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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庶子》


第一章 大雪破庙卖炭翁

冬天,从来都是老天爷来收人性命的季节,有些富人到了年纪都熬不过冬天,穷苦人家更是难熬,而承德十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此时风雪正急。“娃儿,冷不冷……”

“舅公,我不冷……”

外面下着漫天大雪,京城外的一间破庙里,穿的并不是很厚实的一老一少,正斜倚斜破庙的矮墙,尽力的躲避着从四处吹过来的寒风,可惜的是,这间破庙四处漏风,无论怎么闪躲,总是会有凌冽的寒风吹到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身上。

人在冷的时候,就会想家。

少年人看起来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他被冻的浑身发抖,整个人不停的在打摆子,身体僵硬的扭着头看向老人,上下两个牙关在不停的打架。

“舅…舅公,我…我想回家了。”

少年人很费力的说完了这么一句话,用的是地道的永州方言。

老人是他的舅公,也就是他娘亲的舅舅。

老人也是勉强睁开眼睛,扭头看向少年,声音颤抖:“信儿……你…你娘没了,她临走之前让我带你来京城寻你父亲,以后这京城就是你的家…”

两个人都不是结巴,可是因为极为寒冷的原因,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好半天才能勉强说完一句话。

少年人名叫李信,今年十五岁,今年年中的时候母亲因病走了,直到临走之前,这个被人骂了十几年“贱妇”的女人才把李信的身世吐露出来,说李信是京城平南侯李慎的儿子,又让自己的舅舅带着李信来京城寻亲。

想到这里,少年勉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块雪白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慎”字,这是母亲交给他的信物,要他带着这个玉牌,进京来寻找父亲。

少年人咬了咬牙,把玉佩收进怀里,眼中隐隐含着泪水。

“可……我们昨天去那个……候府。”

李信说话断断续续,单薄的嘴唇几乎被他咬出了血。

“那个候府里的人……也骂我……野种。”

之前的十多年里,李信一直跟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被人骂了十几年贱妇,他自然被人骂了十几年野种,长大之后,他没有少为此跟别人打架,后来母亲干脆带他搬进的深山里,母子两个人都很少再跟外人接触。

这么一个被人骂了十几年的少年,这一次进京来,本来是怀着希望来的,他想见一见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问一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望自己还有母亲。

可是,当他与舅公敲响平南候府大门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两个冰冷的字。

“野种。”

这两个字,李信听了十几年,本来他都渐渐习惯了,可是这两个字在李家人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刺耳。

舅公艰难的眨了眨眼睛,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把李信抱在怀里,声音低微:“你爹呀,他在外出征,不知道你来了,等他从外面回来了,自然会来认你,到时候,你的苦日子就到头咯。”

老人一边说,一边从腰里取出一个小木壶,递到李信嘴边。

“来,张开嘴喝一口,天太寒了,喝一口暖暖身子。”

这个木头制成的小壶里,装的是混浊无比的烈酒,是老人从永州一路带到京城来的。

李信摇了摇头,整个人缩在老人怀里:“舅公……你喝吧,信儿不冷。”

舅公面容苍老,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把木壶里仅剩的一点劣酒,倒进了李信的嘴里。

李信身子暖和了一些,身体在老人怀里缩了缩,隐隐带着哭腔:“舅公,我不想在京城,咱们明天就回永州去好不好…这里好冷……”

永州在南,京城在北,相比较来说,京城的冬天,要更加难熬一些。

老人心里也有些难过,他拍了拍李信的后背,声音微弱:“好……明天……我们就回永州去。”

寒风再度吹来,两个人都缩了缩身子。

外面风雪正急,大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注定了这一老一少,永远都没办法回到永州去了。

因为在这个寒冬夜,他们两个人,都冻死在了这破庙里。

………………………………………………

嘶……好冷…

李信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刺骨的冷。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漫天的白色。

奇怪……

记忆中,自己昨天晚上在跟那些小王八蛋们一起喝酒,然后被几个王八蛋给灌醉了,倒在地上就睡了过去,怎么一觉醒来……这么冷?

很快,刺骨的寒意就让李信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环顾了一下左右,漫天都是白色。

见鬼了,昨天晚上还是夏天来着!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老人,老人像是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的样子,不过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毫无生机的青灰色,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李信踉踉跄跄从地上站了起来,才勉强辨认清楚,这里是一间破庙的样子,破庙里没有别的东西,就只有一些已经残破的神像,还有一些杂乱的稻草。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娘的,这些小王八蛋整老子?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海里闪过,他就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他太虚弱了。

人对抗寒冷,是需要消耗自己的热量的,现在的他,身体已经撑到了极点。

于是李信很干脆的昏了过去。

这个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破庙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推着一个独轮车,领着一个同样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路过了这间破庙。

这也是一对老小,老人家大概六七十岁的样子,小女孩看起来还小,最多也就五六岁左右。

不过与李信他们不同的是,这个老人和小女孩,浑身都沾满了黑灰,尤其是老人,双手几乎变成了漆黑色,十指的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煤灰。

很显然,他们是以卖碳为生的。

冬天太冷了,城里的老爷们可不会用身体里的热量硬抗,他们会在家里摆上一个个漂亮的火炉,然后在火炉里丢上几块碳,整个房间里便会变得温暖如春。

这个时代的碳,大多都是木炭。

木炭是需要人烧出来的,因此就有了伐柴烧炭这个职业,在冬天里上山砍树,再烧成碳卖给城里的老爷们。

不过这个职业,如果你只能烧出来普通的木炭,那也只能挣一口活命钱而已,连温饱也不能,更别提大富大贵了。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碳贱愿天寒,说的便是他们。

此时已经是下午,一老一少路过破庙门口,那个小女孩突然停住脚步,指了指倒在破庙里的基因,脆生生的说道:“阿翁,庙里有个人……”

老人停下脚步,把独轮车放在一边,然后抱着小女孩走进了破庙,看到倒在地上,眉目还算俊朗的李信以后,老人家弯下身子,把漆黑的手在李信的鼻子下面探了探,确认李信还有呼吸之后,这个卖炭翁幽幽叹了口气,声音苍老:“也是个可怜孩子,这大寒天的,倒在这里可就没了活路了。”

说着,他弯着身子,走到破庙门口,把独轮车推了进来,然后颇为费力的把李信搬上了独轮车。

还好李信很是瘦弱,不然他还真搬不动这个少年人。

第二章 挖坑

下了三天的大雪,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冒出了头。

在京城东北面的北山山脚下,有一个茅草盖顶的简易木屋,木屋周边还被一些树枝做成的栅栏围住,这小屋位于荒山野岭,附近十里之内没有半点人家。

一个穿着不是特别厚实的少年人,此时正在小屋后面锲而不舍的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在地上挖着坑。

这个少年,这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李信。

他本来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普通上班族,在职场摸爬滚打的七八年工夫,已经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里爬到了副经理的位置,在前不久更是荣升经理,于是便跟手下人一起去酒吧庆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喝酒喝死,真是一个丢人的死法啊……

不过现在暂时没功夫考虑前世的事情了,因为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那就是必须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现在,距离他穿越到这里,已经过去三天了,其中有两天他都是处在昏睡状态的,在这个昏睡的过程中,这个被自己魂穿的倒霉孩子的记忆,像看电影一样被他看了一遍。

看完这个“李信”的记忆之后,李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真是一个倒霉孩子啊……

因此,当他从昏睡中醒过来,勉强恢复了一些体力之后,便去那个破庙里,把自己的舅公背了回来,想要挖个坑安葬了这个被活活冻死的老人家。

这个时候虽然出了太阳,但是天气仍旧极为寒冷,因为寒冷的原因,大地的表层都是冻土,极为难挖,好在这里的天气并不是那种极寒天气,因此只有表层的一点被冻住了,挖开表面的冻土之后,很快就变得松软起来,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李信才挖好了一个半米左右的坑,他比划了一下,觉得差不多够深了,于是准备把自己的舅公给放进去。

“再深一些。”

一个老迈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李信回头一看,发现那个搭救了自己的卖碳老者,手里拎着一个半旧不新的草席,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黄皮葫芦,不时仰头喝几杯酒,看情况,已经看自己挖坑看了不短的时间。

老人家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你舅公无子,按照规矩要挖三尺九,再挖深一些。”

醒过来的时候,李信大概跟这个卖碳的老人家说了一些自己的情况,顺带着也把自己舅公的情况说了,因此老人家知道,舅公他没有儿子。

李信无奈,只能擦了擦汗,提起锄头继续挖坑。

老人家喝了口酒,就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从手里的草席把李信的舅公给裹了起来。

人死之后,是万万不能直接碰到土的,这是天大的忌讳,古时候哪怕再穷,也要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弄一口棺材,再不济,也要用一张草席裹着身子,这已经是最“经济”的死法,不能再省了。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如果尸体碰到了土,那就仅比曝尸荒野稍强一些。

就这样,李信一边挖坑,卖炭翁一边在旁边指点,等到中午的时候,这个墓坑才勉强挖好,老头子绕着墓的四周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

“娃儿不错,醒过来也没忘了给你舅公收尸,是个孝顺的娃娃,老头子没有白救你。”

李信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气。

三尺九,也就是一米多深,而且在这个老头子的指点下,长宽都有讲究,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量,李信这个身子毕竟还小,而且好几天没怎么吃饭,整个人都虚脱在了地上。

老头子又绕着墓穴走了几圈,更加满意了,他回头对坐在地上的李信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老头子救了你一命,你须得报答老头子。”

李信坐在地上大口呼吸,那个小丫头很是懂事,向前小跑了几步,把自己把挂在腰里的竹筒递给了李信,李信张口猛地喝了几口水,这才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抬头对着卖炭翁勉强笑道:“老丈救了小子一条性命,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办得到的,小子义不容辞。”

他虽然是一个现代人,但是却全然接盘了这个倒霉孩子的记忆,因此自然知道这个时代,或者说这个世界该怎么说话,因此对话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卖炭翁很是慈祥的笑了笑:“以后老头子没了,你也要给挖一个墓穴给老头子容身,记着,老头子有一个儿子,墓坑该深四尺三,千万不要弄错了。”

李信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看到这个卖炭翁脸上沟壑纵横,头上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雪白,顿时明白了这个老人家的意思。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面色严肃,对着老人家作揖道:“老丈放心,这事小子应承下来了,老丈救李信一命,以后李信给老丈养老送终。”

卖炭翁低头咳嗽了一声,然后闷声道:“送终就可以了,养老却也不必,你小子身上身无分文,差点被活活冻死,凭什么来给老头子养老。”

老人家一边说话,一边跟李信一起,把舅公的尸体,摆放进了墓坑里,然后又坐在了旁边那块大石头上,指点李信开始埋土。

比起挖坑,埋土显然要轻松一些,在老人家的指点下,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李信就堆出了一个漂亮的坟堆,在坟堆面前磕了几个头之后,便跟着老人家一起,返回了他们的那座木屋。

这座木屋里,一共有两个房间,两个床铺,但是两个床铺都在一间房间里,另外一间房间,是一个泥制的火炉,火炉旁边有个木制的风箱。

卖炭翁熟练的坐在风箱前,把一块块木头丢进炉子里,准备开始生火。

烧炭,其实是一项技术活。

单单把木头点燃,并不能烧出木炭来,只能烧出碳灰。

其中的诀窍是烧到一半的时候,就闭合炉门,让里面的木炭无法继续燃烧,然后缓缓碳化。

在古书里头,这叫做烧木留性。

老人家坐在风箱边上,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咳嗽着开口:“今年天寒,城里买炭的人也多,老头子一个人忙不过来,看你暂时也没有什么去处,就留下了帮一帮老头子,今年这活计还行,你帮着多烧一些炭出来,就能多你一双筷子。”

这个卖炭翁,显然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个穷人家,会允许自己家多一个人吃饭。

李信现在的确没有去处,舅公没了,母亲也病故,永州老家暂时是回不去了,京城里的那个“渣爹”更是不靠谱,想来想去,就只能暂时留在这里,帮着老人家一起烧炭了。

而且,他现在没有什么厚实衣物,身上更没有半分钱,从这里走出去,很容易像舅公一样,被活活冻死。

于是他对老头子点了点头,微笑道:“多谢老丈给小子一口饭吃。”

老头子竖了竖眉头。

“从明天开始,你早上进城去卖碳,下午上山砍木头,晚上回来烧炭。”

“…………。”

这个老家伙,剥削童工啊…!

第三章 山寨版兽炭

“哥……哥哥,你在做什么?”

卖碳妞只穿着一个草鞋,两只小脚丫被冻的发紫,她蹲在李信身边,看着这个大哥哥在用家里砍柴的柴刀,在削自己跟爷爷好容易才烧出来的炭。

地上乌黑的炭屑掉了一地,让这个小丫头很是心疼,她虽然年纪小,但是知道这些爷爷辛辛苦苦烧出来的炭,可以卖得一些铜钱购买吃用,而且他们这个活计,只有冬天能做,等到开春的时候,便烧不得炭了,爷爷就只能上山砍柴进城卖一些柴火了。

柴火的价格远比木炭要贱的多。

所以,只有冬天的时候,小丫头能偶尔见一些荤腥,其他季节,连饱腹都是奢望,因此她看到李信这么浪费木炭,不免有些心疼。

李信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对着这个小丫头咧嘴一笑:“丫头,单纯的卖炭是挣不到钱的,哥哥想法子挣点钱,给你买双棉鞋穿穿。”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开始专心继续削这些木炭,地上的炭屑纷飞。

小丫头看不下去了,立刻跑到正在烧炭的爷爷那里告密,老头子停下风箱,弓着身子走到李信这一边,只见这个少年人正在把地上的木炭削成一个个动物的形状,这些动物里有虎,貔貅等等,一个个虽然说不上惟妙惟肖,但是总算都成了形状,看起来颇有些模样。

老头子蹲下来看了看,然后捡起了一块老虎形状的炭,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说道:“你小子心思倒是活泛,看来你是想把这些普通的松炭和竹炭,当成兽炭去卖?”

李信微微有些吃惊,抬起头看向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卖碳老者,他停下手里的柴刀,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老丈知道兽炭?”

卖炭翁低声开口:“老头子烧炭十几年了,自然听那些城里人说过一些,城里的富贵人家,都不会用普通的木炭,而是用兽型的木炭,这些木炭的价格,比普通的竹炭价钱贵上几百上千倍,有些甚至与金子等价……”

说到这里,这个卖炭翁摇头道:“虽然不知道这个兽炭为什么卖的这么贵,但是老头子曾经打听过,一块兽炭最少可以少一天一夜,甚至更长时间,所以烧制兽炭最少也要用铁木才成,普通的松木还有竹子是不成的。”

兽炭,是贵族专用的木炭,这种炭并不是直接烧出来的,而是先烧成碳,然后再用人磨成碳粉,然后掺杂香料之类的香粉进入,然后再用模子做成野兽模样,这样的木炭,甚至可以燃烧几天几夜,不仅没有烟味,而且还会有一股异香。

但是如卖炭翁所言,这种兽炭要用密度很高的木头才能烧成,像他们这里只有松炭和竹炭,肯定是不成的。

李信也是前世看到一本杂书里,详细介绍了古时候的各种木炭,才会突发奇想。

不过他听了卖炭翁的话之后,并没有沮丧,而是神秘一笑:“老丈,咱们虽然制不出真正的兽炭,但是只要做一个差不多的样子出来就行了,小子自然有办法把这些东西给卖出去。”

卖炭翁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李信,最后摇了摇头,轻声叹气道:“罢了,年轻人心眼多,便由得你,只是不许你糟蹋太多东西,最多刻上五十斤,卖得出去卖不出去都不甚要紧。”

竹炭和木炭的价格,一般都不是很贵,大概就一斤五六文钱的样子,今年天寒,木炭稍微贵了一些,但是也不会超过十文钱一斤,卖炭翁一天就可以烧出上百斤的木炭,因此拿出半天的产出,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

李信心中暗暗吐槽,他并不是专业学雕刻的,顶多算一个业余的木雕爱好者,雕出来一块山寨版兽炭,就要花费许多时间,真让他雕出来五十斤炭,那是难为他了。

就这样,李信在这间木屋里忙活了整整一天,由于屋子里没有灯,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就没有办法继续雕木炭了,收工之前,李信大概数了数,总共弄出了二三十根山寨版兽炭,加起来也就十来斤的样子。

不过雕刻的一天之后,他的手艺多少熟练了一些,后半天雕出来的兽炭,比上午的要精细不少。

晚上还是很冷的,这个屋子里只有两个床,卖炭翁带着孙女一起睡,李信一个人睡在一张相对矮小的床上,抱着一堆稻草做成的铺盖,被冻的瑟瑟发抖。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感受这个世界的寒冷,毕竟前两天的时候,他都是在昏睡状态中,整个人是没有知觉的。

整整一个晚上,李信都没有怎么睡着,最多就是半睡半醒的睡了一两个时辰,等到天色刚刚亮起来来的时候,实在受不了的李信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也没有吃早饭,简单很卖炭翁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背着那一篓子雕好的山寨版兽炭,进城卖炭去了。

进城的路,他从倒霉孩子的记忆中看过,因此倒也能摸得到京城在哪,走了七八里路之后,运动带来的热量渐渐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李信抬起了头,就看到一座巍峨的雄城,屹立在自己面前。

这就是京城,大晋的国都。

三十年前,大晋一统天下之后,大晋的国都就成了天下的中心,也成了天底下最大的一座雄城,眼前这个足有十米左右高的城墙,看起来极为壮观。

李信抬头看了片刻,随即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以后,自己估计就要在这座大城里刨食吃了。

前世自己一个农村娃,能在一个一线城市里混的如鱼得水,现在,自己一样能够在这个城市里,活出一个人样!

想到这里,李信暗中握了握拳头,背着自己背后的炭篓,大踏步的朝着京城的东门前去。

今天的目标,给小丫头买一双厚实一点的棉鞋,顺便再给自己弄一床像样的棉被!

李信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一个粗糙的声音,打断了李信的野望。

“小子,哪来的?是本地人么?有没有路引?”

李信抬头一看,一个壮硕的汉子,穿着一身兵丁的衣衫,站在自己面前。

少年咽了口唾沫,乖乖从怀里取出路引,递了上去。

“永州来的,来京城……寻亲。”

通过倒霉孩子的记忆,他知道在这个不知名的时代,没有路引是不能出门的,他跟舅公自然也有路引,不然连永州也出不了,更别提来京城了。

所谓路引,就是地方衙门开据的证明,证明这个人是谁,从哪来,到哪去,干什么。

而李信的路引,就是永州府祁阳县衙开据的,上面写的理由是寻亲。

这个守门的兵丁,看了一眼李信脚上破旧的布鞋,又低头看了一眼路引,然后盯上了李信背后的木篓子。

“里面装的啥?”

李信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家里弄的竹炭,天冷了,送给城里的亲戚。”

这个兵丁打量了李信一眼,然后大手一挥:“进去吧。”

李信点头哈腰,从城门里走了进去。

等李信走远之后,这个兵丁找了张白纸,偷偷把李信的名字写了下来,然后把白纸藏在了自己怀里。

第四章 请问青楼怎么走?

京城里,最大的一条街是得胜大街,这条大街横穿整个京城,从西城门一直通到东城们,三十年前大晋武皇帝亲征,横扫天下的时候班师回朝时经过这条街,所以取名为得胜街。

从那之后,这条街就成为了京城的象征之一,也成了京城里最繁华的一条大街。

尽管已经下了三天的大雪,城外仍旧是天地素白,但是得胜大街上却并没有多少大雪留下来的痕迹,毕竟这里是京城,大街平时都有专门的人来扫,而且人来人往的地方,留不下什么大自然的痕迹。

此时,在得胜大街的街头上,一个个子并不是特别高的少年人,背着一个竹篓,正瑟瑟缩缩的在大街上走着。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李信了。

他之所以瑟缩,倒不是因为害怕,而且因为冷。

他现在,就只有两件衣衫,一件里衣,一件外衫,这是秋天的打扮,而现在已经进了腊月,马上就是年关,寒风吹在他的身上,让他不由瑟瑟发抖。

还好,今天是大太阳,太阳照在身上,总算让李信能够舒服一些,他在大街上四下观望了片刻,然后目光锁定在一个体型微胖,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身上,李信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这个中年人的肩膀。

“大哥你好,小弟初来京城,有一件事要跟大哥打听打听。”

这个中年男子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了李信一眼,见到李信一身单衣之后,眼神之中就隐隐有了一些鄙视,不过身为京城的老百姓,还是要端着“身份”的,这个中年男子咳嗽了一声,开始正视李信。

在他看来,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大概是来京城投亲,要向他问路的,于是把双手背在后面,笑眯眯的看向李信,开口道:“小兄弟,有什么问题问吧,吴某人在这住了几十年了,这京城里就没有我不熟的地方。”

李信弯身称谢,然后一本正经的开口问道:“大哥,这京城最大的青楼在哪?”

中年人笑眯眯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愣愣的看着李信,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这个少年人,衣服简陋不说,脸上还有没有洗干净的煤灰,一看就是穷人家,还操着外地口音…怎么…开口就问青楼?

世风日下呀!

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我吴某人跟不上时代了么,现在的少年人,都这个样子了?

李信看他呆住了,以为这个大哥没听懂,于是很有耐心的补充道:“青楼,就是妓院,窑子。”

中年人眼皮抽了抽,笑容很是僵硬:“小兄弟,这会儿是大白天……还是上午…问这个不合适,你要是真有想法,为兄晚上可以带你去几个好地方…”

说到这里,他看向李信的眼神已经亲热了不少,显然是把李信当成了同道中人。

李信之所以选择这个中年人,就是因为看他脚步虚浮,脸色苍白不见血色,而且神态猥琐,一看就是经常逛窑子的老嫖客。

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大哥,小弟去青楼是有事情要办,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这个中年胖子挤了挤眉头,很是猥琐的笑了笑:“男人去青楼,可不就是为了办事么,这事大家都懂,不过这会儿大一点的楼可都没有开门,小兄弟若是真着急,愚兄可以带你去几个小一点的地儿…”

李信一脸无语的看这个猥琐的胖子。

这个家伙,已经无可救药了。

最终,几番纠缠之后,李信终于问出了京城青楼的所在地,或者说京城里最贵的青楼所在地。

那就是位于城南的胭脂河。

胭脂河本来叫做秦淮河,河上十里画舫,步步楼台,每天晚上,秦淮河上都灯火通明,因为青楼里头的小姐们经常在河边洗胭脂,久而久之,这条河水都隐隐散发着香气,所以被人称之为胭脂河。

李信问清楚路之后,就辞别了这个猥琐的中年胖子,转身朝着秦淮河的方向走去。

不得不说的是,李信就简单的问了一句路,这个胖子简直对他一见如故,恨不能在大街上直接跟李信拜把子,李信花了好长时间,才摆脱了这个胖子的纠缠。

分别前,胖子告诉李信,他叫吴道行,最后一个字念第二声。

不过李信现在没心思搭理这个胖子,他必须赶到秦淮河,把背上的这篓山寨版的兽炭给卖了才行。

他很清楚,自己雕出来的这些“兽炭”,上不得台面,真正的有钱人家不愿意买,稍微穷一些的人家又不会愿意花费远远贵于普通木炭的价格去买,所以,这些山寨版木炭,最佳的售卖点,就是青楼了。

在这个时代,木炭在冬天与后世的空调地位大概等同,也就是说,只要你是服务业的,就必须要在房间里烧炭,毕竟没人愿意出来花钱还要受冻,所以对于青楼来说,木炭是刚需,是必需品。

但是这里面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普通的木炭,竹炭烧起来没有牌面,真正的贵木炭青楼也烧不起,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形似兽炭,但是相对于兽炭来说又很便宜的木炭……

怀着这个心愿,李信来到了秦淮河边上最大的一家青楼。

得意楼。

所谓春风得意马急蹄,得意楼是举子们中了进士之后,最爱来地方,这儿虽然是青楼,但是相对要高端一些,基本很少出现那种直接就卖身的低端服务,得意楼的清倌人们,个个读书识字,你想要上她们,光有钱还不行,还得自己亲自去追求才成。

这就是行业高端与行业低端的区别,这种欲拒还迎的感觉,才是那些读书人们最喜欢的调调,因此,十里秦淮里头,就数这家得意楼生意最好,也最容易来钱。

现在是上午,得意楼还没有开门做生意,李信背着一篓木炭,轻轻敲响了得意楼的大门。

开门迎接赵显的,是一个很是瘦弱的侍女,这个侍女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年纪,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之后,她脆生生的开口:“这位公子,咱们得意楼要到酉时正才能开门,您要是想来,便酉时再来。”

真正会做生意的人,往往都不太会出现刁难顾客的情况,毕竟一个笑脸,一句客气话又不要成本,所以这个侍女常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在面对李信的时候,也颇为客气。

李信从自己的背上解下竹篓,然后从里面挑出一块雕的最精细的虎形兽炭,放在手里,递在这个小侍女面前。

李信语气客气。

“小姐姐,我是来见你们东家的,麻烦小姐姐通传一声,就说我这里有兽炭卖…”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继续说道。

“一百文一块。”

第五章 得意楼崔九娘

因为地处京城的原因,所以京城里的建筑一律不得高于皇宫里的宫殿,因此得意楼并不是特别高,总共就只有三层。

不过得意楼占的地方却很大,最繁华的十里秦淮,硬生生给它占了一里。

此时,在得意楼三楼的一个雅间里,一个身着月牙白小袄的美妇,笑意盈盈的跪坐在一个矮桌旁边,而在她的对面,一个衣衫破旧,头发上还沾着煤灰的少年人,也跪坐在软垫上面,面色淡然,不卑不亢,

美妇人姓崔,真名已经没人知道,十里秦淮的人,都叫她九娘。

九娘并不是得意楼的东家,只是得意楼的大掌柜,毕竟以得意楼的规模,背后必然要有一个极为强力的靠山,不然凭她一个妇道人家,是不可能能在京城里立足的。

不过能在十里秦淮生存这么多年,这位九娘的本事自然不言而喻。

矮桌上摆放着一个黑乎乎的虎状物体,并不是真的雕成了一个老虎,而是雕刻成了一个虎形状的一块木炭,美妇人也不嫌脏,伸手在这块炭上捏了捏,然后白皙的手上就出现了一摸惹眼的黑色炭灰。

九娘瞥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少年人,然后轻笑道:“小兄弟,青楼虽然是下九流的行当,但是你可不要觉得咱们青楼里的人就没有见识,你这个炭,可不是兽炭。”

李信对着九娘咧嘴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这位姐姐,这本就不是兽炭,这个世上可没有一百文一块的兽炭。”

这个美妇人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与李信前世的年龄差别并不大,而且李信在职场摸爬滚打的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嘴甜心狠办事稳”的道理,所以他见到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开口姐姐,闭口妹妹。

九娘掩嘴一笑:“小兄弟可真会说话,不过会说话没有用,你这炭不是木炭便是竹炭,大街上十文钱一斤到处都是,哪里有一百文一块的道理?”

李信咳嗽了一声,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这块木炭,声音平静:“它虽然不是兽炭,可它的模样像兽炭,对于姐姐这个行当来说,只要长得像便足够了,不是么?”

青楼这个行业,尤其是得意楼这种高端青楼,最重要的就是要上档次,不然是吸引不了那些真正的金主的,因此得意楼里的东西,大半都是最好的,不过就是在这烧炭上面不太好办,毕竟真正的兽炭能跟白银甚至黄金等价,这样高档的东西,得意楼也是用不起的。

九娘微微摇头:“真正的兽炭,燃烧起来有异香,来得意楼的,不是京城里的王孙公子,就是科场新贵,他们都是见了世面的人,立刻就可以分辨出来。”

李信抿着嘴唇,轻声道:“姐姐可以在火炉里,撒一些香粉。”

九娘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拍了拍手轻声笑道:“是这个道理,对于咱们这个行当来说,它是不是正儿八经的兽炭都不要紧,只要它生的像就行了,在姑娘们的房间烧上这么几块,再撒些香粉进去,那些臭男人们也未必能够瞧得出来真假。”

说到这里,九娘低头看向桌子上的这块兽炭,对着李信似笑非笑的说道:“可是小兄弟你这兽炭,虽然雕出了大虫模样,但是与正儿八经的兽炭也不太一样啊。”

李信低头咳嗽了一声,脸色微红。

他没有见过这个时代的兽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因此就只能按照前世见到的那种虎形玉佩的模样去雕,可是正经的兽炭都是有模子的,李信弄出来的这个,显然不像。

见李信脸色发红,九娘掩嘴笑了笑,开口道:“好了,不调笑小兄弟你了,看小兄弟言谈不像是普通人,想来是失了时运,才落魄到这种地步,小兄弟的这些竹炭,虽然不太像,但是也可以糊弄糊弄那些没什么见识富户,这些东西得意楼便按五十文一块买下来了,就当交个小兄弟朋友。”

李信弄出来的这些兽炭,大概两三个加在一起才能有一斤重,除却雕刻的时候弄掉的边角料,一斤木炭怎么也能雕出来两块,而京城木炭的价格大概是十文钱一斤,现在就算是卖五十文一块,价格也是凭空翻了十倍了。

李信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称谢。

不过很快,面前的这个女人就让他刮目相看。

只见这个美妇人翩翩起身,从身后的一个柜子里里取出一个盒子,然后从盒子里捏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物件,放在李信面前,这物件黑乎乎的,但是却有着自己的线条,整体成一个猛虎的形状。

九娘微微一笑:“正巧姐姐这里有几块兽炭,小兄弟既然有这份手艺,不妨拿去看一看,如果能弄出一个大概模样的出来,得意楼就按照小兄弟开出的价格,一百文一块像小兄弟收购。”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伸手把这块兽炭拿在了手里,这块兽炭造型古朴,通体冰凉,而且入手微沉,还散发出一股隐隐的香味,不管是卖相还是工艺,都比李信瞎鼓捣出来的那些好上不少。

更为神奇的是,这东西虽然是碳粉和香粉混合制出来的,但是李信把它拿起来把玩了一番,手上竟然没有沾上半点黑色的痕迹。

这就是京城里,价格与金银仿佛,大富大贵人家才能用的起的兽炭。

一块兽炭,就可以燃三天三夜。

九娘这里备着一盒这个东西,想来也不奇怪,毕竟得意楼位于京城,时不时会有贵人前来,这一盒兽炭加在一起,大概有一二十块的模样,估计是九娘为了京城里的贵客们备着的。

李信仔细看了一遍这个东西,大概记住了它的样子,起身对面前的这个美妇人拱手行礼:“姐姐,这东西我已经记下来模样了,回头应该能制出个八九不离十,等弄出来了,再来得意楼求见姐姐。”

说罢,他把手里的这块兽炭放回了桌子上。

这一块兽炭,足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吃用,李信很自觉的放了回去,不然恐怕他连走出得意楼的机会都不会有。

九娘把李信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然后她伸手拿起桌子上那块兽炭,放在李信手里,笑眯眯的说道:“小郎君既然要弄出些仿品出来,自然要越像越好,这块炭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事,小兄弟带回去照着弄也是无妨。”

李信低头道谢,也不客气,把这块兽炭塞进了袖子里。

临走之前,九娘把李信背篓里的那些“兽炭”全部买了去,加在一起一共是一贯钱左右,李信小心翼翼的接过这一串铜钱,对着九娘拱手:“说了好半天话,还没来得及问姐姐名姓。”

美妇人嫣然一笑:“妾身姓崔,小郎君叫妾身九娘就是,不知道小郎君怎么称呼?”

“在下李信。”

李信对着九娘微微躬身:“谢九娘赏饭吃。”

九娘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亲自起身把李信送到了得意楼门口。

等到李信走远了之后,跟在九娘身后的那个瘦弱的丫头才小声开口:“九娘,您对这个李信,也太好了一些。”

其实李信的这个想法虽然好,但是说出来也就不值钱了,因为九娘大可以跳过李信这个环节,直接让京城里刻木头的匠人去做,这样还能够便宜一些。

不过九娘并没有这么做,就说明她愿意给李信这口饭吃,李信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临别之前,才说出了那句感谢的话。

九娘翩然转身,对着身后的这个侍女淡然一笑:“萍儿,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咱们替东家开这个得意楼,从来都不是为了挣钱。”

“而是为了交朋友。”

第六章 马祸

挣到了第一桶金之后,李信开始在京城里寻找卖棉衣的地方。

这个时代是有棉衣的,他刚进京城的时候,就看到得胜大街上到处都是穿棉衣的行人,偶尔还有一些穿皮货的富贵人家,可见是与李信那个世界是差不多的。

在昏迷醒过来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首先,他现在所处的这个王朝,叫做晋,李信虽然不是特别精通历史,但是总算粗略知道一些,中国历史有好几个晋,比如说春秋时期的晋国,以及篡了曹家的司马晋。

而根据那个倒霉孩子的记忆,这个世界的这个晋,国姓并不是司马,而且姬,虽然春秋时期晋国的国姓也是姬,但是李信可以肯定,这个世界绝不是春秋。

因为他看到了纸。

很多很多的纸,甚至得意楼九娘递给他的这块兽炭,就是用一张粗纸包着的。

因此,这是一个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世界,李信没有办法获得先知先觉的能力,如果不是这个世界还用汉字,说汉语,有这条秦淮河,他甚至会怀疑自己还在不在地球上。

凭借着一张还算甜的小嘴,李信一路问路,顺利的找到了一家棉货店,买到了一双棉鞋还有一床稍微厚实一些的被子,因为天寒的原因,棉货店的价格比起往年贵了不少,这几样东西总共花了七八百钱的样子,这样刚刚挣来的一贯钱也就花去了七七八八,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是下午了。

花了几文钱,在路边随便吃了一碗面之后,李信就准备出城回北山了,正当他走在得胜大街上的时候,一个粗嗓门对着他大声呼喝:“小子,让开!”

李信回头看去,只见一行十数人都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得胜大街上肆意奔驰,刚才对着他呼喝的,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在为身后的这些马匹开路,李信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身边的一个行人一把拽到了路边,然后这些速度极快的马匹,就擦着李信的身子飞驰而过,此时李信身后背着一床被褥还有一双棉鞋,他人虽然没事,但是这一转身,身后背着的东西就被这匹枣红色的大马一下子撞飞,被褥和棉鞋都撒了一地。

那些骑马的,都是一个个少男少女,那个骑着枣红马的是一个少年人,马术显然不精,撞了李信之后,自己的枣红马也受惊停了下来。

李信的身子虽然没有被撞到,但是也被冲击力波及,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过了许久之后,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此时,那些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们,也都一个个跳了下来,这些人每一个不是披绸就是穿裘,显然非富即贵,他们围在那个枣红马的旁边,出声问道:“叶……公子,没伤着吧?”

李信摔在地上,身上的几个关节部分都有了一些擦伤,咬牙忍了许久,阵痛才慢慢舒缓了一些,他抬头看向那个撞了自己的少年人,只见那个骑着枣红马的叶公子,面色白皙,虽然穿着紧身的男装,但是并没有喉结,几乎可以一眼辨认出是女扮男装。

这个女扮男装的叶公子,平日里显然不怎么骑马,这时候才惊魂甫定,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着身边的这些年轻人勉强一笑:“诸位,小弟没有什么事,只是怕耽搁围猎,骑的快了一些,好像碰到了一个人。”

听到她这句话,众人才把注意力放到了李信头上,李信本就穿的颇为寒酸,此时被撞的跌倒在地,整个人都衣衫不整,脸上更是隐隐有些血迹,看起来极为狼狈。

这群年轻人当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公子看了一眼李信,然后回头对着叶公子微笑道:“还能爬起来,估计是没碰着,明天陛下就要在北山围猎,要考校咱们这些将门子弟,你们大家先去北山熟悉熟悉地形,莫要耽搁了围猎,这里愚兄来收拾。”

这个人显然在他们的圈子里颇有威信,这些非富即贵的年轻人闻言,立刻翻身上马,朝着城外北山的方向飞奔而去。

等到这帮人走完之后,这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才迈步走到李信身边,从自己的腰里摸出一粒金子,伸手递在了李信身边,微笑道:“这位小兄弟,刚才是我朋友骑马太快,不小心碰到了你,看你身上还带了些东西,都被撞散了,这粒金子在城里的钱庄,怎么都能换上四五贯钱,你拿去,就当赔你的东西,顺便给小兄弟治伤。”

李信此时手臂被磨破了皮,整个右手都是处在麻痹状态的,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的右手才能勉强活动,能动之后,他先是摸向了自己怀里,当摸到九娘送给自己的那块兽炭还在之后,李信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块兽炭,以后是要还给得意楼的,如果弄坏了,李信给得意楼做一年山寨货,也未必赔的起。

确认了兽炭还在之后,李信才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个白衣年轻人,这个白衣年轻人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左右,年轻无比,身上穿着疑似狐狸皮的纯白裘衣,整个人看起来不仅风度翩翩,而且颇有气质。

他说话虽然很客气,但是语气里隐隐有些瞧不起人,不过富贵子弟说话通常都是这样,李信也见怪不怪,而且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和这些“官二代”们作对的本钱,于是伸出手,接过这个白衣公子手里的金子,微微低头:“多谢公子。”

能低头时且低头,毕竟他刚来到这个世界,还要在京城活下去。

白衣公子见这个少年人很是识趣,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小兄弟且去治伤,如果这些钱不够,小兄弟可以来平南候府找我,我是平南候府嫡子李淳,小兄弟在候府门口报我的名字就行。”

平南候府……李淳。

李信浑身微微颤了颤。

他是全盘接收了那个倒霉孩子的记忆的,按照自己母亲的说法,自己的身份,应该是平南侯李慎的儿子,只不过自己那个渣爹不靠谱,把他跟母亲都丢在了永州,不管不顾。

想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李淳一眼。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鼻孔朝天的家伙,应该是自己的……兄长?

李信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怒气。

他上前两步,走到李淳面前,把那粒金子交还了回去,低声道:“原来是平南侯的公子,平南侯威名,小民一直如雷贯耳,小民只是走路被碰到了,身上没有受什么伤,既然是平南候府的公子,那些钱,小民不敢收。”

李信说这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因此没有人看到他冰冷的眼神。

那一天,李信找上平南候府的时候,这位李家的公子李淳并没有在家,所以他并不认得面前的这个少年人。

李淳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他伸手把这粒金子捏了回来,淡然一笑:“既然你没受什么伤,那这钱也就算了,本公子还要出城,便先走了。”

没有人会放着钱不要,在李淳眼里,面前的这个可怜少年人无非是想要更多而已,自以为看穿了一切的李淳,洒然转身,翻身上马,朝着东城门飞奔而去。

李信强忍着自己身上的疼痛,弯身捡起自己被撞飞的被褥还有那双棉鞋,用袖子擦了擦上面沾染的泥浆,重新背在背上之后,一瘸一拐的朝着北山的那座小木屋走去。

憎恶的种子,在这个少年人心里发了芽。

第七章 试一试

李信回到那座北山下小木屋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是的,这段原本只需要一个时辰的路,他从中午一直走到了傍晚,因为他身上受伤了。

那个叶姓的小妞,虽然没有正面撞到他,仅仅的“擦”到了而已,但是快速奔驰的马匹,让他在得胜街上的青石路跌了好几米那么远,他的手肘还有膝盖的部分,被磨出了几个破洞,几道血口子鲜血淋漓。

这种伤口,刚刚受伤的时候是不怎么疼的,但是之后就会越来越疼,尤其是李信身上的衣衫很是单薄,因此他走回来就颇为艰难。

到后半段的时候,他已经不得不把那床新买的被子裹在身上,才勉强走回了这座山脚下的小木屋。

回到小木屋之后,李信一屁股在那个烧炭的炉子旁边坐了下来,此时,卖炭老者正在往炉子里填一些砍下来的老竹,房间里火气腾腾,让李信快要冻僵的身子渐渐暖和了起来。

卖炭老者先是看了一眼李信,然后看到了他腿上的猩红鲜血,咳嗽了一声说道:“被人给欺负了?”

这个世道并不太平,事实上因为没有信息化的原因,古时候任何一个朝代,治安都不会太好,像李信这样的少年人,一个人在外行走,给人打了或者是抢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李信对着火炉伸出手,把一双手弄得暖和起来之后,才深呼吸了几口气,对着卖炭老者勉强一笑:“没有,回来的路上,不小跌了一跤。”

那些撞自己的人,很显然非富即贵,那些人是卖炭老者这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人,李信如果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老者说不定会因为畏惧权贵,把他赶出去。

老人不动声色的看了李信一眼,声音沙哑:“那你这一跤可跌的不轻。”

没等李信回答,老人继续问道:“那些炭都卖出去了?”

李信点了点头。

“全卖出去了,一百文一块。”

说到这里,李信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一串还剩下二三百文的铜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他对着老头子灿然一笑。

“老丈,城里的那家人还继续要这种兽炭,以后都是一百文一块,咱们要过好日子了。”

崔九娘给李信的承诺,才是李信拒绝李淳“赔偿金”的底气,如果崔九娘没有给李信留下这么一条财路,那么中午的时候,无论李信心中如何气闷,他都不会拒绝李淳的那块金子。

人活在世上,脸面是很重要,心中的志气也很重要,但是在生死存亡面前,这些东西都显得不值一提。

听了李信的话之后,卖炭翁也是神情微动,他是看过李信弄得那些兽炭的,那些兽炭两块加在一起,都不会超过一斤,而以前的木炭,一斤只卖十文钱,也就是说,在李信手里,这些木炭,平白翻了二十倍的价钱。

老人家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沙哑的声音掩盖不住激动。

“你是个有本事的孩子……”

李信微微一笑,把身子往火炉那边靠了靠,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白天自己碰到李淳的时候,心里为什么会这么气愤,按照道理来说,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跟李淳完全就是两个陌路人,要是按照李信以前只赚便宜不吃亏的性格,他说不定会直接躺在地上讹诈这个平南侯府的公子,绝不可能装什么大尾巴狼,拒绝那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可是当时,他心里就是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怒气。

思来想去,大概是另一个李信的意志并没有完全消散的原因?

烤了一会火之后,李信吃力的挪动的受伤的胳膊,把自己背在身后的包袱打开,里面有一双沾了些泥土的棉鞋,还有一个不算特别厚实的袄子,李信伸手把卖炭妞喊了过来,轻声笑道:“来,妞妞,这是哥哥给你买的,穿上试试。”

这个时代的棉衣并不便宜,以至于李信赚到的那一贯钱,并不足以买两套衣裳。

这个世界上,固然有很多绝对的利己主义者,但是李信还没有到那种程度,他没办法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浑身被冻的青紫,穿着草鞋走在漫天雪地里。

于是他给自己买了一床棉被,给小丫头买了一双棉鞋,一件棉衣。

反正只要熬过这个晚上,明天自己多弄些“兽炭”出来,就可以大致把三个人过冬的装备置备齐了。

卖炭妞瑟瑟缩缩的看了李信手里的棉鞋一眼,不怎么敢走过来。

穷苦人家的孩子,往往天生就会带着一些自卑心理。

这种自卑心理,会让一个人做事束手束脚,而且言行举止都很放不开,这也是寒门很少出贵子的原因之一,崔九娘之所以高看李信一眼,就是因为李信不卑不亢的态度。

李信笑眯着眼睛笑了笑,并没有强求,然后把鞋子还有棉衣塞到老者手里,自己抱着新买的那床棉被,一瘸一拐的回到了自己那张床上。

说是一张床,其实就是一些稻草铺成的“窝”罢了,昨天晚上,这个窝让李信彻夜难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冻“死”的原因,李信变得格外怕冷。

不过现在有了一床温暖的棉被,让李信舒舒服服的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另一个李信的记忆又如同一个个视频片段一样,摆放在李信面前。

在梦里,李信看到了这个倒霉孩子被平南侯府的人斥为野种,看到了平南侯府赶出来的家奴,看到了他跟舅公两个人,蜷缩在破庙里,浑身发颤。

于是,他在午夜惊醒了过来。

李信睁开眼睛,往温暖的被窝里缩了缩。

本来,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对于另一个李信的遭遇,也就是略有同情而已,可是现在,他居然有了一些感同身受的感觉。

他甚至能回想起,那个破庙里的寒冷。

李信缓缓闭上眼睛,心里有些复杂。

按照他原来的打算,他只想着挣点钱,然后看着能不能重新回到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如果不行,就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他想帮一帮这个被活活冻死的倒霉孩子。

想到这里,李信轻声低语。

“如果有机会,我会试一试,但是也只是试一试而已,不保证能成……”

第八章 赶尽杀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李信每天做的事情都很简单,卖炭老者负责烧炭,他负责雕刻,下午加晚上雕刻兽炭,然后第二天上午的时候给得意楼送过去,最初的时候,他刻的东西只有八成相像,几天之后,他做出来的兽炭,除了重量上跟原本的兽炭有区别,只看外表的话,已经分不出有什么差别。

为了精细,他把雕刻的速度放慢了下来,一天大概能做出十几块的模样,不过模样已经足够以假乱真,对于这种山寨货,得意楼的九娘也很满意,每次给钱给的都很干脆。

毕竟那些来得意楼的金主,几乎没有穷人,都是有见识的人物,看到铜炉里烧起来的貌似兽炭的东西,再闻到房间里隐约的香气,哪怕那些清倌人们不说,他们也能猜出炉子里烧的是什么,给起银钱的时候,自然也会大方不少。

这种日子,持续了十多天时间,十多天的时间里,每块山寨货一百文,李信收入了十几贯铜钱,这笔钱他与卖炭翁五五分,自己得了六贯钱的样子算是从当初那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成为了这个时代光荣的温饱人员。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腊月二十一,算算时间李信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半个月了,这天中午,李信吃完饭之后,照常背上他那个竹篓,准备动身前往城里。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身着单衣的可怜人,身上裹了两层厚厚的棉衣,挡住了外面所有的严寒。

身高只到李信腰这么高的卖炭妞,手里捧着一个热水袋,慌慌张张的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把这个装满开水的水袋,放在李信手里,然后甜甜一笑:“哥哥,带上这个,早些回来。”

这个水袋,是前几天李信在京城里买的,用不知名的畜生皮毛缝制而成,装了热水之后可以热和半天,冬天的时候带在身上可以保暖。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小丫头没有从前那么怕生了,现在见到李信,都是称呼一声哥哥。

李信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水袋放进怀里,然后摸了摸小丫头的头,轻声道:“你在家里乖乖的,等会哥哥从城里给你带些好吃的回来。”

现在日子宽裕了,李信从京城送货回来的时候,经常会给小丫头带一些吃食回来。

卖炭妞点了点头,向李信挥了挥手,然后小碎步跑回了屋里。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他虽然不打算一直做一个卖炭郎,但是眼下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况且现在弄这个山寨兽炭很是挣钱,因此李信准备先做一个冬天,等到开春了之后,自己存些钱了,再想别的事情。

此时,他手上还有腿上的伤都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因此只用了一个时辰左右,就赶到了得意楼里,早上的得意楼仍旧没有开门,半个月下来,李信已经是这里的熟人,因此毫无阻碍的走了进去。

接见他的是得意楼的掌柜崔九娘。

李信微微有些吃惊。

因为他来得意楼卖炭,只有前几天是这个九娘接见他,后面都是九娘的身边的那个丫头萍儿来跟他接触,算算时间,他已经十来天没有见到这位九娘了。

李信只是愣了愣,就连忙对着九娘微微拱手。

“见过崔姐姐。”

九娘脸上带着笑意,不过眉宇间却有些阴郁的味道,她对着李信轻笑道:“小郎君还真是准时,每天一大早就来了。”

李信低头笑道:“小本买卖,为了糊口而已。”

九娘点了点头,对着李信轻声道:“小李郎君,你跟我来,我有些事要跟你说你。”

李信放下背后的背篓,跟在九娘身后,走进了得意楼的后院。

他进出得意楼已经十几趟了,从前几次都是在止步前院,这一次,还是他第一次走进得意楼的后院。

九娘在后院的一处暖阁里停了下来,李信迈步跟了进去,暖阁里炉火绯红,温暖如春。

仍旧是一张矮桌,两个人隔桌对坐。

九娘亲自给李信倒了杯茶,轻轻叹了口气:“小郎君,以后你与得意楼的生意,可能要断了。”

李信心里一惊。

得意楼的生意,是他目前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如果得意楼的生意断了,他一时半会还真不好再找一个挣钱的行当。

李信低头喝了口茶,轻声道:“崔姐姐能让在下做这个生意,可并不是贪图小利之人,在下能问一问原因么?”

九娘给自己倒了杯茶,上下打量了李信一眼,开口笑道:“小郎君若是个普通人,区区一些火炭,就是包给你也没什么,可是小郎君偏偏不是普通人,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说到这里,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微笑道:“不瞒小郎君,昨天里有人来得意楼给我打了招呼,让我断了这份生意,打招呼的人来头颇大,得意楼得罪不起,因此这份生意就只能断了。”

九娘这话一说,李信心中就明白了。

是平南侯府的人给得意楼打招呼了,难怪这十来天,北门那个守门的大汉多次过问自己的姓名,原来自己早就被侯府的人盯上了。

看来,他们不仅不让自己进平南侯府,也不准备让自己待在京城。

李信摇了摇头,对着九娘苦笑道:“崔姐姐能在秦淮河边开这么大一家店,按理说在京城里不应该怕什么人才是。”

京城里,能在十里秦淮开店的,基本上每一家都是有后台的,其中最大的得意楼,必然有着了不得的东家,所以李信才有此一问。

九娘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怕是不至于怕,只是做生意要与人为善,能不得罪还是不好得罪,小郎君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李信叹了口气,起身对着九娘弯身鞠躬道。

“崔姐姐的意思,小弟明白了,这件事情确实不该难为崔姐姐,这半个月的恩情,有机会小弟定当报答。”

九娘起身还礼,脸上带着微笑:“既然小郎君称奴家一句姐姐,那姐姐就冒昧问一句,小郎君与打招呼的那个人,是何关系?”

李信面色不变,低头道:“没有关系。”

他对着崔九娘抱了抱拳。

“再打扰姐姐,恐会给得意楼惹麻烦,小弟这便告辞。”

九娘意味深长的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开口说道:“小郎君,交浅言深的说一句,那个人既然能够寻到得意楼,就说明有人一直在盯着你……”

九娘话说了一半,李信脸色骤然大变。

他来不及在乎别的礼数的,匆忙对着九娘抱了抱拳,连那个竹篓也没有拿,慌慌张张的朝着北门跑去。

平南侯府既然对自己有所动作,那么……

北山的小屋那么绝不会漏掉!

第九章 高个子和矮个子

当李信一路狂奔回北山下那座小屋的时候,原来的那座虽然有些简陋但是尚算温暖的小木屋,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一片火海。

这座木屋里,还有不少存炭,因此烧的格外旺盛,周遭四五丈的距离,都是炽热的红光,在这个冬天里,倒是显得格外暖和。

两个身穿厚袄的大汉,一高一矮,正手持火把,对着正在燃烧的木屋比划。

小木屋的篱笆外面,卖炭翁蜷缩在地上,脸上还有些淤青,显然是跟这两个人起了冲突,被这两个大汉打了一顿,小丫头趴在自己爷爷身上,不住的哽咽。

此时,李信心中的怒火,丝毫不下于这座熊熊燃烧的木屋。

他本来只是一个畏惧强权的普通人,他并不打算与平南侯府作对,他只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已……

李信脸色铁青,走到那两个手握火把的壮汉身后,咬着牙低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由于生产力低下的原因,每一个房子建起来都不容易,放火的罪名,在古时候是很重的,所谓杀人放火,可见放火这件事情,是仅次于杀人的。

这两个汉子,高一些的比李信高半个头,矮一些的也就跟李信仿佛,不过比起瘦弱的李信,他们就要健壮的多了,不出意外,李信是绝对打不过他们的。

这两个汉子诧异转身,这才看到了身后的这个少年人,他们两个也不慌张,反倒随手的把火把丢在一边,那个矮个子笑嘻嘻的说道:“没看到么,在烧房子。”

李信脸被气的通红,咬着牙说道:“这房子可是有主的,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烧了,不怕官府来拿你们吗!”

那个高一些的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然后开口问道:“你…就是李信?”

李信低着头,没有答话。

他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底线在哪里,这座小木屋在北山山脚下,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半户人家,如果这两个人真是什么杀人越货的贼人,自己还有卖炭翁爷孙俩,都有可能死在这里。

这个高个汉子见李信不答,也没有继续追问,而且开口淡然说道:“好叫小兄弟知道,咱们兄弟两个,都是京城京兆府里当差的差人,因为陛下过几日要来北山围猎,所以有同僚来清理北山上一些位置的危险,这座木屋刚好在北山脚下,容易藏匿刺客,上报府君之后,经府君批核,命令我二人烧毁这座木屋。”

说着,这个高个子大汉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摆在李信面前,上面明明白白盖着京兆府的朱红大印。

李信心中一动,这才想起了半个月前,那些少年人在得胜街上“飙马”的时候,似乎说到了当今陛下要在北山围猎,而他们这个木屋的位置……刚好就在北山。

这平南侯府的人,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事情进行到这里,李信心里反倒安定了一些。

这两个人既然是官家的人,那么至少说明他们不会随便杀伤人命…?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冷静下来之后,指着躺在一边的卖炭翁,声音沙哑着问道:“那我这位叔公是怎么回事?”

先前他称呼卖炭翁,都是称呼老丈,不过此时与外人说话,自然要称呼的亲近一些,不然不好讲理。

另一个差人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这老货,死活不让我们执行公务,还过来推搡我们兄弟,本来应该抓他进京兆府大牢问罪的,看他年纪大了,就不与他计较了。”

这个矮个子说话很是蛮横,还要再说的时候,高个子对着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临走之前,那个高个子看了李信一眼,然后犹豫了一番,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递在李信身前,沉声道:“小郎君,这是京兆府赔给你们的的官银,大概有七八两的样子,去钱庄兑个十四五贯铜钱不成问题,是京兆府赔给你们房子的损失。”

另外一个矮个子的,骤然停住脚步,满脸惊怒的看这个自己的同伴。

这一锭银子,的确是京兆尹发下来的赔偿,但是这种赔偿,哪里又能够真正落到苦主手里,在矮个子看来,这一锭十两银子,就是他们这趟的“差旅费”。

他劈手就要来抢夺这锭银子,一边抢一边喝道:“二哥你糊涂了,府君哪里有发下什么赔偿?”

这个高个子差人伸出空闲的左手,握住自己兄弟伸过来抢钱的手,然后在他耳边低喝道:“葛兄弟,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这个高个子二哥的人地位显然要高一些,被他这么一问,矮个子怂了一些,连忙缩回自己的手,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服气,瞥眼看着那锭银子。

高个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的那一份,兄弟回头自己掏腰包补给你就是。”

李信站在原地,至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那一锭官银,他深深地看了这两兄弟一眼,转身跑到卖炭翁身边,查看老人家的伤势去了。

高个子轻叹了一口气,弯腰把这锭银子放在李信脚边,开口道:“小兄弟,这烧房子是上头的意思,我们兄弟两个也没有办法,至于这位老人家身上的伤,是我兄弟不小心错手伤到的,伤势也不是很重,外面天冷,小兄弟还是赶紧找一个能够容身的地方,度过今天晚上再说。”

这个高个子的“二哥”,显然是知道一些李信与平南侯府的情况,他声音低了下来,开口道:“小兄弟歇息几天之后,能离开京城就尽量离开京城,相信小兄弟也能够看得出来,有人不想让你留在这里……”

说罢,这个高个子拉着自己的兄弟,转身离开了这座木屋。

这个大个子,能够镇的住那个面相凶恶的矮个子,显然绝不会是什么烂好人,他之所以对李信突然客气了许多,是因为他多少知道一些李信的身世,不敢彻底得罪了这位李家流落在外的小公子。

要知道,那位位高权重的平南侯爷并不在京城,真把这个少年人得罪狠了,万一那位回来认了这个儿子,那么凭借平南侯府的权势,整死他们两个人,还是轻轻松松的。

而他之所以知道李信的身份,是因为这个矮个子的的确确是京兆府的差人,而他确实平南侯府的家将。

目送着两个大汉远去,李信心中一股愤懑之气直冲头顶,无处发泄,这个少年人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回头蹲在卖炭老丈的面前,声音微微颤抖:“老丈,你没事吧?”

