无泽之初雪融晴 - xp1024.com
《无泽之初雪融晴》


黑暗奇幻的官方定义

什么是“黑暗奇幻”?

由于笔者一直在挣扎自己这个《无泽》系列的分类情况,因此三天两头查找相关资料,并且偶尔骚扰官方。

其实越到后面我越来越迷茫:我的归类应该是什么

因为将私下的存稿内容大致一看,觉得它又像玄幻又像奇幻。

若是选“玄幻”分类,我该选择“东方幻想”还是“异世大陆”还是……“王朝争霸”?我感觉,都不对劲儿。不可否认有中国元素在其中,但是前面并不明显;异世大陆的话,到后面又融合有神话的因素(各位从楔子里其实已经看出点门道了);“王朝争霸”呢?好吧,第一部也不明显,只是作为一个穿插。

那么我选“奇幻”吧?选“史诗奇幻”还是“神话历史”还是“另类幻想”?我感觉,好像也不大对劲儿。“史诗奇幻”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西方色彩”,明显不沾边;“神话历史”……只是做了个穿插,第一二部十分的不明显;“另类幻想”?我实在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定义,瞟了一眼诸多此类的书,五花八门,没个形状。

所以,本来想将“黑暗幻想”的分类给改掉的笔者,又只能乖乖的查找更多关于此类的说法。我真不相信这部书是个四不像的体裁。

就在前一刻,我终于在《知网》上面翻到了一个靠谱的说法(知网果然是包罗万象、博大精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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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什么叫做“黑暗奇幻”?———————————————

【以下摘自官方定义】

黑暗奇幻有两种:一是像一部充满了恐怖的幻想小说;还有一种就是全文布满黑暗的、压抑的气氛。反英雄类人物常常在这种故事中出现,被作者描述为丑陋的软弱

的,而且总是和人类做对。

例:michaelmoorcock的《永远的胜利者》,stephenking的《黑暗之塔》,

stevendonaldson的《怀疑论者――汤姆斯卡文纽编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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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反英雄”———————————————

在文学和电影中,一个反英雄是一个有着通常属于恶人的人格缺点的,同时又具有足够英雄气质来博得读者或观众同情的主角或配角。反英雄可以是笨拙的,可憎的,消极被动的,值得怜悯的或是愚钝的。但他们永远在某些基本的方面是有缺点的或失败的英雄。漫画描写的反英雄(也叫黑英雄)为正义而战,但他们或是有一些悲剧性的缺陷(如饱经折磨的过去)或使用一些有争议的手段达到他们的目标。『一个好的对于反英雄的解释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角色,在一个场景下是英雄,而在另一个场景中是恶人或只是不惹人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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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观之《无泽》系列十分符合官方定义的第二条:氛围压抑、环境黑暗并且有所谓的“反英雄”(明眼人估计都看出来了,没看出来也不要紧,后面会越来越清晰)。

如此,这部系列就定为“黑暗奇幻”了;天生自带,完全吻合。

楔子

【此章是整个《无泽》体系故事大构架的一个隐约大背景、大起源。但《初雪融晴》中不会有太多反映,第二部《踏马平川》里稍微涉及。但是在第三部《十境九破》里会涉及很多。因此嫌啰嗦的可以直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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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淼大地,万物繁华,琴音瑟瑟,其乐融融;然有妖魔横虐,谓之梼杌;其状如牛,白身、四角,其豪如披蓑,喜食人;瞬,生灵涂炭,白骨累累;狱火三山四海,往复不灭。遂,天怨人怒,群起攻之,史称“诛邪”。

梼杌毙而神形散;其骨血邪魄化之为灵,寄于宿体;千年迢迢万年昭昭,不败不灭,始如往出……

万年后……

六个月,苦战了近六个月,终于赢了!

沐川县赤子峰上,寒风裹着大雪吹得人眼睛几乎都无法睁开。原本洁白的雪地,此刻竟是殷红得诡异森然——那正是无数人的血。这些血液,有的甚至还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还没来得及凝结成冰。四处栽种的腊梅有的被连根拔起,更多的是东倒西歪,一片残败凋零之色;梅树上的花?多数是不见了,参进地面的血河里,渗进冰雪的缝隙里,如同上天准备埋藏的佳酿一般,永远的沉浸在地底,等待发酵,等待那沁人的腥香。

那么大的一片梅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梅树,如果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赏梅,那该多好……

不少参与这场屠杀的少年人,在赢得这场战役后,没有太多的欢喜,而是望着周围或是远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赤子峰本是一座冬天的赏梅圣地,原本一入腊冬时节,无数的游客便会成群结队,三五个的互相邀约,没钱的在这附近的小棚里,点上两三碟点心,再来几壶美酒,边谈天说地边在大雪纷飞的美景里,欣赏那或红或白的梅花。有钱的则进“寻芳宅”,坐在最好的位置,吃着精致的甜点;正巧,那个位置能够看到山腰的地方,那永远不会凝结的泉水,自众多梅树下飘扬穿梭,顺便带走几片娇嫩清幽的花瓣。

可现在……

“可惜了……”这句话不知从哪一位少年的口中轻轻叹出,周围的人仿佛知道他在可惜什么似的,也跟着悠悠的叹了口气。

寻芳宅那原本沉香木做的门柱,刷的红漆,在大量血液的浸染下,变得诡异异常,似乎是一个又哭又笑的人脸;更别说宅子内极尽奢华的装饰物件,几乎被洗劫一空。整个宅院一片狼藉,血迹斑斑,仿佛在无声泣诉着侵略者的蛮横与贪婪!

“子阳,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吗?”一个头束铁冠小道士模样的男孩轻轻开口,低声的问着之前叹气的少年,眼里没了之前的坚定与狂热,似乎从口中呵出的气,都带着疑虑。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那个叫子阳的束冠小道斩钉截铁地说,“但是……乘势抢掠,确实不对”。

子阳望着周围一座座几乎看不到顶的尸山,望着已经血红的寒泉,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凄怆。当他望向身后那群收拾战利品收的不亦乐乎的人时,他微微蹙眉。

“我不明白,师弟……为什么?”子阳疑惑而略带惆怅地问旁边的少年。他的师弟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啜泣道“我们这小门小派的弟子们大多冲锋在前,死的也差不多了,可是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杀的是哪方的邪神?哪方的妖人?宁师弟死了,荣荣也死了……好多人都战死了……师兄……荣荣才到初窥境没多久……就被迫参与这件事……如果真的斩杀的是邪魔外道,那么他们在做什么?!”少年的目光,指着那些好不容易存活下来喜笑颜开、搜刮战利品的人们;少年的神色从悲伤转为愤恨道:“我们是……强……”“子孟!”子阳低呵了一声,打断了师弟的话语。

是啊!斩妖除魔!几个月前接到师门命令的时候,只知道是斩妖除魔!但是斩的何方妖除的何方魔,他不知道,师兄弟们不知道,就连师父与长老们也不知道。就因为修真界翘楚泰斗发下的一枚“御令”,迫使百家弟子无敢不从;纵然是他们这种势力薄弱到几乎无法自保的小门派,也必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派出十多人,美其名曰“助阵”,实则当的是诱饵与肉盾。

“有些事情不必再说了,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了,召集剩下的弟子,我们走吧”子阳悠悠的说道。

这最后仅剩下五个喘气的一众人,默默地跨过无数的尸体,踩踏着赤红色的路面,互相搀扶着向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了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声“洞轩灵体!哈哈哈哈哈,没错!洞轩灵体!”

这一声,瞬间让还在各处犄角旮旯里搜寻落网宝物的人们,停了手上的动作,齐齐转身,然后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子阳一众人也是一惊,脚上一顿,停了下来。

只见,以残破诡异的血墙为背景,腐朽怆然的布帘为衬托。一名矮胖的中年修真者,手里拿着一个似玉非玉,似水非水的东西;那东西质地如同水银,但泛着一种温润的光华。这名矮胖的中年修真者在众多炙热目光的注视下,将手里的东西恭敬的交给了一位须发皆白仪表堂堂的老者。

“尊者,这是洞轩灵体的碎片吧?”仿佛是因为压制不住强烈的喜悦,冲破了喉咙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嘶哑。

老者接过这件器物,细细看了半晌,原本严肃冷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赞叹。他一手端着碎片,一手缓缓的摸着自己的长须,微笑的说道“不错,是洞轩灵体。只可惜是碎片。”一小枚碎片便让这位冷若冰霜的老者面露微笑,可见这是个什么好东西!

下面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洞轩灵体!真的是洞轩灵体”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却喜爱打听各种传闻的人,咽着口水惊呼。另一个看着有些呆板的汉子道“那是什么?看样子就那么一小片,还没俺的拳头大,能有什么用?”听了这话,周围的人投来了几乎一致的嘲弄目光,一个瘦竹竿嘎嘎笑了两声道“没见识,洞轩灵体都没听过?世上的两大奇观寄体之一啊,据说,这两个寄生灵体是梼杌死后化成的,威力巨大。一个名曰“宝尊”,一个名曰“洞轩”前者的宿主肉体及其蛮横,铜皮铁骨,筋骨劲肉都是宝。后者的灵识异常强大,若这灵识化为实物,可以锻造神器!”那呆板汉子似懂非懂地道“这次的妖魔隔着几丈远,就能用念力射杀我们;还能洞悉我们想要干什么……”汉子似乎惊奇的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问题,大手重重的拍了拍脑袋大声道:“我们杀了一个洞轩灵体的宿主?!”一群人笑看着呆板汉子,其中一人用一种不知是羡慕还是嘲讽的语气说道:“杀?只是封印了而已!”

其他人转头看着这名跟那位“尊者”衣裳有着极为相似的卷云秀文的青年人,顿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六个月!没有杀死?”突然一声夸张的疑问声,冲破了云霄。众人稍微平复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将近六个月的连续激战,这魔头居然没被杀死只是封印??!!!!那么多尸山血海堆积而来的战果只是封印?!!更为可笑的是,直到现在,见到这魔头真面目的人还没几个,因为不是功力相当深厚的,只要靠近一点,就是死路一条。

“是啊!只是封印,毕竟是洞轩灵体的宿主,灵识强大到根本无法杀死。除非能够吧灵体抽离出来,但是那需要近身……”青年人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惋惜的说着。

“近身”?是一个很冷的笑话。不得不说,洞轩灵体的宿主灵识强大的代价就是肉体虚弱,如果能够近身,那么想要杀死他,也许只需要用一根手指稍微使劲儿一戳,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但前提是,你能够近身。

众人了然,齐齐的一叹,心中各怀心思,没人能够近身啊……青年男子道:“我清晖教十大护法全部折在里面了,才得以用心尖血加咒印封印住那魔头,可你们不看看,离那魔头的距离有多远。”这个“距离”功力深厚的当然看见了,功力浅薄的自然看不到。但说至此处,各人心里皆有些不快。

且说那台上仙风道骨的老者,便是当今修仙界的泰山北斗,“清晖教”的掌教真人。但他不喜欢别人称呼他为“掌教”,相比之下,“尊者”这种更显高深莫测的称呼,他更为受用。

尊者看过洞轩灵体的碎片后,命人拿了一个锦盒,小心翼翼的将碎片放了进去。看着下面贪婪嫉妒而又敢怒不敢言的众人,面上略显得意之色。不错,修仙界,他说了算。这份战功的最大收益也必须是他清晖教的。

“辛苦各位仙家子弟,与鄙教共同浴血奋战数月。今日在场的诸多仙门,他日有难相求,我清晖教必然全力相助!各位这就下山吧。后续封印加固事宜,还需要教中主事打理,以防妖魔破印而出。”尊者身旁看起来一位颇有威望的中年人说道。

众人心里暗骂了一句老奸巨猾,表面上则恭敬有加。不过偷偷伸手往怀里一模那满当当沉甸甸的“战利品”,心里又平静了,各自想着“清晖教好歹全场的战利品都没动,都给他们这些下家子弟拿了去。那宝物还是一个不小心发现的,这么算下来,其实这老道也有良心!”

于是化去了适才心中的不满,喜滋滋地跟着那中年人下山去了。而那战至最后只剩五人的子阳队伍,也跟着大伙互相搀扶着走了。

顿时,人满为患的山头上,只剩下了三位老者和几个下属。

“洞轩灵体啊洞轩灵体……”尊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微微皱眉。

“师兄,如果洞轩灵体出来了,那么……离我们要找的东西出现的时间也就不远了,是否要属下派人去探查”左手边一位短须老者请示道。

尊者摇摇头,半眯着眼睛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何必出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事情,只需坐等其成,不必太过干涉。”

这时,发现碎片的中年矮胖修真人哈哈一笑道:“尊者说的是,看看刚才下面那群人看着碎片的神情;要不是念在我们是清晖教的人,恐怕早就要上来抢了!我们急什么,只要把这事儿传出去,自然有人帮我们找!”

短须老者看了一眼矮胖子微微摇头。尊者面无表情漠然道:“你的话……有些多了。”

矮胖子听了一个哆嗦,立马禁声。

几人在山上处理了事情,便也下山去了。

这时候的赤子峰,天上的雪飘的更大了,地上的红流已然全部凝结。方圆百里的梅树,东倒西歪只剩下几株被术法灼烧的枯枝。而那达官贵人常来赏景玩乐的“寻芳宅”,除了变得残破外,内里还多了十尊雕像——姿势各异的十尊雕像,拿着各种法器,法器上闪着波动不清色彩斑斓的光,然而人却彻底的冻住了。至于再往里面……没人进得去,那强大的灵识力,虽然被封,却尚有余波。

第一章 天外仙人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提起“月黑风高”,人们总是第一时刻想到“杀人夜”。然而,这该死的“杀人夜”里还暴雨不断,豆大的雨点就没停歇过,打在人身上如同被鸽子蛋大小的石头砸似的生疼,这样的雨夜,一个杀手,就算前一刻兴致盎然地想要干两票单子,这一刻只怕也要想着躲在家中抱媳妇。

夜不深,但大街上早已没了人。

小街东边的一个简陋的房子里,烛光摇曳,一只在屋檐下躲雨的黑猫听到了一对男女的对话。

“娃他娘,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汉子,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黑猫似乎感到好奇,跳上了窗台,趴在窗沿上,盯着两人。然而房中一男一女完全没注意到这只黑猫,只是专心致致的睁着圆眼瞪着桌上一张陈旧的牛皮纸。而一旁床榻上躺着的婴儿,则欢喜的注视着黑猫,不时咯咯笑着。

雨下的太大了,屋内有些漏水,顺便有几滴落到了牛皮纸上。夫妻二人赶忙将牛皮纸拿开,女人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了擦,说道:“是!一准儿是。上次我在王员外那儿打扫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张图,后来我出去外面擦窗子,我听到王员外和一个外来的贵人在里面说话……”汉子不想听无关紧要的话,急不可耐的打断了老婆的絮叨,直接了当的问道:“真有宝贝?!”女人白了汉子一眼,手往汉子胸口一锤道:“你咋的就不信呢?俺都在外面擦了一个时辰的窗户了……”,汉子奇道“没被发现?”。女人梗了下,说道“应该没吧……被屏风挡着哩,俺也没出声。估摸着是把俺忘了。”男人沉默继续低头看图,女人见男人不吭声,有些不满道:“到底怎么样啊,看不看得懂啊?!”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夫妻二人都是王员外家的家仆,也是众多员外家的家仆,做的短工,包吃不包住。女人大字不识一个,平时就擦擦桌子抹抹窗台什么的;男的读过几年书,奈何家里实在没钱供养,就只能早早中断学业出来谋生。

那天,女人看到这张图也没多在意,只是后来员外从正厅走来,带了人到书房,她刚好又从侧门出去擦窗,三人刚好错过,女人也刚好听到了“宝藏”的字样,也就细细凝神擦了“一个时辰”的窗户。回家后夫妻二人合计了三天三夜,最后的决定是:女人告诉男人“藏宝图”的具体位置,男人拿着牛皮纸把图临摹下来。男人的实力在平时的挑水劈柴中被埋没,他真正在行的是过目不忘。于是他找到了原图,仅用了一盏茶的时间,背下了图,之后回到家立刻按照记忆画了下来。至于画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意思……他们觉得,还需要细细揣摩。

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愣了半晌,之后男人一拍大腿,道:“我怎地吧牛二忘了!”女人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喜笑颜开道:“对对对对,找他!他常年打猎做向导,铁定看得懂!”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不由分说,拿了一把黄纸伞就冲出去,惊动了昏昏欲睡的黑猫。吓得猫好一声叫唤。“这死猫!”女人瞥了眼猫低估一句,然后想起了什么,冲出门,对着男人的背影扯着嗓子吼了一句:“直接去,找不到别回来了!”男人朝后挥挥手,急匆匆的向着牛二家跑去。

牛二自然不负众望看懂了地图,跟男人手脚并用的比划了半天。男人知道路线后火急火燎的奔出房门,消失在雨中。而牛二本来还含在口里的一句话,却来不及说出,憋了半天才自言自语道:“这是去长岭的方向啊……”

话说这汉子在得知方位之后,冒着大雨,朝着那所谓宝藏的地方跑去,跑的黄纸伞被雨水砸穿了几个骷髅,跑的身上半数衣服已被浸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跑的昏天暗地……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宝藏就在眼前。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王员外的宝藏?因为王员外莫名其妙的靠着一笔横财发家致富。那笔横财,传说就是王员外运气上佳所发现的宝藏。

王员外怎么了?王员外能发财,自己也能发财!毕竟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并非某个人的专属。

汉子一边辛苦的跑着,一边开始想象着有钱之后,自己的幸福生活。他要去京城去,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边域小镇!他去京城要去喝最贵的酒,泡最贵的妞,骑最贵的马……总之,什么都应该是最贵的。怕什么呢?反正自己有了钱,自己担待的起!什么?家里的妻儿?不要了吧!自家的黄脸婆,哪儿有京城里娇滴滴的大家闺秀漂亮!到时候弄不好结个善缘,说不定还能跟哪家的千金攀上关系。

汉子顿时觉得不累了,脑子里一通胡吃海喝的想法,跑着跑着才发现雨停了,这雨啥时候停的,他没在意,也不关心。汉子啜了一口,把被雨打的千疮百孔的伞随手往旁边一丢,吹着口哨继续向前。

这是一片松林,茂密的针叶间,洒下点点阳光的斑点。清新的空气瞬间让汉子的头脑清醒了些。汉子定了定神,脑海里一边回忆着之前牛二解说的图纸,一边走着。不错,他现在是在黒龙丘的松雾岗上。松雾岗是什么地儿?他没打过猎,没有做过向导,他不知道。但就算知道,为了一笔横财,也值得一试!

再想想地图,现在应该往南边走了。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了。广阔的松林,清新的空气让人舒爽,而随着太阳的落山,林子里开始溢出了白雾。

“呵,真叫个松雾岗啊”汉子乐呵呵的嘲笑了一句。继续走着。

雾,不大,无毒,充斥在松林中,使得这片松林如同仙境,如梦似幻。只是……汉子的心情却好不起来了,因为他似乎遇到了鬼打墙。

汉子又走了几圈,还是回到原点。他颓然坐下,心中暗骂。然而没多久,他又释怀了,鬼打墙?那我就等明儿个清晨,还看你怎么鬼打墙!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觉是睡了醒,醒了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天,依旧没亮?!当然,也没黑多少。时间仿佛被禁止了似的。

汉子不信邪,想着可能是自己醒来的时间太过凑巧,因此他又睁眼不睡。汉子渐渐觉得自己度秒如年,奈何周围仙境依旧,天色半黑不黑。

不久前还喜笑颜开的汉子急了,大脑开始迅速运转,想着来的路线,这一想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自己是黑夜冒雨前来的,这松雾岗离自家镇上没多远,算算路程,最多走个两个时辰就到了,按照这个时间来算……这里个时候,不应该是深夜么?为什么他会经历了一个白天和一个黄昏??

他想到这,浑身一个机灵,抬眼看着这原本美如仙境的松林,此刻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就这样呆了不知多久,起初他还能保持着比较平和的心态,到处试一试;可到了后面他越走越急,甚至开始快跑……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无论怎样都出不去,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地方诡异,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蛇虫鼠蚁!除了他一个外来的活人,这里除了松树就是白雾!

更加奇异的是,他接二连三不停歇的跑,不停歇的找,却没有感觉丝毫困累,更没有饥饿感。这林子,似乎除了在折磨他的精神外,倒也没其他的实质性伤害。

最终,汉子放弃了,倒坐在一颗树下发呆。

自己感觉是过了一个月,迷迷糊糊。天色越发昏暗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睡去又醒来之际,他浮肿无力的双眼,死鱼一般的正预睁开,在眼缝中,他突然捕捉到了什么,迅速的睁大。然后……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前面的,是一个神仙,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松树旁,冷冷的看着他。那人一袭白衣,衣袂飘飘,上好的丝绸与轻纱衬托着雪白的有几分苍白的面庞,更为不食人间烟火。这是一个男人,一个五官精致如画,身材挺拔高挑的男人,一个凤眼金瞳挺鼻薄唇的男人,他美的不真实,却又毫无女气可言。淡金色的眼眸波光流转,有一种……一湾秋水波动的错觉,虽然……这湾秋水可能离结冰不远了。

“醒了?”白衣男子出声问到,声音虽然听起来温和,却也是冰凉凉的。

“啊……啊?”汉子还没从这天人的容颜中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摸了摸嘴角,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伤大雅的东西挂在嘴边,木讷的回应着。

“怎么找到这里的?”白衣男子淡淡的道。

“俺……俺是来……”汉子差点就要直勾勾的说出“我是来找宝藏的”,还好随即反应过来,笑呵呵的道“俺有个朋友,家里丢了娃,给了俺一些钱,托俺来找找”

白衣男子自然知道,这汉子说了谎话;却也不再问下去。只是淡淡的道“知道了,你随我来。”

汉子一听,心里狂喜,“哎哟我的亲娘,神仙要赏赐我宝物了!”但是表面硬是装的比较淡定,立刻恭恭敬敬,对着白衣男子鞠了个躬。随着白衣男子走去。

第二章 雷别

汉子跟着这神仙东拐西扰了一会,走出了松雾岗。再往南直行了一小段,白衣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汉子没稳住脚跟,一个踉跄,眼看着要撞倒白衣男子身上,而就在快要撞上的瞬间,白衣男子稍稍挪了挪身子,恰好避了过去。汉子一个狗吃屎,脸贴地面;察觉自己的窘迫,连忙站起身来,对着白衣男子挠头傻笑。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的从宽大的袖筒里抽出了一条白色的绸带,简单明了的说了一句:“戴上,摘下,死。”汉子颤颤巍巍的接过了丝绸,不由的在手里多摸了一会。那润滑微凉的触感……天呐……多好的料子。正直汉子还在私下感叹,面前的白衣男子用那双淡金色的眸子看着汉子,不愠不怒的又重复了一遍:“戴上。”汉子顿觉失礼,急忙将丝绸绑在眼上;之后,感觉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自己便是脚下一轻,耳旁生风,一阵头晕目眩;只片刻间就又听到一声:“揭开吧。”

汉子依言拿下绸带,眼睛顿时瞪圆。

现在,他在一间房里,一间很大而古朴的房内。没有奢华的装饰,累赘的修饰;干净整洁。室内仅放着几面屏风,必备的桌椅床榻;古玩字画却一样没有。反倒是古老而简洁的花纹,在梁柱上缠绕,地板不知道是什么做成,从未见过的石料打磨的光华至极,棕色里隐约含着什么纹路,却看不真实。不论这是什么石料做成的,想想那白衣男子价值不菲的一身白衫,再看看红棕色沉玉石做成的梁柱……

汉子咽了咽口水,还没等开口;白衣男子便道:“你在这里,不要离开。”等汉子点头后,白衣男子换了一名侍女过来伺候,便不再管汉子,直径朝着门外长廊走去。

穿过长廊来到一间装饰同样简洁朴实的房间里,两名长得一模一样的婢女迎了上来。“主人,今天怎的带了生人来?”一名黄杉女子问道,另一名青衫婢女将门合上,跟了进来。

“秋竹、夏荷。”白衣男子对两位婢女点了点头,全无之前的冰冷漠然,眼中多的是信任与亲近。

“主人怎的带这么个生人进来,若是被主上发现了,又要借口刁难你。以往不都直接杀了么,今天这么反常?”秋竹笑盈盈的问道。

白衣男子悠悠坐下,接过夏荷递给他的热茶,却没有抿上一口,而是捂在手里,暖着掌心。缓缓道:“时间,到了……”

秋竹不说话了……眉头微微皱起。夏荷轻声开口道:“可是……我们,连他在何处都没找到呢。”

屋内,一时间静的可怕;白衣男子一向冷漠淡然的神色间透着一模难以抉择的犹豫:“那人八成是拿到了什么东西,才到了松雾岗的迷阵内。若我之前在迷阵里将他杀了,确实一了百了……”

不等男子说完,秋竹嗔怪道:“那还带进来。”,夏荷看了眼秋竹,秋竹吐了吐舌头道:“我不说了,主人说。”

白衣男子丝毫不在意的勾了勾嘴角,继续道:“但是,我们现在不知道少主具体被关在哪儿……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看两位婢女歪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男子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我要把这件事禀告给霍泉莲。”

“不行!”两姐妹几乎是异口同声。

“开什么玩笑嘛,主人你疯了!这一去,定然被罚。外者闯入本来就要治你失责之罪……更何况……你还把他带进雷别院……你这不是故意挖个坑,自个儿往里跳吗!”

面对秋竹这很不尊敬人的言辞,白衣男子并未动怒,秋竹身边的姐姐,这次也没有责怪妹妹的莽撞。

“我知道,火笞之刑,仅此而已……”嘴上这么不痛不痒的说着,可男子淡金色的眸子微微有些暗淡。

“不要去,好不好!”秋竹无力的跪了下来拉着男子洁白宽大的袖子。“你知道你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了吗?姐姐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变换药方缓解你身上的咒术;主人……不说你身体本就残败不堪了,就算是健全完好的人,去受火笞之刑,也是要掉一层皮的。更何况你生来属金,她用这种法子罚你,你还看不出来她是想把你往死里整?!”

俊美的男子闭上了眼,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们是真心实意的担心……可是,若少主的位置再找不到,如果出了什么被霍泉莲剖心挖胆的意外,那我岂不是无颜见九泉下的先王!”

面对男子直呼现任掌权者的大名而又对前任掌权者恭敬有加,两位婢女并无什么意外之色,像是习以为常。

这时,夏荷才轻声插了一句:“按道理,应当……不会像主人说的这么严重吧……”

男子面带一丝嘲讽道:“她霍泉莲什么事干不出来?谁都知道当年幽寒境巨变是怎么一回事,只可惜……知道的人也没几个活着了。”

仿佛是明白过来此人固执得无法劝阻,秋竹眼神有些空洞,无力的依着端坐在座椅上的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夏荷只是用一种温和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会把药池备好!”

男子对她微微一笑,笑颜中没有苦涩反而多了些赞许与怜惜。他伸出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摸了摸秋竹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起来吧,我衣服要被你压皱了。”

秋竹这才及不情愿的起身;男子没有再说什么,没有丝毫留念的出门去。秋竹终于回神,追了出来,对着男子的背影喊到:“主人!我在偏殿大门等你!”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巨大的华丽殿堂内,在金碧辉煌,雕花刻凤的玉台上,一道冷冽清脆的女音响起回荡在殿内。“我说,我在长岭结界内找到了外来者。”俊美白衣的男子淡淡的重复道。

“长岭结界怎么会有外来者?!怎么进来的!无锋!你是怎么办事的!”台上的人,自然是男子口中的霍泉莲,无锋自然是男子的名字。

男子直立在大殿内,没有行礼,没有跪拜,更没有用敬语;一如刚进来的时候,之前什么姿势,现在仍然什么姿势。

“结界会有外来者这事,我会查。不过我想为何会有人能够进入结界,你应该会很清楚。”无锋清冷的淡金色眸子看着台上装扮华丽的女人说道。

“你什么意思!你居然敢怀疑是本宫放进来的?!笑话!我将之放进来有何意义!”女人有些暴怒,高声呵道。

“这次你又要罚什么?何必多找理由。”与台上女人的暴怒相比,男子太过平静,仿佛即将发生的事情,是一件不必去在意的小事。

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嘲热讽噎了一下,顿觉这台下之人实在可恶!无论如何折腾,永远都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殿内安静了一会儿,霍泉莲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像是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少女,笑容甜美无害。负手缓缓从玉台上走下来,来到无锋面前,她用最轻柔甜美的声音耳语道:“左权使,厄骨咒滋味如何?”

无锋面无表情,瞳孔却微微收缩,淡淡的道:“不如和,多谢挂怀。”

华贵俏丽的女人,饶有兴趣的看着男人的脸,随后看向男子领口,目光向下,出手就要拨开男子胸前的衣领。男子退后一步,淡淡道:“自重。”

霍泉莲俏丽的脸上多了几分少女的调皮与少妇的娇艳,口中之言却是刻薄尖酸:“无锋啊无锋,你为何总要与我作对,对你而言有何好处?难不成你已然享受现在这一身残破?现在我是才是整个妖族的执掌者,你若顺从,我可为你解咒。你若不顺从……我会让你加倍的生不如死!”

无锋淡淡道:“你何必框我,你我均知晓,厄骨咒不可逆。更何况这咒对在下也并不全是坏处。”

霍泉莲嗤笑一声,看着无锋胸口的衣服,仿佛能看到里面坚实的肌理,说道:“哦?不全是坏事?今天是第几日了?咒效蔓延到胸口了么?疼不疼?”

无锋牙冠微微咬紧,没说话。

霍泉莲秋波流转,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无锋,似是惋惜,叹了口气道:“你们紫晶霜华,在妖界天生地位高贵,尤其本命性金的,因外貌天生出众,更受尊宠。”女人看着眼前宛若天人的男子,不知是嫉妒还是怜惜的说道:“是啊,通体金色的皮毛,金色的鳞甲……那么珠光宝气的样子……晃得人眼睛都花了”。看着无锋沉默不语,霍泉莲上前一步凑近了男子的脸颊,用一种回忆着什么她所向往的美好事物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很早很早以前,我第一次见你化形的时候,我有多难以置信吗?”眼神迷离,飘向远方。

年轻时候的霍泉莲只是妖族平平无奇的一只小妖;家中并不殷实,比来寻宝的汉子那外面暴雨里面小雨的生活条件好不了多少。她的富贵来自于一场荒唐的偶遇。

妖族一方首领韩烈出来办事时,在山上休整期间巧遇了外出摘花的霍泉莲。霍泉莲当然不知道这是一方首领,只是看几人衣着华贵,便想将刚采摘的新鲜花朵,卖给这一行人,赚些用度。哪知平生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致的韩烈,偏偏被这清秀文弱的小丫头吸引。当时也就多看了两眼,买下了花。顺手将一捧花交给了旁边的白衣男子。而这个男子就是无锋。

少女的目光随着花移了过去,看到了男子纤长白皙的手,再顺着手向上看,一直到了那张脸。少女移不开视线了——天下竟有如此美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编了些许谎话,或是博取同情,或是撒娇卖乖;韩烈破天荒的答应了少女同行一段时间的请求。少女的目的很单纯,她只是觉得万分新奇,也觉得万分惊艳,想在山中陪他走走,顺便看看他。当然,到底哪个是“顺便”哪个是主要目的,只有少女自己知道。

旁边的白衣男子一直冷冷清清,周围的侍从各个面无表情。所以自己找人闲话的对象也只有韩烈了。而姑娘对自己这般殷勤的态度,让韩烈误以为,她对自己也有意思。因此,这个年轻的一方首领,也乐得个欢喜,一路上淌水过山对姑娘照顾有加。

一夜,几个男人开了山里铺子买来的烧酒畅饮;火光下姑娘看着白衣男子微酌烈酒好看的模样,微微有些迷醉,在身旁不知谁人劝酒的叫嚣声中,竟然鬼使神差的也饮了起来。这一饮,就饮出了乱子。

深夜,夜深人静,醉酒的人各自去睡了,少女也迷糊的靠在石头旁半眯着眼睛。酒醉的人们并没有管外宿的少女。而似乎没醉的白衣男子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行从女子身旁走了过去。他没有回营帐,而是走向了后山的小泉。

片刻后,女子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水花四溅的声音,好奇的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远远看去,前方有一汪小泉,而泉水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翻动,金灿灿的光影时隐时现。走近些,再走近些……少女粉嫩的红唇不禁微微张开,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轻轻颤动。“金色的……龙……?”

夜色中,一条粗大的金色龙尾自水下翻了上来,鳞片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璀璨的黄色光芒,耀眼夺目。少女慢慢靠近,蹲在小泉旁边矮石后的芦苇丛中,睁大了双眼出神的望着。她看清了龙尾上的鳞片,此时如同纯金细致打磨而制的贝壳一般,微微张合着,似是在呼吸。每一片“贝壳”都光亮厚实,而“贝壳”的边延,却看起来锋利异常。再往下看去,那尾尖……不,那不是龙尾。

少女愣了愣,细细端详起尾部的尖端——模样似是龙的尾鳍,但有着比龙尾更加宽大纤长的鳍;鳍内骨刺刚劲有利,鳍呈半透明的鹅黄色……少女一惊,再向“龙尾”的前段看去……果然……整条尾部有着像水蛇一样的侧鳍,尾背还有背鳍。

“他是……紫晶霜华吗……金色的紫晶霜华……”少女吃吃的低语。

“谁?”池中传来一声警惕的询问声。

随着粗壮的金色“龙尾”压下水面的同时,尾部的最前端所连接的部分浮出水面。最后,整个浮现出来的是结实修长,带着些许淡金色反光的洁白身体,躯体上长着一颗五官精致的头颅,而头颅上方则长着似是雄性麋鹿的角;那犄角,如同冬季里开着梅花的梅枝一般,充满生命和活力,细长交错,又含着刚劲的韧性。那只男妖的背上还有一对硕大的,并未展翅的白色羽翼,隐约泛着鹅黄的光。

此刻,水中的“人”,已经看向了这边,眼中已然无珠,淡淡的金色已经占据了眼眶所有的色调,泛着时隐时现的光。

少女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就逃。而水中之物,也没追来。

少女回到营帐旁,点着篝火的石头旁,面红耳赤,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原本酒醉不大清醒的头脑,变得更加昏昏沉沉。她使劲拍了几下脸颊,晃了晃脑袋,脑海里竟然满是那头雄性紫晶霜华的样貌;挥之不去。在烦躁之余,她感到口干舌燥,想要大喝一口水,却哪里记得周围全是酒坛子,随手一拿,再随心一灌……原来不清醒的头脑,更加晕了,原来燥热的身体更加热了。

正巧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她眼前晃过,走入了附近一个临时搭建的简单小棚内。少女望着那个小棚开始发呆。。。

“是他吗?刚才的紫晶霜华是他吧!”少女想着自己看到的绝美的异化体态,晕晕乎乎,“还想再看一眼……就一眼……”她的心里有无数的声音呐喊着。“找个什么借口?……对……自己喝醉了,走错地方!”

想着这个绝佳的借口,少女下定了决心,再灌了几口酒,步伐蹒跚的,就朝着记忆中白衣男子所在的小棚走去。

奈何不知是不是酒劲儿突然不合时宜的上涌,少女在一处小棚旁跌倒,顺带裹着棚帘,滚进了棚内。

……恍惚间,她看见了那片金色的贝壳和那一抹冷傲的眼神,她触碰着细长交错的犄角,抚摸着坚实的胸膛,亲吻着湿润冰冷的唇,呼吸着身边冷冽而灼热的空气……“金色的……真美……”少女迷乱的迎合着对方,汗水湿透了双方的肌肤,贝齿忘情的轻咬着对方带着细鳞的背部。翻云覆雨,何其快哉……

第三章 镜花水月

夜色已尽,朝阳升起,夜间薄雾轻罩的林子里,此刻雾已经散开,露水贪婪的挂在枝头,似是对树枝的依依不舍一般,久久不肯滴落。鸟儿,已开始出来觅食。

一夜过后,万物苏醒。

触手是温暖厚实的胸膛,额间感受到的是微微灼热的呼吸。霍泉莲浓密的睫毛轻颤了几下,肩膀动了动,被褥滑落,露出白皙光洁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肌理坚实有力,她的指尖在对方的肌肤上轻轻滑动,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醒了?”一个低沉的男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瞬间,女子的笑容凝固了,在片刻的诧异之后,她猛然一惊,抬起头来。一道晴天霹雳自空中划过。

韩烈?!

身侧的人是韩烈?!无锋呢?无锋呢?!不应该是无锋吗!

“公子,差不多该启程了。”棚外一个有些冰冷的声音响起。

那是无锋……少女彻底呆住了,看看自己再看看身旁的人,她觉得天旋地转。但是她并没有如同女人此刻该有的反应那样,惊声尖叫。她努力平静着情绪。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恍惚听到身旁男子关切的声音。少女低着头沉默不语。

“昨晚……我应该温柔些,我没顾及到你……”韩烈低沉的声音极有磁性的在少女耳畔响起。憋了半天,霍泉莲咬了咬唇,勉强的吐出一个词“没事……”

韩烈似是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先去收拾东西,你要是不舒服就再躺一会儿”。女子无力的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韩烈起身穿戴好后,掀开了塌前的帘子,向外走去。少女抬头透过帘缝,看到了那个人。而那个人也看向了这边。冰冷的目光里似乎夹杂着些许嘲弄,似笑非笑的朝这边瞥了一眼。

“这是什么眼神?这是什么神色!!!”霍泉莲心中的委屈逐渐的化为了怒火!“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自己……明明……

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泪水开始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她所向往的不是这样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是自己醉酒走错了么?但是……那是什么眼神!

少女将赤」裸的身体紧紧地蜷缩起来,眼睛盯着床帘……神色不知是悲伤还是委屈还是……怨恨?她就那样死死的盯着,仿佛要把面前的帘子盯穿。

过了许久,外面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起床洗漱罢,出发了。”霍泉莲半晌后,咬咬牙,将所有的情绪藏了起来。缓缓起身着衣。

天,还如前几日那般蓝;鸟儿还如前几日那般在丛林间嬉戏鸣唱;人也如前几日那般毫无变化……除了自己。

少女不动声色的跟着众人走着,而韩烈却似乎更加关心她了。她看着前面的白衣男子,心里冷冷一笑,又觉凄凉;那人的那种笑意……让她无法释怀。

后面的几天再没有任何值得她高兴或是悲伤的事情,她木讷的走着,麻木的听着身边韩烈对她的嘘寒问暖;而这男子,似乎全然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儿。那个白衣男子也再没看她一眼。

“公子,前面……是不是着火了……?”一个黑衣的侍卫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听完,少女连日来无神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神采。她猛然抬眼,然后粗鲁的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朝那个浓烟翻滚的地方望去。

“不……怎么回事?!”她惊慌了起来,“那是洪溪村的方向!是洪溪村的方向!”少女的瞳孔集聚皱缩;叫喊着向前面狂奔。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韩烈斩钉截铁的一声:“愣着做什么,走!”众人这才跟着一起跑了过去。

霍泉莲来到了冒着浓烟的村子,火,几乎已经被扑灭了,但烟雾却熏得人眼睛都真不开。村里没几户人家;少女顾不得街上还在努力灭火的人,便朝着村东口的一户被烧的只剩几块木头的人家跑去。

“娘!娘!”然而房里什么都没有。她惊慌的胡乱摸索着,激烈的情绪使得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开始不停的哆嗦。然而依旧什么都没找到,接连几天的情绪突然如同爆发的山洪一般,瞬间摧毁了堤坝。哇的一声,霍泉莲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声痛哭起来。

感觉肩头有人轻轻拍着自己,“滚!!!滚开!!!”少女全没了平时的温婉隐忍,侧身一挥,打开了那只抚慰的手。

“你敢对公子不敬?!”一个黑衣侍卫有些恼怒的吼道。韩烈对侍卫淡淡的摆了摆手。众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少女撕心裂肺的痛哭。

天,又黑了下来;少女的哭声从洪亮转为沙哑,从沙哑转为小泣,再到发不出一点声响。

“请节哀。你……还有其他家人么?我送你过去……”韩烈怜惜的轻声说道。少女不语。

“如果没有……跟我走吧,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男子温和低沉的声音里,隐约夹杂着一丝诚恳而不允否决的语气。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少女缓缓侧头,眼睛悠悠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她第一次正视这个男人,她看着男人刀削般轮廓分明硬朗的面孔,上面带着些不容置疑的王者之气。而此时这个男人,深邃的眼眸正在关切的望着她。

“你给不了我真正想要的……”少女心里压抑的想着。她瞥了眼那个依然面无表情,在她眼里却带着似笑非笑戏谑神色的白衣男子,心里百般苦楚。“我不应该奢望……可我只是好奇只是……”少女仰头猛地将头砸在了靠着的木头上。

现在能怎么办?自己从小到大只有娘,什么亲戚朋友都没有,村里的人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或多或少的避着自己。发生这种事,谁会去可怜她?谁会来帮助她?她又能去哪里?她以后该怎么办?

身体被一双温柔有力的大手掰正,脸,被人轻轻抬起。她不由的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男子也用深邃的眼眸看着她,韩烈带着一丝压迫感温和的道:“跟我走,你必不会后悔!”

跟他走吧,目前除了这样,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跟他走吧……霍泉莲挣扎着。

她不喜欢这个隐隐带着压迫感的男人,他让她感到不舒服,她穷,但是她的骨子里却偏生带着一种傲气。这种傲气,与男人的压迫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可是,看着面前人的穿戴,想着这几日的谈吐;这些人必定不凡。“我……算不算是土鸡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霍泉莲心里自嘲道。也是……也许自己从此以后,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了,以后的生活也许就会无忧无虑了呢?……也许他可以帮我完成我平生所愿呢……只是代价是跟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只是代价是自己的娘不知是死是活……

似乎是看出了少女的某些心思,韩烈轻抚着少女柔软而散乱的长发,道:“你的亲人,我会一直帮你找下去。”

这句话,让少女少了几分动摇,多了几分绝然。

她默默的让韩烈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后,暗暗咬了咬牙,抬眼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子,用细微的声音说了一个“好”字,然后,主动依偎到了男子的怀中。

男子点点头,微微一笑,将她横抱起来,对属下们使了个眼色。走出了残破的屋子。

……

“你,是在想什么推卸责任的办法么?”一声冰冷略带讥讽的音调传入耳中,将霍泉莲拉回了现实。

该死的语气!这该死的语气,如同那个时候刺人的眼神一样,将霍泉莲的心扎了一个骷髅!

只是……在多年的沉淀下,女子早已不是那个懵懂莽撞的少女了,她没有再像当年那样勃然大怒。

霍泉莲没有理会男子的调侃,只是笑了笑,说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紫晶霜华,还是传说中的纯金的紫晶霜华。。。当年我对之一见倾心,因为它实在是……”

“我,站在这里,不是听你谈论陈年旧事的;如果没什么事,那么在下就告退了。”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女子对美好回忆的思绪。

霍泉莲冷冷一笑;“好啊,我们不谈陈年旧事,左权使对先王的忠诚,真是感天动地。不过这代价,现在细细尝来,可还划算?”

“划算,多谢主上的咒术留情,让我不死。”无锋神色讥讽,又缓缓道:“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想杀我,但是,你永远都杀不死。”

霍泉莲像是一个看开生死的老者一般,眼神带着知晓所有天下事的傲然和些许迷茫。她叹了口气道:“我确实学艺不精,厄骨咒下的不生不熟。不过。。。左权使怎知我不是故意的?每周一个轮回往复的玉肌化骨,再白骨生肌,我光是想想,都觉得精彩至极。是,你是超越了生死之境,不过这么个不生不灭的活法,真是让人感到心疼啊,哈哈哈哈哈哈”说道后面,竟是嘴角越发上扬,忍不住大笑起来。

玉肌化骨,白骨生肌。无锋微微自嘲,看着面前哈哈大笑的女人,淡淡道:“已经足够了。”

女人哼了一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你永远别想找到!那是我的东西!他的一切只应该掌握在我的手里!”

无锋如同看着一个疯子似的看着女人道:“世间真有如此恶毒的女人……”,他甩了甩宽大的袖子,掸了掸白衣上并未存在的灰尘道:“瀚海荒漠是么?”

女人的神色瞬间一凝,然后又立刻变回去,也不否认,淡淡哼了一声:“瀚海荒漠?好啊,荒漠无界,没有尽头,你又知道是哪个角落。”

“今天结界里闯入了一个人。”无锋淡淡说道。

“那又怎样?”霍泉莲不屑。

“主上恐怕还不知,以我血为引,祭祀生人血食,可使被“魂印”的人破印。再用小宫主身上的部分血肉隔空结个生死契,他自己便会去找小宫主,何必我亲自去寻他?”

这话越说,霍泉莲的脸色越难看“不可能!瀚海荒漠断绝一切灵媒连续!。”

“你,知道为何属金的紫晶霜华出生就受人尊宠么?”无锋淡淡的道。

“不是因为……不是因为……”霍泉莲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要从无锋口中说出,终于有些沉不住气。

无锋轻轻一笑,嘲讽道:“不是因为你眼中珠光宝气的金鳞,也不是因为天生姿色上佳。”

看到自己的想法被戳穿,霍泉莲吼道;“那能是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们的血,无视一切“无界之界”。不错,瀚海荒漠就是无界之界;但若以我血为引,则不存在禁制。”

“你骗人!我怎么不知道!”霍泉莲怒道。

无锋轻瞟了女人一眼,道:“你是什么东西,怎知我一族的荣耀。就算你如今爬上了宝座,也还是山间的草鸡。”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当今妖界的掌权者!我可以把你碎尸万段!”霍泉莲咬牙切齿。

“可惜,你做不到了。”无锋淡淡道,平静的神色,看起来可恶至极!“原本,以血为引一次,我会损耗巨大,休眠个数年,你可以乘人之危,将我杀了。可惜啊……厄骨咒的出现,倒是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男子的神色有些高深莫测:“从得知你明里偷梁换柱,实则将其关押的那天起;我就在查他的下落。我,也很早知道,他就在瀚海荒漠,可惜……我不能轻易用了血引之法将其救出,否则待我稍微虚弱,你掀风起浪,谁能制的住你?!当年,若不是王上被你迷惑,其它下属又不敢过问,你绝对活不到宫变之日!”

女子嗤笑道:“是,我是杀不了你,但你别忘了,你也杀不了你的咒主!而你!要承受化骨之痛,生肌之痒!我!却在这幽寒境里高高在上!你何必去寻那个孽障?你交出九头金翅符、弃了找他的念头不是很好?!我们还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安无事……呵,还是说,你真喜欢这么活着?下贱骨头!”

男子微微叹息:“无可救药。”

“我有没有救,你没资格过问,你也管不着!”女人狠狠的说道。

无锋深吸一口气道:“两个选择,要么把人交给我;要么我带人进去炼化血食,使之认主。你自己选。”

“呵,我凭什么信你的一面之词!”霍泉莲嗤笑道。

“那么,你就等着看是不是“一面之词”。”男子淡淡道;随后转身离开。

女人还在思考,男子说的是真是假,完全没注意这人,已经走出大殿之外,拂袖而去了。

第四章 厄骨咒

无锋快步走出大殿,向着偏殿走去;仿佛是要十万火急的赶回去,脚步急促,且有些蹒跚。到了偏殿,他看见秋竹如约而至,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隐隐的笑容。他的脚步又加快了些,气息也越发的不稳起来。

看到无锋这幅如同死人的面色和有些跌跌撞撞的步伐。秋竹吓了一跳,但也没多大的诧异之色,“主人!你怎么!”

无锋无力的摇了摇头道:“小声些,你莫不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现在的状况。”

秋竹立刻禁声,搀扶着无锋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车驾,向着雷别院行去。

到雷别的时候,无锋早已晕厥过去了;秋竹忙一边喊着姐姐的名字,一边让下人将无锋抬到药池所在的屋子里。夏荷闻声而出,嘴微微一张,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连忙从怀里取出一瓶白瓷瓶,倒出了几粒丹药,塞到无锋嘴里。待到众人将无锋抬到屋内放下,退却后,夏荷才上前细细的查看了无锋的身体,吁了口气道:“还好,没有加受火笞之刑。只是旧病发作,晕过去了而已。”

“今儿个主上发善心了?”秋竹疑惑道。

“无论怎样都是好事,快,帮我一把。”以往平静沉敛的夏荷,此时的语气有些急促。

也是……这昏迷男子的面色已经开始发灰,气息开始消散……这幅样子,论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人要出大事。

两个婢女很熟练的将男子的衣服除去,没有任何的亵渎之意;看到男子身体几处地方溃烂溜浓,几处白骨处又有肉芽波动;也并不觉得恶心,反倒是习以为常。二人赶忙合力将之推下药池。

忙活了一阵,两人这才来得及喘口大气,夏荷平复了心情,开始往池内撒着各种奇异的药材。

“姐姐……你这药好像要重新配了呢……”秋竹目不转睛的盯着池水,辛香而略带苦味的药池水中,那个被推下去的人,早就沉到池底不见影子,两姐妹也不必去担心那人是否会被水给呛死。

“嗯……又提前了……”夏荷漂亮的眉,轻轻皱起。

夏荷知道,自己的医术只能稍微抑制咒术的作用,尽量稳定病情。其实最重要的是减少无锋化骨生肌的痛苦;但是,咒毒不同于普通的疫病,疫病是死的,咒毒是活的。对付相同的疫病,一种医治方法即可一用到底。对付咒术,其实完全是在互相抗衡,此消彼长。

“我看主人从偏殿出来的样子……真吓死我,下次姐姐还是得陪着去,不然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简直没什么办法!”秋竹的声音还带着些余颤,她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嗯。”夏荷轻轻点头。问道:“主人出殿的时候是什么情形,跟我说说。”秋竹跟夏荷细细讲了一遍。

夏荷思索了片刻,拿出怀里那瓶刚给无锋喂过丹药的瓷瓶,缓缓叹了口气道:“这个也得换了。这些天让主人少出去,止痛止痒的药,稳固的药,全都得换了。”秋竹无奈道:“姐姐认为,主人能闲得住么?”

“也是……那么暂时只能加大用量了,虽然伤身,但也没办法。我尽快!”夏荷皱眉。

“劳烦姐姐了!”秋竹叹了口气。

一炷香之后,一条金色的龙尾浮了出来,然后沉入水底,紧接着一个背生双翼头长犄角的“人”露出了水面。两姐妹欢喜着跑到了池边。

不同于霍泉莲所看到的美轮美奂的画面,现在浸泡在水里半人半兽的紫晶霜华,鳞片依旧是金色,双翼依旧是白色,犄角依旧纤细交错;然而它再也没有那种予人珠光宝气的感觉——金色的鳞片失去了原有的生机,如在同臭水沟里长时间被浸泡的蚌壳一般,暗淡而腐败。那时而翻出水面时而沉入水底的巨大龙尾,可见一片白骨森森。双翼的羽毛稀稀落落,残破萧索,甚至翼骨时隐时现……那原本漂亮光洁的肌理,有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脓脱落,而有的地方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修复。

这……是一个痛苦而惊悚的过程……

水中的人已经醒了,但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闭眼皱眉,牙关紧咬,一只手用力的扣住池沿;另一只手则无力的下垂着……只因为那只手臂正在腐坏的同时又在生长新肉,没有丝毫的气力。

隐约的低泣声……手指上如同鹰爪一般坚硬的兽爪摩擦扣进池边地板的声音……鼻腔里粗重而极力隐忍的喘息声……牙齿死命咬紧却还在微微发颤的碰撞声……身体在水里颤抖,龙尾在水中僵硬摆动的拍水声……这些声音是那么细小,比一根银针掉落在石头上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但是此刻却显得如此刺耳,如此的让人心神不宁……

“挺住啊……一定要挺住啊!”两姐妹紧张的看着那个不能说得上是人的人,心中默默祈祷着这一次他能够平安无事。

这一池药水的作用不是镇痛也不是去痒,而是缩短咒术发病的时间。如果一周的每天都要每时每刻经历先白骨后生肌的痛苦,那不如将这些痛苦浓缩到一天的某个时候,让化骨与生肌同时完成,让咒术的效果降到最低……这是无锋对夏荷的请求,也是夏荷能做到最好的改变。

若不是咒术又强过了药力,镇痛止痒的药效不会几乎没有作用,池水化洗咒毒的时间也不会那么长;但每次,咒术的变化都来的那么突然,而每一次的突然都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考验。

或许不能用“生死攸关”来表达,因为死这种事,对于种了厄骨咒的人来说,是一种奢望。

明知道无锋不会死,但是两位婢女却满心忧虑,甚至每次看到这种情况,都会泪流满面。

太痛苦了,没有经历过玉肌化骨,白骨生肌的人,是无法体会的。试想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腐蚀得只剩一堆白骨,然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骨上迅速长出肉芽填充肢体,是怎样的感受?

只怕是看着,都已经被吓死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池里的“人”终究是忍不住了,歇斯底里的惨叫终于从已经被牙齿挤压出血的口中爆发出来;两名婢女顿时一个哆嗦,然后看见池中的人又晕了过去。

“姐……姐姐……我……我害怕!”秋竹颤颤巍巍的说道。夏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不怕……再泡半个时辰就好了,别怕……”

当无锋醒来的时候,自己正以半兽的姿态趴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可以看见自己的双翼终于有了洁白漂亮的羽毛;瞥见自己巨大的龙尾,终于有了原有的生机。

是才的一切,只是又一场逼真的不能再逼真的噩梦而已……

“呵……”榻上的人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的声音;缓缓的抬起自己五指纤长,而指尖却生着雄鹰般利爪的”手”,有些木讷的看着。

自己……又走过了一次‘生死涧’么……?

“主人,你醒了?!”一个还带着些许颤抖,但是语气中却透着兴奋的声音响起。

无锋放下”手”,微微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是身着鹅黄色衣裳的清丽女子。他淡金色无瞳的眸子显得有些无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秋竹手里端着一个黄玉盆,里面有着半盆清水,水面上撒了些芬香的花瓣;她把盆放在盆架上,拿了一张毛巾,在水里浸湿后,细致的擦拭着男子那还留有药汁残渣的身体。

无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眯眼似是享受。

这幅场景,若是让霍泉莲看见了,真不知她作何感想。

“姐姐这几日就不来了,要研习新的药方了。”秋竹一边轻柔的擦拭着,一边温和的说道。

金色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看着秋竹忙碌的样子。

“姐姐说了,想来主人不会乖乖歇着,所以只好连夜赶制。主人这几日的药,只得加倍吃了……唉……你说要是能预知就好了,姐姐就可以提早准备,否则这么弄……真是……”说着秋竹又开始嘤嘤的小泣起来。

“别……再哭……了……再哭……你俩……就要……老了……”榻上的人,有气无力的调笑道。

秋竹急忙伸手擦了擦眼泪,娇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我玩笑。”

擦过光洁的羽毛,擦过金灿灿的巨尾。婢女的手指停留在那一片片金光炫目的”贝壳”上,将脸贴近了,细看着那些微微张合的鳞片,前一刻还落泪,这一刻却像是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惊一般的忘了伤痛,不由叹了一声”真漂亮!”

床上的人似是被盯的有些窘迫,努力想将巨尾收一收,然而奈何全无气力,只得哭笑不得的开口道:”你……这么……盯着看……是不是……有些过了……”

好像是这个理!秋竹这才反应过来——虽然这是一条尾巴……但那也相当于人家的腿,自己就这么盯着,太不合适了!

不过想到这,少女又噗嗤一声笑了,怎么看,都怎么感觉,主人此刻的神情,像是被迫看光]身子的黄花大闺女一样,恼羞成怒却又无力反抗。

看到女子的笑容,无锋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手肘使劲儿将身体撑起半截高,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点气势;他用最严厉但此刻却根本无法严厉的语气说道:”你……若……再不老实……一会儿……看我如何……收拾你!”

秋竹听后,收了笑容,瘪了瘪嘴道:”主人,我这是在夸你……就算夸得不是地方,但是我还是再夸你呀!”

无锋手肘一软,又趴倒在床上。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婢女不坏,就是生性有些顽劣;偏偏平时还能收敛,一到自己无力时,就开始劣迹毕现。

想到这,无锋的嘴角微微上翘,有些忍俊不禁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第五章 血祭

休息了两天,无锋终于复原。这天起了个大早,用过餐点后,他想了想,去到了那个挖宝汉子所在的偏院。

在偏院中的一处亭台中坐下,他慢慢的抿着茶,面上无什表情,而此刻的秋竹,也同样的面无表情,早没了主仆独处时的调皮捣蛋,多了几分贴身婢女清冷严肃的神色。

汉子睡眼惺忪的被人叫起,他懒洋洋的赖了半天床,才猛地坐起。这几天安逸富裕的日子过惯了,每日好吃好睡,不亦乐乎。今天起个大早,着实反应不过来。晕晕乎乎一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在神仙的府邸,神仙要传话给自己!

想着自己马上要搬一堆宝藏回去,原本还在昏昏欲睡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立刻洗漱穿戴好,跟着带路的男子快步走去。

来到了神仙所在的亭台中,他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无锋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汉子颤颤巍巍的坐着,屁股就贴着石凳边缘的一小片,显得极为紧张。

“这几日,过得如何?”白衣男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好,好好……好!”汉子除了一个好字外,再没其他的词。

秋竹接过无锋空荡荡的精致茶杯,为他斟了一杯茶,双手恭敬的递给他。无锋接过茶杯,捧在手中,暖着手心,淡淡道:“你,是来找宝藏的?”

这句话全无铺垫,似是一把铁锤直击汉子心脏!

“……对!”汉子知道自己瞒不住,坦然道。而后,又小心翼翼的问:”仙……仙人是怎么知……知道的?”

无锋看着面前的汉子,微微一笑:”有缘人并不止你一个,你既然能进迷阵,就代表你我颇有缘分。本尊最重天道,最看缘分;既然你能到此处,本尊就许你一件事……不过,以往有缘人多想要的是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人间也多求这些,所以便猜上一猜。”秋竹旁边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却憋笑不已。

汉子一听大喜,连忙吧屁股从凳子的边沿移开,扑通一下跪倒在无锋的脚下,砰砰砰的使劲儿磕了几个响头道:”仙人神算!仙人神算!”秋竹心里翻着白眼,面上仍然一脸严肃。

无锋点了点头,双手击了两下,身边的两个属下台了一个黄金箱子过来,在汉子侧旁放下,箱子一开;里面是各类人间罕见的珠宝玉石。汉子看着那黄金箱子,再看看里面珠光宝气的物件,差点晕了过去;转过头来又是砰砰砰的给无锋磕头。

无锋摆了摆手,让属下将其扶起。汉子咽了口唾沫,嘴唇发干的看着面前的神仙,侧眼瞟着那满箱子的珠宝和黄金铸成的箱子。内心激动,感觉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了。

“宝藏,我会派人随你运送回去;不过,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在汉子觉得自己不存在的心脏病快要发病的时候,白衣男子的话,拯救了他。

“什么……什么条件……”汉子紧张的问道。

“你返回人间后的日子需大肆花费,尽量声张。若有人问你财宝来处,你且隐晦告知。”无锋淡淡道。

……这是什么条件……汉子有些疑惑,不过这条件怎么看怎么好办,于是当下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既然答应就不可反悔,若是反悔必遭天谴。”无锋道。

“是。”汉子说着又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行了,你回去吧。”无锋一挥袖子,一个人对汉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另外两个人抬着箱子;四人便朝院外走去。

等到人走的只剩这主仆二人后,秋竹坐了下来,思索道:”主人这是……要用血咒还是要引蛇出洞?”

无锋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二者皆用又何妨?”。

秋竹挑了挑眉,看着众人消失的方向。“说来也怪,这次主上没有罚你,这几天也没来找茬。我这几天的心惊胆战都白费了。”

无锋看着茶杯说道:“我把这件事说了之后,她不动不是,动了也不是。现在只怕忙着想办法牵制我,哪儿有心思罚我。”

“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秋竹捧着精致的小脸看着无锋,笑嘻嘻的问道。

“小宫主外出办事回来了么?”无锋问道。

“嗯,前天回来了。”秋竹回答道。

“我去找一趟小宫主。”无锋盯着茶杯中的茶水,缓缓道。

“主人……这样把小宫主卷进来不大好吧……毕竟……人家对咱们历来都不错。你的药材还是……”

“我知道”无锋打断秋竹的话,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会选她。对我对她,都是好事。”

秋竹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且说这边,自从汉子带着天上掉下来的金银珠宝回到自家镇子后,果然是不负所望,每日都在吃喝嫖赌。他看上了哪处的豪宅别院,就花钱买下;他爱上了红袖坊的头牌姑娘,就把人家赎身;他喜欢上了哪位大厨做的菜肴,就花钱雇佣……有了钱,就有了天下!

赌钱,在他的眼里,不是为了赢钱,而是为了输钱;在大街上大力施舍乞丐,不是为了同情,而是为了炫耀。

一时间,方圆百里都知道了他天外横财的事儿,各处来人拜访,说是谈论经验,实则是拐弯抹角的套话。而他的老婆跟他过了几天逍遥日子后,看不惯满屋子的狐媚妾室,便主动要求给自己一半钱财,分家过。

一半钱财?汉子哪里肯,于是原本还算和睦的夫妻二人日日争吵夜夜打骂;没过多久,老婆终于敌不过汉子越发粗鲁的暴行,拿着一点被赏赐的金银珠宝另走他乡去了。不过就算是那么一点,也够她不好不坏的过一辈子了。

这几日,无锋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左权使,迷阵被人侵入。”,而无锋最乐意听到的,也是这句话。无锋算了算时间,下令取消迷阵;并且打开了长岭结界。

当初无锋对霍泉莲撒谎,对她说,外来者直接进入的是长岭结界,而不是松雾岗迷阵,一是为了让霍泉莲更为惊慌;二则是为了今日,给一群外来者,丝毫”不出意料”的轻松进入结界找借口。

“直接引到瀚海荒漠!”无锋简短的对进来报忧的侍卫吩咐了一句。侍卫只是微微一愣,却不多问,直接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

所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虽然幽寒境不是”天”但也与人间的时间有所差异。

就在这边盏茶时分,人间已过了一个多月。

无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扣着茶杯,似乎是在等待什么。等茶杯被指尖敲击到第四十七下的时候,敲杯的手指停住了。

”带上人,走”无锋起身简短的说了几个字,然后带着秋竹和一行属下朝着瀚海荒漠的位置走去。

瀚海荒漠,是一片无界之界,是一片混沌之地。这里没有鸟兽虫鸣,这里没有风雨雷电,这里更没有人。这里没有天与地的区分。眼前是一片灰暗,而灰暗间却隐隐翻涌着五光十色的琉璃光彩;脚下则是一片虚空。

而今天,在瀚海荒漠的某个角落里,却挤满了不速之客。他们各个睁着鸡蛋大小的眼睛,惊奇的看着这个绝世奇观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在时不时的掐着自己,似乎是在确信这不是一场梦。

无锋带着一队人,来到了这些“寻宝人”中;然而,面对如此光怪陆离的景色,并没有人去注意身边是不是多出了些什么或是少了些什么。

男子看了看这群人,微微摇头,走到前面一处莲花坛上,不动声色的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鲜血淋于莲花台内凸起的莲心凹槽中;待到凹槽血满后,他满意的一笑。双手成爪,向着人群所在的方向,虚空一抓。顿时,场内几百人的喉咙如同被摁住了一般。

等到场内原本在惊叹瀚海荒漠奇异景观的人们,反应过来的时侯,已经晚了。

每个人的双手,都在自己脖子间挥舞抓挠,仿佛是想把那个无形钳住自己脖子的双手拉开一般;他们的双腿在不断乱踢,拼命挣扎;他们的眼睛睁的比刚才还大,他们的嘴张的比刚才还圆。然而不同的是,刚才是因为感叹,现在……是因为死亡逼近的惊恐!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中一条半透明的血红色细线,从每个人的七窍牵出,穿过混沌的天地,慢慢汇集到无锋面前的莲心。而随着红色细线的抽出,那些人的魂似乎也被剥离了一般,挣扎的频率逐渐降低了,双眼翻白,目眦尽裂;他们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变灰,再变得乌紫,然后皮肉萎缩……

整场施法的过程异常诡异,一刻前喧嚣而带着些惊奇语气的吵闹声,在无锋出手的那一刻瞬间寂静下来;然后,那个人在一片寂静之下,将一群活生生的人,变为了无数“风干的腊肉”。

反观无锋这边,见他素来清白的面色竟然略显暗灰,他身体只晃了晃,立刻便被秋竹扶稳。秋竹以一种担忧的神色看着他,他摆了摆手,站定后;轻声对秋竹道:“把小宫主请过来吧。”

秋竹点点头,向着手下打了个手势,只见莲花坛下,缓缓走来一人,同样的白衣白面,同样如画中仙子一般的姿容,不同的是,这是一位女子;而这位女子此刻却神色木然,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无比顺从的走到无锋面前。这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无锋看着面前眉眼如画的窈窕女子,有些沉默,从未对谁有过歉意的他,此时却显露出些愧疚,他轻声说道:“小宫主,请把手给我。”

就在女子将手伸向无锋的瞬间,一个愤怒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炸开。

“无锋!你在做什么!”

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发出声音的是霍泉莲。

霍泉莲扫了一眼满地的“干肉”,看向那个已经充满血水的莲花坛血槽,看着血槽内灵力流动的红光,再看着莲心玉柱上,如同被锁住而不断扭动的黑色雾气。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人此刻正在做什么!

“把冰儿给我放了!”霍泉莲怒呵。

无锋微微抬起眼眸,看着恼羞成怒的霍泉莲好笑道:“晚了,现在,她在我手上。我为何会将她放了?”

霍泉莲深吸一口气道:“冰儿平时待你如何,你自己知晓!无锋,不要恩将仇报!放了她,现在还来得及!”

无锋低头嗤笑了两声,冷冷道:“你若早来片刻,在我还没有发动血祭之前赶到,或许还来得及,现在,小宫主已被血阵联系,若不完成血祭,她将永远这个样子。”

听到这句话,霍泉莲想要努力平复的心再也平复不下来,她在袖中的手死死的捏紧。

无锋这个混蛋!在瀚海荒漠的入口布了眼线,想要跟着自己找到关押那人的地方。而这种把戏,自然瞒不过堂堂主上。识破后,霍泉莲便想将之引入错误的路线,好反将无锋一把。可谁知道,自己返回的时候竟然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一群黑衣人围攻了。她不想让人知道那个人的存在,自然只带了几个心腹,而对方却有七八十人!瀚海荒漠乃无界之界,除了属金的紫晶霜华可以以自身血脉引导施术外,其他任何人,无论是妖是魔是仙是神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办法在这块境界内施法。

那么几人对战几十人……只剩下肉搏。

好在无锋下令的是拖住霍泉莲,而没有下令去杀死她。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让别人杀了自己,她没空去想。但是她并不会为之感激。

看着霍泉莲不说话,无锋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得知有生人可以自行闯入结界后,你就猜到我想要干什么;而我,也猜到了你想要干什么。其实你何必去转移他?恐怕天大地大,所有藏身的地方都比不过这瀚海荒漠。”

霍泉莲面带冷笑的看着无锋。

是她想转移的么?如果不转移,无锋将会如现在这般用血祭的办法引他出来;如果转移,在那段时间里,无锋又不知道会派多少眼线盯着自己,行动很容易暴露。是她想这么做么?但似乎……无论转或者不转,都没有什么用,她的作为都是多此一举。

霍泉莲贝齿紧咬,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个男人的特殊性!

“我,只效忠于先王,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霍泉莲,不要说这跟我没任何关系的小宫主,就算是你如今高坐王座,也依然入不了我的眼!”无锋的头微微昂起,颇有些不屑的说道:“你可以感受着灵力波动走到这里,不过,你又以什么能耐阻止一切?!”

霍泉莲下意识看了看周围,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然被无锋的人包围;而自己的人,早在之前的围困中损伤殆尽。现在,瀚海荒漠又无法施展法力。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与无助感席卷而来,霍泉莲定定的愣住了,看着自己的裙摆,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稚嫩纤弱的少女时代。

无锋没有再理会那个呆若木鸡的女人,他接过小宫主的手,用一把小巧的匕首轻轻一划,女子白嫩的手心里多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红;鲜血顺着手掌滴落,汇入下方的血槽中。

一滴,两滴,三滴……血一滴滴的落下,周围诡异寂静的空气里,似乎出现了一条既有即无的气流;随着血滴落下的越多,时隐时现的气流慢慢凝成了清晰的风。这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汇集到一个点上,而这个点,就是众人面前的莲花坛。

见风已经在坛中凝聚成了一小股漩涡,无锋将小宫主的手放下,交给秋竹包扎。

自己则对围着霍泉莲的手下说:“这里没她什么事了,护送她回去吧。”众属下领命后,带着浑浑噩噩的女人走了。

第六章 少主

“主人,少主自己会来么?”秋竹等着众人走远,问无锋。

无锋看着前面的“龙卷风”,没有回话。过了良久只见他眉头微微一蹙暗自道了声”奇怪”,随后走近查看一番,将手伸至风内,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似乎是要将之拖入风中。无锋急忙抽回了手,冷笑道:“呵,霍泉莲还真是……”,旁边的秋竹问道:“怎么了?”

无锋道:“少主似是被什么法器锁住了,神识无法挣脱,只怕……现在还在晕厥之中。”

秋竹道:“是……与小宫主联系感应断了的意思么?”

无锋叹口气道:“差不多,不过还有一些联系。现在只能靠小宫主带我们走一趟了。”

无锋拉过小宫主,在其额前画了一道印记;一挥手三根针陷入了女子的印堂和双肩。随后,他揭开女子手上才绑上的纱布,血珠又开始滴漏。不同的是,此刻女子的手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一般,缓缓抬起,掌中血色的小团雾气缠绕着。她不由自主的朝前走着,无锋对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跟上。

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女子进入了一个洞中,洞内伸手不见五指,无锋轻轻念咒,只见一团火焰从掌心冒出。掌心之火虽小,却照亮了整个石洞。众人四下张望,他深吸了口气道:“真够隐蔽,这山洞我倒是从未见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片是”雾海”吧?众物变换,无影无神,除非有什么特殊方法,否则要在这里找个固定的位置,还真够难为人。”秋竹环顾四周坑坑洼洼的丑陋石壁,感叹道。

“走吧。”无锋没有多余的话,继续带领众人跟着前面的女子走着。

这山洞内的空间,时而宽阔时而窄小,洞顶时而高悬时而低矮。等众人穿过大大小小十多个洞窟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再走个盏茶时分,众人来到了一个宽广的“大厅”,之所以将之称之为“厅”,是因为这里有人工开凿打磨装饰过的痕迹。

大厅顶上,是如同钟乳石般倒挂的石笋,石头质地黝黑透亮,发着一种阴森森的黯光,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下方有一张石头制成的床榻,还有几个小桌和石凳;同样是那种怪异的石头所制;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东西。

无锋在桌面上用手指抹了一把,抬起手看了看道:“没有什么灰尘,应该是有人住。”他转身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在此候着,秋竹跟我来。”带着秋竹走了几步,又停了脚步道:“黄岳,如果一炷香后我们没有回来,你自行带着其余人离开。”黄岳犹豫了片刻说道:“那你们……”,无锋转头微微一笑道:“不必担心,这里困不住我。”,黄岳不再言语,点了点头。

且说无锋与秋竹跟着小宫主走入大厅内的一个插道,又进了一条“长廊”,里面的石壁均有简略打磨修饰的痕迹。三人前后走着,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无锋按住小宫主的肩膀,让其停下后,细细聆听。

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撞击石壁的声响,无锋拉住小宫主的手随秋竹缓缓的朝发出动静的方向靠近。逐渐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嘈杂过后,便是几个男人破口大骂的叫嚷。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守了几百年,天天折腾,也没见这么大动静,今儿个是怎么了这是……”

“哎,怪了啊,老三平时可是三天两头儿的往它身上上家伙,那玩意儿最多吼个两嗓子,还从来没挣扎过……是不是……今天穿对地方了?”说道后面,竟然有种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奇事物的语气,有些兴奋。

“切,这他[妈硬的跟个石头似的,三儿还能穿什么地方”第一个开口的人,不信的啜了一口。

“……嘶……不对啊……我今天只是用陨铁钎穿它小腹,不还没穿透嘛……”那个被称为老三的人嘀咕着。

“哎,我发现这东西全身无懈可击啊,是不是今儿个发现小腹是它弱点?”

“平时三哥也试过,没这么大动静啊!”

“再去试试?”“要去你去,刚才吓死个爷了!”“你这个孬种!”“你个贱人!”

……

秋竹斜瞟了无锋一眼,只见随着几个男人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兴奋,无锋的脸越来越苍白。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主人咬牙切齿,额间青筋暴起的模样。秋竹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在下一刻发生,她不由的退后了一步,离无锋稍微远了一些。

果然,下一刻无锋的手指关节在衣袖里捏的咔咔作响,突然,他暴呵了一句:“庶子敢尔!”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如电光闪过,一晃间就到了几人面前,不由分说的单手捏着那个“老三”的脖子,如同提一只小鸡一般的提了起来。周围人见此情景,先是一愣,然后全部人一窝蜂的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就要上来拼命。

无锋,单手将那老三顶到墙壁上,撞得老三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眼冒金星;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画着什么,速度快的几乎要把众人的眼睛晃瞎。然后,就在众人即将要到无锋跟前时,几道闪电不知从哪儿来,正好击中几人,那几个汉子被电的抖了三抖,手中武器掉落,身体栽倒。

过了好半天,才听到一人惊恐的喊了声:“这人可以用术!这人可以用术!”

全然没了刚才嚣张跋扈的气焰,也不管在无锋手里钳着的老三了,其余人拔腿就跑。

“哼,想跑?”无锋掌成爪形,地上掉落的兵器纷纷凌空而起,再一挥袖,兵器便如同射出的利箭一般,纷纷朝着众人冲去,只听一片惨叫,前一刻还想着跑路的人,后一刻已然被穿心的穿心,斩首的斩首,断腰的断腰……瞬间,那边的五六个汉子,成了一具具残破的布偶。

这老三半晕不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即便是头脑不甚清醒,也被吓出一身冷汗。

当无锋那张俊美如画的脸转过来阴森森的盯着他时,他不争气的感到自己裤[裆一热,一道流水顺着裤腿蜿蜒而下。

“带路!”俊美的人用一种隐含怒意,冰彻刺骨的声音说道。

无锋一松手,吓尿的人立刻摔坐在地上,好一阵哆嗦。

“带……带……带什……什么……”老三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

“怎么,折磨了这么久,还找不到么?”,“么”字一音未落,老三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自己已经飞到半空,然后扎扎实实的撞在石墙上,又被弹了下来,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

他终于知道了,面前这个玉面阎罗要他带的是什么路。

老三连滚带爬的朝着右方的岔道走去,无锋众人跟上。不过片刻,众人就来到了一扇门前,门是用大厅所见的黑色不知名的石头铸成。不等无锋吩咐,老三急急忙忙,颤抖着手将门打开。众人进入。

进门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其中还隐隐参着些腐败的气息。无锋一挥手,只见几条淡蓝色的细小闪电在室内的灯盏上方闪过后,突然间,明亮的天蓝色火焰点起,照的室内宛如白昼。

眼前……那是个什么东西……

无锋好看的眉眼此刻紧紧的皱着;低声用最冰冷怪戾的声音囔囔道:“你们……竟敢!这么对他!”

安静的室内,声音再如何细小,都能听的清楚。老三闻言,顿时汗如雨下。

“你们!知道他是谁!”无锋忍住折断老三脖子的冲动,咬牙问道。

“不……不……不知道,真的……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主上送过来的……起……起初大伙还恭恭敬敬……是……是几百年不见……不见主上过问……我们……我们才……”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空中一道鲜血夹杂着几颗牙齿,以优美的幅度掠过。

秋竹被吓得退了数步,老三则被无锋一个巴掌再次扇到了地上。

肮脏的地面,凹凸不平丑陋的墙壁上,白昼般的火光照射下的东西,在地上瘫成了一团。或许用“一团”这个词形容并不准确,因为那与无锋一样巨大的龙形长尾,此时伸长了耷拉在地面。漆黑如墨的尾,裹着地上污浊的泥浆与青苔,看起来如同一条硕大的黑色泥鳅。而这条巨大尾巴的主人,上半身充满力量的身躯,此刻虽然是侧趴在地上,却隐藏不住那肌理的坚实与硬朗;脏乱不堪散开的长发遮住脸颊看不清面容,而头顶一双雄伟的犄角却毫不在意此刻主人狼狈不堪的模样,依旧气势高昂的挺立着。至于不知是原本污黑还是脏的不成样子的翅膀……上面的羽毛像是被人多少拔了些……

无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快步走向那个肮脏不堪的紫晶霜华,完全不顾自己洁白的袍子是否会被玷污,腐坏的气味是否会让自己不适。他想把面前的同类拉起来,却发现,这人是从未有过的死沉。

看到此人脖颈、手腕、腰部和长尾中部都锁着寒铁铸成的铁环后,无锋冷冷道:“打开!”

这句话自然是对老三说的,但是老三却颤颤巍巍的回应了一句:“没……没有,在主上手里。”

一句话,不在意料之外,却让无锋的心,寒到结冰。

“主……主人……。”秋竹此刻见好,才怯生生的开口。

“说!”无锋道。

“寒铁锁没有钥匙是……无法打开的……刀枪不入……”秋竹似乎是怕主人做出什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然而无锋此刻心情极其糟糕,憋着一腔怒火道:“废话!”

面对以前从未对自己口出重言的主人,秋竹微微有些委屈,但是却不甘的补充道:“但是可以用灵界之力击碎!”

这话一出,秋竹没有再听到无锋恼怒的回应,顿时松了口气。

“是啊……我……怎么忘了……”无锋嘀咕了一句。所谓关心则乱,也不怪他突然间大脑短路,而这种关心则乱的状态,秋竹知道,所以才去提醒。

说完,无锋毫不犹豫的将后面的小宫主一把扯了过来,一手与小宫主掌心相对,一手再与对面那人掌心相对。然后闭上双眼。

瞬间,室内的火光暗淡摇曳,隐隐有滚雷之声,阴风四起。持续片刻,无锋突然睁眼一声暴呵,只见三人身上白光流动,从小宫主身上慢慢汇集到无锋身上,再从无锋身上汇集到那个所谓的少主身上。一时间,二人的衣发无风自舞,室内电闪雷鸣。交错刺目的闪电道道劈在寒铁所铸的铁环上;而铁环上面也瞬间萦绕着一股白气,充斥着铁环坚不可摧的根本。

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寒铁铁环与连接铁环的铁链终于被震碎。无数的碎片,宛如枪林弹雨一般纷飞而下,来不急躲开。

无锋一掌推开小宫主,自己防护的结界还没撑起,就被几块千斤重的寒铁碎块击中,顿时一口鲜血夹杂着些许碎肉喷将出来。

秋竹一惊,慌张喊了声:“主人!”,紧接着不由自主的就往前冲去!

第七章 出逃

“滚开!”无锋朝着扑过来的秋竹呵斥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正准备承受接下来的寒铁碎块的袭击时,突然摇曳暗淡的火光一个明灭,一只巨大的黑色影子盖住了他,只听乒乒乓乓,震耳欲聋的乱响一气,却再没有感到有哪怕一块千斤的寒铁碎块砸到自己。

秋竹迈出去的脚定在了原地,她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看着那个黑色影子的主人;而反应过来事态有异的无锋也转过了身。

只见漫天的寒铁碎块中,一个人首龙身的异兽,正展开巨大的双翼,用背顶着飞来的无数铁块碎屑。这异兽强健挺拔的身上,有着一层淡淡的似乎是什么玉石光影的流动,不细看看不出来。它就这么以自己强悍的身躯帮无锋抗着如雨而下的落铁。

“少……主……?”无锋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全身脏兮兮却无法掩盖自身磅礴气势的异兽。

待得漫天飞舞的铁块碎屑消停下来。异兽那巨大的双翼一收,被遮蔽的昏暗光线再次摇摇晃晃的笼罩在他们身上。

异兽没有说话,只是低低的发出了一声类似狮虎一般的兽鸣。脏乱长发下,一双深邃幽暗的双眸看着无锋;而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又朝着小宫主所在的位置看去。

“少主!”无锋对着异兽行了妖族最高的礼节,他的话语因为掩饰不住此刻的兴奋而微微颤抖。

秋竹先是一愣,而后也立刻跪下行礼,至于旁边的老三……此时正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但是听到“少主”二字,也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头顶,瞬间有种要晕过去的冲动——“完了!完了!这几百年来就我折磨他次数最多……吾命休矣!”

异兽见人行礼,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站定。它雄壮如麋鹿鹿角的犄角,此刻气势高昂的立在头顶,再配上一身强悍的劲肉,虽然全身肮脏,却遮掩不住那种天生自带的气质。

精神松懈下来的无锋这时才感到自己胸口一阵剧痛,想必是刚才千斤的寒铁砸来,将自己肺腑震伤的缘故。顿时按住胸口,缓了口气,再用手指在自己相关灵阙上点了几下,这才挺直腰板,看向众人说道:“走吧,任务完成。”

秋竹连忙过来扶住无锋问道:“咱们去哪儿?现在幽寒境内,恐怕有大队人马等着抓我们个正着。”

无锋点了点头,微微思索片刻道:“我们……去幽冥界吧。”

“冥界?!!”秋竹如同见鬼了一般叫了起来。

无锋看了看那个少主,又看了看众人道:“没错,去幽冥界……我们就在外围,不必深入,一来霍泉莲绝对想不到我会去那里,二来,少主这副模样……太引人瞩目,实在也没可去的地方。反正幽冥一族封印在深渊处,我们在外围并不会惊动他们。”

“哦……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只有主人你能施法,现在你又……”秋竹担忧的问道。

……

这是个问题,众人瞬间没了喜悦,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过了良久,无锋抬头看向少主,那个少主也幽幽的看着他,两人默默对视了好一会;正当秋竹以为二人还要含情脉脉的对视下去时,无锋开口了。

他轻轻挣脱秋竹的搀扶,双手有些无力的拉住异兽强壮的臂膀,忍住因肺腑损伤而头晕预呕的冲动,恳求道:”我……我知道不该……但为今之计,恳求少主化身将我等一行人驮出瀚海荒漠……若少主觉得属下不敬……出去后任凭处置。。”

秋竹愣住了,无锋前一刻还对人家恭敬有加,这一刻却要把人家当成坐骑。但是,目前看来,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就不知道那个少主会不会大怒……然后一巴掌把众人给拍死……

秋竹看了看面前异兽的钢铁之躯……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心跳有些加速,不由得向四周看去,想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供自己躲避。

然而,没想到的是,面前的少主丝毫没有犹豫,低吼了一声,只见黑气环绕之中,人首龙身的形态开始突变,逐渐的,一头完整的紫晶霜华呈现在了众人面前,竟是比刚才半兽的状态又大了几倍。秋竹好奇的打量着,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紫晶霜华的原貌。

似龙又似水蛇的巨尾连接的是似凤非凤的禽类身躯,而硕大的凤头上,却长着错落雄壮的鹿角;此物没有长着龙爪或是兽脚,替代脚掌的是从凤身龙尾间的左右两侧延伸而出的数多巨大硬刺;整个庞大的身躯就以这样的“刺”支撑。而龙脊和尾末处,均长着大小不一的鳍。

还不待细看,秋竹就被一旁的无锋拉上了这头紫晶霜华的背上,紧接着是小宫主;当老三看到那个玉面修罗竟然要拉自己的时候,瞬间是感动得老泪纵横,口里说了一堆忏悔的话,多类似于什么“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给你们做牛做马一辈子”。无锋自然是没去理会这些废话。

待众人均上背后,无锋对身下的紫晶霜华道:“少主,你且先随我指引出瀚海荒漠;后面的幽冥界,我也会为你引路!”

异兽似是回应背上的人一般,低吼了一声。而后,巨大的黑色双翼一展开,跟切豆腐似的瞬间切过周遭石壁;原本卧着的身躯直立起来,直接顶碎了洞顶。背上的众人只感觉整个洞室都在垮塌;它一个转身一个扫尾;便是惊天动地的破坏。

无锋连忙撑起一道防护的结界,挡住四周轰塌的石壁;防止无数的碎石流弹般呼啸而来。

异兽一扇翅膀,一股大力便将不知几丈厚的洞顶掀开了一大片骷髅。

等到它飞至半空,老三颤颤巍巍的往下一看……地上那座孤零零的地下建筑,关押这怪物的地方连同周围的一片,已然全部化为废墟。

他心有余悸的暗自庆幸无锋一行人没有把自己丢下不管,否则自己非要被活埋不可。

为了避开耳目,无锋一路上给异兽指的都是些生僻的路,并且还请求异兽飞于云端之上,避免惊扰下界。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无论飞的再高,若是阴雨天还好,晴空万里的天气,总会看到一道奇怪的硕大身影,在瞬间的遮天蔽日后,又消失不见。

约莫飞了几个时辰,众人终于到达了幽冥界的边界区。

幽冥界,起初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鬼域,而是在人族地域范围内却有着独立空间的一个种族,如同幽寒境一般。这些人间存在的异域,虽说会有时差风俗等的不同,但与人界多少会有往来。

幽冥界在早年前被封印,此刻虽然结界入口还在,但结界内却荒无人迹。

与外界的不同是,幽冥界终年昏暗。这里的天色,永远如同人间夕阳西下的光景一般,带着些许凄凉与惨淡;而越往中心地带,天色则越加晦暗。

庞然大物在一条河流旁落下,待得众人下来后,又幻化回了半兽的模样。

无锋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手刀将老三砍晕;随后吩咐秋竹将之绑起来,以免逃脱;而后,自己则终于跌坐在一块草地上,盘膝打坐调理内伤。秋竹则到河边开始擦洗自己的脸颊和受脏的衣物。

而小宫主不知何时晕了过去,可能是血契激活牵动的缘故。众人就这么躺的躺,坐的坐,只有那只异兽自下来后,就安静的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如同一根栩栩如生的木雕。

许久,等无锋的气海走完一个周期,头晕预呕的感觉消散了不少之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瓶子,倒了一粒药丸,含入口中;续而抬头,见那少主还在原地一动不动,顿时愣了愣,看向早已来到自己身侧的秋竹。而秋竹则是意味深长的对他无奈的点了点头。

那异兽看着二人的目光交流,似是有些好奇,微微偏头,幽深无瞳的双眸就那么打量着二人。

“主人……我怎么感觉……少主怪怪的……”秋竹看着前方那魁梧的异兽神情上却带着一种严重违和的孩童懵懂,忍不住问道。

“……”无锋沉默了片刻。然后在秋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异兽面前,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少主……您是否要去河里清洗清洗?”

脏兮兮的异兽回头看了看流动的河水,又继续盯着二人并没有任何动作。

……无锋顿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试探着问道:“少主你……会……”斟酌了半晌,他噎了一会儿最终吐出一个词“说话……么?”

果不其然,异兽又是歪头看着二人。

那雄壮的身躯,那幽森的双眸,那高昂的犄角……一切天生的王者气派,配上它微微歪头看人的懵懂神色。。。顿时有一种巨大的反差,而这种反差,让二人有些无措起来。

无锋突然间就感到头疼了,对着身旁的秋竹咬耳道:“似乎是灵智受损或者没有开化。”

秋竹心下了然,也是,要是有灵智,有哪个少主会让一个属下把自己给骑了?不过这句话她当然没有说出来。明面上细细想了想道:“这也不奇怪,主人说过少主打小便被囚禁于瀚海荒漠;如此看来不晓世事,不开灵智……倒是也说得过去。”

无锋无声叹了口气道:“想当年主上何其英勇,可别他的儿子不成气候。”

秋竹对无锋吐了吐舌头笑道:“主人怕什么,待主人伤好后给他开了灵智,然后慢慢教导,总是会好起来的。”

无锋看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秋竹,无奈摇头道:“这是一定的,不过……还得你先帮他洗个澡。”

“什么?!”秋竹一惊,她回头看了看异兽那厚实的胸腹,还有那强壮的臂膀……顿时有些脸红。嗔道:“少主!你们好歹同是男人,不是应该你去么!我去是什么道理!”

无锋咳嗽了两声,捂着胸口道:“我脏腑受伤,你还让我操劳这些事?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秋竹无语……看了看无锋确实很惨白的脸色,此时还有些佝偻的身影,再看看异兽那一身的肮脏腥臭。只得朝着异兽走去,引导他到水中;而自己则用丝绢慢慢为其擦拭清洗。

一炷香后,在秋竹细心擦拭洗净下的异兽重新站到了无锋跟前。而无锋此刻则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婢女——那个脸,说是红如烧鸡也不为过。

“至于么?怎么服侍我的时候没这么个精彩表情。”无锋有心调笑,似是心情甚好。

秋竹一听,恨不得面前有个地洞自己能钻进去,她有些恨恨的说道:“那一样吗!……”随后感觉自己要入套了,立刻停止了话语,将一块浸水干净的丝绢丢到无锋身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无锋笑了笑,拿起丝绢清洁自己。待将自己打整好后,他走近异兽,看见那一身劲肉上隐约泛着的幽光,有些好奇的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其肩上摸了摸,触手的是一种鳞甲的微凉与坚硬。但除了隐约可见的幽光外,此“人”的身体上的皮肤,又看不出有何种异常。

得知少主灵智不开,无锋也没了先前的毕恭毕敬,继续观察着这幅躯体。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从上面得知,为何霍泉莲当年乘乱之下会迫不及待的偷梁换柱,而将之关进瀚海荒漠从此不闻不问;他也想知道,为何这幅身躯可以承受无数寒铁那千斤重的力道,砸在它的身上,却无半分伤痛。

修长洁白的手指随着异兽的肩向下滑动,眼睛随着手指的移动,看向不同的地方。逐渐的,他发现,异兽的胸口处,有的地方幽光消散,有的地方又如同其他部位一样;他换着方位,在光线下确定后,朝着没有幽光的地方用手腹轻轻按了按……果然……没有了那种鳞甲的感觉,触手的是正常的软肉。

无锋的眉微微一皱,紧接着朝其腹部探去,哪知,刚接触到腹部凸起的一块劲肉,这肉立马一缩,在无锋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异兽已经向后挪了一步,发出一声不痛快的低鸣。

是在抗拒么?它在抗拒什么?

第八章 神宠

且说那异兽退开后低声嘶鸣了一阵,无锋愣了愣,又走近了一步,见异兽又要退开,忙到:“少主别怕,我只看看……放心。”

异兽听后终于又立在原地;无锋细细望去,瞬间吸了口凉气。

只见那凹凸坚实的小腹上,全是隐隐约约的划痕和一些类似于尖锐物体钻刻的痕迹。这些痕迹并不如何之深,最多也就是破了皮;可是对于异兽力承千斤的躯体而言。。。这不会是一时半刻造成的伤。这些划痕和钻刻的痕迹,层层叠叠,破口并不干净利落,显然是常年累月在同一个地方折腾造成的。

一想到这里,无锋是才还阳光明媚的心情,顿时狂风暴雨。他立刻令不远处的秋竹把老三带过来。秋竹将老三弄醒后,送至无锋跟前。

无锋一手按着还在有些疼痛的胸口,一手指着异兽身上不明显却又让他心颤的伤痕,冷冷问道:“怎么来的?”

老三一个哆嗦,道:“他……他们……他们变着法儿……用……用他来……取……取乐。。”

“他们?”无锋面无表情问道。

“我……我偶尔也……也……干过……”

“霍泉莲把他交给你们的时候,说过要折磨他?”

“没……没有……”

“那你们为何这么对他!”

“起……起初……是……是有人发现这怪物……不……不是……是少主!……少主他……他特殊……他……他长大后……我们没见过……见过这种异兽……我们看他太闷……就想看看他……看他有没有其他表情……”老三全身哆嗦,眼珠子却激灵的转着,他语无伦次的说道:“后来。。。后来是老五发现他身体有异。。。”

“身体有异?”无锋明知故问道。

“是……是的……无论多残酷的刑法用到他身上,他都没事儿,最多会痛几下,但是……”

“你们竟敢对少主用刑?!”无锋森然道。

“不不不……不是……我们不知道他是少主……我们要是知道,就算死也不会动他……”老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然后呢?”无锋没去管跪倒在地上的人,冷冷问。

“我们发现……他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硬甲!”看见无锋没有发作,老三急忙讨好似的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无锋,瞬间就不结巴了。

“所以……你们就想着法子去试试这层硬甲有多硬么?”无锋俯视着地上的人道。

老三没说话了。

“为什么腹部的伤最多,鳞甲也破坏的最厉害?是因为……腹部最脆弱么?”无锋回头看着异兽。

“是……是的……但是……还是用了很多办法才……才破了点皮……”老三低头不敢看无锋。

“才破了点皮?你是想说一个力承千斤的躯体才破了点皮?”无锋皱眉。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我们……我们就是鬼迷心窍……是我们该死……”老三边说边磕起了头。

“还是会疼的是么?否则……你怎么这么怕我触碰你腹部的伤口……”无锋看着异兽轻轻说道。

异兽似是不愿回忆起那些时光,高昂不可一世的头颅,低了下来,看似有些难过。

怎会不疼?就算是铜皮铁骨,那也是有感觉的。

老三一边头如捣蒜,脑中一边想起自己众兄弟戏耍这异兽的场景。刀砍斧劈,锥凿鞭笞,火烧水淋……能用的都用了,每一种酷刑使在它身上,是一点痕迹不留,但是那鬼哭狼嚎的惨叫……可是一点没少……其实现在想起那声音……老三不由自主一个哆嗦。

“万千的飞鸟走兽,无论身体再如何强悍,韧力再如何坚毅。。。腹部始终是最脆弱的地方啊……”无锋有些嘲讽的笑了笑。而后拍了拍异兽的肩膀以示安慰,头也不回的对秋竹道:“该知道的我知道了,剩下的,你处理吧。”

秋竹领命,拖着老三就朝远处走去。对于这种以施虐他人为乐趣的人,无锋知道秋竹从不会手软。

事实也证明如此;片刻后,秋竹回来,将一双带血的手伸入河水中洗净。她有些同情道:“可恨了这些个人,竟然这么对少主!就算他不是少主也不该这样!少主这几百年是怎么过的!”

“……沦为阶下囚的人……从来都不会有选择的权利。”无锋面无表情的道。

片刻后,他取出一个药盒在异兽眼前晃了晃道:“这是上好的伤药,虽然不知对你是否有用,不过总没有坏处。”然后,就在盒里抹了些药膏往异兽的伤口擦去。

异兽仍然后退避开,无瞳幽暗的眼眸里……似乎充斥着恐惧。

“主人……别费工夫了,想是他被迫害多了,腹部的伤又最多最重……短时间内,恐怕谁都动不了他。”秋竹劝道。

“呵呵……。”无锋突然笑了笑,笑的有些萧索。

“我……或许有些明白霍泉莲为什么那么做了……”

“为……什么……?”秋竹看着无锋的表情,有些隐隐的担心。

“他是个异类……他跳出了紫晶霜华的五行属种……”无锋神色复杂的看着异兽。

黑色的紫晶霜华,从来都不曾有过,就算霍泉莲是别的异兽与先王交合,但是紫晶霜华的命脉从来都是强大的一方,不可能变成四不像……但这个特例,却落到了少主身上?从头到脚有着紫晶霜华的形,却不属于任何一个五行属种。

“但是……如果只是异类……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而要将其囚禁难道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是不是他这特殊的体质还是……哎,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一身铜皮铁骨,无论是先王还是霍泉莲的本体,都没有这样的特性……”无锋看着那全身隐隐发着暗光的异兽不解。

“上天总是公平的……少主血统不纯,但好歹……这也算是点补偿。主人你就别瞎猜了,有些事情自然水到渠成。”秋竹安慰道。

无锋点头道:“不错……不过他这一身隐甲,没有经过炼化也只能抵挡些寻常事物;若是对上神器法宝一类的东西,顶多只是多挨两下揍而已。话说回来,我不知道他的这层甲,化为人形后还有没有效用。”

秋竹噗嗤一声笑道:“主人……你这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说少主还得后天教化么……”

“唉……”

这边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那边斜靠在树下的小宫主已然悠悠转醒。她迷迷糊糊的摇了摇脑袋,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周遭环境;又看了看前面的两人和……一头高大伟岸的异兽。

“你们……”

二人闻声停止谈话,齐刷刷的转头。

“小……小宫主……你……醒了?”秋竹有些没底气的问道,然后下意识看了看无锋。

“小宫主。”无锋全无做贼心虚的神色,对着女子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

过了半晌,那小宫主才站起身来疑惑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无锋面带温婉的笑意,讲述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情。

小宫主听的一愣:“原来你约我花园见面……就是为了打晕我去瀚海荒漠缔结契约?”

“嗯……事情紧急……来不急多做解释。冒昧之处,请小宫主海涵。”无锋行了一礼。

“无锋!”小宫主突然大呵了一声。“你说!我平时待你如何!”

“很好。”无锋据实回答。

“我……我知道你身体抱恙,总想着法子帮夏荷凑药草医治你!我这么用心对你,你居然敢算计我!”小宫主有些恼怒。

无锋默然道:“属下知错,不过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现下还不到全全告知小宫主的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会告知我?”

“等时机成熟,属下自会告知。”无锋直视小宫主双眼,极为诚恳。

小宫主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突然没了脾气,摇头道:“左权使……这么多年来我夹在你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我知道你不会做出对不起幽寒境的事情,也知道你对妖族衷心耿耿……可是……你做事为何总是这么不计后果?”

无锋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你从瀚海荒漠把母亲关押的……人带走不说,还绑架了我……这笔帐,日后回去你算得清吗?”美丽的少女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

“多谢小宫主上心,这些事情,属下届时自会处理。”无锋淡淡道。

“我不知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夏荷三天两头就要奔波找药;但是你既然已经得了这长期的病痛,你就应该静养……何必折腾这些事情?惹怒了母亲,又要将你罚个半死,这新伤旧症的……还不是夏荷帮你治,你怎的就不会考虑人家的感受!”白衣俏丽的女子似是很为夏荷感到不值,絮絮叨叨。

“还有……你叫他少主?”

说了半天,无锋见小宫主终于言归正传,这才接话道:“是……”

“他……是我哥哥么?还是……弟弟?”女子如画的眉眼微微睁大,有些摸不着头脑。

无锋叹了口道:“应该……算是哥哥吧……”

“算是?”女子询问的看着无锋。

无锋有些无力道:“这些事情以后在下会告知小宫主,小宫主不必再过问了。现在首要的是帮他开启灵智。属下在荒漠禁室内被寒铁碎块击中,受了内伤,心有余而力不足……秋竹灵力又不够,所以,只能劳烦小宫主……”

“开灵智?可是……我没学过啊……”小宫主惊诧道。

“简单!”无锋看见女子肯帮忙,急忙说道:“请小宫主用灵力从他头顶灌入,打通他的“神命”、“御化”、“丰阴”三处灵阙即可!”而后稍微顿了顿道:“只是要耗费大量灵力。”

女子看了看无锋似笑非笑一切均在掌握中的样子,微微蹙眉道:“左权使……我现在有些怀疑……你没让下属将我直接带回去而随你来到这里……你是不是早就算好要我帮他开启灵智……顺便……再帮你疗个伤?”

“属下不敢!”无锋行礼回应。

“哼……你就是个坏坯子!”说罢,朝着异兽走去。

无锋苦笑摇头。

小宫主走到异兽面前时,异兽似乎也被什么牵动了一般,主动的靠了过来。小宫主看看这个状似紫晶霜华又不伦不类的异兽;一千个疑问赌在心里,但想到无锋承诺日后一定会为之解答,也就不再过问。

她本想将手伸到异兽的头顶,然而伸了半天,够不到就是够不到。少女抬头望着那个身高十多尺的大家伙。自己的头才到人家胸口以下小腹以上的地方,吸了口气,对异兽道:“哎,你能不能趴着些……”

只见那异兽果然就俯身下来,以半趴的姿势对着女子。

“真乖!~”女子竟然有些怜爱的拍了拍异兽的肩膀。

这举动,看得无锋秋竹二人差点石化。

“小宫主这是把少主当宠物了么……关键是少主还挺配合”秋竹跟无锋咬耳道。

无锋不明觉厉的摇摇头,只是眉头微蹙。

但见女子手抚异兽头顶,闭着眼睛,少许,白色的亮光在女子手掌与手掌贴合的头颅间窜动。一股清亮的灵力灌人了异兽的体内。异兽在女子手下一动不动,及其配合。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女子将手从异兽头上撤开,额角隐隐见汗。

女子重重的喘了两口,抽出丝绢擦了擦脸颊。就在这时,异兽的巨尾缓缓的极轻微的环住了女子,尾鳍蹭了蹭女子的肩头。女子顺势靠在了异兽的巨尾上休息起来。而异兽自己也趴了下来,合目养神。

整个场面就如同一个主人与一只爱宠之间的暖心交流。

被晾在一旁的两人这次真的傻眼了。这什么跟什么!

秋竹僵硬的扭过头还要说什么,已经被无锋打断道:“别说话!”

沉默了片刻,秋竹还是没忍住道:“主人!我还是得说!你血祭是不是出问题了!”

“怎么可能!”说着怎么可能这几个字,无锋却下意识的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却看不出个什么名堂。

“看看再说……我也没见过这种情况。”无锋第一次没了底气,有些不确定。

而那边,一人一兽却似乎都睡着了一般,呼吸绵长。

第九章 化形

也不知几人休息了多长时间,无锋自行调息,虽然胸口仍然隐隐作痛,但其余的负面感觉已然消失。他看了看三人,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便去捡柴升火。顺便又到河流里捞几条肥鱼串在木叉上烤起来。

似乎是被烤鱼的香气引诱,三人慢慢醒来,第一个跑过来的不出所料是秋竹,秋竹随意的坐到地上对着前面的鱼咽了咽口水,看着无锋嘿嘿傻笑。

无锋瞟了她一眼,轻斥道:“哼,猫果然是猫,偷懒最勤快,闻到鱼香,也是第一个来。”

秋竹皱了皱眉鼻子道:“那……我来烤?”。

无锋道:“鱼,给你两条,也不用你烤,不过你得上集市买一套男人的衣服回来。”

秋竹哑然:“主人,你汇芸囊里没带衣服啊?”

无锋道:“不是我穿,是给少主穿。”

“他?!……”秋竹看着那十尺来高的庞然大物,怎么想都觉得他穿不下任何衣服。

无锋看向那边起来的两位道:“小宫主你教教他化形的口诀。”

“怎么……又是我?”小宫主斜眼看着无锋。

无锋似笑非笑道:“他跟你亲,他学得快。”

小宫主自然不信什么跟你亲学得快的狗屁言辞,白了无锋一眼,便带着异兽到旁边教习去。秋竹挑了挑眉,不等无锋催促,便去往最近的集市。

待得秋竹买了套玄色衣服回来邀功时,无锋的几条鱼也已经烤好。秋竹老不客气的拿起火上架烤的鱼就开吃。吃着没几口,就听到草丛那边一声尖叫破空。秋竹顾不得吞下鱼肉擦拭嘴角,就含糊不清的高声问道:“怎么了!”而转头间,却看见无锋老神在在的细嚼慢咽,眼睛都不抬一抬。

正在秋竹十分纳闷的时候,就看见草丛里一个白衣女子掩面狂奔而出,上气不接下气往这边跑来。秋竹一看,这人面红耳赤,十分怪异。问道:“小……小宫主,你这是?”

“无锋!你故意整我!”白衣女子又羞又怒,指着男子怒道。

“没有啊……”无锋抬起头,眼里一片无辜。

“你让我教他化形!你自己怎么不教!”女子柳眉倒竖。

无锋晃了晃手上的烤鱼道:“小宫主你会烤鱼?咱们肚子都饿着呢……”

女子顿时噎住了。

秋竹一边瞪大双眼看着莫名其妙的二人,一边不忘往嘴里塞着鱼肉。然后就感觉眼角瞟到了什么东西,白花花的一片。转过头一看,顿时也惊声尖叫了起来,如同见鬼。

两道此起彼伏的破空尖叫声在无锋耳边炸得他差点没翻白眼被震晕过去。

随后,秋竹抱着烤鱼立刻转过身去;小宫主见况也立刻转身。只有无锋老神在在的看着,忍笑道:“咳咳……少主真够奔放。”

且说小宫主在那边尽心教着这异兽如何化形为人,细细说了一遍后,让其实验。刚想起不妥,想要制止。哪只这异兽学东西着实迅速,歪头想了想后,立马就晃身一变,赤条条的站在自己跟前……

无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牵动了胸口的内伤,又一阵疼痛捂胸。

只见面前的男子宽肩细腰,充满力量的劲肉没了半兽形态时的夸张,而是极其贴合整个身躯,显得修长而挺拔。那厚实宽阔的胸膛,坚毅紧致的小腹……这不知是多少女性梦寐以求的躯体。而两条长腿间因走路晃来荡去的东西……想必是让两位女子面红耳赤的缘故。

无锋笑看,将秋竹才买来的一套衣裤丢过去道:“穿上!”

那少主接过衣物看了看,又看着无锋,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眸里似乎吐露着一个理所应当的词:“不会!”

无锋愣了愣,自言自语了一声:“好吧……”然后对两位女子道:“我帮他穿个衣服,你俩若不想看就别回头。”二女互望一眼,瘪瘪嘴。

不多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声后,只听无锋轻声对男子说道:“会穿了么?”似是等男子点头后,无锋声音又响起:“行了。”

二女这才回过身来。顿时眼前一亮——面前木然站立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丰神俊朗的男子,淡淡的小麦色肌肤,脸庞刀削般的棱角分明,挺拔的鼻梁下是一张薄唇;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方,眼睛有些凹陷,也许是因为遭受的太多而有些憔悴,但这却反将异常深邃的双眼,衬托的隐忍而刚毅。

“哇!~”还在小宫主看着眼前男子愣神的时候,秋竹拿着烤鱼上前有些谄媚道:“主人!看看,我选的衣服!怎么样!”无锋笑了笑道:“可以,毕竟是女儿家,会挑东西。”

“我去帮他束个发!”前一刻还对这人避之不及,后一刻就忙着要去帮人打理……无锋看着自己的婢女摇了摇头。

待秋竹过去帮人打理时,无锋叹了口气对回过神来的小宫主道:“我请求小宫主个事情。”

白衣女子微红的脸,如同一朵桃花般粉嫩,肌肤吹弹可破,俏生生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轻轻应了声。

“少主这个称呼,以后只我三人知道。”

女子闻言抬头奇道:“为什么?”而后略为思索道:“你是怕他……被母亲发现?”

“不错。”无锋欣慰道。

“可是母亲也有可能认得他相貌……”女子好心提醒道。

“不会。”无锋斩钉截铁:“从那几人口中我得知,自从霍……咳咳,自从主上将之关押后,就没有再探望过。这么久了,形貌早就不同往日了,怎会认出况且……他这身行头跟半兽时的形容天差地别,就算是后面见过,也不会认得他。”

小宫主闻言安心点了点头,随后微微一笑道:“你总是叫我为难。”

无锋诚恳行礼道:“小宫主的恩情,无锋不会忘。属下承认对小宫主有所不敬,步步算计,但……日后小宫主会知道属下的用心良苦。不论如何,属下绝不会害你们!”

如画中走出的美丽女子听后,连忙扶起无锋,噗嗤一声笑道:“我还真不习惯左权使你这般客气的模样,你是什么人,我看得清。玩笑之言,你也当真”

无锋此刻却全无玩笑之态,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小宫主。”

“请讲”女子微微颔首。

“属下私自将小宫主与少主结了血契,自此小宫主对少主而言就是最亲的人了……如今少主灵智虽然开,但是行为举止却似个三岁孩童。属下想请小宫主教导……一来面对亲近的人,少主学的应该会快些也不会抵触……二来……终究算是小宫主的家人……你们间自然也应该多些了解。”无锋诚恳道。

小宫主听到无锋将之前戏弄自己的借口当成此刻理所应当的缘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毕竟孩童学习均看兴致,跟着喜欢的人学和跟着不喜欢的人学,这是两种概念。

“嗯……也好,我看他似乎学东西一教便会,反正最近你要躲避我母亲的追杀,也得在这呆上一阵子,左右闲来无事,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教一教了。”女子明媚的眸子含笑,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期待。

“如此,拜谢小宫主了!”无锋又要行礼,被女子一把扶住道:“左权使,您今天给我行的礼,可比以往加起来都多啊。。。这少主到底什么来头,对你这般重要,你何时告知我啊!”

无锋微微一笑道:“小宫主见笑了。时机一到你自会知晓……对了,以后……就叫他……墨霜吧?”

女子稍微细想,咯咯笑了起来道:“左权使,你这名字取得十分偷懒。”

无锋无奈一笑。

“墨霜”——黑色的紫晶霜华,但愿你永远记得你的特殊,也永远不要忘记因为自己的特殊而遭受的一切罪过和觊觎……

接下来,毫无意外,小宫主教授墨霜说话、写字、礼仪、调息之类的基础功课。秋竹看着有趣,硬要插一脚,于是,在原有的基础课程上,又加上了什么……绘画……捕猎以及……烤鱼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无锋则乐得清闲,时刻调息,伤也好了大半。

欢快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冥界内似乎是一周将尽,无锋的厄骨咒又要发作。

借口去采野果,无锋避开了正在尽心教导的小宫主和认真学习的墨霜。

然而,多年跟随主人的秋竹却敏锐的发现了主人的不对劲儿。只身上前跟着。

轻身穿过了无数丛林,确定了自己的声音不会被那边的人听到后,无锋再也支撑不住,正飞在空中的身体陡然落下,砸到一根根树枝上,闷哼了几声后,跌落在地。秋竹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极其熟练的点了无锋几处灵阙;然后从自己的汇芸囊里拿出早已准备的丹药,一下子倒了十多颗小药丸,塞入无锋口中。

只见无锋原本几预咬碎牙齿的嘴,微微松了松。但是仍然有气无力,似乎所用的气力都拿去抵御自身的痛处。

秋竹扶着无锋靠坐在树干前,急道:“主人坚持会儿……前几日我已经告知姐姐我们的所在了,姐姐也说了,会在主人发病之前赶到……怎么……怎么现在还没到啊……”

秋竹自然无法去亲自告诉夏荷自己方位,但二人是同胎的亲姐妹,天生便有感应彼此的能力,放在人界,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是作为妖族,这种感应就不仅仅是普通感应了,而是一种可以传递信息的沟通。

玉肌化骨,白骨生肌的苦楚不必细数。

就在无锋浑浑噩噩,快要稳不住自身人形形体的时候,只听一声之音:“主人!”一道青衫美人的身影落下,朝着无锋奔走而来。

“姐姐!姐姐快!主人要坚持不住了!”秋竹紧张的喊到。

青衫美人来到无锋跟前,二话不说,将一粒药丸塞入无锋口中。这药丸入口即化,无锋顿觉一股冰凉的气息自口而入顺流而下,一直走到小腹。同时,剧痛的身体,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见无锋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悠悠昏睡过去。夏荷微微舒了口气;秋竹高兴道:“见效了!”

“唉……新配置的药自然效果是最佳的,等到咒毒慢慢适应,克制药力……效果就得慢慢减弱了……”夏荷神色担忧。

“不怕,到时候姐姐再练嘛!”秋竹毫不在意的道。

夏荷暗暗摇头……她怕扫了妹妹的兴致,没有去告诉她……这些年,为无锋配药她已经倾尽所学了……一次比一次困苦,一次比一次无力……而这次……真的已经到尽头了!

没有药池,姐妹二人只好将禁锢咒术的药,化入装满清水的葫芦里,然后为无锋全身上下一直擦拭。

待得无锋肌肤重归完好后,姐妹二人才有空擦掉头上的汗珠,帮无锋穿戴整齐。

“你们……把少主带出来了……他还好吧?”望着无锋平静酣睡的面容,夏荷微微一笑,问秋竹道。

“嗯,少主无恙。而且……主人赐了新名给他,现在要叫他“墨霜”了呢!”秋竹整理着残局,并将近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姐姐。

“黑色的紫晶霜华……”夏荷有些诧异。

“嗯,纯黑的;连主人都没见过!”秋竹有些得意的看着姐姐道:“不过……你也看不到了,他已经化形了!”

第十章 鸡肋

夏荷看着秋竹那洋洋得意的小脸,微微一笑道:“是吗……是有些可惜了……对了妹妹。”

“嗯?”

“你去林间摘些野果打些野味来,等会回去也有个交代。”夏荷温婉的道。

“好”秋竹应了一声,朝着林间跑去。

片刻后,无锋开始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到上方那明媚动人的青衫美人。他笑了笑道:“又被你救了。”夏荷看着坐起来的无锋,有些心忧道:“主人。。。你这次的咒毒。。。我已经用上了碧潭花了……医典里,所载第一的巨阴巨毒之物;这以毒攻毒的法子虽好,但终究会有个尽头……”

无锋沉默了一阵道:“我,还能撑几次?”

“最多十来次了,这咒毒越压越甚,等到其反制我配的药性后,世间……恐怕再无药可救了”夏荷眼角有些湿润。

无锋自嘲道:“确实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主人别这么说,夏荷一定尽心竭力帮主人找到方法!”夏荷担忧道。

“夏荷,无需安慰。药理我虽不精,但多少懂得。既然如此……听天由命吧,我无锋也不是个爬不起来的软骨头,该承受的,我会承受。”无锋的眼色有些暗淡,语气却多了几分坚定。

夏荷还要开口,只见秋竹已经办完事情,朝这边走来。顿时闭口不言。

“咦?主人醒啦!”秋竹笑盈盈的问道。

无锋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你姐姐出手,哪有不好的道理。”他暗自轻拍夏荷的玉手,示意她不必太过担忧。

“那是!我姐姐是谁!那可是整个妖界都排的上名号的医者呢!”秋竹得意的说着看向夏荷,却发现夏荷脸色有些苍白,于是奇道:“姐姐……你……怎么了?”

夏荷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想是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奔波有些疲累了,一会休息休息就好。”

“那等什么!我采了好多果子,还打了些野味。咱们赶紧回去,让姐姐休息着,今天我来烧烤,让你们尝尝我手艺!”秋竹眉开眼笑。

说罢,三人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

当小宫主见到夏荷的时候,自然是免不了嘘寒问暖,顺带的埋怨了无锋不知疼惜自己婢女,让人家面容如此憔悴的话。

而秋竹则是快速的从汇芸囊中取出各式的果子、野兔、山鸡还有其他什么稀罕的野物。利落的开始清洗的清洗,拔毛的拔毛;弄完头道工艺后,又从囊中取出些瓶瓶罐罐的调料,边烤着肉,边撒着料。

“主……人?”看着远处山峦发呆的无锋,听到了一声低沉磁性的男音。他微微一愣,仿佛听到了当年王上的声音有些激动的回过头来。而当他看见的,是一身玄衣的墨霜时,又不由得,有那么一丝失望。

“不要叫我主人……叫我无锋,或者,称呼我为左权使也好……”无锋有些萧瑟的回应。

墨霜低眼想了想喊了一声:“左权使……”

“有事么?”无锋微微叹了口气。

“谢谢。”玄衣男子简短的说道。

“你……若是想谢我,就当好好学习各种事理。”无锋毫不客气,转过身道:“两年之内,我要你学会你应该会的所有东西。”

“两年……”墨霜深邃的目光带着疑问,看着无锋。

无锋清灵的淡金色眼眸,载着一丝情绪的波动,直视对方的眼睛,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了……”

墨霜显然没听明白,但是看着对方那含着某种意味的眼眸,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坚定的一点头道:“好!”

无锋欣慰一笑道:“说到做到。”

“嗯!”墨霜看着他应了一声。

“时间不多了,小宫主教你根本,我……教你术法和基本的武艺明天开始。”无锋拍了拍墨霜的肩头。

“好!”墨霜再一次点头。

“你们两干什么呢!快来吃饭呀!”秋竹朝着这边高声喊道。

两个俊美的男子相视一笑,快步走去。

“尝尝!我烤的兔肉和山鸡!”秋竹乐呵呵的用刀将肉片割了下来,放在宽大的叶子上,递给众人。“哦,还有果子!有烤的还有没烤的,你们自己随便拿,别客气!”她像极了一个好客的主人,热情招呼着。

“味道不错啊!”小宫主赞叹了一声。

“那是当然,以前经常自己烧烤!是不是比主人烤的鱼好吃多了!”秋竹拿着骨头架子故意在无锋面前晃了晃,做了个鬼脸。

无锋呛了一下,伸手拍掉了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骨架。

“你们看,他不服气了还凶我!”秋竹嘟起小嘴,佯做不满。

众人看着主仆两人耍宝,均是哈哈大笑;唯独墨霜有些意味深长的时不时瞥着无锋,没有一丝笑意。

如无锋所言,一天之后开始教习墨霜术法和其它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而小宫主则继续教习其根基。秋竹忙着偷闲玩乐顺便做饭,而夏荷则是在四处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草。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众人教的快,墨霜学的也快。所有的章法如同前世有所涉及,今生有所浅忆一般,快速入脑,灵活运用;竟不落下丝毫。

然而正当二人教的尽心,墨霜也学的尽兴时,终于碰上了一个瓶颈——无论墨霜如何努力仔细的学,无锋所尽心尽力教授的术法,他却再也没有提升;学会基本的驭火权水等一系列基本功后,再往上学,没有丝毫进展。

“怎么……回事……”小宫主微微蹙眉不解。

“恐怕要用一用探灵才知道了。”无锋沉声道。

“探灵”就是将自己的灵识与对方产生共鸣,从而进行感知。这个“对方”可以是物,可以是人,甚至可以是花鸟虫鱼,风霜雷雨。这是小宫主的一项绝技。

无锋让墨霜站定,小宫主盘膝坐下,合上双眼。不久,墨霜只觉有一双不知出于何方的眼睛,在窥视着衣不蔽体的自己一般,感觉有些怪异,不由自主的警觉起来。

无锋拍了拍墨霜的肩膀道:“放松,小宫主在感知你,因你与小宫主结有血契,所以才会有此感觉。”

墨霜闻言放松自己。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小宫主缓缓睁开眼,有些怪异而不确定的道:“他的……灵识……上限……满了?”

无锋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又是失望,而失望之下居然慢慢的演变成了一种绝望……灵识,如同幽冥族的魂念,人族的神识力一般,是修习术法的根基。术法能修习到何种境界,与其所能容纳的“灵”、“念”、“神识力”有关;它如同一个庞大的收纳箱,它的上限越高,能容纳的东西越多,可以修习的术法就越多。反之,上限越低,能容纳的东西越少,可以修习的术法就越少。任凭你再如何努力刻苦,无法提升就是无法提升,绝不会给予你悲悯。

“怎么会……”无锋看着墨霜难以理解:“妖族主灵力,天下皆知,就算是身份最低贱的小妖,灵力都不会这么低。他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无锋似乎是不忍说出后面的字。

他有些愣神:难道先王的后代是个废物?!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如果真的是废物,或许,还不如霍泉莲把他杀了!

想着想着,脸上若隐若现的带了一丝杀机。

“我是不可能感知错的!你听我把话说完。”小宫主有些不满道:“但是他的……机体能耐很高。”

无锋淡淡看了一眼小宫主一眼,有些不耐烦的道:“这个……明眼人都看得见。单是他那一身的硬甲,就知道了!”

“无锋!左权使!你这什么脸色,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小宫主有些愤愤然。

无锋收敛了气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怎么办……”

小宫主冷冷道:“博人之所长。妖族主灵力,又没说不能主力道。他生来是有所不同,那你也不能小瞧他!”

“我没有小瞧他!我只是!”

“只是什么?”

“……”无锋不言。

墨霜一直沉默不语,这一年多的教习,他自然知晓二人在说些什么。但面对二人热火朝天快要吵起来的言语,墨霜却心如沉铁,冷静到极点,不悲不喜。

“那又如何?”沉默以对的三人,久久过后,还是无锋打破了平静。

“我族……不擅搏斗,而且……他的鳞甲,在化形后几乎也没什么作用了……”无锋叹气。

小宫主疑惑的“哦?”了一声后,拉过墨霜坚实的臂膀,捞起他的袖子,细细看了看又碰了碰……确实,鳞甲的感觉消失了,肌肉是结实有力的,但……并没什么用。

“不信?”无锋冷冷问道。还不及小宫主反应,无锋突然用力一掌拍向墨霜胸口,墨霜顿时如同脱线木偶一般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胸口一闷,险些一口血喷将出来!

“墨霜!”小宫主连忙过去搀扶,顺着男子的胸口,似乎这样可以为他理顺气息。“左权使!你别太过分!”女子漂亮的脸颊上显出了明显的怒意。

而无锋则是痴痴的看着自己的手掌,随后反手一挥,凭空一道雷击落下,就要朝墨霜头顶劈来。亏得小宫主手疾眼快,瞬间化咒,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那道雷击打偏,劈在了旁边的树上。顿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被劈中的树干,一片焦糊。

“呵呵……有那么点用处,不过……也没什么用……”无锋囔囔道。

“你疯了!什么有用又没用的!犯病了就找夏荷来治!别有事没事的抽风!”小宫主怒气冲冲。

无锋似是没有听见,还想要举掌再试。小宫主连忙警觉的挡在墨霜面前。而墨霜,此时却轻轻揽开小宫主,挡在前面,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畏惧,有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决绝。

无锋看着他的眼睛,感叹道:“你的脾性倒是像你爹……”

墨霜并没有问无锋,他的父亲是谁。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知道,无锋不想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

“不试了,刚才我就用了五成的力道。”无锋淡淡的说。

“五成!如果鳞甲真的全无作用,你想把他打死么!”小宫主怒斥道。

无锋的五成力道,拍在习武高手身上算个小伤,可打在丝毫不会武艺,没有根基的人身上,则可以把人打死。墨霜没有习过什么高阶的武艺,筋骨全凭天然。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受这五成力道,已经比常人强太多。

不过,这在无锋看来,却也是一个入不了眼的优势。所以他还想用术法试,看看墨霜的身躯,能不能天生具有术法的抗性。不过,被小宫主阻止了。

“你现在跟瀚海荒漠里的那些折磨他的人有什么不同?!”小宫主呵斥道。

无锋微微摇头,也没接小宫主的话,像是瞬间变成了一个满腹心事、黯然神伤的凄苦之人,带着一脸的不甘和落寞负手朝着远处的岩石堆走去。

第十一章 缺憾

如同夕阳的余晖,撒落在渐行渐远的无锋身上,那一袭白衣,在微风中衣袂飘飘。远处的山水映着这个俊美的身影,有一颇为种凄凉的意味。

山里的虫鸣似乎被薄被蒙着一般,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秋竹和夏荷早已被无锋的行为震惊;但二人过后只是垂头低眉,不知在想着什么。

在小宫主与无锋剑拔弩张的场合下,墨霜只是淡淡的看着这一切。然而他的心口却堵得慌——之前对自己和蔼可亲的救命恩人,为什么在得知他灵力不足的瞬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他冷言冷语,甚至不惜刀兵相向

他,做错了什么

“你……你不要理会他,他是这样的,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小宫主尽量避免用怜悯的目光去看身侧的男子,低声宽慰。

墨霜没有说话,他暗自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咽回那口差点喷出来的血沫;望着那个莫名其妙发火的人,心里有些委屈。但他终于还是迈开步伐朝着那只优美而危险的“野兽”走去。

小宫主看着墨霜,之前忍住的一口气终究还是叹了出来——向来天公不作美,可惜了这份聪慧与坚韧。

“左权使……”走到无锋身后的墨霜低声喊道。然而无锋就像是没听见一般,任然负手背对着他。

“我……我当真这般不堪么……就因为你们说的那件事?”

无锋并没有回话,更没有回头;只有微凉的风吹得长发与白衣悠悠荡漾。

许久后,那个一直伫立不动的男人才似乎低语了一句:“我不信……”

墨霜并没有确定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看着无锋转过身来,显在自己眼前的带着一些红晕的双目。

他……刚才是哭过吗……到底为什么……?墨霜看着面前那个极其俊美却神色阴沉的人,他有些不能理解——这人为何会那么在意自己的灵力?就因为,自己灵力低微,他就勃然大怒,就如此伤痛?

灵力低微怎么了?是不能吃饭了还是不能说话了?还是从此自己就得身残志坚的活着了?

这人……是不是有点……

墨霜突然间觉得……对方的情绪波动过大,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就算自己顺带有点问题,那也不是什么排山倒海的大问题;反观这人,一年多相处下来,似乎是有点神经质,一天到晚阴晴不定,时风时雨。

这么想着,墨霜下意识的将无锋划分到了精神可能不大正常的一类里面去了。

无锋哪儿知道面前神色诧异又极度郁闷的人在想什么,更不会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已经成了个不正常的人。

他幽幽的看着墨霜,然后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那一刻,无锋是不死心的,以他主观的意识去迫使自己认为,这一切的定论只是小宫主看走了眼。也许,少主只是通关瓶颈的时间需要的比别人长一些,熬过去,就会好起来。

所以,后面的日子里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帮助”少主。

几天下来,墨霜被他折磨的死去活来,小宫主则是多方插手,甚至两人一度刀光剑影就差有人血溅当场;而两个婢女,则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力阻止。

“过来!”

这一日,秋竹还在做饭的空挡就一如往常的听到了自家主人的暴呵。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对着墨霜喊的。

经过这几日的“帮助”,墨霜的精神有些萎靡。他瑟瑟的站在树旁努力的往旁边蹭着,像是想将那株细小的树杆当成是自己的掩体。但很可惜,树杆太细,完全遮挡不住他那挺拔的身躯。

这几日他觉得有些无味了,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原本期望的世界其实与腐臭发霉的牢狱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一样的受苦,一样倍受折磨,一样的的晦暗无光;而他,也一样的要在这糟糕的环境里度过妖族人过于漫长的一生。他陡然有些痛恨自己生于妖族,如果,他是人族或者是生命更短的其它种族的一员,可能他会开心许多。

“不过来么?”无锋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以极其不匹配的怯懦姿态试图躲在一颗小树旁瑟瑟发抖;他顿时一股无名火起,手起间那边便是电闪雷鸣,而后树杆上方晃了一道刺目的白光,光影炸裂后其面焦糊一片,其上冒着一团火星,火星由小做大,最后将整颗树木燃起。

树被击中,抱着它的人自然也未能幸免。

墨霜被这一记雷劈的闷哼一声,肩膀上顿时又多了一道散发着些许焦香的伤口;与其它地方或深或浅的术法伤痕争相斗艳。

男子跌倒在一旁,心中对那个人充满了恐惧。

“这是个疯子!他是个疯子!”

墨霜心里疯狂的呐喊着,全然没了往日对救命之恩的感激,心里不停的问候了无锋上下一家,身体在地上极力的梭动后移——不行!要离他远点,要离他远点!不然,我会被他折磨死!

正如老天从未理会过他的愿望一样,这次他慌乱间的祈求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只见无锋大步走上前去,顺手抓住对方被雷电击伤的肩膀,猛的一捏,将人半提起。

剧烈的疼痛在大脑里发出了狂啸,然而墨霜却是咬牙切齿的一声不吭,他伸过没有受伤的手试图努力的掰开那只禁锢住自己的铁钳,但尝试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终于,在对方冷冽而残酷的目光下,连日倍受摧残的人鼻子开始发酸,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他曾经在地牢中最惨烈的环境里发过誓,不再让这些迫害他的人得逞的看到他的眼泪而欣喜;不再让他们因为自己的惨叫而狂欢。。。但他万万没想到,今日,自己却破了誓言。

带着咸味的水顺着脸庞滑下汇在嘴角;口中含着一抹苦涩的人用一种后悔和痛恨的眼神看着那个外貌绝美,内心却是个实足恶魔的男子。

墨霜后悔相信那是一个好人,后悔以为他是一个虽有些偏颇但大多数情况下依然温柔的人;他后悔认识他,后悔想要依附这群人;后悔自己会天真的以为,这一群将自己救出的人会给自己一个向往已久的天堂。

然而,殊不知,天堂未至,又入魔域。

以为对方居然会因为一点伤痛而泪流满面的无锋,用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鄙夷目光盯着他;男子的笑容在墨霜眼中显得狰狞,他将铁钳般的手放下;然后以俯视天下苍生的姿态,俯视着那个瘫倒在地的人,粗鲁的将之下巴抬起,迫使对方仰望他淡金而冰寒的眼眸。

“越是退让,便越要被痛打。这点道理,你不懂么?”

无锋蹲下来,用森冷的声音在墨霜耳畔轻声说道:“你还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打不过。”

像是被蛊惑似的人,眼中的后悔之意开始消退,目框中的恨意加深,眼底竟然出现了一种暗红;墨霜敢怒不敢言的逼视着那个疯子;如果目光能杀死人,那么无锋已然死了千百次。

仿佛满意于面前之人现在的表情,无锋勾了勾嘴角缓缓放开那人的下巴:“还不算太孬种。你给我记住,妖族,不留废物。”

正是猫戏耗子戏耍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一道冰寒彻骨的劲风袭来,无锋眼色一动,猛地就往后面闪去。

“啪啪”两声;萦绕着极冻气息的冰刺钉入后面的石壁,石头瞬间以冰刺为中心开始龟裂;可见力道之强。

无锋看了看石头,眉心一蹙——管闲事的回来了!

“你又在做什么?!”小宫主怒气冲冲的跑过来。

无锋转身莞尔一笑,刚要开口解释,只觉自己的腰猛的被人抱住,顺势就是往下一拖!