他声音颤抖,并不是害怕,而是被气的。

卖炭翁脸上还有不少淤青,因为皮肤黢黑的原因,所以看的不明显,这个蜷缩在地上的老人被李信叫了几声之后,勉强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熊熊燃烧的小木屋,不由一声悲呼。

“老头子的房子哟……”

第十章 进城

有句话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

能力也是这样的,平时的时候,李信也没有觉得自己很弱小,这段时间他每天能挣一贯钱左右,甚至还觉得自己过的挺好,但是事到临头的时候,李信才深刻的体会到了自己有多孱弱无力。

就比如现在,只是两个京兆府的普通公人,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因为他很清楚的看到,那两个人虽然没有穿着公服,但是腰里,却都是挎着刀的。

这座小木屋虽然简陋,但是却是卖炭翁这十来年时间,一点一点亲手弄出来的,此时被熊熊烈火吞噬,这位老人家心里的悲痛可想而知,他身上的伤虽然只是一些皮外伤,但是心里却是如同滴血一般,刚刚苏醒过来,就又昏厥了过去。

李信咬了咬牙,弯身把这个老丈背在身上,然后另一只手牵着卖炭妞,颤巍巍站了起来。

还好老丈的身子很是瘦弱,并不是很重,李信背在身上也不是太过吃力。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那锭银子,犹豫了一番之后,对着卖炭妞轻声道:“丫头,去捡起来。”

他本来是有些“存款”的,但是这个时代的钱都是铜钱,一贯钱带在身上就有些沉重,因此他那些几贯钱都收在屋子里,此时整个房子被大火吞噬,那些钱是怎么也不可能找回来了。

现如今,房子没了,他们必须要找到一个地方落脚,虽然不怎么想用那个大个子留下来的银钱,但是现在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他不懂这座京城的“消费水平”,因此他必须要尽可能多收集一些资源。

至于那个高个子说的话……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卖炭翁背在背上,然后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不过他走的方向并不是平时经常出入的北门,而是绕了很长一条路,朝着京城的南门走去。

北门那里,有人专门盯着他,而且记住了他的模样,轻易是不能走了。

三个人一路磕磕绊绊,等到天色接近傍晚的时候,才来到城门门口,此时城门即将闭合,李信回头对着卖炭妞说道:“待会咱们进城,他们问我们从哪里来的,你就说是咱们是本地的樵夫。”

说着,李信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声音低了下来:“你跟他们说,我是哑巴。”

平南侯府的人之所以能够找到自己,是因为他们在守门的地方安置了眼线,问出了自己的名字,现如今,想要瞒过他们,就只能先隐瞒自己的名字了。

守门的兵丁并不是每个人都要过问的,他们一般只会过问一些面生,或者是鬼鬼祟祟,再或者是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对于本地人,他们是不会管的。

李信上辈子是北方人,而这个李信则是南方的永州人,说话都与京城大不一样,而卖炭妞却是地地道道的京郊本地人,让她来应付这些守门的人,再合适不过了。

小丫头很是聪明,虽然不知道李信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迈着步子,朝着城门方向走过去,此时城门已经快要关闭,冬天天色也黑的早,这些人看不清李信长什么模样,只是见他背着一个老人,有些可疑,于是其中一个人伸出手,拦住了他们。

“做什么的?”

李信抬头,啊啊啊的叫了几声,示意自己不会说话,另一边的小丫头,有些颤抖的开口,脆生生的说道:“官爷,这是我阿兄,他是个哑巴,爷爷他伤着了,阿兄带着爷爷进城找大夫……”

她说的话,是正宗的京郊话,这些守门的兵丁,都是京城本地人,自然能够听得出来,闻言皱了皱眉头:“老头子没有得染人的病吧?”

这个时候,医疗条件极其落后,一般的大城市,尤其是京城这种地方,是绝对不会允许“病源”进入城里的,因此只要是看起来像是生了病的,这些人都会问上几句。

小丫头哭道:“爷爷是被几个强人抢了东西,身上伤着了,没有得病……”

守门的兵卒这才懒洋洋的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快进去吧,城门就要闭了。”

李信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背着卖炭翁,缓慢的走进了京城里。

老丈虽然不重,但是从北山一路绕到南门来,最起码多走了十几里路,一路上虽然歇息了几次,但是到现在,他的体力差不多也耗尽了。

好在总算顺利的进入了京城,这一次他没有暴露姓名,这个城门的人应该不认得自己,也就是说,最起码在段时间之内,平南侯府的人未必会发现自己。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蹲下身子,继续把老丈背在身上,然后在大街上一个地段不错的地方找了个客店,入住了进去。

住店也是要路引的,为了防止自己的姓名暴露,李信仍旧让小丫头说话,自己装作一个哑巴。

之所以不去找偏僻一点的客店,是因为李信清楚,这个时代并不安全,与其贪图便宜,还不如多花点钱,买个安心。

这家客店的房资,最便宜的一天也要二百文钱,他们三个人还不好住在一间房里,因此李信开了两间房。

不过没有办法,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给老丈找个大夫,然后再想下一步该如何走。

安顿下来之后,李信打了盆热水,给卖炭翁擦了擦脸,然后把卖炭妞喊到一边,轻声开口:“丫头,你在这里照看爷爷,哥哥出去给爷爷寻个……大夫回来,你在这里不要翻出走动,关好门,我不叫你,你便不要开门。”

小丫头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今年才六岁,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以前爷爷就是她的天,现在爷爷这个天塌了,她只能相信李信这个“哥哥”。

李信又交代了几句之后,把兜里的钱都装在身上,想了想,又把那锭银子带上,推开了房门。

这个时代的晚上,是严厉宵禁的,但是宵禁并不意味着你不能出门,宵禁的意思是,你不许走出各自的坊,这个时代的坊,类似于一个生活园区,比起后世的小区要大上不知多少倍,在晚上的时候,只要你不走到坊外面的大街上,在坊内走动是没什么问题的。

此时,天色虽然已经暗淡下来,这个坊里还是有不少人走动,李信走在坊里,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番心情,开始找人问医馆的位置。

第十一章 报复有望

请回来大夫之后,大夫只是简单的开了个药方,然后收了李信几百文诊金,就离开了。

其实卖炭翁受的伤并不重,只是一些皮外伤,这种皮外伤是用不着喝药的,不过老头子辛苦弄出来的木屋给人烧了,自己心里过不去,所以大夫给开了个宁神的药方。

第二天早上,在客店的后院里,李信一边熬药,一边在考虑昨天发生的事情。

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那个什么侯府的人并没有打算要自己性命,他们如果想要自己死,再简单不过了。

看今天那个大个子的言辞,估计他们就是很单纯的想让自己滚出京城。

李信闭上眼睛,心中思虑万千。

老实说,他并不是一个脾气太臭的人,如果那个平南侯府的人找上他,好声好气的跟他说,再给他一笔钱之类的,说不定他就拿着钱屁颠屁颠的离开京城了,毕竟这个时代,去哪一个城市都是一样过活,离开了京城说不定还能过的更滋润一些。

但是,那个平南侯府……偏偏却选择硬来。

李信睁开眼睛,一边在药罐下面添柴火,一边喃喃自语。

“你们,做的过分了呀……”

断去得意楼的生意,李信还可以理解的,但是一把火烧了这个木屋,可就太过分了,这木屋并不是李信的,老丈只是因为收留了李信,就落得这个下场。

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一个房子住下来,否则每天住在客店里,终归不是个事李信熬好药之后,让卖炭妞端给老丈服用,然后他自己则是走出了客店,开始找房子去了。

建康城作为大晋的国都,城里的地价是非常不便宜的,因此房子自然也卖的很贵,房价上来了,租房子也就不会便宜。

在牙行的帮助下,李信成功在京城的城南大通坊里寻到了一个小院子,说是院子,其实就只有三间房子,里面的物件还很是简陋,不过好在房子还算完整,没有漏风的地方,也算是个能过冬的地方。

房租是两贯钱一个月。

老实说,大通坊位于建康的南城,也是距离皇城最远的几个坊之一,而且不靠近秦淮河,算是京城的“郊区”,这个房租其实房东欺负李信外地口音,给他抬高了一些。

不过现在李信急需要一个住处,而且他也不在乎这一点钱,因此就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付了两个月房租之后,李信就带着老丈还有小丫头,搬了进去。

这个小院子虽说不是很大,但是还是有一个好处的,那就是上一任租客刚刚搬走,院子里的东西都还是齐备的,不用李信再去购置太多东西了。

不过厨房里的铁锅,还有木盆之类的东西,都被带走了,这个时代的铁器还是很贵的,锅哪怕漏了,老百姓们也是补一下了事,不会想着去换一个新的,搬家的时候,更是会把铁锅背在身上。

安顿好了祖孙两个之后,李信先是买了点吃的回来,然后蹲下身子,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轻声道:“你在这里照顾爷爷,哥哥出去买一些东西回来,咱们刚来这里,你千万不要出门。”

小丫头遭逢大变,此时也是有些畏畏缩缩的,闻言乖乖点了点头。

“哥哥,你也小心一些。”

李信笑着点了点头,走出了院子,临走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院门给锁上了。

他并不能确定平南侯府的人有没有发现他进了京城,但是只要把门锁了,就算平南侯府的人找到这里,他们多半也会以为房子里面没有人。

再说了,即便平南侯府的人发现这里,他们总不至于敢在京城里头烧房子。

李信从大通坊一路朝着北城走,由于皇城是坐北朝南的原因,所以越往北越是繁华,到了得胜大街上的时候,就已经是人来人往的熙攘景象了,李信先是去铁匠铺买了一口铁锅,然后又买了些柴米油盐之类的东西,再去棉布行里买了两床被子,然后背着一个大大的布包,开始向城南走去。

这个布包加在一起,足有几十斤重,背在背上很是显得吃力。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大街上的人稀疏了不少,只有一些放了学的孩童,在大街上嬉戏打闹,一群小娃娃正在成群结伴的唱着童谣。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此时已经是腊月,临近年关,小孩子们一年最盼望的就是过年的时候可以吃着荤腥,因此自然开始唱快要过年的童谣。

这种歌,李信小时候也曾经唱过,起先他并不以为意,但是听着听着,他突然停下脚步,把目光放在了这些孩童身上。

他住的木屋给人烧了,下手的人是京城的京兆府,这件事本来是无处说理的,因为他能够接触到的最高衙门,也就是京兆府了,不可能让他一个庶民,去以民告官,这种无疑是作死的行为。

现在,他好像看到了一些报复平南侯府的希望。

不过现在肯定不是时候,毕竟小丫头还等在家里,李信把背上的布包紧了紧,继续迈着步伐朝着城南走去。

老人家好心救了李信,然后又收留了他,到最后却把自己弄得无家可归,无论如何,李信都必须把这祖孙两个安顿好了,最起码要让他们比以前过的更好才行。

快到傍晚的时候,李信终于回到了那个小院子里,他先是到了厨房,把那口花了“巨资”购买的铁锅装在了灶台上,然后对着小丫头招了招手,微笑道:“丫头,来烧火,哥哥给你做些好吃的。”

小丫头开心的点了点头,连忙开始在灶台里生火。

她原本就会帮着祖父烧炭,生火是最拿手的本事,不一会,灶台下面就生出了旺盛的火苗,小丫头抬头看向李信,发现李信一口气在锅里倒了小半碗油。

卖炭妞瞪大了眼睛。

她以前的日子过得很不好,能有个吃食就不错了,通常都是高粱面或者一些粗米,平时基本见不到半点油水,现在这个大哥哥,居然一口气倒了这么多油进去……

这个世界,是没有炒菜这个说法的,一般都是“煮菜”,然后滴几滴油进去。

所以,当卖炭妞吃到第一份炒菜的时候,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小丫头盛了一碗饭,装满菜之后,兴冲冲的给自己的爷爷端了过去。

“阿爷,吃饭了……”

第十二章 把事情闹大

“腊月天,腊月天,北山猎狐仙。”

………………

“狐仙生了气,烧着半边天。”

这是一个讲述围猎狐仙的顺口溜,讲的是有人上北山围猎,把狐仙的洞穴给挖了,藏身的树洞也烧了,不过最终还是给狐仙逃了出去,生了气的狐仙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半个北山。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样一个还算顺口的歌谣,开始在京城里头传开,最初的时候,只是南城的几个黄口小儿在吵嚷着这件事情,但是时间长了,就开始慢慢扩散开来,一来是因为这些京城里的小孩子太过无聊,缺乏娱乐性,这么一个又顺口又有一个故事性的歌谣,自然受到别人喜欢。

本来这只是一件司空惯见的事情,没有人会在意这么一个童谣,但是在某一个晚上之后,京城的街头巷尾,被不知道什么人,贴了一张张大字报。

大字报的内容,并不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而是一首还算朗朗上口的诗。

“卖炭翁,伐薪烧炭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昨日南街卖炭去,归还只见差人至。

差人手持火把来,烧我房屋毁我炭。

躬问上官何处来,自言来自京兆府。

因是天子猎北山,故烧老翁蜷缩处。

天子圣德昭天下,老翁冻死北山中!”

这就是“大字报”的所有内容,是李信凌晨的时候偷偷跑出大通坊,贴在沿街的,一共贴了四五十份左右,凌晨的时候,巡街的坊丁多半都找地方睡觉去了,再加上他又十分小心,因此没有人发现他。

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他只是一个小民百姓,除了这种方式,他没有其余任何的渠道能够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过李信也算开了这个世界的先河,至他以后,小老百姓也算多了一条诉发舆论的渠道,那就是在大街上张贴大字报。

由于这些大字报上提及了天子,很快就惊动了京兆府,京兆府的京兆尹李邺,拿到其中一份大字报的时候,气的胡子乱颤,这位年过半百的京兆尹一边让手底下的兵丁前去排查拿人,一边怒气冲冲的在京兆府里拍了桌子。

这份大字报里,明明白白的把京兆府带了进去,而且毫不避讳的讽刺当今天子,这件事如果真的捅到了陛下那里去,无论如何,京兆府都逃不开一顿申饬,如果事情闹大了,他们这些人可能还会因此丢了官。

在京兆府的偏堂里,一身绯红官服的李邺,对着两个身着绿色官服的京兆少尹怒声咆哮:“这是怎么回事,我京兆府什么时候派人去北山,烧一个卖炭翁的房子了?!”

京兆府派人烧北山房子的事情,李邺事先是完全不知道的,他是京兆府尹,地位相当于首都市政府的一把手,京兆府里的杂事,平时他都是不会过问的。

京兆尹这个职位,虽然只是一个从三品的官员,但是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实权衙门,京兆府不仅管理京城还有京畿诸县,甚至还有直接判死刑的权力,身为京兆府尹的李邺,在京城里都算得上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本来别说是烧了一个卖炭翁的房子,京兆府不小心杀了几个十几个人,李邺也尽可以摆平,但是这件事偏偏扯到了天子头上!

李邺心里非常清楚,天子近日要去北山围猎不假,但是天子从来都没有让京兆府去清理北山,甚至天子的防卫工作,也是羽林卫的人在做,跟他们京兆府没有半点关系!

也就是说,如果这件事情传到上面去,天子就会认为,是京兆府在打着他的名头作恶!

两个少尹被李邺骂的额头冒汗,其中一个三四十岁的少尹陈沁犹豫了一番,咬牙上前一步,低头抱拳道:“府君,这件事下官知道一些,前几天……府君的兄弟家里,有人来府衙打了个招呼,让下官帮着他们办件事情,下官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让手下人去做了。”

京兆府尹李邺,与平南侯李慎是堂兄弟,确切的说,李邺是李慎的堂兄。

这是李信事先一点也不知道的关系,他把京兆府牵连进来,只是希望通过京兆府,把平南侯府拉进来,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李邺面色铁青。

“他们让你做什么?让你去烧一个卖炭老头的房子?”

陈沁犹豫了一番,走到李邺面前,在这位府君面前低头,低声道:“平南侯府,好像来了个不受待见的……亲戚,就住在北山的那个房子里头,平南侯府的意思是让下官帮着把这个亲戚赶出京城,下官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让下面的人去办了……”

李邺一把捉住了陈沁的衣领,低吼道:“那你就用陛下的名义,去放火烧别人的房子!”

这位府君大人,被气的脸色发红,他一脚踢在了陈沁大腿上,低喝道:“平南侯府的家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你去替人家强出头?”

说到这里,这位府君大人气喘吁吁,狠狠的呼吸了几口气之后,他才对着两个少尹厉声开口。

“现在,这件事被有心人传的满大街都是,你们两个现在就去处理,如果这件事传到陛下耳朵里,本府会直接把你们两个绑了,交给陛下处置!”

另一个少尹孙瀚文不由心中嘀咕。

这件事……关老子屁事啊……

不过对于府君大人的命令,他们两个还是不敢怠慢的,于是在承德十七年的腊月,京兆府的人手尽出,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抓那个张贴大字报的人,而是去大街小巷搜索这些散落在外的大字报,甚至挨家挨户询问,意图很明显,就是把这些散播出去的大字报,统统给收回来。

就在京兆府的人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在秦淮河边得意楼顶楼的一间雅间里,一个一身紫色大氅的年轻公子,正懒洋洋的坐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些京兆府的人,大街小巷的搜罗大字报。

丰姿绰约的崔九娘,正跪坐在年轻公子的旁边,给这个贵公子斟茶。

这个年轻公子目光从大街上收了回来,回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一张大字报,笑眯眯的说道:“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别的不说,就这么一句,文采倒是不错。”

崔九娘把一块兽炭添进旁边的火炉里,对着这个年轻公子轻声说道:“平南侯府的人来给奴家打招呼,让奴家断了与那个李信的生意往来,据奴家所知,那个李信,正是住在北山的。”

年轻公子似笑非笑的看向手里的大字报。

“也就是说,这个东西,是出自那个李信的手笔。”

九娘轻轻点头:“多半是了,李家的人想要把他赶出京城,他就想把这件事情闹大,最好闹到陛下那里去。”

“虽然很有些想法,但是也太不知死活了。”

年轻公子淡然道:“无论是平南侯府还是京兆府,随随便便都可以捏死他十次甚至几十次,不过他运气好,这个东西到了我的手里。”

说着,他看向手里的大字报,微微一笑。

“到了我的手里,这件事就算是闹大了。”

第十三章 不可小觑古人

事情如李信预料的那样闹大了,不过当京兆府的官兵开始在大街上如狼似虎盘查的时候,李信也有些吃惊。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每一个皇帝,都是有自己的耳目的,李信本来的目的,只是想惊动这些天子耳目,最好能把这件事情传到那位天子耳朵里,然后借此能够让平南侯府的人略微收敛一些,不再这么肆无忌惮的对他动手。

按照这个倒霉孩子的记忆,三十多年前,大晋一统天下的时候,平南侯府第一任侯爷李知节,以一己之力帮着大晋平定南疆,到了李知节的儿子,也就是当今平南侯李慎这里,平南侯府依旧领着朝廷在南疆的兵马,这两年南疆不太平,平南侯李慎至今还在南疆平叛,面对这样一个手握实权的将门,莫说烧了一个房子,就是平南侯府杀了人,杀了很多人,朝廷也不会把平南侯府怎么样。

因此,李信很清楚,这件事情不可能对平南侯府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最多就只是让平南侯府的人安生一些,不再打扰自己。

可是现在,京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京兆府的官兵,这些人在大街小巷收缴李信写的大字报,有些小民百姓还在街头巷尾传阅这件事情,干脆就被这些京兆府的兵丁直接抓了起来,带进了衙门里。

李信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敢出门。

不过那些京兆府的官兵,还是敲响了他的院门。

这个时候的府兵可没有什么规矩,躲是没有用的,如果不去开门,这些公人就会破门而入,到时候他们还会更加怀疑,盘问的更加多。

李信微微低着头,打开了院门,门口是两个身材高大的差人,见李信开了门,这两个差人低喝道:“少年人,昨夜街上有人张贴反诗,你家中可曾有藏?”

李信摇了摇头:“家中外祖染了病,小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这几天,卖炭翁每天还在吃药,所以小院子里一股浓重的药味,证明了李信没有说谎。

两个差人点了点头,然后狐疑的打量了李信一眼,接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少年人,模样与李信有三分相像。

这个时代的衙门,是有属于自己的速写画师的,那个京兆府派去烧房子的差人见过李信,回去自然画出了李信的画像,底下还有一些特征,比如说身高,长相,还有口音等等。

只不过口述出来的自然不会太像,因此这个画像只跟李信本人有三分相似。

那个差人打量了一眼李信,又打量了一眼画像,低头道:“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有路引么?”

李信低头道:“在下李道行,北边齐鲁人士,外祖是京城人,外祖生了伤寒,家母让在下来京城照顾。”

此时,李信说的是前世的北方话。

这个差人看了一眼画像下面标注的永州人,不由打消了心中的怀疑,开口道:“我等奉上官之命,缉拿一个叫做李信的少年人,这人永州口音,你若是见到了,便速速去京兆府报官。”

李信点头道:“在下知道了。”

两个差人往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隐约看到房间里躺着的老人之后,就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快步走出了这个小院子。

他们之所以不继续问下去,是因为李信刚才提到了伤寒两个字,伤寒也就是感冒,或者说是传染性感冒,在这个时代,伤寒虽然不至于无药可救,但是如果体质不好,也是足以致命的病,不管是谁都不想染在身上。

这两个人走了之后,李信坐在了院子里的一个小板凳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太小瞧古人了,这个时代有着完整的社会制度,每个人都有一个类似于身份证的“照身帖”,出门还要找衙门开具路引,衙门拿人的时候只要在画像上注明籍贯,特征口音,几乎不可能逃的掉,他刚才能在这两个差人手底下躲过去,纯粹是因为这两个人没有怎么上心,只要他们多问几句,李信立刻就要暴露身份。

逃过这一劫之后,李信惊魂未定,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在京城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了。

………………

抛开李信这边不谈,在北城皇城的皇城校场之中之中,已经年过半百的承德皇帝,正在校场之中弯弓引箭。

这位大晋的圣天子,虽然已经头发花白,但是面相倒是还算俊朗,而且精神状态很是不错,看起来很是干练。

他拉的半满的长弓弓弦震动,箭矢正中五十步开外的箭靶红心。

大晋一统天下才三十多年,现在的这位承德天子,还有朝中的许多大臣,都是经历过那一场大争之世的,因此多少都会一些武艺,比如说这位承德皇帝,早年也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身手仍在。

“好!”

能够五十步射中箭靶,本来就是了不起的事情,更何况这个射箭的人是当今天子,自然不缺拍马的人,在校场之中的一众皇子,都是齐刷刷的拍手叫好,一个头戴玉冠的年轻皇子微笑道:“父皇神勇,这等百步穿杨的箭术,就是平南侯也及不上父皇。”

已经五十岁左右但是仍旧精神矍铄的承德皇帝,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年纪大了,许久没有动弓弩了,过几天要去北山围猎,所以才热热身子,以免在你们这些年轻人面前丢脸。”

几个皇子都是争先恐后的奉承道:“父皇每年围猎,都是猎获最多的那一个,今年定然也不例外。”

承德皇帝摆了摆手,轻笑道:“李慎那厮不在京城,朕的确每年都是猎获最多的那一个,朕心里明白,不是因为朕有多厉害,而是整个京城里,除了李慎之外,没有人敢真正去射猎。”

李慎的父亲李知节,与大晋那位一统天下的武皇帝乃是一起打天下的君臣,而李慎和承德皇帝,则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正因为如此,李慎在承德皇帝面前,不会太过拘束。

一众皇子都是笑而不语。

承德皇帝在校场中演练了小半个时辰左右,便有些疲累了,他摆了摆手,示意这些皇子们自行演武,而他则是回到了校场周围的一个暖阁里歇息。

正当承德皇帝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己几个儿子演武射箭的时候,一个身穿朱红衣裳的宦官,恭恭敬敬的跪倒在承德皇帝面前。

如李信所料,皇帝自然是有自己的耳目的,而承德皇帝的耳目,就是由宦官在打理的天目监,乃是皇宫内城的八监之一。

“陛下,天目监在京城里发现了一首诗,其中涉及到了京兆府与陛下,奴婢特寻来了一份,请陛下圣断。”

说罢,这个朱红衣裳的太监,双手捧了一张纸,递在承德皇帝面前。

这张纸,正是出自李信手中的大字报。

第十四章 李信,你的事发了!

这封大字报,开头几行都是没什么问题的,无非是一个不起眼卖炭翁的惨事而已,别说整个天下,就是在这京城里头,每天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只是烧了一间房子,根本不可能入得了天子法眼。

问题出在最后两句。

因是天子猎北山,故烧老翁蜷缩处。

天子圣德昭天下,老翁冻死北山中。

这两句,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在非议天子了。

承德皇帝在查看这张大字报的时候,红衣太监跪地道:“这份东西,是在前天夜里,被人贴在京城的大街上的,一共贴了几十张,京兆府的人虽然已经派人在收缴这些东西,但是还是流传出去了一些……”

此时天子才看完了这张大字报,当即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属实么?”

跪在地上的这个宦官名叫董承,是天目监的太监,这里的“太监”其实是一个职位,皇城内府八监各有一个太监,两个少监,也就是说,整个皇城里也就只有八个宦官,有资格被称之为太监。

董承跪在地上,叩首道:“奴婢已经派人去查了,北山的确有一个木屋给京兆府的人派人烧了,至于京兆府有没有打着主子的圣名,奴婢还没有查清楚。”

承德皇帝淡淡的看了一眼这张字迹还算不错的大字报,淡然道:“那京兆府多半是做了,不然写这个东西的人,也不敢无缘无故攀扯到朕的头上来,李邺这几年,做事越来越不像话了。”

大晋从武皇帝开拓疆土之后,在当今承德皇帝的手中大治,所以这位天子的名声一向很好,现在他年纪渐渐大了,就更加爱惜名声,就算是最喜爱的围猎,也是每年只去一次,防止被那些御史言官说闲话。

现在出了这么一档事,意思就是当今圣上,为了在北山围猎,就把自己的子民房子烧了,要把自己的子民活活逼死在寒冬腊月里!

很多事情,只要不闹大,就什么都好说,就像这件事情一样,如果没有传的沸沸扬扬,承德皇帝看都不会看一眼,但是现在这件事偏偏在京城里头传开了。

天子脚下的京兆府,亲自往他这个天子头上泼脏水了!

这位姬家的皇帝的好心情,瞬间被搅了个干净,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查,把这件事里里外外查个清楚,另外,再让京兆府给朕上个文书,把这件事分说清楚。”

说到这里,这位天子顿了顿,然后手里拿着这张大字报,沉声道:“那个被烧了房子的卖炭翁固然可怜,但是写这个东西的人,也是其心可诛,你下去之后,把这个人给朕找出来,丢进京兆府里关他个十年八年!”

董承从地上爬了起来,躬身道:“奴婢这就去办。”

事情进行到了这里,承德皇帝已经兴致全无,他对着身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开口道:“吩咐下去,今年的围猎,就不要办了。”

皇宫内城里的八监之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内侍监,负责皇城之中的大小事务,内侍监的太监,又被人称之为大太监。而站在承德皇帝身后的这个老宦官,便是内侍监的大太监,姓陈名矩,在宫里已经待了四十多年了。

值得一提的是,大晋已经开国百多年了,只是三十多年前一代雄主武皇帝奋发图强,一统天下而已。

就是董承见着陈矩,也是要磕头叫一声干爹的。

陈矩径直跪了下来,低着头叩首道:“董承不懂事,扰了陛下的性子,是老奴管教无方。”

承德皇帝摆了摆手:“他执掌天目监,做的便是这档子事,总不能让他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朕知道了也好,不然以后老百姓在背后戳朕的脊梁骨,朕还不自知。”

陈矩叩首道:“这件事,老奴会亲自去盯着,一定给主子一个交代。”

承德皇帝点了点头,也不想继续待在校场里,转身回自己的寝宫去了。

就这样,原本风平浪静的京城,因为李信一份不起眼的大字报,开始变得风起云涌,其实李信本来的目的,只是想略微震慑一下平南侯府,让他们不再为难自己,但是这件事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已经发展到了远远的超出了李信所能掌控的规模。

不过李信还对一切浑然不知,因为没了得意楼的收入来源,他最近开始琢磨新的挣钱法子。

于是,在他的那个小院子里,一个小小的烤架被支了起来,烤架用的是耐燃的竹炭,然后就是用竹签串起来的一块块羊肉,羊肉上被刷了一层麻油,然后撒上一层盐还有胡椒粉,不一会儿,一股诱人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卖炭妞抱着膝盖坐在李信旁边,流了一地的口水。

这几样东西,无论是羊肉,麻油,盐粉还是产自西域的胡椒,在这个时代都是不便宜的东西,小丫头自然是没有吃过,李信见烤的差不多了之后,从烤架上拿下来一串,递在小丫头手里。

“来,尝尝味道。”

小丫头擦了擦口水,接过羊肉串,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然后站了起来,一溜小跑跑进了房间里头,把这串羊肉串递在自己的爷爷嘴边,脆生生的说道:“阿爷,这个好吃。”

这丫头一直很懂事,对于这种情况,李信也见怪不怪了,他也拿起一串羊肉串,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顿时觉得唇齿留香。

嗯……虽然没有前世那些路边摊的好吃,但是味道也差不多有个七八成相像了,有了这些,不说挣大钱,最起码能让他们三个人在京城里活下去了。

李信吃完一串之后,又拿起了一串,眯着眼睛享受这个久违的味道。

事实上,他弄出这个东西来,一方面自然是是为了挣钱,但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食欲。

吃了两三串之后,李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花了重金买回来的羊腿,这个羊腿四斤多一点,用了他整整一贯钱,估计能做出一百串到一百五十串左右的羊肉串,再加上麻油,胡椒,盐巴这类的成本,一串羊肉串至少要卖十文钱以上,他才能够挣到钱。

十文钱……太贵了。

李信摇了摇头,准备做一做奸商,把羊肉串做的小一些。

他正在思考怎么赚钱的时候,院子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李信刚抬头看向院门,只听见院门口有人爽朗一笑。

“李信,你的事发了!”

李信心中一紧,以为是京兆府的人找上门来了,他咬牙打开了院门,这才发现院门口站着的并不是京兆府的差人,而是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这个公子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生的颇为英武,见李信开门之后,这个公子上下打量了李信一眼,然后开口笑道:“你就是李信?”

李信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抱拳道:“在下就是李信,请问公子……”

这个白衣公子面带微笑,刚想开口回话,突然鼻子嗅了嗅,面色微变。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第十五章 我姓姬

这个世界,自然是有烤肉的,不过他们都是用火烤,而不是像李信这样用炭烤,更不会像李信这样,把肉弄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串起来,在肉表面刷油,撒胡椒粉了。

这个白衣公子,循着烤串的香味,径直坐到了烤架旁边,从烤架上取出一串烤肉,闻了闻味道之后,抬头对着李信笑道:“好一个李信,做出了这种大事,居然还有心情在家里弄这些吃食。”

说完,他不等李信回答,张口咬了一口肉串,顿时竖起了拇指。

“好爽口!”

李信看着这个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的白衣公子,心里有些黑线,看这个年轻人穿着,应该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公子,怎么会这样没有礼貌…

李信摇了摇头,坐在了这个年轻人对面,轻声道:“公子二话不说,闯进在下的家中,还吃……吃了在下的肉串,是何道理?”

这个白衣公子吃了一串之后,从衣袖里取出锦帕擦了擦嘴,然后对着李信微笑道:“李信,你犯了王法,现在已经事发了,本公子特来救你。”

李信低头道:“公子误会了,在下名叫李道行,是北地人士,非是京兆府通缉的那个李信…”

白衣公子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眼李信。

片刻之后,他才轻声开口:“得意楼是我开的。”

李信沉默了下来。

如果说现在京城里,什么地方对他了解最多,那也就是得意楼了,得意楼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并且知道他跟平南侯府有关系,得意楼甚至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如果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得意楼背后的东家,那么他自己在他面前,几乎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对话进行到这里,李信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人这么年轻,就能够在临安城里开起得意楼这种规模的店面,他背后必然有一股自己无法抗拒的势力,他要是对自己有恶意,自己也没有办法反抗。

李信搬了个凳子,坐在了这个年轻公子对面,静静的看着他不住的吃着自己烤好的肉串。

另一边,卖炭妞吃完了那一串羊肉串,正要走出房间,李信回头,对着她轻声道:“丫头,回屋里去,哥哥叫你出来你再出来。”

卖炭妞乖乖的点了点头,退回了自己祖父身边。

此时,这个不大的小院子里,只剩下李信和这个白衣公子两个人。

李信拱了拱手,轻声道:“公子高姓大名?”

白衣公子摆了摆手,一口气又吃了一串,吃完之后他才有功夫抬起头来,对着李信轻笑道:“我的名字不太方便说,你叫我七公子就是了。”

这个时代的人,在外行走,往往会用家中的排行示人,但是即便这样,也会加上一个姓氏,很少有像这个七公子一样,连姓氏也不愿意透漏。

李信点了点头,轻声道:“七公子刚才说在下事发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七公子开口笑道:“你弄出的那首诗,已经上达天听,陛下很是震怒,正让天目监的人到处捉你呢,天目监的人可不比京兆府那些废物,你躲在这里,最多一天就要被天目监的人抓到,丢到大牢里去。”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那首诗只是写了一些不平之事,每一句都是句句属实,在下实在不明白,自己犯了哪门子的国法。”

七公子微微冷笑:“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京兆府的人已经去北山,把那座小木屋清理干净,你现在过去都已经找不到那个屋子,到时候京兆府只要矢口否认此事,你最少是一个诽谤圣君的罪名,判的轻一点也要做十年八年的大牢,一个不好,你这个小命都要搭进去!”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

“这是京兆府的差人烧房子的时候出具的京兆府文书,在下刻意带在身上,就是为了留个证据,防止有人扭曲黑白。”

这个七公子打量了一番这份文书,当他在文书下面看到了京兆府公印的时候,这个七公子眼前一亮,拍手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个家伙,心思如此缜密,有了这份东西,京兆府要吃一个大亏!”

说着,他就要伸手来拿这份文书,李信默默的把文书收回衣袖里,轻声道:“七公子,在下只是一个庶人,以后还要在京城生活下去,并不想与官府为难,如果真的得罪了京兆府,在下与两个家人,怕是都没了活路。”

民不与官斗,这是最基本的道理,这份文书或许能让京兆府吃亏,甚至能让那位京兆尹被降职,但是即便京兆尹再如何降职,也是李信吃罪不起的存在。

七公子眯着眼睛笑了笑:“李信,你可不是什么庶人,我派人查过你,大半个月前,你跟一个老人去过平南侯府认亲,自称是平南侯流落在外的儿子。”

李信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七公子想错了,在下并不是什么平南侯的儿子,只是当时刚来京城,想去个大户人家装儿子碰个运气,没想到给人识破,赶了出来。”

从另一个“李信”被冻死的时候,李信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再跟平南侯府有半点关系。

或许上一个“李信”愿意低头,但是这一个李信,绝不可能再去与平南侯府攀关系。

七公子轻笑:“李信,你很聪明,但是也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你若不是平南侯的血脉,平南侯府的人又怎么会于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动用京兆府的关系,想要把你赶出京城。”

李信低头道:“想来是那一次上门冒认,得罪了平南侯府。”

七公子从旁边拿过一串生的羊肉串,学着李信的模样,在木炭上翻烤,一边翻烤一边笑呵呵的说道:“平南侯府不愿意认你,你心中有气,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不过平南侯现在并不在京城里,平南侯府主事的是那位善妒的玉夫人,等平南侯回来,不至于不认你这个儿子。”

李信面无表情。

“在下说了,在下与平南侯府,没有任何关系。”

七公子小木凳上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手,微笑道:“年轻气盛不要紧,等你再年长几岁,就会发现有一个好的出身多么重要。”

李信也站了起来,轻声道:“七公子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帮你。”

七公子伸出手,轻声道:“你把这个京兆府的文书给我,我保你这一次平安无事,之后平南侯府的人也不会再来烦你,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咱们再慢慢商议。”

李信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该如何信你?”

七公子微微昂起头,嘴角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我姓姬。”

第十六章 交托性命

姓姬……

李信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位七公子,他自然知道大晋的国姓就是姬姓,这个姬七公子既然姓姬,那么最起码也是一个宗室,甚至有可能是个皇子。

可是李信现在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位七公子的身份,而是在想好在这位是七公子,而不是八公子……

想到这里,李信微微咳嗽了一声,把脑子里不正经的念头丢在一边,抬头看向这位七公子,轻声道:“七公子……是皇族?”

一身白衣的七公子微笑不语。

李信略做思索之后,从袖子里取出那份京兆府的文书,递了过去,开口道:“七公子,在下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七公子了。”

这份文书,是李信唯一可以威胁到京兆府的东西,没了这个文书,京兆府想怎么弄死李信就怎么弄死李信,他把这份文书交出去,跟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出去,没有什么区别。

七公子洒然一笑,伸手接过这份文书,然后收进了袖子里,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本来还说你心思缜密,可你我才认识半个时辰,你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在了我的手上,你便不怕我反手将你卖了?”

李信低头道:“若无外力,这东西即便在我手里,也未必能到得了陛下面前,既然本来就机会渺茫,不如信一回七公子。”

在古时候,民与官之间的距离如同鸿沟一般,比如说像李信这种屁民,一辈子甚至都见不到县尊一次,更不可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去府衙敲一敲鼓,就能见到开封府尹包大人。

事实上,像京兆府这种衙门,是一个很庞大的衙门,就算老百姓去京兆府告官,也会有专门的人负责处理,基本不太可能见得到京兆尹大人。

也就是说,如果你没有门路的话,京兆府就是普通百姓所能触及到的天花板,像李信这种人,连够到这层天花板都还没有资格,更不用说触及到更高级别的大人物了。

所以,这份京兆府的“罪证”,掌握在他手里其实并没有多大作用,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把这份文书,递到更高级别人的手里,这个七公子,谈吐气质都颇为不凡,而且能够在秦淮河边开起得意楼那样的大买卖,他必然有一股惊人的能量。

所以,李信选择赌一赌。

七公子再次打量了一眼李信,微笑道:“不仅有谋而且有勇,很不简单,你与平南侯李慎,倒有三四分相像。”

李信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其实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害怕的,毕竟哪怕是在前世,他也只是一个高级白领而已,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种权力圈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李信心中所想,也是好好的活下去,但是短短大半个月时间,他已经接触到了平南侯府,京兆府,还有面前的这个七公子。

这个世界上,最甘美的东西,就是权力了,可是权力这个东西也最危险,只要你距离他稍近一些,就跟有可能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到现在,他已经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刚刚认识的七公子头上了。

七公子见李信没有说话,他也不生气,只是淡然的笑了笑:“难得你看得起本公子,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这份信任,本公子也会尽力把这件事给你办好了。”

李信低头道:“多谢公子。”

七公子背负双手,就要走出这个小院子,他刚迈动脚步,李信突然开口唤住了他。

“七公子,留步……”

七公子愕然回头。

李信伸手指了指旁边被吃的一串不剩的羊肉串,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七公子,这些肉串是在下打算明天拿去卖的,在下与两个家人的生计,全靠这个肉串,现在你把它们全部吃完了,…怎么也该适当的表示表示?”

七公子回头,看向李信的目光就像看神经病一样。

自己是来搭救他的,这厮反倒跟自己要钱?

不过碍于脸面,七公子还是把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串挂玉摘了下来,作为这顿“羊肉串”的饭资,这玉坠虽然不是什么顶尖的货色,但是既然能给七公子待在手上,自然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李信满脸笑容的把这块玉坠,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七公子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离开了这间小院子。

七公子离开之后,李信沉默了下来,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这块从七公子身上敲诈的玉佩,按照七公子的说法。这块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朱红玉佩,最起码能换一百贯钱。

李信把这块玉佩握在手里,低声喃喃自语。

“希望你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值钱……”

李信之所以厚着脸皮跟七公子要钱,自然不是单纯为了什么幽默,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开始准备跑路了,现在事情的发展轨迹,已经大大的超出了他的预计,他不知道下一刻的京城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有点想要逃离京城的念头了,毕竟以他的本事,只要找个有人的地方,就不至于会饿死,没必要死皮赖脸的留在京城里。

有了这个念头,自然要准备一些盘缠,这块从七公子身上敲诈来的玉佩,就是李信跑路的盘缠。

想到这里,李信把目光看向院子里留下来的半只羊腿。

经过他跟七公子的谈话,出去卖羊肉串的生意显然是不能做了,说不定这会儿那个什么天目监的人还在到处索拿自己,自己再出去“做生意”,就是自投罗网。

他重新做回了炭火旁边,用刀子在羊腿上切下来一块块肉,串在竹签上面。

然后他对着房间里招了招手。

“丫头,出来吃羊肉串了。”

穿着一身棉衣的卖炭妞兴冲冲的跑了出来,乖乖的坐在李信对面,眼巴巴的看着李信手里的羊肉串。

刚才她虽然拿进去了一串,但是那一串她只吃了一口,剩下的都喂给爷爷吃了。

李信串了两串之后,放在炭火上灼烤,不一会儿香气四溢。

小丫头咽了咽口水,抬头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李信。

李信伸手摸了摸这丫头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小馋鬼,还没有烤好呢,放心,这些肉今天晚上都烤给你吃了。”

既然不能出去做生意,那么这根羊腿留下了也没有丝毫意义,还不如全部烤了,打打牙祭。

小丫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伸手拿了一串生的羊肉,学着李信的样子,放在木炭上翻烤,不一会儿,肉串香气四溢。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紧紧的看着炭火上的肉串,一刻也不舍得移开眼神。

第十七章 天子

“陛下,关于那首诗的事情,奴婢已经查清楚了。”

皇城的天子暖阁里,天目监的太监董承,双膝跪在承德皇帝面前,头触碰在地面上,声音恭敬。

一身黑色裘衣的承德皇帝,坐在主位上,仍旧在处理手上的文书,连头也没有抬起来:“站起来回话,把这件事详细说一说。。”

董承恭敬的站了起来,低头道:“陛下,奴婢们把这件事前后查了个究竟,发现了此事不止涉及到宗卫府,还涉及到了平南侯府。”

“平南侯府?”

承德皇帝放下了手里的文书,抬头看向董承,皱了皱眉头:“这件事……怎么会牵扯到平南侯府的头上?”

董承恭敬低头。

“回陛下,半个月前,从永州城来了一个少年人……自称是平南侯流落在外的儿子,不过平南侯没有认他,这个少年人没了去处,就辗转流落到了北山的那个小木屋里。”

董太监话说到这里,还没有继续往下说,承德皇帝就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这位天子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京兆府之派人去烧那座木屋,是因为平南侯府想要烧死那个少年人?”

董承低头道:“陛下,依奴婢看来,平南侯府的人对那个少年人并没有杀心,他们只是想把这个少年人赶出京城而已,否则他们也不用劳动京兆府……”

说到这里,董承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不过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平南侯府是一个实权将门,家中是有合法的家将部曲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当年跟随老侯爷李知节上过战场的狠人,他们想弄死一个少年人,再容易不过了,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去让京兆府的人出面。

承德皇帝闭上眼睛,详细琢磨了一番前因后果,然后这个皇帝睁开眼睛,呵呵一笑:“你说的不错,平南侯府的人的确没有想弄死这个少年人的意思,看来这个少年人的确是李慎失落在外的儿子,否则平南侯府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常。”

平南侯李慎是承德皇帝从小到大的玩伴,此时听到了李慎的花边新闻,这位天子显然很是开心,他眯着眼睛继续问道:“这个少年,叫什么名字?”

“叫李信。”

董承弯着腰回答道:“这个李信,在房子被烧了之后,偷偷溜进了京城南城,前几日天目监发现的那首诗,应该就是出自这个李信的手笔。”

话说到这里,就到了这件事情的关键了,这件事情的关键就是承德皇帝对于李信的态度,如果承德皇帝发话,李信诽谤君上,那么李信这一场牢狱之灾是怎么也跑不掉的,可是如果承德皇帝觉得李信无罪,那么宗卫府还有平南侯府,就多少要吃一些亏了。

承德皇帝沉吟了片刻,皱眉道:“就这些?”

董太监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京兆府的文书,双手捧着递了上去,躬身道:“回陛下,这是京兆府下令烧毁北山木屋的文书,算是此事的证据之一,这文书上的确写了陛下狩猎北山的事情,就凭借此文书来看,京兆府有抹黑陛下之嫌。”

话题进行到这一步,才算是到了关键的地方,承德皇帝让身边的小宦官把这份文书传了上来,拿在手里开始详细查看。

如果李信在场的话,就会发现这份文书,正是他递给七公子的那一份。

看完这份文书之后,承德皇帝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如果按着这份文书来看,那李信的那首诗,的确是一句都没有写错,京兆府的人,的确打着他的名义,去烧了一个卖炭翁的房子。

承德皇帝有些恼怒的把这份文书丢在一边,怒声道:“李邺这厮,给平南侯府做人情,居然把朕当成大旗扛了起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传朕旨意。”

董承双膝跪地。

承德皇帝拍了拍桌子说道:“京兆尹李邺,假借圣意,欺辱百姓,深负朕望,着削职两级,罚俸一年,仍暂代京兆尹一职。”

京兆尹李邺,现在是正三品,削职两级也就是直接变成了正四品,朝堂之上攀爬,每一个品级都难如登天,连削两级,可以说是极为沉重的处罚了。

不过仍旧让李邺做这个京兆尹的位置,就说明天子还是器重他的,削职也只是暂时,等过一段时间,就会找个由头官复原职了。

董太监恭敬应是,然后低头道:“陛下,这个李信,还要不要抓起来?”

承德皇帝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不抓了,人家说的句句属实,抓什么抓?等会你亲自去一趟平南侯府,告诉平南侯府的那个夫人,京城是天子脚下,不是她耍小性子的地方,如果她再这样故作非为,朕便收了她身上的诰命身份。”

说到这里,承德皇帝怒哼一声:“一个侯府的夫人,没有一点容人之量,还没有一点分寸,京兆府的人也是她能够随便动用的?”

其实话说到这里,就可以看出这位承德皇帝,对于平南侯府还是有所偏爱的,如果是寻常的官员犯了这种错误,最少也是罚俸降职,甚至会因此招祸,但是在平南侯府头上,承德皇帝只是派人训斥几句了事。

董承下去办事之后,承德皇帝把手边的文书放在了一一边,捡起了旁边李信写的那封大字报,对着身后的大太监陈矩微笑道:“李慎这厮,居然在外面还有一个儿子,而且他这个儿子文采还硬是不错,比起他这个老爹,可强的多了。”

陈矩躬着身子低头道:“平南侯爷并不在京城,平南侯府里的那位玉夫人,吃了这次亏之后,多半不会放过李信,还是要对这个年轻人下手的。”

承德皇帝眯着眼睛说道:“董承去骂了她几句,她多少应该能够收敛一些,实在不行,让内卫拍点人在他身边护着他就是了。”

承德皇帝点了点头,淡然道:“那就这么办吧,在李慎回来之前,从内卫派人跟在李信身边,莫要让那个善妒的玉夫人伤了她。”

陈矩恭敬点头。

内卫监也是八监之一,掌握皇宫里的主要兵权,与天目监一明一暗,算是承德天子的左右手。

陈矩点头应了下来。

承德皇帝笑了笑,开口道。

“李慎一个人跑到南疆潇洒快活去了,到现在反倒是要朕给他擦屁股。”

“陈矩。”

大太监陈矩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躬身道:“老奴在。”

承德皇帝呵呵一笑。

“取笔墨来,朕要给那个身在前线的大将军李慎,写一封信。”

“顺便告诉他,他突然多了个十五六岁的儿子。”

第十八章 玉夫人

平南侯府,位于距离皇城最近的长乐坊,坐北朝南,前后十三进的一座大宅子,显示了平南侯府在朝廷之中的不凡地位。

要知道,大晋在三十年前一统天下之后,京城的地价经历了三十年的疯涨,如今的长乐坊里,用寸土寸金来说也丝毫不为过,平南侯府能有现在这个规模,已经说明了圣眷昌隆。

近两年时间,平南侯大部分时间都远在南疆平叛,不曾住在京城,这座平南侯府,就全由那位玉夫人主事,玉夫人是平南侯发妻,娘家姓郑,是金陵城本地的望族,颇有些手段,哪怕是平南侯不在京城,她也把平南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从小含玉而生,京城里的人称其为玉夫人。

这一日,平南侯府一如往日一样平静,但是一个大红衣裳的宦官来到了平南侯府门口,不过这个宦官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走正门进来,而且从侧门进入了平南侯府,最终在平南侯府的正堂里,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玉夫人。

玉夫人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但是保养的很不错,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跟三十岁一样,见到这个红衣宦官之后,玉夫人盈盈行礼,轻声笑道:“董公公有什么事情,派个人知会一声就是了,哪里能用得到您亲自跑一趟?”

这个来平南侯府拜访的,自然就是天目监的太监董承了,别看董承在承德皇帝面前一副卑微至极的样子,但是他身为天目监的主事人,一身权柄可以在宫里排进前三,京城里的任何王公贵族,都不敢小瞧这个有些微胖的董太监。

董承面无表情,也不在正堂里坐下来,而是面色严肃道:“传陛下口谕。”

口谕,其实就是天子的口信,也就是天子的私人意见,这个东西与制诏都不同,它不经过中书门下两省,也不经过尚书台,只是皇帝一个人的意思,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没有法律效应的。

只不过这东西虽然没有法律效应,但是在一个帝国里,皇帝的意思就是最大的法律,也不会有人不给皇帝面子,除非是涉及到国家大事,否则口谕手谕之类的东西,跟寻常的圣旨也没有什么区别。

玉夫人闻言,脸色微变,当即盈盈一拜道:“天使稍后,妾身这就去召集家人,聆听圣训。”

董承摇了摇头,开口道:“陛下无意把这件事情闹大,夫人一个人听听也就是了,给太多人知道了,反而不好。”

玉夫人停下脚步,回头跪倒在董承面前,董承面色不变,开口道:“京城之地,天子脚下,万般皆有法度,非是尔等可以肆意非为之所,此次念在两代平南侯屡立战功,朕也与李家有旧,便不与平南侯府计较,平南侯远征在外,为国讨贼,颇为辛苦,家中门楣名声,望爱之慎之。”

说完这句话,董承脸上的严肃消失不见,这位太监亲自伸手,把玉夫人扶了起来,轻声道:“李夫人,陛下就说了这么多,奴婢已经一个字不漏的说出来了。”

玉夫人脸色苍白,她伸手拉着董承的衣袖,开口道:“董公公,侯爷不在京城,妾身打理侯府,一向是如履薄冰,不敢有半点逾越规矩的地方,不知道因何触怒了天子,还请董公公明言。”

说这话,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发黄的钱票,塞进了董承手里。

这个世界,是有自己的纸币的,不过这个世界的纸币跟后世的纸币不是一个概念,这个世界的纸币类似于一个存款单,拿了这张存款单,就可以去钱庄提钱,同时交付给钱庄一定比例的保管费,因此这种“纸币”是不能直接消费的,一般是用来做大宗交易的时候使用。

而且,整个大晋,也就只有大通钱庄等两三个名誉极好的钱庄汇票,能够让人信任。

玉夫人塞给董承的,就是大通钱庄的一千贯不记名汇票,任谁拿了这张纸,都能够在大通钱庄里,取出一千贯铜钱。

董承眯着眼睛,把这张汇票收进了衣袖里,然后轻声开口:“李夫人,近来可是为难了一个少年人?”

玉夫人脸色微变,勉强一笑:“董公公这话,妾身怎么听不明白?”

董承面色平静:“李夫人,这件事天目监已经查明白了,陛下也已经清楚了,此时再怎么分辨也是无用。本来这件事情,任由李夫人如何去做,也不会惊动到陛下,坏就坏在李夫人动用了京兆府去烧了那个少年人的房子,而京兆府是打着为陛下北山狩猎的名头去的。”

说到这里,董承声音低沉了下来:“你们这无疑是联手败坏陛下的名声,陛下因此震怒,连这次北山围猎都取消了,京兆尹李邺因此被陛下贬了两级,险些丢了京兆府的差事。”

董太监幽幽的看了玉夫人一眼,轻声道:“这件事情说到底,平南侯府是主谋,京兆府只是从犯,若不是陛下念在与平南侯府的旧日情分上,此时扛下这件事的应当是平南侯府,而不是京兆府。”

“其中利害,李夫人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想的明白。”

玉夫人脸色愈发苍白,整个人的身子都微微颤抖,她抬头看了董承一眼,颤声道:“董公公,劳烦您转告陛下,我平南侯府绝没有半点抹黑陛下的意思,这件事……”

“好了,李夫人不用再多说了。”

董承摆了摆手,沉声道:“此事到这里,暂时就算是告一段落了,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侯爷不在京城,夫人碰到事情的时候,应该要温和一些,最好多想一想后果,不要等到侯爷回京的时候,才发现平南侯府已经做错了许多事情。”

说到这里,这位天目监的太监起身告辞,玉夫人自然起身相送,送到平南侯府门口的时候,董承回头对玉夫人行礼,然后低头弯腰道:“夫人,奴婢再多嘴一句,此事之后,陛下与侯爷的情分,就被夫人用掉了一些,以后夫人做事的时候,可要想清楚后果才是,侯爷远在南疆为国厮杀,夫人不要让他有后顾之忧才是。”

玉夫人脸色变得愈发不好看,她勉强点了点头,对着董承行了个万福,轻声道:“多谢董公公提醒,妾身这就闭门谢客,侯爷不回京城,我平南侯府都不会再开府门……”

董承笑了笑,转身走进了自己的轿子,几个太监抬起了轿子,朝着皇城方向走去。

目送董承远去之后,玉夫人神色变得极为难看,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对着身后的侍女开口说话。

“去,把大公子请回来。”

第十九章 未来与当下

在朝堂之上,别的什么东西都可以不懂,独独一件事情必须要明白,那就是要知道进退,该进的时候当仁不让,不该进的时候,就要毫不迟疑的往后退上几步。

就比如说现在的平南侯府,京城的大字报事件,本来无论如何,平南侯府也会受到一些牵连,最低罚俸也是要的,虽然平南侯府不在意那点钱,但是只要官方的处罚下来了,平南侯府的面子也就没了。

但是,皇帝与李家有旧,不愿意为难平南侯府,所以只让董承偷偷到平南侯府骂了玉夫人一顿了事,一点官方的处罚都没有,反倒是那位京兆尹李邺倒了大霉,平白无故从正三品的位置,掉落到了正四品。

这就是帝制时代的亲疏有别,有时候你做了什么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份。

董承离开平南侯府之后,平南侯府就大门紧闭,宣布从今天开始闭门谢客,而那位倒了血霉的京兆尹,不仅被贬了官,还要继续苦哈哈的在京兆府上班,可谓是人间惨事。

就在董承回宫复命的时候,穿着一身普通棉服的七公子,亲自提着一只羊腿,敲响了李信所在那个小院的院门。

李信打开院门,对着这个神神秘秘的七公子拱了拱手:“见过七公子。”

七公子把手里的羊腿,给李信看了看,然后笑眯眯的说道:“上次在你这里吃的那个烤肉十分爽口,本公子特意让人去弄了一只草原上的羊,刚刚才杀了,等会你再给本公子烤几串尝尝。”

李信有些无语的看了看这个可能是皇族的七公子。

这些家伙,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为了几串羊肉串,特地跑一趟来找自己。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七公子,毕竟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家性命,都还依托在这个七公子身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片刻之后,又一堆炭火被点了起来,几串羊肉串被放在了火架上来回翻烤,李信一边把一串烤好的羊肉串递在七公子手里,一边开口试探性的问道:“七公子来找在下……就是为了这个?”

七公子狠狠咬了一口羊肉串,一边咀嚼一边开口说道:“主要是为了这个,另外就是告诉你,你的事情平了,大概明天京兆府就会撤销对你的通缉,天目监的人也不会再抓你,你不用每天躲在院子里了。”

李信站了起来,对着七公子作揖道:“在下,多谢七公子。”

这几天时间里,李信仔细的把这件事的来回想了一遍,最终发现自己的确太过冲动了,别的不说,就自己那张涉嫌“抹黑天子”的大字报,就足够被杀头十几次了,如果不是这个七公子,就算天子不找他麻烦,京兆府的人也大概率不会放过他。

好在,这一次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七公子,帮李信解了这个围。

七公子笑呵呵的说道:“不用这么客气,这件事主要是你自己会来事,弄了那首诗出来,本公子才能够顺势为之,否则本公子也没办法正面对抗京兆府。”

李信重新坐会了炭火旁边,继续烤着羊肉串,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抬头开口问道:“七公子这么做……终归不会没有目的,在下能问一问七公子的目的么?”

七公子把手机的竹签丢在一边,淡淡的说道:“这些事情现在跟你说也是无用,你只需要记住,你欠本公子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本公子如果有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又能够帮得到的话,你不要不认账就是了。”

李信沉默了下来。

他心里多少猜到一些这个七公子的目的了,这个七公子姓姬,那么很大概率就是当今的皇子之一,如果他想要顺利登机,就必须要获得尽量多的大臣支持,而平南侯府就是很好的一个拉拢对象。

因为平南侯府不仅位高权重,而且平南侯手里还有…兵权!

想到这里,李信突然开口,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七公子…与李淳的关系不好?”

七公子愣了愣,有些讶异的看向李信,然后释然一笑,轻声道:“也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不熟。”

七公子犹豫了一番,然后开口道。

“李淳与我一个兄长走的很近。”

话说到这里,这个七公子几乎已经承认了自己皇子的身份,李信把一串烤好的肉串递了过去,然后开口道:“七公子,有些话在下要跟你说说明白,在下先前就说了,在下这辈子都不会再与平南侯府有任何关联,如果七公子想用在下影响或者控制平南侯府,那么七公子……大可不必白费力气了。”

七公子把一根空空的竹签丢在一边,用绢帕擦了擦嘴,然后抚掌微笑:“好一个聪明的李二郎,通过只言片语,就能猜到这么多东西。”

“不过你放心,本公子施恩,从来都不是强制性的,未来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以后你能帮到本公子就帮一把,不能帮那就拉倒,本公子也不会怪罪你什么。”

说到这里,这个七公子呵呵笑道:“不过你这般聪明,就算不进平南侯府,将来说不定也能够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李信把一串烤好的肉串,塞到自己嘴里,然后轻声开口:“七公子放心,在下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今日七公子的恩情,在下记住了,以后有机会,定当回报七公子。”

七公子眯着眼睛说道:“以后的事情暂且不谈,本公子现在就有一件你力所能及的事情,要你帮忙。”

“七公子请说。”

七公子指了指自己身前的这个火堆,眯着眼睛说道:“你这个烤肉串的法子,须得写下来交给我,以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办法见你,本公子要把法子,带回家里去,让家里的那些下人们跟着学学。”

李信闻言,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七公子……为何不能见在下?”