小宫主惊呼一声,正想伸手阻止,但想了想又散了刚凝结起来的冰锥;叹了口气后,自顾自的走到秋竹夏荷身边,将自己去小镇上买的东西取出来整理。

三个女子就这么边忙边看着不远处地上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脸的见怪不怪。

两个男人此刻滚做了一团。

无锋没有采用术法也没有使全力,而是像一个地[痞[流[氓跟墨霜你一拳我一脚的互殴起来,他素来洁白不沾尘土的衣服被滚了一身的泥,梳理得整齐的银灰色长发散落一地;混合着对方漆黑如墨的青丝,宛如谁家孩童涂鸦的黑白拙著。

墨霜眼中的恨意终于得以宣泄,打在无锋身上的拳头毫不含糊;然而那个疯子,却是张口大笑;像是这拳拳入肉的击打,不是打在他身上一般,而对方不过是个与他嬉戏玩闹的孩童。

墨霜见这人不仅是个有病的,还是个皮厚的主;当下大怒,二话不说一张口就咬下去!终于对方开始重视他的攻击,笑颜未止就是一声惨叫;吓得三个女子赶忙问了长短。

无锋对她们摆摆手,示意没有大碍。

鲜血渗出划过肩头,无锋有些癫狂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呵斥;就那样平静的躺着,望着头顶一尘不变的天空。

察觉到身下之人冷静下来,正巧墨霜也把这些日子对他的愤恨发泄的差不多了,于是渐渐松开了咬着对方肩膀的嘴。他翻身躺在对方身侧,看着同一片天空。

四周没了适才的喧闹,显得无比安静;而墨霜的心,此刻也平复下来。

他神色有些古怪的看着无锋,猜测着刚才这人不用术不尽力的缘由,但最终他放弃了,他觉得,他看不懂身边的人,也永远无法预测那个人下一步会怎么走。

“若有补救之法,无论如何我会去做。”墨霜深邃的眼眸看着无锋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动了动,看着自己洁白纤长的手指,然后一握拳;用可以将河流冻结的声音道:“在妖界,没什么灵力的就是废人。更何况,你还是紫晶霜华。”

“天生如此,为之奈何。”墨霜深吸了口气道,声音里分辨不出是悲伤还是不甘。

“静下心来想想……也许小宫主说的是对的。”无锋侧脸的凤目上,银灰而有些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双眼沉浸在阴影下:“是我太固执了。”

第十二章 别离

墨霜直视着男子的侧影。

“过几天你若还想在这呆着就在这呆着,若是想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无锋终于缓缓转过头来,一双浅色的眸子含着一种淡漠;“我也差不多该去办我的事了。”

“……好”墨霜有些诧异,但并未多问;他的心中有一丝的不舍,但即刻便被一种陡然而来的兴奋给淹没了——自己这是可以去外面看看了吗?!

这几百年来,他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也不敢对外面的世界报以奢望。这一年多里小宫主跟他描述过的那些灯红酒绿、谈笑风生的场景,时常在他的梦里以幻境的形式出现;他努力的去想像、去感受、去触碰,而每每此时,却会猛然觉察到其中的虚无缥缈与不真实。

梦再好,终究是假的……

于是他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越发的贪婪了,如同一个好吃嘴的小童对他梦寐以求的美食垂涎欲滴一般的贪婪渴求着;但碍于左权使的严苛,他一直不敢主动提及,没想到,那个人会亲口说出这句话,会放过他!

墨霜想着,嘴角不由的挑起暴露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很高兴么?”有些凉意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浇灭了那一点跳动的火苗。

墨霜急忙恢复原状,不敢去看对方的双眼,做贼心虚的否认:“没……没有。”

无锋瞥了他一眼坐起身来:“打算出去看看也好;顺便去找找仇鹤年;能否找到,看你运气。”

墨霜:“仇鹤年?左权使为何要我寻他?”

无锋叹了口气:“如果你能找到他,或许你这灵力低微的事情可以解决。”

“多谢左权使,不过……此人身在何处?”墨霜压抑着自己兴奋的情绪,丝毫不展现于表。

“不知道,这人喜爱四海游历,行踪飘忽。所以说,你能否找到,看缘分。找到后不必打草惊蛇,想办法告知我便可。”无锋长出了口气。

“……”墨霜又想问为什么你都让我找他了,还做的跟要把人绑了似的小心翼翼?但他看着无锋此刻已经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又把这句话给咽回去了。

他默默点头道:“好。”

无锋没再说话,往三个女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几日后,墨霜依言要走,被小宫主拦下,少女拿出一个精致如同香囊的东西递给他道:“这是汇芸囊,可以将众多物实收纳其中,不过容量与自身灵力强弱相关,就算如此,也比人界的收纳用具要好太多。口诀,之前跟你提过,还记得么?”

墨霜点点头道了声谢。并不多说什么便离去了。

小宫主目送着墨霜离开,心下有些恋恋不舍;她悠悠的叹了口气。却听到不知何时上前的无锋淡淡的一句:“舍不得?”

小宫主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又缓缓摇了摇头道:“教的再多不如下山一见。”而后转过身来看着面前俊美的男子道:“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左权使打算怎么办?”

“小宫主且回去,我还要去办些事,再说,这次实非往日,我把霍泉莲的重要东西弄丢了,小宫主认为,我回去能有什么好结果?”无锋淡淡一笑,似乎全然不关心有什么后果一般。

小宫主已然无视了无锋把墨霜说成是“东西”的这种称呼,微笑道:“是啊,我被左权使迷晕后不省人事,在其操控之下不知道做了什么事,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被放回来了?”

“不莫名其妙,怎么会是我的行事风格?”无锋似笑非笑。

女子失笑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担忧道:“以后,墨霜就托由你照顾了,他初自下山,你还是多多看护着好。”

无锋也不回应,只是淡淡一笑。

“秋竹夏荷呢?跟着你流离失所么?”小宫主微微皱眉。

“你带回去。”

无锋刚说完,就听到远处的秋竹幽怨的喊到:“我不干!我要跟着主人!”,夏荷没作声,眼眸里却写着同样的想法。

无锋愣了愣,随后轻呵道:“跟着我做什么,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要是去游山玩水我们就不会跟着你了!”秋竹有些气愤道:“难道主人还嫌我们姐妹碍事儿不成?!你离得开姐姐嘛,万一你旧疾犯了,有变数了,谁来帮你看!还有,我可是追踪高手,你要办什么事,也能用得上我不是?!”

无锋看着走过来的两姐妹有些哭笑不得道:“夏荷,行,我带着有用。可是你那三脚猫追踪,也能称高手?不如我亲力亲为。我是怕你给我添乱。”

秋竹过来一把抱住无锋胳膊,甩来甩去喋道:“不会不会,我什么时候坏过你的事。人家那么机灵!主人你带我去嘛……我也想去!”

“你放手,跟小宫主回去。”

“我不!我就是想去!你不让我去我就不放手,除非你打死我!”

“……”

“……”

小宫主站旁边挑了挑眉,心中有些好笑。

无锋看到小宫主那阴阳怪气的表情,很是无奈,再看看秋竹快要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了,终于投降道:“好,跟我一起。”

秋竹欢呼起来。

“不可捣乱,一切听我安排。”无锋嘴角上扬,看着面前雀跃不已的小婢女。

“肯定,我发誓!”秋竹嘿嘿一笑。

“行了。既然你们两都把我给遗弃了,那我也就只能孤零零的回去了。”小宫主调笑道。

“哪有哪有,又不会不回去!”秋竹对着小宫主嘻嘻一笑。

小宫主当然心里有数,这个节骨眼上两姐妹回去当然不妥,就算母亲不会太过牵连她们,她们也要被软禁监视,倒是不如跟着无锋洒脱些。

“……在外不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密信我。”小宫主转头对着一旁安静的夏荷说道。

夏荷点点头,对小宫主作了个揖。小宫主轻轻与两姐妹抱了抱后,便也离去了。

偌大的山草石河之间,就只剩下了主仆三人。

“有点……舍不得呢……好像咱们都在这过了一年了吧?”秋竹有些感叹。

“这幽冥界内时间混乱,倒是真不知道具体是多久”无锋淡淡的看着周围一尘不变的天色道。

“其实……主人……你适合呆在这。”一直没开口的夏荷看着这永远如同夕阳西下的景色说道。“呆在这里,没有时界的地方,咒毒似乎……会被压制着。”

“是哦!我也发现了,主人这么久都没发作了!”秋竹恍然大悟。

“没发作,只是没有遇到那个时间点,在这里可以一直遇不到,也就可以一直遇到。这种赌命苟活的事情,少做为妙。”无锋冷冷憋了一眼夏荷。

“……是。”夏荷低头应声;而秋竹也没有去帮姐姐打抱不平。

“药就算最终不能镇痛止痒,但只要能尽量缩短咒毒时效便也不错。”

“婢子明白了。”夏荷有些委屈小声的道。秋竹悄悄伸手握住了姐姐的衣摆拉了拉,也低头沉默。

“行了,我们走吧。”无锋转身便走。

“去……去哪里啊?”秋竹最终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句。

“伏军山!”

山下是什么样的?曾经有人这么描述过“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琳琅满目,美食遍天下!”当然,这些只是描述者嘴里不时冒出的形容词,并不是用来描述人界全部的面目。

霜墨记得,当时小宫主给自己讲述人界繁华的时候,神色极其向往,给自己讲了很久很久,大概是三天两夜那么久;然而最终却以一句“这才是人界的冰山一角”来结束话题。因为当时若要再说下去,只怕要教习术法拳脚的无锋会有不悦之色。

霜墨并不在意为什么小宫主有时候看起来对无锋有些许的惧色,当然更不会去好奇的查找原因。他初到世间,对于有的事情他懵懂、他不懂,然而他却不会去刨根问底;也许对于一个刚从娘胎里出生的婴儿来说,世界是新奇美好的,是值得去一步步探寻的。但对于霜墨而言,现在眼前的世界是建立在几百年来的牢狱生涯之上的,他有着初生婴儿的纯真好奇,却也有着垂暮老人的疲累与透彻。

这样矛盾的构造,使得他严峻清冷的表情下有着一颗……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走开!别挡着我做生意!”一个中年男人不耐烦的看着面前挺拔的玄衣男子。

这个男人很过分,摊位上的糖人这边挑那边看,还想用手戳一戳,幸好摊主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手打开,告诉他这是吃的东西,不买不要动手。这男人才把手收回去,但是依然不肯走。

这样的情况,在这条还算热闹的街道上,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在起初没人注意的情况下,逐步演变成了一群看热闹的父老乡亲跟随其后,各个吃着瓜子的吃瓜子,抽着旱烟的抽旱烟,背着自家的娃的,提着菜篮子的,总之干着五花八门的事儿的人,最终都不由的过来凑热闹了。

今天镇上来了个傻大个……然而论身材,这人肩宽腰细,挺拔干练,看起来像是哪门哪派的高阶练家子;论相貌,这人双眸深邃,剑眉星目,薄唇挺鼻,棱角分明,又像是哪个将相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再看看这身价值不菲的衣料……从头到尾堪陈完美,当然,除了脑子有问题。

为什么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因为……没有一个身高八尺左右的大男人会走进一家胭脂铺,神情专注的研究着一盒盒胭脂,并且还往自己手上抹的;也不会有一个正常的大男人在女饰摊前盯着各色首饰发呆一半天,最后问一句“什么材质做的?”然后拿起一根发簪轻轻一撇,还淡淡的道:“这么脆……”;更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拿着人人皆知的抹额来绑剑的,更何况那还是一条镶珠带玉的抹额;最让人愤恨不已的是——这个人居然嫌上面的装饰碍事儿,全都剥离后随手扔地上了!

他想怎样?当街炫富吗?!

身后跟着的一堆人一脸的妒忌又一脸的鄙视。

……而现在,这个人,已经对着摊位上各色糖人发呆了小半个时辰,并且还多次试图“染指”糖人。

第十三章 乞丐

在众多闲人的眼中,这人已经被定义为“脑子有病,但钱多好骗”的对象了。

于是在他被迫买了一根专哄小孩玩的糖人自行研究后。旁边的小摊贩们顿时眼睛一亮围了过来,向男子推销着自己各色的商品;而就在前一刻,这些小贩还一副爱买不买的冷淡神色,这一瞬全部变得热情似火,吹嘘着自己的货物,各种褒义词用的是天花乱坠,唾沫星子横飞。

这种热情,不是因为男子买了一个糖人,而是因为大家发现无论任何事物,这男子的付账方式永远是——一颗宝石,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关键是这颗红宝石没有任何杂质,其中暗光流转,触感冰凉滑润!这可是红宝石中的上品!!

于是这事儿就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去。作为商人,无商不奸如何称之为商,于是各种卖物手段兴起,有温柔推荐的,有侃侃而谈的,更有甚者使用激将法的……诸般手段,数不胜数。

就在各类商贩围着男子手舞足蹈唾液横飞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衣服褴褛的人冲了进来,粗鲁的撞开了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气势汹涌的人,二话不说拉着男子就跑。

男子感觉一股力拖拽自己,想着乘机可以抽身出来,也就顺势过去。

且说那个小乞丐拉着男子东奔西跑,左拐右绕,跑到了一个偏僻小巷后,他一把将男子推靠在墙上,然后自己贼眉鼠眼的往外面望了望,确保没人跟上后,才转过头来细细打量男子。

“你很有钱?”小乞丐挠了挠打结的头发很直接的问道。

男子沉默不语,幽深的目光看着小乞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哎哎!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讨饭的,也不是抢钱的。”被这么看着,那个小乞丐感觉有些不自在,自证清白道。

“……谢谢。”男子面无表情,拿着跑路中途已经断了一半的糖人道了声谢后,转身便要走。

“等会儿!你等会儿!”小乞丐拦住男子道:“你看,我帮了你一个忙……”

男子眼睛微微眯起,但没有说话。

“我看你应该是个身价不菲的……公子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出来混,你就应该知道咱们江湖人,要知恩图报。”小乞丐笑嘻嘻的对男子道。

“你想说什么?”玄衣男子淡淡道。

小乞丐左右看看又望望天,思索片刻后道:“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你逛街都逛了一天,不如去我家将就歇息,然后我再慢慢给你说事儿,怎么样?”

男子听后又要抬脚便走。

小乞丐慌忙拦下道:“别介啊……我不是坏人,再说你看你这体格,我也不敢跟你动手不是?我也是好心,你今儿个都轰动我们这镇子了,回头住个店指不定人家狠狠宰你一顿,我这儿不要你钱……你就算有钱一个人在外也有个尽头不是……”

“不用,我睡林子”男子道。

“林子里?”小乞丐哈哈笑着,手指着天空黑压压的云,道“哥们儿,今晚怕是要下雨。”

男子顺着小乞丐手指看去,只见此时黑云压境,甚至东边隐隐有滚雷的声音。男子回看小乞丐,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道:“你……不住破庙?”

问出这句话,是因为小宫主曾经给他科普的小乞丐都是过着晚上住破庙、白天沿街乞讨的生活。

“……”听到这句话,小乞丐反倒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己一身快要成碎片的衣服,纠结成麻花的头发和一脸的泥土,然后语重心长的对男子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乞丐。”

男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真的……我不是!我只是碰到了一点点意外。一点点!”小乞丐说着用手指比化着“一点点”是多么小的“一点点”。

男子无声叹了口气,然后又要走。

只感觉小乞丐猛地拉住了自己的衣摆,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痛哭道:“大哥你行行好,帮帮我吧,我家有老母,年老多病,常年卧床不起,我为了帮他治病开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后来向人家借了钱,哪知那些人的利息滚了不止几倍,还隔三差五的追债……我……!我……!”

男子低着头看着痛哭流涕的人,仔细想了想,小宫主以前教导,出入江湖要多行善事,以求侠道,更何况还可以以此磨练自己的阅历。再想想无锋那一脸轻蔑的神情,他皱了皱眉,深吸了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好。”于是低头拿出十几粒宝石给小乞丐。

小乞丐听到那个“好”字,如同听到了一曲之音,不哭不吼了,“砰砰砰”给男子磕了几个响头,却没有接过对方那布满手掌的宝石珠子。他抬头看看天色道:“咱们回去再说吧,这……快下雨了”

男子看看天,随后确实觉得有几颗雨星子落下的触感,便点了点头跟着那人回去。

穿过几条不怎么热闹的大街,进了一条小胡同,再走了几步,拐个弯来到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不说大方豪气,却也并不破败,在这一带里,算得上是小有家底的住户。

小乞丐摸出钥匙开了门,把男子让进来,随后领进大厅,让男子入座后给他沏了壶茶。然后望望门外,神色有些许紧张。

那人回过头来满脸堆笑道:“额……恩人尊姓大名?”

“墨霜。”男子简单回答。

墨霜……?没听说过……难道是化名?……

小乞丐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名堂,只得作罢。他对着墨霜拱拱手道:“小的叫王虎。”

墨霜显然对他叫什么并不感兴趣,微微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额……我先去洗漱下……?然后给你准备饭食。”王虎堆笑道。

“好。”墨霜淡淡道。

王虎退下去了里间洗漱换衣,过了一柱香后,出来了一个身着粗布的少年郎。少年带着一副笑脸,嘴角有个酒窝,看起来有几分斯文又带着几分戏谑。

“我刚顺便喊了醉风楼的吃食,一会儿就送来。”王虎呵呵笑着。

墨霜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睛盯着他,王虎顿时又不自在起来,适才的笑容有些僵硬,声音有些发虚:“怎……怎么了……”

“你缺钱?”墨霜幽幽道,适才王虎去洗漱的时候,自己好生将屋内陈设打量了一翻,家具较新,还有些许摆件,这怎么看怎么不像一户老母卧床、外债累累的人家。墨霜虽然从未涉世,不懂凡尘,但他也绝不是笨蛋。

王虎心里一崩,忙叹了口气道:“我说的是真的……要不是我抵死不从,我这老娘留给我的房子都没了。上次是我老娘重病卧床,他们才不敢动粗,他们是怕造成什么人命……所以没收拾我们……但这也不是办法……”

墨霜这才听出这人的意图,声音有些发冷:“你,让我做打手?”

“不不不不……不是……”王虎赔笑道:“我……我……”,“我”了半天不知道接什么话,随后眼珠一转,试探道:“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墨霜眼睛微微睁大有些讶异。

王虎知道被自己说中了,一般这种傻不拉唧钱还多的人独自在街上晃荡的,肯定是没有什么阅历的显贵新人;而这种初来乍到的人,第一件事十有□□都会寻个长辈作为依仗。

王虎心中大喜道:“找人找东西,我在行!真的!不信你问!”

墨霜稍作犹豫,便要开口询问。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暴雷响起,天空中一个霹雳撕裂黑压压的云端,顿时豆大的雨点终于砸了下来,随后越来越密集,一场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与这场大雨一起来的还有门外粗鲁的敲门声。

王虎一个机灵,就向往后面窜。

墨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连续的粗鲁敲门声后,紧接着的是开始撞门的声音和门外在大雨之下被埋没的吼骂声。

突然,门被撞开,只见十几个粗布汉子持刀跑来,为首的一个一股阴枭之气,夺门而入,看到房内多了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他愣了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大笑两声道:“今儿个是找到帮手了?”

王虎脸上挂笑,只是这一刻的笑容已如苦瓜皮一般,别扭而苦涩:“……大哥……不是,这是我请来做客的朋友,误会,误会……”

“做客?”阴枭汉子扛着大砍刀环视了周围一圈,冷笑道:“敢情你接待客人的方式果然不一样,瓜果点心什么的,都不上点儿?”

王虎看了看小几上的一杯冷茶,有些尴尬。

“老子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东西交出了,我们就走。你跟你的朋友继续聊天喝茶。不交出来……老子这把刀和这些兄弟伙的,不是吃素的。”

王虎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什么东西……王大哥,你可别瞎冤枉人。”

那王大哥冷笑了一声:“怎的,事情敢做不敢认?”

王虎瞟了一眼身边的墨霜突然跪倒大声痛哭道:“大哥……你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一定把钱凑出来给你!”

汉子黑浓的眉毛一蹙,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既然交不出来,那就别怪你大哥翻脸无情!”

说罢,蒲扇大的手一挥;后面十几个壮硕汉子便一起吼着冲上来。

======(本章完

第十四章 插手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屋内十多个汉子凶神恶煞杀气腾腾举刀而来,竟是想把茶几旁的人尽数杀光不留余地。

王虎见这阵势,身体抖如筛糠,连忙躲到柱子后面。而墨霜则如同一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一道闪电自天空劈下,击倒了院内的一颗小树;同时几把砍刀从远处掷了过来,朝着几旁的人与柱子后面的少年分别轮了过去。

就在刹那间,一道黑影跃然而起,飞身抓住了射向王虎的刀;空中一个翻身踢开了另外几柄轮向自己的砍刀;落地后双手朝着刀来的方向一挥,原本夺过来的刀便是朝着那些个杀气腾腾的汉子射去;这些动作一气呵成,让对方来不急反应。

刀锋擦着几个汉子的面门划过,那几个汉子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危机,不由停下了脚步,兀的生出一身冷汗,有些后怕。

这时候其他打手已经到了墨霜跟前,雨落雷响、刀光剑影;舞动的人影带动着桌上的烛火摇晃不定,忽明忽暗。场内已经乱做一团。

只见一把刀斜着向墨霜挥来,墨霜歪头一让,右手扯过另一个人的刀架开;一个半蹲,左腿一扫,一个原本将要揍上来的铁拳,立刻随着主人的身体跌倒在地。身后又是两把刀砍来,他矮身避过,身体向后一弯,双臂一发力,竟是一手一个就这么将两人举了起来,如同扔两包沙袋似的,将两个壮硕大汉就这么抛了出去,撞翻了一堆人。

“好腰力,好臂力!”一直冷眼旁观的阴枭汉子,眉头一展,不由喝彩。

不说寻常人要想举起一个大汉就是件不容易的事,这人却可以在下腰避开攻击的同时举人抛出,简直就是天生的神力。

那王大哥也不出手,饶有兴趣的看着前面还在打斗的玄衣男子,看看那身挺拔修长的躯体,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富有神力之人。

当墨霜一拳击出,又一声明显的骨折声响起后,最后一个汉子应声而倒。

墨霜抹了一把脸上他人的血污,身上的玄衣有些许潮湿,那上面沾的是别人的鲜血。而自己,却毫发无损。

“这位壮实好身手!”前面的阴枭汉子此刻自家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他的神色却没有了来时的不屑与阴沉,仿佛拨云见日一般,生出了些许光彩。他诚恳的拍了几下手,以示赞叹。

墨霜却神色淡然,幽暗的目光,森冷的盯着前方慢慢走近的人,暗自防备。

王老大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兄弟好身手啊,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什么意思?”墨霜似乎也在怀疑着什么,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想要借此打消自己的疑虑。

王老大把刀别在自己腰袢,双手环胸道:“这王虎偷了我东家的东西,我东家今日上午才发现,派我来拿人。本来我带着兄弟们拿了东西就可以走了,结果你却横插一道,让他给跑了。”

墨霜听到此处,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身体微微一侧,用余光瞥了一眼柱子后面,哪里还有人在。

他思索了片刻道:“如果是真的,你刚才为何不追。”

王老大苦笑道:“小兄弟,十多个人挤在这么小的厅内,我哪里能看得清。也就是刚才才发现人不见了的,是我疏忽了。”

墨霜终于收起了防御的架势,环顾了一圈,确实没见那王虎人影,自言自语道:“果然。……”

“我不知道那个滑头小子是怎么骗的你,但是……小兄弟,这责任你可得担着。你看看我好好带出来的兄弟伙被你伤的伤死的死,这东西我也没拿到手,实在没办法跟东家交代。”王老大神色为难。

“……你想怎样?”墨霜看了看地上那些骨碎筋断,不停哼哼的人,心下有些许后悔。

“你跟我走一趟吧。”王老大也不废话。

墨霜深邃的眼睛抬起来看着王老大道:“如果……我不去呢?”

王老大哈哈一笑道:“看这行头这功夫,想必老弟也是出自名门正派。就算是初来乍到混江湖的,也应该知道大丈夫当有所担当。既然你不小心办错了事,这后果就应该你抗不是?……不过……”王老大说着,在墨霜跟前饶了一圈,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慢慢的道:“不过……要是老弟你执意不肯跟我走,我这“悍门刀”王洛通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小兄弟虽然打败了我的手下,虽然你天生神力,但是你这拳脚功夫也不如何精湛,可不要白白搭了性命。”

“他拿了你们什么东西?”墨霜没有理会对方的威胁,仍就淡淡的问道。

“当家的说是半块茶饼。”王洛通也有些不理解,道:“是有些奇怪,当家的对这半块茶饼很重视,具体缘由我这个做属下的也不好过问。”

墨霜蹙眉沉默。

见对方不答话,王洛通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怎么说,给个话。我也是欣赏你才跟你废话这么久,不然我……”

“好。”不等对方说完,墨霜答应了一声。

王洛通欣慰的拍了拍墨霜的肩膀,“走吧。”于是带着墨霜走出了王虎的宅子。

大雨依旧在下,雷鸣却终于停止。二人没有打伞;磅礴的天雨,忘情的挥洒下来,不到一刻,二人的衣服便全部湿透,勾勒出了两个精壮的身躯。

踏入东巷,有一座大宅院,门前蹲着两座石狮子,牌匾上写的是“王府”。坐在门口偷懒的小厮,看到了王洛通带着一个陌生男子匆匆赶来,连忙起身开门,将二人带入府中的大堂等候。

全身湿透的衣服紧贴着二人的身体,在这深秋时节,王洛通好歹穿的较厚,而墨霜却只穿了一件里衫一件外衣,顿时将之宽阔厚实的胸膛、结实紧致的小腹和曲线优美有力的腰线毫无掩饰的衬托了出来,头发上的水珠如同被美色吸引一般,偏执的滴落到他适才因为打斗而有些敞露的衣襟上,随后流到了那漂亮立体的锁骨忘情的亲吻着。

墨霜此刻与王洛通站在大堂等人,却没有发现堂中侍女们异样的目光和微微有些面红的模样。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堂中的侍女们连忙收回了有些露骨的目光,低头站立。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内室走来,在大堂那个只属于他的位置坐下,看着下面的两只落汤鸡道:“怎的不换件衣服?,还有,这位小兄弟是?”

王洛通单膝跪下抱拳道:“洛通甘愿领罚!”

男人有些惊讶道:“东西没到手?居然连你也……到底怎么回事?”

王洛通跪着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后,狠狠的叹了口气道:“其实思来想去,这事也不怪小兄弟,当时要是我亲自出手,也不会办砸!”

“你……”男人有些怒意却强忍着没有发作,指着王洛通道:“三弟,你实在太托大了!”

王洛通低头,越想越不是滋味,狠狠砸了地板一拳。

“哟,这么简单的事儿办砸了?”

只听一个有些尖锐的男音带着几分嘲笑从门外传来。

一个头束高冠,微寒天里还摇着一把折扇的灰衣男子走了过来。

“老四,你怎么来了?”高座上的男人看着朝堂里走来的人淡淡道。

这被称呼为老四的男人瘦如竹竿,如同挂着一件灰色袍子移动的骨架,却自以为风流倜傥。他昂首挺胸,精神饱满的在墨霜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没有回答高座上人的话,而是打量着墨霜,戏谑道:“三哥,你这事儿没办成,倒是带来了个玩宠?看起来还是个绝品。”

墨霜当然听不懂什么叫玩宠,但是王洛通和其他人却听懂了,王洛通陡然起身转向那老四怒道:“放屁!”

“呵呵,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不就开个……玩笑么?”这老四如同鸡爪的手轻摇折扇,白了王洛通一眼,又转而看着墨霜。

墨霜被这么盯着,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眉头微微皱起,深邃的眼眸显出一丝不安。

“行了,行了。老四你别来捣乱。这位小兄弟也别见怪,不必理会。”高堂上座的男子微微颔首,带着些许歉意。

“这次的事,老三,你托大了。确实不该。”男人抚着短须,而后又看向墨霜道:“但是小兄弟你也难辞其责。”

看这兄弟二人,一人敢作敢当,一人明辨是非;墨霜略微有些想要效仿,想着这也许就是小宫主所说的“英雄豪杰”。于是行了一礼道:“我确实难辞其咎。”

堂上的人微笑的看着墨霜道:“不知道,小兄弟可否帮我们一个忙?”

“请说”墨霜微微抬头。

“你二人今晚先休息休息,明日下午启程帮我拿回东西,三弟你这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高堂中人虽然没有点名道姓的也让墨霜将功补过,而是用帮忙替代,已经给足了颜面;墨霜虽然不懂这其中玄机,但自问这事儿确实自己理亏,别人不仅没跟自己计较被自己打伤打残的下属应当如何赔付,还和颜悦色的求自己帮忙,怎么想,这忙都没有不帮的理由。

“好。”墨霜简单的应了声。

高堂之人微笑点头,下来看看二人道:“既然说定了,这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随后看着王洛通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们下去休息吧。小叶,带这位小兄弟先去换身衣服洗浴一翻,既然是客人,就不要怠慢了。”

叫小叶的侍女走过来,低头应了一声,便带着墨霜向厢房走去。

等到墨霜走后,男人看着还杵在原地的王洛通道:“还有事?”

“大哥……”王洛通预言还休,看了看那个望着门口正在沉思的老四。

男人看了眼王洛通,微微一笑,对着老四道:“老四,这没什么事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老四回过神来,看了两人一眼,冷冷一笑道:“行,你们聊,我还不爱听了!”

说罢顶着高冠,摇着扇子慢慢走出去。

“什么事,你说吧。”男人道。

“大哥,我在场看着,这墨小兄弟一人抵十四个兄弟,分毫未伤。看他拳脚功夫平平无奇,但是身有神力而且……”王洛通细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道:“而且我看着有几刀他没挡住,刀砍之处也没有受伤流血。”

“!!你的意思是?”男人看着王洛通微微皱眉。

“大哥,我猜他恐怕是铁甲门的余孽。”王洛通道。

“你确定?”男人道。

“唉……很像,但不确定……”王洛通叹了口气。

======(本章完)======

第十五章 自在闲

“铁甲门已灭,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你何必还耿耿于怀。”男人叹息道,拍了拍三弟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你淋了一场雨,也该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好好休息,以免生病了。”

王洛通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道:“大哥,这事儿你别拦我,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铁甲门的余孽,就像当年二哥说的一样,恶人必死好人才有存活的一方天地!”

“好吧,我知道我劝不了你,总之你一切小心,若他真的是铁甲门的人,就不会那么简单。唉……大哥也不是要拦你,只是……家里就你这么一个亲兄弟了。”男人低声说道。

“大哥放心!我会小心。”王洛通行了礼后道:“那,我先去歇着了。”

“去吧。”男人微微一笑。

待得王洛通走后,男人蹙眉叹气,似乎有些伤感,随后转身进了内厅。

走廊内,小侍女低头走在墨霜身侧,时不时偷瞄着旁边挺拔干练的男子;漫长的走廊,没有一人开口说话,小叶终于忍不住了,好奇的问道:“公子是认得我东家吗?”这句话显然只是为了打破僵局而捏造出来的一句极为尴尬的问话;适才大厅之上王洛通讲述经过的时候,这个婢女也在场,自然知道那只是偶遇而已。但不这么问,似乎就找不到打开话匣子的理由。

“不认识。”墨霜没有多想,淡淡的答了一句。

婢女如同发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嫣然一笑道:“刚才坐在上位的就是我们东家,叫王仕琯;坐在你身侧的是四老爷,叫谢宏;你旁边站着的是三老爷,叫王洛通。”

墨霜点了点头,回想起那个叫谢宏的瘦竹竿看着自己露骨的眼神微微蹙眉。道:“……谢宏……”

小叶以为墨霜是奇怪谢宏的姓氏,便自主解释道:“嗯,谢老爷是几个老爷里唯一一个外姓老爷。”婢女说完脸上露出了些许厌恶的神色。

墨霜看看婢女的神色,心下了然,看来这个谢宏为人确实不招人喜欢。

到了厢房,屏风后面有一个浴桶,几个丫鬟正在忙碌着往里面倒热水。一个丫鬟把一件干净的衣服放到桶旁边的桌面上。等几人忙完退下后,小叶道:“公子先沐浴更衣吧,衣服将就着穿。”

墨霜点了点头。

小叶道:“婢女就在门外,若有事情吩咐就喊一声,另外……”小叶顿时吞吞吐吐起来,斟酌了半天道:“公子生得俊朗,晚上还是小心些为好。”说完不等墨霜反应,便退出门外关门候着了。

墨霜听到这话,再想想谢宏的眼神,顿时感到有些异样的冷,于是到屏风后面三下五除二脱净了衣裤,进到浴桶中洗浴。

温热的有些发烫的水充斥着冰冷的肌肤,让墨霜输出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惬意的洗了个澡后,并没有去碰丫鬟放在桌面的衣服,而是从汇芸囊里取出了几件干净的衣衫换上;依旧是一身黑,但不再是方便打斗的劲装,这次的黑衣上精细的绣着暗红色的图文,还带着一件暗色的披纱。墨霜甩着宽大的袖口,吃力的系着比劲装难系的多的衣带,左拉右扯弄了好一半天才打理好。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无锋会喜欢穿这种繁杂的衣服;殊不知这衣服穿自己身上,再加上披散的一头长发,别有一番慵懒的味道。

被唤进来的小叶,看着此刻的墨霜呆了呆后,有些尴尬的笑道:“……公子原来带了衣服。”但是他不记得墨霜除了背了把用奇怪丝带裹着的剑以外,还带着什么东西。她招呼着其他丫鬟来收拾东西,随后发现那把剑此刻也不见了。心想,这公子难道还会变戏法不成……但是作为一个本分的下人,她懂得好奇心可以有,但不要多问。

待众人收拾完,墨霜合衣散发躺在宽大的床上,手里拿了一块柔软的丝绢,纤长有力的手指,此刻却极其轻柔的抚摸着上面的绣文。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容,而后又变成了些许的失落与怅然。

墨霜囔囔轻念了什么,然后把丝绢放在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

一夜平静的过去,并没有像小侍女说的那般惊险。鸡鸣之时,墨霜起床,负责客房的侍女帮墨霜打整收拾完东西后,他便出去跟王洛通汇合。

二人用过午膳,取马启程。

“兄弟腰间的小囊可是汇芸囊?”王洛通骑着马,悠悠的走在墨霜身边,随意问道。

“嗯。”墨霜也不隐瞒。

王洛通哈哈一笑,拍了拍挂在马上沉重的行囊自嘲道:“哎呀,看看我,出门还得带这么一堆,是有些麻烦。不过,我还真没看出来,小兄弟除了有一身拳脚功夫外,还懂得术法。”

“略懂。”墨霜知道他是从汇芸囊看出自己知晓术法之事,也不意外,毕竟这算是家喻户晓的事情。

“天下收纳物实的至宝之物,汇芸囊、浮生戒、瀚海荒漠。前两者都是以小容大,汇芸囊算是最常见的,浮生戒听说天下间只有三枚,但是不知所踪。不过这瀚海荒漠算是最神奇的,没人见过,传说它不是任何东西,却又可以容纳一切,如同巨大的虚空幻境;更有甚着担心,万一哪天这瀚海荒漠出世,被居心叵测的人用去,怕是天地都要被它吞噬。”王洛通自顾自,有意无意随便的说着,“不过听说汇芸囊产自妖界啊……这边城小镇里,小兄弟是怎么弄来的?”

墨霜神色一凝,出界前,小宫主和无锋曾经告诫过自己,不要轻易展示术法,也不要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份,原因很简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先下大地上的种族并存,但都有互相吞并之意,初来乍到,不懂得世道险恶,有些事情不当表露的就不要表露,以免引火烧身。

“之前百顺阁买的。”这种问题,显然已经被无锋预料到了,也提早教了墨霜如何解决。

“百顺阁啊,嗯……汇集天下奇珍的买卖场所,分号遍布大江南北,不过价格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起的……小兄弟看来真是世家子弟,就是不知道师承何派?”王洛通呵呵笑问。

墨霜顿了顿,抱拳行礼道:“实在不便透露,见谅。”

“哈哈哈,应该的应该的,江湖上行走,是有门派为不惊扰世人而故作隐秘。随意问问,小兄弟不必介怀。”王洛通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越发怀疑。

沉默良久,墨霜终于主动开口问道:“去哪?”

王洛通想了想道:“不久之后,自在闲山庄有个品茗大会,东家丢的那半份茶饼,也算是陈年珍藏的名贵茶叶,我们去那里碰碰运气。”

就这样鸡鸣起身,日落而息。两人穿过无数座城镇,踏遍各色景致。终于来到了“自在闲山庄”所在的燕南一带。

说起燕南,就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了醇厚的美酒;外焦里嫩、香酥可口的肥美烤全羊和妖娆迷人带着异域风情的女子。

深秋之季,黄色的落叶铺满了官道,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这时已经夕阳光景,二人正预吃住,走了几家客栈,却是全满。

“哎呀,小兄弟,恐怕我两今晚只能找个破庙什么的将就将就了。”王洛通无奈道。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除了少数本地人外,其实大多数是来参加“品茗会”的。其中不少身着华贵服饰的贵族子弟。

两人只得在一边的小面摊上吃面。

“为何不进城?”墨霜看着远处横着“天绝城”大字的城门问道。

“明天再进,外面都满了城里估计连吃东西的地方都没了。大会在及,里面加强了守卫。我两现在还能找个庙凑合一晚,进城里,恐怕就只能露宿街头了。”王洛通吸了一大口面,夹了几块盘中的五香牛肉,大嚼特嚼起来。

吃罢,二人向人打听了附近的庙宇位置,便朝那边走去。

======(本章完)==========

第十六章 魑

伏军山,茫茫雪海,天际透着些异样的灰紫色光晕。鹅毛大雪在空中飘飘洒洒,时不时有几只灰色的鸟嘶鸣着从天空划过,将原本几乎凝结的空气微微带动了一些。

除去那仅剩的几声嘶鸣外,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静,一种凝固而自带寒意的寂静,包罗着这片白色,圣洁的不似人间。

一个身穿白色狐裘,长衣袭地的华贵男子,带着一个身着绿色冬袄的俏丽女子,悄无声息的走在这片纯白中,女子打着一把绸纸伞,安静乖巧;两人一路无话,平静优雅的走着,竟是快要与这圣洁的白融为一体。

“什么人?!”一个身穿奇特服饰的人对着前面两个不速之客吼了一声。

二人停下脚步却无任何回应。那个穿着奇特服饰的人上前绕到两人跟前,警惕的重复问道:“什么人?!”

这才发现,穿着白色狐裘的男子,手里还抱着一只棕白相间的长毛猫,而这只猫此刻则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及其享受的在男子怀里酣睡,再看看男子这一身的贵气和雅致如画的面容,其身侧女子清淡典雅的气质;心想这怕不是哪里来闲游的世家子弟误闯而已,便放下了一半的戒心,下马对着二人行了一个礼道:“二位,前面雪崩不可通行,且请回去吧。”

身穿白色狐裘的男子自然就是无锋,而身侧恬静的女子就是夏荷。

无锋看着来人微微一笑,银色光亮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浮动,淡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一湾秋水,他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怀里慵懒的猫,用极其温和而又肯定的话语道:“我,能治好侯主的病。”

异装男子闻言一惊,俯首行礼的姿势微僵,这才抬起头来细看面前的人;此刻没有以术法掩饰的无锋,银发金眸,微笑间无意露出的犬齿和周身似有似无的特殊气息流转着,这一切表明了一个事实——他是妖族。

异装男子才放下的戒备,顿时又重新提了起来。“妖族?”

一阵寒风拂过,地上的落雪被卷起抛于空中,与天上纷撒的洁白鹅毛结合在了一起,风吹过后,当雪花再次下降时,眼前如画的男子,银色柔软的长发上多了一对纤长交错的犄角,如同寒冬里滋养着含苞待放腊梅的细枝;腿后的袭地衣摆下,生出了一条金色的似龙非龙的长尾,璀璨夺目;而背上几乎与场景融合的白色羽翼也极其夺目的显露在那人眼前。

“你!”异装人大惊的后退了几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紫晶霜华?!”

“带我去见你们侯主。”无锋似笑非笑。

“。。。。。”异装人稍作思索,又看了看面前的二人,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了声,带着二人向着要地走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三人来到一座巍峨高耸的雪山下,山前有一条还未冻结的小湖,湖水在天寒地冻的恶劣天气里却冒着丝丝热气。

异装男子带着二人走到湖畔的一个不起眼的乱石旁,对着二人行了一礼,抽出了两条白色的长布带,递给两人。待得两人蒙眼后,男子口里念了几句晦涩的咒语,二人只觉身子一轻,不久后又觉脚底能踩到实物,这才摘下了布带。

这应该是在雪山内部,明显的洞岩和石壁表明了他们身处的位置。

脚下是打磨的光洁发亮的青色石板桥,桥栏刻着各色的异兽浮雕;而桥下则是带着热度的流水,水中长着各色的植物,植物间游动着奇特的鱼儿。

夏荷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新奇而欣喜的看着这从未见过的一抹天地景致。

“公子,请随我来吧。”异装男子恭敬的请二人跟上自己的步伐。

洞中黄色火焰的光影不甚明亮,却恰到好处的把这一方洞府勾勒的深沉而神秘。越往里面走,石壁打磨的越为精细,浮雕里飞禽走兽、虫鱼花草、飞檐湍流,无所不有。再往前走,原本还可见到的洞壁已然消失,宽广无边的青砖踏在脚下,却已然没有了身在洞中的感觉,除了抬头是万千灯火的辉煌而不是冷冽湛蓝的天际外。

无锋微长的睫毛随着凤目的些许睁大而舒展,淡金的眸子带着真诚的赞叹,此刻越发的明亮。

“巧夺天工!”无锋望着上空如同繁星的点点光晕,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平坦大道和远处气势巍峨的巨大宫殿,不由开口赞叹。

“公子见笑了。”异装男子却没有什么骄傲的神色,反而忧心忡忡。

驻足片刻,二人随着男子朝着远处的宫殿走去。

走着走着无锋突然叹了口道:“这么精妙的洞府,可惜没有花草鸟兽的点缀,未免少了些生气……”

听到这句话,前面带路的男子身躯微微一怔,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却沉默不语。

“魑族地界,听说胜产两种东西——焠弦草和晟阳铁。这两者皆是受各界喜爱的宝物,在下原本还想一睹为快顺道带些回去……为何连个影都没见着,难不成,是被藏起来了?”无锋略带玩笑。

前面的人越发的沉默了,身躯似乎被千斤重的巨石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无锋见异装人不答话也不追问,只是看着前面那个似乎变得有些萎靡的身影,耐心安静的等待着,手指轻抚怀里大猫那顺滑的长毛,脚下不紧不慢的跟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前面的人渐渐停下脚步,带着无尽的沧桑感道:“那……是以前的事了。”

无锋二人也停下了脚步,安静的看着面前有些萧索意味的男子,没有插话,而是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男子望着那浩瀚壮阔的穹顶,看着周遭辽阔的地面。缓缓抬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泥地道:“原来,那里是一棵柏树,一种生长在地面以下白色的柏树,长的很高,很大,发着银色的光。以前,小的时候,我和伙伴常常在这颗树上爬,总是想着,或许,我们能顺着这棵树爬到外面的世界去。”

“确实很高啊!”无锋抬头看着穹顶,想象着树的高度。

“嗯,很高。望不到头,也许比穹顶还高。”男子抬起头望着如今空空如也的穹顶,暗淡的目光透露出一些明亮:“那棵树的枝叶遮蔽了穹顶一半的空间,柏树散发的银光照亮了整个殿堂。”

“好美……”夏荷不由出声,神色向往。

“那么,树呢?”无锋缓声问道,残忍的把男子从美好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被砍光了……也或许,是被吃光了吧……”异装男子深吸了口气道“这一片,原来是有水有土地有虫鸟鱼兽的,还有很多的族人,这里原本是大殿的前广场,每逢节日或者遇上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侯主就会在这里举行盛会……”

“拥有双宝的魑族,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无锋双眉微蹙。

男子痛苦的摇了摇头道:“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一天向来仁厚的侯主大怒,守族的结界被破,很多会术法的人冲进来……”说着,男子的眼睛微微睁大,眼睫颤动,似乎在恐惧着什么,而恐惧之中又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恨:“他们杀了很多组人,践踏着我们的花草,挖走我们的种子和矿石,牵走我们饲养的牲畜……”

“为什么?”无锋追问。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那些肆掠的人说这是我们不守承诺应得的惩罚!”男子转过身来眼中已有了泪水咆哮道:“不可能!不可能啊!我们不可能违约,不可能!”

无锋拍了拍面前情绪激动的男子,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是的,不可能,魑族不可能违约,不仅仅是与生具来的守诺性格,更何况还有前面那一池桥下圣水未枯,水中植物未死;植物间的鱼儿依然活蹦乱跳——以圣池为名的承诺守护,池水没有退却,诺言就没有枯竭。

男子抬起衣袖摸了摸眼角的泪水,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待得众人到达大殿前,男子对无锋深深鞠躬道:“我知道紫晶霜华是妖界的王族,我也听说过妖界的强大,请你救救侯主!”说罢,低头叩首。

无锋单手扶起男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便跟着前来引路的人走进大殿。

大殿之内,人影稀疏,空空荡荡,除了原本雕琢精细的各色浮雕外,里面却简陋的有些可怜。

没想到从外面望去如此气宇轩昂的巍峨大殿,内里却是如此萧瑟凄凉。

走入寝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宽敞的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场景。

引路人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对着床上的人低声耳语了一翻,许久后,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原本紧闭的双眼疲劳而呆滞的睁开,密布着血丝,看向来人。

等到浑浊的双眼看清了床边站定的人后,些许光彩从眼中流出,然而没过多久又退散开去。

“妖界的王族。”老人自嘲一笑,引路人连忙把老者扶坐起来,用靠枕给他作为支撑身体的依仗。

“我这偏隅之地,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说话间以手抚额,痛苦的皱着眉头,神色萎靡。

“想必他已经告诉你,我是来为你治病的。”无锋淡淡道。

“唉……治病?”侯主无什么神采的叹了口气道:“还有什么好治的,过不了多久,这世上不会再有魑族了!”

“确实有可能。”无锋毫不客气的直接回答。

引路人愤怒的看着无锋,却把那一声“大胆!”憋在了肚子里。随后只是无奈叹息,神情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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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往事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医治。”侯主沉重的眼皮微睁,看着面前跟自己气色完全不同的年轻人道。

“你们还剩多少人?”无锋并无退意。

“没多少人了,大多的族人都在外面避难,这洞天府邸只有三百来人。”侯主苦笑道:“唉,你们妖皇何必费心派一个王族来打探,以我族现在的实力,要吞并我们不费吹灰之力。”

“吞并?”无锋微微一笑,看着家徒四壁的殿堂道:“侯主你误会了,你这空空如也人丁凋零,不生自灭。何来吞并一说?适才我才知道,你们魑族的瑰宝也被搬空了,如此无用之地,妖族何需动手。”

侯主仔细想了想,叹了口气,用沙哑的声音缓慢的说道:“那妖皇为何派你来?我实在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仅仅是为了给我这个半死之人看病。”

“妖皇确实不会那么好心。”无锋似笑非笑,眼睛澈亮,“我不代表妖族,妖族也不代表我。侯主所想不错,天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白白到手。”

侯主听罢,沉默片刻道:“可是我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无锋嗤笑一声:“为何?”

“这还不够明显么?”侯主有些自暴自弃,突然重重锤了床榻一拳,而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引路人连忙帮侯主顺气,接着侯主的话说道:“公子,你刚才也说了,我们现在这处境,就连妖族吞并我们的意向都没有,现在魑除了毁灭之外,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是,你们已经弱到连交换生存的资格都没有了。”无锋点了点头。

“是啊,以前交好的几个种族现在见到我们,如同见了瘟神一样避之不及。”引路人黯然道:“我们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寻求帮助的权利。公子还是走吧。”

无锋的手轻轻抚摸着怀里的猫,找到旁边的一个座位坐下,将猫放在膝盖上。

屋内一时间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大猫伸了个懒腰,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喵呜声,这种寂静才被打破。

“原来魑还不如类和鲛。”无锋嘲笑道。

“……你怎的可以将我族跟那两个……那两个低贱无耻的种族相比!”终于顺过气的侯主愠怒,枯槁的手颤巍巍的指着无锋。

“低贱?”无锋好笑道,“南鲛北类,确实已经沦为了掌中玩物,但是他们却还会奋起反抗而不是坐以待毙。”

无锋淡金的眼眸里流露出鄙夷的神色:“而你,你的魑族还没有覆灭,你的族人还没有死光,你却整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不理世事。不说别的,你当真对得起留下来陪你等死的三百多族人?!”

侯主怔了怔,低头思索。

“当年你们魑族到底因何经历了灭顶之灾,我确实不清楚其中细节,不过……”无锋盯着床榻上垂头躺坐的人缓缓道:“今日见侯主模样,我想,魑能到这个地步,你也功不可没。”

说罢站起身来道:“既然侯主执意卧床等死,让魑步入类、鲛的后尘,那确实是我多管闲事了。在下就不叨扰了。”

……步入类和鲛的后尘……侯主似乎被这句话拉回了魂魄,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来回的颤动着。

不能……不能像他们一样,魑可以遁隐,可以灭族甚至可以一人不剩的毁灭!但是,绝对不能像类和鲛一样,沦为世间玩物!

如果活着没有自由,活着是一种纯粹的耻辱,而这种耻辱还被视为一种恩宠,那么,为什么还要活着!

侯主呼吸急促起来,憋着即将爆发出的咳嗽声,嘶哑的喊到:“等……等等!”

无锋驻足。

“你……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只要能给你的都给你……帮帮我们。”侯主歇斯底里口的喊着。

无锋满意一笑,转过身来道:“我要的东西你给的起,我也相信魑族重承诺。”

侯主凄沧的眼睛看着无锋点了点头。

“五日之内你的病可大好,剩下的余症再慢慢调理即可。”无锋看着怀里已经醒来的大猫悠悠的道:“除了我要的东西外,你还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从今以后,你我结盟。”

侯主愣住,听着这个完全对自己有利的要求,有些不解,张口欲问。却被无锋止住:“不是现在,是以后。”

侯主听罢不知怎的无神的眼睛里迸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光彩,神情复杂的看了无锋一会,以肯定的语气回应道:“我以圣池的生命起誓,若有朝一日能为公子所用,我族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就好。”无锋道,“今夜,你且叫人抓些亡魄回来,我要用。”

“……亡魄?”引路人奇道。

“本来生人最好,不过我总不能用你的族人来给你续命,这冰天雪地里,又没有大量的野兽;亡魄,将就着用吧。”无锋淡淡道。“我听说这洞天府邸内当年发生过血战,把隐藏的敌人亡魄找出来使用,不是什么难事吧?”

“不难!不难!”引路人连忙点头,道:“我现在就去办!”,当下看了一眼侯主,得到同意后便匆匆离开。

待得引路人走后,侯主强震精神,直了直靠在靠枕上的腰杆,对着无锋道:“公子这是要用引魂续命的法子?”

无锋坐下微微点了点头道:“给你续命三年,后面安魂固本还需要养。不过你不必担心,三年内你的一切会回到自身的巅峰状态,之后调养也不是难事。”

侯主看着无锋感激的点点头道:“多谢左权使适才的当头棒喝。”

无锋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侯主倒是眼尖。”

“唉,金命紫晶霜华又能将引魂之术运用至此的,恐怕也只有那个左权使了。”侯主微笑。

“我听闻魑族早年被各界人围攻,究竟怎么回事?”无锋转移话题,提出自己的疑问。

“说来话长,权使应该知晓我族胜产一草一矿。”

“焠(cui)弦草、晟(cheng)阳铁”无锋点头道。

“焠弦草,花可做观赏,叶可入药,其根茎更可以融铁增加兵器韧性;而晟阳铁更是不可多得的铸融材料,是上乘兵器几乎必备的物品。”

“我族也就凭着这得天独厚的灵宝与来往各族各界交易。传说先祖为了光大我族,以天祈愿,以魂为介,唤来上古之神,将自己的血水化为永不结冰的热泉,将自己的身躯化为圣泉里永不枯竭的植被,将自己的筋脉化为池里永不停歇的鱼群;让上古之神将之种于我族血肉之中,映射于石桥之下,生生不息。”

“难怪魑人守信,原来是有先祖的督促,可惜,你们先祖原本以为守信守义,你们族的交易和富饶生活就会永远延续下去,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无锋神色复杂又是好笑又是感叹。

“权使说的一点不错,信义永远赶不上贪欲,总有人会试图破例。就算我们自己还在墨守成规,但别人却不见得能循规蹈矩。”侯主神色暗淡。

“有人破坏了规矩。”无锋了然。

“是的,但是真正让我们走到这一步的不是这个规矩的违背,而是我族的两件至宝。”苍老的侯主猛咳了几声慢慢的道:“这件事的起因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次走货。有个神秘的买主向我们买了大量的晟阳铁矿和部分焠弦草,说是自己的铸剑师设计了十多种新的兵刃,要大批量生产,在“试剑大会”上售卖。当时提起“试剑大会”我们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那个颇有名气的“一鸣庄”,以为是他们的人定的货物,毕竟确实离试剑大会只有三个多月,要赶制一批上好的兵器,这个时间很吃紧。”

无锋听到这微微一笑道:“被骗了?”

“不,他们带着一鸣庄的信物。”侯主缓缓摇了摇头。

“噢?”无锋微微一想,便似乎大致明白了后面的事情。

果然,侯主接着说道:“交货给接货人之后,我们派了一众人上一鸣庄收钱,却被一鸣庄的人打了出来,去了十多个族人,只回来了三个人,还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回来的人说,一鸣庄说自己没有收到这批货物,而派出去的人以为他们黑货,所以不顾一鸣庄阻拦,强行搜了庄内一切可以藏货的地方,却无所发现,最后惹怒了山庄的人,就起了冲突。”

“事后我细细的想了想,当初一定是被掉包了。唉,当时不该这么冲动。。。”侯主微微叹息。

“你们魑守信,遇到这种有黑货嫌疑的事情,冲动一些可以理解。”无锋淡淡的道。

“这件事情至今为止,幕后是谁我们依然不确定,但是……我们却不得不怀疑是南鲛北类的反叛者干的。”侯主皱着眉头。

“南鲛北类?……你们交易只以对方信物作为辨认?”无锋问道。

“是啊……”侯主缓缓道:“其实除了对方信物,我们还会给老主客一枚晟阳铁铸造的薄牌作为认证。权使你也知道,这种珍贵货物交易买卖,多少是要长几个心眼的。不熟的人,我们只会分批分次的发货,每次发货不多,且发一次货收一次钱;而拥有晟阳铁牌的熟人,我们则先货后钱,也算是对老客户的一些宽慰。”

“这么说,当时与你交货的人不仅持有一鸣庄的信物还持有你们的晟阳铁牌?”无锋微微眯眼。

“是这么一说,而且晟阳铁牌除了刻有魑族的标记外,背面还还会印有买主信物的标记。所以当时确实也没多想,就大批量的给人家运过去了。”侯主黯然。

“为什么……你后来确定不是一鸣庄搞的鬼,而怀疑是南鲛北类?”无锋问道。

“因为我们第二天就去一鸣庄收钱了;运货的时候,我们是派人送至一鸣庄附近仓库的。但是搜查的时候一鸣庄仓库没有这批货,甚至连整个庄内都没有任何货物的痕迹;那么大的一堆货物,光是运走就花了三天的时间,而这个数量,汇芸囊是装不下的。除非是……浮生戒,但是浮生戒不可能在一鸣庄,就算一鸣庄内有,他们也用不了。”侯主重重叹了口气。

“仓库难道无人看管么?”无锋有些奇怪道。

“说来是有些奇怪,那几天的仓库原来面熟的小厮都不见了,换了两个面生的人。但是当时没有多想!”侯主锤了锤胸,后悔不已。

“如此说来,这件事被人从中作梗几乎已经确定了。”无锋道。

“唉,权使可知后来这批货出现在了哪里?”

无锋看着神情有些激动的老者,猜测道:“类还是鲛族?”

“在人族的军部里!确切的说,是在被人族军部收缴的兵器里。”

“……牵扯到了人族”无锋双眉微蹙。

“而这批兵器则来自……各地反叛的鲛族还有……类族。”

=====(本章完)=====

第十八章 重生

无锋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手上抚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莫非是鲛、类一族偷了一鸣庄的牌子和信物去买的货么?有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晟阳铁却不是那么好炼化融合的,必须要有比打制常规兵器高几倍的温度才足以融化,这么一来,打造兵器的定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地方。这么多的货物,要打造成千上万的兵器,这也是个不小的动静。以南鲛北类的特殊性……早就被发现了。

无锋思索片刻,却也得不到个答案,只得暂时作罢。开始仔细听着老者后面的叙述。

“也正是因为这些兵器,我族背上了私通这两族复族军的嫌疑。与此同时,被怀疑的还有胜产“南亥石”的人族部落——合轮。”老者咳了两声接着道:“南鲛北类早已沦为各界各族的奢侈玩物,他们虽有不甘,但凭借他们残存的实力反抗也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各界已然习惯了他们作为玩物的事实,一直以来温驯的宠物突然向主人发起如此大规模的攻击,定然使得他们的饲主恐慌,而饲主恐慌的结果就是更强悍的打压和对涉及此事者的株连。”

“而他们的饲主是整个陆地、大洲,以及几乎所有的部族和种族。”无锋接话,神情有些沉重。

“所以……权使你该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更何况我们还有制作神兵的瑰宝,就算是再小的借口,只要这借口变得无懈可击,那么就成为他们抢掠我们的理由。”侯主含着怒意。仿佛当年之事由在眼前。

“确实,他们可以打着你背叛饲主群的旗号,对你发起进攻。顺便得到让所有人都垂涎三尺的铸兵神器。”无锋微嘲。

老人靠在枕上的身躯有些瘫软萎靡的感觉,像是过于劳心劳神一般,但他还是强打精神点头道:“刚开始只是人族向我们发起挑战。后来啊。。。。不管有没有收到这批兵器的人都来了。就算是那些鲜少不饲养类和鲛的地方,也来凑热闹了。我们知道,他们后来兴师问罪,说我们维护南鲛北类,联合叛军的说法,其实不过是一句借口,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公开的认错,而是铸兵的神物。”

侯主像是又苍老了不少,继续缓缓开口道:“被大大小小的族门宗派围攻后,我族终将不敌,在很短的时间就败下阵来;人口巨减。后来,他们中一些颇有威望的修道修法的人,联合钻研抗衡了数日,携手破了几处洞天府邸的结界,闯进来大肆杀掠。在我们完全无力抵抗后,他们运走了所有能运走的东西,开采了所有能开采的矿石,把我们这里洗劫一空。”侯主苦涩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道:“这个洞府,已经是保存最完善的一个了。也许……是圣泉的源头在这里的缘故吧……唉。

无锋环顾着简陋的房间,暗暗摇了摇头。

场中安静了片刻后,只听一个激动的声音朝这边传来:“公子!公子!魄寻好了!魄寻好了!”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粗重的喘息声和难以抑制的兴奋,一听就知道这人在喊话的同时,还在奋力的朝这边跑来。

“这么快?”无锋有些惊讶。看着跑到跟前的人赞许的点了点头。

“是……是的……”引路人上气不接下气对着无锋和侯主说道:“大伙听说亡魄可以治好侯主的病,都去帮忙了!”

侯主浑浊的眼睛,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无锋看了看侯主,向他点了点头。侯主看着无锋,顿时有些感慨,有些感激,还有些酸楚。

“亡魄呢?”无锋问道。

引路人从腰间解下一个瓶子递给无锋,喘着粗气道:“后……后面……还有……有……五百多只。”

五百多只?无锋心下哑然,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看着此刻正在发呆的侯主。

瞬间,散碎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层次不齐的粗重喘息声,此起彼伏。然后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脚步声停了下来,剩下的只有厚重的呼吸。

“到了!他们到了!”引路人打开门,扶着侯主往外走去。

巍峨宏伟的大殿外,大殿前广场上,站着三百多个手持瓷瓶的人,而瓷瓶内装着的,正是无锋需要亡魄。

当侯主踏出宏伟大殿门栏的那一刻,当他看到场内拿着各色瓷瓶气喘吁吁的三百多人的时候,当他感受到三百多道炙热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半入黄土的身上时……当他,听到有一个稚嫩的童音用纯真而欢喜的声音喊了一句:“爹爹,侯主醒啦!”,然后场内的人们雀跃欢呼起来的时候……身影佝偻的侯主,那粗糙干涸的脸颊上,流出了两道浑浊的老泪。

原来……终究还是有人在乎自己的。就算在那场屠杀后,族内分崩离析,自己一心求死的躺在床上不理世事。。。。但,终究还有三百多人是在意自己的。

数年来,自己从未关心过自己的族人,也不再关心自己;自己只知道装病避世直到真的奄奄一息卧床不起;数年来,没有交易没有粮食,一切能吃的都入了口,维持生命的是洞里几乎被啃食干净的植物,和雪山里偶尔路过的小兽。

看着那三百多个衣衫褴褛,瘦削饥黄的族人;遥想当年人人风光无限,精神饱满。侯主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啊!”嘶哑的声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侯主双手撑地,竟对着自己的族人磕起头来。

场内的人见状慌了神,一时间不知所措。顿时,整个场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侯主哭吼的声音和头撞击地面的响声。

不知何时,楼主的头撞到了一只柔软的手掌上,随后被慢慢扶起。

夏荷对着侯主微笑,她看着老人的眼睛轻声说道:“无论你经历过什么,至少,还有三百多人陪着你共患难。”

老人看了眼夏荷,看了眼无锋,看着场内三百多个还没回过神来的族人。细细思索着夏荷的话,片刻后定了定神,涣散浑浊的眸子里,渗出了明亮的光泽。他轻轻挣脱夏荷的搀扶,走向无锋,用诚恳而坚定的态度请求道:“请你,救救我!”

无锋看着老者道:“记得,你答应的事。”

老者看着无锋,神情越发坚毅,眸子越发明亮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挺值了身板,向着无锋行了个礼。

无锋朝他点了点头,对着场下的人说道:“各位把瓶口敞开吧。”

众人依言各自打开了装着亡魄的瓶塞。

顿时,以肉眼可见的数百条灰白的雾气从三百多个瓶口中喷礴而出,场内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底下众人却毫无惧色,连同稚子也不害怕。毕竟魑族本就与冥族算是同根同源,虽然在万年之前划分独立,但仍然不惧这事上的妖魔鬼怪。而无锋之类,就更不用说。

待得场内阴气弥漫,狂风大作,吹得人快要睁不开眼的时候,无锋抬手成爪,爪间有一个金色气体集成的小球,而小球却如同有巨大的吸力一般,将前方鬼哭狼嚎的亡魄强行吸了过来。

场内急速奔腾的气流,顿时形成了一道龙卷风,众人连忙退到旁边驻足观看,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又是佩服。

只见那灰色的龙卷风周遭隐隐带着雷鸣电闪,伴随着大风的呼呼声,噼里啪啦雷电相击的声音越发的响亮。成型的风里不时夹杂着亡故者的样貌,或是头或是手或是其他什么部位,开始猛烈的撞击着禁锢他们的樊笼,仿佛是想要逃窜出来。

一个细长变形的鬼脸张大着嘴巴,目眦尽裂的看着人群,像是在痛苦的呼救;然而被风里的一道闪电一击,瞬间消散而去。一双粗壮的鬼手陡然又从风的另一侧张牙舞爪的挥动着,又被风里的一道闪电一击,顿时化为泡影。就这样,以风为牢,以电护之,不论这旋风里的亡魄再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不消片刻,粗大的旋风慢慢变小,直到完全被吸收,消失在无锋手里的那个金色小球中。无锋双目紧闭,将球捏入掌中,指尖嵌入自己的掌中,顿时鲜红的血液从掌心流淌出来。他闭着双眼默念口诀,不到盏茶时分,一颗银灰透着血色的浑圆珠子在手中形成,竟然有些许诡异的美感。

无锋用另一只手捻起这颗如珍珠般大小的珠子,看着眼前的老者道:“含在舌下,别吞。”

老者依言行事后,男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根细如牛毛的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着老者身上拍了过去,银针顺势摄入老者体内,老者只觉自己周身的关节一阵剧痛,待要开口呼痛的瞬间,又不疼了。仿佛刚才只是个错觉。

无锋又拍了老者的背一掌,手则在老者头顶虚抓,顿时,老者只觉得那颗珍珠般大小的丹药,往自己天灵穴处移去,虽有异感,但珠子所过之处冰凉一片,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起来。

当他将珠子化在老人颅内的那一刻,一股清凉与一股灼热的气流,同时贯穿百骸,老者那干裂的肌肤逐渐恢复了滋润,浑浊的眼眸顿时变的明亮,病痛的身体顿时舒畅轻松。全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精力。

场中的人,瞪大着自己的双眼望着台上那神奇的一幕。那个枯槁垂暮的侯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着年轻。

最后站在那巍峨大殿门口的,不再是身形佝偻,奄奄一息的老人;而是一个浓眉大眼,粗犷挺拔的汉子。

“侯主……!”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安静的场内顿时一片喧嚣。众人不敢置信的望着如同变戏法,变出来的侯主,回想着无锋高超神奇的手段,惊艳崇拜之色显露于表。

“谢公子救侯主!”一个人对着无锋跪下说道。“谢谢公子!”两三个人跪下道。“谢谢公子救了我们!”“谢谢公子给我们希望!”……

顿时,场下跪倒了一片。

侯主也跪倒在了无锋脚下。

无锋挥了挥手,道:“不必,引魂续命之法太过消耗,侯主不如给我安排间客房,让我休息片刻。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侯主这才惊起,扶着有些摇摇欲坠脸色煞白的无锋;对着旁边执事的引路人吩咐了几句后,急忙架着无锋走向自己的寝殿。

外面的沸腾之声渐渐消失不见,安静的软塌旁传来夏荷的声音:“我在此守候便可,不劳侯主费心了。”

侯主看了看无锋,神色担忧,又看了看向他点头微笑的夏荷,重重叹了口气道:“姑娘有事,尽管吩咐!”说吧,便轻轻关门离去。

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身旁的大猫依偎在自己的身侧,无锋恍惚间看见夏荷还在身边候着,于是靠着大猫那毛绒绒暖和的身体,安详的合上了双眼。

======(本章完)========

第十九章 品茗会

天绝城内,人山人海,宽敞的街道两侧,卖着各色物实的摊位整齐的摆放着,摊位后面站着的小贩殷勤的为前来购买自家东西的客人,介绍着自己的货物。购买东西的人却会拿着自己心仪的事物与小贩讨价还价,以求得些许心动的优惠。

大道中间原本是马车通行的地方,然而奈何今天街上的人格外多,两侧的小道显然已经塞不下这擦踵磨肩的行人,也不知道谁牵的头往街道正中间一站,顿时引得无数人效仿;于是,原本马车通行的中道,就被络绎不绝的行人占去。

“让让,让一让!”拥挤喧嚣的大街上,偶尔会明显的听到几声歇斯底里的吼声,然而很快就被人群的嘈杂所掩盖。不得已下,过路的马车和马匹只能鼓起勇气跟占了中道的行人去挤,挤来挤去也没挤出多少步,这速度竟比人走的还要慢。

“啧,兄弟啊,咱得把马寄宿在马棚里了!”王洛通看着前面那快要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的街道,他皱眉道。

不等墨霜回答,旁边驿站里的小吏就满脸笑容的迎了过来道:“这位客官说的是,马匹放在我这,绝对安全。进了前面的城,甭想着骑马驾车,您二位看看城内的大街,骑马还不如走路。我这儿价格绝对公道,两位放心!”

墨霜也不说话,直接把马匹牵给了小吏;小吏接过两匹马道:“先付定金,二两银子。”

“二两定金?”王洛通大眼一张,怒道:“别的地方最贵的也不过六钱!”

“哟,客官,这几天天绝城哪儿能跟别的地方比,二位想来也是来参加品茗会的。最近人多,好多驿站都满了,也就我们家还有几个空位。况且您打听打听别处的价钱,我这收的可是真不贵!”小吏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后面还得付多少?”王洛通怒道。

“一匹马三两银子,总共六两。”小吏赔笑。

“我看你他娘的是抢钱吧!”王洛通说罢就要把马牵走。

“你要牵走便牵走,干嘛骂人呢你这是!”小吏也有些怒意。

正当二人间的火药要被点燃喷发出来的时候,一枚银珠递到了小吏面前。小吏眼睛顿时一亮,赶忙收起珠子,牵着马匹走去。

“你!”王洛通看着墨霜,有些好气又好笑的道:“小老弟,你这一路上出手阔绰的让老兄我实在有些心疼啊!”

墨霜微微蹙眉道:“银珠,已经是最小面额的了。”

王洛通顿时当场被梗住,梗了半天无奈道:“……行吧,我这儿没话说了。咱们先找个钱庄换点铜钱和散银。”

“如此最好。”墨霜点头,这一路下来自己还真的忘记换钱了。

二人走入城内,顿觉一股人流热浪扑面而来。

“跟紧了!”虽然隔得不远,但王洛通还是用了自己最大的嗓门吼了出来。

二人随着人潮走着,由于人实在太多,几乎辨不清方位,因此不免有些晕头转向的走错了几次,然后又折回来重新找路。

就这么艰难的走着,等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街道上的人终于少了大半的时候,两人才走到目的地,这本来可以两炷香走完的路程,二人硬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到了到了。”王洛通看着前面一家横挂“天成亨通”的老宅松了口气,领着墨霜往里面走;耐心的等着墨霜兑完散钱后,才带着他穿过前面的拱桥,绕过几处高楼,来到一个巨大庭院外;那墙附近有个豪华的大酒楼;王洛通指着酒楼道:“这里是自在闲山庄的后院处,这酒楼是他们家的。大后天就是品茗会了,今儿个肯定接人了,咱们去里面歇歇。”

到了酒楼里,虽然人多,但是华贵宽敞的厅堂却轻松的将这些客人容纳了下来。见两个要进来,门口迎客的小厮对二人鞠了一躬满脸堆笑客气道:“二位客官,可有请柬?”

正当墨霜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王洛通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红色金边的请柬递给小厮,小厮打开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桁水川王家,有失远迎,里面请,里面请!”

等到小厮将二人迎进酒楼雅间,王洛通二人点完菜后。墨霜才道:“你有请柬还住破庙?”声音淡淡,没有埋怨的情绪,似乎就是好奇的随意问问。

“这酒楼就品茗会前三天开,专门迎接有金帖的人。你当人家给你白吃白住一个月呢!”王洛通拾起精致小碟里的瓜子磕着。

“不要钱?”墨霜有些奇怪,第一次见到不要钱的酒楼,而这个酒楼如此奢华的装饰和众多的小厮,怎么看都是好大的一笔开销,那八成是自在闲山庄养着了。但这山庄开个酒楼却不经营,确实也是浪费。

“不用,这个酒楼主要就是用来品茗会接待有金柬之人的,平时有的时候也经营,不过对象都是些王宫贵胄,普通人就算有钱也进不来。”王洛通脸带笑意,过了一会突然开口道:“小兄弟,我发现这一路走来,你这好奇的心思是终于憋不住了?”想着想着哈哈大笑起来。

墨霜略显尴尬,虽然一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好奇,一来是为了以免自己问出什么不上台面的问题,被人笑话;二来在外混不装老江湖,怕被人糊弄。然而极力克制仍然有克制不住的时候,不过细细想来,自己问的问题也并不是那么丢脸。

王洛通看着墨霜垂目不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年轻人,多问问不是什么坏事。看你这江湖阅历清浅的很,头一次出来吧!”

“……嗯……”墨霜知道瞒不住干脆承认。

“好好在江湖上磨练磨练,年轻人多长长见识总是好的。这世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王洛通喝了口酒道:“上有天下奇观,下有万物造诣;都是变幻莫测的。”

看着小厮端上来的精致菜肴,王洛通当先不客气的夹了起来道:“你也算是幸运,跟着我来了品茗会,等到大会开始的时候,让你长长见识。”

墨霜慢慢的夹着菜,道:“……茶叶买卖而已。”

王洛通笑道:“小兄弟错了,茶叶不过是个开头,头三匹拍卖完后,后面的才是正主。不然你以为,区区一个茶叶拍卖,能让大江南北的人都挤到这儿来?”

“正主是什么?”墨霜不再掩饰。

“大会那天你就知道了!”王洛通故作神秘,而后又神色严肃道:“不过我们此来的目的可不是买茶喝茶的。东西还是得尽快找回来,免得无法交差。”

墨霜淡淡点了点头;二人话也不多,吃喝完毕便到客房歇息。

过了两日,自在闲山庄正式对外开放,有请柬和没有请柬的一概接纳,只是没请柬的只能座于主场外围,也就是外院;而有请柬的则分做在主场内。

穿过精雕细琢的汉白玉长廊和众多雅致的亭台小阁;走过碧草茵茵、假山怪石耸立的绿地;淌过院内人造小溪碧湖的奇景。在肩并肩的一阵拥挤后,闲散的人开始四处分散开来,没有请柬的人自觉停下脚步,有请柬的则往一座奇大的阁楼内走去,凭着请柬入座。

二人挑了一处内外景致皆能一览无余的雅间坐下。山庄的下人给二人的桌上放了一壶上好的龙井,一壶醇香的烈酒和几碟造型小巧美观的吃食后,自觉退守在外。

“你觉得王虎会把茶饼卖出去?”墨霜问出了一直藏有的疑问,“半块而已。”

王洛通摇了摇头道:“小兄弟,那半块茶饼可是极品“糯香南蕴”;这种茶产自冰原之上,产量及少,而当家收藏的这半块茶饼,则以陈浸了百年的;一直视为珍宝没舍得喝。别说是半块,就是稍微从上面撇一点下来,也价值连城!”

墨霜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能卖个好价钱。”

“嗯,一会看看头三场里有没有,没有的话,还得劳烦小兄弟四下去看一圈。我两要是同时离开不免让人起意。”王洛通挠了一把络腮胡子。

墨霜点头答应。

大会开始,原本热闹的大堂内,随着一声钟响声而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衣着素雅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走到了大堂中央的沉木桌前,对着四方满座的贵客恭敬的行了一礼。朗声道:“鄙庄感谢各位贵人不远万里赏脸到此。品茗大会规矩,三场拍物,一场拍宠。三场拍物分别为玉、器、茶;金钟一响为一次出价,三响为定价,定价后视为货品有主。”……

众人吃茶喝酒,有些不耐烦的听着素雅男子对大会诸多规矩的一一细述;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嚷嚷表示不满。

等到一炷香过去后,男子的话才让人提起几分兴质。“第一场第一件,红珊玉,两千两起价。”随后两位同样衣着素雅的女子合抬了一个漆黑乌亮的托盘上来,托盘上是一峰两尺多高一尺来宽的红玉,此玉全身通红,晶莹剔透,而玉间却含着如同细小血管的紫黑色丝状物,这些丝状物排列的极为好看,整体下来如同一颗被冻在血色冰体内的苍松。座上已有人发出感叹。

男子微微一笑,从旁边的一个小厮手里取过酒壶,将壶中的酒水往玉石上一倒,只见原本在玉石表面的酒水慢慢浸透到了里面,不多时,玉中世界如同瀑布流淌,原本静止的“苍松”竟然缓缓扭动起来,紫黑色的身躯缓慢的变成了紫金。

“叮”男子放下酒壶,用一把极小的锤子敲了一下旁边的金钟;什么话也没说。然而座间的人们却按捺不住了,争先恐后的喊价。

“三千两!”“三千五!”“五千!”“七千五!”……最后竟然拍到了一万五千两。待得三声金钟后,男子对红珊玉最终的主人微笑点头道:“恭喜!”

然后又是两位素雅女子抬出一个玉石,这次的玉石明显是经过人工打磨和雕琢的,外形是凤身鹿头龙尾的怪异东西,玉石通体白润,但泛着丝丝金光。细细看去,竟是雪白的玉身上,天然带着些极其细小的金沙。

墨霜看到那件物实的时候,有些呆滞。

只听拍卖男子说道:“传说中的金命紫晶霜华,是妖界的圣灵,也是众多部族所信仰的财权象征。此为极品天水玉,色泽柔润触感光滑细腻,通体泛金。经南淮风大师五年精雕细琢,成华美姿态。一千金珠起拍!”说罢,两位女子端着托盘在内场饶了一圈。待回到男子身边后,第一声金钟敲响。

“……”墨霜看着那个雕刻的其实并不是很像的紫晶霜华,眉尾不由挑了挑,心想:“左权使一流原来在人间还是个吉祥物?财权象征?!不会是因为本尊的颜色吧。”然后想了想自己的本尊通体黑色,如果人界真的喜欢以“色”视人,那自己岂不是要被当成是邪恶的标志?

就在墨霜还在有的没的的想着的时候,只听身旁的汉子重重的感叹了一声:“哎呀,风大师果然是好手笔啊!你看那雕的……哈哈哈哈,可惜你老哥我钱没带够。”

墨霜转头看着脸上无限遗憾的王洛通,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算了算了,我知道小兄弟你有钱,不过,咱还是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此刻那个天水玉已经被拍到了六千多金珠,还在往上涨;最终以一万多金珠被拿下。墨霜暗自好笑“左权使还真是值钱。”,而表面却镇定自若,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接下来又是几件稀有的玉器,天然的、打磨的、雕琢的应有尽有,待十多件玉器拍完后,又是第二场的各色器皿玩物;花样更是层出不穷。又拍了十多件后紧接是茶叶。

墨霜觉得有点累,坐的腰似乎都要断了。一连拍了三场中间没个消停,拍卖物实的男子声音却依然清亮温和,端着物实的女子手臂依然稳健,而似乎除了自己快要坐不住以外,环顾四周,其他人一派的兴致盎然。

等到第三场的最后一个茶叶拍完后,王洛通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思索了片刻后对着墨霜道:“恐怕要小兄弟四处找找了。你重点去后院看看;等到第四场中段,我再出来。”

======(本章完)=========

第二十章 窘境

墨霜其实等这一句已经很久了,得知自己终于能够活动筋骨后,便二话不说起身走出门外。

走出主场所在的巨大阁楼,到了外场庭院,只见外面不远处露天坐着很多人,没有专设的座位,就那么随意的席地而坐。一个小台上放着的是外场的拍卖品。而这些拍卖品相比于内场而言,不知逊色了多少。小台旁的人极其热情的介绍着商品,席地而坐的人脸红脖子粗的吼着价格。完全没有内场里紧紧有条的秩序和风雅;有的是菜市场的热闹与杂乱。

墨霜皱了皱眉,往人群中挤过去;站在最后一排往前看,没发现什么神色异常的人便四处闲逛。而这时候的山庄内,除了内院封闭不让人进去外,其余的地方竟是无人看管。墨霜就这样装作漫不经心的逛着院子,欣赏着满园的生机盎然。然而直到逛至黄昏,仍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他只能出庄回酒楼。

当墨霜进到酒楼的房间后,看到的是王洛通的一脸愁容。

“没线索?”王洛通看见墨霜进门就问了一句,果然,墨霜摇了摇头。

王洛通道:“明天还有一次,可能是存在库房里。今晚入夜,我们去看看。”

深夜,月明星稀,屋外一片寂静。墨霜的门被王洛通轻轻敲开;二人穿着夜行衣朝着自在闲山庄急速奔去。避过夜巡的家仆,两人来到中庭。王洛通看着前方众多的楼房,皱了皱眉道:“妈的。这么多房间。”

说话间一队打灯的巡夜人,朝着这边走来,二人赶忙躲到假山之后,王洛通道:“房间太多,你搜左边我搜右边!”

说罢也不等墨霜反应,直接箭一般的冲了出去,躲过了看守,翻墙进了远处的右边大院。

墨霜愣了愣,随即才缓过神来,朝着左边远处的大院跑去。一路上躲着巡夜的守卫,好不容易来到一间灯火透亮的房前,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稀疏声;突然眼睛一瞟,看到了巡夜人的影子,急忙轻身跳起,双手一抓房顶横梁,再一个用力,将身体拉了上去;蹲在梁上;这时,提灯带刀的巡夜人才拐弯走过来。

“这次大会的东西新奇的比前几次多啊”一个巡夜人叹道。

“多有啥用,再多你也买不起。”另一个巡夜人嘲道。

“我买不起还不能看?”

“行行行,你看你看……不过说真的,今天拍的货品,虽然都是好货,但是压轴货还在明天的那场。”

“那必须的!嘶,今年的压轴货是什么?,你哪儿有没有什么消息?”

“哎,哥们儿,这话你是问对人了。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是一幅画。”

“一幅画?”说话人忍笑道:“你别逗了,众界众族最有名望的画师,最贵的一副也就二百多两金珠,那都已经登天的价格了。今儿个超过二百两金珠的物件你瞅瞅有多少?压箱底的画?刻在金子上的也不值多少钱。”

两个巡夜人侃侃而谈,言语中净是挥金如土的豪迈,然而他们却忘了,自己全部身家加起来也就几两金珠而已。

“这我就不知道了”探到消息的人有些迷茫的说道:“但我就是这么听说的。”

“你耳朵听差了吧,该去看看。”另一个巡夜人玩笑道。

他的同伴低声骂了几句;随着两人远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然后逐渐消失。

“你还不过来?”正当墨霜要跳下房梁的时候。一个娇媚风骚的声音从房内传了出来,墨霜一震,身上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来嘛……快点儿……”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墨霜定在梁上不敢动,同时脑海里拼命的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暴露的,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的时候。只听房里一个男音响起:“来了来了,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声音里带着几丝迫不及待而又隐忍的饥渴。

“……”墨霜顿时松了口气,轻声落地。

不久,房内烛光熄灭,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过后,是男女间隐隐约约奇怪的声音。

墨霜走了几步,只觉得这声音如同一团炙热的火焰,从头顶汹涌灌入,穿过胸膛最终停留在小腹处,无法散去。随着房内二人的声响,一股燥热充盈四周百骸;小腹中的那一团火焰越发的滚烫起来,然后下身一股异样的感觉袭来。

墨霜连忙摇了摇头,试图想要摆脱这种身体不明觉厉出现的异状。而越是想摆脱,就越摆脱不了,听着房内已经明显可闻的粗重喘息声和娇嗤的声音,不知怎的,脑海里全是小宫主曼妙的身姿……然后他听到了自己也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

正当有些晕头转向的时候,突听一纵脚步声近在咫尺,墨霜一个机灵,直接一翻身,轻揽房门,滚了进去。

“哎?刚才什么声音?”只听一个侍卫疑惑的对着身边的几个人说道。

“走!过去看看!”另一个人说道。

于是几人几步跑到这边门口,查看了一阵没有发现异样,然后又隐约听到里面的动静,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得了得了,怕是这骚货又在背着三庄主偷汉子。人家进门呢,没事儿!”其中一个巡夜人低声对着几位同伴说道。另外几个人表情各异的摇了摇头;查无意外后,这几个人原本应当抬起离去的脚,在听到屋内女子的一声浪叫后,停了下来。他们居然开始站在门外,表面上保护安全,实际上则开始听起墙角。

门外的人,人影晃动几下后驻足不前,门内的人却还在苦战。墨霜只觉得自己要炸了,咽喉仿佛已经是十多天未饮水一般,干的快要裂开;自己的心脏如同有什么猛兽在撞击,狂跳不止。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与心中的那头狂野猛兽抗衡着。然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与鼻间灼热的气息还有小腹下的怪异感觉,让他根本静不下来。

“不行……我要出去!”墨霜转头看看外面那几个一动不动的人影。顿时感觉深陷地狱无法超脱。全然间,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迎面而来。

呆了半天,当男子一声大喝,女人一声尖叫后;两人的声音终于消停了。

而墨霜也被这声尖叫唤醒。如同被梦魇缠绕昏沉的大脑瞬间清明过来。只觉一身的冷汗浸湿了自己的衣服。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不过片刻,房内的灯被点亮了。与此同时,外面巡夜的人走了;而墨霜一个驴打滚,翻进了不远处的桌子下。桌布将桌腿和他挡住,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看到两双赤足不时在房里走动。

“还来么?”一个娇柔魅惑的女音带着些许沙哑问道。

“过几天,最近风声紧。”男人宽慰道,声音中带着满足与不舍。

“真没意思,天天守着那个老头,烦都快烦死了。”女子娇嗔道。

“我这不是隔三差五的就来陪你嘛。”男子亲了一口女子笑道。

“又不是每天都来。”女子幽怨道。

“唉……实在没办法啊。”男子无奈

“你说……咱们就这么偷偷摸摸一辈子?”女子不满

“宝贝儿想要怎样,总不是要我杀了三庄主吧。”男子玩笑道。

“有什么不可以,老头年级也大了,这半脚踏入黄土的人了,有什么意外死了,不是很正常嘛……”女子轻咬红唇,颇为幽怨的望着男子。

“……这件事,再让我想想”男子赔笑。

“哼……”女子也不再说什么。男子穿戴整齐后,悄悄溜出房门,独留女子在屋内。女子起身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着,光鲜细腻的赤足在桌布下微微荡漾。

墨霜急忙往后退了退,思索着如何离开。

然而女子似乎故意一般,就坐在桌旁不走。一盏茶过去,一炷香时间过去,等到半柱香的时间又要过去的时候。桌下的墨霜突然伸手握住女子滑嫩的足腕,毫不留情的往下一拉。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弄得惊慌失措,正要惊呼的时候,已经跌倒在地,被墨霜欺身上来,用手堵住了嘴。

女子惊恐万状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蒙面黑衣男子;圆睁的双眼看着对方的眼睛,身体在片刻的僵硬后突然不受控制的发抖。

“别动!别出声!否则你小命不保!”墨霜冷冷道。

女子恐慌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惊恐的眼神变成了一种戏虐。而墨霜并没有察觉这细微的变化。“问你事情,老实回答!”

等到墨霜将捂住女子嘴唇的手试着放下后,见女子还算配合,心下微微一松问道:“品茗会的拍卖单你知道在哪儿么?”

女子似笑非笑的跟墨霜对视着,看着面前这个剑眉入鬓、眼眸深邃的男子,压在身下的手突然就要去抚摸男子那墨画一般的眉眼。

墨霜微微皱眉,反手按住了女子不安分的手,低声道:“别耍花招!”

女子肩头的细纱就此滑落,她扭了扭纤细的腰,一条修长的腿缠到了墨霜强劲有力的腰上;感受着墨霜单薄夜行衣下火热强壮的躯体,满意的笑了。

女子由带水泽的朱唇轻启。在墨霜耳侧吹气如兰:“没有……耍花招。还是这位哥哥想让我耍什么花招?”

初至世间的墨霜哪里扛得住如此妖娆的女子;就算小宫主给自己普及知识,碍于男女有别,也不会说这方面的事情。

顿时,好不容易才平息的炙热火焰,又滚滚而来,身下奇异而又羞涩的感觉,劈头盖脸的轰了过来。

“……让你别动!别动!”墨霜深吸一口气,低声怒吼。

然而女子全然无视了墨霜的怒意,有意无意的扭动的细腰,腰[垮[有意无意的擦着男子的小腹,不由笑颜如花道:“哥哥这反映虽然是个[雏,但是资本却真是好的吓人呢。”

墨霜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顿时面红耳赤,想要移开身体。然而女子却一个翻身将男人压到了身下

妖娆的女子用手将墨霜的脸轻轻扳了过来,扯下了他蒙面的遮布,顿时一张棱角分明,英气逼人的脸展露在女子面前,女子一声惊叹道:“小哥哥好俊啊。”

说罢湿润的红唇便要亲过去。

“!!!!”墨霜突然惊醒,一把推开女子,翻身起来,惊恐之下,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何时处于劣势的。

女子缓缓从地上爬起,衣服散落了一地,全身赤[裸,而她却毫无尴尬之涩,只是看着眼前那个极为英俊而窘迫的男子,觉得很是有趣,慢慢靠近。

这时的墨霜如同是一只吓破了胆的老鼠,而女子似是一只巨大而看着美味的猫一般,从容微笑步步紧逼。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凌骨刺

“你……别过来!”墨霜看了一眼女子一丝不[挂的光洁身体,立刻闭眼有些着急的说道。

“小哥哥刚才不是还要问我什么事情么?怎么,现在不问了?”女子越发觉得眼前的男子有趣。

此刻的墨霜哪里还想着问什么事情,一心只想找个地方赶紧跑。

等到醉人的体香拂过的时候,墨霜只觉得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探进了自己的衣领,轻抚自己的胸膛,墨霜本能的往后面缩,然而并没有退路;他背脊紧贴的墙壁,凌乱之中竟是什么脱身之计都想不出来。

“哎,别害羞啊。”女子抚摸着男人厚实宽广的胸膛,还待进一步动作。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眼前感到一股亮光闪过,胸前一股寒意;随后一片寂静。女子的手从墨霜的胸前滑落,女子的体香迅速的消散。

“什么情况!”墨霜意识到不对劲,顾不得男女之嫌,急忙睁开眼睛。只见地上的女子身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而鲜血是随着颅内喷涌出的,溅在了两侧的墙上,一片红白物实。顺眼看去,此刻墙上钉着一柄通体灰白的细长尖锐的兵器,这兵器还在墙上发颤震动。

“什么人!”墨霜正在想着,就见一个衣服有些褴褛的苍白少年从窗外翻了进来。也不看墨霜,只是漠然的走过来,拔走墙头由在颤动的尖刺,然后在房间里到处翻弄着。

墨霜看了看头颅被贯穿了两个小孔的女子,又看了看漠然翻弄东西的少年,心里竟然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当下茫然:这小孩是谁?我见过?是来偷东西的?为什么只杀女人不杀自己?”思索片刻,也看着少年翻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是谁?”

少年不回话,任然自顾自找着东西。

“你找什么?”

少年依然不回话,还在翻着。

“…………”墨霜看着少年,想着这人可能比自己还要闷,于是开口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道:“为什么杀她不杀我?”

少年的动作终于僵了一僵,沉默了一会儿用有些稚嫩的声音回答道:“我打不过你。”然后翻完柜子开始在瓶瓶罐罐里面搜索。

霜墨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看着少年来来回回的忙碌着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她不是一伙的?”

“我在外面都看见了。”这次少年回答的很顺畅。

墨霜气结,又有些尴尬,不过想了想无论如何是这个少年帮自己脱困的,心下也就稍稍宽慰了些。

“你……看到一张黄色的丝绢了吗?那么大!”少年跑到墨霜跟前,仰着脸,用手比划着。

“丝绢?……倒是没见到。”墨霜思索了片刻回答道。

脸色有些灰白却五官精致的小少年认真的看着墨霜深邃的眼睛,过了一会似乎确认了他没有撒谎之后,神色不免有些暗淡道:“应该是在这的,我都打听过了,她都揣在怀里的。”

“……我也帮你找找吧。”墨霜看着玉石雕琢般精致的少年,心下一软。

“谢谢!”少年道了声谢,又四处翻找起来。

墨霜找了半天,也没看见那什么丝圈。然后直起身来细细想了想;于是他想到了那个让人面红耳赤的场景;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

“随身带着……”墨霜思索了片刻,是了,应该去找找女人的衣服;自己进来后,这女的就只是随意批了一件轻纱穿了个抹胸;那么她的其他衣服呢?

墨霜立刻去床周围搜寻;少年见状后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跑过来跟墨霜一起细细搜索着。

终于在床底,少年抽出了一张黄色的丝绢。

墨霜探头看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一排小字和一堆细线,字的内容无非是些物实,而细线是个什么意思,他则没看懂。

难道这也是自己要找的拍卖清单?

“给我看看。”墨霜的语气有些不容置疑。

少年神情警觉的看着墨霜,把丝绢藏到身后。

墨霜有些哭笑不得,声音柔缓道:“我只是看看有没有我要找的东西,看完就还你。”

少年歪着头想了片刻后,慢慢的把丝绢交给墨霜。墨霜接过,细细看了起来,看完后颇有些失望的将丝绢还给了少年道:“没有我要找的东西。”说罢,转身要走。

脚才抬起,就被少年拦住。墨霜看着少年,少年也看着墨霜,二人均不说话。过了许久,少年才有些心虚的问:“你……要找什么。或许我知道。”

墨霜不隐瞒:“半块茶饼,是糯香南蕴。”

少年沉默思索,想了半天摇了摇头道:“好像……没见过。。。”

“没事。”墨霜淡淡道,又打算要走。然而还是被少年拦住。

“……什么事?”墨霜微微蹙眉问道。

少年收起手臂,低头想了片刻后,突然鼓起勇气抬头望着眼前的高大男子,带着诚挚与恳求,对墨霜说道:“大哥哥,求求你帮我一件事好不好。”

墨霜低头看着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少年,疑惑道:“你说。”

少年看墨霜有答应的兆头,眼睛放着光,认真的说道:“大哥哥,我想去仓库取一样东西。但是那个仓库里面有个铁栅栏,我掰不开。我想请你帮我掰开它,剩下的事情我一个人做就成。”

墨霜看着少年想着自己的气力什么时候又在这里充分得到体现了?怎么这个体力活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少年看着墨霜不语,连忙解释道:“大哥哥,你掰的动的。你放心!很容易!”

“很容易怎么还叫我掰……。”墨霜心里想着却没问出口,他看着少年炙热的目光,想着,去仓库再碰碰运气也好;于是答应了下来。

少年拜谢之后,带着墨霜悄悄出门去了。

一路上又是好一顿躲藏;墨霜发现这少年的身形超乎寻常的迅捷,如同一只狸猫一样,跑如风,好几次若不是对方故意停下来等着自己,恐怕自己早就被甩到身后不知几丈开外了。

二人来到了一处清冷了上锁小院,小院门前有两个人把手着,然而深更半夜,不免也支撑不住,哈欠连天。

不等墨霜招呼,身边的少年顿时如一道闪电般弹了出去,手里的长刺一划,便悄无声息的割断了守门人的咽喉,守门人连发出一声声音也无法做到,身体就顺着墙滑了下去,睁眼靠坐在地上。

“好快的速度!”墨霜内心惊叹的同时对这个少年越发的起疑。

少年在守门人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后,掏出了一串钥匙,立马在锁上挨个的试了起来。不到片刻后打开了门锁,朝着墨霜看了一眼,示意他跟上自己。

二人进了一座小楼,少年却没有在楼内晃荡,直接到了一个书架旁按动了机关后,带着墨霜溜了进去。

没想到这书架后面别有洞天,并且这一方洞天还不小。两人下了阶梯,随着歪歪扭扭的道路走了片刻后,前方出现了几条岔路。少年从怀里掏出了黄色丝绢看了看,带着墨霜往最左边的岔路走去,走了一阵又是几条岔路,少年又看了看丝绢,然后又往第三条岔路口走。就这么分一次岔,看一次丝绢等两人站在第十四个岔路口的时候,少年终于说了一声“到了。”然后快步朝着最左边的路洞奔去;墨霜紧随其后。

等到往洞内走几步后,果然一道铁栅栏横在道路中央,栅栏的每一根铁条却只有女娃娃的小拇指粗细。

墨霜怀疑的看着栅栏,想着不应该啊,这栅栏纯粹是个摆设,力气大一些的少年子都能把它掰弯,难道是有什么玄虚?

于是墨霜准备了十二分的气力,双手就朝着栅栏铁条伸去,然而过大的气力直接将铁条拧在了一处,顿时一个足足能通过两个成年人的巨大空间展现在面前。

“……”墨霜又看了看少年,心下有些茫然。

“谢谢大哥哥!”少年似乎没有发现墨霜眼神的怪异,急忙跑到里面去。既然来都来了,何不跟去看看?于是墨霜也跟了上去。

这里面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主要是些器皿和兵器。这些东西没有整齐的摆放在柜台上,而是随意的堆在箱子里。箱子也不是镶珠嵌银的宝箱,而是普通的铁皮箱子,上面裹着一层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兽皮。

墨霜就这么负手看着少年翻找着,约莫翻了半柱香时间,少年终于在最角落里的一口铁皮箱子的底下抽出了一根长而尖的东西。这根东西通体灰白,却隐隐有一种内敛的气息流动着。少年背对着墨霜轻柔的抚摸着这根刺,有些颤抖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谢谢哥哥,我,找到了。”

墨霜上前看去,伸出手摸了摸这根长刺,少年神情有些悲痛,却没有阻止。一个不小心,长刺的一面棱角划过墨霜手指,深色的血水顺着棱角流淌了下来,浸湿了一侧的棱面。

墨霜微微有些惊讶,这把长刺竟然锋利到可以割破自己的手指?!反观自己流血的指尖,墨霜又有些黯然:果然左权使说的没错……自己只要不化身,这幅人类的躯体就算强韧,也只能挡得住普通的刀剑器物。

“大哥哥,你没事吧!”少年看到墨霜手指被长刺划出血来,当下着急着要把墨霜的手拿过来查看。

“没事,只是划了条口子而已。”墨霜隐藏住自己的震惊,随意的将手在旁边的甩了甩,甩掉手指上覆盖的血珠后,用另一只手按住止血。

少年看看墨霜确实没事后放心下来,回头看着手上的长刺,当发现原本灰白的长刺有一侧的棱面有些发黑之后,有些心疼的用袖子去擦了擦,但是却没擦掉,哪怕是一点。

少年合着微光,凑近脸仔细看了片刻后,有些惋惜道:“大哥哥……你的血……好像是浸到里面去了。”

“…………”墨霜小心翼翼的拿过长刺细细一看,只见长刺的一条棱角棱锋上,真有一条黑线凝固在其中,让原本色泽均匀的灰白多了一丝不协调,墨霜有些歉意道:“我……想办法帮你弄出来。”

没想到少年却会心一笑,似乎是突然想通了什么道:“不用了,我们一起找到的,大哥哥的血在上面也算个念想!”

墨霜微微尴尬,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利器,这么锋利!”

少年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看着墨霜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大哥哥……难道不认识凌骨刺吗?”

凌骨刺?墨霜从未听说过。

见墨霜沉默不语,少年的眼神复杂,喃喃自语道:“难怪……你会帮我。。。”

“什么意思?”墨霜剑眉微皱。

第二十二章 仙境图

“大哥哥真的……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少年想要再一次确认。

墨霜看着少年纯真而差异的目光,决定不再隐瞒,当下缓缓开口道:“没有。”

少年看了一会儿墨霜道:”大哥哥是才入世的吗?”

墨霜愣了愣,心想,为什么没见过也没听过这什么刺,就一眼看才入世这个问题?

然而,他还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看着小少年,安静的等着少年后续的话。

少年又看了墨霜一会,想了想适才女人房外所看所听的情形,面前这个俊美挺拔的男子,似乎是一个连男女之事都还懵懂的人;顿时心情复杂起来。说还是不说?毕竟这个世界对自己这一族抱有不善心思的人实在太多,万一说了之后,面前的人跟外面的那些禽兽一样,图谋不轨怎么办?

少年思索片刻,终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仰头看着面前安静等待的男子,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道:“大哥哥,你……能跟我去个地方吗?就在这个洞里。”

墨霜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话,颇有些失望,但还是答应了。

少年收起长刺,带着墨霜走回头路;当二人再遇到岔路口的时候,少年没再取出黄绸查看上面的信息,而是轻车熟路的左穿右拐。片刻之后,二人在一道铁门门前停下。

少年取出适才的钥匙串,熟悉的分辨着钥匙,打开了铁门。顿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墨霜双眉紧蹙,正要开口询问,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火光昏暗的洞里,趴着一个人,这个人浑身赤[裸,身材不过如身旁少年一般,看起来年岁不大。似乎是死了,趴着的人一动不动;二人走近些,一股并不浓烈的异香盖过了鼻前恶臭的气味飘散而来。昏暗的灯火下,这个人的背有一副画,一副绝美的山水图,但这幅图在墨霜的眼中却显得无比的惊粟。

画是绝美的,熟练的笔墨勾勒着画的躯体,恰到好处的颜料,孕育着画的灵魂;画是立体的,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小峰甚至是地面的青草都层次错落着,如同将一方圣洁的仙境缩小搬到了这一个人的背上。立体、生动以及生机盎然……

然而,当你极细心的观察,你却发现,那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小山,是人的骨;那一条条流动的溪流,是人的血;那些个花草鸟兽是人的肉;那一片片纤细生动的嫩草,是人的皮!一切的血腥与恶毒,从未消失,自始至终都隐藏在那明快的笔法和如神的泼墨里。

“呕……”墨霜转身干呕,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杰作;如果眼前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不会有这种反应,哪怕这个人满身烂肉,身上迸发着脓疮和驱虫,他也不会有这种反应,他最多只会在稍微的不适之后,重新镇定。

但是这幅绝美的山水图,却让他无法适应,也许是丑与美的并存,也许是罪恶与圣洁的相依……总之,他发觉自己受不了这种极大的反差!

在墨霜转身干呕的时候,背上开花的“死人”动了动,然而也只是极微弱的动了动,之后又彻底安静了下来。

少年的眼中写满了悲伤,他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山水图并没有墨霜那么大的反应,只是带着一种凄怆的语气说道:“这是,这次的镇会之宝。”

什么?!一道晴天霹雳,墨霜转过身来,忍住还想干呕的冲动,第一次,从来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极大的震惊。

少年定定的看着比自己高上不少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就是明天的,压轴之宝!底价,三千两金珠!”

三千两金珠!一个小国一年的财政收入,一个小部落一辈人那么长时间的收入还不够,然而这么一副诡异而……惊悚的画,要三千两!金珠!

墨霜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偏过头去,防止自己再看到这含着极度差异的画面,深吸了口气道:“为什么?”意思是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些东西。

少年并没有去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大哥哥知道这幅山水图叫什么吗?……。他们给它起了一个直白的名字——仙境。”

墨霜听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顿时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呵呵,大哥哥觉得不好看,不爱看。。。可是,外面的人却很爱看。”少年嘲笑道“他们会花重金买下来,然后放在自己宽阔的厅堂内,去展示自己的能力,去炫耀自己的财富,得到别人的羡慕和嫉妒。”

“…………”墨霜皱眉,一股气憋在自己胸膛中堵住,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少年的手缓缓的触碰着那副画,极其轻柔,如同一个母亲爱抚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儿:“但是他们的欢喜确是……这些人的地狱……不,或许不是地狱,他们还活着呢。。。”

墨霜原本深邃的柳叶眼睁大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实在不像人的人,声音有些止不住的发颤道:“你说什么?”

少年此刻悲悯的表情已然不在,脸上显露的全然是一种恐怖的平静,波澜不惊:“大哥哥,他是活着的。他被活着绘画,被活着拆骨剥皮,被活着取血切肉,在活着的时候被精雕细琢!”

墨霜看着眼前的东西神色复杂道:“我以为。。。已经死了……”

“死了?”少年平静的脸上不显露任何悲欢离合的神色,淡淡道:“不,如果死了,溪流就会枯竭,草地就会萎缩,山峦就会失去青苍。所以他们必须活着,从头活到尾。”

“他们不会反抗?!”墨霜有些愤怒。

少年漆黑的眸子看着墨霜再也不平静的脸道:“刚开始他们会反抗,但是因为天生力道缺乏的缘故,除非机缘巧合,否则无法逃脱;被抓到后他们就会被注射进某种东西,这些东西是一千多年来某一族发明的,专门用以克制他们的。一旦注入,他们的肌肉将会越发没有力量,甚至连哀嚎的力气也没有。然后,就只能安静的坐以待毙!”

墨霜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世界黑暗的一角竟然能有如此黑暗;以前自己在瀚海荒漠遭受刑罚的稀疏记忆,比之此人的情况,也许真的只算不痛不痒。

但是,墨霜的从小经历,无法放任这类事情不管。

确实可恨的过分,如果只是“尸雕”,自己再感觉如何诡异难受,那也不会去干涉;但这是活雕!活生生的雕刻!

墨霜看着那诡异而绝美的图画,却穿透了图画看见了那人背部隆起的白骨,翻开的皮肉,外露的血管……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暴虐冲上了头脑,遮蔽了懵懂淳朴的内心。

墨霜没有再说一句话,少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两人就这么默默的站着,观赏者昏暗灯光下的这一副“仙境”。

淡色几乎透明的血液是那一条缓缓流动的溪流;山头那烟雾缭绕的烟云,是冰冷刺骨的空气与湿热的身体温度所碰撞出的水汽;鲜嫩的小草发着芽,被草地下的泉水所滋润着缓缓摆动,高低有序的山脉被雾气所湿润着,长着点点青苔;山上的松柏,郁郁葱葱,随着洞内微弱的风轻轻起舞。

“怎么让他停下来?”沉寂很久,最终还是墨霜先开了口,声音已然没了先前即将喷渤而出的戾气,同样多了隐忍的平静。

少年抬头往着这个男子,语气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欣慰:“把他的心脏取出来给我吧。”

墨霜没有多问,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忍着心头生出的不忍和恶心,瞄准那人的胸膛,闭上眼睛,手指猛地向下戳去,然后碰到了两块夹骨,一时间竟然无法往下挪动半分。

少年看出端倪,在旁边道:“大力些。我们的心脏前后有两块夹骨,不用力无法穿透。”

墨霜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对那人的称呼由“他们”变成了“我们”。手下一发力,竟是使出了掰弯钢条的力度,只听几声咔擦声,夹骨才得以破碎,然后刺入了心脏。

瞬间,墨霜手下残破的画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却了生机;山峰失去了润泽,草地开始萎缩,溪流逐渐枯槁,苍松开始褪色。

墨霜的手毫不犹豫的往外一拉,一颗通红跳动的心脏握在自己掌中被带了出来。他没有看到的是,趴着的孩子那一瞬间的回光返照下,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以唇形对着少年说了一句无声的“谢谢”,然后直到心脏被扯出的那一刻,微笑在脸上绽放。

少年接过墨霜递来的心脏后,想了想又到:“把他的胆也给我吧。”

墨霜依然没有问为什么,便下手去取,不同于心脏有两层夹骨的保护,少年的胆,轻而易举的便取到了手。

少年道了声谢,将两样脏器用干净的布包好后,并不打算再带着墨霜深入,便要退出铁门。

“等等!”没想到却被墨霜叫住,少年驻足回望。

只见墨霜一步步艰难的往深处走去,如同走在一把把锋利的刀刃上,每踩一下,便鲜血横流。

“这些……是什么”墨霜没有指着前面如同挂腊肉一样挂着的人群;但是少年却知道他在问什么:“大哥哥……。不是想要知道,我在洞里拿到的是什么吗?就是这些做的。”

墨霜的脚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黏住,身体像是扛着亿万斤的巨石;他再也没力气往前走,也没有气力往后撤。

“凌骨刺,世上最有韧性的武器,同时极其锋利。那……是我们的……椎骨。”少年平静的说着,仿佛描述着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情。

墨霜这次听清楚了,猛地转过身来一脸不敢置信的道:“凌骨刺是用椎骨制成的?!”

少年淡淡的纠正道:“不是用椎骨制成的,而是,它就是一条完整的椎骨。”

墨霜回头看去,脚步急促的走向那些如同腊肉的人干,有些莫名其妙而来的疯狂,用手翻弄着挂钩上的尸体,一具,两具,三具,四具……无数具。

尸体的造型千奇百怪,尸体的形态各异,然而相同的,是空空如也的后背,没有的脊椎的触感。

他,从来都没有天真的认为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所以他寡言,他沉默,他甚至在人前不懂装懂,为的,是保护自己不知何时形成的潜藏的脆弱。他果敢,他无谓,他莽撞;为的,也许是撑起他自身照射黑暗的那一点烛光。

那个时候,就算是看出了无锋对自己澎湃的杀意,他也不惧!

那个时候,就算是看出了全部人脸上明显的失望和叹息,他还是不惧!

然而,现在这接连的惊吓,让他百感交集,让他惶恐害怕,又让他心生暴戾。他似乎想要远离黑暗,但是却似乎又沉醉于黑暗;如果这里是地狱,外面的花花世界是天堂,那么他也许想要堕落于此,来守护这一片凄苦的焦土;在这些残忍的事实面前愤怒的咆哮;在这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现实面前,疯狂的呐喊;在这些血水与皮肉中洗刷自己!

不知为何,他想沉沦。

“你们,是谁?”墨霜的眼眸比以前更加深邃,含着一种隐晦的光,声音低沉,不容反驳的问道。

“我们,是类。”少年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淡然回答。

第二十三章 南鲛北类

“类?”墨霜看着少年重复着这个词。

“南鲛北类。”少年仰头注视着墨霜,极其仔细的观察着面前这个男人细微的表情,然而从他脸上,看到的只有余怒和茫然。

“南海有鲛,其声如,其目可明夜,其姿态曼妙,可魅惑人心;北山有类,其速如风,其耳可通天,其形弱无骨,胆可入药,骨可融器。”少年如同重复着一首熟悉的童谣一般娓娓道来:“这是世人对南鲛北类的概括,而我们则是这个世界中达官贵人们的玩宠。”

墨霜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明明是人形的少年:“你们……”

“鲛人美丽,也会唱歌,自然也就比我们金贵;他们一般是各族王侯首领的玩宠;我们则偏向于平民一些,不过也有一些贵族会买我们饲养。但是我们更常用的是取胆入药和抽取凌骨刺。”少年底下了头,不知藏着何种表情道:“很可笑……说起鲛人的“高贵”我竟然会有一些嫉妒……明明都是玩宠而已。”

“为什么会沦为宠物……你们都已经修炼成人了。”墨霜蹙眉。

少年长出一口气,似乎是要把压抑的情绪吐出来一般“说起来话长,大哥哥以后想知道,我再说吧。”而后神色严肃道:“可能巡逻的人已经发现不对了,在朝这边来;我们还是赶紧离开!”

墨霜侧耳听了一阵却是什么都没听见,看见少年开始退出房间,朝着右边走去,于是立马跟了上去。

又是一阵左拐右绕。

“这附近的路这么熟,你到过这?”不等少年答话,墨霜已经反应过来道:“你是从里面逃出来的?”

前面的少年没有作声,只是点了个头,仔细辨认前路。

二人又狂奔了一段时间,前面的洞窟变的极其狭小,石壁因为水流的浸湿而长满青苔,时不时的朝着地面滴水。

“到了,这里通向后院。我们走!”说罢少年带着墨霜向前跑去。

出了洞窟,果然来到了一个大院内,这座洞窟则是隐藏在一座假山后。少年在山后四处张望了一阵,看看四周没有什么动静后才叫着墨霜一起出来。

“应该没事了,我们快出去。”少年小声道。

“这个洞既然在他们院内,她们不知道?”墨霜想着,既然这自在闲山庄的巡夜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儿,知道自家仓库里的**已经出了问题,那没有道理人家只堵一边不堵另一边的道理。

哪知,少年边走边道:“他们应该不知道,这洞是我挖出来的。”说罢用头点了点远处的一片火光。墨霜回首望去,只见库楼的方向,灯火通天,显然已经聚集了大片的人。“他们都在那边呢!”少年笑了笑,表情轻松。

墨霜看着少年神情复杂,还是跟了上去。

然而,当他们正要翻墙出院时;院内的楼道里、墙壁周围还有附近的小树林中,凡是能藏人的地方,瞬间亮起了数十只火把;随着火把点亮的同时,抽刀声、搭箭声此起彼伏。

二人猛地退后朝后看去,适才出来的洞口旁,已然守了两个人。

“糟了!”墨霜暗道不好。少年则是满脸的不敢置信:“怎么会!”

话音未落,一阵鼓掌声夹杂着一阵笑声传入二人耳中,二人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半老男子,大腹便便朝这边走来,然后站在楼道里,扶着围栏,依着窗户神色得意道:“你可终于让我抓到了,不容易啊!”他看了看墨霜一眼道:“这还带了个?”

“你们……。什么时候……!!!”少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状况,声音抑制不住的发抖。

“小宝贝儿,你以为你逃出去一年的时间我们全然不备?”男人摸了摸胡子,鄙夷道:“我早就算准你会回来拿你亲戚的脊骨;特地派人在这守着。这不,守株待兔,一逮一个准。哈哈哈哈哈……。”

“你们……。明明在前面!”少年还想挣扎着说服自己。

“库楼内院的只有几个人而已,哎呀……。。你看这火光冲天的,让他们声势弄大点儿,可别把我房子给烧了。”微胖的男人看着库楼内院的一片光亮,神色有些担忧,对着一旁的人道:“阿四啊。”

“三老爷有何吩咐?”叫阿四的人恭敬低头作揖。

“你带点人去看看,可别真烧了。”这三老爷用手拍了拍围栏,似乎有些不安心。

“是!”于是阿四带了三个人去查看。

“………”少年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看着四周,说不出话来。

“哈哈,你这轮为玩宠也不是没道理,这儿,永远都不好使。”三老爷抬手点了点自己有些微圆的脑袋;“就算耳朵再好,不也还是要栽在我手上?”调笑完少年后,眼睛才向墨霜瞟了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后,皱眉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墨霜不语,警惕的看着四周,几十把亮晃晃的刀在火光里闪动,上头还有十多把羽箭指着自己和少年。没想到,对方单单是抓一个人,就下了这么大的功夫。

看墨霜不答话,三老爷得意的神色沉了下来,嘶了一声道:“你是聋了还是哑巴?问你话!是不是到我家偷东西的?!”而后,他又仔细打量了墨霜,看着那穿着相貌,实在跟贼眉鼠眼的盗贼无法靠边;于是眉头皱的更紧了。

“老三,废什么话。你们还不赶快把它拿下!”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头发花白但十分干练的老者厉声呵道。

于是,几十把明晃晃的刀子,在火光的照射下,开始颤动起来。一群汉子对着场中的二人恶狠狠的扑了过来。

墨霜当然不让的一拳击在了前面即将近身的人的面门上,骨碎筋断的声音在喧闹的喊杀声中显得微不可闻;左边的人乘着墨霜重拳击出还未收回的空闲,连忙一刀砍出,想来个猝不及防;然而小腿一个吃痛,站立不稳直接摔到,往自己下方看去,竟不知何时,自己的大腿与小腿已经分家,鲜血如同喷泉一样爆涌而出;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腿惨叫不止,然后晕厥。墨霜回过神来一看,终于明白了为何逮一人要动用那么多人的原因了;只见几十把快刀下,少年左突右刺,前后闪躲;一把细长锋利的凌骨刺,在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滑动间,必然见血。少年的身法奇快无比,如同脱兔,刀锋每每即将砍到身上,却能及时避开;这种速度也导致了对方眼睛的失误,晃的对方竟有些头晕目眩,看到少年在自己身前穿梭,便举到就砍,而最终砍在自己刀下的,却多半是自己人。这么一来二去,攻打少年的人反而缩手缩脚起来,以防误伤。而愈来愈多的人则选择去打墨霜。

墨霜看着少年如同戏耍对方的作战手法,不免觉得很是妙,当下微微一笑,自己则以力道著称的身躯正面迎战。

就这样,在这一刚一柔的配合下,后院的巡夜死的死伤的伤,而新的人则源源不断的补上。

花白头发的老者双眉已经皱成了川字,对着旁边的人喊到:“猎人怎么还不到!”

“在路上了,正往这边赶。”旁边的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看着场内的刀光剑影,自己这边竟然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花白头发的老者呵道:“给我放箭!”

高处弓箭手听到命令,开弓射箭。

顿时,十数支羽箭对着二人带着破空声飞来,然而奈何场面混乱,有几支也避免不了射到自己人身上。还不等第一批羽箭落到地上,紧接着第二批羽箭又离弦出弓,每一个箭头都带着寒光直冲过来;然后是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场内的巡夜已不由自主的往外散开,逐渐把少年和墨霜凸显出来。箭雨如此密集,任凭少年身法再快也无法躲避。

“过来!”正在少年慌不择路的时候,一声低沉而雄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一声声音在这生死场上赋予了他无穷的安全感。少年毫不犹豫,翻身一滚,避开几支飞来的羽箭,往墨霜身边跑去。

墨霜这时已经用不知哪儿来的剑格挡着羽箭,剑未出窍,上面甚至还缠着奇怪而华丽的布带。

少年与墨霜背靠背,抵御着羽箭,却渐渐感到自己气力快要耗尽,不由一阵紧张一阵悲苦。

“哎哎哎!大哥,大哥!!!!不要把它射死,我要活的啊!”三庄主愁眉苦脸,在大哥面前完全没了刚才的得意劲儿。

“哼!我说你调动这么大批人是做什么,原来就是为了抓一只类?!”老庄主冷哼一声道“我这满园的侍卫伤的伤死的死,今天过去你给我个交代!”

“……大哥……。我……。我没想到啊……。”三庄主苦涩道。

“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徒手抓这畜生,你不听,自做聪明!!早喊猎人来,我们会损失这么惨重吗!”老庄主呵斥着三庄主。

“……。”三庄主低头,心想,“我哪儿知道你说的“不要徒手”是这么个意思……。”看看自家大哥完全没把那句“我要活的”放心上,三庄主一阵唉声叹气,看着场中少年的目光带着不舍。

正在场中二人连翻苦战,墨霜还好,少年体力却逐渐不支;动作已然不似先前迅捷,逐渐缓慢了下来。

而这边台上却同时有两人来报。

“报庄主,桁水川王府人拜见!”

“报庄主,猎人到!”

“快请他们进来!”不等大庄主开口,三庄主眼睛一亮,已经抢先吩咐。下人领命请人。

“桁水川王府的人来做什么?”大庄主思索着。

“嗨,大哥,还能来做什么,我们这边动静这么大肯定是来看看的。平时桁水川王府的几个家主也跟咱们关系不错,过来看看也不奇怪。”三庄主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眼睛直盯着院门,似乎在期盼什么。

王洛通急匆匆的跟着家仆来了,看见场内被困的墨霜和一个陌生少年,暗道糟糕。心想,这山庄内异变跟墨霜有关还真是不幸被自己猜对了!害得自己潜行至半路又急忙掉头回去换了正装赶来,好在还不算太晚。

王洛通故作镇定的朝两位庄主走去,然后站定。心不在焉的打了个招呼,便朝着场内望去。

大庄主看了看王洛通又看了看场内的人;场内箭雨横飞,二人极力抵挡。场外两个庄主和一个桁水川王府的人,老神在在的看着。过了一会儿,大庄主终于开口了:“王三府主,这场中的黑衣蒙面汉子,你可识得?”

王洛通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声音和内容吓的就是一哆嗦;然而还不等对方察觉,已经镇定下来道:“……这……。说来惭愧。”

“噢?三府主是认识?”大庄主看着王洛通微微有些诧异。

第二十四章 逃亡

“哦,我虽看不到他容貌,不过看身形确实有几分熟悉。”王洛通爽朗笑道。

大庄主听闻后微微一笑道:“嗯,我也觉得这人像是白天跟着三府主参会的人。”

王洛通一听,只道好险,幸亏自己没说“不认识”,否则恐怕自己都要被怀疑。

“啊……对,今日带来的是我大哥的一个小友。没什么阅历,来品茗会长长见识。”王洛通搬出自己大哥,好将墨霜的命价跟自己的面子一起抬上去。

“哦……。。原来是大府主的小友。”大庄主点了点头道:“桁水川王府的人到我这山庄倒是令我这儿蓬荜生辉啊”大庄主这句话也不知到底是讽刺还是真心赞叹。“说起你们王府,对我庄内生意也是多有照顾,能得王老哥的信任,黄某不胜荣幸!”

“哈哈,大庄主客气,你我两家的生意历来都是互相照拂,能得大庄主支持,我大哥是好生感激!”王洛通跟大庄主客套起来。

二人还待说什么,只听旁边的三庄主一声暴呵:“抓活的!我要活的!”

大庄主皱了皱眉,朝着场间看去。那个几人口中的“猎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中场跟墨霜和少年打斗起来。

此时箭雨已经停下,来的猎人有四个;他们穿着兽皮衣服,手里拿着似乎是野兽细筋所做成的绳索、一个样式怪异的铜铃还有一袋子的尖头芦苇杆;对着少年这边冲一阵,那边撞一下;而其中一个人则是不停的打断墨霜想要帮少年一把的动作。

这四个人,每一个人既不弱也不强悍,但是一旦组成这么一个特殊的阵法,再加上磨练出的默契后,他们,牢不可破!

少年终于在这四个人的扰动下尝到了被当猴耍的感觉。旁边伤残的巡夜们见了也是心里出了口恶气,感叹天道好轮回,不久前自己被这少年玩弄于其迅捷的身法之中误伤同伴和被同伴误伤;而现在,这个少年终于也感到了无力和错愕。

“叮铃铃……。”在少年被困的实在没有气力后,猎人手里怪异的铃铛摇响了;这个铃声在别人耳里只是一阵略微嘈杂的声音,但在少年耳里却是无法忍受的噪音。只见场中少年痛苦的蹲下身子,用手捂着双耳,而后干脆在地上打滚。这阵势,如同是哪个道士手下的小妖被伏法了一般,在术法之下苦苦挣扎。

“嘶,搞这么久,怎么还不收网。”三庄主自己嘀咕着。

大庄主听后摇了摇头,也不理会,看着场内大势已定,转头对王洛通笑了笑,接着适才的话题:“三府主带的这位小友阅历虽浅,但看似筋骨强健,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

王洛通的注意力又强行被大庄主拉了回来,“啊?……。哦,哦……。是,实不相瞒,大哥就是看中他这身筋骨,说是加以培养练习,日后好做自己的贴身护卫。”

“哈哈哈哈哈哈!王老哥果然还是那个王老哥!”大庄主笑着轻抚自己长须道“慧眼如炬,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大庄主谬赞了!”王洛通对他抱了抱拳。

“可惜啊,这怎么跟一只类混到一处了。”大庄主神色恢复如常,有些叹息道:“三府主是个明白人,跟这些个畜生走的太近,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对你我在外面的名声都不好。”

“大庄主说的是,在下一定严加看管。”王洛通道。

“三府主客气了,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桁水川王府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大庄主微笑道:“等猎人将这畜生抓了后,就带着小友走吧!”

王洛通大为感激,连忙行礼:“多谢大庄主厚待。”而后看了看四周的伤员,有些汗颜道:“大庄主放心,这些伤亡的弟兄,我们会负责;自在闲山庄的所有损失,我们也一并承担。”

大庄主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三府主太客气。”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时只见场中四条细绳以繁杂而快捷的手法编制成网,网上插满了尖头芦苇杆子,然后朝着少年盖来。

少年无力的看着巨大的网朝着自己盖来,看着网上密布的芦苇尖杆朝着自己扎来;无神的双眼显出了绝望;少年努力的抬起头看向墨霜所在的位置,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与哀求。

而墨霜此刻正被阵法的幻影困在原地无法脱身;但他看得见那张即将盖上少年身上的网,看到了网上似乎不知道沾了什么液体的芦苇尖杆,滴着水朝少年扎下来;也看到了少年绝望哀求的眼睛。

怎么办?墨霜突然烦躁起来,在阵中横冲直撞,然而没有任何效果。

顿时,密洞中价值千金的活雕和几十具的“腊肉”呈现在自己眼前;刚想用术法,脑海里却有浮现出左权使和小宫主的交代“不要惹是生非”“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救……救……我……”少年朝着男子所在的方向,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乞求着。

“这个阵法我闯不出去,我必须用术法!……但是……我不能轻易暴露我是妖族的身份!……唉!墨霜啊墨霜,你几时这么瞻前顾后了!如果这个孩子被抓去,要么做成凌骨刺,要么被做成活雕,你真的要见死不救,把他推入火海,生不如死吗!!被知道身份后又怎么样!以妖族如今的强大,难道还会怕这些人族?!简直是个笑话!”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阵中的墨霜不再犹豫,就在网中的芦苇杆几乎要刺进少年皮肉的时候,墨霜周身暴起一股气浪,一阵刺目的白光向外扩张,幻影阵瞬间被迫。他的头顶长出了雄鹿的犄角,双目的眼白已不知何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如深渊的无珠眼眸,夜行衣的短摆下,一条粗壮的黑色龙尾探了出来,拖在双腿后面。

“妖族?!”“他是妖族?!”“这是什么玩意儿……?”

场内一片哗然,这世间,虽然绝大多数种族都和平相处,但并不意味着可以经常相见,更不意味着大家会互相往来。毕竟生性使然,每个种族天生都带有排外性。

众人目瞪口呆,对于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妖族,又是新奇又是惧怕。

同样呆滞的还有那四个猎人和跟庄主在一起的王洛通;而少年,则是已经昏迷在地。

“和类串通的妖族?!”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大庄主,“你们是叛军的人?!”

大庄主转过头对还在呆滞的王洛通质问道:“三府主,你们桁水川王府竟敢私藏叛军余孽,就不怕引火烧身?!”

王洛通慌了神道:“大庄主,我是真不知道他是……”

“这事情以后再说,来人!给我把这两个叛军余孽杀了!”大庄主不等王洛通解释,一声令下。

而周围反应过来的人更不等大庄主下令,很自觉的拿起兵器弓箭开始对二人进攻起来,四个猎人也反应过来加入其中。

面对叛军,他们感到恐惧也感到兴奋;恐惧的是叛军的无孔不入,而自己一旦跟叛军沾染上关系就表示着与整个世界为敌!兴奋的则是自己能够屠鸡杀狗一般,名正言顺的开刀见血!

漫天的羽箭呼啸而来,四周印着火光的明亮刀面,晃的人睁不开眼睛,猎人的阵法在自己周围转动。这半妖的形态,虽然坚硬,却扛不住频繁叠加的冲击!

墨霜粗壮的长尾扫翻的十余人从地上爬起,不管这一扫的力道是否将他们扫到了树上,还是墙上被撞的头破血流,他们都红着眼睛似乎不知道疼痛一般继续上前拼杀!锋利的利爪撕扯着对方的血肉,然而对方却似乎毫无感觉一般,以血博血,以肉博肉……。。眼前的这一群人,跟刚才的判若两人,似乎不再疼痛、不再怕死;他们像是中了魔障一般,只知道疯狂的击杀!他们嘴里含糊不清的咆哮着,眼中的血丝遍布眼眶;而这个魔障,似乎只是那一句“叛军余孽”!

墨霜晦涩的术法口诀多次被强行打断;这才发觉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聚集灵力施法。

而承受着几十刀的劈砍,承受着箭如雨下的冲击;虽然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是喉咙里一甜,一股血气翻涌上来;然而,他还是硬生生的把它咽了回去。

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半妖的躯体在一团黑雾中化作了一跟真正人首龙身,鹿角凤翅的怪物,这个怪物除了参杂的人类部分外;通体漆黑;周身在火光下闪着一层隐约可现的深紫色流光。

“轰!”的一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团天火不知从何而来,直接砸塌了院内的房顶,巨大的火球穿过屋面滚滚而下,屋面的青瓦,随着火球的撞击垮塌,带着炙热的火焰随同火球狠狠的撞入楼房的内部!瞬间,梁柱倾塌,砖瓦碎屑直接从内屋迸发而出,这些碎屑带着火焰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火球…此时的阁楼不再是阁楼,而是一个装了无数火弹的火炮!

“什么情况!”在楼内的火带着无数碎屑爆破而出,震飞了站在楼旁和楼内的一众人后,酣战红眼的人们才转头惊诧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被震飞的人,血肉模糊,火焰掺杂着碎屑切入他们的肌肤,让原本被划开的皮肉,又在滚烫的高温中强行融化焦合。

这一群人中,包括了两个庄主和王洛通。三庄主已然昏死过去,大庄主也奄奄一息,只有眼睛一直紧盯着墨霜的王洛通,在看见墨霜再次异化的瞬间做出了准备,一个翻身,毫不犹豫的想要逃走。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在他起跳的瞬间,楼内爆发的冲击力量直接将他掀翻在地,一扇窗户飞落而下砸在他的身上,好在不是窗户边缘砸中,而是平面直接压将下来,这一压,虽然将他拍的头晕目眩,但并无大碍,并且为其挡住了那接踵而来的万千火弹碎屑,算是救了他一命。

“妖术!这是妖术!”场中的人不知谁带头惊慌的吼了一声,场内噤若寒蝉。

阁楼坍塌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随着场中怪物的咆哮,只见庭院内的上空,无数的火球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冲驰而下,原本被火把照亮的院内,顿时仿若白昼,刺目的明红色灼伤了无数人的双眼。

什么是世界末日就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壮阔灾难,自己突然觉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与渺小,如此的无力与可笑。你,将被烈焰所融化;浑身的温度在升高,你的毛发开始焦糊,你心急万分的想要离开;你的皮肤开始着火,你极具惊恐的想要奔走打滚灭火;然而你的皮肤还来不及发出烤肉的香味,它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融化的液体在熊熊的烈火中蒸发,你看见了你被烧化的肌肤,看见了肌肤下的经络,看见了你肌肤下的内脏以及白骨…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啊啊啊啊啊啊!”场内无数的惨嚎响起,庭院里是一片火海,更是一个地狱!

“哈哈哈哈哈哈哈!”伴随着场内惨嚎的声音,一个疯狂的笑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如此的张狂与兴奋。

万万没想到,一个初入门径的低阶火行术竟然就有这样的效果!竟然能够如此大快人心!

火海中的怪物展开它黑色的巨大双翼,张开有力结实的手臂虚抱天空。肌肉纠结的臂膀上长着长短不一的黑色硬刺,以肘关节的那块最为突出,如同两把黑色玄铁铸造的匕首一般,焊在它的骨骼之中;它的巨尾挥舞着,甩起了无数的火焰,它钢铁似的身体泛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深紫的金属光晕,如同一副铠甲包裹着这壮硕的身躯!

地狱的烈焰只为他一人起舞,仅此而已!

不到片刻,场内早已没了先前喊打喊杀的喧嚣,只有火焰熊熊燃烧的噼啪声。墨霜的情绪,在这诡异的安静下,逐渐平缓下来。

他看了看还躺在自己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少年,龙尾一甩游了过去;随后轻轻横抱起少年,黑色的巨翼一扇,两人腾空而起,向着山庄外飞走。

第二十五章 轩

这一夜,月明星稀。没有人注意到头顶上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等到飞了半柱香的时间,当墨霜觉得应该比较安全之后,他寻找着荒无人烟的地方降落,巨大的双翅收拢。放下少年后,又一次化型为人,原本夸张纠结的硬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身修长挺拔同时劲道毕露的刚健身躯。

“嗯…”散发着雄性气息的男子在挺直身体的同时闷哼了一声。

只见身体原本被刀箭划伤的白痕,慢慢变红,慢慢绽开大小不一的破口,然后慢慢的渗出几丝血来。

墨霜皱了皱眉头,从汇芸囊中取出水壶毛巾胡乱擦拭了一下,幸好只是些小破口,擦上几次也就没事了。

当毛巾放到自己眼前的时候,墨霜看着毛巾有些发愣,黑色的血…至少在夜色下是黑色的…自己当真是个异类吗?

黑色,无论放在何处总代表着阴暗与不详,除了幽冥界;幽冥界这个诡异的种族不但不厌恶黑色,反而崇尚黑色。只可惜,幽冥界已被封印多年,而封印它的…则是妖族。

墨霜回过神来,收回了毛巾和水壶,过去查看少年的伤势。

只见少年蜷缩在草丛中,眉头紧皱眼角还噙着泪水,身体在微微颤抖,可见昏迷前的一幕把它吓坏了。

墨霜探了探少年的鼻息,还算平稳。又将少年的身体挨个摸了一遍,发现竟有几处骨头错位了。于是他将之板正,从旁边的树木上取了些粗细合适的直木杆,取出绑扎用的布带。然而绑着绑着,才发现布带不够,思索片刻后,他终于拿出了那条缠在剑上的细长飘带,只做普通布条。包扎完后,墨霜又喂了少年一粒催骨生机的药,便在少年旁边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你偿命!”

“不要轻易暴露你的身份。”

……

火海下面是血池,血池黑不见底,血水翻涌。

“哈哈哈哈哈哈哈!”

墨霜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血池火海中狂舞,它兴奋的眼睛透着骇人的红光。它周围的尸体堆积如山。它兴奋的咆哮着,庆贺着!它捧起身旁腐坏的头颅啃食着血肉,吃的津津有味。片刻后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的抬起头来,那一瞬间,墨霜看清楚了它的模样,那是异化后的自己!那个自己正朝着这边狞笑!

然而转瞬间,自己又被绑在了一个大木桌上;全身赤[裸,背部的皮肤一阵剧痛。一个黑影正在剔骨拨皮。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自后面响起“我要完成一副上好的活雕,售价三千金珠,就再也不愁吃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接连不断的剧痛袭来,他使劲儿扭头,看到了案板上掉落的碎肉与骨屑,还居然看到了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紫黑色的血管……

“大哥哥,醒醒…你…醒醒…”

一阵虚无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然后四周的墙体逐渐解体,分崩离析,背后的黑影狞笑着,自己的肉片在空中飞舞着,血水溅的到处都是。

片刻后自己又被血水淹没,被火焰烤干挂在高叉上,周围是形形色色的猪牛羊肉,而自己则格格不入的混在其中……

“你怎么了…醒醒啊!”

又是那个空旷虚无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肉很香啊…尝一口”桌子对面的黑影语气温和的说着,墨霜受不住肉香的诱惑,缓缓抬起筷子夹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确实很香!

“来喝一口…”极度温柔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墨霜又抬起了酒杯引了一口,然而入口的液体腥味扑鼻。“这是什么”墨霜疑惑的问。

“你的血啊!”对面的影子带着笑意语气不改,同样的温和悦耳,此刻却显得阴森恐怖。

墨霜大惊,顿时感觉自己双腿剧痛,拉起裤腿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皮肉,尽是两根白森森的腿骨立在地上!

“啊!”一声惊呼,他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想要逃跑,然而两条森然的白骨是如此的脆弱,没等跑出两步,已然碎裂!然后自己便如同一条蠕虫一般在地上蠕动。

他看到了自己爬着…拖出了一节又一节的肠子…拖着一条血痕。

血痕瞬间又化成了明快的溪流,溪流上是美丽的草地,远处是重峦叠嶂的青山,山上是洁白如云的水雾…

已是将近午时,一个少女费力的摇喊着死睡不醒的人,这个人的神情百般变化;时而微笑,时而畅然,时而惊惧,时而愤怒。唯一不变的是那一头的大汗淋漓和喋喋不休的呓语。

少女摇了很久,也喊了很久,然而并无半点效果。于是她停止了无谓的动作,撸起墨霜的袖子就是狠狠的一口。

而事实证明,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呓语不醒的人嗷了一嗓子,直接从地上一蹦三尺高。

等彻底清醒之后,墨霜愤恨而又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怒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少女一脸无辜,仰头看着面前的人道:“大哥哥,你做噩梦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就只能…咬你一口…没想到真的管用!”

听到这称呼的墨霜终于平静下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这少女的皮肤呈现出的是一种月白色,五官虽然跟昨日的少年有九成五的相近,然而那显然是个女的。再看看那一身穿着…

墨霜内心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感觉:“你…你是…”

“哦…没吓到你吧。我们类是雌雄同体的。”面前的少女证实了墨霜的猜测,然而墨霜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而缓解惊诧的情绪。

“我叫轩,以后大哥哥就这样叫我吧!”少女满脸的笑意,明朗如春风。

“……类…白天女子晚上男子”墨霜还是有些发愣。

“嗯,不过我们的王族就是相反的,昼雄夜雌。”少女轻松回答。

“……”墨霜默默的点了点头,有些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奇特的种族。

“对了,我们要到哪里去啊?你是不是还要找什么茶饼”轩问到。

墨霜思索片刻,终是缓缓摇头,沉声道:“从昨晚形式来看,他们必然是想杀我而后快了。我何必再自找没趣,帮别人什么忙”

“那敢情好!”轩看起来很高兴道“我很讨厌这些人!”

“…‘叛军’是什么”墨霜毫无征兆的问了这么一句。

“……怎么问这个难道他们把我们当做叛军了吗?”轩的神色不安起来。

“嗯,他们将我们认做叛军余孽。”墨霜坦然回答。

“那他们肯定下死手了,…可是…”轩抬头疑惑的看着墨霜道“可是你是怎么带着我逃出来的?”

“……”墨霜沉默不语。

“难道是有人助我们吗?我昏迷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妖气…难道…是有妖族帮我们”轩皱眉思索,片刻后又摇摇头道“不对不对,妖族才不会管这种闲事,他们一直避世;如果这种事情被人知道了,那定然会给妖族带来麻烦…”

“……你…什么意思?”墨霜心头一紧,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哦,南鲛北类,被全界全族的人视为玩宠,而其中有一部分不甘身为玩物的鲛人和类人就组织起来到处反抗,宣称与世为敌。这个组织具体的名字我不清楚,但是外界人称之为叛军。如果…妖族的人真的救了我们,不被发现还好,被发现并且捅出去的话那就是”

“那就是与世为敌!”墨霜接过话。表面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然而内心却已掀起轩然大波。

完了,自己闯祸了!这不是他一个人能扛得住的祸,这是要将整个妖族拉下水的祸事!

墨霜紧张之下,不免去回想昨晚那些人是不是都死透了,甚至想着自己要不要回去查看查看…万一还留有一个活口,那万劫不复的只怕是自己的族人!

墨霜就算救了这个类,就算毅然决然的答应别人去找东西,从此也许就踏上了善人的道路;但他的善意却从不廉价,当这种善意威胁到自己的时候,他仍然会犹豫,更何况这还威胁到了整个妖族!

“怎么办…我还是得抽身回去看看…万一真的跑了个什么人…我是去追杀还是去找左权使…不对…当时那么多人,我如何记得清谁是谁如何能辨认到底死没死完…”墨霜越想越乱,头大如斗。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轩看着眼前男子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如同开了个染料房似的,很是疑惑。

“没…什么。”最终,墨霜还是决定把糟糕至极的情绪压下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已经无法改变。现在都大天亮了,对方要是跑也早跑了…

墨霜内心沉重的叹息了一声,只怕左权使要扒了自己这一身的皮吧…

经过一番复杂的心里挣扎,他终于让自己的内心和面部表情又同步一致。

墨霜:“我们去找仇鹤年吧…”

“嗯?仇鹤年”没想到墨霜随口一说,轩却表现的有些震惊。

“……”墨霜顿时有些惊喜的看着他道“你认识!”

“…我怎么可能认识。”轩无奈道。

“…走吧…”墨霜一阵无语,带头便走。

“我不认识,但是我听说过啊。仇鹤年嘛!”轩不服气道“是梦罗族的人啊。”

墨霜一听,眼睛一亮,收回刚抬起的脚,转过身看着轩,不动声色的问到:“那你知道他可能在哪儿么?”

“现在是深秋时节,过不了几天就要入冬了……。我们或许可以去缅应山找找看;差不多是冰鱼最为肥美的时候了。”轩笑着说道。

“缅应山……”墨霜疑惑

“我知道我知道,我带你去!不过也不用着急,现在算下来冰鱼才产卵;你信我就成了!”轩说着,拍了拍柔软的小胸脯。

“嗯,我们走吧。”墨霜抬脚起步。

“大哥哥,我们能不能……先把他安葬了……。?”轩跟着墨霜走了几步后,突然问道。

墨霜回头一看,少女怀里抱的是那幅“仙境”图下,同类的心脏和胆。他看着轩淡淡的点了点头。

第二十六章 玩宠

轩在一旁蹲下,将包裹着的脏器轻轻放到地上后,又各处搜罗了些石头和干草,挖了一个浅坑,再将石头以特殊古怪的排列放置,干草撒在坑底,将脏器摆到坑内;他双膝跪着,双手交叠在双肩,身体蜷缩起来,闭着眼睛默默念了一阵后,才站起来对墨霜道:“大哥哥……你有火种吗?”

墨霜从汇芸囊内探出了个火折子递给他;轩接过后对着那堆干草生起火来。

当微小的火苗触碰到那堆枯草的时候,如同孩子找到了母亲一般,紧紧的与枯枝草叶贴合起来,在一阵融合之后,火势渐大,包裹着中心的脏器,熊熊燃烧。在瞬息的焦糊味后,里面的脏器竟然开始收缩,经过几番炼化,火势渐渐熄灭,两颗红的发黑的乌溜溜的珠子,静静地躺在地上。

轩上前拿起珠子再将其包好放进怀里,对墨霜笑了笑道“走吧!”

墨霜虽说对刚才的石头摆放和那两个脏器化成的珠子颇有疑惑,但他还真就憋住没问。一言不发跟着少女走去。

走了两个时辰。

“这里…好像是明川地界”轩看了看周围的植物,又看了看太阳的方向猜测道“这里应该离明川城不远了。”

墨霜点了点头道;“正好进城吃住一晚。”

然而墨霜却没发现,原本走在自己前面的少女不知不觉跟到了自己身后,而且还低着头在思索些什么。

等到快进城的时候,轩突然拉住了墨霜,将他拉到一旁小树林里。

“…怎么”墨霜疑惑道。

“嗯…一会儿进城…我走你后面,茶楼什么的大哥哥做决定就好,凡事不用顾及我。”轩蹙眉说到“对了,大哥哥有绳子吗可以套脖子上的那种。”

“??”墨霜被少女的请求弄的更加疑惑了,她要绳子干嘛?还要能套脖子上的?难道她突然想不开要去上吊?这想法一出来,墨霜自己也差点笑出来,最终还是简单问道:“为什么?”

“从明川开始以北,豢养类的人就开始多起来了。我们总是要低调点,否则万一又被扣上个叛军的罪名,不是……不大好嘛……。”轩看着墨霜认真的说着。

“你是要装作我豢养的类?”墨霜听罢,从汇芸囊内取出了一条质地上好的细绳递给轩。

轩接过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开始打着繁复的活结,点了点头道:“一会,大哥哥就这么牵着我,我就跟在你后面走就是了;总之有样学样吧。”说罢将处理好的绳子端头递给墨霜;墨霜接过绳子牵着走了几步后,觉得很是怪异,于是转身将绳头递给轩,自顾自走了。

“哎,大哥哥,你给我干嘛!”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轩有些着急。

“不自在,你自己拿着吧!”墨霜头也不回的答道。

“被人猜忌就会惹出大[麻烦的!”轩急匆匆的跑上前,拦住墨霜。

“已经惹出大[麻烦了!”墨霜淡淡的看了眼轩,绕过少女的身体往城内走去。

“你说什么?什么已经惹出大[麻烦了?……哎……大哥哥……你……。你等等我!”看着毅然决然入城不理自己的墨霜,轩叹了口气,眼神又是担忧又是感动;呆了片刻后,忙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取下来,放入随身的行囊中,跟上前去。

明川一城,不同于常见的城池,修建于平原之上,以宽阔宏伟而吸引眼球;它很特别。这座城池修立在高山之颠,崖壁之上;城门、堡垒的材质以灰白的石头为主。城内平坦大道不多,宽阔的房屋也不多,然而参差错落的吊脚楼和蜿蜒盘旋的石台阶,却在两侧的山石壁上攀爬伫立着;抬眼望去层层叠叠,竟是有几十丈高。山坡上的植被郁郁葱葱,苍天大树也随处可见、嫩草野花争妍斗艳;与坡上的房屋交相辉映,显出了一种宁静安详的美感。

看着城内的构造,墨霜觉得很是新鲜,只觉得自己又看了眼界。

然而走在大街上,正看着周遭事物看的兴起,朦朦胧胧间却听到了些似乎与自己有关的嘈杂声;回过神来,就看见了数十道目光怪异的眼神朝自己射来。

墨霜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身上是不是沾了什么怪异的东西引人侧目,然而看了良久也没发现异常,便也不去理会。他走了些许时候,看到了一个稍大的楼阁,牌匾上写着“百顺阁”,于是思量了片刻后,走进去。

“爷,您看您要买些什么?”里面的伙计看到有人来了,欢喜迎接,然而还没欢喜片刻,看着墨霜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奇怪。

“你这有汇芸囊么?”墨霜似是全然没注意到伙计的神色,只是打量着铺子问。

“哦,有的有的,只要您需要的,我们这儿就一定会有!”伙计收起怪异的神色,表情变得谄媚起来。“就是我们这儿东西的价格有点贵。”

“多少?”墨霜问道。

“三两金珠,这位爷,您要买的话,我这就拿给您看看?”伙计笑道。

待得墨霜点头后,伙计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去后堂取东西了。那在台席边坐着的老板,眼神始终怪异的看着墨霜,眼睛一直在其身上打量,就没离开过。等到伙计将东西取来经过老板身前的时候,老板接过其手中的盒子,对她摆了摆手后,就亲自将盒子端到墨霜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将盒口对着墨霜,温和的道:“公子看看,还入得了眼否。”

墨霜拿起里面的精致小囊看了看道:“不错。”于是取出金珠付账,转头喊了轩过来道:“你拿着吧!”

原本低头耷肩走来的少女突然抬起头来,双目中显出了不可思议的光,迟疑的道:“……送……我?”

“难道卖你?”墨霜剑眉微蹙。

还没等轩开口,一旁的老板突然长叹了口气,道:“小兄弟啊,老夫见过宠爱自己玩宠的人,不过……这将一个类当人的,老夫还是第一次见。”

“什么意思?”墨霜转眼看着老板。

“你进店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这类不做牵引也就罢了,它还没有铭牌……这若是被心思不纯的人发现了,将你与叛军归为一党,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老板抚须看着二人,语气里带着些担忧。

“又是叛军……。”墨霜神色凝重,心中回荡起了不好的预感。他看了一眼此刻又将头低埋在胸前的轩,对老板说道:“南鲛北类我知道,世间种族千万,为何单只他们会沦为玩宠?只看形态,不也是人么?”

老板听后,神色惊恐;连忙阻止墨霜说下去,左顾右盼的看了一阵,像是在看看是否隔墙有耳。而这动作这神色,在墨霜眼里实在夸张,不由暗自摇头。

“小兄弟切记不要乱说话,这后果不是你能背的!”老板不愿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指着汇芸囊道:“这宝物,你要给它?”

“嗯,方便收纳。”墨霜点了点头。

老板看了墨霜一会,又叹了口道:“罢了……罢了……不过汇芸囊需要妖族灵力或者人族神识才能使用,这类,用不了。”

墨霜仔细的端详着老板的面部表情,开口道:“我见过普通的贵胄人族用过。做交易讲究诚信,老板现在阻止我,已经晚了。”

老板沉思片刻,像是百般无奈道:“行吧,看小兄弟这行头也应该是见过世面的,瞒不住你。我这还卖聚灵符,若只是开个汇芸囊,最低阶的就成。五百银一张,一张够你开个百八十次了。”

墨霜点头道:“拿十张给我。”

于是老板吩咐一旁的伙计去取。

“高阶的聚灵符,可以做什么?”墨霜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试探着问老板。

“高阶聚灵符?那个可以召唤风雨雷电了。公子想要来一张试试?”老板笑看墨霜。

如果只是能召唤风雨雷电……那跟自己这身入门的术法没什么区别啊。墨霜的神色有些暗淡下来;那边的老板听人谈起高阶聚灵符却显得格外兴奋,喋喋不休:“这高阶聚灵符只有我们百顺阁的货是正的;其它小门面的货都是掺水的!”

“掺水?”墨霜疑惑。

老板笑着轻抚胡须道:“对,我们百顺阁的高阶聚灵符是有御用的猎手捕捉小妖后,将灵力抽取出来,实打实的汇集在符纸上了。别的地方的高阶聚灵符,抓的妖,妖力都比较差,灵力抽取也没这么专业,所以他们的符,效果比我们百顺阁的差多了。”

“…………”墨霜看着老板的神色瞬间变的复杂起来,却没有去开口回应。

这神色,看在老板眼中,知道是这位公子还在犹豫;于是微微笑着说道:“最近这些年不太平啊,不说叛军在四处闹事,就是各个部族之间也纷争不断。买一些保命的东西还是必要的。”

这时候,伙计已经将低阶的聚灵符送到墨霜面前。墨霜接过符纸,给了钱便带着轩走了。

“公子,高阶聚灵符真不要?便宜些卖你?”身后的老板殷切道。

“不必,谢谢。”墨霜头也不回便走出了店。

“哎………又是个被玩宠迷昏头的人。”等到墨霜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口后,老板叹了口气。

一旁的伙计将钱放好后笑道:“被鲛人迷得晕头转向的我听说过不少,被类迷得晕头转向的还是头一遭见。您说………类这种不阴不阳的肤色,看起来都慎得慌,居然还有人喜欢。”

老板转头看着伙计责备道:“天地造物不分美丑,形态各异而已。你还不满别人的眼光与你不同?”

“哈哈!掌柜教训的是,教训的是!”伙计打了个哈哈,然后说道:“这没什么事,我去后堂整理下物件”

老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伙计别烦自己;然后靠坐在那张舒服的藤椅上,摇摇晃晃,眼睛半闭不闭。

逛了一天,眼看又到了饭点,墨霜带着轩到了一处酒楼里。然而轩刚进酒楼门槛,就被拦住了。原因是:玩宠只能到指定的地方等候。

看着要被小二带到旁侧草庐的轩,墨霜抬起手一把扣住小厮的手腕,小厮一声呼痛,拿着绳子的手松开了,但也引来了堂内众人疑惑的目光。

“这……这位爷……小的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您还是把小的给……放开吧……”小厮的另一只手颤巍巍的掰着墨霜铁钳一般的五指,神色痛苦,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被捏碎了!

在众多的纷杂声中,一个管事走了过来,礼貌的向着墨霜行了一礼,带着有些僵硬的微笑道:“这位客官,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我们这伙计才来不久,不懂规矩,怠慢了,勿怪。”

第二十七章 倾衷肠

墨霜放开那伙计,伙计立刻收手揉着自己已经乌青的手腕,目光中带着委屈。

“她,我要带进去!”墨霜看着管事强势的说道。

管事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赔笑道:“这………旁边有个专门的草庐,玩宠均在那里看管,尊客不必怕丢失……”

墨霜转头看了看外面的草庐,围栏里是各色形态的宠物,有猫有狗也有类,还有的更是叫不出名字的动物。这些宠物都被栓在木桩上,地上放着食盒和水,挤在一起。

“哦……您要是不满意,可以出点钱,后面还有个大草庐,是隔间,玩宠是分开看护的。”管事生怕照顾不周,小心翼翼道。

墨霜蹙眉看着草庐里那些外形跟人并无差别的类,缩在一群猫狗动物之间;一副瘦弱肮脏小孩无助的龟缩在猪圈里的画面从脑中升起;有些愠怒的看着管事。

管事一个哆嗦,梗了半天,眼看着这事儿是要闹大,在众多好事者的狐疑目光下;为了酒楼历来良好的生意,管事终于妥协了,小心翼翼道:“行……行吧,但是尊客也得体谅我们小本生意,不能坏了名声……”

“你说。”墨霜紧蹙的剑眉平息了下来。

“尊客如果愿意住店,并且给三倍的房钱。那这事儿我们也就随尊客的意。但是这玩宠不能在大厅里呆着,影响不好,请客人谅解。”管事尽量进出笑容,用自己最温和的声音说着,生怕一不小心,又惹怒了这个暴躁的客人。

“好,它跟我上楼就行,酒菜端房间里。给我两间房!”墨霜的声音缓和下来。

“好的好的……嗯???”管事听出了不对劲儿后,点头哈腰道:“不是……客官,您只能要一间房。最近小店生意火爆……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墨霜还待说什么,只感觉身侧的轩轻轻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只得作罢:“一间房,酒菜送上来!”说罢将一颗金珠丢给了管事道:“不用找。”

“………好嘞!谢谢尊客,一定让您满意!”管事接过金珠,朝着旁边还在揉手腕的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强打起精神,带着墨霜二人上楼。

领着二人到了客房,小二恭敬说了几句客套话后,逃也似的关门而走。

“你……应该把我送到草庐里去。”轩站在门口,低着头淡淡道。

墨霜坐下缓缓的喝了口水有些漫不经心的道:“和那些猫狗物实在一起么?然后吃别人吃过的残羹冷炙?”

“………习惯了……”

少女的婀娜体态随着太阳的下山和月亮的升起而缓慢的变化着,她的身体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晶莹光点,隆起的胸以几乎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被抚平;而男性的特征,则在悄无生气的偷偷显现着。

墨霜举杯的手停顿下来,如同一座木雕般,一动不动。然后他静静的看着这神奇的蜕变。

一炷香之后,少女又成了少年,那原本柔和美丽的脸庞现在带着青涩,又带着些许漠然;小开的领口已然见不到女子温润的胸,有的是少年人的一身精肉;有些紧的裤头,也被微微撑起,显露着主人此时的性别。

“………”蜕变了一炷香的轩,在墨霜诡异的目光下,也看了墨霜一炷香时间。

墨霜当然也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轩看;等身前的少女彻底变成了少年后,墨霜才觉的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道:“……这饭送的够慢。”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未落,房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得到同意后的伙计两人端着大托盘走了进来。瞟了一眼已然成少年的轩,毫不吃惊,只是自顾自的将菜放在房内的大圆桌上;全部菜放下后,大圆桌居然被摆满了。

“呵呵呵……这是老板特意吩咐的,本店的招牌菜全在里面了。”那个管事从门外走了进来,端着一坛酒道:“这是本店最好的烧酒,拿给尊客尝尝。”说罢,将酒放在旁边小几上;朝着墨霜恭敬的做了个揖,带着两个小二关门退下。

“这么大一桌菜啊!”轩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不由的咽了咽唾沫,眼睛发光。

墨霜看着他暗叹了一声道:“一起吃吧。”

“谢谢!”轩谢过墨霜,也不客气,直接坐到大圆桌前海吃起来。

“这个……这个真好吃!还有这个,这是什么!哦!还有这个,你尝尝!……。”

墨霜看着面前个头不大却饭量不小的少年狼吞虎咽的大快朵颐;嘴角微微翘起。他也不理会少年的盛情邀请,将小几上烈酒的泥封拉开,顿时一股浓烈的酒香飘散出来。他推开桌上的小盏,拿过碗来将酒倒入其中,然后豪饮一口;顿时一股甘甜沁香带着一股烈焰灼烧的滚烫灼痛感,从墨霜的唇齿间窜到喉咙里,再沿路而下,滑入小腹。

墨霜强忍着咳嗽的冲动,抬起衣袖擦拭着薄唇。

这酒很香也很烈,对他而言,第一次饮用如此烈的酒,并且还是用的大碗一口灌入,这让他有些难受;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灼烧殆尽;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又倒了一碗,毫不犹豫的灌下去;体内又一条火线顺着喉头冲撞下来,最终在小腹点燃。

一连喝了三大碗,人却没有丝毫醉意,但却自残般的爱上了这种灼意。为什么会爱上?墨霜不大清楚,但感觉……也许是有一种豪情在酒水的泼洒下被燃烧出来,或者是一种温暖在冷天中显得异常珍贵。

“真的很好喝吗?”对面的轩看着坐在那里只顾喝酒却不吃菜的墨霜,好奇的问着。

墨霜笑了笑,拿了小盏给轩倒了一小杯,送到他面前。

轩接过小盏迫不及待的嘬了一口,顿时转头将酒喷了出来,不断咳嗽;好不容易憋住了,赶紧盛了一碗鱼汤灌下,这才逐渐平息下来。

“真……真难喝!”轩在墨霜面前倒是胆大,直言不讳的喊了句。

墨霜看了他一眼,喝光海碗里的酒,拾起筷子开始吃菜。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啊!”轩又继续夹菜往嘴里送。

“还可以”墨霜微微点头。

轩吃着吃着神色有些暗淡,喝了一小口鸡汤道:“我是……第一次吃到这些……谢谢你。”

墨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道:“你以前吃的什么?”

“我一直在逃命,别人要是啃施舍点残羹冷炙都是好的了,最好的情况就是有馒头吃还有热汤下着。在野外就是吃的树皮野果草根什么的。”轩的喝汤抬碗的手停顿了下来,抿着唇,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再以前的话……。我还没被抓的时候……。好像吃的也是这些吧,族人都居无定所,现在自由的没多少了。”

墨霜默默的听着,慢慢的吃着菜;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嗯……。。你呢?大哥哥。”轩抬头望着面前英俊的男子,好奇的问道:“你说这些菜一般……。是不是以前吃过比这还好的啊!…………我看你那么有钱,一定是个富家公子!”轩自顾自的说着:“我以前见到过富家子弟,衣服的绣文都用的金丝线,穿戴的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还养有好多的鲛人和类!那些鲛人和类也…………。”

“没有。”墨霜淡淡的话语,打断了轩的唠叨;他不带任何情绪的缓缓道:“我吃过的最好的菜是自在闲山庄酒楼的菜;其他的,就是野菜烤肉或者面食。比你好些。”

轩很惊奇道:“野菜烤肉面食?”转而笑道:“那不奇怪啊,要是找不到城镇,在外歇息,也只能将就了。这些已经很好了!我们的气力就只够抓抓鱼,时间长了都会累,唉……。我也想有大哥哥这样一身的力气,这样就有肉吃了!”

“是的,这样就很好了……”墨霜眼神飘忽。轩奇怪的看着墨霜,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

被无锋从暗无天日的瀚海荒漠救出来,已经是天赐的眷顾了;不用被日夜折磨,不用有一顿没一顿的挨饿…………自己最长的不饮不食的间隔是多久?一周还是一个月?身为妖族,体质比人族强悍,比人族能挨饿受冻,比人族能挨打…………要是,同时没有饥渴感,没有痛觉就更好了;然而可笑的是,妖族的饥饿感比人族更甚,痛觉比之人族的没有分毫减弱,相反的是,他们的腹部无论锻炼的再如何结实,依然是致命的要害;更是一个痛觉神经的敏感聚集地。相对强悍的皮肉有着相对纤弱敏感的神经……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公平”。

想着在瀚海荒漠里有一顿没一顿的食物,想着食物腐败发臭,甚至还有黑绿液体流出的场景,墨霜觉得自己的肠胃有些不适。然而自己以前却确实将那些不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咽下去了,并且还是一种奢侈!

一旁看着墨霜神色变化的轩,有些歉意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对不起”

墨霜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他缓缓摇头道:“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不知为何,墨霜话多了起来,也许看见轩对自己坦诚相待,自己的戒备也就放了下来;他停顿了片刻后,缓缓道:”说来也巧,我跟你一样,被人救出来的,现在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他们给的。”

轩的双眼睁大,有些不可置信的感叹:“那是多好的人啊!”

墨霜叹了口气道:“是一群好人,只是……其中的一个非常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罢了。”说着神色暗淡,竟然隐约带着一丝委屈。

“不会的,不会的!如果真的是危难关头把你救出来,那人不可能讨厌你!”轩看着墨霜少有的服软神情,心中很是好奇,然而他却立刻反应过来,应该好好疏导面前的人。

“按道理确实如此。”说道那个人,墨霜心里突然就如同压了一座大山,同时又如同被刀捅进翻绞血肉一般,竟有些抽痛。他猛地提起酒坛,连海碗也省了,直接灌了一口,让灼热的烈火压制住心中的痛意,缓了一阵子,才开口道:“他想杀我。”

轩安静的看着墨霜,静静的聆听着面前英俊高大的男子的叙述,神色有些复杂。

“这群人里,只有小……小[姐对我好。她教我东西,她安慰我……她很美也很温柔。”墨霜低着头提着酒坛,神态显出不曾有过的痴迷与淡淡的羞涩。

他不看少年,提酒的手紧了紧又到:”但是……他却要杀我……自从知道我……我无用之后。”

自知道他灵力上限低的可怜的那一刻起,那个俊美如画的男子,之前对他的恭敬就化为虚无,如同变脸一般,横眉冷对,时刻嘲讽,甚至几次出手。

那刻骨的杀意……绝对不是开玩笑,是想真的杀了他!

“………怎么会这样………”轩无比同情的看着墨霜;他想了想说道:“恐怕,他说你无用只是个幌子……别是他暗中喜欢那个小姐,看见小姐对你好,心生嫉妒,才想着刁难你!”

墨霜看了少年一眼,苦笑摇头。

墨霜想不明白为什么无锋会在得知自己灵力上限低下后,就想要杀了自己,但是,他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轩说着理由。

不过,不知道什么才能又见到小宫主!

墨霜有些期盼又有些失落。

这一夜,自己表现出来的情绪,似乎太多了些

第二十八章 回忆

“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还不如暂时放下,做点别的事情。”轩安慰着。

墨霜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我去喊人打水来洗浴,你待在房里。”说罢,他便出门去了。

轩一个人无聊的坐在床上,看着白天墨霜送自己的汇芸囊和符纸,心下感动却愁眉不展。他从囊中取出两根长刺,一根自己原本拿着的,一根则是洞里取出来的;他将两根凌骨刺并排放在桌子上,呆呆的看着那根某一处有一个缺口的凌骨刺。

他记得寒跟他一起逃命的时候,摔伤过椎骨,那是很多年前,他们躲避猎人追捕时,他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去造成的。

郁郁葱葱的林间,夏蝉聒噪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两个瘦弱的少年在林间满头大汗的跑着,神色惊慌,他们上气不接下气,但任然会甘心耗费气力去不断的回头张望。

随之而来的是身后的叫吼声,与少年的惊慌截然相反的是他们的兴奋。

“在那!往那边跑了,追!”

“我看见了,山坡那里!”

“放弩!快放弩!”

“猎犬,过去!”

……

就这样,被追赶着。躲着后面时而[射[出的弩[箭;与猎犬赛跑…两人,已经跑了一天两夜了。

“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轩。我…我真的…跑不动了…”寒气喘吁吁,双手支着膝盖,感觉自己快要断气。

轩的状态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然而他却二话不说,一把将寒拉起来。

“走!”轩大喝一声,拖着寒就往前面跑,然而泥土湿滑,再加之二人已经精疲力尽,一个不小心就踩空了,随后只听两声惊呼,二人同时从高坡上滚了下去。而这一滚,便是滚的昏天暗地。

“他们在下面!”追击的猎人们仍然没有打算放过两个少年,在犹豫片刻后,他们命令猎犬追击下去,自己则开始慢慢下来。

没滚多久的高坡地,二人就觉得自己身体开始腾空,晕头转向间,只觉得自己失去了依仗一般,飘在天上,然而这种感觉,在他们头脑稍微清醒后就察觉并不美妙,因为他们正在往下掉,下面是一个深渊,具体有多深,他们不知道,雾气很浓,他们看不清。

随着后续而来的惊呼,两人消失在的断崖下的浓雾之中。

随着猎犬追击下来的人表情俱是懊恼。

“头儿,他们怕是掉下去了,咱还追不”一个猎人摸了一把头上的汗,看着断崖下一片云雾,问到。

领头人环视了周围山景一眼沉声道:“先放个崔火下去,探探深浅!”

于是旁边的人,立刻拿起两根崔火点燃后往崖下甩去。

瞬间,崔火的明黄色光芒穿透浓厚的雾气,射向崖下,不多时才渐渐熄灭。

“头儿,看情况,不太[深!”那个甩崔火的人很肯定的说着。

领头人点了点头,对身后众人呵道:“不深也够它们喝一壶的。弟兄们!我们找了一个多月的货料,今儿个是死是活都得到手!大家辛苦些,跟我下去!”

众人齐声答应。随后,这群人结集绳索、挂钩之类的物实后,陆续下山。

不知过了多久,轩才悠悠醒来,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压着什么,他挪了挪自己的身体,有些疼痛。当他咬牙起身四处张望时,他终于发现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寒。

寒的面色一片苍白,嘴角渗血。

“你…你还好吗…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轩就想要去拉他。

寒微微摇了摇头,无力而凄楚道:“你快跑…他们快下来了…不要管我。”

轩侧耳一听,惊惶道“我背你,我背你一起走!”

然而当轩扶起寒的时候,才发现在他的腰下,有一块尖锐的凸石。

“别…费力了…我的腿…没知觉了。我会拖累你,你快走!”寒艰难的道。

轩,并没有放弃寒,他仍然努力的想要背起他,然而精疲力尽的他,此刻无论如何都背不起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

“你这样,我们都会死!”寒似乎突然汇集了全身的力气怒吼起来:“你快走…我在这里,他们把我…抓住后,可能就不会再管你!如果…他们什么都没抓到,他们还会继续找我们…猎人从不空手而归的道理你不懂吗!”

“可是…可是你!”轩泪如雨下,感觉天灾将至,自己却无力的可怜又可恨。

“能逃一个是一个,你走吧…如果…以后有机会…加入义军…摆脱这种生活…”寒似乎是认命一般,安静的躺着,眼神开始变得空洞。

“你…”轩还待说什么的时候,只听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他左右为难了片刻后,还是放弃寒,孤身逃走了。

雾蒙蒙的夜色里,一个瘦弱的少年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猎人们举着火把,跟着猎犬来到它面前的时候,它安静的闭上了双眼,等着死神的到来。

“嘶…还有一个呢”一个猎人举着火把四处张望。

“别找了,肯定是跑了。”另一个猎人擦着汗道“不过一个也行,反正已经一笔钱到手,兄弟们又可以歇息个把月。”

头领点了点头道:“大家伙也累了,把这只类绑好了,就各自歇息,明天回去!”转而向一个黑面汉子道“老常,过来掌货。”

说罢,老常走过来,细细的观察翻动着寒的身体,不时在他身上敲打摸索;看了一盏茶的时间,对领头人道:“做不了精雕,做粗雕勉强可以。凌骨刺可以用,就是磕石头尖儿上了,可能有有点瑕疵。”

“嗨!敢情追了这么长时间,是个下等货色!”几个猎人不满起来,一阵骂骂咧咧。

领头人大手一挥,示意大家安静:“最近类不是那么好捕了,就算是下等货,黑市出货价格也不低。保我兄弟几个吃一两个月的闲饭是够的。老常,回去后看看怎么分,凌骨刺单卖,胆汁做药引,本体的皮子剥离了卖,总之尽量分细点,多赚一分是一分!”

“头儿放心!”老常点了点头,破有自信的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类。

“怎么了?”轩只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捏着自己的肩膀。他猛的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

“没事…大哥哥,谢谢你白天送我的东西…”轩看着墨霜棱角分明英俊的脸,莫名的感觉到一丝安心“我…也想送你一样东西。”

墨霜放下手有些意外道“是什么?”

轩回头拿起桌上自己以前用过的凌骨刺递给墨霜诚恳的道:“请你不要嫌弃…这是我们类最高的感谢了…”

墨霜细细的看着眼前的凌骨刺,并没有接过来,他微微摇头道:“这,是你们的脊骨。”

“是的,但是也是我族最高的谢礼。我们会将死后的亲人脊骨抽出,其他部分安葬,因为我们相信,脊骨是生命的源泉,只有有了它,亲人的守护才不会离去。”

“那你还送我”墨霜不解。

“因为…我想把这份守护给你…”轩抿着唇,许久才吐出这几个字。

墨霜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还是接过了这个刺,道了声谢。

他小心翼翼的将刺收入汇芸囊后,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桌上那根自在闲取出来的刺,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过往之事,不要多想。早些休息吧。”

说罢,便去里间沐浴。

然而沐浴完后,却还见少年一动不动。

墨霜奇道:“不困”

“…不是…”轩转过头来,有些木讷,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睡哪儿…”

“自然睡床上。”墨霜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大哥哥…你睡哪儿”轩又问道。

“我也睡床上。”墨霜看了看十分宽敞的床,说罢,也不等轩反应,便自顾自的上床睡觉。

“……”轩看着洗完澡的男子就这么穿着单裤,赤着上身往床上躺。想到自己终于不用睡冷冰冰的地面了,不由一阵欢喜,然而看着墨霜却又莫名有些害羞。

“哎…我怕什么…我又不是大姑娘…”轩心中挣扎着,“但是也不算是男的。大哥哥那么好,又不会把我怎么样…况且身份不同,也不可能…哎呀!你在想什么呢!自在闲山庄里,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他根本就是个不通男女事的人…我有什么好紧张的!”还在胡思乱想间,只听微微粗重的呼吸声想起,想来墨霜是真累了,已然熟睡。

……轩松了口气,洗漱之后,轻轻爬到大床里侧,帮墨霜盖好被子后,躺下身来,侧头看着平静酣睡的男子,眼神中透着几丝伤感。

次日,二人一早起来,草草吃了早饭后,便上街买了些吃食和各类用具,装入汇芸囊中准备启程。

“汇芸囊,用得惯么?”墨霜走在前面,微微侧头问着身后的轩。

“嗯,谢谢哥哥。”轩诚恳道,犹豫了片刻后,他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挺拔高大的男人,扯了扯男人的衣摆,有些恳求道:“大哥哥…后面的城镇部族都兴起豢养类了…”

墨霜拖着轩走了几步后停下来,沉默片刻缓缓道:“你喜欢那样么”

“嗯”轩抬头,用湛蓝的大眼睛望着男子深邃的眼眸。

“喜欢像它们一样,被牵着,拴着,和猫狗一起挣宠夺食么?”墨霜低头正色道。

“……没有类会喜欢。”轩抓着墨霜衣摆的手紧了紧,避开了男人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是,这一路上很多人都觉得你很奇怪,我也很奇怪。太过招摇不好的。”

直到现在,二人谈话的时间内,仍然有不少人对这两人行注目礼。

“我不喜欢把你当一条狗。”墨霜淡淡丢下一句后,转身离去。

轩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起身追上。他只感到百十人的目光尖锐而滚烫,让他有些无法承受。然而这样的目光,他可以不在意,但是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墨霜却不应该不去在意!

等到了一个稍微僻静的小巷里的时候,轩再一次将墨霜拦住。

“我感谢大哥哥。只是我可以无视别人的目光,你却不能!”轩看着男人,坚定道“那个老板是对的,居心叵测的人很多,如果要造谣生事,把你往叛军上一靠,会给你和你的家族带来大[麻烦!”

墨霜看了轩一眼,淡淡道:“我说过,我不喜欢;而且,大[麻烦,恐怕已经种下了。”

“什么意思”轩奇怪道。

第二十九章 隐忧

“没什么。”墨霜不多做解释。

“我……”轩此刻看起来很是着急,“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执着这种事情,我心里真心感谢。但是,这座城只是一座边城,咱们再往北,养类和用类的人会更多,更频繁。大哥哥这么做,真的会有麻烦!”

墨霜看着轩着急的样子,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什么。

轩赶忙道:“你不用拿绳索牵着我。但是,至少要给我办个铭牌。”

“铭牌”墨霜不解。

“嗯!铭牌又称之为狗牌,是用来证明类身份的。上面登记着办理的管事地和主人的名字。只要有了这个牌子,类就算是认了主,不会被当做野类抓起来。这样,不仅对哥哥有好处,对我其实也是一种保护。不然……我可能会被猎人抓起来活雕,抽骨或者……做药引……”

墨霜听到活雕,顿时想起了自在闲山庄的那幅仙境图,眉头锁的更深了。许久后,他才暗自叹了口气问道:“哪里办?”

轩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这城我以前来过,不远处就有一家理事点,我带你过去!”

说罢,便兴高采烈的带着墨霜走去。“对了,以后私下里,我还叫你哥哥,明面上,我得叫你主人了!”

“随意。”墨霜淡淡道。

二人去了西边的理事点办理完铭牌手续后,又出来踏上正途。

墨霜看了看嵌在项圈上吊着的银牌,摇了摇头,随手抛给了轩,二话不说就走。

轩倒是显得有些兴奋,追着墨霜给他普及常识。

“嗯,银牌,还不错。我还以为会是铜牌呢。”轩的手指抚摸着银牌上,栩栩如生的浮雕,那浮雕镂刻的应该是一只猫,只是这猫的头如同狸,尾巴不是毛茸茸的猫尾,而是类似九条蛇头的东西;这异兽浮雕旁又精细的雕着云卷云舒,花开叶落,总之相当精美;而异兽旁则刻了一行小字,“隶属墨霜”。牌子翻面,则写了轩的名字和办理的理事名。

“还有其它材质”墨霜头也不回,随意问了句。

“嗯。”轩将栓有铭牌的皮项圈戴在脖子上,拍了两下,似乎颇为满意“类的地位随主人,从低到高是铁牌,铜牌,银牌,金牌和翡翠牌。不过一般就是到金牌了,翡翠牌很少见,因为各个族群的皇室王族一般都喜欢养鲛人,养类的极其稀少。金牌是表示其主人是有身份地位,或者身价不菲的大人物。银牌,则表示的是贵胄富人”

墨霜安静听教后,冷冷一笑,叹了口气道:“都不被当人看,却还分个三六九等。”

轩此刻却正是兴奋异常,完全没听出墨霜的嘲笑。仍是自顾自道:“那是,主人有光,玩宠就有光。就算是类,一旦戴上翡翠牌,贵族见了你,照样要问声好!那可是好多类和鲛人的向往!”

听到此处,墨霜的脚步顿了顿,眼眸幽暗,牙关也不由自主的咬紧片刻,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令他不悦的事情。然而,他的嘴唇欲开不开,最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以一个不起眼的动作,拂了拂衣袖,便又大步朝前走去,而紧跟其后的轩,却还在不断的叙述着铭牌的意义和玩宠间的向往,甚至是后宫争宠般的明争暗斗。

墨霜一路无话,带着轩离开明川城向北走去。走走停停,一晃便是两三个月过去。

气势磅礴的玉殿,琉璃金宫盏内,那明亮的火焰,将奢华大堂内的几个人影拉的很长,影子穿过黑墨石的地板,蜿蜒在汉白玉的光洁墙壁上,显得有些狰狞。

一个有些发颤的男人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属下无能,没有……没有找到。”

高坐殿堂的华美女子,冷冷的俯视着下面跪着的几人,没了初时得到此类消息的暴躁,现在的她,似乎已经麻木了,若下面的人说出相反的话,她反而会被震惊。

“你们……是第十枇了。”女子有些困乏的轻轻扶着额头,凤目中尽是失望。“人界寻了那么长时间,一丝半点的线索也没有么?一群饭桶!”

“……”台下跪首的众人头领犹豫了片刻后道:“也不是全无线索……”

听到这,华美的女子眼睑微抬,又是好气又是想笑,嘲弄着台下的人道;“付首领不会又想用什么不切实际的线索搪塞本宫吧?”

那位被称为“付首领”的人顿时汗颜。

“前不久说是在那南边的什么村什么县的,发现了刻有我族王室灵印的红玉货币;后来又说,在北边山径上打听到有左权使的行迹;同一天,南边那什么言城当铺里又发现了妖族皇家的配饰,前不久又听说自在闲山庄被疑似业火的地火给烧了。”女子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们……是想告诉我,左权使练成了什么分[身术,一半儿在北,一半儿在南么?”

“……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姓付的慌忙回应“属下惶恐,但是……属下也没办法,左权使他行迹确实……飘忽不定……我们派去侦查的人,回来的就探听到这些事儿,还有的没回来的……兴许是……被左权使杀了……消息就断了……”

高坐正堂的华丽女子,正是妖族现如今的执权主上——霍泉莲。

霍泉莲摆了摆手,示意台下之人不必再多费口舌狡辩。

“左权使的那个几暗卫呢?也跟丢了?”

“……黄岳出了瀚海荒漠后就不知所踪了,鬼卞和林琛…派去跟踪的几十个弟兄……都没回来……”付首领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台上的女子揉着眉心,心中怒火中烧,却是怎么也发泄不出来,过了许久,终于憋出了一句话;“罢了……他手下的那三个暗卫,也不是你们能够对付得了的。”

台下众人听后,都松了口气。

霍泉莲斜看着台下的下属,心中感叹,之前不觉得自己手下这群人实力与无锋手下人的差异有多大,关键时刻却是原形毕露。为何他无锋手下的能人如此多,自己这边却是一群不上台面的家伙

“冰儿,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女子脸色缓和下来,看着坐在首座的清丽佳人。

“回主母,那日我醒来后,就已经在房里了……我只记得无锋似乎对我下了什么药,把我迷晕了,后面的事……就全然不记得了。”

那付首领忙道:“额……主上,左权使擅长引魂术……只怕小宫主是被他施以傀儡引给控制了,全然记不清,情理之中……”

霍泉莲转头看着付姓之人,微微摇头,道:“这种事需要你提醒”

顿时,付姓人低头埋首,不敢出声。

“这左权使当真是没人治得了了?如此放肆无赖!现在不回来,我妖界的入口阵法都无人看顾,弄的什么幺蛾子都进的来!”霍泉莲有些咬牙切齿,看着底下的人道:“让你们找的法阵龙印找到了没!”

“………没……没有……”

“没有!没!,没有?!你们还能干什么!”霍泉莲的怒火终于显现于表,她将案几一拍,宽敞的大厅里一声爆响回荡开来;只吓得众人静若寒蝉。

“主……主上息怒……我已经在结界法阵处加派人手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闯进来了……”付首领急忙说着。

“废话!不加派人手,难道还要敞开大门吗?!”霍泉莲只感到最近自己的头痛病就没好过,又是扶着额头叹气。

“主母……不如……我去试试吧”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在侧面响起。

霍泉莲抬头看了眼小宫主,再次扶额道:“不行,太危险了。”

“何来危险一说我去,只少不会有去无回。”小宫主微笑道。

“………哎……那无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么多年共事,难道我还不清楚么?”霍泉莲有些无奈的看着小宫主。“上次他敢给你下药,下次指不定就敢杀你……不行……我放不下心。”

“……不会的,主母。左权使做事偏激,但是向来识大体,我与他并无过节,相信他也不会为难我。不如让我试试……派人固守,始终是治标不治本,不但耗费人力,而且收效甚微。”

“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霍泉莲担忧的看着清丽脱俗的女子。

“主母,就让我去吧。这些年我也勤加修习了,他们真要发难,至少,左权使的暗卫不是我对手。至于左权使……主母放心,他不会伤我。”

霍泉莲思索再三,小宫主又劝导再三,许久之后,终于还是霍泉莲妥协了。

“你既然愿意帮我分担事情,自己就注意些,别出了岔子,一路保重,若是不敌,先跑为上。”霍泉莲走至台下旁边的首座,细心的叮嘱着。

小宫主安慰般的拍了拍霍泉莲的手背,微笑道:“主母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霍泉莲帮她理了理衣服,叹了口气道:“收拾好东西,别落下什么。好好休息几天再走。”

“事态紧急,女儿明日便动身了。”小宫主道。

霍泉莲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然而最终执拗不过,只得依着她。

小宫主走后,霍泉莲温和慈爱的脸,瞬间变换,俯视着跪首的人,冷冷道:“暗中保护好小宫主,如果她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一众人全滚到火海里洗澡!”

跪着的人们浑身打了个激灵,嘴里做着保障。霍泉莲大袖一挥,众人纷纷退下。

“无锋,等我抓到你,这次定要将你的筋抽出来给我做鞭子!”

深冬季节,南方尚且还有一丝热乎劲儿,北方却是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鹅毛大雪在空中打着旋,纷纷扬扬的落下,一片紧挨一片,如同一群被幽闭了不知多久的孩童,重新来到这自由天地一般,兴高采烈地蜂拥而至。

映衬着白雪的美丽的是冬天里特有的花朵;梅花林的红色,为这片洁白装点出无限的生机;在以梅花主打的冬季植物下,俨然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小花和野草,紫色的、黄色的、橘色的、淡蓝的……一小簇一小簇的围在四周,倒是也算得上热闹。

然而,这持续已久的天寒地冻里,相对欢喜玩雪赏景的富贵人家而言,穷人们则没有那么好的心情。这是他们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有些残破的窗户漏着风,不算结实的屋顶,偶尔有雪飘进,适合春秋季节盖的棉被,此刻却显得单薄,只得往被子上压上几个矮凳,增加点重量,做以“被子厚重暖和”的心理安慰。

雪的力量很小,又很大。一片小小的雪花粘指及化,一堆由小雪凌组成的雪堆却能够将苍天大树压断;而无论冬天的街头,说话人再多,嗓门再大;一旦融入这雪的世界里,总会变得宁静平和。

“主人,再走个三四天就到缅应山了!”鹅毛大雪下的少女,穿着一身貂绒袄子,月白色的小脸,冻得有些发红;她将手尽量的缩进袖口里,好使得衣服内里的绒毛的温度能替她暖一暖冻僵的小手。

“嗯。”挺拔英俊的男子面无表情的回答着。相比于少女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而言,他穿的很单薄,依然是一身干练的黑衣,不同的是及脚的长摆上多了一圈黑毛,领口也用以毛绒装点,不过整件衣服却并不厚实,依然隐隐显出了他肩宽细腰和厚实胸膛的轮廓。

男子理了理肩头毛领的披风,弹了弹身上的雪道:“既然快到了,先找个地方歇脚,不急在一时。”

第三十章 背叛

然而不知为何这缅应山周围的村子却几乎都一样的穷,根本没有酒楼,就是稀有的客栈也是漏风漏雨。

墨霜环顾四周,微微蹙眉。冰天雪地总不能在外留宿,自己还好,对温度反应不大,但身旁这个类,恐怕就会一睡不醒,活活冻死。

正在墨霜踌躇之时,突然听到身边少女的惊喜声音:“主人,前面那个宅子还不错!”

墨霜抬眼一看,在这草屋聚集的穷苦之地,终于见到前面有几座砖瓦大宅。这宅子耸立在众多茅草屋间,如同鹤立鸡群,凤于群鸟,十分显眼。

大雪模糊着视线,让前方的大宅变得有些虚无缥缈。然而两人则是铆足了劲儿往前走,在这凄苦天气里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就算墨霜受得了,轩也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轩急匆匆的跑到红漆大铁门前,拉着门环扣着,口中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不久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个缝,一个身着棉袄的小厮探头出来问道:“你哪位,找谁啊?”

“哦……我们来借宿的。方便吗?”轩客气问道。

“……”小厮一脸狐疑的看着轩,正想将之赶走的时候,眼睛却瞟到了颈间半露的银牌,随后,他愣了愣,将门又推开了些,这才看向不远处的墨霜,那个气宇轩昂的英挺男人。在小厮打量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有些恭敬说道:“你们稍等,我进去问问。”

“麻烦了!”轩笑道。

小厮客气了一句,转身就朝院内跑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老人。小厮跑到门前开了门,老人看到轩,仔细端详了片刻后,便笑着温和开口道:“进来吧,进来吧,难得遇到贵客。”转头对小厮使了个眼色道:“啊柴,快吩咐下去,准备干净的房间和炭火,供贵客歇息。”小厮应了声后,笑着离开。

老管家带着二人走进大院,穿过已然被大雪覆盖的草地假山,来到正堂内;一进正堂,管家就急忙关了门,将挂在门口挡寒的厚棉被放下,这才走过来。

堂内灯火通明,中间的巨大暖炉所散发的热气,与周围寒冷的空气抗衡着;安静的厅堂内,不时有柴火的噼啪声响起;二人的身体在温暖的房间里渐渐暖和下来。

“你看,这雪都下了一个多月了还是不消停。”管家打破了屋内众人的沉默,带头起话。

“是啊,怪冷的。”轩坐在地上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接着话。“不过大雪天,景色倒是美。”随而转头,对着端坐在茶几旁的墨霜道:“主人,我们选个日子去打打雪仗吧?”然而墨霜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喝着下人送上来的茶。

轩自讨了个没趣,瘪了瘪嘴。

“哦……呵呵呵,二位是要到哪里去?不会是要赶着去吃冰鱼的吧?”老管家的眼睛何其尖锐,看出了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

“对。”这次墨霜抢在了轩之前开口。

“哦……冰鱼这几天很多,而且很肥美,最近,不少人来尝鲜的。”老管家笑着应答,手上则指挥着下人们端茶送水。

“不少人尝鲜?”墨霜纤长有力的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

“是啊,这冰鱼只有这儿有。”老管家笑答。

“老丈,既然每年冬季来往寻求冰鱼的人如此之多,为何附近的村镇,却大多破败?”墨霜有些奇怪的问。

老管家僵了一下后立刻恢复过来,叹了口气道:“公子不知,这里比较荒僻,不通外界,村镇里的人思想也不开明。来往的人虽说不少,但是都是准备妥当的富豪贵胄;哪儿会看得起咱们这种小村落。平日里宝车内就是狐裘貂皮,金炉美妾的,直接就在车上歇脚了。要说住店,那自然是去缅应山脚下的客栈去。那些客栈可都是天价,但是还是人满为患。”老管家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说,别人看不上咱们这,再加上这里的人又食古不化;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更造的说法。”

“那么你们是外乡人?”墨霜又问,“外乡人怎的会在这种地方落脚。”

此刻,墨霜却没注意到,轩低下头,脸上尽是愤愤然而又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哦,这里物产稀薄不假,不过倒卖冰鱼倒是不错的地方。就是辛苦些”老管家慈眉善目,娓娓道来。“我们这儿挖有大冰窖,这段时间捕捞大量冰鱼存入其中,等这时节过去,冰鱼绝迹后,再拿出去卖。就算是死鱼没有活鱼鲜美,但是仍然有不少人买。”

一个婢女端了一小碟晶莹透亮的薄肉片来,放在了墨霜身前的小桌上,随后又放了几碟小食和配料。而轩的前面,则给了一碗热汤鱼。

“这就是冰鱼,公子可以尝尝。”管家十分热情,“公子前面四个碟子里的配料一一昝过去,顺序不要错了。”

说罢,管家亲自示范,夹起一块生薄透明的鱼片后,取了小碗内的蔬菜丝和切的极为细小的炸果仁在鱼片上,接着用小勺依次取了四个酱汁后,拓在鱼片上,再将鱼片卷起放入口中细嚼。轩在旁边看的是直流口水,而墨霜则是有样学样的吃起来。

果然这传说中的冰鱼鲜美可口,配上这酸甜咸辣的酱汁一吃,更有一番滋味。

“公子感觉如何?”老管家看着墨霜吃的津津有味,颇为得意。

墨霜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那么公子请多用些。”老管家又让人台了些过来让墨霜大快朵颐。

就这样,边吃边说,轩又从少女变成了少年;当然,对于北方惯于养类的人而言,这并不稀奇。

等墨霜回过味来看向轩的时候,他才发现轩前放着的吃食,他是一动不动。这对于一只好吃的类而言,有些不大正常。

“不合胃口?”墨霜轻声问轩。

哪知轩却没反应,一直发呆。直到墨霜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后,他才“啊”了一声,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惊慌的道:“没有……没有……”

墨霜看着他,只觉得他越发的反常了。“怎么了?”

“没……没事。”轩避开了墨霜带着疑问的目光,低着头,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

“这是梅子酒,公子可要饮一杯?”那边管家热情的招呼,将墨霜的注意力又拉了过去。

墨霜道谢后饮了一杯,酒水温和恬淡,有一股淡淡的果香。

随后又有家姬劝酒,这一喝就喝了一坛半;然而,与初饮时的清爽可口不一样,这一坛半下去,后劲儿就上来了。逐渐的,一股浓烈的醉意袭上脑中;泛着一股晕眩。

墨霜心里有些好笑,这果酒怎的后劲儿如此之大,以往喝的烧刀也能饮个几坛,而这个果酒,一坛半就醉了。

这头脑里还没理清楚,墨霜就直接趴在了桌上一动不动。

顿时,原本热闹的大厅变得异常安静。

端坐主席的老管家一改和蔼的神色,看着下面醉酒的人,轻轻抚摸着长须;对着旁边站着的男子严肃道:“去看看。”

男子三两步走到墨霜跟前,摇了摇,喊了几声,趴在桌上的人却一动不动。男子转头向老管家点了点头。

“跟东家说,有好货。”老管家转头对一个婢女道:“是个硬货”

婢女领命下去。

“掌眼的好眼力,这么随便一看就知道是好货色!我常六,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学学掌眼的一点皮毛,可就心满意足了。”男子恭维道。

老者挥了挥手道:“这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你看他大雪天只穿了身秋衣,还能抗我独门迷药这么久,这不是个硬货是什么?”

常六看了墨霜一眼,二话不说扯着墨霜的衣服,双手一用力。只听“刺啦”一声,墨霜的衣襟已被扯开,衣料的断口再被用力一拉,顿时光洁有力的背肌呈现在男人眼前。常六拍了拍面前裸露的肉,满意的点了点头。

“嘶……说来是怪,您说我这第一盘冰鱼里就放了您的迷药了,看他没倒,后面的菜和酒我又都加上了。这……现在才有反应。”常六思索了片刻,有些犹豫道:“我是怕他大有来头,你说咱们到底干不干?……我这心里有点打鼓。”

老者微微摇头道:“东家什么人没接过?上次坯族的齐还王还不是被东家端了;不也没事儿?你小子放宽心,东家是个狠人,怕过谁?这小子看着顶多是个侯门贵族,比起皇族差远了。”

“也是……咱东家连王族人都吃得下,肯定有通天的手段。”说罢,便要将墨霜扛起来。

“等等……”被众人忽视已久的轩终于开口了;他有些哽咽的道:“你们……你们答应我的事情呢?”

众人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类。

“答应你的事儿?”常六挑眉;看向其他人,不明所以。

“去年,你们答应我的,我如果能带回来一个硬货,你们……你们就会把我合戚还给我!你们……你们自己都说……这是个硬货了……我……我合戚呢?”轩忍着自己因为害怕而有些颤抖的声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

“你合戚?”常六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的是那个叫慕的类族么?”掌眼淡淡的问了句。

“对……对的,是他!”轩有些激动。

“哦……”掌眼点了点头,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道:“那个……。东厢房贵妃榻上的那床毛毯,拿过来。”手下应声便去。

轩有些奇怪,这老者突然要拿毛毯做什么;只是重复道:“……慕……他……他人呢?”

老者转过头,和蔼道:“别心急,他马上就来。”

片刻后,下人抬着一床毛毯过来,走到轩的面前。

“什么……意思……?”看着棕黄色的皮毛毯子,轩有种不好的预感。

“哦,这就是慕;现在依约还你。”老者诚恳道。

一记闷雷在头顶炸开,被骗了,早该知道的!一直憋在眼眶中的泪水开始决堤般的往外涌。

“你怎么了,我们这不是把你合戚还你了么?怎么,现在不要了?”站在旁边的常六似笑非笑的说着,眼里全然是看好戏的神色。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謨蛤人不是最守信的吗!”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是讲信誉,所以才把那只类皮毛做的绒毯给你,否则,这大冷天的,谁舍得?”由远及近,偏堂内一个轻佻的男音响起。

第三十一章 毁约

“少东家来了。”掌眼向来人打了个招呼;这少东家点头回应后,边走边道:“当初你说以硬货来换他,现在他就在你眼前。你倒是说说,我们哪儿不守信了?”他走到轩的面前,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故作恍然大悟道:“哦……是差了点东西。一会儿,我叫人把他的内脏再给你送过来,我这一直存放在冰窖里,都替你保管着。就是……好像少了个胆还是脾脏什么的,哎呀……具体的我忘了,反正那么一大包,分量也不少了。”

轩咬着牙,泪水从湛蓝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滴落,眼神中充满了胆怯、不甘和怨毒。

“别这么看着我。”少东家放了轩了下巴,负手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淡淡道:“你们类从头到脚,我都不喜欢,不过这眼珠的眼色倒是漂亮。指不定盯我太久,我就把它挖出来加工加工,价格虽比不上鲛人珠,但是也算是好东西。”

被这么一说,轩果然就低下了头,不再盯着面前的男人。

少东家咧嘴一笑,从下人手中拿过毛毯,抱在怀里,感叹了一句:“啊……果然是比狐裘还暖和的东西。”说罢,将之强塞入轩的怀中,笑道:“你的亲人就还给你了。”而后转头对下人道:“哦对了,你去把那堆垃圾取过来,咱们尽量还干净些。”

轩抱着自己亲人的皮毛泪如雨下,全身发抖,然而却始终不敢发难。

不久后,下人取来了一包冻成冰坨子的秽物,用油布纸包裹好后,准确无误的丢给到了轩的脚下。

“还差什么?”少东家看着掌眼问道;掌眼不语。他又转过头来咧嘴笑道:“就这些了。你拿好。”

轩的手在温暖的毛毯里紧了松,松了紧;如同心思一般摇摆不定。

“舍不得走?是想留下来陪我们?”少东家笑问。

终于,轩颤抖的手从毛毯里伸了出来,他缓缓的蹲下,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地上的那团油布纸捡起来,塞入怀中。

刺骨的冰寒隔着油布纸依然没有减轻,如同千万把利剑一般,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刺进他的心脏,让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慢。

场内没人再去注意这只类,他们接下来的话题,谈论的是如何处理墨霜。

轩心乱如麻,不自觉的往外走着,寒风烈烈,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他如同一只提线的木偶,僵硬的走着。不知何时,街上已经寂静一片,也不知何时自己走出的大门。他只知道,似乎此刻只有不断的走,才能少想些不愉快的事情。

脸上的泪水早已被严酷的低温冻结成两条小小的冰柱;原本月白色的皮肤,被冻的通红一片;那件墨霜给他买的毛绒披肩被落在那个宽大的宅子里。脖颈间的银牌有着自己的温度和墨霜的名字;而怀里抱着的那让人迷醉的温暖……则是自己亲人的皮毛。

他不曾想过要害谁,他只是想救一个亲人;他曾经也想过,用墨霜去换合戚的危险,但是他又想着,以墨霜的本事,应该会没事……。更何况,等自己救出合戚后,就跟合戚一起想办法,再把墨霜救出来……也许这是个可笑的计划,也许这只是一个连自己都没办法骗过去的借口……也许……自始至终,为了救出自己的亲人,他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这种令人不齿的背叛。没有办法……。没有孩子在享受过童年家人所带来的温暖后不去留恋的,也没有人会忍受住失去一切的悲伤。

他只是承受不来,自己的亲朋好友,一个又一个的在自己面前,以如此残忍的姿态消失又出现。

那么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存活下来的,居然会是胆小的他?

轩走到一片空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寂寥无垠的墨蓝色苍穹,看着从苍穹中,如同万千羽箭射下的白雪。他痛哭着,呐喊着;然而偏偏天公不作美,他的泪水在出来的瞬间被冻成了冰渣,他的呐喊在广阔的雪地里如同蚊鸣。

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一个渺小的点,组成了一副圣洁而凄清的画面。

温暖如春的房内,一个赤条条的人躺在巨大的桌案上。一群人在其身上比比划划,时而激烈争吵,时而心平气和的谈话。众人态度认真严肃,比起商议军国大事的场面,也不逊色多少。

………………

“春风图!春风图!”一个中年男人叫嚣着:“这里可以做山!”他指着一处稍微凸起的肌肉道,“这里可做水潭”,随后指着凹进去的腰线道。“这里!可为平原!”又指着一块紧致的肌肉。

“不好!什么春风图,如此上佳的材料,你这是暴殄天物!”另一个年龄稍长的人呵斥道;“要我说就是做个牡丹月下图。你看这身劲肉,起花瓣容易!而且好定型,漂亮!”随后他拍了拍案上人的脸道:“看看这张脸!漂亮!配得上牡丹!”

“哎哎哎,我说老李,你这背雕谁会看得见脸,你这不是强词夺理么!”另一个微胖的人打趣道。

“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个事儿。”老李皱着眉头思索道:“你说,这次货色这么好,没有理由浪费啊。咱只做背雕,是不是不够好?”

这一句下来,场内顿时安静,众人开始皱眉。

这次的货,确实哪儿都是精品。

一个人叹息着,要把案上男子翻过来,却太沉,另外几人看了,连忙帮忙,几人合力将案上之人翻正。

待得翻正之后众人感叹。

“老李说的对,做背雕可惜了。”一个黑脸老者一脸严肃的看着案上之人;如同看一个瑰宝一样,眼中带着爱惜却又毫无感情。

立体深邃的五官,漂亮精致的锁骨,厚实宽阔的胸膛,八块小山包似的腹肌,修长笔直的腿……每一点都恰到好处,简直就是天生的艺术品。

“那……怎么办?”一个人有些头疼道:“要展露全身的活雕……不说难,我在这世上就没见过!”

“要不把他拆了?”另一个人建议道:“头是头,身体是身体的。”

“拉倒吧你,拆了就不值钱了!”

于是众人又再次争论起来。

“展露全身的活雕……”老李似乎从这句话里得到了什么信息,片刻之后惊喜万分道:“冰雕!”

他的话,再一次让众人静下来。

“嗯,可以做冰雕!飞禽走兽繁花美景均可雕刻于其前胸后背,仍然是剔骨拆皮的手法,只是要把人冻在冰里。”老李底气十足。

“冰雕是个法子,但是我们这儿做不了啊。”一个人叹息道。

“是啊,先不说这站绘的难度,融墨刺绣的量和点都要把握的异常精确;你再说那个翻皮剔骨,割厚了不是,割薄了这又立不起来,刀法也得精纯……”

“还有……”另一个人接话道:“大面积站立雕刻,药水怎么浸泡?你这局部冰冻也不好弄啊……”

“老李,能提点靠谱的意见不?”

眼看众人又要争论起来,老李赶忙道:“大伙别急!别急!我认识一个高人,他做过冰雕!”

众人来了兴致,“谁啊?靠不靠谱?”“是啊,可别一个手抖,把这么好的一块料给废了。”

“哎,听我说完。听我说完!”老李赶忙挥了挥手示意安静;“八年前,定远侯府天价拍的那块名为“云鹤东来”的冰雕,你们记得不?”

“记得记得,怎的不记得,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对对对,那个母体是个……鲛人吧?”

“是鲛人,鱼尾配飞鹤图,真的绝美啊!”

……

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

老李气定神闲道:“没错,就是姜大师做的。那还是他的初做。”

众人双眼放光。

“你们想想,时过八年,姜大师再经过些练习,往日那冰雕能被称为神来之笔,如今这么好的一块料子,岂不是能雕出神界之姿来!”

众人点头称是;赞不绝口。

“既然能雕出如此活雕的人,想来这要价也高啊……咱东家能答应么?”一个人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老李老神再在道:“我保管,他不但不要钱,反而会急不可耐。”

众人疑惑。

“你们以为冰雕是什么东西做母体都能雕的么这冰雕,不仅对技师水平要求极高,而且还对母体要求苛刻。”老李解释道:“我听掌眼说,这人不畏寒。单是这一点,就是极其难得的材料。”

众人开怀道:“老李,看你这么气定神闲的,想必此事是能解决了?”

老李微笑道:“不错,人,我负责请来。各位同盟就快些准备好东西,记住,要最贵最好的料!我们不能亏待了大师,更不能亏待了这上好的母体!”

众人相视大笑。

当墨霜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是干燥的石壁,石壁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下,显露出了精美的壁雕。而自己,则被吊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大”字。石窟内并不寒冷,四周都有巨大的暖炉供着。

墨霜垂头看着赤[条条的自己,回想着当日发生的一切,顿时一股心寒的怒意就涌了出来;正要暴走,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出半份的力气!

他试着抬头,然而脖子还是不听使唤的垂着;试着动手指,手指却像不是他的一般,根本不听指令。

什么情况?!他瞬间惊恐起来;努力的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突然背上一道凉意,一片湿滑;墨霜的肌肉似乎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只听背后一个慈爱的声音响起:“你醒啦?”

墨霜的嘴唇努力的打着颤,却最终是败下阵来,口不能言。

一个干瘦的半老男子转到他的身前,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材料,感谢上苍的恩赐。”

说着,有些干枯的手指在墨霜的胸腹间滑动着“不要害怕,我会把你的美,以最壮阔的方式展现出来,让你,成为活雕界里的巅峰之作!”

第三十二章 清野腾龙(一)

墨霜还在恶心男人动作的时候,突然听到“活雕”二字,他的瞳孔极剧收缩,呼吸开始变得紧促。

什么?活雕?!它!竟然把我骗到这里做活雕?!

怒意加上恐惧劈头盖脸的砸来。

男人不再言语,转到其身后继续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是几周的时间。墨霜的背终于解放了;男人转而迈到他身前;将他挡在胸口的长发撸开,随后以一根极细的毛笔,蘸着黑色的墨汁,开始在墨霜胸口上作画。细致的毛笔画在墨霜的胸口上有些发痒,奈何自己又动不了,只得憋着。然而他终究是有些好奇,这个男人到底在做什么,低垂的头颅上的双眼,始终不离那只毛笔,奈何看来看去,却看不清个所以然。

男人全然没察觉到笔下之人的眼神,仍然聚精会神一笔一划的细细画着。墨浓墨淡掌握的分毫不差,既能明确的显现线条,又不会滴落下来。

又这么无聊的过了约莫两周的时间,右侧胸膛的图案,终于逐渐显形。自右边到左乳,赫然画的是一只龙头!

“龙?”墨霜心里想着。

然而没过多久,感到自己的屁股一丝凉意,墨霜大惊,想要开口说话,却始终没有气力。更可怕的是,几日之后,他明显感觉到湿润的毛笔自臀部移向胯骨,并且有向大腿内侧进攻的趋势。

如果此刻他能叫骂,恐怕早已破口大骂。此时的墨霜又羞又怒,双目圆睁,就差咬牙切齿。

“啊……图绘完成了”几日后,男子发出了心满意足的感叹,然后他绕到了墨霜跟前,笑着对他说:“我,给你个惊喜!”

说罢,让人抬来三面落地的大铜镜;放好位置后,将镜布掀开。男人擦了擦手,轻轻的抬起了墨霜的下巴,道:“你看。”

于是墨霜从镜子里看到了男人这算来可能有两月有余的成果。

镜子的角度放的恰到好处,一面正对着自己,一面对着自己的背,两面斜照;正好既看得见自己前面,也看得见自己的背面。

繁复而精细的花纹,在自己浅色小麦肤色下映衬的庄严肃穆。

通体的文身绘图,只有一个黑色,而这黑色却是深浅不一的将一条巨龙刻画的无懈可击。每一片龙鳞都被精细雕琢,甚至能看到龙鳞上,鳞片的硬壳皱褶;穿胸而过的龙头长着血盆大口,铜铃怒目望向天际,似乎是在狂啸;尖锐的龙爪,一爪抓着他的肩膀,一爪抓着他的背肌;而尾部的龙爪则登着一头类似貔貅一样的异兽,龙身四周,以极淡的笔墨,柔绘着云雾缥缈;龙尾则蜿蜒而下,从臀部盘旋至大腿内侧。

好生的气势磅礴!好生的天神之笔!简直妙不可言!

墨霜心里不由赞叹,然而赞叹过后则是一片凄凉……如果这幅图,不在自己身上多好?自己是要被做成活雕了!

一想到自在闲里的活雕,一种恐惧压过了内心的赞叹,墨霜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然而这只是他的幻觉,实际上,他的身体像是已经不属于他一般,依然一动不动。

啪啪啪,突然一阵鼓掌声传来,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随之而来:“秒啊,大师这文绘的技巧,恐怕当今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

墨霜的眼眸斜瞟到一个身着华丽的人影,还不待看清,姜大师便已松手,自己的头颅又再次无力的耷拉下来。

“福德王过奖了。”姜大师朝着来人恭敬的行了个礼道“说来,还得感谢大人恩赐的机会,否则这幅清野腾龙图,不会有这般神品。”

福德王摆了摆手笑道“大师客气,好马需遇伯乐;如此上佳的材料,也只有大师这等神来妙笔才配得上使用。”

二人又互相客套了几句后,福德王才切入正题道:“敢问大师,这幅冰雕大概还需多久能完成”

“这……”姜大师想了想道“大人问的若是成品,那可千万急不得,至少也要个一年半载。”

“也是……也是……”福德王用手指触碰着墨霜身上的黑色图腾,细细的看着精细的画工,感叹道“必须精雕细琢。”

姜大师点头称是。

“只是……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画风一转,福德王叹了口气。

“哦大人这是……”姜大师不解。

“最近有个人,我需要极力拉拢,对我有大助力。奈何此人油盐不进。黄金美妾地产或是珍宝都无法打动他”说到此处福德王重重叹了口气道“至今为止他收了北族寒王的一个类族王室当做侍宠,而我送去的东西却概不接受。好不容易有一次他见过背雕后有所反应,但是送去,他又一脸不悦,竟然是入不了他的法眼……所以,我思来想去,怕是只能委屈大师了。”

姜大师安静的听着,转头看着墨霜身上的文绘,脸上尽是不舍的神色。

福德王哪儿能看不出,连忙道“大师放心,日后但凡有好材料,必定知会大师,由大师亲自操笔开刀。”

姜大师低头想了会儿,终究是妥协了。

他一个匠人怎能跟权贵摆谱就算他是匠人中的顶尖者,面对权势之下,也没有顽抗的资格;他知道,福德王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是给足了面子,否则根本不必多做解释,一声令下,不想照办也得照办。

“那……先谢过福德王了。”姜大师恭敬又行一礼。“在下尽快。”

“好,有大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半年的时间,还请大师尽心尽力完成杰作。届时,任何要求,只要是本王能办到的,一定答应!”

……半年时间这是要把自己榨干啊……

然而姜大师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明天全套的雕刻材料就会给你运来,都是最好的。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福德王拍了拍大师有些枯槁的肩膀。

“对了,最近他状态如何”福德王收回手,抬起了墨霜英气逼人的漂亮脸颊。

“回王爷,每日三刻都会定时喂入软骨散。身体动不了,不过精神还不错。”

看着墨霜一双深邃的眼眸充满恨意与恼怒的盯着自己,福德王毫不在乎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道:“这眼神,我喜欢。跟你身上的腾龙图很搭!”

而后又转头对姜大师道:“这块料好,但也难搞。明天开始雕刻,以防万一,直接给他插管吧。既然要赶工,我也会多派些人手协助你。”

姜大师谢过后,福德王又交代了几句后便走了。

姜大师目送福德王离开后,定定的看着墨霜,确切的说,是看着自己的那幅腾龙图。墨霜只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然而不一会,就感觉一只干瘦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脊背,动作是如此的轻柔,如同一位母亲爱抚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儿。

然后,墨霜听到了隐忍的哭声,不敢完全的发泄出来,只是微微的抽泣。

然而这些不可表述的事情,在第二天姜大师再次来到墨霜面前的时候,似乎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男人平静的走到墨霜面前,吩咐了几句后,后面几个人就开始组装着什么。

然后,墨霜的头就被提了起来,一根细小柔软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管子,就伸了过来。

一个壮汉,一手拿着管子的端头,一手捏着墨霜的下颚,强行让其口腔松开,随后,将管子直接捅[了进去。

一阵想要作呕的冲动还没有得到实施,管子便直接顶着他的小舌戳了下去。墨霜干呕起来,然而近些时日没怎么进食,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而上涌而来的酸水,则又因为管道的通入,被强制压了回去。

“插管”……竟然是这个意思……

还不等墨霜适应,两碗汤药便随着管子到了进去。这种汤药,自从到了这里后,就没有断过,而今天更是加量灌入。不仅如此,几根如同细芦苇管的东西,也插在了墨霜的几处地方,划开了小破口;只不过,当里面的水,全数流入体内后,杆子又被拔[出来。

片刻之后,墨霜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气力。

“唉……不要弄太多了。”一旁的姜大师有些不满的说道“如果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那就没有经络的流动,没有经络的流动,雕刻出来的龙就是死龙!”

“大师,我们也是好意,东家说这次货硬,让咱们多注意点。咱们是怕他挣扎太过,万一伤到您老,可就不好了。”一个人,边倒腾着手里的工具,边说道。

“不会,这次就算了,唉……明天开工吧,明天药效刚好。我需要一个专业的配药师,药的分量要恰到好处。在我雕刻的时候,这个母体的肌肉能够有抽搐的能力,但是整体上,却不会大幅度挣扎……这样雕刻出的腾龙才会有怒意,才会有生机!”

………墨霜听了身体有些发寒。

“专业配药师巧了,王府里就有一个,这穷苦之地,王爷怕得个什么重病不好医治,就随身带着。大师放心,明天,人必定会到。”

姜大师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墨霜,叹了口气道:“管子撤了吧,别把人家呛死了,这块好料就废了!”

众人不好意思的笑着,一言将插了没多久的管子取出来。

“散了吧,明天再来。”

众人散去。

姜大师看了文绘半晌,皱眉深思着什么,而后伸手到墨霜身上各个部位大力按压搓揉,像是在试探什么似的。许久后赞叹的点了点头。

明亮的火光下,摇曳的烛光照应着桌案上一排银光闪闪的器具,各色各样的刀具、针、剪等,在平时难以见到。除此之外,还放有不知名的液体和胶状物……而这些,都是一大清早下人们送来的。

偌大的空旷洞穴里,又只剩下了墨霜和姜大师;本来福德王是要排人来协助的,奈何大师不由分说的将众人赶走,理由是“一群人碍手碍脚,会影响我。”;当然,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防止偷师。

温暖的空间里异常安静……除了墨霜粗重的呼吸声。

今日,那种奇怪的液体没有再强行灌到他嘴里,而软骨散,也没有再喂他。比起之前,他稍微有些气力,手指能动了,头也能抬起来了;只是这微弱的力道用来抬腿抬胳膊,仍然不够。

头能环顾四周后,本能的便是了解周围形式。当他看到旁边两张大长桌上满放的各色寒光器具时,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第三十三章 清野腾龙(二)

秋天的枯叶,只是为衬托丰硕的果实;繁星的渺小,只为烘托出月亮的庞大;绿叶自然配的是红花;苍穹下面一定是沧海桑田;美玉必定要雕琢;鲛人一定生得有鱼尾;类族必定是宠物……而腾龙,就一定要有怒意!

为何而怒?如何去怒?

你看那杀气腾腾的狰狞面孔;你看那骨节分明尖锐有力的爪;你看那气吞山湖目空一切,脚踏貔貅,身缠万千风云的狂;你再看那气势激昂,欲拔山湖的尾!

而这条纯黑的龙,它的眼,正瞪着左侧的殿堂;它的爪似乎陷入了墨霜的皮肉直至骨髓,它的身体盘旋在他坚韧的背脊上,他的尾紧紧地嵌在了他的大腿上。

什么样的母体才有资格承载它?自然是能将之怒意与狂傲的气势完美展现的躯体!

厚实宽广的胸膛,承载着龙头的重量;笔直有力的背肌,更显腾龙的狂躁之意;修长结实的腿,在龙尾的束缚下,显得无奈而不甘,却反衬出了腾龙的得意!

姜大师一边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秀珍小刀,一边叹息的欣赏着自己的佳作。

一切都太过完美,只差再添上,那活灵活现的怒意……也许,在大功告成之日,自己笔下的腾龙就会真的腾空飞起,搅动风云;其怒意也许足以毁天灭地!

姜大师异常兴奋,拿刀的手竟开始有些不住的颤抖。

当他的刀贴近墨霜坚实背部的时候,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是一个不留神,只怕就会前功尽弃。

感受着背部的局部冰冷,墨霜惊惧的神色更浓了:“你……你想做什么!”

话刚出口,顿时背上一阵冰凉的疼痛,专用于雕刻的锋利刀片,划破了墨霜的皮肤,勾勒出了身上第一块怒龙的鳞片。

“嗯……”猝不及防的一刀,让墨霜毫无准备,一声发出后,最终是忍了下来。

姜大师,一手按住墨霜的背,一手用刀细细的刻画着每一笔线条,眼睛贴的极近,似乎是怕看错了任何细节一般。

又是一片寂静,除了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一片一片的鳞片刻画着;一条一条细线雕琢着。光是用刀临摹这一副图,就耗去了两周的时日。

姜大师对这个母体的配合:一声不吭也不动,是十分满意。看着对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赞美与怜爱。

然而,与洞内平静无声的外表相比,是墨霜血肉模糊的身体。右胸后背处,已然没有一块完好的,龙尾所席卷的大腿内外侧,也是鲜血淋漓。

当最后一笔结束,姜大师带着无比疲惫的神态离开后;洞内独自一人的墨霜,睁开了那双隐忍而深邃的双眼。看着自己右侧的胸膛和左边的大腿;感受着全身火烧般的剧烈灼痛;他终是忍不住呻[吟一声;腿不由自主的想要迈开来,避免擦到伤口;却奈何力度不够,左腿足尖才一点地,一股剧痛夹杂着无力就无休止的袭来。

“啊……”他又不自觉的呻[吟了一声,赤足在地面打滑,他在要跌倒的瞬间,吊住他手腕的铁链强行将他提了起来,然后撕扯着他胸背的伤口。

双手慌张的抓住铁链如同抓一根救命稻草;铁链在晃动的瞬间,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不悦耳却也不难听的声音。汗水混着血水,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溪。

“到底还有多久……到底还要折磨我多久才算完?”

墨霜盼望着,这次会结束。同时脑中也耿耿于怀轩的背叛。

待得铁链的碰撞声消失后,墨霜重新站好。一个怪异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渐渐地,这个笑声被放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笑声疯狂而凄苍;似乎很好笑一般,声音的主人长笑不止,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却始终倔强的不肯滴落。

一日过去后,姜大师一如往常的那个时辰准时来到墨霜面前;看了闭目不视的墨霜一眼,也不做什么表示。

他拿起一把两端削尖,中间有些凹陷如同一把小铲子的娟秀小工具,对准了前些日子划开的龙鳞就铲了下去。

顿时,一声惨嚎回荡在洞里。

小铲嵌入龙鳞后便缓缓的往上翻去;之后,大师又沾了各种水和胶,细心的抹在鳞片的正反两面;抹完后则抽出小铲,用一个精致的小模具卡在外翻的皮肉上,以做固定……

就这么几个步骤,大师则是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完成了一片龙鳞。

而墨霜在巨痛之下,却倔强的选择了与疼痛相抵抗。暴呵之后,他只是咬紧牙关硬忍,汗水大滴大滴的落下,双手的手指死死的扣住吊着自己手臂的铁链,而手指几乎是要陷入掌中。他大口的呼吸着;急促的喘息让胸膛激烈的起伏着,背部的肌肉,紧紧的绷着,青筋在皮肉下鼓起;一副有着强横力量的身躯,似乎在那一刻觉醒;而身上的黑龙,似乎也随着身躯的微妙变化而活了过来。

“就……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在墨霜的极端痛苦之下,背后的半老男人突然兴奋起来。颤抖的手指,摸着那条黑龙。

怒意!他要的怒意!出来了!这条黑龙竟然在大功告成之前,提前“活”过来了!

看着欲将脱背而出,直奔天际的困龙;姜大师激动之下,扫去过往疲态,立刻又操刀上前,再接再厉。

“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刀锋挥舞的越发快速,刻画数量越发多起来;墨霜是再也忍不了了;浑身的肌肉开始不住的抽搐,汗水早已湿透自身,在火光下如同蒙着一层油光;胸膛随着粗重的喘息而快速的起伏;腹部则是时而收缩时而舒张;在身后刀锋的粗鲁刻画撞击下,修长的腿一前一后的踏着,却又毫无气力,最终扯动了束缚自己的沉重铁链噼啪碰撞。

“别……”一连几天下来,铁打的汉子终有趴下的时候。

当锐刻到了腰际时,从前毫不示弱的男人终于还是受不了。

“别再……别再……刻……刻了……我……”破碎的话,带着低沉的沙哑,从干枯的唇中发出。

如果墨霜此刻能够看到自己的后背,不知会不会被吓晕过去。

此刻的腰杆上方的背,简直就如同开了无数小花一般,片片林立,层层叠叠。深黑的边,淡些的鳞和鳞下鲜红的嫩肉;密密麻麻的排列开来,有序又繁乱;每个鳞的开口角度,由于模具卡形的关系,都那么统一。

“嘘……”姜大师以食指掩口,做出静声的动作;却并不理会这上好材料的求饶,继续细心的刻画着。

谁?会去听一个物品的讨饶?!

又是去了一两周,或是一两月?还是过了一两年?甚至可能已经过了几个世纪?

谁又会去在乎?

墨霜从初始的隐忍到后来的求饶,从后来的求饶再到接下来的啜泣,然后再到无数次的晕厥和昏死,再到如今的……麻木……

是的,麻木……

当极限的痛苦连续施加在自己身上时,最终的结果居然不是被痛死,而是成了一种习惯;这一点确实让人无法想像。

胸膛和背部还有臀部那如同飞檐宫阙一般的立体图画,墨霜只感觉自己俨然成了一只变异的刺猬;没有光洁韧性的肌肤,有的只是那些莫名其妙飞起来的肉块。

姜大师此刻半跪在墨霜身下,墨霜修长结实的左腿,被一个矮架子架了起来。

这并不是在做什么苟且之事,而是在完成最后的雕刻。

当大腿内侧的最后一块嫩肉,在面无表情的墨霜身上被翻起定型后;姜大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靠着墙壁欣赏着自己的巅峰之作。

备受灼热目光的打量下;墨霜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前面那块不知道他盯了多长时间的板砖,板砖之间,新长出了一株弱不禁风的小草。

没人知道这株小草,是何时破砖而出的;除了他。

“你先休息几周,我看你也快吃不消了。正好等腾龙图彻底定型。”不知何时来到身前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飘忽,如同鬼魅。

墨霜仍然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块板砖,看着板砖夹缝里长出的草。

春天,总是公认的最好季节;就算是这穷苦的小村落里,也是莺歌燕燕,一派生机。然而,在这大家都忙着播种、摘花、玩耍的悠闲犯困的时节内;有一户人家却始终没能安静片刻。

“当家的,后院的三个弟兄被杀了!”一个仆役惊慌失措的跑到福德王的寝室门口,隔着门大叫。

屋内男子还抱着美人,浸泡在温柔乡中,被外面的人吓了一跳。福德王不耐烦的声音从房内响起:“又是那个小杂碎?!”

“是他。”仆役也有些恼火。

“大人,怎么不把那只杂碎给杀了呢……早杀了,不是省了这多少麻烦?”一个甜腻的女音在男人旁边的被窝里响起;随后,一双柔软无骨的手臂,如同蛇一般缠上了男人结实的胸膛。

“唉,你以为我不想?这从去年闹到现在,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福德王皱着眉头恨恨的道。

“那还留着他?你一个不留神,人家就放把火;一个不小心,人家就杀你几个人。”女子酥软的胸贴了过来。男人一把将她搂住;叹道:“每个道有每个道的规矩,我福德王做的是这玩宠活雕的买卖,就不能破了规矩!”

“哦?”妖艳女子的手不安分起来:“什么规矩?”

男人抓住女子的手道:“那只类,带着的是银牌。猎人这行有个规矩,银牌之上无枉者;也就是带了银牌的类和鲛人还有别的种族沦为玩宠的,不能动。除非是其主人三年后无音讯或者将之主动丢弃的,方能下手。”

“你就不会派人去杀么?弄个幌子什么的,只要自己能脱罪不就行了嘛。”女子又道。

男人摇了摇头,对着门外仆役道:“给我加派人手,放置天罗地网!抓了关起来!”之后才对女子道:“你说的我早就考虑过,奈何他不走远,一直在我这徘徊。现在都过这么久了,若是哪天不小心死了,我可就要被整个协会抓去拷问!”

“哼,这什么破规矩。”女子瘪了瘪嘴。

“如今这些东西越发少了,协会也是不想以后没了买卖;这才要实施一些保护,避免灭了种。我不伤他,但是我可以抓他。不过类的速度太快,除非他能中陷,或者能想办法消耗他的体力,否则……要抓到也难。”

第三十四章 锍玉(一)

(本章后面跟的标题是第三十五章《锍玉(二)》;由于批量上传的缘故,导致第三十八章《救赎(三)》会在下一章错位显示……已经求助官方,但是官方说没有办法调整了。给大家造成不便实在很抱歉。给各位跪下,求原谅!!!)

今日天气晴朗,湖里的鱼在水底闷了一个冬天后,都急不可耐的争先恐后越上水面讨一口新鲜空气。波光粼粼的湖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的湛蓝,云的洁白,树的青葱,花的娇艳。

远处是层峦叠嶂的山林,裹着袅袅白雾。近处是郁郁葱葱的草地,开满了各色争妍斗艳的野花。

几只小雀从空中落下,在湖边歇息,饮了几口水,啄了几粒砂;双眼微微闭着,小巧尖细的喙却毫不停歇的张合着,从嘴里冒出不成调的鸟鸣声。

一个白衣男子缓步走过,他的身旁跟着一只巨大的猫;当那只胖猫看到停歇的鸟儿时,它绿油油的眼睛似乎有一道光芒闪过,随后,以与身体不相称的速度,瞬间扑了过去。

只见一阵鸟羽飞舞,巨猫得其所愿的得到了它的食物;大快朵颐起来。

“唉……鸟儿何错之有,竟要痛下杀手。”

安静站在破桥上,拿着鱼竿钓鱼的青衣男人有些责怪的说道。那声音如同春风和煦,娓娓动听。

“鸟虽无错,奈何却是猫的最爱。”白衣男子脚步不停,缓缓朝着青衣男子走去。

白衣男子走到青衣男子身旁时,见他全然不理会自己,仍旧自顾自的钓鱼;白衣男子低头看了看鱼篓,里面有着两三条肥鱼;当下微微一笑,拾起脚边的小石子,打了几个漂亮的水漂,救下了刚要上钩的鱼。

然而青衣男子依旧不加理会,仍然耐心持杆。就这样,每当鱼要咬钩的时候,白衣男子总会故意去惊动鱼群,让青衣男子不能得偿所愿;而没有鱼儿的时候,则是安静的陪站在青衣男子身边。

二人僵持许久后,青衣男子终于是认输了,他有些无奈的叹气道:“许久不见,左权使,还是这般不受人喜欢。”

这白衣男子自然是无锋不假。

无锋得逞似的笑了笑;突然双眼一凝,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就从薄唇里吐了出来;准确无误的射向近在咫尺的人的面门。

如此细小的针,如此近的距离;若是普通人早就中招。然而面前的男人并不偏头避让,而是以比针更快的速度,伸手截住了细针,随后手一抖,将针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无锋微笑看着青衣男子俊朗的下半张脸道:“没想到你这‘心眼’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青衣男子慢慢的收着鱼竿,声音极其温和:“瞎了这么多年,耳朵又不大好使,自然就得多花点功夫琢磨。”言罢对着无锋的方向微微笑着:“左权使适才发针前的运气发功,我这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呵呵,左护法还真是小气;老友相见,不过是想看看故人是否安好;你这就耿耿于怀了?”无锋以开玩笑的口气奚落着青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细细将眼前的人打量起来。

青衣男子眼睛处戴着半截铜制面具,将上半张脸是遮的严严实实;面具倒是稍显精巧,却也是凡俗之物。半张面具下是俊朗的脸,乌黑的长发没有任何束缚,就那么随意的披散在身后,直至臀部。简单的青袍穿在身上,衬托出一丝温婉的气质。无论什么人见到这个男子,其第一印象一定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玩笑话,不要介怀啊!”无锋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湖面上的波光粼粼,似乎被身旁男子温和的气息所影响,心境此时变的无比平静。

“朋友还在,左护法就不必再提了。”青衣男子捋了捋被风吹拂的有些微乱的发丝说道。

无锋沉默一阵,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男子道:“若不是想做回左护法,那么,你怎么会轻易让我找到?”

若不是想要重新捡回身份,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这个人。这个人,从那场变故后,就逃离妖界,隐姓埋名、隐藏气息活在异族地界里;自己打探其消息是探了几十年都没个影;这次却能够轻易探查到;若说不是主动送上门的,谁也不相信。

身旁温润的男子轻轻的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自己双鬓的长发,以同样温和的声音回答道:“左权使说错了,我依然不想回去……。。还有,不要再那样称呼我了,这个称呼太过陌生。”

“好,我叫你锍玉,你也不要再称我为左权使了,太过生分。”无锋微微一笑,“说吧,这次怎么肯露面了?”

锍玉转过头来,“注视”着无锋,声音依旧温润,语气却有些严肃:“左权使。。。呵呵,不,无锋大人在妖族掌握商财大权,久有经商之道。我这次来确实是有买卖要做。”

无锋愣了愣,随即释然一笑道:“多年不见,你对我真是越发客气了;说吧,什么好买卖,值得你这么个藏匿已久的人抛头露面。”

“……这么多年过来,那件事,我想通了。”锍玉的声音忽然压低,虽然面具遮脸看不见表情,但是语气中却透露出了一丝忧伤。

“那件事?”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眼睛的位置,似乎能够穿过面具将对方看透。

锍玉缓缓摇头,温和的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是,我确实知道。不过当初你不是极力反对的么?难道,时隔多年,你已然不在乎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个傀儡了?”无锋凤目微合,看着锍玉。

面前的人,很美,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然而那双透露出有些嘲讽的眼睛,配着那细长而有些上翘的形状,这怎么看,怎么像只找打的狐狸。

锍玉心里忍着打对方一顿的冲动,仍旧温和说道:“想通了,不在乎了。况且你的引魂术,也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我何必去在意那些细节。”

无锋笑了笑道:“这是好大的一笔买卖,你既然要跟我做生意,便知道,我无锋从不会做亏本买卖。亲兄弟,明算账;锍玉兄的筹码是什么?”

无锋难得有闲心和兴致,理了理自己被微风拂的有些凌乱的银灰色长发;胸有成竹的等待着青衣男子的回答;因为他笃定,锍玉开的价,必定会让他满意。

果然,锍玉带着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供你驱策五年,你总该满意?”

无锋那可恶的狐狸眼变成了一弯月牙:“哈哈哈,老友就是老友,开价爽快。。。不过,五年太短,不足以定乾坤。”

“……定乾坤?”锍玉有些奇怪道。

“这个你现在不必知道,等到时机,我会告诉你。”无锋笑盈盈的看着锍玉:“我要你这一辈子听我差遣!”

不等锍玉发问,无锋表情如同翻书一般,快速的严肃起来;原本清冷的淡金色眸子里又出现了冰凝:“我要你的一生,至少在我达到我的目的之前,你不可再消失。”

面对无锋表情变化速度如此迅捷的状态,锍玉毫不惊讶;只是用春风和煦般的声音,不解的轻声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引魂术需要以我的血为引,就算你不答应,你也带不走她。既然你始终要留下,那么…你知道我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锍玉微微低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清净,平日我不会扰你。我的住处有个后山,我帮你搭个草棚,你在里面种花种草,还是炼丹试药,我都不会过问。”无锋看见对方犹豫,淡淡的补充着“你不是我的属下,我只是要你帮忙。”

锍玉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我知道。我只是…不太适应你的行事风格。”

无锋如画的长眉微微皱起:“锍玉…你怎么也不理解我…我们二权二法从小青梅竹马长到大,可你们跟那些人,终究还是一样!”

看到刚才还平静的人,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变得有些愠怒,锍玉微微有些歉意,声音轻柔:“无锋莫怪,是我唐突了。”

“哼!”无锋冷冷一哼,别过脸去。

“……”锍玉有些好笑的“看着”无锋,语气中带着些无奈“罢了,只要能让她活过来,到哪里不都一样。这几十年呆的确实也有些腻了。”

无锋听后,满意一笑。

“只是…适才那么一说,完全是担心你,不要误会了。”温婉的声音,如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予人安心和宁静“物极必反。”

无锋像是没听到一般,神色不变,他淡淡道:“那就这么定了。过几天,我会让人把你住处打理好。”

说罢,突然一个转身,抱住跟自己身形差不多的男人,拍了拍对方,声音难得的温和:“谢谢你回来。”

不等锍玉回应,无锋便将人放开,自顾自的走了。

锍玉望着那袭银发白衣的绝美男子的背影,嘴角微微翘起,这一笑,竟是春暖花开的味道。

锍玉提了鱼篓转身朝着自己临时搭建的茅草房走去。

进了个竹篱笆搭建的院子,锍玉将钓上的鱼一股脑的倒进院子角落一口缺了一角的残破水缸里;然后绕到院落后面挖了些自己种的菜;抬着一小簸箕菜叶就向那个露天灶台走去。

他堆了些柴火在土灶下,细长的手指微微一撮再一甩,只见一个红色的小火苗从其指间甩出,沾到柴堆上,瞬间将柴堆点燃。

“今天吃点什么?”锍玉如同以往一样,为吃食发愁。他看了看水缸,想着里面的肥鱼,犹豫片刻后,还是拿出了一条;今晚吃一条,剩下的两条,明天到村里换些猪肉。

他将菜洗好后,倒入锅里,抄了一阵放些调料。

“盐又用完了么……”锍玉抖了半天盐罐,没有出一粒盐,旋开盖子一看,果然是没了。他拿了筷子将罐壁上沾着的盐粒小心刮下来。

又炒了会儿,似乎是想起什么。摸了摸扁扁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三个铜板。他再次看了看那坛放鱼的水缸,叹了口气:“看来明天是换不了猪肉了。”

一盘素菜,一盘蒸鱼,再加一碗米饭。这就是锍玉的晚餐。

第二天,锍玉提着两条鱼到村落里换取食盐,得了一小袋盐后,便如往常一样随意在街上逛着,打算到了饭点再回去。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

黄昏里的晚霞将碧绿的植物朦上了一层淡淡的橘色,鸟儿开始结伴归巢,路上行人渐少。

锍玉提着盐袋,长衣飘飘,与拉得斜长的影子结伴而行,走在泥路上,心里想着的是昨日剩下的鱼,是继续蒸了好,还是用来烩一烩的好。

然而,走到一处地方,便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这声音隔得远,很是模糊,但却可以听出激烈。

锍玉驻足片刻后,还是抬脚走了。

然而这声音就像是尾随他而来似的,渐渐接近。近些,再近些,他终于听清,那是无数喊打的声音和刀剑碰撞的声音参杂到了一起。

第三十八章 救赎(三)

(这是第38章,为何会被排到前面并且我还没办法把它拖到正确位置……本章正确位置是在《救赎(二)》后面一章。劳烦各位自己更正吧。我也很绝望啊,我的天!)

几天后。

春柳依依,小草微动。今天阳光明媚,天高云阔。淡淡的花草芬香,沁人心脾。

锍玉站在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小楼间,深深吸了口气,瞬间感觉整个身子都舒爽起来。

“怎么样?”旁边的无锋淡金色的眸子里,荡出了些许柔意和自豪。

“嗯。”锍玉笑了笑,嘴角勾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阿峰果然很会选地方。我,很喜欢这。”

几日下来,许久未见的青梅竹马又开始熟络起来。锍玉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对无锋换了称呼,显得有些亲昵。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么多年过去,无论你再千变万化,骨子里的东西,依旧那个样子。”无锋笑了笑,拍了拍锍玉的肩膀道:“进屋看看么?”

锍玉看着前方的精致小巧的阁楼,点了点头,随着无锋进去。

这是一个小竹楼,里面的事物一应俱全,但是没有什么奢华的装点。轻纱罗帐全是素色,桌椅板凳皆为竹做;装点的摆件,是造型精美却不浮华的盆栽或是一些瓶罐。整个竹楼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朴实而舒适。

“这楼有两层,第二层是天台和玩赏休闲的地方。”无锋带着请于上了二层。

二层略显空旷,一半是天台,一半是书舍。

锍玉走到天台的矮栏杆前,向远方眺望。竹林山川美景,尽收眼底。

“山泉?”锍玉向左一看,一湾不大不小的池子,在不远处的山石后,静静的流动着。

“喜欢吗?”

锍玉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原来,是个没多大的小池塘。后来感觉,既然你喜欢山水,只有这么个小池塘如何能满足你。所以,我令人把它扩大了。你看,刚好可以游一游,天热了,还可以进去泡一泡。”无锋说着,柳叶般细长有些上挑的眼睛,此刻弯了一个幅度。

锍玉柔和的带着笑,转身看着无锋道:“谢谢。”

无锋笑了笑,“行了,喜欢就好。”然后例行面色瞬变的严肃下来:“阿玉,今天来这里,一来是把许诺给你的东西交给你,二来,是要请你帮个忙。”

锍玉前一刻还甚是愉悦轻松的心情,在无锋变脸的瞬间,就微微沉了下来。

…………这人又来了……每次都在别人想跟他好好相处,气氛融洽舒适的时候,横插一把冰冷的钢刀,强行让别人去适应这种反差极大的氛围,实在太过难受。

锍玉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略带埋怨道:“什么事,你说吧。”

“我看这几日药奴在,借我一用。”无锋道。

锍玉有些奇怪,他“看了看”侯在楼下的头发花白,有些驼背的药奴道:“他……又瞎又哑……只会辨药。你借他做什么?”

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锍玉。

“莫非……你有什么草药要他辨别么?”锍玉猜测。

无锋道:“你猜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锍玉疑惑。

“不告诉你。”无锋眼睛眯了起来。

锍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我不问了。”

“借不借?”无锋问到。

锍玉“看着”药奴,药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白浊的盲眼抬起,脸朝着锍玉的方向转了过来。

“会有……危险么?”锍玉看着楼下那个头发杂乱花白的人,有些担心的问到。

“放心”无锋拍了拍他的肩肯定道“我向你保证,人,我会给你原原本本的送回来。”

“哎……他身有残疾,你要多照顾着点。”锍玉温润的声音里充斥着浓浓的担忧。

“………阿玉……他说到底,只是哑了而已。我不信他没练过‘心眼’,否则,你放心让他在外单独采药?”无锋有些好笑。

锍玉缓缓摇了摇头道:“练过不假,但他资质有限,只能感知到模糊的轮廓。”

“那就是‘半瞎’?”无锋接过话。

锍玉噎了一下,苦笑。

“你放心,我答应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说了完好还你,就会完好还你。”无锋道。

说着,二人又在楼内逛了一圈后,走到外面又看了些景色。

等到锍玉将这片景致熟悉的差不多后,无锋便要与之拜别。

“不……吃了饭再走么?”锍玉温和的问着。

无锋一听这话,便想起了前几日自己品尝的菜肴,顿时连忙摇头,称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溜之大吉。

回到自己所在的豪宅别院,无锋正自走在走廊上,却是听到了不小的动静。

他皱了皱眉,唤过不远处立着发愣的下人问到:“什么事,这么喧闹?”

下人低眉顺眼的回答:“是……房老爷来了……”

“我不是说过,我喜清净,不要到我的别院烦我吗!”无锋的脸色渐冷。

那下人突然觉得无锋两道目光,如同两根冰锥似的扎到自己身上,一个哆嗦,小心翼翼道:“不是……是房老爷他们今儿个发现一只野类在房里偷东西,就去抓它,它……跑到……您的院子里来了。老爷怕它偷您东西,所以才进来抓捕……”

无锋脸色稍缓。那下人见了,忙补充道:“房老爷就是怕您动怒,才让小的在这个必经之路上侯着……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别丢了什么东西……”

还不等那下人把话说完,无锋便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

来到自己的住所前,前院果真是好不热闹,一群人,围着一只类,追的是满头大汗,这边堵一下,那边拿杆子赶一赶,跟挑逗一只鹿似的,来来回回的围追堵截,却硬是逮不着。

无锋蹙眉看着自己宅子前面,一堆颇为滑稽的人,和院里东倒西歪的饰品,还有碎了一地的瓷器玉盘,淡色的眸子几乎快凝了一层冰出来,冷冷的呵了一声:“一只类都抓不住?!”

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的是清清楚楚。

如同使了定身术一般,前一刻哄闹的众人,这一刻呆若木鸡。片刻后,他们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然后回头看着无锋。

期间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汉子,有些委屈的解释着:“白……白公子……我们是怕……”

话还没说完,他们所要抓的那只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出人群,然而,当它即将与无锋擦肩而过的瞬间,无锋指尖微动,几根细如牛毛的针,射了出去,在类的周身绕了几圈。这类,便如同被几根看不见的绳子缠住一般,直接离地而起,提在了空中。

汗流浃背的人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各个嘴张得鸡蛋大小。

那只类显然也没想到,面前玉面灰发的白衣男子,速度竟然比自己还快,于是也愣住了,倒是吊在空中乖乖待着,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那些个人才纷纷过来,那有些憨厚的汉子道:“……白……白公子好手段啊!就……这么给逮着了……”

无锋摇摇头道:“让人把我这收拾收拾吧。”

听了这话后,众人才齐刷刷的回头看向后方……果然,为了抓一只类,东西也毁的差不多了。

那老实的房老爷急忙道歉,于是招呼了下人打扫起来。

“……”掉在半空中的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在前面站定的美人,心里惊诧的同时,多了几分喜悦。

它定了定神,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开口对着无锋道:“我……我不是偷东西的。”

清冷的男子转过身来,银灰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柔飘荡,:“哦?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

其实无锋早就猜到,这只类,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如果是来偷东西,恰好经过自己这里,那么在众多人围追堵截的时候,它的选择应该是以极快的速度翻过身后的墙逃走,而不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跑来。

就算他笃定自己不是一个变数,但显然是多此一举。试问,当你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你要逃走,你会选择冲到敌人堆里,还是转身跑出敌人的包围圈?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所以,无锋才只是将他吊了起来,而不是直接将他杀死。

这只类,不简单。在试探自己?为什么要试探?又在试探什么

无锋好看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我……我来找人的!”类与无锋对视着,眼中毫无惧色。

无锋嘴角微翘,眼里却无温度:“一只类,到我这里寻人?”

“真的!我找千影!你认识他吗?”

“…………千影?”无锋蹙眉,“你找他作甚?”

“我……他是我合戚,我听说他在这里!我就来找他。”类说着,一副伤感的表情:“我们以前因为战乱失散了……”

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类,点了点头道:“比起带你见你亲人,你不觉得,我应该选择把你交给猎人赚一笔好价钱么?”

类盯着无锋,而后,肯定道:“如果,你要对我不利,你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了。而且……我阅过无数人,就算我看不出你是好是坏,但也绝对不是利欲熏心的人。”

“是么?”无锋轻哼了一声。

“那个……白公子……打扫完了,都处理干净了。”房老爷有些讨好的说道“我们就不打扰您了,这只类您看……是交给我们……吗?”

无锋撇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恢复干净整洁的院子后,也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这态度,如同一个主子对待下人一般。

然而这房老爷则是毫不生气,整个人毕恭毕敬的带着家仆退了出去。

无锋掸了掸身上的细灰,清冽的声音飘了过来:“千影有没有合戚,我比他自己更清楚。你说吧,你到我这,是做什么的?”

……类愣了愣,对方的话语打乱了他的节奏,一时不知道该再编些谎言,还是直接说真话。

正在犹豫间,只听无锋轻轻对着空气低声说了句:“让千影过来。”,还没反应这话是对谁说的,树荫里,顿时冲出一道影子,仅仅是晃了一晃,来不及看清,就没了踪影。

这类不答,无锋也不问了。两人僵持着,直到,远处一个精瘦的青年男子走过来,类的目光,才挪到了他身上。来人正是千影。

第三十五章 锍玉(二)

(接第34章《锍玉(一)》,实在抱歉,对不起广大读者,给你们添麻烦了。哎……)

“这么个不开化的穷村落,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仗势”锍玉脑中正自想着,“心眼”则随心动,开始对声音的来源处感知起来。

泥泞的路上,一个少年在前面跑着,他的手里拿了一根细长的尖刺;少年残破而肮脏的衣服,在春风里猎猎作响。他的速度快的几乎晃花了后面追逐者的眼睛。

而这少年的身后,则是一堆举着各式兵器的人穷追不舍。

“抓住它!要活的!”人群里,一个领头似的人喊着。

少年跨过几块大石,翻过几根拦在路上的树杆,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路狂奔。然额,最后,他还是停了下来。

他知道,再跑下去,他不但逃不掉,而且还会陷入被动。

“啊!”少年一个起跳,在空中横跨了几步,足尖在老树杆上一踏,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往回弹了过去!

闷头追逐的人哪儿会想到前面少年不但不跑,反而单身应战十数人!

“哎呦!”几个人被弹射过来的少年撞倒,少年立马长刺一挥,隔开了几人的喉咙,然而奇怪的是,这伤口并不致命,却是里面的血水由红转黑,那几人顿时捂着脖子挣扎起来,眼睛凸出,几近暴裂,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要喊着什么,然而,不消片刻,这几人的皮肉,如同被什么吸食了一般,凹陷下去,散发着浓郁的黑气。

“小心那把刺,上面有毒!”领头的拦住后面冲动的人,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有些吃惊的看了看地上的人,再看了看手里的刺,眼神有些迷茫,似乎是自己都不解这刺上什么时候带的毒,并且这毒看起来还很厉害。然而片刻之后,他眼睛一亮,像是想通了。欢喜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瞬间,少年一扫先前的疲惫,将手中长刺挥舞起来,期间,但凡是碰到长刺某一面的人,只要有了血口,必定会皮肉枯萎,黑气环绕。

“来啊!抓我!”少年兴奋的喊到。而对方此刻仅存的两三人,已然不敢靠近,转身就跑。

“跑”少年冷冷一笑,以极快的身法上前,长刺横在对方脖颈间就是一拉,顿时,三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极速枯竭。

少年看着手中的刺,如获至宝。

突然,他感觉到不远处有个人,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在享受战斗快感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一个人。

少年仗着长刺在手,不再逃避,而是直径走了过去,声音发冷“你是谁跟他们一伙的吗?”

在此处停留的锍玉摇了摇头,声音柔和“我只是路过。”

少年打量了对方有些奇怪的行头,也不说话,默不作声的往回走去。

锍玉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不由心下一凉,没来由的说了一句:“你……还是不要回去了。”

少年的脚步顿了顿,低头不语。

“你这么重的伤,回去岂不是找死?”锍玉感知着少年,“看见”他身上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伤口;不知对方在执着什么,却有一种怜惜之感。“你能突围看来也已勉强;就算你手中是件神兵利器,但,如若遇到猎人,一样难以脱身。”

微风中瘦弱的少年缓缓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看着锍玉问道:“我是类。”

锍玉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但有何不同?”

少年的身影颤动了一下,道:“……。总之谢谢你,但是我还是要去。”

锍玉轻叹一声。

少年转身走几步后,又停下,用着极其平静的声音低声道:“这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沾了些。。。”话没说完,便毅然决然的走了。

锍玉面具下的脸看不清是个什么神情,好看的嘴唇却抿了抿,之后又继续向着破屋走去。

锍玉走到篱笆院内后,他便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做饭、吃饭、睡觉。揭开锅,正欲烧菜,却看到大锅底浩浩荡荡的铺了一层红玉。

“……。。。”锍玉在微微的惊讶过后,不动声色的将红玉一粒一粒捡了出来,放在旁边的一个小碗内;将从地里刚拔出来洗净的青菜倒入锅内。瞬间,没油垫底的锅。发出了不甘的呲呲声和少许焦糊的气味。

“你这锅烧过了,菜下去的瞬间容易糊叶子。”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其中却带了几分玩味。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锍玉没理会,继续专心致致的炒着自己的菜。

“怎么,我送你这么大的理,不谢一声?”那声音又响起。

“……。昨日因为左权使的原因,我差点连一口盐都换不了。”锍玉有些无奈道。

“呵;但你今天不是满载而归,我扰你几条鱼,你得一碗红玉,天大的买卖!”银色长发的飘渺男子找了个地坐下,看着锍玉挥动锅铲的背影。“我堂堂左护法,居然为油盐酱醋发愁,实在有趣!”

锍玉把炒好的菜乘起来,抬着盘子向着屋内走去,道:“你莫不是山珍海味吃腻了,今天想到我这儿吃点粗茶淡饭?”,后面的无锋跟了上来,没有回应。

然而等锍玉进屋看到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精致菜肴的时候,他端菜的手僵住了,因为自己手里那盘抄的有点黄的菜,实在是找不到地方再放上去。

“我是来尝你的粗茶淡饭的,也请你吃我的山珍海味。”

锍玉手里的盘子被无锋抽走,无锋端在鼻子前嗅了嗅,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锍玉要抢,无锋急忙将手抬高,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笑道:“别这么小气!”

“不是……。”锍玉有些急了。

“对了,桌上的菜有些凉了,我让人去热热。”

还不等锍玉反应过来,只听无锋喊了声:“夏荷,劳烦了!”

只见一个俏佳人从卧房走出来,带着两个婢子,婢子手里拿着破旧的薄被子和帘子。夏荷看到锍玉的一瞬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高高兴兴的回答了声“好!”,便快步走向屋外的灶台。

“你……。把夏荷带来了?”锍玉有些诧异。

“怎么,你跟夏荷几十年没见,难道就不想她么?”无锋道。

“……她还是那样,一点没变。”锍玉看着端了几盘菜出去热的夏荷,微微叹息。

“说起来……。我还得感激你教了这么个好徒弟。”无锋的声音有些温和起来;“如果没有她们姐妹俩,我恐怕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卧病不起了。”

“是她有天赋。”锍玉微微一笑。

无锋摇了摇头道:“她有天赋不假,但也是你倾囊相授。”

“现在怎么样了?”锍玉道。说着就要把手伸过去替无锋把脉。

无锋迅速端着那盘黄菜走开道:“你的徒弟你该放心,现在急什么,我手没闲着。”

锍玉微微一愣,细细感知了无锋周身一圈后,确实没发现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对了,怎么没见药奴?他不是一直跟着你么?”无锋抽出桌上竹筒里的筷子,夹了一夹有些泛黄的菜吃了一口,忍了半天,终于忍住了皱眉的冲动。

“山里寻药去了,估计要呆一段时间,暂时是见不着他的。”锍玉抽过放在桌角的那盘菜道:“不要勉强。”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味道,所以一直在外流连忘返;难得你也知道你抄的菜是怎么回事。”无锋刻薄的嘴好不容易和谐了几句后又开始变回原形。

锍玉一时无语,也不和他争论。

等到夏荷将所有美味佳肴都一一热好放桌上后,三人终于能坐下吃一回团圆饭;而那两个婢女,却还在周围忙忙碌碌。

“你,要把我这里。。。拆了么?”锍玉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太过热闹,让自己很不适应;光看着那两个晃动的人影,筷子却是在空中僵持着。

夏荷掩嘴一笑;给自己师父夹了块酸辣鱼块道:“主人想要把你这里翻新一遍。”

“我回去想了想,依你这臭脾气,我让你去府邸住,你肯定不乐意。既然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那不如就着翻新。你好习惯。明天我让人把你这屋顶修一修,你看这上面还有几个破口,春季这地方雨多,定要漏水。”无锋用筷子指了指草屋屋面的几个破洞后,又指了指四周的土墙道:“你这墙做的也不结实,春季深夜寒冷,漏风了也不舒服。总之,你这里实在太破!”

锍玉已经无视被某个臭脾气的人说自己臭脾气了,他只是温和的笑着,吃着夏荷源源不断夹给自己的食物。感觉几十年麻木的味觉突然苏醒,瞬间竟然有些怀念自己位高权重的时光。

“师父,你的眼睛……还疼吗”等着无锋难得的啰嗦一堆话啰嗦完后,一旁安静的夏荷才关切的问了句。

“呵呵,早就不疼了。”锍玉温和的微笑着。

“哦……那就好,我记得以前一到阴雨天,师父的眼眶就疼的厉害。我一直都很担心。”夏荷有些许虑色。

“放心,后来调养好了。”锍玉有些爱怜的伸手抚摸了夏荷的法鬓。

一旁的无锋脸色又开始冰冷起来,缓缓道:“我们四个,残的残,死的死,瞎的瞎,这个仇,我迟早要报!”

锍玉摸了摸自己眼睛的位置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太上气。。。我也许算是最好的一个了罢。”随后又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这么劝你。”

无锋摆了摆手,强压住自己的火气,声音尽量柔和道:“我发过誓,不对你师徒二人动怒;上次是我不好。”

锍玉笑道:“喜怒哀乐人之常情,你这句没由来的许诺,又是要把自己框起来不成?更何况,你这无常的性子,这誓言要是执行起来,不得把自己憋死。”

无锋噎了一下,又是以冷哼回应。

“师父,其实……主人平时待我和妹妹很好,性子也温和。”夏荷帮着无锋说道。

锍玉笑而不语。

无锋淡色的眸子里早没了怒意,他低垂眼帘,似乎有些感伤。

正当锍玉要调侃他的性子现在是阴晴圆缺里的哪一种时;无锋突然轻声道:“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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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奇怪的看着无锋,同时安静的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你们是我最后可以信奈的人了。”无锋抬起头,淡金色的眸子印着两人的身影;里面有着阵阵涟漪:“至少我会与你们坦诚相对;永远不会对你们不利。”

锍玉楞过神来淡淡一笑,握住无锋捏成拳的手,声音轻柔:“别把自己甭的太紧。”

“主人……今天好不容易跟师父聚在一起;不要想太多了。”夏荷也劝道。

第三十六章 救赎(一)

春天的夜,依然残留着冬季的寒冷;就算翠绿代替洁白给大地换过一次装扮,但仍然无法抹去那种隐隐透出的刺骨冷意。

夜,已经很深;白昼的喧嚣在不知不觉中荡然无存;留下的是一片死寂,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没有风吹草叶发出的沙沙声。

天空的云彩分不清是白的还是灰的,就那样一动不动的滞留原地;而月亮则被一层又一层的物实蒙住,越发的看不清楚,越发的暗淡无光。

终于,这个村落的最后一盏烛火被吹灭;整个村子也失去了最后一线生机。

衣裳褴褛的少年拖着瘦弱而沉重的身体,跌跌撞撞的朝前面的村子走来。他身后的远方,是那一小群如鹤立鸡群般耀眼的豪宅;不过,黑夜总是绝对的公平,既然要黑,就要黑的均匀,不偏袒一丝一毫;因此,白昼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华宇琼楼,在此时与村里的破土房子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清一色的模糊不清,连轮廓都无法辨认,更何况是精心雕刻的细节;而它们的作用却惊人的相同——住人。

少年不等走到界碑前,蹒跚的身体开始不断剧烈的颤抖起来,然后那一把及富韧性,却被长时间当拐杖使而弯曲变形的刺,终于尖端在地上打了个滑后,似乎发出了“嘣”的一声声音,弹了出去;再它终于挣脱主人的残酷压榨后,少年也失去了支撑的东西,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然而他不甘心,他仍然努力的想要爬起来。大脑以坚定的意志力支配着躯体的行动,瘦弱的身体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汗水似乎是鼓舞主人的忠实战友,又似乎是身体抗议所发出的呐喊…………这个思想与行为的抗争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最终以身体多处旧伤裂开,与崭新的伤口比赛流血而告终。

轩徒然的彻底趴在了地上,再也没有气力。

那个豪宅的家主,被他从冬天一直骚扰到了开春;他觉得很有成就感,因为对方无论是最初的手下留情,还是如今的痛下杀手,终究都没能将他捕获。在一次又一次的杀人放火后,被无论是家丁还是猎人围追堵截,他都逃了出来;虽然那是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因为他的目的不是去扰乱,而是去救人。

类善于遁地;但可笑的是,这是一个全界全族都知晓的事情,于是这种“善于”就变得不再得天独厚了,因为但凡是重要的屋舍,都会花上重金,在地基里浇灌铁水封土。类的爪子再锋利再坚硬,但挖在几尺厚的铁板上,不过就是白费功夫。

当然,对于轩而言,凡是有可能,他都得试一试,于是在他打洞的那一次,差点被猎人布下的猎网逮住。

几个月无休止的苦战,不说类这种爆发性的物种受不了,就算是耐力相对持久的多的人族也吃不消。无限次的体力透支,靠着精神力量而强撑下来,但凡是都有尽头;如今的残破身躯,便似乎已经代表了生命即将结束。

微凉的天气,带着一种刺骨的阴冷,将轩的身体浸泡着;破碎肮脏的衣服,带着泥土和草屑,混合着新鲜或是陈旧的血迹,尽量尽职尽责的遮蔽着这具躯体。而衣服下的类,身体则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着,眼睛无神的睁着;处于一种将死不死的状态。

要死了吗?真的没有办法改变了么?

也许,明天一早,我会被早起的人发现,然后他们会抽去我的脊骨做武器或者炼化的材料;剥去我的皮毛做毯子或是衣服;挖走我的眼珠,加工之后冒充鲛珠…………唯独没办法抽取我的胆液;因为没人会用一只死类的胆液做药引。

那又怎么样?反正已经死了,我的灵魂会回归到土里与我的肉身分离;皮囊如果不会被死者带走,那么就不用去操心太多。

但是…………那个人怎么办?

几个月了,他还活着吗?或许是生不如死?

我为什么会鬼迷心窍的想要用他换我的亲人…………。。我为什么没有想过这些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是我的愚蠢害了他;可是…………。我进不去!我进不去,我没办法救他!

今天之后…………我将死去;他的一生,也被我毁了…………

过往种种浮现眼前;第一次穿好看的衣服,第一次吃到美味的食物,第一次得到收纳的小袋子,第一次进酒楼,第一次与人共寝……………………短短的相处,却是有那么多的第一次,让他过往平静而有些压抑的心,得到释放和温暖…………然而,他却将那个给予他无限美好的人,推向了无尽深渊,讽刺的是,那个缘由仅仅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后悔了,在对方拿出自己合戚的皮毛做成的绒毯的那一刻开始,他!后悔了!

然而这个能拥有万千变幻的世界,却恰好没有后悔药卖。

这个世界上,也并不是你想尽一切办法,透支一切力量,消耗一切意志去做一件事,就能得到回报的。毕竟,无形的事无穷的变幻,化在浩淼天地之间,不过就是一缕青烟,而你,只是力有穷尽的一个生命。

无形的总能主宰有形的,无命而言的总能耗死有命的。

轩空洞的眼睛,终于在身体抽搐停止的瞬间闭上。

花开遍野的绿草地,鼻子里有阵阵的芬芳;花树下缓缓飘落的绿叶和掉落的花瓣,蝴蝶和蜜蜂在蕊间翩翩起舞,水里的鱼时不时的在水上跳脱,小鸟在林间歌唱。他,又来到了这里。

“阿轩,过来啊!”一个月白色皮肤的小女孩在向他招手,两个羊角辫在她的跳动下一上一下的晃动着。“过来,快过来呀!”稚嫩的声音仿佛风中的花瓣,甜美而温暖。

“慕?!”轩看到了前面跑动的小人;“是慕吗!”

爽朗的笑容在春天融化,天真的孩童在花草间玩闹。

他们一起捞鱼,一起采花,一起爬树,一起掏鸟窝…………一切孩子会做的调皮事儿,一样不少的发生在他们身上。

“大宝二宝,吃饭了!”系着围裙的成年类族,敲着手里的铜盆,“咣咣咣”的一阵吵杂,在孩童们的欢笑中散开。

“走,吃饭了。”小小的慕,牵起小小的轩的手,小小的轩拿着装有一条鱼和几枚鸟蛋的竹娄,一蹦一跳的向着铜盆声音响起的方向跑去。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只丢了蛋的雌鸟;那只雌鸟边飞边啾啾的叫着,显得格外焦急。

一路下来,快到家门的时候,轩终于转过头去,看着那只一路尾随自己的雌鸟,又看着竹娄里好不容易才掏下来的鸟蛋;最后还是嘴一撅,进了屋子。

“阿轩…………它一直跟着咱们。”慕进屋后,仍然不停向着窗外望去。

此刻的雌鸟,停在窗台上;也不叫了;只是目不转睛呆呆的看着屋内;漆黑的如豆般大小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与可怜。

“我不管,我要吃鸟蛋!”轩嘟着嘴瞟了雌鸟一眼,不为所动。

说着,他抓起一枚鸟蛋便要生吃下去;手刚举起来,手里的蛋却被慕一把夺走。

“你干什么啊!”轩有些发怒。

“你不许吃!”慕也有些发怒。

“你管得着吗,我就要吃!”轩恨恨的拿出第二枚蛋,准备塞到嘴里,却再一次被慕夺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连桌子上的竹娄都被慕拿走了。

“我掏的鸟蛋!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轩愤怒道。

“他多可怜!把蛋还给人家!”慕就说了一句,之后便不再理会轩,独自提着竹娄小跑着出门。

“你们怎么了?”从厨房里端着菜盘子出来的成年类,有些诧异的看着轩。

“阿姆,合戚他欺负我!”轩十分委屈:“他把我的鸟蛋抢走了!”

阿姆将菜盘子放下,手轻柔的揉着轩的头发,微笑道:“刚才隐约听到你们争吵,他应该是去还鸟蛋了吧。”

“可是我要吃啊!”轩大哭起来。

“轩儿别哭,跟着你合戚去看看吧,以后咱们不要吃鸟蛋了。”阿姆温和的说道。

“阿姆偏心!阿姆不喜欢轩儿!我就要吃鸟蛋,为什么不能吃!我就要吃!”轩嚎啕大哭,包子般的小拳头软软的锤在阿姆的身上。

“那是春丽,只有这里才有的鸟儿,也只有春天才会繁殖,轩儿吃了鸟蛋之后,母亲就会失去自己的孩子,就会难过?”

轩的哭声放缓了,他抬着泪眼汪汪的眸子望着温柔的阿姆,稚嫩的声音带了些许鼻音:“会,很难过吗?”

“会很难过,如果…………有一天,阿姆不在了,轩儿,会难过吗?”阿姆温和的声音下,藏着一丝无法言明的悲伤情绪。

纤细娇嫩的孩童听后,居然低下头仔细思索起来。然而片刻之后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我要阿姆,我不要离开阿姆,我要阿姆,呜呜呜呜呜…………”他扑了上去,柔软的小手紧紧的抓住阿姆的衣服,仿佛是自己的阿姆下一刻便会毅然决然的离开自己一般。

最后,轩在阿姆轻柔的哄话中安静下来;而外出放鸟蛋的慕,也回来了。

第三十七章 救赎(二)

过了几周后,小小的轩和小小的慕来到了那棵大树下,那只春丽看见二人后,在他们头上盘旋了一圈,便出去觅食了。两人爬到书上,来到那个鸟窝旁,此时的窝里,正有几只嗷嗷待哺的雏鸟,看见有人来后,便尽量将嘴张到最大,争相恐后的蒲扇着没几根羽毛的翅膀,叽叽的叫着。

“你看,有五只!”慕高兴的看着雏鸟说道。

“就是那些蛋变的吗?”轩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是啊,你看他们多可爱!当初你还想吃人家呢!”慕斜眼看着轩,小嘴嘟着,一副赌气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啊…………”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都答应阿姆了,以后我们不吃鸟蛋了;上次有一枚鸟蛋掉草地上,我不是也给放回去了吗!我都改了!”

“上次那棵树上有三个鸟窝,你看都不看就随手放回去了!万一错了呢?”

“…………万一…………。万一错了就错了嘛,他们离那么近,可以做邻居,怕什么!”轩辩解道。

“错了就找不到自己阿姆了!”慕皱着小眉头。

“那…………那不管!我给他找的阿姆他也会喜欢!”轩强硬道。

啾啾的几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二人望去,那只觅食的春丽回来了,还带着另外一只个头稍大些的;两只春丽嘴里都叼满了食物,它们毫不在意鸟巢旁多出的不速之客,忙着将嘴里的食物塞到雏鸟的嘴中。

“怎么会有两只?不是只有一只吗?”轩一边好奇的看着春丽喂食,一边问着慕。

“我知道!一只是爹爹一只是妈妈!这些宝宝是他们生的!”慕得意的说道。

“啊?爹爹和妈妈?…………但是…………为什么,我们只有阿姆一个人啊。”轩睁大眼睛看着两只成年的春丽。

慕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阿姆说了啊,好像所有种族里,就我们只有‘妈妈’,其他的种族还有‘爹爹’。”

“为…………为什么啊…………”轩抓了抓头发,有些不服气:“我们为什么没有爹爹啊!”

慕又思索了会儿,然后耸了耸肩,道:“阿姆没说…………。但是我们一族确实都没有爹爹的。”

轩沉默了一会后,嘟嘟囔囔道:“可是…………我也想要个‘爹爹’,那样,就可以陪阿姆玩了…………”

暖意,如同最柔软的羊毛覆盖一般,予人慵懒的舒适。冰山冷水,渐渐融化升温;当苍茫薄情的白退去后,缓缓而来的翠绿裹住了自己;于是,发芽、开花、结果,再秋收。

无神的双眼缓缓睁开后,轩模模糊糊的看到眼前有一个晃动的人影;那个人影手上似乎端了什么东西,朝他走来。然后轻声问了句:“你醒了?”

轩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将眼前的一层朦胧挤去后再次睁开双眼,这次,他看清了。面前是一个同样有着月白皮肤湛蓝眼眸的人,这是一只成年的类;他穿着一身精干的劲装,没有作为类给人天然病态的感觉,而是多了些不符合常理的矫健。

“把这个喝了吧。”成年的类此刻是男身,温厚冷冽的声音听起来既悦耳又不参杂丝毫情绪。

男人不由分说的将碗送到轩的唇边,轩不由自主的接碗,裹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了细腻的肌肤和…………女性特有的胸部。

然而男人却见怪不怪,既没有目不斜视,也没有目光贪婪,他只是顺便将碗递给了轩,说道:“你的衣服穿不了了,太脏,容易感染伤口,我帮你脱了。等过几天有空,我再想办法帮你弄一件。”

轩听到此处,接碗的手顿了顿,这才向自己身上看去——果然,除了狗牌外,自己被剥了个精光。

他不由自主的向后缩了缩,将被子重新盖回身体;沉默片刻后,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人惊恐的事情一般,猛的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

然而男人依旧没变。

错不了,月白色皮肤,湛蓝色眼眸。

不对劲儿的地方只在于——对方现在居然是男身!