“哦,忘了跟你说了。”

七公子微笑道:“从明天开始,宫里的内卫监将会派人来保护你,有他们在,我不方便露面,免得给陛下知道这件事是我在中间当推手,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所以以后的这段时间,本公子都不会再来见你了。”

李信点了点头,回屋把羊肉串的具体流程还有配料都写在了一张纸上,然后递在了七公子手里。

七公子接过这张纸,小心翼翼的收进了衣袖里,然后对着李信轻声笑道:“那本公子这就回去了,你若是有急事找本公子,就去得意楼寻九娘,她有法子联系到我。”

李信对着他拱了拱手。

“多谢七公子。”

第二十章 长辈

京城里的这场风波,被限制在了一场很小的范围内,以至于除了承德皇帝和几个当事人之外,京城里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只要有心人能看到李信写的那份大字报,联系到围猎取消,京兆府的府君被降官两级,多多少少也可以猜出一些梗概。

不过这事涉及到天子,李信那份大字报更是有诽谤天子的嫌疑,因此京城里没有人敢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来说,因此这场风波被最大程度的掩盖了过去,就算是知道的也装作不知道,大家只当是无事发生过。

第二天的时候,大街上京兆府的官兵们消失不见,通缉李信的文书也不翼而飞,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李信忐忑不安的心思才终于定了下来,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完全相信了七公子所说的话。

不管怎么样,他跟七公子毕竟没什么交情,两个人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了两三天时间,李信有一些防备也是正常的事情。

好在这位七公子跟李信说的话,没有一句话是错的。

这桩风波,真的如七公子所说的那样,被轻而易举的揭了过去,那些昨日还在大街上,如狼似虎的京兆府官兵,此时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天,李信这个人在大街上走了溜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七公子所说的内卫监的人,不过想来也不奇怪,那些人就算奉命保护自己,也不一定非要在明处,他们躲起来的话,自己也发现不了。

于是乎,在大街上采买了一些财米油盐之后,李信便动身返回自己在大通坊的小院子,等他回到住所的时候,天色差不多已经到了傍晚,李信推开院门,发现院子里不止卖炭翁和卖炭妞祖孙两个,还多了一个满头银发的青衣老者,这青衣老者正坐在卖炭翁的床前,时不时问上一两个问题。

卖炭翁满脸笑容,两个人老头显然聊的很开心。

他们说的是京城这边的方言,而且说的很快,李信听了两句之后,发现有些听不太懂,便拉着一旁的卖炭妞问道:“丫头,这老……他是谁?”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此时多半应该是天子微服私访了,然后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是天子向自己问政,自己慷慨激昂发表一番惊天地泣鬼神之语,然后让天子惊掉下巴,拜服不已,最终成功进入朝堂,走向人生巅峰……

很可惜的是,这种剧情一般都不会轻易发生的,天子如果微服出巡,白龙鱼服的情况下,周遭必然满是护卫跟随,而且会在一定范围之内警戒敌人。

可李信刚才在进门之前,大通坊外面的大街上还是人来人往,没有半点被警戒的迹象。

而且,皇族身上都有一股上位者的气质,这个老者虽然也有一些气质,但是比起七公子都还略显不足,更不可能是什么皇帝了。

卖炭妞往房间里面瞅了一眼,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李信,脆生生的开口道:“哥哥,这位老人家自称是你的长辈,来这里看你的,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长辈…?

李信皱了皱眉头,他在京城可没有什么长辈,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么也就是平南侯府那边的亲戚了,可是他是真的不想跟平南侯府,再有任何的关联。

想到这里,李信咳嗽了一声,从房间外面走了进去,对着这个青衣老者微微拱手:“老人家找在下?”

青衣老者正在跟卖炭翁说话,听到李信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然后开口道:“你就是李信?”

李信缓缓点头。

老人闷哼了一声,沉声道:“老夫按照辈分,应该是你的伯父,怎么一点礼数也没有,见到伯父也不行礼?”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老人家,在下在京城无亲无故,更没有父亲,不知道这伯父二字是从哪里来的?”

青衣老头从床边站了起来,李信这才发现这个老人家身材颇为高大,比李信还要略微高出一些,老头认真的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道:“这里不方便,咱们出去说,老夫有些话要问你。”

李信沉默了一会,然后微微点头。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这个时候逃避也是无用,如果真的是平南侯府那边的亲戚,应付两句打发走也就是了。

李信从自己带回来的菜篮子里,取出一包粘糖,递在小丫头手里,轻声笑道:“拿去吃,先去跟爷爷说会话,哥哥一会儿就给你弄饭吃。”

李信从有了收入之后,每次出门就经常给小丫头带一些零食,只不过最近他们的小木屋给烧了,李信又在忙一些别的事情,所以一直没能给小丫头买糖吃,今天李信才想起来,给她带了一包糖回来。

小丫头结果糖果,抱在怀里,规规矩矩的坐到了卖炭翁身边。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间。

这个时候,还在腊月天里,院子里还是颇为寒冷的,李信在院子里生了处篝火,两个人围着篝火对坐。

老头伸手在火上烤了烤,抬头看向李信。

“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李信低头道:“猜到了一些。”

老人家低哼一声:“既然猜到了,老夫有些话就不得不跟你求虐,年轻人有些想法固然是好事情,可是做事之前,总是要想一想后果,这一次若非是圣上从中护着你,此时你最好的下场,也是在京兆府大牢之中吃牢饭!”

说到这里,这个老头子气呼呼的看了李信一眼,冷笑道:“还天子圣德昭天下,老翁冻死北山中,那个卖炭老者,此时活的好好的,便被你拿来诽谤圣君!”

李信微微皱眉。

虽然这个老头说的话,句句属实,但是这些话在平南侯府的人口中说出来,多少会让他有些不舒服。

于是李信站了起来,开口道:“这位老人家,在下在京中无有亲戚,更不会有什么伯父,你应该是认错人了,至于在下做什么不做什么,也是在下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干。”

“与旁人无干?”

青衣老者被李信这一句话气个半死,他豁然站了起来,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对着李信大声道:“老夫李邺,忝为京兆府府尹,这一次拜你所赐,老夫直接被削官两级,你居然这件事说与我无干?!”

第二十一章 是谁救了你

这一次李信弄出来的“大字报”事件,在承德皇帝的意志下,被限制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并没有发酵扩散,即便是那些知情者,也觉察到了承德皇帝的意志,不敢把这件事情闹大。

于是乎,整个京城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可是,如果从上帝视角来看这件事,受伤害最重的,恐怕就是这位京兆府的京兆尹了,本来他身为京兆府尹,乃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大员,这个品级再进一步,就是六部尚书的位置,就算是六部侍郎,比起京兆尹也要差上这么点意思。

而且京兆尹这个职位极其特殊,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来的,以李邺的地位,只要再做个几年京兆尹,将来进入三省中枢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这一切,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后辈,给搅得一干二净!

李邺是平南侯李慎的堂兄,两家同出赵郡李氏,都是赵郡李氏的分支,只不过在三十年前的那一代人里,平南侯李慎的父亲李知节选择了从武,而李知节的兄长选择从文,两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都有所成就,李知节官拜大将军,而他的兄长李知礼也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兄弟二人都可以说是功成名就。

李邺就是李知礼的长子,子承父业,也早早的入朝为官,只不过李邺虽然跟平南侯府有亲戚,但是两家人平日里并不是走的特别近,也就是祭祖的时候能碰到一起,别的时候,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

可是现在,这个平南侯府家的儿子,不仅对这件事毫不悔改,甚至对自己一点礼数也没有,这让李邺颇为恼火。

就算是平南侯府的那个嫡子李淳,见着他也要恭恭敬敬的磕头,叫一声伯父,这个少年人,居然说跟他毫无干系!

听到李邺这句话之后,李信才深呼吸了一口气。

呀本以为面前的这个老者,只是平南侯府的李家长辈,没想到这个老头,就是七公子所说的那个京兆尹李邺…

京兆尹这个职位,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能够权知首府,便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要知道京城里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又要处理好平时的事情,又不能过多的得罪人,只这一点,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做成的事情。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对着李邺弯身拱手道:“原来是府君到了,在下一时不察,言语得罪了府君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里。”

面对首都市长,该怂还是要怂的,要知道哪怕是七公子本人,也说了没办法正面对抗京兆府,足见这个衙门的厉害之处,李信以后还要在城里混饭吃,自然不能得罪这个老头。

这老头虽然被削了官,但是并没有被降职,也就是说他还是金陵城的京兆尹,削官警告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最多一年半载,就可以恢复从前的品级。

李邺淡淡的瞥了李信一眼,冷哼一声:“这一次来见你,一来是想看一看你写的那个卖炭翁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二来是想见一见你这个李家的后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本来老夫还以为你是什么智珠在握的智者,没想到却是一个不通礼数的狂生!”

对于李邺的话,李信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反驳,这朝中不知道多少人,困在四品官上一辈子,而李邺莫名其妙从正三品变成了正四品,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

见李信没有属牛的,这位京兆府的府君也有些意兴阑珊,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李信,沉声道:“你真是李慎的儿子?”

李信微微摇头:“不是,在下与平南侯府,没有任何干系。”

李邺叹了口气,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下去。

“你是不是李慎的儿子,这是平南侯府的家事,老夫懒得管这么多,不过你终归是在京城里住了下来,也算是在老夫的治下,今日老夫过来,就是要提醒你几句话。”

李信垂手道:“府君请说。”

这位京兆尹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负手道:“在京城里,什么都可以碰,唯独不可碰到陛下,陛下是个爱惜名声的人,这一次你写出这种诗来,如果是在从前,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到这里,李邺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淡然道:“知道陛下为什么不杀你,反倒援护于你么?”

李信摇了摇头。

其实他也很好奇这件事,这件事情之中,他虽然处处占着理,但是在王朝时代,并不是哪边有理哪边得胜,像李信这样写诗诽谤朝廷的人,承德皇帝完全可以一巴掌拍死李信,或者让李信悄无声息的在京城里头消失。

但是承德皇帝并没有这么做,这就说明了这位承德皇帝要么是个很闲的明君,要么就是这件事情背后另有深意。

李信本来以为是那位七公子替自己说了好话。

府君大人背负双手,呵呵一笑:“你之所以能够好生生的平安无事,是因为陛下与你父亲李慎交情甚好,他们两个是自小到大的玩伴,你是李慎的儿子,陛下就自然而然的把你当成了他的子侄看待,因此这一次,就只有老夫的京兆府倒了大霉,不管是你还是平南侯府,都没有受到半点损伤。”

李信没有说话。

他已经下定决心与平南侯府决裂,但是没想到这件事到头来,还是自己这个私生子的身份救了自己。

见李信没有说话,李邺开口问道:“你……是南方人?”

李信点了点头:“是永州人。”

“你母亲呢?”

李信声音涩然。

“病死了。”

李邺点了点头,了然道:“看平南侯府的反应,你应该是李慎的儿子没有错,你现在极力反对这个身份,应该是大半个月以前,与平南侯府之间生出了怨隙。”

李信抬头,对着这个京兆尹呵呵一笑:“府君大人想多了,在下与平南侯府确实没有半点干系。”

李邺看了李信一眼。

“这一次,是李慎儿子的身份救了你。”

李信沉声道:“那就算在下欠平南侯府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在下也救平南侯府一条人命就是了。”

李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你们的家事,老夫本来也懒得管,不过你初来京城,许多事情都不太清楚,老夫要提醒你,想要在京城里头厮混,有一个好的出身极其关键,而平南侯府,就是京城里最顶尖的出身之一。”

李邺沉声道:“你若拉不下见面,老夫可以出面,让你去平南侯府认祖归宗。”

李信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李信此生,都不会与平南侯府有任何干系。”

第二十二章 你不要惹事

人生在世,最基本的立场必须要有,从血脉上来说,自己这个身子虽然是平南侯的血脉,但是那个平南侯的儿子,早在大半个月前,就被冻死在了城外的破庙里,如今的李信,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跟平南侯府没有关联。

更关键的是,李信是看过自己前身的记忆的,“自己”跟母亲两个人,躲在永州那块小地方相依为命十几年,母子两个人甚至都不敢住到村子里头去,母亲就带着李信住在了山脚下面,平时大多是靠母亲做一些刺绣卖钱,即便如此,母子两个还是不为当地人接受,那些人骂了母亲十几年贱女人,骂了李信十几年野种。

就因为未婚先孕,连母亲亲手做的刺绣,也不敢自己拿去卖,都要委托舅公转手才能卖出去,因为那些人嫌弃她不干净。

整整十五年时间,母子两个人就是这么过来的,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李信”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说那位平南侯,整整十几年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们母子两个。

终于,两三个月前,母亲熬不住人世艰苦,因为一场简单的风寒便撒手人寰,临死之前她告诉了“李信”父亲的身份,让李信带着那块玉牌,来平南侯府寻亲。

然而最后的结果是,“李信”跟舅公两个人,被活活冻死在了京城外面的破庙里!

以上种种。都是千真万确的事情,绝不是一句平南侯不在京城就可以解释的清楚的,别的不说,光十五年抛下母子两个人不见人影,那个素未谋面的平南侯李慎,就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事情,李信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他都在另一个李信的记忆里看到过,两个人的灵魂从某种程度上融合到了一起,李信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这就是为什么,李信第一次见到那个平南侯府公子李淳的时候,心里会生出这么大的怒气。

因此李信对于平南侯府的态度是很清晰的,他不会与平南侯府有任何关联,有生之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替母亲跟那个“便宜渣爹”要一个说法!

京兆尹李邺看了看面前这个面色坚定的少年人,微微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老夫也不好太过强求,这一次你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波却没有波及到自己,算是你小子走运,以后在京城里头讨生活,做事要慎重一些。”

说到这里,这个一身青衣的老头子准备转身离开李信的这个破院子,李信跟在后面相送,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李邺停下脚步,略做犹豫之后,开口问道:“这几日……可有…人来找你?”

在这位京兆尹看来,这场“大字报事件”是透露着许多诡异的,首先就是天子知悉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京兆府还没有来得及动作,朝廷的处分就已经落了下来。

其二就是陛下的态度,按照道理来说,就算陛下知道这件事,最少也该传唤他这个京兆尹前去对峙一番才是,但是陛下仿佛不用任何证据,就已经掌握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其中,隐隐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在其中推动。

李信知道这个老头是在问七公子,此时他当然不能够出卖这位姬家的宗室,不出意外的话,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姬七公子,都是他在京城里生存的倚仗。

于是李信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府君大人,在下在京城里没有认识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人来找我。”

李邺点了点头,开口道:“这几天时间,如果有人来找你……”

李邺本意是想让李信到京兆府知会他一声,但是不知想起了什么,就缓缓摇了摇头,轻叹道:“罢了,你自己多长点心就是,京城里头不比你的老家,人心倾轧的厉害。”

李信低头抱拳:“在下谢过府君大人教诲。”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一台青色的官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院子门口,李邺在院子门口停了下来,对着李信说道:“你初来京城,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来京兆府寻老夫。”

说到这里,老头子狠狠地瞪了李信一眼:“再遇到事情,千万不要动不动就写什么诗,更不要在诗里提到京兆府!”

这一次的大字报事件,可把李邺害苦了,他之所以不顾身份,亲自来这个破院子里看望李信,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李信算是李家的后生,更重要的是他害怕李信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李信摇头苦笑道:“府君大人这是什么话,在下一向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这一次若不是京兆府的官爷烧了在下的住所,在下又岂敢对京兆府不敬?”

李邺低哼了一声,矮着身子钻进了官轿里。

“你老实一些,过几日老夫会让人给你办一个金陵城的身份,你若是想要考学,可以用这个身份参考。”

李信的那份大字报,后面几句是他自己编的,但是前面几句,确实原封不动抄人家白居易的,所以文采很是不错,李邺是科考出身,自然能够看得出来,因此给了李信一条科考的路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个青色的官轿被四个轿夫抬了起来,一行人缓缓离开李信的小院。

李信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官轿远去。

一个金陵城的身份,他自然是需要的,不然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不太方便,不过考学这种事情还是不太现实,古时候的科考,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有点真材实料,是不可能能够从浪潮之中脱颖而出的,李信自己的底蕴自然是不够的,另一个“李信”虽然读了一些书,但是中秀才都很是困难,几乎不可能能够在科场有所作为。

所以,科考这条路,李信并不准备去走。

至于以后该如何从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过好当下。

目送李邺走远之后,李信转身走进了自己的院子,插上门栓之后,李信转身走进了院子里的厨房,开始给一老一小准备饭食,小丫头很有眼色,立刻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坐在灶台旁边开始帮着李信生火。

李信把七公子带过来没吃完的羊腿清洗了一番,剁成一个个肉块,依次倒进了锅里。

“丫头,这可是草原送过来的羊,今天你有口福了,哥弄一锅羊肉汤,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卖炭妞点了点头,低头更加卖力的烧火。

第二十三章 有恶人拦路

如果不是七公子,李信是准备在京城里找一些生计的,但是经过这么一档事之后,李信暂时也就放弃了出去做买卖的想法,按七公子所说,现在是有一队内卫监的人在暗处保护自己的,也就是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上面的监视之下,这个时候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更重要的是,要过年了。

李信是腊月初来到这个世界的,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马上就要年关了,虽说这个年关没有办法和家人一起度过,但是只要是诸夏子孙,总是对年节格外重要,所以李信还是打算好好过年的。

因此,他准备出去采买年货了。

临走之前,李信去看了一下卖炭翁,此时经过几天时间的养伤,老头子的伤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不过因为自己的房子被烧了的原因,他的角色还是不太好看,精神状态也有些萎靡。

见到李信来了,老人家在床上坐了起来,咳嗽了一声之后,有些艰难的说道:“李……公子,在京城里头有仇家?”

老头子虽然日子过的很苦,但是他好歹活了这么多年,生活的智慧还是有的,他那个小木屋,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十几年时间都无人问津,偏偏李信来了之后,就有人上门烧了屋子,这其中必然与李信有关。

李信低头道:“老丈,房子被烧这件事,确实与小子有关系,不过老丈放心,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最多一年,小子在京城里头赔给老丈一座房子。”

卖炭翁微微摇头。

“老头子一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是那个小木屋是老头子一块块木板亲自搭起来的,什么房子也比不上它…”

李信苦笑道:“那房子已经化成了灰烬,小子也没有办法复原。”

卖炭翁坐直了身子,直直的看着李信。

“所以,老头子要你答应一件事情。”

李信低头道:“老丈是要我照顾丫头?”

卖炭翁点了点头。

老头子伸头朝外面看了看,确认卖炭妞没在之后,开口说道:“李……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瞧得出来,这丫头…不是老头子的血脉。”

这个东西……李信还真没有瞧出来,不过这个卖炭翁皮肤黢黑,而卖炭妞虽然脸上经常弄得黑乎乎的,但是脸色却是白皙的,起初李信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这丫头确实不像是卖炭翁的孙女。

老头子咳嗽了一阵,声音沙哑:“她姓钟,是家里出了变故,被人托付到老头子这里的,老头子没有什么本事,这些年苦了她了,你把老头子的房子弄没了,以后须得帮老头子好生照看他。”

“老丈对小子有救命之恩,小子先前承诺过与老丈养老送终,不会食言的,至于那个丫头……”

李信沉默了片刻,轻声笑道:“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她,老丈尽可以放心。”

卖炭翁长出了一口气,重新躺回了床上,又咳嗽了几声之后,开口道:“施恩本来不应当图报,不过老头子也是没了办法,李公子不要介意……”

李信微微摇头,开口道:“老丈好生歇息,过几天就是年关了,小子出去采买一些东西,然后咱们三个聚在一起过个年。”

老丈轻轻点头,又咳嗽了几声。

李信从床边站了起来,缓缓退了出去,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小丫头从外面捡了不少枯枝,正抱在怀里朝着家里走过来,李信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开口道:“丫头,哥哥出去一趟,你在家里照顾爷爷,不要到处乱跑了。”

小丫头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衣,有些笨拙的点了点头。

亲自锁上门之后,李信从腰里取出那块京兆府赔偿的银块,朝着就近的钱庄走去,这个时代的银子,是不能直接用的,需要去钱庄兑成铜钱之后才能正常流通,本质上来说只是一个硬通货,而不是货币。

从银块上切下来一小块,换了三四贯钱之后,李信朝着京城的西市走去,京城的各个坊市都是划分好的,北城是皇城的所在地,类似于永乐坊那种地方,都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而李信居住的大通坊,则是位于南城,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至于市场,则有东西两市,其中西市的东西要便宜一些。

这些都是李信这几天在京城里打听到的。

李信现在虽然有些余钱,但是本质上还是在坐吃山空,因此他只能去西市买东西。

只不过他刚刚走出大通坊,就隐隐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这种被盯梢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不过按照七公子的说法,这些应该是皇城的内卫监,对自己没有恶意,李信也就假装没有发现,自顾自的朝着西城走去。

他走出大通坊大概一两个街坊之后,两个身材壮硕的壮汉,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信微微皱眉。

“两位,这里是京城,京兆府的巡捕还在四处巡逻,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做什么?”

两个壮汉面无表情,其中一个看了李信一眼,沉声道:“小兄弟,我家公子有请。”

李信面带微笑。

“这个世界上,还有拦路请人的道理?”

这个壮汉面色不变:“我二人也是奉命行事,希望小兄弟不要让我们为难。”

直到这个时候,李信才明白,从大通坊出来之后,就是这两个人在跟着自己,而不是内卫监,如果是内卫监的人跟着自己,自己根本没有可能察觉的到。

想到内卫监,李信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状,不过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七公子,于是微微抬头,漠然道:“带路。”

如果如七公子所言,有内卫监的人跟在自己身后保护自己,那么此去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应该都伤不到自己。

在天子脚下,应该还没有人敢正面跟皇帝叫板。

两个点了点头,引着李信在大街上拐了好几个胡同,最终在秦淮河边上的一家青楼门口停了下来,这青楼名叫凝翠楼,距离得意楼并不是很远,不过看规模就要比得意楼差了一个档次。

这个时代的青楼,跟后世的青楼并不是一个概念,它更像是酒吧,而不是妓院。

因此,在这个时代的人理解中,逛青楼乃是一种雅事。

在两个大汉的带领下,李信来到了凝翠楼的二楼,这两个大汉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微微弯下身子,声音恭敬:“小侯爷,人带到了。”

听到这个名字,李信瞳孔微缩。

他知道是谁要见自己了。

房间的门被缓缓打开,一身白色衣裳的小侯爷李淳,脸上挂着一层淡淡的微笑。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语气有些玩味。

“原来是你,上一次在得胜大街上见到你,本公子还以为你是一个乞儿。”

说到这里,李淳笑意脸上的更甚。

“却没想到,你是本公子的弟弟。”

第二十四章 野种!

先前,李信是见过这个平南侯府的公子李淳的,那时候李淳带着一帮王孙公子在得胜大街上纵马,其中一个人还把李信给撞了,不过因为李信登门平南侯府的时候,这位小侯爷并不在家,因此当时李淳并不认得李信。

李信面色平静。

“大半个月过去了,难得小侯爷还记得在下。”

李淳拍手笑道:“难怪那个时候我给你银钱,你不愿意要,当时我还以为你是想多勒索一些,却原来是因为心中有气。”

这个平南侯府的嫡长子,生长在候门,从小不缺荤腥,而且李家子孙都是自小习武,所以李淳生的人高马大,个子要比李信高上小半个头左右,站在李信身前的时候,颇有些压迫感。

李信站在门口,眯着眼睛说道:“如果小侯爷叫在下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话,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奉陪了。”

李淳面带微笑,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伸手虚引道:“来都来了,进来坐一坐如何?”

李信略做犹豫之后,抬头走进了这间凝翠楼的雅间。

他刚刚走进去,那两个守在门口的汉子,就把外面的门关了起来。

李信心里沉了沉,不过他随即涨到了内卫监的人应该还跟着自己,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径直走了进去。

身材高大的李淳仍旧面带微笑,跟在李信身后走了进去。

两个人在雅间里坐了下来,李淳亲手给李信倒了一杯茶,这位平南侯府的公子,面带微笑,显得谦谦有礼,倒完茶之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低头抿了一口茶之后,把茶盏放回了桌子上,淡然道:“准备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李信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在下为何要离开京城?”

李淳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开来,轻声道:“你弄出来的那首诗,我听说了,很是有一些心机,不过这种小手段并不能决定任何事情,你再如何心机,也进不了我李家的大门。”

李信端起桌子上的茶水,也喝了一口,然后轻笑道:“小侯爷误会了,至始至终,在下也没想着进平南侯府。”

李淳呵呵一笑。

“本公子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样费尽心机的想要留在京城,无非是在等父亲回来,然后让父亲把你收进门墙,可是你想错了,父亲他远征在外,没有两三年时间根本不可能回来,即便父亲回来了……”

说到这里,这个平南侯府的嫡子,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即便父亲回来了,他也未必会认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儿子。”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平南侯府的长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家伙,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了一些,莫不是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要去攀他平南侯府的高枝?

“小侯爷…这京城并不姓李。”

李信轻声道:“在下住在京城里,合理合法,没有任何一条国法不许我住在京城,平南侯府固然位高权重,但是也管不到在下头上吧?”

李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他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声道:“本来,让你住在京城里也无关紧要,将来见了父亲也好让你死心,可是你偏偏弄出来一首诗,还在京城里传的到处都是,累及到母亲被陛下呵斥了一顿,她老人家这几天心情都不太爽利,就为了这个,本公子也不能容你继续就在京城里!”

李信心里一动。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没有波及到平南侯府,但是现在看来,那位天子不仅降了京兆尹的官,还派人训斥了平南侯府一顿。

不过平南侯府既然被天子呵斥了,就应该老老实实的闭门思过,以示悔改,这个平南侯府的公子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来寻自己的麻烦,莫不是个傻子…?

想到这里,李信心里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看了李淳一眼,开口道:“小侯爷,此事的前因后果,你应该清楚才是,是平南侯府的人派人烧我房子在前,否则在下怎么也不会写出那首诗出来。”

“那是母亲仁慈!”

李淳豁然起身,冷笑道:“她老人家只是想把你赶出京城,没有害你的意思,否则以平南侯府的势力,想让你死在城外也是轻而易举!没想到你不仅不知恩,反倒反咬了母亲一口!”

李淳这句话说的是不错的,当初玉夫人只是想把李信赶出京城,并没有要害他的意思,否则只要派一两个家将,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弄死李信,到时候再处理一下,保证一点证据也不会留下,到时候李信还有卖炭翁祖孙俩,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玉夫人并没有这么做,她派人给得意楼打招呼,又派人烧了李信的房子,就是向李信表达了一个很清楚的态度。

滚出京城。

很可惜,李信并没有接受平南侯府的态度,他毅然决然的踏进了京城里。

李信抬起头,直视站起身子的李淳,微笑道:“按小侯爷的意思,平南侯府烧了在下的房子,在下非但不应当心存怨愤,反倒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李淳眯着眼睛看向眼前的这个乡巴佬,冷声道:“若是母亲提前把这件事知会我,此时你没有机会站在本公子面前说话。”

“好,很好。”

李信笑着拍手道:“小侯爷说的太好了,不过在下是个倔脾气,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当初贵府如果能好声好气的来与在下商议,在下说不定就老老实实的离开京城了,可惜,平南侯府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直接一把火烧了在下的房子。”

李淳不屑一笑。

“所以呢?”

“所以在下不走了。”

李信面色平静下来,淡然道:“从今天起,在下便定居在京城里,哪里也不去了,在下从没有想得罪过平南侯府,可是平南侯府也不能太欺负人。”

李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回头怒视了李信一眼。

“你以为凭借着一首诗上达天听,你就可以与我李家作对?”

李信摇了摇头:“在下从未这么想过。”

看着云淡风轻的李信,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怒气,他咬了咬牙,从嘴巴里憋出了两个字。

“野种。”

李信额头上青筋迸出,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视面前这个平南侯府的小侯爷。

“你……说什么?”

“我说野种。”

李淳毫不畏惧的重复了一遍,冷笑不止:“本公子就是重复一百遍,你又能把本公子怎么样?刁民就是刁民,一点进退也不懂,现在有陛下过问,本公子是不会把你怎么样,可是过一段时间你再不乖乖离开京城,你就会无声无息的死在京城里!”

李信目光凶狠。

他伸手拎起了旁边的椅子。

“李淳,我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向我道歉,我可以放过你一次。”

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哈哈大笑。

“怎么着?想动手?”

“我李家世代习武,你以为本公子是那些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草包?”

说着,这个李家的小侯爷重重一脚,踢在了旁边另一把椅子上头,直接把这把椅子踢的四分五裂。

李信面无表情。

“是你逼我的。”

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大喊了一声。

“李淳,你敢打人!”

然后,他手里的椅子,狠狠朝着自己的脑袋砸了下去。

随着一声巨响,椅子触碰到了李信的额头上,李信应声倒在血泊里,只留下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这野种……自己打自己?

疯了?

还没等李淳反应过来,凝翠楼的一楼有两个人听到动静,飞奔了上来,这两个人都穿着一身便衣,看起来跟平常百姓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两个人的动作都是迅捷无比,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两个人直接拉开守门的两个家将,推开了房门。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李信。

这两个出身内卫监的武官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看向呆若木鸡的平南侯府小侯爷。

“李淳,你敢当街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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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你摊上事了!

如果不是出于无奈,没有人会愿意伤害到自己,但是这个法子是现在李信唯一可能能伤害到平南侯府的办法了。

平南侯府被天子训斥了一遍,并且派了内卫监的人保护自己,也就是说天子不想再看到平南侯府的人对自己下手,如果此时平南侯府顶着皇帝的训斥,顶着内卫监的保护,仍旧要对李信下手,那就是平南侯府不给皇帝面子。

李信的个人安危事小,皇帝的面子事大。

不管因为什么,在天子已经降口谕警告平南侯府,并且派了内卫监的人保护李信的情况下,平南侯府就应该老实一段时间,最起码不能在这个当口再对李信下手,否则就是抽皇帝的脸面!

李淳脸色微白,这个时候他也明白了李信的用意,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对着两个人微微拱手:“两位是?”

这两个内卫监的武官,一个人去查看李信的伤势,另一个人对着李淳冷声道:“小侯爷,我等是皇城内卫,奉命保护这位李公子,小侯爷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手伤人,我等虽然不敢对小侯爷不敬,但是必然会把情况如实禀告陛下!”

内卫监,是皇城的一个武力机构,由两个层级组成,一个层级内卫监的百多个太监,另外一个层级就是驻扎在皇城左近的两千内卫军,这内卫军与羽林卫一样,都是天子亲军,只不过相比于羽林卫来说,内卫要更亲近一些,宫中的巡逻防卫工作,都是由内卫军的人在做。

内卫监的人是宦官,而内卫军的人却不是。

这两个武官,就是出身内卫军,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天子亲军,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

李淳的额头渗出汗水。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早知道这个乡巴佬身后还有内卫的人跟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他为难。

这位小侯爷苦笑一声,对着两个内卫拱手道:“二位,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在下并没有出手伤他……”

那个在地上帮着李信止血的武官,抬起头来看向李淳,冷笑不止:“小侯爷,你没有伤他,难道是他自己伤了自己不成?”

李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涩声道:“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正是如此,这个少年人心思阴毒,为了栽赃在下,不惜自己对自己下手。”

说着,他从衣袖里取出两张大通钱庄的汇票,准备递给两个武官。

“二位大人,这件事在下的家将也可以作证,希望二位能在陛下面前,把实情说出来,不要冤枉了好人……”

这两个武官都是微微冷笑。

“小侯爷,你是不是平日里用这一套欺压平民,用的顺手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兄弟,是奉了圣旨保护这位李公子,现在李公子被你打成这个样子,我们兄弟回到宫里复旨的时候,都要因此背上罪过,小侯爷认为,我们把这一套说辞说给陛下听,陛下信是不信?”

李淳额头上冷汗更多。

他不明白,这个半个月前还像个乞儿的乡巴佬,怎么会在短短半个月之后,就攀上了天子的高枝,甚至还让天子派出了内卫,随身保护他!

事情麻烦了。

如果他不能摆平这件事,传到天子耳朵里,平南侯府或许不会立刻出事,但是多少都会让天子心生厌恶,如果平南侯府因此失了圣眷,那李淳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两个内卫武官作揖道:“两位也说了会被宫中责罚,这件事传到上面去,对谁也没有好处,李信虽然受了伤,但是怎么也不会伤到性命,咱们把这件事情瞒下来,等到他伤好了,就全当没有发生过……”

说到这里,李淳低头道:“若两位应承下来这件事,我平南侯府必牢记这份恩德,家父回京之后,也会亲自登门拜访。”

如果说李淳这个小侯爷,在京城里还算不上什么人物的话,那位出征在外的平南侯,就可以说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大人物了,李淳这也是没了办法,才不得不把自己的父亲抬出来,想要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此时,地上的那个武官已经帮着李信止了血,从一个棉布条把李信头上临时包裹了一下,然后弯身把李信背在了背上。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淳说道:“小侯爷,这件事没有人帮得了你,我们兄弟是内卫,是天子亲军,如果我们敢欺瞒陛下,那么不出三天,就要人头落地。”

李淳声音微颤。

“无人会发现此事……”

另外一个武官深深地看了李淳一眼。

“小侯爷难道忘了卖炭翁,是怎么传到陛下耳朵里的?”

是啊,就算这两个内卫,愿意配合李淳隐瞒此事,但是李信这个当事人毕竟还活着,等到他恢复过来,在大街上再贴一个大字报,到时候再上达天听,事情可就远远没有现在这么简单了。

这两个武官,都是知道李信“大字报”的厉害的,他们绝不敢在这件事情,对皇帝有所隐瞒。

那个背着李信的武官,狠狠地瞪了李淳一眼,径直背着李信,下了凝翠楼找大夫去了,另一个武官留在凝翠楼的二楼,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一边离开一边摇头:“小侯爷,你惹上大麻烦了。”

这一次,他们两个内卫要背上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但是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还有整个平南侯府,都会摊上大事。

李淳都快哭出来了。

“真的不是我做的……”

可惜,没有人会相信他了。

李淳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之后,他才艰难的挪动脚步,对着门口的两个家将说道:“走……咱们回家。”

两个内卫的分工明确,其中一个人背着李信去找大夫,另外一个则是飞快的赶回了皇城,经过一番程序之后,最终在书房里见到了正在读书的承德天子。

这个内卫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卑职等保护李公子不力,还请陛下降罪!”

承德皇帝放下手里的古籍,淡淡的看了一眼这个跪在阶下的内卫。

“李信怎么了?怎么叫你们内卫去保护一个少年人都办不成?”

这个内卫双膝跪地,叩首道:“回陛下,今日上午,李信公子出大通坊去西市买东西,半路被平南侯府的人拦了下来,卑职等跟在身后,见平南侯府的人一路把李公子带到了秦淮河旁边的凝翠楼……”

说到这里,这个内卫咬牙道:“卑职们跟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李公子已经和平南侯府的人起了冲突,卑职等冲进房间里的时候,正看到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手持一把竹椅,砸在了李信公子的头上,此时李信公子……”

“生死不知……”

第二十六章 跪着吧

本来,李信虽然是平南侯李慎的儿子,但是他在天子眼里并没有多少轻重,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死是活,承德皇帝并不是如何挂在心上,之所以申饬平南侯府,是因为平南侯府和京兆府,借着天子名义作恶,而派人保护李信,也只是随手为之,单纯是不想故友李慎的儿子,莫名其妙死在京城而已。

但是,承德既然插手了这件事,就代表了天子的意志,即便他只是象征性的派了两个人去保护李信,但是既然人派出去了,京城里的人就不能不给天子面子。

现在,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当着内卫的面,重伤了李信,这种行为跟打皇帝的脸没有任何区别。

要知道,就在两天前,承德皇帝亲自派了天目监的太监董承,去申饬平南侯府,短短两天之后,平南侯府做出了这种事情!

这分明是要跟天子作对!

承德皇帝放下手里的古籍,瞥眼的看向跪在阶下的内卫,淡然道:“确定是平南侯府的李淳下的手?”

承德皇帝与平南侯李慎是好友,平南侯府的公子叫什么名字,他自然是清楚的,甚至李淳出生的时候,当时还是皇子的承德皇帝,亲手抱过这个孩子。

这个身材高大的内卫恭敬低头:“回陛下,是平南侯府的小侯爷下的手,卑职与周诚亲眼看到的。”

两个内卫负责保护李信的内卫,送李信胡找大夫的那个叫做周诚,回来报信的这个,叫做孙敬。

他们两个自然是没有亲眼看到李淳出手打伤李信的,但是为了把责任推脱出去,他们两个都只能一口咬死,这件事是那位小侯爷干的,否则陛下还有内卫监的公公们追究下来,他们不好交代。

承德皇帝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他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李慎不在京城,他这些家里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上一次平南侯府对李信下手,承德皇帝并没有觉得平南侯府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无非是不该打着他北山围猎的名头而已,但是这一次,平南侯府的所作所为,真的让这位天子有些着恼了。

他是圣天子,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够左右京城里的动向,可是现在,他亲自派人去警告平南侯府了,平南侯府的人却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承德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开口道:“那个李信,伤的重么?”

孙敬整个人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回陛下,李信公子被小侯爷用椅子砸在了头部,当场人事不醒,卑职等只看到他倒在血泊里,至于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卑职还不太清楚。”

承德皇帝面无表情,挥手道:“你下去,从宫里带一个太医去,给李信瞧伤,尽量保住他的性命。”

再怎么说,李信也是李慎的儿子,承德皇帝颇为看中李慎这个潜邸旧友的,所以不想让李信就这么死了。

孙敬恭敬叩头。

“卑职这就去。”

孙敬弯着身子退出了暖阁之后,承德皇帝脸色仍旧不太好看,他捡起桌子上的古籍,继续翻来。

“陈矩,你说平南侯府的这个李淳,是一时冲动犯了浑,还是要故意悖逆朕的意思?”

内侍监的大太监陈矩,一直就站在承德皇帝身后,把整件事情都听在了耳朵里,这个头发苍白的大太监弯腰道:“回主子,平南侯府的这个小侯爷,在京城里颇有些名声,没听说过是什么浑人。”

承德皇帝不悦道:“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悖逆朕?”

陈矩摇头道:“这位小侯爷不是蠢人,自然不敢悖逆陛下,这一次一来应该是不知道陛下派了内卫保护李信,二来是一时冲动,平南侯府这些年一直很懂规矩,李淳不会,也不敢忤逆陛下。”

承德皇帝呵呵冷笑:“朕两日前才给平南侯府递了口谕,让他们安分一些,这个小东西今日就出来惹事,不知道有内卫保护,就可以动手伤人了吗,这次若不是有内卫跟着,这个李信还不被他活活打死?这母子两个人,分明是恃宠而骄,不把朕这个天子看在眼里!”

话说到这里,即便是陈矩这个大太监,也不敢替平南侯府说话了,他低着头说道:“主子说的是,平南侯府做事的确出格了一些,主子的意思是……”

承德皇帝闷哼了一声。

“朕就在这里,等着李家那个小东西来向朕请罪,他若是不给朕一个像样的说法,朕就要替那个李信跟平南侯府要一个说法了!”

陈矩点了点头,恭声道:“陛下说的是。”

在权力的高层圈子里,往往都有一套不成文的规矩,这些规矩虽然摆不到台面上,但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李淳回到平南侯府之后,跟母亲玉夫人说明了情况,玉夫人狠狠打了李淳两个巴掌,直接让人用麻绳把李淳绑缚了起来,然后这位平南侯府的夫人,翻出了自己的命服,亲自牵着自己的儿子赶往皇城门口请罪。

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平南侯府小侯爷,被自己的母亲用麻绳捆的结结实实,然后用手牵着这个小侯爷,这一幕被永乐坊里的达官贵人们看了个干净,李淳脸色涨红,但是又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被玉夫人牵着,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母子两个人跪在了皇城门口,叩头请罪。

且不管这件事后续处理的结果是什么,这件事之后,李淳算是在京城里,丢了大面子。

永乐坊里的王公贵族们看见了这一幕,私下里都是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平南侯府的公子,到底闯了什么祸。

母子两个人,从下午一直跪到了傍晚,一直到天色完全暗淡下来的时候,天子还是迟迟没有召见,玉夫人面无表情,仍旧恭恭敬敬的跪在宫门门口。

一直到了酉时左右,一个步伐缓慢的老太监,才慢慢踱步走到母子二人面前,老太监停下脚步,对着玉夫人开口道:“李夫人,陛下说了,晚上天冷,容易冻着,你可以回去了。”

玉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太监,仍旧跪在地上,牙齿打颤。

“陈公公,这一次淳儿是被小人陷害了,请陈公公代为通报,臣妾与犬子要面见陛下,把这件事分说清楚。”

来人正是宫里的大太监陈矩,这个老太监弯着身子,缓缓说道:“这件事情,陛下很生气……”

玉夫人垂泪道:“陈公公,妾身可以与陛下解释清楚!”

陈矩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玉夫人,现在可是腊月天,你大晚上的跪在这里,要是出了人命,咱家可吃罪不起。”

玉夫人抬头看向陈矩。

这个宫里的大太监淡然道:“玉夫人,这件事与你关系不大,你可以先回去了,至于令公子,跪在这里便跪在这里,陛下消了气,自然会见他。”

一旁的李淳也被冻的脸色发青,他低着头,咬牙道:“母亲,您快回去罢,儿子一个人跪在这里就是了……”

第二十七章 李信的伤

这边李淳跪在冬夜的冷风中受苦的时候,另一边的李信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实际上他并没有昏过去。

他砸自己的那一下,是很有讲究的,直直的砸自己脑门,有可能把自己砸成一个傻子,甚至可能危及性命,但是只要斜着来,用点力气的话,一般结果都是划破皮肤,多流一点血而已,只能算是皮外伤。

他为了流血,还刻意用椅子的尖锐部位,在脑门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因此才会流了一地鲜血,以至于内卫孙敬进宫里回话的时候,说了一句“生死不知”。

其实所有的动物,包括人类,伤害自己的时候都是需要莫大勇气的,如果不是那个李淳彻底激怒了李信,他也不会去砸自己脑门。

他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报复平南侯府,除此之外,以李信现在的资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伤害到那个平南侯府的小侯爷。

从凝翠楼被内卫周诚背出来之后,李信被背进了一家医馆里,大夫简单检查了一下李信的伤势,摇头叹了口气,简单帮着李信清洗了伤口,撒了些金疮药上去,简单包扎了一番,又开了些补气血的药。

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那些仪器,一般是很难分辨伤着的受伤程度的,比如说李信这种,满头满脸都是鲜血,模样颇为骇人,大夫见了,自然不会说他伤的很轻。

而且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缝针技术,不管你再重的伤,都只能靠自己的愈合能力慢慢复原,因此大夫的治疗方法,总体上都是差不多的。

后来,孙敬领着太医来给李信治伤的时候,办法也是差不多的。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敷在伤口上的药可能不太一样。

太医与医馆的大夫一起,围着李信处理的半天,因为他有些困乏,就干脆闭上眼睛睡了一觉,等到天色黑了下来的时候,他才“悠悠醒转”,睁开眼睛偷偷看了看守在旁边的周诚,轻轻咳嗽了一声。

守在旁边的周诚和孙敬听到动静,心中一喜,连忙来到了李信身边,长出了一口气。

“李公子,你可终于醒了。”

他们两个人,是奉了上命保护李信的,李信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两个回了内卫营都是要吃罪责的,现在李信醒了过来,也就是说不会有什么大事,他跟孙敬就算有责任,也不会被罚的太重。

李信装模作样的四处看了看,开口道:“两位……大哥,这里是哪里?”

周诚开口道:“这里是南市街的郑氏医馆,李公子白日里……与人争斗,不小心伤着了,我便带着李公子,来这里治伤。”

李信昏迷虽然是装的,但是他脑门上的伤口却是正儿八经的,此时动弹的时候还会隐隐传开疼痛,李信皱了皱眉头,勉强坐了起来,对着周诚点了点头:“多谢这位大哥了。”

周诚连连摇头:“李公子,我等本是奉了陛下之命,暗中保护公子,是我二人保护不力,让公子伤成了这个样子,公子不要怪罪我等才是……”

李信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把这件事前后问了一遍,才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对着这两个内卫低头道:“两位大哥,在下已经出来一天了,家中还有一个幼妹,一个长辈,能否劳烦两位大哥,把在下送回大通坊去?”

两个汉子看了一眼李信的额头,话比较多一些的孙敬开口轻声道:“李公子,下午的时候太医来看过你的伤势了,他说你虽然伤的不重,但是最好不要到处走动,你就安心在这里静养,至于大通坊那边,我们兄弟去通知就是了。”

李信微微摇头:“两位大哥,家中老幼初来京城,我不在家里,连个给他们弄饭食的人都没有,还请两位大哥帮帮忙,在下这点伤势,不碍事的。”

他自己的伤口,自己是清楚的,他头上的伤,也就是算比较严重的皮肉伤而已,最多就是失血多了一些,休息个四五天就调养回来了。

周诚跟孙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也成,我们兄弟去给公子叫一顶轿子来。”

李信艰难的点了点头。

“劳烦二位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一顶轿子从郑氏医馆出发,朝着大通坊方向走去,本来这个时候,京城里已经宵禁了,大街上是不许走动的,但是兄弟两个都是内卫的人,亮出内卫的牌子,自然可以在京城里畅通无阻。

走了一个时辰左右,轿子在李信租住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跟在轿子旁边的兄弟二人,架着李信的胳膊,把李信从轿子上抬了下来。

院子的门还是锁着的。

李信从怀里摸索出了一把钥匙,让周诚帮着打开院门。

这个时候已经是大半夜,本来卖炭妞这个时候早已经睡了,可是李信没有回来,这个丫头就一直等在房间里面,听到院子门口有动静之后,小丫头立刻穿着棉鞋跑了出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头上裹着白布的李信。

小丫头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甚至没看到李信旁边的两个大汉,直接上前拉着李信的衣袖。

“哥哥……你怎么了?”

李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呵呵的说道:“无事,走在大街上跌了一跤,幸亏这两个大哥送我回来,去给两个大哥倒杯茶。”

小丫头擦了擦眼泪,点头正要去屋里倒茶,周诚和孙敬两个人都是连连摇头,开口道:“公子,夜深了,我们兄弟就不打扰了,您在家里好生养伤,等这件事……有了一个结果之后,再出门不迟。”

说着,周诚蹲下身子,把两包药递在小丫头手里。

“小姑娘,这是治伤的药,左边的内服,右边的外敷,你先拿着。”

卖炭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把两包药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给完药之后,周诚站了起来,对着李信微微弯腰:“李公子,今日是我们兄弟保护不力,累你受了伤,这里给公子赔个不是。”

李信缓缓摇头,微笑道:“今日若非两位大哥,在下都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等在下身子好些了,请两位大哥吃上一顿。”

周诚和孙敬都是连连摇头,两个人肩并肩退出了李信的院子。

两个人走远了之后,李信不复刚才虚弱的样子,他蹲在卖炭妞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眯着眼睛说道:“今天吃饭了没有?”

平日里都是李信给祖孙两个做饭,今天他一天没有回来,不知道这两个人吃饭了没有。

小丫头没有回答李信的问题,她看了一眼李信头上的伤,小心翼翼的问道。

“哥,有人打你了么……”

李信微笑道:“放心,都过去了。”

“估计你饭也没有吃,哥哥去给你弄点吃的。”

李信站了起来,朝着厨房走去。

他头上的伤,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第二十八章 这是污蔑!

在这件事情之前,李信与平南侯府从来都没有正面接触过,充其量也只能算是间接接触过,但是这一次,是李信第一次与平南侯正面碰撞,并且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借力打力,巧妙的碰赢了。

代价是他的脑袋被开了一道口子。

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是常人在李信这个位置上,别说是受点伤,就算是死了,也未必能够动摇到平南侯府,李信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不过李信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这件事他只能起个头,后续如何发展,结果又是什么,都不是他这个庶人能够掌控的,如果李信不经过七公子那边,他甚至连知道结果的资格也不配有。

在房间里休息了一晚上之后,李信额头上的疼痛已经慢慢减缓,由于失血过多的原因,他头脑微微有些昏沉,躺在床上懒得动弹。

卖炭妞虽然做不出什么像样的饭食,但是简单的米粥还是会弄的,小丫头一大早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开了,给卖炭翁还有李信,一人端了一碗稠稠的米粥。

李信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捧着米粥喝了起来,他才喝了一半,就听到院子门口有敲门的声音。

李信停下了喝粥的动作,对着蹲在他床边的卖炭妞轻声道:“去看一下,如果来过咱们家的,就给他开门让他进来,如果没有来过,就不要开门,回来告诉我。”

现在的情况来看,京城里不管是任何人,一时半会之间都不敢再对自己下手了,可是万事总有意外,因此李信还是长了个心眼,让小丫头帮着注意一点。

目前,跟李信相对友好的几个人,七公子,周诚,孙敬等人,都是来过这个小院子的,小丫头也都认得,这些人过来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是别人来,李信就要下床亲自处理了。

小丫头点了点头,随即跑了出去,她用一只眼睛透过门缝看了看,发现门口的人自己认得,于是踮着脚打开门栓,放了门口的人进来。

门口那人进来之后,随手关上了房门,笑呵呵对着卖炭妞说道:“你哥哥呢?”

卖炭妞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然后低声道:“哥哥他……伤着了,在屋里头养伤呢。”

来人点了点头,跟在小丫头的身后走进了李信的房间,李信此时已经躺回了床上,偷偷看了一眼来人是谁之后,他双手用力撑着,让自己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李信对着来人勉强一笑:“七公子怎么亲自来了?”

就在前两天,这位七公子还亲口说,他不方便再跟李信接触,短短两天之后,这个来历神秘的七公子,居然亲自上门来了。

一身青色衣裳的七公子,自顾自的在房间里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李信头上的伤,然后淡然回答道:“内卫监的人撤了,现在宫里派来保护你的人,是天目监的精锐,本公子在天目监里还有些人脉,不怕他们去陛下面前告状。”

天目监这个名字,李信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天目监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听名字也可以猜出个大概,应该是个充当天子耳目的机构。

这个七公子,显然在天目监里是有一股自己的势力的,那么自己当初那份大字报,能够顺利送到天子手里,也就不那么稀奇了。

能在天子直属的机构里,埋下自己的势力,这位七公子的本事,在李信心里又上了一个等级。

七公子坐了下来,双手拢进了衣袖里,对着李信轻声道:“你头上的伤,无碍?”

李信摇了摇头:“伤的不重,休息几天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七公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李信一眼,轻声道:“那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可被你害惨了,他昨天晚上在宫门口跪了大半夜,一直到三更天的时候,陛下才见他,当时这位小侯爷,几乎已经冻的昏死过去了。”

寒冬腊月,是可以活活冻死人的,平日里就算是待在家中,也是寒冷难耐,更何况是跪在空旷的宫门口,昨天晚上,那个身强体壮的平南侯府小侯爷,差点没能禁受的住,险些就倒在了宫门门口。

李信闻言,心中畅快了一些,他放下手里的粥碗,开口道:“然后呢?”

让李淳罚跪只是天子要摆一摆架子而已,这件事既然已经出了,天子也过问了,这件事就必然会有一个结果出来,李信问的,就是这个结果。

七公子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平南侯府在这件事中,是犯了忌讳的,这件事放在京城里任何一个权贵家中,都有可能引来陛下的雷霆之怒,但是平南侯府却不会。”

李信捧起旁边的粥碗,低头喝了一口。

“这一点在下已经想到了。”

七公子轻声开口道:“今天早上,李淳被陛下鞭了四十鞭子,赶出了皇宫,勒令他禁足半年,半年之内不许踏出平南侯府半步。”

说到这里,七公子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就这些?”

“就这些。”

七公子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这件事平南侯府虽然做了错事,但是他们补救的很好,只能到此为止了,不过平南侯府如果懂事的话,这会儿应该在准备探望你的路上,八成还要给你赔个不是。”

说到这里,七公子眯了眯眼睛,微笑道:“到时候,那位平南侯府的玉夫人,说不定会赔上一大笔汤药费,你这伤可受的不冤枉。”

李信低着头,轻声道:“在下只是一个无力反抗的弱者,谁也没有得罪,就被那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成了这个样子……”

“少装了。”

七公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李信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说道:“按照昨晚上宫里传出来的说法,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在陛下面前泪流满面,哭诉着说你头上的伤,是你自己砸的……”

“胡说八道!”

李信毫不犹豫的摇头否决:“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自己打自己?这平南侯府的人当真不要一点脸面了,在下都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还能想出这么不要脸的理由污蔑在下,替自己开脱!”

七公子一脸古怪,呵呵笑道:“平南侯府的两个家将,也一口咬死了,是你自己动的手。”

“七公子也说了他们是平南侯府的家将了,这两个人说的话,又岂能当真?”

说到这里,李信义愤填膺,狠狠握拳。

“如若平南侯府的人再这么污蔑在下,在下便要写诗明志了!”

七公子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自然知道李信所谓的写诗是什么,这货又想去贴大字报了……

第二十九章 死你家门口!

关于凝翠楼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死守秘密的,哪怕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是李信自己动手打的自己,李信自己也绝对不能承认这件事情,否则这件事的性质就会变成了他这个“卑鄙小人”,蓄意构陷平南侯府的小侯爷。

而只要他咬死了这件事不改口,就算别人都猜到了这件事的真相,也没有人能说他什么,大家说不定还会在背地里夸他有手段。

对于李信的回答,七公子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双手插在宽大的袖子里,坐在李信床边,淡淡的看向李信。

“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信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轻声回应道:“在下一个庶人,一没有出身,而没有功名,做不成什么事情的,以后只想在京城里好好过日子,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七公子呵呵一笑:“你这个想法,在昨天以前还能实现,平南侯府最多也就是把你赶出京城,了不起你到外地去,也能好好的过活,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你彻底得罪了平南侯府,等这件事情的风头过去了,就算你逃出京城,也未必能够逃出平南侯府的手掌心。”

平南侯府两代平南侯都在南疆掌兵,军中一些精锐士卒从军中退下来之后,没有了去处,就被平南侯府当做部曲家将收留了下来,一方面帮着平南侯府打理田产,另一方面也算是充作平南侯府的“家丁”,按照朝廷编制,平南侯府最多可以有一千个部曲,算是平南侯府的私兵。

这些部曲们,大部分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说一句杀人不眨眼都是委屈他们了,如七公子所说,这一次李信彻底跟平南侯府撕破了脸,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平南侯府随便派几个部曲过来杀了李信,然后再去官府投案,以命偿命,那些部曲绝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会提刀来杀了李信。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即便七公子不说,李信也是想得到的。

李信半坐在床上,抬头看向七公子,低声道:“七公子的意思是?”

七公子微微一笑:“李信,原来本公子只是以为你有些小聪明而已,经过凝翠楼的事情之后,本公子才发现你不仅聪明,而且很有手段。”

聪明跟手段是两码事,会用手段的人一般都很聪明,但是聪明的人,未必就用的来手段。

七公子声音低了下来。

“所以,本公子想要你帮本公子做事。”

李信目光凝重了起来。

“七公子……是?”

七公子微微一笑:“李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一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我是当今天子第七子,大晋七皇子姬温!”

如果是普通人叫这个名字,李信多半会用“鸡瘟”的谐音吐嘈两句,但是当一个皇子在你面前表露了身份,李信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用双手撑着床榻,就要起身给七公子行礼,但是七公子伸手,对着他摆了摆手。

“你不用这么拘礼,你我说话还像以前一样就是了。”

说到这里,这位七皇子目光炽热。

“李信,你可愿意帮我?”

李信咳嗽了一声,低头开口道:“殿下……在下不过是一介庶民,一无权柄,二无出身,恐帮不了殿下什么……”

七皇子呵呵一笑。

“你有这一身本事就够了,李信,你若愿意辅佐于孤,日后孤顺利继承大宝,你便是孤的平南侯!”

平南侯李慎,在朝堂之中的武将里头,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如果只论皇帝的宠信,李慎甚至可以在满朝文武之中位列第一,这位七皇子能够说出这种话,就说明他把李信看的很重。

李信沉思了片刻之后,低眉道:“殿下,在下刚进京城,对京城种种都还不太熟悉,且容在下考虑一段时间,再给殿下答复如何?”

夺嫡是王朝时代,投资回报最大,风险同样也是最大的事情,现在李信对于皇家的情况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这位七公子一共有多少个兄弟,皇帝现在的身体怎么样,整个京城的上层对于李信来说就是两眼一抹黑,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贸然答应倒向这位七皇子。

姬温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低头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在家里好好养伤,顺便也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情,不过你时间不多,等平南侯府的人下手杀你的时候,可就太迟了。”

说着,七公子负手离开了李信的房间。

李信坐在床上,并没有起身相送。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出身永州的平民,没有功名,没有出身,甚至连一个进身之阶都没有,现在七皇子向他伸出了橄榄枝,甚至给了李信一个对平南侯府报仇的大好机会,按照道理来说,李信应该毫不犹豫的纳头便拜才是,可是,李信却没有急着答应这个七皇子。

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贸然涉足进夺嫡之争里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信躲在房间里思考这个问题,从七公子离去一直想到了中午时分,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去厨房去弄点饭,但是此时的房门口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李信透过门缝看了看,发现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美妇人,还有一群穷凶极恶的家将。

李信心中微微一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门口站着的这些人,应该就是七公子口里的玉夫人,还有平南侯府的一众家将。

七公子说的不错,平南侯府的人,果然来与自己赔礼来了。

想到这里,李信跟卖炭妞招呼了一声,示意他去开门,而李信自己则是躲在了床上,装出一副“重伤垂死”的模样。

过了片刻之后,卖炭妞踮着脚尖打开了门栓,把院子门口的玉夫人带了进来。

此时的玉夫人,不复从前那样雍容华贵,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了。

她缓步走到李信面前,仔细打量了一遍李信,然后开口微笑:“好了,莫装了,我派人去郑氏医馆问过了,那里的大夫说你头上的伤只是皮肉伤,不至于像你现在这样一副行将的样子。”

李信也知道自己的表演有些过头了,他缓缓睁开眼睛,重新坐了起来。

“请问这位夫人是?”