“你…………”轩拿碗的手抖了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快喝了,凉了效果减半。”男人仿佛是没看到眼前少女的神情一般,催促着对方将碗里的汤水饮尽。

“…………哦…………”轩只得暂时放下自己的惊诧,捧着碗将碗里苦涩而又甘甜的汁水喝下;终于喝完后,他将碗递给男人。男人面无表情的接过后,便要离开。

“你…………等一下…………”轩焦急道。

“还有什么事?”男人转过身来,看着轩。

“我…………我…………谢谢你救我。”轩本来想问自己这是在哪儿,但又想着,管他在哪儿的,一来别人救了自己,无论在哪里,那也不会再去害自己;二来自己本来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在哪儿呆着不是呆着?于是出口最终成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我;虽然是我把你扛回来的,但是救治你的是那位大人。”男人很是奇怪,言语间硬要把因果细节分的清清楚楚。

“那…………替我谢谢他…………”轩有些紧张。

“好。”男人回应了一声,朝着门外走了几步后又道:“你就在这里静养;记住,不要出去。”说完不等轩出声,便走的无影无踪。

“…………”轩盯着门外的亮光发了会呆后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自己是躺在了一个宽厚的草席上,席子上还垫了软软绵绵的一层棉状物;轩用手摸了摸,应该是半成品的羊绒制品。身上被子的材质,不说是上好的被料,但也是不错的料子,柔软、干净、保暖。旁边有个木质的简易矮桌;桌子上放着一盏装有滤风杯的小油灯;抬头看看顶上,是简易而结实的木架搭成的屋顶,木架上捆绑着厚而扎实的草堆,这应该是个草屋。

轩将身体缩进被子里,顿时舒服的呻[吟了一声。睡了片刻后;又开始想事情。

最开始想到的事情是那个“男人”;现在是白天,自己是少女身,而对方却是男身;相反的性别变化;想到这里,他有些激动了。

小时候,阿姆曾经说过,类是昼雌夜雄的一个种族,这个种族雌雄共体,无一例外;但是会出现昼雄夜雌的情况;而这种昼雄夜雌的类,是这个种族天生的皇族;不知道这是谁定下的规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们稀有,也或许是他们能够与别的类交[配繁衍出更强壮的后代,而不是像普通类一般,只能“自产”。

所以,轩肯定了一件事——这个男人,毋庸置疑,是一个皇族。

只是,皇族又如何?平民又如何?现在以类在全界全族的地位,这种差别,只可能转变成为买卖价格的高低而已。

轩打量四周片刻后,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竟然没有什么重伤的后遗症,轩惊诧之下,掀开被子,开始细心的查看自己的身体,果然,或深或浅的伤口,结痂的结痂,愈合的愈合!她转了转胳膊,又扭了扭腰—只是隐约还有一点疼痛,其他的都大好。

这……难道是自己晕厥的时间太长了?过了一个月了吗?还是对方医术高深,将这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好的伤,缩短到几日便能痊愈?

如果是后者……

那么高的医术的人,必定不会是普通人!自己是不是可以去试着看看,对方能不能帮助自己?

能够主动救治自己的人,一定对类没有偏见!不,就算有偏见,那么也有能与之交换的筹码!只要能够救出那个人,自己,怎样都可以!

真想着,轩的心情异常激荡,他努力的想着各种打探消息和说服对方帮自己的办法,第一次,进入了凝神细思的状态。

夜里,那个类又来了,不出所料,他成了一个高挑精干的女子,而轩,成了一个纤弱的少年郎。

“吃饭了。”女子进屋,手里端着一碗粥和几个白面馒头,将托盘放到床头,面无表情。

轩拿过粥喝了一口,眼睛则暗扫女子的领口,只见一个金色的牌子,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果然……主人非富即贵,不然就是地位很高。”轩想着。

“在看什么?”女子圆润而毫无情绪的声音荡开来。

“额……没什么。谢谢你,救命恩人,我……我还没请教你名字呢!”轩赶忙抬头看着对方的双目。

“叫我‘千影’就好。”女子并未拐弯抹角,回答的极其干脆明了。

轩点点头,捧着粥碗,咬了一口馒头,好奇道:“我昏迷了很久吗?”

“六天。”千影道。

“嗯…………我的伤口基本都愈合了,受损的筋脉也恢复了。你主人好厉害啊!”轩笑着对千影说着,暗中也有些试探的意味。

千影转身走到桌旁,拨弄几下摇曳烛火的灯芯,将死气沉沉的火光弄得稍微明亮些。“那位大人不是我主人。”

“那……总不可能是……你朋友吧。”轩干笑了一声。

千影转过身来严肃道:“他虽救你,但是并不愿现身。你就不必再打听了。”

“…………”轩有些落寞。沉默了一会儿后,将吃剩的东西放回床头,说道“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又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吗?我想知道。这个,总是能跟我说的吧!”

千影点点头道:“几天前我路过村口的时候看到的你,当时天快亮了,还没什么人,看你还有一口气在就把你救回来了。”说完,女子注视着轩。

“就……完了……?”轩有些苦闷。

“就这么简单。”千影淡淡道。

“你……主人同意你带一个野类回来吗?……况且……你带的还是金牌子……那你主人一定是大富大贵的人,按照规矩的话……”还不等轩说完,千影就接过话道:“是不合规矩,他不知道,所以你才不能出去!”

“那……既然会连累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轩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的话太多了。”千影并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是那位大人让你救得我吗?”轩穷追不舍。

千影看了一眼轩,皱了皱眉道:“不是。你不必再问了。”说罢,抬起床头上的碗就要走。

“你!你是皇族,是皇族是吗?!”轩的问题突然转了个弯,声音也突然提高。

即将出门的千影顿了顿,而后道:“我们早就没有皇族平民之分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轩看着千影的背影,将身上的被子紧了紧。他的眉头蹙着,像是在纠结和思索什么,神情严肃而专注,许久之后,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来,双眸中露出了决绝的光。

第三十九章 交易

“主人”千影对着无锋跪下,双手扶在膝头,他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那只类。

不是让他别出来么?为什么他要出来?!他想干什么!

千影的眉头紧蹙,心怀怒意。有些想给这碍事的家伙一巴掌。

“千影,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亲戚?”几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掐着千影的下颚,将他低垂的头抬了起来。

无锋就这么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声音里是寒冰刺骨。

千影的身体不自觉的就颤抖了一下,他的眼睛不敢去看无锋。

“说话!”一股与芊芊玉手毫不相符的力道传来,千影的下颚被无锋捏的咔咔直响。

就在千影感到自己下颚快被捏碎的时候,一旁的类突然开口:“我刚才撒谎了。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只是我快死的时候他救了我。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他,谢谢他!”

无锋放开千影,低低的笑了一声,斜眼看着类道:“是么?”

类,被他这一问,立刻又哽住了。

“主人,几天前,我是救了他。”千影原本平淡的声音,此刻有些颤抖。

无锋俯视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但是,我没有告诉他您在这,我也不知道他找您做什么。我一直,都在告诫他,不要出我的草屋。”

无锋微笑着用刚才差点捏碎千影下颚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细软的头发,说道:“你再不说实话,我可就真的,把你交给猎人,拨皮拆骨了”

这话虽然是对着千影说的,但是内容却是说给那只类听的。

千影此刻只是如同一条温驯的大狗一般,趴在地上,低头闭目,任由无锋抚摸着自己。之后,无锋竟然就坐了上去,拍了拍千影的背脊。而千影则是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方便主人能够更舒适。

“我…我请你帮我救一个人!”在无锋无形的威势下,它终于说出了实话。

无锋冷冷一笑:“早说实话多好,偏偏要如此大费周章还不讨好。”

类以为无锋是要答应,看着无锋的双眼亮了亮。

“为什么,会想让我帮你救人?”无锋问到。

“…因为…当时受了重伤快死了,恰巧千影救了我,我看到他带的是金牌,身边又有能人…那…他的主人,就一定不简单。”类老实回答。

“能人?”无锋明显感觉身下的千影,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背部的肌肉紧了紧。

“我…我不能说。”类回答道。

无锋笑了笑道:“你是指妙手回春的能人?”他细细打量了类后说道“确实是能人,这活蹦乱跳的样子,可真不是重伤初愈的表现。”

“我姑且相信你说的,不过,我凭什么帮你?”无锋似笑非笑。

“你…你只要帮我把他救出来…我…我就是你的,任你处置,除了活雕,其他的,做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这皮囊作甚?你不是说,我绝非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么?既然如此,你认为,你这价码,我能接受?”无锋淡淡道。

类彻底沉默下来,眼睛看着地面,贝齿咬着下唇。它睫毛轻颤,眉头紧锁,脸色忽白忽绿,像是在苦苦挣扎。

无锋也不催促,一脸玩味的看着它。

片刻后,这类才闭目开口:“不唯利是图,并不代表不爱财,不爱财不代表,不爱权,不爱权,也不代表,你就…你就不爱天下!”

无锋嘴角上翘,有趣,太有趣了。

无锋这人难以信人,自然而然的,暗中培养了一批暗卫,眼前这只类,在邻里穷村旁大闹豪宅的时候,就引起了他的关注,自然,就会派人去好好调查一番。

毕竟没有一个普通的类,会去主动挑衅人,更不会去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拼杀。

对于周边的事物,无锋向来谨慎小心,只为了有朝一日的利用,或是防备。

所以,这只类叫做轩,他其实是知道的;他的主人被关入牢狱,他也知道;甚至,他的主人叫什么,是谁,他更清楚。只是,关入牢狱后,到底在做什么,他就不大清楚了。因为对方保密工作做的滴水不漏,想要探入牢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就算如此,他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大的口气啊”无锋道,“什么东西,能让你笃定,我一定可以动心?”

“我知道一个大秘密!”轩肯定的道。“这个秘密,谁知道了,谁就可以搅动风云,改变格局!”

“大言不惭”无锋表面不屑,内心却是有些惊讶。

“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你先救人!”轩没有理会无锋的嘲讽。“我反正在你手上,我跑不掉的。”

“你都可以为了让我救他,把自己卖给我。你觉得你刚才的保障,还有用么?我如何能肯定,你不是在骗我?”无锋淡淡道。

“…到时候我如果违约,你可以让我生死不如。”轩,没有因此而松口,它终于吸取了违约的教训,慢慢的开始学会防备。

然而无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冷冷一笑:“现在,是你在求我。你所说的话,无法证明真假,那么我便无法去帮你救人。选择权在你手上,你若不说,那就另请高明。”

无锋此时显示出了超强的耐心,他不急不躁,只是安静的看着面前被无形的线,所吊在空中的类。而轩,则是心乱如麻。

待到太阳偏西,园中两只类的身体逐渐变化之后,无锋终于没有耐心了,他站了起来,唤过一个下人,准备将轩交出去,此时轩突然开口了:“晟阳铁,桁水川,魑族。”

无锋听后身影顿了顿,驻足回头,挥手又让下人退下。

“你说什么?”无锋突然感受到一种惊喜和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

“魑族早年富有,后来却因为晟阳铁的事没落;而这笔帐算到了他们头上,也算在了鲛人和类族头上,甚至连一些相关的人族也受牵连;这件事,牵扯的种族不少,为此被大力打压甚至是灭族的,也不少。”轩看着无锋,一字一句的说着。

无锋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此事另有蹊跷?”

“是!”轩肯定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一些细节。”

无锋低笑:“你一只小小的类,如何能够得知这些事情?”

轩并没有回答无锋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你会感兴趣的,这件事一旦查清楚,不知道你可以捏着多少人的把柄,又会颠覆多少人的喜怒。傀儡师,不是都喜欢这么干么?”

无锋皱了皱眉:“傀儡师?”

“我以前见过,你跟他们很像,喜欢把别人当作提线木偶操控他们,乐在其中。虽然……你的线,是看不见的。但是,没有什么别的区别。”说着,轩的眼睛朝着手脚的地方看去,确实,看不见任何的丝线。

“好吧。”无锋一挥手,轩只感觉前一刻还束缚自己的无形丝线已然凭空消失,自己则是从空中落下,跌倒在地上。

“这个交易就这么定了;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好好修养;千影会陪着你。”说着,看了千影一眼。

高挑肃穆的女子颔首。

“说,你要救谁?”无锋不慌不忙的带着两人向着屋内走去,明知故问。

“我主人,叫墨霜。”轩道。

“真是奇了怪了,”无锋笑道:“第一次见一个侍宠会对主人如此死心塌地,还要以性命相救?”

轩低着头,没有去回话。

“那么,人在哪,你总是应该知道的吧?”无锋又问道。

“知道,临近穷村附近的一落豪宅里,那里是福德王的地盘。他被福德王抓走了,应该是关在了地牢里面。。。。”轩简单说着。

无锋进门,婢子们安顿其坐下,过来倒茶添了些瓜果后,便自觉的下去了。千影此刻跪坐在无锋侧畔候着,而轩,则是跪坐在台下。

“你主人跟他们有仇怨?”无锋小酌一口香茶,淡淡道。

“不……不是,他们……他们抓他去……应该是去活雕了。”轩的声音细不可闻。

“活雕”二字一出,无锋一换轻松,神色开始凝重起来:“活雕?!”

“是的,他们说,主人是上好的硬货,我一直在他们宅院周围徘徊,但……就是进不去。”说着说着,轩有些哽咽起来:“他们宅子的地底,全都浇筑了铁水;地面上也严加死守,我……我没有办法……”

无锋握杯的手,轻轻的颤了一颤,自己果然还是大意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还有人胆大到用妖族的异兽做活雕的!

“你把事情的经过说详细了,越细越好!”无锋表情严肃。

轩重重的点着头,一边擦着眼泪鼻涕,一边断断续续的讲着,竟是真的不放过一个细节。

当太阳完全落下,月亮挂在天空正中央的时候,轩的叙述终于告一段落。无锋的眉,皱的更紧了。

“你大闹福德王那边,跑到我这里,只怕是早就被他们察觉了。如果我这边贸然前去交涉,还不等我开口,对方只怕就知道我要做什么。”无锋道

“那……怎么……怎么办”轩哽咽着。

无锋斜靠在椅背上,道:“我与福德王确实有些交情;你在我这倒也无所谓,索性再多个侍宠;但是我以什么名义去讨要墨霜?况且,如你所说,他被活雕,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也难说。”

无锋看着台下哭的稀里哗啦的轩,本来就有些心烦的情绪变得更加暴躁:“别哭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再这么吵,我就把你丢出去!”

这话说的很有气势,倒是将轩给镇住了;原本嚎啕大哭的声音立马被收了回去,只有隐隐约约的哽咽声。

无锋瞟了一眼台下的类,不咸不淡的说道:“白天那样很不错,会算计会提防有勇气;若之前是现在这么个样子,只怕你救不了你主人,反倒要被我杀死。”

轩安静下来,细细思索着无锋的话。

“主人”跪坐在一旁的千影此刻插话了,不带任何情绪:“我记得福德王当时想要送您一副活雕,被您拒绝了。”

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你是想让我光明正大的要么?”而后摆了摆手道:“太突兀。况且,按照日子来算,恐怕现在也只是半成品;送东西,不会送一个半成品。”

“我……我看到过姜大师进去了!”轩道:“想必是请他亲自操刀刻画。如果主人真的是一块绝好的材料,那姜大师会倾尽毕生心血去著作。”

“姜大师?”无锋疑惑。

第四十章 圈套

“姜大师人送‘画痴’,是活雕界的一流好手,手下精品都是天价。公子听说过‘云鹤东来’还有‘月下牡丹’吗?”轩说道。

无锋一震,他虽然不喜欢活雕这种诡异而变态的东西,但是对于世间传闻,他却听过一些。

轩继续说道:“‘云鹤东来’是以鲛人做的母体,雕的是祥云仙鹤;‘月下牡丹’是以类做的母体,以类为根,花开于背。两幅活雕都是冰雕。而这个姜大师最得意的,也是冰雕。”

“你的意思是,墨霜也极有可能被做成冰雕?”无锋蹙眉。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主人还有救!冰雕的制作周期比普通活雕要长的多。”轩微微有些兴奋,似是看见了曙光。

无锋这边,也稍微松了口气。

“那个姜大师能到福德王的府上必定是被请过去的。如今,墨霜这件事知道的人实在太少……明要不行,就只能暗抢。”白衣男子的话有些语无伦次,然而却无人去打扰他的思索。

“鬼卞,出来!”突然间,无锋朝着不知何处,低喊了一声。不待众人反应,一个身着斗篷的人已经单膝跪在了无锋面前。

“你出去大肆宣扬,姜大师有冰雕新作,且为封笔巨作;人在福德王处,作品已完成一半;而福德王也已经把新作私下预定了。其他的细节,你尽可以锦上添花,知道怎么处理。”无锋小酌一口有些凉的茶水,淡淡的道。

“属下明白!”斗篷人应了一声后,又是快如闪电的身影,消失不见。

“至于你……”无锋看着轩,“你该怎样闹,继续闹去;你的目的,是把福德王的府邸布置摸清楚,把地牢入口找出来。但是不要引人注意,该退则退,该败则败。明白么?”

轩不假思索,点头答应。

“行了,你去歇息吧,明天动身。你就暂且不用回来了,必要的时候,会有人救你。”说罢,无锋又想到了什么,缓缓道:“如果你被抓住了,问起今天的事情;你就说,你到我这儿找人,我,把你抓住了,但我看你有主,应该是不想招惹是非;并且我的侍宠可能因为某些同族相惜的缘故,拼死求情保你;因此把你关了一段时间后,就将你放了。”

轩愣了愣后,点头答应“明白!我与你没有任何瓜葛!”

无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去吧!”

等到轩走后,正堂内只剩下无锋和千影。

无锋淡淡的低声道:“如此一来,人多眼杂,我们才不会被人注意。况且,能天价购买冰雕的,必定不是普通人。”

本来在无锋身边低眉顺眼跪坐着的高挑女子,此刻站了起来,很自然的坐到了下面的矮座上;一改先前侍宠的姿态。

“尊主的意思是,让我派人去盯着那些权贵富豪?”毫无感情可言的声音从千影的唇中发出;她端正的坐着,自顾自的拿了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而对无锋的称呼,也从“主人”变为了“尊主”。

无锋这边倒是见怪不怪,毫不惊讶,就像是司空见惯一般,他满意的看着千影道:“聪慧如你。这样,我们的信息来源就更广泛了;你安插在那些人身边的眼线,再添油加醋吹个枕边风;我只想让那个福德王乱一乱……”

“我知道,越乱越好。”千影答道:“尊主放心,这件事于你于我都有利,我会全力帮你。这几天夜间,我这边也会派人去打探消息。对了,那个房老爷,不需要处理么?”

无锋纤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杯子道:“自然要处理,把我刚才给轩说过的话,放出去。另外,想办法透露出,‘我十分震怒’这么个意思。你快碎掉的下颚,就是极好的证明。”

“真假参半……”千影低声道。

无锋看着千影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抛给她道:“上好的生肌复骨药,差不多了就擦点。记住,我,可是很宠爱你的!”白衣男子如画的眉眼看着千影,言语中颇有深意。

千影看了无锋良久后,终于点头道:“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说罢,喝了口水后,便退下了。

无锋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也走向了自己的卧房。

还没进门,一只大猫就迎上来,对着他喵喵叫唤。

无锋看着那只猫,微微叹了口气,推开房门后进房;里面正在温水的绿衣女子转过头来,喊了一声“主人,回来了?”

说罢,将冷热水兑好,试了试水温后,将毛巾打湿搓洗再拧的半干,递给了无锋让其擦了把脸。

“夏荷,明天你去后山向你师父要点毒药。”无锋擦完脸后,将毛巾还给夏荷。

“毒药?”夏荷有些迷茫。

“是啊,毒药;要沾到皮肤,或者是一闻到就昏过去的那种;顺便把相应的解药给配出来。”无锋笑着看了看夏荷道:“你这医术学的是差不多了,制毒的功夫可是一塌糊涂。否则,我就不用去找那个别扭货了。”

夏荷的柳叶眉挑了挑,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道:“那……要多少?”

“让他抽空去看看穷村旁的那堆豪宅府邸,要能把那一片的人都弄倒;顺便还得把我和房老板这边也弄倒。这个量,他自己估计。我可拿不准。”无锋等着夏荷帮他更衣整理床铺,声音中带着慵懒。

夏荷上前一边帮主人宽衣,一边问道:“主人你打算做什么?又要解药,又要连着自己也一并下毒。”

“少主出事了,我得去救他。这么做,不过是掩人耳目。”

“……出事了?”夏荷紧张道。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还有救。只是可能受了点罪,不过这样也好,买个教训。”无锋上床躺下。“具体的,改天再说。”

“……知道了,奴婢明天就去找师父。主人好好睡。”夏荷微微一笑;吹灭了室内的灯火,向着主卧旁的小卧房走去。

等到无锋将眼合上的时候,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挤到了自己脸上,他也不睁眼,直接一把将那团巨大的绒球一把捞过来枕着,一巴掌拍在绒球上,发出一声闷响。只听一声不满的喵喵声;无锋慵懒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最近太闲,我给你找了件事;想办法找到地牢,溜进去看看情况。”

“喵?”绒球发出质疑。

“我知道刚才的谈话你都偷听到了。既然自夸自己追踪术了得,那就给我看看。现在假设……你要追踪的人就是墨霜。”

“……”大猫一阵无语。

还不等回应,无锋平静的呼吸声便已经响起——他睡着了。

几天后,姜大师的封笔作事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扩张。这件事在一传十十传百后,衍生出了很多版本,其中两个版本,最让人信服。

一种是说,福德王贪恋极品而以上好条件引诱,骗姜大师入局后将之囚禁,逼迫大师以毕生心血完成巅峰巨作,而这部作品,自然为福德王所占用。在佳作完成后,福德王便要灭口,以求作品独一无二,千金不可求。

另一种说法是,福德王威逼利诱,姜大师不堪压力,屈膝于福德王;不仅姜大师沦陷,其余大大小小的活雕业,也被福德王以手段收买;那么,从此以后,各方著作仅为其一人。此后,这世间极品精雕,算是垄断在了福德王手里,说什么预定不预定,不过是些显摆的词汇,

至于其他传闻,姜大师命不久矣,临前被绑;或者什么,两家本就是亲戚,暗地里贱卖不走程序之类的无稽之谈,更是数不胜数。

但无论风言风语再多,种类再繁杂,却都有一点相同—福德王不怀好意。

人们向来也有一个共同特点—以讹传讹。

这世间,无论是好事者还是无聊汉子,对于言论的添油加醋,几乎就是一种天性。他们从不会去美化事物,而是喜欢将原本颇有疑点的事情,自以为是的剖析分析后,将阴暗的猜测化为铁证,贴在原有的事件上;让事情的发展变得不可控,变得越发黑暗。

而人们,也似乎更喜欢带有丑闻的事情,那样,他们可以证实自己的正直与高尚。

不出所料,在事件越传越歪后,福德王的事,终于名声大噪。可惜的是,小老百姓看的是热闹,而一直痴于冰雕的大人物们,则开始纷纷北上,要去福德王府讨个公道!

凡事都极其的不凑巧,正当福德王被舆论逼得走投无路,想把姜大师请出来作证的时候,姜大师莫名其妙的凭空消失了!

但凡他可能会在的地方都搜了个遍,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挣扎的痕迹,甚至他房间的桌上还放着冒着热气的面,但是,人,却不见了!

这使得外界对福德王的猜忌更甚,大伙都怀疑着,大师被福德王藏起来或者被做掉的可能性。而,如果是被做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姜大师的杰作真的已成孤本!

于是,原本不安分的人们,变得更加躁动。

刚开始,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兴师问罪,到后来,门庭若市,都是火气冲天,讨个说法的。

这样的效果,超过预期,让无锋吃惊不小。他听着暗卫的报告,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这活雕还能引起轩然大波?”

一旁的锍玉慢悠悠的煮着茶,摆弄着茶具,微微笑道:“你又祸害了一群人。”

无锋屏退报信的人,毫不客气的就走到锍玉床前,上去躺着,侧卧看着前面竹几旁,正在滤茶的男子。“看在咱俩青梅竹马的份上,你能不能说话别这么难听?”无锋嘴上抱怨,心里却毫不在意,舒服的眯着眼睛道;“毒药解药配好了吗?”

锍玉的声音温和儒雅;“嗯。你何时需要?”

“现在不急,我等着别人把少主先抢出来。然后再伺机动身。”无锋闭着眼睛,银灰的柔软发丝在枕头上散开。

“你…就这么肯定会有人动手?毕竟一件半成品不值钱吧。”锍玉疑惑。

无锋嗤笑一声道:“阿玉,你这话说的是明白人的情况,但你永远不知道盲目遵从的威力。”说罢笑看着有些不明觉厉的温和男子:“你以为这天下人人都跟你似的淡泊名利?你错了,这世上但凡有一丝的贪欲,就会汇集成河,进而只要有一条供之宣泄的口,这条河流就会无止境的破口而出。听说过张画师送稿的事情没?”

青玉微微蹙眉,本着请教的态度:“没有,跟我说说?”

无锋笑了笑:“多年前,有个姓张的画师,穷困潦倒,他的画作卖不出去,没有人去欣赏他。直到有一天,一个知名的画家看到他的画以后,为之提了一副褒扬的词,这个张画师的著作一夜间价值千金,甚至到后面供不应求。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书童居然想到卖主子画废的手稿。原本这个书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哪知,这平日的废纸也是被一扫而空。后来这书童干脆自己在纸上瞎画几笔,然后做旧拿去卖,竟是门可罗雀,而更好笑的是,由于这稿纸出自张画师的府邸又是书童亲自拿出的,因此,没有一个人去怀疑这些稿纸的真伪。”

第四十一章 猎守协会

“不是没有去怀疑,是已经没有去在意了吧。”锍玉微微叹息。

“是啊,你说,这些人是真的爱那个画师的画么?”无锋微微一笑。

锍玉缓缓摇头:“虚名而已。”

“但是,这世间从来就不缺爱慕虚荣的人,也不缺跟风起哄的。画师只要有名,那么他的著作是否真的好,便没几个人去关心,大家想要的,只是借他的名,承托自己的名,仅此而已。所以,那些稿纸是否是真的,也没人会在意,只要在这群攀比者间,绝大多数人认为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无锋淡金的眸子,有些温和的看着青玉:“一张废纸都有人抢,更何况是一个半成品。”

锍玉边听边煮茶,他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需要我帮忙么?”锍玉问道。

无锋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锍玉看着茶杯微微有些发愣:“没有。”

“这毒粉在那群人打算去劫狱的时候放,做个顺水人情。不过,后天先用点。”无锋道。

“为何?”锍玉疑惑。

“算着日子,后天估计会有一场好戏,毕竟人一多,就容易勾起闹事者的兴致。我们不如乘机给他们加一把火,做出有人想将之一网打尽独吞半成品的样子。而且用此等手法,更显得来人来头非同小可。”

“你想…让他们加快争抢的速度?”锍玉有些明白了。

“对,利欲熏心的人有两个特点。贪婪无度、急功近利。能买得起姜大师作品的人,必定是大有来头的,那么让谁服软都不可能。他们只会去争先恐后的抢。”无锋笑道。

“你这边也要放么?”锍玉问道。

“咱们附近的几户人家都有人借宿,谁不想跟这些个大人物搞好关系?”

“呵呵,我看你就不想去跟别人搞好关系。”锍玉好看的嘴角翘起。

“……”无锋干咳两声又正经道:“这些人住的地方和附近的地方都洒了。包括我这里。…对了,你配的药可别是毒死人的。”

锍玉险些笑出声:“难得你会顾惜他人生死。放心,只是比较烈的迷药。死不了,睡个几天罢了。”

“好,先挑着撒,别全部迷晕了,否则,没人帮我们劫狱了。”无锋满意的点了点头。

锍玉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床上侧卧的无锋:“解药到时先服用一点,我下的迷药就对你无效了。”

无锋接过药包塞入怀里,笑看锍玉,突然挽了一股他漆黑的长发,握在手里打趣道:“头发真好。不过,你一个大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做什么?都到大腿根了。你莫不是大姑娘变得?”

锍玉盯着无锋手里的头发没吭声,茶壶的水此时咕噜噜的冒泡了,同时也发出了特有的响声:“茶煮好了,下来喝。”男子道。

“…无趣…”无锋摇了摇手里的黑发后,终于把魔爪放下,起身走到竹几边,等着锍玉给自己倒茶。

“阿峰…”

“嗯?”

“…你…什么时候把药奴还我…”

“?”

“已经好几天了…”锍玉有些担忧。

无锋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他是你的宝贝疙瘩么?”

“不是…这些年,他一直陪着我,离开太久有些不习惯而已。”锍玉抿了抿嘴。

“…放心,会保护好他。少说都得一个月,这才过了几天。”无锋道。

“…嗯…”青玉轻轻点头。

无锋笑看青玉:“你说你,给你派几个侍女你不要;这没人陪你你又孤独。你怎么就这么矫情?算了,我有空会来看你。”

“……矫情?”锍玉哭笑不得的看着无锋。

无锋装作听不到对方的嘟囔。又将后面计划的细节跟他说了。之后,二人又说了些闲散话,无锋便打道回府。

晴空万里,春风和煦。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在春日特有的慵懒氛围下,显得亲切而温暖。只是在这舒适的日子里,某个豪宅的周围却聚集着嘈杂的人群。

他们如同跟这宅子里的人有深仇大恨一般,各个横眉冷对,冷嘲热讽,就差要大打出手。

在众多人的威逼下,守门的小厮又跑进了宅院传达消息,今天,他已经来回跑了三十多趟,小厮感觉自己的腿肚子直打颤,前一刻还是酸的,这一刻就快要没知觉了。

两个魁梧的大汉将门死死的顶住,以防一个不注意,这宅院的门就被关上。

“他奶奶的,原本以为这福德的招牌是个硬招牌,没想到出现这种事,不仅卖次品,还想玩垄断!”顶门的一个汉子朝着地上吐了口痰,怒气冲天的说着;然后,他又将门顶了顶,像是怕自己一个放松,门就会自动关起来似的。

“唉,不仅我们陈记要吃口饭,做这一行的这么多人,谁不是混口饭吃?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一个瘦弱斯文的中年人说着。

“你们说道这次品,我以前还真没发现,后来听了传闻才去细细检查,果然‘山骨’有裂痕;那个皮子也磨的不精细”一个身着华贵的人有些气愤的说着。

“呵呵,他家的东西我早发现有问题,都不买。哎,对了,他要合并不是好事么?”另一个人疑惑。

“人家合并的是那些个有头有脸的手艺人,小散户人家可看不上。你说他合并了,收了各家的精英,再压个低价,咱的货还出得去?”又有一个人道。

“我呸!什么合并,分明是强占!我东家说了,道上说的是他要吞并各家,以自己为首!对你们这些小门小户直接打压。别说你们这些小商人,就是我们也不干!”一个打手模样的人呵斥道。

“嘶。。。。在下眼拙,尊驾是谁的门下?”那个斯文中年人作了个揖问道。

“暮雨萧萧”那打手道,言语中颇有一股傲气。

“原来是‘暮雨’!”众人惊讶。

“这不是跟‘福德’并列的五大猎守协会的世家吗?”

“是啊,你们得为我们讨个说法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也得活不是?”

瞬间众人七嘴八舌,对那个“暮雨”世家的打手是诉苦的诉苦,恳求的恳求;而那打手则突然成了庙堂里供奉的神一般,在人群“祷告”的包围下,信誓旦旦的答应着各种话,昂首挺胸,尽显得意之色。

“不怕,这五大世家现在都进内堂去了,咱们只在这候着等结果。这么多人围着,不怕他闹什么幺蛾子!”打手最终一语定了所有人的心;现在他们也就能指望指望内堂里的另外四家了。

气氛沉重的内堂。

“阿梁,协会有明确规定‘凡有绝品材料或者绝品货物均要公示分成’;不说其他的,这个规则,你就已经违反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慢悠悠的说着:“若不是消息流传出来;我们都还不知道啊……”

座于堂上的福德王没有吱声。

“你们说,他搬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做什么?肯定就是为了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当初就说他有问题!咱们历来有好货都是各家分利;这次这么大阵仗,有极品的母体有姜大师,他就舍不得了?!”一个脾气有些暴躁的人道。

适才说话的老者摆了摆手,示意那个人不要激动;他接着说道:“阿梁,协会的事我们可以先放一边,后面再算。这门外的风言风语你打算如何处理?”

福德王扶着额头皱眉道:“那些个话我没说过!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造的谣!”

一个女人凉丝丝的说道:“你有证据证明不是你说的?现在姜大师都不见了,我看啊,你还是赶紧去看看那个冰雕还在不在洞里;指不定也飞走了呢?”

“我说了多少次了,姜大师去向我不清楚,他就不翼而飞了,这件事,我也奇怪!”福德王有些愠怒又有些委屈。

“那你倒是去跟外面的人解释啊,他们会听吗?”女人冷笑。

老者打断女人的冷嘲热讽,颇为镇定的道:“都是一个会的人,现在出事儿了,大家都该帮衬着点。”

那个暴躁的男人冷哼一声道:“横老,我们今儿个能在这坐着,是看在您老的面子上。”说罢,他指着福德王道:“他私下那点事儿谁不知道?老实说,不分利的事情他大大小小恐怕都不止十次了。以往每人分个几十金珠,我们不计较。可这次,这么大的货,他想一个人独吞?”

横老微微叹气,没有说话。

“这人就白白拿着会里的方便,这些年,该干的不该干的他全干了。不安安分分做生意,尽惹乱子让大伙给他擦屁股!横老,就算他爹是您旧交,您也不能这么惯着他吧?今儿个我是忍不下去了,话就搁在这!他不把这东西吐出来,我’明觉分会’就不干了!现在大家都有一片天,离了谁不行?”

女人也跟着道:“横老啊,聂大哥的话是难听了点,不过也在理。这些年我们在会里没多少好处,这处理各种……事情倒是不少。原本咱们进会都冲着会里好处来的,有好处也就要有分担不是?这最起码的资源共享都做不到实处……那些个更高的……那还有谁会去指望”

“阿红,难道你们‘暮雨潇潇’也要退会?”老者看着女人,面色严肃。

女人干笑几声道:“横老啊,再这么下去实在是会不成会了,但是咱们也不舍啊,我们‘猎守协会’也有三代了,再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可是……”

老者摆手打断女人的话,看着一直沉默不语坐在角落的汉子道:“黑子,你那边怎么说?”

那个叫黑子的干瘦青年抬起眼来看了老者一眼道:“随便。”说完又低下头继续沉思。

老者重重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才三代,这协会就要在我手上分崩离析了!”

第四十二章 混乱

众人不说话。

“阿梁……横伯今日是保不住你了。就算我与你爹是至交,但总不能丢下先辈的心血置之不理。”说着,他带着无奈的神情看向福德王道:“你就把那件半成品,交出来吧。”

福德王闷了半晌表情纠结:“我可以交……但是……”

“什么但是不但是的,你到现在还想戏耍我们?!”暴躁的男人恨恨的道。

横老摆了摆手道:“听他说完。”

福德王摇了摇头道:“好好好,我带你们去,你们自己看,我不说了成不成!”

说罢,便要起身。

这时候一个小厮,腿打着颤,跌跌撞撞满头大汗的跑过来道:“东家……门外……门外的人……快……快拦不住了!”

福德王顿觉头大如斗:“什么叫做拦不住!”

“他们……他们说,今天一定要个说法!”小厮上气不接下气。

除了横老外,另外几个人均是冷冷的看着福德王,福德王急道:“真不是我说的那些话,那些事也不是我做的!你们……你们信我!”

众人不语。

横老叹了口气,对着小厮道:“你告诉他们,猎守会正在查明这件事,再过个一两天,给他们一个答复。届时,若有什么问题,我们也绝不包庇!”

小厮点头,又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呵呵,天价卖次品、挤压活雕业、涉嫌杀害姜大师,这怎么看,不但会里帮他洗不白,恐怕连我们都要引祸上身。要是再查出来,这各地种族多少都在他的手下被制成过活雕,那可就真得等着群起而攻之了。”女人讥讽道。

“那些利没分给你们?!这些‘异族’货,一旦出去我都是五五开;如果我被查出来,你们也别想脱手!”福德王怒极反笑,冷冷道。

女人没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行了,先去看看那个半成品再说。”横老叹气。

于是几人便不再争吵,随着福德王一起走。

众人顺利的走到一个洞内石室门前,福德王用特质的钥匙将门打开;瞬间,脚边不知怎的,感觉一股冷风晃了一下,然后又停止了。然而众人只是怪异的看了看自己的腿,也没太在意;就直接走了进去。

室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众人向前走了几步,进入眼帘的是几张大大小小的桌子,而桌子上则放着不少稀奇古怪的工具和各种液体、颜料。再走几步,则是几面角度刚好的人高的大铜镜;而铜镜内,则映着那个所谓的半成品。

众人从落地铜镜的间隙间穿过,看着那个未完成的冰雕。

女子皱了皱眉,因为……她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气味,虽然这气味不是很浓烈。

“这……这怎么回事?”阿红不由问道。

福德王锤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像是十分头痛:“姜大师有的地方还没做处理……唉!”

只见,极其霸道狂野的黑龙上,有几块“龙鳞”已经开始腐烂,好在这室内经常点着专用的熏香,这才没有招来什么蝇虫在上面产卵。

“你这没人会处理么?”女人皱眉。

“有,只是没有大师那种手艺。不过能保障不腐坏是可以的。”福德王这才想起来,“唉,这几天谁还有心思管他,我……我都快被烦死啦!”说罢,不等众人催促,便出去吩咐人来处理。

等到过来的手艺人,将腐坏的肉小心翼翼的剔除,点了檀香,一炷香的功夫,做了处理退下之后;女人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众人仔细打量着这个半成品,脸上均是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惊叹无比;然而可惜了——如果他是个成品,那可就要惊刹鬼神了吧!

阿红不痛不痒的道:“这母体又是哪个种族的?”说罢,便伸手朝着没有刻画的地方摸了上去;坚韧而富有弹性的肌肉,让她的神色有些迷离;当她摸到小腹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这母体两条长腿间的东西。她挑了挑眉,调笑道:“这种尤物,当侍宠也挺不错。”

“都什么时候,还想这些!你家里十几个鲛人还不够你玩?!”暴躁的男人不耐烦道:“老梁,母体是不是死了!刚才处理腐肉的时候也没见他动一动。”

女人听罢,将放在对方小腹上的手,移到了脖子上,按了一会儿道:“没事,还活着。”然后又凑近了,对着高出自己一个头还多的母体的额头上碰了碰后,眉头皱起道:“但是……他发热了,烧的很厉害。”

“那没事儿,不死就行!”暴躁男人不在乎的道。

“你来摸摸?恐怕烧的久了,是会死的。咱们还是给他医治医治,母体一死,姜大师的心血可就白费了!”女人道。

“这怎么医?”男人指着跟个刺猬似的母体,“平躺不行,趴着不行,侧卧也不行。”

“那就这么吊着吧。”福德王揉了揉眉心道:“我去请大夫。”说罢,不等众人回应就走了。

“横老,你能看出这是什么种族么?”女人还没忘记之前的问题,继续问着长者,而手却是再次向着对方伸过去。

“浪[荡[女。”旁边的暴躁男人低骂了一声,眼不见心不烦的走开了。

女人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只等着老者回答。

横老对着墨霜看了半天后,摇摇头道:“看不出来,但是……好像是人族。”

“人?!人族?!”走开的男子听到吼了一声,随后在其他两人的眼色之下,将声音放小道:“他这么胆大包天,敢用人族?!被发现,咱们是要遭殃的!”

“怕什么,都雕成这样了;若不靠肤色或者什么比较大的特征去辨认,根本认不出他是什么种族的。”女人无所谓的道。

“……我只知道,这次恐怕是要惹出大麻烦,你们就好好睁眼看着!”说罢直径转身离开。

突然,铁链颤动了一下,女人手下的肌肤也有了起伏。

“咳咳咳……”高烧中的人,迷迷糊糊的咳着嗽。

“他醒了!”女人有些惊喜。

墨霜的眼睛微微睁开,深邃暗淡的眼眸毫无生气,也没有焦点。

那一刻,女人抬着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心里竟然有些痴迷。

墨霜的喉结上下艰难的动着,干裂的嘴唇张合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女人却像是读懂了他的想法,喊道:“水,给他喝水!”

身后的横老走到桌前端起水壶倒了倒,却没有一滴水。于是他出去找人打水;然而奇怪的是,守在门口的两人,此时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我去打点水,你在这看着。”横老说罢,则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咳咳……”墨霜大脑里一片混沌,却隐隐约约感觉身前有一团热乎气儿,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爬,有什么人在说话。只是他却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处于什么状况之下;仍然头重脚轻的被铁锁吊着。

等到老者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气喘吁吁的女人和仍然半死不活,却下意识里在微微挣扎的母体。

“唉……别折腾他了。再折腾几下,就真死了。”横老看着墨霜,给他倒了水,喂了些。

阿红整理了衣服不屑的道:“我就摸了几把,没把他怎么样。死不了。”

横老看了一眼母体叹气摇头。

二人等了许久,不见大夫过来,均有些差异。

“怎么这么久还不来,这么久了……”女人皱眉道。

横老思索片刻道:“会不会是门外那群人闹起来了?哎”

“我去看看。”女人说罢便朝着外面走去。

一路上,原本镇守洞内的人皆不见踪影,阿红四处查看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石壁后面发现了几个昏迷不醒的人,看这穿着,是那些消失的守卫无疑。

阿红大惊,用手去探了探鼻息—没有呼吸,死了。

她猛的往回跑去,来到横老面前道:“出事了,守卫被偷袭。靠近洞门的地方有打斗声!”

“什么?…是…不是说会给他们答复吗”横老一惊有些诧异。

阿红冷笑道:“会中处理自己人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谁会信?现在怎么办?只能把母体趁乱转移了。不然一会儿打进来,咱们就被堵死了!”

“哎…原本是为了防贼做一个出口,没想到,现在却要成瓮中之鳖!”横老重重点了个头,就朝着墨霜走去。

他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把造型怪异的钥匙,这把钥匙只有两把,配的是一个奇人所铸的七巧锁,而配套的钥匙,一把在他那儿,一把在福德王父亲手上。七巧锁也成了一种生死之交的寓意和镇守宝物的最佳利器。

横老慢悠悠的开了总机扩,只听咔咔咔的齿轮响声随着链条的碰撞收缩而不停歇。

伴随着齿轮和铁链的响声,捆绑墨霜的锁链开始回归墙内,锁住墨霜手脚的铁扣也自动打开。片刻后,这间屋内竟是像从未有过这些铁链一般,没有丝毫踪迹。

二人早在铁扣松开的瞬间,一边一个的架住了墨霜。

横老从旁边的桌上扯下一块布,三两下的帮墨霜围了起来遮羞,又扯了一块薄毛垫给他盖上,掩人耳目。然后两人又扯了帘子围在自己脖子和头上,遮住面容。这才吃力的架着高大的男人向外面走去。

当两人走到洞门的时候,果然外面打成了一片,而空中还飘散着一种淡绿色的雾,只是现在已经很稀薄,但隔着布仍然能闻到隐约的辛味。

“有人放毒烟?”二人对视了一眼,感觉吸入雾气的身体稍微有些发软,但由于量不大,还算是没什么大影响。

二人架着墨霜,乘乱跨过横七竖八的人,这些人有拼杀致死致残的,也有中毒晕过去的,形形色色,到处都是。然而杀红眼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也是天大的幸事。

当二人一母体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要到豪宅大门的时候,一声“姜大师冰雕在这里!”划破空中。两人一哆嗦,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了斗篷的人在屋檐后喊了一嗓子便消失不见。

院中还在打斗的人,似乎被这声音使了定身术一般,消停了片刻,随后,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就朝着门口这边冲来,一个两个一群人都反应了过来。顿时,原本还在火拼的人,放下了指着对方的武器,齐刷刷的转身就向同一个目标跑去。

横老和阿红这边是连忙带着墨霜逃跑。

奈何还没跑几步,就被大部队追上。

第四十三章 营救

众人上前围攻之下,二人不敌落败,当蒙脸的布被扯下来后,众人一片哗然。

“我们哥儿几个在这拼个你死我活有什么用?人家都打算跑路了!”人群里一个人冷冷的道。

一个大汉走到二人身边,手一发力,刺啦一声,直接扯破了裹在墨霜身上的毛垫,顿时,嶙峋密集的黑色龙鳞暴露在空气中,背部猖狂的龙身和锋利的龙爪一览无余。

光是这一点显露,便已让众人眼冒绿光,惊叹不已。

“好啊,还说猎守会会把事情解决给我们一个满意答复,原来是戏耍我们!”片刻的愣神后,一个人愤愤道。说罢,推开二人便要上去拖拽墨霜。

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众人不满:“你什么意思?大伙都在这呢,想要独吞?!”

一句话如同一根导火索,让原本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躁动。

“这东西分不了谁有手腕谁拿!”人群里一个粗犷的人吼了一声,而他,也率先出手举着斧头就往那个欲将母体占为己有的人砍去。

瞬间,场上再次炸锅一般,刚放下的刀剑又开始挥舞起来,甩着前一刻杀人还沾着的热乎血,刺入了一个又一个新的躯体。

正在众人交战正酣的时候,一路侧面突然出现的人马冲杀过来,冲散了人群,向着墨霜这边杀来。墨霜没了横老和阿红的搀扶,早就跪坐在地上,全身乏力,而脑子里如同浆糊一般,昏昏沉沉。

两个汉子左右一提一拖,将之拽上了马,同时,那细鳞一般的皮肉,在粗鲁的撕扯下,旧时愈合的伤口又再次裂开。

然而混乱之下,谁会顾及这些琐事?这一众人横冲直撞的穿过人群,奔腾而去。

“冰雕被抢了!冰雕被抢了!”一个个人猛然发现这件事,一句句吼声在人群里荡开。互相砍杀的武器再次停止挥动,众人纷纷朝着那一众贼人奔去的地方飞速跑着。

不消片刻,偌大的豪宅前,只剩下横老和阿红。宅子也被那群野蛮人毁的差不多了。

横老跌坐在地上捶胸顿足,阿红则是神色复杂的看着远处。

“咳咳…”

在颠簸的马背上,墨霜只觉得天旋地转肠胃翻腾,然而他干呕一阵,却什么都没吐出来—不错,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茂密的林间,有微风吹拂,众人策马狂奔,然而不久之后,顺着风向,一阵淡绿色的雾气朝着这边飘来。

带头的人连忙将缰绳一拉,胯下的坐骑嘶鸣一声后停下。

“退后,退后!”那人高呵一声,所有人往后退了数步。

“这…这不是福德王院子里的那种烟吗?怎么这里也有?”一个男人小心翼翼的捂住口鼻防止烟雾进入。

领头的人没有回应他,只是对着前面看不清的林子大声喊道:“江北贺迟东,贺家借道,阁下是谁?画个道吧!”

贺家,乃是人族的一方望族世家,自身虽然无权势,但却与各方部落首领交往甚好。天南地北的大小人物都得给他几分面子,因为招惹了他,后果将会很麻烦,很严重。

以往,每到有过不去的坎的时候,贺迟东都会这么喊上一句,这一句话不仅仅是一句身份的展现,更是一个保命符。无论对方想打什么算盘,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都会再三考虑。就算怀疑他是谎报姓名,总该也会顾及那万分之一的概率。

然而,今天却很怪,林间没有任何回应,不,也许也算是回应了。因为此刻,不仅前面有毒雾,连后面也有了。众人惊诧之间,才察觉到自己已被毒雾包围。

领头的贺迟东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无数支羽箭从空而落,带着破风声射向众人。来不及反应的纷纷被射死,来得及反应的,以急快的速度挡开箭矢,众人渐渐的形成了一个圈,背靠着背,全面防御着。

然而人有穷尽时,箭却无休无止。在片刻僵持后,又是几个人倒下。这时,从雾圈外围从进来几个蒙面人与众人一桶砍杀。众人在雾圈内本就多少吸了毒气浑身有些乏力,适才又挡了几波箭矢,气力所剩无几,自然不敌。于是没几下,就被蒙面人砍杀干净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蒙面人,大呵一声提起墨霜扛在肩头。他拉下蒙面的布骂了句:“格老子的,闷死了!”然后带着众蒙面人打道回府。

春风吹拂,温婉的风带着山林的落叶一起飘荡着,林间的树枝发出莎莎的摩擦声。一个树后装死的人,小心翼翼的将眯缝着的眼睛睁开,看着周围横飞的血肉还有那些残肢断臂。他抖了抖,却没有爬起来,不知是吸入太多气体站不起来还是被吓着了。

且说那魁伟的大汉,扛着墨霜带着一群人,在浓雾里走了不久后,就一头扎进一处深水潭中。不消一会儿,则从另一头冒出来。

他顺着细道游了一会儿,慢慢的,原本极深的水位,逐渐变浅。浅到几人能够由游泳改为走路。

不久后的路已然没有了水迹,众人走在这个看似天然实则人工开挖的溶洞里,原本有些肃然的神情放松下来。

当他们走到一个有亮光的小洞口时,领头的人吩咐众人退下后,自己扛了人,就大步朝着那边走去。

“…是啊…我不神出鬼没弄晕弄死他们的守卫,他们怎么会出来…”

“…没多大用…提前…”

隐隐约约,粗壮的汉子听到小洞石室内有两人说话的声音。

汉子拍了拍有些厚重的石门,里面说话的声音停止了。不久后,石门缓缓打开,扛着墨霜的汉子进去后,石门又缓缓关上。

“尊主,到手了。”汉子说着便想找个地方把墨霜放下。

正是征求那尊主意见的时候,旁边的黄裳女子就开口了:“你看他都成这样了,怎么放?…呀,好几处皮肉又裂开了!怎么办主人?”

而旁边的白衣男子则像个木头一样看着墨霜,他的眼睛里含着惊诧,愤恨与…怜悯?

“怎么回事?!”白衣男子低吼一声,上去细细的查看墨霜的伤口“这是什么东西!”他看着那一层层翘起来的皮肉,不敢相信。

“主人…我…这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黄裳女子有些胆怯。

这黄裳女子就是秋竹,也是无锋身边的那只大猫,之所以不明明白白的带着,是因为想着关键时刻会有它用。而白衣男子自然就是无锋。

那日,无锋让她探狱,她便时不时的在夜晚溜进宅院溜进洞府,一步一步想办法进到最核心的地带,当她看到被吊着的墨霜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小,不过怕无锋动怒,回来也就轻描淡写的报告了一通。今日,当正主真正出现在无锋眼前的时候,当真是把他吓了一跳。

壮硕的汉子和秋竹一左一右的架着墨霜,墨霜依旧是那幅不活不死的样子。

“主…主人,他身体好烫啊…”秋竹感受着墨霜的体温,小心翼翼的开口。

正盯着墨霜身体发呆的无锋这才缓过神来,伸手摸了摸道:“这样子无论怎么躺着,都会让他伤口崩裂。暂时也只能吊起来了。你去请锍玉过来一趟吧,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说罢,示意二人放手,墨霜身子一斜,靠倒在无锋身上,洁白的外衣瞬间沾了不少血迹。然而,无锋却没有丝毫的嫌弃,只是用柔软纤长的手指指腹,慢慢抚摸着墨霜背肌上密密麻麻的龙鳞。感受着干裂的皮肤戳着自己的指尖,极其微妙。

秋竹领命去了,魁伟的汉子看了一眼墨霜道:“这些肉恐怕已经坏死了。要切除了。”

无锋的脖颈间感受着墨霜微弱的呼吸,他一手轻轻的拍着墨霜另一半没有雕刻的背,一手扶着他的腰,眼睛盯着那些个翻腾的肉,许久后说道:“不用切,我有办法。”然后指节一阵动作,墨霜就被看不见的东西轻揉的吊了起来。

无锋看着他轻叹一口气,随后坐到一边不知在思索什么。

“你…找我有事?”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温和儒雅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如同一双处子柔软的手,抚平了无锋内心有些愠怒的情绪。

无锋深吸一口气,等引路人关门离开后,才转眼看着那个温雅的男子道:“你看看,能去掉么?”

锍玉从看到那个“刺猬”的第一眼起,便已然神色凝重;无锋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到了墨霜跟前,用手摸了摸他的脉搏,片刻后道:“现在最主要的是帮他退烧,再烧下去,恐怕就没命了。”

直到这一刻,无锋才发现,那个被吊着的人身体滚烫却在极轻微的打着寒战。

“是我疏忽了!”无锋也是干脆的人,不多啰嗦,便退到一旁看着锍玉忙碌。

锍玉从随身携带的汇芸囊内取出些丹药,喂给了墨霜,又输了些灵力给他;约莫过了盏茶时分,青玉的手才从墨霜的额前放下。

“没事了。这瓶药一日一粒给他吃了。好在他底子强健,否则可能早就……”锍玉微微叹息。他转过头来道:“少主怎么会变成这样?”

无锋的牙咬了一咬,最终还是将有些暴躁的情绪压了下去:“被一个类骗到了福德王那里,做成活雕了。”

锍玉一惊,而后又苦涩摇头:“少主……还是太年轻了。”

“阿玉,有办法除掉这身雕刺么?这么留在他身上,实在不妥。”无锋沉着脸道,“雕刻手法惊天,可算是天下一绝;但是,背着这一身不伦不类的东西,难免要被人动歪心思。”

锍玉点了点头,有些神色复杂的道:“我知道,以后他恐怕要被当作瑰宝争抢了罢。”

“不是,你仔细看看雕的什么。”无锋的表情此时如同寒冰。

男子一听,站的远了些,前后左右围着墨霜饶了一圈后,瞬间僵住:“清野腾龙?!”

无锋道:“龙尾……在他下[体那块。雕到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你在人界混迹了这么久,应该清楚。”

“……高阶的侍宠……如果龙尾在横腰处,可以说是高昂的货品或者是…但是雕到那个位置…”锍玉眉头微蹙,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墨霜腰间裹着的那块布给拽下来。

瞬间,一副完整的清野腾龙图出现在眼前。

锍玉突然叹了口气,感叹道:“…神来之笔”话音未落,瞟见无锋的神情才知自己失态,抱歉道“我…只是…”

“我知道,图是好图,但他雕在了错的地方。这幅图处理不掉,只怕是他一身的耻辱了……居然敢在一个妖族皇室的身上雕这种东西!”无锋脸色阴沉,眼中有一抹不可抑制的怒意。

“那个姜大师应该也没有…那层意思。从总体分布上看,如果龙尾于横腰处…气势就出不来了,显得局促。”锍玉缓缓分析“做了活雕,怎么可能再去做侍宠。”

“这个道理你我知道,但是你我处理之后,谁知道他是活雕母体,看到的只会是一幅图!”无锋有点烦躁起来“这图当真处理不掉么?”

第四十四章 闭合

“我看看。”锍玉凑近那些肉鳞细看。许久之后,他摇了摇头道:“伤口太深,而且上面抹了一层东西,应该是阻止愈合还有腐化的药膏。具体的目前还不知道。如果是要将这些肉鳞割去,也会留下痕迹。你看,肉鳞之下的肉,是陷进去的,做了特殊处理。”

无锋深吸一口气道:“也就是说,即使把肉鳞剔除,也有一道明显的痕迹,无非是,一个有色一个无色,一个不贴合,一个贴合而已?”

“…嗯。”锍玉看着那条张牙舞爪的黑龙,深色黯然。“而且这个颜料是一种特殊的颜料…已经浸入肌肤了。”

“洗不掉…除不去…那…就只能缝合了。”无锋蹙眉思索。

“这个硬度…普通的针戳不进去,更何况你曾说过少主体质特殊…”

“我用‘隐针’和‘隐线’”无锋不等锍玉说完,便接话道:“既然普通的法子不行,那就再绣一次。呵呵…倒是…也漂亮。”

锍玉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然而终究是没说出口。

“这些天,我给你准备好补精血的汤水,也算是尽绵薄之力。”男子低声道。

无锋点了点头道:“对了,帮我问问林琛,活口留了没。”

锍玉微微一笑出去了。

有些昏黄的灯光下,无锋坐在一张矮凳上,愣愣的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他抿了抿好看柔软的薄唇,然后缓缓凝神抬手,一股细微的金色光芒在掌心中闪烁几下后,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静静的躺在手里。

然后,如同蜘蛛吐丝一般,当金针在空中划动的时候,指尖抽出一根透明的细丝穿入针孔,之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便从龙尾开始缝起。

金针极细,却是意想不到的锋利,轻而易举的穿过坚硬如甲的肌肤,隐线顺着针的轨迹,顺从的闭合着那些立起的肉鳞。

当细针穿刺下去的一那瞬间,墨霜的眉微微皱了一皱,虚弱的呻[吟了一声,片刻以后,在针刺肉缝的疼痛下,他终于是睁开了眼。

看着无锋对着自己的大腿根缝着什么,也并不感到惊奇或者羞[耻,他的面上依旧麻木,依旧无神。他就那样忍着痛,因为这痛,比之之前的削肉剔骨,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其实,让他不动不吭声的,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从未见过如此恬静的无锋;面色沉敛而温和,细致且认真。就那么,在昏黄的光下,一片一片的,极其仔细的,顺着肉鳞的轮廓缝着。

他银灰色微长而有些浓密的睫毛微微翘起,时不时的扑闪着;他淡色的长发在腰间散开,如同瀑布般顺滑而柔软…

这,如果是一个女人…那是怎样的绝色…

墨霜居然不由自主的想着,以同样温和的目光,看着无锋,看着看着,身下的这个人,似乎又变成的小宫主…

“醒了?”身下的男子淡淡道,手上的动作依旧持续着。“出去游历一次,就成了这幅德行?”

那个声音从那幅躯体中发出来,在此刻显得极其的不协调。墨霜原本温柔的眼神也随着这句话的出现恢复到了正常。

他无什表情,低垂着眼眸,深邃的眼睛里含着一种令人怜惜的讷然。

“嗯。”他低低的回应着,身体配合着无锋的针,安静的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无锋终于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消瘦不少的男人,那如画似梦般的美丽脸颊带着可恶的讥讽道:“你,被一只类骗到如此地步?真让人长见识。”

墨霜定定的看着他,既没有发怒也没有悲痛。

“但是…你这幅韧劲儿倒是有几分他的影子。我颇为惊讶……你被弄成这幅样子,还活着。”

这句话很显然是一句夸奖,但却显得有些古怪。

墨霜依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今晚就到这儿吧。缝的太多,你受不了,我也要看花眼。”无锋看着墨霜摇了摇头,慢慢起身往外走。

“是不是…没有办法弄干净?”在无锋快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无锋顿了顿身形,背对着墨霜简单回答道“是。”

“我…永远都要背负着…这个东西?”墨霜的声音低不可闻。

无锋心里一沉。

他听到自己和锍玉的谈话了么?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在装晕而已…自己一时心急…大意了…

“我知道了。”不等无锋回答,墨霜自顾自的道“谢谢左权使费心。”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囔囔自语。

无锋没有再说话,开门离去。

墨霜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胸膛,自己的侧腰以及自己的腿…是那一道道洗不净,割不掉的痕迹。左侧大腿的龙尾,已经被缝合,少了嶙峋的肉鳞,那些肉鳞已经跟大腿的肉贴合在了一起,看起来如同精美绝伦的文身。只是被隐线勾边的地方,于灯火下闪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银色,似梦似幻,难以察觉。

墨霜的腿动了动,刚缝合的伤口有些痛,然而他却是笑了笑,这种笑意含着苦涩与自嘲。

他看向前面的地板,平整光洁的地面,没了他记忆中的那株小草,他竟然有些失落。

正当他望着地面那个位置,有些昏沉的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石门又开了,一个白衣男子走了进来,带着一个魁伟的大汉。大汉肩上扛着五六条毛毡;当汉子看到光溜溜的墨霜的时候,上下打量了几眼,带着不明所以的意味,笑了一笑后,将那几条毛毡丢在了石床上,一层叠一层的铺好。这些毛毡的绒毛粗而长,柔软而光洁;整张毛毡的质地松软无比。全部垫在一起,往上一趟,就可以把人陷进去。

无锋对大汉点了点头,大汉来到墨霜跟前。墨霜正自思索二人来意的时候,突然困着自己无形的线就消失不见了,自己一个趔趄,被汉子接住,还不等他适应,便是被大汉一个横抱,直接放到了垫着毛毡的床上。

“好好休息。这是上好的皮料,不会把你的肉鳞撕裂。”无锋语气有些温和。说着,拿着剩下的一张毛毡,轻轻往墨霜赤[裸的身体上盖去。

“…多谢。”墨霜低低的回了一声。

“有什么事喊一声,林琛在门外。”说着他看了一眼大汉。大汉俯身领命。

墨霜看着大汉的脸,皱了皱眉头,隐约记得,这是扛自己回来的人,但是脸…确实一点不像,难道自己迷糊中记错了?

无锋在不知不觉间又离开了,屋内只剩下墨霜和林琛。

林琛笑了笑道:“有事儿就喊一声,我在门外。”眼睛中却带着某种神色。

灼热的目光,让墨霜毛骨悚然,他本能的察觉到了些什么,最终所有的情绪依然隐藏了起来,只是淡淡说了句:“好。”

接下来的几天,是重复的生活。无锋会按时过来缝针,锍玉也会按时过来送药,而已经几个月没有好好睡觉和进食的墨霜,则是基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享受着公子哥一般的待遇。而亲力亲为服侍他的,则是两个妖界位高权重的人,当然,其中一个已经名存实亡了。

两周之后。

锍玉进房送吃食,看到床上早已醒来的墨霜又望着那块地板发呆的时候,他微微一笑,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吃饭吧。”

经过这两周的相处,墨霜已然了解到锍玉为人比无锋好相处的多。看到他,自己心情总会在不知不觉中轻松下来。

“谢谢。”墨霜道谢,走到桌前准备用餐。

锍玉取出一套衣物放在墨霜床头道:“你胯[骨以下的地方既然已经缝合好了,那就把裤子穿上吧。”说着有些失笑“阿峰老跟我抱怨,扎眼睛。”

“…”墨霜一口馒头咬在嘴里还来不及下咽,听到话后就僵住了。然后他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下[体。黑色龙尾隐约中带着一种银辉,从膝盖上方缠绕上来,经过大腿根,经过了胯骨,然后来到腰侧。

之前没人提起他也没多在意,如今锍玉一说,想到当初无锋距离这么近,把该看的看了,也把不该看的仔细看了……不由的脸上一阵充血。

“也没什么关系,大家都是男人…”锍玉有些好笑的看着那个面无表情却面红耳赤的人安慰道。

然而这一安慰,墨霜完全坐不住了,直接站起来,溜到床头,拿了裤子就一顿猛套。

锍玉有趣的看着墨霜一系列动作,忍俊不禁。

穿好裤子后,墨霜背对着锍玉冷静了片刻,等着脸不红心不跳了,才转过身来看着锍玉道:“多谢提醒。”随后将刚叼在嘴上的馒头又塞进口中。

“不客气。”锍玉微微一笑,尽是温婉。

“你为何总是看着桌旁的那块地?有什么讲究么?”说着,他也向那里望去,瞧了半天,却没发现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

如果这个问题是无锋问,那么他一定会说“没什么。”,但是问问题的是锍玉,他便直接回答:“我在那里看到一株草…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草籽,掉在了石板里,那株草…把石板破开的第一天,我就看着它了,看着它长大,甚至到后面结出橙黄色的果实…”他咀嚼的动作停止了,回过头去看着仔细听他说话的锍玉,内心一片柔软:“其实,有很多次,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只不过,看到它,我才硬[挺过来…”

锍玉点头道:“世间万物生生不息,就算是草芥,也有穿石破土的毅力和勇气。”

墨霜沉默,胸口起伏。

锍玉看着他上半身纠缠不休的黑龙,层层林林的肉鳞,思索了片刻道:“你…还想看到它么?”

墨霜抬起头来,眼睛里的亮光已然做了回答。

锍玉微微一笑道:“如果它还在的话,我帮你把它搬过来,陪着你。”

“陪着你”,这个词用的很到位,当墨霜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一种感动、依恋、伤感的情绪扑面而来。只因为那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只有一株草跟他作伴,他们遥遥相望,互不相言,却又心意相通。

“在的,会在的,它的位置在一个角落里,不容易被发现!”墨霜有些激动。

对读者的感谢信与文章基调辩证(不算正文,不影响更新)

『此为寄给读者的话,由于章末作者感言不能超过三百字,因此不得不重启篇章。今日的更新照旧,本章寄语不算在任何篇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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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感谢所有能够忍受“痛”的人,以一种有些压抑而纠结的情绪读着这部书。我知道,当你们决定看下去的时候,意味着你们舍弃了小说本应该给予你们的欢悦和愉快。

龙鳞那几章很痛,也很让人绝望,但我却没有在那几章写这些话;因为我不想带着主观意识去左右别人的喜乐哀怒;或走或留皆因对痛的忍受,我知道很多人在龙鳞剥离的章节下离去,因为不忍看到那样的男主。但我也不会去改变这样的风格;只因为,这部小说的男主——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所以一切就显得过于残忍。

他如大家所见的,是个废物;带着他卑微而可笑,极其虚无缥缈的“皇族血统”来到这个世上,但他却什么都不会。面对比自己强太多的人,他依然会和普通人一样去逃避,去害怕,去怨恨,但敢怒不敢言。

然而,这样一个表面刚强内心卑微至极的人却要被别人逼迫着扛起整个没落的国家,去与整个动荡不安的世界抗衡。可想而知,如果没有主角光环,他会遭受何种磨难与痛苦

因为没有主角光环,所以他没有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因为没有主角光环,所以他没有得天独厚的运气;因为没有主角光环,所以他不可能在机缘巧合下得到秘籍或者高人指点……也不可能没有什么阻碍的勇往直前。

墨霜是一个想坚毅却又爱退缩的人;一个想面对,却又爱逃避的人,一个想报复却又无能为力的人。这是他的无奈,但他的无奈也是现实生活中,众多人的无奈——天上不会掉馅儿饼,而你,也极少有运气环绕的时候。

我的主角是压抑而痛苦的,他是活在虚幻里的真实,也是活在真实里的虚幻。他的蜕变,如同蝴蝶破茧般挣扎而苦涩;他的成长如同厚沙下久经沉淀的石头,需要溪流慢慢的冲刷。

他不是神,不是魔,更不是上天眷顾的宠儿;他只是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有着平凡的思维和情感,会哭、会闹、会痛也会笑。若说他比常人多了些什么,那可能就是他糟糕的运气,让他遇到糟糕的人和事情。

综上所述,整篇文章的基调是晦暗无光的,紧张而揪心的。也正因为如此,我将分类选成了“奇幻—暗黑”。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这部书算不上暗黑风,应该算是立志、正剧。但我想,能够点选“暗黑风”作品的人,其心里承受能力是不同寻常的,能够坚持“痛”的人,也相对较多。久经思索,我就没有再去改动。

感谢大家一路相伴,不离不弃。

第四十五章 癫狂

“什么不容易被发现?”一道有些冷冽的声音,打破了二人春意融融的氛围。

墨霜一个激灵,顿时不说话了。锍玉则对着来人点了点头道:“一点小事而已,我去处理就好。你们开始吧。”说罢拍了拍墨霜完好的肩膀点了点头后,便收拾食盒出去了。

无锋没有再问,这些日子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一天不如一天;来来回回要做的不过是缝合,不知道是因为看自己格外不顺眼而懒得说话,还是因为过于劳心伤神而没什么说话的力气。

自己的命好歹是他救的,就算这个人跟自己再不对付,那毕竟是自己的大恩人。

想到这儿,墨霜心下一暖,诸如“左权使不要太劳累”,“左权使要多注意身体”之类的关切之言就想吐露出来。

“你要坐着还是躺着,定好了就不要动了。”然而,还不等那些想要拉近关系的轻柔言语放到明面上,无锋就抢先一步直截了当。

墨霜刚要出口的话被对方堵了个严丝合缝,他梗了半晌才有些懊恼的憋着一腔情绪说道:“……坐着。”

无锋点了点头,一样的穿针引线,凑到墨霜右胸前,按着他厚实宽阔的胸膛,开始缝起来。

肉鳞在起伏的胸膛下微微张合着,如同对针的抵抗。因为疼痛而分泌出的细汗,微湿着肌肤。墨霜仍旧是一声不吭,手指扣入桌底,死死的抓着,而身体依旧一动不动。

似乎是“嘣”的一声,一个用力不当,一道血花划过了无锋眼前。

“尽量屏住呼吸!”无锋有点不耐烦的道。

墨霜连忙放缓呼吸,甚至开始配合无锋下针憋气。

然而他却发现,今日的无锋有那么些不对劲儿。

白衣男子的呼吸声在墨霜憋气之后显得格外明显。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而握针压肉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当无锋试着穿了几次肉鳞都失败后,他干脆收起隐针,浑身开始轻微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从他光洁的额角间渗出。

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似的,那个人苍白面庞下的青筋暴起,牙齿在口腔中直打颤。他大口喘息着,如同脱水的鱼儿,贪婪而绝望的吸着新鲜的空气;他的双眼越来越涣散,原本清冽的眸子没了焦点,含着“秋水”的寒潭成了一湾死水……

“你怎么回……”墨霜越看越不对劲儿,询问的话还没说完,他下意识的去搀扶那个眼看就要倒地不起的人;然而伸出的手却被无锋粗鲁的打开。

无锋一阵的眩晕,感觉天地都似乎倒转了过来,浑身绵软无力,却又有使不完的暴虐在胸中燃烧。他甩了甩头,想要换得一抹清醒,然而换来的却是越发的昏沉迷茫。

我怎么了?咒毒要发作了吗?

但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除了头晕目眩和之前突如其来的烦躁恼怒,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有些看不真切的双眼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并没有腐烂的迹象。

终于强撑着桌面的手最终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晃了三晃,宣告败北。

墨霜在一旁看的又惊又惧,心想莫不是这是左权使发疯的前兆?但看起来状态确实很糟糕,似乎连力气也没有了;他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弯腰将他扶起来。

然而,还没等墨霜的腰板弯下,那个片刻前浑身乏力的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腿,猛的一扯就将他拉倒在地,然后一阵温热覆在自己身上。

墨霜全身一僵,等他反应对方居然是在舔自己缝合的伤口的时候,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慌就席卷而来。

“左……权使,你做什么?!”他双手发力想要掰开那个人,然而那个人却像在他身上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在那深色的血液覆盖在舌尖的一瞬间,全身失去的气力终于又回到了无锋身上,天旋地转的情况得到了最基本的缓解。

“我在做什么……”无锋看着近在咫尺的肉鳞一阵的恶寒,然而清醒不过瞬间;下一刻,那些因为缝合而渗出的点滴血液,在肉鳞小手般的魔性召唤下,又将他引入圣境。

那仿佛不再是血液,而是某种让人着迷的饕餮盛宴。

当他舔舐完那一点点血丝之后,强烈的不满[足在他心中燃烧——他还想要更多。

无锋金色的眸子在灯火下熠熠生辉,亮得有些诡异和惊悚,仿佛一头被禁锢在深渊的恶魔,被好事者放出一样,将掩藏万年的戾气毫无顾忌的宣泄出来。

墨霜看见对方那魔鬼也似的神色,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此刻就如同一只被大老虎按住的小鸡仔,除了无措的看着对方的血盆大口要咬向自己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身上被缝合的地方一阵刀绞般的剧痛,墨霜惨叫了一声,只感觉自己的皮肉被什么东西给切[割了,想必是一片的鲜血淋漓。

还来不及去看怎么回事,无锋又将嘴凑到肉鳞上大口的吸吮起来。

他……在……吸我的血?!他在吸我的血?!

墨霜慌了,使出浑身解数挣扎,然而最终换来的是腰间被人一点,整个人力道被抽走。

迷茫的双眼璀璨夺目犹如纯金的琉璃;涣散的瞳孔没了行迹,仿佛一只久饿的野兽,贪婪的啃食着千辛万苦到手的美味。

多一点……再多一点……再多那么一点点就好……

发着隐约可见银光的“隐”,宛如一条条轻柔细腻的丝线,用最华贵高雅的姿态,轻轻拨开那坚不可摧的肌肤,亲吻着翻卷的嫩肉,小抿着醇厚的液体——它对它的爱,来自一步步的深[入,一步步的探索,一步步的追寻……

“你放开我!!!”

耳旁的怒吼在无锋的脑海中犹如微风下荡起涟漪的湖面,轻飘飘的过去,仿若从未来过。他沉醉在那铺天盖地的腥甜里,舌尖在血海中起舞,味蕾在芬香中跳动。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罪恶的欢乐让口中的佳肴变得摄人心魄。

血液逐渐由一条小溪变成了一片湖泊,在平坦整洁的地上显得触目惊心。

然而,那个疯癫忘情的人,还在大口吮吸啃咬着,全没意识到身下之人此刻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石门被轻轻推开,还不等进来,站在外面的两人就被屋内这血腥诡异的画面给怔住了,紧接着,锍玉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把盛药的碗揣给了旁边还在目瞪口呆的林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然而还不等他冲到那人跟前,无锋像是突然被什么惊吓到一般的,慌张抬眼;璀璨的金色眼瞳中泛着嗜血的暗红;如同一只即将被抢食的野兽,警惕而凶残。

“!!!!”锍玉的步伐在那人抬眼的瞬间顿住,他不由的后退了几步。那头凶兽见敌人不再上前,又继续享用着自己的美食,

“……”锍玉震惊的看着无锋,和那个已经处于濒死状态的人。“无锋!无锋!”他试着唤醒对方,然而并无收效。

下一刻,锍玉的眉一蹙,牙一咬。一股极浅淡的绿色旋涡凝结在掌中,慢慢的变深变大,最终扭成了一股气流就想着无锋身上狠狠拍去。

然而,还不等他这一掌打在对方身上,那头凶兽的周身就猛的暴起一股白光,光里是颤动的惊雷,噼里啪啦的奏响在狭小的空间内,它的余晖盖过了摇摇欲灭的烛火,异常刺目。

“轰!”的一声,在锍玉即将靠近的刹那,无锋身上的电光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的奔腾而来,大有千军万马踏遍四海九州的气势,竟是毫不留情!

“感视”下,纯黑的天空有无数道雷电炸过,在自己身前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屏障如同一堵被巨人推移而来的厚重石墙,石墙将两侧的风压缩到了一处,挤成了一团,风在狭小的缝隙里挣扎穿梭,在雷电的“噼啪”声下混着着鬼哭狼嚎的叫嚣;那面无形无质的墙,就这样以一种千钧之力向着锍玉踏来。

“他来真的?!”锍玉心下一惊;在墙踏到自己跟前的那一刹那,他双手一身,催动着体内原本安静的灵力,顿时一股巨大的气流横在墙与自己之前,硬生生的抗住了那毫不留情的一击。

“无锋!醒醒!!无锋!你要杀了我吗?醒过来!”锍玉一边迎战一边呼唤着那个癫狂的人。

像是起到了某些作用,混沌璀璨的金,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带着些许的迷茫看向那个依袂飘飘的人。

就这一瞬,锍玉深吸一口气,纤长的手指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捏诀,然后大呵一声“去!”

只见那横在中间透明波动的气流凝聚成了一头壮硕的牛,牛头的犄角顶着那堵硬实的墙面,身体包裹在一片的电光火石之下;阴风阵阵间,竟然真把那堵墙给倒推过去;前蹄一踏,一股旋风在足下排开,扩散出去;掀飞了屋内一切能被掀飞的东西;同时将这股力量撞击在无锋身上,顿时将之击了出去。

待到凶兽离开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的时候,锍玉才放心将力撤下,连忙跑过去帮墨霜止血喂药,然后又输了灵力过去,这才将人稳定住。

无锋摇了摇脑袋,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就朝锍玉冲去;锍玉一把抓住了那只白光闪烁的手呵斥道:“你想把我杀掉吗?是不是想把我杀了?!让我去陪他们,你才安心?!”

狞笑的人面容突然一僵,前一刻那奔腾汹涌的残酷陡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疑惑,是迷茫:“什……么?”

锍玉抓住无锋的肩膀以稍微缓和的语气道:“你把‘隐’松开,把它松开,在这么下去,少主要被你切成碎片了!他要死了!”

无锋木讷的扭过头去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墨霜;突然间就是一阵暴怒:“他是个杂}种!是个杂}种,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锍玉没想到无锋的反应不朝好的方面发展,见人又要收缩“隐”;连忙扯住男子捏诀的手道:“他不是!他是……”

还不等说完,无锋突然抱住锍玉神色慌张:“辽戈呢?雪鸢呢?怎么……怎么只有你?怎么只有你在这?!他们呢?啊?”男子一脸的惊恐,他四处张望着,惊慌失措;然后在金色的眸子看向对方那掩盖着半截面具的脸时,开始浑身发抖:“你的……你的眼睛呢……你的眼睛?对,我要帮你找你的眼睛,我要帮你找你的眼睛!”

“……无锋……”锍玉神色突然伤感起来,轻轻念了一声。

第四十六章 前尘旧忆(一)

“啊?”那个此刻神志不清的男子迷茫的望着他,像极了手足无措的孩子。

锍玉一把拥住男子,温柔的声音响在耳侧:“我回来了,不要害怕,不要怕好么?你……不要怕。”说着锍玉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但带着面具的上半张脸却流不出丝毫的泪水“都……都过去了……我……已经不疼了。辽戈和雪鸢回家了,我也很好,我陪着你,我不走了,不走了,无锋……你……你快松开隐……”

“不对!”无锋挣脱了男子,咬牙切齿吼道:“不对!不对!”

像是想起了什么异常痛苦的往事,男子突然用手不停击打着自己的头,神色扭曲愤怒,双目中一抹暗红渗出:“你骗我!你骗我!他们死啦!”

咆哮声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是那个贱人害的,是不是?!对,就是她……他们死了!死了!”

一股白光又开始在那个疯[癫的人身上暗暗滚动,这个人已彻底进入了癫狂的状态,他在屋内咆哮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而一旁的锍玉则是胆战心惊的看着面前的人,时刻准备着防御他的暴走。

“全部人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血红的双眼装满了空虚的眼眶,目眦尽裂。

锍玉不知道他今天为何如此,但他知道,无锋再不松开隐线,墨霜便要一命呜呼了。

“我还在,他们的尸骨,我会想办法跟你一起找回来。无锋,你还要怎样?这么多年的心结你还是过不去么?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锍玉钳住那个跌跌撞撞疯疯癫癫的人大声呵斥。

“我……我……”无锋被那个温软而极具压迫性的气场所震慑,好像又清醒了些;他的手颤抖的伸向了那张面具,然而却被人牢牢的抓住。

“我不需要你帮我找眼睛”锍玉苦涩一笑:“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我只希望你不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辽戈、雪鸢他们也不希望。”

无锋慢慢安静下来,身上即将暴走的气息渐渐的湮灭下去。“我……对不起你们……”茫然而深不见底的神色里带着悔恨。

“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们,当时的情况下,你所做的决定是对的。”锍玉放缓语气,声音极其柔和“我们不后悔不怨恨,他们也一样……况且,你是我们几人中最小的一个,哥哥姐姐保护弟弟,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也许,对不起你们的人,一直都是我……

银灰的长发在锍玉的指尖缓缓流淌着,他轻轻的拍着无锋的背,仿佛安慰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无锋那进入癫狂的状态也在这个温润如玉的人身边渐渐平息。

“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但是阿峰……他也是王的孩子。”锍玉温和的道“先王只有他这么一条独脉;纵使你再恨他母亲,难道你不顾恋对先王的旧情么?如果你将他杀了,那么皇族血脉就彻底断绝了。”

无锋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像是在挣扎什么。锍玉拿起他那只捏诀的手劝道:“给皇室留一点骨血,也给自己留一个念想。阿峰,把‘隐’松开,好么?”

“……好……”男子犹豫片刻,纤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原本紧紧勒入皮肉的隐线退了出来,贴合在文身与皮层上,安静而乖巧。

锍玉松了口气,对无锋笑了笑:“你太累了,休息会儿。”然后就是猝不及防的一指点在无锋的后颈上,男子直接晕了过去。

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林琛才敢走进来,环顾了四周七零八碎的一片——果然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一脸担忧的道:“尊主没事吧?”

锍玉感知了无锋一会儿,摇了摇头,将那碗汤药喂他喝下;然后将人交给林琛:“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你照顾着,我去看看少主。”

“哦,好。”林琛本来想问什么,但看锍玉一脸的焦急,最终还是闭口不言。当下抱着无锋出去。

……

一片死寂的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远处晦暗的角落中闪烁着一丝昏黄的光点。

靠近,再靠近,朝着那一抹遥不可及的期望走去……

妖族幽寒境纪年——荒起年;当那一场血雨腥风的动荡终于以胜利的姿态告捷后,妖族迎来了它史上第二位统治女皇。

多少战后存留的残垣断壁;多少被术法化为枯槁的山石草木;多少因立场不同,而相互拼杀死去的人们……在战斗结束的那一刻,都成了无关痛痒的过眼云烟。

身着黑色繁花长袍的美艳女子,站在一片狼藉的高地上,看着脚下的尸积如山;没有丝毫的悲痛与不忍;她的嘴角陡然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抹笑意,逐渐放大,最后变得肆无忌惮。

平叛成功,普天同庆!

在长达数月的修缮整顿后,新上任的女皇开始了妖族的“大赦天下”;无数原本被判以极刑的十恶之人重归自由,而她,也利用起了这一群人,组建了自己全新的暗势力。她同时免去了数年妖族平民的赋税,将之后的税率,由原来的六成降低到了两成。

顿时,原本还对新任执权者保留怀疑态度的人们,最终抛却了那场纷争的起始原因与孰是孰非。慢慢的,备受非议的女皇,逐渐坐稳了她的王位。

当人们为第一场无税的丰收而欢呼庆祝的时候,一个瀚海荒漠里的孩子也第一次有了意识。

与外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繁华喧闹相比;洞窟内的阴暗潮湿与有些腐臭的空气形成了天壤之别。

“你说,娘娘会不会来看他?”陌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这是他拥有意识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紧接着,外面的人开始讨论起来。

“谁知道,当初娘娘把他匆匆忙忙的交给我们,什么都没交代就走了。”

“你说,这是不是她和哪个野男人的私生子?怕被王发现,又舍不得杀了,就藏这儿来,好日后相认?”

“有可能……哎,我听说,老早之前,娘娘和王不是生了个儿子吗?这算算,跟这个也差不多年纪……这娘娘真是喂不饱啊……”说罢,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行了!最近叛乱平定了,指不定娘娘就要来接人了,你们都给我机灵点,别一天到晚闲的没事扯大嘴巴子!”一个人警告道。

“平定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两个多月前吧,娘娘赢了!听说还大赦天下,免税降税,百姓的日子好过喽!”

“可不,昨儿我去采办东西,看到路上张灯结彩的;我买了好多东西,老板都给我了便宜价格,就只收了平时的零头。看把他们美的!”

“是吗?!!你说我哥儿几个就在这破地方守一辈子,还没见过什么欢喜阵仗,唉,想去热闹热闹啊……这次被老二捡了个便宜了,你怕是在外面耍了好久。”

“老二只怕是在花楼喝酒就喝几天了罢!”一个声音调笑又带着不甘。

“我哪儿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令牌有时限;我也只能走马观花的看看,时限一到,我回不来,后果你们知道。”老二有些愁苦。

“那也好过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啊!”

“不说了,不说了。外面都张灯结彩,我们自个儿也庆祝下。”

“我多买了些菜,就等着你们说这句话!”

之后就是外面的忙碌声和饭菜的芳香。

那是男孩闻到的最美的气味。

外面的人酒足饭饱之后,例行来到那个简陋的石室里查看多年来一直昏迷不醒的男孩。

石门开启,不甚明亮的灯火下,一个人首龙身长有双翼的瘦小男孩已然“坐”在那张干草铺垫的“床”上。

他瘦弱的身下,是一条有着黑色软鳞的尾;双翼的绒毛柔软而光洁,是新生不久的羽毛。头顶的犄角纤细而脆弱,怯生生的躲藏在打结的长发里。

在石门开启的那一刻,他明亮无害的双眼,带着一种初生婴儿的懵懂,看了过去。同时,门外的人也在看见他的瞬间,呆住了。

“醒啦!他醒啦!”开门的人连着几声大喊;声音中带着兴奋。

“醒了?”“他醒了?”

随着一声声的回应,其他人也跑了过来。

受到一群糙汉的围观;瘦小的男孩不由的往后面缩了缩,下意识的用羽毛还未丰满的双翼及尽努力的遮着自己的身躯;小小的脑袋,用力的埋在双羽间,似乎是有些害怕。

“别怕别怕!”一双粗超而厚重的手,抚上了孩子有些蓬乱的头发,声音温和“你醒啦!醒了就好啊!过几天正好你母亲要来接你。”

小男孩不是很明白母亲要来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被温和的声音所感染,觉得不再那么怕了,将小小的头从双翼中探了出来。

几个对孩子从未有过耐心的人,这次破天荒的想尽各种方式逗孩子开心;争先恐后的给孩子梳洗打扮;让他吃着这里最好的饭菜,让他搬到了最好的房间,甚至是在采购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漂亮的衣服;并且还笨手笨脚的为他裁剪合体……

这洞窟里,从未有过的其乐融融将原本洞内阴暗潮湿的刺骨寒冷遮盖。

如同待自己亲生孩儿一般,几个大大捏捏的汉子对小小的男孩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男孩,也从最初的瘦弱,逐步长得饱满起来;漂亮的脸蛋越发的显露;身上的鳞片与羽毛成色也越发的光亮。

男孩就在这样的呵护下成长着。直到……不知是哪一天,他从香甜的梦乡中,被人粗鲁的提起来。

男孩在被强制吵醒后,双眼还带着迷茫和雾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扇在自己脸上。

顿时,耳朵一阵嗡鸣;双眼发黑。火辣辣的疼痛覆盖了小小的脸颊。不等他开口发问,暴怒的话语就如雷霆之音,在耳旁炸开:“小畜[生!没人要的东西,废老子这么多钱和耐心!”,说罢,还不等男孩从愕然中清醒过来,又是一耳光。

第四十七章 前尘旧忆(二)

漂亮精致的小脸被接连而来的耳光,打得高高肿起;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的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然而,哭声并没有换来对方哪怕一丝丝的怜悯,如同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以往温厚保持微笑的汉子,紧接着又是啪啪啪的几个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男孩脸上;之后还不解气一般的,解下自己栓裤子的油皮绳,不由分说的就是一通乱抽。

粗糙结实的绳子,抽在孩子鲜嫩光洁的肌肤上,发出恐怖的啪[啪声;一鞭子下去,便是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男孩高高肿起的脸蛋上挂满了泪水;他哭喊着,闪躲着,哀嚎着。然而,那一鞭一鞭的抽打,如同雨水般密集的落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不消片刻,孩子的身体已是血肉模糊。

汉子则像是还没过足瘾一般,继续的抽打着,直到男孩最后失去了知觉。

那个男人全然不顾男孩的生死,还在一鞭接着一鞭的狠狠的抽在男孩身上。终于,在他抽到似乎是六十八鞭的时候,扬起的手被人抓住。

“老三,别打了!”一个声音在汉子的身后响起。

汉子转过身来看着来人,是自己的大哥。

“妈的,我们被骗了多少钱!我们的俸禄都陪给他了,这个畜[生!”那老三牙根紧咬,恨恨的说道。

“消息可靠吗?万一我们弄错了,你这一莽撞,就没有回头路了!”来人皱着眉头。

“这次四弟出去采办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些事情,然后才去细问。大哥,你知道老四的性子,他做事细;我也反复问过他了,人家都得知消息后又一连跑了几个城,问了不同的人。你还不信?醒醒吧,咱是被耍了!”

大哥沉吟片刻道:“难道当初我们弄错了?”

“我们当初就没个把门的消息,说那女人要来接人,就是个猜测啊!”

“……好像是这么回事。”

“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我们就信以为真了,巴巴的等着人家的赏赐。一百多年下来,我们所有的积蓄基本都被这小子糟蹋光了!”

那大哥听罢,也是重重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孩子,皱眉不语。

老三又是几鞭抽下去,又被大哥止住。

“又怎么了?大哥你不会真的喜欢这小孩吧!”老三极度的不耐烦中带着质问。

“不是”那个大哥有些平静的回答,看着男孩的眼睛,没有一丝怜惜:“把他打死了,我们也回不了本,以后我们的杂活给他做,我们收取俸禄。多好。”

老三恍然大悟,收起绳子,连忙点头称是。

昏迷了约莫几天的时间,男孩悠悠转醒;脸上的红肿没有消退,身上刻骨的疼痛没有减轻。饥肠辘辘的他,在被几人发现已经转醒的第一时间里,被塞入两个大桶,要他打水。水桶那么高,高度到他的肩膀;水桶那么粗,宽度如同他的身躯。

然而在拳打脚踢的暴[虐之下,他依然挂着泪珠,咬牙用担子挑起了两个大桶,靠着引路的东西,走了十多里,去瀚海荒漠为数不多的水湾里打水。

打满了两大桶水,自己弱小的身板却怎么也扛不起来;于是,最终,他倒去了一些,留了两个小半桶的水带回去。

细腻柔软的龙尾,摩擦着粗糙的沙土和石子;多少石头锋利的棱角划破了他的长尾;他一路将细碎的石子从尾中拔出,一路哭着,一路挑着沉重的担子,往回走。

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妖族,应该由长辈教会如何化形,应该已经学会了用穿着靴子的双脚走路;而不是拖着尚未长实的尾,去与坚韧的路面较劲儿。

但,这个男孩,似乎再也没有这样的福源了。

回去后,自然是因为水没有挑满,又受到一顿毒[打。

“你这个废物!这么点事情都干不好,花钱倒是不客气!”一鞭子下来,少年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上又增添了一道崭新的裂痕;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如同婴儿的小嘴,张合着,皮肉往外翻卷着,触目惊心。

“人家好歹是个皇族私生子,天生的富贵命,怎么能跟我们比。”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孩子身边响起,带着无尽的嘲弄与讥讽。

另一个汉子踹了孩子一脚,吼道:“重新打,你什么时候吧两桶水打满了,什么时候有饭吃!”而这个汉子,之前还抱过他,任由男孩扯过他的胡子。

总算还好,没有再挨打;男孩瘦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挑着与他身高体重不符的水,但却一次又一次的,忍不住将原本满桶的水倒掉些……不是他偷懒,而是他实在挑不动。

宽大的扁担压在他窄而薄弱的肩膀上,压出了印记,磨皮了皮肤。然而,相对于身上的鞭痕与尾底的磨伤……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担子的折磨了。

几天下来,没有满桶的水,没有食物。

最终,当他快要饿死的时候,那群人终于善心大发,从废水缸里滤了一瓢发馊发臭的残根给他。

人,一旦真的到了快要饿死的地步,便会不再挑剔。

纤细带着血污的手,挽起一捧滤瓢里散发着恶心气味的东西,然后毫不犹豫的塞到了嘴里,咀嚼几口后,习惯着往日佳宴的味蕾开始奋力抗击;他依然还是吐了出来——带着几天没有进食的胃里的酸水吐了出来。

之后,就是下颚被谁粗鲁的掰开,然后……那些恶心的东西,被狠狠的灌入口中,被迫吞咽下去。

男孩又开始哭了,然而痛哭的声音,很快的便被周围的哄然大笑所掩埋。

后来,除了挑水劈柴,他逐渐的承担了其他的事情;自那以后,那群人似乎发现了训导男孩最佳的方式:一旦做的事情让人不满,他的食物便是他们丢弃了几天没有处理掉的发馊发臭的饭菜,并且若对方心情不好,自己还会遭受各种各样的折磨;如果做的好,食物则是一个白白净净的馒头。

一个馒头而已,却成了这个孩子最渴望的美食。

他卖力,他努力;他用他的肩膀担起一筐筐他应该担不起来的东西;他用他的手指,做着无比精细的活计;他,甚至用他的头脑,去帮着一群粗人出谋划策糊弄上面来查验的人……一切,不过只是为了一个馒头。

随着岁月的变迁,当初的小男孩逐渐长大,久经非人般锻炼的体魄,坚实强壮;苟且下来的头脑,有着卑微的聪慧。

百年之后,他在一次错误的“提议”下,没有把上头糊弄过去的几人;照旧对他进行了毒打;不同的是,随着男孩逐渐的长大,那一群人发现,男孩的皮肉越发的“硬”;但他们并没有起疑,只是下意识里都默契的认为,那是孩子被打出茧子的缘故,所以变得越来越皮糙肉厚。

于是,最初始的油绳逐步转变成了带着倒刺的钩锁,木棍逐步变成了铁棒。

那一夜的施[虐之后,他没有再像往日那般,躲在自己肮脏的角落里默默流泪;更没有吃旁边那一桶馊臭无比的食物。

他有力的指尖婆娑着身上的满目疮然;他的双眼第一次,从胆怯转变为了愤怒。

百年的泪水,似乎已经流尽;百年间苦痛的表情,不知何时开始麻木;但百年来,死去活来的痛楚,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入他的皮肉,划开他的骨头,让他永远也无法释怀!

他决定反抗!

他想去刺杀那群人——他知道,那群人一拥而上,毫无功夫术法的自己必然会惨败,所以,他选择刺杀。

他将偷来的铁棍,经过日积月累的打磨而使之变得尖锐;他将尖锐的铁刺刺入一个人的心脏的时候,他多年来压抑的情绪变成了一种残忍而嗜血的笑意,尽情的宣[泄着。

然而,似乎是过分的得意忘形,很快,其他人便察觉到了他的举动。

四五个人将他制服,从此,他就连最基本的下地行走都成了一种奢侈;他被锁在了石洞的墙壁上,更加严酷的毒打,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他的餐食由原来的馊臭缸水,变成了腐败的泥土黄沙。

逐渐长大的少年开始了不停的反抗;坚硬的肌肤成了他若有若无的护甲;越来越凸显的气力成了他逃跑用的蛮力。

他一次又一次的挣脱着一根比一根粗的铁链;一次又一次的出逃,也一次比一次跑的远。然而,不知为何,对方却能一次又一次的将他轻松找到,然后抓回。

最终,他荣幸的被关进了一间特殊的石室。里面的铁链有着特殊的性质,无论如何挣扎,始终只是枉然。而在被锁上的那一刻起,石室内带有的特殊力量将他封印,竟是连所剩的灵智也要加以剥夺……

而那群人……似乎对自己的身体越发的感兴趣起来,开始了花样百出的折磨。

第四十八章 结怨

墨霜趴在床榻上,感受着柔软舒适的毛毡。毛毡上好的绒毛包裹着他的身躯,他此刻似乎对之有些迷恋,将头埋入其中;修长有力的手指死死的抓住毛毡略长的绒毛,然后闭上双眼。

片刻之后,男人坚实的背开始微微抽[动起来;乌黑的长发洒落在腰际,紧紧的拥抱抚慰着那个此刻有些沉闷而伤感的人。

昏黄的灯光下;榻上的人,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趴着,直到石门被轻轻的敲响。

“谁?”墨霜抬起头来,英俊的面庞上挂着些许的泪痕。

“我来看看你的伤。”一阵温和如水的声音,不甚清晰的自门外响起。

墨霜坐起身来,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过去开门。

“大人。”墨霜的脸上不显任何神色;只是礼貌性的跟锍玉打了个招呼;然后,他的眼睛就定在了一小盆草上。

“这是……”墨霜的心里猜测着,眼神里满是询问。

“哦,你说的那株草,我在石室的角落里找到了。”温润如玉的男子,嘴角擒着笑意:“它很顽强,硬生生从石板里破出来。”

墨霜抬起手,伸出手指极其轻柔的抚摸着那纤细娇小的叶子;眼底尽是温柔。

“多谢大人。”他小心翼翼的接过小盆,道了声谢。

“就让我站在门口,不请我进去坐坐?”锍玉笑道。

墨霜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将人让进屋内,关了石门。

“你……还……好么?”锍玉走到桌前,看着墨霜满身的咬[痕和文身上厚厚的血痂,尽量将语气显得平淡些,避免对方的窘迫。

墨霜轻轻的将小盆放在一个假窗框上,又用手指轻轻的摸了摸。然后转过身一脸平静的对锍玉道:“不碍事。”

锍玉叹了口气道:“之前的事情,确实疑点诸多,他从来不会那样。其实……他很后悔那么对你,要我来替他道声歉……”

“后悔”这一说,完全是锍玉用来安慰人的,墨霜何尝不知无锋向来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性子,事情一旦做了,就绝不会后悔。

然而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锍玉,墨霜自然也不会点破。只是沉闷的点了点头。

“能看看你的伤口么?”锍玉征求着男子的意见。

墨霜此刻倒是没有显示出任何的迥异,走到锍玉跟前站定。

锍玉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之后,他开始仔细的查看起墨霜的伤口。

“除了肩头这块伤口狠了些,其他的都不碍事。依照妖族的恢复力,这些伤口几天就会愈合了。”说罢,他从汇芸囊内取出了药膏和纱布,然后将药膏敷在对方那血肉模糊的左肩上;一阵凉意带着瞬间的刺痛,让墨霜的眉头不由皱起。

“这一处有点深,不过你放心,过个两三天,把纱布撤了就行。”说着,温润的男子,细心的用纱布将伤口包扎起来。

墨霜静静的看着那个男子,看着他轻柔而细致的动作,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左权使的朋友?”

他实在想不通,天下间,居然还有人能够忍受那个疯子;不去惧怕,不去远离,而是选择了成为好友。

但是转念一想,或许也只有如此文雅的谦谦君子,才能以柔克刚的去克制或者适应那个人的古怪吧。

“是啊,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正值墨霜的思绪还在飘离的时候,锍玉温婉的声音又在他耳侧想起。

“一起长大?”墨霜有些诧异。

锍玉微微一笑,剪断了多余的布条,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道:“嗯,墨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墨霜垂眼看着桌子上的水壶:“没什么……只是觉得,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奇怪。”

锍玉并没有去回答,他收拾了东西后,又从囊中取出了些小点心和果子,顺手递给了墨霜一个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不过缝合期间不宜吃油腻的东西,天天喝粥也会腻。这些点心瓜果,放在这,你想吃的时候就拿一些。”

墨霜默默的接过那个饱满晶莹的果子,轻轻一口咬下去,鲜美多汁的水,就差点从嘴角流了出来。他连忙擦了擦,避免人前的不雅。两三口,便将果子吃完。

锍玉又递给他了一个,示意他坐下慢慢吃。自己则拿了个杯子,倒了点水,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

“我清楚,他不讨人喜欢。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他辩解些什么……”锍玉的双目望着杯子中的水,水的无色映衬在满室的暗淡下,显得有些凉薄。他转头看着面前那一具惨不忍睹的躯体,有些怜惜的问道:“很疼吧?”

墨霜吃水果的动作被定格在了那里,他的目光从香甜可口的果子上移到了那被什么猛兽啃得七缺八凹的手臂上——那个疯子……后面已经不满足于吸血,而是想把自己吃了!

已经被处理过的伤口,突然间开始作怪,狞着一脸的丑恶与激愤,咧着嘴与墨霜的眼睛对视。那些大大小小的肉坑里如同含了魔性的诅咒,将他毫不留情的吸入血海,回顾当时的噩梦;然而梦魇似乎有所不甘,除了将无锋啃噬他的场景反复揉捏之外,还带起了他部分解封的儿时惨痛经历。

男人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瞳孔开始涣散;他只觉得自己要被淹没在黄沙里,快要窒息。

说实在的,比起疼痛,当时他所感到的其实是一种恐惧——一种,自己要被一点一滴蚕食掉的极度的恐惧。

锍玉看到墨霜盯着自己的手臂神色不对,连忙用了“清心咒”将他唤醒,然后还在男子迷幻的期间,干脆取了绷带把他的双臂给裹了一圈。

没了视觉上的冲击,男人的情绪终于恢复了些许的平静。

“他……他想吃了我!”

在极度惊惧的回顾后,墨霜颤抖着声音说道。

“……他……”锍玉本想说:他不是有意的,只是莫名其妙的突然间自己就不受控制了。但他看着眼前已经陷入苦痛中的人,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墨霜在一阵的僵化过后,突然去揭自己身上部分地方裹着的纱布,却被锍玉一把按住。

“我都看到了……他……但他不是有意的……唉!”锍玉觉得自己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没有办法帮无锋洗脱罪名。

墨霜垂目低声道:“我只是想看看,身上被咬成什么样了。”

“……不要再看了,你……给我三天时间,我让你的身体复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锍玉死不松手,言语中带着恳求。

墨霜深吸一口气:“我相信您的医术,身上的伤对您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但除却身上的呢?”

锍玉皱眉,手微微抖了抖,还要说什么却被墨霜打断了。

沉闷而压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我是不是生来就是你们所有人的猎物?你们何以如此对我?!折磨我……你们是不是很开心?”

“……你怎么会这么想?”锍玉有些惊诧,然而问完之后便没了底气。

“我为什么不这么想?”墨霜反问,眼里尽显讥讽“特别是他!每一次,仗着自己有恩于我,就肆无忌惮的对我百般折辱!那么,他为什么要救我?一次一次的给我希望,一次一次的让我去感激他;结果,最终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上一次我差点被他打死,这一次,我险些被他吃掉!”

锍玉看着面前表情扭曲的人,心中也觉得堵得慌“我会帮你问清楚,也会帮你查清楚……”

“呵”墨霜笑起来:“不用问了,等伤好了我就走,我不想再见到他。这次的恩情,就当我用我的一身血肉还给他,今后再也不欠他什么。”

锍玉摇摇头:“缝合还没完成,你不能走。”

“大不了,把那些肉鳞切了!”墨霜淡淡道,如同看破生死。

锍玉苦笑:“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剥皮剔骨的痛?缝合是最好的选择。”

墨霜不语。

“留下来,等缝合好了再走吧。”锍玉劝道。

墨霜深吸了口气,有些憎恶:“大人真的不能帮我么?”

锍玉微微摇头:“抱歉,那个人用在你身上的材料实在特殊,只有无锋的‘隐’能帮你。”看着墨霜此刻情绪还算平稳,他赶紧接着道:“有去无回的‘隐’会极度消耗他的精血,导致他各方面的虚弱,所以才会出意外……他真的不是……”

“大人还要为他说话吗?做了便是做了,没有原因。”墨霜冷冷的将锍玉好不容易说出的只字片语给堵了回去。

锍玉无奈,心想,无锋跟少主的结算是彻底化不开了。

墨霜:“我答应您,缝合完再走。”

锍玉松了口气:“那你早些休息。这几天我会帮你疗伤。”

说罢,锍玉关门离开。

没走几步,拐角处的一袭白衣便将锍玉的注意吸引了过去。他看着那个面色如纸的人,叹了一叹,缓缓走去。

“他怎么样了?”无锋轻声问道。

锍玉:“全身上下没几块好肉了,不过还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无锋:“好好医治他。”

锍玉苦笑道:“你不说我也会尽力,不过那孩子是真的被你吓到了。”

无锋神色凄然:“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但是……以少主现在的情况,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觉得……自己是你的猎物。”锍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词。他感知着无锋心情的变化,说得尽量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用到了那个极其刺耳的词语。

“……我……没有拿他当猎物。”

锍玉沉吟道:“但是,你确实有过想杀他的念头吧?”

无锋不否认也没有肯定而是选择了沉默。

“不要去想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阿锋,不要去想多余的事情。你只用去想,他是我们的少主,是唯一的王储,更是先王的血脉。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锍玉温言细语的劝着,双手轻轻放在无锋有些颤动的肩头,努力的平复着他一直以来为此纠结苦痛的心。

“我……做不到。”挣扎许久,男子还是开口摇头:“我一生的噩梦拜她所赐,不可能不去想,也不可能不去报复。但我答应你,尽量不牵累少主。”

第四十九章 无魄之人

锍玉没有再多说什么,跟着无锋上了地面,关了暗道的机阔;为无锋探查一翻后悠悠道:“你这也没什么大碍,不过心相是越来越不稳了。”

无锋撤过自己的手腕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你还不明白么?”锍玉蹙眉,苦口婆心道“这次的事情,难说就是它引起的。听我一句劝,不要再修炼‘隐’了,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把你自己害死!”

“……我知道”

“……”

锍玉突然一笑:“左权使,你把我留在你身边,是做收尸用的么?”

无锋心乱如麻:“没有。”

“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想做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惜命还是作死。”锍玉淡淡道:“当年为了活下来历尽艰辛,而今却不听劝的修习这种邪门功夫。”

男子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嘴角不住的发抖:“锍玉!!”

“好,我不提当年。我只问你,如果说是为了改变你以前畏光惧怕生气的体质,那么你之前修习的程度早就够了,你为什么,还要往高阶修习?!”锍玉走到无锋面前,原本如春水般柔和的气质消失不见,变得咄咄逼人。

“你明明知道,这种禁术越到高阶就越是危险;你为什么还要去试险?你不要命了?!”

无锋抬起眼帘,淡金的眸子里嵌着一抹冷笑:“那又如何?它帮我控制了多少人?帮我做了多少事?这次,如果没有我的‘隐’,少主恐怕早就死了!你以为,我是如何卷土重来的?如果不是将那些叛徒一个个的控制在我的手里,我那样孤注一掷的去送死,早就连灰都不剩了!你们一个个的劝我断掉它,但你们不知道我花了多少代价多少心血才练到这种程度,现在,已经晚了!”

锍玉有些哽咽道:“当初把它偷出来,只是为了治你的病。你答应过我,见好就收!”

白衣男子苍白的脸毫无血色,显得有些虚弱的身体在床边徘徊片刻后坐下;他无神的双眸有些呆滞的望着对面的墙壁叹道:“那天,当我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食言了。”

无锋淡淡的看着大失所望的人笑了笑:“你不明白,一个从小不能见光怕风甚至是惧怕一切生命气息的人,被软禁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是什么滋味。我知道我是个怪物,我很清楚,我的魄早就在娘胎里的时候,被抽离出来补偿给了我的兄长。我原本就应该是个死胎,但却破天荒的被生下来。”

“一直以来,我从未怨过谁,无论是生父母还是我的亲哥哥;但那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忍受我与别人的差别。”

锍玉静静的听着,心下不知在想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隐’的存在,你不知道,当我初有成效走到外面的那一瞬间,看到……原来我寝殿外有那么多的花,那么多的鸟还有那么多的鱼的时候……我……”

无锋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光亮,无彩的双眸带着一种向往,漂亮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是沉溺在过往的幸福中无法自拔。“太……美好了。我长那么大,从来没看见过那么美的东西。”

锍玉深吸一口气:“那个时候,你已经可以停下来了。”

“是,你说的不错。但这么奇妙的术法,既然能够填补我所缺少的那一魄,那么想必再往上修行,会给我更多的惊喜。”无锋低笑道。

锍玉一把扯过无锋的手腕,有些愠怒道:“我跟你说过,你的魄不是被它补回来的,不过是它把你的魂一分为二之后转变来的。其间有什么危险,我跟你说的很清楚!而你,就为了一个贪念,把自己弄成这样?!”

“阿玉,你为何总是抓着这件事情不放?我说了,我不后悔,如果没有它,也许我早就死了。”无锋神色莫测的看着面前有些暴怒的人“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好;但我不后悔。”

锍玉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告诉我,没有收回来的‘隐’有多少?除了少主身上的。”

无锋淡金的眸子显出了一丝的不忍与纠结,他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的道:“我自己有数,不用你操心。”

锍玉听罢越发恼怒,冷笑道:“呵!有数?若只是给了少主一人,就算把他全身都缝上你的隐,你也不会虚弱至此。”男子冰冷的语气转瞬间又变得伤感起来:“那天,你对我用术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搁在从前,你尽力施展的‘雷峒’,不是我的风墙能破的。难道你真的为了一个‘隐’放弃那么多东西,你……真的不后悔?”

无锋嗤笑两声,斜眼看着锍玉:“左护法时到今日还认为,我的术法有用么?就算自身修行的再厉害,也无法左右千军万马。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所以,你就把你的‘隐’种到了别人身上加以操控?那么,你种了多少?几百人还是几千人?或者是几万人?你以为你是蚕还是蜘蛛?就算你是它们,人家吐丝尚有穷尽时,更何况是你,你牺牲掉的是你的精气!你知道什么是精气么?你知道精气有多难补?!”锍玉说着说着,一把扯住无锋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

“你这个……疯子!”锍玉在无锋耳畔狠狠道:“你!无可救药!你看看你现在,连自己都控制不好,还想用隐去操控别人?你都做了些什么!”

无锋不再答话,只是看着锍玉没脸没皮的笑。锍玉强忍住往他脸上招呼的冲动,冷哼了一声将他一把推开。

“是不是全都练了?裂魂、血祭、引魂、提偶还有其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锍玉跌坐在座椅上,捂着额头。

“……嗯。”无锋轻轻应了声。

这一声,换来的是锍玉捂着额头的笑声,声音里参杂着无尽的悔恨与无奈……自己当初的一番好意……是不是害了他……

“你……好好休息。调养几日,少主那边,还要你帮忙。”男子将头从掌中抬出,一脸的疲态“我会尽力帮你稳定。你需记住,你用‘裂魂’得来的‘魄’是有缺陷的……”说罢直径走了出去。

无锋面无表情的目送那人离开;等那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后,金色琉璃般的眸子有了一丝波动,眼中是秋叶落入水潭的涟漪,惆怅而萧索。

“对不起……”

后面的几天,依旧是无休止的精细缝合和日日重复的素粥。

那一碗一碗的青菜粥,若是旁人只怕吃个几天便要不满;然而墨霜却让所有人都很意外,每次都吃的干净,不抗议也不吵闹。锍玉起初还担心食物过于清淡不合他胃口,但经观察之后,便逐渐将不安的心放了下来。

而之前做过“禽兽之事”的无锋,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所有动作表情照旧,一脸的不冷不热;既没有对墨霜道歉,也没有去说什么忏悔的话,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反观墨霜,第一次倒是被那头曾经发狂的野兽惊吓了,身体在对方指尖触碰的瞬间哆嗦个不停,直到锍玉被迫守在两人旁边,这才好上许多。

当背脊上的最后一条线闭合之后,趴着一动不动的墨霜,紧扣床沿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来,而床沿的实木,则已经被他捏的有些变形。

身上完全闭合的龙身被人轻轻抚摸着,在烛火下印着一种时隐时现的银色光晕。

“这段时间,你,很好”无锋清冷的声音含着不易察觉的赞许。

“……辛苦左权使。”这些时日的缝合,墨霜全程没有动过一丝一毫,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无论针刺的再深,线拉的再紧,他都咬牙忍受着。他甚至采用了龟息的方法憋住呼吸,为的,不过是让无锋能够心无杂念。

而无锋在这些日子以来,似乎也及尽克制的没有再去吸血。几次背后之人的粗重喘息声,让墨霜感到毛骨悚然,准备迎接一轮又一轮的啃食,但最终,背后那个人还是忍住了。

无锋最近的脸色越发的苍白,站起来的瞬间几乎跌倒,好在一直守在一旁的锍玉连忙扶了一把。

“你……脸色很差。”锍玉蹙眉。

“休息十天半个月就没事了。”无锋淡淡的道。

侧边立面铜镜里,映衬着墨霜漂亮精壮的身体和身体上那狂躁暴怒的黑龙;黑龙已经完全与自己的肌肤贴合起来,泛着隐隐的银光,还有些红肿。而自己跟前的人,就算从铜镜里看,那种苍白的面色,也有些吓人。

无锋甩开锍玉搀扶的手,有些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

看到那苍白如鬼的脸……墨霜突然间没由来的一阵心软。

无锋的手臂被人拉住了,身后磁性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略微的惧意响起:“……我的血,是不是能帮你恢复?”

那一句话,似乎含着巨大的魔性,苍白的人的脸更加的白,赤红的眼眶越发的红。一声夸张的“咕噜”声,在静谧的石室里显得那么明显而诡异。

无锋转过脸来,那绝美的容颜此刻已经变得扭曲。

这一次,墨霜再也没有后退一步,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无锋,主动的将手腕伸过去。

“这一次,我是自愿的。”墨霜低沉有些沙哑的声音,像一只勾魂的手,不断的召唤着危险的人。

“大人跟我说了……你的隐线是怎么回事。那样的消耗,就算是每天喝补精气的汤药,也收效甚微。就当我,补偿你。”高大笔挺的男子眼眉低垂。“来吧。”

还不等有些诧异的看着二人的锍玉阻止少主的莽撞。

突然间,银发如鬼魅的人一把扯过墨霜的手臂,然而他的目标不是手腕的血管,而是颈部的脉搏。

当柔软温热的嘴唇触碰到男子的皮肤的瞬间,一种剧烈的刺痛感席卷而来。

他果然是毫不犹豫的就咬下去了……。

无锋的呼吸越来越粗重,黑色的血液从嘴角溢出,他贪婪的吮吸着。如同初生的婴儿毫不客气的吸着母乳一般。

墨霜渐渐的感觉到有些天旋地转,头脑发晕。

“我不会被他吸死吧……”一个古怪的念头升起,然而为时已晚。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推倒在了床上。而无锋也欺身压了上来。他有些粗鲁的扯着墨霜的头发。迫使他的头扬起,吮吸着那个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

墨霜沉默的忍受着。不知过了多久,啃咬舔舐的力度减轻了,对方粗重的喘息慢慢放缓,压在自己身上同样结实宽广的胸膛,也逐渐的平息了它的起伏。

身上的人终于缓过气来,埋在对方发间的眼睛里有着矛盾的神色。

“好些了么?”随着眼前喉结上下的滑动,无锋听到了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谢谢。”无锋清冷的声音在颈间响起,带着一种平时从不会有的慵懒,有些吸引人。

他松开扯着墨霜头发的手,昂起身来看着身下的人,淡金色的眼眸里有着一弯春水:“你不怕我了么?”温热的气息在墨霜脸上荡开,绝美而毫无女气的面容,近在咫尺。

墨色的长发与银灰的丝绸相互纠缠着,形成一幅黑白绘制的泼墨画,难分难舍。

墨霜直视着面前人的双眼,第一次看得那样清楚;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美丽高贵的淡金,没有任何的杂质,里面有着流水一样的清澈,但却有些寒冷。

墨霜在打量无锋的同时,无锋也第一次细看这个少主,他的双眸,如同深渊,极度的深邃,极度的漆黑;似乎任何东西,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包括他自己的思绪。

两人不知不觉的凝视对方半晌,终究还是无锋似笑非笑的开口,满腔的调笑:“好看么?”

一旁被晾了许久的锍玉捂着额头,似乎又开始头痛了。

第五十章 桀湟

青山碧水,鸟语花香,一派的欣欣向荣。

大片的竹林,随着春风的吹拂而微微摆弄着,发出哗哗的声响。竹屋旁边的小池有着极富韵律的流水声。一片的碧波荡漾,一片的安逸恬静。

一个头发有些凌乱打结的驼背,来回的在各个草药堆前面忙活着;他的动作迅速麻利。

而房檐下,一个戴着半张面具、长发青衣的男子,正在一个台子上研究着什么。他温润如玉的气质里,带着一种严肃和不解。

自从将墨霜的血取来以后,他就开始剖析研究,然而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得知,那样的血,除了颜色与众不同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特异。

他有些丧气的进屋,继续翻阅那些古老相传的典籍。

这样往复循环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

几天后。

吱呀一声,院子的矮门被人推开。一个白衣轻衫的男子走了进来。

忙碌的药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了男子一眼后,对他鞠了个躬,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奇怪的是,男子好像是听懂了一般,对着药奴点了点头,看了看里屋,便自行走去。

屋内若有若无的药香,让近来精神有些萎靡的男子,陡然清醒不少。他似乎是颇为享受一般,猛的吸了口气。看着前面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闯进来的青衣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若是要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那一个高座藤椅,长发及地的人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身体微微一抖,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过头来回望来人:“你今天有空?”

无锋走过去,差点一脚踩在对方的头发上,急忙后退了一步,看了看那乌黑笔直长得夸张的头发,有些怪异道:“还不剪?你打算留到能绕山头三圈半的时候才满意?”

锍玉轮廓分明的下半张脸僵了一僵;然后,他低下头,看到已经拖在地上挽了个花的发尾,干脆站了起来;发尾带着扫过地面后留下的少许尘土垂到了他的大腿。

“……抱歉……”男子温和的声音从漂亮柔软的唇中吐出。

无锋摇了摇头道:“别再推辞了,明天我排个人过来,好歹帮你做些杂事。你看你这架子,都一层灰!”他的手指随意的在一旁的竹架上一擦,顿时,指尖上粘了一层薄灰。

“你不要婢女,那我把鬼卞借给你,在你充傻发愣的时候,好歹能有个人守着你。”

多少次,无锋要派婢女来服侍,都被男子以各种借口推脱了。他终究是过不了那个坎。

无锋看着眼前的人,以往冰冷的神色有了一丝的温和还有惋惜。

看来,跟自己一样,也是一个执着的人。其实,他们的执着真的有意义么?……

青衣掩面的男子微微错愕道:“鬼卞?那不是你贴身暗卫的首领之一么?你……让他做杂活……不大合适吧……”

见锍玉这次没有马上拒绝,看起来尚有商量的余地,无锋似乎是松了口气道:“不是挺好?你刚才那样的状态,很危险。现在是多事之秋,就算你这里设有结界,也不表示一定安全。”

锍玉垂头看着手中的书卷……自己确实是大意了。要跟无锋共事,必须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哪怕是自己的安全;一个不慎,也许就会满盘皆输。

看着锍玉没有再多说什么,无锋将话切入了正题:“他的血,怎么样了?”

锍玉道摇了摇头:“有些许的眉目,但是还是不确定。”

“什么意思?”

“目前所知的是,他的血不是纯黑,强光之下是一种暗紫。”

“有什么特别之处?”

“《天络奇经》有载‘世有奇湟,逆天之众,万竭百死,不得善终;千年难遇,万年难求,无神有形,毁于丹流’,说的便是一种天下至宝,这种至宝性邪,既是大凶又是大吉。”锍玉缓缓背着祖传的医典,神色有些茫然。

无锋蹙眉,越来越糊涂道:“这至宝是什么?难道还跟少主的血有关?”

锍玉抿了抿唇,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耐心讲解:“这是‘桀’的一种,我祖上先辈们将这种‘桀’称之为‘湟’。这种东西,是从一种植物里面提炼出来的剧毒,是天下奇毒的一种,但同时也是天下百毒的解药……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无锋有些惊奇的看着锍玉:“这种东西,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道:“又是剧毒魁首又是百毒解药,一己之矛攻己之盾?”

锍玉意味深长的看着无锋,却是点了点头道:“你这么说也不错,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这个东西说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我也是翻遍了所有典籍,才在《天络奇经》里最陈旧的几页中,找到那么一段说明。恐怕天下间,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无锋思索道:“无论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你之前说……这是一种植物的提取物?这跟少主有何关系会不会弄错了。”

锍玉也是一脸茫然:“我不确定是同一种东西,但是它们的效用很是相同。”

无锋找了个凳子坐下,慢慢听着,他知道,接下来,锍玉将要与之细细说来,并且不会有一句废话。

“除了效用之外,其余的地方,确实没有任何的相同点。”

锍玉沉吟了一会儿,思考着如何讲述,能让无锋更好的理解。无锋也不着急,只是垂头等待,眼眸里多出了一种沉静。

片刻后,柔和而严肃的声音,从青衣男子

“‘桀’是一种植物而它的提取物也启用了这个名字,这种植物并不是普通的植物;它专门生长在阴气浓郁的地方,可以吸收天地间至阴至寒的气息。普通的‘桀’常用于制作一些巫族的法宝,善于控蛊的人,也喜欢用这种东西来驯化蛊虫。而我所说的‘桀’则是这种植物中的异变者,它会同时吸取天地之气中的‘阴’与‘阳’,让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汇集到体内而不综合到一起。书中记载,这种东西一共出现过两次;第一次出现在‘不周山’上;而第二次,则是出现在现今沐川县‘赤子峰’的某处。”

无锋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眼神中带着惊讶:“赤子峰?!”

锍玉对他点了点头道:“你已经想到了。”

“传言万年前各族连手血战通天恶魔的地方?”无锋确认道。

“正是那里。那一战后,各种族的部众十死九伤,三大种族中,人族被灭,我族苟延残喘回到结界内休养生息;这期间,状态稍微好些的,算是幽冥族了。”锍玉缓缓道。

不知无锋想到了什么,突然冷笑一声,扯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人族被灭’?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现在,这个种族的野心都快撑破天了!”

锍玉听罢有些感慨:“唉,当初确实是灭族了,只残留了几个人而已;却不想……”他笑了笑,眼中有着赞许:“真是一个顽强的种族。能够从那场废墟的阴影中走出来,从一无所有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隐约有顶尖之势了。”

无锋的嘴角挂着冷笑,语气中带着一种愤愤然道:“扯远了。”

锍玉看了看无锋,微微摇了摇头,接着道:“那场大战尸积如山,白骨累累,也许正好是不错的养料;但过重的阴气,可能让它发生了异变。”

“‘湟’液就是这种异变的‘桀’。这种汁液的颜色,是纯黑色。当初在书中找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很自然的就把它跟少主的血联系到了一起。当时,我没有在强光下去观察少主的血液,看到的就是纯黑,而少主的血带有剧毒,同时……也可能是解药。跟它很像。”

无锋纤长洁白的手指轻扣桌面:“怎么说。”

“我用他的血跟一些东西混合之后,发现它有一种……很强的腐蚀力。这种腐蚀力,带着一种‘暗’的气息;不属于妖族人天生所带的五行灵力。但是单独的血又没有这种效用。”

无锋正听的认真。锍玉却是将之前的话头顿住,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脑中的乱麻似乎终于理清,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我想起来了!”

那个类族少年手中长刺划过那些人的时候,那些人的状态!……是了,简直一模一样!

无锋以一种怪异的神色看着锍玉,看着那个平时沉静温和的男子,此刻则像是捡到宝的小孩一样,手舞足蹈。

“你之前说过,你抓了一个类,是从福德王府那边逃出来的,认识少主?就是那个扰了福德王一个冬末春初的孩子!”

无锋莫名其妙的看着此刻的锍玉,他觉得,今天的男子很反常,而自己的头有些发胀。

“嗯……”无锋此刻竟然有些害怕锍玉会说出,这个类会跟少主之血有什么关联的话;他看着锍玉的眼神中,显出了一种“期盼”的神色。

然而,锍玉只是让无锋命人取了那个类的武器来。

无锋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就看见锍玉从旁边装活鱼的缸里,捞起一条鱼来放在地上。还不等开口,只见锍玉便用那根长刺切了下去。

顿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一个极浅的薄口处,渗出了黑色的血,然后开始“沸腾”;隐约的一团黑气,如同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般,由外而内的穿入鱼的体内。鱼拼命挣扎的同时,原本肥美多汁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直到最终,化为灰烬。

无锋看的目瞪口呆。而旁边的人则是欢呼起来:“我明白了,是破口!”

不顾无锋呆若木鸡的杵着。锍玉快步走入房内,取了一点黑血,然后又捞出一条活鱼,这次,他没有直接将血滴到鱼身上,而是将鱼切开了一个小口子,将血滴入伤口。

果然,与之前长刺划鱼所产生的状况一样。鱼开始发黑干瘪然后沦为飞灰。

无锋终于回过神来,从锍玉手中拿过长刺,翻来覆去,细细打量起来,片刻后,他看着刺上一面棱刃的黑线道:“这是……少主的血迹”

锍玉点了点头道:“之前我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可以肯定,这就是少主的血。也许是少主不小心弄上去的。”

无锋蹙眉喃喃自语:“好毒的血。”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来:“你之前说的‘解药’又是何意”

锍玉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无锋,叹了口气道:“我记得,你没有饮血的习惯。就算是以前重伤,灵力体力几乎消耗殆尽的时候,也没有。”

无锋一经提醒,这才察觉不对:“我这几天只是奇怪为何……我会觉得他的血美味,倒是没往你说的方面去想,还以为真是其他什么原因。”

“所以……不是你想要去饮血,而应该是他的血在引诱你。”锍玉又恢复之前的平静道:“而且……饮用之后,气色好了很多,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无锋仔细的想了想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感觉,既没有精神百倍,也没有不适…要说是什么异常的,那可能是……最近总是想着它。”

锍玉道:“那么,解药一说目前无法证实了。只是看你气色好很多,所以觉着对你有什么功效。”

无锋笑了笑道:“照你这么说,这名副其实的回春药,今后我取来高价卖给姑娘,不是一笔横财”

锍玉有些无奈叹息:“你这算盘都打到少主头上了?你莫要再戏弄他了,其实,我觉得少主挺好的。”

“开个玩笑而已。看来我没被毒死,也算运气不错。”无锋淡淡道,脑中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眉头拧在了一起。

第五十一章 如愿(一)

暗无天日的昏黄石室内,墨霜的伤早已痊愈。他的神情有些古怪,有些怅然;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被别人雕刻的洞里,回到了,那株草,第一刻破土而出的画面。

烛火安静的燃烧,不发出任何的声响,室内静谧而寒冷。男人在假窗边定住,双眼片刻都没有离开过那一株纤细弱小的草。

在没有阳光普照和雨露滋养的环境里,它是那样的憔悴那样的无力,然而又是那样的倔强,那样的强悍。

纤长有力的手指极其爱怜的抚摸着小而脆弱的叶子。男人看着这一株如今已被移到小盆里的草,一阵低语。

这样的情况似乎持续了很久,他对这株草似乎生出了一些特殊的感情,像是生死相交的好友,又像无话不说的兄弟。

“我该去哪里”男子眼神有些茫然和悲凉。

男子看着那株一动不动,毫不起眼的草,对着它轻声细语:“你就留在这里吧,让锍玉大人照顾你,比跟着我要强上许多。”

……

“他们曾经提到过,我是皇族,可你说,我算什么皇族?事到如今过得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族人。”

……

“我想离开……不想再回来了。我想好好的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想再参合到什么里面……”

……

并不连贯的话语跳跃着,男子有些凌乱的思绪似是在同小草进行着一问一答,不知道,他最终的说辞,是自己瞬间的所想,还是面前那一盆草所给予的答复。

还在絮絮叨叨间,石门被缓缓推开。一袭白衣的美人大步走来,惊动了墨霜深沉的低语。

墨霜脸上原本平静的神色突然就是一惊,他猛地抬头看着那个让他感到恐惧而憎恶的人,适才轻柔的动作全没了踪影,全身的力量开始在背部和手臂凝结,仿佛是在防御着什么。

“左权使?”幽暗深邃的眼睛里含着警惕的光。

“衣服脱了,看看伤口。”无锋淡淡瞟了男人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墨霜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来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咬牙切齿冷冷的道:“左权使,你救我的恩情我已经还清了!你还想怎样?难道那日看你辛苦,给你饮血,就成了你变本加厉的理由?!你是不是,是不是非要把我彻底撕碎才肯罢休!”

“……”无锋淡金的眸子带着疑惑看向那个紧张得浑身青筋都暴起的人。密而微长的浅色睫毛不由的轻轻在眼帘上抖动了几下;眸子中极其复杂的情感闪烁着,他张了张略微苍白的薄唇,欲语还休;然而不等话到嘴边,原本带了几丝凄婉的神情立刻变成了讥讽。

似笑非笑的可恶表情带着欠揍的幸灾乐祸,无锋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那个人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现在的形式,觉得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么?”

“你!”墨霜又气又怒,却拿眼前的人没有丝毫的办法。

无锋低笑道:“乖乖的听话,少受皮肉之苦。如果我真要把你怎么样,你觉得,你能挡得住?”

男子看着对面那双琉璃似的双眸在暗淡中璀璨夺目的有些鬼魅,心中一寒,有些退缩,然而内里的深渊又极其想把那个人痛揍一顿……这挣扎来挣扎去,最终还是所谓的理智占了上风——事实证明,他打不过这个人;冲上去,无非是自己找揍。

如画中走出的男子,清幽的目光扫着对面那双捏了放,放了捏的拳头;讥笑的意味变得更浓了,一双凤目微微弯曲,如同浩瀚星空里明亮夺目的月。

在喉头上下鼓动了三次后,墨霜泄气了;他赌气似的把衣服从身上一把扯下来,粗鲁的摔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瞪着那个能恨得冒青烟,却又拿着无能为力的人;一脸的委屈,咬牙切齿。

蜿蜒盘旋的黑色狂龙裸露在空气中,精美绝伦而又狰狞可怖。

无锋毫不掩饰的目光落在墨霜的身上,他走近慢慢环了一圈;当手指点在缝合的龙线上时,明显感觉到了指下之人的颤粟。

“很漂亮。”白衣男子的嘴角上翘,直视着对面那双愤恨的眼;大有“你就算把我恨死,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墨霜的下颚突然被人粗鲁的一把捏住,被强行将头转了过来。对上那双带着隐隐杀意却又十分坚韧的目光,无锋笑了笑,加了几分指尖的力道,几乎就要将那人的骨头捏碎;然而对方所回应的却不是呼痛,而是杀气火焰的上涨。

“眼神不错,但是,杀不死我。”无锋微微眯着双眼,看着面前的人:“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么,嗯?”

“还能为什么,如果这世间若没有你们这群变态,我怎会如此!!”墨霜盯着无锋靠得极近的脸,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

“你就是别人的猎物。”绝美的男子在对方耳边轻声说着刻毒的话,“不是因为谁做了猎人,而是因为,你自己喜欢被捕。”

墨霜眼中充血,猛地推开跟前的人,怒斥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这些人,没有悲悯天下的心,至始至终只会以别人的痛楚来取乐!天下哪里有人会甘愿被谁玩弄于鼓掌间的!无锋,原本我因为你救我而对你报以感激,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人;结果,相处下来之后,我才知道,你不过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你看谁都是你的猎物?你有想过自己成为别人猎物的那一天?!”

无锋嗤笑一声:“看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墨霜捡起地上的衣物,怒道:“我不需要明白!”

“你看,所以我说,你很有当一只宠物的潜质。”男子的言语越发的恶毒“正好,你身上的东西与你的志趣相互辉映。”

“……”墨霜穿衣的动作陡然僵住。

“那可是清野腾龙图,龙尾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寓意,上次你听到了,我就不重复了。”无锋冷冷笑道:“看看,我们妖界的皇族血统里,出了个比玩宠还要不堪的侍宠!”

他突然小声道:“万年难得一见的——极品!”,说罢,突然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墨霜的眼眶更红了,眼底透着一抹暗色,他忍耐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冷冷道:“你今天到我这,就是来看我笑话的么?!这幅图是我自己想要的么?!而你,又何必拿什么狗屁皇族来挤兑我?跟我有什么干系!”他看着那个笑得前俯后仰的人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看见它。我更不会给你们皇室丢脸,因为,皇族?与我无关!”

无锋笑道:“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与其想着不给人看见,不如想想怎么安安分分做好你的侍宠!”

本来不想再去理会那个疯子的墨霜已经迈步准备离去,然而当他听到那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火气突然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眼中杀意尽显;他终于是忍不住了,转身走回去二话不说就是一拳揍过去。

然而无锋却没有像当初在山上一样中招,而是在瞬间直起腰来用手接住。

那个前一刻还显得有些疯癫的人,此刻安静得可怕,仿佛之前他所展现的夸张动作,只是墨霜所见的不切实际的泡影。

无锋的眼色冰冷得如深渊中的寒泉,凝着一层白霜,:“怎么,想动手?”

墨霜此刻的双眸也越发的晦暗,他冷笑一声,抡起没有被对方控制住的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就朝着男子的面门击去;不出所料的,依旧被反制住。

无锋拧着墨霜的胳膊向后一绕,就将他的双手反剪起来;男子在墨霜背后轻飘飘的道:“与其把火发在我身上,倒不如去找找把你害成这幅德行的人。说起来,能被一个畜生骗成这样,也是新鲜。”

“放开我!”

“你看,你除了央求别人放过你,你还能做什么?”无锋冷冷一哼,放开了墨霜。

墨霜深吸一口气道:“是,我只有这点能耐,你满意么?”

无锋淡淡看了他一眼。

墨霜咬牙道:“我不是什么皇族,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既然你看我这么不顺眼,那为何不放过了我,让我去过我想要的生活?左权使,难道你这样三番四次折腾我,你不累?你不累我也累了!我知道我碍了你的眼,我这就走!”

说罢,他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准备打包。

“你要去哪儿?”无锋冷冷问。

“去哪里都好,不用你挂心。”墨霜抬脚就走。

无锋:“站住!”

墨霜驻足。

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道:“你就不怕再遇到这次的事情?”

“……我会小心。”墨霜语气稍微缓和下来。

无锋:“你就不想报仇?”

墨霜沉吟片刻:“……我累了……几百年来,我真的累了。”他转过头看着无锋,有些恳求道:“我不想抱着仇恨活一辈子,妖族人的寿命实在太长了;外面,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一看,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让我喜欢……左权使,我不是你,我也不是什么王孙贵胄;不要把那些东西强加到我身上,除了让你失望,你什么都得不到。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像是终于妥协了一般,无锋深吸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了个汇芸囊递给男人道:“里面有些散钱,备了些常用的物实。你带走。”而后负手转身“趁我还没反悔,赶快滚!”

墨霜接过汇芸囊,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无锋的背影:“你……放我走了?”

“我好像,之前也没拦着你。”白衣人不显悲喜的说道。

“……”墨霜还待说什么,终是咬了咬牙关,转身离去。

“走出这里,你我再无干系,你也不要后悔!”无锋的话飘在空中,回声久久荡漾。

“不后悔!”

第五十二章 如愿(二)

闷而寒冷的石室里,只剩无锋一人,他如同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直到一个人跑过来询问他,是否放墨霜离开的时候,他才缓缓转过身来,对着来人道:“不用阻拦。”

来人领命,退出室外。

无锋悠悠然抬起了修长洁白的手,手上是一条依稀可见的光线,在他抬手后的瞬间,光线消失在手中:“想置身事外”

火光印着绝美的容颜,将之一分为二,一半隐匿在昏暗,一半置于光下。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这世界,做一个糊涂人,怎会那样容易,更何况是一个皇族!

不知不觉已然春末,墨霜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热闹非凡的城镇,在柳巷繁花间深深吸了口气。

太久了,太久没有吸到过如此新鲜而带着春泥芬香的空气。

看着满街的小摊和小摊上新奇的货物,悠闲自在的逛着;看着街道上小孩的追逐打闹、喜笑颜开和大人的笑骂呵斥……他觉得,生活就应当如此,有着平常的喜怒哀乐,有着简单的烦心事和忧愁。

而不是被人牵制,任人摆布。

晚上随意在路边吃了馄饨,掏出钱袋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几个钱了;再探查一遍汇芸囊,里面除了零零散散的衣物和一些常备用具外,就是一些铜板散银,红玉金珠,全都无影无踪。

也罢…本来就不是自己的。索性还留有点底资,也算是给足了情面。

于是,之前对柴米油盐毫无概念的人,开始踌躇起最基本的生活问题。

春去夏来,街道尽头,人影憧憧,炎热的天气和着带热气的风,将汗湿的衣服直接与皮肤吹贴到了一处。好不难受。然而这里却有一群人不嫌热一般的挤到了一起。

“好!再来一个!”人们扇着蒲扇,看着那里划出的小块空地上,表演枪棒的人,纷纷喝彩。

场间的人手持双剑在空地上耍着漂亮的剑招,剑锋所到之处,一种凌冽的寒意就以压迫之势袭来,让人纷纷后退。然而等着剑势稍缓,人群又不约而同的靠了过来。几套剑法下,舞得众人眼花缭乱,倍感精彩。看得是如痴如醉。

黄昏十分,人群终于渐渐散去。浑身汗湿的高大男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穿着早已浸湿的旧衣,收拾着东西。

“哎,小伙子,这是今天还剩的一点面皮还有几个馄饨,你就拿回去吧。”旁边卖馄饨的大娘,用油纸包着没卖完的面皮儿和馄饨,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男子。

“谢谢大娘,昨天您给的还没吃完。这些面皮馄饨,您明天继续卖吧。”男子停下手中的事物,回头谢道。

那头发花白的大娘自顾自的走过去,硬是将面皮和几个馄饨塞给他:“你说哪儿的话,这条巷子若不是你到这里,我这馄饨店都没生意。邻里多照拂是应该的。”

男子见推脱不掉,便收下了。

大娘也收拾着摊位,一遍收拾一边道:“你这小伙子也是怪,这大热天的还穿这么多,不热得慌你说你烈日当头的卖艺,里三层外三层的,老婆子都怕你中暑,天天给你备着解暑汤,好在你也没事。”

男子看了看那碗放在灶边的解暑汤,心里一阵暖意。

“汤还给你放那儿了,还是一天一碗,老婆子看着你喝。”大娘对着男子笑着,手上不停忙活。

男子这次不拒绝了,抬起碗一口喝光里面回甘清凉的汤。等到大娘把东西收拾完后,他主动过去挑起了两大框杂七杂八的东西,扶着老人一路同行。

“哎,好孩子。”老妇夸赞道:“有本事有善心,人还俊。要是我闺女还在,我定要让她嫁给你。”

男子浅麦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发暗,但精致俊美的五官,却在霞光里夺人眼球。

他有些苦笑道:“大娘过奖了,我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人。会的,也不过是些小把戏。”

大娘拍了拍他的手:“年轻人不要这么早下定论。你们还有大把的好时光。今后是什么样的,现在未可知…”

男子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您的女儿,怎么从未见到过”

一提起自己的女儿,大娘神色便暗淡了下来:“死了啊,死了好多年了。我老伴儿也死了。”

“…抱歉…”发觉自己踩到对方的痛处,男子面有愧色。

大娘叹了口气道:“没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难道还放不下吗?小伙子,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留个心眼。”

“我,明白。”男子道

“我女儿是跟一个畜生私奔不成之后被逼跳井了。老伴儿后来气不过去找人家理论,结果被打成重伤,我们家没钱去请大夫,不久后,他也死了。”大娘语气中带着痛惜。

男子沉默,没有再问什么,而老妇则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女儿和老伴儿的话题,早已打住。男子一路扶着老妇,挑着担子直至老妇家门口。

送完老妇后,他则向着城区最偏僻的荒郊走去,那里有个破落的小院,是他找到的最便宜的住处。

当破旧的小门关起,男子进屋之后。不远处的草丛突然动了动,里面,蹲着两个蒙面人,这两人手中拿着一副画卷。

“是他,没错吧?”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凶恶汉子对着旁边一个瘦子道。

瘦子看了看手中的画卷,点了点头:“应该没错,是老板要找的人。”

“咱们先回去告诉老板再下手,免得打草惊蛇!”刀疤汉子道。

瘦子点了点头,两道人影消失在即将降临的夜色里。

一个安静清雅的园子里,一片细嫩的草地上,一棵繁茂笔挺的大树下。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安静的伫立着;一个碧衫女子,手中持着薄扇轻轻摇晃;而薄扇下,侧卧着一个白衣人;眉目如画,睡的安详。

三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有一个多时辰;面具男子的额角处汗水如同小溪一般蜿蜒而下,糊住了左眼;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贴在身上显出了精壮的身躯,他的背挺的笔直;站在树影之外,像是一尊雕像。

太阳逐渐下山,烈日炎炎的状态终于得以缓解。一阵暖风袭来,浮动着男人的衣角。同时,那个侧卧的白衣人,似乎被风吹醒了一般,银灰的睫毛颤了几颤,然后缓缓睁开双眼。

淡金色的眸子在聚焦之后,定在了那个笔挺的人身上。

无锋慢慢坐起身来,看着肃穆的男子点了点头道:“黄岳”

身旁的夏荷跪在一旁,将一口茶饮双手捧上;无锋则是接过,站起身,将那一杯茶饮递给了黄岳道:“站很久了吧,辛苦了。下次把我叫醒就好。”

第五十三章 千影

黄岳坚毅的脸有了一丝的感激,然而却道:“不碍事,尊主日夜操劳,需要好好休息。属下能等!”

无锋摇了摇头,看着大汗淋漓却站的笔直的人,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感慨;他将茶饮递到男人跟前:“把它喝了吧,想来你也渴了。”

黄岳不再多说,站了一下午,确实是又热又渴;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无锋拿起茶壶直接递给了他;男人看着无锋笑了笑,提起茶壶,对着茶嘴直接大口喝起来。

等到将整壶茶水喝完,这才呼出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将茶壶递给站在一旁的夏荷。

“事情办妥了么?”无锋切入正题。

黄岳点了点头道:“之前按照尊主吩咐跟鸾城会主打过招呼;那边会加紧训练。”

“好,鲛人那边有什么动静?”无锋正色道。

“鲛人那边有点难办,距离上次的‘平缴之乱’不过几十年,现在他们整个种族都在唯唯诺诺;就算是义军,似乎也被打怕了!”

无锋叹了口气道:“同样是经历过‘平缴之乱’的类,可是比他们好太多了!”

黄岳道:“确实,但是鲛人一族天生软弱好享受,不是被逼到绝境,他们宁愿苟且。”

无锋蹙眉道:“义军那边到底是什么顾虑?我们已经答应他们把‘筱珠’拿到手;他们,还在踌躇什么?”

黄岳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属下也不解。拿到力量源泉还有何顾虑。”

无锋冷笑一声道:“看来做了千年的畜生,已经习惯了。”

“那……我们怎么办?如果他们不肯合作,类这边的事情……”黄岳征求着意见。

无锋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头疼:“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啊!”而后不见如何思索,淡淡道:“计划不变,该加把火而已。”

黄岳领命:“那么,筱珠的事情,是否让千影出面?”

无锋摇了摇头道:“听说今年是那个哈莫碴言的七十大寿。贺寿的人不少,收到的东西也多。我们不脱颖而出,根本不可能撬开他的嘴,问出筱珠的下落。千影在类族中,颜色出众;但仍是不足。他朝雄夕雌,对于拥有融阳之癖的人而言,并不完美。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会安排。”

黄岳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无锋,在无锋还未察觉的时候,又恢复过来,垂首领命。

“鲛人那边,就让锍玉去一趟吧。”无锋缓缓开口。

黄岳不解:“只是投毒为何还要劳烦左护法?”

无锋对他微微一笑:“我就是要他去,试试他。”

黄岳担忧道:“可以左护法的性子……要做这种事情……只怕他不会答应。”

无锋轻笑:“你说的是,但是,你不要忘了,他是左护法,就算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名头,他依然会有轻重缓急的考虑。他善,但他也懂得牺牲的必要。”

黄岳点了点头:“有尊主这句话,我也放心。”

“去吧,顺便暗中派几个人监视,小心点,别被他发现了。”无锋说罢,朝着屋内走去。

男人走了几步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顿足转身道:“有件事,属下差点忘了。尊主,近日,有探子回报,霍泉莲又派人在各地搜寻您。”

“是么,这种事情你们按照规矩办就好,不必再报我。”无锋淡淡道。

黄岳抿了抿唇:“这次来的是小宫主……”

无锋身子一震,过了片刻才发出一声:“知道了。”便又自顾自的回房。

房内,一个高挑干练的女子站立着,见无锋进来,拱了拱身,向着无锋行礼,干净清澈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尊主,我们这边打算在后年年初,清乱一次伽蓝伽……需要准备些事宜,恐怕过段时间就要离开了。您这边,还有什么吩咐么?我听说,您打算插手‘筱珠’的事情,如果需要我的话……。”

无锋微微抬眼看着走来的高挑女子:“筱珠的事情?”

千影点点头:“林琛跟我说了,说是您可能要投其所好的送人过去。”

无锋缓缓走着,沉吟:“一脚踏入黄土的人,难道派你过去,你心甘情愿么?”

千影想也不想,回答的异常坚定:“若是必要,莫说是陪着一个踏入黄土的人,就是千刀万剐,我也心甘情愿!”

无锋笑了笑:“这件事,说起来,其实最大的获益者,是那群鲛人。没想到,你这类族的高位者,还会去为他们舍生取义;反观那群鲛人,却各个畏首畏尾。”

“您说笑了,若鲛人愿意与我们联手,也是一大助力。我们类,不善水。当年鲛人的力量之源‘筱珠’遗失;我类族的守护神又被封印于邑伯海底,导致我两族沦陷任人宰割。若能帮助他们取得筱珠,那么,我们至少有谈判的机会,请他们帮我们破开海底封印。”

淡淡的月蓝色肌肤,在夕阳下显得苍白,有着些许天然的病态;湛蓝的眼睛却带着一种毅然决然。

无锋看着高挑美艳的异族女子,眼中带着一些感慨:“千影,我不明白。”

“尊主请说。”

“为什么,背负着同样苦痛的人,却会选择两种截然相反的对事态度?不论是鲛人,还是他,还是……他们,都总想着一退再退。”

无锋的问话,让美丽冷艳的女子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许久,只听到女子低声回道:“可能是……我们再也退不了了。”

无锋感叹,确实,相比于鲛人,类的处境实在糟糕得太多。鲛人玩宠,不过是用来唱歌,舞蹈居多,劣质的鲛人才会被折磨取珠;而类,更多的是带着侮辱性的玩弄,姿色不佳的,便是活雕和抽取凌骨刺的对象;甚至他们的活胆,还有极佳的药用价值。

这个世间,在他们的身上仿佛完完全全的映射了什么叫做利益需求下的市场买卖。

“其实,我有件事情,一直不解。”高挑精干的女子说道:“只是那是妖族内部的事,之前也不好过问。如今尊主既然提到了进退之事;那么我想问问,强大如此的妖族,怎会与我们这些低贱的小族暗地里结盟?更甚者,是我们这样被世代遗弃,视为玩物的种族?”

无锋清冷的眸子有些暗淡:“强大?”

“妖族、幽冥、人族,万年来都是这片大陆、海域上的霸者;妖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就算是万年前的那次妖魔之战,十死九伤的局面,幽冥占得优势;但妖族后来经过恢复,也以众人惊诧的速度重新获得地位。几百年前,妖族还完胜幽冥,将之封印。”千影越说越不解:“如果与我们联合的是人族,我们兴许还能想得通些。可是,为什么会是妖族?”

无锋苦笑:“你们既然不知我的目的、深浅,为何当初还会那么爽快的答应下来?”

千影笑了笑:“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彻底的灭绝,指定不定,这还是好事。”

无锋摇摇头道:“你问的,我不能细说。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如今的妖族,已经大不如前。你们是否会后悔?”

“您的意思是……”千影错愕。

“既然是要做给外面的人看,自然就要做的好看些。”

无锋没有明说,但给予千影的话已经足够明白——妖族,已经没落。然而究竟是没落到怎样的程度,才会让一个高高在上的种族,沦落到,与下贱到毫无人权的南鲛北类合作。

看着千影的沉吟,无锋只是淡然微笑:“如何,后悔了么?”

千影湛蓝的眼眸望着无锋淡金的眸子,那种清冷而无畏的眼眸里,带着平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许久,高挑美丽的女子笑了起来。

他们有何好后悔,又有何可后怕?几千年的奴役,让每个族人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苟且在阴暗的恐惧里——他们的皮毛被制成了昂贵的毯子,他们的胆液被作为珍惜的药引,他们的脊骨被抽出作为武器和炼化的材料;甚至是眼珠,都可以被那群人冒充成鲛珠;而所有的一切,最让他们畏惧的是那些天价的活雕。

他记得,那天,他们义军陷入苦境,几乎全军覆没的那一天,是眼前的这个人帮助了他们;让他们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各处扬起尘烟的废墟里,散发着焦臭的味道;而那一身的白,耀眼孤傲;他后面跟着的大批人马,清一色的黑衣黑裤、蒙面;显得干练稳重。

他还记得,无锋拉起趴在地上的他的时候,淡金色的双眸予人以无比安心的感觉,仿佛有着无形的力量,安抚着刚加入义军不久的他,安抚着他那第一次上战场而久久不能平静的恐惧与退缩的心。

无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怀着怎样的目的去救的他们,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力挽狂澜,将几乎覆灭的义军,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那一场救护之后,他出资帮助义军整顿,重新教授义军们如何作战,如何攻心,甚至教会他们那种,不择手段的“牺牲”。

而他,也从胆小的士卒,慢慢爬上了将军的位置。

他感到无比的自豪!在义军中,血统是一个虚无的东西,别人不会因为他的血统而多加照顾,更不会因为他的血统而任凭差遣;反之,只有更严酷的训练与教导,才能洗掉那一身所谓高贵的血液。

千影看着眼前的男子,笑着摇摇头。一切的意思尽在其中,无需再用任何言语去澄清。

“当年,他们要派一个人到您身侧以方便联络的时候,我主动要求过来了;作为您的侍宠而来。”

月色逐渐浓郁,月白色的肌肤显得更加苍白,隐隐透着病态;湛蓝的眼眸含着笑意:“我那时候很高兴,终于可以再见到您。”

无锋斜靠在床榻上,有些慵懒的道:“这不是个好选择。侍宠不过是比玩宠更低贱的东西,你为何要那么开心。难道人前,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你一点也不感到愤怒?”

“我知道,那些不过是演给别人看的,无论是打是骂甚至是在人前凌辱我。越是低贱,越是自然,别人才越不会察觉出来不对,不是么?”千影道:“更何况打的再皮开肉绽,折辱的再如何不堪,人后,也有最好的药……”

“你应该回义军里去谋划布置,或者冲锋陷阵;你不应该在这里掩埋自己。”无锋蹙眉。

“我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妥。我想尊主您知道,这府邸,内院被您的暗卫保护的如同一块铁板,但,出了这内院,您的身边只怕到处都是眼线。若是一个不小心,出了破绽,您会有危险。所以,这样的联络侍宠,最好是一个心甘情愿的人来做……而且,最近您为了让别人不起意,也会偶尔放进几个打听消息的人。就算会提前得知有所准备,但是,也怕会有漏网之鱼。我……不是怀疑您暗卫的能力,我只是担心……”千影踌躇着用词。

“好了,我明白。”无锋叹了口气。

“我……我只是想说,无论尊主让属下做什么,属下都心甘情愿!”千影没有停下,干脆的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无锋摇摇头道:“当初救你指点你,不过是偶然。你不必太记挂在心上。我也不是你的尊主,你不是我的属下,你是义军的将领。这样称呼我,实在不妥。”

千影抿着嘴,亮而明亮的双眸就那样看着床榻上的人。

无锋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你那是什么表情,罢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上来吧。”

无锋拍了拍空着的床榻:“这些日子倒是难为你跟我处处演戏。等你们类自由了,就可以不用去勉强自己了。”

千影将无锋外衣解下,放在衣架上;自己将衣服脱了之后,也窜入被窝,低眼不语。

“喵”的一声,将沉默打破。

许久的谈话,让他差点忘记角落里一直安静蹲着的胖猫。

“你也过来!”无锋对着那只猫道。

比普通猫大了几号的胖猫扑到榻上,在两人之间卧着,按照以往的行为,将一旁的千影往外挤了挤。

“行了,别调皮。这么大的床,你要把人家挤哪儿去?”无锋轻轻拍了一巴掌猫头,搂着胖猫闭目安睡。

千影挥手熄灯,双眼则望着床顶,久久不眠。

第五十四章 私教坊

第二日,当无锋缓缓睁眼的时候,身旁那个高挑冷艳的女子,已然成了一个干练精壮的男子。大猫不知跑到何处去了,而男子此刻正定定的看着无锋的侧脸。

像是瞬间感到尴尬,他急忙转过头去,只是起身淡淡的穿好衣服后,又服侍无锋更衣洗漱。

门外的夏荷端来了两份早餐,将一系列的瓜果点心,放到桌上,乖巧安静的退到一边。

“你什么时候走?”无锋边吃边问。

“后天。”千影回答着,而后乘着粥的勺子僵在空中。

“怎么了?”察觉到男子的举动,无锋轻轻问道。

勺子被放回碗中,五官深刻的男子用湛蓝的眸子看着香浓的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情绪:“之后,会有人来替我。”

无锋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这次去后,只管办理好族中的事情。若想回来,那么再回来就是。”

千影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有一件事,我想请尊……”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想求主人答应我。”

无锋对他突如而来换掉的称谓微微愣了愣,却没有太过在意:“什么事。”

“主人关着的那个类,能不能,交给我。”千影道。

“你说的是轩?话我已经问完,倒是没有其他用处了。给你是可以,不过,那样背主求荣的东西跟着你,不是很危险?”无锋拿了一块点心,小口的吃着。

“他不会是您说的那样,我想说服他加入义军。”千影深吸一口气。

无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忍不住笑起来。然而千影却是一脸肃然,他看着无锋俊美如画的脸,那因为笑意而微眯弯曲的眼,他淡淡的重复道:“他不是您想的那样。”

无锋的笑意逐渐消失,他凝视着千影。

“如果,他为了自己的主人去与自己的天敌周旋数月,数次几近死亡。那么,他只可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的背叛,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等千影把话说完,无锋便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冰冷的语气带着厌恶:“背叛就是背叛,没有任何理由,也不会有任何苦衷。就算后面再去弥补,也终究造成了后果。”

千影避开无锋清冷的双眸,垂下眼帘:“我知道,他让妖族重要的人陷入了生死之境。我也没有替他求情的意思,如主人所说,做了便是做了,没有任何缘由。”

无锋继续小口的吃着点心,语气缓和下来:“我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你要带走就带走,无论是何种后果,都只能你们自己承担。”

其实,轩的彻底悔悟,无锋也看在眼里。从千影救回他的一瞬间开始,他的双眼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少年,也没有离开过那个为他施药救治的神秘人。只是他从未做出任何反应。起初,他是防备,是在暗中观察。后来,当他得知那个重伤的人,在初愈后,顶着旧伤复发的危险,还想一次又一次的去福德王府里送死时,他开始惊讶同时好奇起来。

如果要背叛,那么就背叛的彻底。

为什么,这只类,会在那么无情的背叛后,又那么不顾一切的去拼个鱼死网破?

对于轩而言,第一次见到无锋是在无锋的院内;殊不知,无锋第一次关注他,则是在他大肆骚扰福德王府的时候。

无锋不动声色道:“我派人送到你们东郊分营。他跟你走,目标太大。”

听到无锋答应,千影脸上有着感激的神色。

昏昏沉沉脑中,滴水声近在耳畔。

墨霜皱了皱眉,使劲儿甩了甩头,似乎是要将满脑的浆糊甩出,他睁开双眼,不及打量四周,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在一股大力传来的同时,自己径直横空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耳晕目眩中,自己沉入了水底。

冰冷的水顿时让昏沉沉的人完全清醒过来。他呛了两口水,下意识的想要摆动双手划上去,然而,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被反绑在身后,双腿也被绳子捆着。

乌黑的长发在水中如同泼墨一般肆意飘散着,绘出了一副山水。挺拔俊俏的人,在水里拼命挣扎;嘴角的气泡滚滚而出,轻悠悠的升上水面,然后破裂。

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一股大力,再度将之提了上去。

接触到地面空气的人,不断咳嗽,口中喷出适才呛入的水。然而,还不等他大口的吸几口气,又被踢到水中。

反复的提上来又踢下去;直至男人的咳嗽带着血沫,神色痛苦而又精疲力尽的时候,对方的折磨才终于停止。

水潭边,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躺在地上喘息的人,只看见几双穿着长靴的腿,在自己周围包围着。

终于,在他剧烈的咳嗽逐渐消停后,面前穿着长靴的人蹲下来,粗壮的手臂,提着男子的领口,粗鲁的将之从地上半拉起来,另一只手,拍着男子英俊的脸庞,粗声粗气的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

不等墨霜扭头观察,那个男人捏住他的下颚,将他的头硬生生的抬起,男人的鼻尖几乎触碰到墨霜的脸颊,浓郁的气息喷在他的鼻腔内:“这里是鸾城天忆院的私教坊!”

下颚所受的力道之大,让墨霜觉得似乎就要裂开的时候,自己的头颅突然被放开。他瞬间失去了支撑,重新趴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却发现自己全无力道,他逐渐有些惊恐起来。

“别挣扎了,就算你是妖族,也没用。你就没发现,自己全部的力量都被封印了吗?”一个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

墨霜安静下来,不是因为他听到话之后变得安分,而是因为……这群人,知道他的身份?!

墨霜一脸惊讶的抬头看着那群冷冷俯视着自己的人。

“别这么看着我们,你可是老板指定的人。也不知道老板从哪里买的。”一个人笑道

“我看看,哟,确实是个尤物”一个人的手在墨霜身上随意摸索着,然后赞叹了一声“看来老板这次是下血本了吧。还是个妖族人!”

一个人将墨霜提起,斜靠在墙上,问道:“你本体是什么?”那个人上下打量着墨霜:“狼?老虎?狮子?狐狸?还是傻狍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个人拍了一下同伴笑道:“怕是只小猫儿变的。”

这些普通的人还以为,妖族不过都是些常见的动物,经过百年千年的苦修而演化成,拥有自然之力的人。却不知那不过是妖族中能力最低微的一类;在此之上还有异兽、甚至是一些他们敬若神明的神兽所演变的“人”,这些“人”也是妖族成员中的一种,不过那种近神的妖物,从来都不屑于化为人形,更不会参与世间的纷争。他们稀缺而隐秘,多数只有传闻,不见本尊。

当然,这些对于墨霜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无论他是低阶小妖,还是异兽所化的精华,此刻,他的力量全数被人封印了,就连气力也不剩多少,而身形被一种无形的什么东西稳稳的把控着,无法异变为其他任何的形态。

一个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墨霜怒上心头,却是无能为力。

“宝贝儿,猫儿尾巴,抖出来看看啊?”调笑的话又想起,周围附和的是一片哄笑。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老板是谁!“鸾城天忆院私教坊……?”,墨霜囔囔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突然,他记起了无锋以前所提到的鸾城玩宠交易场……墨霜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震,自己……怎么会突然在鸾城……不论,这里是什么地方,但跟鸾城沾边,就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哟,小猫儿是不是冷了?”一个声音笑道,然后就将人提起来。

“私教坊……是什么地方?”被提到跟前的瞬间,奄奄一息的男子开口询问道。

提着他的人愣了一愣,没想到这人被折腾成这样,还有力气说话。

“这里是最好的侍宠训教的地方。‘红袍楼’的姬红玉和袍泽东,听过吗?我们这儿出的!还有‘紫萱’里面的清莎,也是我们这儿出的。我们这儿出的极品侍宠不少,融阳童子也多。你能被老板看重,也是幸事。咱们老板要的货,要求很高,不仅要长得俊美,还得骨骼柔软,其他各方面也都得是这个!”说着,讲话的人比了个竖大拇指的动作,脸上的神情颇为自豪:“你虽然人高马大的,不过刚才我也看了,骨骼韧劲儿出奇的好;要么做个习武奇才,要么就乖乖配合我们,让你做我天忆院的头牌,也不是不可能。头牌里的雄性侍宠也不少!”

第五十五章 反抗

略过骨骼清奇和乱七八糟的人名,墨霜终于听明白了,这原来是一个……红楼的训教坊!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开始发红。然而这种极为气闷的表情,此刻看在那群人的眼里,竟成了委屈。

“哭什么,以后你还得感谢我们!”一个壮汉有些不耐烦;走过去扛起墨霜,感觉到他身上止不住的颤抖。还道是害怕,也没有多加理会。

“我们几个可都是训教侍宠的招牌老手。这次老板可真是看重你,让我几个一起出马。你说说,你多大的面子!”跟在后面的人,喋喋不休。

墨霜有一种哭笑不得又极其悲愤的感觉。

这叫做什么事儿?!难道想要安安静静的生活,真的就那么难?!

难道……以前的折磨还不够,如今,老天竟然又把他丢到这种地方?!

还有,他的力量是怎么被封印的,这里的老板是何方神通还是幕后有什么高人……

不等他想完,自己身子一空,被甩到了一张大而软的塌上。然后只听见“刺啦”一声,身上的旧袍被撕扯开来。

肩头的黑龙萦绕着隐隐的银光,在烛火下暴露而出。

身后的人均是一愣。

“我的老娘唉,那是什么?”一个人惊诧着出声。

“看看。”

于是不消片刻,自己的衣服被剥了个精光,直到最终,连同裤子也不能幸免。

床上的人,双腿的绳索已被解开,而双手还绑在身后。

冰冷的空气和露骨的眼神,迫使他本能的将身体蜷缩起来。然而还没有彻底的紧紧缩紧,修长笔直的双腿则被人大力的拉直,分开。

“这是!”那群人惊呼起来。

清野腾龙图!

粗糙的手指,顺着勾勒的外线摸起来;不同于普通的文身,他们只觉得这张图更像是一副刺绣,线条处有着明显凸起的感觉。几人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条龙,从背上的龙颈直到腿间的龙尾。

“喂。你是哪个贵族手下的侍宠?怎么被送到这儿来了。”那个脸上有一个刀疤的汉子问道。

感受着双腿被大力的拉扯着,自己下身因完全暴露在空气下而无比的冰冷尴尬。墨霜死死的咬着牙,愤怒的目光从深邃的双眸中射出。如果眼神能杀死人,也许,这几人已经死了。

“不说?”刀疤汉子似乎脾气并不好,他解下腰间挂着的软鞭,一鞭子就朝着墨霜的腰间抽过去。

“只怕是,人家觉得不满意,送过来的吧。不然你想想,老板怎么会让我们几个同时招呼他?”一个人抱着双手分析着“不论怎么说,老板都发话让我们尽心尽力了,想必应该是什么大人物的侍宠。咱们好好教教,教的乖顺了,上头的人肯定有大赏!”

刀疤男子听罢,点了点头,不再过问。

而墨霜此刻则是气的真正是全身发抖:“我不是谁的侍宠!你们,放了我!”

意料之中,并没有人去理会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几人的目光居然开始细细打量起自己的下半身。一种灼人的羞耻感,突然涌现出来,他用力的想要将腿合拢,然而却被扯得更开。

一只手指探过来,开始摸索。

“滚!!!”暴怒的人开始挣扎起来,原本低沉悦耳的磁性音色破了音,变得声嘶力竭。

“是个处儿,好好开化开化。”身后响起来自无尽深渊的声音。

“你们……要干什么!”墨霜瞪大了眼睛,神色中没有一点期许的光。

他的腿被放下,马上将腿夹紧然后不由自主的蜷缩;仿佛,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获得那么一点的安全感。

那群人没有理会惊恐万状的人,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用具全部换了,别留下什么痕迹。这么金贵的侍宠,皮囊有什么闪失,咱们可付不起这个责。”

“嗯,明天开始?阿东先训教他的反应力;后面要学的,我们再看着慢慢来。”

“注意着点,别真给开了。”

……………………

众人讨论一阵之后,将墨霜反绑双手的粗绳换成软皮绳后,便离开了。

石室内,锍玉与无锋谈论的话语,似乎近在咫尺。那些对他身上腾龙的讨论,他记的越发清晰了。

浑身一丝不挂的人咬牙切齿的猜测着,自己遭遇的缘由。

一天之后开始训教,如同噩梦一般的训教,他反抗着,却宣布着反抗无效。

一连几天的训教,从初始的噩梦演变成了地域的深渊。

一连几周的训教,让深渊变为了冰与火的荒原。

他从未想过,那些无耻而奏效的手段,用在他身上,让那个从未涉世的身体与灵魂分离开来。他在挣扎,他在妥协,他在抗拒,他在享受……种种的矛盾,同时占据着他的躯壳和灵魂。

大脑呵斥着身体的背叛,然而自己的身体却含着羞耻随着那些训教者的引导,做着各异的动作和事情。

那一刻,他在天上他在云间,却又身处火海万劫不复。

他恨自己,他恨这样的矛盾,明明是让人痛恨与可耻的事,却始终妥协着。他更恨自己无能,除了顺从,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从未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讨厌与可耻!

黑与白将之分解为两半,有什么东西似乎撕扯着皮肉,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啪”又是一道软鞭狠厉的抽在那个赤裸的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却没有在光洁的肌肤上留下一丝痕迹。原本是皮开肉绽般的疼痛,然而那个男子呼出的则是一种带着隐忍享受的声音。

天地似乎倒转,沧海变为桑田;短短的几周,那个执拗不化,拼命反抗挣扎的人,已经完全变了样。

不过,进私教坊的人,又哪一个不是这样的?无论之前挣扎反抗的再如何厉害,最终不都一个个温驯乖巧的出去?

“喊主人!不想吃鞭子就快点喊!”那个人不大耐烦的呵斥着。

然而,那一声“主人”他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声;似乎是他最后一道防线般,紧紧死守。

腿上被人踹了一脚,头顶又响起呵斥的声音,鞭子招呼在自己的胸口。

“不……”男子死死的咬着牙,眼睛发红。

不能松口……一旦松口……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吗的,这臭脾气!”俯视着自己的人骂了一句,狠狠的抽打,然而,墨霜则是感觉鞭子抽的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然后,再无知觉。

第二日醒来,和以往一般的昏沉,浑身酸痛。墨霜猛的坐起像是被什么噩梦惊醒,又或许是期望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和以往一样,醒来的第一时间,他便迫不及待的环顾四周,也和以往相同,在发觉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后,他的心里无比沉重。

回想着几周以来的训练,男人身上的青筋开始暴起。然而,一连下来的折磨,却让他本来所剩无几的气力,变得更加微弱。无力的摔倒在床上片刻,又被进来例行训教的人扛出去。

就这样,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在一次又一次的训教中度过,他学会了如何取悦,如何顺从,如何引诱。

男子的一切,均被那个私教坊中的人掌控着。

一月有余的,从早到深夜不间断的魔鬼训练,让男子看起来越发的顺从与乖巧。那是一个侍宠所拥有的最基本的素养。

然而却没人注意到,他原本深邃的眼眸里,一种阴暗的情绪,在不断的膨胀。在最初的训教之后,到现如今的训教期间,那种情绪,即使是在身体陷入沉醉之中,也挥之不去。

已经快要天亮了,凌乱的房间里,丝毫不挂的男子赤身站在窗前,看着即将初升的朝阳。

有些凉意的风吹拂着他疲惫的身体和怅然的情绪。

一片叶,被风卷着,从窗外冒冒失失的飘进,落到男子宽阔的胸膛上。然而还未等到掉落,便被男子嫌恶的一把扯下,叶片被抓落的瞬间,那块坚实的胸膛上俨然是四道血痕。

叶子被男人搓揉成了一团,然后被毫不留情的丢出了室外。

第五十六章 逃离

他突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朝阳了,也不想再像以前那般,一有机会,便会去看着那一抹红日缓缓升起。

原本敞开的窗户被“啪”的一声关起。

男子转头走回,蹲在一角想着什么。

胸口的鲜血缓缓渗出,他却连擦拭的意思都没有。

过了一个时辰,私教坊的训教又来领人,而他则同之前一般,安静顺从的跟着来人走入训教室。

又是轮番的折腾教习,当第三班的教练轮换的那一刻。原本用具上神色涣散痛苦而又快乐的人,兀的眼中精光一凝。

他知道,机会来了!

一声发不出的惨叫,粗壮汉子的喉咙里插了一根长长的玉锥,直末到底。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力,就那么突然的,掰过毫无准备的人的肩膀,然后对着对方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就捏着对方的下颚的同时将那根旁边摸来的东西狠狠按下去!

一股窒息的感觉夹杂着极端的痛楚,在魁伟的汉子口中蔓延开来。“呜呜呜呜!!!”汉子的眼睛几欲撕裂,眼球凸出……不仅仅是因为巨大的痛楚,那种样子,更像是被什么所惊吓一般。

他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抬起,像是要指着墨霜,又似乎是要抓住他;然而才抬到半空,整个人就已经倒下;鲜血从口中顺着玉锥流出。

墨霜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刚才是如何的表情,带着憎恨、嘲讽、怨毒与疯狂……他的脸扭曲着,印着他连日下来被折磨的苍白的脸,在不甚明亮的房间里,如同地域出来的恶鬼。

赶忙将训教的一套外衣剥下,胡乱的套在自己身上。然后,拿了钥匙离开;顺手带走了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北荒夜里,因为昼夜温差极大的关系而造就的凛冽寒风如同一把把冰刀割在那个形单影只的人身上。他的步履有些蹒跚,他的身体有些瑟瑟发抖,然而他的背却倔强的挺得笔直。

可笑,他怎么可能会变成那样下贱的东西,那种跪着乞讨主人的怜爱与青睐,只会用身体卑微的交换一切恩宠的东西!

每日最多仅能睡一个半时辰的男子,在连续几周的折磨下已然消瘦下来,眼眶有些深陷下去,而身上则明显的气力不足。

刚才的那一击……只怕已经快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了吧……

从日头刚出不久,一直到夜幕,没有一刻的合眼,只吃了少许的东西。他只觉得身体有些发虚,头有些晕眩,然而他却知道自己必须要坚持住——只能靠自己才能逃出去……渐渐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无锋,那个可怖而绝美的银发男子,他下意识里想着他也许会再救他一次。

其实,在这几日熬不下的时候,他也会这么想。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期盼和落空,告诉他,他不会再有那样的好运;或者说,当他选择离开的时候,无锋便已经决定放弃他了吧!

西边的树影中,闪烁着晃动的人影。无数的人影开始往这边涌来。

在墨霜刺死那个训教的片刻后,终于还是被人发现,幸好,连日里装的“乖巧”的人,让他们松懈下来,因此并没有严格设防;而这样的漏洞,才让他有了逃走的机会。

不知怎的,步履蹒跚有气无力的男人突然开口嗤笑了一声。

他觉得,这个场面与以往的某个场景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一样的刺杀,一样的狼狈,一样的逃跑……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被捉回去了!绝!对!不!会!

男子紧紧的咬着牙齿,强迫着自己因为发软而不由自主颤动的双腿继续迈开步伐,朝着他认为对的方向跑去。

不知道有多少次,灯火的亮光差点照到隐藏在黑暗中的他;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对方一转头便可以看到他。然而,上天却像是终于开眼一般的,让那些追拿他的人,与他生生错过;每一次的近在咫尺,却十分凑巧的险险避开。

他跌跌撞撞的跑到大片的鞠娥草地上,这里的草漫到了成人的腰间。他毫不犹豫的躲进草海中,如同一条细小的鱼儿,窜入海底。

看到他身影的人,开始招呼了附近的同伴过来查看。十多个人排着整齐的长排横扫过草海;刀剑贴着他的鼻梁骨掠过,带起男子鼻尖的几粒尘土,然而却还是差之毫厘的错过。

看着逐渐走远的一众人,男子继续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夜晚的寒露已将他的衣服打湿,带着快要结冰的刺骨冷意,将他包裹。

什么叫做饥寒交迫?想来就是这样的吧……带着浓郁的困倦,在北荒的夜,他止不住的慢慢在地里昏睡过去。

直到朝阳再度升起,温度缓缓回暖。夜间的寒气才消融于夕阳的温度,晚间的露水与寒霜,才终于慢慢消失。

全身冻得有些发麻的人,随着白昼温度慢慢的升高,被解冻一般的,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最后才用手奋力的撑起了已经没有丝毫体温的身体。

继续向东走,继续向东走。

天上那原本橘色的朝阳开始慢慢变得刺眼。仿佛是冬季跳跃过其他季节一般的直接转入夏日;周围的气温,从寒冷以极快的速度转为温暖,然后又飞快的过度到炎热。

疲惫奔逃的男子身上被夜露浸透的衣服还不等风将之吹干,周围已经变成炎暑之地。四周一切的环境似乎都开始扭曲起来,飘飘荡荡,而自己衣服上的水,则不知不觉的已经被蒸发干净;随后而来的是自己觉得快要焦灼的身体,不等热得汗流浃背,身体透出的水分便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盐粉糊在上面。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头晕目眩跌跌撞撞的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了轨迹似的,不走直线,沙地里留下的是蜿蜒盘旋的足迹。

追拿他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有些嗡鸣的耳里也再没听到什么吆喝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的走了一阵后,他终于停下大口喘息着,干燥的空气,混合着风中的沙粒,在他喘息的瞬间匆忙的进入他的口中;一阵火烧般的灼烫与干裂,从他的喉咙里升起;男子开始猛烈的咳嗽,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等到他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之后,才眯着有些看不清的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自己终于逃出来了么?

看着荒草沙地还有长相有些奇异的树,男子有些欣慰。然而远处的小街道上,此刻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家家窗户紧闭,有些怪异。

但对于男子而言,此刻无论他见到的景象有多怪异,都已经不再重要;只要那群人没有追上来,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慰藉。

男子松了一口气,顿时连日来紧绷的弦突然一断,他直接跌跪在地上。

不行……必须要吃东西……要吃东西!不然一定支撑不下去。

他混沌的双眼打量着四周,找了半天,除了被太阳晒得有些蔫的植物外,没有其他的东西。

于是,男子开始用最后的气力将附近的草叶胡乱的塞进嘴里,忍着因为草上的小刺而戳得喉管干呕的冲动,不等嚼烂,就直接大口的吞下去。一连下来,自己几次差些被梗死。

等到因为干的实在咽不下的时候,男子才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他无力的趴着,等着身体吸收食物的能量之后,慢慢的恢复气力。

此时烈日当头,灼灼的直照在男子身上,背上渐渐有了一种烧伤般的痛,而原本修长有力的手指,则开始慢慢起皮,似乎就要枯萎。

男子原本一半埋在沙子里的脸,像是有了什么感觉一般的,表情变化,然后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当他看到自己皮肤的变化时,挣扎着朝着树荫爬去。

好不容易爬到树荫下后,他又一个体力不支的昏死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阵凉意将人冻醒;墨霜艰难的爬起来,靠坐在树干上……又到夜里了吗?

所幸像是夜幕刚刚降临,虽然有凉意,但还不到天寒地冻的时刻。

他看到了草叶上结着的露珠,喉头便是不自觉的响起咕噜声,枯槁龟裂的薄唇不假思索的就朝着草叶凑上去。

就这样,逃命了几天,滴水未进的人,开始贪婪的舔舐着冰冷的晚露;然后啃食着遍地的草木树皮,甚至挖着地底蠕动的小虫。

当锐利带着尖刺的叶子被卷入口中,当粗糙带着泥土的根茎被吞入嘴里,当蠕动滑腻的虫被挤入胃里的时候;男子什么也没有去想,什么也没有去犹豫。只是等着原本干瘪的小腹开始微微隆起时,他又开始舔舐起露水来。

……一切不过如同最原始的野兽一样,让生存的欲望支配着他的行为。

再过得两炷香,他的气力开始慢慢恢复。男子再度爬起继续着他的旅程。

北上最北的北荒啊,

有着最繁华的鸾城,

有着最瑰丽的歌舞,

有着最美艳的娇宠;

但,

那夏日的烈阳可将你燃烧?

那如冬的夜晚可将你冻结?

你的皮肤在碳火里鲜嫩,

你的血液在寒冷中冰凉。

一切的美承载着一切罪恶,

严酷里盛开带血的花。

第五十七章 但见故人(一)

万分疲惫的人,有些吃力的走着。昏昏沉沉的脑中,早已不记得这是自己奔波逃命的第几日了。他的一切不过出于本能,就连同选择的道路,不过也只是迷茫间胡乱的决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离那什么鸾城越来越远了。无论走的是什么方向,只要离那个地方越远就越好!

浓密的植被将外面的炎热遮蔽在外,不知不觉,这是又到了哪里……

墨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放眼望去是一片的清苍;茫茫一片的绿,竟是望不到头。

似乎是个密林。到处都是高到大腿的油绿植物,林中弥漫着薄雾,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芬芳,远处似乎是有鸟鸣。

“噗通”一声,什么东西撞击水面发出了特有的声音。男子寻声而去,揭开密密丛丛的高草堆,里面赫然藏着一弯水池;而水池的上下,则贯通着溪流。池底清澈,看得见下面浮动的水草青苔,还有那几条……看起来颇为美味的小鱼!

精疲力尽的男子,好久不曾笑过的嘴裂开来,原本形状优美的唇,此刻尽是裂口和死皮,随着那一个笑容,伤口顿时崩裂,流出隐隐的血迹。然而他没有去在意,而是直接向着那些鱼扑了下去。

随着一个庞然大物的下落,池里的小鱼惊慌的四处奔逃;而他在池中,则是眼疾手快的抓住几条就直接往嘴里塞。

等到吃完几条生鱼后,这才心满意足的脱净衣物,开始好好的洗起来。

清凉的水轻柔的抚过高温的身体,慢慢将他的温度降低。

墨霜把乱糟糟的头发散在清澈的水中洗着,将连日来风尘仆仆的脸洗净,将沾满盐粒和泥土的身子擦拭……当他清洗到自己大腿的时候,原本雀跃的神色,开始变得暗淡,然后是阴沉,最后,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清澈蔚蓝的水里,腿间的龙尾黑的如同一块上好美玉的污迹;那样的刺目而肮脏。

男人盯着那个纹身,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厌恶,开始大力的去擦拭,像是这样的擦洗,就能将之洗掉一般。

隐线闭合的线条明显的在皮肉上凸起着,就算是闭着双眼,也一样能够触摸到它的形状。

男子的双眼开始发红,不单单是腿,他开始发狂似的大力的擦拭着那个遍布全身的腾龙;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嚎。

……

“你,妖族之人!妖族的皇族,居然!被一只下贱的类骗了!居然!身上有这样的烙印!”

……

“阿玉,有办法除掉这身雕刺么?这么留在他身上,实在不妥……”

……

“龙尾……在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你在人界混迹了这么久,应该清楚。”

“……高阶的侍宠……”

……

“……图是好图,但他雕在了错的地方。”

……“喂。你是哪个贵族手下的侍宠?怎么被送到这儿来了。”

……

一切的回忆纷涌而至,然后就是几周下来惨无人道的折辱与训练。

那些“刑具”,那昏暗的光线,那刺鼻的香气,那肮脏的地方,那刺耳的叫嚣声……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水中的男子突然目眦尽裂般的睁大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具恐惧的东西,然后原本擦拭身体的手开始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

几天下来,忙着奔走逃跑的疲惫饥饿已然将那道伤疤暂时掩盖住,然而当松懈下来的时候,它再次被揭开,又是那样的鲜血淋漓,深入骨髓!

不过多时,他像是又想到什么,开始胡乱的抓起池边的石子,慌乱的挑选着最锋利的那一棵,然后开始忙不迭的往自己身上的黑龙划去。然而,可笑那一身好皮肉,生的与众不同,在毫不怜惜的巨大划力下,火辣辣扒皮挫骨的痛,却只是在身上划出几道发白的痕迹。

“为……为什么割不掉……为什么割不掉……为什么!”

当男子用尖锐的石头在身上划了近一个时辰后,身上不过是数条白色的痕迹,确是丝毫的血也不见,更别说什么皮开肉绽。

男子的嘴角开始抽搐起来,刀?剑?或者别的什么……可以把它割掉的东西……

然而等到稍微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顺带拿的东西,早在路上给弄丢了。

树林间,前一刻还在咆哮的男子突然安静下来,他又静静的伫立在水中,看着水里的倒映发呆。

当微凉的风,将他潮湿的长发吹拂的时候,那一面水镜开始扭曲,荡开一圈圈的波纹,随后,他的倒映,彻底破裂开来。

“哈哈哈哈……”那一瞬间,男子开始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先是低沉而压抑的,然后声音开始逐渐放大,最后是震彻山谷的狂笑。

这笑声,吓走了水中游动的鱼儿;吓停了山间鸟儿的歌唱;甚至让随风摆动的树林开始凝固。

那种阴暗的神情,如同当初汇集在男子眼眸里一般,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深邃而因为多日营养不良有些深陷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冷厉的光。

那,是他从前都未有过的。

即使是那几百年来的囚禁里,也没有孕育出来的光。

“我……不后悔……”男子像是再回应着谁的话一般,低声囔囔自语;随后,是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仰视着遮天蔽日的苍松古木。

这里的夜晚比之鸾城实在舒适太多,折下几根干枯的树木,试着钻木取火;好不容易火钻出来了,却冒着大股呛人的白烟。

墨霜被熏得咳嗽了几声后,做到背风面,又盯着火发呆。发了一阵呆,似乎是感觉到腹内空空,又去池里抓了几条鱼,用树枝穿了烤起来。

一条鱼冒着油滋啦啦的响着,不等烤熟,便被男人取下吃起来。然而吃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动静。

原本还算放松的人,背脊猛地绷紧,如同一只受惊的豹子一般,一跳一窜,直接跃上了附近的高树。

树下,缓缓的走来一个人,带着斗笠,一身的白。从身形看去,是个女人无疑。

那个女子似乎是颇为奇怪,大晚上的,这样偏僻的丛林间,居然还有人,她开始四下张望起来,然而除了地上的火堆和残余的烤鱼外,什么都没有。

其实女子在远处便已经看见这里蹲着的人了,她本无恶意,只是想着这样的地方,多个人一起,更好走一些,可以互相照顾着。于是就想着到前面跟那个人打个招呼,结伴同行。然而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那人速度如此之快,还不等自己走近,就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女子看了看地上的鱼,和冒着浓烟的篝火;她坐下来,取出些瓜果干粮,对着空气大声道:“你出来吧,我不会伤害你。这些给你,我不过是想要跟你结伴同行。”

声音清澈干净,无喜无悲,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墨霜在树上皱了皱眉。原本躬身打算防守反击的身子,稍微松了松。

“别怕。”女子的声音带了一丝柔和。

墨霜暗自好笑,大晚上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夜路,还叫别人别怕;这女的胆子倒是大,也不怕被劫。

他依旧在树上一动不动;双眼死死的盯着下面的女人,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然而当女人取下斗笠,露出头发上那一支梅花簪的时候,墨霜整个人愣住了。

有些暗淡的月光下,银色的簪子就那样简易的束起了漆黑如墨的长发,而簪尾上那造型精美的红梅,如同在枝头盘旋环绕一般,一片生机盎然。

他看得有些呆住了,不是因为那支簪子有多么美,而是,那是他过去送给小宫主的,一眼便能认出。

树上的人一扫先前警惕的神色,神情中有了一种迫不及待的光,然而,瞬间,那种光,又消失不见。

墨霜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而纤长有力的手指则死死的扣入了树干。他眼中的神色不断的闪烁着,变换着,但最终,五彩的光芒终归昏暗。

不知是在想着什么,这个矫健的年轻人有些畏畏缩缩的看着下面的女子。一边贪婪的注视着下面的人,一边不由自主的想要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树下的女子白衣飘然,揭下斗笠的那一刻,雪白柔嫩的肌肤似乎透着一种隐隐的白光;这种只有少数同类才可以感受到的隐约光晕,是妖族上位者特有的灵韵;其颜色,对应于与自身相关的天地五行。

这种灵韵,无锋有,锍玉有,自然小宫主也有;然而……他这个无锋所说的皇族却没有。

树上的人将整个身躯淹没在黑暗中,神色有些酸楚又有些悲伤。

清丽美丽的女子见无人回答,以为那个篝火旁的人早已离开;于是开始自顾自的拿出了干粮吃起来,慢慢悠悠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吃罢,她缕了缕有些杂乱的头发,将斗笠放在手边,靠着树干沉沉睡去。

那样安静祥和的面容,那样清丽脱俗的气质,那样无尘圣洁的白……深深的刺痛着树上黑色的影子。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敢出面与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见面,甚至是连打一声招呼也做不到。飘飘荡荡间,他所缅怀的,不过是那块玉佩。

但,往复的颠簸中,他唯一能够用于怀念的东西却早已消失不见。

这样一想,自己出世以来,除了一败涂地,真的再没有任何的经历了。

第五十八章 但见故人(二)

篝火橙红的光,在微风中摇曳着,婆娑的树影下,轻卧女子的身影,在火光中微微摆动,她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偌大的林间,只有火烧木柴的噼啪声,显得万籁俱寂。

似乎是觉察到了某一处有些灼人的目光,女子的眉微微皱了皱,缓缓睁开眼,四周看了看,然后又继续睡去。

那一瞬间,以为被对方觉察到的墨霜着实惊了一跳;等到女子再度闭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有一层细汗。

他,在怕什么?明明树下睡着的,是那个曾经对他温婉照拂的美人。

但是,他感到害怕,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遇到严厉的父亲一般的害怕。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想去抗争,一点也不想去争取。

就这样,整整的一夜,树上的人没有合眼,更没有将眼睛从树下的人身上移开过半分。

清晨,当第一缕光线透过茂密的林子穿透进来的时候,当绿林内第一声鸟鸣响起的时候……墨霜才察觉到——天,亮了。

黑夜消散,天光浮现,柴堆里那冒着白烟的篝火早已熄灭,熟睡的人儿,悠悠醒来。

颜色极淡的蓝色冰眸缓缓睁开,带着懵懂初醒的水雾与迷茫,缓缓的凝聚着焦点。如雪的肌肤,在晨光的照射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滑嫩细腻;小巧的嘴唇微微勾起,含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曼妙的身躯慢慢站起……

树上的人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下面优美的女子,有些痴起来。

当女子打算离开的瞬间,他竟是想要扑过去,让她不要走,让她留下,跟她说说他这些日子的遭遇。

他想起了在幽冥界的那段日子,他刚从那个地狱里解脱出来,因为封印还未完全消退的缘故,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懵懂的如同一张白纸;而那个清丽明媚的女子,就那样细心的教导着他。

他没有去过瀚海荒漠以外的地方,她就日日夜夜跟他讲述着外界的趣事;

他不会琴棋书画,她就耐心的循循教导;

无锋多次的刁难,她在一旁温柔的劝解,甚至不惜与无锋争吵……

这或许不是一个柔软的女子,但在他的心中,她却如同母亲一般,慈爱而悲悯;在她的身侧,他才会感觉到温暖。

然而这种类似于母子的情感中,又潜藏着一种模辩的心动……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守护她,甚至是想要跟她厮守。

也许……这种莫名的悸动,来自于当初无锋下的血契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他第一次遇到对他那么好的人罢。

女子飘然的长带挥洒在风中,洁白的纱绸在轻盈的步履间起伏;无论是穿过山坡,还是踏过溪流;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他就那样有些眷恋而迷茫的跟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往何方。

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吧……

小宫主这些日子总是感觉有人跟着她,不远不近,但是又全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悠悠的叹了口气,算了算时日,离上次探子报给自己的地方越来越近了。难道是无锋的眼线已经遍布到这里了么?不紧不慢的跟着,也许不过是认出了自己,才没有去痛下杀手。

按照探子禀报,他们无法确定左权使的详细位置,只知道他应该在北上缅应山附近。而这里是大泽林,距缅应山约有一千八百多里,不算远,但也不近。

浅蓝色的冰眸,在凤目中微微转动,片刻后,她露出了一丝笑意。

既然,无锋派人盯着自己,那么不如顺便抓过来问问话。

打定主意,小宫主的步伐开始加快,一路上七绕八拐,顺便悄悄的布上了迷幻阵。

这个迷幻阵;会让进入陷阱的人顺着她初始的步伐一路走下去,不知不觉自行走到她面前。虽说是个不起眼的小术法,但在出其不意的时候使用,却是屡试不爽。

布完迷幻阵的女子轻轻一纵,跃上一棵树,优哉游哉的等着猎物的到来。

果然,不过半柱香的时刻,一个穿着破败,披头散发的男子就迷迷糊糊的跟了过来。女子见到来人状况,微微一愣:“难道……我猜错了吗……”

她可不相信,无锋的手下会寒颤成那副模样。

“这是谁?……难道一路跟着我的是他吗?”女子蹙眉不解;可是不知为何,又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她有些好奇,等到来人走近的那一刻;她猛地从树头纵身跃下。

前来的人,还在迷糊间,看到从空中跃下的人,猛地一惊,大脑顿时清楚了。

当他看到面前那张熟悉的脸时,猛的倒退几步,下意识的用破败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然后……拔腿就跑。

“墨……霜?”女子看到男子的瞬间有些不大确定自己的双眼。

他……不是一直被无锋照顾着吗?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如此的狼狈……他,看到自己,为什么要跑?

“墨霜,是你吗?墨霜!”女子清淡的眸子中浮现出了故人相见的惊喜与不解,她快步追了上去。“你,等等我!”

前面惊醒的男子跑的如此蹒跚,他原本伟岸的身躯,此刻跌跌撞撞,像是气力不足而又硬逼迫着自己狂奔一般;时不时被横在半路的树干、石头绊倒;时不时被半空塌下的藤蔓划伤。然而,他就是不停下来,咬着牙拼命的往前冲。

“他这是怎么了……”女子心中惊诧,猛地提一口气,瞬间跃出数丈,直接跳到了还在狂奔的男人跟前。

“你……你怎么了……”女子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安的问道。

哪知男子见到她如见鬼魅一般,一下子瘫坐在地,然后用那又脏又破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急速的往后退着。

“墨……墨霜……?”女子步步紧逼,刚要蹲下拉他起来,却是听到男人暴呵一声:“别过来!你别过来!”

女子顿时呆立在哪儿,淡蓝的眼中含着关切:“你怎么了……是不是无锋他……”

“你别过来!”男子一边喊着,一边遮着脸往后退。

“好……我……我不过去。你,不要再跑了。”小宫主像是怕惊吓到对方一般,自己反倒往后面退了几步。

墨霜后退到一棵树旁,连忙将身子藏在大树后面;大口喘息着。

终于……还是让她,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女子也不催促也不走近,仿佛是能够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等他平复下来。

林间的白雾缓缓升起,欢呼雀跃的鸟儿唱着优美的歌。隐约间,可以听到远处山泉的流淌声。一片的恬静祥和。

“你……好些了吗?”过了许久,女子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有些担忧的问着,躲藏在那棵大树后面的男子。

又过了许久,大树后才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我……没事。”

曼妙清丽的女子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无锋性子怪异,难免不会对你做出些过分的事情来……我帮你,好吗?”

墨霜苦笑一声,原来,小宫主以为,自己之所以会这么狼狈,是拜无锋所赐……

见树后的人不答话,女子有些急切的问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看看,好吗?”

树后的男子又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他的牙紧紧咬着,不知为何,听到那样关切的话,自己原本还算平静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拧了一把,酸楚难当。

他的眼眶有些红,这些天强撑的人,竟然就要被那几句软绵绵的话击垮……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决堤一般;男人咬牙忍着,浑身有些发抖。

又是过了好久,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声音沙哑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开口:“不是他。我没受什么伤。小宫主,不必挂怀。”

女子的眼眸有些暗淡:“可是……你……”

不等话说完,男子便将之打断道,转移了话题:“小宫主是来找无锋的吗?”

女子的眼眸亮了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往东一直走,有一个荒僻的村落,附近有一些大宅。你问白公子住在哪里,他们会告诉你。”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

“谢谢……啊,你要到哪里去?”女子看见男子走的匆忙,惊奇道:“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墨霜背对着小宫主,背脊挺得笔直:“不了,我……不回去。”

“为什么?难道无锋他……”

“不是,”男子犹豫着,然后嘴有些发颤的道:“是我,是我自己离开的。”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走的干脆,毫无留恋。

女子还待说些什么,不由跟上去。然而却被男子有些冷冽的声音斥退了回来。

他……到底怎么了……看着不同于以往温和内敛的沉静男子,如今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浓郁的自卑自厌……会那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样的幽暗与……寒冷……

第五十九章 但见故人(三)

曼妙圣洁的女子神色担忧的看着那个衣衫褴褛,有些磕磕碰碰,背却挺的笔直的男人。她不敢跟过去,只是怕让那个人,原本已经紧绷的铉,在自己不经意的话语间断裂。

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逐渐远去,她终于回过神来,在指尖画了几画,一道花纹繁复、若隐若现的令咒在指尖凝聚,挥手之间,已然向着那个背影离去的方位飘散。

“让它跟着你,让我能感知到你的情况,也好放心些吧。”女子望着远方自语。

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到无锋为妙,不仅仅是因为霍泉莲所托,更因为今天故人那太过反常的举动。

她只觉得,墨霜和无锋的关系,恐怕是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闹的不可开交了吧。

以无锋那种缜密的性子,她以为,就算是派墨霜外出办事找人,好歹也会安排人暗中保护,哪知,他对于墨霜却是特别的不照顾。

早知道,他还不如装扮成一个小卒跟着自己。

多思无意。

女子不多停留,穿过密林向着墨霜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些个日子,遇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她便施展腾雾之术飞去;而遇到有人的地方,则是低调的用双足前行。

走走停停,但好歹一些地方能用术法倒是加快了不少行程;这一千八百多里,走了五六天也就到了。

荒僻村落旁边的砖瓦宅子么……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来到一处界碑旁的女子,遥望着远处那一排鹤立鸡群的房屋;看不到什么精致的雕刻装饰,却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应该是那里吧……

看看天色,女子打算在外露宿一夜,明早白昼再去打听。

然而,刚到一块草地上,正打算躺下,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到了自己身侧。

小宫主吓了一跳。

只见面前那人对着女子恭恭敬敬的行礼,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道:“小宫主,在下黄岳。恭候多时。”

小宫主看着来人深刻的五官和恭敬严肃的表情,确认是无锋手下的黄岳无疑;当下微微一笑道:“左权使不是应该躲着我么?怎么还会派你过来迎接我。”

黄岳恭敬道:“属下只是奉命等候小宫主,小宫主若是有什么话,待得到左权使处,可以细谈。”

小宫主打量着面前冷峻挺拔的男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道:“好,那就劳烦你引路了。”

“小宫主请!”男子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女子前行。

……

素雅干净的屋内,碧衣女子正端了白衣男子喝完的药碗,然后取了一枚蜜饯给他。

“有心了。”男子对着夏荷微微一笑。

夏荷微笑问道:“甜吗?”

男子嚼着口中的蜜饯点了点头,有些抱怨道:“这几天的药实在难喝,嘴里的苦味就没消散过。”

夏荷叹息:“主人失了太多精气,奴婢也是没办法的事。原本想着,您不喜吃药,慢慢恢复也好,可是……看您又不好生调养,这才……”

无锋用手拍了拍恬静的碧衣女子:“你看你,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不过,你可别往我药里下什么昏睡的东西。”

女子点了点头道:“不会。说起来…主人最近似乎精神不大好…”

无锋捏了捏眉心,苦笑道:“你也看出来了么…”

“嗯…这次为了少主,怕是大伤元气了吧。主人最近最好不要再用隐线了。”碧衣女子有些担忧。

无锋有些慵懒的靠在塌上,觉得有些疲惫,随意的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声“尽量。”

还待夏荷再说什么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脸带面具的黑衣人走进来,随后是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衣女子跟随而入。

黄岳将门关好后立在无锋身旁。

女子将斗笠取下放于桌上对着无锋点了点头道:“左权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无锋似笑非笑“霍泉莲都想到派你来找我了么?”

女子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对无锋这丝毫不敬的态度全然不予理会,似乎,对他见不行礼,且直呼那个王座上女人的名字,已经习以为常。

“嗯,母亲四下派人寻你,实在是找不到,所以让我试试。”

“呵呵,这个算盘打的好。毕竟我可以杀了所有追踪者,但却不能杀了你”无锋淡淡道。

他看着那个曼妙美丽的女子问道:“谁告诉你我的具体位置的”

“墨霜”女子并没有隐瞒,直接说道。

无锋一副料想如此的神色,微微笑了笑:“小宫主与他还真是有缘,走个路也能遇见。”

女子的眉微微一簇,她的语气里带着隐约的责备:“我是在大泽林见到他的,他过的很不好。左权使当初答应我照顾他,为何食言”

“大泽林…”无锋奇道:“没想到,他跑的倒是远,我还以为,他会选个什么小镇去过他的安逸日子,原来,他更乐意去山野林间,做一个野人。”

“左权使!”女子有些愠怒的呵斥着,想要提醒无锋,说话不要那么过分。

然而无锋像是根本没有明白对方语气中的含义一般,不过是慵懒的回应了一句“我在”,然后就抬头看着女子带着怒容的脸。

“我不明白,墨霜到底跟你有什么过节,你总是这么对他。”女子有些愤愤不平。

无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过节。那是他自己要走,我为何要拦着他。”

女子气节:“你不激他,人家会走吗”

像是有些厌烦这个问题似的,无锋叹了口气,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道:“你找我是来兴师问罪的么?他的事情,一时半刻,不是我能说清的。如果小宫主没有别的事,那就让黄岳带你去厢房好好歇息,时候不早了。”

白衣女子还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然而她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疲态显露,一副很是困倦的模样,终于还是闭口不再纠结。

“那么,有劳了。”女子的声音平静下来。

无锋看着女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目送女子离开。

第二日,小宫主才正式开始与无锋谈及正事。

女子温和的说着事情的紧要,却刻意的避开了霍泉莲相关的事情;因为她知道,无锋这个人向来不吃软更不吃硬,若以命令的口吻转述母亲的话,定然会使之大怒,并且还讨不了好。

就那样温婉的娓娓道来,那个当时让霍泉莲大发雷霆的事情,在小宫主轻柔的声音中,显得不再那样的十万火急,但其中的利弊却罗列的条理清楚,有理有据。

“我明白你的意思。”无锋心下平静。

女子静静的注视着那个俊美冷冽的男子,却是不去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答复。

“龙印我给你,但我手上的九头金翅符,就让她别再想了!这已经是我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无锋冷冷道。

女子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我明白的。如若你将九头金翅交出去,就被彻底架空了。这些年你为妖族做的,其实我都知道;母亲虽与你之间芥蒂太深,百般针对你,但孰是孰非,我看得清楚。”

无锋微微一笑道:“这也是,为何我虽恨霍泉莲,却从未动你的缘故。你不是个糊涂人。”

说罢令夏荷将龙印取出交给小宫主又道:“东西交给你了,你要直接回去还是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白衣女子含笑:“没想到,左权使还有主动留人的时候。”

“小宫主说笑了,朋友来自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我不讨厌的故人,留下来住一段时间也不错。”无锋淡淡道。

“好啊,昨夜咱们说的事情,左权使可别想着不了了之。”女子眼中有一种狡黠的光。

“昨天的事?”无锋眉头微微皱起,想了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然后就是表现的颇为头疼:“这事我也不与你纠缠,我派人跟着他就是了。不过……”

“不过什么?”女子好奇。

无锋深深吸了口气道:“玉不琢不成器。如今妖族没落,我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过不了多久,只怕是有心无力。将来……小宫主若是继位,如何能没有个左膀右臂的辅承?”说着无锋眼中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惜:“墨霜聪慧,只可惜,心志不坚、追求安乐;这样的人难成大事。我不得不为磨掉他身上的这些东西而用些手段……”

淡金色的眸子对上女子清丽的眼眸道:“所以,请小宫主切莫妇人之仁。”

“……”女子微微皱眉,心下还是有些不满。

就算是像无锋说的那样,磨练心智……但是……那个状态,实在让人不得不担心。

慌张、自卑、恐惧、暴躁……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就不怕……”女子脑海中映射着前几天见到墨霜的场景,言语中的担忧之色更浓:“你就不怕他会演变成……更为糟糕的样子吗?”

无锋微微眯眼道:“什么意思?”

小宫主犹豫了片刻后,终于将自己在大泽林中的遭遇细数说了一遍。无锋静静的听着,面色沉静如水,竟是一片清淡。

小宫主说完后道:“他现在都那个样子了,难道左权使不怕,他就此会疯了或者……会自弃到颓然不振的地步么?!”

无锋想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不会,放心。”

“左权使怎么能够如此肯定?”女子有些诧异。

“有我在,他不会。但,我会把他不好的习惯和多余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剃掉……反正,他的事情我有分寸,你就不要再管了。”说罢意味深长的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道:“如果是不忍心,那便不要去看。”

如果不忍,那么就选择不要去看。

第六十章 割舍(一)

无锋很清楚拥有血契关联的两个人彼此将会有一种莫名的牵绊。悲则同悲,喜则同喜;他们之间是容忍不了对方有任何的闪失与委屈的,若要去忍受,那就只能“不看”“不听”“不想”。

“那么你答应我,至少……让他活着。”女子神色有些悲悯,然而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最低的条件,说了出来。

不是因为让对方能够更好的辅佐将来的自己,而是因为,妖族的没落程度,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如今各族明面暗地里,都在互相争斗不修;若有朝一日,妖族对外支撑的那一层骨架坍塌,不知会被多少的人针对;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击,那么将会被淹埋在乱世的洪流中。

残忍,不过只是一时之痛。

无锋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活着,不说毫发无损,但是我可以确保他不会四肢不全。”

前面明明是义正言辞的誓言,后面的话却有种可恶的调侃。

肃穆温婉的女子白了无锋一眼,似是有些无奈。

“这附近村落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四周倒是有些不错的景点。你就在别院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派人带你四处游玩散心。”无锋接着道。

“嗯,也好,总是闷在宫里都快憋坏了。那,我就谢谢左权使了。”女子笑道。

“不客气。”

又是几天过去,小宫主自顾自的去赏景游玩;而无锋这边的事情则是源源不断。

不大的内院,出入的人来来回回,门庭若市。

一道又一道的密报在无锋耳畔响起,一声又一声的命令自疲乏的人口中吐出。

俊美的男子原本白皙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起来;原本清澈的眼眸,带了丝丝倦意;他从最初的端坐桌旁逐渐变成了靠坐在长椅上。

这些,男子毫无察觉。

然而他身边的夏荷却将这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碧衣女子神色担忧紧张的注视着自己的主人,生怕前面的人,一个不小心就要倒地不起一般。

没想到……连续几日的缝合,所消耗的精气灵力会那么多……

忙忙碌碌的一天夜幕又要降临,女子将补药送予无锋喝下,之后又是例行闲散的聊着。还不等说几句,门外又传来了那规律性的扣门声。

“进来吧。”无锋拖着倦意的声音,缓缓开口。

一个干练的黑衣人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禀道:“尊主,天忆院被烧,里面基本无人生还!”

天忆院被烧了?!

无锋微微蹙眉,斜靠的身子坐直了些:“怎么回事?”

“有兄弟来报,昨夜天忆院突然起火,里面死伤无数,逃出来的,也在院门被杀了。”那个下属十分恭敬的回道:“他们检查过死者伤口,是被锐器刺死的。其中有一个身上连续被刺了三十多道伤口,皆避要害。兄弟们去的时候,那人处于昏迷当中,本要问话,但是不久后也死了。”

“没有一个活口么?”无锋思索着什么,悠悠开口。

那个下属点了点头道:“据说在鸾城附近找到几个被烧伤的幸存者。现在正扣着。尊主,是否要将他们带回来?”

无锋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一旁的杯子,缓缓问道:“看到是什么人做的么?”

“那几个幸存者说是个身形颇为高大的男子。具体的,看不清,来人掩面。”下属如实回答。

“尽快把那几个人送来。顺便……想办法散布出去,人,被我救了。”白衣男子不知又在想什么,眼帘微垂,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下属领命后,见无锋不再有事吩咐,便退了下去。

手展开在眼前,微微一晃,一根五彩的光线在掌中,而其中一色已经变得暗淡无比,几不可见。

“主人,这是……”夏荷看着那有些像小彩虹似的东西在无锋掌中流转。

俊美的男子微微一笑问道:“漂亮么?”

夏荷有些愣神的伸手过去,摸向男子掌中小小的“彩虹”,然而一戳,却是一个空,当下便有些惋惜:“可惜,没有办法摸到。”

男子的神色有些严肃起来,淡金的眸子里带着一种如愿的光:“他,挣脱了第一道封印。”

夏荷有些不明觉厉的看着自己的主人:“他?”

无锋看着手中暗淡的一条色光道:“少主离开的时候,我给他下了封印。封住了他的五念六识。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只有迈出一步,才能破开一道封印。”

夏荷看着无锋的掌心,那里有一条暗淡无光的线,几乎就要消散;她问道:“主人的意思是,少主已经迈出那一步了么?”

无锋点点头道:“想来,天忆院的火是他放的,人也是他杀的……不过,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连整个天忆院都烧了。”

无锋往后靠了靠,眼睛望着窗台道:“这下可是有些麻烦了。”

“是麻烦了啊……若是天忆院的旁支找纳摩尔追责……少主之前做的事,可就算是彻底穿甭了。”

无锋有些苦涩的叹了口气,原本以为他最多只会杀死那几个训教……没想到这个人……爆发起来竟然到这种程度。

当初,自墨霜离开不久后,他就开始让手下以纳摩尔的名义绘画墨霜图纸,高价悬赏捉拿;之后又以那个人的名义送往天忆院训教,以备后面计划之用。

哪知……墨霜居然回头就把整个天忆院给烧了;如果天忆院的旁支得知是墨霜干的,那么肯定追责纳摩尔;一旦找到纳摩尔本人,自己这边将会崩盘,还会影响到后面的计划……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这次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无锋闭着眼睛囔囔道。也是自己有些低估那个人的承受能力了……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连无辜的人也不放过……这小子,按照他的本性,绝对不该这样。

算了,事情已经铸成,多想无益。不如去考虑怎么应对……

看见无锋就那么斜靠在长椅上闭目不语,夏荷以为他睡着了,正要找一床毯子给他盖上的时候,那个人又开口道:“夏荷,你去找鬼卞一趟,让他别在锍玉的宅子里缩着了。叫他带人去一趟西漠,把那摩尔看紧点,最近不得有任何可疑的人接近。另外,传信给鸾城的人,所有在起火那日进出过天忆院的人,都做掉。好好确认,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夏荷听着神色微变……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无锋见身侧的女子许久未应,他缓缓的睁开双眼看着夏荷,声音有些发冷:“怎么了?”

夏荷见无锋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兀的连忙低下头,眸子看着地面,低声道:“是……。”

无锋就那么淡淡的看着夏荷:“那些人不死,若是一个不小心走漏风声,计划全盘作废,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现在不是去怜惜别人的时候!”

“我……我知道了”说罢,夏荷对着无锋作了个揖后,转身离开。

屋内,俊美的人继续合上双眼闭目养神。嘴角却有些微微翘起“我就知道……”

北荒上,凛冽的寒风将地面的沙土吹开,将干枯的树枝吹断。昼夜极大的温差,让这个上一刻还暖意融融的地方,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缓缓变冷,最终天寒地冻。

身着一身破败衣物的人,目光如同这深夜的寒风一样,冰冷彻骨。他的衣服浸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污浊的尘土;破裂的布条下,印着漆黑而隐隐透着银光的文身。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肩宽腰细,面无表情,眼神中却透着一种嗜血的光。

此刻他正伏在沙丘上等待着什么。

这片沙地上的风一直没有停过,每一次刮过男子脸颊的时候,宛如一把冰刀划过;那种冷,是深入骨髓的,似乎可以将他的灵魂冻结。

男子的身体已经被冻僵,体温似乎在他身上所剩无几。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的身上竟然薄薄的结了一层冰;那是黄昏时挥洒出去的汗水,还来不及完全蒸发而被凝固成的。

然而那个衣衫褴褛的人却好像根本没有“冷”的感觉,尽管他的皮肤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紫;但他依旧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没有去考虑搓着双手摩擦出一点可供留念的热度,更没有生火取暖。

“还差三个……”那个一动不动匍匐在沙丘上的冰雕,终于开口说话了,像是好几天没有进过一滴水一般,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子。

还差三个……会去哪里?

这三人,他在这条出城的必经之路上等了整整四日,仍未见到踪影。

难道,他们根本没有出城?

男子想了想,站了起来,身上的冰凝簌簌落下,冰削坠入沙土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用破布蒙面,大步朝着不远处的鸾城走去。

夜似乎又暗了几分,鸾城内的百姓早已家家户户窗门紧闭;支起火盆,围坐在热焰周围取暖闲谈。

他顺着小路一直走向那个被大火烧的支离破碎的天忆院,然后在一处浓郁的阴影中藏身凝视。

第六十一章 割舍(二)

不久前那个北上最繁华热闹的场子,如今不过残垣断壁,尘土尽散。

横七竖八烧焦的柱子,在地上凌乱的堆叠着;四周,有不少的人在收拾残局,来来回回。

火早已熄灭,黑烟也早已停歇;唯独逝不去的是那漫天弥散的焦臭味。

男子就那样漠然的看着前方的一切,突然,在那一群收拾残局的人中捕捉到了什么;一双幽深的眸子亮如夜鹰,他的嘴角若有若无的擒了一抹冷笑;年轻的男子用那只被风吹的有些粗糙起皮的手拉了拉裹在脸上的破布,只身跟去。

只见一个人双眼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后,在忙碌的人群中悄然离开。而那个人,就是私教坊的训教之一。

他偷偷的出了人群,朝着后面的巷尾拐去,到了一户不好不坏的家里,打包了细软,就朝着鸾城城口走。

一路上他极具小心,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像是怕被什么人跟踪一般;等到出了城门口的瞬间,那人脸上的神色才有所放缓。

他颠了颠包裹,包裹不大,却似乎有些沉重;每每走不了几步便要换个肩头耷拉。

冰寒刺骨的烈烈寒风,没有给这个人造成什么影响,反而是他粗重的喘息在夜间化成的白雾,和不时用手擦拭额头的动作,显示着,这个人内心焦灼的情绪。

当他一连走了几里路来到一片平坦沙地坐下开始用手捶打自己双腿时;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沙哑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回荡:“怎么,这就走累了?”

那个声音在这如同冰窖般的深夜里,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鬼,带着觊觎的窥视,与嘲讽顽劣,正慢慢的,沿着地狱的边缘往上攀爬,来到他的身边。

“谁?!”男人被惊的从地上弹了起来;神色慌张的四处望着,最后,他才意识到,声音来自自己的背后,猛地回过身去。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一身污迹衣服破败的男子,那个男子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半头;脸被严严实实的遮着,只露出了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而那双眼睛,却如同夜间豺狼的双目一般明亮;不带丝毫的情绪,唯独有一种寒意透出。

“你……你是谁?!”男人吓的倒退了几步,抱紧自己沉甸甸的包裹。

蒙面的男子冷冷笑了一声:“这才几天,你就认不出我了?”

男人眼中一阵茫然,他对面前的人没有丝毫印象;但当他看见破落的衣服口子里,显露的黑色图腾时,他整个人愣在了当场,并且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

看着那个男人抖若筛糠的身子,蒙面人微微低头,看了看破裂的胸襟,又是一声冷笑:“记起来了?”

“不……不关我的事,我们……我们也是奉命办事……”那个男人不住后退着,而蒙面的男子则是步步紧逼。

“奉命办事你说的是天忆院的老板?他死了。”幽冷嘶哑的声音从那人面上的破布里响起。

“对……是……是他……是他让我们好好教你……。”男人的脚不小心踩到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头上,被崴了一下,然后跌倒,他的包裹散落在地上,顿时一堆珠光宝气的金银就露了出来。然而此时,他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去管那些散落的珠宝,也无心理会自己的脚。只是不断的往后爬着。

突然,对面的人蹲下一把扯住了自己的领口;如同暗夜中隐秘的野兽般的双眸盯着他,冷冷开口:“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因为那个非人的经历,他只要一闭上双眼,噩梦就如潮水奔腾而来,让他没有一天能够安然入睡;因为那个不齿的经历,他只要一看到自己那个心仪的女子,他就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茅坑的秽物,只要与之触碰,甚至是多说一句话,都会将那个女子污染。

没有人会体会到大泽林见到那个女子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欢喜与悲哀,那种天差地别的落差感,险些将其吞没。

如果,以前在他心中,小宫主是天上的明月,他是地上的尘埃;那么现在,明月依旧,但尘埃已然变成了连他自己都无法言喻的最肮脏粗鄙的东西。

有的事情,洁身自好的女子在意着,男子同样也会去在意。

但是,他所在意的那种懵懂的美好,却被一次又一次的打破!

“我们……我们教了你那么多……你主人会喜欢,以后,你就是……就是你主人最在意的侍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难道……难道不好吗……”

颤抖的声音将墨霜从无限的思绪中拉回;他冷冷的看着那个棒槌似的人,嘶哑的声音在破布后响起:“主人?侍宠?你们死到临头,还那么觉得?”

男人惊恐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陡然道:“你是义军?!”

“义军?”墨霜嗤笑,他不再答话,而是从腰间抽出一个玉锥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男人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愣住了。

那个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私教坊的“刑具”之一——盏台玉莲。

“你要干什么?!”男人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

墨霜的剑眉微微一挑:“这个东西,你们对我用过很多次;把它用在你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男人又想往后退,仿佛想起了那个器具不大光彩的用途;却被墨霜死死的擒住。

他惊诧这个之前没多少气力的人,怎的此刻会有这么大的力量,那一只手简直就是一把坚实的铁钳,牢固的夹着自己,让自己丝毫动弹不得;男人的眼睛睁的铜铃大。

“我,不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对你。”墨霜冷冷开口。

然而不等男人下意识的松口气,一股揪心的巨痛就在自己的腹部绽开!他还来不及惨叫,一只手已经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巴。

玉锥的尖端本是圆滑的,却在男子惊人的力道下,直接穿肠而过;拔出的瞬间,一片嫣红。

就这样,墨霜状如疯魔的连续捅了三下,却尽避要害。漆黑的眸子里渐渐渗出了一种暗红,带着一丝快意。

“说,其他两个人,在哪里?”男人的耳畔恍惚间响起了低沉嘶哑的声音。“说出来,我放过你,不说……我在你身上开三十个骷髅。”

那人看着自己腹部和腿上的血孔,大惊失色,口中吱吱呜呜。

墨霜放开捂对方嘴巴的手,冷冷的看着他。

“不……不知道……”

“不知道?”

已然鲜红的玉锥再度被举起,这次对准了男人的双眼。

“但……但是,我听说他们被人救了!”男人惊恐万状的看着那个还在滴血的锥子,连忙补充。

“把话说完,别想跟我拖延时间!”墨霜冰冷的眸子里透着深红的血色。

“我听他们说,他们被救到白府了!我……我只是听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

“白府?”墨霜的眉微微蹙起。

“对……对,方圆千里,只有……只有那一家白府……”男人的声音已经颤抖的带着哭腔。

墨霜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脸上的神色越发不善。

“可……可以放我了吗……我真的……只是奉命……大爷……我……我不知道你不是……”

“侍宠”两个字还未出口,男人的胸口直接被玉锥洞穿;抽搐了几下,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天空中没有繁星和月光,冰冷的沙地上,衣衫褴褛的人缓缓直立起来,他淡淡的看着胸口上插着锥子的人,有些嫌恶的囔囔自语:“说出那两个字,是要付出代价的。”

鲜血顺着玉锥压抑的喷涌出来,在身上汇成一条小溪后流淌到沙地里;大量的鲜红不断的浸染着黄色的沙土,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小片嫣红湿软的小滩。

墨霜看了一眼人,看了一眼一地的金银;微微顿了顿,却终是没俯身去拿;昏暗的夜色中,男子踏着那一地的财物,朝着大泽林的方向走去。

几天后,白府大门外,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我要见你家主!”

那个乞丐似的人这么说道。

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然后便想着是哪儿来的疯子,欲将人赶走。然而,就在棍棒举起的那一刻,那个乞丐突然发难,双手一钳,将当头劈下来的棍棒死死握住,他们竟是无法将之挪动半分!

接着,那两个看守就被一股大力甩出去,直接撞在院内的护门石碑上;气血翻涌,哇的一口猩红从口中喷出。

仿佛是院内的人察觉到了不对,纷纷往这边赶来;各个夹枪带棒将那个乞丐围成了一圈;眼中尽是警惕之色。

男子面无表情,阴冷的目光藏在破布之后,熠熠生辉。

“我要,见你们家主!”嘶哑的声音如同金属磨砺着粗石,在众人耳中想起。

“你是什么人?!”人群中终于有人开口问了句。

然而墨霜并没有回答,冷冷的看着手持各色武器的侍卫,就要动手。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刹那间,一个男音带着些许的疑惑自众人身后响起:“……墨霜?……”

那人仿佛是在确认对方的身份一样,上前细细打量着。然后,他的疑问在墨霜摘下裹着头的破布的那一刻,得到了答复。

“黄岳”算是打过招呼一样的淡淡点了点头。

黄岳挥退了那群紧张的人后,不由分说的带着墨霜走向内院。

“你们料到我会来?”一路沉默跟随黄岳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后,缓缓问了一句。

然而,前面的脚步毫不慢,像是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的点了点头予以了肯定的回答。

墨霜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晦暗;他冷冷一笑——看来,左权使在整件事里,也有着不轻的分量。

第六十二章 割舍(三)

没有再说话,二人穿过几处走廊、石桥,终于到了一个精致的小院门口,黄岳带着人走入院内;而后,他在一处鸟语花香,有着亭台楼阁和清涓池水的地方停下;向着坐在亭子里乘凉的人禀报一声后,直径走过去立在那人身侧。

夏日的白昼是炎热的,亭外的溪流在一波又一波的热浪中流淌着,哗啦啦的声音,在酷暑里衬托出了一丝清凉;远处还有夏蝉响彻天地的叫声和鸟雀时不时的嘶鸣。

“后悔了?”靠卧在凉亭长凳上的人,狭长的双目微微睁开,带着一种慵懒和惬意,没头没尾的抛过来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然而,亭外那个汗流浃背的人却是另外开了一个话头:“私教坊的那两个人,给我!”

白衣银发的男子似乎是再懒得看他一眼,只是闭着眼睛事不关己的淡淡道:“私教坊?那是个什么地方?”

墨霜耐着性子道:“天忆院里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天忆院……?”无锋狭长漂亮的眼睛缓缓睁开,淡金的眸子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讥笑:“没想到出去一趟,还学会到那种地方取乐了啊……”

“我没有!”墨霜有些愠怒。

“呵呵”男子翻身坐起看着一身狼狈的人:“你这是去嫖了,还是赌了;钱花光,被赶出来了?”

凉亭下的人顿时像被人掐住咽喉似的哽在那里;许久之后,才低吼道:“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银发男子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悠悠道:“我是从天忆院带回来两个人,怎么,这两人跟你有关系?”

“难道,这两个人跟左权使也有什么关系么?”墨霜冷冷道。

“前不久天忆院失火,死伤无数,从火场中逃出来的也被灭了口。我这边的人好不容易见到两个活的带回来问问话而已。”

“左权使的手伸的可真够长!”

“过奖,买卖人,这大江南北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了解一二。”

墨霜嗤笑一声:“左权使做的好大的买卖,手都伸到北上最大的红楼里去了?”

无锋淡淡的看着墨霜道:“你也管的好大的闲事,手都伸到我头上来了。”

“把那两个人交给我。”墨霜冷冷道。

无锋站起身来,悠然的走到长栏畔,面色肃然:“你在命令我?”

墨霜哑然。

“你,现在以什么名义命令我?我又要以什么名义来帮你?”男子淡然而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亭台下的那个乞儿,缓缓开口:“当你选择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跟我再无瓜葛。”

“你觉得在我身边痛苦委屈,你要走,我放你自由;临前不说予你多大的财富,好歹那些银子也够你一阵子的开销用度。”

说话的人脸上开始浮现出了刺眼的笑容和灼烫的光,他从上到下打量着那个衣裳褴褛的人,带着调笑道:“怎么,这才过了多久,你就这幅德行巴巴的回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墨霜的拳头捏的死死的,声音中压抑着某种情绪;“我……出了些状况……”

无锋不屑冷笑:“那里面能出什么状况?”

墨霜定定的看着凉亭长栏边与自己对视的人;然而脑中再如何一遍一遍的组织着语言,也终究说不出口。最终吐出的不过是一句转移话题的:“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无锋笑了笑道:“我有人驻守在那儿,看见你醉醺醺的被几个人带进天忆院之后过了许久都没出来,还以为你要溺死在里面了。哪知,你最后出来的时候竟然是一副酸样……我也好奇的紧,那里面就这么让你享受?”

墨霜自知耍嘴皮子绝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看着他又要将话题带偏,只得言简意赅的道:“你要怎样才肯把那两个人交给我!”

“那两人对你有这么重要?又不是大姑娘,让你那么……”

无锋调侃的话还没说完,墨霜只抢道:“深仇大恨!如果我说,是跟我有深仇大恨,你满意了吗!”

无锋像是被定在那里一般,好一半天没回过神来;仿佛是在诧异,怎么短短的时日里,就出了个与之有深仇大恨,不杀不快的人了。

“你想杀了他们?”淡金的眸子带着一抹疑惑,但先前玩味的笑意已荡然无存。

“是!”墨霜肯定的回答道。

“你与他有什么过节,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人我可以给你,但你打算用什么来换?”男子淡然道。

“你说什么?”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墨霜有些讷讷然。

无锋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我说过,自你离开这个府邸的那一刻起,你我就再也没有干系。我没有义务去帮你。从今往后,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东西,你用对等的条件跟我交换。”

什么叫做人走茶凉、落井下石。墨霜直至今日,才算是彻底领教。

然而他锁着眉思来想去,才发现,自己竟然落魄到了没有分毫的东西可以与之交换;也许,是从来都没有可以与之交换的东西。

那一刻,他似乎有些后悔,后悔当初的贸然离开,致使现在,连一句请求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我……没有东西可以换……”

他没有可以换的东西,财富?他没有,而眼前的这个人也不需要;一个掌控着妖族财政大权的人,怎么会在意那些零星的珠宝?!……做他的护卫么?他也不需要,眼前的这个人自己暗中培养的暗卫都是训练有素、杀伐决断的人,自己在那些人面前,也许还入不了别人的眼……洗衣做饭?更不可能,自己不过只会些粗浅的东西……出谋划策?那更是天大的笑话,眼前的人,本就老谋深算,自己那点心思,根本比不上他半分……所以,细细算来,自己果然是个……废物。

他这个时候才猛然觉悟,原来一切得来的都那么理所应当的事,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受了多少的恩惠,受了多大的眷顾!

“没有?”夏日里带着寒意的言语在那边响起;看着亭外垂首沉思的人,无锋冷冷开口,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感叹:“你也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么”

“我……请你把他们……交给我;日后我做牛做马都……”

还没说完的话被无锋截断:“概不赊账。”

原本气焰甚高的人,此刻如同遭到了什么挫折似的,没有再暴怒或者是去顶嘴。他只觉得,一种无力感在内心深处慢慢的成长,然后绽放。

他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怒火,因为在发现了那个不易觉察、刺痛人心的真相后,他连对着无锋发火的资格都没有了。

就算现在他仍然硬气的扭头就走,那又能去做什么?上街乞讨么?然后就那样,在迷茫与失败中,度过漫长的一千四百多年?

两千多年的妖族寿命,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它意味着,苦到极致,悲到极致。

潮湿而闷热的风,拨弄着来人蓬乱的黑发;酷暑的天气,让汗水,在他的身上汇成了一条条小溪。然而,这个如同乞丐般脏乱的人的内心,却是冰寒彻骨;如同一湾欲要结冰,但又始终无法结冰的深坛一般,死寂而孤独。

缓缓的,站了快一个时辰的人最终还是木讷的转过身,木讷的朝着门外走去。

那一条装点的精致而又朴实的路,虽只短短的一段,此刻却仿佛万里盘旋的陡峭山路,让人难以挪步。但,他其实希望这条路,要是再长一点就好了。

一步、两步、三步……身后没有挽留的声音;四步、五步、六步……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想回头去看,但是却又不敢;他怕自己回望的眼神里带有乞怜的神色;他怕他一回头,就会忍不住跪下去求那个人。

步子艰难的移动着,身后是一片寂静。

直到,男子的一只脚踏入小院的门栏外,心底才响起无锋的声音:“你还有东西可以换;如果你愿意舍弃自己,那么晚上就来找我。”

迈出的脚在那一刻停住;他知道,那个声音是无锋以特殊功法直接传到自己心里的。

“舍弃自己……”

这几个字久久回荡在脑海,然而自那一句话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沉静。

舍弃自己……怎样去舍弃,要舍弃什么?

为杀死两个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人,而做出如此决定,是否划算?

为报复那个背叛自己的类,而做出如此决定,是否值得?

还是说……这一切,应该是为了自己今后不再感到无助,不再去恳求而踏出的第一步?

如果这是一场交易;那么这将会是一场无止尽的交易;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他不会去怀疑这场交易的性质有多恶劣,只因为对方是那个老奸巨猾的人。

也许可以去试试,因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不,应该去试试,因为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再可以失去。

就这样,脑海中翻涌着一层又一层的思绪,矛盾着,挣扎着。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入夜。

当他敲开无锋房间的门的时候,开门的是带着复杂神色的夏荷。

夏荷并没有带他去内堂,而是依照无锋的意思,先带他去了浴池梳洗。

当温热而飘着花香的水将自己周身包裹的时候,他突然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轻松与畅快,整个人甚至开始游了起来。洗净蓬乱的长发,满身的泥垢和血渍。整个人神清气爽,然而这一切,令他不满的,则是腿上刺目的文身。

这一次,男人的反应终究是没有上次那么大,目光扫去不过黯沉片刻,又恢复正常。

第六十三章 出卖(一)

一炷香的时间洗浴后,便有专门服侍的女子帮忙打点衣着和发饰。

依旧是一身干练的锦绣暗红图腾的黑袍,束了个马尾,卡上了金冠。金冠上镂空的雕花甚是好看,冠中一点暗红的明珠衬得人格外贵气。

此刻的人气宇轩昂,却有有些神情恍惚,但早没了之前的半分落魄。

当被引至内室后,无锋看了看这个焕然一新的人,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屏退了一旁的黄岳和夏荷;又向来人招了招手,将人让到桌旁。

只见那张有些秀气的檀木桌上,放着几碟精致的菜,还有一大碗米饭。

无锋将米饭抬起递给墨霜,不冷不淡的道:“很久没好好吃饭了吧?你看你,都瘦了。”

墨霜呆在了那里。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无锋,像是完全无法相信,这种话,会从那个刻薄的男人嘴里说出。

他讷讷的接过碗筷,手有些颤抖,无意识的往嘴里刨着米饭,却忘了夹菜。

无锋此刻的神色有些柔和,他只是叹了口气,拾起一旁备用的筷子,将各种菜往墨霜碗里夹着。

朦胧的夜色里,灯火明灭的屋内,一个人机械的吃着,一个人默默的夹菜。氛围融洽而又诡异。

当墨霜红着眼将最后一口饭菜吞下后。无锋的眼神也从适才的柔和转为了平日的冷冽。

“吃饱了,我们谈正事。”不带丝毫温度的话,从男子的薄唇中吐出,打破了上一刻的暖意。

墨霜有点失落——这个人,又来了…适才感动的人,此刻也不得不跟着对方的节奏正襟危坐,垂目倾听。

任这样的悸动再如何融化他,任他此时是多想留住刚才的温度…但他知道,终究不过是空空期盼而已。眼前的这个人,从来都不会是一个温和而善解人意的人。想到这,他突然有些怀念起小宫主和锍玉,那两个十分好相处的…

“走神了?”清冷的声音响起,无锋的神色露出不满。

男人浑身一震,立刻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拉回来,轻轻道:“没有…”

无锋蹙眉,看着少主,淡淡道:“你既然决定找我,那么就证明,你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了?”

“是…你说吧,要我用什么换。”提起正事,墨霜的神色开始专注,他的手指微微屈起,抓着膝盖上的布料,有些紧张。

无锋定定的看着他,仿佛是在确认这个人的决心到底有多大,片刻后,他缓缓道:“我给你一个特殊的权利,任何交易,你都可以中断,不过,中断之后,你所交易的事情或者东西,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你同意么”

“好…”墨霜被这一本正经的氛围弄的有些局促。

“一切,都是自愿。没人逼迫你。你只需要知道,今后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端坐的男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你要换那两个人”无锋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

“是。”墨霜肯定的回答。

“如果你决定了,就把这个带上。”无锋叩了叩桌面上放着的小匣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墨霜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打开;然而当他看清里面是什么的时候,他的脸色一片的苍白——盒子里静静躺着的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铭牌,牌上雕龙画凤的镂刻着精美的图案,图案镶着一圈金边;而牌子旁还拴着一对金色的小铃铛。

“什么意思?!”墨霜的眼睛睁大,兀的站起来。

然而对方似乎料到他的反应一般,丝毫不去理会,只是揭开了香炉雕花的盖子,里面有一柱粗粗短短的小香:“这柱香烧到一半之前给我答复。若是没有想好,那么你可以走了。”

……

墨霜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混沌,他恶寒的看着对面俊美的人。

那样的反复无常,那样的尖酸刻薄。仿佛刚才为他夹菜的温柔神色,是他幻想出来的场景一般。

为什么,他会提出这种要求,是不是,他其实是知道自己遭遇而故做不知,想要看自己的笑话还是只是单纯的是个有融阳之好的人

如果知道自己的遭遇,那他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三的把那道还没有愈合的伤疤揭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墨霜眼神飘离,像是灵魂出窍一般,不知是害怕还是被气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两个拳头死死的攒着,大脑里是挣扎不休。

“看来,你的决心还不够。”清冷的话语,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也是,不过是两个人而已,不值得你卑躬屈膝,多大的仇怨更不值得用自己来换。”

多大的仇怨!

墨霜的眼睛在那一刻透出了寒芒。像是被那句悠悠飘来的话命中要害一般,男子的银牙几欲咬碎,他看着面前的人,声音有些颤抖:“你真的是……”

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墨霜,像是极度欣赏他此刻的表情。

“我是不是,与你没多大关系。你只需要给我答复。”

“你就这么想让我难堪?!”

“你想多了,”无锋有些玩味的看着眼前身体有些僵硬的人道:“就当我只是单纯的想要你。”

“……”

“时间快到了,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我不逼你。”

像是在地狱中百般挣扎,墨霜的表情有些扭曲;然而最终却是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他要那些作践他的人,付出代价。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包括,现在面前的这一个!但是,身无所长的他,现在只能去忍!

头似有千金重的点下。

那一刻无锋满意的笑了,而他则跌入了万丈深渊。

“你可想好了,这次我是要动真格的。”

墨霜的身体不由颤栗,呼吸似乎快被周围的空气冻结,双眸在几次的明灭闪烁后,最终还是努力平息下来。

“那么,戴上它。”无锋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淡淡的道。

匣子中的精致颈环似乎有千斤重,让那个人拿了好半天才抬起那么一点;然而无论怎样去磨蹭,最终他还是将它戴到了脖子上;当轻轻一声“咔”的响声在耳畔响起的时候,他的双目布满了血丝,一种怨恨与怒意几欲喷薄而出,但很快的,又被无可奈何所掩埋。

玉牌在漂亮的锁骨间显得越发的润泽光亮,精致的雕花和镶金的边,将这块铭牌承托得无比昂贵——确实很昂贵;贵过所有玩宠金属铭牌,也贵过所有侍宠的琉璃牌,那是最金贵的玩物才能戴得起的标示,一块牌子便价值千金。

突然间一股大力将他拉了个踉跄,嘴上是一阵的温润,还来不及反应,一条柔软的舌头就撬开了自己的唇齿,伸了进去。

他皱眉将头往后仰,然而自己的头则被对方死死的叩住。

那汹涌澎湃的深吻,让他无法呼吸,让他惊恐万分。

他呆愣了一阵后就想一口咬下去。然而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般,在他将要咬下的瞬间,柔软湿润的舌退了出来,带起一片晶莹。

“你敢咬,我就让你断根!”温润的气息夹杂的微微的喘息,在墨霜耳边响起。

“既然你选择戴上它,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贱畜,除了服从,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做不到,你现在就走。”

墨霜神色暗淡不语,眼眶发红——他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这让他想起了私教坊里不堪回首的情形;他的身体快抖成了筛子,喉头上下无声的移动着,不知是在哽咽什么;然而身体却像个木头一般的一动不动。

无锋见人僵持住,又是吻了过去。

这一次,那个人没有再反抗,也没有去迎合。

房内渐渐浓重的喘息,随着烛火的跳动而起伏。

然而,那私教坊里训练出的该死的躯体,却慢慢的起了变化。

又是他所厌恶的感觉,又是一分为二的争执。冰与火的炼狱开始蚕食着他的身体,他的心智,慢慢的,让他溃败,败得一塌糊涂。

床上一直忍气吞声的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抗拒性的想要挣扎坐起。

“你不要太过分了!!”

然而下一刻,回应他的则是对方毫不怜惜的入侵。

带着鼻音的湿润气息吐出了感叹,与他耳鬓厮磨在一起:“果然跟你娘一个德行,都是骚狐狸…还真是世间尤物…”

不等身下之人的反应,银发的男子便开始动作起来。

墨霜只得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个带着戏谑神色看着自己的人。那个人的眼神,哪里有什么享受的迷乱,分明是清醒而冷冽的!

这个人!是想看着自己的笑话吗?!他只是想看自己的笑话!

床榻在只有沉重呼吸的空间里不安分的吱嘎响着。

上面的两人,不停翻滚变换着动作,汗湿的身体互相纠缠,如墨的长发与银白的绸缎互相辉映,行走在云端或是地狱。但,唯独那偶尔四目相对的眼神却如同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带着不善的翻涌气势。

第二日,外面的天光洒在房间里,一切又变得明亮。

当无锋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感受到的是身侧一股腾腾杀气。

他微微扭头,看着一旁把身体都快要陷入墙里的人,跟自己保持着最大化的距离;然而那人的眼睛,则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毛骨悚然”这种占不到实处的恐吓显然对无锋没有任何效果;他好整以暇的将身子转朝那个人,脸上有着戏谑的表情:“昨晚你还真是……”

话没说完,便被对方一脸嫌恶的打断:“闭嘴!你闭嘴!!”

无锋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伸出手要去理一理那人散乱的黑发,然而对方却被这一动作吓得不轻,如同看见了一只魔抓向着自己晃来,下意识的又想要往后面缩,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的贴在墙上再没有空隙了。

无锋看着面前人惊恐万分的动作,空中的手稍微顿了顿后,手指的力度开始爆发,一把抓了那人脖颈上的铭牌就是一拖,如同拽一条狗一般的将人直接拖过来,欺身而上。

墨霜的双手捂着脖子,一阵的猛咳。

“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越怕挨打越要被打了么?”阴冷的声音从凉薄的唇里挤出。“你能躲到哪里去?”

墨霜看着面前的人不语,急促的喘息显露着他紧张而颤粟的情绪;紧紧贴在一起的胸膛中,有力的心跳似乎快要将之冲破。

“鸾城不是玩的很欢乐么?赌得都成乞丐了。”不怀好意的声音配着邪恶的目光看着身下的人:“怎么,而今只是一个晚上就受不了了?不过是个开始。”

“我说了!我没有去鸾城,我没有赌!!!”墨霜突然大声吼起来。

“哦,没有去怎么会从那里回来?没有赌怎么会混成这样?”无锋讥讽道:“我记得你当初信誓旦旦的离开,不打算回来;怎的,才过了多久,就走投无路回来找我了?”他狠狠抬起那人的下巴:“除了赌钱和逛妓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你这么狼狈。”

“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墨霜又急又委屈“我是,我是被!”

“是被什么?”无锋冷冷看着身下的人问道。

男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凉双眸,说了一半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他要怎么说?说自己被人算计,然后被绑到私教坊里受教了么?那样下作恶心的场景他说不出来,他也不想说;他只希望能够把那件事掩盖,让它尽快的腐烂、发臭!

这个人真的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凭借他的本事,万里之事都不可能逃离他的眼睛,他怎么会全不知情!就算他真的不知情,那自己说出来又有何意义?难道指望他会同情自己,会把自己想要的拱手送上?呵,他不是那种人。这个人从来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他所拥有的,不过是无尽的嘲讽与戏弄;这样顽劣的人,对他报以指望,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怎么不说话了?”无锋看着墨霜深渊似的双眸问道。

“……你什么时候把人给我?”男子一双眼睛像是死鱼眼一般的晦暗无光。

无锋笑道:“你觉得你这当侍宠的态度,能够作为你交易的筹码?”

第六十四章 出卖(二)

“你还想怎样……”

你一遍又一遍的在我伤口上撒盐,一次又一次的蹂躏我的底线;你还想怎样?就因为我没有反抗的力量,没有尖利的爪牙,没有浸毒的心肠;我就成了你掌中的玩物,被你无形的隐线操控;在你手下,我就是那一具有着思想却身不由己的傀儡:怜爱的时候抚慰,珍惜的时候眷顾,高兴的时候逗弄,嫌恶的时候便一脚踢开?!

你还想怎样?!明知道我心中的不愿,明知道我极度憎恶的事情,明眼能够看得出我所忍受的痛楚与不堪;可你何曾施舍过一丝半点的手下留情?而我却要一直忍受着你变本加厉的欺辱却束手无策……

片刻之间,身体那种天与地的差异又席卷而来;湿热温暖的气息喷洒在各个地方;每一寸每一份的肌肤都被人以各种方式照慰着——粗鲁的,不带丝毫怜惜的。

他觉得冷,冷到了极点。他觉得他快要被冻僵,如同冰封里的一条小鱼;四周除了刺骨的寒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已经死了,从被绑进私教坊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是一个死人!原本还残存的一点生命,也被无情的剥夺去了。那么,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还在喘气?如果自己还活着,为什么,感觉不到一丝一点的温度?

冷……好冷……

男子下意识的将身体蜷缩起来,却被身上的人用力一扯,将笔直修长的双腿分开;然后又是排风蹈海的肆虐与凌辱。

随着韵律的波动,脖颈上牌子旁的铃声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响着;如同一首来自地狱深渊的歌谣……原来……他从来没有逃出来过……原来,他依旧深陷其中。那么,他之前做的又有什么意义?!

他杀了很多人,他也烧死了很多人;那些人的鲜血拧在了一起,形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而那头怪物的皮肉,参杂着焦灼的猩红与漆黑,如同旱地龟裂的土,让人窒息、让人绝望;那头狰狞的怪物怪笑着向自己冲来,破开坛底的浓郁而恶臭的雾,向自己冲来!

墨霜猛的一闭眼,侧过头去,像是一只将头埋入沙堆的鸵鸟,自以为那样便能规避掉外界一切的伤害。

身体猛的一颤;身下的人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眼眸的黑散乱了一片,带着见鬼的惊恐与凄厉的叫嚣;连同无锋也被吓了一跳——这人,不会就这么疯了吧?

在一阵的“手舞足蹈”之后,那个人才渐渐安静下来,然后是莫名其妙的笑,一种咬着牙的酸笑,从闭合的唇中挤出,变了声音,听起来不伦不类。

“放……放过我,求求你。”漆黑的眼眸变得没了忧伤,没了痛苦,甚至连祈求也不再有;他的嘴如同与他的眼分了家,如此的“口是心非”。

无锋停下动作皱眉看着这个似乎已经崩溃的人道:“放过你可以,但是那两个人,你就再也别想得到了。”

事到如今,得到与得不到,能不能报复又有什么意义?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的这比交易做得是如何的糟糕至极!

自己赔进去的,已经不仅仅是本钱了。

“放了我……我不要了……”男子平静的说道,如同一具尸体般的躺在床上裸露在空气之下。

“原来,你所谓的深仇大恨与你那卑微的尊严比,这么纤弱么?”无锋冷笑,将身体退了出来,清理了自己后又将衣服穿戴整齐:“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情。”他眼如繁星,熠熠生辉:“你的身体为什么反应的这么好?就像是……”嘴角微微翘起,挂着讥讽而邪恶的笑意:“被驯化过的一样。”

原本已经处于“濒死”状态的人像是被电击一般的一个哆嗦,牙关将嘴唇咬出了血,一片的腥辣:“没有!我没有!”男人睁大了原本涣散的眼睛,此刻终于将焦距聚集到了无锋的身上。

无锋走到床边嗤笑道:“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我不过就好奇问问。”随后不等男人作何反应,他紧接着道:“也是,你终归是那个女人生的,这骨子里带着点祖传的血,倒也正常。难怪,这么好的躯体,简直让人……意犹未尽。”

墨霜身体猛的一僵,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带着诡异笑容的男子;从胸膛开始感受着对方那柔软有力的指腹一路婆娑而下直到小腹;那个卑贱的躯壳,就那样细细的品味着那一丝丝的暧昧;贪婪的吮吸着蜿蜒而下的热度与力度……

他突然间抱住无锋的腰,跪在那个人的跟前,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带着哭腔。

然而那个玉面的罗刹根本不解风情,一脸的冰冷,淡淡道:“既然人不要了,那我就放了”之后,他又一脸惋惜的道:“唉,把人家绑来这么久,而且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放之前先让锍玉看看吧,把人治好了再给点金银,让他们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生。你说,偌大的天忆院被烧得害了多少无辜,这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是老天开眼;咱们不如顺了天意,将人家好好安抚……”

后面的一串话,在墨霜听到“无辜”、“老天开眼”等词汇的时候逐渐暗淡下来。

男人的手颤抖起来,死死的抱住面前的人,十指尖的指力几乎陷入了男子腰袢的肉里;无锋眉头一皱,一股钻心的疼从腰间袭来。

妖族本体终归是兽类,铜皮铁骨豆腐腰的说法已经被世人公认;这十指的力道还有那个本来就一身神力傍身的人的臂力,几乎快要让他窒息了去。

然而这个疯子,此刻却像是得偿所愿的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低头看着那个浑身僵硬的人;那人背部巨大而精美的文身仿佛来自深渊的轻叹,带着张狂的嘲弄。

“不是……不是……”头死死抵在旁人小腹上的男子的声音从衣服与皮肤间憋出来,显得沉闷不清。

无锋笑意更浓:“你说什么?”

“我要那两个人,你把他们给我,不要放他们走,不要放!”男子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未干,嘴唇上是血淋漓的一片。

“是么?”无锋在男人抬起头的瞬间收敛了笑意,深吸了口气:“你不是觉得为难么?我想,相比起你所谓的仇怨,你更珍惜你‘洁白’的羽翼啊。”

男人的手指在颤抖,心中是久久不能平静的挣扎,同时也令无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觉得,自己的腰侧,一定已经留下了十个血窟窿。

“不要浪费时间,我说过,你可以反悔,是好是坏,也都是你的选择。但没有第二次机会。不要在我面前反反复复。”

男子又要去咬那已经被咬得惨不忍睹的嘴唇,被无锋直接捏住下颚阻止了。

琉璃般的璀璨淡金,不带任何温度的看着那个泪如雨下的人;他讨厌别人落泪,更讨厌眼前的这个人哭得血泪纵横;正如同,他厌恶自己的眼泪一样的讨厌着。

但这一次,他也就这么淡淡的看着:看着那个跪在床上神情挣扎而万分痛苦的人,看着他崩腾不止的泪,肆无忌惮的流着;他也就这么静静的等着:等着那柔嫩纤细的虫,用平身所有的力去钻破那严实而厚重的茧;等待着那弱不禁风的芽,以气拔山河的势去顶开那结实而牢固的石。

战乱的土地上,永远不存在尊严;烽火连天的世界,永远没有净土。

他知道,破不了茧的虫最终会死在茧里;出不了土的芽终将被掩埋在沙下。

“我……我换!”像是过了一万年那样漫长,当窗外的阳光暗淡下来的时候,那个人才挣脱出来。

无锋微眯着眼,俯视着那个仰望自己的人;似是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弯下身去将那一嘴的鲜血舔着;直到将血止住才肯罢休。而之前反抗的人,则像是魂魄被抽空似的呆呆的坐着,没了任何的动作。

“最后一次机会。”无锋品尝着对他而言醇厚浓香的美味说着。

男人的手慢慢从对方腰间松开,果然,十指的尖端一片的红。

如画的人在脸面一阵扭曲后瞬间恢复过来,坐到床畔道:“有的东西,你若在意则存在;若不在意则是虚无。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可否认是你欢愉的资本,但它同时也是你的阻碍。”

他勾过墨霜的脸颊,双目死死的盯着对方空洞无神的眼道:“没用的牵挂,最好不要有。如果实在过不去,就当自己死了。”

无锋站起,临前丢下一句:“今天,先给你一个。”说罢离去。

男人的眼睛看着紧闭的门,神色复杂。

……

昏暗的地窖里,一个人奄奄一息的躺着,他的身上有大片的烧伤。

墨霜随着引路的人来到潮湿阴暗的地窖,冷眼看着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怎么这个样子”他问着旁边的侍从。

“带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从火场里逃出索性捡回的一条命。”那人恭敬回答。

“你先去吧。”墨霜蹙眉看着半死不活的人说道。

那人鞠了一躬,退出地窖。

“又见面了。”墨霜冷冷看着地上垂死的人。

仿佛是被什么惊醒,原本紧闭的双眼陡然圆睁:“是你!”

“是我,滋味如何”阴冷的目光看着躺着的人。手指则慢慢伸出,一点一点的戳着那些烧焦的皮肉。

指下的人痛苦的惨叫起来,声嘶力竭,在空旷的地窖中回荡。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含糊的声音从那个人口中喊出,带着苦苦的哀求。

“你们如此折磨我,就想一死了之你又知道,今天我能到这里,站在你面前,我付出了什么代价!”男子阴枭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血光。

然后他粗鲁的一把将人提起,看着那一块块灼伤的焦肉道:“你们,让我一步又一步的退让,直到,逼得我退无可退!”

“你看看,这都是拜你们所赐!”男人一手提着奄奄一息的人,一手扯开自己的胸襟。

第六十五章 破茧

胸膛肩头,那刺目的红痕,或深或浅的遍布着。

“我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说着语气越发的阴郁激动“如果,不是你们,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为什么就不肯让我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逼我!”

“杀了我…杀了我…”那个人仿佛是没有听到墨霜暴怒的声音,只是不断含糊的重复着那几个词。

看着那个意识涣散的人,阴枭的男子突然平静下来,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放心,我会杀你的。”

……

一天一夜过去,男人从地窖走出,看管的人对之行礼后,进入地窖收拾残局。

那个残局无非是具尸体。

然而当侍卫进去看到那具人形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凉气。

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形,身上的血痂被一片片的撕落在地上,伤口深可见骨,那些破碎的皮肤,如同一块块的破棉絮缤纷四散。而他的身体,则从腰部开始分离,猩红的内脏拖出长长的一节,有什么独特的恶臭飘散在空气里。

这是有多大的仇怨?……

侍卫定了定神,让身后同样震惊的部下过来打扫血污抬走尸体。

然而,当那些部下将那人的上半身抬起的时候,那个躯体还在微微抖动,显然还未死透。

夜里,无锋的门又被叩开。一袭暗纹黑袍的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前。

“进来吧。”慵懒带着倦意的声音自室内响起。

墨霜推门进入,房内,又只无锋一人。

在男子进来的那一瞬间,原本漫不经心的人的双眼陡然亮了一亮——一天不见,这个人似乎有了某种变化。

那种细不可查的改变,任凭多么微妙,却还是没有逃过他那双淡金的眼眸。

“解决了”仅是瞬间的功夫,无锋又恢复常色。

“嗯”来人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开始默然的宽衣解带,继续完成剩下的交易。

这一次,无锋没有再用语言去激他,当面前的人除去所有衣物跪倒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只是用手轻轻摸索起对方那一张温润潮湿的唇。

猛的,自己的指尖就被人轻轻含住,然后顺着指节一路轻啃。

“今天,这么主动”看着那个赤身单膝跪在自己跟前的人,讨好般的亲吻着自己的手;然后又主动吻上自己的唇。

无锋的眼睛微微眯起,神色不知是享受还是警觉。

当两片湿软的唇分开的时候,银发男子粗鲁的将人推倒在床,而后又是一番覆雨翻云的搅弄。

但让他惊诧的是,那个前日还心不甘情不愿的人,今晚却是格外的反常。

他开始主动的讨好,主动去迎合,甚至可以肆无忌惮的发出那种声音。

一切,仿佛是被专门受训过一般,做到淋漓尽致而又恰到好处,摄人心魂。

好容易翻来滚去的两人停下,无锋纤长的手指没入漆黑的发丝,他的头埋在那个起伏的胸膛上,下一秒是毫不留情的在肩头咬下,然后大口的吸起来。

墨霜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反抗。面色有些潮红,气息有些紊乱。

“人,怎么死的。”

肩膀上传来一边吮吸一边有些口齿不清的声音。

呼吸逐渐平静下来,撕裂的疼痛从肩头敏锐的传来;那种疼痛感……仿佛伏在身上的人,已经不再满足自己的血了吧……

“你的手下没告诉你?”然而男子还是一动不动,只是蹙眉强忍,语气中显得无比平淡。

“我想听你自己说。”金色的眸子抬起看了一眼男人,显得有些妖异而险恶。

“我把那个人的皮撕了,用地上找到的柴刀,把他分成了两截。”像是说着无关痛痒的话,男子极其平静。

“是么?”肩头的人也不过是漠然的回应。

“……他的骨头有些发黄了,血很红……我的靴子被浸泡在里面,踩上去有点黏有点热……”说着,男人的神色开始狰狞起来而后又莫名的暗淡:“他很痛苦,求我饶了他……求我杀了他……”

肩头吮吸鲜血的男人停下了动作,缓缓开口:“但是你还是把他折磨死了。”

男子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把他的血痂挖出来,露出了骨头,我……我把他的肠子掏出来,让他……让他看着自己的破败……”

说着男人开始抑制不住的哽咽起来,然后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脸。

“他躺在那里,哀求我给他个痛快,但是,我还是把他活活折磨死了……甚至,我离开的时候,他还醒着。”

“但是……他活该!是他自找的!是他自找的!!”

声音嘶哑的低吼着,像是某种发泄。

无锋起身看着那个掩面发抖的人,淡金的眼眸里神色复杂。像是悠悠叹了口气,终究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去开始轻的舔舐着伤口,用最原始的方式给他止血。

像是那种温柔的举动,变成了一种刺人心骨的安慰,击垮了那苍白无力的倔强;床上掩面的人开始压抑的啜泣起来,声音很小很低,细不可闻;然而无锋还是听见了。

没有去讥讽也没有去拉开那只遮挡的手臂;只是静静的为他止血,静静的听着那压抑隐忍的啜泣。

那个人,想来是到极限了吧。

血止的差不多,身下人的情绪最终回到平静。

隐隐叹息,无锋淡淡道:“明天,第二个人,你要放?要杀?”

身下之人不语。

“那个人是你的,你要是想把他放了……”

“怎么可能放?!”手臂放下的瞬间是血红的双眼,含着怨毒与不甘:“如果放了,那么,我又算什么!”

无锋淡金的眸子注视着那双带着血红的幽暗眼,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还是老地方。”

“嗯。”

“……你应该也想把我扒皮抽筋吧。”银发的男子用手轻轻的抬着那人的下巴,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苦笑。

墨霜震了一下:“没有……”然而,他有些慌乱的眼神却将他无情的出卖。

无锋微微一笑,伏首在他耳畔轻轻蹭了蹭,缓缓道:“如果有一天,你有这个能力。你可以以任何方式杀死我。”

墨霜吃惊的转眼看着无锋,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要惊讶”俊美的人温热的气息轻拂着男子英挺的面庞,银色的睫毛,轻轻扫过男子的肌肤:“前提是你能够杀死我。”

耳垂被人轻轻咬了咬:“你想学的,只要你肯换,我都能满足你……医术、巫术、蛊毒、暗杀、刺杀、易容、谋划……无论什么。”

那个声音像是有无限的魔力,将情绪低落的人慢慢带动着,渐渐的,眼中有了一线杀意。

“直到,你能杀死我为止……”无锋温柔的用五指梳着床上散乱的黑发,轻轻的蛊惑。

墨霜的眸子开始渐渐清晰起来,他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你图什么?”

“是啊,我图什么?”无锋有些自嘲。然而他终究是没有回答那句问话,只是道:“后面你想学什么?想好了么?”

墨霜看着无锋的眼睛里有着浓郁的疑惑,但他再也没有去问。而是侧面低眉说道:“我除了身体,没有什么可以跟你交换的。”

“你有”然而无锋则是十分确定的道。

“是什么?”

是什么?为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无锋此刻的动作十分轻柔,他顺着男子的眼眶轻轻抚摸起来:“我要你,帮我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筱珠。”

第六十六章 抉择

“筱珠”男子复而转眼疑惑道。

“是的。”银发的美人淡淡道:“你到外面闯荡了这么久,对南鲛北类不说有十分的了解,但也应该有所耳闻。有哪个种族就是天生的卑贱,他们沦落至此无非是守护他们的东西不见了。”

“就是你说的筱珠”墨霜双眼看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

“类的守护是狸琨,鲛人的则是筱珠”无锋微微一笑,似乎对于对方对这些事情的询问感到颇为满意。

“狸琨在很久前被镇压,导致类逐渐没落败退。而鲛人的筱珠则失去的更早,应该是在那场神魔之战前就丢失了。他们之后也跟类一样,整个种族开始没落衰竭。但是比类幸运,他们在海域的庇护下苟延残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几千年前,人族开辟水域,他们才避无可避。”

无锋侧过身来看着墨霜刀削般利落英俊的侧脸道:“于是,整个鲛人一族开始了他们的厄运,从最初的苟且沦为了奴隶,而后因为他们天生貌美善于歌舞,又演变成了供人娱乐的玩宠或者侍宠。”

“那是鲛族的事情,为什么你会去管”

一边漫不经心拨弄着墨霜漆黑的长发,他一边似笑非笑的道:“你想知道是打算再用什么来换么?”

“……不必,跟我没关系。”墨霜侧头避开无锋的目光:“如果我帮你拿到它,你给我那个类的下落。”

无锋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向公平。除了轩的下落外,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墨霜听到此处,猛的回头看着无锋:“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想到之前,那次石室里关于自己文身的对话,墨霜肯定道:“你早就知道了?他在你手里!”

“原本是在的,现下是不在了。”无锋淡淡道“你若成功,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你应该想想还要什么是那个姜大师,还是学一点东西,将来好有更多的资本跟我谈条件。”

“姜大师!那个该死的狗东西也在你那里!”墨霜突然坐了起来,神情有些暴怒。

“是啊,都在我这里。凡是你想杀的,我都留着。”无锋慢条斯理的缓缓开口。然后看着墨霜一脸纠结愤怒的模样摆了摆手道:“也罢,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要筱珠到手,无论是轩还是那个姓姜的老头或者其他的东西,只要你想要的,两个条件,我会答应你。”

“好。”墨霜有些咬牙切齿,从牙缝间将那个字硬生生挤出来。

“考虑好了就把桌上的东西戴上。”无锋懒懒的扫了一眼桌上的一块牌子。

墨霜穿了衣服走到桌边,拾起一块雪白而又透出一些奇幻光泽的牌子,牌子被镂花的薄金包裹着,上面刻着小字,其被一个精致的皮环吊着,而牌子的旁边有一个金色的铃铛。

墨霜皱了皱眉,任其做的再精美,但终究也只是个挂在畜生脖子上的铭牌。

“什么意思?”挺拔的人没有用手去触碰,只是背对着床上的人,冷冷的问着。

“如你所见是铭牌。不过这是高阶侍宠被当做礼物送出去的时候,才佩得起的牌子。看到那个玉石了么?是产自东洲的上乘猫眼石。”不知何时,无锋已经穿戴整齐走到自己身后,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块光滑透亮的牌子。

墨霜冷冷一笑:“当礼物送出去?难道我还应该为此高兴?”

“难道不是么?你这一过去,除了主子,其他人也不敢动你。”无锋面色带着一抹古怪的笑意:“甚至还会对你恭敬有加。”

男子转过身来,看着面前俊美的人神色已有愠怒:“你把我当作什么?一条狗?一只猫?还是你床上取乐的对象?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但是我所答应你的不过是一物换一物,而不是永远都做你的玩物!”

无锋的神情开始严肃起来:“我要把你以纳摩尔的名义送给哈莫碴言作为他七十大寿的寿礼。筱珠的下落,我们之前打听到,在那个人手里,成了他的传家之宝。这颗消失了万年的珠子是怎么跑到他那去的,无从考证,但是东西现在在他手上确实无疑。”

“你的意思是把我送过去,然后乘机盗取筱珠?”男子脸上带有一丝怒意的神情终于缓解下来。

“是的。到时候还有一个人陪你去。你们两极力配合就好。”无锋坐下喝了口凉茶。

“但是,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接近他还能探查到他宝物的所在?”墨霜看着桌面那块铭牌微微蹙眉。

“哈莫碴言为人好色,男女不限;其中最爱的就是收藏异族的侍宠”微长的淡色睫毛在金色的眼眸上轻微颤动,显得有些不切实际的妖异;无锋垂目看着茶盅的水,接着说道:“从我们打探到的消息中得知,此人无数的侍宠里,有鲛有类还有其他灵化而成人的种族;不过,妖族的倒是一只没有。应该是……现在还觊觎妖族的实力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吧……”

墨霜微微一震道:“你要我暴露妖族身份?!你不是说,那样做很危险吗?”

无锋抬头淡淡的看着墨霜道:“那是怕你闯祸!说起这个……”他漂亮的双眼眯了起来:“你在自在闲庄闯的祸,我还没找你算。”

“……”墨霜顿时后退了几步,神色中有些惊慌。

无锋摇了摇头道:“你居然在众人眼皮底下妖化,还火烧了别人的后院。又不处理干净。”

“我……我是逼不得已。”墨霜有些委屈起来。

“所以,我才一直没有说!你记住,你的一举一动我也许不会去管,但是一定看得见!”无锋看着墨霜有些恐吓性的道;随后脸上又露出了一抹赞许:“不过,你在福德王府邸活雕,始终留着最后一口气吊着你的人形这事儿,也算是跟上次的扯平了。”

“你说……自在闲庄还是有人逃了?”墨霜没有去为无锋的表扬而高兴,只是有些担心起来。

“是,逃了一个,就是那个一开始跟着你一起进去的人。不过已经被解决了。”无锋淡淡道。

然后继续转为正事:“这次行动,我要你化形;把你身为妖族的部分特性展示出来。哈莫碴言也算一方的霸主,前去道贺的人必定不少,而送去的礼物更是五花八门。你必须脱颖而出!”

无锋缓缓站起,认真的看着面前挺拔英俊的人道:“你可能要侍候他很长时间,一切都要有耐心,也要忍性。我需要你做一个真正的侍宠,而不是骄横的主子。直到你们取回筱珠为止。”

墨霜的眼睛微微睁大:“你的意思是我要去陪那个一只脚踏入黄土的人!”

“是,后面还有些时间;子巫会教你一些东西——什么是侍宠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如何穿戴如何举止。而这段时间,你也必须把这些东西在我面前展现出来,我好看到了何种程度,等到差不多了,你也就要上路了。”

墨霜仿佛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怎么就被这么安排定了似的,有些发愣的看着无锋,没有说话。

然而白衣男子并没有理会他那有些木楞的神情,只是继续道:“至于你背上的图腾你不必担心。目前为止,除了我信得过的人之外,见过你身上图腾的人都死了,记住你脸的人,也死了;就算暂时还活着的,也在我这好好的呆着。因此,没有人会认出你。”

“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打算的?”墨霜似乎嗅到了什么东西,压制着内心的悲痛与愤怒。

无锋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却非常明显。

“你这几日到底是……?”

无锋凑近男子的耳边,气息温热而暧昧:“我确实只是想看看你能到什么程度,但是,你确实也很不错。”

墨霜猛的将人推开呵道:“你!算计我!”

自己一步步的走到尽头,对方一步步的给出机会;然后自己在那种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去选择,最终一步步入套,一步步被控制,然后被捕获!

墨霜的眼睛突然变的血红,猛的就朝着对面的人一拳挥去;却被对方毫不费力的躲开。自己的领口被扯住,身体一个趔趄,往前倾去;阴冷的声音带着嘲讽的味道:“我是算计你,你能奈何得了我吗?你有其他的选择吗?你就没有想过,我同时也给了你希望给了你活路!你还想怎样?!墨霜,你给我记住!这天下谁都不会给谁白白的好处,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说罢一把推开那个双眼血红的人,恢复平淡的语气:“还是那句话,选择权在你手上,不过,这次你若决定,就不能反悔。要是同意,就把桌上的牌子戴上。如果戴上铭牌后,你做的不如我的意或者后悔,那么你将永远失去自由。”

墨霜的下巴被粗鲁的抬起,迫使着自己与银发男子对视着。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做的不好,会有惩罚;如果违背,要么,你继续滚回不见天日的牢里呆几百上千年;要么,我把你丢到最大的红楼里,让你永远别想出来!知道么?!”

“如果我不选呢!”墨霜恶狠狠的道。

无锋嗤笑了一声:“那就封印你的五感六识,让你彻彻底底沦为一个普通人去街头乞讨?不过,你的龙纹迟早会被发现,到那个时候是什么下场,我想你或许要比我清楚。然后,你漫长的一生就会那样度过。”

说罢,银发男子便是头也不回的挥袖而去。

墨霜一拳砸在桌上,桌面“啪”的一声,顿时出了一个砂锅大的骷髅,木屑四下飞溅;桌腿在微微颤动。

又来了,这种根本不存在的选择,又来了!