玉夫人脸色平静:“奴家乃是平南侯主母李崔氏,昨天白日里,犬子无知,伤着了公子,现在特意来给公子道个歉,赔个不是,希望咱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玉夫人这番话,说的面无表情。

李信半躺在床上,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这位平南侯府夫人的话。

“李夫人,多余的话在下就不想多说了,这件事到这里也应该告一段落,只是在下被贵公子伤到,贵府是不是应当给在下一些赔偿才是?”

玉夫人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公子要什么?”

李信眯着眼睛呵呵一笑:“在下是乡下来的,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侯府看着给就是了。”

说到这里,李信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

“如果侯府赔偿的东西不让在下满意,在下就去买个麻绳,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吊死在侯府门口!”

第三十章 七公子的诚意

李信说的这话,并不完全是一句俏皮话,因为他话里的内容,是完全可能对平南侯府造成致命打击的。

这一次,平南侯府小侯爷李淳的行为,已经让承德皇帝颇为恼火,尽管他面圣解释了一遍,承德皇帝也依旧没有信他,不然这一顿鞭子也就不会打下来。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如果在这个当口,李信真死在了平南侯府门口,那么平南侯府就会迎来承德皇帝的雷霆之怒,到时候这个侯府虽然未必会灭门,但是必然遭到重创,甚至会就此在朝堂之上一蹶不振。

玉夫人站在原地,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这个卧病在床的少年人。

大半个月前,李信和舅公一起上平南侯府认亲的时候,玉夫人是见过他的,当时的李信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完完全全就是个不曾见过世面的少年模样,现在短短大半个月时间,这个少年人竟然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让玉夫人都有些祝摸不透了。

她不说话,李信也就不说话。

过了片刻之后,这位平南侯府的玉夫人终于开口,她看着李信的面孔,轻声开口:“不管你是不是侯爷的儿子,当初我让人把你赶出侯府,都有欠妥当了。”

李信面无表情。

这位玉夫人左右打量了一眼李信住的房子,轻声开口道:“你这个住处,也太不像样了一些,这样罢,你同我回侯府,我来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你就在侯府里头安心住下了养伤。等侯爷回京,认了你这个儿子,你便认祖归宗,成为我平南侯府的二公子,如果侯爷不认,我也可以认你做一个干儿子,以后在京城里,也给你安排一个营生,今日的怨怼,便烟消云散,如何?”

玉夫人说出这话,就是切切实实的想跟这个少年人化干戈为玉帛,经过大字报事件和这一次的事情之后,这位平南侯府的正牌夫人,才发现了面前这个少年人的可怕之处,如果没有必要,她不想结下这个仇。

即便让李信认祖归宗,他在平南侯府里,也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子,不可能与自己的儿子争夺家产爵位。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只是永州来的一个小人物,与侯府并没有血亲,当日初来京城,没有一个奔处,就想着找一个大户人家冒充一个儿子,凑巧听闻了平南侯府的侯爷没在家,就硬着头皮去侯府冒充去了,没想到没能瞒得过夫人慧眼,还是给侯府的人赶了出来。”

玉夫人不自然的笑了笑。

“你曾经拿出来的那块,写着“慎”字的玉牌,确实是侯爷的东西,那个东西,是赵郡李氏的族牌,族中男子人手一块。”

李信淡然一笑:“原来李夫人是说那块牌子,那块牌子东西是我在路边捡的,想着拿到侯府去骗一骗人,后来没能瞒得过去,在下以为是一块赝品,就随手丢在路边了。”

直到现在,李信才知道那块刻着“慎”字的玉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虽然不准备回到平南侯府,但是那块玉牌他是始终留着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等他有能力站到那个渣爹面前的时候,再用这个“证据”,去当面讨一个说法。

李信说的话,玉夫人显然是不信的,这位平南侯府的夫人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道:“罢了,你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情。”

这一次,是这个平南侯府的玉夫人主动向李信释放善意,但是却被李信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个女人,在前不久的时候,还亲自派人烧了他的房子,这一点,李信也半点也不敢忘。

看着玉夫人转身而去,李信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玉夫人的背影大声道:“李夫人,莫要忘了在下的赔偿,否则在下真的会大半夜,吊死在侯府门口的!”

已经走到院子里的玉夫人,身子颤了颤,被身后的这个少年人气的不轻。

她平素里在京城,也算是一个颇有手段的女人,哪怕平南侯不在京城,平时也没有人敢欺负到平南侯府头上,京城里那么多达官贵人她都应付得来,可是现在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玉夫人心中居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不过,这段时间里,平南侯府不得不闭府躲一躲风头了,更不能再闹出什么事情出来,李信这句威胁,她还真不能当一句笑话来听。

等到这位平南侯府的夫人走远之后,李信才慢慢悠悠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头上的伤只是皮肉伤,并不影响他的行动,刚才之所以窝在床上,只是为了装个样子,装给那个平南侯府的夫人看而已。

现在玉夫人走远了,他自然没有必要再窝在床上。

李信坐在房间里的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现在李信要解决的问题,并不是平南侯府了,平南侯府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最起码两三个月不会再有什么动静,现在摆在李信面前最大的问题,是那位突然亮出身份的七公子。

面对夺嫡之争,一定要慎重,因为一不小心站错了队,那就是必死的局面,那位七公子虽然对李信不错,但是李信对这个七皇子却是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这个七皇子手里有什么底牌,有几成胜算,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朝堂的局势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所以他没有立刻答应那位七皇子。

可是这件事不能一直拖下去,他总是要给七皇子一个答复的。

老实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真能帮着这个七皇子坐上龙椅,那么李信就可以借着潜邸的功劳,一举成为站的最高的几个人,到了那个时候,李信就可以平视甚至俯视平南侯府。

可是,这条路无疑是艰险无比的,在对朝堂丝毫不了解的情况下,李信不愿意轻而易举的下注。

毕竟这个赌局,是要用性命下注的。

就在他蹲在屋子里思考的时候,小院子的院门被再一次敲响,李信亲自起身,去打开了院门。

院子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明艳少妇。

李信对着这个少妇笑了笑,开口道:“崔姐姐今日怎么得空离开得意楼,到小弟这里来了?”

崔九娘迈步走进院子,左右打量了一眼李信居住的院子,然后对着李信微微一笑。

“小郎君,姐姐这一次,是奉了公子的命令,来给小郎君送契书的。”

李信皱了皱眉头:“什么契书?”

崔九娘从衣袖里取出几张写满了字迹的宣纸,递在李信面前,温婉一笑。

“小郎君,这是有关得意楼的契书,你只要签个字,以后得意楼一成的干股,就是小郎君的了。”

李信微微皱眉,看了崔九娘一眼。

“那小弟要付出各种代价呢?”

崔九娘温婉一笑:“这是公子给小郎君的诚意,小郎君只管收下就是,不需要任何代价。”

第三十一章 权衡

得意楼,是整个秦淮河畔最大的一家青楼,青楼这个行业,名字虽然不太好听,但是却是数一数二的暴利行业,这个时代没有石油之类的行当,整个京城里头,除了钱庄之外,恐怕就数这青楼最为挣钱了。

七皇子姬温乃是皇子之身,何等贵重,连他也偷偷在秦淮河边开了这么一家青楼,足见这个行业的暴利。

事实上,那位七皇子近几年的“活动经费”,很大一部分是这座日进斗金的得意楼给他提供的。

现如今,他能够拿出一成得意楼交给李信,足见他在李信身上下了血本。

李信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崔九娘。

“崔姐姐,这个天底下就没有不要付代价的东西,小弟年纪虽然小了一些,但是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崔九娘虽然是替七公子经营青楼,但是这个女子身上并没有什么风尘味道,一眼望去反倒是像一个豪门贵妇人一样雍容华贵,她坐在李信房间的椅子上,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

“小郎君,你是顶尖的聪明人,应该能够看得明白,此时你是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的,否则就算公子他不介意,平南侯府的人也不能放过你。”

李信起身,亲自给崔九娘倒了一杯茶。

在他刚来到这个世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时候,是面前的这个女人给了他一条活路,这是一份不小的恩德,因此李信对于崔九娘还是很客气的。

“崔姐姐是来做说客的?”

崔九娘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小郎君说是就是吧,不过依奴家看来,小郎君现如今在京城里头,也只有我家公子这一条门路可以走了,否则你没有进身之阶,将来迟早要死在平南侯府手里。”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

“崔姐姐,实不相瞒,方才平南侯府的那位玉夫人曾经来看过小弟,她还让小弟搬回平南侯府去住,说是要我去做平南侯府的二公子呢。”

“你不会去的。”

崔九娘面色平静:“你心里很清楚,如果你真的住进了平南侯府里,就再也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了,哪怕是有一天死在平南侯府里,整个京城也不会有人知道半点消息。”

崔九娘说的很不错,玉夫人之所以邀请李信住进平南侯府里,绝对不会是突发善心,一旦李信真的住进了平南侯府里,那才真是生死操之人手,要是被人在府里一刀捅死了,连一声救命都叫不出来。

李信沉默了下来。

事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貌似真的就只有七公子这么一条路了。

过了片刻之后,他轻轻把面前的契书推了回去,轻声道:“崔姐姐,七公子待我有恩,如果有什么帮得到的地方,小弟自然义不容辞,这得意楼是家大业大,小弟无功不受禄,请姐姐带回去吧。”

李信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可以与七公子暂时站在一个阵线上,却不能陷进去太深,如果他签下这份契书,人情纠葛之下,李信与这个了解不深的七公子,以后就再也撇不清关系了。

崔九娘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把契书收进了袖子里,开口笑道:“小郎君在顾虑什么?”

李信面色严肃了下来。

“崔姐姐于小弟有恩,小弟就跟姐姐说一句心里话,小弟初来京城,真正住进城里也就四五天的时间,对于京城里的方方面面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对于未知的东西,小弟从来不敢贸然踏足。”

崔九娘捧起李信给她倒的茶水,微笑道:“小郎君怕死?”

“自然是怕的,这个世上无人不怕死。”

李信轻声笑道:“其实也没有到死不死的这么严重,只是这件事关乎到小弟的下半辈子,不得不慎重一些而已,如姐姐所说,小弟在京城里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七公子也用不着心急,请姐姐回去告诉七公子,小弟需要一些时间。”

九娘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李信行礼道:“小郎君刚受了伤,的确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跟小郎君说这些事,等小郎君伤好了,咱们再细说不迟。”

说到这里,九娘顿了顿,继续笑道:“至于这份契书,小郎君签不签都是一样的,以后每个月月底,得意楼的收入都会给小郎君送过来一成。”

她缓步走到李信房间的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回到李信床边,轻声道:“至于小郎君担心的事情,奴家在这里倒是可以跟小郎君透露一些,我家公子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可以在诸皇子之中排进前三。”

李信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这个身子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既没有功绩也没有什么资本,怎么这个七皇子,居然拿出了三顾茅庐的架势……

不过对于九娘说的话,李信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屑的,皇子夺嫡除非真闹到兵变的程度,否则跟自己有多大势力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的,最重要的是圣心如何,圣心不在你身上,你手里就是有再大的势力,最终也只能闹到兵变的程度。

而兵变的成功率是很低的。

李二朱四那种,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带兵的大将出身,手里都是有兵权的,反观七皇子那个样子,半点也不像是一个将军。

李信对着九娘点了点头,轻声道:“姐姐说的话,小弟都记在心里了,无论如何,一定尽快给七公子一个答复。”

崔九娘微笑点头,翩然转身离去。

李信起身把她送到了门口。

出了李信住的院子之后,九娘上了一个马车,从一个偏僻的街巷回到了得意楼,在得意楼的顶楼雅间里,九娘轻轻跪坐了下来,对着主位上那个年轻公子低头道:“公子,奴家回来了。”

七公子放下手里的酒杯,开口道:“他怎么说?”

九娘缓缓摇头:“这个少年人,虽然对公子颇为感激,但是不愿意彻底倒向公子,连得意楼的契书也不愿意签。”

这位大晋的七皇子,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个平南侯的私生子,心思缜密,做事也颇有章法,难得的是在这个时候还这么冷静,将来必然是个人物。”

崔九娘给七公子重新到了一杯酒,开口道:“公子,奴家有一事不解。”

七皇子姬温低头抿了一口酒,微笑道:“你是想问,孤为何这般看重这个李信?”

崔九娘轻轻点头。

“这个少年人,虽然有些本事,而且颇为聪慧,但是似乎不值当公子这般……”

七公子缓缓摇头,眯了眯眼睛。

“妇人之见,目光短浅,李信这个人虽然不是特别关键,但是他的身份却是大有可为,他是平南侯的私生子,将来借着这个做文章,咱们便大有施为的空间。”

说到这里,这个七皇子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伸手把美艳无比的崔九娘揽在怀里,呵呵一笑。

“这平南侯府,可是有兵权的……”

第三十二章 炸鸡腿

能在京城里生存下来的人,每个人都不会是什么纯洁的羊羔,这位七皇子之所以如此看中李信,自然不会是全然因为李信的能力,他更多的是看中了李信这个平南侯府私生子的身份。

更确切的说,他是看中了平南侯府手里的兵权,倒不是说他要用这支军队造反,而是平南侯府的那位小侯爷李淳,平日里与朝中另一位皇子走的很近,他想把李信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就是想用李信的身份,来制衡那个平南侯府的小侯爷。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李信和平南侯府的争端暂时告一段落,从大局上来看,自然是平南侯府一败涂地,被李信一个平民玩弄在鼓掌之中,可是李信自己也不好受,在自己的额头上留了一道伤疤。

好在伤疤不是很深,而且只有小部分在额头上,大部分都在头发里面,所以不至于很明显。

玉夫人来赔礼之后的第二天,有一个平南侯府的家人来给李信递了一个小盒子,小盒子装的是一沓票据,都是大通钱庄一百贯铜钱的不记名汇票,李信数了数,一共是二十张。

也就是说,总共是两千贯钱。

这笔钱虽然不是特别多,但是对于目前的李信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笔横财,毕竟他租住的这个小院子,一个月也才需要两贯钱而已,这两千贯钱,足够让他还有卖炭翁祖孙两个人,在京城里过活很长时间。

有了钱,不用为生计发愁,再加上李信头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接下来的几天,李信在花了几十贯钱在市集里买了不少过年的年货,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准备过年。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转眼间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三。

由于第二天就是祭拜灶神爷的日子,这一天京城大街上的人已经不算多了,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准备第二天的小年,李信这边也不例外,他从集市上买了两只肥肥的大公鸡回来,已经亲自下手剥洗干净。

李信没有祭神的习惯,因此他打算亲自解决了这两只鸡,用不着灶王爷下手。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不习惯的东西应该就是吃了,最开始的时候,是卖炭翁负责饭食,老人家只会弄一些粗粮饼出来,要不就是水煮面糊糊,水煮野菜,在刚来的那几天,李信能够咬着牙吃下去,纯粹是为了生存。

现在他有钱了,自然要改善一下生活。

两只鸡的四只鸡腿被李信剁了下来,然后打了两个鸡蛋在旁边备用,等到锅里的油滚沸之后,李信把鸡腿在蛋液里滚了一下,接着又在面粉里滚了一圈,然后开始在油锅里烹炸。

噼啪的声音,在厨房里炸响。

正在灶台下面烧火的卖炭妞,伸出头看了一眼李信,然后又把头缩了回去。

她虽然不知道李信在做什么,但是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相处,他们祖孙两个都已经把李信当做家人看待,尤其是卖炭翁病倒之后,小丫头更是把李信看做是自己的倚仗。

如果是从前,李信像这样倒半锅油下去,小丫头肯定要急得跳脚,可是现在不管李信做什么,她都不会质疑什么。

不一会儿,油锅里的鸡腿就变成金黄色,李信用筷子把它们夹了出来,然后裹上蛋液,敷上面粉,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四根金灿灿的鸡腿被李信从油锅里捞了出来。

没错,这就是后世的炸鸡腿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时代没有面包糠那种东西,所以炸出来的鸡腿跟后世的那种在形象上有些不大一样,不过在卖相上面还是大体差不多的,李信自己抓起了一根,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

嗯,口感酥脆。

味道大致上跟后世的炸鸡腿还是差不多的,尤其是撒上胡椒粉之后。

李信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照顾在旁边看了许久的小丫头。

“来,弄好了,快来尝尝味道。”

小丫头点了点头,上前学着记着的模样,用手抓着一只鸡腿,小口咬了一口。

就在李信正准备问小丫头好不好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里头响了起来。

“又做什么好吃的呢,大老远就闻着味了。”

李信微微皱眉。

是七皇子。

李信的眉头只是皱了一瞬间,就瞬间舒展开来,然后他脸上挤出了一个标准的笑脸,从厨房走了出去,对着七公子弯身抱拳道:“见过七公子。”

七公子笑着把李信扶了起来,然后自顾自的往厨房里头钻,看到锅旁边还剩下的两根鸡腿之后,这个大晋的七皇子眼前一亮,直接伸手拿了一根在手上,张口啃了一口,边啃边说:“好香,难怪在院子里就闻到味道了,还好本公子来的及时,不然可就错过了这么一道美味了。”

此时这个七皇子啃的满脸都是油腥,已经丝毫没有一个天家皇子的形象了。

李信额头上生出了黑线。

这个七公子,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七公子啃了两口鸡腿之后,大呼好吃,伸手对着厨房门口招了招:“小九,快进来,这里还有一只鸡腿,再不进来可就没了。”

李信愕然抬头,这才发现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站在厨房门口,等七公子说完话之后,这个少女才慢慢的走进了厨房,拿起了最后一只鸡腿…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位七公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这厮……先前连吃带拿也就算了,这次竟然带人来吃了!

李信勉强笑了笑,对着七公子问道:“公子,这位是?”

七公子淡然的挥了挥手,轻声笑道:“这是本公子身边的侍女,跟了我许多年了,平日在本公子身边伺候,一般不带出府的,这丫头比较贪吃,前番吃了你弄出来的那个羊肉串之后,非要吵嚷着要来见一见你,本公子就带她来了。”

李信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七公子,能够在京城里偷偷摸摸开一间得意楼出来,就代表这人的城府手段,都到了一定的境界,这种境界的人,不管是做什么事,都不会无的放矢。

因为七公子这一句“侍女”的原因,李信甚至都没敢抬起头来看这个少女长什么样子,只是微微低头道:“明日就是小年了,公子府上家里应该有许多事情要忙碌才是,怎么会有空到在下这里来?”

“是这样。”

七公子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紫色的请帖,递在李信手里,微笑道:“明日小年,我在家里设了个宴,请了京中不少年轻人赴宴,就想把你也喊上,让你也认识认识人。”

李信双手接过请帖,心中颇有些不平静。

漫客1说

这章删删改改,才写出来的,还有下一章……时间就不确定了

第三十三章 魏王府

在权力的上层圈子里,想要吃得开,一个人躲在家里是不现实的,你必须要跟这个圈子里的人有交集,或者说,你得拥有自己的人脉。

除此之外,就只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做一个孤臣,不过做孤臣需要皇帝的绝对信任,并不是那么好做,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

现在的李信,就是属于在京城里毫无人脉的那种人,而七皇子递过来的这张请柬,就是要把自己的人脉分享一部分给李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张薄薄的请柬,并不比昨天崔九娘递过来的契书分量轻,甚至还要超过一成的得意楼。

李信没有什么犹豫,把这张做工精致的请帖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然后轻声笑道:“多谢殿下看得起,在下明日一定准时赴宴。”

前面拒绝得意楼,还可以用无功不受禄来推辞,但是这个请柬如果再推掉,那就是不给这位七皇子面子,李信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在京城里能够是现在这个局势,这位七皇子从中出了不少力气。

七皇子姬温满意的笑了笑,他一只手握着那只吃了一半的炸鸡腿,另一只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李信,你很不错。”

整个京城里,能够懂得进退的人便不是很多,而眼前的这个出身永州的少年人,不仅知道进退,还懂得分寸,这让这位大晋的七皇子很是满意。

他一边说,一边又咬了一口李信弄出来的炸鸡腿,称赞道:“还有,你这一手厨艺硬是要得,比起我家里养的那些厨子可要高明太多了。”

说到这里,这位七皇子奇怪的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问道:“据说,你在永州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怎么弄出来的东西,不是羊肉就是鸡肉?”

后世的人因为电视剧的原因,对于古代的生活条件都多多少少有一些误解,事实上因为生产力落后的原因,在古时候的绝大多数时期,老百姓都是吃不饱饭的,一个时代能够五成的百姓吃饱饭,那就是天大的盛世了。

至于像李信这种穷苦人家出身的,除了过年的时候能看到一些油腥之外,其余时间常常是一年到头都看不到肉,甚至是一年到头都吃不到细粮。

李信在永州的境遇,七皇子是派人了解过的,所以他才对李信弄出来的吃食有些好奇。

李信愣了愣,随即低头微笑道:“没有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以前在永州的时候,吃不到肉,所以一直在心里想着等哪天有钱了如何如何,时间长了,就琢磨出了几个法子,没想到弄出来之后,殿下还挺喜欢。”

对于李信的说法,七皇子显然是不信的,不过他也没有追问下去,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些秘密,转眼间一只鸡腿被他吃下了肚,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方帕,擦了擦嘴巴之后,对着李信笑道:“这个鸡腿的法子,回头你也得给我写下来,等回府之后,我要让家里的那些下人们也学着做。”

李信笑着点了点头。

“等会就给殿下写下来。”

两个人正在谈话的时候,跟着七皇子一起过来的少女小九,也吃完了手里的炸鸡腿,她擦了擦满是油渍的手还有嘴巴,意犹未尽的看向七皇子。

“还有么?”

她的语气有些娇憨的味道。

李信这才偷偷瞥了一眼这个七皇子的侍女,只见这个少女穿着一身青色的小袄,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梳着一头精致的双平髻,有刘海垂落下来,乌黑的秀发下面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五官也很是大气。

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儿。

不过李信只瞥了一眼,就没有继续看下去了。

如七公子所说,这个少女是他从小带在身边的侍女,那她就算是七公子的禁脔,旁人是看不得的,李信虽然有爱美之心,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喜欢作死的人。

这个时代的治安可差的很,为了一个女人杀人的人到处都是,更可怕的是,这个七皇子他杀人还不犯法!

七皇子没好气的瞪了小九一眼。

“女儿家的,一点规矩也没有,没看到我这正与李公子商议事情么,怎么就知道吃?”

小九有些不服气,她瞅了一眼七皇子姬温,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李信,最终有些委屈的说道:“人家没有吃饱嘛……”

李信有些意外的看了这个小九姑娘一眼。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一般没有侍女敢跟主子这么说话的,而且七皇子仿佛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这个少女的并不是侍女身份,要么就是七皇子从小就宠着她,以至于她逾越了主仆本分。

最终还是李信打破了这个僵局,他开口微笑道:“殿下,小九姑娘,这鸡腿是没有了,两位要是喜欢,改天在下再弄一些送到殿下府上,今日家里就只剩下一些鸡肉,不嫌弃的话,再下去弄给两位吃。”

这个时候,是巳时正的样子,也就是早上十点左右,七公子与小九都是吃了早饭过来的,而且两个人也没准备在李信这里吃午饭,不过经过刚才那两个炸鸡腿之后,这两个人都是食指大动,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李信很干脆的把那两只去了腿的土鸡剁成鸡块,然后做了一大锅红烧鸡块出来,他的厨艺本来就不错,整整一大锅鸡块弄得是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锅里的辣子,让李信自己也暗中流口水。

所谓辣子,就是茱萸,在辣椒没有传入中国之前,中国主要就是靠茱萸,蒜,姜三样东西来调制辣味。

这一餐饭,七皇子与小九两个人都吃了整整两大碗饭,最后告辞的时候,扶着墙走出李信院子,李信把他们两个送到了院子门口,七皇子一边摸着自己鼓鼓的肚皮,一边开口道:“李信,这鸡肉的弄法你也得写下来,明天来我府上赴宴的时候,一并给我带过来才行!”

李信微笑道:“行,明日去殿下那里的时候,一定给殿下带过去。”

七皇子摆了摆手:“什么殿下不殿下的,私下里你叫我公子就是了。”

李信微笑不语。

以前不知道七皇子的身份,随便叫什么都没有关系,现在身份公开了,称呼什么的还是要注意一些,李信可不想因为称呼问题,而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一旁穿着青白色小袄的小九姑娘,伸手拉了拉李信的袖子,两只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李公子,你跟我回家去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饭……”

李信有些无语的看向七皇子。

七皇子姬温脸色一黑,伸手把小九拉了过去,黑着脸说道:“说什么疯话,人家做菜只是兴趣,偶一为之而已,哪能天天给你做饭吃?”

他一边说话,一边拉着小九的衣衫,两个人渐渐远去。

李信目送着两个人离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人,绝不是主仆关系。

他从衣袖里取出那张紫色的请柬,请柬是木制的,做工很是精致,而且透着一股香味,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这张请柬。

在请柬的地址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永乐坊,魏王府。”

第三十四章 又见面啦

皇室之中的皇子,到了(*^▽^)/★*☆年纪之后就不能继续住在宫里,一般是在十五六岁的样子,就会出宫开府,如果不是母族出身特别低的,一般会直接加封亲王。

这位七皇子姬温,就被封了魏王。

虽然都会出宫开府,但是诸皇子之中的层级是不同的,有些皇子会被分封到地方上就藩,有些会留在京城里,侍奉在御前。

离开京城的,就代表着失去了角逐皇位的资格。

当今承德天子,子嗣兴隆,一共有十一个儿子,其中最小的两个皇子还未满十六,不曾出宫,剩下的九个皇子殁了一个老二,四个皇子出京就藩,只剩下了老大,老三,老四还有老七四个皇子留在京城里头。

崔九娘跟李信说,七皇子的势力在诸皇子之中可以排进前三,这是一句真的不能再真的大实话,因为整个京城里头,就只有这么四个皇子而已。

不过这位魏王殿下,在京城里的势力还是不小的,这一点从他能够左右宫中的天目监,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位七皇子能够被封王之后还留在京城里头,就代表着他是承德皇帝心里的皇位候选人之一,因此他的身边自然围绕了不少拥趸,就拿这一次魏王府的宴会来说,请帖一共发出去了十张左右,都是宴请的年轻人,每一张请柬的主人,都是京城里年轻一代有头有脸的人物。

通常小年这一天,是要在家里祭灶神的,所以魏王府的宴会设在了中午,不耽误这些人晚上回家祭神。

上午卯时正,李信缓步走进了距离皇宫最近的永乐坊,这座永乐坊,是京城里最大的一个坊,也是最清贵的一个坊,就座落在皇城附近,与皇城之间仅仅隔着一条护城河而已。

整座京城,最少有八成的权力,集中在这永乐坊里。

那座平南侯府,也是在这永乐坊里。

不似别的街坊那么热闹,永乐坊里倒是颇为安静,临街店面也都是古玩玉器,或者书坊瓷器之类的店面,大街上只有一些小厮还有丫鬟来回往来,偶尔才有一些轿子和高头大马在行走。

李信走在永乐坊的大街上,目光朝着永乐坊的西南边看了一眼。

那里是平南侯府所在的位置,当初另一个李信与舅公上门认亲的时候,就是被那座侯府的家人给赶了出来,那些家人不止把他们两个人赶出了平南侯府,还一路赶出了永乐坊。

这段记忆,是那一个“李信”最深刻的一段记忆,直至现在,李信在午夜的时候,这段倒霉孩子的记忆,还会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播放”。

李信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背负双手,朝着永乐坊的东南方向走去。

因为并没有临近中午,所以李信走的并不是很着急,大概午时初的时候,他才来到了永乐坊的魏王府门口,这座魏王府的门脸,是正儿八经的亲王规制,两头巨大的石狮子坐镇左右,一座朱漆大门显得极为厚重。

匾额上,是承德天子御赐的魏王府三个金漆大字。

李信穿着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裳,双手拢在衣袖里,朝着王府的大门走去。

门口守门的两个魏王府家将,伸手拦住李信,李信从衣袖里取出那一张紫色的木制请柬,轻声道:“李信受魏王殿下所请,特来赴宴。”

这两个家将显然是被提前通知过的,看到这张请柬之后,神态立刻恭敬了不少,他们两个其中一个人,带着李信走到王府的侧门,打开侧门把李信带了进去。

一个宅子的大门,也就是中门,等闲是不会轻易开的,一般情况下只会开侧门迎接客人,以魏王姬温的地位,除非是承德皇帝或者皇族的长辈到了,否则他都没有必要开中门迎人,就算是那位平南侯李慎回京,魏王府的中门也不一定会打开。

对于这些,李信还是明白的。他双手拢袖,跟在这个魏王府家将后面,家将带着他在这座宅子里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穿过多少道门,最终在一个院子门口停了下来,这个家将对着李信弯身道:“李公子,这是我家王爷招待客人的暖阁,今日宴会就设在这里,其他人大多到齐了,您快进去吧。”

这一场宴会,虽然是写明了午宴,但是魏王殿下亲自下帖,这些受邀者哪个不是诚惶诚恐,有些人刚过辰时就在这暖阁里头候着了,即便有一些自恃身份的,巳时正之前也都到齐,因此不急不忙的李信,反倒是最后一个到的。

李信对着这个家将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

家将连道不敢,弯身退了下去。

李信双手仍旧揣在袖子里,踱步走进了这座院子,走过正堂之后,里面是一个二层的建筑,在魏王府侍女的接引下,李信走木楼梯踏上了二楼,走进了二楼的暖阁里。

侍女把他带了进去,然后就合上了房门。

暖阁里头,十二个赤铜火炉把房间里头烧的温暖如春,李信在房间里扫了一眼,发现暖阁里摆放了十几个矮桌,有八九个年轻人每个人跪坐在一个矮桌面前,矮桌上摆放了一些精致的点心糕点之类的东西。

此时午宴还没有正式开始,作为正主的魏王殿下都没有在场,这些受邀而来的娘情人,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互相攀谈。

他们都是京城里的贵公子,彼此之间大多互相认识,偶有不认识的,旁边的人介绍一下各自的长辈,大家谈笑几句,也就都认识了,唯独李信,既不认得别人,别人也不认得他,自然就无人机会,李信也乐的清闲,他干脆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李信刚一落座,就有几个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这些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李信,都在思考这个穿着棉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年人,是个什么来头。

捏了桌子上的几块糕点之后,一个容貌倩丽的侍女,款款走了出来,对着暖阁里的这些年轻人微笑道:“诸位公子,我家王爷近日得了一个别致的烤肉法子,烤出来的肉香嫩爽口,今日特意邀请诸位公子来,品尝品尝。”

说罢,这个侍女轻轻拍了拍手,一个个丫鬟从暖阁门口走了进来,这些人丫鬟手里都抱着一个碳盆,盆里是烧的通红的竹炭。

十几个碳盆,被摆放在十几个矮桌上。

碳盆放下之后,又进来十来个丫鬟,把一盘盘肉串摆在众人面前。

那个扮演者“主持人”角色的侍女微笑道:“这就是我家王爷近来得的法子,这羊肉串成一串,在竹炭上炙烤熟了之后,别有一番味道,各位公子不妨试一试。”

李信有些无语。

这个七皇子,还真有有些想法,居然让他们这些人组团烤串。

他摇了摇头,刚准备给自己烤上两串尝尝味道,然后回头发现,那个给自己端肉串上来的丫鬟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接坐在了自己身边,对着自己甜甜一笑。

“李公子,咱们又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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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魏王府的套路

历来贵族集会,就没有让这些贵公子们亲自动手的理由,李信刚才还在好奇魏王府为什么会让这些人亲自动手烤串,当他看到旁边坐着的这个“侍女”之后,一切都明白了。

李信对着这个侍女眨了眨眼睛,苦笑了一声:“九姑娘。”

这个侍女,就是昨日里与七皇子一起到他家里做客的小九,一天时间不见,这个小九换了一个发型,换上了魏王府的侍女衣裳,李信一时半会都没有注意到她。

按照昨日的情况来看,这个小九的身份应该很不简单,至少不会只是七皇子的侍女那么简单。

小九对着李信眨了眨眼睛,一脸认真的说道:“李公子,昨天我跟……殿下回来之后,让府上的人按照你写的法子炸了一些鸡腿,可是怎么都没有你弄出来的那么好吃。”

吃,本来是一个很轻松的话题,可是这个小姑娘一脸严肃的模样,让李信颇有些不习惯。

小九姑娘指了指桌子上的羊肉串,一本正经的说道:“所以我就想试一试,你弄出来的羊肉串,是不是也跟魏王府上的不一样。”

此时的小九姑娘,表情十分严肃,语气也十分严肃,仿佛她跟李信说的并不是一些吃食,而是足以决定万千生民性命的家国大事。

李信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丫头。

他也是一个爱吃的吃货,不然也不会学做了这么多小吃,不过他的吃货程度比起面前的这个九姑娘,显然要低了不止一个等级。

终于,李信在小九姑娘近乎虔诚的目光下屈服了,他拿起矮桌上的羊肉串,往肉串上淋了一些麻油,然后开始在炭火上翻腾。

李信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小九姑娘,烤串的时候转一下,要掌握好烤的时间,不能不熟,也不能太久,烤时间长了就会影响口感……”

他一边烤肉,一边跟旁边的小九姑娘说着一些大概的要点,小九姑娘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时点头。

没过多久,李信弄好了两三串,放在了小九姑娘身边,小姑娘也不客气,拿起一根就放进嘴里。

“好吃。”

满嘴都是油的小姑娘发出了由衷的称赞。

李信微微一笑,又弄了三根烤串,放在了炭火上。

旁边矮桌上,一个穿着赤色锦衣的贵公子,正在笨拙的烤着羊肉串,一边烤一边朝着李信这边瞥了一眼,猛然看到李信身边坐着一个容貌倩丽的小女孩,而自己身边却没有,心里不由有些不舒服,开口说道:“这位朋友,这是魏王府的丫鬟,你莫非有什么想法不成?”

李信转头,对着这个贵公子点头示意,然后轻笑道:“几串烤肉而已,不敢有什么想法。”

笑话,这个吃货小姑娘很有可能是当朝的公主,李信当然不敢有什么想法,别的不说,就他这个私生子的身份,或者说他这个平民的身份,就不配有想法。

那人本来没有什么异状,听了李信的南方口音之后,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些嘲讽的表情。

“南蛮子……也能混进魏王府?”

中国的地域黑由来已久,在很早的时候,南北就互相歧视,南方人叫北方人北夷,北方人叫南方南蛮,这个“优良传统”在另一个世界里,从两汉一直传承到后世的现代,可以说是源远流长。

如果李信真是南方人,那么这一句南蛮他可能会气愤不已,不过他上辈子其实是北方人,而且在这个时候不宜树敌,因此他只是对着这个公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旁的小九姑娘却凶狠的看了这个赤衣贵公子一眼,用纯正的京城口音凶巴巴的说道:“你说什么?”

那人愣了愣,然后被气笑了:“怎么着,魏王府的一个丫鬟,也准备替别人出头不成?”

如果是在外面,以这个赤衣公子无法无天的的脾气,早就拳脚相向了,不过这是在魏王府里,他还是最大程度的保持了克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小九姑娘从矮桌旁边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烤串,走到这个赤衣公子面前,毫不犹豫的一脚踢翻了他面前的矮桌。

矮桌上的碳盆顿时侧翻在地,橘红色的火炭撒了一地的火星,小九姑娘双手掐腰,气势汹汹的瞪着这个赤色锦衣的贵公子。

“你走吧,魏王府不欢迎你。”

这个赤衣公子惊怒交加,脸色骤变,他豁然从坐垫上站了起来,他先是看了一眼这个魏王府的侍女,然后恶狠狠的看向一旁无辜的李信。

“本公子乃是陈国公嫡孙叶茂,你们两个,一个南蛮,一个魏王府侍女,竟敢得罪本公子?!”

一旁的李信瞪大了眼睛。

不对呀,得罪你的是这个小九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骂我我都没有还口好不好?

李信正要开口解释,这个陈国公的嫡子愤然离席,走到门口的时候,用手指着李信还有小九,怒声道:“你们两个,可敢留下姓名?”

“有何不敢?”

李信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小九姑娘昂着脑袋,大声道:“我是魏王府的小九,他是大通坊的李信,有本事你就来寻我们!”

李信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僵硬的转头看向仍旧掐着腰的小九姑娘,苦笑道:“小九姑娘,你背景雄厚,不怕这些王孙公子,可是在下不一样,在下很怕他们的啊……”

小九姑娘伸手拉着李信的衣袖,眉开眼笑的说道:“李公子不用着急,我家王爷很厉害的,回头我跟王爷说一下,让他把这件事给你解决了,绝不会伤害到你的。”

说着,她把李信重新拉回了矮桌旁边,眯着眼睛笑道:“来,咱们继续烤肉吃,不得不说,李公子你的手艺,比起魏王府上的那些,可要强出太多了,亏王爷他花这么多银钱养着他们。”

李信现在头脑有些昏沉,他觉得这件事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又想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

仿佛一切都挺合情合理的,可是……

可是刚才发生的一切,未免也太狗血了一些。

他一边愣愣的胡思乱想,一边帮着小九姑娘继续烤肉,就在他在暖阁里面烤肉的时候,刚才“负气”离开暖阁的陈国公嫡孙,正微微弯着腰,站在七皇子的面前。

这个陈国公嫡孙陪着笑脸,丝毫没有看出半点生气的样子。

“殿下,我可都按照你的吩咐,把这出戏演下来了。”

魏王殿下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叶茂的肩膀,轻声道:“你是演的不错,只可惜小九她太生硬了一些,不知道能不能骗过这个李信……”

第三十六章 说破

那位陈国公家的小公爷退场了之后,暖阁里的的目光一下子汇集到了李信的身上,李信被这些人看的头皮发麻,有些僵硬的看向旁边的九姑娘。

方才这个小九姑娘,不仅把李信的名字说了出来,甚至还把他的住处也说了出来,分明是故意要把他拖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身亲王常服的七皇子走了进来,暖阁里的人纷纷站了起来,对着这位当今的七皇子拱手行礼。

“见过魏王殿下。”

李信也站了起来,学着身边的人,对着姬温行礼。

七皇子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然后微笑道:“方才听家里人说,暖阁里起了些冲突,本王已经与叶家的小公爷沟通了一番,小公爷已经同意化干戈为玉帛。”

说着,他看向了身穿棉衣的李信,微笑开口。

“李公子也不要放在心里才是。”

李信与那位小公爷身份悬殊,就算想要计较也没有能力,只能苦笑道:“殿下客气了,在下从没有要与别人冲突的意思,这一次……”

这一次若不是这个小九姑娘,我连话也不会跟他说……

当然,后半句李信就没有说出口了,他现在就想赶紧结束这个宴会,然后离九姑娘这个惹祸精越远越好。

魏王殿下呵呵一笑,伸手拉着李信的衣袖,把李信拉倒了主位附近坐了下来,然后对着暖阁里的这些年轻公子开口笑道:“诸位,这位是本王新交的朋友,名字叫做李信,南方人,以后就要在京城里生活了,诸位在这里认识一下,以后碰到事情的时候,也能够互相帮扶。”

这句话,就是李信今天来到魏王府的目的了,在场的这些年轻人,都是京城里的二代们,他们手里或者说他们的背后,都是有雄厚资源的,能够认识这么一帮人,对于李信以后在京城里活动帮助非常大。

李信站了起来,对着这些年轻人抱拳道:“在下李信,初来京城,还请各位多多提点。”

众人碍于七皇子的颜面,也都起身还礼。

魏王殿下拉着李信的衣袖,一个个给他介绍这些年轻人。

“这是鲁国公家的孙子,邓丰。”

李信对着这个姓邓的公子拱手道:“永州李信,见过小公爷。”

这个鲁国公家里的孙子连忙从矮桌上站了起来,还礼道:“邓丰见过李兄。”

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甭管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私底下有多么阴暗,南启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是谦谦有礼的,最起码不会像刚才那位陈国公府的小公爷一样,动不动就当场翻脸。

笑里藏刀,是这个圈子里的基本功。

简单认识了一下之后,七皇子又拉着李信走到另一个人面前。

“这是钱尚书家的公子……”

“这是……”

…………

一路介绍下来,在场的十来个年轻人,家里的背景没有一个是在纸面上低于平南侯府的,有许多爵位还要远远高过平南侯。

不过爵位是爵位,权柄是权柄,三十年前大晋一统天下,因此京城里多出了许多公侯,但是半甲子之后,这些公侯大多被天子架空,只剩下了一个名头,手上的权力比起在南疆掌兵的平南侯,要低了不知道多少。

这也是这位魏王殿下这么看中平南侯府的原因之一。

李信站在七皇子身侧,对着这些公子一个个行礼,心中把这些人的名字出身,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大概都认识了一遍之后,时间也就到了正午,李信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矮桌上,那位小九姑娘正规规矩矩的坐在矮桌旁边等着他。

等到李信坐下来之后,小九姑娘眨了眨眼睛,左右看了看,然后在李信耳边小声说道:“李公子,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离他们远一些……”

李信满脸黑线的看了一眼这个穿着丫鬟衣服的九姑娘。

越是华丽的东西,就越是能掩藏龌龊,京城如此繁华,这些贵公子们背地里自然不会太干净,可是这个小九姑娘就这么直接的说了出来,让李信有些无语。

他端起桌子上的米酒,喝了一口之后,对着身边的这个小九姑娘苦笑道:“九姑娘,你行行好,不要再害我了,刚才那位陈国公家的小公爷,因为你几句话就要跟我结下了仇,你刚才那些话要是传出去,在场的这些公子,他们会如何看我?”

小九姑娘嘻嘻一笑,轻声道:“没事的,他们都很怕我家王爷,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李信甚至往旁边挪了挪,苦着脸说道:“九姑娘,怎么说我也给你弄了两顿饭,你现在行行好,离我远一些…”

不管这个姑娘到底是谁,公主也好,郡主也罢,李信是不想跟她坐在一起了,这姑娘简直就是一个惹祸精,这样下去,恐怕一顿饭都没吃完,他就要成为京城衙内圈子里的公敌了。

她身份高贵,自然没什么问题,可是李信在京城里,就如同大海之中的孤舟一样,经不起任何风浪。

九姑娘也不生气,只是俏皮一笑,仍旧坐在李信身边。

这个时代的宴会,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这些人聚在一起,无非也就是玩玩行酒令,射壶之类的游戏,对于李信这个现代人来说很是无聊,只有雅间里的乐师们调弄出来的曲子颇为清爽,李信闭着眼睛,一边喝着米酒,一边听着音乐,也算是悠闲。

酒席过半之后,一身常服的七皇子端着一杯水酒,坐在了李信身边,轻笑道:“二郎怎么自己在这里喝酒,未免太孤独了一些。”

对于“二郎”这个称呼,李信颇有些不太喜欢,他微微皱眉道:“殿下,李信可不是什么二郎。”

七皇子轻笑道:“好,以后不叫你二郎就是。”

他端着杯子,跟李信碰了一杯,轻声笑道:“这些人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太好亲近,但是平日里都是与魏王府走的很近的人,只要李兄弟跟我还是朋友,他们是不会难为你的。”

说到这里,七皇子补充道:“那个陈国公府的叶茂,也不会难为你。”

李信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这个七皇子,轻声道:“殿下的意思是,如果我与殿下不是朋友了,他们便会为难于我。”

七皇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面色平静:“别人的话本王不太清楚,不过那位叶小公爷,脾气向来不太好,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李信摇了摇头,轻声道:“殿下用这些小手段,格局太小了一些。”

被李信戳破,魏王殿下也不生气,只是呵呵一笑:“就算叶茂不会难为你,平南侯府的人也迟早会对你下手,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本王之所以弄这一出戏出来,就是想让你看明白,自己在京城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这位魏王殿下仰头把杯中酒喝下肚,语气平缓:“在这个京城里,能够帮你挡住平南侯府报复的人,可不多。”

第三十七章 分房子

李信沉默了下来。

他的身份还有地位都太低太低了,如果他的面前没有敌人,现在才十五岁的他大可以慢慢的壮大自己,可偏偏这个时候,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庞大的平南侯府,因此李信刚到这个世界没多长时间,就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诚如七皇子所说,京城里能够和平南侯府做对手的势力并不是没有,但是愿意为了他去得罪平南侯府的人却是少之又少,眼下的这个魏王殿下,似乎是摆在李信面前唯一的选择。

李信沉默了好一会,最终喝了口酒,抬头看向七皇子,轻声道:“殿下,我可以站在殿下这边,帮着殿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我不会做魏王府的内臣。”

所谓内臣,就是谋士幕僚之类,或者是护卫之类的活,总之是在魏王府这个“小朝廷”里做事的人,都可以算是魏王府的内臣,就连那位帮着七皇子经营得意楼的崔九娘,都可以算得上是魏王府的内臣。

这种内臣,只能躲在暗处帮着主君做事情,一般都是见不得光的,就拿魏王府的内臣来说,不等到魏王登基称帝,这些内臣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像是崔九娘这类人,就算七皇子登基了,她也不会有机会从幕后走到前台。

这种关系,是李信不能接受的。

但是现在,李信又不得不暂时依附这位七皇子,所以他提出了这种类似于结盟的关系。

七皇子笑呵呵的看了李信一眼:“你要进朝廷做事?”

李信犹豫了一会,然后缓缓点头:“如果有机会,自然是要做官的,如果没有机会,那在下就去做一些别的东西,多少可以帮到殿下一些。”

七皇子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样也好,这段时间你先在家里休息休息,本王会尽快给你找个像样的住处,至于入朝为官的机会,本王会尽量给你留意。”

大晋的官制,科考正途自然是最重要的进身之阶,但是除了这条康庄大道之外,还有不少别的门路也能够进入朝堂,比如说立功,举荐或者天子直接恩赏。

以七皇子的身份地位,帮着李信谋个一官半职,并不是什么问题。

这位魏王殿下说出这句话,就代表着他已经同意了李信跟他这种类似于半结盟的关系,毕竟他需要的是李信这个身份,而不是真的要李信去帮着他出谋划策。

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殿下,我现在住的那个地方就很好,不用殿下费心另找地方了,殿下有什么我帮忙的事情,派人去那里寻我就是。”

说着,李信从矮桌旁边站了起来,对着七皇子拱手道:“殿下,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这便回去了。”

七皇子微笑点头:“这段时间,天目监的人还是会盯着你,没有必要的话就待在家里,不要到处走动,平南侯府的那个小侯爷李淳,是个报复心极重的人,他这一次脸面丢尽。必然怀恨在心,小心他狗急跳墙。”

李信点头道:“多谢殿下关心,只一个李淳,在下还应付得来。”

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开。

七皇子对着一旁的小九姑娘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去送一送李公子。”

小九姑娘应了一声,也站了起来,跟在李信身后,朝着王府的大门口走去。

一路走到魏王府门口,李信对着自己身后的小九姑娘拱了拱手,苦笑道:“小九姑娘留步吧,在下知道该怎么回去,这便告辞了。”

小九姑娘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表情有些委屈:“李公子便这么讨厌小九么?”

李信咳嗽了一声:“不是讨厌姑娘,只是在下很是惜命,只想多活一段时间。”

小九看了一眼这个穿着显眼棉衣的少年人,轻轻挥了挥手,甜甜一笑:“那小九就不送公子的,公子慢走。”

李信如闻大赦,连忙转身,快步离开魏王府,朝着永乐坊的坊门口走去。

小九姑娘望着李信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浓。

方才在暖阁里头,整整十几个人,只有李信这么一个人身穿普通的棉衣,其他人不是穿锦就是穿裘,相比之下,李信那一身毛衣就显得寒酸无比。

可是这个李信不仅若无其事,而且还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让见过不少大人物的小九姑娘好奇不已。

这个少年人,究竟是心理到了一定的境界,还是说……太不要脸了?

…………

离开永乐坊之后,李信心里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他甚至对于七皇子知之甚少,不过因为实在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李信才不得不倒向了这个唯一肯接纳他的魏王府。

就目前来看,只有这个魏王府,能帮他挡住平南侯府可能到来的报复,替他争取到足够的“猥琐发育”时间。

不过这种倒向,并不是全无害处,夺嫡这种事情,是泾渭分明的,也就是说你要么一点也没有参与,要么你就是全盘参与进来了,今日李信在魏王府里点了头,就代表他已经被打上了一个“魏王府”的标签,从今以后。

魏王府风光,李信可能能够享受到一些,可是魏王府一旦崩了,他们这些魏王府的很,都得死!

换句话说,从今天开始,李信的利益未必与魏王府绑在一起,但是他的性命,已经跟魏王府紧紧的连成一块了。

想到这里,李信微微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事事不由人啊。”

如果他是一个有官身的人,如果他没有彻底得罪平南侯府,那么这件事怎么都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最起码他不用依附魏王府,也能轻而易举的过下来,可是现在,时势一步又一步,把李信推到了现在这个处境。

李信离开永乐坊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去南市街买了不少过冬的物件年货,然后背在背上准备带回家,当他花了半天时间,好容易走回大通坊的时候,才发现院子里早有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妇人,已经在院子里等了许久,李信把背上的东西放在地上,对着美妇人行礼。

“见过九娘。”

崔九娘恬静一笑,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契书,轻声笑道:“小郎君,这是殿下让妾身买下来的房子,从现在开始,这个房子就是小郎君你的了。”

这是……工作分房子?

李信笑着看了崔九娘一眼,轻声道:“姐姐,这房契,是你什么时候拿到手的?”

崔九娘轻声道:“就今天,收到殿下消息之后,妾身便迫不及待的去寻到了那个房东,把这间院子买了下来。”

李信笑而不答。

这间院子,怕是那位七皇子早就买了下来……

第三十八章 卖炭翁之死

李信租住的这个小院子,虽然不是很大,地段也不是很好,但是这个院子如果卖出去,最起码三四百贯钱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运气好,甚至可以卖出五百贯。

五百贯,对于现在的李信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不过他没有矫情,伸手接过崔九娘递过来的地契房契,轻声笑道:“既然是崔姐姐亲手承办,那小弟也就不客气了。”

现在的李信,已经算是半个魏王府的人了,既然点了头,那么就应该放的开一点,毕竟一座小院子也不是什么大恩大惠,就算接在手里,将来也是还的起的。

见李信嘴甜,崔九娘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她轻声道:“李公子一个人住在这里,家里还有老幼要照抚,应该很不方便,过几天妾身从得意楼里挑选几个机灵的丫头,来照顾李公子。”

得意楼这种规模的青楼,不止是有头牌,它还有一个完整的“人才储备”系统,也就是说每年都会有一批训练完成的姑娘成为得意楼的新人,这样才能保证得意楼的生意不会没落,现在崔九娘的意思是,从这批“储备姑娘”里头,给李信找几个出来,做他的丫鬟。

李信虽然很是心动,但是他可不想吃饭睡觉都被魏王府的人看在眼里,于是苦笑着摇头道:“姐姐,你看小弟这个院子,总共也就三间房子而已,能够住下三个人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够容得下旁人。”

崔九娘也不勉强,轻轻点头道:“既然这样,姐姐就不多事了,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给得意楼那边递个信,姐姐出面帮你置办。”

李信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说起东西,小弟还真有件事要麻烦姐姐。”

崔九娘意外的看了一眼李信,然后轻声笑道:“李公子但说就是。”

李信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小弟初来京城,对于京城里的局势人物一无所知,所以小弟想从姐姐那里,拿到一些京城人物的资料。”

七皇子身为皇子,不惜纡尊降贵去弄起来这么一座青楼,肯定不是全然为了挣钱,更多的是为了探听京城里消息,所以得意楼其实算是魏王府的一个情报机构,李信想要知道京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得意楼无疑是最好的渠道。

崔九娘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她看了一眼李信,然后轻声道:“这件事情,妾身要去知会一声殿下,才好做主。如果殿下同意,明日里妾身便把知道的消息都送到公子这里来,给公子过目。”

李信微笑道:“麻烦姐姐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崔九娘才起身告辞。

李信把她送到了家门口,目送着她坐上一顶灰色的小轿子之后,李信才缓缓收回目光。

从现在开始,他就不是那个孤零零一个人的李信了,如今他背靠着魏王府,同时也不可避免的踏入了这场夺嫡之中,因此他就不能再对京城的局势两眼一抹黑了,他必须尽可能的了解这座京城,从而更精确的判断局势,让魏王府幸存的几率尽量大一些。

想要了解京城,最好就是从得意楼开始。

送走了崔九娘之后,李信回到了院子的厨房里,他下午的时候,从南街市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一来是制备年货,二来也是给自己解馋。

弄出了不少菜色之后,李信去把卧床不起的卖炭翁搀扶了起来,老人家最近的气色越来越不好看了,请来的大夫都说这个老头泄了精气神,活不了太久了。

那座北山小木屋,是老人家亲手搭建了十几年才搭建起来的,说没就没了,任谁也不太能够接受这种变故,此时的卖炭翁脸色苍白,晃悠悠的坐在床上,尝了几口之后,抬头对着李信勉强笑道:“没想到李公子,还有一身不错的手艺。”

“也不是什么手艺,就是以前做的多了,手熟而已。”

李信呵呵一笑:“老丈,现在小子挣了些银钱了,你可要好生调养身子。等到开春的时候,小子便赔你一座房子,你要木屋还是城里的房子都没有问题。”

卖炭翁脸色变了变,他黢黑的脸庞可以隐隐看得见苍白之色,这个老人家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轻声道:“从第一次见公子的时候,老头子就知道公子不是寻常之人,现在公子终于摆脱困境,可喜可贺。”

卖炭翁这句话,倒不是完全吹捧李信,当李信自己弄出一块山寨版兽炭的时候,卖炭翁就觉得这个少年人很不简单,迟早有一天能做成一番事业。

李信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算是摆脱困境,只能说比从前好过了一些,总之是不用为吃喝发愁了。”

卖炭翁艰难的点了点头:“那就很不错了。”

在这个生产力极其落后的时代,底层百姓基本都是吃不饱饭的,也就是说,你只要能够温饱,就说明你已经达到了社会中层。

李信见他脸色实在是太过难看,就伸手拍了拍卖炭翁的后背,轻声道:“老丈你不要想这么多,日子在后头呢。”

卖炭翁对着李信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然后深呼吸了几口气,缓缓说道:“李公子放心,小老儿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李信点了点头,跟卖炭翁说了会话之后,天色就已经全然暗了下来,李信起身去把碗筷给收拾了,烧了些热水,泡了个脚之后,李信回到自己床上躺了下来。

这一天时间,他经历了许多事情,精神还有身子都颇为疲惫了,因此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天色还蒙蒙亮的时候,一身厚重棉衣的卖炭妞,带着哭腔站在李信床边,伸手推了推了李信的被子,声音害怕到了极点。

“哥哥,你快起来去看一看阿爷!”

听到小丫头这个声音,李信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猛地起身,披上自己的衣服,朝着卖炭翁的房间跑过去。

房间里,卖炭翁已经处在弥留之际。

这个老人家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他躺在床上,嘴里有自信白沫吐出,两只眼睛已经开始无神,见到李信进来之后,他伸手抓住李信的衣袖,声音嘶哑:“李……李公子,老头子要死了…”

李信见到这种情况,也有些慌了神,他颤声道:“老丈昨晚上还是好好的,怎么……”

“我服了信石……”

李信脸色大变。

所谓信石,其实就是砒霜,乃是可以短时间内致死的烈性毒药!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看着这个老人家。

“老丈,有什么事说出来都可以解决,何必……这么极端。”

犹豫腹部剧痛,卖炭翁面孔已经有些扭曲,他死死地拉着李信的袖子,一字一句的说道:“丫……头跟着你,比跟着老头子好……很多。”

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嘶声道:“老头子是……因你而死,你……必须要帮老头子把丫头带大!”

李信心中巨震。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个老人家选择自尽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昨天那一句,赔他房子。

他觉得自己要把他们祖孙两个甩开了,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把孙女死死地绑在自己身上。

李信苦笑连连:“老丈,你不说小子也会帮你把丫头带大,何至,何指于此……”

老头子的面孔已经彻底扭曲了。

他死死地攥着李信的手,用最后的力气说道。

“她……她姓钟,还没有取名字……”

“老……老头子因你而死,你……甩不脱。”

“记……记得墓深四尺……四尺三!”

漫客1说

看完比赛整个人都是半昏迷状态了,想咪一会儿再写,结果直接睡过去了……

第三十九章 第二次挖坑

李信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如果不是卖炭翁,他已经死在了那个破庙里,这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怎么回报都是不过分的。

而且这个卖碳老者的言行举止,不太像是一个普通的苦人家,李信甚至怀疑,他当初之所以要救自己,可能是因为身子不太好了,想给小丫头找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现在,老头子的做法,应证了李信的猜想,这个卖炭翁仅仅因为李信的一句话,就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目的只是为了把那个年仅六岁的小丫头,托付在李信身边。

老头子闭眼之后,李信坐在他的床边发呆了了很久。

这个低微到草里的老人家,毅然决然的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一旁的卖炭妞,扑到自己祖父的怀里,号啕大哭。

李信发呆了很久之后,才走上前,轻轻拍着卖炭妞的后背,轻声道:“丫头……”

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最后只能长叹了一口气。

“节哀顺变。”

小丫头才五六岁,她这个年纪甚至才刚刚开始记事,不过她自小就跟卖炭翁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极深,此时卖炭翁突然去了,小丫头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只知道趴在老人家怀里哭泣不止。

李信摇了摇头,轻声道:“丫头,你不要到处跑,我去给老丈处理后事。”

人死了,自然不能就这么放在家里,最起码要入土为安,现在李信有钱了,也不能像舅公那样,一个草席了事,他在京城里找了个棺材铺子,花钱买了个还算不错的厚实棺材,然后雇了几个人,把卖炭翁抬到了城外的北山。

祖孙两个在京城里举目无亲,李信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所以丧礼也不准备大操大办。

第二天一大早,当李信带着人,用一辆木板车把棺材拉到到北山那座木屋附近的时候,才发现原本木屋被烧毁的痕迹早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空地,空地上看不出任何存在过建筑物的痕迹。

如果不是李信舅公的矮坟还在附近,李信甚至认不出这里就是原来小木屋所在的地方。

七公子说的不错,京兆府的人果然会把这里的一切痕迹都给抹的干干净净。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大字报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京兆府已经在那场事件中落入了不利的境地,京兆尹李邺还因此被贬了官,他们肯定要把这件事打理干净,以免事情进一步闹大。

这些事情七公子能够提前预知,倒不是他能掐会算,而是因为这些都是官场上常见的事,见得多了,想当然的就可以猜的出来。

这会儿是上午,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对着抬棺材过来的四五个雇工开口道:“你们回去罢,下午的时候再来。”

四五个人当中,为首的那一个是个黑脸汉子,他对着李信弯着身子道:“公子,要不要我们兄弟们帮公子寻个靠得住的风水师父,还有这墓坑,公子这里如果没有人手,我们兄弟也都可以帮忙。”

李信从怀里取出一贯钱,递给这个汉子,摇头道:“钱不会少了你们,现在用不着你们了,下午的时候再来帮忙抬棺进坑就是了,记得多带一些纸钱过来。”

这个汉子接过这一贯钱,连忙点头:“那公子在这里忙,小人等这就先回去了。”

李信点了点头。

等到这些人都走远之后,他才转身走到棺材旁边,轻轻拍了拍这个还算厚实的棺材。

古来下葬,先讲棺木的材质,然后讲轻重,厚薄,越是沉重,厚实的棺材越好,皇室王公下葬,棺材外面还会有椁,沉重无比。

不过这些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自然是不现实的了,对于老百姓来说,能有薄棺一副就是个不错的下场了,弄不好就会像李信的舅公一样,只有一张草席裹着身子。

现在李信有钱了,卖炭翁的这个棺材相对来说花了他几十贯钱,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这个老人家先是救了他的性命,然后也算是间接的因为他死了,李信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好受的。

他从木板车上取下一把铁掀,朝着舅公坟墓的方向走去,然后再舅公坟墓不远的地方,选了一块空地。

当初李信答应过老人家,等他走了的时候要给他也挖一个墓坑,这是男人的承诺,李信并未忘记。

尽管他现在,大可以雇人来做这件事情,可是不亲自挖,他总会觉得于心不安。

卖炭翁的死,虽然不是他做的,但是跟他脱不开干系,如果平南侯府的人没有来烧了这座屋子,那么事情绝对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铁掀深入土里,一块块泥土上下翻飞,李信面无表情,心里对平南侯府的憎恶又重了一分。

那一次平南侯府来派人烧房子,直接把老人家伤到躺在在床,动弹不得,如果不是因为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老人家无论如何也不会用寻死的法子,来把李信跟卖炭妞绑在一起。

想到这里,李信心中的怒气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长方形的墓坑已经初现模样,李信满头大汗,坐在一旁歇息。

小丫头一边抹眼泪,一边帮李信搬着墓坑里的土,不时伸手给李信擦汗。

一辆马车,从京城方向驶来,在墓坑不远处停了下来,一身黑衣的魏王殿下,迈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风姿绰约的崔九娘。

这位七皇子走到李信面前,微微叹了口气:“方才才收到消息,所以来迟了,老人家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李信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看向七皇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平南侯府的人来烧房子,打伤了老人家,老人家年纪大了,久治不愈,昨天病情恶化,就去了。”

七皇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已经李信身后初见规模的墓坑,摇头道:“这些事你一个人哪里能做得来,跟我打个招呼,我派人帮你处理就是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拿起那把铁掀,跳下了墓坑。

“有些事,自己亲自做才能见诚心,不然李信半夜会睡不着觉。”

此时,他的双手已经被磨出了几个血泡,每一次用力都是钻心的疼痛。

这一次事件,让李信对这个未知时代的认知清晰了不少。

如果没有力量,就只能像卖炭翁这样,任人拿捏,最后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当做最后的手段。

七皇子背负双手,看着在墓坑里挥汗如雨的李信,面色有些复杂。

这个永州的年轻人,与京城里那些薄凉的年轻人,大不一样啊…

第四十章 态度

这一个葬礼,办的十分俭朴,俭朴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李信甚至不知道这个卖炭翁姓什么,就连小丫头也不知道自己的阿爷姓什么,无奈之下,李信只能臆测他姓钟,在墓碑上刻上了四个字。

钟翁之墓。

在古代,这个墓碑其实是极其不合规矩的,这个时代的墓碑,最起码要有先考,先妣然后才是姓氏名字,比如说钟公讳什么什么,如果是在朝中有官职有追封的,还要在墓碑前面写上官职之类,很长一大堆字才是正经,没有哪个墓碑会像这个墓碑一样简单甚至是简陋,但是李信对于卖炭翁的生平姓名一无所知,只能就这么简单写上几个字。

就连这个钟姓,还是他根据卖炭妞的姓氏硬加上去的,在李信估算,老人家姓钟的可能性不大。

在带着小丫头在墓碑前磕了几个头之后,李信舒展了一下身子,忙碌了一天的他此时疲惫不堪,他蹲下把跪在地上的卖炭妞扶了起来,轻声道:“丫头,咱们回去了,以后有空再来看望祖父。”

卖炭妞眼睛都哭的肿了,她抱着李信的一个胳膊,泪眼婆娑。

“哥哥,阿爷他是不是永远都出不来了?”

李信摸了摸这个可怜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道:“丫头别怕,阿爷不在了,还有哥哥保护你,阿爷只是去了天上,以后他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

小姑娘眼泪更多,她呜咽道:“哥哥,我害怕…”

一个小姑娘,相依为伴的老人突然没了,产生不安全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种感觉李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经常会有,不过李信上辈子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人,心性早已经成熟,他不太可能像丫头这样说哭就哭就是了。

李信伸手把这个丫头抱进怀里,轻声道:“别怕,阿爷会在天上保佑丫头的,以后哥哥也会保护丫头,没人能够害得了你。”

卖炭妞被李信抱了起来,她脑袋钻进了李信肩膀里,仍旧流着眼泪。

老实说,这个丫头跟着卖炭翁这几年,过得并不好,但是她没有怪罪老人家,反倒对卖炭翁感情很重,说明这是个心地很好的女孩。

三岁看老,一个人的性格,虽然不能说从小就定型,但是从小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是真的。

距离坟堆不远处的官道上,一辆紫色的马车等在那里,李信掀开车帘走了上去,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车里的一男一女缓缓点头。

“殿下,崔姐姐,久等了。”

这会儿天差不多快要黑了,等他们回到城里,天色绝对会黑下来,到时候城门闭合,没有七皇子的话,李信连城门也进不去,所以这位七皇子就一直静静的等在这里。

魏王殿下对着李信点了点头,轻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太难过。”

崔九娘也出言宽慰,声音轻柔:“李公子是个重感情的人,但是事情毕竟已经这样了,还是要节哀顺变。”

李信看着怀里已经沉沉睡去的卖炭妞,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一天下来,不止是他累,这个小丫头也累坏了,趴在自己怀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李信抬头看向七皇子还有崔九娘,声音平静:“当初李信进京的时候,被平南侯府赶出京城,流落到破庙里,若非这位老人家,恐怕李信已经冻死在了那座破庙里,老人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连累他丢了性命。”

李信自然不会跟这两个人说卖炭翁是自尽的,他必须要让这两个人认为自己与平南侯府势不两立,这样以后才有机会跟这魏王府借力,去应付平南侯府。

魏王殿下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心里却暗暗叫苦。

他之所以这么看中李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把李信送进平南侯府,让他认祖归宗,换句话说,他需要的是平南侯府的二公子,而不是李信这个人,现在李信挂机却有些与平南侯府不共戴天味道,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位魏王殿下的意思,崔九娘都是清楚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李公子,这件事确实是玉夫人做错了,以后必须要让玉夫人给一个说法才是。”

她说话很奇妙,并没有把这件事上升到平南侯府这个层面上,而是止步于玉夫人,潜台词是这件事与平南侯府无关,是玉夫人一个人的行为。

七皇子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等平南侯回京,本王亲自出面,替信哥儿向那位玉夫人要一个说法。”

这两个人三言两语,就把矛盾全部转移到那位玉夫人头上。

事实上,玉夫人的确是七皇子的的人。因为玉夫人的那个儿子李淳,与他的三皇兄姬桓走的很近,而七皇子找到李信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他送进平南侯府里,就算不能夺权,也要帮着他看住平南侯府,不能让平南侯府手里的兵权为他人所用。

如果能扳倒玉夫人还有那位小侯爷,让李信继承平南侯府的爵位,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李信伸手缓缓的拍着怀里的小丫头,抬头看了七皇子一眼。

“殿下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怪罪平南侯府?”

魏王殿下叹了口气,声音诚恳:“本王这是为了你着想,一个人到最后,总是要归根的。”

中国人都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尤其是古人,对于自己的根,或者说自己的家族看的极重,有时候你把一个人踢出家族,从族谱里把他消了去,甚至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所以才有这么多人,为了自己的小家慨然赴死。

李信抬头看向七皇子,目光平静:“殿下,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不是一个人进京的。”

李信声音平缓,如同在讲一个故事。

“我是跟着舅公一起进城的,然后我们俩被赶出了平南侯府,赶出了京城,狼狈的像是两条狗一样。”

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人,语气虽然平静,但是颇有些骇人。

“舅公被活活冻死了,方才坟堆旁边的那座新坟就是舅公的坟墓。”

李信第一次直视这位七皇子,开口道:“在下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本事能够让殿下看的重,殿下之所以青眼有加,多半也就是为了我这个平南侯府私生子的身份了。”

这个少年人看向七皇子,语气铿锵有声。

“在这里,我要跟殿下再重复一遍,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跟平南侯府有半点关系,就算有,那也是互为仇敌!”

说到这里,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李信言尽于此,殿下以后无论对李信态度如何,李信都不会有任何怨怼之心。”

第四十一章 脱衣服

马车里的气氛,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地步。

在京城这个舞台里,没有人会像李信这样,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因为有些话一旦说明白了,尤其是会导致双方都下不来台,这个道理其实李信也是明白的,不过不入平南侯府是他的底线,因此李信才会毫不犹豫的说出刚才那段话。

七皇子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摇了摇头,轻声道:“罢了,这件事也不好强求,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今日你也疲累了,先回京城里再说。”

李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位七皇子对自己的态度稍稍冷淡了一些,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个,一来是因为这件事必须要提前说清楚,否则将来更不好收场,二来他也不是很愿意卷入夺嫡之争中来,因此对于七皇子的态度,李信不是特别在意。

一旁的崔九娘轻声笑了笑,开口道:“李公子现在年纪还小,这些事情都不着急,反正平南侯回京的时候,你们父子两个总是要见上一面的,到时候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清楚。”

这个笑容温婉的女人,很聪明的把这件事的关键从李信身上转移到了平南侯身上。

李信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话。

他还要靠着这个七皇子保命,现在不能跟他们翻脸。

马车里的气氛尴尬了起来,双方谁也没有说话,被李信抱在怀里的小丫头,一动不动,睡的很是香甜。

到了亥时左右,马车在大通坊门口停了下来,李信抱着丫头跳下马车,对着马车开口道:“多谢殿下相送。”

七皇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变故,你就在家里好生歇息一段时间,你是个顶聪明的人,便是不回平南侯府,也可以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

说着,他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轻声道:“等开年之后,本王会替你在京城里谋一个差事,等你有了官身,平南侯府的人便不敢再动你了。”

这个时代,平民与官员之间,有着一个天大的鸿沟,甚至可以说是两类人,比如说平南侯府随意打死一个普通老百姓,未必会有什么事情,了不起罚一些银子,或者拉出来一个人顶包而已,但是如果平南侯府无缘无故杀了一个有官身的人,就会引起官场的公愤,他们会一起站出来对平南侯府施压。

原因很简单,今天你可以无缘无故的杀了他,谁知道明天是不是要杀我?

哪怕是平南侯府这种京城里的豪门,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弄死一个有官身的人。

李信点了点头,语气恭谨:“有劳殿下了。”

老头子死了,李信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人死了,日子还是要过的,如七皇子所说,弄一个官身才能保证能在平南侯府手底下活着,而活着才能继续过日子。

七皇子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过几天就是年节了,这段时间京城里还有宫里都有不少事情要忙,本王可能没有工夫来瞧你,你有什么事情,就去得意楼找九娘,京城里的大多事情,她都可以帮你办妥。”

李信轻轻点了点头,已经听明白了这位七皇子的意思。

要知道前两天在魏王府时候,这个魏王殿下还说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去魏王府找他,短短几句话的工夫,李信的“等级”从魏王府,降低到了得意楼。

不过这对于李信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告别了七皇子的马车之后,李信抱着沉沉睡去的小丫头,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他先是打了盆热水,然后叫醒小丫头,给她洗脸洗脚之后,就守在卖炭妞身边,等她沉沉睡去之后,李信才回自己屋子里睡下。

卖炭翁去了之后,这个小丫头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这段时间李信必须要好生看着她才行。

在李信看着卖炭妞睡觉的时候,七皇子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得意楼的院子里,得意楼三楼崔九娘的卧房里,七皇子姬温已经褪去外衣,半躺在床边,神态温婉的九娘半蹲在地上,服侍着他洗脚。

此时,这位魏王殿下已经不复方才的温和模样,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低低的哼了一声。

“这个李信,好不识抬举。”

他之所以多次对李信递出橄榄枝,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把李信送进平南侯府里,现在李信短短几句话,就把他的计划破坏的干干净净,由不得这个七皇子不心生恼怒。

正在给他洗脚的九娘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道:“王爷,他心里对平南侯府有一股怨气,这股怨气只有平南侯李慎能够消散,怨气未散之前,咱们不好强求他。”

魏王殿下缓缓闭上眼睛,低声道:“你的意思,李信会跟平南侯府和解?”

崔九娘轻轻点头。

“血浓于水,他能够从永州不远千里敢来京城,自然是为了重回李家门墙,不是那位玉夫人从中阻挠又做事太过,惹恼了他,此时他说不定已经是平南侯府的二公子了,他既然来了京城不愿意走,将来终归是要进入平南侯府的。”

说到这里,崔九娘顿了顿,继续说道:“殿下您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现在继续对他施恩,将来总是能够用得到他的。”

崔九娘这话说的其实一点都不错,如果是上一个“李信”,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有机会进入平南侯府,成为王侯公子,那个李信怎么也会咬着牙低头进入侯府去,但是现在的李信已经不是那个倒霉孩子了,如今的李信,身体里有着一个完整的成年人灵魂。

七皇子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最终缓缓睁开眼睛,沉声道:“你说的不错,他既然留在京城,心里多多少少是想重回平南侯府的,这个时候不能急躁。”

说到这里,这位七皇子咳嗽了一声,轻声道:“以后继续交好他就是了,等开春给他谋一个一官半职,将来他无论如何也要对本王心生感激。”

九娘微笑道:“王爷英明。”

七皇子看了这个风姿绰约的九娘一眼,眯着眼睛笑道:“论起英明,九娘你可比本王英明多了。”

崔九娘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正要开口回应,冷不丁听到了七皇子略带命令式的语气。

“脱衣服。”

崔九娘愣了愣,然后眼神暗淡了下来,低着头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她虽然很是聪慧,又帮着魏王府打理这么大一个得意楼,但是在这个七皇子面前,她也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

一阵晚风吹来,吹熄了卧房里的红烛。

第四十二章 饺子

马上就要过年了。

虽然家里少了个人,但是这个年还是要过的,不然生活未免也太无趣了一些,经过几天的时间之后,卖炭妞的心情渐渐好了一些,不再每日躲在房间里哭泣,李信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小丫头也会穿着一身笨拙的棉衣,跟在李信身后帮忙。

过年自然是要吃饺子的,李信从市集买了十几斤猪肉,剁成肉末之后,再加上蛋液之类的辅料弄成饺馅,弄出了满满半盆饺馅之后,李信又擀了一些饺皮出来,然后教小丫头怎么包饺子。

这个饺子,是李信上辈子最爱吃的食物,没有之一,以前在家里过年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可以吃三大碗饺子。

当然了,这一部分原因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吃不上肉,过年的时候可以吃这么一顿肉,自然觉得是美味珍馐,后来长大了,也没能改变这个映像。

这个时代,这种饺子被称为角子或者偃月形馄饨,不过这个东西也只有小康人家才吃得起,从前过年的时候,卖炭妞能够吃上一点荤腥就不错了,而且老人家也不太会弄这些精致的饭食,所以小丫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她就坐在李信怀里,学着李信的模样,一个一个的包着饺子。

李信拿着她有些发黑的小手,手把手的教她。

小丫头这会儿才五六岁年纪,而且由于营养不良的关系,整个人极其瘦小,坐在李信怀里,就像是一个布娃娃一样。

一个个饺子,在两个人的手底下成型。

弄了大概三四十个之后,李信觉得差不多了,毕竟他们只有两个人,于是把小丫头放了下来,轻声道:“吃了饺子会变聪明,等丫头吃了饺子,明天哥哥就教丫头认字,好不好?”

小丫头心里还有些难受,因此不太能笑得出来,她对着李信点了点头,然后抱着柴火去灶台后面烧火去了。

她乖巧的让李信有些心疼。

水很快煮沸了,李信把饺子倒了进去,然后等锅里的饺子煮沸之后,再倒冷水进去,等到第三次水开的时候,这锅饺子就算是熟了。

李信盛了两大碗出来,正准备下筷子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了过来。

“吃什么呢?”

李信僵住了,因为这个声音他很是熟悉。

李信木然转身,就看到一身云白色小袄的小九姑娘,正笑嘻嘻的站在厨房门口,目不转睛的看着桌子上的饺子。

李信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走到小九姑娘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关,我就我就进来了啊。”

小九姑娘说的理直气壮。

李信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谢谢您提醒我,以后我一定注意关门,有事吗,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小九姑娘昂着脑袋,指着自己的鼻子,用极其骄傲的语气说道:“李信,你敢这么跟本姑娘说话,你知道本姑娘是谁吗?”

李信皱了皱眉头。

这丫头,这是要量身份了?

就在李信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这个魏王府的侍女仰着头,俯视李信,得意洋洋的说道:“本姑娘是魏王府的特派侍女,专门跟你传达魏王殿下的意思,见到我就如同见到魏王!”

说罢,她不等李信反应过来,就好整以暇的越过了李信,理直气壮的坐在了李信原来的位置上,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之后,不由眼前一亮。

“原来是角子。”

说罢,她毫不客气的抓着李信的筷子,夹了一个放进自己嘴里,咀嚼了几口之后,眼睛一亮,开口道:“比我从前吃的要鲜上很多!”

说罢,这个少女伏桌案上,开始埋头消灭原本属于李信的饺子。

李信就站在她的圣母,一脸的无语。

这个丫头,不仅是一个吃货,还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自来熟,才见了三面而已,她就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李信弄出来的饺馅,是用猪肉,鸡蛋清,还有酱油调制出来的,论起味道的确比这个时代的要鲜香一些,不过即便这样,也不至于差距太多,小九姑娘之所以吃的这么香,很大原因跟因为她没有怎么吃过猪肉,或者干脆就没有吃过猪肉。

吃不起猪肉,自然不是因为穷,很多时候恰恰是因为太过富贵,尤其是那些达官贵人们,他们很少会去碰猪肉这种东西,地位越高的人,越有可能没吃过猪肉。

小九姑娘长到这么大,甚至是第一次吃到猪肉。

李信有些无语的坐在了小九姑娘身边,看着这个姑娘吃饺子吃的香甜无比,李信没有了办法,只能又去弄了一些水饺给自己吃。

吃完之后小丫头抢着收拾了碗筷要拿去厨房清洗,这几天时间,小丫头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小丫头离开之后,李信转头直视这个小九姑娘,轻声苦笑道:“小九姑娘,上次在魏王府不是说好,咱们之间的距离要远一些的吗?”

这个姑娘,是个实打实的惹祸精,万万不能跟她走的太近,否则以李信现在的势力,可能连死都不知道自己跟怎么死的。

小九姑娘放下手里的筷子,抬头瞥了一眼李信,开口道:“李公子,那是你自言自语说的,我可没有答应。”

她笑容顽皮:“还要帮着王爷向你传递命令呢,怎么能离得远远的呢?”

说着话的工夫,她碗里的饺子就已经被吃了个干净,这个小九姑娘用筷子敲了敲碗沿。

“李公子,我还没吃饱…”

李信一脸无语的看着这个少女。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不止是魏王府的一个侍女而已。

想到这里,李信摇了摇头,轻声道:“饺子没了,还要再弄一些。”

小九兴致勃勃的站了起来,声音兴奋:“那太好了,我也要跟自己弄出来一些,等年节的时候,给……给家中一些长辈做一些尝尝。”

李信摇了摇头,开始一步步教她如何包饺子,现在,短时间内甩开这个九姑娘,已经不现实了,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先拖着,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个小姑娘,来历没绝对不简单……

漫客1说

困死了。晚安

第四十三章 选址

小九姑娘吃的津津有味。

李信就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

她恍若不觉,又吃了一碗饺子之后,靠在椅背上,用手拍了拍自己鼓胀的小肚皮,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尽管李信与那位七皇子之间互相都留了许多心眼,但是当这个小九姑娘拍着自己肚皮的时候,李信心中开始怀疑这个姑娘之所以接近自己,多半只是单纯的……为了吃?

李信咳嗽了一声,对着这个吃货姑娘勉强笑了笑。

“小九姑娘,这个角子的做法,回头我给你写下来你带回去,做法很简单,魏王府的人应该很容易就能弄得出来,你以后要是想吃,就不用那么麻烦跑来我这里了。”

魏王府在城北的永乐坊,大通坊在京城的城南,两个地方徒步的话最少要走大半个时辰,因此李信才会说麻烦。

小九姑娘眼珠子转了转,一边拍着自己的小肚子,一边轻哼了一声:“那不行,我见你两次,你已经弄出了三个新鲜吃食了,魏王府的那些蠢蛋,一个新东西都做不出来。”

李信眨了眨眼睛。

每一道菜,或者说每一个小吃,都是经过时间的沉淀才能流传下来,而且还具有极强的地域性,李信生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才能接触这么多的食物,想让这个时代的厨子去弄出一些新奇的吃的,未免有些太难为他们了。

李信实在是不想跟这个小九姑娘有太多勾连,他硬着头皮说道:“这样罢,以后只要在下这边弄出了新吃食,就第一时间把做法送到魏王府去,这样一来小九姑娘就吃的到了。”

九姑娘低头想了想,然后缓缓摇头:“不成,那些人做的东西不正宗,跟你弄的不太一样。”

所谓正宗不正宗,其实就是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李信也不是专业的厨师,他弄出来的东西未必有魏王府的厨子弄出来的好吃,之所以小九姑娘有这个想法,只是因为心理作用而已。

李信苦笑道:“这永乐坊距离大通坊这么远,小九姑娘来一趟也麻烦不是?”

皇城都是坐北朝南的,皇城墙根下的永乐坊自然是在京城的城北,而大通坊则是在城南,中间的距离如果步行的话,最少需要大半个时辰甚至要一个时辰以上。

小九姑娘揉了揉自己吃撑了的小肚子,满不在乎的说道:“那也没事,魏王府的人可以送我来,”

李信眨了眨眼睛:“那你也不能天天往我这里跑啊,咱们都是未婚,我还是个清白的少年人,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还成不成亲了?”

小九姑娘脸色红了红,啐了一口道:“呸,不要脸。”

她脸色通红,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逃也似的跑到了房间门口,然后停下脚步,回头咬了咬牙说道:“你记着,把这个角子的做法送到魏王府去!”

李信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吃货。

自己都用男女大防来避讳了,这个丫头怎么一点都没有反应呢,是她太过单纯,还是吃货的心战胜了一切?

不过嘴上说说,九姑娘走的时候,李信还是出门送了一下,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顶紫色的轿子停在了自己门口,四个体型壮硕的轿夫站在轿子四角,小九姑娘蹦蹦跳跳的上了轿子,然后轿子升了起来,朝着北面去了。

难怪这丫头不嫌路远,果然是有人“送”她过来。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抬轿子应该是那位魏王殿下平日里出门用的。

这样一来,这位九姑娘的身份就更加不言而喻,她最少也是七皇子的表亲,甚至可能是亲妹妹。

至于情人,那就不太可能了,没有哪个男人会容忍自己的女人小九姑娘这样,坐着自己的轿子,去看望另外一个男人。

李信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口,目送着这顶紫色的轿子远去。

他这个身子虽然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但是他的灵魂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大叔了,碰到这种情况,李信自然不会认为自己被美人垂青,更不会被冲昏了头脑,投身进伟大的爱情之中。

哪怕这个小九姑娘真的喜欢他,可是冷酷无情的事实就摆在面前,他目前还只是一个庶民,不管这位小九姑娘是七皇子的表妹还是亲妹妹,李信都没有任何资格觊觎,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以李信现在的身份地位,就算小九姑娘怀了他的孩子,最后的结果也是李信被悄无声息的弄死,孩子也不会生下来。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身份差距。

任何时代都是这样,除了那个公主嫁平民,皇子娶寒门的大明。

朱明王朝这么做,是因为有一个淮右布衣出身的太祖皇帝,这个淮右布衣还留下了一本厚厚的皇明祖训,但是大晋的皇室姬姓,乃是上古八姓之一,是再正宗不过的贵族出身,他们不可能允许家族血脉嫁给一个平民。

当今的承德天子,虽然出手庇护了自己,但是绝对不会因为对自己有什么感情,而且因为他要维护自己的名声,假如小九姑娘真的是承德天子的公主,自己贸然与小九姑娘接近,给那位承德天子知道了,说不定会毫不犹豫的活刮了自己。

小九姑娘年纪还小,但是李信年纪已经不小了。

细细思量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做出了决定。

敬而远之。

想到这里,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房间里,卖炭妞一个人坐在厨房里,继续包饺子,不时跑到灶台下面,填几个柴火。

李信走了进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笑道:“不是吃过了么,怎么还在弄?”

小丫头低着头,很是认真的包着饺子。

“刚才都给她吃完了,哥哥都没吃几个。”

李信哈哈一笑,也坐了下来,跟小丫头一起包饺子。

就在这两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小九姑娘的轿子回到了永乐坊,路过魏王府的时候,小九姑娘挥了挥手,轻声道:“不停了,直接回宫里去。”

几个轿夫恭声应是,抬着小九姑娘从南宫门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宫里,进了皇城之后,为了预防刺客,有顶的轿子就不能坐了,一些太监抬着露天的抬轿,抬着小九姑娘继续往后宫里去。

小九姑娘一路走到承德皇帝的寝宫门口,才从抬轿上跑了下来,然后她三两步跑到寝宫门口,对着寝宫门口的大太监陈矩微笑道:“大公公,父皇在做什么,可有空么?”

内侍监的太监陈矩看了一眼小九姑娘,也回了个笑脸:“原来是九公主,主子这会儿该是在午睡呢,您有什么事不妨留个话,等主子醒了,老奴给您递进去。”

小九姑娘,正是当今承德天子第九女,姬灵秀!

九公主面带微笑,娇憨道:“也没什么,就是马上年关,我就十六岁了,来跟父皇商量商量公主府落在哪里……”

大晋皇家规定,皇子皇女年满十六岁,就要出宫开府,不过每一个皇子都要出宫开府,皇女们却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开公主府的。

第四十四章 开府

一般来说,皇子的王府,位置一般都是选在永乐坊里,因为这个地方距离皇城最近,可以随时回宫“探亲”,像是七皇子的魏王府,还有三皇子四皇子等人的王府,都是在永乐坊里的。

但是皇女就不一样了,因为永乐坊的地方就这么大,住的人又都是达官贵人,就是皇族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夺了别人的宅子,因此这些皇女们一般都是退而求其次,住在永乐坊旁边的几个坊里,比如说明德坊,柳树坊之类的地方。

这些地方,虽然距离皇城稍远了一些,但是也是靠在永乐坊边上,算是京城的“市中心”位置,姬家的公主府,一般都是选在这两个坊里。

但是也有比较得宠的皇女,公主府建在永乐坊。

这位大晋的九公主姬灵秀,是七皇子姬温的胞妹,马上就要年满十六岁,到了出宫开府的年纪了,她出身不低,平时又很是乖巧,因此颇得承德天子喜爱。

本来按照承德天子的意思,是要想办法在永乐坊里给她置一座公主府的,只不过永乐坊里暂时没有空余的地方,因此就还没有弄下来,最近一段时间,这位九公主的胞兄七皇子姬温,也在帮着她在永乐坊里张罗公主府的事情。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皇家皇子和皇女的排行是分开来的,承德天子子嗣兴隆,七皇子是承德天子第七个儿子,而小九姑娘则是承德天子的第九个女儿。

九公主姬灵秀在寝殿外等候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头发花白的大太监陈矩走了出来,对着她弯下了腰,恭声道:“九公主,主子让老奴带您进去面圣。”

大晋是不兴主子奴才这一套的,整个皇宫里任谁见到承德天子,都是喊陛下,唯独这个内侍监的大太监陈矩,是喊主子,整个皇城里,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个资格。

姬灵秀对着陈矩点了点头,轻声道:“有劳大公公了。”

说罢,她跟在这个大太监身后,走进了承德天子的寝宫。

皇宫里,有一套森严的规矩,绝不会有电视剧里那样,一个成了年的公主随意冲进皇帝书房,揪皇帝胡子那种事情发生,事实上皇子皇女学到礼仪规矩之后,哪怕要见一见自己的老爹,也要经过通传才行。

寝殿里,几个火炉熊熊燃烧,刚刚午睡醒的承德天子身上披着天子常服,正坐在软榻上面,翻看着奏章,姬灵秀走了进来,盈盈下拜。

“女儿见过父皇。”

承德天子放下手里的奏章,对着九公主笑了笑:“小九来了,来坐着说话。”

姬灵秀点了点头,乖巧的坐在自己老爹面前,丝毫没有在李信家里那么嚣张了。

她坐下来之后,承德皇帝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听陈矩说,你这些天都在宫外面跑,住在老七府上?”

姬灵秀笑着点头道:“女儿马上要出宫了嘛,就让七哥帮忙找个宅子,这些天就干脆住在七哥府上了,这都是跟宫里报备过的,父皇可不许责怪女儿。”

按照规矩,皇女不到年龄是不许出宫的,否则就是违制,不过九公主姬灵秀就要年满十六,在这个当口,出去给自己挑公主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承德天子轻轻“嗯”了一声,淡然道:“你是个守规矩的,父皇也没有怪罪你,前些日子想给你在永乐坊里弄一套宅子,宗府那边也派人催了,一直没有在永乐坊里找到合适的,你这些日子在宫外,老七有没有给你寻到合适的?”

九公主摇了摇头,轻声道:“永乐坊里,早就住满了,又都是一些有官有爵的人,哪里这么容易寻到宅子,七哥这些天去看了好几栋宅子,都没有谈下来,女儿的意思是,这公主府就不在永乐坊里了。”

皇权从来都是有边界的,不可能为所欲为,这件事情承德皇帝固然可以亲自出面,只要他一句话,就有人从永乐坊里让出宅子给他的女儿去住,但是这种事会失人心,轻易不能做,或者说一个皇女不值当他这么做。

承德皇帝轻声笑了笑,开口道:“永乐坊没地方就算了,明德跟柳树两个坊里应该还有地方可以给你开府,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明天朕亲自给宗府去个信,让他们加紧办。”

姬灵秀轻声道:“父皇,明德坊和柳树坊,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办一座公主府难免劳民伤财,女儿的意思是再偏一些,这样能给父皇省不少银钱。”

承德天子哑然失笑:“小九什么时候这么替朕着想了?”

姬灵秀脸色微红,不过很快变为正常,她低头道:“女儿这几天,在大通坊里探查的一遍,发现大通坊地方不错,既不用花很多钱,距离皇城也不是太远,女儿想在大通坊立府,请父皇成全。”

这个世界上一见钟情毕竟太少了,这位九公主对李信暂时也还只有好奇心而已,她之所以要在大通坊开府,很大的原因就是贪吃。

九公主喜欢美食,京城里许多人都知道,否则当初七皇子也不会带着她去李信那里吃羊肉串,现在经过几次的接触之后,这位九公主已经完全被李信……的厨艺折服,因此才想着干脆住到大通坊里去。

她更多的是想把李信收作自己的厨子,而不是驸马。

承德天子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大通坊,也太偏远了一些吧?”

姬灵秀拉着承德天子的袖子,撒娇道:“父皇,孩儿好容易看中一个地方,您就让孩儿去嘛,这大通坊是七哥亲自挑选的,也是七哥同意,孩儿才来找您的……”

“老七找的?”

承德天子微微有些吃惊。

九公主这番话,当然是胡说八道的,那位七皇子对她要定居大通坊的事,一无所知。

姬灵秀肯定的点了点头:“是啊,就是七哥在大通坊里找了个块地方,还请了风水师父看过了,说合适开府。”

留在京城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四个皇子,都是承德天子颇为喜欢的儿子,其中老七魏王,做事面面俱到,为人处世滴水不漏,而且颇有些手段,因此承德天子颇为喜欢这个儿子。

听到是七皇子点头的,承德天子微微有些动摇。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开口道:“罢了,你既然喜欢那里,明日朕就给宗府还有工部去个条子,让他们在大通坊选址,给你营建公主府。”

九公主欢呼一声,对着承德天子道了声谢,然后欢天喜地的去了。

看到女儿远去的背影,承德皇帝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片刻之后,他唤来大太监陈矩。

“陈矩,去让董承查一查,九公主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

大太监恭敬叩首。

“老奴遵命。”

第四十五章 钟小小

九公主要在大通坊开府的事情,李信自然是毫不知情的,公主开府这么大的事情,从旨意下来,再到户部工部承办,一套走下来怎么也得几个月之后才能落实,况且就算公主府尘埃落定,李信也未必能够知道是小九姑娘的公主府。

小九姑娘走了之后,李信长松了一口气,每天除了给小丫头做饭以外,就是教这个丫头认字,按照卖炭翁的说法,这个丫头姓钟,是出身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出了变故,才被送到卖炭翁这里避祸,不过这丫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名字,一直叫她卖炭妞总不是个事,李信琢磨了半天,给她取了个大名叫钟小小。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丫头实在是瘦的可怜,像是一个小不点一样,所以李信就把她叫做小小。

至于大名,等以后她的家人寻过来,再交给家里人取吧。

这间院子,总共有三间房子,一个正堂,两个卧房,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厨房,算是一家三口过日子的好地方,李信把那间稍微大一点的主卧室收拾了一个书桌出来,然后坐在书桌旁边教这个丫头写自己的名字。

钟小小。

这个名字很好记,而且笔画也不多,小丫头很聪明,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李信坐在旁边,看着这个丫头一脸严肃的握着那根不算精良的毛笔,趴在桌子上认认真真的一遍又一遍写着自己的名字,满意的点了点头:“丫头,你在这里好好练,我出去一下。”

小小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李信,然后点了点头。

“好。”

她本来话就不是很多,从卖炭翁去了之后,这丫头的话就更少了,现在除了李信跟她说话,她能回应一句,旁人跟她说话,她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舒展了一番身子,然后迈步走向了院子里。

他之所以出来,是因为有人在院子门口敲门。

李信打开院门,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站在院子门口。

这个姑娘,李信是认得的,确切的说这个姑娘是李信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二个说话的女人。

她是得意楼的萍儿姑娘,崔九娘身边的使唤丫头。

李信微笑道:“萍儿姑娘怎么来了?”

萍儿对李信福了一福,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在李信手里,轻声道:“李公子,这些都是你要的东西,九娘她这两天亲自整理抄录出来的,让奴婢给您送过来。”

李信伸手接过这个沉甸甸的信封。

上一次他见到崔九娘的时候,跟九娘要了有关京城局势的资料,没想到这位九娘速度这么快,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了。

萍儿姑娘低着头,继续说到:“李公子,九娘说了,这些东西您看过之后便随手烧了,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去得意楼问她。”

李信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有劳萍儿姑娘了,萍儿姑娘放心,这东西不会传到下一个人手里。”

萍儿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李信,然后行礼道:“如此,萍儿就不打扰公子,这便回去了。”

李信轻轻点头,微笑道:“九娘待李信有恩,如果得意楼碰到什么难处,萍儿姑娘不妨来找在下,能帮得到的,李信义不容辞。”

萍儿姑娘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此时,这个出身得意楼的侍女,心中百味杂陈。

这个在大半个月前还衣衫褴褛的少年人,此时不仅衣食无忧,而且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势。

这种气势,萍儿只在崔九娘还有魏王殿下身上看到过。

这才大半个月啊……

萍儿姑娘离开之后,李信拿着这个信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合上门窗,拆开了这个厚厚的信封。

倒不是他太过小心,而是七皇子说过,此时他的身边应该是有天目监的人保护的,这种保护虽然仅限于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不会过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是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九娘的信封里,是一沓厚厚的白纸,纸上用娟秀的小楷写的满满当当,字迹秀丽,应该是崔九娘自己亲笔所写。

李信大概数了一下,有将近二十页纸。

这上面的字加在一起,怕是有将近一万字,而且全是用毛笔抄录出来的,仅仅两三天的工夫就弄了出来,这个速度,已经颇为惊人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仔细查看这些白纸上写的内容。

里面把京城里的局势,大概的介绍了一遍。

现在是大晋的承德十七年,马上就是承德十八年,也就是说那位承德天子已经在位十八年,马上就是第十九年了。

承德天子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君主,十八年的时间,让他把整个京城都握在了手里,京城里的人和事,大致上都是按照承德天子的意志在运转着。

也就是说,这场夺嫡最关键的不是争权,而是如何“俘获”圣心。

简单介绍了承德天子的情况之后,后面的篇幅都是在说京城里比较重要的势力,除了另外三个皇子之外,就只剩下了几个重要的大臣,其中承德朝里最重要的大臣,就是李信的那个便宜老爹,平南侯李慎了。

这位平南侯李慎,虽然仍旧是个侯爵,但是他从小跟承德天子一起长大,成年之后继承了平南侯爵,也继承了平南侯府在南疆的十万兵权,这么些年南疆一直有叛党,也是李慎不辞辛苦,亲自在南疆镇压。

承德天子能够在京城安享太平,那位平南侯要占了很大一部分功劳。

更为关键的是,平南侯府在南疆的十万兵马,乃是当年平灭南蜀的精兵直系,算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有这么一支军队在遥遥镇守在南边,京城这里也不会有人敢有异动。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平南侯府从第一任平南侯李知节,再到如今的平南侯李慎,为国执剑已经半个甲子有余了,整整三十多年姬家皇室能够一直信任平南侯李家,没有收回兵权,也算得上是君臣相得。

李信把关于平南侯府的情报详细的看了两遍,心里多少有些沉重。

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两番“攻击”平南侯府,平南侯府仍旧岿然不动,为什么自己刚到京城,这位七皇子便会这么重视自己。

这个平南侯府,看起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候门,实际上却掌握了大晋最重要的力量之一。

一株参天大树,蓦然出现在李信面前,大树巨大的阴影,把李信埋了进去。

第四十六章 姬桓

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李信对于平南侯府的认知仅限于一个李慎的名字,还有侯府这个概念,从爵位上来说,侯爵虽然不低但是在京城里就多少有些不够看,因此李信才有要跟平南侯府作对的想法。

但是现在,平南侯府向他展露出了自己的冰山一角。

这是一个手握兵权的候门。

这一点,从自己一个私生子,就能引起七皇子青眼,就可以看出来一些。

直到现在,李信才明白,一个平南侯府的夫人,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的调动京兆府的人,为什么大字报事件之后,那位总览京师的京兆尹,都因此降了两级,而平南侯府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

哪怕是自己被平南侯府的小侯爷“险些打死”,那位小侯爷也还是没有被重罚,也就是被打了几鞭子,赶回家里禁足而已。

当时,哪怕李信被他给打死了,估计也就是这个责罚而已。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把有关平南侯府的这几页纸,丢进了手边的火盆里。

他是一个很正常的人,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多少会生出一些畏惧之心,毕竟他现在无权无势,而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庞大到令人害怕的平南侯府。

李信也害怕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舅公冻僵的尸体。

另一个李信的记忆,他虽然也看过,比如说他能想起来母亲去世之前憔悴的面容,平南侯府的家将叫自己野种的时候,另一个李信紧握双拳,咬破了嘴唇,不过那些都是另一个少年人的经历,李信虽然记得,但是对他的冲击力并不是很大。

舅公的死,是她亲眼看到的。

李信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清晰的记得,那个衣服不多的老人,努力把自己搂在怀里,然后再破庙里被活活冻死的样子。

他还想起来北山小屋熊熊燃烧的大火。

想到了撒手人寰的卖炭翁。

李信睁开眼睛,缓缓吐了一口气。

这些东西,都是他亲眼看到,亲身经历过的,不管平南侯府势力多大,地位有多么牢不可破,总归是那个平南侯先对不住他们母子两个,后来这个平南侯府又对不住他,因此无论如何,李信都不可能昧着良心,回到平南侯去当儿子。

不仅不能当儿子,他依然要替自己,替自己的母亲,跟那个渣爹讨一个说法。

平南侯府这座山,必须要爬过去,山变高了,自己就再努力一些就是了。

少年人缓缓吐了一口气,把其余的纸张认真叠好,装进了一个盒子里,然后起身去洗了把脸。

这些东西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不可能一下子接受得了,他需要慢慢看,单单关于平南侯府的情报,就足够让他思考几天时间了。

洗完脸之后,李信来到了卖炭妞的屋子里,看到这丫头还趴在桌案上写字,李信看着这个埋头努力的小丫头,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至于平南侯府,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过好当下的日子,以后的事情一步一步来就是了。

想开了之后,李信伸手指了指小丫头写的字,轻声道:“横要平,竖要直,这是最基本的东西,歪歪扭扭的永远写不成字。”

李信上辈子是个书法爱好者,对于写字这方面还是很有话语权的,最起码辅导一个初入门的小丫头,是不成问题的。

小丫头点了点头,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右手,继续蘸墨写字。

本来她这个年纪学写字的时候应该用清水练习,不过李信现在有钱了,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就直接给她买了草纸练习。

就在李信这边教小丫头写字的时候,秦淮河边上,一个身穿蓝色衣裳的年轻人,从凝翠楼的后门走了进去,然后在凝翠楼的二楼雅间,见到了另一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年轻人。

这个偷偷上楼的年轻人,正是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

他虽然名义上被禁足了,但是京城里谁都清楚,这个不强制的禁足是没有什么用的,只要李淳低调一些不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大街上,旁人碍着平南侯府的面子,怎么也不会去举报他。

李淳弯下身子,对着面前的年轻人恭声道:“殿下。”

整个京城的年轻人里,有资格让李淳弯腰的,恐怕也就只有承德皇帝的这几个皇子的,这个一身紫衣被称为殿下的年轻人,正是承德天子的第四个儿子,齐王姬桓。

姬桓上前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微笑道:“前几天听说你被父皇打了,现在伤可好些了。”

李淳弯身笑道:“有劳殿下关心,在下从小习武,身子骨硬朗,已经没什么事了。”

宫里打人是很有讲究的,如果真想弄死你,别说是四十鞭子,就是二十鞭子,该死也能打的死你,不过李淳是平南侯府的独子,宫里动手的很又是皇城禁军的人,这些人自然不敢得罪平南侯府,因此下手并不重。

齐王姬桓身材高大,论起个子,要比七皇子姬温高出不少,不过他脸上总是挂着微笑,显得很是平易近人,比七皇子更有亲和力一些。

这位四皇子在房间里坐了下来,然后给李淳倒了杯茶,轻声笑道:“听说……是你把别人给打了,才惹恼了父皇。”

李淳双手接过茶水,开口苦笑道:“家丑不可外扬,其实算是我们李家的家事,还是不跟殿下说了。”

姬桓低头抿了口茶,淡然道:“我派人问了,都说是你动手打了一个父皇亲自派内卫保护的人,这才惹恼了父皇,派人打了你四十鞭子。”

说到这里,姬桓淡淡的看了李淳一眼,轻声道:“小侯爷是个聪明人,按理说不应该做什么蠢事的,能否跟本王说一说事情的经过?”

李淳脸上的表情僵了僵,然后缓缓吐了一口气,苦笑道:“殿下是自己人,那李淳就不瞒殿下了,那个被陛下派人保护的人,乃是一个冒充我李家血脉的骗子,曾经到李家来认清,被母亲给撵了出去,那天我知道这件事之后就派人把他请了过来,准备劝他离开京城,谁想到刚说几句话,他就……”

四皇子眉头一皱:“他就怎么了?”

李淳苦着脸说道:“他就拎起椅子,砸在了自己脑袋上,随后内卫的人赶到,这件事便被栽在了在在下头上。”

七皇子姬桓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终于把这件事前后想了个明白,这位齐王殿下缓缓拍了拍掌,由衷感慨。

“好狠,好手段。”

第四十七章 抽丝剥茧

大晋的皇位顺递,并不完全是嫡长子继承制,一般是从嫡出的皇子之中挑选,并不按年龄大小,可是承德皇帝元配皇后早逝,膝下无子,承德天子之后一直没有再立皇后,所以他的这些儿子,就统统都是庶子。

没有嫡子,又不立长,理论上来说这些皇子每个人都有荣登大宝的,御极天下的机会。

诸多皇子之中,留在京城里的,除了未满十六岁的几个幼年皇子之外,就只剩下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还有七皇子四个皇子,承德天子对这四个儿子看的极重,留在身边听用。

等于说是四个皇位候选人,留给承德天子考察。

当朝六部,除了地位最高的礼部,还有实权最重的户部两部之外,其他四部都是由这四个留在京城里的皇子挂名,譬如说这位四皇子姬桓,身上的官位之一就是兵部尚书,而那位七皇子姬温,则是大晋的工部尚书。

另外,大皇子掌管户部,三皇子则是执掌刑部。

他们四个,虽然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六部尚书,各部的事务大多都是由部下两个侍郎打理,不过他们却是正儿八经的部堂级官员,每个人在京城里都有一股不小的势力。

这种程度的放权,在大晋历史上都是罕见的,要知道以往六部尚书每一个都是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员,在朝位高权重不说,在野也是读书人之中的宗师,这种级别的官职,在承德朝之前,是没有让皇子担任的先例的。

也就是这个自信能够全盘掌控京城的承德天子,才敢进行这种程度的放权。

四皇子姬桓拍手之后,重新坐回了软榻上,他低头喝了一口香茗之后,抬头看向李信,轻声道:“小侯爷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一个平民百姓,玩弄于鼓掌之中么?”

李淳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这段时间他做的事情,确实有些丢人了,本来以平南侯府在京城的地位,一个连草根也不如的李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斗得过平南侯府,偏偏平南侯府,在这个乡巴佬手上,接连吃亏。

李淳微微低头,沉声道:“这个李信,心思十分奸滑,而且做事不择手段,我也是一时不查,才着了道。”

四皇子微微一笑,伸手给李淳也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小侯爷还是想的简单了,凭他一个初入京城的山野之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动得了平南侯府半根汗毛,可是他偏偏触碰到了平南侯府的痛处,还碰到了两次,这背后就必然有大问题。”

李淳在这位四皇子面前缓缓坐了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这几天,心中也百思不解,还请殿下指点迷津。”

他的地位,与面前的这个四皇子,其实差距是不大的,如果不是李淳刻意奉承,以他平南侯府小侯爷的身份,甚至有资格跟这位四皇子平等对话。

也就是说,四皇子没有登基之前,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没有上下级关系的,李淳之所以在这位四皇子面前如此恭敬,是因为他已经认为,这个四皇子将来会坐在那张龙椅上头。

齐王姬桓抿了口茶,眯着眼睛说道:“根据下人们传过来的消息,李信这个人出现在父皇视野里,是因为那首诗。”

说到这里,姬桓看向李淳,轻声笑道:“那首诗,写的很是不错,小侯爷看了没有?”

李淳咬牙道:“那厮把这首诗写在白纸上,贴的满大街都是,我自然看到了。”

姬桓呵呵一笑:“那小侯爷有没有想到,这首诗为什么能这么快的送到父皇那里去?他李信不过是一介平民,仅仅在大街上贴了几张纸,就能够上达天听?”

李淳皱了皱眉头,苦笑道:“可能是因为那首诗的内容太过敏感,陛下明察秋毫,所以……”

他还没说完,四皇子就打断了他的话。

“正是因为这首诗的内容太过敏感,而且提到了京兆府,按照正常情况,应该被京兆府的人迅速压下去,然后把痕迹抹除干净,不会传到父皇那里去,可是这首诗,在第二天,就传到了父皇的桌案上。”

话说到这里,李淳再怎么蠢笨也能想的明白了,他抬头看向这位四皇子,低声道:“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在其中作梗,想要为难我平南侯府?”

齐王殿下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你跟那个李信在凝翠楼冲突的事情,本王也派人打听了,当天跟在那个李信身后的两个内卫,是秘密跟着的,事先父皇也没有旨意给到他,那这个李信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两个内卫,还借此为手段,构陷小侯爷的呢?”

李淳脸色微变。

这些细节问题,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经过这位齐王殿下一提,他才发现这个李信身后大有问题。

是啊,他一个初入京城的少年人,凭什么就能搅动风云,把整个平南侯府弄得狼狈不堪呢?

哪怕他再聪明,也必须要借力才行,那这个力又是谁借给他的呢?

李淳越想眉头皱的越重,他对着齐王殿下低下头,语气恭谨:“多谢殿下提点。”

四皇子微微一笑:“小侯爷想出眉目了?”

李淳低头道:“还不曾,但是终归是有了点头绪,回头我便让人去查一查那个李信这段时间接触了什么人,他来京城还不到一个月,行踪都是有迹可查的,总能被我抓到一些马脚。”

齐王殿下微微皱眉,随即舒展开来。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去查了,本王已经打听过了,这个李信初入京城进入的第一个地方你应该知道才是。”

李淳心中一惊,随即低声道:“得意楼?”

李信刚来京城的时候,在得意楼挣了不少钱,那个时候玉夫人还派人去得意楼打了招呼,让得意楼断了与李信的生意往来,并且双管齐下,派人烧了李信的房子。

齐王殿下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得意楼的背后东家是谁,在京城里不是什么秘密,小侯爷应该清楚才是。”

李淳脸色有些难看。

“魏王府……”

齐王殿下呵呵一笑:“不错,李信进京以来做的这些事情,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些老七的影子,他藏的虽然很好,但是却瞒不过我。”

李淳闷哼了一声。

“我平南侯府与魏王殿下无冤无仇,他为何要与我平南侯府为难?”

七皇子眼角跳了跳,心中吐槽。

蠢货,你跟本王走得近,就是对老七最大的得罪!

他瞥眼看向李淳,不免有些感慨。

“这个李家大郎的智商,比起那个私生子,可逊色太多了……”

第四十八章 这边议事那边吃

京城里皇位的角逐者就那么几个人,七皇子在时刻盯着四皇子这边的情况,而这位四皇子同样在盯着自己的兄弟,能够留在京城的,没有一个是蠢物。

七皇子想用李信钳制平南侯府,从而来损害到四皇子的势力,于是这位四皇子被惊动了,同样把目光放在了李信身上。

四皇子与李淳说了一会话,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这位齐王殿下拍了拍李淳的肩膀,轻声道:“小侯爷还有禁锢在身,就不要在外面到处跑就,省得给人看到了,要在父皇面前告你的状,到时候父皇恐怕会更为生气。”

李淳连忙点头,开口道:“殿下放下,我从后门进来的,没有给外人瞧见,等会坐马车回府去,以后没什么大事,就不会亲自出门了。”

这一次平南侯府已经两次惹到了承德天子头上,即便是李淳这种先前无法无天的人,也感受到了帝威森严,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如果平南侯府第三次惹恼了承德天子,到时候平南侯府是个什么模样,还真说不清楚。

李淳对着他点了点头,微笑道:“小侯爷这段时间就在家里歇着,就当是避避风头,本王得空的时候,就在父皇面前替小侯爷说几句好话,让他老人家提前放你出府。”

李淳点了点头,对着四皇子躬身行礼:“李淳多谢殿下,关于那个李信的事情,我回去之后就让人细查,有了什么情况之后,会立刻告诉殿下。”

齐王殿下对着他点了点头,微笑道:“小侯爷,不管这个李信是不是平南侯的儿子,但是老七肯定是想用他这个身份做事情的,咱们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让他得逞,就算不能把这个李信处理了,也要把他赶出京城去。”

这位齐王殿下之所以对这件事这么上心,是因为他目前之争取到了李淳的支持,而平南侯府真正的主人,是那位在外统兵的侯爷李慎,平南侯府并没有倒向他这个齐王。

说句不客气的话,在那位平南侯眼里,留在京城里的这四个皇子,都只是晚辈小打小闹而已,而且以平南侯府如今的权势地位,根本没有必要在尘埃落定之前站队,因为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都离不开他。

李淳和四皇子,只能算是私交。

不过李淳将来总有一天是会接过平南侯府的,争取到了李淳,将来就会多一些机会,所以四皇子对李淳颇为上心,现在平南侯府莫名其妙又多出了一个私生子,那个私生子偏偏又跟自己的七弟走的很近,自然引起了这位齐王殿下的注意。

李淳呵呵冷笑:“这个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攀到了魏王殿下的高枝,不过野种就是野种,注定成不了气候,殿下放心,至多三个月,我就能把他赶出京城,等他离开了京城,陛下不再着眼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四皇子眯了眯眼睛。

这个李淳,刚才说李信是冒认,现在却口出了“野种”两个字,分明是默认了李信的身份。

也就是说,这个李信,的的确确是平南侯李慎的儿子。

齐王殿下心中有了些数,他对着李淳微笑道:“小侯爷,父皇最近对你们李家颇有些不满,你对李信动手的时候还是要低调一些,最好不要用李家的势力,更不能用李家的那些部曲,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派人来本王府上递个话,本王会尽量帮你。”

李淳躬身道谢,沉声道:“殿下放心,我被那个野种暗算了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动手之前,一定想好万全之策,不会让他再有反咬一口的机会。”

姬桓笑呵呵的点头道:“这样最好,李兄现在还在禁足,不能出来太久,快回府去吧,等这段时间风头过了,本王就给在父皇面前李兄求情,明年开春之后的春猎,本王一定让李兄赶上。”

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最喜欢纵马射猎,这件事京城里人尽皆知,四皇子这么说,也算是投其所好。

李淳大喜,对着姬桓拱了拱手,就离开了凝翠楼。

李淳走后,这位齐王殿下看着这个平南侯府小侯爷远去的背景,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他轻轻挥了挥手,唤来一个一直跟在附近伺候的跟班,轻声道:“去派人,详细打听清楚这个李信的来历,另外想办法接近他,找机会替本王传个话,就说本王想跟他见上一面。”

此时的四皇子,虽然没有弄明白自己的七弟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他不可能坐视这件事情发展下去,因此他想见一见这个在京城搅风搅雨的李家私生子。

大半个月来,这个私生子在京城的上层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

跟在四皇子身后的这个跟班,名叫程信,是姬桓颇为信赖的左右手,闻言恭敬低头:“卑职遵命。”

…………

凝翠楼里的谈话,李信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会儿已经是腊月二十九,距离过年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他正在忙活过年的事情。

李信在大街上买了一口小铁锅,然后采买了不少调料,包括辣子,豆酱,八角,素菜还有荤菜等等,都摆在了自己小院子的正堂里。

下午的时候,李信把这些调料放在锅里,炒出了底料。

他之所以会弄这个,还是因为以前交过一个川蜀的女朋友,从川妹子那里学到了不少川菜,不过这个时代很多原料都不好找,比如说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只能用辣子代替,因此弄出来的东西只有前世七八分的味道。

火锅底料炒出来之后,李信开始在正堂生火,把那口小铁锅架了起来,水煮沸之后,把底料到了进去,不一会汤底就变成了红色,等到汤底煮沸之后,一股香味袭来,李信坐在小锅旁边,不由食指大动。

他一直在说小九姑娘是个吃货,但是其实他自己也是个吃货。

钟小小穿着一身棉衣,坐在李信对面,她看着这个煮沸的锅子,开口问道:“哥哥,这是什么?”

“这叫火锅。”

李信笑着把一串切好的羊肉片,扔进了锅里。

红色的汤锅咕嘟嘟的滚着,香气四溢。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现在是冬天,这个时代可没有反季节蔬菜,因此能吃的素菜没有几个。

第四十九章 三个可怜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不管是七皇子还是那位小九姑娘,都没有来看过李信,不过这是意料中事,那位七皇子本身就有许多事情,而小九姑娘也很有可能是皇族中人,临近年关的时候,朝廷都是最忙碌的,祭天,祭祖还有各种饮宴等等,过了年之后,还要到各个府上去拜年,磕头等等。

而李信这边就清爽许多了,他跟钟小小两个人在京城都是举目无亲,用不着给任何人送礼,也不用去应酬,倒也清闲,年三十的中午,李信自己下手弄了四五个菜,兄妹两个围坐在一起,就算是过年了。

本来过年是要放鞭炮的,但是家里有老人走了,按照规矩三年之内过年都不能放鞭炮,贴春联之类的,这是李信上辈子家乡那边的规矩,这辈子也是要遵守的,倒也省的麻烦。

到了晚上,京城里开放宵禁,各个街坊灯火通明,李信打开了院子门,把小丫头放在自己肩膀上,走到了大街上,外面的鞭炮声绵绵不绝,空中的烟火也不时闪烁。

李信看了一会之后,轻声道:“方才忘了给你也买上一些,这会儿还早,要不要哥哥给你去买一些烟火放?”