“你把我当作什么?你玩弄的对象?你的棋子?还是你的牺牲品?!”男子银牙咬紧,浑身发抖;突然,他拿起桌上的铭牌狠狠的往墙上一砸,一声极其微小的破碎声响起;金楼玉雕的铭牌顿时碎了一角。

男子撑着桌子大口喘息着,像是脱水的鱼。

然而就算眼眶再红,再委屈,再愤怒……终究,再也没有一滴眼泪滑落。

也许,他已经感觉有些心力憔悴了,他甚至不想再去抗争;他有一些想“随波逐流”的跟着无锋那看不见的引线跳动……是的,他终于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了。

——一个提线傀儡。

第六十七章 驯服

半日后,那个黑衣男子终是默默的走到了无锋的面前;余晖的光色衬托了他的萧索;漆黑的眸子暗淡无光。整个人如同刚从修罗场回来一般的疲惫与颓然。

打发完最后一个汇报的下属后,白衣男子才去理会那个人。当他的目光看到那人颈间挂着的缺了一角的铭牌后,嘴角不住的微微上翘——他终究是答应了。

“跟我来。”没有多余的话,无锋只是向墨霜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他往一个房间走去。随后在一副壁画的某一处按下,顿时,雕刻壁画的整面石墙移开了,露出里面黑暗悠长的通道。

无锋捏了个诀,一团明蓝色的火焰噌的自他掌中升起;他带头迈入。

下了悠长的阶梯后,是狭长潮湿的通道;通道的石壁上长满了青苔,散发着一股湿润的土腥味。再走得半柱香的时间,道路开始宽阔平坦;四周的土墙开始变为石铸的墙壁,全无繁复的花纹雕刻,有的只是朴实无华的原生石——大小不一、形状不一,有的凸起有的凹下。这竟然像是……临时搭建的一般。

“这里是我手下挖出的一个地道,通往后山。知道的人没有多少,算是比较隐秘。”无锋在一个十分空旷的地方停下,打量着四周:“以后,你会在这里接受训练。等你回来了,这里会有个大石室,教你些其他的东西,或者……”男子说着,突然转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墨霜:“用来囚禁你。”

墨霜微微一震,神色有些变换,但并没有说什么话。

“稍微等一会儿,我已经通知子巫了,他马上到。”

过了盏茶时分,空地前端对向的通道里,快步走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年岁不大,但眼中却透出了一种坚定果敢的光。

“……类?”

当来人走近,在无锋掌中明火的照耀下,那种月白色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后,墨霜终于忍不住出口。

月白的皮肤、湛蓝色的双眸,那种极其富有特征的外表,让他瞬间就认出了那是一只类!

不知怎的,墨霜一股怒意就莫名升起,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神色越发的阴沉下来。

“这是子巫。以后由他负责教你。”无锋淡淡的对黑衣男子说道。

墨霜皱了皱眉,一眼扫过子巫颈间的金牌道:“你的玩宠?”

无锋看了一眼来人,不语。

子巫则是一愣之后,低头看了看那个垂在锁骨间的牌子,然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哈哈一笑道:“算是吧。你好,我叫子巫。”说着,来人将手伸过去,想要与对方握上一握。

然而,墨霜却是一脸寒霜的看着来人,没有伸手的打算,只是冷冷的看着。

伸出的手僵持在空中,子巫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将手缩了回去。

无锋摇了摇头对子巫道:“今后就劳烦你了;若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子巫还礼道:“明白。”

无锋走到墨霜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语道:“你给我记住我说过的话。”然后便离开了。

不大不小的通道随着无锋的离开逐渐暗淡,剩下的两个人相顾无言,像是在暗暗较劲儿似的你不言我不语。

当最后一点亮光快要消失时,子巫终于动了,他取出一根火折子甩了甩,又吹了吹,一点火心终于在其中升起,而后又变成了橘黄的火焰。他持着火折找到了墙壁上挂着的火把后将之点燃。瞬间,几乎要完全暗下来的空间又有了光亮。

“你…似乎很不喜欢我。”明朗的男子有些疑惑的问着。

墨霜只是直立在幽暗的火光里没有开口回答。

子巫讨了个没趣也不如何尴尬,只是自顾自的道:“你的情况,你们左权使跟我说了。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做一个他人掌控的玩物,不过有的事情是不得已为之。你看,我不也为了自己的使命戴了这个牌子吗?”说着,他拿起有些沉甸甸的金牌看了一眼。

墨霜有些呆滞无神的双眼终于朝这个类身上看去:“什么意思?你不是他的玩宠”

子巫笑着摇摇头,语气轻松又无奈:“我不是,你见过有宠物敢跟自己主人那样说话的吗?”

回想起适才无锋对来人的态度,墨霜心下有了些许明朗:“你是…”

一只类,能够让无锋以礼相待的,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听说过义军吗?”来人毫不掩饰的问道。

“义军…”这个词,墨霜有所耳闻,特别是他在沙丘上杀死那个训教的时候,训教说的话,似乎也提到过这两个字。

子巫想了想道:“义军在外界被称之为叛军,是各个因为没落而受到奴役的种族所组建起来的反抗力量。最初是类,后来有了一部分不甘为奴的鲛人和其它的小族加入。”

墨霜蹙眉:“为什么左权使会跟你们有关联”

“具体的你也许得去问他。有的东西事关你们妖族的机密,作为合作者,我们可不能破坏规矩。”子巫直白的说道:“浅表的东西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太深的就算了。有的是不能告诉你,有的是连我也不清楚”

墨霜喃喃重复:“合作者……”。

子巫笑了笑,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的太多了,光折腾自己。管他呢,咱们只要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就得了。这些个肚子里有花花肠子的,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墨霜回眼看着他,不知实在思索什么,神色有些凝重。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不过,谁又不是被逼出来的?你这次好好表现,咱们取得了筱珠,左权使对你态度也会好转一些。”子巫挠了挠头道。

“连你也看出来了……”墨霜有些苦笑。

子巫点了点头,有些同情道:“是有些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自不必多说,得知子巫真实身份的墨霜对之态度缓和了些,虽然仍旧有些不冷不热,但是也不那么抵触。而子巫则对那个被逼迫成为侍宠进献给别人的人青囊相授着各种他能够教授的东西。

相对只是理论而没有过分举动的教习,让墨霜原本十分不甘而低落的心情也开始平静下来;直到,子巫觉得男子学得差不多,将之交给无锋视察之后,他又开始了那种生死不如的生活。

然而这一次,无论无锋的要求如何过分,他都面无表情的照做。无论是多么羞愧和无耻的举动,他都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的眼睛只是空茫,仿佛灵魂早已出窍,留下的不过是个被人愚弄的皮囊。

而他的行为,只要让那个银发之人稍有不满,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一个月过去。

一个身着宽松深蓝色衣服的人,面无表情的单膝跪在无锋的脚侧。

通肩的袖口让那双充满力量却线条流畅优美的臂膀裸露在外,臂膀上有少许的鳞片;敞开的胸襟下,玉石的牌子在漂亮的锁骨之间来回晃动;牌子下方是厚实宽阔的胸膛,再往下,是被衣物半遮半掩紧致的腹部。他的头上长着奇怪的,状如雄鹿的犄角;宽松的长袍下是两条两侧布有半透明黑色细鳞的双腿,修长有力;脚掌仿佛龙爪,指尖有着坚韧锐利的指甲;双腿之后一条在烈日下呈现出暗紫色的长尾拖着,形状宛如龙尾又似水蛇;尾背上有鳍,两侧有小翼;鳍与翼是半透明的黑色,里面骨刺嶙峋;末端是展开平铺在地面硕大的后摆。

那个人的头低垂着,双眼看着地面,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散在腰际宛如泼墨;而他的手则高高举起抬过头顶,双手上托着的是一杯茶;茶碗精美秀丽,杯中的水泛着淡淡的香气,然而早已冷却。

这样的动作已经从清晨持续到了中午。

自己递上的茶,那个人一口没喝也没有接;仿佛是当他不存在一般的,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但,递茶的人却是始终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就连因为手酸而稍微抖动一下的动作都没有。整整的一个上午,茶杯中的水没有泛起过丝毫的涟漪。

等到无锋将午饭用尽,才去看旁边一直跪着的人,淡淡的道:“冷了,重新给我倒一杯。”

“是。”

水面有了细微的波动,跪了半天的人吃力的站起来;在原地缓了缓早已经麻木的双腿后,将冷茶倒入指定的地方,而后恭恭敬敬的从夏荷手中接过那个刚暖出来的茶壶,抬起酸软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倒着。然后又将温热的茶水双手递了过去。

无锋单手接过茶盏,悠悠的一边喝着一边打量着面前已经被磨的似乎毫无棱角的人,眼中有了满意的神色。

“大前天受罚的伤好了吧?”凉薄的唇吐着毫无温度的话。

“好的差不多了。”回答的人低眉顺目。

无锋点了点头道:“你的恢复能力倒是很快,等到完全愈合不留痕迹了,你们就可以出发了。”

“是。”墨霜面无表情的看着桌子的边缘答道。

“这段时间表现的不错,要是你这幅表情能改一改就更好了。”说着,白衣男子用手抬起膝下跪着的人的下巴。

刀削般利落干净的脸上尽是苍白,深邃的眼帘低垂着,英俊的面庞少了原有的生气;整个人,如同一个会行动的漂亮傀儡。

墨霜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去看无锋的双目,他所看的位置只是由刚才的桌面边缘转移到了那一袭白衣上。

无锋道:“你还真是倔”说着无可奈何的将那人的下巴放下,悠悠道:“你数数,因为这件事你被罚了多少次?还有,为什么不叫主人?”

如果说此刻作为侍宠的人还有什么缺陷,那估计就只有那么两点——从不开口叫主人、自始至终的面无表情。

而这两点,其实是一个侍宠最基本的东西——谄媚。

但这个人,无论怎么打,怎么罚,他始终是咬紧牙关闷不啃声;就算是被折腾得晕死过去,醒来依旧不会改变。这样比牛还倔强的性格,最终让无锋也没有办法了。

第六十八章 暗涌

跪着的人没有啃声,更没有像之前那样顶撞过去。因为一个月来的训练让他知道,以他目前的状态,顶撞,除了自讨苦吃外,没有任何结果。

叹了口气,无锋支着脸道:“算了,随你吧。起来。”

墨霜应声站起。

“你还是别说话的好,免得显得突兀。”无锋终于妥协了。

“是。”

“……还有,记住不要把双翼显出来,人多眼杂,妖化的太多,要是被认出你是紫晶霜华就不好了。”无锋叮嘱道。

“是。”

“大后天出发吧,到时候我会用幻术将你容貌修改。这次你只需要尽心完成任务即可,其余的琐碎交给子巫处理。”

“是。”

…………

无锋被接连而来的“是”逗笑了:“看来让你闭嘴是个不错的主意。”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腿道:“过来。”

那只妖兽面无表情的上前来,又面无表情的在无锋腿上坐下。长发及腰,长尾袭地。

在无锋将手伸入长袍下的时候,那个面无表情的人的脸上才开始有了变化。啪的一声,男子一巴掌拍在妖兽没有带鳞片的大腿内侧;还不等开口;对方原本合拢的腿微微打开来,供得那只手的长驱直入。

夏荷看到此处默默退下。房内又只留两人。

不过多时,原本沉默的人开始微微喘息,眼眸里开始有了热度,薄而优美的嘴唇轻启;喷出一道道潮湿的热气。

无锋看着好笑——这作为侍宠的人,恐怕也就这种时候像个样子。

扭过那张漂亮的脸蛋,又是一阵热烈的吻。

然后,便是房中排风蹈海的动静和压抑的声响。

站在房外的夏荷蹙了蹙眉,神色又是担忧又是无奈。然后,离开。

远处一着了一身斗篷的人急匆匆的往房屋这边走来,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路闷着头,经过身侧打招呼的仆役的时候,也没有加以理会。

“尊主,有事禀告。”还没到房门前,那个人就开大了嗓门喊到。到了门前许久没有人回应。他直接一把推开门走进去。

“……尊主呢?”大大咧咧的人有些奇怪的看着四周;房内空无人影。

随后他听到里屋有什么动静,便毫不犹豫的进去了。

…………

片刻后,那个身着斗篷的人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跌跌撞撞出了内堂,碰翻了一路“挡道”的东西。他的脸红成了一种猪肝色,嘴角有点抽搐。

“我……怎么这么……倒霉!”斗篷下的人有些颓然无奈的想着。

然而还没等他的思绪飘落;一个带着微喘清冷的声音从内堂响起:“鬼卞,第几次了?!”

鬼卞正自低头默数自己到底是第几次遇到这种“好事儿”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起:“以后,记得敲门!”

“……是……是!”鬼卞嘴上答着,心里却道“您原来不是说我们几个有事情直接进屋上报不用管这些烦琐事吗?”

内室又是一副好春光,放开身下那双高举头顶的手,放过那个此刻神色迷幻的人;无锋起身穿戴整齐后有些悻悻的道:“什么事。”

“………尊主,纳摩尔他……他……死了。”

一个惊人的消息炸开;前一刻还在意犹未尽颇为不满的人顿时眼若夜鹰,这一刻一种凛冽在眼底浮现:“你说什么?!”

内室的人大步走出,站到了有些发颤的人面前:“我不是让你看好他吗?就在你眼皮底下死了?!怎么死的?”

“属下该死!”鬼卞立刻跪了下来,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任何创伤,也没有中毒迹象……样子像是……像是吓死的。”

“吓死的?”无锋蹙眉;他拉起匍匐在脚下的人道:“起来说!”

“谢……谢尊主。”鬼卞惭愧,有些不敢看无锋:“头天还好好的一切正常,结果第二天,他们的人就一片混乱,属下派人抓了知情的人打探才知道,那个纳摩尔死了。”

无锋摇了摇头道:“真不是时候……”

“哦,尊主放心,他死的消息我已经彻底封锁了。属下保证不会影响到您的计划!”鬼卞连忙补充。

“做得好。”无锋拍了拍他的肩,“确定是被吓死的?”

“确定,他的尸体被下葬后我们给挖出来查看了。我怕他们看错,我还亲自查验了一遍。神色惊恐肝胆俱裂;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中毒。”鬼卞英挺的眉微微皱起,像是也十分不解:“最近我们制造了各种‘意外’导致他们无法沟通外界,外界的任何消息也进不来。就连他们派出去采购的人,也被悄悄的换成了自家易容了的弟兄。我也想不明白,谁还能进的去,并且还可以把人给吓死。”

无锋神色凝重来回踱步,晃得鬼卞有些眼花。

正当鬼卞要被晃得有些晕眩站立不住的时候,眼前的男子终于停了下来道:“把消息给我压下去!一丝也不能泄露。”

“这个尊主放心。”鬼卞担保道,然后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尊主,你说这事儿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使然?”

无锋看了他一眼道:“你相信这是意外?”

鬼卞摇了摇头道:“但是如果是有计划的,那他图什么?我们也查过,什么东西都没丢,其他的一切正常;只是死了个人。”

“嗯……有几种可能。第一种,因为南漠那一块的势力互相争斗而被暗中加害;第二种,个人恩怨;第三种……我们的计划可能被泄露了一部分。”说罢无锋眼色淡淡的看着鬼卞。

鬼卞一惊,连忙跪下:“尊主,绝对不可能是我!我如果要背叛您,在有此意念的时候只怕就已经死了!”

无锋像是被提醒到了什么似的,看着鬼卞的神色稍缓,单手将他拉起道:“是,我差点忘了,你们身上被我种了‘隐’;只要你们不叛我,则一生无事。”

“是……是啊。”鬼卞额角渗汗,刚才真怕自己说慢一点,那个俊美而心狠手辣的人就会毫不留情的处死自己。

“那么这件事就很奇怪了……”无锋思索着。

“会不会是……”鬼卞的眼睛扫过内室,意思很明确。

无锋笑了笑,低声道:“不可能,一来他一直在这个地方没有离开过;二来,你们身上不过只是被我种了一个‘隐’;但他身上的那条龙,可都是我的隐线缝合的。”

鬼卞打了个哆嗦。

“是……类么?”无锋眼中精光大作。

“您是说,义军高层里面出现了叛徒?”鬼卞愕然,而后又道:“可是……也不对啊,既然加入义军了,那定是些不甘为奴的人,这次行动其实是对他们有好处的,他们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万一是哪里安插进去的尖细,或者……是被利诱呢?”无锋淡淡的看着鬼卞。

“被利诱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是尖细就难办了……义军里面的人都是一步一步从最底层凭借自身实力爬上去的。一个尖细能爬到那种高度,有点难对付啊!”斗篷下的人神色有些着急。

“从目前看来,对方只是知道一些破碎的计划,知道的并不详细;就算是义军高层,也高不到哪里去。这件事先放下,我会慢慢处理。这段时间,口风都紧点。各人间不得谈论任何关于这个计划的事情,自己心知肚明就好。所有的命令不再传发,全部由我直接下达!”

“是!”鬼卞领命。

“慢着……”无锋脸上突然显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冷笑:“这样,不如……我们跟那个看不见的东西玩玩儿算了。”

“……玩玩儿?!”鬼卞不解。

无锋在鬼卞耳边低语了一阵后,鬼卞脸上浮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得到解决办法的人,心中的不安终于平静下来;领命之后,带着一脸的轻松离开。

“出来吧。”等人走后,无锋淡淡的对着内室说了一声。

屏风后面缓缓的走出了一只穿着宽松蓝袍的妖兽。

那只妖兽又恢复了一脸平静,也不知道刚才的谈话他听到了多少,但显然他对此毫无兴趣;只是安静的走过去站立在无锋侧面。

“你看,咱们的好事就被人冒冒失失的打断了。”银发男子嘴角挑着一抹笑,对着来人道。

然而那只妖兽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既不尴尬也无一丝羞意;当然,更没有去接话。他只是淡淡的站着,犹如一尊奇异而神俊的雕像。

无锋摇了摇头道:“你下去吧,好好休息准备出发了。”说罢捏了个诀,在妖兽的面上一阵虚晃;渐渐的,那原本刀削般利落的脸柔和了,倔强坚毅的面容变得秀美了许多;那张脸,在无锋的施法下有了一种魔幻的美:些许梦幻、些许妖异、些许柔和,偏偏那一双深邃冷淡的双眼,透出了与之矛盾的冰冷、乖戾与压抑隐藏着的什么东西;使之相冲却不违和。

施法完毕,无锋放下手有些感叹:“除了你这张臭脸外,一切都很好;但愿,哈莫查言会对你爱不释手。”

“好了,你走吧。”说罢,无锋对他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异兽应声,退了几步后才转身走出房间,反手关了房门。

…………

第六十九章 献宝(一)

漆黑的地窖里,一只异兽悄无声息的从阶梯上漫步走下;尖锐粗壮的龙爪触碰到坚硬的地面上没有一丝声响;而颈间玉牌旁边的金铃则随着人一步步的走下,发出了细微悦耳的声音。

这几天,除了训练,只要有空,他都会到这里。

他似乎逐渐的爱上了这个微微充斥着一种腐肉气息的地窖,这种味道混合着地窖里独有的腥味,让他有些陶醉,他走到平摊的地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出口处的光线,被他挺拔宽阔的背遮住了部分;在晦暗无光的正面,一双幽黑的眸子隐隐发光。轻薄的衣料,在风中飘荡,勾勒着那个完美而奇特的曲线。

缓缓的走着,来到了一堆冰冻着的肉块面前。

是的,那是一堆肉块;肉已然不新鲜,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腐坏。然而由于那个一直不曾融化的寒冰的缘故,大部分还是完好的。

肉块中间供着一个幽蓝色的珠子,那个珠子,是无锋在高兴的时候奖赏给他的,可以让几尺内的东西处于冷冻的状态;这个东西在妖族不算什么宝物,却也起了些作用。然而在这样炎热的气温下,就算是在地窖里再加上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做镇,也不能完全制止那一堆肉块的腐坏。

妖兽拾起一块完好的较大的肉,肉的边沿是层次不齐撕扯过的痕迹;他想了想,又看了看地上其他的肉;那些肉显然都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生生撕开的,边沿坑坑洼洼,吊着些许的碎屑。

像是在菜市场挑着猪肉似的,他蹲下身子,此刻显得无比耐心,身后粗壮的巨尾轻轻摆动,仿佛这一刻,它的主人心情还算不错。

最终,他拿起了一块带骨的肉,那块肉应该是靠近肋骨地方的肉,鲜红的肉里有着明显白色的长条状骨架。

四处找了找,那个妖兽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根铁钎,于是他将肉串了上去,在一旁的柴堆里升起火来,将肉串架在火上烧烤起来。

不一会儿,一股肉香开始冒出,白浊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蹲坐在旁边的人眼睛看着火堆,看着那一串肉块,神色飘离,像是在发呆。等到油水不断滴落火堆的声音逐渐放大,这才缓过神来;也不顾铁钎在火力烧的滚烫,直接用那只变了形的“人手”握住,将肉取下。

补满鳞甲的双手指尖有着锋利坚硬的利爪,他就那样用自己的气力和尖锐的爪牙撕扯着那个有些半生不熟的肉,有些狼吞虎咽的吃着,嘴里发出囫囵不清的声音。

待得吃完那些软肉后,他开始去用力的啃食那根坚硬的骨头;或许是太过坚硬的缘故,妖兽原本好看细腻的眉目开始皱起,然而口中四颗尖锐的牙齿却像是跟那根骨头较劲儿一般的死死撼上去。几经挣扎,最终还是那根坚硬的骨头应声断裂,而妖兽的嘴角也被磕出了鲜血。

卖力的将骨头一寸一寸的咬开,再一寸一寸的吞入;这个过程废了相当长的时间。等到所有的骨头都被吞噬干净,那个妖兽才满足的眯了眯眼睛,舔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然后开始去收拾那些腐坏的肉块。

拾起几块腐败得不能吃的肉后,他又晃晃悠悠的朝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噗”的一声,脚掌像是踩在了什么东西上,那个东西瞬间爆裂破碎开来。妖兽低头看着那被自己踩的稀烂的东西,旁边白色的蠕虫惊慌失措的四下逃散;四周的绿头苍蝇惊恐的飞起,嗡鸣不断。

妖兽漠然的迈着步子,任由地面的肮脏被踩在脚下;他随手将那几块腐肉抛了过去,然后离开。

啪嗒的一声,那几块肉像是落到了什么东西上;妖兽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堆腐坏中,一个早就面目全非的人头被淹没在一片蛆虫烂肉里;虽然已经看不清那人的五官,但脸上痛苦扭曲的神色却深深印入骨髓。

多日不见的笑容浮现在妖兽冰冷瑰丽的脸上,像是心情颇好一般的甩了甩尾巴;然后离开。

是的,他吃了他——无锋奖赏给他的东西,那个对他最为无理的人。

曼沙哈尔——浩瀚西漠中最繁华的一片地方。更是整个大西漠的交易中心与文化中心;这里荟萃了各个沙漠戈壁部落的商货与艺术。每每日头没出,这个聚集地就开始人来人往。直至半夜还热闹非凡。

附近的戈壁滩上,烈日骄阳下,一众驼队缓缓前行。数匹赤驼身上满载行囊,有人步行亦有人骑在坐骑上。那骆驼在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下悠然漫步,摇摇晃晃,让坐在驼背上的人有些昏昏欲睡;而这众驼队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雕花笼子压在带轮的平板上,巨笼精美绝伦,但每一根钢条都有成年男子的拇指粗,显然也颇为结实。

笼中是一只异兽——有着雄壮的犄角、粗长的龙尾和异化的四肢。它的身上披着轻薄的长袍,在暖风下猎猎作响;而它那带着鳞片的粗壮脚环上却戴着厚重的铁链。笼子旁的平板边缘坐着的,则是一个月白肤色的类。

子巫坐在摇摇晃晃的车板上喝了口水后将水袋递给笼中的异兽:“喝点水吧。”

笼中坐着的异兽看了眼,只是摇了摇头。

“有水啊?给我点给我点!”后面骑着骆驼赶上来的人挥了挥手,像是要引起子巫的注意。子巫看了来人一眼笑了笑把水袋丢过去,那人接过立刻喝了一大口。

“省着点,这一代没什么水源。”子巫看见那人毫不含糊,赶忙提醒。

那人擦了擦嘴,驱赶骆驼上前走近子巫,把水袋还给他,擦了擦满头大汗:“还有多久啊。”

“今晚应该就可以跟么扎汇合了。”子巫算了算时间松了口气:“时间上跟你们左权使安排的差不多吻合。把人交过去后,你们就由明转暗正式开始计划。”

那人同情的看了墨霜一眼“哎,我看他最近闷闷不乐的,其实我觉得,尊主这次的计划真是……”。

察觉到四周的人对自己的微微侧目,男子立马转了个弯:“真是……天衣无缝!”

子巫好笑的看了这人一眼,无锋亲自培养的暗卫首领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性格的人

“鬼卞……”子巫摸了摸鼻子,“你前段时间不是忙得很,怎么这次的任务,左权使还派你来另外几个人呢。”

“林琛不知道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没在府上。老大他现在基本上就守在尊主身边,跟个传话筒似的。你说我跟他换换多好…我最近跑东跑西就没消停过。”鬼卞骑着骆驼,拿了一根枯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骆驼,但那软绵绵的力道,显然不足为惧。

“这阵子是够忙的。”子巫叹了口气。

“哎,我听说你们义军最近也在计划什么扰乱行动进展怎么样了?”那根枯草猛的被骆驼咬住,大嚼起来。

子巫道:“我出来的时候还在计划中,现在是个什么进度,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就把我的事情做好就行了,别的可不想操心。”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自在!”鬼卞嘿嘿一笑。

这时候从前面折回一个下属,对着鬼卞行礼,征求着他的意见:“大人,已经接近晌午了,咱们是休息还是继续赶路”

鬼卞转头看了看前后疲惫的人群,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小片绿茵,果断道:“前面阴凉处休整,酉时起行!”

来人领命回去传话。众人又走了一阵,到了那片熙熙攘攘的绿地处,寻了阴凉地休息。鬼卞从怀里掏出钥匙将金笼打开,对着里面沉默的异兽道:“下来歇歇吧。这怕是最后一次了,后面的路,你可就只能呆在这笼子里了。”

墨霜看了一眼鬼卞缓缓站起而后拖着沉重的脚链走出笼子,独自走到一颗灌木下歇息。

众人取出各类食物用随身携带的锅灶煮起来,而后又去喂养自己的骆驼整理货品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全然没有人去在意那只异兽。只有子巫手上拿了一大块肉干和酒囊朝他走过去。

“吃点东西,别饿着了。”将东西递给一言不发的人随后在他身边坐下悠悠道:“别想太多,千万别钻牛角尖。”然后看着嚼着肉干的人露出了一些歉意:“这次的行动本来是我们义军出人。只是不知为何,你们左权使突然派了你。”

“以前的事情不说了,也不要去追究什么缘由。好好干,不单单是为了任务,也是为了你自己!”说着用手拍了拍异兽的肩膀,喝了一口酒又将酒囊递给墨霜。

“不会。”看着对方递了东西过来,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却没有接。

子巫一愣,随后释怀一笑,点头道:“不会也好,酒可不是个好东西。”

异兽没在说话,子巫讨了个没趣也不尴尬,仍旧坐在男子身边。

等到休息的差不多,众人又开始赶路。而即将到汇合地的时候,异兽的手腕上也戴了铁链。

“记住,你神智不全,口不能言。”子巫将手链的锁环扣好后,对着笼中的人笑了笑。然后又是颇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出笼坐下。

伴着烟尘黄土,嶙峋怪石,又是一阵好走。众人终于在夜晚走到了一个边漠客栈里。

将提前用布蒙住的铁笼移到隐蔽处,带头的鬼卞和子巫则进客栈交接事宜。不过盏茶十分,随着二人走出的是一个结实黝黑的汉子,身后跟着一队人。

“这次挑选的,保证他老人家满意。”鬼卞担保道:“若是这次事成,还请么扎在纳摩尔面前替我主子美言几番,日后沙货来往的好处,也定然有你的一份。”

说着,鬼卞从怀中取出一袋红玉递给那个黑面汉子。

第七十章 献宝(二)

黑面大汉有些受宠若惊的捧过,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的财宝,嘴上说着:“这…哈哈哈,你们东家太客气了。这次帮我们选了寿礼,还送这么好的东西。”手上的袋子却忙不迭的纳入怀中。

“呵呵,这袋红玉是我主子专门孝敬您的。只希望,下次的好货,能够予我们些优惠。”鬼卞笑道。

黑脸汉子道:“那必须的,兄弟,你找对人了。这边出货的事儿全是由我管着,别的不敢说,就这块地上的沙货,最好的给你们!大人那边,我也会替你们说好话。贵客自然是要帮扶帮扶的。”

“就等老兄这句话。”鬼卞哈哈一笑。

众人说着说着也已走到隐蔽处的铁笼旁。

黑面汉子看了看那个被布遮掩的高大物实,有些好奇道:“这…莫非是什么神石玉雕”

鬼卞嘴角翘起:“我家主子选的怎可能是这种凡物”

“噢那是什么”汉子的眼睛亮了起来,越发好奇。

“一件绝对会让哈莫碴言中意的东西,此物于寿宴必定如鹤立鸡群,龙游鱼中。”鬼卞看着汉子故作神秘。

“哎呀,我说兄弟,赶快揭开让我看看,我这是经不住诱惑的性格。”说着,脸上是一副迫不及待。

鬼卞向着一旁低眉垂首的类唤了声。那只类才将大布拉下。

瞬间,一个精致的笼子显露出来。随着布面滑落,么扎瀚拓整个人僵在当场。

银银月下,这个暗淡的角落里,放着的是一个巨大的笼子,而笼中则有一只他从未见过的异兽,挺拔俊美,它身上的鳞甲在月下反射着一种暗光,而它的四肢,则被铁链锁着。让他有些心颤的是,那只异兽此刻正用黑如深渊的双眼盯着自己,面无表情。

那样的眼睛…在深不见底的漆黑里似乎又透着诡异的光。冰冷而残忍,如同一双黑夜里觅食的狼目。

黑皮汉子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喃喃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兄弟别怕,这是我家主子从黑市上高价买来的侍宠。”鬼卞扶着汉子的后背解释“这异兽看着凶猛,其实已早被驯化过。”

为了让自己的话有可信度,鬼卞上前将手伸入笼中,摸了摸异兽那粗壮冰冷的尾,坚硬的甲片杠得手有些发麻。

看着在男子掌下顺从的异兽,么扎算是松了口气,此刻疑惑才升起来,有些不相信的道:“你们东家的意思是,它能在众多宝物中占有一席之地,获得青睐”

鬼卞的手在墨霜背后的尾上拍了拍笑道:“不是占有一席之地,而是必得魁首!”

看着鬼卞高深莫测的神色,么扎有些糊涂了:“在下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你可别唬我。寿辰当天不知道会有多少奇珍异宝,怎可能唯独就看中它”

“这只妖兽可是我主子花了重金才买下的。本来是自己留着用的,这是看在我两家的交情还不错的份上,又是因为这次寿礼对你们实在重要才忍痛割爱。”鬼卞叹了口气“你知道妖族的侍宠有多难得就连黑市里,你能碰到都是八辈子的好运。更何况这还是一只异兽,不是那些阿猫阿狗的东西。要是……么扎兄实在嫌弃,那我立刻就将它送走。”

说着就要扯过大布盖上。

“不不不,兄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么扎拉住鬼卞那只欲要拉布的手道:“我知道妖族侍宠贵重,正因为它是妖族的,我才担心啊。你说哈莫碴言会收不如今妖族势大,你说我送个低阶的小妖,人家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这…你这异兽,若是被妖族上位者查到了,可是要遭报复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查到至于宴会上的那群人,都是有求于哈莫碴言的,也是相互信任的伙伴,除非从今以后不想再有往来,否则决计不会泄露;而他若是圈养于深院只有欢乐事儿的份;再说,到时候东西在他手上,人家要报复也是找他,就算是牵扯源头,也有我家主子扛着……而且,你别忘了,这是人族的地盘,妖族手再长也不会伸到这儿来……总之,这横竖都打不到你身上,你怕什么!与其担忧这些,不如想想寿辰当天如何多敬几碗酒,把你们那商谈的事儿给定了。”

么扎还在犹豫:“你说的在理,不过这异兽看起来不是个软货。到时候不会砸场吧?”

鬼卞笑了笑,打开笼子吹了声口哨,随着一阵铁链碰撞的声响,笼中俊美妖异的怪物慢慢走出,然后在男子身边站定。自身安静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摸摸看”鬼卞怂恿着黑皮汉子。

黑皮汉子犹豫了片刻,一步步的挪到那个看起来并不友善的异兽身旁,手指有些颤抖的伸过去。像是将手伸向一头野虎一般,也许下一刻自己的整只手臂就会被咬碎,然后被对方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鬼卞看着好笑,突然抓过汉子的手,贴住了异兽的胸口。

温热的体温,坚实的触感和微微跳动起伏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他全部感受到了。汉子也在那一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忙着缩手,但手却被人死死抓住。

慌忙的抬眼,他看到的是异兽那双神色冰寒的眼睛,而那只异兽,不过也就是瞟了一眼自己后,又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没有迎合也没有动怒,倒像是全然无所谓一般。

么扎吞了口唾沫,另一只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手被人放开,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荡起:“如何?”说着,鬼卞随意的轻抚妖兽的背。

“好…那…那我先替大人谢过了。若成了,许你们的事情必定不忘。”么扎将手放下,像是大胆了些,用手指划了异兽布满鳞甲的巨尾,甲片泛着寒光,坚硬冰凉。想了想,他还是将疑问问出:“不过…它到底是什么…这寿礼,我总得给个名字吧。”

“这可难倒我了。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黑市交易的规矩,老兄想必是知晓的。噢,对了,这只异兽有些许瑕疵。口不能言,灵智也没有完全开化。这不影响你们吧?”

听到“灵智没有完全开化”的人顿时心里松了口气,如果是完全开化了,自己还真是心中难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这异兽的盘中餐。

“不碍事不碍事。”么扎连忙说道。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多是商货往来的客气话,而后又将异兽牵至笼中关起,于客栈中休息去了。

到了第二日,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鬼卞将笼中的墨霜和子巫交给了对方,嘱咐了些关键的话,便带着自己的人,飘扬而去。

“哎,你进去好好服侍。服侍不好小心鞭子!”黑皮汉子对着子巫说着,并将之关入笼中。

对他而言,用这只类去照顾那个妖兽的起居是再好不过的,他下意识里还是觉得那只妖兽不可靠近。虽然表面上平静如水,但他总觉得,有些恐惧。这种恐惧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但多年从商的敏感告诉他,面前的东西很危险。

“是。”那只类低眉顺眼的答到,然后走近笼中与妖兽并排坐着。

么扎看了一眼两人后,便招呼众人上路。

话不必多说,又走了几天,终于到了哈莫查言的罗帐外。巨大的院落由各种怪石堆砌分隔,院中是大大小小的奇异帐篷。小的仅可住两人,而大的则可容纳百人。整块场地,比起王府住处也不遑多让。

门庭若市的前场上,么扎将手中请帖给了验证的人,那人查验过后放了众人进去。到了专享的休整区,么扎将罩在笼上的布扯下,而后打开笼门让两人出来。

伴随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那只类拉着异兽手上的铁链慢慢走出。

“把东西喂给它。”么扎看了看子巫吩咐道。

子巫温顺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丹药,喂给异兽。

那粒丹药是一种良性的软骨散,药性不大,只起防备作用。只要不动想去打杀别人的念头,便全然无效。若是起了杀意,则会全身瘫软无力。

么扎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但既然鬼卞临走前要求他这么做,想必是有深意的。

墨霜没有去犹豫,当那颗药丸被送到自己口边的时候,他伸出有些细长且布满小小倒刺的舌头舔了一下,将药丸卷入口中吞下。

不知怎的,么扎看到异兽将东西吃了,又松了口气。

“一会儿进去献宝你给我机灵点,别出错!”黑皮汉子看着温顺的类提醒道。

“明白。”类低头应着,手却在缓缓抚摸着异兽的背,像是在安抚着什么似的。

坐了一会儿,一个异族穿着模样的人跑了进来道:“还有三个人就轮到贵客了。请尽早准备。”么扎点点头让那人退下。

转头又吩咐了几句然后带着异兽和类准备上场。在临到登场的时候,子巫缓缓将异兽身上披着的薄衫褪下,顿时,异兽奇美的躯体被完完本本的暴露在空气中。

因为几人被排在了最后一个,所以后场只剩他三人。而引人上场的么扎还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直到,他走在廊间,感觉到了众多怪异的目光和无数的窃窃私语,他才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正要回头,只听高堂上座的主人倒吸一口凉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慌张却又压抑着惊喜:“么扎老弟,你这是…”

第七十一章 尸人

“噢…我知您喜爱各类异族侍宠,正好机缘巧从黑市上买来了一只来……”么扎的笑着欲要转头介绍。

这一转头他便愣住了,那异兽原本披着的薄袍此刻被身旁跪着的类抱着,而它则是一丝不挂的展露在众人眼底。优美结实的线条,反光深邃的鳞甲和那一身精雕细琢的图腾…等等…这图腾…

么扎哑口无言,场中一片安静。

“漂亮,漂亮!”在一片寂静中,那个满头白发的人拍手称赞,大笑着向异兽走来。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壮美的雄兽,眼底是止不住的惊喜,那露骨的目光,让墨霜甚为不适。

似乎并没有像么扎一样感受到异兽潜藏的危机,或者说做为大漠悍匪首脑的他,在刀尖浪口上翻滚多年,早已没有惧怕这种概念。他走近那个沉默的异兽,伸手抚摸着那刺目的图腾和坚硬的甲片。

略过一旁的么扎,白发老人对着异兽温和的笑问“你之前的主人是谁”,手指停在了妖兽紧致的小腹上——那个全身为数不多的软肉上,没有细鳞的保护,那里却有着妖族最为脆弱的死穴。

“它灵智没有开化,不会说话。”缓过神的么扎连忙解释,只怕一个照顾不周,让老人不悦。

“你知道吗?”老人转头看着黑皮汉子,手指在死穴周围轻轻摩擦徘徊。而雄兽像是并未察觉一般,伫立不动,呼吸均匀。

“黑市买卖的规矩您是知道的。”么扎恭敬道,看着那条在腿侧盘旋的龙尾,他又道“虽然不知道他前主人是怎的将他卖了,又是谁。但是至少知道,它被训教过。这不就有底了。”

老者点点头,看着异兽,不再追问下去。只是四处摸了摸道:“这个礼物,甚得我心!很好!”

这句话一出,么扎脸上大喜,而座下之人则各有不甘。

众所周知的,这人每次过寿辰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送的寿礼最称心最让他满意,这岁后的第一单神秘好货就是谁的。并且这批好货还以半价优惠的条件予出,当是一个生意上的开门红。

“五千斤,过几天你暗自运走。”老人当着众人对着异兽上下其手,毫不避嫌,手指甚至有意无意的划过私密之处,引得那只雄兽的身体猛的一颤。

“这是…害羞了?”感受到异兽的轻颤,老汉大笑,而后一脸宠溺又神秘的悄声道:“明晚我会好好宠你。”

墨霜将心头翻涌的恶心强忍下来,面色平静。利爪在想要握拳的瞬间又松弛开。

老人挥了挥手,让下人带着子巫和异兽下去,随后为明日的庆生提前庆贺,顺便谈着日后与各方合作的打算。

一个较大的帐篷内,四个壮汉抬了石盆过来,倒入了温水后便是要去拉异兽洗浴。

粗鲁的行动在墨霜一脸杀意中止住,那些人看着异兽满身的力道和尖爪硬甲,自知若是将这东西惹怒,指不定自己要被大卸八块;于是纷纷退后,然而主子命令的事情又不可不做,当下是左右为难。

“东西给我吧。”简直是雪中送炭,几人忙不迭的把东西塞给一旁的类,远远站了会儿,然后道:“好好洗啊,洗不干净,小心老子抽你!”

“好的。”子巫顺从的答道。

几人对视一眼后,退到帐外守着。心里暗想,这么个具有威胁性的东西,老爷子也要以身试险,就不怕一不留神直接横死各人想着各自的事儿,就那么立在门外,如同木偶。

屋内,墨霜坐到大石盆内,温水包裹着身体,接过子巫递来的毛巾和皂角洗着。

身旁的人微微叹气,像是要目送眼前人去刑场送命似的,脸上充满忧伤,他低声咬耳:“你千万记住,一定要忍。否则,整个计划就会因你崩盘。”

“我…只是觉得有些恶心而已。”一直以来不说话的人,突然开口,想着以后又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身体不经微微轻颤。

“我知道……”子巫垂目。

那黝黑的脸上满是皱褶,一脸的油腻,和身上浓郁到让人作呕的土腥味,混合着那露骨的表情……让异兽的心沉到谷底。

“我以为训练了这么久,我应该适应了,至少我应该可以做个行尸走肉。”一边擦拭着身上的汗液与尘土,一边低声说着,眼里充满了绝望。

路上他想了很多,这样的情况他也考虑过,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溃不成军。

或许他始终都没看破这具皮囊吧。否则怎么会存在这么大的差异。

之前的训练他觉得自己已能自如应对,其原因到底是因为习惯了那个人,还是因为那个人过分的俊美,所以让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恶心的感觉

这么想着,他突然有些怀念起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脑中浮现出那冷冽不屑却又宛若天人的容颜。再想想那个老头,眉头就是一簇,强烈的厌恶涌出,双手尖利的指甲刺入肉里。

一片翻腾间,自己的拳头被人捏住,子巫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带着悲伤与安慰:“不要再想了!”

这一句包含了太多,墨霜深深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我知道我说的不过是风凉话,但也是事实。你只要记住,你的目的,只用看到你的目的。其他的,不要去管。再如何不堪,你只当你死了就好!……药就不让你吃了,我实在也不喜欢用手段去控制谁,只是你若控制不住自己,按照你们左权使的吩咐,就不得不对你用药了。”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拍,异兽努力的平静着自己的心情,放松呼吸。

“好,我…我不会扰乱你们的计划。”咬了咬牙,深邃的眼眸带着一丝暗红。

“你放心,我这边也会昼夜不停的寻找东西的下落。不会让你受苦太久!”子巫叹了口气。墨霜一脸感激的看着他,还要说什么时,只听大步走入的人呵道:“洗完了没!磨磨叽叽这么久!”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子巫忙帮墨霜擦洗着,然后对着来人点头哈腰。

“快点!洗完了你把它送主帐去。出门有人给你带路!”来人十分不耐烦,又大大咧咧的骂了几句后转身离开。

三下五除二,清洗完成后,给墨霜换了铭牌披了新袍就随着引路人向主帐走去。

当墨霜依照要求躺在偌大的兽皮草木做成的圆床上时,犹如躺入了一片瑰丽而满布着死气的彼岸花海中。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形状怪异的帐顶,脑海一片空茫。

第二日,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过完他的寿宴后,果然毫不食言的如约而至。

反复的纠缠与玩弄。粗镐的手贪婪的抚摸着那或是坚韧或是冷硬的地方,握着那不堪言说的部分,带着浓烈气息的嘴,亲吻啃咬着每一寸每一分。

“太美了!”赞叹着,粗重的喘息下,那个带着污秽与新奇的目光,刺入身下雄兽的眼中。当老人还想再进一步试探的时候,身下的异兽突然青筋暴起,眼中杀机必现。

老人被那眼神一惊,随后又是释然一笑,没有发怒却是宠溺的笑道:“还是个暴脾气,弄疼你了?”

异兽在对上老者宠爱的眼神的瞬间,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平静下来。然后又是顺从的迎合与不甘的低鸣。

……

几天下来,这罗帐外的客卿被冷落,代办的事宜堆积如山。众人纷纷猜测着,揣摩着。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惊扰。

主子被那个妖族的侍宠迷惑了!

那是一个不详的邪物!

到了最后,众人不禁猜测起了么扎送礼的真正意图会不会是另有阴谋。于是真正担忧主子的人开始想尽办法靠近主帐,苦口婆心的进言。

屋内的兽皮床上,再也受不了吵杂的老者不甘心的起身穿衣,令下属将那群吵闹的人全数聚集于商谈大帐内,自己要将连续数日未了的事情解决了。原本在外争辩不休的人听得主子终于“醒来”,均是大喜过望。顿时安静下来,朝着商谈大帐走去。

“宝贝儿,乖乖等老夫回来。”说着,他亲了亲异兽冰凉的肩膀。然后又令人唤来子巫服侍。

子巫垂目领命慢慢走入,立在一边,等着哈莫查言匆忙出去后,这才向着墨霜移去。

适才显得温顺乖巧的类此刻目中泛着精明果敢的光,跪在异兽身侧帮之梳洗打理。连日不吐人言的墨霜开口道“你那边如何了?”,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焦急。

将男子的身子擦拭干净,子巫为他披上衣服,神色有些凝重:“最近我多方打听也四处找了,没有。你这边有什么发现”

墨霜展开双臂苦涩自嘲道:“你看看我,能有什么发现。”

子巫默然,这几天,那个老头就没放开过他哪怕一刻。

“但是…”墨霜蹙眉,强忍着这几日与之相交的强烈恶心感说道:“我发现他的胸口似乎有点问题。”

“什么意思”子巫惊觉。

“他们算是人族的一个分支,人族的心脏位置在左。然而我感知到的是,他的在右。”墨霜仔细回忆:“我特意贴耳聆听过,胸口也没有心脏特有的跳动声。”

“你的意思是…他要么是个怪物,要么已经死了。”

第七十二章 得手

“嗯…他的心脏移位了,并且全无生机。”墨霜思索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是了…那是尸臭的味道。”

当时他就觉得,此人的身上有一股浓烈的土腥味。而除了土腥外还有什么隐隐约约的气味。这种气味人闻不到,但作为妖族,其六感远超于人类和其他种族,所以他闻到了。只是由于几种气味的混合且那个尸臭确实不明显,因此他也没有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气味—直到子巫的提醒。

“尸臭”子巫的双眼微微睁大“那么,发现石斑了吗?”

墨霜摇摇头:“人族老了,会有很多斑点。就算有尸斑,我也分不清。”

“如果一个早就应该死的人,到现在还活着。那一定是凭借了某种力量。左权使的消息应该不会错,他不可能是异族。”子巫神色严峻。

“你的意思是,筱珠应该在这间屋子里”墨霜听懂了,眼睛环顾四周,像是要看穿什么。

“嗯,能有逆天之力的外物,再加上之前左权使收集的一系列线索看来,很大几率就是筱珠……难怪,我找不到。”

“他的脏器易位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筱珠的缘故”墨霜思索。

“很有可能,不过这与我们无关,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并送回筱珠。”子巫微笑的拍了拍墨霜“接下来可得看你了,这间营帐,我最多只能探查外围,屋内,我可不敢进来破坏好事。”

墨霜狠狠的打开子巫的手,咬牙道:“必尽全力。”

“你这是什么表情,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回去。难道你还想在这逍遥快活”子巫笑看那个此刻恨得牙痒痒的异兽,打趣道。

墨霜不睬他,下床用餐去。

没沉默多久,异兽又问道“鬼卞他们在附近么?”

服侍着墨霜的类一本正经的道:“这事儿你怎么问我,我不是很清楚。就只知道你们左权使要他们由明转暗。至于现在人家在哪里,怎么会告诉我。”

墨霜沉默下来,一边吃着一边想着,神色变换,一阵青一阵白。

子巫看着面前人脸上那精彩万分的神色试探道:“想什么呢,表情这么丰富。”

“…没什么…”墨霜连忙道,将脸转开。

“有的事情别去回顾,回顾了自己找堵。”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子巫又开始日常安慰。

墨霜没有搭话,只是眉头簇的更紧,几乎拧成了疙瘩。

“老东西的相关事宜,你这有么”突然,他问道。

子巫不解的看着墨霜道:“左权使交接任务的时候没跟你说”

“说了大概,但是太少。”墨霜道“我要知道确切的。”

“知道确切的做什么,你又不去巴结人家或者去搞暗杀,哈哈哈……”说着,子巫看着墨霜的面色沉下来,漆黑的双瞳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他一愣,笑容僵在脸上:“你…!”

墨霜看着他的眼神充斥着一种决绝,没有吭声,但已经表明了态度。

子巫摇头正色道:“不说没有左权使的受令你不能这么做。就算你真把他杀了,有什么意义他只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是死人就再死一次!”墨霜道。

子巫有些头疼的捂额:“你杀了他会破坏计划。”

“我在取得筱珠后动手怎会破坏计划!”

子巫想了想还是摇头:“你我都不知道这人之后还有没有用。不要自作主张。若是个独立计划,你杀了不要紧。可你们左权使行事作风没人猜得透……不行!你这么做,太冒险!”

墨霜看着阻拦的人质疑:“难道我受的凌辱就这么算了…自从…我逃离那个地方之后,我就发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辱我的人!”

“我明白你的痛苦,但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如果你办砸了,不说不知要受什么罚,难说我们类也会受牵连…你不如亲自回去请命,左权使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墨霜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声音却细小如蚊:“我!我受够了!……你说!我和红楼里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子巫听着微微一叹:“我知道你的感受,做为一只类,我很清楚。”

子巫坐到墨霜身旁小声道:“这样的事情,我们也经常做。谁没有羞耻心?谁不希望把自己最美好的东西给最心爱的人”说着那只类的神色开始飘往远方,他悠悠叹了口气:“但是有时候你不得不牺牲一些东西,就为达到某个目的,完成某个任务。”

“你们…”墨霜抬眼看着子巫。

“色诱这种伎俩,其实一点儿也不高明。呵呵……简直都用烂了!”子巫干笑道。

“……对不起…”墨霜低头,感到有些窒息。

“我能教你,就代表我也是被别人教过的。在义军里,这甚至是每一个人的必修课。特别是相貌出众的,将会被要求的更多。”子巫像是回忆着什么,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苦涩:“其实大家一开始都很抗拒,但是后来,一想到,我们可以多一项能力,对付敌人的手段就能多一分;我们复族的希望就会大一点……也许这样的点滴累积就可以让义军逐渐强大到有朝一日达到目的呢”

“就算只是一点点的增强和希望我们也不能放过。”子巫认真的看着墨霜;“你永远不会体会到,一个沦落千年成为畜生的种族,那种刻骨的压抑。”

墨霜抬头,二人正好四目相对。

“你们妖族为何暗地里与我们结盟,我不清楚。但我想,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状况。说句实话,义军的力量目前不过海中一粟,根本不值得你们位高权重的左权使出面联合。这其中的玄机,难道你就没想过”子巫面色严肃,语气却有些无奈。

“我……”墨霜有些哑口无言。

“所以,我不认为你将那老头杀了是个复仇的好办法。站在你们妖族来看,怕的是牵一发动全身。而站在义军的立场上……我没什么好说的。”子巫一改面色,笑盈盈道:“嗨,是我多事了吧。就是觉得你们左权使怪可怜的,哈哈。”

墨霜眼中透着不解,他有些听不懂面前的人在说什么。

子巫挥挥手道:“快吃吧,吃完我好收碗。”

见面前的人再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墨霜又默默吃起来。

他是满心疑惑;脑中回荡的则是那只类的话语。

又是几天过去,几周过去……渐渐的,转眼一月过去。

异兽再也没有提手刃老者的事情,而是越发仔细耐心的探寻着那颗珠子的下落。

直到某日,老者在床上几欲晕厥,手忙脚乱的在床板某处一扣,一个机扩弹出一颗泛着淡光的珠子,他顾不得异兽在旁,猛的拿过明珠,压在鼻子底下大吸起来,那模样,如同被人卡住喉咙,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又被放开一般,对空气的需求如此贪婪而忘我。

墨霜慢慢坐起,眯着眼冷冷的看向老人佝偻的背影和他不住抽动的躯体。

老人身上缓缓流动着之前从未感受到的生气。墨霜像是在他枯槁的身体上隐隐看到了一层包裹着的白光,随着白光越来越浓郁,老人的躯干仿佛有了某种说不出的变化。

是那颗珠子么?原来就藏在床里!

那一刻,久久受辱的异兽心情突然好起来,厚重的龙尾不由的摆了摆,嘴角挂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怎么办,现在直接抢么?

墨霜才高兴不久的神色又变得纠结起来。

无锋只说把珠子交到他手上算完成任务,但是这珠子是偷是抢,他却没说。想起前不久子巫的话,他又怕一不小心坏了可会会存在的后续计划。

正在墨霜左右为难的空挡,老人似乎已经将珠子的生气吸饱。之前快要将死的人又变得神采奕奕。

墨霜蹙眉欲动,然而已经来不及。

当老人收了珠子转回头来的时候,异兽恢复了一脸的面无表情,双眼茫然的看着老者,像是有诸多不解。

哈莫查言看了异兽一眼,却是并不介意它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景,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墨霜的脸温和道:“宝贝儿,怠慢你了。”说罢又栖身上去。

任由身上的人无理对待,墨霜假意迎合,但暗自却是凝神于那颗珠子放置的位置。用左权使加持给自己稀薄的灵力凝聚了一丝残念在珠子上,以防万一。

而后果然不出所料的,珠子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移走了。但好在墨霜早有准备,并寻求机会将宝珠模样和位置告知子巫。子巫便在夜深人静的空挡里,找到珠子,以假换真,而后开始计划撤退。

……

几天后,哈莫碴言的亲信开始发谍通告,捉拿贼人——一只类,一个异兽。同时,开始派人到纳摩尔处兴师问罪。然而,据快报反应,么扎瀚拓并没有回去,并且其对送寿礼一说表示完全不知情。经过几个月的调查才发现,原本纳摩尔派去的贺寿队伍被截杀在一块各个势力交界的三不管地区;这行人中,唯独少了么扎瀚拓。但几天后,又在一处沙漠边缘找到了么扎一行人的尸体,身上财钱被洗劫一空。他们的周围有明显的、载着重物的车辙印记,但车和车上的东西,却不见了。

经此一事后,两家关系开始逐步破裂,以往互相信任的合作伙伴,渐渐产生隔阂,最终形同陌路。这是后话不提。

第七十三章 剜目(一)

昏暗的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潮气,一袭白衣的人满意的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男人双手伸出,双掌朝上,掌心捧着的俨然是一颗光华流转的明珠。

“这次的事,完成的很好。”无锋拾起那颗珠子细细看着“看来,这间为你准备的囚室是暂时用不上了。起来吧。”

一身玄黑的墨霜站起身来。

“两件事,想要什么你说。”无锋果不食言,看着面前挺拔英俊的男子淡淡道。

墨霜低头垂目:“…你之前答应我…把轩的位置告诉我。”

无锋叹了口气点头:“好,第二件呢?要那个姜大师吗?”

墨霜眼中忽明忽灭,挣扎不休。

他想要无锋将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人给他,然后,将他活活折磨致死!但是,在进这间石室前,子巫提醒了他——除了这具肮脏的皮囊,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去交易了。也就是说,如果他两件东西都选择了人,那么经此之后,他又将一无所有……就算下一次这人还肯要自己这具躯体,那么以后呢?总是会有玩腻的那一天吧!而在无锋手下办事有多难?稍有差错便是毫不留情的责罚,不是每一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将事情办妥当…

这样想来,确实应该好好考虑子巫的话。自己不当冲动,遇事应该多想想。

说起来…那只类还将全部功劳让给了自己,明明是那么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想好了么?”带着凉意的声音响起。

墨霜漆黑的眸子对上了对面淡金的双瞳,犹豫着:“另一个……”

左权使面上一丝诧异掠过,紧紧瞬间又恢复平常,嘴角却是若有若无的挂着一丝笑意,显得有些妖异,用极度诱惑的语气道:“怎么,在犹豫什么?那个毁了你一生的人,你不打算报复么?”

墨霜挣扎片刻后,最终摇摇头道:“我相信左权使会好好照顾他,替我保好他的狗命。来日方长。”

无锋又道:“那么那个半脚踏入黄土的人呢。”

墨霜自然知道无锋说的是那个哈莫碴言,他淡淡的看着银发男子道:“左权使都说他已经半脚踏入黄土了,没了筱珠,他还能支撑多久。更何况那不过就是个死人,有何意思。此仇必报,但我不会报的如此没有意义。”

无锋笑意更浓:“你的事情,你拿主意。不过一旦交易,不得反悔。”

“明白。”墨霜点头。

“那么,你想学什么若是不知道怎么选,将你想达到的目的说出来,我会给你建议。”无锋似乎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微笑着面色温和。

“我……我想……想杀你!”像是鼓足了勇气,男子猛地抬头,双眼明亮的有些吓人。

话语一出,石室内的气流出了一丝波动,场内一片死寂,场中的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万物静止,没有了石壁的滴水声,没有了二人的呼吸声,有的不过是两双说不出是什么神色的眸子互相死死的盯着,氛围有些诡异。

“我,不是那么好杀的。”

沉寂过后,是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室里,无喜无悲更无怒意。那样平淡的语气,仿佛是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墨霜并不吃惊于面前人的淡定,只是以同样不痛不痒的语气道:“我知道,所以,还请左

权使耐心的教……”

“你是想让我教会你杀我的本事墨霜,多久不见,胆子大了不少。你不怕,我现在就让你醒不过来”无锋低笑。

“在左权使面前我耍花样不过是自寻死路。与其让你后面查清,施以重罚,那不如我自己说出来省得麻烦。况且左权使应该没有忘记你说过的话吧?”

“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手刃你,你也算是认命。而这次,你答应过我,无论我提什么要求都好,只要你能办到的。希望您不会食言。”墨霜深渊似的眸子凝视着面前的人,说着万分危险的话却是毫不畏缩。

又是一阵寂静。

无锋眼眸清幽,突然嗤笑道:“你想以此名义套取诸多学艺未免太贪心了。”他绕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墨霜道:“出去了一个多月,回来就长心眼了?谁教你的?”

墨霜镇定的面容微微一颤;然而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原貌,他紧紧的稳着自己有些发抖的拳头。

“……是否守信在于你。这便是我要的第二件事。”墨霜盯着无锋的双眸有一种深深的压迫力,心里却是打了个突。

对方略微冰凉的食指伸来摸索着他漂亮的薄唇,试图去撬开它;墨霜猛地头一偏让了开去,然后退后几步正色道:“左权使,今天我可没打算卖身取义!”

“我原本以为,你这一个月里可能会有些想我。”俊美妖异的男子在墨霜耳畔调笑道。

“……你想太多了!”墨霜蹙眉道。

无锋摆了摆手,神色恢复如初:“你这算盘打的好。但我不可能无限制的教你。先学什么,你自己选,两个月为限。期间我会招呼屋内的守卫不得干预,但处理内院把守,是你自己的事情。要求是不可伤人,不得惊动任何一人,一旦被人发现,你则算是学艺不精,你或你的师父将会受到惩罚。”

“两个月内想办法点中我的要害。如果没做到,那么到此为止。说明,你一口气吞不下那么多东西。到了那个时候,就不要再给我提这种无理的要求了!”

“好!”墨霜点头。“两个月内,随时随地”

无锋瞟了男子一眼道:“不错,从明天开始。记住,每一次失败都会有惩罚,所以行动之前考虑清楚。”

“……多谢提醒。”

“明天你就在这个石室里,自会有人教授。”无锋看了看四周还算宽阔。

“你…不亲自教我”墨霜看着白衣人的背影,有些疑惑。

“我不擅长这些东西。”无锋转身道“我一早派人重金搜罗了不少这方面的人,都算得上是有几分资历的,就祝你采众家之长避众家之短了。”

墨霜兀的呆住,一种又被对方反将一军的感觉席卷而来,顿时汗毛倒竖——这人,早就安排好了!

等到无锋要走之时又被墨霜喊住:“左权使……”

“嗯?”无锋侧目看着那个直立立站着的男人,刚才那说“我要杀你”的大无畏气势全然不见,留下的是一丝迷茫。

“我想……先去把轩找到。”

无锋想了想悠然道:“它现在所在的地方,恐怕不好走。”

墨霜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他们具体进度我不清楚,不过想来那边现在应该是乱成一团了。”无锋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墨霜:“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对付普通人还行,要是时运不佳遇到高手,恐怕是有去无回。”

看着墨霜又开始纠结起来,无锋有些好笑道:“姜大师都能忍,为何对区区一只类如此牵挂?莫不是伤的越深,念的就越深?”

……这人的嘴又开始欠抽了。

墨霜皱了皱眉却没有理会对方的风凉话。

无锋看了看对方那木然的神色微微沉吟片刻,提醒道:“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不过若是再出什么意外,你得想清楚,凭你现在的本事是否能够解决。你想好了,我决计不会再去救你第二次了!”说罢便飘然离去。

墨霜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地下石室里,颇不是滋味。左权使说的话虽然难听,却不无道理。他突然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连姜大师都能忍住不去立刻报仇,却唯独对那只类忍不住?

其实细细想来,就算找到了轩又能怎样?是杀了还是如同对待其他折辱过他的人一般折磨致死?……这一刻,经无锋提起,他自己才察觉到,他竟然就没有把这件事往后面去想。他对轩的感情很复杂,痛恨但是又有些不舍;算起来共同漂泊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好几次的互相倾诉,让他这个感到有些孤独的人有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归宿感;他眷恋这种感觉,但给予他这种感觉的人却背叛了他,并且让他的一生也许就此毁于一旦,落得这样的下场。

墨霜回到自己的房内,去了后室的浴池洗浴了一翻,然后回到卧房内。这个因为连日里备受心灵折磨的男子,深邃的眼中透着一种疲惫;原有的沉浸沾染着一丝的麻木。

然而当他看到落地铜镜中的自己的时候,看到胸口上的龙目似乎含着某种讥讽盯着自己的时候,他原本淡定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任务顺利的完成,交易顺利的进行;然而没人会去在意,左权使那轻飘飘的表扬背后埋葬着自己多少的噩梦?!可以说,自从他进了天忆院的暗坊后,他就没有再睡过一次好觉。每一场梦都重复着让他颤粟的惊恐;每一场梦都包裹着他的愤怒与压抑。他一次次的从梦中惊醒,一次次的用手摸着那些浮雕似的纹身,一次次的克制。

然而最可笑的是,他最痛恨的却也是他目前唯一有价值的。

想起今天左权使的轻薄之意,墨霜的拳头不由握紧,然后猛地向着镜面砸去!镜子啪的一声应拳碎裂,以拳中心的位置冰裂开来逐渐的散落,顿时,一个“蛛网”破口崩开了平滑的镜面,也崩开了镜子里的人。

“我!不是!”墨霜垂目看着镜中残影,龙头铜铃大的双目和血盆大口,像是一张嘲弄的笑脸,讥讽的质问着它寄生的人。

第七十四章 剜目(二)

他有些害怕,害怕于别人习惯了自己的这种姿态;害怕甚至到后面,自己也会去习惯。这种习惯的惯性,就如同离玄的箭,有去无回。他怕……有朝一日他会像那些红楼的人一样,去低眉顺眼,甚至去千娇百媚的迎合来自四面八方的恩客。

那么,无锋他对自己的态度呢?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这个人,他摸不透,算不过;自己就如同是他掌中的玩物,每一个动作都被牢牢把控着,而那些无形的束缚则让他根本无法挣脱,只能任他摆弄……

“你为什么还要嘲笑我?!……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变成这样!我不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是这种货色!……我不是!”墨霜看着那个在裂纹里笑得更加猖狂的黑龙,压抑着自身的怒气,声音低沉。

然后,那人类的身躯有了变化;利爪与犄角,鳞甲与龙尾,如同变戏法似的在他身上展露出来;随而是尖利的爪子划过胸膛的闷响声。左臂的青筋暴起,一股一股如同翻腾的荆条;之后是毫不留情的朝着黑龙的双目挖去。

胸前原本不大明显的细鳞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凝结成了一道坚垒;泛着某种寒光与指尖的利刃抗衡;然而不过僵持片刻,终究是势单力薄的被利爪攻破;顿时深色的血液喷溅在镜面,遮住了镜中狂笑不止的脸;与此同时,咬碎在牙间的嘶吼还是冲破了喉咙喷渤而出……一声惨叫之后,“啪”的轻响,地上多了两团血肉。

男人高大的身影轻轻的晃了晃后瞬间垮塌,面色如同盖了一层灰一般;一头冷汗,嘴唇微微发颤。他跌坐在桌旁按着流血的胸口,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一团刻着图文的血肉。

……

不知过了多久,“匡”的一声,门被人粗鲁的推开,砸到了背底的墙面上。

无锋皱着眉头大步走了进来,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那面破裂的铜镜,然后是一片凌乱的桌面和地上碎裂的玉器,最后才是桌子后面斜靠着的人影。

“大半夜的又在做……”往前走着,话不耐烦的说了一半,却在看到地上的人的时候卡住了。

“你怎么!”无锋一惊,将那个斜靠的人扶起;然而那人此刻却仿佛一滩烂泥,没有骨头似的疲软不堪,整个身躯挂在他的身上毫无气力。无锋拿开墨霜已然布满流血的手,看到了他胸前的两大个骷髅和骷髅里面隐约可见的心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没脑子的东西!”暗骂一句后;连忙封了几处灵阙,唤了夏荷等大夫过来急救包扎。忙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是将人从生死境中拉回来了。众人松了口气。

夏荷将被子轻轻盖在墨霜身上,有些不解道:“他为什么……”

环视四周后,无锋终于是在镜子边角处找到了两块鲜血淋漓的肉块,毫不避讳的弯腰拾起,举到眼下一看,冷冷道:“我才离开了多久,他这是发什么疯!”

夏荷叹了口气:“……不早了,主人去歇息吧,这里我守着。”

无锋的双目在火光下有些隐隐的疲色,布满了血丝,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愤恨中夹杂着一丝担忧:“死不了吧?”

“伤口用药堵上了,也行了术法。应该是无碍了。”夏荷如实回答。

无锋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却是在一旁坐了下来。

…………

光线如同千万道闪着寒芒的利刃刺入水面;头顶是万里晴空,白云如一团团蓬松的棉花散落在天际,春风拂晓,雀鸟欢鸣。瞬间,一道黑影石沉大海般的堕入如镜的水面,炸开一道绚烂。

沉入……沉入……再沉入……

逐渐的,目中的明朗缩小成一个圈、一个点……直到消失不见。

黑影陡然全身痉挛似的大肆舞动,眼中散发着惊恐而苦痛的光;他渴望有一根稻草,能让他牢牢抓紧……

仿佛溺水般的大张着口喘息着,然而却没有丝毫的空气进入肺内;各种剧烈的动作急速消耗着氧气;换来的是几乎快要窒息的晕眩与一股撕心裂肺的痛,它大叫,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瞬间,一口血雾在水中如同瑰丽的红玫瑰绽放;伴随着剧痛与无声的呐喊;它挣扎的越发猛烈,丝毫没有因为苦痛而消减半分。

突然,一只细长无骨的黑色手臂从下方深不见底的空茫中伸来;掌中带着讥讽与恶毒的五官;一把狠狠握住它的脚踝,以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道将之往下扯。

黑影挣腾着,那隐约可现的表情越发扭曲;却终究摆脱不了那诡异的手。

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下落着,周围的漆黑渐渐变成血红;红色的雾气中有着破碎的白骨与残缺的肉片,然后是腥臭刺鼻的气味……

扑通一声,一种被摔在石头上的感觉袭来,而后紧接着又一股上浮的大力将之抬起,肺部的空气终于让灼痛得以舒缓。

黑影大口的贪婪的吸着空气,再也顾不上撕裂的痛楚。

当它环顾四周时才惊觉自己在一片辽阔无边的血海里,血海中翻涌着黑色的残影;远处有漂停在海面的鸟儿,那些鸟是乌鸦,通体的漆黑,唯独那双森然的眼睛冒着嗜血的寒意。

…………

屋内一片凌乱,满桌子的纱布、草药、丹丸;夏荷的额头有细细的汗珠,待得以灵力运气的阶段终于完成后,她将一粒药喂入床上人的嘴中,喂药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另一边的人来回踱步,双眉紧促,气息有些紊乱。

“怎么样?”无锋问道。

看着适才床上挣扎不休的人终于逐渐安静下来,呼吸均匀;夏荷舒了口气,用有些殷红的双目回望男子,对他点了点头。

无锋补满血丝的双目稍稍一缓,平静了心绪后,淡淡道:“我来守着吧,你几夜没睡了。”

女子也不推辞,只是将一瓶药和一点外敷的草药留给男子道:“那就麻烦主人了,这些以防万一;不过这次一定没问题了。若是有什么事,主人将我唤醒就好,我在外面靠着闭一会儿眼。”

无锋叹了口气点头道:“好,辛苦了。”

待得夏荷出去,无锋又令屋里的侍女收拾了那一片的狼藉后,自己缓缓坐了下来;久久握拳的手在额头上锤了锤,像是颇为头痛——他是真没料到,这个人会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摊开有些许冷汗的手心,男子看了看掌中一直握着的那两团东西。几天过去,显然已经不新鲜了,却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特殊的处理,这两团东西并没有腐坏的迹象,而只是有些“缩水”。

那是两团肉团,肉团的一面覆盖着几乎看不明确的鳞甲,鳞甲之上,是墨色勾勒出的巨目。虽只是一双眼睛,但由黑色与灰色相互交替缠绕勾勒出的气魄和怒意,却是丝毫不减。

无锋神色复杂的看着掌中的“眼睛”,而那双眼睛也在狠狠的瞪着他;目中的神情,宛如被主人无情抛弃后的不甘与怨毒。

就在无锋差些被这双铜铃目所带的深渊给吸进去的时候,床上的人醒了。

墨霜只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的龟裂而疼痛;于是,还在浑浑噩噩的人下意识的想要起来找水;哪知,才刚一坐起,胸前一阵剧痛让他一声闷哼,然后又是喉咙一痒开始急促的咳嗽。

无锋兀的转过身来,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走到那人身侧帮他轻轻的拍着背,然后又取了一杯温水给他。墨霜就着无锋递来的水埋头狂饮,不消片刻,一口气便喝了个十多杯。

轻轻推开握杯子的手,还不等道一声谢;突然间面颊就是一阵剧痛,口中的嫩肉狠狠撞击在牙齿上,碰出一抹嫣红。耳朵嗡嗡作响,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越发的晕了起来。

看着一脸错愕看着自己,愣在当场的人,无锋眼底带着一丝寒意,语气中是万年的冰霜道:“清醒了么?”

墨霜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疑惑,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双眼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很显然,他还没有清醒。

无锋从一旁拿过一双“眼睛”递在墨霜眼前质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知道你的心脏在右边吗?!你知道你差点把自己弄死了吗?!你知道夏荷为了救你几天没合眼了吗?!”越说越气,无锋又想给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

然而,在无锋暴怒的同时,墨霜的神色却是平淡,他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肉目,眼中却有一丝得逞的兴奋。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看到对面人古怪的神色,无锋又是一耳光扇了过去。“啪”的一声,墨霜的身子一个不稳,歪朝了一边,牵连着胸膛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咬着牙,将欲要流出嘴角的血与欲要发出的惨叫统统吞进了肚子;只给打他的人留下一片沉默。

看着床上的人胸口上的纱布又浸出一片鲜红;无锋强行将火气压了下去;声音带着满腔喷发不出的怒意,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躬身背对着他的男人,头发散乱、背影萧索;仿佛寒风中凝固不动的蜡像;久久之后,那人带着一丝喘息和压抑的声音,用以微微残忍而兴奋的语气只说了两个字:“碍眼。”

第七十五章 劝慰

原本是前后无文的一个莫名其妙的词汇,白衣男子却在听到那两个字的瞬间,淡金的眸子似乎颤动了一下,仿佛颇为知晓其深意。他的冰霜开始有了一丝融化,美目中的寒潭有了点热气。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定在了那人有些惨淡的背上。

厚实的纱布依旧掩不住深幽的暗纹;那暗纹如同一条不甘寂寞的泥鳅,在土中穿梭;隐隐显露头脚。

不知怎的,此刻无锋也觉得那个文身确实是又可恶又可恨;看着它的时候,俊秀的眉都快扭成一团,神色里显出了几分嫌弃。

墨霜用手背擦了擦没来得及咽下去,侥幸逃脱于嘴角之外的血液,然后是固执的转身重新面对着无锋,像是等待着对方再一次的裁决一般,双目里的众多神色又增添了一抹视死如归的气魄。他就那样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不带一点温度,也不带一点愧疚。

然而无锋只是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许多:“都多大了,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你狠它又能如何?挖得掉么?如果这样就能去除你身上的腾龙,我宁愿把你脱一层皮而不是把它给缝起来。”

墨霜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般,那只原本捂住胸口的手猛地拉住无锋的袖子,将原本雪白的衣服抹了一片的红:“你……你说什么?!”

无锋垂眼看着那个面色惨白得有些发青的人缓缓道:“你知道我对它的态度,我不喜欢一个皇族身上有这么一个卑贱肮脏的东西。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顾惜你,让你少吃点苦头,才将它缝起来而不是把它给刮下来,再帮你补皮么?”

纤长的手指挑起了对方沉重的下巴,无锋眼中是一片的无奈:“在你把自己的肉挖出来之前,难道你就不会去考虑这些东西?”

“它……还会长出来?!”手指上的头颅出现了惊恐的神色,声音有些颤抖。

无锋放下手道:“除了那天你听到的,私下里我和锍玉也因你的腾龙图讨论了不少时日;毕竟,这个东西不说它刻的不是地方,就算没有那么个阴差阳错;也依旧是个麻烦。这其中的差异不过是玩宠和物品的关系。所以,我们都在想办法;为此也拷打逼问了抓来的那个姜大师。但是……他给你用的颜料和器具都是特质的。听说过‘龙鱼香’吗?”

“龙鱼香……?”墨霜木然重复。

“嗯,一种名贵稀有的香料;千金难求,据说是南海一个深渊里产出的东西,那个地方没人能够到达,市面上买卖的不过是自那个地方偶尔漂浮至藻上粘粘的一点点而已;能不能取到还得看运气。要获得这种香料,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这种香料只要混合着其他熏香弄上一点,点燃后就可以让人产生如在仙境的幻觉。而它若是与颜料混合在一起,则可渗入一切东西,洗之不去。”

“这种‘渗入’不是普通的‘浸透’;而是一种附骨之蛆的渗入。”无锋看着墨霜的眼中像是也渗了什么东西一样,有些阴森起来。“也就是说你永远都除不去。”

白衣男子轻轻拍了拍墨霜的肩膀,温和中带着几分嘲笑道:“你白费功夫了。”

墨霜呆呆的看着无锋,仿佛一个听话的木偶;眼中什么都没了,保留着空洞。

然后他像是脱力了似的,背脊垮了下来。胸口那久久消失的痛楚再次劈头盖脸的席卷而来,他咬牙强忍着,撑在床上的手臂感觉有些麻痹。

松开了抓着对方衣服的手,墨霜颓然倒在床上。

无锋收回手来,看了眼此刻哀莫大于心死的人,又看了看血流如注的伤口和厚实纱布下扭动的黑色龙纹;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打消了叫夏荷或者其他大夫的念头,直接拿了早被侍女整理好的医用物实来;然后拍了拍那个半死不活的人道:“起来,换药。”

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一般的,适才还在迷茫的目光又收了回来;墨霜看了看神色有些温和的无锋,不想破坏了二人之间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共处;于是手肘一撑,强行坐了起来。而无锋则是在他坐起身后开始拆布换药,动作熟练,竟然不比夏荷逊色多少。

“瞧瞧你这透明骷髅,几天过去了都没长实。”无锋蹙眉“你看,新长的肉上已经有纹路了,跟寄生似的。”

墨霜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果然,那被无锋重新清洗后的红肉上,黑色灰色的条纹交错升腾,连同一旁的肉芽都有某种奇异的图案。果然,肉没有长好,但那些黑色或灰色的线条便已经参合着若有若无的银辉,早早的‘刻’上去了。

墨霜的眼中带着惊讶与绝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两个可怖的伤口。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掌着一手稀烂的带着浓郁药香的“淤泥”以毫不怜惜的力道“啪”的一声,拍上了那两个刚刚长好却还没长实的伤口。新鲜的嫩肉在无情的摧打下显得更红了,奈何却被那团药给活生生闷在里面无法抗议。只是这身体的主人却猛地发出了一声杀猪也似的惨叫。

“哟,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不等那人下意识的用手去捂伤口,无锋便是迅速的给他缠了绷带,又硬塞给了他一颗药丸含在嘴里。

墨霜双眼发红,瞪着无锋道,牙齿在口中“磕磕”作响;显然是疼的不轻。

无锋则是当没看见,收拾好东西道:“别再折腾自己也别再折腾我们了。就算你恨我,但也别报到夏荷身上去。人家为了把你从生死涧里拉出来,几天没合眼了。要不是你天生自愈能力强过别的族人,恐怕这次真得一命呜呼。”

“……为什么要救我?如果在你眼里我是个麻烦,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那样也不必让你们操劳,不会让你们为难。”墨霜垂目,声音细小如蚊。

无锋转眼看着墨霜不知什么神色,言语间却是不悲不喜不愠不怒:“你说的什么话?”

墨霜又开始沉默了,他的手指因为胸口的剧痛而牢牢爪着床榻的边沿,指节有些发白,额角的冷汗还没干涸;显然是在忍耐着什么。

无锋看着那个有些自暴自弃的人,难得的语重心长,他柔声道:“如果真觉得你多余,我就不会耗尽心血的去找你救你;更不会一次次的去帮你收烂摊子。你从来都不是多余的,你不要多想。”

“说难听些,妖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在生死之境被人所救,你的命从此就属于救你之人的;你便没有资格再去不珍惜。从这方面来讲,我给你的命,已经不止第二条。而你却如此不当回事。”

无锋淡金的美目有些暗淡,银灰的睫毛有些颤动:“我知道你有多讨厌它。但你既然无法去除,为何不让它成为一面代表着荣誉的标志?何苦要强求去改变一个不能被改变的事实?”

他看着那个执拗坚毅又有些孩子气的人道:“它是你永远的烙印,但不代表会是你永远的耻辱。为何不让看见它的人闻风丧胆,而要让看见它的人觉得你是个侍宠?为何不让它成为你的骄傲,而要让它是只整天藏匿着的老鼠?……东西是死的,但你是活的;它的好坏由你主宰而不是你被它左右。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还不如面对来得痛快。”

这些话墨霜听进去了,他微微抬起头目光闪烁,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渐渐的,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慢慢变淡,绝望的神色也逐渐退却;然后一切终归平静。

“……说的简单……”平静的人口中轻轻吐出这么一句,心却似乎被无锋的三言两语所镇住。

不知道为什么,身旁的人虽然可恶,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予人一种势在必得、不得不信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不错,说的简单,做起来很难。但至少你应该知道怎么去做,而不是终日对着它自怨自艾——如果你真的不想让它变为你一辈子洗不掉的耻辱。”

墨霜抿唇,看着被子的一角。

“墨霜,你不是个孩子了。”无锋轻叹“从某些方面而言,你还是太孩子气。之前全当是你涉世未深,所以也不怪你。你这几百岁了,算下来,应该也到了我族成年礼的时候了。如果是太平盛世,单纯些跳脱些倒也没什么不好。但现下的世界,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去享受。”

“你很聪慧,任何东西学的都快;你也有血性也坚韧。你的优点我看得到,也从未否认过;但,玉不琢不成器。若你是普通人,也许我会放任你,可惜你生的不是时候,生的也不是地方;这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悲哀;但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论如何你都逃不掉。”

第七十六章 实情

无锋说着笑了笑:“命运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是你最大的无法摆脱的束缚,每个人的轨迹已然固定,若想要脱离,无论如何都会被拉回来。若你本来就不幸,你的挣扎只会让你更加的不幸。我不知道你要怎样才肯安静下来,去接受你所有的东西;我知道你有所不甘,但与其无谓的抗争,为何不去面对它?你怎知道,轨道的尽头就一定是不堪?……”

无锋淡金的眸子从未如此的安静温和;白衣的男子出奇的耐心,漂亮的唇开合着妙语连珠;他用着一种近乎于哄孩子的语气,对着那个有些出神的人细细的说着,不停的说着。

墨霜看着他的双目,慢慢的被带入,慢慢的开始思索着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从初来乍到倍感新奇却怕失了颜面而装模作样;到后来眼界逐渐开阔逐渐的尝到了交心的渴望、为行侠义之举而大打出手;再到后面的背叛与身在炼狱般的痛楚……然后是一步一步的被逼上自毁自弃的绝路……回首一望,从瀚海荒漠出来不过短短几年,他对外面的世界却已经没有了向往。

从最初的失望到奋力的去挣扎逃脱到如今突然爆发的绝望……这一切,似乎跟处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囚牢并没有什么区别。

无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墨霜的后背,宛如一个长者轻抚一个晚辈;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慈爱。

“就……因为我是你说的皇族?”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

“是。”

“所以,我没有权利去过正常的生活?哪怕……只想去街上卖艺……都不行吗?”

“是……”

“为什么是我?!妖族皇室那么多人!他们,为什么可以逍遥自在,而我却要在这里水生火热?!”墨霜眼眶发红,不甘心的问道。

无锋深吸一口气道:“没有什么人能够自在逍遥了。”

“……什么意思……”

“你是这一代里,最后一个皇族了。”无锋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沉声道,丝毫不犹豫,声音很轻;仿佛一阵柔细的微风拂过平静的水面,不过是带起一丝浅淡的涟漪。

然而墨霜这边听来,却是不由的背上冒出冷汗,身体感到一片的阴寒。他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好不容易能够平心静气跟他说话的人;嘴唇微微抖了抖,可惜,要问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他突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突然间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他突然间似乎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选中”。

无锋深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有些事情,还是予你说了罢……听说过‘亲宦之乱’么?”

墨霜眼睛兀的睁大,像是从梦中惊醒的人一般;有些惊恐而又懵懂的看着坐在床沿边的人:“我之前……听过一些。跟那件事有关?”

无锋不答,反而道:“说说你听到的。”

“……大致是说,王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叛,那些人在王不备的情况下大举进攻,导致王和其臣下惨死……之后,王妻怀恨而反击,将那群贼人镇压;最终成功;而后为大局加冕,稳定局势。”

无锋听罢嗤笑一声:“那你知道,为何现在的王不敢称王,只敢称为‘主上’吗?”

墨霜想了想道:“据说是历代妖族之王,都要有先王的加冕,才能获得应有的传承;但是那场大乱,太过仓促。因此……其实,当今的执掌者虽然手握大权,却没有正式的加冕。”

“知道的不少。”

“以前在瀚海荒漠的时候,那群人时不时也会讨论这些东西。现在记忆逐步解封,有的东西能想起来些。”

无锋点点头道:“你说的加冕传承一事不假;只可惜,你所了解的实情却并非如此。”

墨霜见他主动提及这件事,就知道背后必有隐情,倒是不怎么意外。他只是静静的,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霍泉莲没有称王,确实是因为没有得到先主传承,因此不得不以代理权政的身份自处。但原因却不是你说的事出突然;而是因为她手上的信物只有一半,首先这一关,她便过不去。”

“信物?”墨霜疑惑。

“每一任妖族之王,均会凝聚仙王的加冕印记于额前;若是仙王意外身亡,则需要手持信物在仙王冢前祭告,让仙王的灵魄通过信物的加持为之加冕。而这个信物,则分为四块,由其手下的左右权使和左右护法共同看护。若信物无法拼合到一处,那么,便是一块破铜烂铁。”

无锋的眼睛看向远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所谓的‘亲宦之乱’不过是霍泉莲对外编造的一堆谎言,真正的经过是,先王病重,霍泉莲谋和外族、愚民造反,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此之前,皇族内的许多朝臣也被那个女人蛊惑,导致起事之时要么有所顾虑被她牵制,要么按兵不动想要坐收渔利。其实……”

无锋叹了口“若不是妖族内部早就腐坏不堪……她又何以乘虚而入?”

妖族幽寒境纪年,元丰年,位于荒起年之前的——妖族最后一个全境鼎盛之记年。

那一天,已然衰弱濒死的王躺在偌大的殿堂内;原本威严的面容失了神色,高大伟岸的身躯枯瘦的仿佛一片朽叶。那个人,用浑浊的双目,看着床前依旧不言放弃而施法想要让自己恢复的心腹——三男一女,其中一个,是自己从小心怀愧疚的弟弟;而另一个,则是自己总角之交的孩儿。

原本如鹰般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有些空茫的看着守在床前,银发白衣的男子;他用沙哑干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对他说道:“……我这一走,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跟青儿……青儿还小,你要多多照顾,爱他教他……你……凡是不要太过强求,有时候……退一步……也不是坏事……”

银发白衣的男子眼底埋没着悲伤,面上则是一片的沉浸;他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当作了回应;而手上仍然灵光大作,与其余三人耗费着自身的修为,去维护着那个即将入土的人的生命。

床上仿佛枯枝残木的男子将手缓缓搭在无锋的手臂上,将之按下来;微微摇头,含着一缕苦涩笑道:“你们……不要……白费力气……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而后,用最后的力量打断了四人的吟唱。

正在尽心竭力维护生命的四人,没有料到那个临死之人还能汇集出如此的力量;当一阵气流猛然乍现在四人灵力旋涡中央的时候,一团小小的白光在屋内炸出了宛如烟花般的璀璨;之后便是四人感到一股较强的推力,将自己不重不轻的推开——维护生命的法阵就这样,在突如其来的内部破坏下终结。

床上的男子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猛烈的咳嗽起来,原本枯黄的脸透出一丝苍白,隐隐发灰,显然是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无力回天。

“王上!”“王兄!”……

四人在反应过来之后,大惊失色;不约而同的去搀扶、抚慰。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他看了看四周,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然而望了半天,换来的是满脸寂寥。

“呵……到现在,你还在想着她?!”无锋悲悯的眼里有了一丝怒意,声音微微提高:“她这几天,没有来看过你一次!哪怕是一次!你却还想着她?!”

“锋儿……你怎么还对你王嫂有这么大的误会……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族中各项事务都幸得她和你帮忙处理……”男子的背有气无力的斜靠在床榻上,有些叹息。

无锋面色冰冷咆哮道:“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什么帮忙处理政务!如果是帮忙,她会三番五次的设计夺我九头金翅符,控我财权?会去干扰打压右护法的占天司?会去削弱右权使手上的兵权?……王兄,为何到现在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到现在你还在袒护她?!若不是如此,你怎会沦落到此?!”

王的双目低垂,像是被无锋狰狞的神色吓到一般的嘴角轻微抖动着,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哀怨与悲伤。

——他不相信,或者说是不愿相信,那个自己倾尽一生所爱之人会那样算计他,因他的包容而一步步将他逼到绝境。他想不通为什么,也终究不想去想。

没有像往日那样再去争辩,床榻上的人沉默良久后,终是叹了口:“传承信物拿好了吧?”

这一句无奈而平静的话,像是当头一盆水,将无锋越烧越大的火给压了下去;银发男子冷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酸楚与苦涩。但是他没有再去说那些个尖酸刻薄戳人心的话,只是淡淡回答了一声“放心。”

男子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之前的事无论对错都不必再说了……青儿还小……不足以处理担当重任……今后就……拜托四位了……”

无锋蹙眉张口欲言,却被一旁的右护法碰了碰臂膀阻止;四人神色各异的应了下来。

之后床榻上的男子又吩咐了些具体的事宜,便叫除了无锋以外的人散去。

第七十七章 垂死之王

灯火辉煌的寝殿,琉璃玉瓦、翠石萤光;四壁各样异兽的精致浮雕,张牙舞爪的在墙上凝视着室内这一躺一坐的两人;黑得发亮的石制地砖倒映着大殿内的陈设;显得森然而肃穆。

那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然而无锋的神情却从最初的冰封千里到火山爆发再到现在的哀思悠悠——单独面对着自己的兄长,他终于慢慢卸下了那具坚不可摧的硬壳;眼中有了浓郁的伤感和惊慌。他的眼圈开始发红,淡金的眸中有晶莹在波动,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的落下,喉头有了隐约的哽咽。

“哥……哥……”一直冷若冰霜的人用颤抖的声音喊着,带了无限的期盼与无限的绝望。“你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到现在你还是……”

看着床上那残破的身影,枯槁而单薄。他无法想像,原来那个在自己眼中无比伟岸高大的,从小悉心照顾自己的兄长,怎么就会变成这幅样子?这一副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深深的凹陷下去;原本英俊得有些气势逼人的面容,如今看不到一丝往日的痕迹;原本如夜鹰般明亮尖锐的目光,此刻如同死鱼的双眼,毫无生气。

看着那个人的变化,一阵一阵的剧烈绞痛剜在无锋的心尖上;胸口猛的痉挛;眼泪就彻底的决堤,流得更加厉害。

王的目光从三人退去以后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弟弟,他带着怜爱与悲悯的神情,伸出有气无力的手帮他擦拭着泪水;而无锋也没有避让,此刻的他仿佛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撒娇孩童一般,静静的感受着对方的轻柔关怀;然后那个一直以来冷冽高傲的人突然扑倒在了那片枯槁的胸膛,感受着拼命想要抓住却即将消散的气息。

“我……对不起你……”王全无往昔的威严,用手轻轻拍打抚慰着那个脆弱的人,显出难得的软弱,:“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受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我……母亲也不会去得那么早……”,颤抖的手抚上绝美的面庞,终是一声“对不起”也无法安抚。

无锋一把握住那只颤巍巍的手,泪如雨下:“我从来没有怪你们,更从没有去怨你。我知道,你为了弥补,已经为我做了太多的事,……我知道你为我四处求医寻药,也为我承担了所有的事情……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那是我亏欠你的……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天生怪疾……你也不会在母亲腹中被强行逆转……你……应该是一个……健康漂亮的小宫主……无忧无虑的生活,等到……等到成年之后,挑选自己心仪的夫婿……而不是一个……”

王的声音哽咽起来,不知怎的,安抚着自己的弟弟,到头来自己却陷入了悲痛的怪圈。

无锋垂目,泪水已成溪流:“不要……再说了……”

“这是我一生的心结,我永远补偿不了你。”王奋力起身,跪倒在无锋面前。

“你做什么?!”无锋大惊,要去扶起自己的王兄,然而,那人就如同钉子一样钉在榻上,丝毫不动。

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的磕头,仿佛是回光返照般的,动作深沉而凝重,完全没有垂死之相。而无锋就那样呆立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答应我……好好的教青儿,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不要让他,步我后尘。”王被无锋搀扶着,双眼满是期许的看着他。

“好。”无锋点了点头,然后将之扶起,慢慢的让他躺回床上去。心中却是一片自嘲与凄凉。

——自己这个在娘胎里就被强行转为男身的身体,不说阴阳结合之后能不能有子嗣;出生后就命缺一魄的他,连正常的活下来,都极为不易。就算自己原本是男胎又如何,这天生的怪病,只怕要生个一儿半女只怕也多是妄想。

所以,就算兄长不说,他也依然会把青儿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

“……你的信物戴在身上吗?”安静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问道。

面上的泪水逐渐干去,无锋又恢复了一片沉静;仿佛前一刻软弱哀思的人不是他一般。

“没有。”

王叹了口气:“也是……传承信物都是放在隐秘的地方,怎么会随身带着……是我糊涂了。”

“我们可以取来。”无锋道。

王抬眼看着面前那个全无女气却美的有些妖异的弟弟,有些满怀希望的道:“你,真的没有做王的意愿?……”

无锋摇了摇头道:“在青儿成人之前我会暂为代管,但我实在不适合当王。哥哥以前不是总说我遇事过于偏激,事做的也不留余地么……我若是王,那必定是个暴君;不知会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杀我。”说着,他带了一丝苦笑:“到时候……想必定会烽烟四起,我将会四面楚歌。所以,这等难为人的差事,还是算了吧。”

“你……不是不喜欢你嫂子吗?……有了王位……把她好好安放到别的地方,你看不到……”

还不等王说完,无锋便抿唇道:“其实………妖族早就开始腐坏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就算我现在称王,这种局势也已经扭转不过来了。”

王沉默下来,没有再去接话。

“不过,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尽力去改变;我也会尽心尽责的教青儿。”无锋看着自己的兄长补充道:“我是不喜欢她,但如果她想当家做主,将这么个残破的山河给她又有何关系。至少在某些方便,她会比我处理的好,不至于让局面太过动荡……”

王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凝目深思的人,心头的什么重石终是放下了些;他微微舒了口气道:“你从来都是个有分寸的人。”

“有分寸?”无锋心想,而后暗自摇头,他没有所谓的分寸,只有心中的对错。但他的优点在于,不会被任何情感蒙蔽双眼,是好是坏,他看得一清二楚。

白衣男子抬起桌上剩下的汤药,慢慢的喂给自己的兄长;等到自家兄长因药力效用而熟睡过去时,才悄然离去。

关门回身,一群神色各异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王的情况。无锋不过说了些让人安心的话,便叫众人散去;只留下了左右护法和右权使。

“王……真的没事吗?”待得场间一片清静后,一个身着赤红长衣的俏丽女郎担忧的问着。

无锋摇了摇头道:“短时间内应该无大碍,但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他抬眼看着身侧那个温秀儒雅的青裳男子询问道:“阿玉,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尽量……延长他的寿命……”

“我尽力……可是我觉得王上是中了什么咒术才会至此,这种咒术有点邪门,不是施咒者,没有办法解除。可恨我对咒术全无了解!”锍玉藻绿色的双眸显出了无限懊悔之色,身体不自主的微微发颤,显然是焦急到了极点。

无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尽力就好,不用自责。”

这时,一旁的红衣女郎开口了:“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奇怪。”

众人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

“王上的身体我探查过,发现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魂念波动。”

众人大惊。

“你说什么?”无锋蹙眉。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一旁一直不坑声,穿着暗色铠甲的笔挺英武汉子,此刻也忍不住开口。

众多疑虑中,只有锍玉在愣住片刻后叹了口气道:“雪鸢不会看错的。”

经这一提醒,众人才打消了疑虑。她不会看错,因为她是执掌占天司的人,是族中顶尖的占卜测算师;她擅长的,不止是自己本职的东西,还有对各家各族稀奇古怪咒术、禁术的了解。然而就算是她也终究没有查出王上到底中的是什么咒,但是却敏锐的感觉到了,那种不同寻常的力量波动,时有时无,或隐或现……

“不可能!幽冥界早就被我们封印了!怎么还会有魂念波动?!”身着暗甲的军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无锋淡淡道:“可能在我们攻打幽冥界之前,王就已经中招了。”

“那更不可能,跟在王上身边的人,我选的都是信得过的手下。宫里的防卫我也做的滴水不漏!不可能!”那个军人有些怒意的看着无锋,争辩着。

“阿锋没有怪你的意思,别多想。”锍玉从旁劝阻“如今是要找到根源,才好处理。”

无锋叹了口气道:“辽戈,我并没有指责或者质疑你,你的手下我信得过。所以这件事情才奇怪。宫中人的底子在你眼前都明明了了,幽冥界的人不可能潜入宫内,只可能是被收买了。”

辽戈脸上怒意消去,皱起了眉头,原本不苟言笑的脸顿时有了一层生人勿近的气势:“不对……”思索回忆许久,男人的面上出现了一丝无奈和恨意。

“什么不对?”无锋问道。

暗黑幻想官方定义

什么是“黑暗奇幻”?

由于笔者一直在挣扎自己这个《无泽》系列的分类情况,因此三天两头查找相关资料,并且偶尔骚扰官方。

其实越到后面我越来越迷茫:我的归类应该是什么

因为将私下的存稿内容大致一看,觉得它又像玄幻又像奇幻。

若是选“玄幻”分类,我该选择“东方幻想”还是“异世大陆”还是……“王朝争霸”?我感觉,都不对劲儿。不可否认有中国元素在其中,但是前面并不明显;异世大陆的话,到后面又融合有神话的因素(各位从楔子里其实已经看出点门道了);“王朝争霸”呢?好吧,第一部也不明显,只是作为一个穿插。

那么我选“奇幻”吧?选“史诗奇幻”还是“神话历史”还是“另类幻想”?我感觉,好像也不大对劲儿。“史诗奇幻”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西方色彩”,明显不沾边;“神话历史”……只是做了个穿插,第一二部十分的不明显;“另类幻想”?我实在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定义,瞟了一眼诸多此类的书,五花八门,没个形状。

所以,本来想将“黑暗幻想”的分类给改掉的笔者,又只能乖乖的查找更多关于此类的说法。我真不相信这部书是个四不像的体裁。

就在前一刻,我终于在《知网》上面翻到了一个靠谱的说法(知网果然是包罗万象、博大精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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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什么叫做“黑暗奇幻”?———————————————

【以下摘自官方定义】

黑暗奇幻有两种:一是像一部充满了恐怖的幻想小说;还有一种就是全文布满黑暗的、压抑的气氛。反英雄类人物常常在这种故事中出现,被作者描述为丑陋的软弱

的,而且总是和人类做对。

例:michaelmoorcock的《永远的胜利者》,stephenking的《黑暗之塔》,

stevendonaldson的《怀疑论者――汤姆斯卡文纽编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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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反英雄”———————————————

在文学和电影中,一个反英雄是一个有着通常属于恶人的人格缺点的,同时又具有足够英雄气质来博得读者或观众同情的主角或配角。反英雄可以是笨拙的,可憎的,消极被动的,值得怜悯的或是愚钝的。但他们永远在某些基本的方面是有缺点的或失败的英雄。漫画描写的反英雄(也叫黑英雄)为正义而战,但他们或是有一些悲剧性的缺陷(如饱经折磨的过去)或使用一些有争议的手段达到他们的目标。一个好的对于反英雄的解释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角色,在一个场景下是英雄,而在另一个场景中是恶人或只是不惹人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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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观之《无泽》系列十分符合官方定义的第二条:氛围压抑、环境黑暗并且有所谓的“反英雄”(明眼人估计都看出来了,没看出来也不要紧,后面会越来越清晰)。

如此,这部系列就定为“黑暗幻想”了;天生自带,完全吻合。

第七十八章 亲宦之乱

“左权使说,宫中人的底细我都清楚没错,但唯独不包括王后。”辽戈双手环胸,抱着手道:“当初我要例行探查的时候,被王阻止了。所以也就只查了个大概,没有深究。”

“又是那个女人……”无锋冷笑。

“你的意思是……王上有可能是王后害的?”雪鸢奇道:“可是看他们平时相处的也还算融洽,还有了小公子。”

辽戈锤了一下柱子恨道:“如果真是她,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王上的话,就算把我砍了,我也要把那个女人彻查到底!”

无锋摆摆手道:“说什么都晚了,就算现在去查也没有意义;夫妻和睦这种事,按那个女人的性格,要装出来也不是个难事。那么,在王身上查到魂念的来由;有可能和她脱不了干系。”

辽戈道:“若是真跟她有关,那这个女人是幽冥界的奸细她是想弑君篡位?!”

“从这些日子的情况看,恐怕……是这样的。”锍玉垂目,收敛了温和。

“传承信物都收好了,没有印记,就无法继承王位。幽冥界封印那边,辽戈你再派点人暗中守着,避免被她动什么手脚,但不要打草惊蛇。”无锋道。

“你是想让她自己去动封印露出马脚?”辽戈问道。

无锋点头:“那样最好,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理了她。还有,想办法把少主接过来吧,放在那个女人身边,我着实不安心。”

“王后对少主看管甚严,基本上不让人碰。王后与你又有过节,这事儿不好办。”锍玉有些为难。

“说起来……王后好像一直对我们四个都没什么好脸色啊。”雪鸢轻轻一叹。

“实在接不过来也就算了,我估摸着,王走之后,离我们撕破脸的日子也不远了,到时候直接抢!”无锋冷冷道。

“这个女人到处搅浑水。我总领的各个军团里,莫名其妙的流言四起;压都压不下来,处理了一批又来一批,搞的乌烟瘴气!我早想揍她,以前碍着王上的面子不敢下手,现在?哼,只要给我个理由,我绝不手下留情!”辽戈咬牙切齿的说着。

“占天司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发现许多消息不对,所以私下探查过,不少人被收买了,一些传下来的占卜测算器物也不见了……不过丢失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东西。虽说找出了一些奸细,被清理干净了,但只怕还有隐在暗处的。”雪鸢忧心忡忡。

无锋冷笑道:“自从咱们这王后进宫,我们这儿就越来越乱了。这个女人倒是能忍,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积少成多;当时没在意她那点小动作,如今是酿成大错了。”

“最近都小心些吧,我怕她那边有什么动作。”锍玉沉得住气,不急不躁的说了一句。

众人点头称是。

雪鸢和辽戈离去处理自己的事情,锍玉和无锋慢慢的沿着长廊走着。

过了许久,见四下无人,锍玉才悠悠开口:“阿锋,我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

“……你说吧。”无锋看了一眼自己青梅竹马的挚友。

“刚才……辽戈提到当年因为王上的阻止而没有细查王后的身世……”锍玉藻绿色的眸子里充斥着细不可查的警觉:“幕后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锋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了纠结为难的神色,嘴张了一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的说不出一个字。

锍玉淡淡看了银发男子一眼,叹了口气:“这件事,应该会让辽戈十分懊悔;你知道他直来直往的性子;就因为王上不明所以的一句话,导致了他的失职。如今的局面,就算错本不在他,但他一定将这个祸端往自己身上揽。”

“我知道……苦了他了。”无锋垂目,有些不敢看锍玉。

锍玉苦笑:“我想,作为王上的亲弟,内情你必定知晓。”

“……是。”无锋闭目“不光彩。”

“不光彩?”锍玉叹息着摇了摇头:“我想也是,而且还是心存愧疚的不光彩吧?王上到底做了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致使对王后的底细讳莫如深?”

无锋抿唇不语。

温润的男子眼神一凝,语气微微加重:“无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无锋一震,看了锍玉一眼,对方的眼神坚定而带了一种隐约的压迫,他咬了咬牙,终于开口:“是因为,王兄为了得到那个女人……用了点手段。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他怕传到霍泉莲耳朵里。”

“什么手段?”锍玉蹙眉。

“……他派人烧了霍泉莲的家,杀了她唯一的亲人。”无锋捂着头。

“……”锍玉的双目微微睁大。

无锋接着道:“之前他派人去霍泉莲家里提亲,但是她的长辈不肯,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锍玉不敢置信:“就因为这样,所以王上就……?”

无锋抬起头狠狠道:“我劝过!他不听!”男子转头看着锍玉诉苦:“但是,他说他想要得到她,他居然说一生就放肆这么一次!她要让他只有自己可以依靠,所以!”

锍玉冷笑道:“别说了。”

“我有办法么?对,我有办法,当初,我应该把她杀了!”无锋愤恨道:“这样,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锍玉像是没听到男人后面的话似的,不做回应,只是仰天长叹:“现在,什么都晚了啊……凡是,有因必有果。如果真的是她,那也真是……报应。”

银发男子深吸一口气,心下满腹愁肠:“当时我不应该心慈手软。”

锍玉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摇了摇头,凄然一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知道霍泉莲到底准备到什么程度;也不清楚她到底跟幽冥界有没有关系。”无锋蹙眉。

锍玉望向天边压得低沉的乌云,悠悠道:“……要下雨了啊……”

…………

三个月后,王薨。

不出所料,霍泉莲的野心昭然若揭。她带着不知何时召集收买而来的亲卫军,使了一记苦肉计;在“委曲求全、生死弥留”之际,“亲信乱政”一词不胫而走,不仅传入了忠于先王的老部将耳中,甚至在妖族民间也沸沸扬扬。

一时间,先王的肱股之臣沦为了举族谋判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占天司的天柱倾塌,一丈阔的刻盘被毁得七零八碎,玉石墙壁上的星斗图也被凿得不成样子;以上好玉髓镶嵌的物实,更是不翼而飞;祖上流传下来的经书丹券被砸的砸,偷的偷。

往昔神圣宁静的殿堂,在战火的摧残下如同被狂风暴雨无情席卷过的细嫩小树一般,透出了令人心酸怜悯的垂死之兆;曾经所有的辉煌,在一片狼藉后化为了火海。

——占天司的大火烧了五天五夜;然而,这五天五夜里,没有人灭火,也没有人去管原本还能存活下来的人,甚至没有人去理会这件事情。

自从这个打着“问天请命”名号的占天司的真实行径被无情揭露之后,在族人眼中它就成了上位者为巩固政权欺压民众的一种手段;逐渐“醒来”的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愚昧,为之前自己在不知不觉下被洗脑而感到愤怒;于是,在所谓的平乱军的蛊惑下,他们纷纷踊跃加入,第一个目的便是大举歼灭这害人之地,让妖族类似于巫族祭祀的文化彻底覆灭。

事实再一次说明了人民的力量是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原本形单影只的亲卫军,在吸收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平民之后,日益壮大;它的声势,如同融汇了千万条小溪的河流,又如同融汇了千万条河流的大海,日积月累的变得浩浩荡荡。

到了后来,这支只有少数皇家军队而绝大部分为民兵的队伍,直接压倒了那个本来就从内部开始分崩离析的统军军团。所谓万蚁吞象,就算统军中的人再如何老练持重,最终还是抵不过这“全民皆兵”的局面——四大先王栋梁一时间被逼得自保不暇,节节败退。

次年,右护法雪鸢被捕;赐于万鬼窟中,神形俱灭。

不过多久,右权使辽戈面对杀不完也不可能狠下杀手的妖族子民的大肆围剿,自刎在王冢陵园界碑前;那一刻,永远指向敌人的长戟穿胸而过,殷红沸腾的血液溅在每一个围困他的同族人脸上。

他没能守住先王的一方天地,但他至少能够守住历代皇室的尊严!

伟岸高大的军人,身体斜靠在石碑前,身下的血水如同有人指引的溪流一般汇成了诡异的图文,在张狂笑意凝固的同时,血液开始浸入地底;形成了一道暗红色的法阵,轻轻弹开了法阵以内的人。

如同一群野狗追咬着雄鹿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只是瞬间便被那个悍不畏死的军人气魄所折服,然而下一刻,已经杀红了眼的民兵反应过来后,又开始对着结界挥舞棍棒或施以最低级的术法。

一阵的刀砍斧劈,只是被法阵轻柔的弹开;那群人,既没有将法阵攻破,也没有被法阵所伤;而那些没有尝到甜头的人,却依然不满足的捣鼓了几天,实在没了办法才悻悻退去。

第七十九章 风雨飘摇

华贵明朗的偌大殿堂内,珠光宝气中莫名的参杂着晦暗与阴森的氛围。

一条血线喷到了粗壮高大的琉璃柱上,形成了一道明快的墨香。

惨叫声猛然响起,众人噤若寒蝉。

看着在地上痛得不停翻滚的人,高阶上的女人瞟了台下颤颤巍巍的新臣一眼,续而对在地上痛苦翻滚的人冷冷问道:“说!传承信物放在哪儿?!叛贼之手无锋在哪儿?!”

地上的青衣男子捂着双眼哀嚎着,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愿回答,全然没有回应。

女子大怒,一把抓了男子的领口给半提了起来。

那男子原本清俊的脸上此刻无比狰狞;除了满脸的血水外,眼窝处没了眼皮也没了眼珠,赫然是两个空空的大洞!

而一旁侍女所拖的盘内,放着的是一对鲜血淋漓的藻碧色珠子,在通火灯明的宽敞大殿内,依然有着熠熠生辉的光。

“说!”女人的声音在男子耳边扩大,如同一个霹雳炸响在耳侧,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锍玉喉头发出哽咽的声音,然而脸上那两个让人惊悚的大洞,却黑黝黝的如同两个吞噬一切的深渊,流不出一滴一点的晶莹;只遍布着狂流不止的猩红,在女人粗鲁的拉扯下又洒了一地。

“阿鸢……阿鸢……!”声嘶力竭的痛呼过后,男子像是没了气力一般开始轻微哼哼着,口中喊的竟是别人的名字。

霍泉莲嗤笑一声:“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别人?!阿鸢是谁?雪鸢么?她早就被我丢进万鬼窟了。你把信物所在和无锋那个贱人的藏身之处告诉我,兴许我大发善心,还能送你去见她。”

满脸血污的人身体一阵抽搐,无力栽倒在地上。

就在女人以为那个人要死了的时候,却听他带着一种冰冷嘲讽的语气说了一声:“做梦!”

那样的决绝,那样的视死如归。那样的……不似一个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词,就这么展在了女人的面前。

霍泉莲先是一愣,然后就是一阵大笑:“你不说可以,我倒要看看,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兄弟,会不会顾惜你!”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高达数丈的城头上一直挂着一个人,与其说那是个人,不如说那是块迎风飘扬的破布。

沾满血迹的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狰狞可怖的面容让人无法直视。它就那么挂着,如同无人问津的残败旗帜,宣告着旧王朝的没落与新时代的开始。

…………

俊美的男子在一片动乱间悻悻的逃了出来,他没有被抓,更没有去大义凛然的慷慨赴死。一路过来,他偷了田间农家晾晒的破旧衣裤,将那显眼的银灰色长发和绝世的容颜掩盖在肮脏的破布之下。

他躲过了一批又一批的巡逻和卫队,逃过了成千上万民众的眼睛。

他白天跟随着流浪的乞丐讨要着残羹冷炙,不……他觉得那不把稳,于是他选择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刨取丢在废水缸水里的食物;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够在小贩收摊以后,捡到不慎落下的美味。

他为了以极大的概率成为“漏网之鱼”,不惜咬牙用石头砸断了自己的一条腿,用碎布裹成一团塞进自己后背的衣服里,再在脸上抹一层碳灰;于是他就真的成了一个又脏又臭的残废。

晚上,他或许跟那群他从来都看不上的流民挤在滴雨漏风的破窑里,也或许躲在别人屋宅的墙角处,更或者在沾着寒露的湿泥地中埋上一夜……

他生活在陆地上,也生活在水里、泥潭中;他就像是一只寄生在他人体内的虫子,既需要养分的供给,又要躲避宿主的发现。

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一巴掌拍成烂泥!

当锍玉落入那个女人手中的消息“不胫而走”的时候。

躲在一个破落小巷,穿着破衣遮面的人,听到了那个噩耗只是浑身颤了颤,却没有立刻去救。他知道,那是霍泉莲设下的陷阱;但他仍然烦躁不安,只因为,那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

在艰难的啃完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半个冷硬馒头和挂着肉丝的骨头后,肮脏的手背随便的抹了一把嘴,又将同样肮脏的布巾裹在脸上;他站起身来,弓腰驼背,杵着棍子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大街小巷,举族上下,贴满了通缉告示——先王弟无锋,毒害王上,扰乱朝纲,窥视王权;于王薨后,意图诛灭王后而不得,则屠其侍府中人四百余口,虐杀王嗣皇亲,以图帝位。幸得臣民相救,不让之奸计得逞,从而王后无恙。此奸贼现偷带我大族根本九头金翅潜逃各处,望各乡亲留意,但凡有所发现,立即上报;协助有利者赏千斗珠。

一旁是无锋的画像。

草叶裹着久经战乱的灰尘,在风力下被歪歪斜斜的卷起,随着地面翻滚的残枝败柳与混在其中破了角的通缉告示一并的奔腾而来,气势高昂的停在了那个驼背瘸子的脚畔,顺带着还想蹬鼻子上脸的贴到人家腿上去。

纸张有字的一面袒露在无锋的眼前,醒目而刺人的话语不过让这个阴枭的人冷冷一笑。

他一脚踏去,踩在纸上,也踩断了腐朽的枯枝;然后接着朝某个方向满步蹒跚的走去。

霍泉莲想要信物和九头金翅符?那么他死也不会遂了她的愿。只要调动妖族各处战需金库的大权牌令还在自己手里,他就不怕翻不了身!而那些世代镇守金库的人,从来都只认牌令不认人!

自辽戈死后,统兵大权已被那个女人收回,而统军的牌令“双龙符”也落到了她的手里。如此这般,自己这边算是孤立无援了。如今能祈祷的,不过是辽戈的那一批忠实部下,希望还没有在战乱里死光。

大街小巷还残留着烽火气,无锋就那样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的走着,避开了道上盘问巡逻的人,实在避无可避,只能真装个又脏又臭的跛脚驼背的叫化子贴过去讨赏要饭恶心人;到后来,盘查得越发严厉,境况越发不好的时候,他也不惜咬牙吞碳,自毁容颜。

荒起新朝迎着朝阳升起,一切百废待兴,在彻底覆灭了乱臣贼子之后,人们又开始了乏味寂寥的生活。而这一次,让人们满意的是,那个新王,上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这让妖族子民欢呼雀跃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在宽厚待民的旗帜之下,暗中对潜逃者无锋的搜索却是越发的上心,甚至有了一种急火攻心的味道。

找寻辽戈旧部大半年,男子终于在一个辨不清东南西北的老山窝中偶遇了残存的一人,双方交换了印证证实身份后,那个人将无锋带到了一个长满青苔的山涧里,学了几声鸟叫,不过片刻,四面八方人影攒动,纷纷汇集此处。

无锋稍稍一数,约莫有四十多个。

“左权使,跟着统军大人的人,就剩这么多了。”一个不苟言笑,颇有军人风范的男子此刻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圈有些发红。

弓腰驼背的腰板挺立起来,脏臭破布下,印着血线的脸毫无顾忌的显露出了伤痛。

当他扯下破布,一瘸一拐的走向那一群从劫难中熬过来的人群的时候,他的心如同万千利刃划过,刺痛的几乎无力再跳动。

而那群排列的依旧整齐的军人,在看到了左权使的面容之后,各个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残存的几个首领或多或少的见过无锋,其他的士卒均只是闻其人而不见其形貌的。

但左权使天生的容貌有多俊美,早就名扬天下了,乃至于民间也有不少人想要一睹尊容,更甚者,想要与之一比高下的也大有人在——妖界第一美人!让人嫉妒与仰望,而常常也有人惋惜,怎么这样容貌的人竟然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那当真可以倾国倾城,或者说可以用来祸国殃民……

旧事不提,不论那张脸往日是如何美若天仙,现如今,已被它的主人亲手给毁得惨不忍睹。

没见过他的人,不过是心头骇然;而以前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几个首领,则像是见了鬼似的,颤巍巍倒退了好几步。

之前身姿挺拔引他来见的军人,眼中有着不敢置信的惊讶与扼腕悲痛的怜悯;还有着,就算是战场拼杀也不曾有过的惊恐:“你!”就一个字卡在喉咙里,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

他用什么东西把自己的脸烫成这样的!他的腿…难道也是被自己弄残的吗…

“霍泉莲查的太紧,我没有办法。”以往那清冷悦耳的声音,现下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刮了几次般的,沙哑难听。

两个首领模样的军士慢慢靠近这个披头散发的人——那个因为脏兮兮的白发和有些衰弱的姿态,而显得七老八十的人。

不忍看着无锋那坑坑洼洼、翻着粉嫩鲜肉令人作呕的脸,三个首领久不能言,无数悲苦情怀,最终以四人相拥在一起结束。

第八十章 事事休

那是无锋第一次与除了王兄之外的人有肢体上的接触。而这一次接触,显得那么痛彻心扉,显得无比深沉。

突然的,“哗啦“一声,应衬着山涧外高悬的千尺瀑布和冰寒入骨的冷风,那些在烽火战乱里存活下来的士卒们,整齐划一的跪了下来;脸上有着劫后余生的苦,也有着自己并未被人舍弃的欢悦和泪水。

他们曾一度以为,当他们的统领自刎在王冢丰碑前的那一刻起,他们这群由那个人亲手暗中培养起来的精英会被世人所忘:如同沙漠下埋葬千万年的古城,终归存在于地底不再被发掘……直到,他们等到了这个人,他们又有了新的效忠者,有了新的希望!

——或许,这也是辽戈留给无锋最后的希望……

无锋看着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连日来毫无神采的眸子,第一次有了坚定的光。

男人没有吭声,也没有去扶起任何一个人;他就那么呆呆的望着,有些失神;奇丑无比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得逞而凄凉的笑。

…………

相聚的欢乐并没有在这群苦难的人之间传递太久。

半日后,无锋开始用这仅存的四十余人展开谋划。

几日后,凭借着那群人神出鬼没的扰乱,他们成功的偷梁换柱:用一个坟地里挖出,还不曾腐败的尸体做了处理,然后替换掉了城头上那个已经成了肉干的左护法。

当时的锍玉,其实已经算是死了;只是不知为何,三魂七魄一影全都留在体内徘徊不去;而让众人大开眼界的是,左权使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施术,使之起死回生。不过经此以后,无锋也因为动用了禁术遭受了反噬,使得自身的修为受损极大,无可恢复,这是后话。

终于,石床上的“人”像是一具被注入了灵魂的干尸,极其轻微的颤动起来,那皱褶干枯的关节咔咔的响着,约莫适应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是契合了。

他枯叶般的脸转过来,偌大的空洞对着无锋惨不忍睹的面庞,仿佛能够感知到对方的什么气息似的,前一刻还有些慌张的神色逐渐平静下来:“……是……阿锋吗?”

“是我,是我……”无锋有些发晕的一把握住锍玉如柴的手,有些哽咽。此情此景,众人互望一眼,都识趣的退下了。

见四周无人,无锋一把抱住了石床上的人干,任凭着对方坚硬的骨骼扎着自己的皮肉,粗糙僵硬的皮肤,摩擦在自己伤痕累累的脸上。

仿佛没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无锋一般,锍玉愣了愣,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双唇微颤,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无锋的背被两根枯树枝似的东西环住,那个拥有着可怕眼洞的人低沉着嘶哑的声音:“他们……都死了……”

“我知道……”仿佛破风箱里鼓动出来的声音,不带任何色彩的应着“我都知道……”

而后那张极丑的脸上显露出了狰狞与怨毒,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前面的石壁,像是要将之盯穿似的。

之后的日子,无锋收回了所有外出打探消息的人,令他们集体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山窝子里保持静默暂避风头。

锍玉泡了十多天的水算是缓过来了,眼不视物的他,在无锋的悉心教授下,学会了异术——心眼。渐渐的,周遭的事物从黑暗变成了模糊,又从模糊变为了清晰。

他走到石潭边,慢慢放开无锋搀扶着他的双手,用心感受着平静的山川鸟语;他的心情,才从暗无天日的囚牢里挣脱出来——他开心的笑了。

原来,不用眼睛也可以看见东西,也可以观赏到山川的色彩。甚至只需要特意的感知,十里内的风光也能清晰的尽收眼底!

“恭喜。”看着那个用布条蒙着双目的人脸上露出了欣喜,一旁的无锋淡淡笑着,只是这么个笑容,在沟壑千万的脸上显得越发的恐怖。

锍玉像是猛的感知到了什么,他的笑容突然消失,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无锋,然后就是不出所料的浑身一震。

在他刚要说话时,面前的人已然开口:“一副皮囊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一副皮囊而已?这个妖族的第一美人,难道真的不会在意么?

锍玉抿了抿唇,声音有些颤动:“……你的腿,你的嗓子,我都可以帮你治好……唯独你这张脸……你……你下手太狠。”

无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碰到肌肤的瞬间指尖微抖,他的声音中透着苦涩:“若不狠些,怎能骗过她。”

“她还是不肯放过你”锍玉沉声道。

无锋笑得面目狰狞:“她何以放过任何人”

那个女人,确实还对他恋恋不忘,几年的时间,大街小巷仍然贴满了捉拿他的告示。但那告示上的画像,如今却已经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了。

锍玉伸手想要抚摸那张可怖的脸,却被无锋避过。他的手悬在半空,如寒风里被冻得颤颤巍巍似的有些僵硬起来。

无锋一把握住那只早已恢复正常的手,将它按了下去:“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累了。”锍玉低头,“……不想再呆在这儿了,更不想再去守护那群所谓的族人。我想离开妖界,出去看看。”

久久不闻身侧之人的回应,锍玉带着些期盼急切道:“我们一起离开吧,带着辽戈残存的那些人,去过平静的生活。”

无锋看着自己的好友没有吭声,眼中一抹失望寂寥之色一瞬即逝,最终归为平静,如烟如尘。

“我不强留你。”声音似叶落沙地般的轻柔,音色却如老树皮一般的粗糙。

锍玉一脸不敢置信的道:“王上不在了,现在大权在握的是那个女人!你……还要留在这里做什么!”而后他“看着”无锋平静坚定的眸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连忙抓住那个人的肩膀,仿佛抓着什么即将逝去的珍宝,用力之大,有些声嘶力竭的喊到:“别去!不要去!求求你!”

无锋淡金色的眸子凝视着面前的人,他缓缓将那对快要陷入自己双肩的手掰开:“你们不是也怀疑甚至是肯定,我王兄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吗?那么我有什么立场不去让他瞑目!”

“可是你现在除了一块牌令还有什么你还想跟霍泉莲拼到什么时候?!”被掰开的双手又覆到无锋肩头,锍玉有些着急的道:“现如今,外面的人都被她施以的好处迷了心,你只身前往,不过是螳臂当车!王上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到你死在那个人的手里!你……你和少主是仅存的王储了……你若有不测,我们如何向生死涧下的王上交代!”

这次的双臂没有再被无锋扯下来,男人像是入定一般不为所动,前些日子的诸多情绪被干干净净的装起锁死,不留一丝一毫。

“王兄在时,护着我;他不在了,我就得护着他的东西。”无锋看着面前因为激动而呼吸急促的人,淡然道:“……其实,就算不是为他,以我出生而言,便早已框定了什么必须做,什么又不能做……我没有选择,皇族中所有人都可以撒手不管,但唯独我不能。”

锍玉苦口婆心:“可是,你不是说,妖族早就烂透了吗?你如何能扶持得起一个残破腐朽的河山”

“你说得是……霍泉莲掌权之后,表面上减免税负,大肆放粮,修筑宫城,空闲军建……眼看的一片太平恩惠,不过是在以最快的速度消耗我族的战备资源。之前我以为她不过是贪图王权,而今我才知道,她要的,也许是我妖族覆灭……这样下去无人约束,只怕,过不了多久,我族便是一块毫无防护能力的肥肉,一旦让外族得知我们空有富产,必定会群起分之!这一点,那些平民看不出,难道你还看不出么?”

锍玉身子一震,顿时说不出话来。

是的,自从霍泉莲上任后,人民确实感觉日子充裕富足了,一片的歌舞升平。然而这表象之下,则是挥金如土的任性,新任财政官员也因为巨资那惊人的消耗速度而屡次觐见;但其结果是,要么被置之不理,要么就被处死;这么一来二去,财政方面的问题,大家便只能当做没看见,装哑巴。

除了那几位财政管事和一些还清醒的人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儿之外,其余人皆在对新时代的开创者歌功颂德,甚至在各地建立了宗庙对霍泉莲进行朝拜。

『注:人类之根本“魂、魄”,妖类之根本“魂、魄、影”,幽冥类之根本“魂、影”』

第八十一章 送死(一)

“我没有想要去管那一群蠢货。”无锋的森然“你说的对,这个山河我扶不起。”

“那……你要……”锍玉越发的摸不透这个人。

“那群低贱的刁民,不值得我们去守护。如果他们觉得现在的日子顺风顺水,那么,就让他们一直跟着霍泉莲,一直跟到生死涧,永远都不要再回头!”无锋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意,越发的可怖。

“我只救清醒的,我还要救出王兄唯一的血脉。那些让我们皇族举族覆灭的,我要让他们统统陪葬!我要让他们,为此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我!不会让辽戈的血白流,也不会让雪鸢白死!”男人的眼底变得猩红,映衬着那惨绝人寰的脸,就像是从地狱深渊慢慢攀爬出的凄厉恶鬼。

锍玉感知着面前杀意毕露的人,心下一阵刺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要毁了……妖界……”

无锋瞟了一眼锍玉,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半个月后。

当高座之上的霍泉莲再一次为寻人无果的事情大发雷霆时;大殿门口突然一个侍卫横飞了进来,打断了女人张狂跋扈的气焰。

众人侧目,只见一个身着粗布的蒙面人大步走了进来;单是看那一头银灰的长发和略微清瘦修长的身影,各人的心下就有了某种猜测。

前一刻还在火山爆发的女子,在看到那个大步走来的人的时候,一种莫大的惊喜与得逞覆满了她一直以来愁闷的心,她不由的上前几步,瞪大了双目;仿佛是想穿过那厚实的裹脸布,看到她一直以来所期盼的绝美容颜。

“无锋?”女人的声音中含着不确定的语气,但语气中却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来人不动声色,平静如水,不行礼,只是淡淡应声道:“无锋贺喜主上高升。”

一时间,殿堂内一片哗然,有了细微的争论声;每个人的神色各异,有惊讶的,有不屑的,有惋惜的,更有坐观好戏上场的。

自从挂在城头的人干被人偷梁换柱后,霍泉莲对无锋的搜查变得更加严苛;到了后来,负责追捕的人只要看到与画像相似的都采取了宁杀错不放过的政策;使用的人力物力更是日益剧增;然而如蛛网般密布的暗哨明查硬是没有把那个人逮住……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人是不是在主上的雷霆之势下退无可退,所以终于过来委曲求全了?

不少人这么猜测着。

而那些还算有点良心的旧臣们,则是暗自叹息——躲的好好的,怎么就要过来送死!

霍泉莲确定了无锋身份之后大笑:“左权使莫不是想通了,要随天意拥附新主,特意送来九头金翅符?”

“主上,为何不问问我有没有带着传承信物?”无锋的声音冰若寒潭中的水。

霍泉莲愣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神色,微微一笑:“我不过是帮忙打理朝政,传承信物是王座皇族标致,不是我一个外戚能够拿得动的。”

女人一叹,一副缅怀天下的模样:“待到冰儿长大了,我便将这位置给她,到时候也乐得清闲。”

“冰儿?”……少主的乳名不是青儿吗……

无锋瞳孔收缩,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冰儿。”女人挑衅的看着无锋,对着乖乖站在角落里偷看众人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声音温和:“冰儿,到主母这儿来。”

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怯生生的走到母亲身侧;堂下众人见了立即礼拜;口中呼的是:“福佑小宫主,千秋万代,照缅四海!”。

这声音亮如洪钟,在偌大的殿堂内回荡得嗡嗡作响。

无锋刹那间定在了原地,看着那个用好奇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孩。

少主呢!王兄生的小公子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对这个女孩有所质疑?这个女孩是谁?

无锋的头犹如被一道晴天霹雳震过一般,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下意识的往那几个旧臣身上望去,看到的不过是几个躲闪的神色。

正在无锋觉得物是人非,人走茶凉之际;一道压抑着嚣张兴奋的声音温和的道:“既然左权使能够回头是岸,前来归还九头金翅,那是再好不过。以后我与先王的孩儿,还请权使多多费心了。至于那个传承信物……”霍泉莲低低笑道:“等到冰儿能够胜任王座之时再说吧。”

待得霍泉莲说完,殿堂内又是一阵的“我主圣明”响起。

殿外的冷风洋洋洒洒的飘了进来,吹灭了几根堂中的烛火;殿下的人还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风打过他们腰间的玉佩,刮到了无锋那孤立无援显得萧索凄苍的背上。

像是感觉到寒冷一般,银发男子的身体止不住的微颤。

“青儿呢?”低语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只有霍泉莲和她身旁的小女孩能听见。

霍泉莲眼中含着惊讶:“青儿?青儿是谁?”

无锋猛然抬头呵道:“你把少主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霍泉莲威严的瞟过台下众臣;众人原本压低的身影显得更为卑躬屈膝起来。

“左权使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女人带着浅笑:“众所周知,我与先王只一个孩儿,便是冰儿。冰儿虽身为女儿身,但是乖巧聪慧,日后必定能成大事。左权使说的少主……呵呵,莫不是这几日被折腾的糊涂了,全给记错了。”说罢咯咯笑了起来,而台下的一众大臣也跟着应和哄笑。

这理所当然的样子,若不是无锋亲眼见过小少主,他差点都要以为,霍泉莲生下的是个女孩而不是男孩。

无锋动了动嘴皮,却终究没有再去争辩什么。因为他知道,再如何争辩,不过也是枉然。

霍泉莲像是见到无锋之后心情大好,慢慢悠悠的跟他嘘寒问暖起来,显然要对这位“迷途知返”的前朝肱骨要委以重任。她极其大度的挽留来人,也不再提及九头金翅符的事情;不过是絮絮叨叨的夸赞着男子的过往功绩,让众人心中大呼当今主上的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等到日头下去,群臣退朝;无锋被霍泉莲打着共进晚膳的旗号,请到了自己的安乐居里;房中,霍泉莲禀退下人,唯与无锋独处。

没了别人,这女人终是原形毕露了,她上下打量了一身寒酸相的男子笑问:“哟,这怎么裹着脸,左权使的脸已经金贵到看一眼都千金难求的地步了?”

无锋漠然,没有吭声,只是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

霍泉莲也不客气,直接伸手一把将男子裹脸的厚布扯了下来。

原本,她以为会看到一张绝世俊美的容颜,然而印入眼帘的,却是满布琅疮的面庞;粉嫩的新肉上,是水泡被挑破的凹陷;横七竖八的沟壑,在原本雪白的肌肤中夺人眼球;无比狰狞可怖。

这是哪儿来的丑鬼?!

霍泉莲倒退了几步,差点没站稳,她瞪大一双美目,手指指着无锋道:“你怎么!……”

如恶鬼般丑陋的人裂开了嘴,白色的牙齿整齐的排开,以一种嘲弄嫌恶的语气问道:“好看么?”

就像是终于将白天的仇怨在这一刻得以还报一样,看着面前那个女人惊恐万状的神色,无锋心里的一口恶气算是出了。

“我不过就是派人四下找你……你就……把自己毁成这样?!”霍泉莲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而后像是再也忍不住眼前不堪的画面,不由自主的偏过头去。

不过是派人四下找他?

无锋回忆着那些个词句几经变化的通缉告示,无不在控诉着自己背叛皇族,谋朝篡位的不轨之心——就连剿灭皇族的弥天大祸,也都让自己扛着了。

鬼面人冷冷一笑,没有去接霍泉莲的话而是直接问道:“少主呢?”

女人没有再看那张见了晚上会让她做噩梦的脸,她盯着一旁的烛火,这次回答的倒是坦然干脆:“死了。”

这个词让无锋心中猛的一沉,但陡然间却察觉到了不对:“死了?所以就杀了见过少主的所有人?连同听闻过少主本人事宜的也不放过?……那么,既然要掩人耳目,为何又以一个女孩替代?既然要杀绝,你又留着那些个旧臣做什么?帮你作伪证糊弄人么?”

霍泉莲叹了口气道:“无锋啊无锋,你不觉得,你很不近人情吗?凡事刨根问底,对你没有好处。”

第八十二章 送死(二)

无锋冷冷看着女人道:“所以,少主还活着!”

“……是,不过你找不到。”霍泉莲收敛了面上的和颜悦色,开始冷若冰霜。“真想要那小子?如果你肯用九头金翅跟我换,我可以考虑把他交给你。”

无锋想了片刻鄙夷道:“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竟然下得去手?!”

霍泉莲挑了挑眉:“左权使不也对自己的这张脸,毫不留情么?”女人面无表情问道:“如何?需要我给你时间考虑么?你王兄唯一的血脉,换你手上的牌令。”

无锋眯起眼睛:“你拐这么大的弯,只是想让少主成为你交易的筹码?”