小孩子都喜欢这些玩的东西,卖炭妞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这会儿天色才刚刚暗下来,也就是酉时左右,也就是六点钟左右的样子,因为不用宵禁,大街上卖烟火的小贩还是很多的。

钟小小坐在李信肩膀上,抬头看着外面的烟火,摇头道:“哥哥,我不喜欢那些…”

李信把她从肩膀上放下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那好,咱们不看了,哥哥回去给你弄饭吃去,好不好?”

这个丫头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很是可怜,又特别懂事,所以就很招人疼,李信上辈子已经三十岁了,看到这么个招人疼的小丫头,自然是喜爱无比,就像是带着一个女儿在身边一样。

小丫头点了点头,自己走在前面,朝着那个小院子走了过去,李信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看到了这丫头偷偷用袖子抹眼泪。

李信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她过了年也才六岁,自小带她长大的阿翁就这么没了,如何能不难过?

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时间冲淡,好在她年纪也还小,甚至还没有到记事的年纪,等过些年长大了,也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小丫头步履蹒跚的走在前面,李信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没过多久,就回到了他们两个的那座小院子,不过李信惊讶的发现,院子门口站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小丫头也看到了这个女人,她往后缩了几步,站在了李信的身后。

李信上前,对着这个女人拱手笑道:“崔姐姐怎么在这里?”

一身蓝色衣裳的崔九娘,手里还提着不少点心糖果之类的东西,她把手里的东西给李信看了看,然后微笑道:“承蒙李公子叫我一声姐姐,过年了,姐姐自然要带点东西来看看弟弟才是。”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李信,轻声笑道:“刚才来这里,见房门关上了,我还以为李公子去哪里过年去了呢。”

李信一边呵呵笑,一边推开了院门。

“小弟在这京城里,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又能到哪里过年去?这不是外面正在放烟火么,就带着丫头去看看烟火。”

说着,李信已经打开了院门,伸手虚引。

“姐姐请进。”

崔九娘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少年人,心中生出了一股涟漪。

这么些年在京城里头,有不少人叫过她姐姐,但是那些人的眼睛里,往往都充斥着欲望,只有这个少年人双眼清澈,叫的这般自然,没有一点男女之情在里头。

她轻声叹了口气,迈步走进了院子里。

“巧的很,在这京城里,也是举目无亲。”

李信走在她身后,听到了这一句话之后,并不觉得意外。

这个时代,不是后世那种金钱至上的时代,一个人的身份还是非常重要的,尽管九娘手底下有一个大大的得意楼,平日里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她从事的行业,毕竟是青楼行当,她自己也说过,那是一个下九流的行当。

这个行当,多少是会给人瞧不起的,别人就算当面笑眯眯的叫你一声崔掌柜,背地里指不定会吐着唾沫,骂一句婊/子。

所以,一般女子如果不是特别穷,或者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是绝对不会投身这个行当里的,毕竟,这是一个脸面胜过性命的年代。

三个人走进正堂之后,李信给崔九娘倒了杯茶,轻声笑道:“大过年的,得意楼里应该许多事情要忙活,崔姐姐还亲自跑到小弟这里来,辛苦了。”

九娘把手里拎着的纸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轻声笑道:“知道你跟这丫头两个人过年没个去处,就来看看你们,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大过年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李信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涩声开口:“大抵姐姐也是没有个说话的人。”

崔九娘脸上的笑容收敛,沉默了下来。

她十四岁就进了青楼,后来被捧成了花魁,不过一直是清白身子,直到十九岁那年,那位七皇子把她买了下来,就这样成为了魏王殿下的女人。

本来她以为自己能进魏王府里,做一个小妾也好,可是没想到,还是要继续待在青楼这个行当里,区别就是从一个花魁,变成了掌柜。

转眼间,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

也就是说,她在青楼这个行当里,已经待了整整十二年了。

可悲的是,李信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她身边真就没有一个说话的人。

见她不说话,李信自知失言,开口笑道:“姐姐还没有吃饭吧,我跟丫头也还没有吃,这样,我去弄一点吃的,咱们一起吃一个年夜饭如何?”

崔九娘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轻轻点头。

“那我就厚脸皮在这里吃一顿,麻烦李公子了。”

李信洒然一笑,把下午弄好的饺子拿出来,煮了一大锅,没过多久,一锅饺子就已经煮沸,他给两个“女人”每个人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三个人坐在正堂里,埋头吃着饺子。

没有人说话。

李信第一个吃完,他微微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是殿下叫姐姐来的?”

崔九娘放下手里的碗筷,抬头看了李信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是王爷让我来的。”

不过她随即又摇了摇头,微笑道。

“不过因为这碗角子,现在是我自己要来的了。”

李信轻声道:“白天忘了给你买烟火放了,要不然哥哥现在去给你买一些?”

第五十章 大胆的主意

崔九娘大年三十到李信这里来,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更不会是自荐枕席,多半是因为受了那位七皇子的指示,来拉拢李信。

所以刚才李信才有此一问,九娘也很干脆的承认了。

至于九娘后一句,大概的意思是她此来不仅仅是代表七皇子,也代表着她自己。

李信并没有接话。

一顿年夜饭,吃的默不作声,但是偏偏在这个不大的屋子里,多了一些温馨的味道,等崔九娘吃完了之后,便站了起来,对着李信轻声笑道:“多谢李公子款待,等开了年李公子也来得意楼一趟,我也请公子吃一顿。”

李信起身相送,微笑道:“好,得空一定再去一趟得意楼,不过小弟可没有那么多银钱,到时候崔姐姐不要赶小弟出来就行。”

九娘微微一笑,迈步走在前面,李信让小丫头在屋里等着,自己起身把九娘送到了院子门口。

到了院子门口之后,崔九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李信,她轻声开口道:“李公子当真没有回到平南侯府的想法?”

李信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这件事小弟已经说了许多次了。”

九娘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番之后,最后咬了咬牙,低声开口:“李公子如果没有重回平南侯府的想法,那奴家有一句良言相劝。”

“姐姐请说。”

“离开京城。”

崔九娘脸色严肃:“趁你现在还没有完全卷进来,尽快从京城里脱身,你既无意平南侯府,那么留在京城里对你百害而无一利,你身后没有半点势力,在京城也没有半点根基,京城随便里一点小风小浪都能把你淹死!”

说到这里,她脸色有些发白,左右看了看,确定身边没人之后,轻声道:“且不说殿下愿不愿意护你,就算他护得住你,也是个拿命去赌前程的行当,京城水太深,你离得越远越好。”

崔九娘这番话,可以说是交浅言深了,李信也没想到这个在秦淮河畔滚了这么多年的女人,能对自己说出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李信站在院子门口,略做思考之后,对着崔九娘弯身作揖道:“崔姐姐好意,李信记在心里了,这话如果是在大半个月前听到,李信转身也就离开京城了,只是现在,李信已经踏进了京城里,并且得罪了一些人,这个时候如果离开京城,那便不是避祸,而且寻死。”

他前面两次,已经把平南侯府彻底得罪了个干净,现在想都不用想的是,平南侯府必然派了人盯着他,如果这个时候离开京城,不仅不会离开这个漩涡,更会失了身上的几层保护,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平南侯府想怎么炮制自己,就能怎么炮制自己。

既然已经卷进了这个漩涡里,就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现在他只能激流勇进,昂首面对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崔九娘面带不忍。

“李公子,你是个好人,你斗不过那些人的……”

李信咧嘴笑了笑:“崔姐姐,好人未必就赢不了坏人,再说了,我是不是个好人,还是未知之数。”

见李信固执,崔九娘摇头叹了口气:“罢了,你执意如此,我也劝不动你,京城里的风浪太大,以我的本事是万万护不住你的,只希望李公子以后在京城里,能够逢凶化吉…”

说着,她就转身离去。

李信望着崔九娘离去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唏嘘。

他是不是个好人不好说,但是这位崔姐姐,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好人。

她今天晚上说出来的这些话,肯定不是那位七皇子的意思,毕竟七皇子还要靠着自己来对平南侯府做文章,也就是说她是不忍心看着自己踩进夺嫡的漩涡里,才会说出这番话。

老实说,如果不是李信情况特殊,崔九娘这番话就是金玉良缘,可是李信还要努力替自己的母亲讨个说法,他没办法仓皇离开京城。

不过这番话不管李信愿不愿意听,那都是实打实可以救命的话,崔九娘能够说出来,就是很大的情分了。

李信对着崔九娘的背影微微弯下身子。

“今日崔姐姐出言提醒的情分,李信记下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当报答姐姐。”

崔九娘远去的步伐顿了顿,然后脚步不停,在巷子的尽头坐上了一顶青色的轿子,渐渐远去了。

李信摇了摇头,负手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老实说,他也不想留在京城里,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由不得他了,离开京城只会被平南侯府秋后算账,就算不死,生死也是操之人手,李信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他要努力在这京城里头活下去,然后努力站到平南侯李慎的面前,把母亲留下来的那块写着“慎”字的玉牌,当着李慎的面,摔个粉碎!

想到这里,李信眯了眯眼睛,走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院子里,小丫头正在正堂里收拾碗筷,准备拿去厨房洗碗,她身子太小,做起事情来显得有些笨拙,也有些萌萌的。

李信笑着把她手里的碗筷接了过来,轻声道:“走,哥哥去洗碗,你去烧热水给哥哥洗脚,好不好?”

烧火是钟小小的强项,闻言小丫头立刻抬起头看向李信,重重的点了点头。

兄妹两个人,在这个京城的角落里,相依为命。

就在李信在厨房里烧火的时候,京城里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已经悄然而至。

在永乐坊的一家酒楼的二楼里,一身白色衣裳的平南侯府小侯爷面无表情,他手里把玩着一个汝窑出产的瓷器,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家将冷声道:“都安排好了么?”

平南侯府的家将大多是平南侯麾下退下来的南疆甲士,但是这个家将不是,这个家将姓郑,乃是玉夫人的娘家人,也是这位小侯爷的亲信。

这个郑姓家将恭谨低头:“小侯爷,都安排好了,那些人准备明天晚上动手。”

李淳呵呵一笑,冷声道:“做得好,明日动手之后,你就带着几个家将出手,把那些人驱赶到大通坊里去,尽量赶到那个李信的院子里去,到时候内卫的人跟过来,人赃并获之下,那个李信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郑姓家将恭谨低头:“小人知道了。”

“退下吧。”

郑姓家将恭敬退了下去。

李淳独自坐在窗边,冷眼看着楼下过往的行人。

本来他一时半会还想不到该如何对李信下手,但是下午的时候,从南疆寄回来一封信,让李淳心里瞬间有了个主意。

一个大胆的主意。

这个主意要是成了,那个野种必死,任谁也保不住他!

第五十一章 一触即发

这天是腊月三十,而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了。

按照朝廷的规矩,年初一这一天就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所以天子也要与民同乐,所以年初一的傍晚,皇帝会在皇城的城楼上跟百姓招手,如果兴致好了,甚至会走下城楼,走到百姓中间去。

这是一年之中,天子距离百姓最近的一天了。

同样的道理,这也是一年之中,刺杀皇帝最好的机会。

大晋在半甲子之前,还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三十多年前,在武皇帝的带领下,东征西讨,终于一统天下,平灭了其余的四个国家。

灭国就要杀人,杀人就会结怨,因此姬家仇人满天下都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取姬家天子的“龙头”泄愤,先帝朝的时候,平均每年都有超过十次刺杀,以至于姬家对这种事情的处理力度非常大,刺客只要抓到,就是腰斩,甚至会连坐,所以到了承德朝之后,刺杀便少了很多了,近几年各国势力都消停了不少,没有什么人再进京送死了。

可是,毕竟是有人不怕死的。

在南疆镇守的平南侯李慎得到消息,南疆有人要在年初一的时候,进京刺杀天子。

南疆在半甲子之前还不叫南疆,那会儿是叫南蜀国,半甲子之前,李慎的父亲李知节领兵入蜀,一举攻破了锦官城,将南蜀皇族里的男人几乎杀尽,女人也大多带回了京城,比较巧合的是,南蜀的皇族也姓李,因为南蜀位处西南的原因,这件事被称为“东李破西李”。

知道南蜀意欲刺杀天子之后,坐镇南疆的平南侯当即写了一封信送回了平南侯府,让自己的儿子提前通知羽林军戒备。

本来这种事情,是要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帝那里去的,但是李慎有了一点私心,他想把这份功劳算在自己儿子头上,有了这个功劳,自己的这个儿子将来在军中就会好混一些。

因此,李慎的信就到了李淳手里。

本来,这是一件天大的便宜事,因为李淳只要在这个当口,亲自跑到皇宫里报信,明日刺客悉数落网之后,他就能白捡一份功劳,到时候他身上的禁足八成也会被承德皇帝免掉。

可是李淳动起了歪心思。

办法很简单,只要他晚一会去报信,等到那些南蜀刺客动手的时候再去报信,到时候他带着平南侯府的家将“匆匆赶到”,前去护驾,平南侯府的人就有十足的理由参与到这场围捕之中去,要知道平南侯府的家将部曲,大多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他们驱赶目标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只要他们能够把这些刺客赶到李信的院子里,甚至李信的院子附近,到时候李淳亲自参与围捕,把李信跟那些南蜀刺客一起捉起来,然后在承德天子面前告上一状,就说李信是南蜀刺客同党,那这个李信就死定了!

好巧不巧的是,李信的家乡永州,正是南方。

到时候不管是七皇子,还是李信这个平南侯府私生子的身份,统统都保不住他,没有人能够逆着风向硬扛天子愤怒,就算有,李信这个小人物也不值得。

这个计划从逻辑上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要李淳能够成功把那些刺客赶到李信的院子附近,再把李信连同那些刺客一起抓起来,这件事就是天衣无缝,任凭那个李信有一百张嘴,也不可能能把这件事情分辩清楚。

而且这件事是没有什么风险的,李淳得到消息之后,匆忙带着家将前去“护驾”,理论上没有任何问题,说不定还能被褒奖一番,唯一的瑕疵在于承德天子有可能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遇危险,不过京城的羽林卫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

第二天傍晚,承德天子在皇城楼上出现,与民同乐,四位皇子都站在承德天子身后,微微弯着身子。

大皇子跟三皇子站的靠前一些,四皇子与七皇子站在后面,相对要矮一些的四皇子,穿着一身黑红交间的袍子,双手拢在袖子里,对着七皇子笑呵呵的低声说道:“有些日子没见到老七了,老七最近在忙活些什么呢?”

七皇子姬温比四皇子姬桓要高了小半个头,他微微低下头,颇为客气的笑道:“回四哥,临近年关,京城里许多地方都要修缮,这段时间工部里都在忙活这些事情,工部的事物繁忙杂重,因此脱不开身,所以没怎么在外头露面。”

四皇子笑眯眯的说道:“工部的活最难做,也最讨人嫌,难得老七你这么上心,有老七你管着工部,父皇那边要轻松不少了。”

魏王姬温低着头,声音平淡:“这都是有儿子的分内之事。”

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看似客客气气,其实说了半天,一点实质内容也没有,兄弟情分在皇权面前,显得苍白至极。

事实上,他们这四个皇子在诸皇子就藩之前,有些关系还是不错的,但是定下了四个留守京城的皇子之后,这四兄弟之间,就越来越生份了。

话说到这里,四皇子也懒得在说话,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自己父皇后面,不再交头接耳。

另一边,站在皇城城墙旁边的承德皇帝,穿着一身紫色的便服,老头子满脸红光,对着城楼下的子民挥手示意。

过了片刻之后,这位承德天子似乎觉得不过瘾,对着身侧站着的大太监陈矩说道:“今天初一,是万象更新的大好日子,朕要下城楼,与民同乐。”

他之所以跟陈矩说这一句,不是为了请示这位大太监,而是吩咐陈矩,做好应有的布置,保护好他的安全。

陈矩点了点头,躬声道:“主子稍后,老奴这就下去安排。”

承德天子点了点头,回头对着自己的四个儿子淡然说道:“等会,你们也跟朕一起下去,换上便服。”

四个皇子都恭敬低头。

“儿臣遵命。”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换了一身衣裳的大太监陈矩,躬身站在承德天子面前,声音恭敬:“陛下,羽林卫的人布置好了,请您下楼。”

承德天子点了点头,负手走下城楼。

四个身着便服的皇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老爹身后,走下了城楼。

此时,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几个蜀人,正在伺机而动。

一身精悍服色的小侯爷李淳,带着几十个家将守在永乐坊门口,也在等着永乐坊里乱起来。

承德十八年的大年初一,注定不会平静。

第五十二章 刺王杀驾

皇城的城楼下面,是一片空地,此时京城里的百姓很多都聚集在这个广场上,想要一睹龙颜,承德天子换了一身便衣,行走在人群之中,笑呵呵的看着这些熙熙攘攘的老百姓,心中颇有些得意。

这些都是他的子民。

大晋三十多年前在武皇帝手上,也就是承德天子的父皇手里一统天下,但是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武皇帝虽然武功盖世,但称得上穷兵黩武,大晋虽然一统天下,但是也元气大伤,到了承德天子手里,才开始慢慢恢复元气。

十八年之后的今天,大晋进入的一个盛世,虽然难免还是会有人饿肚子,但是至少在京城里,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过往的老百姓,或者一家几口人簇拥在一起,或者是有些情投意合的情侣,偷偷跑到一边,不过这会儿不像后世那样开放,当着许多人的面,这些年轻男女最多也就是拉拉手,再不敢做别的事情了。

还有些贩卖烟火吃食的小贩,穿行在人海之中。

往来人群,身穿绫罗绸缎的到处都是,不时有几个四五岁的小公子,互相追逐,然后跌倒在地上,哭闹不停。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盛世,承德盛世。

承德天子双手负后,对面前的这副景象很是满意。

这位皇帝陛下或许知道京兆府的人在驱赶穷人,禁止穷人进入永乐坊,或许不知道,不过在这么个开心的日子,那些细枝末节都不重要,只要他开心就足够了。

人山人海之中,十来个穿着平民衣裳的蜀人混在人群里,他们都在有意无意的看着承德天子的那个方向。

这十几个人当中,专门有人盯梢,从承德皇帝走下城楼的时候,就一直盯着这个大晋的天子,他们默默的等待着,等着承德天子自己靠近。

终于,他们等到了机会。

承德皇帝走到了距离他们只有二三十步的地方,此时人堆里那些便装的羽林卫,已经在有意无意的开始赶人,这个距离,是他们能够接近的最近距离了,因为再近,身边就都是羽林卫了。

一个身材偏矮的中年男人,右手轻轻朝下一挥。

这是动手的意思。

人群里的十几个人瞬间动作了起来,这十几个人的身子都不算高大,是刻意挑选出来的一些身手灵活之人,这些人在人群之中窜动,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身穿紫色衣裳的承德天子。

羽林卫的人很快发现了这些人的异动,这些羽林卫都是精锐,立刻出声喝止。

“你们做什么?”

这些南蜀遗民哪里肯理会他们,不由分说朝着承德天子的方向冲过去,

羽林卫们开始拔刀。

这个时候,一身劲装的李淳骑着马冲了进来,他不顾重重阻拦,直接朝着承德天子的方向冲去,一路上不知道撞倒了多少平民。

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声音凄厉。

“陛下,有刺客!!”

他虽然要借着这件事算计李信,但是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有的,前提就是绝对不能让承德天子遭遇危险,因此这边刚乱起来,李淳就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陛下,南疆急报,有南蜀刺客,有南蜀刺客!!”

李淳自小练武,嗓门自然不小,这一番大喊之下,立刻响彻全场。

那些刺客闻言,都是脸色大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些刺客急了,直接朝着承德天子的方向冲杀过来,还没等他冲到前面来,就被一个羽林卫提刀捅了一个对穿!

血染当场!

这番惊变,自然让在场众人大乱,这些老百姓当即四散奔逃,由于人太多,互相踩踏的不计其数。

这一番喊话,也惊动了承德天子一行人,大太监陈矩脸色微变,开始吩咐身边的羽林卫,护着陛下后撤。

三皇子姬重反应最快,第一个护在自己父亲身前,大声道:“父皇,这儿恐怕有乱子,儿子护着您,快走!”

诸多皇子之中,就数这个三皇子痴迷武事,喜好兵书战策,自己也练了一身功夫,不过他脾气暴躁,动辄就会把人活活打死。

死在这位三皇子手里的,到现在,最少有几十号人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倒是发挥了自己的长处,把承德天子死死地护在身后,掩护承德天子后退。

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跌跌撞撞的冲到承德天子面前,跪在地上,接连喘着粗气:“陛……陛下,李淳接到父亲从南疆发来的密报,有南蜀的刺客要刺杀陛下!”

尽管经过一番变故,但是承德天子面色不改,淡淡的看向跪在地上的李淳,沉声道:“李慎密报,应该走官驿,直接送到朕这里来,怎么到了平南侯府去了?”

李淳跪地叩头,嘶声道:“事态紧急,官驿太慢了,我父怕来不及,就让家将一人三马赶回京城,即便如此,也是堪堪送到下臣手里!”

承德天子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此时,那些南蜀的刺客已经被羽林卫发现,正在很羽林卫缠斗,这些人都是身手不凡的人,知道事情败露,刺死刺伤了几个羽林卫之后,一个中年男子长叫了一声,用巴蜀口音厉声道:“走!”

撤退计划,这些刺客显然都是提前计划好的,这个首领一说话,十几个人就在人群之中穿行,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李淳跪在地上,眼睛之中闪烁精光。

“陛下,我平南侯府的家将,都是军中好手,请陛下允准,下臣带着家将协助羽林军,缉拿这些胆大包天的匪逆!”

这会儿,承德皇帝已经没有了任何微笑,这位大晋的天子面色淡然,开口道:“去吧,不要让他们跑了,抓到之后也不用审,明天直接拉去西市腰斩了。”

姬家对于刺客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你来一个我杀一个,直到杀得你不敢来为止。

李淳恭敬叩头,然后弯着身子退了下去,翻身上马,对着身边的一众家将冷声道:“随本公子,缉拿匪逆!”

这群平南侯府的家将,都是战场上的老兵退下来的,闻言都是精神一震,齐声喝道:“是!”

这些南蜀刺客,分成了四个方向逃窜,李淳骑在马上,一马当先的带着一众家将,朝着南方追了过去。

朝这个方向逃窜的刺客有两个人,而且都受了伤。

李淳嘴角露出一个狞笑。

事情到了现在,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九成,最多一个时辰,他就能把那个野种,送到断头台上去了!

第五十三章 貌似死局

大年初一,是一年中的好日子,同时也意味着李信已经在这个世界过了一年。

承德十八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了。

李信在厨房里炖了一锅骨头汤,汤汁被他熬了一整天,熬的有些粘稠之后,才端给小丫头喝。

他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把这个又瘦又小的卖炭妞给养胖起来,一个人成年之后的身高,一部分先天决定,另一部分就是小时候的营养供给,按照这个丫头之前的模样,是属于严重的营养不良,所以李信想办法给她填补起来。

不止是钟小小,就连李信自己,也属于有些营养不良的那种,所以当他从平南侯府手里“讹”到那笔钱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改善伙食。

他这个身子才十五岁,还有机会长高。

李信一口喝完了自己那份骨头汤之后,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头,轻声道:“喝完锅里还有一碗,记得去盛。”

钟小小乖巧的“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汤。

小孩子在没有接触世事的时候,心灵是最透彻的,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能够直接感觉的到,这种冥冥中的直觉,精准无比。

只可惜,人在长大之后,心灵就会被各种事情污浊,越来越不灵光,除非你能够读书重新把自己修炼成心灵透彻的境界,否则这种与生俱来的“灵光”,就会渐渐湮灭。

钟小小这个年纪,正是一辈子当中最“灵光”的时候,所以她可以清晰无比的感觉到李信的善意,这也是她为什么对李信言听计从的原因。

李信把碗放在桌子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了院子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

隐约可以听见一些杂乱的声音。

貌似是……抓刺客?

李信脸色变了变,转头走到钟小小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丫头,回自己屋子里去,哥哥不叫你,你就不准出来,听到了没有?”

小丫头点了点头,很听话的放下碗筷,一溜小跑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然后关上了房门。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迈步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本来,李信并不是那种傻大胆的性格,前世的时候碰到事情,他也是那种先往后躲一步的人,不过真正避无可避的时候,李信也不会去做缩头乌龟。

现在这个家里没有大人,李信就是这个家的天,他的身后是一个刚满六岁的小丫头,避无可避,无论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李信都必须出去把它解决了。

少年人提着一个灯笼,走到了院子里,此时院子旁边的吵闹之声更重,一声声抓刺客的声音响彻耳边,仿佛越来越近,李信微微皱眉。

据他所知,这个世道在古代算是盛世,最起码这京城里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怎么大年初一的晚上,京城里就闹刺客?

他心里正想着这一茬,突然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李信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正要回头,突然一个冰凉的尖锐物,刺在了他的脖颈上。

是一把匕首。

“不许动!”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李信身后响起,声音是标准的巴蜀口音。

这个时候,李信当然是不能动的,那个匕首就刺在他的脖颈上,哪怕脑袋轻轻动一动就要流血。

此时,李信心里正在疯狂咒骂那些天目监的人,说好了保护自己,怎么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人都不见了?

事实上,这是后世的一些概念误导了李信,让他以为特务组织都是“二十四小时在线”,天目监虽然是承德天子手底下的一个特务机构,但是天目监的人也是需要休息的,固然有人值得天目监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班保护或者监视,但是很显然,李信并没有到那个级别。

也就是说,天目监的人最多在白天看着他,到了晚上就没人理会他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这个人说道:“大哥,有话好好说,我尽量配合你。”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人可能是任何人派过来的,但是绝对不可能是平南侯府派过来的,假设自己现在突然死于非命,那么即便跟平南侯府没有任何关系,李家也要为自己的死担责任。

这个男子伸手拉着李信的衣服,声音冷然:“外面有人追杀我们,你给我们找个藏身的地方,把那些官兵哄走,不然老子就一刀捅死你……”

虽然这个人川蜀口音让李信有些出戏,但是他很清楚,这个人绝对不是跟自己开玩笑,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代表了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说着玩的人。

而且他刚才说了一个“们”字,也就是说,到了自己家里的,不止他一个人。

李信听着外面正在叫喊的拿刺客的声音,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对着自己身后的这个男人,低声道:“大哥……在京城里杀了人?”

这人冷喝道:“你话这么多,想死还是想活?”

李信闭上眼睛,再次深呼吸。

这帮人,绝对不是什么善类,现在是大年初一,京兆府的人都休沐放假了,不太可能来抓他们,也就是说外面正在追捕这些人的,多半是羽林卫的人,能够劳动羽林卫追捕他们,那这些人必然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

这大半夜的,至少也是杀了一个一二品的大员,才能让羽林卫的人这么兴师动众。

想到这里,李信心中多少有了一些主意,他咽了口口水,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大哥,听外面的声音,他们很快就能查到我这里来,你听我的口音应该也能听得出来,我不是京城人,那些京城人信不过我,绝对会破门进来搜查,你身上血腥味这么重,躲不掉的……”

这人沉默了一会,抵在李信脖子上的匕首略微放松了一些,低声问道:“你有办法?”

李信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大哥若是信得过我,我就有办法……”

…………

就在李信在自家院子里跟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刺客纠缠的时候,李信的院子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小侯爷李淳,已经在冷眼看着李信的院子,声音冷然:“确定那两个人进去了?”

郑姓家将低下头说道:“确定,小的跟兄弟们几次驱赶,才把他们赶到了这个院子里,小侯爷现在冲进去,咱们立刻就可以拿人!”

李淳呵呵一笑,低声道:“不着急,把这个院子围住就行了,咱们等一等羽林卫的兄弟,让羽林卫跟咱们一起破门,等羽林卫的人亲眼看到这个野种跟刺客混在一起……”

“他便死定了。”

说到这里,李信脸上的笑意更甚。

“说不定这时候,这个野种已经被那两个匪逆给杀了……”

第五十四章 地窖

前世的许多次安全科普告诉李信,碰到歹徒的时候,尽量不要反抗,能配合就配合,只要对方不要你的命,要什么都可以给他。

李信现在大概就是这么个状态,他只能想办法稳住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刺客。

他把这个人带进了自己家的正堂里,借着正堂里的灯火,才看清这个人大概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个子并不是很高,甚至比十五岁的李信还要矮上一些,身上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裳,用一块麻布蒙住了脸。

这个中年男人挟持着李信进了正堂之后,手里的匕首仍旧没有离开李信的脖颈,他声音有些沙哑:“说。”

李信扯着嘴巴,勉强笑了笑:“大哥要我说什么?”

这个中年男人瞪了瞪眼睛,冷声开口。

“说骗过那些官兵的法子。”

这么短的的时间里,李信哪里能够想出什么法子,他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先糊弄一下这个亡命徒,此时,李信的大脑飞速运转,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心里就想出了一套说辞,低声道:“大哥,你现在身上的血腥味太重,那些搜捕你的人只要进了院子,就能够闻得出来,如果想要瞒过那些官差,就必须要换一身衣服。”

这个刺客身上,满满的都是血,李信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因此分辨不清楚这个刺客,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如果他是重伤,李信找个机会反戈一击,就能够转危为安。

这个中年刺客闷哼了一声,冷声道:“这个时候,哪里有时间换衣服,你要是没个主意,老子也不耽误时间,现在宰了你,继续往别的地方逃去了……”

他说这句话,也是哄骗李信的,这些刺客分四路逃窜,他们这一路两个人,是被那些官兵赶进大通坊的,现在估计已经被团团围住,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凡有一点出路,他们也不会钻进一个民宅里,自堵后路。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本来他只是想在李信的这个院子里躲一躲,希望这个少年人能够打发走那些官军,可是李信刚才的话,把这个可能也抹掉了。

李信咽了一口口水,一脸害怕的颤声说道:“大哥,你不要急,我家厨房里有一个地窖,从前是放陈酒的,你把身上的这身衣服脱下来,我拿去处理了,去了血腥气然后你们躲在地窖里。官军来了,我就矢口否认,那个地窖颇为隐蔽,从前是长辈们挖出来避祸用的,无人能够发现你们。”

这个刺客心中一喜,但是却不动声色的说道:“你此话当真?”

“当真,自然当真。”

李信点头道:“我现在就可以带大哥去厨房看那个地窖。”

中年人竖了竖眉头,冷声道:“老子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去举发我们,你有没有家人,让老子带一个下到地窖里去,等我们安全了,自然放他出来。”

李信心中凛然。

这个看起来有些粗鲁的中年人,心思竟然这样缜密。

他苦笑道:“大哥,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而且看外面这个阵势,你们的罪过应该不小,如果我举发你们,带人去地窖拿人,你们只要听到上面有动静,大可以把我攀咬进来,说我是你们的同伙,到时候我也走不脱,大家都得一起死。”

这个中年人皱了皱眉头,随即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信,看到这个少年人稚嫩的面孔之后,他才冷声道:“你一个人住?”

李信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我一个人住。”

中年人冷笑不止:“方才老子藏在院子里的时候,听到了你在房间与一个女娃说话,你快让那个女娃出来,与我们一同下地窖去,否则老子发狠,你们一个人也活不了!”

李信苦笑道:“大哥,那个女娃是我的幼妹,今年才四岁多,如果给你们带进去,她说不定会因为惊吓,弄出动静,到时候反而会暴露你们。”

中年人冷声道:“打晕了就是。”

李信段然摇头:“决计不成,家妹还小,万万不能跟你们进去,大哥若是不同意,那就动手杀了我罢!”

中年人冷笑道:“你以为老子不敢?”

这个时候,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人,步履蹒跚的走进了正堂,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显然是腿上有伤,这个少年人走到中年人面前,低声道:“四叔,那些官兵就要进来了……”

他们是一队两个人,分工很明确,少年人在外面盯梢,中年人在里面与李信交涉。

中年人冷冷的看了李信一眼,对着少年人开口道:“你去,进里屋把那个女娃娃带出来,然后我们一起躲到这家人的酒窖里去。”

这个少年人腰里挂着一把短刀,闻言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钟小小的房间走过去。

此时,李信院子门口传来呼喝的声音。

“羽林卫拿反贼,羽林卫拿反贼!”

声音愈来愈近,眼见就要靠近李信的院子这边了。

李信瞳孔微缩,他本以为这两个人只是普通的刺客,最多只是跟京城里某个达官贵人有怨,深夜把仇人杀了,没想到这两个人这么大胆,直接就是反贼这个级别了……

反贼,也就是说他们要么刺杀了皇子,要么刺杀了皇帝!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这两个人低喝道:“你们听见没有,官军就在门口,若是再婆婆妈妈的犹豫不定,我们四个人都得死!”

中年人听着外面喧哗的官军声音,随即暗自咬了咬牙,对着那个少年人说道:“去衣服!”

李信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个中年人低声道:“我去给大哥拿床被子,地窖里虽然暖和,但是总要有个遮体的东西。”

中年人在李信脖颈的匕首不收,冷声道:“不必了,我们不用什么被子,你快领我们去地窖!”

很快,那个少年人脱完了衣服,露出干瘦的身子,他把染血的衣物扔在了地上,李信才看到,这个少年人的大腿上,有一道狭长的刀伤,还在血流不止。

少年人脱下衣服之后,接过自己叔叔手里的匕首,仍旧死死地制住李信。

那个中年也开始脱衣服,没过多久,就脱完了衣物,然后从李信的房间里,随便翻腾了两件衣服出来,一件扔在少年刺客身上,一件披在自己身上。

他接过了少年人手里的匕首,对着李信冷声道:“带我们去地窖!”

李信闷哼一声,带着这两个人朝着厨房走去。

院子不大,厨房自然也很近,没过多久他们就走到了厨房,李信指着灶台后面的那一堆柴火,低声道:“地窖入口就在柴火下面,是父祖们为了躲避兵灾弄的。”

中年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对李信的话相信了七八成。

他仍然用匕首制住李信,对着少年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搬开这些柴火。”

少年人忍着大腿上的伤,开始搬动柴火。

古时候,战乱是常见的事情,所以许多人家都会在家里挖一个地窖,平时用来当酒窖用,碰到战乱的时候,一家人就躲进去避祸。

京城里的人家,也会有这种地窖。

不过很可惜,李信的这个院子没有。

第五十五章 生机!

地窖是假的。

根本不存在地窖!

李信这个房子,是原来两贯钱一个月租来的,这个价位,能给个院子和厨房就不错了,又哪里会再送你一个地窖出来?

这个地窖是李信编出来的,之所以说这个谎话,一来是为了稳住这两个人,不要对自己和钟小小动杀心,二来是为了拖延时间。

此时此刻,他非常盼望那些搜捕刺客的羽林卫,能够尽快冲进自己家院子里,帮自己还有钟小小解围。

不过他已经尽力拖延了这么久,外面的那些羽林卫,还是迟迟没有冲进来,李信只能硬着头皮,把他们领进了厨房。

然后又硬着头皮,告诉他们地窖在柴堆下面。

少年刺客,忍着自己大腿上的伤口,把灶台前面的柴火一点一点的搬空,每多搬一点,李信额头上的汗水就多一点。

终于,柴火被搬干净了。

底下是一片平整的土地,看不出任何异样。

中年人冷冷的看了李信一眼,目露杀机。

李信勉强笑了笑,低声道:“许多年没有兵灾了,这个地窖就一直没有启开,上面一层土是正常的,两位不要着急,我来给你们开地窖。”

说着,他就要上面去挖土。

中年人一把抓着李信的肩膀,匕首仍旧死死地抵在李信的喉咙处,这个与李信差不多高的中年刺客,声音低沉可怖。

“小娃娃,你最好不要骗老子,老子活不了,你跟你的妹妹也都活不了!”

李信微微低着头,不敢动弹。

“大哥放心,我是个惜命的人,不会自己作死。”

这两个人的防备之心太重了,从刚才到现在,李信一直在找机会反击或者脱身,但是这两个人,一直死死地制住他,让他没有寻到任何机会。

那个少年刺客,大腿上有刀伤,行动并不是十分灵便,而且因为刀伤的缘故,他先前搬动柴火,已经导致了伤口再度开裂,正在源源不断的向外渗血。

这样一来,他挖土就更加吃力了。

李信低声道:“大哥,这位兄弟伤势不轻,这土大概有一寸厚,他一个人要挖开,外面吧官军早就杀进来了。”

中年人冷眼看了李信一眼:“你要帮忙?”

李信苦笑道:“大哥,那些官军冲进来,要是看到我跟你们厮混在一起,我哪里还有活路?”

说到这里,李信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这个中年人,开口道:“冒昧的问一句,大哥这是……犯了什么事?”

中年人冷冷的看了李信一眼,犹豫了片刻之后,漠然道:“刺天子。”

“嘶……”

尽管李信早猜出来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是刺杀了皇帝,但是当他们亲口承认的时候,李信心里还是惊了一惊,后世的人可能对刺杀天子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在这个时代,天子就是京城的天,也就是说,这帮操着川音的人,要……谋杀天!

李信脸色微微发白,连连摇头:“好了,大哥你不要再说了,我只希望大哥躲过此劫之后,尽快离开我家,我跟舍妹只是两个农户出身的孩子,可禁不住什么风浪。”

李信身子抖了抖,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

此时,外面围捕的吵闹声更重,李信脸色苍白,开口道:“大哥,让我来挖吧,等这个兄弟挖开地窖,我们一家人都要被你们害死了……”

中年人看了一眼身子发颤的李信,又看了一眼自己受伤颇重的侄子,沉默了一会之后,最终低声开口:“你……最好老实一些。”

李信连连点头,开口道:“大哥放心,小弟是大通坊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大通坊里随便打听都能打听到的。”

李信说这话,就开老老实实的蹲在灶台面前挖土,他挖的并不快,目的自然是为了等那些官军破门进来。

不过,时间毕竟是有限的,这两个刺客不可能有太多耐心,过了一会儿之后,灶台面前已经堆了一堆厚厚的土,中年刺客皱了皱眉,开口道:“还没有好?”

李信趴在地上,微微喘气,突然,他好像是挖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开口喜道:“大哥,我挖到窖门了,这门有些沉重,我一个人拉不动,你们来帮一下忙!”

此时已经是晚上,三个人都不敢点灯,因此厨房里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中年人点了点头,与少年人一起上前,准备帮着李信一起翻动地窖的窖门,中年人探过头去,想看一看这个地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

突然,黑漆漆的厨房里,一根尖锐物刺了过来!

这是一根竹签,李信串羊肉串削的竹签。

从开始挖土的时候,李信就把一根竹签握在手里,用来做“最后的挣扎”,这竹签不是后世的那种很细的竹签,而是有筷子粗细,尖端削的很是尖锐,竹签是竹木制成的,在黑乎乎的环境里并不反光,而且悄无声息。

竹签笔直的刺进了中年人的肚子里!

中年人吃痛之下,立刻倒在地上翻滚,嘴里不住咒骂。

“格老子的,格老子的!”

那个少年刺客也被这个场景惊呆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信已经从地上捡起中年人因为吃痛,丢在地上的匕首,冷冷的看着他。

此时的李信,脸上都是泥土和汗水,借着月光可以发现,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人,脸色是病态的白色。

他上辈子从来没有杀过人,但是刚才那一根竹签,很有可能要了这个中年人性命。

少年刺客怒火中烧,从腰里拔出短刀,就要去弄死李信,李信手里拿着中年刺客的匕首,机敏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很清楚,这个少年刺客大腿上被人砍了一刀,也就是说他的行动必然是会受限的,现在自己已经解决了那个最棘手的中年人,那么也就没有必要跟这个“断腿”刺客硬碰硬。

李信大可以“风筝死”他。

少年人咬着牙,一瘸一拐的朝着李信冲过去。

此时,院子外面的羽林卫,听到了李信家里的动静,一股脑冲到了李信的院子门口。

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也在这些人当中,他嘴角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开口大喝道:“刺客必然躲在这家院子里,羽林卫的兄弟们,大通坊这么大,这刺客哪里都不去,偏偏来这一家,说明这肯定是反贼的贼窝,院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许剩,统统拿起来扔进大狱,明日拿到西市去腰斩!”

这些羽林卫虽然不归平南侯府管,但是多少都有些敬畏那位平南侯府的威势,闻言都是大声应是。

好巧不巧的是,李淳的声音太大,他在门口说的话,被院子里正在拿着匕首“风筝”敌人的李信,听了个干净。

他听出了这是李淳的声音。

也听到了李淳在说什么,他是说,院子里的人,一个不剩,统统拿进大狱!

也就是说,自己也是包括其中的!

这个李淳,是想要自己死!

李信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个一瘸一拐追过来的前面刺客,面露狰狞之色。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握紧的手里的匕首,朝着这个少年刺客冲了过去。

这是他的生机!

第五十六章 奋起

按照道理来说,李信身为京兆府的子民,是有正规身份的,京兆尹李邺前几天就给他发下了照身帖,也就是说李信是京城合法的居民了,这种谋反的事情只要没有实证,李淳就算再怎么胡说,也是万万攀扯不到他身上的。

但是,大晋的皇室这些年受到过太多次刺杀了,对于刺客,他们有一条严格的规矩,那就是百姓家中如果混进刺客了,必须立刻检举,如果百姓不举发刺客,被官军在家里抓到了刺客,不管这家人有没有参与,一律与刺客同罪连坐!

这种近似于苛刻的规定,让大晋京城近十几年,都没有出过什么成气候的刺客,即便有,也会被京城的老百姓们举发出来,甚至会揪到官府之中。

李淳就是要用这条规矩,来陷害李信,只要他冲到李信的房间里,污蔑李信刺客同党,一并抓起来,在谋反这个天大的罪名面前,那位七皇子绝对不会硬生生替李信扛下来,就是天子,也未必能想起来李信这么个小人物,到时候弄死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

李信的院子并不大,木门也是薄薄的一个门,这种们在精锐的羽林卫面前,最多就是两三脚的事情。

院子里,李信听到了李淳的声音,他瞬间做了一个决定,朝着那个跛脚刺客冲了过去。

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经历过专业的训练,但是这个跛脚的少年刺客腿上受了伤,又流了许多血,也不是巅峰状态,面对这个少年刺客,李信还是有资本搏一搏的。

他现在在朝堂上没有半分根基,如果真的被李淳拉进谋反的漩涡里,根本就不会有人会出手把他拉出来,哪怕只是轻轻一拉。

尤其是,这种刺王杀驾的事情极其敏感,身为皇子的魏王姬温,根本就不敢插手进来,更不敢与刺客们染上半点关系。

李信眯着眼睛,一个箭步上前,手中匕首狠狠的朝着那个少年刺客刺了过去!

那个跛脚的少年人,论速度自然是比不上李信,但是他手里的短刀却要比李信快的多,李信还没有靠近,就看到白晃晃的短刀,朝着自己砍了过来。

李信果断放弃了进攻,向旁边闪开。

这些人既然赶来刺杀皇帝,就必然是遴选出来的好身手,说不定都是手里见过血的人物,论起搏斗,李信还是一个门外汉。

如果刚才李信不及时收手,这个时候他已经被这个跛脚少年一刀砍在胸口上!

跛脚少年一击不中,就要上前追击,哪知道大腿上的伤口发作,吃痛一下,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

此时,院子门正在哐当作响,很显然外面的人已经在踹门了!

李信咬了咬牙,朝着左侧跑了几步,然后捡起院子里的一块石头,朝着少年人扔了过去。

石头很重,跛脚少年腿上有伤,根本躲不开,被李信直接砸在了后背上,这个黑衣服的少年人脸色苍白,怒视着李信。

“我一定会杀了你!”

李信心中冷笑不止。

这个时候,他跟这个少年人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了,他必须要杀了这个跛脚的年轻人,而且是当着那些闯进来的官军面杀,才能让李淳找不到对自己下手的借口。

他又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被这个跛脚少年侧身躲开。

就在此时,李信的院子房门被轰然一脚踹开!

一个黑脸的中年羽林卫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声音粗重:“羽林卫拿刺客!”

一身青色短打的李淳,慢悠悠的走到这个中年人身边,轻声道:“章校尉,陛下的意思是,所有反贼一律拿进大狱里,明日腰斩,这大通坊这么大,这刺客偏偏躲到这里来,而且屋主还不出声举发,必然是刺客的同党,章校尉应该把这院子里的人统统拿进大狱里头去!”

院子门口的动静,吸引了跛脚少年的注意力,李信终于寻到机会,欺身上前,他左手拿了一块石头,狠狠的朝着这个跛脚刺客砸了过去,跛脚少年矮身躲避,李信趁机绕到他的身后,右手的匕首狠狠朝着这个少年人的后心刺了下去!

李信从没有杀过人,更没有提刀捅过人,但是现在他下手却是毫不犹豫,因为这一刀不仅仅拯救他自己的性命,还拯救了躲在房间里的钟小小的性命!

那个少年人吃痛,怒吼了一声,手里的短刀反握,一刀扎在了李信的右臂,顿时血流如注!

李信神色狰狞,浑然不顾右臂的伤势,换左手拔出刺进去一寸左右的匕首,然后再次狠狠的刺了下去!

扎进去,拔出来,就会带起一股血腥味道。

再扎进去,拔出来……

这个过程,李信面无表情的重复了十几次。

然后他抬起头,才看到一个面色有些黢黑的中年汉子,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而那个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就站在这个中年汉子身后,目瞪口呆。

这个野种……不是出身山野么?怎么杀起人来,这么狠?

此时,那个跛脚少年早已经气绝了。

这时候,李信才感觉到了自己右臂的剧痛,他勉强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用左手捂着右臂,对这个黑脸中年人低头,勉强说道:“是羽林卫的大人?”

中年汉子敬佩的看了一眼瘦弱的李信,开口道:“羽林卫南衙校尉章骓,奉命搜拿刺客。”

说这话,他指着地上已经血肉模糊的跛脚少年,轻声道:“请问小兄弟,这个人……”

李信脸色苍白无比,他低声道:“这位大人,有两个人突然闯进我家,一个被我刺伤在厨房,另一个就是这个黑衣前面,他们想要杀我,无奈之下在下只好奋起反抗,所幸侥幸……”

羽林卫是天子亲军,与朝堂接触不深,一向以训练精锐闻名,也就是说,能进羽林卫的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本事的,这个章骓能够在羽林卫做到校尉,自然是个不简单的人,他看了一眼李信,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沉声道:“这个人,应该就是刺杀陛下的刺客之一,乃是穷凶极恶之徒,幸赖小兄弟勇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李信用手捂住右臂,低着头道:“小民分内之事,多谢大人体谅。”

一旁的李淳脸色阴晴不定,他伸手拍了拍章骓的肩膀,大声道:“章校尉,这人窝藏刺客,你焉能视而不见?”

章骓黑着脸,回头看向李淳。

“小侯爷,我羽林卫做事,你们平南侯府可管不着吧?有本事小侯爷就把这个少年人拿进大狱里去,章某活了这么多年,终于长见识了,别人与刺客浴血厮杀,到了小侯爷这里,反倒成了窝藏刺客了?”

羽林卫身为天子亲军,与平南侯府没有任何从属关系,因此章骓并不怕这个平南侯府的小侯爷。

第五十七章 因祸得福?

说到底,围捕刺客是羽林卫的事情,羽林卫有职权拿人下狱,或者京兆府之类有执法权的职司衙门也有资格拿人,但是李淳这个人是没有任何职司的,他身上只有一个正五品的武散官虚职,本质上没有任何职权。

就算今天晚上,承德天子让他帮忙围捕刺客,让他暂时有了抓人的权力,可是李信的身份特殊,他不能亲自动手去抓,否则七皇子那边就有了由头说话,天子那里也不可能说得过去。

羽林卫不配合,李淳抓不了李信。

章骓果断拒绝了李淳之后,带着人先把已经死透的跛脚刺客收拾了一下,然后又带人去厨房,把那个被李信用竹签刺伤的中年刺客给抓了起来,那个中年刺客仍旧未死,被锁住之后,嘴巴依旧不太干净,不住的咒骂。

也不知道他是在咒骂那些羽林卫,还是在咒骂李信。

李信右臂上还在往外渗着鲜血,他走到人高马大的李淳面前,声音平淡:“小侯爷,我怎么说也是京兆府有名姓的人,你想要诬陷我,也要想个合理的由头才是,怎么平南侯府出来的人,就是这个水准么?”

这件事从头到尾,李信已经很清楚了,无非是李淳想要借这件事情,把自己给弄死,不过这个李淳做事太过粗糙,给李信寻到了一线生机。

如果是两个人互换位置,院子里李信跟刺客动起手的时候,李淳就应该带人冲进来,二话不说把院子里的三个人统统打死,然后把李信的死栽在刺客头上,这样死无对证,即便天子心里存疑,也不会因为这件小事为难平南侯府。

可是,他偏偏拖到了羽林卫到了再进来,就给了李信求活的机会。

李淳脸色阴晴不定,最后看了一眼李信右臂的伤口,冷笑道:“废物,我们李家世代习武,父祖每一个都是百人敌,而你被一个受了重伤的刺客弄得这么狼狈,险些死在别人手里,真给我们李家丢人!”

平南侯李氏一家,从李知节那一代开始,就是著名的武将,家里的的确确是每一代人都练武,李淳从五岁开始就跟随父亲李慎习武,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楚,现在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论起个人勇武,在京城年轻一代中,也是数得上名号的。

李信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发白,他低头微笑道:“小侯爷,我跟你们李家,可没有半点关系。”

李淳咬牙看向自己的便宜弟弟,最终冷冷的瞪了一眼李信。

“今日你不死,是你走运,但是你不可能每一次都像今天这么走运,只要你留在京城里,你早晚会死!”

说着,他负手转身,留下了两个冰冷的字。

“野种!”

李信目光冷冽起来,他看着李淳远去的背影,声音平静:“小侯爷,你记不记得,你上一次当着我的面说着两个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李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信,哈哈大笑:“怎么,你还想故技重施不成?你现在再砸一下自己的脑袋,看本公子会不会再被陛下责罚?”

李信眯了眯眼睛,声音平静:“小侯爷,你现在道歉,我可以再原谅你一次。”

李淳不屑一笑。

“你用不着说这种场面话威胁本公子,上一次本公子不察,才被你阴了一下,可结果呢?”

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冷然看着李信额头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那一道伤疤,然后他上前几步,在李信耳边低声道:“你把自己弄的头破血流,可是本公子还不是好生生的站在这里?莫说你只是头破血流,就是你那天在凝翠楼里把自己弄死了,本公子也不会怎么样。”

李信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很好,小侯爷既然这么说,那我也无话可说,今日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小侯爷迟早会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李淳哈哈笑了几声,转身离开了李信的院子。

李信默然站在院子里,此时他右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剩下的只有刺骨的疼痛。

羽林卫的校尉章骓,指挥着属下把这两个刺客带走,然后这个身材高大的黑脸汉子,走到李信身边,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递在李信面前,粗声道:“小兄弟,看你受了伤,不过伤口不算太深,这是我们羽林卫用的创药,你拿去洒在伤口上,修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李信伸出左手接过这个药粉,收进怀里,对着这个大个子点头致谢:“多谢这位大人。”

章骓摇了摇头,称赞道:“看小兄弟的样子,应该是没有练过武的,方才能够临危不惧,以一敌二,着实厉害,章某也钦佩不已。”

要知道,那些人能来刺杀天子,自己就都是有一身本事的,就拿闯进李信家中的这两个刺客来说,他们每一个人在逃跑的路上,都至少杀了三四个羽林卫的将士!

李信微微摇头,苦笑道:“绝境之下求活而已,算不上什么本事。”

章骓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李信的左肩:“不管怎么说,小兄弟都是立了功的,如果小兄弟有意加入羽林卫,章某可以把小兄弟接引到羽林卫之中去,羽林卫是天子亲军,看小兄弟年龄不大,以小兄弟的心性,进了羽林卫之中,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

生死之间,才最见心性,方才李信临危不乱,在生死一瞬间战胜了那个身手颇好的少年刺客,已经让章骓很是欣赏。

李信心中微动,看了一眼这个粗壮的汉子,低头道:“多谢大人,只是小民现在身上带着伤,暂时没有办法从军,等小民身上的伤好了,再与家人商议商议……”

“好。”

章骓爽朗一笑,大声道:“好,章某姓章名骓,在羽林卫南衙当差,小兄弟如果有意,开春之后来南衙找我就是。”

李信点头致谢。

“小民李信,有机会一定去麻烦章大哥。”

李信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几句话的功夫,就开始跟章骓称兄道弟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在京城没有半点根基,唯一一个魏王府,还不定每次都能靠得住,现在能够积累一点人脉就是一点人脉。

章骓点了点头,大声道:“章某还要回去复命,就不打扰小兄弟了,小兄弟在家里好好养伤,等这件事情了了,章某再来看望小兄弟。”

李信左手捂着右臂,点头示谢。

章骓带着羽林卫的人,退出了李信的院子,这些人刚走,李信就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

方才那一番搏斗,对他的心力消耗极大,而且又失了很多血,这个时候,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了力气。

里屋的房门打开,穿着一身厚棉袄的钟小小抹着眼泪跑了出来,扑倒在李信怀里。

“哥哥……!”

第五十八章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李信伤的不轻,但是也不是很重,主要还是因为应付那两个刺客,让他心力憔悴的原因,再加上失血,差点就直接昏了过去。

小丫头的哭声让李信勉强清醒了一些,总算是踉踉跄跄的回到了屋里,躺在了床上。

到今天,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一个月时间,可是平南侯府已经先后三次对他动手,前两次是用威吓的手段,试图把他赶出京城,这一次则更加过分,是想直接把他弄死。

万幸的是,李信并没有死。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歇息了一会,恢复了一点力气之后,在钟小小的帮助下,脱掉了外衣。

此时,他那个棉质的外衣,几乎被鲜血染透,李信退下里衣,才看到自己右臂上的伤口。

这条伤口有小半尺长,近一寸深,几乎可以看到骨头。

卖炭妞不住的流眼泪,被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她拉着李信的手,哽咽道:“哥哥,我们走吧…”

一股剧痛袭来,李信额头见汗,低声道:“去哪里?”

钟小小哭着说道:“去哪里都好,京城里都是坏人。”

李信摇了摇头,伸出左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躲不开的,你去帮哥哥烧点热水,再拿一点盐巴过来。”

这种伤口,必须要及时消毒,否则很容易会破伤风,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极其差,也不明白消毒,因此很多人死于伤重不治。

烧火是她的长项,小丫头抹着眼泪,去厨房帮李信烧了盆热水,踉踉跄跄的拎了过来,李信让她倒了一大半,只剩下小半盆,然后把一块盐巴化了进去。

煮沸的盐水是可以消毒的,尽管没有酒精效果好,可是这个时代并没有酒精,只能先将就着用了。

李信一只手不方便动作,就把一块干净的布递在小丫头手里,轻声道:“用这个,帮我洗干净伤口。”

钟小小擦了擦眼泪,接过那块白布,蘸了一点盐水,开始帮李信清洗伤口。

蘸了盐水白布触碰到了李信的右臂。

“嘶……”

伤口撒盐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李信紧咬牙关,额头上冷汗不止,险些虚脱过去。

小丫头连忙停手,又要开始哭,李信咬着牙说道:“继续。”

这是自救,些许疼痛算不得什么,如果真的破伤风了,他最多一两个月,就要病死在这个院子里。

他这个身子还很弱,基本没有可能硬扛过去。

钟小小小脸煞白,含泪帮着李信清洗完伤口,然后李信在伤处撒上章骓留下来的创药,再让小丫头用白布把伤口裹好。

一连串下来,已经是子夜时分,李信半躺在自己的床上,不住的喘着粗气。

这天,是承德十八年的大年初一,,这个年他过的非常不好。

休息了一番之后,李信拍了拍守在旁边的小丫头,轻声道:“好了,哥哥没事了,你回屋睡觉去吧。”

李信跟小丫该头虽然兄妹相称,但是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该注意还是要注意的,所以搬到京城里之后,一直是分房睡。

小丫头摇了摇头。

“我不去,我在这里守着哥哥。”

她的表情坚决:“不然又有恶人来害哥哥了。”

李信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此时一股虚弱感袭来,他微微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上午,李信还在房间里睡觉的时候,钟小小就早早的起来了,去厨房给李信煮了几个白鸡蛋,小丫头今年才刚到六岁,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还要踩着凳子,才能碰到灶台。

院子门口,有脚步声传过来。

小丫头如闻大敌,连忙跑到院子看,只看到院子门口,一个身穿紫色衣裳的贵公子,看着院子门口被踹倒的木门,深深地皱了皱眉头。

随即,他看到了手里拿着几个鸡蛋的钟小小,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丫头,带我去见你哥哥。”

……

李信的房间里,当朝七皇子,魏王殿下姬温坐在李信的床边上,皱着眉头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李信,低声叹了口气:“这几天年关,朝廷还有宗室里头,许多事情要忙,本王实在是分不开身,也没有别的精力顾及其他的东西,昨天夜里,本王就在父皇身边,亲眼看着那些刺客作乱,只是没想到居然逃窜到了你这里。”

李信半坐在床上,微微阖着眼睛,轻声道:“殿下,昨夜的事情绝对不是巧合。”

“自然不是巧合。”

七皇子呵呵冷笑:“有那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在场,哪里会是什么巧合,昨晚上的事情,只是……谋杀未遂而已。”

事情很明朗,谁都看得出来,只是谁都没有证据,因此七皇子也拿李淳没有办法。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轻声道:“殿下能否把昨夜陛下遇刺的事情,详细跟我说一说。”

七皇子点了点头,把昨天晚上皇城门口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他说道李淳带着家将冲进现场护驾的时候,李信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殿下,这个李淳绝对有问题,那些刺客说不定就是他指使的!”