霍泉莲没有理会无锋,只是冷冷道:“左权使,换与不换,不过一句话。本宫事务繁多,没空陪你耗着。”

女人的目光再次看向无锋,她忍住了不去看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这次只是盯着那双淡金的眸子,像是要从里面获取些什么信息。然而看了许久,她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锋嘴角抽了抽,表示笑过了:“一个少主而已,不值得用九头金翅去换。”

霍泉莲听罢,并不如何惊讶,这个答案,仿佛她早就料到了;女人冷嘲热讽起来:“我还道左权使与先王兄弟情深,看来这几百年如父如母的百般呵护照顾全都白费了。不知道韩烈九泉之下知道你这么对他的儿子,会怎么想你。”

无锋心有怒意,面上却是云淡风轻:“那不知道他九泉之下会怎么想你这个亲娘。”

这一句梗得霍泉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冷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铁了心不把东西交给我?!”

无锋侧目:“现在我还能好好站在这儿,不就全仰仗着我手里还有你想要的东西?若真把它交给你,你还能留我性命?”

霍泉莲:“我发誓,只要你把九头金翅给我,我立刻放你走!给你一笔金玉,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你过你的逍遥日子,我绝不找你麻烦!”

无锋嗤笑一声,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我,不,信,你!”

霍泉莲深吸一口气:“无锋,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现在交出来,你我各自安好;若是之后对你处以极刑,你再拿出来,就晚了!”

男子低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霍泉莲,如今我孤身一人来到你面前便是羊入虎口,你觉得,我还会贪生怕死?”

“那么你来做什么?专程送死的么?”霍泉莲又转过头去,皱着眉头。

“我们做个交易。”无锋狰狞的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神色。

霍泉莲没支声,耐着性子等他说下去。

“九头金翅符我不会给你,但我可以重掌左权使的财政大权。我不介意你架空我,不过所有账目,我要有知悉的权利。至于各地战备金库里的金银……可以给你。”

霍泉莲侧目疑惑的看着身边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子,差点就要下意识的掏一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耳垢太多听岔了。

她像看着一个神经病一样看着男人:“我没听错吧左权使,各地战备金库的金银能够供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无锋不答,只道:“你没听错,这个条件答应与否,一句话而已。”

霍泉莲道:“你要用金库钱财换一个被架空的左权使职位,这天大的便宜,我实在想不出不答应你的理由。不过你想好了,账目,你不过只是看得到,但是你摸不着,更无法左右。”

“我知道。”无锋淡淡道:“我也没心情插手你们的破账。”

霍泉莲奇道:“有交无换不成交易;就你这丝毫占不到便宜的事情作为条件?”女人缓缓摇头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你心里又打了什么算盘。”

无锋冷冷一笑:“当今人人称颂的主上没想到是个胆小鼠辈。我除了一个九头金翅可作为保命的依仗外,还有什么?如今不过是身无长处,靠着这救命稻草换口饭吃,寻求一个容身之所苟活而已;真是万万没想到,会把一个开朝的君主吓成这样。你一人握着掌管千军万马的双龙符,一旦发现我有不轨行事,捏死我不过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所以,你究竟在怕什么?”

霍泉莲的疑虑没有消失,但她却已经不好意思再去逼问眼前的落魄之人……那个人说的对,如今大权在握,她何必对一个不人不鬼的残废如此小心?

看着眼前女人的神情变化,无锋又道:“战备金库的金银开放给你,但数额我要控制。”

霍泉莲一听,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果然,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她问道:“刚才还在说不去理会,这一转眼间,左权使对来往账目又有兴趣了?”

无锋淡淡道:“别误会,我只管战备金库的出金账目,其余的没兴致。主上这挥霍的速度,不需多少时日,只怕偌大的金库也要被去之一空。”无锋奇丑无比的脸庞凑到女子的耳边,轻声细语:“这是死条件。九头金翅我不会给你,我要留着保命;但我就是活着的九头金翅符。”

霍泉莲深吸一口气,寥胜于无;先这么办着,至于那个全族之根本的符令,她会慢慢弄到手。

两人各怀心思的达成了协议;无锋又恢复了左权使的身份;但却从不见他理事上朝,每天就在自己的雷别院里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他原配的两个侍女,也从监牢中放了出来继续侍奉他——这也是他的附加条件之一。

凡是这种无伤大雅的条件,霍泉莲都一一的应下了。

起初她还派人暗中盯着那个只有名分没有实权的人,过了几年后,见那人确实如自己所言,不过是讨口饭吃,求个容身之所;便逐渐的松懈下来;将满院子盯梢的人给撤了,只留下那么一两个。

后来,霍泉莲遇到难以处理的大事,左右徘徊之际,无锋总会好巧不巧的旁敲侧击,助得自己度过不少难关;这二人的关系逐渐的就没那么僵硬了;在旁人眼里成了一种诡异的关系。有时霍泉莲甚至会去主动请教一些问题;而无锋也会冷冷的解答,虽然显得极度不耐烦,但好歹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霍泉莲这不耻下问的态度,让无锋对她的判定越发的迷糊起来。

起初,他以为霍泉莲只是为了贪图王权;而后他又觉得她是想要毁掉妖族……但如今,她似乎又想要当一个称职的掌权者。

这两人隔三差五见一次,却是都越来越看不透彼此的目的;他们拐弯抹角的试探着对方,却都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

就这样,两个互相不待见的人,和平相处了两年多,直到,霍泉莲得知无锋暗地里一直在探查少主的下落,汇集财政各方面的情报,二人的关系又再一次崩塌瓦解。

…………

一个艳阳天里,一队人马毫无预兆的闯入了雷别院,将正在房中看书的无锋抓捕之后直接丢到了大牢内关押起来。

无锋面色平静,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牢中犯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并没有干扰到他的心智,他既没有喊着冤枉之类的词语,也没有痛哭流涕。清冷的眸子在那张将整个脸包住的铁面具下熠熠生辉。

紧闭的牢门被打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不过是驻足观望片刻,就是一声哀叹,又恨又悲的道:“左权使,我以为,你我之间可以好好相处。没想到,你竟然背着我干这些事情。”

无锋微微一笑:“那个人呢?招供后被处死了么?”

霍泉莲自然知道无锋说的那个人,便是被抓获的无锋这边打探少主消息的人。于是点了点头。

男人冰冷铁面下的神色看不见,然而他的语气中却带着一种痛快:“杀得好!”

霍泉莲知道他此生最恨背叛之人,无论以何种不得已的理由背叛,他都必将之置于死地。

“也算是个人物了,这十多种刑罚加身,没多少人能受得了。左权使何必如此薄情寡义?”霍泉莲摇了摇头,颇有劝解之意:“还是把九头金翅交出来吧。我们之间的信任,到此为止。”

无锋低声轻笑:“你应该知道,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霍泉莲挑了挑眉嘲讽道:“果然是说一不二?”

“那自然要看对方之人是什么。”无锋侧目冷冷道。

霍泉莲蹙眉:“我不想对你用刑。你也不要逼我。”

无锋不语只是看着女人冷笑。

最终,这短暂的谈话结束了;霍泉莲一挥袖,轻飘飘的离去。而那个银发男子则被拖往了刑讯室……

后面男子受到的一系列酷刑,不必多加描述;他只知道,当时的自己犹如身处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无锋飘向远方的目光收了回来,如同回顾着过往欢乐一般带着清淡温婉的笑意;然而口中吐露出的,却是一场被掩埋在尘土深处,不为人知的大祸。

第八十三章 叔父

“………后来,我下狱,霍泉莲铁了心的要我身上的九头金翅;硬是对我用了不少刑罚。索性,我都扛下来了。”他看着墨霜漆黑认真的双眸道:“到最后,她实在没了办法便对我下了这世间最恶毒的咒术日夜不停的折磨我,想让我松口。可惜,她学艺不精,造就了我这一副不生不灭的躯体。”

墨霜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明白过来,心想“原来如此,不然他怎么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

“那……她现在还在找那个九头金翅?再者,如果她对你恨之入骨,你怎么会在这儿……逃出来的?”墨霜问完又摇了摇头;看看面前之人的穿着,实在不像个逃犯。

无锋一脸高深莫测的站起,负手行至窗旁淡淡的道:“我告诉你这些,不过就是想说,今朝之迫未必就是明日之难,只要你还没有入了生死涧,你就有机会——卷土重来的机会。”

“当年我确实被霍泉莲折腾得死去活来,若不是有我两个侍女尽心尽责的照顾,早就不知死多少次了。之前我不过是个必败无疑的阶下囚,但如今霍泉莲对我也要退让三分。”

无锋转过身来凝视着床上的人极其认真的道:“你永远也不知道我是如何一面顶着一具残破的身体一面暗中筹谋的;你也不知道我是如何一点一滴收买控制人心、壮大声势的。霍泉莲?到最后,该给我的实权不一样也得给我?而我不听宣召,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墨霜定定的看着那个此刻显得有些癫狂的人,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我听说……她在四下派人找你……”

无锋眼神逐渐变冷却没有张口否认,不过是顿了顿,他坦然的道:“你想的没错,就算如今我有权势,仍然是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左权使最终想要如何?替代旧主么?”墨霜似乎明白了眼前人的野心,问的也毫不避讳。

哪知无锋不过是笑了笑摇摇头:“我没那个心思,我知道自己也不适合这个位置。否则,当初我早就接受先王的传承印记了。”

“难道你想要的真的是妖族的盛世太平?”墨霜问道。

无锋叹了口气:“……我只希望,有一个忠于少主,忠于皇族的天下。”

墨霜的心狠狠的抽了一抽,此刻无锋的神色内敛而有些温和。

将男人过往与今日的诸多话语连接起来,他猛的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双眼看着银发男子,有的事情便在此刻昭然若揭。但他仍旧没办法说出那两个字,也没办法去向对方确认那些已经十分明了的问题。

这人应该是活了一把年纪,表面上却看起来跟自己年岁相仿,墨霜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自己的喉间呼之欲出,却又像是一根鱼刺卡着不上不下;吐也不是吞了也不是;于是他只能一直呜呜咽咽,配合着那具异化的身躯,这一连串的声音,倒似是兽类毫无意义的沉闷低鸣。

无锋用淡金色的眸子轻轻瞥了他一眼;神色宁静悠远,宛若无波不惊的辽阔海面。

他像是知道那个低鸣的异兽在想什么似的,对着墨霜点了点头,予以肯定。

那一瞬间,墨霜胸口的剧痛消失了,耳朵有些嗡嗡作响——自己,猜对了么。

是了,回顾以往所发生的点滴,这个人虽说对自己狠,但总会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帮自己一把;而他对自己的情感也很是奇怪……像是,有某种恨意,又有某种关心,两者间又夹杂着其他若有若无的心思,那些细如牛毛的情怀,他感受得到,但却分不清也理不清……那就好像是一种极度迫害的毁灭欲,又像是一种求而不得的痴狂疯癫;但每每山穷水尽时,又有那么些柔情似水的怜爱……他不知道对方对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矛盾的性情,是那人本就如此,还是这一切的特殊待遇只是对自己而言。

墨霜感怀到此,不免神色有些古怪的看着无锋——那个看起来年轻而俊美的叔父。

而无锋哪儿能知道床上已经石化的兽人,脑子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他不过是以为墨霜被他自己身份所震惊还没有反应过来。

白衣银发的人轻咳了一声:“怎么了?”

墨霜这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对方一声问中堵在了一起,拧成了麻花最终梗在口中,想问却问不出来;然后他又将这团乱麻憋回到肚里消化个稀烂,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早就猜到,你这么‘关照’我,我们之间必定关系匪浅;不过,之前我还以为,你与我有什么仇怨,没想到……”

不等对方说完,无锋便插嘴:“今日我说的够多了,走出这间屋子,该照旧的照旧。我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对你手下留情;你也不必因为我跟你有什么关系而撒娇耍泼。”男子的眼色淡淡的,琉璃般的光影印在了那人眼中,他看着对方身上厚布下的黑龙道:“记住,少做无谓的事情。”

“……不……会了。”墨霜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不知在想什么。

无锋点了点头,便是飘然而去,留下了呆愣愣的人坐在床头。

他看着那片凝了血痂的布条,手指不由自主的摸向那如同浮雕一般的文身,指腹间感受着缝合后凸起的冰冷线条;不知怎的,之前的反感与怨毒像是在无锋苦口婆心的话语中消融了;他此刻无比的平静,只是一直回忆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这么说……那个女人,是自己的生母?

脑海中那团模糊回忆里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但是如果是他的母亲,为什么会对他那么狠心?既然当初把他生下来,为什么又要把他关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受苦?根据无锋的描述,他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霍泉莲是被迫生下他的,也许她一直就恨他和他的父亲,只是碍于先王的威势,不便表露,等到先王去世之后才原形毕露。

他记得无锋曾经说过,父亲对自己倒是非常喜爱的……但可惜,他对这个生生父亲却没什么印象。

后面的几天又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众人为了合力医治这个差点当场要了墨霜小命的伤,可是没少费工夫,庆幸的是,各方面都以好的方向发展;最终那个因为冲动而自残的人,康复如初。

果然如那个不近人情的人所说的一样,他从不食言。

还没等墨霜偷闲几天,无锋便领他到地下的暗室里,丢了一堆的师父供他选择;而目的也是简单明了的——刺杀。

“既然好的差不多了,之前安排的事情照旧。”无锋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整整齐齐站了三排的人道:“这些都是我给你请来的师父,从入门教学到提升的都有。你尽心尽责的学。”

墨霜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些人,嘴上不过简明扼要的说了个“好”字。

“我还是那句话,你若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试试;不过每一次失败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反之,如果你因为怕接受惩罚而胆怯不前……”银发男子的目光幽寒,他森然说道:“那么,你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而他们,也会因你而死。”无锋指了指噤若寒蝉的那群人,他看着墨霜:“你记住,入门过后,刺杀的任务,最少五天一次;超过五天你还没动……”

“我知道了。”墨霜不等无锋把话说绝,坦然道。

“很好,开始吧!”男子向周围的人群点了点头,不再停留,自顾自的离去。

日月轮替,人聚人散。

墨霜有些兴奋的迎来了他梦寐以求的学习生涯。此人聪慧,再难的东西最多教个三次,他便会了;很快的,负责基础教学的人轮换下来,负责实战训练的师父开始轮番上岗;而他,也正式开启了刺杀无锋的任务。

说着是很简单的事情,然而做起来才知道是多么复杂。

一开始,他连内院守卫的眼睛都逃不过;一遍一遍的想尽办法闯入,又一遍一遍的被人发现逮住,之后就是一遍一遍的受罚。

过了一段时间,有了些长进,在一群训教的出谋划策下,他好不容易成功翻过了内院的墙壁,但又被园中的暗哨发现了……于是,笑意在脸上还未持续多久的人,又受到了处罚。

再过了一段时间,等到男人终于可以顺风顺水的摸进摸出之后,他开始试图找机会接近目标。

但,目标岂是那么容易接近的?

他不断的变换着方法试图能够触碰到对方,哪怕是一片衣角!

事实再次证明,想法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最后,在不断的挣扎努力之后,他最终得偿所愿的靠近了那个人。

可是……

…………

“少主还算不错,这么短的时间,你内院的人就已经发现不了他了。”锍玉带了一丝笑意,端着刚出锅的一碟子菜——这是他最近亲手研制的“油焖大虾”。

无锋嗤笑一声,看着男人,意味深长。

锍玉一愣,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不对啊……那群人怎么可能教到这种程度?你是不是……故意放水了?”

“想通了便好。我就没指望那些个酒囊饭袋能把少主教成什么样子。”无锋支着下巴,单手夹着侍从从酒楼里买回来的菜,锍玉做的他是一点儿没动。

第八十四章 刺杀

“你又打的什么算盘?”锍玉好奇的看着无锋。

“全当是给他打个底子,免得到时候根基太差。”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青衣男子。

“什么……”

话音未落,突然间二人便察觉到一种奔腾汹涌的气势呼啸而来;银发男子微微眯着漂亮狭长的眼,淡淡的嘀咕一声:“来了。”

锍玉则面无表情的感知着攒动的物体。

刹那间,几根寒光晃了眼,无锋本能的闭目;然后就觉得一道劲风朝着自己射来!

男人立刻用筷子挑了一旁锍玉还端在手上的盘子直接挡住;顿时一阵珠崩玉碎的声音,在暗器穿过盘子的同时,力道也消减了不少;无锋轻轻侧头,那几根银梭似的东西擦着他的长发而过,带起了几抹写意的银白绸缎。

见未得手,那个黑影立刻钻入地底,以千军万马直破九霄的气势,向着无锋席卷而去,无锋眼神凝重的注视着那个稍稍凸起滚动的土堆,眼中出现了少许的赞赏之色。

然而,这神色还没在脸上稳住,就感到面前一阵地动山摇的震颤。

似乎“咣!”的一声,不远处的土下发出一个什么东西相撞的清脆响声,而后是一声闷哼……

“噗!”紧张了好半天的锍玉很不厚道的发出了声声响。

“……蠢货!”无锋捂着额头,一脸惋惜;随后冷冷呵道:“还要在土里呆到什么时候?出来!”

只见一颗五人环抱的粗树干后,从土堆里悻悻爬出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他有些懊恼的揉了揉脑袋,好在是皮糙肉厚,没给撞出个好歹。

锍玉低眉看了眼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油焖大虾”被打翻在地,默默的转身拿了新盘子,弯下腰去一个一个的捡着。

“我……我去领罚。”墨霜没敢看无锋,低头要走。

“站住!”身后响起冰凉的声音“错在哪里?!”

“没有……探清地势。”墨霜回答的诚恳。

“知道就好;快滚!”

“……”

等那个冒冒失失的人走了之后,锍玉才一脸冷色的看着老神在在的无锋质问道:“为什么要打翻我的虾!”

“挡暗器啊!”男人一脸无辜。

锍玉深吸一口气道:“左权使,你不觉得你右手边的盘子更近一些么?而且你发力的角度,是以为我感知不到吗?!”

“……”无锋不语,低头刨饭。

…………

不过几天后,墨霜又想到了新的办法——比如,人在沐浴的时候,一般都会处在一种极度放松的状态……

这日,无锋在偌大的浴池里洗浴,巨尾在池子里清悠的摆动着,如同镶金戴玉的绝美物件,尾上的片片金灿灿的“贝壳”显得珠光宝气,华贵非凡。

雪白而蕴着隐隐金光的双翼展着;滑嫩的肌肤与雄性特有的饱含着力量线条的肌肉融合在一起,有种诡异而另类的美感。

宛如室内悄悄生长的“梅枝”在异兽银灰的头发间“破土而出”,随着头颅的略微晃动而稍稍摇摆。

无锋无瞳的金色双目注视着自己丰满的羽翼,他正在一根一根的用手爪梳洗着自己的羽毛,一副少有的惬意模样。

等他将一边的翅膀洗净,打算换另外一边的时候;他背靠池子的方向突然蹿来几团烈焰,那些个烈焰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向异兽呼啸而来!

无锋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一根长羽,眼皮也不抬的钻到了水底。

那些火焰,自然也不是凡火,这一池的水还不足以将之熄灭。

但水下之人却在摆尾之间凝了口诀,将灵力注入到这池凡水中,然后随手一掀,水中形成的一小波浪花,便将那些个气势汹涌的火给熄灭了。

异兽狡黠的看了一眼术法袭来的方向,金色炫目的尾在水面一拍,顿时水流形成千万道利刃朝着那个方向袭去。

躲在梁上的男人反应过来已经为时晚矣,还不等闪开,便被利刃所化的“雨水”泼洒下来,瞬间是脚底一滑,整个人跌入池中。

糟糕的是,他还是个不怎么通水性的人,而那池水又太深,只得在底下胡乱扑腾。好不容易慌乱间抱住了一个滑不留手的东西,睁眼一看,竟是异兽的巨尾。

墨霜尴尬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无锋,一把抹去脸上的水。

像是非常好奇似的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异兽的头微微一歪,带动了头顶错落优雅的犄角,之后,柔软银灰睫毛下的金瞳开始渗出了一抹诡笑。

这绝美的笑容却是让男人心下一缩,他看了看四周——一片“汪洋”,而那只异兽的属种是金……

“……完了!”男人话刚出口,果然看见水面上泛起黄白的光,那些光由那头华贵的雄兽身上蔓延四散,并且还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噼啪”声!

“我错……”还不等最后的字吐出,几十条电伏便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拉了过来。之后就是一阵的惨叫划破天空。

诸如此类的失败不去一一列举,总而言之每次都败得有些戏剧性的惨不忍睹。

他觉得他尽力了……

他下过毒,但被那人看穿了……

他试着在无锋议事的时候去行刺,但被那人直接反踹了出来……

他也试着在那人练功的时候去暗杀,结果被人家护体的屏障给弹了出来……

最后,他想到在那人睡觉的时候进行击杀,结果反被那人压在身下顺带的吸饱了血……

“怎么,就这点能耐?还有什么花样?”绿荫环抱的凉亭下,无锋抿了一口茶水淡淡的道“两个月了,一项都没学精;看来你没本事一口气吃完所有的东西。”

在刺杀的第三十二次失手后,墨霜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不振起来,他有些懊恼,实在不明白要到怎样的程度,才能碰到眼前人的要害。

而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与无锋约定的时间也到了。

是的……他终究是输了,终究是了解到了,每一样东西但凡要研习得精通,必定不会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毕竟,纸上谈兵永远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银发男子侧目看着那个低头不语的人,声音微微发凉:“怎么说,是不是……继续把这个东西好好戴回去?”

无锋纤长洁白手指点了点桌面的铭牌看着墨霜。

墨霜有些惊恐的看着那个代表着侍宠身份的牌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几步,眼神里有了哀求。

“不……”男人的呼吸有点急促,他好不容易从那里面挣脱出来,他,不想再回去!

无锋冷笑一声:“否则你能做什么?连这点东西都学不好。”说着指尖一推,将那个铭牌推到男人所在的位置。

墨霜一脸见鬼似的表情慌张道:“你……你罚我,罚我什么都可以……但是我……”

“罚你?有什么用?”无锋面无表情的打断了男人的话,头微微扬起:“不要忘了,你打算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义务再无偿的给予你任何东西,你所需要的一切都要以交换的方式来获取。”淡金的琉璃反射着森冷的光:“而你的机会用完了!”

“乖乖的,像个畜生一样的讨好我,乘我对你还感兴趣。”俊美的人凉薄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讥笑的幅度。

“不……我……不是……”墨霜喃喃道,双眸有了颤动。

这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虽然每日训练也要承受不少的皮肉之苦,但他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愉悦;只因为他忘却了,自己一无所有的窘境和那个逼得他自残的耻辱。

但,那个人,何以如此的冷酷无情?

他记得,明明在不久前,那人还柔言细语的跟自己讲述着他往日的遭遇,还以温婉的语调安慰激励着自己……那么,现在呢?他为什么,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依旧以最刻毒的话剥离着自己的伤口,让之鲜血淋漓?

他……是自己的叔父……是自己认可的……唯一的亲人啊!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无锋瞟了墨霜一眼“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从我走出房间的那一刻起。”

男人莞尔一笑:“接下来,你可以考虑考虑,还要换什么。”

“……求求你……我不想……”男人看着桌上的项圈和铭牌,一种晦暗压抑的情绪再度将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片光亮遮蔽,他的眼睛开始泛红,透出了绝望:“你杀了我吧……”

然而无锋则是鬼魅一笑道:“放心,往后我的‘隐’会好好看着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墨霜身体不由的发抖,眼神中满是挣扎。

“其实,做个畜生没什么不好;只要讨主人欢心,就可以有吃有喝。我觉得……”无锋站起身来绕着男子转了一圈,用一种打量商品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面前的人“说实在的,我觉得你很有天赋。”然后靠近那人的耳边带着调笑道:“你想想之前我们翻云覆雨的时候,你有多让人销魂?那种姿态,那样的声音……嗯,简直让我沉醉。你再想想,你去伺候那个老东西的时候,人家把你宠得都忘了正事……所以,你说,你是不是……”

“无锋!你够了!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为什么总是在我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把它撕裂?!”男人哽咽道:“你明明知道那是我的噩梦,我对此深恶痛绝!你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的提及?!你想做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你直接说!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说着,男人双膝一软滑跪在地。

第八十五章 五日

无锋俯视着男人,冷哼一声蹲下来,他附耳轻语:“如果,我要你扛起血海深仇,搅弄风云,或者我想要你统领族人开拓疆土……这些,你做得到?”

男人双目通红,咬牙切齿。

“对,你做不到。”无锋帮他回答,眼中带着讥讽:“所以,你是少主又如何?是我王兄唯一的骨血又如何?你说,这些对你有用么?从这段时间看来,你根本担不起这些名讳。”

他伸出手抬过墨霜的下颚,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只有那么个虚无缥缈的光环,那你还不如一条狗来得实诚!”

墨霜看着近在咫尺冰冷的脸颤道:“我从来……都不想要这些所谓的……!”

“嗯,但可惜啊,你不想要却不得不要;你没有选择。”无锋叹了口气道:“我之前说过,太平盛世,你要如何纨绔我不会管,但你,既然生在这个时候,我就非管不可!”

淡金的眸子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如同春季温润的泉流:“乖,说说,你想怎么活?如果你真的是个废物,那我不介意用一个故人之子当作我的玩物,毕竟,难说我是个有融阳之好的人呢?”

“……我……不要……”

无锋眼含秋水,缠绵悱恻,他轻轻吻了吻男子打颤的唇,仿佛是在坐实他特殊的癖好;然而墨霜此刻却是抖若筛糠;男子带着无限柔情的言语轻轻吐出:“那,告诉我,你还能做什么,让我……满意的事情,嗯?”

墨霜看着那个披着一层温润,实则却如同从血海深渊里爬出的恶魔,一种极大的恐惧在心头燃起,他的嘴唇不停的哆嗦着:“我……”

“不要怕,说出来。”诱惑的音色在墨霜耳畔响起;却将男人刚要吐出的字眼吓得缩了回去。

“我……”干咽一声,字眼被卡在喉中。

无锋神色一变,没了适才的柔情似水,顿时双目冷若寒霜,一把抓过男人的领口怒道:“说出来!说出来!!!”

“他!”退缩回去的勇气,像是被面前的人扼住咽喉给硬生生的拖出来一般,墨霜陡然伸手指着一旁站立不动的黄岳吼道:“我要他!”

“哦?”无锋侧目瞟了一眼巍然不动的人,似笑非笑“要他?”

“我要他教我!”墨霜咬牙切齿。

黄岳有些惊诧的看了男子一眼。

无锋缓缓站起,舒了口气道:“好啊,代价呢?”

“如果你觉得我做得不好……任你处置。”男人抬眼,眸子里有种冷光。

“好,这次我要看到成效,如果成效不大,那么这个,就是你最终的归宿!”无锋晃了晃从桌上拿起的铭牌,淡然道:“这次,我们立个军令状,你记住,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他瞟了一眼男人一声令下:“给我站起来!”

墨霜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黄岳是我最强的暗卫首领,跟着他,你首先要做到不跪不拜。”无锋冷冷的看着男人,缓缓开口:“从今往后你记住,妖族的战士,流血不流泪!妖族的皇室,不跪任何人!”俊美的男人眼中冒着寒光,冰封万里,刺得人生生作痛:“就算是再重的刑罚,也给我站着受完!再苦的眼泪,也给我往肚子里咽!没有例外!听,懂,没,有!”

“……是!”墨霜垂头。

下颚被人一把狠狠捏住:“大声点!”

“是!!”

无锋深吸一口气,音调稍缓:“你的一言一行,以后黄岳会帮你慢慢校正。墨霜……不……少主,你的软弱,到此为止!记住这个你所恐惧害怕的东西,倘若再让我发现你落泪或者是对谁下跪……”银发男子将手中的铭牌项圈贴到墨霜的眼前:“那么,就表明,你只有当一个柔弱侍宠的资格;届时,再也怨不得谁!我们妖族要的是铁血的汉子,不是一个缩手缩脚的娘们,更不是唯唯诺诺的畜生!”

“是!!”

“很好……这次你所交换的条件是……把自己护身的‘气蕴’卸了,做一个体知冷暖的人。明天起,在那边的平台站五天;没有食物没有水,在太阳下好好的站着,如果你倒下,那么……”

“我不会!”墨霜此刻像是被什么带动了一般的,有了一种毅然决然的勇气。

“想要黄岳教你,是要吃苦的。”无锋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男人,他拍了拍墨霜的肩膀,微微一笑,带着黄岳离开。

…………

阳光洒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台上;背后隔着不远是一丛稀稀疏疏的细枝,除了这孤独的树木外,附近的周围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当正午时分的太阳爬上头顶的时候,原本脸上还算轻松的神色,慢慢的变得凝重,过了不久,那个男人才意识到——这五天不好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烈日也有了变化,一刻比一刻灼热的身体开始滴汗,最终汗如雨下,很快的就浸湿了他的前胸后背。他眯着眼看了看天上那轮红日的高度,盼望着它能早点下山,他更希望有云彩能够堆叠在一起,将那晃眼的火球盖住。

很显然,事实再一次证明他的运气着实不怎么样;天气一直很好,并且还万里无云。

到了明朗刺目的绚白天际有了一点的橘黄,然后慢慢的有了些暗淡的时候,男人松了口气——第一天,算是挨过去了。

但他还是不能走,那个人要他在这个台子上呆五天;他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就想坐下歇息,然而还不等脑中把这件事情想完,突然身上的龙纹就像是被刀刃割了一样的猛的一疼。他一个没防备叫出声来,然后拉开衣襟一看——那些隐隐透着银光的线向皮肉里勒进了一分;叹了口气后,男人只得继续站着。

这块破地果然是鸾城的“邻居”;以前没有注意到,直至今日卸了自身的“气蕴”之后他才发现,晚上真冷。

仿佛又将那时沙地里的极寒极热体验了一遍;夜间的温度骤降,虽然没有鸾城那里的气候那么夸张,但也足以让现在的他瑟瑟发抖。

他清晰的看见了自己鼻子里喷出的白气,他看到了背后开始凝霜的叶子。

不消片刻,被浸湿的衣服开始变冷,然后再变硬,最后自己的周身仿佛是有了一层冰凉的壳包裹着,又硬又冷。

墨霜打了个寒颤,嘴里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看来,晚上也不是好过的;但他必须坚持住,只因为他不想再回到那个让他不堪回首的地方。

就这样,男人老老实实的站了两天两夜;无时不刻不在极尽所能的鼓励自己,提醒着自己——不能倒下。

没了罩门的他,在感知方面成了一个最普通的人;他终于感受到了别人所能感受到的炎热与寒冷;他努力的用意志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切看起来都在顺利而艰难的进行着,直到第三日,他的肚子开始叫唤……

再怎么说,意志不能当饭吃,铜皮铁骨也需要能量的供给——他到极限了。

顶着三天的艳阳高照,其实他早就已经头晕目眩了;三天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灼热的风将他体表的水份吹走后,又吹走了他体内的液体,他觉得,再吹上几日,自己或许就要成一具人形的肉干。

全身软绵绵的人,努力的提了提眼皮儿,浑浊的视线内没有什么移动的东西;耳旁好在是有虫鸣的声音,不至于让这块地方显得死气沉沉。

“站不动了啊……”龟裂的唇布满了血口,男人的身形有些摇晃。

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然而却在快要跌倒的瞬间努力提了口气,将自己的双腿严严实实的定在地面。

终于……在第三天夜里的时候,他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他看到了无锋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颤;然而还不等他做什么辩解,无锋便已拂袖而去留下一脸漠然的黄岳。

黄岳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叹了口气:“尊主的意思是,让你明天开始,再站五日。”

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他有些庆幸无锋没有兑现那个让他当侍宠的承诺,只是让他从头来过。

休息一日过后,墨霜又去了那个台子。

没关系,只要自己坚持,总可以站过五天。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第二次,他却连第三天的中午都没扛过去。

人,又一次的晕厥了,又一次被救起,然后又一次去挑战。

直至第四次他站在石台上,他的大脑才开始了思索——为什么,自己会一次不如一次?

最后一次晕厥过去的时间,不过是照了一个日头的太阳。

为什么会这样?

他首先想到的是体力问题,越到后面体力就越差,表面上看是在晕厥过后有了一夜的休息时间,但是这一点休息恢复的体力并没有多少,甚至,他会因为这一点的休息而放松;一旦紧绷的身体被瞬间放松下来,就会形成一种“懒惰”的状态,后面再去吃苦,就很困难。

【注:所谓的‘气蕴’是异兽专有的一种最基本的罩门——可以极大程度的减少外界冷暖对自身的影响,保持自己的体温均衡,不会感觉到过热或者过寒;而这种罩门就如同眼睛的开合一般,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开启”,也可以随时“关闭”。】

第八十六章 暗卫

其次,他没有能量补充。就算是被救,无锋也只给自己一小半碗粥,那么小的碗,就算是干饭自己也能吃个四五碗,更何况那碗粥,稀得有几粒米他都能数得出来了。这样不是办法,如果没有解决这个根本上的问题,那他一定撑不过五天。所以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墨霜慢慢的发现,无锋这次的态度很暧昧,他三番五次的失败,但是那个人最多就是横眉冷对,从来没说过一句责怪的话也没有再要挟他,仿佛一切如他所料;但他却没有任何叫停的迹象,那么应该是他在等什么东西?究竟在等什么?是等自己能够真正的站满五日么?他如何能够坚信一个不进水进食的“普通人”能够在烈日和寒夜里挨过五天?那么其中一定是有玄机的,那个人喜欢折磨自己,但却一定不会让自己死;而且,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带有目的性的……所以,他应该不会让自己白白的站个五天五夜。

…………

顶着当头的烈日,墨霜闭着眼睛,脑中翻来覆去的想着破解的办法。

他现在的问题无非三个——水、食物、体力;而最后一个的解决办法则需要依赖前两样东西。还有“乏力”这个问题……他记得无锋给的粥很咸……那么,自己应该是缺盐……

太阳慢慢下山,这新的一天又要过去一半。

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衣服贴在发烫的身体上,他感到布面有些粗糙。

猛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男人有些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嘴角擒了一抹笑容——盐,有了。

接下来是水,他记得昼夜交替的时候,背后的树木叶片上会有晨露……该死,叶面取水这种事情,他之前不就做过?怎么会突然就没了招数?

男人差点就笑出声来——水,也有了。

现在就差食物,吃叶片么?

墨霜缓缓转过身去,看了看那个并不茂密的植物,大致的数了数上面的叶子。

他蹙眉暗暗摇头,叶片是用来收集水的,太少了,不能吃;一旦吃光,会意味着自己将陷入绝境。

面对着植被闭了双眼再次思索着,周围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然后,在夕阳余晖下,漆黑的眸子看向了植物赖以生存的土壤;土壤是黑色的沃土,看起来十分松软……黑色的土,表示营养成分很高;土质松软……里面的昆虫想必不少。

疲惫不堪的人突然来了精神,他的心情有些激动起来,嘴角挂着的笑意越来越浓。

这一次,他必然可以支撑五天!

接下来的几日里,那个原本只会傻愣愣站着的人开始有了动作;时不时的脱个衣服或者把脸凑到叶子上,又或者又去刨土……

不远处隐藏在圆台盲区下的小屋舍内有着一坐两站的三个人。

“嗯……难得啊,开始动脑子了。”银发男子舒了口气,瞟了一眼那个他们看得见对方,对方却看不到他们的角落,续而看着手中的卷轴。

“少主是聪慧的,就是心思单纯了点。”黄岳笑了笑,也是心下畅然了几分。

“我还怕他一直那么站下去。”

“不会了,挨过了今晚,明天就是第四日了。不过那些叶子上的水,也不足以补充他流失的水份。但愿少主还能想想别的办法。”

无锋随意的道:“是啊,好不容易坚持到这个份儿上,别又棋差一步。”

听罢,黄岳才展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是了,最后的两天才是关键。

第四天的中午,老天算是开眼了,才出了不一会儿的太阳就被飘过来的厚云遮住,抬起头来,那块厚实的云层边上被嵌了一层金色,倒是极为好看。

干裂起皮的薄唇裂开来,男人庆幸的一笑;心下对那来得恰到好处的云层感激不已。

但万一,下午这层云跑了呢?更何况还有第五天没到。

伸出有些干燥发粘的舌头舔了舔龟裂的唇瓣——现在什么都解决了,除了水源。

他不会傻到觉得叶面上的一点点露水就可以支撑他两天;喝尿么?可惜,现在自己想喝也喝不了了,尿液的形成不过是身体里多余的水分的排解,一个极度缺水的人,连自身的水分都不足以补充饱满,哪儿来的“尿”这种东西?

那么,除了叶子上的露水,就只有……汗液和自己的血了……

汗液,确实可以用用,但是也只能够得到手臂上的,躯干上的用来采取盐分;如此看来只有自己喝自己的血了么?

想法是不错,但这样做不是饮鸩止渴吗?确实可以解除感觉上的不适,但后果一定会更糟糕。

墨霜浑浑噩噩的站着,感觉十分的疲累与乏力,但他却不得不用所有的力量去想一些事情,一方面是不得不想,而另一方面则是这样可以分散注意力。通常情况下,倘若能够将注意力分散出去,那么身体可以承受痛苦的力度就要大一些。

男人咬了咬牙,在肚子瘪得不能再瘪的时候开始蹲下身子去刨土,最近那一片泥土下的虫子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了,他也越来越难抛到食物,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一次是背水一战,如果他再坚持不住,那么下一次这仅有的资源都会不复存在。

粗糙干涸的手指在土间挖着,挖了半天没挖出一个可以动的东西;稀稀疏疏的只看见植物被抛出的根须,咽了口唾沫,又老老实实的将植物的根给埋了回去;毕竟这些植物还有用,就算要吃他们,也是明天的事,而今天,它们必须得好好的活着!

想了半晌,男人终于抓起一把泛黑的泥土直接往嘴里塞去,为了不让自己噎着,还只得小口小口的吞咽。

土,自然是有一股浓郁的“土腥味”的,口感也不好;不同于软体虫的湿粘和绵软或者是甲壳虫的腥辣与干脆;这土一进嘴里就是满口小粒的感觉,戳嘴也戳喉咙并且还很干;而这里的黑土,除了干以外还有点粘……

极尽努力的将一把把土吞下去,以表面上的“饱”来抵御实际上的“饿”——这种事儿,他记得自己在瀚海荒漠的时候也做过。

喉咙困难的上下翻动着,好几次猛烈的咳嗽,咳出了不少的沙子,还有几丝血丝。然而还不等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血丝流出,便被其主人敏锐的察觉到了,直接舌头一卷,一点儿不剩的全部舔到了嘴里,混合着沙土吞下。

似乎是终于被这个苦苦挣扎而不言放弃的人给感动了,今天的天气对于墨霜来说实在太好,云层越来越厚,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是一层叠一层的有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但男人不敢大意,他不敢用这种所谓的运气去赌,他没有退路了,目前,所有的可能性只能朝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

天慢慢的暗了下来,灼热的太阳在跟厚厚的云层争斗,然而它最终失败了,直到下山的那一刻,它仍然不满足的在天边映出了晚霞的灿烂——这难熬的白昼终于过去了。

等到晚风将衣服上的汗水吹干的时候,墨霜开始将自己全部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褪下来,他开始舔舐着上面粗糙而带着汗味的盐粒。

他从未吃过这么难吃的咸味,又涩又苦还带着一种酸馊味;但是他还是没有放过衣服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将它们尽数吃了干净。

实在太过口渴怎么办?男人想了想,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并不茂盛的植物上……

在最后一滴露水被男人舔舐干净后,第五天的太阳也升了起来。

今天又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男人看了看太阳,笑了。

然后,在这一天里,他终于开始啃食身后的那棵树,直到将它的叶片吃完、根须抛尽,甚至是细小的枝干也不放过——它死了,但他却活了;之后,在太阳下山前的最后一刻,他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在感官上补充着自己的水分。

他大口的喝起来,直到心满意足,直到自己把自己吸得更加头晕目眩。

夜晚的寒风再度吹起,迷迷糊糊间他看见了一个穿着暗色战甲的英挺男人朝着他走来,那个男人脸上的神色在他不甚清晰的视线里看不清楚,但他却听到了那两个久违的字:“恭喜。”

苍白而起皮的嘴唇在瞬间绽开了最真挚的笑容,带动着连日里紧紧绷着的神经;然后猛地又一个松懈下来;顿时是天地倒转,男人兀的直挺挺的往前栽去。

黄岳眼疾手快的赶忙上前恰好接住;然后一把扛起男人向着那个隐蔽的小屋走去。

屋内是淡淡的熏香气味,陈设简单。

跟无锋打了声招呼后,黄岳直接将肩头昏死过去的人扛到隔间里面,扒了衣服丢到了放着草药的浴桶里;看了一眼墨霜没什么大碍,又直径走了出来。

“放心,死不了。”无锋拿着一卷书,头也不抬的说着。

“嗯,就是要好好养个几天,别把底子搞坏了。”黄岳道。

无锋笑了笑:“既然过关了,那么他以后就是你们暗卫的人了,怎么教、怎么管,都是你的事了。我就偷偷懒,差不多的时候看看就行。”

“明白,尊主放心。”黄岳行礼。

第八十七章 后山练场

“黄岳,他虽然是少主,但我想你不会对他心慈手软吧……”银发男子放下书卷站了起来注视着自己得力的下属。

黄岳想了想干脆问道:“尊主的意思,属下不敢擅自揣测,不如直接吩咐,属下照办就是。”

无锋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心里的……辽戈是什么样的人……就把他给我练成什么样的人。”

黄岳瞳孔微缩,看着无锋:“您的意思是……?”

“是的。”男子点头叹息:“我想让他先有个军人的样子……确切的说,是想让他有一个辽戈的影子——无论是……说话、动作还是他的战力。战力这方面他先天不足,术法方面不必太过强求,注重身法训练就好。”

黄岳有些惊讶又有些为难,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男子,眸子里有一种隐晦的忧伤。

无锋似不察觉,淡淡道:“我知道不容易,你尽量吧。我觉得,他的潜力,只要你能逼出来,那么,应该是会出乎预料的,你也看到了。”

“……是。”黄岳暗自叹息,只得领命。

连续的两三次药后,墨霜算是缓过劲儿来了;这一日睁眼醒来就是一阵香气扑鼻的饭菜味儿。

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叫起来,还不等他坐起,就看见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左手握拳垂在右侧胸口心脏的位置,行了个妖族的军礼后又将手放下:“墨公子,起来吃饭吧。”

“黄岳……”墨霜有些诧异,环顾四周,不见无锋。

黄岳见他找寻着什么,当下直接说道:“尊主吩咐,以后你就跟着我操练了。吃完这顿饭,咱们就去后山的训练场。”

“好。”墨霜想起来了五日之约的事情,既然过关了,那么从此便是黄岳的徒弟了。

男人没有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下床后直径去水盆边随意的擦了一把脸,然后就坐到桌旁用餐。

今天的菜肴有点儿丰盛,似乎是一顿践行饭一样。无论如何都是好的,至少,他可以不用再像红楼里的人那样活着,他算是跳出了那个坑了吧?

两三下的吃完饭,黄岳取过一旁早已准备的衣服递给墨霜:“这是暗卫里低阶士卒统一穿备的军甲,以后就穿这个,便于操练。”

墨霜接过军甲,分量不轻,抖开一看,上面不知是什么暗色金属制成的甲片;他依言将外套脱了,将铠甲穿上。

黄岳见罢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今天先带你熟悉场地,从明天开始训练。目前你底子不够硬,不能跟其他人一起受课,所以我要单独教授你一段时间,希望你用心学。”

“师父放心!”墨霜笑了笑,有样学样的行了个礼。

“‘师父’这种称呼是人族那边传过来的吧?”黄岳道:“我们是妖族,尊的是妖族的礼仪和法度,这些人族的东西,希望公子不要再用了。如果让尊主知道,他会不高兴。”

墨霜一愣,然后讪讪的问:“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们没有这些莫名其妙的礼仪,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也直接称呼你名字。走吧。”说罢,黄岳领着墨霜从一处通道走向后山。

这处后山,墨霜从来没有来过,没有锍玉那一块后山的绿草清风、竹海繁花;这一块后山,可谓是真的“山”;多的是嶙峋怪石,至于植被不过是几块地方才有。一眼望去,远处似乎还有瀑布和深坛。

“这个后山是尊主专门用来训练暗卫的地方,结界由他亲自布下。”黄岳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而后带着人朝着目的地走去;等到走个三盏茶的功夫,这才看见远处有好几队正在训练的人。

一个挺拔的男子眼角瞥见了黄岳,大步走了过来,黑色的甲片在阳光下闪着幽幽的光,身后暗红的披风如同一面战场上血洗之后的旗帜,猎猎作响。这个人不英俊,长得很普通,但却予人精神干练的感觉。

“黄督旗。”男子握拳击在右胸,手指上的甲套敲击在胸前的硬片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黄岳点了点头,看了眼后面正在操练的人问道:“新人怎么样?”

“还行,毕竟也跟着我一年多了。尊主还好吧?许久没见着他了。”男子微笑着问道。

黄岳没回话,只是眼帘低垂了片刻后向着墨霜介绍起来:“墨霜,这是合崖,现任的左翼参使。”

墨霜恭恭敬敬的对着合崖行了礼。

看到黄岳故意转移话题,合崖神色微微有些变化,但很快又恢复过来,对着墨霜还礼笑道:“以后咱们会见面的。”

“等我先单独训练他几天再并到你手底下,墨霜现在根基太差跟不上他们。”黄岳毫不给墨霜留面子,说得直截了当。

“根基差?”合崖疑惑,伸手捏了捏墨霜的各处关节和筋肉,有些好笑道:“很壮实,韧性也极佳啊……”

黄岳看了一眼男人回答:“是,这方面确实不错,但可惜,耐受力太差。”

旁边的墨霜听得一头雾水,但合崖则是一听后随即明白过来。

耐受力,不是指对苦痛的忍耐程度,而是一种坚持不懈的耐力;这种耐力在行军打仗的时候是非常重要的,毕竟,能够靠爆发力致胜的情况寥寥无几,更多的是需要耐力,你能活得比别人久,你就赢;你能不择手段的耗死对方或者对方不择手段的耗不死你,你就胜。

沙场上从来没有什么诸如:“我今天头疼”、“我今天重病爬不起来”所以就休战的说法;更不会因为你重伤而施以怜悯宣告和谈。

之所以是敌人,就是因为要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你打不过又耗不过,那么只有死路一条。你的头痛腹泻或是重伤不起,也只会是他人拿捏的己方优势、我方劣势,永远不会是对方加以怜悯的说辞。

“那……是要好好练练。”合崖有些惋惜。

黄岳看着面前的人一脸的不甘心,当即重重的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笑道:“放心,要不了多久就归队了。我先带他熟悉环境顺带着,找赤木给他安排个床榻。”

说罢,黄岳向着合崖还了礼,然后带着墨霜离开。

一游就是一天,黄岳带了墨霜去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训练场,有的在地面,有的在地下更有的在水里……就差建一个飞在天上的。

转眼太阳又要落山,黄岳将人带入了一个大饭堂,此刻里面正人来人往的打饭吃饭,但饭堂里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外,没有任何的杂音。

饭堂内的人们坐在位置上大口的扒着饭菜,吃的速度很快,看得墨霜都有点儿梗。

“今后你就到这里吃饭”黄岳将声音压倒最小说道:“取餐排队,每个人用餐的时间不能超过桌上的水漏,水漏漏完,你还没有吃完,会被赶出去。另外,吃完饭后,记得将水漏倒转过来,方便下一个人使用。”

墨霜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那个水漏;水应该是参杂了什么颜料在里面,蓝得令人发指;液体有点黏度,没有像普通流水那样流动,而是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尽管如此,从满罐到全部滴完,还是很快,差不多就是半盏茶的时间,可能还没那么长。

看着那些人端着海碗吃饭的样子,墨霜有种还没吃就饱了的感觉。男人想了一会儿,有些讪讪的问道:“我……能不能把它端出来。”

“不能。”黄岳不假思索的回答:“之所以控制时间,也是一种训练,做事要快要稳,能端出来就没意思了。”

“……明白了……”墨霜深吸了口气。

“妖族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听说人族的军队吃饭靠抢。”黄岳面无表情的看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道:“去晚了或者抢不到,就没有饭可吃。”

“……这样不会打起来么?”墨霜奇道。

黄岳笑了笑:“只要不打成重伤没有人会管,其实这样的军队训练出来,才更有野性。”

墨霜无语。

“行了,你去吧,等你出来,我带你去找赤木。”黄岳说罢直接负手站到外面的园子里赏景去了。

墨霜过去跟着众人拿了一个海碗排队,等到饭菜打好后选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还不等将筷子举起,突然一阵微蓝的光闪过,男人看去,不知那个水漏怎的就开始自己计时了!

想起黄岳适才说过的话,男人赶忙将菜混合着饭往嘴里刨,没等第一口咽下去第二波就塞了一嘴,饶是如此的卖力,差点被噎死,依旧没有吃完。

当水漏完全漏完的时候,旁边一直守着的几个彪形大汉中的一个就朝着墨霜走了过来,随即毫不客气的将他赶出来。

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的人站稳了身形,那汉子也不再为难他,将他赶到门口后又回去守着。

“吃饱了么?”黄岳看着墨霜狼狈的样子,明知故问。

“……一半。”男人皱眉。

“今晚看来你得饿着了,这里晚上不开火。”然后黄岳拍了拍墨霜的背说道:“慢慢适应。走吧!”

墨霜感觉饭菜还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极为难受,当下捏了两下自己的脖子,这才跟着黄岳一起走。

晚上,他自然是丝毫没有人照顾的被安排到了一个大通铺的角落里;通铺内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呓语声吵得他根本无法入眠。

而一天,就要过去。

墨霜看着那看不大清楚的天花板,双手枕着头,想着自己怎么又到了这里的,顿时莞尔一笑,干脆起身打坐,吞吐着月下的灵气。

第八十八章 反常

第二日,太阳还没露头,外面的大钟已经被人撞响;众人整齐划一的穿戴好、洗漱干净后到外面的平地报道;而墨霜则是尴尬的在四周如同个没头苍蝇一样的乱窜——他没看见黄岳。

直到有个军士模样的人告诉他,黄岳在不远处的竹林里等他,他这才松了口气有了目的地。

来到一片小林,黄岳没有多余的话,直接抛给他一个小箩筐让他背上,而箩筐里面什么都没有。

然而,当墨霜还在纳闷的时候,突然觉得背上的箩筐在不断的增加重量,最后,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座大山给压住了,有一点儿喘不过气来。

回过头向黄岳看去,那个男人手上的暗黄光芒终于被撤回去,自己身上的重量也没有再增加。

“很简单,背着它顺着山头跑三圈。”黄岳收回手淡淡道:“但凡有停下来或者中途休息的举动,加半圈,上限十圈。”

“是。”墨霜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自己的力气历来很充足。

“我对你用了一成的‘千斤压顶’;虽说只是一成术法,但是也会根据你自己承受的极限调整。”黄岳淡淡道:“之所以再让你背个篮子是要把这个东西放在里面。”

墨霜回眼一看,身体立即就是一震,瞳孔微微收缩。

黄岳拿在手上的是他曾经带过的侍宠铭牌,军人将牌子晃了晃,牌子旁边的铃铛顿时发出了悦耳的脆响。等他确定墨霜看清后,便将那个铭牌丢进小背篓里说道:“这是尊主吩咐的,他让你时刻记住这次机会得来的不易;若是不好好珍惜,那么……”

“不会!不会……”男人不等黄岳说完便抢先保障道:“你说什么我都照做,我都做好,我会好好珍惜。”

黄岳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去吧。”

“是!”墨霜应道。

随后跑了出去,起步的那一瞬间,背篓里那块铭牌开始欢悦的跳动起来,连同着旁边的铃铛发出了一种极其有节奏和韵律的声响。

这个声音顿时条件反射的将男人拉回了那些不齿的画面,和那种……与画面的动作极其合拍的响玲声与参杂了其他什么情绪的声音。

墨霜用力的甩了甩头,将一股脑的愤懑甩去,脚上的步伐稳了稳,速度稍微的加快了些。

他十分不长记性的认为自己能够轻松完成任务,直到一圈下来,男人已经感觉有些勉强,这才发现,原来瞬间的重量到底只是瞬间的而不是长期的。

他忘了,随着翻山越岭和时间的增加,他的体力是会被消耗和流逝的;就像是无锋要求他站立的五天五夜一样,一开始觉得那简直就不是个事儿,但到了后面他才发现,有时候看起来如此简单的事情,也可以要了自己的小命……

男人自嘲的笑了笑,连续几次去轻视这些不入眼的东西,使得自己失去了提前应对的能力;而现在,他似乎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顶着刺目灼人的太阳还有山头上呼啸而过的热浪,听着背后那悦耳而又刺耳的铃声;原本神采奕奕的人开始觉得疲软下来,疲软到最后变成了一种机械式的迈步,然后这种机械式的迈步终于在快要到第三圈终点线上的时候停止了——他还是一个人的瘫倒在地上,眼中看着近在咫尺的线,就差那么一点儿,但就是再也跨不过去。

黄岳对此毫不惋惜,像是提前知道了结局似的,淡定的将男人扶起来,给他灌了几口盐水,之后便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加半圈。”

说着,提着男人的领口直接一推,丝毫不给休息的机会。

墨霜喘着粗气,背着身上那看不见的大山又开始跌跌撞撞的跑起来;然而绕过半个后山山头,快要到另一条记程线的时候,又倒下了。

“加半圈。”黄岳上前跟着他,见人倒在地上,又将之提起来一推……

很显然的,如果你毫无防备的受了累,并且累得死去活来,之后还有漫漫无期的累要受;首先,你的心里就会承受不住的想要休息,其次,你的身体也会因为身心疲惫而倒下不愿动弹。

墨霜也不是个例外,初时还能在被提起来的时候迈两步,越到后面步伐就越沉重,最后他感觉,自己没有被“大山”压死就不错了,何谈再起来背着它跑路?

“起来!”黄岳呵了一声,又要伸手将人提起来。

在墨霜光荣的把自己的跑圈数量加到六圈半的时候,他已经注定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滩水似的滩在哪儿,就算黄岳把他提起来,只要一松手,他就立马滑下去。

现在的感觉是又渴又饿、又累又热……

此刻似乎已经是别人的中场休息时分,恰巧路过的人顺便望向这边,远远的看着热闹。看着那个倒在地上,怎么拉也拉不起来的人,他们心里都有些好笑。不过随后看到训练他的是黄岳,当下又流露出了同情的目光——谁这么惨?落到了黄督旗的手里。

黄岳拉了几次不见反应,当下只得蹲了下来冷冷的看着急促喘息的人道:“你……在下不想用尊主教我的办法对付你,但如果你不跑完,那么,在下就不得不冒犯了!”

男人躺在地上,因为急促的呼吸胸膛夸张的上下起伏着,眼神有些涣散的看着他。

黄岳叹了口气,双手拉着他的衣领一扯,然后提过墨霜的手覆在那个有着明显触感的龙头上说道:“前几天你想挖掉他,想想为什么?难道,你还想再回去?我没有尊主那般口才,但是我的意思你应该听明白了。”

发烫的指腹婆娑到胸口上同样发烫的锦绣图文,那个龙头双眼的地方还有一丝疼痛余韵。

黄岳道:“现在坚持下来,往后就不用再做你痛恨的事情,晚上也就不会再做恶梦。如果你要放弃,很抱歉,我会如实禀报尊主,届时……也只能对不起你了。”

像是被什么触动了,男人终于支着早已麻木绵软的身躯坐了起来;然后他垂下目光看到了自己右胸上巨大的龙头,同时他似乎听到了远处看热闹的人的唏嘘声。

墨霜粗鲁的将流淌成河的汗水擦去,然后他将背篓取下来,拿出里面的铭牌;犹豫了片刻后,直接将铭牌折断半块,连着皮绳铃铛的部分套在自己手臂上勒紧打了个死结;另外半块塞给了黄岳。

黄岳的双目微微眯起,有些不明白男人的意图。

“既然逃不掉……”墨霜喘着粗气看着黄岳的脸,随后不知是咬牙切齿的还是毫不在乎的又说了一句跟前文毫不相干的话:“告诉他,以后,不要再用这个威胁我,也许某一天……这招就不管用了。”

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将本来就不轻的身体连同着那座无形的山一起撑起来;扶着一旁的树干,男人皱着眉费力的站立起来,深吸一口气后,没再看黄岳一眼,有些颠簸的向前面跑着。

这次轮到黄岳没反应过来了:这招到底是管用了还是不管用了?

……

墨霜跑得很慢但很稳,经过那群人的时候,他没有去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去想多余的事情;没有了之前想要尽快跑完的想法,他突然觉得这种优哉游哉的跑动,其实也算是一种散步;当下顺带着看了山里山外的风景还有周围从没见过的石头虫鱼。

不过这几圈跑得确实过慢,不仅错过了饭点还错过了睡觉的点。

三圈半下来之后,微微有些喘息却还留有气力的人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怪异的黄岳,然后破天荒的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我继续跑,不偷懒。黄督旗去歇着吧。”

还不等黄岳开口说话,人又跑了出去。

黄岳蹙眉看着,心想少主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有点儿不正常了?然而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也不早了,该去看看左权使有什么吩咐的事情。

打定注意,黄岳在空中划了一划,然后对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气流道:“让朱雀过来看着。”气流飘动开来,黄岳舒了口气朝着无锋所在的位置走去,他觉得,有那么些必要,把今天的不寻常报告给尊主。

已经是深夜了,今晚的月亮很圆,月色也很好,天上不过飘着零星的白云,周围的凉意在男人从未停歇的运动下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深吸一口冷气心中有了某种说不出的畅快。

等到第五圈跑完,确实很累了;然而脚步还没有停顿下来,墨霜又咬了咬牙逼着自己继续向前——他知道,就算自己偷懒得到一时之闲,也必定会被黄岳发现;那个人敢走,就一定会留有后招。

第六圈的沿途,他看到了一只飞在空中的鸟;那只鸟虽说只有喜鹊那么大,但浑身通红还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火光。

墨霜心下了然,这只“夜不归宿”的鸟,必定是黄岳派来跟着自己的,也是,他们怎么会放心自己又怎么会相信自己?

说不出是冷笑还是苦笑的表情浮现在男人脸上,然后是继续不停歇的跑着。

等好不容易到了终点;男人直接往地上扑下去——结束了!

一阵带着热度的风在自己肩膀不远处鼓起;男人埋在土里的脸上神色一凝,直接朝着那个微风袭来的方向一抓;果然,手中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还颇为滚烫。

墨霜将脸从土里扬出来,侧目冷冷的看着那只红色的鸟,淡淡的道:“你是黄岳派来的?”

那只鸟拼命的在男子手中挣扎,怪异的鸟鸣声在墨霜的耳朵旁响起。

第八十九章 朱雀

“今天……我错过了午饭和晚饭……”没有再说下去,但男人看着那只鸟的眼神已然不大对劲儿。

“别别别!我不好吃,会烫到你的嘴;而且,吃了我,你怎么跟黄督旗交代?我这儿有干粮有水!你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那只带着火光的鸟突然口吐人言。

墨霜听罢将它放了,翻了个身继续在地上躺着喘粗气。

火鸟被放开,在空中扑腾了几下翅膀,身体逐渐的变大,直到成了一只体形比墨霜还稍微大一点的鸟。

这只鸟鸿头、麟臀、蛇颈、鱼尾、龙纹、龟身、燕颚、鸡嘴;缩小的时候看着不过是一只颜色颇为艳丽的小雀;这变大后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奇形怪状。

“你是……异兽?”墨霜将头抬起来,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的怪东西。

“不然呢?你见过我这么漂亮的鸟吗?”怪鸟抖了抖长了层怪鳞的翅膀。

“……”

“你等会儿啊”怪鸟整理了会儿自己被墨霜抓乱的羽毛,但见霞光流转间,看不清的蒸腾光雾里有了极淡的人形,慢慢的人形开始变浓,流雾逐渐消散,里面走出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男子,应该还没有墨霜大。

这男子一身的红,红色的衣服、红色的眼珠、暗红色的头发;嘴角则随意的擒着一抹笑意,杏仁眼里透着一种顽皮和狡黠。

墨霜的眼角扫了扫怪鸟幻化的人,之后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那人不知是在找什么,在自己身上搜索起来,左翻右翻,片刻之后终于翻出了一个汇芸囊,从里面取出了几个馒头还有一袋水。

“哎,不是要吃东西吗?怎么就睡了?”带着火蕴的男子轻轻的踹了墨霜两脚,示意让他起来。

墨霜皱了皱眉,翻身坐起;男子将一个大馒头递过去道:“你慢慢吃,觉得噎了,我这儿有水。”

男人默默的拿过一个,居然还是热的,还挺松软;当下喉头鼓动了几下,毫不犹豫的就咬了下去,没过多久就吃完一个;面前的人又递给他一个。

“那个……我叫朱雀,你呢?”火红的男子看着墨霜一阵的狼吞虎咽,心情颇好。

稍微垫了点底的肚子不那么饿了,男人吃馒头的动作也缓和了下来;他看着朱雀那有点儿圆又有点儿大的眼睛道:“墨霜。你怎么会带这些东西?”转而一想:“是黄岳?”

朱雀点头:“可不是嘛!你今天算是没怎么吃东西,他怕把你饿晕了就让我带一个馒头过来;不过我想,一个哪儿够吃;看看你这人高马大的,还好我多带了几个,不然不够你吃,你把我吃了怎么办!”

“你真是高看我,我还没胆量吃异兽。”墨霜喝了口水。

“这么说你吃过普通的灵兽同族?!”朱雀有些吃惊。

墨霜摇了摇头。

朱雀拍了拍胸脯唏嘘道:“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如果真的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也许我也会饥不择食。”男人看着朱雀那聒噪样,有些调侃的说道。

不过是此刻心情还算不错的玩笑话,却把那只鸟吓了一跳:“呸呸呸!说什么呢!就算到了那个时候,咱们也不能吃同族!就算是普通的小动物修炼成的低阶灵兽也不可以!”

墨霜漆黑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火红的人,他奇怪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听说会被诅咒啊!”朱雀故作神秘的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没开玩笑;虽说我们也吃什么鸡鸭鱼之类的,但是一旦这些东西有了灵性成了灵兽,我们就不能再去吃它们了;因为他们就成了我们的同族了!”

“诅咒?有人中过?”墨霜莞尔。

“不清楚,没发现过。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老想着吃同族呢?什么心态啊!”朱雀眉头皱起对墨霜极为不满。

墨霜看了一眼男子也不答话,吃完之后将水袋还给他;靠在树下呆呆的望着远方隐约的风景。

朱雀顺着男人的目光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看的东西;当下只得坐到男人旁边好心提醒:“不睡啊?明天你还得操练呢。”

“你呢?既然已经办完要办的事情了,还在这里做什么?”墨霜侧头看着男子淡然问道:“监视我?”

朱雀像是没听清似的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

男人摇了摇头,懒得理会,将眼睛闭上。

“啧,你这人真没劲儿!”朱雀一副嫌弃的表情向远处挪了两步,然后摇身一变又成了一只喜鹊大小的鸟儿,飞到了树上开始打盹儿。

第二天清晨,叫醒墨霜的人是朱雀;还不等男子愿意与否,一身火红的人便不由分说的拉着他跑到饭堂里用膳;顺带的,还教了他一些吃饭的“技巧”。

只敢吃个六分饱,墨霜这次真怕自己吃得太饱跑不动;到了集合的点,朱雀去了自己的训练场而墨霜则是跟他分道扬镳的走向了小树林。

今日还是那些个看起来十分简单但却需要毅力的训练;有了准备的人终是跌跌撞撞的将任务完成;虽然每次都刚好过关,但也算是过关了。

就这样,特训了一个多月的耐受力,黄岳终于把墨霜交给了合崖;然而自己也并没有轻松下来,因为按照尊主的吩咐,晚上或者是早晨还得给少主增加课业。

当墨霜第一次正式的站在那群早就以各种方式打过照面的人群里的时候,那群人的眼中充满了新奇与炽热,一个个的都想要上前问问男人是怎么从黄岳的手下翻滚出来的;但一个个的又对着墨霜那种自带的生人勿近的气场给打退了,只得将话头卡在喉咙里,相互的眼神交流。

今日训练的不过又是耐受力,相比于黄岳给予的折磨,墨霜倒是觉得十分轻松;训练完的中场休息时间里,仍然没有人敢跟他说话,而他虽然觉得有些落寞,但也没有主动与人交好的意思;跟合崖打了声招呼便自顾自的随意朝着什么方向走去。

然后他在一个斜入地下的坡道旁听到了一些声响;墨霜随着声音的来源走去,他看到些许的光亮闪烁,心下好奇又跟进几步。

走入地下的暗堂后,他看到了灼灼的火光自四面八方而去,一道一道的披在天顶之上,一股热浪自那些火光里透出,然而还不等再度升温,都被一股脑儿的吸走。

没有灯光就已然绚烂得睁不开眼的暗堂内,墨霜眯着眼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偷偷的张望着;等他看到那个火焰光辉下所包裹着的人是谁的时候,他略微的有些惊讶——朱雀?

看着那个火属的异兽以如此大气磅礴的姿态畅然的吞吐着天地的火灵精元的时候,墨霜心下只觉得苦涩难当。

他要何时才能像他们一样,毫不费力的就可以吞吐天地间的灵气,什么时候才可以像他们一样,能将灵气源源不断的吸入自己的体内,而不是被那该死的灵力上限所限制?

男人无声的长叹——似乎没可能了;自己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废物,而老天也不会将目光浪费在他这样的人身上。

眼中是一片连天的赤红交回,肌肤感受到的是热浪的波动;墨霜呆立了片刻后终于还是转头走了,没有上前打断朱雀的吐纳,更没有留下来过的痕迹;他就如同一片薄云般的,来去无痕。

又逛了逛,看看天色继续后面的训练;墨霜面无表情的归队,面无表情的听教,也面无表情的跟着众人一起操练;直到这样的表情持续到吃过晚饭,有人告诉他,黄岳要给他单独加课的时候,他的表情才有了变化。

……

又是月色明朗的小竹林下,今晚的黄岳着了一身粗布劲装,手上提了两把木剑,看到墨霜到自己跟前后,直接将其中一把木剑扔给他。

墨霜刚接过剑还不等开口问明目的,黄岳手中的武器便已经到了自己的右臂上,轻轻一划,顿时男人的衣服上多了一条明显的标记。

“你的右臂断了!”话音未落,剑尖又干净利落的刺了过来。

墨霜一惊突然意识到了对方是要测试自己的应急能力;当下立刻进入了状态跟黄岳招架起来。

不过片刻,墨霜的身上便多了十多道痕迹,不过好在要害的地方都被自己护住了;而黄岳的身上则是有了三道划痕,但也没有落到要害处。

一时间,飞沙走石、竹林颤动;未夜归的藏在竹林里的鸟群被惊得飞起来,叽叽喳喳的叫嚷着换了去处。

晚间的白色山雾开始慢慢的涌来,薄薄的给林间盖了一层;然而两人大刀阔斧的招式却将原本均匀略凉的气体不断的翻搅着;远远望去如同一张巨大的白纱上,绣着各种不规则的花纹。

躬身躲过横划而来的冷风;墨霜左手的剑便乘势劈去;又对了几招,对方的剑刃从雾气的那头插了过来;墨霜这次眼珠一转,当即弃剑不顾,仅剩的左手对着对方的剑刃就是一抓,一个用力,折断木剑,然后身子微微一偏。

最终,断剑点到了他的右胸,却避开了心脏的位置;而他手中的断刃却直接穿过渐渐浓郁的雾,抵达黄岳的咽喉。

第九十章 传言

两人的动作僵持片刻之后,双双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一个沉稳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赞赏说道:“不错,以退为进,以攻为守。学得很快!”

“谢谢。”墨霜松了口气。

“但是,戒备力不够。我说过会随时考你,为什么一开始你就失去自己的右臂?”黄岳没等男人的那口气松完,便开始质问起来。

“我……没有想到你会……”

“‘没有想到’,不是理由。”黄岳看着墨霜淡淡的道:“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你‘没想到’而对你手下留情!”

“是,下次注意。”墨霜行了个军礼。

“嗯!”黄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从今天看来,你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明天起我们真枪真刀的训练,这些个木剑实在也不顺手,太轻!”

墨霜笑了笑——确实很不顺手。

“你体质特殊,所以尊主给的兵器都很锋利,到时候可别大意了。”黄岳提醒道。

墨霜:“明白,我会小心。”

“嗯,老规矩,小错误我不罚你;不过大问题,咱们按军规来。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你早些回去休息吧!”黄岳有些宽慰的道。

“是。”墨霜行了一礼向回走去。

黄岳看着墨霜的背影欣然一笑,他觉得自己很满意这个少主的天赋——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能跟那些训练了一年的新人媲美;尊主说的是对的,少主不是一个废人,只是他的潜力需要去挖掘,不过……却也可惜了他天生的残缺……

想到这儿,原本还兴致盎然的人神色有了一种伤痛和惋惜;原地站了一会儿,黄岳摇了摇头朝着无锋所在的位置走去。

墨霜似乎可以说得上是一个练武奇才,但也可以说是因为众多妖族之人擅长的并不是武艺;因此在拳脚功夫方面,说不上到底是他的天分太高还是黄岳实则也是个平庸之辈。总之这些日子里,这个少主除了耐受力着实差了点儿以外,其他的表现都让人感到满意。

同在一个队伍学习的人,队里的其他弟子都对这个半路中杀进来的学徒颇为好奇;这人虽跟他们同学同食,但往往不同住;一旦下课或是其他的空余时间,这个人便会眨眼消失在人群中,不知去哪儿晃悠去了;而晚上睡觉的时间,他的床铺也空无一人;久而久之,同舍人的一些杂物就往上面放,现如今已然有了一小堆……

最关键的是,那个人的一系列不合“规范”的举动,却被训教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最多偶尔私下里问几句,但均不做处理。

放在平时,谁有不守规矩半夜出去游荡或者早课缺席偷懒的,早被罚个几十鞭子以儆效尤,哪儿能那么宠着惯着?

于是,那群人虽然还叫不出墨霜的名字,但心里已有了些许的攀比与不满——同为一路人,为何特殊的却不是自己?!

然而,那群人又怎会知道,那个闷罐儿总是比他们起得早睡得晚,总是得应对黄岳惨无人道的训练?他们又怎会知晓,稍有空闲,那人便自个儿去练习他那被黄督旗所不满的“耐受力”?

当然,他确实也会“偷闲耍懒”的去那个想要隐蔽却隐蔽不了的暗堂口,悄悄的看着朱雀吞吐天地灵气时的圣火凌云……然后,在那个时候,他就会发一会儿呆。

他想要那种力量……不论是否真的有毁天灭地的威势,光是看着就觉得气魄袭人。

他得不到那种力量……他那该死的灵力上限将他稳稳的定在了一个不可挣脱的原点,这个原点还不如普通的同族人;而可笑的是,他却是偌大妖族中象征着王权意义的紫晶霜华。

所以他就只能去看看,偶尔的、或许也算得上是经常性的去看看:以一种贪婪而觊觎的目光去窥视着那一只在紫晶霜华面前根本微不足道的小鸟的最基本的日常吐纳;然后再暗自感叹一翻,给足自己坚持不懈的动力,最后……继续练习着那妖族视为鸡肋的武艺。

那他是不是到人族讨生活好了?他有点儿向往那些短暂的生命,一生过的匆匆,无论欢悦还是悲楚都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依在暗室一角的人,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红莲业火;他的手指照旧的在柱子上压得发白,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垂涎而妒忌。

有的东西,老天不给你,再如何努力也比不过天生被眷顾的人吧。

咧嘴淡淡一笑,黑影转身欲走;却被一个人叫住。

“谁谁谁?以为我感觉不到啊?”轻松而欢脱的声音将阴暗的幕布撕开一条缝——微光透过。

墨霜尴尬顿住。

朱雀赶忙跑过来一看,顿时乐得合不拢嘴,他伸手欲拍男人肩头,却被避开;之后只得干笑几声问道:“怎么有空过来?哎,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不是……”一身火红的人眼珠一转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些天我总是感觉有人在看我,是不是你啊?”

墨霜一口梗住,没出声。

“是就是啦,又不会怪你。”随后朱雀摸了摸肚皮,敲了敲男人的手臂问道:“老兄,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墨霜看了他一眼,从汇芸囊内取出了几块烧饼递给他,犹豫了片刻后,又将自己偷存的最后一个水果让了出去。

朱雀火红的双眸似是亮了一亮,毫不客气的接过大吃特吃。

“有水。”男人看着对面的人有点儿咽不下去,直接将水袋递给他。

“谢啦!”朱雀一边吃着,一边道:“我猜你是故意带给我的,怕我饿着吧。果然上次没白帮你!”

“……”

“对了,过几天,我要跟你们一起功课了。”朱雀吞下最后一块干粮说道。

墨霜奇怪道:“你……还需要跟我们这些才入门的弟子一起学?”

“是啊!”暗红发色的男子感叹了一声,顿时变了一张苦瓜脸,他靠在墙上说道:“我……不会游水,从一阶教学到现在四阶了,我还是不会。我已经被训教放弃了!”

墨霜皱眉问道:“很难吗?”

“对你们当然不是难事,对我很难啊!我得先克服对水的恐惧不是?况且我还是只鸟!你见过鸟会游水的吗?!”

墨霜看了眼男子,淡然点头:“见过。”

朱雀一个炸雷:“什么啊!你见过我跟你混!”

“鸭子、鹅、鹈鹕……”

“……”朱雀被噎了下,举头望天。

墨霜心下好笑,表面是不动声色变相打听着:“对于别人不难么?”

朱雀做认真思考状,想了片刻不大确定的道:“应该……吧?不过就是在水里作战嘛……不是,其实我很怀疑那个左权使到底脑子有没有问题,你说,那不是其他属种的族人干的事儿吗?特别是水系的,多占便宜。为什么要为难我这么一个不仅是火系、本体还是一只鸟的人?他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

“……”墨霜愣了愣,片刻之后嗤笑道:“我还以为除了我,你们都喜欢他。”

朱雀怪异的看了墨霜一眼,一不小心手臂环过比自己高的人的肩膀,幸亏此刻两人是坐着的,若是站着,那估计他得半吊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喜欢?那绝对不包括我。别说出去啊!我天天暗地里骂他!”

这次墨霜没有再避让开来,他有些不自在的让朱雀勾着自己的肩背,微微一笑。或许是终于在极度不平衡的环境里找到了某个共同点,所以向着那个拥有着这一共同点的人微微的打开了那么一点儿的窗户口。

“我也不喜欢他。”墨霜直白的说道。

“英雄所见略同啊!”朱雀笑着:“不过听说左权使长得很好看很好看,我就对这个好奇。”

墨霜默默道:“你……不会想见到他。”

“怎么会!”朱雀没心没肺的继续说:“我想看看啊,当初把幽冥界王座妹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室内仅存的几抹亮光将墨霜深幽的眸子映得有些妖异,瞳孔微微一缩,目光便随意中带着警觉的瞟向朱雀:“什么叫做……把幽冥界王座的妹妹迷得神魂颠倒?”

“你没听说过?”红宝石一般的眸子惊讶的看着男人,朱雀一副怪象:“我去,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啊。虽然只是传闻没有载入史册……你……居然不知道?”

墨霜认真的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因为他实在没时间也没机会知道。像这样坐下来闲谈的场景,他之前根本就不敢去奢望,所以他何以会了解到这些口口相传的事情

朱雀一脸悲哀的看着男人,犹豫了一下当即释然,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直接在石板上躺下道:“大概是……你让我算算啊……”说着开始掰手指头小声嘀咕一阵,续而接话:“大概有六七百年了吧!那个时候你应该还没出生吧……”

“长话短说。”墨霜毫不客气的打断那人的酝酿。

“……”朱雀悻悻将本要开口的长篇大论给压下来,很简洁的道:“长话短说就是,幽冥界老大的妹妹太喜欢我们左权使,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然后被左权使利用了;出卖了她自己族内的很多机密,甚至背叛了自己的亲哥,最后导致整个种族覆灭。”

“你说的意思是,妖族灭幽冥的事情跟他有关?”墨霜微微吃惊。

第九十一章 抗命(一)

朱雀瘪瘪嘴:“何止是有关啊!史载里倒是没写这一段,就描绘了个哄哄闹闹的战争场面再编几个不着调的阴谋诡计。但民间都有流传的,咱们这位左权使,一招‘美人计’直接把一个种族给祸害了。”

“书上……确实没有。”墨霜蹙眉回忆着过往无锋逼自己读的书。

朱雀挥了挥手道:“这抬不上台面的事情当然不会写啦,除非活得不耐烦了!所以话说回来,你说有这种容貌的人,我不该去看看?”

墨霜嘴角微抽,半天吐不出个好歹。

“不过……也就是想想,那么个大人物,谁见得到。哎……前不久听说他跟主上又闹翻了,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男子嘟囔着。

“……”墨霜瞥着朱雀,很想告诉他:你朝思暮想的左权使不就在山下某个府邸里住着么?但他终究没这么做,毕竟在此之前,他答应了那个人不得透露任何行踪。

“游水的课业……好像后天就有一次。”男人转移话题。

“唉……我知道!怎么办啊!我能不能不学啊!”朱雀捂脸。

墨霜:“你说呢?”

朱雀:“……没事儿,这不还有你陪着,有人跟我一起挨骂。”

墨霜:“……你就那么确定我不会?”

朱雀干笑几声道:“你身上没有一点儿的水气,我对这玩意儿可敏感了,别挣扎;可能你会比我好一点儿,但咱们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谁也讨不到便宜。”当下思索一会儿眼珠一转又一脸贼样的盯着墨霜:“但是,我觉得……我两可以共进退啊!”

墨霜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写在脸上。

……

依旧是百无聊奈而又激烈紧张的训练中度过;终于迎来了墨霜的第一次的游水课;朱雀那张苦到极致的脸也如期而至的出现在他面前。

人群中,不少的目光从闷罐转移到了那个浑身有着充足火蕴灵气的男子身上,那些人不解的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怎么都比他们强上几个阶层的同族,怎的居然混到他们这群人里来了……心下各种猜测不断。

难得的,朱雀那有些顽皮的性子被治住了;一脸的老实神情,眼帘低垂;偶尔瞟着授课的训教。

理论,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但真玩起实战来,他依旧只能举手投降。

这边墨霜倒是听得仔细,暗暗的记着各种水底作战的技巧和水下呼吸的注意事项;然后他就猛地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在水下不会呼吸怎么办?!

按道理而言,紫晶霜华可以说得上是陆海空全能的异兽,纯血统的紫晶霜华,天生在耳背口就会长着一对极其隐蔽的腮;那个腮通常看不见,被头发遮着、也太小,但那确实是水里呼吸的一个重要器官!

男人默默的伸手到自己的耳根处按了按,哪儿来的“腮”这种东西?!自己异化后白长了一尾巴的鳍,特别尾末那大摆还直晃眼,华丽得很,敢情那就是个摆设吧!

苦笑一下,男人有点儿不是滋味——自己果然是个怪物,不仅是个怪物,还是个长残的废物……

隐约中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墨霜回过神来才察觉到众多怪异的目光射向了自己;而那些人,男的已经去了上衣光着膀子,女的就穿了件极薄的单衫,都似是要下水去。

教学的女人朝着发呆愣神的人走来,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墨霜赶忙掩饰着内心的晦暗。

女人看了看男子的神色点了点头道:“把衣服脱了,去水里试试。”

这时,墨霜变得异常扭捏起来,说什么都不脱;当下一旁的朱雀也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顿时,千万道芒针利剑没入体内,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双手的指节扯着领口,但始终不肯扯开一角,反倒像是将之死死的压回去似的,用力得关节发白。

他实在没有办法在这群不知情的人面前做出那个简单的动作,他终究还是没有放过自己,也从来不曾逃出去过。

僵持片刻,不知是谁先笑了,然后一群人跟着笑了起来。

“闷罐儿害羞啦!”一个人一本正经的对训教说道:“训教,有没有贴身的小衣给他拿一件啊,不然这游水的课业怕是要完不成咯!”,然后对着墨霜笑道:“难道你要穿着衣服沉水里去也行啊!就你一个,反正你不是一直都挺特殊嘛!”

“不是,你个大老爷们儿的又没让你脱裤子,你怕什么!”

甚至还有人直接转头对身后那排女弟子问道:“你们谁有多出来的小衣没?牺牲一下照顾照顾特殊弟子啊!”

…………

一群哄乱间参杂着各种辛苦的憋笑;一条线,将墨霜与众人割开,清清白白。

女训教像是也没遇到过这种状况,一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想要把那群居然敢在她面前欺负同伴的弟子训斥责罚的时候;眼前一道火影射过,她的眼睛下意识的闭了闭。

“闭嘴!”朱雀实在看不下去,出手就是漫天的火焰蒸腾;赤红耀眼的光带着一股澎湃汹涌的灼浪朝着那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击去,几人顿时就傻立在了哪儿。

然而还不等将之击中,一道黑影就闪到他们面前;一眼之下,朱雀大骇,连忙收回攻势。

还不等问墨霜为什么要帮那几个人挡着的时候,男人的拳头已经招呼到了其中一人的脸上;那人猝不及防,顿时一口鲜血带着几颗碎牙喷出。然后又是几个扫腿和背摔,弄倒了适才嘲笑他笑得最厉害的人;之后就是暴雨般的拳头落下。

他承认,他是皇族之耻;他被迫的,受着无锋的折辱和调教;他因为换取契机而不惜出卖自己……是,自己是个贱种,是个遭人鄙夷的侍宠;但那也是在皇族里!在那个人的手底下!那是因为他没有反抗的力量,那是因为他必须要去跟那个人做不上道的交易!

但这些人,这些是什么东西?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平民而已!作为王室唯一的血脉没有让他们对自己俯首帖耳已是自己平易近人;为什么,这群人反倒欺负起自己来?莫名其妙的,毫无道理的?!

就因为自己因为一些缘由无法展露出身上的文身,所以他们就可以这般的折辱我?!

这世上的人为何都这样的势力?难道,避让不及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恶意?难道他们的眼里只有“力量”二字?一旦不足以震慑,便不配得到善意的嘴脸?!

男人幽暗的眸子里隐隐的泛着一抹血色,嘴角挂着一种得以释放的诡笑。

“别打了!别打了!!”虎腰被人抱住,墨霜一震将人震飞;直到眼睛看到的是个红影,这才猛然惊觉。

而后身体被一股大力拉回;训教的女人脸色难看的继续用水线困着男子,然后立刻上前查看。

那几人说是没被揍几拳,但奈何墨霜力道大得出奇,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单是中一招就够呛,何况中招最多的人脸上还挨了两三下。

但好歹也算是个皮肉伤并无大碍,女人皱眉回头看着墨霜问道:“为什么打人?”,她的心底有些惊惧,水线似乎在要断不断的边缘徘徊;这人到底是暴走了,所以才有这么大力气,还是本就是个天生神力的主?想罢,暗中加上了几分水灵之息,将水线牢固。

“没有,不是他,我先打的!我先打的!”撞在树上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的朱雀急忙跑过来顶罪:“我先打的。他……他不小心跑过去,只是被我火术撞了下,然后就撞到了他们身上……”编到后面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当下面对着女人越来越冷的脸,声音越来越小。

“四阶学堂里的弟子?你的事情,我会请示明滅,怎么处理,我不插手。”女人看了朱雀一眼冷冷道;不知怎的,朱雀一听到“明滅”二字顿时住口;他有些着急的看着墨霜,希望他能有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弟子间斗殴是要遭重罚的。

男人身上的青筋暴起,仍旧没有震开身上看似柔弱的水线,当下干脆卸了全部力气,好死不死的硬刚了一句:“不为什么。”

女人的眉皱得更紧了——哪里来的纨绔弟子,将军纪置于何处?!

“拖下去,按律处置!”

“等等!你这不公平!”眼见墨霜要被人拉下去,朱雀终于忍不住开口。

“有何不公?”女人转眼看着朱雀。

“是他们!”朱雀指着那群人:“他们羞辱他!是他们先招惹他!为什么不罚他们!”

女人淡淡道:“他们,一人三十鞭;你”她看着墨霜:“主动伤人,五十鞭。”

“你又没有搞错!凡事讲道理,源头在他们那儿,凭什么他要罚得比他们多?!”朱雀看着女训教义愤填膺。

女人转过身直视朱雀:“朱雀,你真觉得我一阶训教就管不了你个四阶的弟子了么?你若是再胡闹,小心我先斩后奏,替明滅好好管管你。”

朱雀挡在墨霜跟前干脆撒起泼来:“我不管,你不公平!哪儿有被欺负的人反倒被罚的更重的道理!”

女人是彻底对明滅的这个得意弟子无可奈何了,动手不是,不动手又实在气愤;当下只得稍微退让一步,她深吸一口气对墨霜道:“他们纵使不对,你打也打了。不如这样,你以最高的礼节对他们赔个礼,就……算了吧。”

笔者碎碎念

2019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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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节假日里闲逛,买了衫泽纯手绘的《观山海》。

之所以买,最初的原因是本部书的后期要融入一些元素,而前期则需要一些相关事物的铺垫。

而买来之后,我觉得很有收藏价值,虽说都是些动物与动物融合、人与动物融合的异兽,但画笔之流畅,色调搭配之瑰丽,颇有中国古典文化沉淀的底蕴。(算是先给这本画册打个广告)

不过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今早翻开《观山海》时看到的“类”这种异兽。

阅读了《无泽之初雪融晴》的朋友应该都知道,书里是写到过这种异兽的——狸猫的身体,如蛇的尾巴;朝雄夕雌或是朝雌夕雄;生活在陆地,不善水。

山海经里也有这种东西,不过它的描述是——类从头到尾长得跟狸猫类似,只是耳鬓毛稍多;生活在“亶(音胆)爱山”里,雌雄同体,不善水。

而在此之前,笔者对山海经上的“类”毫不知情,甚至“类”这种异兽的名字都跟“紫晶霜华”一样,是瞎编出来的。

不得不说,有的事情确实太过凑巧,甚至可以说是凑巧得有些诡异。

除了类的尾巴与山海经有所不同外,其它部分的形态和生活习惯简直就是神吻合

家里人跟我开玩笑说“你可别是从哪个远古时代穿越过来的!”

笔者莞尔一笑——谁知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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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抗命(二)

“这还差不多!”朱雀哼了一声,转身看着墨霜:意思是,捡到便宜了,还不赶快。

然而男人看都不看红发男子一眼,双目直视女人,沉声冷笑:“妖族最高礼节?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他们跪下?”

女人皱眉:“按照我族礼制,身份平等的情况下,以最高礼节赔礼是一种坦然认错的行为;考虑到对方不是王族皇亲自然不必全跪,单膝便可。”

几声低笑出自男人牙缝间——欺人太甚!就算他再如何不堪,他也还是妖族的皇室血统!给欺负他的平民下跪?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不”字挤出,眼里是无畏无惧的嘲讽,五十鞭而已,为了避免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要自己下跪?更何况,他在无锋面前也答应过,不跪不拜;若是让那个人知道自己连这种事情都要屈服,那么,自己真的就只有畜生这条路可走了!

女人气结,看了朱雀一眼,意思很明确——我给过他机会了。然后让那两个压着墨霜的人走向刑场。

“等一会儿!”还是被朱雀喊了下来,众人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他:“他是黄督旗的弟子!你没有权利罚他!”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是见过黄督旗教过他。”后面的人群纷纷小声议论。

女人明显的震了一下,而后冷冷对着朱雀道:“那又怎么样,我照规矩办事,既然同学同练,那便不分高低贵贱。就算黄岳到了我跟前看着,我依旧这么处理!妖族岂是个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的地方?!”

朱雀彻底没法子了,当下眼珠一转,直接对墨霜使了隐形的压迫力。

然而那个被擒的人,只是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双膝几次在朱雀无形的压力下一软险些跪倒,却又在半空中硬生生的直起来。

一来二去,看得众人莫名其妙——这人到底服不服软,到底跪是不跪?

终于是受不住朱雀越来越大的压迫力和不明状况乱以施恩的好意,在双腿再次打直的时候,男人突然说道:“五十鞭,我认。要我下跪,休想!”

这也变相的告诉了朱雀自己的意向,朱雀当下只得撤力,扼腕长叹。他不明白,一个单膝跪地的赔礼道歉而已,简简单单就可以了结当下的问题,为什么这个人就这么倔,宁愿吃皮肉之苦?!

看着墨霜被压下去,朱雀不由分说的立刻化了小鸟飞走,他要去找黄岳讨个说法;毕竟那五十鞭可不是普通的挨鞭子那么简单!

“知道了。”小竹林内,刚练完功的黄岳在朱雀汇报完情况后只是面无表情淡然应了声,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这就……没了?

朱雀看着眼前的人,五十钢鞭啊!就……“知道了”然后,没了?

男子突然对墨霜有了一丝同情,他觉得那个人有点儿可怜,连唯一能救他的人,都那么的凉薄。

“军令如山,军规不可违,虽然你们还不是正规的暗卫,但也不能法外容情。”黄岳的回答依旧淡漠。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上好的伤药,想了片刻,又收了回去。“一会儿,你去扶他一把吧。”说着就要往回走。

还不等朱雀领命,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丝气流波动;黄岳神色一凝,将气流收入掌内化开一看,顿时眉头一皱;只见他深吸了口气,才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而后转头对朱雀道:“走吧,看来不得不管了。”

朱雀一脸喜色和惊讶混杂:“怎么了?”

却不想黄岳重重叹道:“他把行刑人给打了。”

男子瞠目结舌,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

刑场高台被铁锁护着,周围是看热闹的七嘴八舌的人群。

今天的重磅消息,一个不开眼的小子公然无视纪律还顶撞训教;作为难得一见的反面教材,各个阶层的弟子都被特批停止训练,到刑场上观看,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然而,当执法人扒那个人的衣服的时候,双方不过争执片刻后,那个大热天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居然大打出手!

先是双方肉搏,随后干脆各种术法招式都用上了。

台下弟子看得是目瞪口呆,心道这哪儿来的个不怕死的,敢跟执法人对着来;而台下的训教则是一脸铁青——这是以儆效尤吗?这简直就是给在场的弟子创造出无限多的“第一次”!,再这么闹下去,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会想揍人的揍人,想造反的造反;有人带头就有人效仿,这不是起了反作用么?

正在周围的弟子以看好戏的神色去看台上的表演,而各个训教犹豫着要不要去制止闹得不可开交的几人时;空中划过了一黄一红的两道光。

然后那两道光直接在小范围内漫天飞舞的术法之间乍现;两个人影出现在刑台上。

对方停手,墨霜捂着下肋,皱着眉头,显然是受了伤。朱雀连忙将人搀扶住,去查看他的伤势。

“督旗大人!”执法者朝着黄岳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黄岳蹙眉看了墨霜一眼,转而问那人:“怎么回事?”

执法人:“回大人,我们要施以鞭笞,但此人极不配合。”

黄岳深吸一口气看向墨霜。

墨霜捂着下肋,声音有些漂浮:“打便打,为何要扒我衣服!”

黄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

“我族的军规本就有定述:但凡受罚之人必要露胸裸背,女子特例也只得穿件小衣;这一来表示‘坦诚接受’、‘甘愿受罚’;二来也彰显一种悍不畏死的气魄。这道理……”执法人看了一眼黄岳道:“这道理与军中之人宁流血不落泪、不得被俘下跪、倒戈一个道理。不是我们要针对你!”

“什么……破规矩!”墨霜咬牙切齿。

“是我失职,之前忘记告诉你。”黄岳淡淡的说道。随后他定定的看了墨霜良久,犹豫了会儿对场下围观的人群道:“继续练习,都不要在这儿挤着!”

“是!”洪亮的声音响彻山谷,各阶弟子好戏看了一半,便被训教带走,步伐整齐,错落有致。

见人走干净,黄岳背着手淡淡道:“法度便是法度,我帮不了你,你既然来到这里,就只能适应。”

墨霜被朱雀架着,粗喘如牛,刚才不过片刻的斗法,已经让他感觉到灵力基本见底了。

“我没有要逃避。”男人推开朱雀,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看着另一个执法者手上的钢鞭轻松的笑了笑:“这个东西,就是一百一千,我都受得起!”

“你在胡说什么!”朱雀急忙上前,然而被墨霜阻止:“你……到台下去。”

“什么?”朱雀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带着一脸疑惑的走至台下正对着墨霜。

男人嗤笑一声,看了那两个执法者一眼,将上衣褪下:“来吧。”

顿时,黑色盘旋的纹路缠绕在身上,在含着爆炸力量却又线条优美的肌理上张牙舞爪的怒视苍生。

那一瞬间,几个执法人的眉头皱起,黄岳闭了眼;而朱雀却只看见了男人右侧胸口上硕大的龙头。

侍宠……怎么还会被选拔到暗卫队里?

几个人面面相觑,但看看黄岳的脸色,都识相的没问。

“打啊!怎么不打了?!”墨霜有点儿发狠的站在那里吼道:“五十鞭,打重点,轻了还不够给我挠痒!”

台下的朱雀看墨霜的目光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明明不是在怕受罚,而是在怕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出来?为什么?身上什么都没有啊,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是那个文身?

向着黑色中暗育银光的文身看去;就只看得见个龙头,还有腰侧也有那么一点儿显露,这有什么特别的吗?除了……确实很好看,文它的人定然是个举世闻名的大师吧?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妖族文身的同类不少啊!

台上众人神色各异,台下一人百思不得其解。

“行刑吧。”最终还是黄岳打破了沉默。

然而几位执法者在互相对望了片刻后,其中一人走上前恭敬道:“这……恐怕要交到专门的刑牢里去了。他……”

“我知道了。”黄岳感到有点儿头疼;好好的,本来罚完了事的事情,偏偏这少主打了执法,偏偏的还让那么多人看见了;这个负面影响力;要是普通人,恐怕就直接被处死了。这几个执法还算有点儿眼力劲儿,虽说军中无贵贱;但轮到性命攸关的问题还是得缓一缓知变通,毕竟他们察觉到事情似乎有点儿复杂,也不敢贸然行事,便干脆将这烫手山芋丢给刑牢和黄岳;是轻是重,由他们折腾去。

准备吃鞭子的汉子有些奇怪的看着态度怪异的几人。还不等他问清楚怎么回事;黄岳便叫他穿好衣服带他去往刑牢。

临走前,他跟几个执法低语:“今天你们看见的东西,全数忘干净。”

“是,大人。”几人也乐得自己脱手。

“……额……什么情况?法外开恩了?”朱雀一脸疑惑,跑上前去;然而没跟着走几步,黄岳便道:“你也别跟来了。我陪他去刑牢。”

“不是!怎么又到去刑牢的地步了?!”朱雀心下大惊,却没有问出口。

黄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晚上有空,多在周围逛逛。”

“啊……?”朱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男子挠了挠头,一脸困惑。

然而想了片刻后,他就懒得再苦思冥想了;让他晚上来那他来就是了。而后男子又看了一眼那几个表情怪异的执法,当下叹了口气回自己老窝里做功课去。

黑压压的牢狱内,狱卒面色严肃的看了两人,询问来意后,便二话不说的将两人引至刑讯室。

第九十三章 火笞

又是暗淡闪动的火光和掩埋在烛光下各异的刑具。他觉得,自己似乎总是和这些东西很有缘。然而,今日缺少的是以往听到的那种令他熟悉无比的惨叫声。

看来,相对的,这个后山训练场内的囚牢十分“单纯”。

“黄督旗”等了片刻,一个人走来对着黄岳行了礼,然后郑重其事的将手中的一张纸递给男人:“如果没有问题,请二位在上面按个手印。”

黄岳的眉头蹙起,但见纸上两个醒目的红字印在眼中“火笞”。

量刑下来居然是火笞?!

然后他赶忙往下看——还好,只是三鞭。

不动声色的,黄岳用了旁边人端来的印泥按了掌印,续而拿给墨霜。

“火笞”两个字他是看见了,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看见数额的时候,不知怎的,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有三鞭,没有五十鞭听起来吓人,数量上显得微不足道;而自己也知道自己把事给闹大了,总不可能反而被减刑;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

男人心下一紧,再也没了邢台上视死如归的狠厉劲儿,带着寻求的目光向黄岳望去;然而黄岳不过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后就退到了一旁。

一个人抬了个托盘过来,言辞十分尊敬而冰冷;仿佛秋日寒风里飘落的薄叶,带着一抹随性和暗淡。

这次墨霜终于没有选择将人揍上一顿,或者说是被揍一顿。他不过淡淡的看了来人一眼,闷声不吭的除去衣服。然后,便不由自主的去观察对面之人的神色。

他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点儿什么,但同时又怕从那里面看出点他不想见到的神情。不过幸运的是,那个人始终面无表情,他的眼睛更没有多瞟一眼男人身上精美而狂煞的龙纹。

仿佛是松了口气,墨霜安安静静的将衣服叠好放在托盘里;随后跟着指引一路向前走到一块空地上。

身后不知道什么东西稀稀疏疏响了一阵,一个不卑不亢的声音莫名其妙的提醒着墨霜:挺胸抬头站直。

这是在做什么?受罚还要讲究姿势?

将身子挺得笔直,还没想完,突然背上挨了一下;顿时皮开肉绽的闷声响起,然后就是极其惊悚的“刺啦”声,如同引线被点燃似的。而后就像是火燎草原一般,背后的血口顿时起了一片火,不消片刻就是一阵的焦香味。翻卷裂开的一线肉腾起了缭绕的烟雾,在炙热下开始如同沸腾一般的冒泡;将原本细线宽窄的伤口撑裂开来,焦灼一片。

抽在背上的火线似乎拥有着极大的力道,一鞭下去直接将人抽倒在地。

赤身的人猛地伏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他的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喉头鼓动着、干咽着;漂亮的喉结上下滑了半天,不过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哽咽;而其他的字符全被自己吞了下去;说是“吞”也不准确,那种感觉,更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不得发音。

好不容易用手将沉重的身躯支起一半,背上像是着了火似的痛入骨髓,他似乎听到了那种“滋滋”的烤肉声,更闻到了令人口水直流的佳肴味道;但这让他无比的惊恐,因为这两种感官的来源依然是自己。

右手不自觉的向着后背摸去,像是一个陡然间发现自己脏器不见了的平凡人,第一时间想去真切的予以了解和探寻一般的,他的手抖到了极致;然而,那个伤口却在背的中间,他够不到。

“起来。”持鞭的人淡淡的说着,全然不被眼前人的凄惨样所触动,他面无表情不悲不喜,只是例行公事。

没有人去扶更没有人因为不忍而将之放过。

嘴唇颤抖了半天,哽咽了半天;墨霜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黄岳;然而黄岳此刻却负手背对着他。

“起来。”那人又平静而冰冷的重复着。

他不是被打得都长老茧了吗?为什么……这个东西……会这么痛……

三鞭而已,只是三下,只剩两次了;难道,还能把他打死不成么?

牙齿咬了咬,臂膀上的经络在皮肉下鼓成了一簇盘绕的藤蔓,试了几次,终于还是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慢慢的爬起再站起;有那么一些晃动。

“站稳。”背后的人像是一个只会重复动作和话语的傀儡,毫无情感可言。

他强忍着背部入骨的灼痛,额角密布着汗珠。

“站直!”这次的声音有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一种无形的压力将男人禁锢,他只得将双肩往后撇去,肩背的肌肉收缩的瞬间,胸膛昂扬出来,整个人站得笔直得如同一根竹竿。

然而还不等保持姿势多久,又是一股巨大的带着灼烫的力道招呼过来;不出所料的,又被毫不留情的打趴下去。

这次,下颚直接磕在石板上,磕得他眼冒金星。身后的鞭痕如同一条导火索一般的烧着,然后狂野的往外扩张了一分,又是那种让人发馋的香味,又是那种令人惊悚的声音……

墨霜的眼睛快要翻白,此刻苍白到极致的唇如同濒死之鱼一样,毫无意义的张合着;继续无声无息的干咽着、粗重的喘息着;剧烈而夸张起伏的胸膛有一种进气少出气多的错觉感;浑身已然被如瀑的汗水粘湿,不知是热的还是疼的。

“起来。”提线傀儡搬的人继续面无表情的重复,眼珠冷冷的映射着微光下痛不欲生的人。

仿佛是因为那两个字的提醒让男人记起自己还有“发音”这个功能;后知后觉一般的,一种撕心裂肺的惨叫终于从卡着的喉咙里喷渤而出,响彻山林,惊飞了外面树上栖息的鸟。

“起来。”等哀嚎散去,让人厌恶而恐慌的声音再度回旋于头顶。

然而他咬着后槽牙拼命的在地上挣扎,却感觉已经起不来了。

冲着血丝的眼睛又看向黄岳,然而那个人依旧巍然不动。

……

“起来。”傀儡似的人继续重复着。

原本束着的黑色长发散乱下来,将英俊而苍白的面容盖去一半,淹没在阴影里。深邃漆黑的眸子再度涣散开来,没了焦点;汗水浸湿了他的脸他的头发以及……他的双眼;再缓缓的滴到稍显冰凉的地面。

“起来。”那人的声音稍微拔高了些。

大脑是一片空白,但身体却死命的挣扎着,犹如垂死的顽虫,奋力蠕动。

最终,背上刻着两条可怖伤口的人还是爬了起来——用他最后的气力。

然后,又是一系列的,麻木的站稳、昂首、挺胸。

背肌后缩的瞬间,裂口的灼痛让男人的身体颤了几颤;但最终还是努力的按照要求站好,闭目迎接最后一次。

果然又被打趴在地,他的身体不像是被火灼烧了,而是像被巨大的电流击打一样的,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最终缩成了一团。

可笑的是,那个人执行完了任务,还对着自己行了一个非常规范的军礼,不冷不热的说道:“阁下的三次火笞已经完成,可以走了。”之后又是对着黄岳重复了一遍,便机械的退到门外。

走?怎么走?

墨霜像是一只没了壳的虾,双臂下意识的抱着自己的身躯,仿佛那样就能减轻点儿痛楚。然而他好像摸到了腰际边沿的一点儿伤口,又硬又烫,似乎起了一层水泡,而水泡上又卷着一层硬皮。碰到伤口的手一抖,像是摸到了什么禁忌似的突然缩回来。

“还能站起来么?”黄岳平淡的声音传过来,不冷不热。

能站起来吗?他看不见吗,为什么他还在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被汗水沾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幽暗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嘲讽;墨霜没有答话,继续咬牙闭口忍着余痛;他实在怕一张口,支撑自己的那股气就会散去,然后自己就再也坚持不下去。

“觉得难受就躺一会儿再走。一个时辰内暂时不要穿衣服,火印还没完全消散,会把你的皮肉和衣服粘在一起。这几天也不要淋水,会溃烂。”黄岳叹了口气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趟尊主那里。”

墨霜的眸子一凝,终于开口苦涩道:“你要……告诉他?”

黄岳摇摇头:“不是,有事处理。另外,你身上有尊主的‘隐’,他虽然不知详细,但你大致的情况,他能感应得到。火笞之刑,他不可能无察觉。”

男人心下漏了一拍。

像是看出什么似的,黄岳安慰道:“你放心,尊主把你交给我就暂时不会管你;但若还有下一次,就不敢保证了。”

黄岳说罢,转身出门,在踏出门槛的时候,他补充道:“有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害怕,只是因为你不想去面对。好自为之吧!”

…………

一个时辰后,墨霜粗喘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背部剧烈的疼痛有所消减,但仍然好不到哪儿去。

男人吃力的站起,抓过旁边桌上托盘里的衣服随便的披上;他跌跌撞撞的走出房门。而那些牢狱的守卫则是依旧面无颜色的例行对来往之人行礼;仿若他是个高贵的客人。

走出监牢外,已是夜色,抬眼看看,天边暗雷滚滚,远处的幕布偶尔挂着几列电闪雷鸣……要……下雨了?

还不等走出几步,果然,淅淅沥沥的雨点就开始轻飘飘的滴落下来。

“这几天也不要淋水,会溃烂。”

黄岳的声音回荡在脑中,身上的衣服慢慢湿漉。

男人突然“噗”的一声低低的笑了,抬头望着针芒万刺的昏暗苍穹,笑得无比开怀;一边笑,一边淋雨一边磕磕绊绊的朝前走着。

他没有回到那个监牢里避雨,而是直接投向了雨夜的怀抱。

第九十四章 雨夜(一)

慢慢的,雨滴成了雨水,雨水成了雨柱——大雨滂沱。

风一拂过,九天之上漂泼的水便拐着弯的倾斜而下;抬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千万道利针将自己千插万灌。雨水连续不断而又连绵不绝的击打在自己的身躯上,满是冰凉。

粘湿的衣服被外界的风力拉扯着,在男人背部的伤口摩挲出了暗色的印记。

周围的竹子被吹得弹来倒去,树叶和竹竿打在一起,发出了“莎莎”声和“啪啪”声。

“轰雷”一声巨响,刺目的亮光撕裂了黑暗的帷幕,直接劈倒了墨霜身旁的一颗树,顺而,在之一侧溅起了点点火星;然而火星并没有持续太久,又被浇灭。

男人的头发在滴水,衣服在滴水……心,也在滴水。

他披头散发的墨色粘在了脸上,露出颤动睫毛下的一缕微光。

仿佛是被惊雷所震慑住了一般,蹒跚的履步顿住,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万丈瀑布下的一缕弱不禁风而又凄厉坚挺的幽魂。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吗?!!为什么都是我的错?!

明明是那群人嘲笑我在先,明明是那些人迫害我,明明是他们先羞辱我!为什么,到头来,罪魁祸首却是我?!所有的过错都在于我?!为什么?!

……

苍白有力的双手伸在自己眼前,然后握成拳。

仿佛像是在死命的抓着什么虚空,抓到双臂颤抖、青筋暴起。

然后双臂一展,扬首面对着天际挥洒的雨水,突然长啸起来。

雷声似乎在应和男人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轰然炸响,闪电带过的光亮一次又一次的将黑暗撕扯着,如同在抗争着禁锢自己不放的枷锁。狂暴而奔涌的电光在空中划出了无数的裂口,劈碎了周遭的石壁与土木,仿若一头囚笼中的困兽,张牙舞爪却最终不得解脱。

当凄厉的长啸与苍穹的白光相互辉映后,男人的身躯开始逐渐的异化。

头上的犄角犹如尖利的锐刺,反馈着火光的暗影;巨大而厚重的龙尾有着石破天惊的力量,将旁边的石台扫烂了一片,黑色的羽翼如同死神的背影,予人恐惧和惊慌。这次没有了那两条腿,是完完全全的异化——一个有着人首龙身的怪物,而这个怪物还长着翅膀和犄角。

抛却了半异化形态和化人形态时身体予人的优雅流畅感,此刻的异兽纠结的力量全无压制的显示在了体魄上,看起来颇有些恐怖。

当双翅展开的瞬间,雷电光亮照耀下的树林里,陡然出现了一块漆黑的阴影,如此的高大而暴戾,它的野性毫无遮拦的暴露在空气里,双翼的墨色如同死亡的羽翼将地面覆盖,而背后的昏暗则是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千军万马。

身子变得庞大而粗壮的异兽就那样张开双臂与双翼虚抱着夜空;无瞳的全黑眼眶像是生死涧里的深渊,带着一抹冷嘲热讽的感叹,看着尽头处偶尔划过的惨白。

雨水划过粗犷的身体,弹在坚硬的鳞甲上;背上三条火笞痕迹有了一种溃败;然而它似乎毫无察觉;反倒是牵动伤口的时候,嘴角裂开来露出了里面参差的獠牙,然后长舌一舔薄唇,像是颇为享受。

……

应命而来的朱雀,本来在树杈上看到墨霜是想要下去接他的。但看见那人心情实在很差,想着等那人独自缓缓也好,结果……他看到了这惊悚的一幕。

那是什么东西?不会是传说中的紫晶霜华吧?!

在一片大树叶下躲着的红色小鸟不由得一个哆嗦。

怎么会有这种紫晶霜华……颜色不对,气息也不对……那个满嘴的獠牙是什么东西?!紫晶霜华……不是……不是都很优美的吗?

叶片下伸出半个脑袋,看着那一身横肉的怪物,火色的眼珠子里似乎看到了一团黑雾缭绕的气。吓得他急忙将头又缩了回去。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没由来的,一种巨大的压迫力铺天盖地的投下来,如同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盖住;朱雀差点儿站不住从树干上掉下来。

他赶忙运起火灵之息与那股无形的压迫力对抗。

“天呐!这是什么力量?!!”朱雀吃力的顶着。

不属于五行之属的任何一种,也不是其他种族的攻击手段。除了那看不见的气场压迫外,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对……恐惧感。

他感到害怕,是那种对死亡的颤粟;就像是一个纯白的人要被墨染一般,要被鬼手拖入万丈深渊一样,而那个人的身侧完全没有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更没有什么救命的稻草。

然后,他又感觉到难道,他想哭……等等,他为什么要难过?他什么都没遇到啊!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红鸟的眼中不由自主的弥漫着泪水,他突然有了一种想要自裁的想法。但这种还没成熟的想法突然被他察觉到了,顿时,朱雀又赶忙护住了自己的神识,以免被侵扰。

等到脑中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惊诧的看到周围的树木在慢慢的枯萎,石头在慢慢的融化……

他被吓到了,吓得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幽冥界的术法?……有那么一点儿像,不对,除了冒着黑气外哪儿像了?简直就是千差万别啊!

怎么办,要不要阻止他?但是他现在看起来像是暴走了,我打不打得过他啊!

……

眼看自己脚下的树干也快要被“感染”;朱雀心一横,当下身形长大了数倍,一头比地下异兽还要大上几倍的怪鸟周身燃着不灭的熊熊烈火就朝怪物冲过去!

一扇双翼,一道结界将这片竹林包裹起来——他终究还是想给那个闷罐子留一个余地,他不相信由黄岳带上来的人有什么可疑的身份,更不愿意看见,那个平日里表面冷淡实则知恩图报的人最终被人指指点点,再受到什么伤害。

作为妖族未来的战士,他要阻止它再继续破坏这里;作为朋友,他想帮他隐瞒一些事情。

下面狂野的异兽正用自己尖利的长爪抓着自己后背的伤口,眼里是一种嗜血的兴奋,仿佛没有任何痛感,或者说它十分享受这种疼痛感。

背后的尖啸与汹涌而来的飓风将自我沉醉的怪物惊动,它昂首望去,漆黑的眼犹如两个骷髅孔,然而那个眼窝中却折射着一团炙热的火光。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击在结界上,碰出了一团白芒。

长舌舔过尖利的獠牙,手臂上的硬刺和鳍炸开来,像是孔雀开屏;然后便是不由分说的朝着比自己还大数倍的巨鸟一抓下去。

巨鸟躲过,长着怪鳞的狭长双翅一扇,旋风席卷而去;然而那个异兽则是嘴角微挑,表情万分的嘲弄,竟然什么都不做,直接用自己强悍的身体硬抗,根本不退一步。

朱雀一惊;张嘴喷出一条火线。

还不等火线烧到对方身上,那怪物便双翼一展直接飞起,粗壮的龙尾直接拔起了一棵树木,朝着朱雀就是一甩。

朱雀双爪迎去,将树木抓碎。然后又催动了灵气,顿时白光与黑暗交接的地方开始出现无数的红芒。

红芒在空中慢慢汇集,之后结界的上方便是千万道拖着尾巴的“流星”滑落;带着破空声与炙热的风,直接射向异兽。

不等多少“流星”打到身上穿入皮层,异兽一声咆哮呼痛之下,双翼一撑;朱雀似乎看到了一个什么重影,之后便身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拉扯下去;尖啸一声,直接砸在地面,如同被一根巨大的钉子死死的钉在了地面。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怪物从空中飞下来,粗壮的龙尾陡然勒住自己的脖子。

顿时,一种窒息的感觉传来,朱雀暗骂了一句;挣扎着爬起;然而那只异兽又是翅膀一撑一道重影把巨鸟压倒在地。

巨鸟双眼翻白,红色的眼珠透出痛苦的神色;爪子在地面胡乱的蹬着,翅膀却扇不起来。

突然背后一痛,鸟头侧目一看,顿时气结。

这货居然在拔自己的羽毛?!!

他是如何爱惜自己那身光洁漂亮的羽毛,作为一只鸟,羽毛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朱雀终于动怒了,细长的脖颈一扬;尖锐刺耳的叫声赛过了乱舞的雷电轰鸣;然后它的身上猛地爆发出火光,直接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在赤炎之下。

可惜,那个怪物似乎不怕;这次倒是没拔他的毛了,就是不由分说的一口咬在了秃毛的肉上!

这疼得朱雀直接回头就是一啄,却没啄到那怪物。当下周身的赤焰长了数倍,直接将异兽淹没其中,不断升温蒸腾。

他将所有的火灵之息凝聚到了自己身上;天火被祭出,一波“焚天灭地”的火海如同一大块岩浆拼成的地毯,以一种粘稠而焦浓的状态翻动而来。它们覆盖上了自己的身躯,也向着背上那个正在啃食自己的怪物蠕动而去。

显然是这极高的温度让异兽有所警觉;还没有到跟前,墨霜被鳞甲护着的身体就开始有了一种似乎要消融的错觉!

他连忙撤开,与那个缓慢滚动的炙热鲜红拉开了距离。

说时迟那时快,见怪物离开的同时撤了力道,朱雀乘势双翅一扑,从火海里窜出;张嘴一口滚烈的火浆就朝着空中的异兽喷去;另一边则收了那“焚天灭地”的危险术法——毕竟那只是为了逼退墨霜的迫不得已,他可真没想过要把那人烧得连渣都不剩。

第九十五章 雨夜(二)

异兽又是一躲,双目熠熠生辉;盯着巨鸟。

朱雀见未得手,当下脚爪一踏,顿时地裂山崩;碎石不知从何而降,削尖了的纷飞而下。

然而砸至半空,那些个碎石却直接在空中凝固不动了。

什么情况?

朱雀看着周围,然后下意识的看向异兽。

顿时,四目相望,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又阴我!

句鸟愤愤然,如果喙内有牙,他此刻一定气得咬碎牙齿。好在反应够快,凝神望气。

给我下去吧!

趁着异兽自以为得手之际,稍有松懈;巨大的翅膀便是毫不容情的挥了过去;顿时,异兽身形一晃被拍在地上,砸出个坑来。

趁着空挡,朱雀细颈一扬,尖啸于天;一阵阵刺耳的音波粗鲁的灌入异兽耳中,他用手爪死死的捂住耳朵,但丝毫不起作用;想要反击,地底突然窜出无数的火线将自己绑得严严实实。

两只异兽僵持片刻后;墨霜终于是被这震天吼给吼晕了过去。

没了周身的戾气,一时半会儿的,粗犷的怪物终于又化成了人形,依旧是一身优美而又充斥着力量的线条。

空中的朱雀松了口气,直接掉下来也化了人形,当下是大气连喘,如同异常受累。没喘多久,便躺在了墨霜身畔。

“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那么大!”侧目看着昏迷过去的英俊男子,他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那人刚才暴走的样子简直跟现在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

休息了会儿,将结界撤去;朱雀又化了不大不小的体态,轻轻的抓起男人往自己住处飞去——他适才看见他背上的伤口了,那是火笞的痕迹;淋了水本就会溃烂,更何况那个时候他还在撕它;必须要好好治治。

……

豆大点儿的烛火在偷滤过草屋的风里弹跳摇曳,朱雀想要将人抱上草榻,龇牙咧嘴的使了半天的气力,终是好不容易连拖带拽的把他弄上去。

“哎哟我的天呐,怎么死沉死沉的!”坐在地上喘了半天,男子这才将榻上的人翻了个面背对着自己。撕开那已经被胀得很破烂的衣服,直接随手一丢;抬了个星点小火细细的照亮面前坚实而美丽的轮廓。

朱雀倒吸一口凉气;但见上面的伤口都没了形状,还起了一层脓包流着浑浊的液体。

男子只得先将伤口清理一遍,然后取出自己家里的药粉给抹了上去,然而还不等药粉覆盖伤口,那伤口上的浓水便将薄薄的药粉浸透,随即不见踪影。

朱雀见状只得一咬牙,将瓶子里的药全部倒上去;定睛一看,似乎是有了点儿用处,但好像收效甚微。

看着空空如也的瓶子,男子蹙眉惆怅起来:自己这普通的疗伤药好像对火笞之刑的伤口没什么效果,更何况这家伙淋了水,现在还恶化了!

长叹一声,看着墨霜后背一片的惨不忍睹,朱雀似乎都觉得自己的背开始疼起来了;他这才意识到,刚才忙着给男人清理上药,背后被咬的伤口都差点儿被自己给忽视了!

朱雀苦着一张脸,伸手够着后背,有点儿疼,但这点伤痛对他而言并没什么大问题,他在意的是,他背后那艳丽而光洁的羽毛没了!他后背上的那一小圈秃了!

作为一只鸟,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越想越气,男子伸过手肘就想向墨霜打去,同时嘴里还嘟嘟囔囔的骂着什么;然而,当他的手肘快要碰到对方的时候,又悻悻的放下了。

“看在你受这么重伤的份上,我不跟你这小人一般计较!”

他当下脱了衣物,用竹片挑了点儿药膏歪歪斜斜的给自己背上来了个涂鸦,然后再把衣服穿好,走到床榻旁靠着床沿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什么声响,睁开眼睛,他看见墨霜在动、在说话。

“醒……了?”朱雀暗自惊喜,话没有经过思索便出口;男人并没有理他,仍自嘟囔着什么,他的双手死死的抓着草榻不放,似乎还发着抖;全身的筋肉都紧绷起来,背部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流脓。

“哎……我没药了啊!”确定墨霜是在做什么噩梦之后,朱雀没有再去理会他含糊不清的言语,但他看着自己的药再次消失于无形,他痛苦的将头埋在手里,感觉无奈又无措。

突然“咔”的一声轻响,男子连忙抬首望去,只见草塌的一根“骨架”断了;他大惊失色,下意识的环顾了自己房屋里的众多“骨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当下牙齿一咬,只得厚着脸皮把人摇醒。

呓语的人终于悠悠睁眼,裹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脸,侧头看向朱雀,眼里先是一片茫然,然后才渐渐清醒。

当墨霜胸膛的皮肤感受到了草塌特有的粗糙感的时候,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双眸中便出现了一种惊惧和卑微。抓在床榻骨架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漆黑的眼睛有些发直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然而还不等身体离开几分,背部一阵撕裂与灼烧的痛就让他闷哼一声,险些摔倒。

笨重的身体被人扶住了,掌住自己躯体的是那抹带着炙热颜色的袖袍;男人顺着即便是在黑暗里也能清晰识别出来的红望去,他看到了一双同样绚丽的眼眸;如同灿烂下最瑰丽的红宝石,含着几分闪烁的光回望着他。

“干什么?干什么呢!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都没药了,好烦啊!”朱雀一手撑在墨霜的胸膛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的后腰;手有点儿打颤,像是力有不支。

男人愣住了,他下意识的去分辨对面之人的目光所射向的方位,同时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朱雀眼眸里的神色。

直到没发现什么异样,他才下意识的输了口气。身上紧绷的铁肉才有了松懈的迹象。

“你……你到底是要卧着还是要坐起来啊!你知不知道……你好重啊!”火红的男子把腮帮子鼓得老高,像是在使足了全身的气力,维持着自己的姿势。“我……快抬不动了!”

“……”墨霜看着面前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既想笑又想……哭?不准确,应该说是想要去感激和感动。

男人缓缓坐起看着近在咫尺的朱雀,淡淡的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我很重吗?”

“重!你看看你多结实,我简直怀疑你这身体不止我看到的那么重,我一个敏捷性的异兽,你好意思让我扛着你……额,不是,是让我一直扶着你!你想压死我啊!”像是察觉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朱雀打了个哈哈,半中央拐了个弯。

他看着男人此刻颇具力量却依然优美的线条,然后想起小林里那个满身横肉的怪物,顿时觉得后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怎么回来的?”墨霜开口问,避过了朱雀想要上前为他查看伤势的一系列动作。他习惯了,他有点儿习惯了这种疼痛,也已经不大想去在乎。

朱雀显然是愣了愣,双眸才直勾勾的看着男人,然后理直气壮的道:“你……你还好意思说!受了火笞还跑去淋雨,自己直接晕过去了!还好我路过发现你,不然让你整个人都烂掉!”

“这样?”墨霜蹙眉,仔细回忆着那段脑子里好像出现的空缺。

他只记得自己无比的愤恨,然后在雨里走,之后就在这间屋子里了……但是他又感觉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但到底是缺了什么?他不清楚。

朱雀仔细观察着墨霜迷茫的神色,确定他想不起来中间的过程之后,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把自己的腰板直了直,以显得底气十足。

“哦,对了;这个是你的吧?还你还你!”

说着,一样小物件被丢了过来,墨霜接住,他瞟了一眼便知道这是那个残缺的铭牌项圈,但奇怪的是,项圈被震断了,玉牌则裂成了更小的几块,唯独那两个小银铃还完好无损。

“不好意思啊,被我玩儿坏了!”朱雀看着男人蹙眉像是在极力回忆和辨认着什么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别小气啊……不准生气。大不了我以后还你一个!”

墨霜抬起头来神色古怪的看着男子,想了片刻后将碎掉的玉片和铃铛用床头上的草串了起来,然后又要将之朝自己的手臂上绑去。

“这人又开始拆我的床了!”朱雀有点儿愤愤然的想着,而表面上则是毫不吝啬的拨了自己一根长羽化了一条红绳递给男人,大大咧咧的道:“这个……这个给你,不会断。”

墨霜一愣,抬眼看着朱雀。

朱雀“啧”了一声,直接一把抢过男人手中的碎玉和铃铛,串在红绳上,然后结结实实的绑在男人结实的臂膀上。

“对不起啊……”火红的男子轻声道:“把你心爱的东西弄坏了……”

大臂上的绳子带着一种温热,玉片和铃铛则传递着丝丝的凉意;墨霜自嘲一笑:“没关系,我并不喜欢它。弄碎了,更好。”

第九十六章 盗药

朱雀微微一顿,偷眼瞄着男人,瞬间恢复常色:“那……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要好好处理一下。”

“你看不见吗?”墨霜凝视着朱雀的眼眸。

朱雀伸过去的手被男人躲开,他莫名其妙的问道:“看见什么啊?”

“……没什么。”墨霜坐着,眼睛不离朱雀的红眸。

朱雀被他盯得有点儿毛骨悚然,他试探着问:“我……应该看见什么吗?”

墨霜:“……不是。”

“哦……给我看看你的伤口……”朱雀又将手探过去,又被男人躲开。

任是朱雀那么爽朗的性子被墨霜摆个几道后也有点儿火了,他当下很不满的看着一脸苍白如纸的人奇怪道:“不是,我也没见你背上有什么宝贝啊!你干嘛不给我看啊!再说了,我还不是为了查看你的伤口,不然你一头雄兽,我看你?我吃错药啦!”然后他嘟囔了一句:“我又没有融阳之癖。”

“我不是那个意思。”墨霜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总之谢谢你,不用管我的伤口,它自己会愈合。”

“我呸!还自己愈合呢!你以为是普通的鞭子啊?”朱雀来气了:“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背,都成什么德行了?再不好好医治,让你烂到骨头里去!你这人很讨厌啊!不仅很闷,还不领情!”朱雀难过道:“亏得我费这么大力气救你,我的背都秃了……我是遇到个什么人呐……”

“你的背怎么了?”男人似乎抓偏了重点,但抓得很到位。

“……”朱雀真想抽一下自己的嘴巴,想了片刻后硬生生的编出了一个由头:“就是我去找你的时候被一条疯狗追了……然后他咬了我一口,把我背上的一圈毛给咬掉了……”说完这话才发觉哪儿不对劲儿。

墨霜狐疑的看着男子。

朱雀慌张道:“不是,你管我呢!多管闲事!”

墨霜:“……”

两人互相干瞪眼,瞪了快一炷香的时候,墨霜终于妥协了;他叹了口气,闷闷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脱衣服吗?”

朱雀翻了个白眼:“鬼知道呢。但我看你特别在意别人看你的后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说着,男子又想凑过去。

墨霜干脆将背贴在墙上盯着男子。

朱雀蹙眉嘀咕:“你现在躲已经晚了,你那背就算长得有多奇形怪状,我都看见了。”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的叫道:“你不要告诉我,是因为那个文身吧!”

墨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眼睛却看向自己右胸上硕大的龙头。

“我去,不就是个腾龙图,你瞎紧张个什么劲儿!”朱雀仔细的端详了龙头片刻赞叹道:“刻得不错啊,谁文的?要不你改天带我也弄一个?我也想威风威风!”

“……”

男人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人,他究竟是真不知道青龙藤野的含义还是装作不知?既然都看见了,他的第一个反应不应该是鄙夷、嘲笑、践踏更甚者是想要玩弄么?

面前的人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还是真的不在意?

“……看……着我干嘛?”朱雀被盯得有点儿发慌,他有些心虚的问道:“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墨霜摇摇头,继续道:“我怕那些人看见我的背,确实是因为它。”

“他?”朱雀回过神:“哦,你说的青龙藤野啊!那我觉得挺不值的,居然都闹到受火笞的地步了。”

墨霜:“你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那么好看的东西,你非得藏着掖着,搞不懂你。”朱雀挠了挠头发,红色的毛发被自己揉乱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朱雀奇道:“你管我怎么想呢。不过我觉着吧,你这样反倒引人注意了。”

墨霜问道“什么意思?”

“哦,意思就是……不要看我的眼睛。”朱雀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什么?”墨霜抬头望去。

男子一笑,指着墨霜道:“看到没,让你不要看我眼睛,你反而会看过来!”

墨霜一振,似乎明白了什么。

朱雀耸耸肩:“我估摸着吧,可能原本的,人家根本不会去关心你背上的图腾,现在好了,估计你的背要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墨霜犹豫着:“可是我……”

“可是!你对胸口和侧腰的纹路根本不在意,就对后背的这一块耿耿于怀。为什么?是因为位置关系吗?”朱雀一脸怪象:“那太容易了啊,你直接把脱了的衣服系在拦腰处,挡着一半的图,背后的纹路也就可以不完整了。这不完整了,谁还知道下一半的龙尾是伸展开的还是盘起来的呢!”

墨霜顿时一惊,猛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你怎么?!”

朱雀:“你管我!不过放心,我可没解你裤子!”

墨霜刚要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裤带是否还完好,就被朱雀提前戳破了。

雨夜里男人异化的怪物,就算是双腿化尾,也掩不去那明显的,带着一种暗淡银光的纹路。他怎么看见的?除非他瞎了看不到。

男人越发狐疑的看着朱雀,朱雀一脸尴尬的傻笑:“那个……你的背……”

墨霜蹙眉,不明白为何这人似乎对自己的背情有独钟,但既然他都知晓了所有事情并且还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常态”,那自然而然的,男人便放下了戒备;当下叹了口气,将身子转过去。

朱雀千感万叹的觉得这背看得甚是不容易,自己更得仔细些。

秉烛细瞧半晌,朱雀出了个馊主意——无论如何先止血消毒,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火。于是,还没等墨霜点头或者摇头,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了把屋子里的一种发白的草杆,直接烧成灰烬熬在男人的伤口上持续高温。

等到墨霜反应过来要惨叫的时候,背上的伤口已经混合着无名的草木灰凝固了,没有再流脓液也没有再流血。

“别再把伤口崩开了。”朱雀叹了口气:“脓水和血止住了,不过还是得用药……”朱雀看着高高肿起的皮肉,然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一下啊。”

“你去拿药不用管它,它自己会愈合。”墨霜沉闷的说道。

朱雀没去理会那个丝毫不知道爱惜自己的人,“行了行了,知道你英雄了得,挨了火笞还能活蹦乱跳。但这伤可别大意,处理不好是要留下后患的。”朱雀想了想道:“哎,算了算了,我还能指望你能有点儿感悟”

男人还没来得及转过来说话,朱雀便一溜烟的不见了。

……

化了一只小雀个头的红鸟,朱雀迅速的飞向附近山头上的石崖边,往里面跳了几步,赫然是一个不经打扫的洞口。

“这么晚了,明滅应该……大概……也许是不会在的吧?”小小的赤鸟在洞口踌躇片刻,跳来跳去。

徘徊不久,他飞入洞内直接到了丹室。

来到丹室的瞬间,赤色的鸟儿化为了火红的男子开始四下翻找起来。然而,翻了不久之后,似乎那些个瓶瓶罐罐都不对口,于是又将目光投向第三阶梯的物实。

这是一间很大的药堂,毫无装饰的石壁有着粗栗的痕迹,中间是三口偌大的丹炉,一面墙壁的吊架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悬着杂七杂八的草药;而另外两面石墙则是分了七层壁柜,里面摆着各种成品或是半成品的丹药。

明滅(音灭)——曾是右权使辽戈手下最负盛名的毒医,用毒杀人也用毒救人。

与锍玉那个传统的王室医理世家子弟不同;明滅出身寒门,早年因家中变故而在机缘巧合下追随辽戈,他没有任何的正统传承,一身医术全靠自悟自学,综合了各个种族杂七杂八的医理和技巧自成一派;所有医典的精髓与糟粕都被他揉在一起成了乱麻,最终好巧不巧的研习成了一种被他自己称为“毒典经”的医术,既可以救人又能杀人,传说甚至还可以不靠术法和咒法而达到肉白骨、起死回生的效果。

当然,那也就是个“传说”而已,因为没人见过他的终极,更没人愿意试上一试;甚至就算是一些小的疑难杂症,别人也不大愿意找他看——因为,他自己创造出的医术往往有很严重的副作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指不定是把人给救活了,还是把人家给害死了。

他的丹药也是完全没个章法的乱配;多是异想天开的胡搞,规规矩矩按照医书配制的极少。

这样的随心所欲就导致了他在妖族的地位一直很尴尬——配出的药没人敢吃,也没人敢给他看病,属于一个全无用途的大夫。但对于医术的创造,他又十分有用,总能另辟蹊径提出一些古怪的理念,给予正宗的医者灵感;虽说大多数都不着边际,但也有一些可取的。

不过,这个毒医后来也兼任了辽戈手下的军医长。他只听命于辽戈,也只会在辽戈的吩咐下老老实实的按照正规医典给人看病、救死扶伤。

现如今,辽戈死了,他没了束缚。无锋反正使不动他,而且有锍玉在,应该也不大需要他。于是,他又开始自娱自乐起来,胡乱的研究着他的东西。

第九十七章 瞿如明滅

而无锋则是对这位游手好闲的毒医十分忍让,给他划了个地盘随他胡闹,只要不出格之事便好。

朱雀望着墙面数层高台上那数不胜数的药叹了口气,当下只得又化了小鸟一瓶一瓶的细细查看。

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把墨霜给毒死了。

不知道找了多久,他终于从第五排倒数第三个壁架上看到了一瓶注有消肿止痛作用的药。

于是,朱雀又化了人,飞去取来。

拿了药,男子打开嗅了嗅,还没嗅出个所以然,一阵凉嗖嗖的声音便自他身后而起:“不用看了,这瓶没毒!”

“噢,那就好……”朱雀先是自然而然的回了一句,等到说完,这才幡然一震,缓缓转头看向身后。

“额……哈哈哈,明……滅(音灭)……”朱雀干笑几声。

只见他的背后,俨然站着一个独臂人,有着鸡窝似的顶发与乱成稻草的辫子还有永远睡不够的眼神。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歇息啊……”看着自己的师父悄无声息的站在身后,朱雀被惊起的毛还未平顺下来,当下只得装作个没事人似的随便寒暄。

“小子,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大半夜不在自己鸟窝里睡觉,跑到我洞里作甚”明滅慢慢走过来,狐疑的看了一眼朱雀手中的瓶子问道:“偷我东西做什么去”

“我……我受伤了,被狗咬了一口,背肿了!”朱雀往后退几步,背上巨大的翅膀虚扇几下为自己鼓足气势。

明滅皱眉朝着朱雀的身后看去,仿佛这样便能透过他的衣服看到他的背。

“被狗咬了”

“……嗯……”

独臂男人看了他一眼:“那这条狗要么跟雀子个头差不了多少,要么比你真身小不了多少。神物啊!”

“……”朱雀梗了一下:“你管我!反正就是被狗咬了!我要用这瓶药,给我吧。”

明滅(因灭)面无表情的道:“我这儿有更好的,才研制出来不久,你拿去试试”

“别别别!”朱雀后退几步连忙摆手:“上次我试药的后遗症还没消……”

“唉,你怕什么,又没要你的命。”明滅叹息。

“明……明滅,我还有事……”朱雀眼睛瞟着出口呵呵傻笑。

“我前天研制出的火灵丹,要不你再试试。这次绝对不会出问题了……”明滅继续说道。

朱雀:“上次您给我吃的我还没吸收完!”

男人“哦”了一声,又转而道:“消肿的这瓶效果好,我给你涂上。”

“不用!你给我就行。你快去睡吧,我回去了。”

说着,朱雀一个纵身化为飞鸟,快速在明滅周围盘旋一圈后,直接溜走。

“好心当做驴肝肺。”明滅摇了摇头,空荡荡的袖口在风中晃动。

“走吧,咱们不理他,回去睡觉去。”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同时仅剩的一只手习惯性的摸向腰间;男人的神色凝固了,而后有点儿不敢置信的看向空荡荡的腰畔——自己的宝贝不见了!

“臭小子!”终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独臂男人顿时额角青筋暴起,很是愤怒。然后,他一个跺足,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条巨蛇,载着他冲向山崖下方。

昏黄的茅草房内,外面是呼啸的夜风,里面是暖意融融的光景。

墨霜安静的伏着,让朱雀沾了药膏的手指在他那汇集了黑色纹路和暗红条纹以及黄水凝固交融的背上涂着药。

药似乎是好药,在男子小心翼翼的层层涂抹之下,背部高高肿起的肉慢慢平复下去,让它本来的面目得以显露。

身体下的干草床铺戳着他坚韧的肌理,有种清淡而细小的刺痒;然而,墨霜此刻闭着眼睛十分悠闲,让朱雀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沉敛而隐忍的人与之前那头凶神恶煞的怪物联系在一起。

“马上就好了,不疼吧?”朱雀明知故问。

男人摇了摇头,声音平淡:“……谢谢。”

朱雀哈哈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别跟我那么客气,怪不适应的……”说着他取出一个小壶,一边从里面抖着什么东西,一边抱怨道:“怎么这么懒,还没起床?”

墨霜好奇的回过头去看着朱雀的动作,虽然没有吭声,但是眼里却写满了疑惑。

“你等会儿啊!一会儿就好!”红衣男子把小壶抖了两下,见抖不出个事儿来,当下有些愤愤然的将小壶拿到桌子架边又摇又敲,乒乒乓乓了一阵,看得墨霜都有些担心那壶会不会直接就被弄碎了。不过好在,小壶的质量看起来不错,被这么折腾也不落下丝毫的裂痕。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眼看朱雀在桌上敲击的力道越来越大,终于里面有个白乎乎的东西滚落了出来;墨霜定睛一看,是一条白嫩的虫子。

朱雀:“哎哟呵,肯出来了?”

那条虫子像是被弄得有些晕了,在桌面稍微的蠕动了两下后便停歇休息,到最后干脆“四脚朝天”一副装死的模样。

朱雀可不吃那套,当下伸手将那只小虫细心提起,走向墨霜道:“趴着趴着,给你吸一吸火毒。保管马上见效!”

等男子走近了墨霜才发现,那是一条有小指头粗细的虫子,浑身雪白,还长了一层绒毛,但即便是有一层微薄的毛,也挡不住它白里泛蓝的光晕——这东西,看上去就很凉。

朱雀把虫子放在男人背上,虫子似有不满的抬起头来回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只卧在那人的皮肤上懒洋洋的打盹去了。

男子没好气的指着虫子恶狠狠的道:“你再睡!再睡我就吃了你!”

虫子颇有灵性,应该是听懂了恶人的恶话,当下身体微抖一阵,乖乖的朝墨霜火笞的伤口爬去。朱雀则是尽职尽责的在旁边监工。

那条小虫慢悠悠的爬着,顺着火笞的伤痕缓缓的吐着一种透明的丝,而丝过之处,两边焦灼的肉片则像是被缝合起来般的封闭在了一块儿、并且不留任何痕迹。

背上明显的冰寒之意袭来,综合着还在阵阵发痛与灼热的感觉;虫子爬过的地方似乎真的不疼了,墨霜紧绷的肌肉逐渐松懈下来。

朱雀杵着下巴百无聊奈的看着那条敬职敬业的虫子,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不过片刻,男人背上的火印伤痕便好了大半。正当朱雀有些得意洋洋的想要问男人效果如何的时候,外面一阵劲风袭来夹着着暴躁的吼骂声:“臭小子,学会偷东西了,皮子痒了老子给你修理修理!”

红衣男子一惊,打了个哆嗦;墨霜则是猛地睁开眼睛一副警惕。

那虫子很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个不小的动静,当下昂起前半截身体,大有被救时喜极而泣的感觉。

“想被我吃掉?”朱雀瞬间回头看着那虫子威胁道。

虫子愤愤然的继续干活。

“别担心,我去看看。”一身火红的人按下要起身的墨霜;然后挺了挺身子走了出去。

只见树下是一个蓬头乱发的断臂人,他的身下有一条巨蟒,此刻正伏在地上乖乖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坐骑。

朱雀跳下树,对着来人傻笑:“明滅,啊哈哈哈哈……你怎么来了?”

明滅(音灭)瞄了眼树上的草屋淡淡的问道:“我的雪蚕呢?”

“你不都知道在房子里的嘛……”朱雀嬉皮笑脸:“好着呢,我会好生伺候的。”

明滅撂了眼皮儿:“我记得之前你总惦记着它的肉。”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要是惦记,我把你的火灵丹全吃了!”朱雀连忙摆手。

明滅冷冷一哼就要上去,却不想刚走几步,就被朱雀给拦住了:“借来用用,别那么小气嘛……又不会伤着它。”

明滅气愤的道:“你个不知轻重的小子,知道雪蚕有多珍贵?这珍贵的事物就有人眼红,有人眼红就有人抢!你别做了好事还被人惦记,不长记性的东西!”

“不会,这次绝对不会了,你放心!”朱雀肯定道:“他是好人。”

“我呸!”明滅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点着朱雀的脑瓜子:“他脸上写着是好人,还是你跟他熟?上次为救你把老子一条胳膊断送了,这次我可不乐意再为什么幺蛾子缺胳膊少腿的!”

“……”朱雀看着明滅空荡荡的袖口神色变得暗淡下来,脸上写满了歉意:“上次……上次的事情是我错了;对不起。”

明滅挥挥手满不在乎:“都过去了,道什么歉。就指望你长点儿记性!”

“可是……你说,黄岳黄督旗总不会看错人的吧?”朱雀争辩道。

“黄岳?”明滅皱眉,“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

“墨霜是他带来的,算是他的弟子。”朱雀见有转机忙道:“您总不会连以前同僚的眼光也信不过吧。”

明滅看了眼朱雀,又看了眼树上的草屋,抬起的脚放了下来;他颇为感叹:“他也收弟子了啊……”

“……嗯……”朱雀不确定墨霜到底是不是黄岳的弟子,但看自家师父脸上表情变换,也就打定主意先敷衍过去再说。

“带我去看看?”明滅说了一声,却没有任何让人带他去看看的意思,自顾自的便飞上了树屋。

屋里。墨霜有些神色不安的趴着,那雪蚕依旧在给他闭合着火笞的伤口;他的眼睛一直瞟着门外,警惕而担忧;但他聆听一阵,却没有听到任何的打斗声。

第九十八章 习水

突然间,一个不修边幅的长辫男人冲了进来,吓得墨霜立马坐起;然而,还不等自己身子立起一半便被来人按下。

“紧张什么?我宝贝还在你背上呢,别让人家掉下来摔着!”明滅(音灭)在墨霜背上找到了自己的雪蚕;雪蚕看到主人后干活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

“你是黄岳的……”蓬头乱发之人的话不过才问出一半就在空中截然而止。

明滅看着墨霜的神色逐渐变得怪异起来,而墨霜回望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疑惑。

像!那双眼睛,太像了!

但看了一会儿,明滅又觉得不大像了。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这双眼睛不过在眨眼间望去像一个故人,但细细观看它依旧属于一个陌生人。

明滅干咳了一声:“黄岳是你的授业训教?”

“嗯。”墨霜看着明滅点了点头。

不拘小节的男人“哦”了一声,然后补充了一句:“那你可真够惨的。”

墨霜愣住了,他还是没明白过来,为何在黄岳手下就“挺惨”?比起面对自己的叔父,黄岳实在温和太多了。

明滅凑过去看了看男人背上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哟”了一声,笑道:“原来那小子偷我雪蚕来是给你医治火笞的伤啊!”

“偷”这个词很难听,在墨霜的认知里也是一个颇为严重的字眼;他似乎看到了朱雀会因为偷东西而被重罚的场景,当下神色开始紧张起来,猛地又要爬起;明滅赶忙接住往下掉的宝贝。

“你不要罚他!错在我不在他!”

明滅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突然间激动起来的人,一脸不明所以。

“是我……逼他的!跟他没关系!”墨霜生怕对方不信,又补充了一个老掉牙的借口。

明滅算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当下调笑道:“你逼他?我咋就不信呢?”

墨霜:“是我!跟他无关!你要打要罚,冲我来!我……”

一个指头不轻不重的戳在男人额头,明滅好笑道:“你这是被黄岳教坏脑子了?”

墨霜一愣,没转过弯来,随后又囔囔的说道:“跟黄岳没关系……”

“得得得!”明滅(音灭)赶忙打断男人的话,生怕他又要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唉……你别再动了,体谅体谅我的宝贝。”

墨霜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来人的态度,他试探性的问道:“你……不会罚朱雀吧?”

明滅生怕他说“会”以后,男人又不安分,当下只得道:“不会,绝对不会!你尽管安心。黄岳的弟子,还是得照顾着点儿不是?”

话音刚落,门外的朱雀赶忙吼道:“我听到了!都听到了!明滅,说话算话啊!”

明滅一哽,狠狠的瞪了朱雀一眼。

朱雀则是当作没看见似的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对着墨霜道:“没事儿,明滅大度得很,不会在意别人偷他东西,你就安心趴着,再过一会儿,火笞的伤就好了!”

明滅看了朱雀一眼——他怎么就变成大度得不在意别人偷他东西的人了?

一旁的墨霜看着这两个不对付却又其乐融融的师徒,当下眼里满是羡慕;羡慕片刻后又满是伤感和悲怆。

——什么时候,无锋可以跟自己以这样的模式相处?他不求那个桀骜冷冽的人可以这样的偏袒他、呵护他;只要他能够给予自己作为长辈的一丁点的宽容与爱护……那就足够了。

那是他父亲的亲弟弟,是他的亲叔父,是他的长辈;但那个人却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对他,也许,比对待陌生人还要残酷。

那个人可能只是想让活了几百年的他在瞬息之间变得如同活了上千年一样的老态龙钟,让他在入世的短短几年里,受尽一切的悲怆与欺辱。

他,就这么恨自己?

……

“好了。”不知不觉中,背上的凉意消失,灼热而撕裂的痛也消散远去;男人缥缈的思绪被拉扯回来,朱雀的嘴才刚刚闭上。

“谢谢……”墨霜对着那人微微一笑。

朱雀翻了个白眼:“都说了听着别扭,别这么客气。”

话音未落,火红男子的后脑勺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明滅气愤道:“人家那是知礼懂礼!你个臭小子学着点儿!”

“是是是!”朱雀揉了揉脑袋把白白胖胖的虫给塞进了瓶子里,捏了半天舍不得还回去,最后被明滅一把抢过。

“我回去了,你少给我惹事!”看着墨霜再无大碍,乱发男子当下欲走。

“等会儿!”朱雀屁颠屁颠的跑过去:“那个……你哪儿有没有‘避水珠’啊?”

“有,你想干嘛?”明滅一脸警惕的看着朱雀。

“借来使使呗。”朱雀央求道:“这几天上水课,难为死我了!”

“不借!”明滅果断道。

朱雀切了一声:“不借就不借,反正谁都知道我是您老人家的授业弟子,四阶了,连一阶要学的水课考核都过不了,反正啊,丢的也是你的脸!”

明滅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朱雀,气不打一处来;然而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一声“不借”不了了之。

墨霜穿了衣服看着两人一阵的耍宝,等明滅气冲冲的离开之后,他才有机会插话:“……你之前不是说过,有办法么?”

“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朱雀瘪瘪嘴“反正考核需要过那条线,我就指望你了!”朱雀深沉的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墨霜听得一头雾水。

过了两日,他的伤几乎是痊愈了;在朱雀对此感叹赞许之余,他们也再次迎来了不愿面对的课程。

在一片怪异的目光中,二人只当是旁若无人的一个细细听讲,一个心情紧张。

等到实战下水了,也不知道是别人故意还是自己实在太没天分,直被人在水中耍得团团转;好好的水课成了水战,岸上的训教也没有要管的意思——只要不太过分,全当是提前演练。

一片哄闹打斗,最终以朱雀铺开的低阶火术收场。

水里的众人纷纷逃窜,只留下两个不着调的人。

…………

又是几度斜阳处,各人散场离去,那两人还泡在水中飘荡。其实也只能算是一人飘在水面上,另外的朱雀则是化了小鸟把墨霜当了个浮木。

“你比我好上那么一点儿。”火鸟发话了,“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墨霜闷闷的道:“我有腮就好了。”

“你是鱼就好了!”朱雀叹息,过了片刻他回望着水里那有着长尾的人又问道:“你真身到底是个啥?”

为了游水方便,墨霜把自己身后带鳍的巨尾展露了出来,但其他部分,他却隐藏得密不透风。

“你就当是水蛇好了。”男人半透明的鳍在水里滑动,他仰面躺在水中,显得无比惬意。

“水蛇怎么会没腮?别骗我。”就算是有腮朱雀也不会信,因为他见过男人雨夜里的异化状态,那种跟紫晶霜华的形态极其相似,却又明显不同的怪物……他还真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是个怪物。”沉默片刻,男人低低的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朱雀跳了几下,跳到了男人的胸口上看着男人的脸:“说什么呢,别妄自菲薄。”

墨霜微微一笑。

“其实吧,严格说起来,妖族整个种族都可以算得上是怪物吧!”火红的小鸟卧在坚实的肌理上,小小的喙一张一合:“虽然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诞生的,但你不觉得,我们是很多东西结合起来的一种四不像吗?”

翅膀抖了抖,朱雀道:“不同的动物的结合体,动物和人种的结合体……其实,你不感到奇怪?”

“你好奇这个?”墨霜轻声问道。

“你不好奇吗?”朱雀啄了一下男人的皮肤,表示不满“我们就这样单独的成了一支种族,然后再由普通的‘灵兽’演化了一部分的‘异兽’甚至是‘神兽’……说起‘神兽’你见过吗?唉,我都没见过,”

墨霜:“那是传说吧,我没有见过。”

“我有很多梦想,见见传说中的神兽算其中一个!”朱雀说道“听说神兽都是伸长数百数千丈,吸气为夏,呼气为冬的存在;他们跺一跺脚,就会引发山崩和海啸;声音会震碎天柱!多气派啊!不过他们都潜伏着……”

墨霜叹息道:“那不是灾难吗?”

朱雀严肃的点点头:“哦……你这么一说,也是哦。那还是继续潜伏着吧。”

一兽一鸟漂在水面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看上去无比安宁、和谐。

不过多时,水流的速度慢慢加快,墨霜明显的感受到了湍急的浪花。

然而还不等翻身细看,自己身体就是一空;整个人便向下栽去。

晃眼一望,下面是万丈深渊;而自己的身体则被瀑布的巨大力道给抛了出来。

“我的身体应该承受得了吧?”男人看着地下茫茫的蒸腾水雾不由的想着;然而,还不等他为此显露出担忧之色,身体便被什么轻轻抓住;巨大的影子遮住了头顶的阳光,旋风自周身划过。

他仰头一看,一只火红的怪鸟将他轻握在爪中,直接向着下游飞去。

不过一刻,巨鸟将男人放到了一处沙地上;沙地旁边有着葱葱郁郁的绿和争妍斗艳的红;在那一团生机盎然之后,隐藏着一条清澈的河流。

第九十九章 夺人之物

远离了九天而下的瀑布和湍急的水流;这里的小河清澈而平缓,令人觉得无比安详。

巨鸟放下墨霜化了人形,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口中喃喃不断:“还好还好,反应慢点,你就要骨折筋断了。”

“谢谢。”墨霜坐在地上看着他。

“你看你,又来了。你死了,以后谁做我的船啊!”朱雀随口一说和墨霜并排坐着。

两人不说话了,看了一会儿夕阳,朱雀的肚子叫唤了。

然后他毫不客气的用手拱了拱男人道:“咱们去翻竹虫,我饿了;你不喜欢吃的话再抓几条鱼。”

墨霜应了一声,跟着朱雀翻找起来。

竹虫是这只怪鸟最爱的美味之一,通常会在小河旁的岩石下、土里,或者是竹子根部和枝干上低调的生活;它们的命名得源于它们的长相;这些虫子犹如缩小版的小竹竿在两侧各添了几条细腿;有点儿呆头呆脑,不大灵活。

抓了几只小指长短粗细的竹虫,墨霜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好吃么?”

然后,他就被朱雀强行塞了一个虫子在嘴里。

有点脆、有点咸、有点涩、还有股浓烈的腥气。

墨霜悻悻的咽了下去,他想着:果然自己跟鸟的口味是不一样的。

反观朱雀却是吃得津津有味。

“哎!那边有竹子,我去弄点嫩笋,你去抓鱼吧?”不等墨霜回应,那没心没肺的人便一溜烟的不见了。

“……”

墨霜默默的拿了袋子又捡了一些竹虫。

然后,他想起之前朱雀捡虫的时候滴了点儿血在地上,似乎很是吸引这些东西。于是当下,他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紫得发黑的血液滴入沙土里。

瞬间,那些虫子以血滴为中心,以一种可观的数量从细碎的土屑里涌出,宛如一个小小的喷泉。

“我的血这么有效果?!那以后可以多抓些竹虫了吧!”墨霜的脸上露出一种惊喜而欣慰的笑。

然而,不等他的笑容稳定在脸上,神情又变成了惊奇,再从惊奇又一步一步的化为了苦涩、无奈,最终成了一种自嘲。

——死了……那些虫子死了。

如泉涌般溢出的竹虫在离开地下不久后便相继死去,在血滴的周围形成了一圈规整的图案。

难道是他的血?……他的血有毒?

男人一惊之下又换了个地方继续滴血。

果然,血滴周围的昆虫均先是争先恐后的爬出地面,然后再相继死去。

握着袋子的纤长手指紧了紧,男人有些呆滞的跌坐在沙滩上。

他看着自己指尖冒出的一丁点儿暗色,六神无主。

然而,似乎是过了盏茶时分,这个人的脸上原本苦涩的神情又开始有了转变——他的嘴角开始挽起一抹笑意,他的眼神充斥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勇气。

不知怎的,此刻的墨霜显得极其兴奋,与之前失落的样子判若两人。

似是心情大好,男人迅速止血、挽了裤腿扑向小河;透亮清澈的水里,大小不一的鱼儿慌乱的躲开贸然闯入的庞然大物。

墨霜在水里胡乱挥舞着锋利的手爪,划过了几条可怜的鱼儿;当死鱼漂浮起来后,男人便将之捞起,生了火、去了内脏,架烤起来。

鱼烤至七分熟便香气四溢;男人顾不得烫手,急不可耐的将之取下,准备大快朵颐。

然而,就在他的牙齿离鱼肉不过半寸之余,几个声音响起。

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天!我跑不动了,你们等我会儿……”

另一个人抱怨道:“我说……哪个挨千刀的把我们的竹林给废了?害得咱们连‘急练’都没法进行,来这儿破地方负重跑。我诅咒他祖宗我!”

一个人愤愤不平:“上头还骗我们说是雷劈的。真欺负我们五阶是白练的?我一看就觉得肯定是个火系的,抓到了先把他吊打一顿再说!”

“不是说还有另外的痕迹?”有人疑惑。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留下来的……难道是其他势力闯进来了?”一人纠结道。

“别管了……快点儿吧。我肚子都饿了!”

“哎,有人烤鱼,去看看!”

随后是脚步攒动、粗重喘息的声音。

六个负重跑的人盯着男人或男人手里的鱼咽着唾沫;墨霜警惕的看着来人,神色不善。

“喂,那个……水蛇?”其中一人平息了气息打量着墨霜后脊的长尾,没摸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了半晌觉得可能是什么变异的水蛇或者泥鳅之类的,当下便捡了个好听的直接称呼。

水蛇?

男人不由自主的扭过长着鳞片、带了鳍和后摆的尾巴看了眼,心有不快。

他就这么像水蛇?水蛇有这么漂亮而硬朗的鳍吗?有这么气势磅礴的后摆吗?这些人的眼睛是瞎的吧?!……他为什么……要学朱雀?

“喂,跟你说话呢!”那个人又道。

神色一收,墨霜抬头淡淡一句:“什么事?”

“把那几条鱼给我们,我们饿了!”一种横征暴敛的命令语气丝毫不打折扣的从那人的嘴里说出。

墨霜一动不动的看了几人半晌,心下了然——这群人应该是正在训练的弟子,敢情是半途中觉得饿了,被肉香吸引到此的。

墨霜是个安静本分的人:他从来不去主动招惹麻烦。

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他惧怕无锋那种恶人,但他却不惧这些弟子。

他是个漠然冷淡却又温情款款的人:这要取决于对方在他心中的位置。

很显然,对面的这群人一不属于无锋那样的十恶强者,也不属于自己心中所认定的好友或是挚爱;因此,男人回应的便只有更加冷淡的态度。

“不给。”极其淡薄的两个字轻飘飘的从面无表情的人的嘴里说出,毫无分量。

“你是二阶弟子?”另一个人质问道,见墨霜不答,当下又自己帮自己解围:“我们五阶的。”

五阶弟子,在这后山练场是最高的弟子等级。这意味着他们只要通过左权使设下的考验便可以正式成为合格的暗卫。

这样的身份只要报出来,低阶的弟子都会采取退让的态度。因为阶位越高,差距就会越大。这表现在一、二阶的弟子势力悬殊不会特别明显;但是四、五阶的则意味着一个大跨度。

墨霜没有被吓到,他只是拿着鱼冷冰冰的看了几人一眼,然后说出了一句令众人十分恼火的话:“既然手脚都长在身上,自己去抓。”

男人没有因为这个明面上显露得均衡平等、没有任何地位差异的地方出现这样一群恃强凌弱的同族而有所惊讶,因为他早就知道——不公永远存在;其区别不过是:浮于皮层或者暗埋地底。

几人愣了半晌,最后终于有人异常暴躁的怒吼:“你再说一遍?”

其余人各自对视了一眼——这家伙是主动送上门来供他们出气的吗?!

“我说,自!己!去!抓!”深邃幽暗的眸子回看几人,毫无惧色,像是完全没有了解到自己的处境。

“泥鳅,这儿离校场挺远。”一个人冷冷的提醒着。深处的意思是,就算把你给揍一顿,你也没处说去!

墨霜蹙眉,对这个听起来极具侮辱性的称呼异常反感。

“那又怎样?”男人放下手中的烤鱼慢慢站起,挺拔而阴冷。

几人似是被墨霜身上散发的某种气息所震慑,不由的倒退了一步;然而,一步退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个五阶弟子为什么要惧怕一个顶多二阶的人?更何况自己这边还有六个人!

“皮子痒了找打?”一人怒气冲冲的上前,被另一个拦住。

这个拦人的人还算讲些道理对墨霜说道:“给我们几条烤好的吧,一会儿我们捉来新鲜的还你。”

墨霜侧目看了看那几条划分明确的烤鱼——一部分是给朱雀留的,一部分是给自己的。当下又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句:“自己去抓!”

“白眸,你别拦着我!还没人敢这么对我们!”那人咬牙切齿。

墨霜嗤笑一声:“原来,左权使煞费心血培养的暗卫也不过如此。”

“什么意思?!”另外几人纷纷呵斥,将男人围在中间。

“没什么意思。”墨霜肩背和腿上的力道开始聚集,他警惕的观察着几人的动静随时准备肉搏。

肉搏——这是他唯一能够感到欣慰的事情;这里对用术法互搏明文禁止,因为怕弟子没有轻重而致人死地;但拳脚相加这种事,只要不发生在训教和众人的眼皮下造成不良影响的,训教和上面的人便不予追究;因为他们都明白,族中人堪称微末的拳脚功夫击打在本就相对强悍的身体上,根本不可能致死。

于是,这便成了许多弟子私下解决恩怨的一种办法,既不犯了规矩,也得以发泄。

墨霜看着周围的六人,腰板又直了直。拳脚击打这种事情,他从来都不怕——不怕打架更不怕被打。

“来吧。”淡漠的语气有着嘲弄与视死如归的气魄,平静得让人火冒三丈!

“泥鳅!你要挑我们六个?”其中一个人讥笑道。

墨霜没吭声,警惕之色越发显露。

“我们六人是练有阵法的,不是你能破的。”那个叫白眸的灰衣汉子说着,然后他将其他人揽到后面对墨霜说道:“六个五阶弟子打你一个二阶弟子太欺你。”白眸琥珀色的眼睛显得尤其引人注目,他走上前道:“这样,你跟我打。你输了鱼给我们,向我们道歉。你赢了,我们再给你抓几条,向你道歉。”

第一百章 火起边沿

墨霜的黑色眼睛反射着阴枭的光,他反问道:“难道一个五阶弟子打一个二阶就不算欺人?”

“自你进来的第一天,你应该学过”白眸淡色的琥珀凝视着跟他同样高大挺拔的人道:“所谓平衡无绝对、所谓公正只存在于同一领域。”

这句话,墨霜记得。这是他在学堂内背的第一句话“平衡无绝对、公允存一域”;他与面前的这些人本就分离于两个阶层,既然自本质上就有了“不平衡”,那又有何“公平”可言?

换句话说,对方能够主动提议单独对战,就算是一个强者对一个弱小者的同情与怜悯,这便已经在不平衡的状态下,赏赐了他最大的“公正”。

他呢?应该去感恩戴德还是痛哭流涕?他难道应该跪下来抱着那个叫做白眸的人的双腿,以一种卑微而柔弱的姿态,亲吻他的靴子?用自己的额头点着他的脚背?

这世间,谁说你给予我自以为是的恩赐,我就应当视若珍宝?!谁规定你若塞我一处垂怜,我就应当卑微跪拜?!

你的施舍也许是他的禁忌;你的好心可能撕下别人早已愈合的伤疤。

墨霜笑了,忍俊不禁。

众人蹙眉,神色愤然。

当男人嘴角的笑意重归消失后,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们一起上吧。”

“一起?他让我们一起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空气中带着颤抖的声音绽放。几个人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笑得前翻后仰。

墨霜自然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因此他没有笑;而那个叫白眸的人也没有笑。

白眸定睛看着男人,神色中没有任何玩味,也无嘲讽。

突然间,男人带着闪电之势的一拳突袭过来,拳畔生风、破空声起,便朝着墨霜招呼而来;墨霜大惊之下,连忙闪躲还击。两人就这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过了数招;竟然不相上下。

旁边的人笑声停止了。

“怎么就打上了呢?”一个人看着你来我往的身影在花草沙地上织成了诡秘的图案,他疑惑的问旁边的人“老大看来不太想让我们插手啊?”

与白眸相交较好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他主动挑选的对手,他都不大喜欢别人横插一脚;他非常享受自己解决掉对方后的殊荣,更享受自己与对方交手时的快感。

如果谁想要破坏这种规矩,那么他势必会连同一起处理,绝不手软。

既然白眸主动出手了,其他五人便只有干瞪眼的份。

但见前面的两人打得是难舍难分;周围笔直挺拔的花草顿时被摧残了一片。河流里的游鱼也被惊扰得纷纷窜逃。

五人倒也乐得休息,干脆坐下观看,顺便趁墨霜不注意偷了几条烤鱼。

然而他们还不等将鱼肉塞进嘴里,手便猝不及防的被几个石子打中了。当下手腕一抖,烤鱼落地。

这边,墨霜将石子当了暗器射向几人的同时,左胸上结结实实的被白眸猛地一击,当下整个人横飞出去。

“小泥鳅,你至于吗?”一个坐着的人揉着手腕鄙夷了一句。

白眸蹙眉看着被自己打飞的人,很是不解,对方为何对几条鱼如此执着。

一口深色的血从口中喷出,男人挣扎了几下站起;他的目光瞟着自己的血迹,不知在想着什么。

白眸横了一眼还待冷嘲热讽的几人,转过头对墨霜说道:“你不应该分心。”

他不应该分心,不然不会白白挨自己一拳。

“你们趁人之危!”墨霜眼中含着怒意,双拳紧握。

白眸一笑又是一阵劲风朝着男人袭去;只逼得墨霜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二人又拳脚相抵,动了数百招。

且不说这边场景有多激烈;那头的朱雀装了满满的一袋子嫩笋,嘴里正懒懒的嚼着几只竹虫;正走在回来的路上便听到了那头不小的动静。

当下,他心中一跳,将吃食纳入汇芸囊内急急忙忙的朝声音所在的位置跑去。

——果然,他又跟别人打架了。

眼中映射的是两人同时出击,同时打倒对方的画面。

朱雀朝着墨霜奔去,扶起男人;对方的人也扶起了白眸。

“真不要脸,五阶弟子欺负一个一阶的!”朱雀蹙眉看着那六个人。

六人一愣,望向墨霜的眼睛充斥着百味杂陈——什么?只是个一阶的?

只是一阶的,并且他们还没讨到什么好处。

白眸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感觉很是没面子;他推开了扶着他的人,站起来说道:“再来!”

墨霜也不甘示弱,推开朱雀缓缓起身。

朱雀见两人又要一番风风火火,当下急忙喊停问了缘由;他这才知道,起因不过是别人想要几条鱼而墨霜又太过护食。

这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能激得对方大打出手

朱雀看了墨霜一眼默默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烤鱼递过去,不冷不热的说道:“给你们。就这点儿事……”

似乎也察觉到了起因的荒唐,那群人有点儿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谢谢。”见几人不动,白眸主动接过烤鱼道:“当时正又恼又饿又累的当头,算我们无礼。”

“你倒是很直白。”朱雀看着白眸不知是赞叹还是在挖苦,他检查了墨霜一遍,见这人没什么大碍之后,心便放了下来“饿了就吃啊!怎么,现在不饿了?还是你们嫌地上脏?如果是嫌脏的话……我记得教习堂里好像还训练过咱们野外吃土吃树根什么的……”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那边的人拿着鱼七嘴八舌的干笑几声,将鱼肉塞进嘴里,大口嚼着。

“吃完记得还啊!我朋友还饿着呢。”朱雀拍了拍手,小声问墨霜道:“你有这么饿吗?不早说!我这儿还有点干粮。”

男人默默的看了看朱雀,心下有些失落——敢情这货是以为自己饿得拼命护食才跟别人打起来的……

“你应该是朱雀吧?明滅的亲授弟子。”白眸看着这耀眼的火红,再细想这人刚才的言行;兀自猜测。

“是啊。”朱雀莫名其妙回望白眸,心里想着,这人是不是要留名找茬。

“你叫什么名字”白眸上前看着墨霜问道。

男子盯着白眸,确定他并没有其他的意味,这才开口:“墨霜。”

“墨霜”两字一出,既然相互对视一眼,大有“原来你就是墨霜”的意思。

“……难怪那么大口气”一个人仔细打量着墨霜说道:“我说,你揍执法者的光荣事迹已经人尽皆知了。”

“哎,那件事后来怎么处理的啊?”另一个人好奇的问。

“我猜很惨,行径太恶劣了!”

这些人,也不知是要问墨霜还是想要自顾自的讨论,顿时七嘴八舌的乱做一片。

墨霜和朱雀立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直到其中一人大呼一声“完蛋!”众人这才停下来。

“怎么了?”

“是不是已经过了时辰了?”

人群一片安静,过了片刻才有人不确定的说道:“……好像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此话一出,众人赶忙起身负重前行。

“哎!招呼都不打就走啊!我的鱼什么时候还!”眼见一纵人逐渐远离自己,朱雀高声喊到。

“有缘再还!”其中一人嚎了一嗓子。

朱雀气节。

本是要渐渐的看不见那群人影了,然而不过片刻白眸又朝着自己这边跑来,他随手扔了个瓶子给朱雀,然后指了指墨霜道:“给他。”

随后便与同伴汇合去了。

朱雀接过瓶子打开了瓶塞一闻,一股清凉淡香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塞好瓶塞将瓶子递给墨霜面带微笑道:“这人还算识相。”

墨霜看了眼瓶子没接,他淡淡的道:“我没被他伤到。”

朱雀摇摇头硬塞给他语气里有了责备:“你能好好爱惜自己吗?当我眼瞎呢!而且这也不是用来给你治疗跌打损伤的。”

“那是做什么的”墨霜不解。

朱雀:“拔除火毒的。他猜到了。”

墨霜听罢心中不知何种滋味,看向远方的眼神有些呆愣。

“别看了,人都走没影了。”朱雀往回走着,看了看地上散落的一两条生鱼,他默默的将之串起来,重新生火烧烤。

墨霜慢慢走过去,坐在朱雀对面。

“干嘛一脸闷闷不乐你可是捡了个大便宜的人。”朱雀瞟了一眼男人有些奇怪。

“没什么。”男人闷闷的回应了一声。

“我现在跟着你算不算是沾光了?你看你在这儿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朱雀调笑道。

然而男人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我没错。”

朱雀翻了个白眼,他觉得两人之间已经无法再交谈下去。

当下将烤好的两条鱼递给他说:“肚子饿了就快吃。”

墨霜:“……你呢?”

朱雀:“噢,我不怎么爱吃鱼。”

原来,他不喜欢吃鱼……

男人心里想着,手上缓缓接过两条鱼吃起来。

鱼烤的半生不熟,不难吃但也不好吃;看着旁边的人又开始自顾自的吃起竹虫,墨霜在鱼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二人吃饱喝足,看了会儿宁静景致便打道回府。

朱雀再度化了巨鸟让墨霜骑在自己背上就朝着上游飞去。

“你的这块……还能长好么?”墨霜看着眼前一块没毛的肉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知道呢。”朱雀叹了口气“先看看吧,实在不行只得去求明滅,吃一吃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难说有奇效呢?”

“我听说……锍玉大人最近在后山练场”墨霜不敢肯定。

朱雀边飞边道:“是啊,重生小竹林啊……不过他行踪有些飘忽,有时在,有时候又不在,很难碰到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可以找他看看。”墨霜建议道:“找到他了,我求他给你看看。”

朱雀:“你说他会帮我看吗?”

“会。只要在后山能遇见他,他就一定会帮你看。”墨霜肯定道“他很好。”

朱雀笑声飞扬:“这说的像是你跟他很熟似的。”

墨霜:“……”

第一百零一章 花海

翱翔于高空,沾惹了一身的云。

涌动的风里,墨霜干脆盘腿坐在巨鸟背上,伸出双臂够着那些可见却无实质的云朵;朵朵白棉花似的幽凉水汽,随着朱雀的移动而撞倒自己的身上、脸上;一阵阵的接踵而来,却轻盈得让人几乎没什么感觉。

男人难得的玩心大起,虚抓着雪白的棉团,笑了出来。

朱雀微微侧目,见墨霜难得的开怀,又加快了些速度,调转了原本要回主练场的方向,改为了漫无目的的盘旋环绕。

看得高兴了,巨鸟口吐人言道:“下次换你飞啊,我也要在你背上玩!”

“好!”男人没多想,当即一口答应。

云海在指尖穿梭,墨霜突然一振——他怎么会知道我有翅膀?

朱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当下只得闭口不言,装作若无其事的专门朝着云层厚重的地方飞去。

“……”男人深深看了巨鸟的背影一眼,薄唇微启,但想了想又什么都没问。

过了一刻。

“……哎!我看到那边的天色不错,要不要去?”巨鸟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征求着同伴的意见。

“好。”墨霜微微一笑,没有再去想那件事的始末缘由。

稍有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朱雀火红背上那一片丑陋的突兀,没有了层层叠叠的光纤羽毛也没有什么惨淡的血迹;但毛被拔出的斑点孔眼清晰可见……还有那一排刺入骨肉的伤口。

手指顿在空中轻轻颤抖了一下,一抹黑影幻像从眼前闪过;他看不真切,却觉得毛骨悚然。

他没有去问,自然也不会相信那人说的“自己被疯狗咬了”,就算世间真有那么不大不小的狗,齿印的形状也不吻合。

那种中间较粗、两旁较细的伤口,那种末根粗尖端细的裂痕……任何一条狗都不会长着满嘴的尖利獠牙。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感觉到背部某处有些苏痒,巨鸟的长颈回首看了一眼,就见男子又一脸不安的神色;当下微微一叹——这人,好像总有愁不完的事儿。

“放心,会好的。”墨霜抬眼看着巨鸟的怪头信誓旦旦。

“好啦好啦,才过多久,你又纠结这事情。比起这个……我其实更想知道你跟大人是不是真的很熟”鸟头又拧朝前去看路:“我早就觉得奇怪了,能被黄督旗择为亲授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吧?所以……你八成是个什么有头有脸的贵族咯?”

墨霜低头笑道:“我不是。”

朱雀叹了口气:“虽然咱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我觉得,咱们的关系很好。这点事情有什么可隐瞒的,要保密的话,我不说出去就是了。”

“如果是妖族权贵,我何必要隐瞒又何必遭人欺辱?”男子轻轻的用手指梳着巨鸟背上的羽毛“又怎么会有……那么一副下作的文身。”

朱雀深吸了一口气,他又说错话了。

“我不是,真的。”墨霜淡淡一笑。

男子扬首望向近在咫尺的橘红晚霞,看着天边飞过的群雁;英俊的面庞没有任何的忧伤与感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入定的宁静。

“嗯!很漂亮啊!”

身下的巨鸟停在空中赞叹道。

“很久以前,我总渴望着自己可以躲到一片林海,用树木花草盖一间小屋;清早起来给自己身边的花草浇水施肥,中午可以用自己做的鱼竿钓几尾鱼或者去林中抓些野味来吃,吃不完的就养起来等下一次饿的时候继续吃……”

朱雀听罢哈哈大笑:“你这愿望可真悠哉,那晚上呢?”

墨霜漆黑深邃的眸子印着晚霞的光,他嘴角挑起:“晚上?自然是数数星星然后睡觉……又或者去附近的小镇里偷点东西。”

巨鸟笑得身体在空中有着轻微的抖动。

男子抓住厚羽稳住身形继续道:“还有朝霞和晚霞,我会去看……我还想……学一学那些劫富济贫的英雄,把晚上偷来的东西分给那些穷苦的人;然后,我就可以交上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呵呵……”墨霜摇了摇头,轻轻低笑。

“你一直都希望这样嘛?”朱雀的头微微偏过。

“没有。才出来的时候,我想的是去各地游历。听说在这片天空下,有一两百个大大小小的种族,我好奇,想去看看!”男子的胸口浮起,大口的含了一块天上的云,不见咀嚼便吞了下去。

“我也想呢!这个愿望跟我的是一样的!”朱雀有些得意而兴奋的说道:“我有翅膀,可以飞。等我成了正式的暗卫,我一定要去游历一番,到时候叫上你啊!”

墨霜深深看了他一眼,暗叹一声:“……好。”

等到晚霞逐渐消散,黑夜将起。朱雀这才往回飞去。

“是不是……你晚上还要加课啊?”巨鸟有点悻悻然“我把你送到那片竹林里?”

“好。”墨霜点头。

一时三刻过后。

巨鸟将人送至专训的场地内,不出所料的黄岳果然早就等在了那里。

一身炫目红火的人跟黄岳打了个招呼后便飞走了;而这个自己的亲授训教则是依旧面无表情而又满是严苛的开始教习起来。

他没有去问墨霜白天的课程学习得如何,也没有质疑男子偷闲去了哪里;一切仿佛都与之无关,他只管教,而他所要求的只是在他教学的时候,墨霜能够专心致致的学。

…………

又是一连数月过去,晃眼再溜走了几年的时光。

这期间,朱雀前来“骚扰”他的频率越来越高,仿佛找到了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玩伴似的,三天两头缠着对方:不是带人家去这儿就是去那儿,若男子功课没完成,他便直接坐在旁边的地上看着,时而拍手叫好、时而损上几句或者拾起周围的草芥、花朵、小石头去砸……总之自娱自乐得畅快无比。

墨霜对此倒也习以为常。通常情况下,只要有朱雀在旁边喝彩,一顿功课下来,自己的头发、衣服上总会沾些草屑或者碎石粒。

突然,一个还没长实的嫩竹准确无误的砸在男子的额角,男子没有躲,老老实实的站着挨了下。

朱雀拍拍手伸了个懒腰说道:“终于完了!走走,今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墨霜问道。

“嘿嘿!后山练场结界以外的地方。你看这个!”朱雀像是变戏法似的掌中多出了个牌子,递到男人面前:“明滅的出入令,我偷来的!”

“……”墨霜看着对方手中的令牌顿时有所不安:“……会不会被发现?”

红衣男子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定然是会的。”

“那还回去吧。”墨霜推开面前握着令牌的手,转身向后走。

“不还!”朱雀绕到男人跟前理直气壮的道:“我好不容易才偷出来的!”

墨霜劝道:“被发现了,你要被罚。”

红衣男子长臂一挥:“怕什么!我经常偷他东西。用完还回去就行了,他最多说我两句,哪儿那么多讲究?真是个闷罐子。”

“……真的?”男人不大相信。

“哎呀,你真啰嗦。快走!”说罢朱雀将牌子叼在嘴里,便化了巨鸟用喙将墨霜甩到自己背上,展翅飞去。

飞不了多久,墨霜便察觉到天边有处明显的灵力波动痕迹;当二人接近那条无形无影的线的时候,巨鸟口中的令牌暗光一闪,似乎与结界产生了某种共鸣;还不等反应过来,一人一鸟便已经穿过了界线。

“我们要去哪儿?”墨霜问道。

“一个花海,一望无际的花海!”朱雀扇动着翅膀加快速度,凛冽的风刮过男子的皮肤有点儿硌得慌。

他看见了,那片朱雀口中所说的花海;随着巨鸟慢慢的下降,那片五彩斑斓的景致越发绚烂而辽阔。

朱雀找了个落脚点将墨霜放下,自己化了人形;他将嘴里的令牌吐出收好后,拉着男子朝着花海奔去。

“什么时候发现的?”墨霜边跑边问。

“上次出来办事的时候偶然间看见的。这儿似乎还有人住。”朱雀笑着说了句,然后又神秘兮兮的道:“是两个姑娘,很漂亮的两个姑娘!”

墨霜一脸了然:“你是来看她们的?”

“嘿嘿,被你发现了!”朱雀丝毫不知脸红为何物,转身朝着男人做了个鬼脸,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袅袅炊烟道:“比比脚力。看看谁先到那儿!不许用任何的术法啊!”

还不等男人答应或者不答应,这货便拔腿就跑,作弊作得大义凛然。

墨霜无奈,只得不紧不慢的跟着,陪同着自己的伙伴进行一场幼稚的游戏。

漫地摇曳的花草被两人一前一后的踩出条路来,已然成精的树木被惊扰得抖落了些许娇红或是绿意;清澈的天空不染一丝尘埃,蔚蓝得如同南海里的水,倒映着被风吹起的那些或红或白、或绿或黄的点滴柔软。

花瓣、绿叶、细小的草屑飞在天上被过往的小鸟一啄,含在嘴里——它们又毫不费力的找到了铸窝的材料。

脚步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朱雀边跑边笑、边叫边闹,像个长不大的孩童。

他一口气跑到了目的地,回看着后面的墨霜展露出了胜利者的姿势:“我赢了!愿赌服输!”

墨霜丝毫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打赌的事情,看了看兴致勃勃的红衣人,只是问了句:“那,你要让我做什么?”

朱雀向前走了几步躲在一颗粗树后对男子眨眨眼睛歪歪头道:“你去帮我看看……人在不在!我就在这儿等你。”

墨霜哭笑不得,看来自己是被用来壮胆探路的。

“好。”看了眼缩在树后的朱雀,男子点头答应,掠过他的身旁朝着里面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 界线(一)

向前走个几步,墨霜回首看看躲在树后缩头缩脑的人;朱雀见男子回头立刻予以一种鼓励的手势,然后又缩了回去。

扒开齐腰的草丛,顺着已然有人走出的小道一路向前。

花草密布之间,立着一个小屋;屋子周围是清理出来的一片空地;草屋的烟囱里还有余烟轻绕。

男子快步走去考虑着如何跟对方打招呼,思索了半晌心里已有打算——自己只管把人引出来,其余的事情丢给朱雀处理。

编好了几个粗制滥造的由头,墨霜走到小屋门口敲了敲门,轻轻问了句:“有人在么?”

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他又敲了敲房门重复说道:“有人在家么?”

还是无人回应。

看来,朱雀来的实在不巧,两人都不在家;随即,他扭头朝着那棵不远处的粗树所在的方向望去,不见红衣男子的身影。

“等一会儿看看吧。”墨霜心下想着,找了个地方坐下。

正待百无聊赖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显然是两个女子的声音。

墨霜不知为何,心头一颤,赶忙站起身来就往旁边的树后一躲。

笑声渐近,心跳渐快。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像朱雀那样躲起来,当下又走了出来,轻轻唤了朱雀几声,却不见对方动静。当下便定了定有些慌乱的心神,大步朝着声音的方位走去。

往前几步,他在如浪潮般浮动的花海间看到了两个欢呼雀跃的娇柔身影。

再往前几步,一白一绿的身姿在辽阔的艳丽芬芳中翩然起舞,如同两只形态优美的蝴蝶对自己所钟爱的鲜花奉献着轻盈的舞蹈。

近一些,阳光下白玉般细腻滑嫩的手臂,轻抚花朵。

近一些,一掌可握的细腰,在漫天的嫣红姹紫间轻摆。

再近一些,绿衣女子那一点艳丽的朱唇就在眼前,樱桃小嘴旁生着一颗小小的黑痣,脸上有两个一笑即显的酒窝;浓密纤长的睫毛将她低垂的眼帘罩上了一层小小的阴影,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明朗的天光里有着淡淡的粉红。

她手腕上纯金的一串细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外露的细腰上挂着一串金铃,小巧可爱的肚脐在金玲的颤动下显得安静而羞涩。

——是个美人!

墨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偷偷的观望着,耳畔是绿衣女子起舞时晃动金铃发出的高低起伏、颇有韵律的音符。

想必,她腰间的铃铛是特质的吧,用作一种乐器?墨霜看着那人优美而活泼的舞姿不禁想到。

那么那个白衣服的人呢?

不同于绿衣女子那露腰敞肩的大胆装扮,那个女子着了一身白色纱裙,宽袖细腰。她一直背对着自己,似乎是在欣赏绿衣女子风情万种的舞姿。

她的长发飘散在风里,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淡;她的袖子与裙摆在空中泼出了一种恬静与安详。

不必做任何的动作……她便与满界的花草相融,与蓝天白云相应,与这片大地相合。

那是一种怎样的悠然缠绵、暮雨春露的感觉?

——不过一瞥,他人便成了陪衬。

白衣女子的头终于随着青衫美人的舞步开始慢慢转动。

侧脸那柔美而又不失傲气的线条映在男人眼里;那小巧而挺拔的鼻梁、那淡雅而擒笑的红唇、那内敛而含情的凤目、那如画的柳叶细眉和饱满的额角还有那略尖的下巴……

墨霜的瞳孔开始收缩,呼吸开始急促,心脏如同被谁狠狠的捏了一把,没由来的酸楚刺痛;片刻之间,天地倒转,白昼尽黯。

“是她!怎么是她!”

没了前一刻静观碧衣美人起舞的惬意,这会儿只觉得自己胸口发闷、浑身是止不住的颤抖。

倒退几步,男人匆匆忙忙的躲到旁边的一排树木后,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大泽林一见,从此便在他心尖上划清了那道白与黑、光明与晦暗的界线。

她让他向往,却无向往的资格;

她让他觊觎,却无觊觎的胆量;

她让他痴狂,却又在痴狂中挣扎。

他觉得她是一道光,可以照亮世间一切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是一团火,在寒冬腊月里唤醒并温暖着无家可归的弃儿;是一滴水,在干涸的沙漠里予人生命的渴望……但,她却永远不会属于他。

他想跪在她面前,让那双轻柔洁白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然后轻声鼓励:“不要怕,你还有我。”

他也想在她的眼畔展露出自己一身的累累伤疤,让她细腻的指尖婆娑着自己的满目怆然,然后担忧的问着“疼不疼?”

他更想将之粗鲁而蛮横的揽在怀里,让她无法挣脱、无法动弹!

他想亲吻她,感受着她那风姿卓越的优美和让人迷醉的线条;但他又想捏碎她,砸掉那诸多有形或是无形的纯白,与自己一同堕入黑暗!!

……

如果他们同在一片夜色下,是否可以再也没有隔阂?

如果他们同在一片阴影中,是否可以再也没有阻碍?

如果他们同在一片晦暗里,是否可以忘情相拥?

…………

牙齿用力的咬合,嘴唇颤抖,看到她的瞬间,泪水终是违背了誓言。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妖族战士所理应的流血不流泪;

他也做不到将自己的头埋入她的怀中求索安慰;

他更做不到将自己那一身伤口毫无遮掩的展现在她的面前——单单是那个有着特殊意义的文身,便让他在她面前无法抬头。

其实……他想跟她说话却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破,想要跟她并肩却害怕自己的肮脏玷污了她的洁白。

所以,在那之后,每当他想起她或者看见她;无论之前自己有多么开怀,最终都会变得暗沉无光。

这是他的毒药——一颗让他有着剜心之痛、剔骨之伤;却又甘之若饴、苦苦觊觎的毒药。

见而不悦、避无可避、思之若渴、求而不得。

这,便是她对他的意义。

身上附带了隐线的纹路开始慢慢的朝着皮肉里割去,埋葬在衣服下的幽光发出一种冰寒刺骨的冷意,将原本泪眼朦胧的人那凌乱的思绪强行拉了回来。

警觉过来的人捂着胸口闷哼一声,胡乱而粗鲁的用手臂擦去那挂得满脸都是的多余的水滴。

他没有再去看远方,幽深而漆黑的眸子只在自己面前的一棵树干上停下;那棵树的树干有着粗糙枯槁的树皮、树皮上有着虫子所产下的丝网。

那一刻,空茫的瞳孔开始聚焦;忧伤的神色开始消退;满脸的凄凉被踩碎在脚底;松懈的身体开始挺立。

喉结上下蠕动,吞咽下牙尖的腥甜。

他开始平复着自己的心境,让隐线勒入筋肉的痛来分散内心的抽泣;让纹路上的冰寒冻结住自己的怯懦与多情。

——他谁也不是,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妖族战士、是左权使手中培养的暗棋!

一颗棋子,不需要多余的东西,只需要成为合格的利器——能够毫不犹豫的杀人或者能够毫不犹豫的成为他人的盾牌。

“为战而生,为战而亡;不灭不死,如火焚身……”男人双目紧闭,背诵着教习堂里每日上课前训教总会让他们重复的话。

当眼眸再次睁开的时候便是冷若冰霜。

面无表情的人昂首挺胸大步朝着女子所在的方位走去。

绿衣美人首先看到了这个不速之客,停了舞姿,轻轻在另一个女子的耳畔说道:“小主,有人来了呢。”然后看着那个大刀阔斧的男人,掩嘴一笑。

小宫主愣了愣,转过头来见到来人不禁大吃一惊,有些不大确定的问道:“墨……霜……?”

“见过小宫主。”男人左手捶了下胸口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小宫主赶忙上去免礼,却在双手即将碰到男人的时候,被避开了;墨霜退后一步,眼睛终究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地面。

“你……怎么了?”女子奇怪的看着男人,全然不明白,为何二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如此生分。

“没事,我很好。”墨霜淡淡开口,不掺任何情绪。

小宫主带着一抹担忧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些。也更强壮更像男子汉了呢。”

“……谢谢。”男人的眼眸点在足尖上。

一阵悦耳清脆的铃声响起,眼角没过纤细的腰和小巧的肚脐。

“哎呦呦,你是害羞了吗?我们又不会吃了你。”青衣女子声音甜美,全然不同于小宫主的清淡柔和。

还在踌躇间,眼前便多了一张放大的娇颜,一双明亮的杏仁眼对着墨霜低垂的眼眸。

男人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青衣美人居然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将头够到自己脸前,那份身体的柔韧程度已经好到了惊人的地步。

“哪儿来的呆瓜。”浅碧色的眼珠带着笑意看向墨霜:“不过好像很有趣的样子。”说完咯咯的笑起来。

小宫主敲了敲绿衣美人的额角微笑道:“行了,别调皮。这是墨霜,我之前跟你说过。”

“咦,他就是墨霜啊!”不知道绿衣美人想到了什么很开心的事情,一把抱住了小宫主的手臂,然后轻轻的在她耳畔说着什么;随后传来的便是绿衣美人的娇笑声和小宫主的一声“走开!”。

女子将绿衣美人推到一边去,又是一阵金铃的响声。

小宫主伸出青葱手指指着美人道:“风清儿,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回去!”

第一百零三章 界线(二)

“知道了,知道了。不说就不说。”青衣美人嘟着嘴、歪着头看着墨霜道:“我叫风清青,本体‘含悦清风狮尾兽’;觉得难记就算了。你可以叫我清青、青儿或者风清儿……嗯……随便吧……”

还没说完,小宫主便又戳了下她的脑门柔声斥责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把自己本体轻易透露出去。”

“他又不是别人,大家不都很熟络了吗?”风清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瘪了瘪嘴又道:“我是小主的贴身侍女。你以后啊,要是想要找我们小主又找不到或者不好意思找的时候,可以问……”

“风清儿!”小宫主伸手要打,风清青赶忙溜到墨霜身后躲起来,朝着自家主子吐舌头。

墨霜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略有尴尬的道:“我……先走了。”

哪知才抬起脚,背后的人竟然毫不客气的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墨霜这是第一次跟同族女子有肢体上的接触,当下不由得一振,呆若木鸡。

“别走呀!别走呀!好久不见,有人……啊,不是,我很想你呢~”美人温软丰腴的胸口不小心蹭到臂膀,男子一阵面红耳赤要把手臂抽出来,却被对方死死的抱住。

正在自己头脑发懵的时候,小宫主的话响起了:“你有什么急事吗?是不是无锋他……”

“不是。”墨霜立在原地尽量保持镇定。

“那你……留下来一起用膳吧。”小宫主微微笑着看着男人。

“……是。”墨霜终于挣脱了温香软玉,赶忙离那跳脱的美人远了点儿。

这一举动看在小宫主眼里,当下是忍俊不禁。

风清青大胆的用手指勾了一下男人的下巴,然后咯咯的笑着跑开了。

墨霜又是一振,低头看路。

“她是这样的,太过调皮。”小宫主掩嘴笑道:“回去我一定好好管管她。”

“没事。”男人跟女子并排走着,稍稍错落了个前后。

“他没有为难你吧?”温和的声音说着。

墨霜不假思索的回答:“没有。”

小宫主点头松了口气:“那就好。听说……无锋让你加入暗卫了?”

墨霜点头:“不是正式的,还在训练。”

“嗯……听说暗卫训练很辛苦呢;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

“好好练,考核完了就是正式的暗卫了。”

“是。”

…………

又走了一阵,那个青衣美人早就不知去了哪里;偌大花海,只容这一男一女。

“为什么……你不把他的事情告诉主上?”两人安宁不过片刻,墨霜突然问了个一直想问却没机会问的问题。

“什么事?”小宫主微微侧目。

“有关无锋很多的事情,比如他的暗卫……”墨霜的眼睛仔细的看着路面,神色平静。

小宫主温婉一笑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告诉母亲什么呢?”

墨霜如实回答:“如果你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主上,主上势必大喜过望。我听说,你们一直在派人找他。”

“然后……让我的母亲把左权使辛苦培养起来的暗卫全数杀尽,让他再一次被母亲抓到天牢里日夜折磨?”小宫主停住脚步,淡蓝的眼眸凝视着身旁的男人,男人伟岸而修长,将旁边的阳光遮住,她只到得了他的肩膀。

墨霜也停下脚步,没有去看女子,他的眼睛依然望着地面:“我知道,主上对无锋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除去他;那么,小宫主为什么不向着自己的……生母?”

“你看,这里美吗?”女子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她只是转眼看着无边无际的花海。

墨霜将视线从地面挪开,与身旁的女子一同眺望远方。

“美。”男人简单的回答了一句。

“这里有蓝天白云、远处有碧海高山;我们可以踩着繁茂的花草与蝴蝶一同起舞,也可以跟树上的鸟儿一起歌唱;早上,在这里可以看到日出朝露,夜晚可以赏月、数星星……”小宫主看着男人刀削般干净利落的脸庞说道:“你,喜欢这里吗?”

墨霜眼神有些迷离,似乎被女子的话带入了一片安宁祥和之地,“……喜欢。”男子的语气充满柔和,很轻、很慢。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向往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吗?蓝天白云之下,欢歌笑语、其乐融融。

女子摘下了一朵紫色的小野花轻轻的放入男人的掌中,温润的美目续而变得哀伤:“可是啊,这片地方的土壤却是红色的。”

墨霜在不知不觉间,终于转头看向了女子——第一次,距离如此的近,近到他所不敢想。

“什么意思?”男人心下微微一动。

“很久之前,这里是类族人的王都。”女子的眼眸里有了叹息,她朱唇微启:“那时,他们还没有变成如今的样子。这座山之前叫做‘亶(音胆)爱山’,听闻在山的顶峰伫立着一座巍峨雄伟的高塔,那是他们的宫殿;宫殿之下盘卧着他们的守护之神‘狸琨’;这座绵延千里不断的山便是他们的家园。”

女子低头看着地上随着微风浮动的野花笑道:“类,有着狸子一样的身形和超越于狸子的嗅觉、听觉。他们十分勤勉,在荒芜的山上,用自己的利爪和智慧建立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在这个国度里,他们自由自在的生活、繁衍;他们性子温厚友善、乐善好施,因此,也获得了很多异族人的好感……”

“真好……”墨霜双目微微眯起,声音有一种凉意。

小宫主抬眼侧目凝视的他,男人将头稍偏,避开她的眼神。

“是啊!真好。”白衣女子看着男人感叹了一声接着道:“……直到有人将他们的守护神骗走锁于邑(yi)伯海底,类族王室的力量自此再也无法施展。”

“我知道他们变成玩宠的原因!”墨霜深吸一口气,有些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不,你不知道!”女子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了狸琨和王室的庇护,千千万万的类族百姓成了任人践踏的对象!那时,阿姆的孩儿被人栓上了铁链牵走!孩子们的长辈被人关进笼子等待着剥皮!原本的碧空蓝天弥漫着无法消散的黑烟,绵延千里的山川被烧得寸草不生!山顶百丈高的白塔轰然倒地,入侵者们则用它来点火庆贺……”

“别……说了。”男人蹙眉,心中激起了一层郁意,他不想再听下去!

然而女子绕到了他的跟前正对着他,以目光逼视着他,缓慢而又沉闷的说道:“山顶的白塔被连续不断的烧了一年有余,即便是倾盆大雨也无法将之熄灭……千万的子民和王族在两年之内被尽数抓捕沦为奴隶,整座亶(音胆)爱山再也没有一个类族人,山上再也没有哪怕一株草、一束花。”

“那场极其惨烈的灭族亡国之战中,本就不擅长持久战的类族反抗者死伤无数,他们的鲜血顺着山脊延伸开来,再被雨水冲刷进每一寸土地,让原本肥沃的黑色土壤成了一望无垠的腥红。”

墨霜顺而看着脚下踩出的泥土印——果然鲜红若血。

女子见男人动作,微微一笑,笑得凄凉:“他们就这样,从安静祥和的日子走向了如今的生活,变成了各族公认的畜生。没有反驳的权利、失去了抗争的机会;铭牌的材质和上面写着的内容,成了它们攀比贵贱的唯一标准。它们生来便被铁链锁着圈养起来,若是容貌出色便沦为侍宠、玩宠;若是相貌平平或者丑陋,则被送到暗街里等待着抽取胆液做药引、挖出脊骨做材料、剥取皮毛做裘绒和……”

女子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轻轻抚上了墨霜的背脊,哀伤而温柔的接着说道“和做成活雕。”

男人低着头,他的手掌开始握成铁拳,微微发抖。

“就算是运气好成了他人的宠物,等到晚年,依旧会有极大的可能被贩卖到暗街。毕竟,很少有人会去埋葬一只类。”

“……其实很早之前,我和他在这片山脉里试着种了很多次树”小宫主叹息道:“至少有五十多次吧,树苗和花草根本活不了。几百次之后,它们终于成活了,但是颜色却不对。又试了很多次,我有些灰心,总觉得……也许是它所遭受的过往太过悲惨,悲惨到这片山脉都不想再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更不想醒来后看到如今的类族。”

女子抬头望着此刻湛蓝的天空和远处随着清风浮动、如同浪花一样的花草。

“但是,无锋他没有放弃。他说他不信这座山再也无法生长出生命。”

墨霜看着面前的美景,神色纠结纷杂。

“不知道他来来往往的派人种了多久,才有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女子微笑摇头,转而仰望着高大的男人道:“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把他的事情告诉母亲,你现在明白了么?”

“他……”墨霜皱眉。

“妖族也经历过大难,死伤惨重,王族垂危。”女子看着男人深邃的双眼:“你不觉得……这跟类的灭族之痛很像吗?”

墨霜的身体猛的一振,刚想说出的话又被吞进了肚子。

“好在,不过是内部的动乱;毕竟有着相连的血脉。同族之间,谁也不会将谁作为永远的奴隶。但,如果是……再来一次异族的入侵呢?”女子声音柔和而清淡。

小宫主伸手轻轻抚摸着丛中的野花,悠悠的道:“我早就看出,左权使虽与母亲颇有矛盾,但其二者又互相制衡;有母亲在,无锋不至于对以前背叛过他的子民和朝臣太过放肆;而有他在,母亲在某些方面的作为也得掂量后果。如果,这个平衡被破坏,那么三百多年前的‘亲宦之乱’将再次爆发。”

女子叹息道:“如今的妖族已经经受不起这样的灾难了,不说内乱之中,我们是否会被别人乘虚而入;就算是他们哪一方胜了也一定会元气大伤;届时,周遭种族虎视眈眈,只需稍稍用力,我们将会成为下一个‘类’”。

“我明白了。”墨霜看着手里被自己握得早已变形的花。

“王族的目光不当只看得到身边的仇怨善恶,也不当……公报私仇。”女子深深的看了墨霜一眼,“就算母亲再恨无锋,我依旧不会那么做。唇亡齿寒,而无锋便是这妖族之唇。”

“我……没有想……”男子眼眸微缩。

女子微微一笑,柔和而温软,她将男子再次握紧的铁拳展开把已然揉碎的花取出,然后重新摘了一朵更小的放在他的手心里,再将他的五指慢慢蜷起,把细嫩娇弱的小花轻轻握住。

她望着有些神色不定的人轻声说道:“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让妖族所有的人都在蓝天白云下幸福的生活,随着蝴蝶起舞、跟小鸟一起歌唱……”

“你……你希望这样?”墨霜心中一跳,看着女子冰蓝的双眸。

“我相信。”柔弱无骨的手覆在男人虚握的拳上,她笑颜如花却恬静而高雅。

第一百零四章 悸动

微风没有停歇,天色依旧明亮。斜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映在花海中。

他离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近过;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看着她。

女子在他逐渐挺拔高大的躯干前显得越发娇弱;他想,自己单是一只手便能将之抱起吧?她的腰,也许还不到自己一掌的宽度?她的肌肤,或许自己都不需要去用力,便会被捏破?

他陡然发现,原来时光如白驹过隙,自己又长高了不少。幸好,她未老。

她在自己身侧宛如易折的纤草,风稍大些,似乎便能将之吹断。

然而,她又令人无法小觑和亵渎。

她的美予人的感觉,早已超越了男人对女人的掠夺与渴求;一切空有其表的女子在她的面前,不过残花败柳。

墨霜一笑,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她转头的瞬间,绿衣的美人会黯然失色。

——那种被沉淀下来的没有一丝尘杂的纯粹美感,带着一种历史的韵味和云淡风轻的温雅,又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即便她相貌平平也会引人注目;更何况,她本来就生得美貌。

见男人看着自己拨云见日,小宫主不禁也嘴角含笑。

“往后……不要再叫我小宫主了好吗?”眼中秋波荡漾,湛蓝的眸子反射着柔和的光,这抹光与面前的漆黑相撞,消融在了深邃的尽头。

“那……我该叫你什么?”他觉着,自己快要在那湾碧波里醉倒。

“冰儿,叫我冰儿好么?”明眸下是勾起的嘴角,嘴唇柔软而湿润,让他有些着迷。

“……好。”墨霜嗅着女子发间的清香,身子微微前倾。

他伸出手,将那朵小小的野花别在女子的发髻上;青丝微凉,滑入自己有些粗粝而修长的指间,滑进自己闭塞已久的心涯。

不自觉的,手便顺着发髻一路向下,有力的指节以最轻柔的动作贪婪的与佳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就像他所期盼的那样,代替着他的身体与之缠绵。

风,撩拨起了美人的发丝,也撩拨了他的心弦。

呼吸由平和到停止,再由停止到略微的急促。

他有点儿想要抱抱她,顺带的再小心翼翼的亲吻她——用他这一生能用的最小的气力去搂住她纤细易折的腰肢;用他这一辈子能用的最长的时间去陪伴她。

他想同她说一生一世的话,与她看一千多年的日出日落;陪她去数天上的繁星,看她在花丛间舞蹈。

如果她愿意,他将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守护她;无论他的力量有多么弱,他都想要去护着她。他不想看到她有丝毫的不快,更不想看到她受到任何的伤害……或许只有这样肝脑涂地的呵护,才配得起这绝代的风华。

……可是,他何时才能有资格对她说出那句“一切有我。”的话?

手在风中打了个颤,离开纠缠在一起的长发,悻悻放下。

“我们回去吧。”男人将一切的情绪埋葬在了心底的淤泥里,神色淡淡。

冰儿温婉一笑:“走吧。”

女子转身在前,男子跟随在后。

斜阳将草叶间的影子拉得越发的长了,墨霜看着两道黑影,它们靠得极近,却始终没有重叠在一起。

……

说来两人距离小舍并不算远,没走几步便听到那边有争吵的声音;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当下都加快了脚程。

院内,只见一个青衣美人提着一个红衣男子的耳朵口中大喊“小贼”之类的词语,腰间的铃铛演奏着欢快的曲调;而那男子则是疼得龇牙咧嘴,只得顺着女子手劲儿的方向来回转圈。

“救命啊!救命啊!要掉了,要掉了!”朱雀眼尖,看见匆匆赶来的一男一女,大声呼救。

墨霜大步向前忙对风清青道:“误会了,他是我朋友!”

“啊~?”声调转了几个幅度,杏目看向一身黑衣的男人:“你朋友?”然后再看向朱雀道:“这个偷鸡摸狗的人是你朋友?”

“是。”墨霜上前想要拉开女子的手又有些犹豫。

“清儿,不要对客人无理。”慢慢上前的小宫主劝道。

风清青看了看两人,松开了拧住朱雀耳朵的手。

朱雀揉着耳朵抱怨道:“我不就在树后面偷看了一眼,怎么就变成偷鸡摸狗了?”

“谁让你长得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青衣美人轻哼了一声。

朱雀似是倍受打击,他拉过一旁的墨霜指着自己小声问道:“我……我有那么难看吗?”

墨霜认真的打量了朱雀——不难看,长着一张娃娃脸。当下摇了摇头。

“看到没!人家都说我不难看!”朱雀像是很在意自己的长相被别人误解,当下愤愤的看着风清青。

青衣女子还想说什么被小宫主止住了,冰儿打断两人无谓的争吵问道:“菜都捡完了吗?”

“捡完啦!就是在捡菜的时候发现这个小贼偷看我!”说着绿衣美人瞟了朱雀一眼。

“你若不好看,我才懒得看你呢!小气鬼!”朱雀冷哼了一声。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句表扬的话,并且对美人极具讨好的能力。

风清儿听罢偷着微微一笑,美滋滋的去忙别的事了。

“她……她还生气?!”看着美人始终背对着自己不理不睬,朱雀有点儿气急败坏。

冰儿忍俊不禁说道:“稍等片刻饭菜就好,二位可以进屋休息休息。”说罢,朝着两人点点头便向着风清青走去。

进了不大不小的草舍,墨霜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朱雀四处看了一圈过来说道:“她这个房子不错,有鼻子有眼的,改天我也按照这个弄一个。”然后一屁股坐到男人对面说道:“到时候你得帮我扛木头还有干草啥的,不然我一个人很吃力。”

墨霜点头道:“好。”

朱雀:“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去哪儿了,发现人了都不叫我,害得我在树后面躲一半天都睡着了!”

“睡着?”男人诧异。

“是啊,睡着了我都。醒过来你就没影了。”朱雀理所当然的把锅甩到墨霜身上。

“我……之前喊过你,你没动静。”男人又把锅甩回去,神色淡然。

朱雀挠头:“我紧张,到远处放了个水;后来才睡着的。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小解跑这么远?”墨霜一脸奇怪。

朱雀不好意思道:“我怕味儿太重……把人家的屋子给熏坏了嘛……”

“……”

“说说,你喜欢哪个?”朱雀见男人不搭腔又开启了新话头。

墨霜顿时想起花海中的不由自主,当下有些不自在。

“哎哟,怎的就开始别扭起来了?难道你……”朱雀大惊猛地站起来道:“绿颜色的是我的!你不可以喜欢!”

男人有些想要避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敷衍道:“随你喜欢。”

“这么随便?”朱雀一脸怪象看着墨霜,屁股又贴到了凳面上。

“你去那么久都快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和谁打架了。”情绪稍缓,朱雀定定的看着男人。

墨霜摇摇头道:“不会。”

“是吗?”声音里充满了不信任。

男子没在说话继续沉默。

不久之后,两个佳人端了满托盘的美味,香气四溢,顿时让人食指大动。

墨霜有些惊讶的看着往桌上放菜的小宫主,忙着起身帮忙。“她什么时候会做菜了?”男子心想。

“不是我做的,是清儿做的。”女子像是看出了什么,对墨霜笑道:“你可别忘了,当初我烤的鱼可是被你们好大一通嫌弃。”

墨霜回想起之前在幽冥界山坳里的日子,小宫主试着做了几次野烧,最终都失败了。那段时间的伙食,主要还是由秋竹和无锋在负责……说起无锋,这个男人似乎予人无所不能的感觉。

“啊?什么?!你们认识?!哎呀,这世间可真小,好巧啊!”朱雀本来还大大咧咧的坐等伺候,一听这话当下陪着笑脸帮风清青取菜。

“哼”绿衣美人将托盘移开,朱雀抓了个空。男子悻悻将手缩了回去,继续当自己的大爷。

“认识啊。”冰儿看着墨霜眼眸含笑:“算下来已经好几年了。”

“是。”墨霜点头承认。

“早就认识了好啊!那就没人跟我抢了!”朱雀嘿嘿笑着。

二女一脸疑惑的看着红衣男子,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墨霜干咳了一声端完最后一盘菜,拿了两人的托盘道:“还有什么要做的?”

风清青将目光移向男人对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没了。你把东西放外面的灶台上去就好了。”然后瞥着朱雀佯做深思:“嗯……你说,为什么同是雄兽,差别就这么大呢?”

朱雀被噎了一下,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有没有天理!我刚才要帮你,是你不让我拿!”

“哼,尖嘴猴腮的小贼。”女子瘪着樱桃小嘴说道。

“都说我长得不难看了,你干嘛这么说我!”朱雀抗议。

风清青白了他一眼,故意将凳子拖得离他远些。

墨霜放完东西回来吃饭;但觉自己周围似乎很挤而朱雀那边好像又很空……

当下以目光询问他怎么回事,哪知男子全然不理会他低头自顾自的吃着。

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海碗的碗里被盛了满满的米饭端到墨霜面前,墨霜顺着纤纤玉臂看去,是小宫主温和的笑意;他道了声谢,接过碗来。

“四五百岁的妖族男子可是最后一次长身体了呢,不够的话还有;多吃些,别饿着了。”小宫主看着墨霜手里用来装菜的碗,不知怎的有些欣慰。

“我……我四百岁了!刚四百岁不久!不够吃!”朱雀在一旁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的小碗。

“行,我给你换个大的,最大的!”悦耳的铃声响起,女子离席取碗。

冰儿心下好笑,没有多管;只是给默默大口刨饭的男人夹着菜。

突然“砰!”的一声,木头搭起来的桌子颤了三颤;前一刻还在尴尬氛围中的男人被惊得抬起头来,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饭粒卡在喉咙里痒得让他猛烈的咳嗽;他皱着眉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女子笑着帮他抚背。

朱雀看着面前应该有十来斤重的金钵钵面如土色。

“最大的!给你了!”绿衣美人双手叉腰笑得花枝乱颤。

第一百零五章 怀疑

这恐怕算得上是墨霜目前为止,过得最欢快、紧张的几个时辰?

那边的青衣美人还在跟朱雀吵闹打骂;然而,究竟是争执了些什么或是又有着怎样的动作,他似乎没听清更没看清。

他的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大碗里饱满的米饭,眼角间瞟见的是那肤若玉脂的白皙或是素雅白纱的一隅;碗里被人断断续续的夹着各种菜肴,他嘴里的饭食没有停止过咀嚼的动作。

自此,周遭的事物与他无关,他只闻得到那抹幽兰香,只看得见那纤素手。

浑浑噩噩间,大碗里的饭菜终于到了见底的时候,他与她共处的时间也就终止了吧

“还要吗?”浅笑的眉眼有着蔚蓝的清澈,近在咫尺。

他吃饱了,但他却撒了谎。

于是他被撑着了。

酒足饭饱后是赏月听风,一派祥和;然而人聚人散,终是常态无法阻隔。

浓郁的月色下,两个男子踏着回去的路,一个极其兴奋、一个极其沉闷。

……

“哈哈哈,她真的好可爱啊!我喜欢她!墨霜,我真的喜欢他!”前面的红衣男子欢腾得快要飞起来。墨霜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呢?你喜欢冰儿吗?”朱雀回首笑问。

男人微微一愣,摸着有些发胀的肚子。

“不好意思了?哈哈,那我不问了。走吧,到前面的草地上我载你回去!”朱雀望了望约莫一里外的宽大草坪说道。

“好。”墨霜一路不紧不慢的跟着男子。

当巨大的火红翅膀在夜空里渲染出一瞬的明亮的时候,周围的拥挤的云层在这一人一鸟四围散开,只露出了皎洁寂静的月。

月亮是从未有过的圆,也是从未有过的巨大;它就那样静止的挂在离自己不近不远的地方,裹着一抹淡雅而令人沉醉的韵味。

月的表面有着奇特的痕迹,细细的看去像是一棵苍天大树下隐约的站着一个人。

“今天的月色真漂亮!”朱雀细长的脖颈望着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的银辉。

“上面好像……有东西?”墨霜眯着眼睛,睫毛为他深邃的瞳眸遮挡着呼啸而过的风。

“是啊,很难看得到。听他们说,是住在里面的人洗了好多好多的衣服把树都给挂满的时候才看得到。”

墨霜好笑道:“你小时候听来的?”

“你怎么知道?”朱雀回望男人一眼,男人只对他挑了挑嘴角,却不在多说什么。

“咱们什么时候再来?”朱雀见男人又开始闷起来,当下另起一个新话头。

墨霜微微一愣:“他们会一直在那里?”

朱雀:“嗯,我私下里都打听好了,这段时间清青会一直呆在那儿,至于冰儿偶尔会到这里来看她。所以,我们还可以再过来!”

墨霜听罢不由得心情大好,当下笑了一笑,喃喃自语:“太好了。”

太好了——他终于不用因为顾及无锋的淫威而不敢在内院与小宫主碰面。可他也忘了,就算无锋默许此事,之前自己也不敢贸然去找她。说起今日之巧,其实功劳全在朱雀。

看着身下巨大的火鸟,又是一声“谢谢”便要出口;然而当他看见巨背上的一小圈突兀的时候,墨霜刚要吐出的字又缩了回去。

将赏月看云的目光移向那个被咬伤的地方,男人微微蹙眉——在这些日子的白忙之中,他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等快到主校场的时候,墨霜看着下面茂密的树林问道:“锍玉大人最近还在么?”

“应该是在的吧……不过他早就把那片林子给恢复好了,如今过来顶多也就是偶尔过来看看。你找他有事吗?”

墨霜叹息,看来连这只鸟也忘了自己背上还秃着一块的事情。

朱雀例行公事的将男人带到他与黄岳见面的地方将之放下后再飞走;然后他又继续映着夜色被那人折腾。

再过得一两日,时间又有了些宽裕,二人到了那个传言曾被雷劈焦的树林里寻找锍玉的踪迹,寻了不知多长时间,才在路过的人中问得男子的下落。

只见一条通往山下的小路上慢慢的走着一个青衣人。

墨霜定睛一看不是锍玉是谁?当下领着朱雀快步跑去。

感得有人由远即近,锍玉慢慢的转过身来,如瀑般的黑色发丝此刻在耀眼的天光下居然显出了一种极其幽暗的澡绿。

“是你?”温和的声音不染风尘,双目的地方遮着一个古朴的铜制面具。

“是我。”墨霜在男子跟前停下,左手握拳锤了下胸口微微弯腰。

锍玉“看”着面前的男人,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笑意:“好久不见了,长大了不少。”

墨霜一笑;“多谢大人夸奖。”

锍玉:“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墨霜忙拉过一旁目瞪口呆的朱雀道:“他的伤口,我想请大人帮忙看看。”

锍玉“看”向傻愣愣的红衣男子当即点头笑叹:“交到朋友了啊!”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脸上竟出现了一种羞涩之意。

“很好。”青衣男子肯定一句后凝了精神在朱雀身上“感视”起来,不过一刻,男子的文雅的眉稍稍皱起,他问肯定的说道:“这孩子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大人,能治好吗?”墨霜上前一步神色紧张“他背上的绒羽……还能再长出来吗?”

这时听到关键所在的朱雀才回过神来,脸上同样映着巴巴的渴望。

“能。”锍玉“看”着两人给予肯定的答复,他略微沉吟后问朱雀:“你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朱雀欢腾的心还没完全升起便被问得摔在了地上,“是……”;他知道,面对锍玉他不可能在说什么“被狗咬了”的傻话;他下意识的看着墨霜,对面的男人也看着他——以一种求索答案的恳切的目光凝视着他。

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坚定如铁,有着深邃的旋涡和被苦痛冲刷过的悲凉,这让他心下越发的不忍。

面前的锍玉微微叹气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去过那片林子。我告诉山上所有的训教让他们对自己的弟子谎称那片地方是被雨夜里的天雷所劈坏的。”

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压了过来,朱雀红色的眸子看向了地面。

“但这种说法,破绽实在太多。我恢复那片林子的时候发现了地火和天火的痕迹也发现了你的鸟羽以及……”锍玉思索回忆着:“一种陌生晦暗的气息。”

红衣男子的身子抖了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害怕,然而他的嘴唇则抿成了一条线死不松口。

“你是被那种气息的持有者咬伤的吧……”锍玉温和的肯定;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奇长的头发,让那随风飘散未束的青丝更加的写意了些。

他道:“是不是……有什么外面的势力发现了这里?”

此话一出,朱雀和墨霜均是一振。不同的是一人神色纠结,一人面色警惕。

红眸在血色的发下得到了一点遮掩,朱雀的额角已有汗珠。

锍玉看着这个莫名紧张的人微微一笑:“不必害怕,若是有所发现便告知我。”

“……是……”朱雀深吸一口气有了打算“那天,确实有东西……闯进来。我恰巧在林子里发现了,就跟它打了起来……然后,我就受伤了……”男子突然单膝跪下:“是我能力低微,没有把那个东西抓住!”

锍玉沉默不语、微微叹息——他感应到了,面前的这个孩子在撒谎。

他的感觉到了这个孩子内心的挣扎、不忍、心痛和恐惧……以及因为见到他而产生的紧张和不安。

所以,他没有质疑:为什么外来者侵入和逃逸的时候,无锋设下的结界会全无反应;也没有询问他到底在护着谁;更没有斥责他公然敢在自己的面前说谎。

他只是极尽温和的换了一个话题:“你们两的关系一定很要好吧他很少对别人这么上心。你是他第一个真正的好友。往后……还请多多照顾他。”

“我会的!……他,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朱雀猛的抬起头来,眼神坚定。

隐在宽大衣袖里的指尖一颤,锍玉的笑意僵在脸上。

“你……”墨霜没有发现锍玉和朱雀的异常,他只是侧头看着红衣男子奇道:“你这么热心的人怎么会……”

“因为明滅的缘故,所以大家都不大喜欢跟我来往。”朱雀看着墨霜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私底下他们总说明滅是老疯子,我是小疯子。”

黑暗幽深的眼眸里显出了不悦与愤然。

像是看出了什么,朱雀撞了撞墨霜的手臂道:“没事,我向来都不在意,明滅更不会去理会。我们过我们的,他们过他们的。”

墨霜凝视着朱雀,心下有些怅然。

“你们随我走吧,这里不好施药。”锍玉叹了口气,打断了二人的交流,又是一派的云淡风轻。

他深深的看了墨霜一眼叹息道:“好好待你的朋友。”

墨霜显然不知道男子为何突然有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但这句话的内容他却是认同的,当下应了一声看着锍玉。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如春风和煦,当下便带头走向自己的竹楼。

“锍玉大人这是……答应了?”朱雀又恢复了本来没心没肺,他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锍玉的背影。

“是。大人很好说话。”墨霜陡然生出一种安慰。

红衣男子哈哈笑着:“太好了!太好了!我的背有救了!谢谢你啊墨霜!”而后又欢呼雀跃的对着锍玉的背影喊到:“谢谢锍玉大人!”

说罢,他拉着墨霜的胳膊快速的朝着锍玉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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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起点文“净网行动”,本部小说需整改章节数:7章,均在第一卷。整改原因里,有的确实是我的问题,但多数理由很搞笑。为了避免各位阅读不畅,已经在需要整改文章的前一篇里写了被屏蔽的文章的“文章概要”或者是进行部分摘录。被官方屏蔽的文章正在整改中,但由于最近起点编辑估计也已经焦头烂额……因此解禁的时间会比较漫长。只能向大家说声对不起,看那7章文章“带皮不带骨”的概要介绍。

此次“净网行动”明显是要拿起点杀一儆百的,因此起点这次有点惨吧。下架的文章不计其数,并且还把两个分类给暂时冻结了;更不说文章总体过关但章节里有个别被政策卡住的,那简直数不过来。

起点也不容易,毕竟网文界的标杆,这不过就是个简单的“枪打出头鸟”的情况。前天眨眼一看除了那几个挂着“白金”大神的作家的书还正常外,其余很多书的书评区都被官方删光了,点击率全变为-1……

说实话,起点可能乱成一锅粥了,那些爱打“擦边球”的著名作者也人心惶惶。还好我不是靠写作吃饭的人,各位可以去网上找找看这次的“敏感屏蔽词汇”有哪些,然后如果真的全部执行下来,首先“悬疑惊悚”类的小说频道就得集体下架,其次是什么……算了不说了,各位看了就明白了。我在这儿说等会又要把这章给锁了。

总之,在此对各位造成的阅读不快请谅解。』

第一百零六章 草落木生

一望无际的竹海在一波热浪的洗礼下整齐划一的摇曳着,放眼望去是郁郁葱葱的翠绿潮流。

林间不过三人——一红、一碧、一黑。

锍玉优哉游哉的缓步前行,一存一尺间,接是心神安宁,平淡文雅。而朱雀和墨霜则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其身后;像是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一般的,两人的眼里亦是笼罩了些清淡、少了些许的躁意。

“到了。”走了许久,锍玉推开了一道虚掩的柱门,带着两人进去。

一个手里拿着草药的瞎眼驼背对着锍玉所在的方位点了点头,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嗯,我给他们查看下伤势。”锍玉微微一笑。

那驼背又含糊的说了些什么。

锍玉轻轻摇头道:“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听罢,驼背看了两人一眼,对着二人咧开嘴来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朱雀好奇的看着离去的人,心想:锍玉大人的下属怎么会是个又驼又瞎还连说话都说不清的残疾呢?可能是大人心善收留的吧……哎,他的眼睛跟大人的一样,也看不见啊……

衣角被人撤了下,男子回过神来连忙跟着前面的二人走去。

来到一张软塌前,锍玉让朱雀除去衣物细细感知,而后又施了针药、以术法之力拔出了那个咬痕中所携带不散的晦暗气息,之后再给男子敷了一层冰上去,让他好好躺会儿。

墨霜在门外坐着,他看着前面晒药、蒸药的驼背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出神。

一阵清风掠过,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男人赶忙站起行礼被锍玉止住。

“已经无碍的。”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在药奴端过来的铜盆里洗了手,擦拭干净。

“多谢大人。”

“你我何须如此生分。叫我锍玉就好,哪里来的‘大人’二字?”青衣盲眼的男子缓缓转头“看”着男人,神色平和。

墨霜:“不管怎么说……您以前是妖界的左护法也是我的前辈。”

锍玉摇摇头:“敬称不过是空谈,过往之事不提也罢。我族不重亲辈礼仪,你我并不生疏。”

墨霜蹙眉:“可是左权使他……”

“不必管他!”锍玉笑道:“有些事情他过分在意了。”

男人干笑一声不再回话。

“转眼间你也在校场呆了几年,可还适应?”锍玉漫无目的的走着,墨霜跟随身后。

“还可以。”

锍玉“看”着墨霜莞尔:“可是觉得比在无锋手下好上太多?”

“大人……”刚出口青衣男子便佯装不快,男人看罢当下改口:“您明白的,确实好上太多。说实在的,我一星半点也不想再看见他。”

锍玉叹了口气:“他确实不讨喜。”

“但我听说……曾有个女人为他吃狂。”墨霜不动声色,眼里一片淡然。

锍玉愣了愣,想了会儿才意识到男人说的是什么,当下叹道:“是啊……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墨霜看着远处林海淡淡道:“这一生中,不论是自己为谁癫狂或是有一人为自己痴狂的……那也应当无怨无悔了。”

“你倒是个多情人。”锍玉嘴角含笑。

“那又怎样?我没有机会遇到,也不配遇到。”墨霜定了定神语气里有了嘲讽:“那个女子呢?后来一定过得不怎样吧?我看左权使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锍玉深深“看”了眼男人又将目光放远:“嗯,她死了。”

“死了?”墨霜面无表情:”怎么死的?”

锍玉:“自尽。”

墨霜:“为何自尽?”

锍玉缓缓开口:“……因为,她为了一个人背弃了自己的亲人和宗族。后来,她发现自己被骗了。她觉得无言以对,便自尽了。”

墨霜眼看地面轻声问道:“那,骗她的人是否有过愧意?”

锍玉摇头。

“那个女子叫什么?他还记得么?”

锍玉抿了抿唇不确定道:“红叶……他给她起的名字,应该是记得的。”

“真是悲哀。”男人眼眸里凝了一层霜“那个女人。”

“你从校场听来的?”锍玉在一处地方停了脚步。

墨霜点头,他看向锍玉道:“之前,我觉得那个红叶很是愚蠢,喜欢上了一个毫无情感可言的人并且还为此叛族卖国成了罪人。”深邃的黑眸里压制着怜悯而又讥讽的光:“现在,我觉得她可悲可叹:她的惨淡成就了另一个人的盛名、她的爱意成了别人拿捏她的软肋;她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了出格的事,在她宗族的眼中万死难咎、在我们这儿是个大街小巷里广为流传的笑话……”

“……确实……如此……”锍玉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惊叹于他有这么多的想法。

果然,“确实如此”不过一句便将一段凄苦埋于尘埃?墨霜深吸一口气道:“我想请教您,为何不择手段的人成了最后的英雄,被骗的红叶却流做笑柄?”

“立场不同罢。”锍玉静静的看着墨霜。

“只因立场,所以是非黑白便可颠倒得如此冠冕堂皇?”墨霜双眼微微眯起。

锍玉叹了口气:“并非颠倒是非黑白;白依旧是白、黑依旧是黑,是非亦然,它们的形成本就瞬息之事。只因你生于妖族,但凡为妖族做有贡献的,皆是英雄,便是所谓的‘白’;反之做出不轨举动的,皆是奸佞,便是所谓的‘黑’。善恶黑白,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定好了它的准则,不容改变。”

“所以……红叶就算是死,也只能是个笑话?”墨霜看着锍玉。

“你长大了。”锍玉不再接话。

墨霜摇头自语:“这样不对……虽然我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我觉得……”

“残忍?”青衣自风浮起吹打过墨霜的黑甲,男子的声音有些飘摇:“再如何努力,你终究无法做得面面俱到。但凡有光的地方,其附近必然会有包围它的黑暗;有黑暗的地方,其附近也会有包裹它的明亮。万物均有始终,永远不会存在‘无极’。”

“您的意思岂不是一切都已上天注定无法改变?”墨霜悠悠的问:“那么你们何以于在那个时候苦苦挣扎?赔上了两人的性命还赔上了您自己的双眼?”

锍玉微微一愣,不禁伸手向着脸上的面具伸去,手顿在空中。

墨霜看着他,他沉默。

不知过了许久锍玉指着前面的小树:“这是你当初给我的那盆草,我将它种在这里。”

墨霜点头神情放缓:“谢谢你把它照顾得这么好。”

“很多东西,换一个环境,可以变得不一样。”锍玉悠悠的说:“有的结果我们掌控不了;但有的,我们却可以试一试。”青衣男子呼出一口郁结在胸中的气,淡淡微笑。

黑眸凝视着已有一人多高的小树默不作声。

“不要过分去纠结一些事情。”锍玉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只要你觉得自己是对的,不防大胆去做。谨记不要离了方向便好。”

墨霜将视线从小树挪到锍玉脸上,有些底气不足的看着淡然的男子;此刻,他觉得自己有些怕他。

不同于对无锋的那种恐惧,这种“怕”带了一些心虚和不自在。他觉得,在锍玉面前自己成了一个彻底的小孩,自己的心思似乎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自己在这个如春水般柔和的人面前有一种没由来的羞耻感,仿佛一个一丝不挂的人,赤裸裸的站在他的面前,让他看得无比通透。

但自己是否被看得通透了,他又不敢保障;他只是有所感觉,却不能肯定。

男人眼眸微动,目光移向了别处:“明白。”

“走吧,你的朋友应该醒了。”说着,锍玉带头往回走;

临行前,墨霜看了看风中似乎在跟自己告别的树,悄无声息的轻轻摸了摸树干小声说了一句:“再见。”

回到房里,又见那活蹦乱跳的人果然是没个安分的翻着锍玉的医典;见二人进来,赶忙放下书籍称赞道:“这些才是正宗的王室典籍吧!里面写的内容条理清晰,果然不是明滅(音灭)吓撰的书能够比的。”

锍玉谦虚道:“谬赞了。明滅才学渊博非我所能及。”

朱雀从未遇到这么温文儒雅的人,瞬间前面的不自在和小心翼翼都抛之脑后,遂而十分大逆不道的说了一句:“大人好生谦逊啊,就不像明滅,天天心比天高,有事没事总说自己天下第一。”

“你这背地里说明滅的不是,我可是要告诉他的。”锍玉开了玩笑。

朱雀听罢赶忙住嘴。

“这个给你,自己每个两三日涂在背上便好。”男子递给他一瓶药:“约莫涂个四五次你的背就可以复原了。”

“啊!谢谢!”朱雀赶忙拿过装好。

“你们若想在此处休息便到处逛逛,若是想回去就回去。”

朱雀问道:“大人有事要忙?”

“嗯。二位自便吧。不过东西可别翻得太乱。”锍玉含笑看着朱雀。

红衣男子闹了个大红脸。

…………

待得锍玉走后,二人又在附近逛了逛准备打道回府;还不等走出竹海,前面便飘来一丝灵意直径钻入墨霜手中。

“哎?有人传消息给你?还没到黄岳训练的点啊。”朱雀看了看天色。

墨霜将那丝灵意感知一遍,脸色沉了下来,他闷闷的道:“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情要办。”

“什么事?”朱雀好奇的问。

墨霜敷衍道:“不是什么好事。”

朱雀急道:“那我更得去了!你又打架怎么办!”

“……不会。放心。”

“我一定要去!”

……

二人僵持片刻,男人叹气道:“左权使让我去见他。”

“啊?”红衣男子没反应过来,怎么刚走了个锍玉又来了个无锋……这人到底什么身份。

然而不等想明白,激动的心情瞬间冲垮了疑虑,当下跳起来:“左权使?左权使?!带我去,你知道,我就想看他一眼,就一眼!”

墨霜蹙眉:“不行……他没有锍玉那么……”

“是不是好兄弟?!我的平生愿望之一就靠你了!”朱雀用极其期待的眼神看着男人。

第一百零七章 他年重聚

二人僵持片刻,男人叹气道:“左权使让我去见他。”

“啊?”红衣男子没反应过来,怎么刚走了个锍玉又来了个无锋……这人到底什么身份。

“是不是好兄弟?!我的平生愿望之一就靠你了!”朱雀用极其期待的眼神看着男人。

“他和锍玉大人不一样。”墨霜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

“肯定不一样啊……又不是同一个人。”朱雀硬是不信,瘪着嘴。

男人低头凝视着那个似乎还未入世、懵懵懂懂的身影,苦口婆心:“他是一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他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感受更没有什么怜悯和爱惜……他就是个疯子。疯子!你明白什么是疯子么?!”

朱雀睁大了红宝石似的双目有些发愣的看着此刻略显急躁的男人,迷茫道:“可是……大家都说左权使很爱惜属下,对属下很好的呀。那样的人……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

墨霜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那里也不是你想进去就进得去的。”男人转身望向山崖下边白雾皑皑中轮廓模糊的一小片屋舍群淡淡说着,“那里一样有结界,内外院都有守卫。你会被发现。”

“你这是要带我进去啦?只要你答应了,那些我都有办法处理!”朱雀拽了墨霜的衣服兴奋的问。

“你有办法?”漆黑的眸子里浮现出了一丝惊讶和疑惑。

“嗯。我只要隐蔽所有的气息躲在你衣服里,没人能发现得了我。”朱雀笑道。

男人思索了会儿缓缓开口:“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隐藏所有的气息……”

“谁说我要‘活着了’?”红衣男子哈哈一笑,故意将“活着”两个字吐得很重。

墨霜看着他道:“就算是龟息之法,那也可能骗不过内院的暗卫。”

朱雀叉腰神神秘秘的小声说:“不是龟息,反正跟死了没两样的办法。”

“你想……做什么……”男人有点儿吃不准这家伙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他不会真要为了见一面无锋而“死”上一次吧!

“别紧张别紧张!”朱雀一把搂住男人的肩膀,本是要装作哥俩好的架势,奈何自己矮了点儿,这平辈的姿势就成了倒吊不吊。

“天!这家伙到底吃什么长大的?不仅重还很高;他也就跟我差个一百岁左右吧,一百岁的身体差别就那么大吗?”朱雀心里有些愤愤的想着,然后他偷偷的垫起脚尖,努力跟男人缩小身高上的差距。

“那个……我的独门绝技!你别管。反正我变成小鸟你把我揣怀里就成。别人又不会察觉到你怀里有只……死鸟。”男子拍了拍墨霜的肩膀示意他放心“反正不会害了你就是了。”

“我倒不怕你害我。”男人抱着手转头看着好像突然间长高一节的朱雀,不经意的瞄了一眼脚下后,眼中压着一抹隐约的笑意:“我是怕你自己遭殃。”

“不怕!”红眸中显露出得意之色。

“那,一只‘死’鸟怎么一睹妖界第一美人的芳颜?”墨霜笑问。

朱雀颇有信心:“我都想好了,算好了时间我就恢复生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死去。”

“……”

“哦,对了。快快快!跟我说说大概要多长时间才走得到左权使的卧房或者书房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你懂的,我的意思是,你帮我算算,我大概要‘死’多长时间。”朱雀万分着急催促着。

“……好吧……”男人见对方这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架势只得答应。

想那离此不近不远的妖界第一美人还不知道,附近的山头上有两个偷鸡摸狗的小贼在计划着如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一堵其尊荣。

一切快速的商议妥当后,墨霜捡起了地上火红的死鸟笑了一声揣进怀中心情忐忑的下山去。

似乎真如朱雀说的那样,他的独门绝技能够将自己的气息隐藏的密不透风。

无比顺利的,墨霜进了白府的警示结界,又安然无恙的进了外院,再大摇大摆的进了内院。

一脚踏入内院的瞬间,墨霜的心微微一沉,他随时准备应对被内院暗卫逮住的突发情况;然而,当两只脚都踏进来停顿片刻后,风依然是那个风、前面不远处的水潭里也没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男人这才不由自主的舒了口气。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心隐隐有了一层薄汗。

镇定自若的人丝毫不慌的抬头挺胸向前迈着步子,心里紧张的意味稍有减退;这“紧张”二字还未完全消散,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就逐步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激情澎湃的又愧疚胆怯的、带着一种小小的得意和几分暗自的兴奋以及一点点的欢愉……太难描述,他觉得这种陌生的感觉太难描述出来。

哦,是了……这想必就是朱雀以前提到过的偷东西后得逞了的“窃喜”心情?

男人嘴角开始不由自主的弯曲,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墨霜公子,这边请。”

还不等细细品味这新奇的情绪,不知何时旁边来了一个引路人。

男人急忙清了清嗓子,掩饰住自己的小秘密;又是一副沉稳平淡的神色朝着引路人点头,随之而去。

花开正好,天气也不算热。

微风拂柳,鸟鸣枝头。

“尊主,人到了。”将男人带到的引路人对前面坐在秋千上的人行礼退下。

不知这人哪里来的玩性,居然在两棵粗树枝上绑了个秋千,整个人融在了清凉的树荫里,十分惬意的靠在椅背上看书。

“喵”的一阵叫声引起墨霜的注意,他抬头望向顶端的树杈,上面蹲着个胖猫。

“坐。”那个白衣胜雪的人没有抬眼,只是轻轻说了声。

墨霜看了眼旁边的桌椅板凳应声坐下,他没有开口,只等着那个人说话。

夏荷帮男人倒了一杯冷茶又安静的退到一旁。

“学得如何了?”银灰的发丝在风中轻荡,薄而优美的唇微微张启,音色迷人却又带着一种冷意和压迫。

“还好,我的情况。你应该都很清楚。”墨霜看了眼座上的画中人,下意识的朝自己的胸口摸了摸。

“嗯。你是说……你受了火笞之刑、在山上几次顶撞违背训教意愿、屡次打架的事?”淡金的眸子在银色的睫毛扇动的瞬间抬起,凝视在一旁坐得笔直的男人身上。

墨霜不过是心里瞬间的惊骇便释然了——那么久没有处理自己,那便就是风声大雨点小而已。

“没想到你真是个调皮的野孩子。”琉璃般的眼眸看向男人,似笑非笑。

墨霜深吸一口气,碾平了自己的声音说道:“我从未主动招惹过谁,都是别人先惹得我。”

“所以……你就兴致勃勃的与人拳脚相交?”无锋收起书,手肘支在扶手上。

“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要我不跪不拜。究其深意不就是让我不向任何人低头?我这可是……完玩本本遵照您左权使的意思办事。”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璀璨的淡金,略微的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挑衅。

漂亮的薄唇慢慢翘起,幅度渐渐扩大;“很好。即便是火笞也没能让你下跪。伤口应该痊愈了吧?”

“痊愈了。”墨霜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那天,黄岳带了半块玉牌给我。”无锋从怀里拿出半块白玉晃了晃:“可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男人冷冷的看着纤长手指间夹着的牌子道:“属下斗胆猜测,既然左权使令我发了不跪不拜的血誓,让我进了后山练场,这个牌子应该就没用了。”

“留作纪念不也挺好?毕竟还算是个精细物件。”白衣晃动,无锋下了秋千走到墨霜跟前,眼中带了一种玩味。

“留着。”墨霜拍了拍自己手臂上的碎玉穿绳,银铃跳出了一段旋律。“顺带的……也给您留半块。”语速放缓,说不出是什么神色,就那样看着金眸。

“很重感情。”

男人的下巴被纤长洁白的手指挑起,美若仙人的面容近在咫尺。

“毕竟,有很多我们间美好的……回忆。”无锋凑近男人的耳朵,气息轻轻触动了他的肌肤。

墨霜将头一偏,笑了笑。

“左权使找我来不会是叙家常的吧。”男人问道。

无锋直起身来看着树上卧着的胖猫悠悠叹气:“最近正好有空,许久不见了就想看看你。”而后又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拿过一块干净湿热的毛巾递给男人:“最重要的是找你例行公事。”

“知道了。”墨霜面无表情的回答。

白衣男子凤目微眯。

——这几年来,无锋总是会时不时的召他过来帮自己“调理”。不过在以往,他似乎都比较忙碌或者也没什么交谈的意愿;因此两人却是极少说话。

墨霜看了旁边小几上的几个杯子一眼,随意拿过一只;擦净手、异化之后,尖利的指尖刺过掌心,点滴的不易察觉的深紫色流入杯中。

不过多时,空杯渐满;男人又面无表情的将杯盏递给无锋。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接过慢饮。

墨霜冷眼旁观,就在男子饮完之时,他突然开口:“好喝么”

第一百零八章 家宴(一)

无锋没有回话,他只是饮饱喝足过后,拿了手帕清理了自己的嘴角。

短短几年过去,他感到眼前的人似乎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他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每次便有那么些细微的差异,这种细枝末节的变化虽说隐藏的很深,但一旦累积起来出现在熟悉他的人面前,便十分显眼。

这是……开始叛逆期了么?一身雪衣轻扬的男子嘴角微挑心里想着,他不由自主的开始去算这小子目前的年岁。

“一会儿去沐浴,晚上一起用膳。”无锋看了墨霜一眼,眼尾的余光微微扫了面前人的胸口似笑非笑。

“晚上我还有课。”很显然,墨霜并不想留在这里。

“这里,我说了算。作为一名预备的暗卫,你只需要服从。”白衣男子十分霸道的强调着,丝毫不予对方让步。

墨霜抬眼看了面前的人,当下只得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军礼转身离去。

“呵呵,他似乎越来越不怕我了。你们觉得呢?”无锋转首回望夏荷与树上又开始眯着眼睛打盹的猫。

“少主这些日子是有些变化。”夏荷微微一笑。

“嗯,不大听话了。”无锋抬眼看着阴凉处酣睡的绒球,在脚旁随手捡了一粒小石子挥手就向上面砸去“越睡真身越胖,树枝要断了。”

胖猫睁眼瞄着男子,还不等辩解,果然它所在的树枝开始有了一丝裂隙,裂隙再逐渐扩大,然后“啪”的一声脆响,断成两半。

幸得胖猫身形敏捷,在枝干断裂之前就跳到了另一根树杈上。

“哪里是我胖!我都看见主人刚才用石头打树干了!”巨猫口吐人言。

漂亮的眉眼稍有弯曲,男子道:“再这么下去,你终有一天会胖得一无是处。”

巨猫十分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从树上轻盈跃下,窜到男子脚边抬头巴巴的望着他。

“我这一大把年纪的……你实在太重。”无锋垂了淡金的琉璃眼眸与胖猫对视,他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往前走:“自己走吧。”

“可是主人,你拿我当枕头、靠垫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巨猫追上去。

夏荷看着前面欢脱的一人一猫忍俊不禁。

墨霜被人引到了左权使专用的浴池洗浴,他屏退了要来服侍的人自顾自的脱了个精光潜到了池里。

池子很大,清澈的水面上飘着一些淡香的药草;池水越是靠里水线也就越深。

不过三刻时分,闷在池里的人影猛的把头露出了水面,大口的喘息着;然后过不了多久他又潜了下去。

水下清晰可见的黑鳞长尾在微微摆动,四肢和尾部尖锐而漂亮的鳍展开来,宛如一朵朵形状各异、妖娆绚丽的半透明深紫色花瓣。巨大的黑色双翼缩在身后盖住了背上细齿状的小刺和那蜿蜒盘旋的图腾;头顶盘根错节的雄壮犄角在水面与水下浮浮沉沉,仿佛河流中漂浮的枝条。

双爪一压水面,水便将人的上半截身体托起。

异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无瞳的纯黑眼眸似乎透出了一星半点儿的失望。

他回首看看旁边用以计时的连排水漏叹了口气。

尖利的兽爪轻轻摸向耳背——那个没有腮的地方。即便是他如何苦练,也依然无法在水中欢畅的游动。

再试几次后,他终于放弃;侧眼看了看连排水漏,最长的闭气时间是第一根水漏中的水刚好转入第二根里的时候。

异兽泄愤似的将水面拍出一朵朵浪花,然后才开始安分得好生洗澡。

洗完过后,他又化了人形将侍从放在台子上的干净衣服穿上,披头散发的去找无锋。

今日,桌上的佳肴很是丰盛,多了好些菜式、每样菜式也多了不少的分量。

几张大圆桌之前的夏荷将最后一双筷子端放于玉架托上,便安静立在旁边温婉的说着:“主人今日要宴请多少人呢?奴婢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了。”

无锋道:“今晚,在身边的暗卫首领都会来;我想让他们见见青儿。”

夏荷点了点头;“哦……是这样啊。”

“对了,你闻到没有?”无锋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翘。

“闻到……什么?”夏荷不解。

白衣男子有些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看着夏荷,眼神中带了一抹回忆往事的暖意:“很久之前,我的身上也有过这种气味。这样的气味在每一个开始蜕变的雄兽身上都会有,它代表着他们即将脱离稚嫩和懵懂走向成熟。”

“主人的意思是?!”夏荷眼中显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用手掩着自己的樱桃小嘴,仿佛是怕自己下一句的话语会惊吓到对面的人。

无锋点了点头叹道:“他终归是要长大的。”

“我怎么没闻到?这种气味,不是我们母兽更敏感些吗?”趴在一个凳子上的胖猫开口了。

话毕,胖猫的屁墩儿就被男子打了下,男子笑骂:“你离得太远还在睡觉,怎么闻得到?”

“我……好像是有一点印象。”夏荷细细回忆:“只是不大确定,被汗味儿给掩盖了。”

“嗯,他现在的这种气味很淡,只集中在下颚处。唉……”

不知怎的,无锋突然叹了口气,居然显出了一副苦楚而无奈的神色。

“主人……为何叹息?少主开始成长了,您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夏荷有些诧异。

“我知道主人为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凳子上的胖猫立起,毛绒绒的爪子扒着椅背,它无比的得意,有些摇头晃脑的道:“咱们主人以后恐怕是又要当爹爹又要当妈妈了。哎呀,想想少主这个时期的特殊事情是挺多的呢,我都好奇,若没人引导他,他会怎么办所以说,主人好难啊……”

还没说完,猫的尾巴被人揪住,直接从凳子上扯了起来,倒掉在半空中。

“秋竹……你越发的没大没小了。”淡色的琉璃盯着胖猫,眸子里结了一层霜。

无锋单手倒提着身形颇为硕大的猫儿,不见丝毫费力。

“唔……您刚才还说您一把年纪,没力气了……”胖猫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头下脚上的倒吊着。

“妹妹,不得放肆!”夏荷见状忙接了自己妹妹,微微向着无锋欠身以表歉意。

无锋摇了摇头也没真不悦,他如画的双眉轻轻皱起开始沉思着什么。

几人陷入沉静之中。秋竹又开始迷糊起来,夏荷则立在原地似乎也在想着东西。

不一会儿,一个引路人带了个男子前来;这男子高大挺拔、一袭劲装黑衣,黑色的轻薄料子上绣着暗红色的花纹,紧身的衣物将他有力而优美的线条勾勒得万分惹眼;及腰的墨色随意的散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他不急不慢的走进来对着那抹白衣轻纱行了礼:“左权使。”

无锋抬眼看他:“一个军人,披头散发成何体统!”随后对夏荷道:“帮他打理打理。”

夏荷领命,令人拿了用具对坐着的人梳起头发。

墨霜看了眼无锋那一头无拘无束的银灰色心下不平,却没有开口说话。

过不了多久,金冠戴好,头发被一根簪子锁住,精神干练的乌黑如同骏马飞扬的尾巴甩了下来。

“好了,公子。”夏荷对着男子一笑,将东西放回侍女手的中托盘。

“谢谢。”墨霜面无表情。

“今晚,有不少人要来。”看着眼前的人终于顺眼了点儿,无锋这才开口。

男人低垂的眼帘抬了起来等着对面的人继续说话。

无锋幽幽道:“锍玉、辽戈、雪鸢还有辽戈以前的一些旧部都会来……”

墨霜蹙眉:“辽戈和雪鸢不是已经死了么?”

“没有。”无锋盯着男子:“他们还活着。”

“活着?”墨霜奇道,四下张望,像是转眼间便能看见对方。

右胸被人不重不轻的戳了几下,男子回过头来,不明所以。

“你永远记住,他们,活着!”无锋将纤长的手指从男子胸前收回,他淡淡道:“从来不曾离开过。”

墨霜百味杂陈的看着不知是不是又要陷入某种癫狂状态的人,心下有些发紧,生怕下一刻这个人便会如那次一般的要将自己吞噬,当下只得顺着对方的意思,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是。明白。”

突然间,男子的下腮处被人轻嗅了一下,还不等他惊诧,无锋已经离开。

“你长大了啊!”优美的薄唇含着明显的感慨:“等你真正长大的时候,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见到谁?”墨霜问道:“辽戈和雪鸢吗?”

银丝在房内流动的空气里轻轻舞动,浅色而有些纤长的睫毛下映着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眸,它默默凝视着对面那个坐姿端正笔挺的人;眼眸下的嘴角翘起:“是啊,就是他们。”

“为什么?”男子深邃的眼睛里,疑色更浓。

然而无锋的柔和之色不过过眼云烟一般立即消失不见,他的脸色又恢复了一片的淡然和冷冽,思索了片刻,他带着一抹玩味:“谁知道呢?大概是……他们都想见见你了。”

墨霜闷声输了口气,他只当眼前的这个人脑子又开始不清楚了,因此没再接话。

白衣美人幽幽的盯着面前的男子,男子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过了许久,正当墨霜想要将眼睛移向其他地方的时候,那人又开口了。

“今晚是家宴,很重要。”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男子不明白他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难道是怕自己不够重视?

“是,明白。”他其实不大明白。

第一百零九章 家宴(二)

【已停更,发海外网站。“脖子”以下亲个肩膀叫涉黄是吗?中国政策真奇特,全国人民保持洁白和纯粹去吧。再见!】

“明白?”盯着男人的眼里有了隐约的不快。

这人又怎么了?墨霜蹙眉,他实在吃不准对方的一言一行里究竟含有怎样的目的;宛如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嗯。”他敷衍着。

“那么……你带了什么多余的东西?”冷冽的语气如同深秋的风,割得人的心有些隐痛。

“……我没带什么。”墨霜心中已有估计,当下有些发慌。

“哦?那你在慌什么?”无锋冷笑着看向不自在的人叹道:“真大胆啊……我什么时候允许别的人到这内院来?”

糟了!

墨霜听罢忙要护住衣服内的东西;然而还没等他的手伸向胸口,一只火红的东西便以一阵风的速度被吸了过去!

火红的事物带着一种炙热的光晕将雪白有力的手映得通红,手中的小东西慌乱的挣扎、羽毛纷飞。

还不等捏着那小鸟的手使上多大的气力,电光火石之间,手腕便被人狠狠的扣住,顿时一股骨碎筋断的错觉袭来。

“还给我!”冰冷而抑制着愤怒的声音传来。

原本,无锋并未想要对手里的小玩意儿作何打算;但此刻自己的手腕却被对方以石破天惊的力道狠狠的抓着,当下浅淡的眼眸饶有兴趣的抬起看了对方一眼,手上暴起了一股淡黄的光;不由分说的朝着那只铁钳击去,顺带的,也击晕了火红的小生命。

墨霜的手死死的扣着那只抓着朱雀的手腕,任凭那道带着麻痹效果的光束缠上自己的手臂也没有放手。

瞬间,紧实的衣袖被高温燃尽化作飞灰,衣下的臂膀在光芒击打的瞬间显出了一层极其恍惚、不甚清晰的鳞片迹象;这种迹象在电光火石之间仅仅一现又消失不见。

无锋忍着手腕上剧烈的疼痛看向眼前完好无损的臂膀,嘴角微挑:”哟,你这不上道的鳞甲终于有点儿作用了?”

墨霜看着那片已然有些发红的肉,面无表情。遂而又盯着无锋咬牙切齿的重复:“还给我!”

白皙修长的手指随着手腕处巨大的压力而微微松开,里面红色的鸟儿已经闭眼缩成一团绒球,脚爪紧紧的扣在一起宛如死了一般。

无锋笑看此刻身体抖得厉害的人,不言不语。

“你!你杀了它?!”

手腕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声音,然后红色的鸟掉落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

无锋淡淡说道:“你竟敢带着其他东西进内院?好大的胆子!”

一阵白光暴起,男子打退了黑色的人影,捂着自己已然碎裂的手腕冷冷的看着对方。

墨霜见朱雀掉在桌面一动不动,立刻捧起查看。

那只火鸟,表面上倒是没见有什么伤势,羽毛依然光纤夺目,只是双目紧闭身体僵硬。

男人胸腔中的火焰“噌”的一下直往上蹿——那是他唯一的朋友,是这世上能够善待自己的极少部分人中的一个。

如今,他就这么死了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浓郁的哀伤在深邃的黑眸里晕开,如同漆黑夜色下漫布在天边的星海。

“……为什么?”看着手中的鸟,带着一点湿气的语调轻昵的问着,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神灵。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内院不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无锋面无表情的瞟了一眼那只鸟道:“手段倒是高明得很,把所有的侍卫都给骗过去了。可惜,你们这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的小伎俩能够对我有效么?”

“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墨霜猛地抬头盯着眼前的人。

“草菅人命?”无锋讥笑道:“这件事情我以前提醒过你没有?我跟你强调过事态的严重性没有?你既然左耳进右耳出的违抗命令,那就应当会想到有什么后果!”

墨霜争辩道:“可他是朱雀,是明滅的亲授弟子!他不会是什么奸细也不会是什么歹人!他是好……”

“嗯,你说得真是太有道理。”白衣美人抢白顶了一句,他想要鼓掌,奈何一只手腕的骨头已然不太好使了。他皱了皱眉,看着自己有些发软的腕子只得作罢。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你对好与不好的衡量标准是什么?”淡金的琉璃映射着嘲弄的光“我没记错的话……你曾说过那个叫轩的类是你的好同伴,然后呢?这只类导致了你现在连上水课都能无时不刻的与人发起争端?”

“朱雀不是他。”墨霜气得发抖。

无锋点点头:“原来你就是人族所说的那什么……哦,对‘不见棺材不掉泪’?用在你身上简直完美契合。”

男人的黑眸里暗红闪过,怨毒与杀机瞬间即逝;然而,片刻之后他又默默转身,不再言语。

“站住,你去哪儿?”无锋看着墨霜即将离开的背影立即呵斥。

“找锍玉大人。”男人声音里带着一种凉意和极度的平淡。

“今天他也会来,我说过。”无锋手指叩了叩桌面道:“给我坐下!”

墨霜深吸一口气,身影只是一顿,然后夺门而出。

“后山校场就是这么教你的?”

“墨霜?”

就在他跨出门栏的那一瞬,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在他前面,一个在他身后;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文雅如玉。

那一刹那,似是岩石撞入棉层,霜雪遇到初阳。

男人郁结的心情有了一种波动,波动得如同溺水的濒死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竹竿。

“大人……锍玉,救救他!”

墨霜几乎是快速跑上前去,将手中纤弱的生命递到青衣男子面前。

男子的身后七七八八的站着一些人,他们有的见过这个莽撞的黑衣影子,有的又没见过他;但不论见过或者没见过,这些人都清一色的对墨霜的行为和出现在他不应该出现的地区表示惊诧。

“怎么了?”锍玉先是被男人突如其来的请求而感到莫名其妙,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人手里的鸟儿,当下不由自主的感知起来。

“无锋用术法将它……杀死了。”墨霜的语气有些愤恨和不定,他的声音有着不平的波动,他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不过片刻后,锍玉微微一笑,对掌中的鸟用了某种术法,然后对惊慌失措的人柔声道:“它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击晕了而已。一会儿就可以恢复过来。”

男人松了口气,大喜过望的一阵道谢。

“这是……朱雀?”锍玉用手轻轻抚摸着光纤的羽毛猜测道。

墨霜点头。

“幸好是他。”锍玉叹息“否则可真就回天乏力了……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他说他想看看左权使,我拦不住他。”墨霜老实交代。

锍玉缓缓摇头:“这孩子太调皮了,下次可是长记性了。”遂而又“看”了墨霜一眼:“好了,它没事了。一会儿我命人将它送回去。你留下来,无锋难得设一次家宴。”

晾在一旁的人很是不解这个“惹事精”怎么也混到家宴里来了,当下各自心中有了不同的猜测。

“多谢大人。”墨霜行礼。

锍玉:“你叫我什么?”

墨霜一梗:“谢谢……锍玉。”

这称呼一出,后面几人面色大变——难道这人跟左护法关系匪浅?

话不多说,几人前后入席,见了无锋均端端正正的行了礼,脸上都是或敬或惧的神色,只有锍玉对人微微颔首,而墨霜则干脆当没看见。

无锋冷冷看了使性子的人一眼,大庭广众之下倒也没有再为难那人。

家宴开始。

没有烦乱的嘈杂声和歌舞声,有的是一片诡异的寂静与一种凝重的氛围。

锍玉、无锋、墨霜、黄岳同桌,另外几桌则是一些后山校场的训教和不知出处的人。

这顿饭吃得甚是压抑。

墨霜面无表情的看着无锋为旁边两个无人落座的位置的碗里、杯中添置着酒水菜肴;旁边的锍玉则是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慢慢吃着。

“你过来,敬他们一杯。”无锋突然将目光移向男人。

墨霜看了无锋一眼,感受着另外几桌人偷视的目光;只觉得自己是一只被绑在炭火上的肥鸡,想要扑腾却无能为力。

男人还算顺从的将杯子拿起,还不等走出几步,突然一阵冷音传来:“军饮用碗,文士用杯。没教过你么”

墨霜一愣,心中讥讽一阵后又不动声色的去拿了大碗满酒。

“这是雪鸢,这是辽戈。”无锋指着旁边对应的位置“他们都是你的前辈。”

气氛凝重,男人走上前去分别敬了“二人”一碗酒。

等酒饮完;无锋带了众人站起,一起敬了那两个并不存在的人一碗。

整齐划一的起立、整齐划一的举杯、整齐划一的豪饮;一切的动作显露着凝重而沉闷的氛围。

墨霜无所谓氛围如何,但他不喜欢。

饮酒吃菜过后,无锋又让他敬每一个人,并给他介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认出了合崖之类的校场训教,也记下了他不认识的人的名字。

当整齐有序的席间,那个在他们心里位高权重的左权使说出了墨霜真实的身份后,全场震惊。

是了,他们想起来了。

听闻左权使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少主找到了,但被藏在了哪里,他们却不知道。没想到,少主一直在众人周围“潜伏”?

瞬间,一百多道炙热的目光投向墨霜,如同仰望着一个末日的救世主。

男人微微蹙眉,众人纷纷敬酒。

一片肃杀之气下,墨霜面无表情的机械的做着各种他不适应的应酬,直到这所谓的“家宴”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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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停更,发海外网站。“脖子”以下亲个肩膀叫涉黄是吗?中国政策真奇特,全国人民保持洁白和纯粹去吧。再见!】

最后,我们来说个冷笑话:

孩子:妈妈,我是怎么来的呢?

妈妈:哦,是这样的(普及了下知识)

几天后。

孩子:爸爸,妈妈怎么不见了?

爸爸:你妈妈因为向未成年普及黄色知识被关起来了。

——————————

两个情侣在公园。

女:你为什么老亲我头发,我的每一根发丝都被你亲过了。

男:没办法,脖子以下不能描写。

第一百一十章 考一核(一)

晚宴完后,墨霜跟着无锋和锍玉散步于不远处的亭台楼阁、人造山水间。与其说是一通散步,不如说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空气。

他对此也没什么异议,但他很想回去看看朱雀。

前面并排的两人交谈着,至于内容,他没有听清,也不大想要去聆听。

“躲在后面做什么?过来。”

浑噩间他听到一个清冷无情的声音,他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

“之前各个训教既然都说你进展不错,过几天你到这儿考核。我看看你的情况。”无锋侧目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是。”墨霜回答。

“不用太担心,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一旁的锍玉微笑道“进步很大。”

墨霜有些疑惑的抬眼看向锍玉,不明白这个男子是何时看到自己操练的,难不成他还偷偷观察过吗?

没有再开口,墨霜敷衍着后面百无聊赖的训话。

月明星稀,百鸟归巢。

在附近枝头的一片饱经风霜的黄叶飘然落地后,左权使终于感到了疲累或是想起有什么事还要处理;那人又交代几句之后,走了。

没了那位冷冽的美人,墨霜心情被放松了数倍;毕竟他觉得,跟锍玉在一起要感觉亲切很多。

“难得今晚偷闲。”青衣男子在朦胧的月色下宛然一笑“不开心么?”

墨霜仔细的想了会儿:“还好。”

“你很不习惯今天的这种场合吧?其实……我也不习惯。”锍玉浅笑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跟男人漫步月下。

墨霜道:“我不是什么少主,更不叫‘韩青’。”

“今日是他莽撞了,不该这么早公开你的身份,一个不慎,就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锍玉叹了口气:“他越来越不清醒了,我有点儿担心他。”

墨霜笑了笑:“我觉得他是故意的……他一直在以各种方法蹂躏我。或许……他太过相信我的韧性。”

锍玉叹息:“他也有他的逼不得已。”

“他的逼不得已不应该用在别人身上。”墨霜蹙眉:“您觉得我现在的处境跟瀚海荒漠里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不过是看得见的东西变成了看不见的,但究其效果都一样。”

“你很恨他。”锍玉缓缓开口。

墨霜道:“如果将您抛到九天上和打入生死涧的是同一个人,您觉得我应该对他是何种感情?”

“那要看……你选择站在哪一边。”锍玉“看着”男人声音温和:“这个世界恩怨相随,没有一尘不变的纠葛,更没有一尘不变的人。你若喜欢记得别人的好,你便处在光明之上;你若爱惜自己的痛,你便堕入黑暗之中。”

“可是……太痛了。我已经出不来了。”墨霜垂目。

“你是唯一的王种,意味着……有更悲惨的命运。”锍玉轻柔的抚摸着几乎和自己同样高的男子的发鬓,像是在安抚一个伤感的孩童。

男人星目微眯,似是有些享受这样的安慰。

“可是我听闻别的种族的贵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们可以虐待奴隶,肆意的抢夺别人的妻女;如果被下等民众不尊,便可以被绞死。为什么,我们不是?”

锍玉找了个地方坐下:“噢?你说的是什么种族?”

墨霜开口:“北边伫立在沙丘上的‘祸华’、‘镰当’、‘基尔坂尼亚’,南边的‘泽’还有别的附近的一些种族。”

锍玉微微叹息:“‘镰当’、‘基尔坂尼亚’还有‘泽’都相序前后的被灭族了啊,至于‘祸华’它是个最大的奴隶买卖市场,那是他们生存的渠道,一切的压迫和被迫都成了一种习惯。至于你说的附近的别的种族,据我所知的,似乎都处在一种摇摇欲坠的危险下。”

“我们呢?”男人面无表情。

“你生错了地方。”锍玉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霜苦笑。

“很多事情不要去细想,否则你会越陷越深。”锍玉嘴角含着一抹柔和:“不是一直挂念着你的朋友么?早些回去探望吧,他应该醒了。”

男人知道,锍玉不想再跟自己纠结下去;于是恭恭敬敬的打了个招呼离去。

…………

太阳东升西落,明月复与争辉。

夏末初秋的时节总是越发的热不可耐;没了一派的春意盎然、万物复苏的宁静景致,这偌大的庭院仿佛成了个巨大的蒸笼,就差再冒点热气腾腾的白烟应景——这就是缅应山附近地域的特点之一,秋天永远都比夏季热,而冬至则可以不带一点秋季气息的降温降个十万八千里,让你得以体验一身的热钻到冰窟里的爽朗。

内院里,一个矫健精壮的人汗流浃背的在空旷的石台上对抗着四个大热天却还捂得严丝合缝的蒙面汉子;很显然,那些人手中的兵刃并不普通,开了锋的武器在烈日炎炎中闪着寒光;那块石台四周的温度,仿佛被这些兵刃所冻,竟然有些刻入骨髓的冷。

比起四人各个手中的神兵利器,那中间已经打得有些精疲力竭的人的手里却什么也没有,他身上的衣服几乎被划成了碎片,而碎片之下,则是或深或浅的伤口。

汗水从额角滴落,顺着饱满的额头滑落而下粘在眼睛那有些浓密的睫毛上;然而这个人却已经顾不得用手擦拭;他只是微微的甩了甩头,想要甩掉那碍眼的东西,他的背紧紧的绷着,全身做出了防御的姿势,看得出十分紧张。在适才的一翻激烈困斗下,他的胸口还在大幅度的上下起伏,呼吸异常粗重;然而片刻以后,他便极力的控制着自己,将吐息放缓调匀,将力量重新聚集起来,准备下一次的搏斗。

那四个手持兵器的汉子,如同对方观察着他们一般的观察着那个手无寸铁的人;当他略微甩头的刹那,他们的眼中顿时涌现了一种捕捉到猎物的兴奋;“嗖”的一声,四个人同时消失在原地;然后四人同时来到墨霜的身边;四把利器分别指向了他的颈、胸、腹、腿;同样的迅雷不及掩耳,同样的角度刁钻狠辣!

墨霜大惊,不等反应,炎热下的刺骨冰寒已经没入皮肉;然而下一刻,他便毫不犹豫的护住了自己的腹部,同时伸手去夺对方的兵刃,一把握住那柄刺来的长剑剑刃,手中就是一阵皮开肉绽的痛,然而这人一咬牙,顺势就是一绞,以自己奇大无比的力道顺带将持剑之人翻了个个,带翻了其他三个刚将剑刺入自己身体半寸的人。这电光火石之间,又是几道绛紫色的血水洒在了地上,而与片刻之前的狼狈不同的是,那四个人也被震的横飞出去,发出几声闷哼;之后才是“乒乒乓乓”兵刃落地的声音。

墨霜大口的喘着粗气,丢了手中已经被他拧成麻花状的剑锋,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

像是被已经完全湿透的衣服黏的难受,他伸手抹了一把眼前的汗,有些不耐烦的把那件被汗水浸得有些酸臭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上衣的上衣粗鲁的撕扯下来砸到了地上,之后侧着有些充血而模糊的眼睛看着一旁老神在在,在石桌前饮茶看书的人;目光中透出了一丝的挑衅与战后嗜血的意味。

那个身着轻纱薄衫的飘逸男子却至始至终没有抬眼去关注过这场长达数个时辰的持久战,面上没有任何的神色,不过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端坐在位。比起那个浑身油泞、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人;他的身影宛如九天外的仙人,不沾尘土和凡世烟火。

这两人就这么天差地别的各处一方;宛如之间有一条明显的界限,将同一块地域分隔成了南北两极,风格各异。

“尊主。”站的笔直的黄岳轻轻在无锋耳边唤了一声;他倒是这场围困杀伐的唯一观众,从头到尾都看得仔细。

无锋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带着初来乍到的迷蒙看向身边的黄岳,然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望向了场中有些摇摇晃晃的人。

他看了看已经自主走下台的那四个蒙面人,淡淡的问了一句:“多长时间?”

黄岳毕恭毕敬的道:“三个多时辰。”然后又将这三个多时辰以来的打斗经过大致描述了一遍。

无锋微微点头,对着场中的人不冷不热的道:“有点进步。”表扬之声还未落定又是山路八拐的来了句:“自己去领五十鞭子。”

一连下来毫不停歇苦战了十多天的人,好不容易克服了眼前的难关,还没来得及在无锋的表扬之下松口气,排山倒海而来的“领罚”二字将他击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踉跄的走到男人面前大怒:“你……你之前说,我想办法……把他们打倒……就算我赢!”

仿佛是被对方之人身上的气味熏的有些受不了,无锋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从你那个师父教你纸上谈兵到现在的实战有多久了?这么长的时间,连他们四个对付起来都这么困难。当初的大言不惭,如今可体会到了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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