“这个不可能。”

七皇子摇了摇头:“李淳绝对不会,也不敢这么做,这件事本王想了想,多半是巧了给他碰到了这件事,然后在围捕刺客的时候,李淳才起了歪心思,想要借着这件事对你下手。”

李信闷哼一声:“如果那些刺客不是李淳指使的,他出场护驾的时间,也太巧了一些。”

姬温仍旧摇头,面色严肃:“这件事就不要深究下去了,无论如何,那些刺客跟平南侯府都不会有关系,也不能有关系。”

这位七皇子满脸肃然:“这是平南侯府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势,咱们只能吃一个哑巴亏,从别的事情上找补回来,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想的明白。”

李信沉默了片刻,随即明白了七皇子在说什么。

平南侯李慎手里有兵权,所以平南侯府不会谋刺,也不能谋刺,这件事追究下去,陛下那边也会过不去。

因为,这件事会破坏了承德天子与平南侯李慎之间的君臣默契。

七皇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李慎与父皇之间的情分太重,这件事动摇不了父皇对平南侯府的看法,如果没有实证,贸然提出此事,只会引起父皇的反感。”

这就是平南侯府积攒下来的势。

李信点了点头,轻声道:“殿下放下,我能理解。”

少年人沉默了片刻,最后低声道:“这件事咱们就不追究下去了,不过我受伤的事,殿下最好想办法让陛下知道……”

七皇子眼前一亮。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总要有蚂蚁咬下第一口的。

如果父皇知道这件事,就算不影响李慎的地位,那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也必然会引起父皇的不满。

七皇子看了李信一眼,眯着眼睛笑道:“信哥儿好生聪慧,这件事就这么办。”

“还有就是,这件事也不全是祸事,信哥儿你杀了两个刺客,本王回头就上报朝廷,想办法给你在朝中谋一个差事。”

第五十九章 前程安在?

这桩刺杀案,很快就结案了,十几个刺客只有两个逃了不见踪影,其余的刺客都被羽林卫的人拿住,第二天在西市腰斩。

就连那个被李信弄死的跛脚刺客,尸体也被拉去了西市,斩成了两截。

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因为及时护驾,被免了禁足的惩罚,另外他身上的武散官职衔,从从五品的飞骑尉,升为了正五品的骁骑尉,授武德将军。

这种武散官其实就是武勋,跟实职是两码事,本质上没有什么用,不过怎么着也算是一种光彩,比如说那位远征在外的平南侯李信,虽然只是一个侯爵,但是论武勋,却是一个从一品的柱国将军,在朝廷里,几乎没有比他品级更高的武将,可见那位平南侯在承德天子心中的分量。

处理完那些刺客之后,负责防卫工作的羽林卫,被承德天子下旨申饬了一通,毕竟大年初一,给刺客混进了天子百步之类,算是羽林卫的失职。

除此之外,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李信这个小人物受伤的消息,并没有传播出去,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

从初一到十五,是百官休沐的时间,也就是年假,所以就算七皇子要替李信申报功绩,也是十五之后的事情了,这段时间里,李信还是以养伤为主。

好在他身上的伤并不是很重,两三天之后就能下地行走了,为了防止伤口崩裂,李信用一根布条做了个吊带,把自己的胳膊挂了起来。

在休息的这几天时间里,他详细的把崔九娘送过来的情报详细看了看,其中有关于羽林卫的简单消息。

羽林卫分属天子亲军,同属天子亲军的,还有宫城附近的内卫,之前被派来保护李信的周诚孙敬两个人,就是分属内卫,内卫在先帝朝之前,也是属于羽林卫的,是羽林卫的北衙,不过先帝把这北衙的羽林卫划归给了宫里的内卫监节制,久而久之,就不以羽林卫称呼,而是直接称为内卫。

另外的羽林卫南衙,就是前几天那个黑大汉章骓所在的地方,大营设在京城的南城。

北衙内卫负责宫城安全,宿卫宫中,而南衙的羽林卫,则是负责整个京城的安全,这两个衙门都算是天子亲军,是京城的卫戍部队,各有三千人,除却天子之外,无人能够指使得动他们。

北衙内卫,被内卫监的太监节制,而南衙的羽林卫,则是归属羽林中郎将管辖,羽林中郎将品秩正五品,地位不高不下,偏偏这个中郎将的位置又极其权重,因此久而久之,这个中郎将的位置就成为了一个跳板,一个从中层将领跃为高层将领的跳板,只要是担任这个位置的人,不出意外就会很快升迁。

于是,这个中郎将的位置,几乎都是由京城里的将门子弟担任,不过不管是谁坐上这个位置,南北两衙的卫军,都是死死地掌握在天子手中,因为南北两卫,是京城内部唯二的两支武装力量。

除却这两支力量之外,京城里也就剩下京兆府的一些捕快还有官差了。

当然了,京城外部的力量还是有很多的。

李信半躺在床上,把羽林卫的情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终把这一张写满羽林卫消息的信纸,丢进了手边的火炉里。

然后他闭上眼睛,在心里权衡。

“这南衙羽林卫,是京城里头最重要的一支力量,也是京城之中比较要害的位置,如果能进入羽林卫之中,或许会有一番作为……”

作为天子亲军,必须要保证忠诚度,因此两卫的招人标准十分严格,一般都是京城里功臣之后,或者从军死事之后,再次也必须是身份清白的良民,而且每年的筛选标准十分严格,像李信这种,估计很难进入羽林卫。

不过,前几天那个羽林卫校尉章骓,愿意替李信作保,那么进入羽林卫,就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了。

要知道,羽林卫之中的官制,除了中郎将,长史,还有左右郎将之外,下面就是都尉校尉了,校尉在羽林卫里,手底下最少也有二百人,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有羽林卫的校尉引荐,进入羽林卫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就难在,如何与七皇子在明面上撇清关系。

如果自己身上打着皇子的标签,即便能进入这种要害的禁卫之中,也不太可能爬到高位上去,毕竟对于天子来说,最大的“职位竞争者”就是自己的儿子,没有皇帝会在兵权上面放松警惕。

李信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思索了半宿,最终下定了决心,还是要想办法进入羽林卫。

进入羽林卫之后,最起码明面上有了自己的一个身份,就像羽林卫校尉章骓那样,完全可以不去理会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这样一来,自己的生命安全就有了保障。

想到这里,李信想要写一封信给七皇子沟通一下,不过他右手还吊在胸口,用左手又没有办法写字,大半夜的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就在李信为自己的前途着想的时候,皇城了天子寝殿之中,一身红衣的天目监太监董承,五体投地的跪在平地上,恭声道:“陛下,初一遇刺的事情,奴婢们已经查清楚了,是南蜀李氏遗贼贼心不死,前番进京贼人之中,有两个还是南蜀皇族,其余尽是南蜀旧臣余孽,这些刺客当中,只逃了两个人,其余尽数伏诛。”

说到这里,董承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这两个逃走的刺客,奴婢们还在与羽林卫一同追查。”

承德天子闷哼了一声,有些不悦的说道:“大年初一,天子脚下,还能让这些李逆后人混入京城之中,混入朕五步之内,你们这些人,当真是饭桶!”

董承跪伏在地,战战兢兢。

天目监是天子耳目,也是帮着天子探查消息之人,刺客进京他们却毫不知情,确实是有失职之罪。

“陛下,奴婢死罪…”

承德天子仍旧有些面色不善,低声道:“那两个李逆后人呢?”

“已经跟刺客一起,腰斩了……”

“便宜他们了。”

承德天子冷笑一声。

“传旨,捉到李逆后人之人,拔擢一级,赏钱百贯。”

董承面带难色,低头道:“陛下,拿到那两个李逆后人的人,并不是羽林卫的将士,而是大通坊的一个老百姓。”

说到这里,董承微微抬起头,偷偷瞥了承德皇帝一眼,声音低微:“那个人,陛下应该还有映像……”

“大通坊……”

承德天子皱了皱眉头:“是那个李信?”

前些日子,因为九公主要在大通坊立府的关系,天目监的人还去查过那个李信,承德皇帝自然是有映像的。

董承松了口气,低头道:“陛下英明,那夜陛下遇刺,那两个李逆后人慌不择路之下,逃窜到了李信公子家里,李信公子托陛下之福,奋勇还击,一举拿下了那两个李逆。”

说到这里,董承顿了顿,然后继续开口。

“不过李信公子也是受伤不轻,现在在家中养伤。”

承德天子微微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第六十章 你给我等着!

“李信,你怎么了?”

一身淡紫色小袄的九公主姬灵秀,坐在李信床边,声音有些关切。

李信本来正在睡觉,被她吵醒之后,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现也就是早上辰时左右,昨天晚上他在思考羽林卫的事情,睡得很晚,所以今天早上就多睡了一会儿。

算一算日子,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五了,从那天李信用男女之事开玩笑吓跑了这个小九姑娘,她已经消失了整整四五天的时间没有露面了。

李信用左手揉了揉眼睛,勉强在床上坐了起来,轻声道:“没什么事,时运不济,碰到几个蟊贼进了家,跟他们争斗了一番,伤到了胳膊。”

他坐起来之后,九公主才看到了他挂在肩膀上的右臂,轻声道:“你伤着胳膊了啊?”

这样一个面目姣好的小姑娘坐在自己床边,轻声细气的关切,但凡是个男人,心里多少都会有些动心,李信心里一暖,声音也温柔了不少,轻声道:“不碍事的,过几天也就好了,有劳九姑娘关心了。”

姬灵秀大大的眼珠子眨了眨,有些担心的说道:“你伤着胳膊了,是不是就不能给我弄好吃的吃食了?”

李信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直到现在,他才能够确定,这位疑似公主的小九姑娘,接近自己绝对不是因为对自己有什么男女之情,而是纯粹因为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吃货!

李信咳嗽了几声,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小美女,然后亮出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吊带:“小九姑娘,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想着吃,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小九姑娘脸色一红,然后低声反驳:“不是你说不碍事么?”

“我那是跟你客气呢……”

李信翻了个白眼:“我这个伤,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九公主“啊”了一声,惊呼道:“这么严重啊,那我让……我让王爷去给你找几个太医来给你看看?”

李信摇了摇头,缓缓吐了一口气:“这倒不用,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太医来也没什么用,还是要它慢慢愈合,话说小九姑娘这几天都不见身影,做什么去了?”

九公主姬灵秀被问住了,她大大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开口道:“这几天不是过年嘛,魏王府上有许多事情要忙活,本姑娘身为魏王府的大丫头,自然要在王府里头忙活了,哪里能够天天往你这里跑?”

她是当朝的九公主,过年的时候自然要有很多事情,不仅要进宫陪承德天子,还要去给各宫的娘娘们磕头,然后去给母族的长辈拜年,总之皇家礼仪繁杂无比,她能够在年初五脱身,抽出时间来到李信这里,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李信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九姑娘放心罢,在下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过个半个月左右,伤口就差不多会愈合了,到时候有时间,再给九姑娘弄一些新鲜的吃食。”

姬灵秀眼睛一亮,飞快的点了点头。

很多人可能不理解,姬灵秀身为一个皇族,为什么这么贪吃,事实上她们这些生来就是金枝玉叶的人,生来就已经到达了许多人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高度,尤其是姬灵秀这种皇女,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所以她们一出生就是人生巅峰了,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在没有人生目标的情况下,这些皇族自然就会把心思放在别的上头。

有些皇族喜欢玩,而这位九公主,则是喜欢吃。

九公主爱吃的嗜好,京城里的权贵们都是知道的,以往京城里有什么新奇的吃食了,就会送一些给她尝鲜,而九公主的胞兄魏王姬温,也很宠爱这个胞妹,经常带她去吃很多没有吃过的东西,所以那一次,才有魏王殿下带着九公主,来李信这里吃羊肉串的事情。

听到李信的话之后,小九姑娘眼睛里闪着星星。

“那李公子你可以快点好起来!”

李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轻声道:“小九姑娘,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姬灵秀抬起头,声音清脆:“你问就是了。”

“你除了吃以外,就没有别的爱好了么?”

姬灵秀皱着眉头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没有了,因为每天的日子都差不多,除了吃的不一样,没有什么别的区别了。”

“那你都喜欢吃什么?”

姬灵秀小脸紧皱,仿佛听到了人生中最难回答的问题,她沉思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伸手数到:“羊肉串,炸鸡腿,清蒸鲈鱼,冰糖葫芦………”

她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往下数,李信连忙摆手:“好了,不要再说了。”

姬灵秀乖乖的住口。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今年多大了?”

“过完年就十六岁了。”

李信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道:“魏王殿下呢?”

“二十三岁。”

李信声音不听,语气平淡的继续问道:“是我弄的东西好吃,还是宫里的东西好吃?”

这个问题,姬灵秀回答的毫不犹豫。

“自然是你弄得好吃,宫里的那些……”

她说到这里,就立刻住口,然后这位九公主抬头看向李信,有些生气的咬了咬牙:“李信,你……”

“你别误会,我只是跟着王爷去过宫里……”

李信长长的叹了口气,轻声道:“好了小九姑娘,你不用多说了,以后如果在下弄出新的吃食了,就会让人把方子送到魏王府里去,也不用你多跑一趟,大通坊距离永乐坊很远,你常常跑到这里来,对于你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小九姑娘大概率是当朝的公主了,以李信现在的身份来说,接触公主这种事情,还是尽量少来,万一那位皇帝陛下看自己不顺眼,派个内卫来把自己勒死了,自己死了都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姬灵秀从李信床边站了起来,凶狠的蹬了李信一眼:“李信,你敢欺负我!”

李信脸色发白:“姑奶奶,话可不能乱说,你这句话说出去,我的小命就没了……”

姬灵秀咬了咬牙,低哼道:“你敢诈我的话,你给本姑娘等着,早晚要你好看的!”

说着,这位九姑娘怒视了李信一眼,气哼哼的转身去了。

李信并没有挽留,他坐在床上,幽幽的叹了口气。

经过那天晚上的刺客事情之后,李信越发觉得自己就像风雨之中飘摇的小舟,经不起任何风浪,而这个小九姑娘,就是目前来说最大的风浪。

敬而远之的好。

李信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的大通坊里,一座公主府正在慢慢的建起来。

此时正是过年的时候,本来不该动工的,但是因为某位公主的胞兄是工部的尚书大人,工部就开始在大通坊里全力赶建这座公主府。

朝中有人好办事嘛。

漫客1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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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我对青楼毫无兴趣!

转眼间,就到了承德十八年的上元节,也就是元宵节,这一天,是京城里除却年节之外最热闹的日子,也是京城里开放宵禁的最后一个晚上,无数才子佳人汇聚在秦淮河畔,放着花灯,猜着灯谜,吟诗作对。

十里秦淮,被灯火点的通明。

这个时候,按理说是最佳的装逼时机,只要李信把辛弃疾的那首青玉案拿出去,立刻就能成为京城里的名人,而且是那种逛青楼免费的大名人,不过很可惜,李信现在被纠葛进了京城的漩涡之中,没有必要的话,他还是要保持低调,不能到处“人前显圣”。

此时的李信,右臂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要不剧烈动作,就没有迸裂的危险,天色黯淡下来之后,李信左手牵着刚刚到他腰那么高的钟小小,朝着秦淮河方向走去。

算一算日子,李信已经整整十天没有出门了,他自己前世是个宅男,待在家里倒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小丫头自从卖炭翁去了之后,性格就越来越孤僻,整日里闷着不愿意说话,所以李信特意带她出来散散心,想让这丫头能够活泼一些。

算算日子,明天就是十六,也就是朝廷开朝的时候,他前几天与七皇子沟通过,等朝廷开朝,他杀了那两个刺客的功劳就会呈报上去,朝廷的封赏很快就会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让李信进入羽林卫之中做事。

对于李信进羽林卫,七皇子姬温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因为羽林卫是京城的重要武装力量之一,如果能够安插自己的人进入羽林卫之中,对于以后的夺嫡就会有天大的帮助。

当然了,这种帮助不是说要帮着七皇子宫变,而是在关键时候,羽林卫的人可以稳定京城局势,七皇子若胜,羽林卫的人可以拥他安安稳稳坐上帝位,七皇子如果败了,在羽林卫的李信也可以暂时保住他的安全,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掌握一部分羽林卫的力量,七皇子在京城之中就能进能退。

进入羽林卫之后,短时间之内还是要住在羽林卫大营里的,因此李信就要跟小丫头分离一段时间,趁着这几天的功夫,他也想带着这个丫头到处转转。

眼见秦淮河就在眼前,朦胧的灯火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此时这条不宽不窄的秦淮河河面上,已经尽是各种颜色的花灯,一对对才子佳人行走在秦淮河的两岸,有的在说笑,有的在猜着路边的灯谜,还有人弯着身子,在秦淮河畔放着花灯。

李信左手拉着钟小小,小丫头很是怕人,躲在哥哥身后,不怎么敢露头。

后来李信给她买了串糖葫芦,这丫头露出脑袋,伸舌头一点点的舔着糖葫芦。

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左右观望着秦淮夜色。

这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繁华无比,过往行人身上都是穿着绫罗绸缎,不时有诗文之声传开,还有一些叫卖之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就眼前的这副情景,如果放到后世,门票至少要卖二百块钱,否则那都是亏了…

李信眯着眼睛,认真的观望四周,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了,不过之前的时间里,他不是在求活,就是在求活的路上,基本没有机会出门,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来逛,正当李信感受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的时候,一个人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极为亲热的说道:“李老弟!”

还好拍的是左肩,不然李信右手的伤口很有可能被一下子拍开。

李信愕然回头,这才看到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站在自己身后,正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

李信皱了皱眉头,这才想起了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胖子是谁。

吴道行。

就是那个他刚刚进京城的时候,在大街上碰到的胖子,当时李信跟他打听青楼的地址,这个胖子就一脸兴奋的把秦淮河指给了李信,还对李信颇为热情,恨不得跟李信拜把子……

李信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这个一脸兴奋的胖子,低声道:“原来是吴兄,好久不见。”

胖子开怀一笑:“是好久不见了,当时我与小兄弟在得胜大街上一见如故,只可惜忘了留下地址,后来我在秦淮河畔的青楼里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李兄弟的踪迹,本来为兄还想带李兄弟去几个好地方享受享受呢!”

李信一脸无语。

这个死胖子可真实个畜牲,居然把秦淮河畔的青楼逛遍了,逛遍了也就算了,还说是去找自己的…

臭不要脸。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信咳嗽了一声之后,微笑道:“吴兄可能误会在下了,是这样的,在下对青楼…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

“胡说八道!”

吴道行不满的看了李信一眼,低声道:“当日为兄看到李兄弟你衣衫褴褛走在大街上,仍旧不忘青楼楚馆的妙处,就知道李兄弟与我是一路人,只是可惜,后面没有再见过李兄弟,不然咱们可以互相交流学习一下经验……”

李信脸皮子颤了颤,他觉得这个老嫖客对自己误会的深沉。

不行,必须跟这个猥琐的胖子撇开关系,不然自己的一世清白就没了……

想到这里,李信伸手指了指身边的钟小小,咳嗽了一声:“吴兄,是这样的,在下今天是带妹妹出来看花灯的,小孩子年纪小,一会儿就回去睡了,因此在下也很快就要回去了。”

吴道行眨了眨眼睛,在李信身边低声道:“李兄弟,为兄带了仆人出来的,要不要让我家里的仆人送令妹回去,然后咱们兄弟俩再去好好交流一下经验……”

李信满脸黑线。

这家伙,怎么满脑子都是青楼呢?

“那个……吴兄,家里就剩下我跟小妹两个人了,实在是放心不下,我们兄妹这就回去了,改日有时间,再与吴兄联系!”

说完这句话,李信就要转身离开。

吴道行三两步赶了上来,拉着李信的衣袖笑道:“李兄弟既然不愿意去,那就算了,其实为兄也不是很愿意去那种地方,都是红粉骷髅而已,这样罢,为兄带你另外一个好去处,虽然不能……那个,但是一定能让李兄弟你过一过眼福。”

李信面带狐疑之色。

不过这会儿天色才刚刚暗下来,现在回去确实太早了,李信犹豫了一番之后,低声道:“吴兄,先说好,我对青楼没有兴趣……”

吴道行满脸正气。

“李兄弟放心,为兄也对那种龌龊之地毫无兴趣!”

第六十二章 小淫贼

这个吴胖子,说是中年,其实也就是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厚袍子,带着李信在人堆里头穿行,李信亦步亦趋的跟在这个胖子身后,心里多少有一些不踏实。

说到底,他跟吴道行不过是一面之缘,如果不是这个胖子太过自来熟,他们也就是点头之交而已,现在却莫名其妙的跟在这个胖子身后,不过现在是元月十五,大街上人来人往,这个胖子应该不敢做什么坏事才对。

再有就是,吴道行这个胖子还算面善,而且看穿着非富即贵,李信现在需要在京城里多交朋友,所以才莫名其妙的跟在了这个胖子身后。

吴道行带着李信,沿着秦淮河一路往上游走去,不多时走到了一个桥边上,胖子停下脚步,拉着李信在桥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笑呵呵的对着李信说道:“看年纪,李兄弟应该还没有成婚吧?”

李信摇头道:“不曾。”

“那就正好了。”

吴胖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座石桥,轻声道:“这儿是秦淮河的上游,一会儿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儿,就会从这里放花灯!”

说到这里,吴胖子一脸得意的看向李信。

李信伸手摸了摸头,有些不解的说道:“这跟我们来这里有什么关系?”

吴胖子像是看啥子一样看了李信一眼。

“她们在这里放花灯,意思是求天缘,就代表她们都还没有许配人家,李兄弟你就坐在这里好好的看着,看上哪个了告诉老哥,老哥想办法给你牵线搭桥!”

李信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胖子,最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瞒吴兄,小弟农户出身,实在是不敢高攀这些金枝,这就带着小妹回去了…”

吴道行有些诧异的看了李信一眼。

“李兄弟……是农户出身?”

李信微微一笑:“怎么,吴兄看不起农户?”

“这倒不是。”

吴道行嘿嘿一笑:“只是看李兄弟言行举止,实在是不像一个农户,这出身问题的确是一个麻烦,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李兄弟看上了,为兄就上门去给你说,只是到时候要委屈委屈李兄弟,只能上门做一个赘婿了。”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嘿嘿笑道:“能有资格在这里放灯的小姐,家里的背景无一不是大富大贵,都是住在永乐坊里的人家,小兄弟要是能给她们做个上门女婿,也算是摆脱了这个农户身份,将来生下儿女也都是世家出身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回答的毫不犹豫:“吴兄好意,李信心领了,只是实在是做不得赘婿。”

吴道行竖了竖眉头,在李信身边低声道:“李兄弟看不起赘婿?”

李信咳嗽了一声:“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自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只不过在下实在是不想寄人篱下,而且在下生的也不太好看,一无相貌二无才学,那些小姐们也未必能够看得上。”

上门女婿在后世,已经是一个基本平等的地位了,但是在这个时代,注定了是要给别人笑话的,不仅仅是笑话的问题,将来生了孩子,也要跟女方姓,不仅如此,平日里在女方家里,总是会矮别人一头。

这种生活,李信肯定是受不了的。

吴胖子眯着眼睛,轻哼了一声:“有相貌有才学的,谁愿意去当什么赘婿了?”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肚皮,神神秘秘的对李信说道:“你看为兄,为兄就是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

这胖子,一脸得意,看起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

李信上下打量了一眼吴道行,心中有些佩服。

做上门女婿能做成吴胖子这样,三天两头逛窑子的,也算是一种境界了。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李信的看法,他再过不久,就会进入羽林卫成为羽林郎,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想再跟别的东西有什么交集的,因此李信果断摇头:“吴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实在是没有心思思虑这些,将来如果有机会了,一定麻烦……”

李信正在说话的时候,吴胖子突然颇为紧张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指着不远处石桥说道:“李兄弟快看,那些小娘们来了!”

李信顺着吴胖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身材婀娜的少女,从远处走了过来,这些少女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拎着一盏花灯,有扎成莲花模样的,兰花模样的,还有牡丹模样的,样式都是极尽精巧,穷尽了小女儿心思。

胖子对着这些少女们指指点点。

“李兄弟你看,那一个蓝色衣裳的就是徐国公家的孙女,今年应该是十五岁,徐国公府第三代人少子,那位徐国公正要给这个孙女儿找上门女婿呢,李兄弟看看她生的俊俏否,如国看上了,明日为兄就带你去徐国公府认门!”

李信有些无语的看了看旁边的胖子,低声道:“吴兄,我是绝对不会去做什么上门女婿的。”

说着,他拍了拍身边已经有些困乏的钟小小的脑袋,回头对着吴胖子说道:“吴兄,我家妹子困了,我这就带她回去歇息了,你要是有兴趣,一个人在这里看吧。”

吴道行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少女,头也不回的一只手抓住了李信的衣袖,另一个手指着一个在河边放灯的红衣少女,嘿嘿笑道:“李兄弟别忙着走啊,你看那一个,那个红衣服的是陈国公家里的孙女,今年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你看这丫头,生的多俊俏,只可以陈国公府不收上门女婿,不然为兄绑也把你绑去陈国公府了。”

李信本来对这里失去了兴趣,就要回家了,听了吴胖子的话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红衣少女,看了几眼之后,李信惊讶的发现,这个红衣服的陈国公府孙女,他居然认识!

这个陈国公府的孙女,赫然就是当初他进京城的时候,那个骑马撞了自己的那个女扮男装叶姓“公子”,当时李信匆匆一瞥,记住了她的模样。

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样貌,自然是极好看的。

只可惜,她撞了自己还没有赔钱。

李信看了几眼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吴道行,低声道:“吴兄,这个陈国公府,是不是还有个小公爷叫作叶茂?”

胖子惊讶的看了李信一眼。

“李兄弟是怎么知道的?”

李信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突然一个那个石桥上的一个少女,发现了他们两个人,当即惊声尖叫。

“姐妹们,是那个姓吴的淫贼!”

一个个小姐惊的花容失色,都是怒气冲冲的朝着吴道行的方向看过来。

“淫贼,你敢在这里偷窥我们!”

“还带着一个小淫贼!”

吴道行脸色微变,回头在李信耳边低声道:“兄弟,被发现了,快跑!”

说完,他不等李信反应,自己一溜烟跑远了。

这是李信第一次觉得,原来胖子可以跑的这么快……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左手拉着钟小小,也开始仓皇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天知道这个死胖子,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这些贵人家的小姐,居然几乎全都认得他!

第六十三章 一条断路

吴胖子虽然人很胖,但是腿脚却很快,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李信左手还牵着一个小丫头,自然要慢上许多,不过他跑了一会,那些官家小姐们也就没有继续追了,李信转过几个巷子之后,微微松了口气。

那个吴胖子,应该是在京城里臭名昭著的存在,自己跟他混在一起,之后万一被认出来,恐怕在京城里就很难娶老婆了……

想到这里,李信心里一阵后怕,还好刚才自己果断拒绝了那个胖子帮自己提亲的想法,如果真让他帮自己给哪个官家小姐提亲了,自己以后恐怕真的要到外地去,才能找到媳妇了……

人心险恶呀。

还好那些姑娘们应该没看到自己的脸,下次再见到吴胖子,一定要装作不认识他!

今天晚上李信虽然没有能“人前显圣”,而且弄得狼狈无比,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让他知道了当初纵马撞倒自己的那个“女公子”是什么来头,她是出身陈国公府,那么前些日子在魏王府里的那个小公爷叶茂,不是她的亲哥,就是她的堂哥。

找到了跟脚那就好办了,以后没钱了,就去躺在陈国公府门口讹钱,不给钱就找根麻绳半夜吊死在他家门口!

李信恶狠狠的想到。

躲了一会,确认没有人再追自己之后,李信拉着钟小小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轻声道:“丫头,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家。”

小丫头早就困得不行了,闻言立刻点了点头。

兄妹两个走在秦淮河畔,路过一家三层高的店面的时候,李信犹豫了一番,轻声道:“丫头,哥哥要进去找一个人,说几句话咱们就走。”

卖炭妞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基本李信说什么,她就听什么,闻言揉了揉眼睛,拉着李信的衣角说了一声好。

李信见她实在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于是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把她抱在了怀里,轻声道:“你困了就睡一会,睡醒了就在家里了。”

小丫头今年六岁,如果不是因为太过瘦弱,李信一只手抱她是会有些吃力的,不过这丫头严重营养不良,整个人轻如无物,李信一只手把她抱在怀里,几乎没有什么压力。

兄妹两个就这样走进了得意楼。

得意楼自从开门以来,李信恐怕是第一个带着孩子进来的。

不过他有段时间经常进出得意楼,守门的门子还有得意楼里做事的人都认得他,也没有拦着他,就直接把李信带到了得意楼的后院。

从前李信来得意楼卖炭的时候,一般都是早上,得意楼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现在是正月十五的夜里,得意楼里可以说是熙熙攘攘,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个个雅间里还会传来清倌人们唱曲子的声音,以及那些文人公子们吟诗唱词的声音,与此同时,几个浓妆艳抹类似于老鸨的角色,正在一楼和二楼拉客,整个得意楼里热闹无比。

李信被直接带到了得意楼的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坐着,崔九娘的丫头萍儿,过来给他倒了杯茶,告诉李信九娘在前面接待贵客,一会儿才能来见他。

李信点了点头,把已经熟睡的钟小小,放在房间里的床上,盖上被子。

据他所知,这得意楼虽然是崔九娘在掌管,但是崔九娘并不做老鸨的工作,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她是不用出去迎客的,毕竟背后有一个魏王殿下在,现在连她也出去见客了,说明得意楼里有大人物在。

多半是那位七皇子殿下。

想到这里,李信心中有些异样,如果给七皇子知道自己半夜来见崔九娘,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叩响,李信起身开门,看到了一身淡青色衣裳的崔九娘落落大方的站在门口,崔九娘见到李信之后,微微一笑:“前些日子,奴家邀请李公子参加得意楼的上元宴会,李公子一口回绝,奴家还以为李公子对这种地方不感兴趣,怎么今天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了?”

这个丰姿绰约的少妇,有时候就喜欢开李信的玩笑,李信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微红:“崔姐姐误会了,今天来这里,是有事情要跟姐姐商量。”

崔九娘缓步走进屋子里,坐在了椅子上,正色道:“李公子请说。”

李信也坐了下来,轻声道:“是这样的,小弟与七皇子商议过了,过段时间应该会进入羽林卫做事,这初入羽林卫,肯定要在羽林卫大营里训练一段时间,可是舍妹年幼,又无法一个人照顾自己,李信在京中举目无亲,到时候还请崔姐姐帮忙,照顾这丫头一段时间。”

崔九娘有些诧异:“李公子要去做羽林郎?”

羽林卫三千人,一般都是少年人居多,所以外界称之为羽林郎,算得上一种美称。

李信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姐姐也知道,小弟因为身份的问题,这些日子得罪了不少人,不得不给自己谋一个官身,小弟一没有科考,二没有出身,只能先进羽林卫里,想办法谋一个出路了。”

崔九娘摇了摇头,轻声道:“羽林卫是天子亲军,如果能够坐到中郎将的位置上,将来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可是羽林卫之中也讲出身,从我大晋开国以来,除却初代羽林卫之外,其余的羽林卫中郎将,全部都是京城里的将门子弟出身。”

大晋虽然才一统天下三十多年,但是在一统天下之前,大晋作为一个国家,也存在了一两百年,在这一两百年的漫长历史之中,所有羽林卫中郎将,几乎都是将门世家出身的。

除了初代羽林卫。

初代羽林卫,全部都是“从军死事”的烈士之后,当时被称为“羽林孤儿”,那时候整个羽林卫里没有将二代的存在,自然也就没有阶级之分。

崔九娘在京多年,近几年帮着七皇子打理得意楼,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她轻声道:“常人进入羽林卫,一般至多做到都尉这个位置,再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上面的左右郎将还有中郎将,都是京中的将种世家子弟担任,这其中的道理,李公子是聪明人,应该能够想的明白。”

这其中没有什么道理,无非是忠诚度的问题,那些将门子弟可能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他们对于天子是绝对忠心的,毕竟一家老小可能几千人都在京城里,换谁也没办法不忠心。

崔九娘之所以跟李信说这些,就是为了告诉李信,羽林卫的路子,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断的。

中郎将的位置固然是一个跳板,可以跳向更高级别,但是这个跳板,没有出身的人根本没有资格站上去。

李信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

“事在人为,李家人步步紧逼,小弟必须要有一些自保的资本…”

第六十四章 夜路

对于崔九娘的忠告,李信仔细想了一遍,权衡之后,还是决定要进入羽林卫系统之中,毕竟就目前来说,羽林卫是他最好的去处,再说了,他能不能做到都尉的级别还是未知之数,就算成了羽林卫的都尉,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大不了以后跳出羽林卫系统,换个衙门就是了。

再说,崔九娘说的这些,只是在常规情况下,一旦皇位更替,七皇子坐到那个位置上去,李信作为“从龙功臣”,什么将门出身都是浮云,到时候李信自己就能在京城里成为一个将门世家,如果他在这场夺嫡之中扮演了足够分量的角色,以后排排坐分果果的时候,李信甚至能够成为下一个“平南侯”!

当然了,到时候要换一个侯府的名字才行。

在得意楼小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李信起身告辞,他把熟睡的钟小小背在背上,从得意楼的后门走了出去,崔九娘把他送到了候门门口,从腰里取出一个香囊,放在熟睡的钟小小怀里。

“这是药香囊,带在身上可以防风寒,小丫头身子弱,经不起病,让她带在身上备着。”

李信沉默了一会,最终没有拒绝。

钟小小的身体,太过营养不良了,她在家里跑的时候,李信甚至会担心她突然跌倒在地上,这样一个小小的身子,的确经不起病,这么个药囊,是必备之物。

九娘放好药囊之后,对着李信轻声笑道:“既然李公子执意进入羽林卫,奴家也不好多说什么,等李公子去羽林卫大营报道的时候,把这丫头带到我这里来就是了。”

李信低头致谢,声音诚恳:“小弟进京以来,崔姐姐多有照抚,小弟都一一记在心里了。”

崔九娘眯着眼睛微笑道:“这都是缘分,而且李公子现在算是得意楼的半个东家,王爷也交代了有什么事尽量帮着李公子办,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值得公子提起。”

不知道为什么,见过许多风浪的崔九娘,一直看李信颇为顺眼,或许是因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当初衣衫单薄的李信背着一篓碳走进得意楼的时候,触动了她的恻隐之心。

李信把钟小小背在背上,对着九娘点了点头。

“崔姐姐有用的到李信的地方,记得说话。”

崔九娘含笑点头:“好,以后李公子成了大人物,不要忘了这话就是。”

李信面色郑重。

“小弟名字是一个信字,绝不会言而无信。”

扪心自问,李信与崔九娘之间并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两个人更像是一对姐弟,李信对崔九娘感恩,崔九娘也很喜欢李信这个少年人。

从李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崔九娘应该是对他最好的那个人了。

离开了得意楼的小巷子之后,李信走在了大街上,开始朝着大通坊的方向走去,此时的夜已经有些深了,大街上没有了多少行人,十五的满月铺洒下来,多了一些静谧的味道。

李信背着钟小小,缓步走在大街上,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他上辈子就喜欢这么走在大街上,塞着个耳机,一个人慢步走上老长一截路,只可惜这个时代只有月色,没有耳机了。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嘿嘿,李兄弟厉害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吴胖子,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李信左边,满脸都是猥琐的笑意。

他身上满满的脂粉味道,显然是刚从女人窝里出来。

这个胖子对着李信,挤眉弄眼的说道:“刚才为兄在得意楼隔壁的馆子里,看到兄弟你进了得意楼,半个多时辰之后,得意楼的崔大家竟然亲自送你出来了……”

这胖子说到这里,满脸艳羡之色:“要说这秦淮河畔的馆子,为兄哪一家都去过,唯独这得意楼,不给为兄进去了。那得意楼的崔大家,可是等闲人都见不到面的,兄弟你好大的金面……”

论起档次,得意楼在秦淮河畔算是独一档的,不管是唱词唱曲的水平,还是清倌人的质量,都是别的馆子比不了的。

自然,得意楼也是秦淮河畔来钱最快的馆子。

李信皱了皱眉头,离这个猥琐的胖子远了一点。

“吴兄,你切莫胡说八道啊,小弟一介农户,哪里去的起得意楼,只是因为家中有亲戚在得意楼里做事,进去看一看亲戚,至于什么崔大家不崔大家的,小弟不认得。”

李信警惕的说道。

“应该是吴兄你看花了眼。”

“胡说八道!”

吴胖子瞪大了眼睛,分辩道:“方才我就在得意楼隔壁的二楼,看的真真切切!”

李信神色不善。

吴胖子及时住口,挤眉弄眼的笑道:“好了,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只是有件事为兄得提醒一下你,那个崔大家背后,好像有一个大人物……你进出得意楼倒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莫要对她有什么妄想,这个女人可厉害得很,小心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这个胖子不简单啊,不仅对京城里的那些官家小姐如数家珍,对得意楼背后的势力,竟然也知道一些……

李信看了一眼这个眉飞色舞的胖子,有些无奈的说道:“吴兄,今天晚上小弟已经被你害的不轻,险些给那些小姐们扭送到京兆府去,你就莫要在祸害小弟了行吗?”

“这怎么叫祸害呢?”

吴胖子神色诚恳:“为兄只是难得见到一个同道中人,真心想跟李兄弟交个朋友…”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背后的钟小小,神色严肃了起来,低声道:“吴兄,小弟现在要回家去了,如果你不想咱们之间撕破脸皮,现在就让开一条路,让小弟回家。”

吴胖子慌忙退后了两步,陪着笑脸说道:“李兄弟莫要生气,为兄刚好也要回家去了,咱们有缘下次再见,有缘下次再见……”

李信点了点头,背着钟小小,继续朝着大通坊走去。

而吴胖子则是转了方向,朝着永乐坊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这个胖子回头看了一眼李信远去的方向,轻轻的“呸”了一声。

“小滑头,还骗我说你是农户出身!”

“等爷去打听到你的来历,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第六十五章 封官

正月二十,朝廷的给李信的封赏终于下来了。

不过并不是想象中的圣旨,更没有什么太监前来宣读,来的只是京兆府里的一个小吏,拿了一份朝廷文书交给李信,来到了李信的家里。

毕竟这么一件小事,还劳动不了宫里的人出面,更动用不了圣旨,一般是上面打个招呼给兵部,兵部的人办好了,再交给京兆府的人通知。

现在,站在李信身前的这个一身皂色衣裳的小吏,就是属于京兆府派来通知的。

李信正准备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领旨,这个小吏一把把他扶了起来,笑道:“李公子,这是兵部文书,不是圣旨,您拿着收下就是了,用不着磕头。”

李信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意外。

以他的品级,确实不配动用宫里的人,这朝廷上下,不知道多少小官小吏,如果每一个人事变动都用圣旨,朝廷也出不起这个钱。

圣旨的材料做工,都是十分讲究的。

李信打开这封盖着兵部大印的文书,大概看了一遍,简单来说因为李信捉拿刺客有功,朝廷给他加了一个毅武校尉的武散官,正八品。

所谓武散官,就是一个头衔而已,有了这个头衔,意味着李信每个月可以从朝廷领到六石六斗的俸禄,不过只有这个头衔,并不意味着李信就当官了,他现在还没有实职,连个衙门都没有,还是个正儿八经的闲人。

一般来说,这种散官都是恩荫给那些大臣的后人,所谓封妻荫子,就是这个说法,像李信这样一介白身还没有入朝,就给了一个武散官,是很出奇的事情。

李信接过文书之后,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不过他还是很需要这个武散官身份的,那点俸禄自然不被李信放在心上,可是有了这个武散官身份之后,他再投身羽林卫,多半就不会从一个普通的羽林郎做起了。

要知道,整个羽林卫里面的品级都不算高,中郎将不过正五品,左右郎将从五品,都尉六品,校尉才正七品,李信一进羽林卫就是正八品的散官,怎么也不会让他从小兵开始做起。

除了这份文书之外,还有两套类似于官服的东西,因为是武散官,连带着还有一把制式的长刀,一并送了过来。

李信一把把这些东西接了过来,对着这个京兆府的小吏道谢:“多谢兄弟跑这一趟。”

这个小吏不过是个跑腿了,无官无品,闻言连忙低头笑道:“李公子客气了,从今天开始,您就是在朝廷里拿俸禄的人了,看您的年纪,将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以后小人还指着您提携呢……”

李信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十五岁,现在过了一年已经十六了,哪怕是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他也才刚刚成年而已,在这个小吏眼里,的确是前途不可限量。

李信伸手拍了拍这小吏的肩膀,轻声道:“劳烦兄弟跑这一趟,这样罢,今天晚上我坐庄,我请兄弟吃一顿。”

这小吏连连摇头,慌慌张张的走了。

李信心里有些好奇。

按照正常情况,这些底层的小吏最是贪图小便宜才对,自己请他吃饭,他应该求之不得才是,怎么如避鬼神一样的跑了?

李信走到院子门口,看了一眼这个小吏远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自己家门口的巷子里,停了一顶青色的轿子。

这轿子李信认得。

少年人上前走了几步,对着这个轿子微微拱手:“府君大人。”

轿子里传来一声闷哼,穿着一身正四品朝服的京兆尹李邺,弯着身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他本是正三品的京中大员,上次因为李信的事,被直接贬了一个大品级,让这个有望更进一步的首府府尹至今还心中有气。

老头子走下轿子之后,双手背在身后,淡淡的瞥了李信一眼,沉声道:“本来老夫都要把你小子给忘了,今天兵部发放文书下来,老夫才想起来有你这么个人,一段时间不见,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居然立功惊动了陛下,还因此做了官。”

这个老头,在血脉上应该是李信的堂伯父,不过李信并不认这一层关系,少年人侧着身子,轻声笑道:“府君大人既然来了,在门口站着也不是事情,进去说话。”

李邺这个位置,在京城里头极为关键,他的资历能力都够,本来是这几年就有资格进入六部其中一部做左侍郎的官场大佬。

要知道,现在六部之中的四部,都是由四位皇子挂着尚书的名头,也就是说,这四部之中的二把手左侍郎,其实是实际上的一把手。

这么一个大佛,李信并不想得罪。

李邺也不客气,老头子负手在后,大步迈步踏进了李信的院子。

然后这个老头,在李信院子的石桌旁边坐了下来,接过李信递过来的茶水之后,这个老头子低头泯了一口茶,淡然道:“你小子还算是个懂礼数的,说说,这段时间你都干了什么,怎么就招惹到那些李逆的刺客了?”

李信低头笑道:“府君大人身为京兆尹,当天夜里的事情应该烂熟于心才对,当夜我正在家中休息,几个刺客突然就冲了进来,要害我的性命,无奈之下我只得拼死反击,也是我命好,那两个刺客身上都带伤,机缘巧合之下,就给我制住了他们。”

说着,李信伸出自己的右臂,淡然道:“我的右臂,也被他们划了一刀,至今没有痊愈。”

当夜遇刺的时候,是大年初一,京兆府的人是放假状态的,于是事情都是宫中的人还有羽林卫的人处理,身为京兆尹的李邺,也是事后才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李邺坐在石凳上,抬头看了一眼李信,低声道:“那天晚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信沉默了一会,然后淡然开口:“当夜平南侯府的人与羽林卫一起拿凶,多半是小侯爷看我有些不顺心,就把那些刺客赶到了我家里。”

说到这里,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人微微一笑:“可能是小侯爷高估了那些刺客的战斗力,让我侥幸活了下来。”

“李淳?”

府君大人大皱眉头,沉声道:“你是他的兄弟,他焉能下此毒手?”

李信的身份,虽然并没有得到任何人承认,但是在李邺心里,已经把李信看成了自己的晚辈,否则以他的身份,也不会两次亲自登门来看望李信。

李信在这位府君大人对面坐了下来,声音平静:“府君大人这话不对,我并不是李家人,那位小侯爷也没把我当成李家人,因此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李信呵呵一笑。

“如果说他真的做错了什么,那就是没把我给弄死。”

第六十六章 人生目标

李邺大皱眉头。

他本以为,这个叫做李信的少年人,是李家失落在外的血脉,迟早有一天会认祖归宗,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少年人跟平南侯府的矛盾,已经渐渐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府君大人双手拢进衣袖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们都是一家人,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李信面无表情:“大年初一那天晚上,我险些死在这个院子里。”

李邺缓缓的吐了口气,看了这个少年人一眼,沉声道:“你刚来京城,可能不太清楚朝廷的官制,朝廷给你封的这个官,是一个恩荫官……”

这个老头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就是说,陛下是默认了你李家人的身份,否则如果是一个庶民立了这个功劳,最多也就是赏点钱而已,不可能就这么让你直接做了官。”

官和民之间,有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许多在衙门里做了一辈子事情的小吏,临死之前也做不到九品官,李信这个八品的毅武校尉虽然不起眼,但是对于一个白身来说,这已经是破格拔擢了。

所以,李信能做成这个毅武校尉,里头多少有一些平南侯李慎的人情在。

李信眯着眼睛,冷声道:“府君大人,这个官位是我用性命搏来的,朝廷的文书上也写的明明白白,因为我缉拿刺客有功,才封为毅武校尉,与平南侯府没有半点干系!府君大人这么说话,是在羞辱李信不成?”

李邺摇头叹了口气,声音沉重:“这件事,李淳那小子的确做的不对,可是你应该能想明白,京城里这几场乱局,如果你是个没有半点身份的庶人,此时尸骨都已经寒了。”

李信“嗬嗬”冷笑了几声:“如果是那样,此时我也不会出现在京城里,这天底下哪里不能容身,为何非要待在这种腌臜的地方?”

府君大人大皱眉头。

“那你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李信沉默不语。

在这个问题上,前后两个李信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另外一个李信,自然是想要寻亲,给自己找一个容身之处,而现在的这个李信,则是想一吐胸中怒气。

见李信不说话,京兆尹李邺低声道:“大家总归是一家人,有什么委屈你尽可以说出来,你父李慎见着老夫还要称呼一声兄长,你有什么事都可以与老夫说明白,回头老夫给你父亲去一封信,就可以把你们父子之间的误会消解干净。”

在这个方面来说,李邺的心是好的,他之所以屡次三番主动上门来寻李信这个晚辈,就是把李信也看成了李家人,不想让一家人之间互相内斗,也就是说,他的目的是想让李信重回李家门墙。

这位京兆尹大人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夫知道,你们母子可能在外面受了一些委屈,尽可以说出来,若真是你父亲做错了,老夫当严厉训斥他一顿。”

李邺语气平缓:“一家人之间,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万事说开了就好了,我赵郡李氏传姓数百年,从来没有家族内斗发生,而且你们那一支势力颇大,你认回去,以后在朝堂上就是一片坦途。”

这番话若是从前的李信听到了,多半就低头了,可是现在的李信脾气秉性与从前那个截然不同,他面色漠然:“府君大人,大年初一的时候,那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还准备要弄死我。”

“所以我与李家没有什么好谈的。”

说着,李信从桌子旁边站了起来,对着李邺微微弯身,低声道:“听府君大人的语气,应当是把在下看作了晚辈,如果府君大人是认为在下身上有李家的血脉,那大人就请回去吧,李信不想因为这一层关系,攀上府君大人的高枝。”

说着,李信伸出手,面色漠然:“李信送大人。”

这是赶人了。

李邺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拂袖道:“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戾气,你这个脾气如果坐到高位上,恐非百姓之福!”

李信拱手道:“府君大人,李信已经是难得的菩萨心肠了,如果府君大人有李信的遭遇,恐怕会每天早上蹲点在平南侯府门口,对着大门口泼金汁。”

所谓金汁,就是一些不太好闻的东西……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一天泼十二次。”

李邺是正儿八经的文臣,闻言立刻被李信的话恶心到了,他愤怒的看了李信一眼,拂袖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经过这次谈话之后,他终于知道李信与平南侯府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化解。

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府君大人的步伐停了一下,然后回头说道:“李信,不管怎么说,老夫始终都是你的长辈,京城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老夫会原原本本的写信送给你父李慎,让他尽快回京城一趟,亲自与你分说明白。”

说罢,这个朝堂大佬弯身钻进了轿子里,轿子很快被抬了起来,飞快的离开这个巷子。

李信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关上院子门,放下了门栓。

其实这个老头并没有怎么得罪他,说话也颇为客气,李信之所以赶他走,就是因为这老头劝人的话,让他心里生气了。

后世一位著名的相声演员说过这么一段话。

不明白任何情况就劝你一定要大度的人,这种人你要离他远一点,因为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到你。

别的不说,就从母亲被人骂了十几年“贱妇”,李慎就万万对不起李信母子,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了不起就是李慎给他们母子道个歉,哭上几声,这事说不定也能过去,但是李信眼巴巴的从永州赶到京城来,得到的却是接二连三的为难。

前两次就不说了,好歹平南侯府的人没准备要他的命,可是第三次,就是大年初一那一次,李信差一点死了……就差一点!

当时,那个中年刺客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长达小半个时辰!

没人知道,李信在那个黑漆漆的夜里,遭受了多大的恐惧。

这事他到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从那天晚上开始,李信与平南侯府再没有和解的可能,从让那座大气恢宏的平南侯府烟消云散,就是李信此生奋斗的目标之一!

李邺轻飘飘的几句话,让李信心里很不舒服,所以他就把这个糟老头子给赶走了。

赶走了李邺之后,李信重新坐回了石凳上,缓缓解开自己的外衣,然后看了看自己右臂上的伤口。

此时,他的伤口已经几乎愈合,一条伤疤已经开始脱落。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默默盘算。

“是时候去羽林卫了……”

第六十六章 懂事的钟小小

这个时候,李信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而且开了春,羽林卫的人都已经恢复训练,差不多李信也应该去报道了,他现在怎么说也有个八品的官身在,又有章骓引荐,进入羽林卫并不是什么问题。

进入羽林卫之后,按照规矩每日除了训练之外,还要执行一些任务,比如说与内卫一起轮值禁宫,或者做一些护卫重要人物的工作,所以没有在羽林卫混熟之前,李信估计要去羽林卫住上一段时间,因此李信要先把小丫头托付给崔九娘照看。

这天一大早,李信起来给小丫头弄了早饭,兄妹俩吃完饭之后,李信蹲在钟小小身边,笑道:“丫头,哥哥要出去一段时间,不能带着你,这段时间你就跟在崔姐姐那边,让她照顾你,行吗?”

钟小小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乖巧,她低着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哥……哥,你不要我了?”

这个时候,钟小小已经两眼含泪。

卖炭翁去了之后,李信就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寄托,小丫头之所以这么听话,就是因为她心里清楚,李信跟她没有血亲,她害怕李信哪天就不要她了。

这个时代的人命不值钱,小女孩更不值钱,牙行里卖身的孩子里头,十个有七八个都是女娃娃。

李信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慰:“丫头,你不相信哥哥?”

钟小小用厚厚的棉衣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哥哥,我会做饭,洗衣裳,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到哪里……”

李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卖炭翁走了之后,这丫头就越发孤僻,前几天李信被人砍伤,也被她看在眼里,于是这个小女孩就有一种很强的不安全感,此时李信要走,她就觉得是李信不想要她了。

毕竟一个小女孩,无依无靠,有这种心思也是很正常的。

李信伸手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然后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人,自己的衣袖给小丫头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丫头,前几天有坏人进了咱们的院子,还伤了哥哥,你还记得么?”

钟小小点了点头,仍旧带着哭腔:“记得,这京城里头……全都是坏人,前段时间,还有人打伤了哥哥的额头!”

李信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轻缓:“如果哥哥继续住在这里不出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恶人来找我们,哥哥能避过一次两次,避不过三次四次,所以哥哥要出去去寻一些能够防身的资本,丫头能明白吗?”

对付小孩子,一般都是一顿打了事,但是钟小小平时极为懂事,李信也舍不得打她,只好心平气和的跟她说道理。

“这一趟,少则十天半个月,最多也就是一个月,哥哥就能回来了,再说了,崔姐姐你也见过,她不是什么恶人,你在她那里住上几天,哥哥就回来了。”

钟小小咬了咬牙,抬头看向笑容温和的李信,低声道:“哥哥出去一趟,以后咱们就不会被人欺负了么?”

李信笑着点头:“是啊,以后就是咱们欺负别人,不给别人欺负我们了。”

小丫头摇了摇小脑袋,低声道:“咱们也不欺负别人,只要不给人欺负就成……”

李信闻言,心中隐隐有些触动。

这丫头,从小到大受了不知道多少苦楚,这一个月时间,更是连二连三的遭受苦难,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保持一颗与人为善的心,足见这丫头秉性纯良。

事实上,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是钟小小这个性子,逆来顺受,从来不想着欺负旁人,只要不给人欺负就心满意足了。

说通了钟小小之后,李信打了盆热水给她洗了个脸,把脸上的泪痕洗干净,然后给她说了几个故事,把小丫头逗乐之后,又在厨房里鼓捣出一些零食,用纸包上,给钟小小装在兜里。

李信上辈子没有孩子,这辈子碰到这么个可人的小丫头,是的的确确把她当闺女在养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也就到了下午了,李信坐在院子里,准备再陪钟小小最后一个下午,就去羽林卫报道,小丫头却跑进了自己了自己的屋子里,从屋里取出李信给她买的笔墨还有草纸,然后有些笨拙的站在李信面前,咬了咬牙:“哥哥,我们走吧。”

李信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丫头,轻声道:“去哪里啊?”

“去崔姐姐那里。”

她跟崔九娘的年纪其实相差的有点多,但是李信称呼崔九娘为姐姐,她也就跟着喊。

小丫头一只手抱着那些草纸,另一只手上前拉李信的袖子,低声道:“那些坏人太可恨了,哥哥早点有本事,就早一点安全……”

李信心中大慰,弯腰把她抱在怀里,大笑道:“好,咱们现在就去。”

其实进入羽林卫,只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距离能跟平南侯府作对,还要差上十万八千里,不过李信说什么,小丫头就信什么,没有任何怀疑。

这会儿还是下午,李信牵着这个丫头,离开了自己的院子,兄妹两个一边说话,一边朝着秦淮河走去。

太阳没有落山之前,青楼的生意一般都不会太好,李信顺利的在得意楼三楼,见到了崔九娘,九娘笑着看向李信手边的这个丫头,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脸蛋。

“好可爱的小丫头。”

其实钟小小并不算可爱,她因为营养不良,有些面黄肌瘦,小脸蛋上都没有什么肉,再加上个子很矮,看起来可怜的程度要远远多过可爱。

钟小小对着崔九娘弯了弯身子,脆生生的说道:“见过崔姐姐。”

九娘脸上的笑意更甚,眼睛弯成了一弯月牙儿。

以她的年纪,做钟小小的娘亲都绰绰有余了,可是女人都想着年轻,小丫头这一句姐姐,让九娘心花怒放。

她在钟小小脸上亲了一口,格格笑道:“小姑娘真会说话,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李信在旁边,对着崔九娘弯了弯身子,拱手诚恳道:“崔姐姐,这段时间小妹就委托姐姐照看了,她很懂事,应该不会让姐姐太过劳神。”

崔九娘把钟小小抱在怀里,对着李信笑道:“好啦,这小姑娘以后就是我的妹子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李信点了点头,对钟小小嘱咐了几句,让她在这里听话之后,就要转身离开得意楼。

崔九娘轻声唤住了李信,轻声道:“李公子,王爷他要见你。”

李信停住脚步,有些迟疑:“不太合适吧?”

他就要去羽林卫报道了,这个时候见一个皇子,确实不太合适。

崔九娘淡然一笑:“王爷就在得意楼,我让萍儿领你去,说几句话总不会有事,没人会知道的。”

李信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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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情报工作

得意楼顶楼最靠里面的一间房,从来都不对外人开放,就连得意楼的大掌柜崔九娘,也不住在这里,因为这是七皇子在得意楼的房间,崔九娘最多只是陪寝,魏王殿下不在得意楼的时候,她也没有资格住进去。

此时,这间房间里,烛火长明。

萍儿把李信带到这间房间门口,低声道:“李公子,王爷在里面,您敲门就是。”

说完,这个崔九娘的丫头,弯着身子退了出去,不敢在这里有片刻停留。

相对来说,李信对七皇子就没有这么重的畏惧之心,因为他跟这位皇子,暂时来说还只是合作关系,并不是主从关系。

李信轻轻叩响了房门。

“李信求见殿下。”

片刻之后,房门吱哑一声打开,一身白玉色袍子的七皇子,笑吟吟的站在房间里面,微笑道:“等你许久了,快进来说话。”

李信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装饰,比起得意楼其他的房间都要厚重不少,矮桌上的香炉里,泛起乳白色的烟雾,这烟冒出来之后并不上浮,而是如同放慢的瀑布一样,缓缓的垂落下去,显得很是唯美。

一股沁人的香味弥漫开来。

李信对着七皇子微微弯身,声音恭谨:“李信见过殿下。”

七皇子拉着李信的袖子,把他引到了矮桌旁边的软垫上坐了下来,同时自己也跪坐在李信对面,笑呵呵的说道:“这几日,朝中许多事情要忙,再加上又要避讳一些,就没有去信哥儿那里看望,今天来得意楼,才听九娘说你要把那个小女孩托付给她照看,正好好几天没见了,就干脆在这里等着你了。”

李信坐了下来,端起桌子上的茶壶,主动给七皇子倒了杯茶,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轻声道:“殿下有事吩咐我?”

“吩咐谈不上。”

七皇子端起李信倒满的茶水,泯了一口之后,微笑道:“只是听说信哥儿就要去羽林卫做事了,本王在京中怎么说也待了二十多年,有些想法想跟信哥儿沟通沟通。”

李信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轻声道:“殿下指点就是。”

七皇子面色平静,声音也是不疾不徐:“羽林卫是父皇的亲兵,不管是吏部还是兵部,都无权干涉羽林卫的任何事情,这对于信哥儿是一件好事,因为只要进了羽林卫,信哥儿头上除了几个上官之外,就只剩下父皇了。”

朝堂倾轧是非常凶险的事情,但是像京中两卫这种衙门,是跳脱于朝堂之外的,在斗争激烈的朝堂里,就像是一片世外之地,没有太多风吹雨打。

进入了羽林卫之中,李信就等于多了一层保护伞,而且还可以站在这个世外之地,好好观望朝堂,静等着下场的机会。

说到这里,七皇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本王要跟信哥儿说一说羽林卫的几个上官。”

李信微微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

方才七皇子那些话,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但是从这句话之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干货了。

魏王殿下喝了口茶水,淡然道:“这羽林卫目前的中郎将,姓叶名璘,陈国公府的后人,今年应该是三十二岁,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人,他去年调任羽林卫中郎将,最迟今年年底,就该调出羽林卫,到外地升任将军去了。”

李信若有所思的说道:“殿下的意思是,这羽林卫中郎将,是个不长久的位置?”

“自然不能长久。”

魏王殿下淡然道:“这个位置如此要害,父皇岂能容忍他人久居此位,因此这个羽林卫中郎将的位置,就成了一个台阶,历任中郎将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就会升迁成为大晋的将军。”

李信点了点头,缓缓吐了一口气:“这个叶璘,与上次我在魏王府见到的陈国公府小公爷……”

前段时间,在魏王府吃饭的时候,那位陈国公府小公爷,给李信留下了深刻的映像,其实那位小公爷的演技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小九姑娘太过浮夸,李信险些就相信了那位小公爷是一个无脑的纨绔子弟。

七皇子眯着眼睛笑了笑:“难得信哥儿还记得叶茂,这个叶璘是叶茂的小叔,陈国公府的庶子,没有资格继承国公爵位,只能一早进入军中,替国公府揽军功。”

大家大族里,尤其是将门世家里,大多都是陈国公府这样,往往嫡系子孙真不一定有机会上战场,但是那些庶出的,却不得不为家族奋斗,让家族继续繁荣昌盛。

七皇子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说道:“叶璘只是一个过客,基本不会怎么太管羽林卫的事情,因此你需要注意的是,羽林卫里的两个左右郎将。”

中郎将不是个长久的职位,所以羽林卫的事情大多都是由左右郎将两个副手把持,这个位置长久的两个副手,又可以互相约束,这样一来,羽林卫就会在天子手上固若金汤了。

李信垂手,听得很是认真。

“左郎将姓侯名敬德,今年应该是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此人秉性爆裂,喜美酒,爱骑射,早年还喜欢在羽林卫之中与人厮斗,这厮是侯老将军的小儿子,一身脾气很是泼蛮,信哥儿进了羽林卫之后,要多注意一些。”

李信在心里默念几遍侯敬德的名字之后,缓缓点了点头:“殿下,我记下来了。”

七皇子眯着眼睛,继续说道:“至于另一位右郎将,则是行李名季,今年三十五岁,此人说起来,与……平南侯府还有些渊源。”

魏王殿下本来是想说跟李信有些关联的,但是他想起了李信很反感平南侯府,于是就临时改了口。

李信低声道:“李家人?”

七皇子轻轻点头:“确切的说,是赵郡李氏的人,与平南侯府同宗同源,论辈分,这个李季应该是平南侯李慎的同辈,算得上是李慎的族弟。”

李家并不是指平南侯府,而是指赵郡李氏的分支,赵郡李氏当年拼却全族,跟随大晋武皇帝一起横扫天下,到如今终于硕果累累,京中许多文官武将,都是赵郡李氏出身。

平南侯李慎是赵郡李氏,京兆尹李邺也是赵郡李氏。

因此,赵家人在京城里能量极为惊人。

就这样,七皇子把羽林卫的大致情况,统统介绍了一遍给李信,他说完之后,一壶茶已经被两个人喝了个干净。

七皇子放下手里吧茶盏,突然抬头看向李信,低声开口。

“信哥儿,小九最近有没有去找你?”

李信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小九姑娘。

李信摇了摇头。

“不曾见到小九姑娘。”

魏王殿下似笑非笑的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洒然一笑。

“看来是她最近比较忙,罢了,不去提她了,这茶杯里的最后一点,本王以茶代酒,敬信哥儿一杯!”

李信站了起来,端起茶杯跟魏王殿下碰了一下。

七皇子一口饮尽,然后放下茶盏,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信哥儿以后,就算是一部踏进官场了,这官场中可凶险得紧,信哥儿要自己多加小心。”

李信对着七皇子躬身抱拳。

“谢过殿下提醒。”

第六十九章 入牒

离开了得意楼之后,李信回到了自己家中,先是打了桶热水,给自己上上下下的洗刷了一遍,这个时代军营里头洗澡是十分不方便的,李信估计要在羽林卫之中待上一段时间,最起码要熟悉了羽林卫的环境之后才能出来,因此他要提前洗个澡。

还有一点就是,李信目前的身子太过瘦弱了,羽林卫的人,大多都是像章骓那样的猛汉,他这番进入羽林卫之中,要跟那些普通的羽林狼一起训练一段时间,不敢说练成什么绝世的功夫,最起码要把自己的身子练结实了才成。

这是个治安还有卫生条件极其落后的年代,个人武力还是非常有用的,如果身上没点本事,出远门都要带上健仆或者请镖师做保镖,而且身子如果弱了,一场风寒就有可能要了李信的性命。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李信开始早早的上了床,闭目休息,第一天去报道,总是要精神一些,不然给别人留下的映像也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还蒙蒙亮的时候,李信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收拾了一番行装之后,开始朝着羽林卫大营进发,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带着那身毅武校尉的官服还有佩刀,只是穿着一身布衣,在包袱里带了几贯钱,就朝着羽林卫大营前进。

他虽然有了个官身,但是品级并不高,穿着官服去投靠别人,未免有些显摆的意思,到时候进了羽林卫,反倒不好做人。

羽林卫的大营就在南城,距离大通坊不是很远,李信走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羽林卫大营的门口,说是一个大营,但是因为是在城内的关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校场,门口有几个守门的年轻羽林卫,都是身穿羽林卫特有的黑色甲衣,看起来威风赫赫。

两卫的甲衣颜色不同,羽林卫是玄甲,内卫是赤甲。

因为是禁军的关系,羽林卫和内卫两卫,用的都是朝廷最精锐的装备,就拿羽林卫来说,羽林卫甲衣虽然不是全金属,但是关键部位也是缝上了不少铁片,其余部分是精揉而成的皮甲,别的不说,单单是这一身甲衣,最起码就要几十贯钱的造价,算上兵器,一个羽林卫的身价,恐怕会高达五十贯。

也就是说,三千羽林卫,就要花去十五万贯,再加上兵器甲衣的退换保养,羽林卫每年恐怕都要花上十几万贯钱!

李信整理了一番心绪,上前对着门口的这几个羽林卫抱拳道:“诸位兄弟好,在下来寻个人。”

能够进入羽林卫成为羽林郎的,不是家中有些地位,就是烈士之后,所以多半会有些倨傲,李信如果说来投军,这些人估计会难为他,所以李信直接说自己来找人,不想跟这些人有冲突。

沦落到在大门口看门,这些人自然在羽林卫里不会有什么太高的地位,其中一个看起来跟李信差不多大的少年人,上前走了两部,抱拳还礼:“阁下找谁?”

“羽林卫校尉章骓。”

这个少年人闻言脸色一变,语气平顺了不少,他朗声回答道:“章校尉不住在羽林卫大营里,兄弟可以先进去等他一会儿,等章校尉来了,我等再替兄弟通传。”

因为羽林卫地处城内的关系,羽林卫里等级做到校尉或者校尉以上的人,一般就不会住在羽林卫大营,而是搬出去或者住在自己家里,每日到了时间再来羽林卫大营点卯,章骓是羽林卫校尉,不住在大营里并不奇怪。

李信点了点头,背着包袱走进了羽林卫大营。

在一间房间里坐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左右,一个黑脸的壮汉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这个壮汉豪迈大笑,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大声道:“李兄弟,章某还以为你无意加入羽林卫,等了许久时间,你终于来了!”

他拍的是李信的右肩,此时李信的伤口虽然痊愈了,但是新生的肌肉多少还有一些脆弱,被这个汉子拍的有些疼痛,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缓了过来,他对着章骓勉强一笑:“多谢章大哥记挂,小弟是右手的伤一直没好,才迟迟没有来羽林卫报道,这羽林卫是常人削尖了脑袋也要进来的,章大哥既然邀请了,小弟岂能不来?”

章骓笑道:“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是削尖了脑袋也要进的,但是章某听说李兄弟前段时间可是被朝廷封了一个八品的武散官,有这么个身份,即便没有章某,李兄弟想要进入朝廷任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信微微低头笑道:“当日若不是章大哥,小弟可能就死在那两个刺客手里了,这份功劳,应该是章大哥的才是。”

“别提了。”

章骓摆了摆手,显然有些郁闷:“那天是年初一,被刺客进了京城,我羽林卫还被陛下下旨申饬了一通,不降职就不错了,谈不上功劳。”

说着,他拉着李信的衣袖,哈哈一笑:“李兄弟既然来了,章某这就带你去见郎将,让他把你录入羽林卫文牒。”

李信点了点头,把身上的行李放在这个房间里,然后跟在章骓身后,朝着羽林卫大营东边的一排房屋走了过去。

羽林卫大营,中间是一个大大的校场,西边则是一排低矮的房屋,供普通的羽林郎居住,至于东边,则是“领导”们,也就是中郎将还有左右郎将,以及都尉们办公的地方,被羽林军内部称为“东院”。

都尉之下的,在东院就没有地方了。

李信跟在章骓身后,走进了东院,章骓轻车熟路的摸到了一间公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声音恭敬:“郎将大人,卑职有一个兄弟要入牒,加入我羽林卫。”

公房里传来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入牒找某做甚?随便找个文书就是了,你都是校尉了,拉个人还要来找本将?”

章骓被骂了一通,并不生气,只是仍旧陪着笑脸,开口道:“郎将大人,我这兄弟不是白身,是朝廷的八品毅武校尉,他要加入我羽林卫,不好让他从羽林郎做起,还请郎将大人给他找个差事。”

公房里沉默了一会,最后房门被“咣”的一生推开,一个毛发发达,比章骓还要高出大半个头的汉子,左右看了看,声音如雷:“朝廷封的官,怎么没有给他封职司,章骓,你莫要给老子惹事情!”

李信抬头看了这个体型巨大的汉子一眼,心中多少有了一点数。

这个郎将大人,八成就是七皇子说的那个羽林军左郎将侯敬德了。

第七十章 小朝廷

人的社会,是一个又一个圈子组成的,有的圈子大有的圈子小,很多圈子里的人还会与另一个圈子高度重合。

而京城里的圈子就更是错综复杂了,就拿这个等级不高的羽林卫来说,外面的皇城是一个大朝廷,这羽林卫里就是一个小朝廷,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李信想要跳到那个大朝廷里头去,就必须先跳出这个小朝廷。

跳出去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一步一步,让自己爬的越来越高,等爬到这个小朝廷的顶端位置,再奋力一跃,或者是有人轻轻拉一把,自然而然的就跳出去了。

这种职场的道理,上辈子李信早已经滚瓜烂熟,这辈子无非是再来一次,非要说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换了个框架而已。

这个羽林卫里的小朝廷,相比于外面的大朝廷,要简单不少,首先就是作为老大的中郎将叶璘只是一个过客,应该是不太管事的,也就是说羽林卫其实是左右两个郎将在把持,这个体型壮硕,甚至是有些肥硕的大汉侯敬德,就是左右郎将之中的左郎将。

而那个校尉章骓,应该就是侯敬德这一派的。

而李信是章骓介绍进来的,也就是说李信会自然而然的归属到侯敬德这一派。

其实这样也好,另一位右郎将李季,则是李家人,李信并不想跟李家人有什么纠葛。

他上前一步,对着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低头抱拳:“在下李信,见过郎将大人。”

侯敬德上下打量了李信一眼,轻声嘀咕了一声。

“又是个姓李的……”

他这话说的并不太小声,李信和章骓都听在了耳里,这位左郎将大人嘀咕了一句之后,抬头看向李信,粗着嗓子说道:“你小子,细胳膊细腿的,我羽林卫乃是朝廷禁军,任务繁重,训练也极为艰苦,你可吃得了苦么?”

李信朗声道:“郎将大人,在下便是吃苦长大的。”

李信这话其实并没有说错,他上辈子是农村出身,从小在麦地里拾麦穗长大的,过的日子不可谓不苦,至于这辈子,另一个“李信”过的更惨,从小在深山里长大,逮兔子抓野鸡,挨饿受冻长大的,也正因为如此,李信虽然身子不太健壮,但是却足够灵活。

如果不是这样,那天晚上他也不太可能杀的死那两个刺客。

“吃得苦就好。”

侯敬德绕着李信转了一圈,声音隆隆:“家里大人是谁?”

李信低着头,声音平静:“父母双亡,家中现在只有一个幼妹。”

侯敬德诧异的看了李信一眼:“家中不是做官的?”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像李信这种被封了恩荫官的,家里必然是有背景的,听到李信说自己父母双亡,侯敬德心里有些奇怪。

李信摇头道:“家里农户出身,自小在山中打猎长大,不是做官的。”

这位左郎将大人“啧啧”了两声,显然来了兴致,眯着眼睛问道:“家里不是做官的,你身上这个八品的毅武校尉是如何来的?”

一旁的章骓陪着笑脸,帮李信回答了这个问题。

“郎将大人,是这样的,初一那天匪逆入京行刺的时候,我部奉命围捕刺客,那刺客就逃到了李兄弟家中,李兄弟以一敌二,将那两个刺客一死一伤,神勇无比,卑职到李兄弟家中的时候,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因见李兄弟心性悍勇,所以邀请他加入我羽林卫,与国出力。”

说到这里,章骓笑着说道:“李兄弟杀的那两个刺客,正巧是匪逆之中的李逆余孽,陛下龙颜大悦,便让兵部给李兄弟封了这么个毅武校尉。”

“原来是这么回事。”

侯敬德点了点他的大脑袋,上下打量了李信一眼,声音隆隆。

“你一个少年人,看身子也不是很壮,能够杀了两个刺客,确实有些了不起。”

李信抱拳,谦声道:“那两个刺客,都被章大哥带人追伤了,在下一来是占了便宜,二来是要全自己性命,才侥幸得手。”

侯敬德大手一挥,沉声道:“不说这些,一个少年人,敢动手杀人,就是了不起的事情,你既然有心加入我羽林卫,侯某人便答应了,章骓,你去带着他去长史那里入牒。”

长史,是大晋朝分设在各个独立衙门的文官,负责府内的文事,一般比主官第半级,比如说羽林卫的长史,就是从五品的文官,比中郎将叶璘低半级,与侯敬德李季两人平级。

章骓躬身抱拳,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郎将大人,不知道给李兄弟一个什么官职……”

侯敬德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然后挥了挥手,粗声道:“他虽然身上有品级,但是毕竟年纪还小,就安排在你手底下任事,找个队让他挂一个队副,以后若是做得好了,就升他做个哨官。”

羽林卫的编制,五人为一伍,设伍长,十伍为一队,设队正与队副两人,两队为一哨,设哨官,因为一哨是一百人,哨官又称之为百夫长。

一个校尉手底下有两哨,管两百人,都尉管四百人,左右郎将手底下各有四个都尉,加在一起,羽林卫的编制其实是三千两百人。

不过因为编制并不齐整,有的队多人有的队少人,整个羽林卫的人数,大概在三千人左右。

值得一提的是,队正队副也是有品级的,乃是正九品和从九品的武官。

李信一进羽林卫,便做了“官”,已经是颇为难得的事情了。

章骓对于这个给李信的职位很为满意,他拉着李信,对着侯敬德弯下身子。

“多谢郎将大人!”

李信被他拉着也行了个礼,跟着章骓一起道谢。

“多谢郎将大人。”

侯敬德假模假样的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声音隆隆:“你很年轻,好好在我羽林卫里打磨打磨,将来前途无量,再过几年,说不定中郎将的位置,便是你的。”

这是领导用来忽悠愣头青的常见招数,前世李信作为副经理,跟不少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人说过这段话,此时听到别人对自己说,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客客气气的拱手行礼。

“多谢郎将大人,在……卑职一定好好努力。”

“很好。”

侯敬德打了个哈欠,负手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公房里。

方才离得远没有什么异样,离得近了,李信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酒味。

李信心里正在腹诽的时候,一旁的章骓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李兄弟,别在这里愣着了,我带你去见长史大人。”

这位章校尉满面笑意。

“兄弟一进羽林卫,就是一个队副,要知道,就算是那些公侯家里的公子,到我羽林卫里来,最多也就是一个队副而已……”

李信被封了一个队副,显然让章骓很有面子,这位黑脸汉子满脸红光。

相比起来,李信就平静的多。

他是谁?他是跟当朝魏王殿下都能谈笑风生的人!

一个九品小官,并不被李信放在眼里。

不过李信还是笑呵呵的对章骓道谢。

“这都是章大哥提携,以后在羽林卫之中做事,还请章大哥多多照抚。”

章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声音很大。

“这是自然,以后羽林卫里头,无人敢欺负李兄弟!”

第七十一章 两卫之争

就这样,李信住进了羽林卫当中。

因为上司就是章骓的关系,他被分到了一个总体还算年轻的队里。

队,是羽林卫当中的基础单位,虽然队正底下还有伍长,但是一伍才五个人,五个人基本做不了什么事情,因此但凡羽林卫有什么任务,最低都是以队为单位执行。

队伍年轻,就代表容易立功,而且不会有太多勾勾绕绕在里面,相对来说,比较适合李信这种年轻人。

一支有活力的队伍,就代表着前程。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李信来说,只不过是羽林卫的一个新兵,虽然挂着一个队副的名头,但是暂时还在熟悉阶段,他要先在羽林卫里混熟了,才能有所作为。

不管是任何地方,“空降”的官总是不受人喜欢的,就拿李信所在的这个二哨二队来说,队里可是有整整十个伍长在眼巴巴的看着空出来的队副位置,可是突然空降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当然会有人觉得不爽。

不过空降官是羽林卫的常态,就连那位中郎将大人也是空降来的,这些羽林郎们都知道,这些空降过来的人每个人都有背景,因此虽然看李信有些不爽,但是也不敢太难为李信。

不过,这些人还是在下意识的疏远李信。

基本没有几个人跟他说话。

身为校尉的章骓,倒是来看过李信几次。

李信也不着急,进了羽林卫之后就每天跟着他们一起操练,该二队出任务的时候也跟着出任务,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羽林郎一样,并不把自己当成“领导”。

李信的队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名叫严勇,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有些骇人,不过这个汉子见李信识趣,再加上知道章校尉是这个少年人的后台,因此也没有为难李信,言语之间反倒颇为客气。

半个月之后,他的饭量增加了不少,身体里的力气也长了一些,身边的人看这个少年人并没有什么架子,也就慢慢开始跟李信接触。

这天一大早,李信刚刚收了操回来,正坐在西院的房间里歇息,此时他脸上热气升腾,他还来不及擦汗,那个刀疤脸的队正严勇就一脸严肃的走了过来,对着李信沉声道:“李队副,今日我队轮值宫中永安门,你与兄弟们准备一下,下午的时候我们就出发去宫城。”

宿卫宫中,一般是内卫的职责,但是羽林卫也负责轮值,这样一来,不管是内卫还是羽林卫,都会互相制衡攀比,宫中就会更加安全。

李信在这半个月时间里,已经参加过一次轮值,闻言立刻点头:“知道了,队正。”

严勇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粗重:“严某今夜有些事情,就不跟着你们一起去了,这轮值宫中责任极重,万不能有半点马虎,李队副带着兄弟们,万万不要出什么差错。”

一般下午入宫轮值,最起码也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回来,也就是说要在宫门那里呆一宿,熬夜本来就是一个苦差事,现在又是冬天,自然是能推就推。

通常来说,这种活都是队副带队,羽林卫里的这些队正,都是懒得去的,上一次严勇之所以亲自去,是因为李信对羽林卫还不熟悉,现在半个月过去了,这位严队正自然懒得再去。

没有办法,副职本就是做苦差的,无可奈何之下,李信点了点头,沉声道:“严队正放心,卑职一定完成任务。”

去值夜班,虽然是一件苦差事,但是也让李信有了第一次带队的经历,这种经历次数久了,李信自然而然就会成为这个队伍的主心骨。

他前世的时候,已经做到了部门经理,手底下百十号人,现在带几十个大头兵,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下午的时候,李信在校场上点齐了人马,配齐玄黑色甲胄之后,开始浩浩荡荡的朝着宫城走去,一队五十人在李信的指挥下排成整齐的队列,再加上一身羽林卫黑甲,走在大街上很是拉风。

羽林卫大营距离皇城比较远,大概到了下午申时正左右,他们一行人才赶到宫城的永安门,李信取出羽林卫的手令,跟城门上的内卫交接了防卫工作。

羽林卫的甲衣是黑色的,内卫的铁甲虽然也被染成黑色,但是他们的里衣却是红色的,两队人马在交接的时候,显得泾渭分明。

李信带着人走上城楼,城楼上的那对红衣内卫,也规规矩矩的与李信换防,就在这些内卫即将走下城楼的时候,李信身后突然传出一个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

“一帮阉人的走狗…”

这话声音不大,但是也绝对不小,那些内卫有不少人听到了,当即停下脚步,对着李信这边怒目而视。

内卫原先归属羽林卫,但是划出去之后,就被划归内卫监节制,内卫的人虽然都是汉子,但是内卫监的人却是实打实的太监,因此私下里羽林卫的人常常拿这个取笑内卫,把他们叫做“没卵的内卫”。

这种话,私下里说一说,其实没什么要紧,但是你当面说出来,那就是要打架的节奏了。

要知道,内卫与羽林卫同样是天子禁军,同样是训练有素精锐,也都是脾气暴躁的汉子组成,岂能受得了羽林卫当面嘲讽?

李信脸色难看,回头看了自己身后的这群人一眼,怒声道:“谁说的?”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羽林卫老兵昂着脑袋,满不在乎的说道:“回李队副,是我说的,可我也没有说错,那帮红衣服的,不就是被一群没卵的太监们管着么?”

这个话题,羽林卫内部平日里经常说,被他这么一说,这些羽林卫当即轰然大笑起来。

李信面沉如水。

这个老兵,很显然是有人指使,目的不是为了嘲讽内卫,而是为了针对自己,自己是第一次带队,如果麾下的羽林卫就跟内卫的人打了起来,这就必然会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

这件事的背后主使者,不太可能是队正严勇,因为如果斗殴起来,严勇这个队正会第一个受罚,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某个资历很深的伍长,看李信不太顺眼,想要给李信一个好看。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在外人面前责罚自己人只会人让他在羽林卫之中失去威信,这种时候,咬着牙也要把这个王八蛋保下来。

李信心中恨恨不已。

官场险恶呀,自己还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就有人开始搞事情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见,那些穿着红衣服的内卫,已经缓缓靠了回来,为首了应该也是一个队正,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高大。

这人瞪了一眼李信,声音粗重。

“兀那小子,你们这些黑皮,方才胡说什么?”

漫客1说

解释一下,本书的官职名字,只是借用历史上的,智能与历史上的不尽相同,比如说队正和队副,历史上唐朝府兵制度,队正一般都是大将军的仆从担任,队副则是村长之类的角色担任,队副负责凝聚那些半农半兵的府兵,队正负责具体指挥。

第七十二章 打架

这个时候的军纪,远没有后世那么严格,哪怕有十七禁律五十四斩的羽林卫,十七条禁律里也没有哪条说是禁止打架的,因此各军营里头打架斗殴,是极为常见的事情,就连羽林卫自己的各个校尉营之间还经常打架,更何况是与内卫之间。

事实上,两卫打架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一年没有十回八回,三五回总是要有的。

不过一般打架,都是在私下里,像这种在宫门口打架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李信硬着头皮看了对面这个红衣汉子一眼,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这个汉子抱拳道:“这位兄弟,方才我队中有人胡说了一句,还望各位内卫的兄弟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宿卫交接要紧,兄弟们就当没有听见就是了。”

这个红衣黑甲的汉子,听李信语气有些软弱的味道,当即冷冷的看了一眼李信,语气蛮横:“哪里来的毛孩子,也配跟老子说话?叫你们队正队副出来说话!”

李信闷哼一声:“在下李信,正是他们的队副。”

这个红衣汉子嗤笑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难怪属下人这般没有教养!”

李信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先前好声好气的讲和,也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这个内卫的汉子却不肯让步,咄咄逼人,让他心中大为光火。

他抬头,冷冷的看了这个汉子一眼,沉声道:“宿卫交接在即,我不想跟你们多计较,你们若是想寻事,羽林卫从来没有怕过,明日早上交接了宫门之后,咱们可以选个地方,好好的打一架。”

对面大概也就是一队人,五十个人左右,论人数,李信这边并不吃亏。

那内卫的汉子冷笑一声:“今日是你们这些黑皮启衅在先,老子管你们要不要宿卫宫门,你现在把那个张嘴喷粪的人交出来,我们带去内卫好好教他说说话,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不然的话,叫你们爬回羽林卫去!”

两卫这种禁军,平日里伙食很是不错,加上训练量也多,有的就是数不完的精力,最是喜欢打架,看这个内卫大汉的意思,显然就是想跟李信他们打上一架。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李信再认怂,那么以后在羽林卫也就待不下去了。

这个少年人踏前一步,对着对面的大汉冷笑道:“你既然要追究刚才那个说话的人,那好,刚才说话的那个就是李某,有本事你便现在动手。”

听到李信这么说话,那些站在李信身后的羽林卫一个个都有些钦佩,有些羽林卫已经把目光看向那个开口挑衅内卫的羽林老卒,眼神中不无责备。

一个二十六七岁的伍长,缓步走到李信身后,低声道:“李队副,你退后几步,等会真打起来,莫要伤了你…”

他说这话,这些羽林卫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一场斗殴似乎在所难免。

李信面色不改,对着这个伍长低声道:“你记住,那些人没有动手之前,咱们万万不能动手,这件事本来就是咱们做错在先,如果再占了一个先手,咱们这些人,都逃不过罪衍!”

李信低声吩咐了这个伍长之后,又朝前走了几步√那些内卫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怎么,不敢动手了?”

那个内卫的汉子冷声道:“方才那句话可不是你这个毛头小子说的,我们内卫不会冤枉人,你快把那个侮辱我内卫的人交出来,不然就把你们羽林卫打的回家找娘!”

李信脸色淡然。

“既然你们说不是我说的,那我就说给你们听一听。”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人抬头,直视这些红衣黑甲的内卫,声音清朗:“你们这些,没卵的内卫!”

两方人茬架,永远是气势高的那一边占便宜,越怂越容易挨打,李信之所以摆出这一副嚣张的模样,一来是想吓退这些内卫,二来是章激怒他们,让他们先动手。

李信进入羽林卫已经待了半个月,羽林卫里的人平时在说什么话题,他自然知道,因此他才能一句话就点燃了这些内卫的怒火。

“你他娘的!”

这个内卫的头子火冒三丈,不过看向李信的眼神,却多了一些忌惮。

这个少年人,十五六岁就在羽林卫当了官,说明背后必然有一些背景,偏偏还此时这么硬气,说明他背后的背景很大。

这个内卫的队正,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息事宁人了。

不过这个时候,双方谁也没有退后的余地了,这个内卫的队正,怒吼了一声,握紧了拳头。

“兄弟们,给老子打死这些黑皮!”

李信身披甲衣,直接一马当先冲了过去,正面迎上了这个内卫,不过他并没有还手,而是故意让对面,先打了他一拳。

这一拳打在李信左肩,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吃痛,顿时退后了几步,他咬了咬牙,对着身后的伍长低声道:“给我打他娘的!”

这个时候,理智无用了。

他先挨了一拳,就是要给羽林卫擦屁股,现在擦屁股的手段已经准备好了,自然要尽情拉屎!

一黑一红,两方人马在永安门门前厮打了起来!

其中羽林卫里那个率先出言不逊的老卒,打架最是拼命,他一言不发的冲到李信身前,如同猛虎一样,冲进了内卫的人堆里。

李信身子比较灵活,跟在几个壮硕的羽林卫身后,趁机放倒了几个内卫,还在内卫的身上,狠狠踩了几脚。

永安门门前的情况,很快惊动了宫城别段的禁军,小半个时辰之后,两方人马被赶到的禁军分开。

分开之后,还是内卫的人挂彩比较多,羽林卫这边,算是旗开得胜。

又过了半个时辰,羽林卫左郎将侯敬德匆匆赶到,这个高大的左郎将,询问了大概情况之后,狠狠的瞪了李信一眼。

“好你个小子,叫你进宫轮值,你倒跟别人打起架来了!”

李信眼角被人捶了一拳,有些发青,这个少年人微微弯着身子,低声道:“郎将大人,是内卫的人先动得手。”

侯敬德眨了眨铜铃一样大的眼睛,声音粗重:“你确定?”

李信点了点头,低声道:“卑职刻意吩咐,等对面动手之后我们再反击,内卫的那个汉子,先打了卑职一拳,我们再还的手,这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内卫的人赖不掉。”

侯敬德转怒为喜,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小子,还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且还打赢了那些阉人的属下,没有给某家丢脸,很是不错!”

李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羽林卫的人为什么这么喜欢黑内卫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侯敬德跟李信说了几句话之后,皇宫里的内侍监也派了一个宦官出来处理事情,侯敬德大踏步走了上去,对着那个太监怒目圆睁。

“你们内卫好大的狗胆,天子脚下,宫门门口,就敢对我羽林卫的人下手!”

这位左郎将大人身材高大,气若洪钟。

“我羽林卫乃是天子亲军,奉命轮值禁宫,你们内卫要造反不成?”

第七十三章 大太监

吵架跟打架都是一个道理,讲究一个先声夺人,不管有理没理,嗓门大的人总归是要占一点便宜的。

再加上羽林卫虽然启衅在先,但是动手的却是内卫的人,这场殴斗总归是羽林卫这边占了一点里,于是乎这位左郎将大人嗓门更大。

内卫那边主事的,是内卫监的两个少监之一,姓顾名良,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面白无须,身子颇有些瘦弱,这个少监身板比起侯敬德要矮小很多,不过他论品级要高出侯敬德不少,并不害怕这个大个子,于是抬起头直视侯敬德,声音尖细:“你们这些黑皮启衅在先,还敢恶人先告状,若不是你们侮辱内卫在先,如何会生出这场厮斗?姓侯的,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本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

两卫虽然都是天子亲军,但是内卫监毕竟是天子家奴,跟陛下相对来说要亲近一些,因此并不害怕闹到陛下那里去。

侯敬德脸色一沉,粗着嗓子喝道:“两卫之间有些口角,是常有的事情,可今日你们内卫居然在永安门前率先动手打人,这件事就算闹到陛下那里去,侯某人又有何惧?”

如九娘所说,羽林卫是一个看出身重过能力的地方,能够在羽林卫爬到左郎将的位置,就证明侯敬德绝不是一个毫无身份的人,他家里虽然不是什么侯门,但是他的老父侯老将军乃是与第一代平南侯李知节同辈的老人,被封了侯的军方大佬。

只不过侯家的这个侯爵,与平南侯府的侯爵不同,平南侯府的侯爵可以世袭罔替,但是侯家的不成,只是一个终身爵。

有背景就不会怕事大,侯敬德怒目圆睁,就要拉着顾良一起去面见承德天子,事到临头,这位顾少监反倒有些怂了,毕竟他一个宦官,背后可不会有什么大背景。

顾少监见陛下的名头吓不到这个大个子,于是奋力从侯敬德手里扯出自己的衣袖,尖着声音说道:“你们羽林卫不要太过分,先动的手,现在谁也说不清楚,闹到陛下那里去,你们统统都要吃罪过!”

侯敬德得理不饶人,大声道:“什么说不清楚,谁先动的手一清二楚!”

说着,这个大个子转脸看向一旁的红衣内卫,冷笑道:“你们内卫是不是有卵做,没卵认?”

这话说的歹毒,而且一语双关,顾少监被气个半死,那些内卫也是脸色通红,就要冲出来跟这个大个子干架。

偏偏那些“没卵的”的确是他们的上司,这个时候又不能直接反驳,一个个内卫的汉子,被憋的脸色通红,几乎跟他们的衣裳一个颜色了。

侯敬德冷笑不止:“今日,要么你们内卫与我羽林卫赔礼道歉,要么咱们就闹到陛下那里去,老子就不信了,你们内卫先动手打了人,还能反黑为白不成?”

顾少监脸色涨红,但是这个时候,又不能直接让内卫赔礼,不然以后就没办法在京城里混下去了,这位少监伸着脖子,怒道:“姓侯的,你这般蛮横无理,故意生事,必然没有你的好下场!”

侯敬德不吃他这一套,冷冷一笑。

“老子是羽林卫的左郎将,手下的儿郎们吃了亏,老子还不能替他们出头不成?”

顾少监气道:“明明是我内卫受伤更多!”

“那是你们废物,老子管不着。”

侯敬德双手抱胸:“你们不赔礼道歉,这件事过不去。”

此时,李信就站在侯敬德身后,心中对自己的上司隐隐有些敬佩,这个大个子,看起来粗犷无比,但是说话做事都极有章法,让那个宦官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顾良说不过侯敬德,又没办法让内卫低头,于是狠狠的看了侯敬德一眼,大声道:“姓侯的,你这般张狂,本监制不住你,总有人制得住你,你且在这里等着!”

说罢,他也不顾在场的人,自顾自从永安门进了宫,朝着宫里去了。

侯敬德看了一眼顾良远去的背景,不屑一笑:“没卵的宦官,只会搬靠山。”

…………

顾良进了宫城,一路不停走到了八监所在的衙门,不过他并没有去内卫监,而是直奔内侍监。

他已经是内卫监的少监,内卫监比他更大的,也就是那个已经五六十岁的太监,顾良心里清楚,凭借那位太监,不一定能够吓住侯敬德。

于是,他直接来到了总管宫中的内侍监,经过小宦官通报之后,在内侍监的后堂,见到了正在屋子里写字的内侍监大太监陈矩。

顾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头哭诉。

“干爹,永安门门口有人闹事,孩儿处理不了,请干爹移动贵体,帮一帮孩儿!”

宦官无子,因此最想要的就是孩儿,宫中宦官攀关系,抱团的时候,最直观的就是认干爹,宫中八监,除了内侍监之外其余七监的太监少监,有七八成都是大太监陈矩的干儿子。

已经六十多岁的大太监陈矩,放下了手里蘸满墨的毛笔,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顾良,有些吃惊的说道:“有人在宫门之前闹事,你们内卫处理不了?”

内卫是京城中最重要的武力之一,如果有什么事是内卫处理不了的,那么这件事肯定是闹大了。

顾良抹了抹眼泪,咬牙道:“干爹,闹事的是羽林卫的那些黑皮,他们出言侮辱我内卫在先,两方厮打起来之后,又把罪名冤在我内卫头上,此时在宫门口不肯罢休,孩儿实在是没了办法,还请干爹出面,帮一帮孩儿……”

听到这里,陈矩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有人犯上作乱,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

陈矩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你站起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如果你没做错事情,自然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顾少监抹着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永安门的事前后说了一遍……

当然,个人立场不同,从这位顾少监嘴里说出来,自然是要经过一些“加工”的。

等顾良说完之后,大太监陈矩眯了眯眼睛,淡然道:“一群年轻人打架而已,本来就是常有的事,息事宁人,两卫回去之后各自责罚一番下属也就是了,怎么能闹到这个地步?”

顾良咬牙切齿:“干爹,孩儿自然是想息事宁人的,可是那个侯家的小儿子,欺人太甚!”

陈矩点了点头,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摇头叹了口气:“这事不宜闹大,如果陛下知晓,说不定会大发雷霆,你领我去,我去说和说和。”

顾良大喜,扶着自己的干爹,朝着永安门走去。

永安门门口,侯敬德正在问李信问题,忽然抬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宦官从永安门里头走了出来,侯敬德脸色一变,有些不情愿的哼了一声。

“今天这麻烦是找不成了,真是晦气……”

第七十四章 陛下要拿你!

大太监陈矩步伐缓慢的走了过来,他刚到永安门门口,身材高大的侯敬德就撇开李信,迈步迎了上去,这个大个子不复刚才一脸抱怨的表情,而是挤出一个真诚的笑脸,对着陈矩抱拳道:“卑职羽林卫左郎将侯敬德,见过大公公。”

京城里的这些世家子,蛮横归蛮横,但是他们最懂得审时度势,也就是传说中的见风使舵,一个内卫监的少监,侯敬德得罪的起,但是陈矩乃是天子近侍,更是宫中总管八监的内侍监的太监,这种人物,是内廷里头除却皇族之外权柄最大的人,侯敬德当然不会跟他硬来。

陈矩双手揣进宽大的衣袖里,对着侯敬德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候将军,这儿的事我听说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两边也都有些错处,闹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两卫都是自己人,内卫从前还是羽林卫出身,就不要互相难为了,可好?”

有这么个大人物出面,侯敬德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他低着头笑道:“大公公说的是,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底下的人胡闹而已,这件事我羽林卫也有做错的地方,等回去之后,卑职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陈矩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咱们都是替陛下,替朝廷做事,平日里要讲究和气,不要动不动就闹将起来,若真的闹到陛下那里去,无论谁对谁错,都讨不了好,候将军明白这个道理么?”

侯敬德连连点头,赔笑道:“大公公说的是,本来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至于闹到陛下那里去。”

见侯敬德态度良好,陈矩也不再多说什么,这个大太监咳嗽了一声,轻声道:“那就这样罢,该做什么做什么,羽林卫今夜依旧在永安门轮值,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侯敬德连忙说道:“自然没有问题,李信!”

李信躬身出列,抱拳道:“卑职在。”

“今天你仍旧带队在永安门轮值,要安安分分的,再与内卫兄弟们起什么摩擦,回羽林卫大营之后,本将要你们好看,明白了没有?”

李信大声道:“卑职明白。”

侯敬德吩咐完了之后,回头对着陈矩微笑道:“大公公,今夜是卑职们不对,还劳动您亲自跑出来一趟,现在事情卑职都安排好了,这外面风冷,大公公趁早回宫去吧。”

陈矩并没有搭理侯敬德,而是越过侯敬德,看向了已经退回羽林卫之中的李信,这位大宦官看着李信,轻声道:“这孩子叫李信?”

侯敬德躬身道:“是叫李信,是卑职麾下的一个队副。”

“什么来历。”

侯敬德低声道:“是大半个月前经校尉章骓引荐,到我羽林卫的,身份已经查明,是个清白人家。”

“才大半个月,就做了队副?”

侯敬德连忙解释道:“这李信不是白身,身上有个八品毅武校尉的散官,不好让他从羽林郎做起,因此卑职就让他做了个队副。”

此时,侯敬德以为这位大太监要找自己的麻烦,于是又解释了一句。

“今天,是他们那个队正躲懒,不然也不会让他来带队。”

“八品的武散官……”

头发花白的陈矩呵呵一笑,轻声道:“本来以为是同名同姓,原来还真是他,一段时间不曾着眼,这孩子居然进了羽林卫。”

侯敬德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您认得他?”

“不认得。”

陈矩摇了摇头,淡然道:“不过正有些事情要找他,候将军,我要把这孩子带进宫里面圣,你不会阻拦吧?”

侯敬德心中一凛,连连摇头:“自然不会,大公公方便就行……”

说着,他对着远处的李信挥了挥手:“李信,过来。”

李信心中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一路小跑了过来,对着侯敬德微微弯身:“郎将大人有何吩咐。”

侯敬德对着李信沉声道:“这位是宫里的陈太监,他老人家找你有些事情,你等会就跟着他一起进宫去,明白了没有?”

陈矩的正式职位是内侍监太监,“太监”两个字其实是官职的名字,侯敬德这么称呼,也是尊称。

李信心中疑惑。

自己不过是跟内卫起了些冲突,这些宦官,不会要把自己拉进宫里做宦官吧……

李信硬着头皮,低声问道:“郎将……不知道唤卑职入宫……”

开玩笑,这可是皇宫呀,是整个大晋的权力核心,自己一个从九品的队副,无缘无故喊自己进宫做什么?

大太监陈矩对着李信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不要怕,我没有恶意,只是陛下前段时间一直想见你,但是没寻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刚好碰到你了,就带你进宫见一见陛下。”

陈矩说完之后,转脸看向侯敬德,淡然道:“候将军,李信走了之后,这些羽林卫怕没有人带领,就委屈你一下,先在永安门带着这些羽林卫轮值,等李信回来再来换你。”

侯敬德心中一苦。

这老家伙公报私仇,现在大冬天的,马上就要入夜了,自己家中娇妻美婢,凭什么要在这宫门口吹风受冻……

想是这么想,明面上自然是不能说的,侯敬德爽朗一笑,抱拳道:“大公公放心,今夜卑职就在这里看着这些兔崽子,以免他们再闹事。”

陈矩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李信,微微一笑:“李队副,随我走吧。”

李信虽然不怎么想进宫,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抱拳回答。

“卑职遵命。”

就这样,李信卸下了腰里挂着的羽林卫制式长刀,跟在大太监陈矩身后,朝着后宫缓步走去,这会儿还没到傍晚,可以清晰的看到宫里一座座巍峨的建筑还有连绵不绝的宫墙,只不过李信都是低着头,没有把皇宫里的情况看个清楚而已。

陈矩走在李信身前,步履不快不慢,走到了无人处的时候,这位大太监并不回头,淡然开口:“李信,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见你么?”

李信摇了摇头:“卑职不知道。”

大太监陈矩呵呵一笑:“你才进京一个多月,就做出了许多了不起的事情,那首卖炭翁是你写的罢?”

李信背脊冒汗,低头道:“是卑职写的,不过那首诗里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陈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李信,呵呵笑道:“抛开卖炭翁的事情不谈,九公主前些日子突然要在大通坊开府,陛下让天目监的人去查了,发现九公主经常去大通坊寻你,你一介草民,竟然意欲迷惑公主,陛下正要让人拿你问罪呢。”

第七十五章 活着的神明

虽然李信之前已经猜到了那位小九姑娘是宗室的九公主,但是当这个消息被证实了之后,李信心里还是起了些波澜,他对着面前的这个身材并不是很高的大太监苦笑了一声:“大……大公公,卑职可不认得什么九公主……”

“你不认得九公主,九公主可认得你。”

天家血脉在外行走,如果不是正式场合,一般都不会太过张扬自己的身份,因此在陈矩看来,李信不知道九公主的身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个大太监面色平静,淡然道:“好了,你也不用太过紧张,陛下对你没有什么恶意,不然你也不能安安稳稳的在京城里待到现在,等会跟在我身后,我叫你进去,你再进去,明白了没有?”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规规矩矩的点了点头。

这可是皇城,他即将面见的是大晋的天子!

后世的人已经很难理解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子就是人间的神明,这种说法不是“迷信”,而是天子在能力上,已经足可以比肩神明。

历史上的长城,京杭大运河,紫禁城,卢舍那大佛,还有已经湮灭在历史尘埃里的明堂,大明宫等等,这些神明也未必能够竟功的神迹,全部都是出自于天子的意志,有的甚至只是因为天子的一句话而已!

这些东西,固然是劳动人民心血所成,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在古时候,一个天子的意志,可以平地起高楼,可以决定无数人的性命,除了不能长生不死,几乎就是一个活着的神明。

现在,李信就要见到这个活着的神明了。

陈矩带着李信,走在深宫之中,这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有一个小宦官提着一盏宫灯,弯着身子走在陈矩前面。

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三个人在长乐宫殿门前停下,陈矩回头看了李信一眼,声音平和:“你在这里候着,我去与陛下通报一声。”

李信躬身抱拳:“卑职遵命。”

陈矩本来双手都是拢在衣袖里的,走到宫殿门口的时候,他就把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双手垂下,微微弯着身子走进了这座天子寝宫之中。

长乐宫中,已经点起了火烛,承德天子正坐在御案之上,翻看尚书台递上来的奏章,奏章高叠,承德皇帝看了一会就有些乏了,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一身紫袍的大太监陈矩,端着一碗热茶从旁边走了出来,放在御桌之上,恭声道:“陛下,喝点茶解解乏。”

承德皇帝端起茶盏,一边喝一边瞥了陈矩一眼,淡然问道:“小半天没见着你的影子,去哪了?”

陈矩躬身道:“下面出了点事情,老奴不得不出面处理,所以才没能随侍圣驾,请陛下责罚。”

承德皇帝喝了一口浓茶之后,精神了一些,他又翻开一本桌子上的奏章,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下面的那些干儿子,又生出事情来了?”

陈矩低头苦笑道:“陛下明鉴,老奴那些干儿子,可都是老实人,又大多是苦人家出身,哪里敢惹事,都是外人来笑话我们这些残缺之人……”

承德天子放下了手里的奏章,微微皱了皱眉头:“出了什么事了?”

陈矩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然后弯着身子说道:“不过这都是小事情,老奴出面,羽林卫和内卫也都一团和气了,不是什么大事。”

“不像话。”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羽林卫的人怎么如此蛮横,永安门门前,还敢这样胡闹。”

陈矩虽然是有名的“贤宦”,但是是个人就会护短,两方闹起来,不管有理没理,经过陈矩的口中转述出来,多少就会偏向自己人一些,所以承德天子听了就有些生气。

不过这事不能追究下去,真追究起来,天子就会发现其实内卫先动的手,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陈矩弯着身子说道:“陛下,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已经有了一个结果,羽林卫和内卫,事后都会责罚与事之人……”

说到这里,这个大太监话锋一转:“不过老奴在羽林卫里,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陈矩腰弯的更深了,他恭声道:“羽林卫带队与内卫厮斗的人,姓李名信,老奴问过了,正是那个平南侯府的……私生子。”

承德天子顿时来了兴致,他放下了手中可以勾人生死命运的朱笔,转头看向陈矩,眯着眼睛问道:“他何时入了羽林卫?”

天目监的确查过李信,天目监递上来的回报承德天子也看了,但是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每日里不知道多少事情要忙,就渐渐的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人抛在了脑后,也没有继续过问下去,此时突然听说李信成了羽林卫,自然有些吃惊。

陈矩回答道:“当夜李信帮着杀了两个李逆后人,追去的羽林卫校尉颇为欣赏他,就邀请他入了羽林卫,李信养好伤之后,就去羽林卫报道了,凭借陛下给他的那个八品的恩荫官,还在羽林卫里做了一个小官……”

“有意思。”

承德皇帝露出了一个笑容,抚掌笑道:“原想等李慎回来,再考虑这个孩子到底该如何处理,不成想他倒主动做了朕的亲军。”

先前,九公主与李信来往的事情,天目监已经如实报了上来,如果李信是个普通人,承德皇帝早就动手干涉了,之所以迟迟没有动静,就是因为李信有这么一个私生子的身份。

如果李信认祖归宗,成为平南侯府的二公子,那么是完全配得上九公主的。

“李信在哪,带他来见朕。”

陈矩恭声道:“老奴已经把他带到长乐宫候旨了。”

陈矩能够成为内廷大太监,就是因为他很了解承德皇帝的心思,能揣摩上意,在永安门门前,他刚见到李信的时候,就猜到了承德天子想见这个少年人。

承德天子哈哈一笑。

“着他进来,朕早想见一见这个不安分的少年人了。”

第七十六章 诱惑

长乐宫的偏殿里,承德皇帝坐在软榻上,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你就是李信?”

李信身着一身羽林卫的黑甲,单膝跪在地上,恭声道:“卑职李信,叩见陛下。”

承德皇帝脸色沉了下来,故意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京城里那首卖炭翁,是你写的罢?”

李信不敢抬头,涩声道:“是卑职所写,卑职当时被人欺辱,申诉无门,只能出此下策,请陛下恕罪。”

“申诉无门,就可以抹黑朕的名声么?”

承德皇帝语气无悲无喜,李信听不出来这位皇帝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只能低头苦笑道:“陛下,当时京兆府的人来烧卑职房子的时候,的确是说要替陛下北山围猎清路,如果不是京兆府的人说,卑职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提及陛下……”

承德皇帝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走到李信身边,绕着这个少年人转了一圈,然后淡然道:“你站起来,抬起头。”

仰头面君,有刺王杀驾之嫌,所以任何臣子面圣,都是低着头的,不过现在是这位天子自己要求,李信也没有办法,只能站起身子,缓缓抬头。

面前的天子,并不像李信心目中那种一身明黄,而是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裳,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走了一些白色,不过两撇胡子还是五黑的,看起来很是精神。

李信看向承德天子的时候,承德天子也在看着李信,上下打量了一遍之后,承德天子拍了拍手,呵呵一笑:“你与李慎年轻的时候,生的有七八成相像,就是个子比他少年的时候要矮了一些。”

承德天子小时候与平南侯李慎一起长大,一直到十八年前即皇帝位之前,两个人的关系都是非同寻常,只不过两人后来一个做了皇帝,一个远赴南疆,做了平南侯,算起来君臣两个已经有三四年时间没有见面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按理说,自己面对的这个人,是大晋的天子,“老天爷”没有显灵之前,他就是大晋的天,这位天子说什么,自己就应该应什么,可是李信继承了那个“倒霉孩子”的记忆,骨子里对那个渣爹就极为反感,闻言当即抱拳,低头道:“陛下,人有相似,并不奇怪。”

承德皇帝愣了愣,然后重新坐回了自己的软榻上,淡然道:“看来你对李慎怨气不浅。”

如果是李邺或者七皇子问出这句话,李信多半就闭口不言了,但是现在他面对的是当朝的皇帝,皇帝问话,不能够不答。

李信低头道:“回陛下,卑职刚进京城一个多月,不认得谁是李慎。”

听到这句有些“没大没小”的话,承德皇帝心中有些生气,正想开口呵斥,不过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罢了,你们李家的家事,朕懒得掺和,李慎他今年应该会回京城一趟,到时候你们两个人见上一见,自己解决吧。”

李信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皇帝,还算讲道理,如果他不讲道理,强行让自己去平南侯府认亲,那以李信现在的能力,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的。

李信跪在地上,低头道:“卑职,多谢陛下体谅。”

承德皇帝眯了眯眼睛,淡然道:“你写诗讥讽朕,朕不与你计较了,你的身世,朕也懒得理会,现在朕问你,你是如何与朕的九公主认识的?”

李信额头冒汗。

他认识那位小九姑娘,全然是因为七皇子姬温,但是这位天子明显不知道七皇子与自己有交情,自己总不能直接把七皇子说出来……

如果把那位魏王殿下供出来,就有可能引出“大字报”的幕后推手,到时候恐怕会生出更大的麻烦。

李信低着头,沉声道:“回陛下,卑职不认得九公主殿下……”

承德皇帝沉默了下来。

皇女出宫,应该是隐瞒了身份的,那现在自己应该如何跟这个愣头青解释,谁是九公主呢?

难道用手跟他比划一下,自己的女儿长什么样子?

这种有失体统的事情,身为天子自然是做不出来的,承德皇帝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就是一个很爱吃的小姑娘,天目监的人说了,九公主多次去你的院子,你不可能不认得她。”

李信恍然大悟:“原来是小九姑娘。”

少年人低着头,眼珠子转动,恭声道:“陛下,卑职在家中的时候,喜欢弄一些新奇的吃食,后来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小九姑娘就到了卑职家里,吃了卑职好几顿。”

说到这里,李信低头苦笑道:“陛下,卑职一介草民,之前虽然不知道九公主身份,但是也能瞧得出来小九姑娘非富即贵,卑职从没有对小九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请陛下明察……”

承德皇帝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自己的那个九丫头的确喜欢吃,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泯了一口,淡然道:“这件事暂且放在这里,朕且问你,你为何要加入羽林卫?”

这个问题,李信回答的毫不犹豫。

“回陛下,卑职入京,就是想为大晋出一点绵薄之力,当日羽林卫的章骓校尉,邀请卑职加入羽林卫,卑职想也未想,便点头答应了。”

话问到这里,承德天子想知道的事情基本知道的差不多了,此时两个人的谈话也进行了快一柱香时间,尚书台送过来的奏章还有许多没有批阅,承德天子当即挥了挥手:“好了,还算你会说话,今日就到这里罢。”

说罢,这位天子转头看了一眼陈矩,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小子在羽林卫里头,是个什么职位?”

陈矩低声道:“是个队副,他初入羽林卫不过大半个月,这个职位不低了。”

“低了。”

承德天子淡然道:“回头你给叶璘打个招呼,让他给这小子弄个校尉当当。”

如果是别的衙门官员,升迁多少要经过吏部或者兵部的勘核,不能一点规矩也不讲,但是羽林卫和内卫都是直属天子的亲军,在这种亲军里,皇帝说的话就可以直接当做调令。

陈矩点了点头:“老奴知道了。”

承德皇帝又看了李信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朕知道,你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可能吃了不少苦楚,有些怨气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毕竟血浓于水,等你父回京之后,你要跟他好好谈。”

李信心中有些愤怒,但是面色不变,低头恭声道:“卑职遵命。”

承德皇帝犹豫了一番,又继续说道:“李家这一代子嗣稀薄,你若是重回李家门庭,朕把小九嫁给你,也不是不可能,其中利害,你自己想想清楚。”

李信跪在地上,低头道:“卑职知道了。”

承德皇帝挥了挥手。

“罢了,你下去吧。”

“是。”

李信弯身退了下去。

不管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人说的,他心里的底线是不会变的,从前的那个李家的李信已经冻死了,他这辈子都不会进平南侯府给人当儿子。

更何况,现在平南侯府还跟他结下了仇。

李信退出了长乐宫,面沉如水。

第七十七章 这世道

从皇宫出来之后,李信回到永安门,接替了正在寒风中轮值的侯敬德,侯敬德也没有客气,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就离开了永安门,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在李信的带领下,这一队羽林卫顺利与内卫交接,没有闹出什么事情。

进入羽林卫大半个月以来,李信一直在羽林卫里不怎么受待见,但是经过永安门门口这一次打架,这些羽林卫才算是真正接受了李信,把李信当做了自己人。

毕竟一起打架,应该是男人增进友谊第二快的方式了。

回到羽林卫大营之后,那个在永安门门前第一个开口嘲讽内卫的羽林卫老兵,第一个找到了李信,扑通一声跪倒在李信面前。

“李队副,昨天是卑职对不住您……”

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昨天完全可以把他交给内卫的人处置,但是这个年纪轻轻的队副,硬生生抗下了天大的压力,选择了和内卫硬碰硬。

现在,这个少年队副的嘴角还有昨天打架留下来的伤痕。

李信心里在想昨天皇宫了事情,伸手把这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扶了起来之后,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认错是好事,但是该罚还是要罚,你昨天启衅内卫,险些惹出大麻烦,就罚你二十鞭子,自己去领。”

这种情况,如果严格一些甚至可以直接革除出羽林卫,但是李信现在要在羽林卫立足,自然要先拉拢一些人心才是。

相比于革除或者罚俸来说,挨几鞭子可以说是再轻不过的责罚了,这个汉子对着李信不住作揖道谢。

李信懒洋洋的挥了挥手:“罢了,以后安分一些就是了,你去吧。”

这汉子愕然抬头,低着头说道:“李校尉,您不问昨天是谁指使的卑职?”

李信淡然一笑:“我问了你会说么?”

李信上辈子,是一个大型部门的经理,手底下管了不少人,对于这种情况再清楚不过,如果追问下去,最后大家都会闹得很僵硬,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反倒会顺畅很多。

昨天在永安门门口,指使这个汉子闹事的,多半是那十个伍长之一,他们闹事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李信抢了这个队副的位置,现在李信已经是羽林卫的校尉,跟他们渐行渐远,没必要像一个娘们一样,死缠烂打。

况且,这个时候的男人最讲义气,自己问了,他多半也不会说。

这个汉子低下头,满脸通红:“李队副,这一次卑职欠您一次大人情,以后羽林卫里,再有人跟你作对,卑职第一个放他不过!”

李信眯着眼睛,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沈刚!”

“好,沈刚,我记住你了。”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还不快去领鞭子,你名字我可记下来了,你逃不脱。”

沈刚听出了李信在跟他开玩笑,脸上露出笑容,大声道:“卑职这就去!”

说罢,他转身离开,自己去羽林卫的军正领鞭子去了。

李信望着沈刚远去的背影,心里暗自感慨。

现在,自己在羽林卫里,终于有了第一个死忠了。

因为昨夜在宫中轮值,所以这天李信是可以休息了,一整夜没睡,他现在也有些困乏,干脆就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他才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李信睁眼一看,一张黢黑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少年人被吓了一跳,顿时清醒了过来。

“章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羽林卫的校尉章骓,这位章校尉此时满脸红光,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声音激动:“李兄弟,恭喜你升官了!”

嘶……这宫中的办事效率好快,短短半天的功夫,羽林卫就收到消息了。

李信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章骓微笑道:“昨天在永安门门口的事,章大哥都知道了?”

“知道了。”

章骓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不就是打架么,咱们羽林卫跟那些没卵的家伙打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说到这里,章骓神神秘秘的说道:“方才为兄可是听上面的人说了,说陛下要升你做校尉,宫里的人亲自给中郎将打的招呼,估计这几天正式的任命就该下来了。”

这位章校尉满脸都是兴奋之色,拍着李信的肩膀说道:“李兄弟,为兄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刚进羽林卫不到一个月就做了校尉,为兄在羽林卫里厮混了十来年,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校尉而已。”

李信穿了衣服,从床上起身,对着章骓微笑道:“小弟只是侥幸而已,对于羽林卫的事务还是一知半解,以后还要麻烦章大哥多多照顾。”

“这是自然。”

章骓哈哈大笑:“以后羽林卫里,李兄弟的事,便是章某的事!”

李信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个黑大汉,开口问道:“章大哥,为何小弟升职了,你会如此高兴……”

章骓嘿嘿一笑:“李兄弟你是为兄麾下的,你升了校尉,不就自然而然的把为兄顶掉了么?”

“把章大哥顶掉那岂不是…”

李信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当即住口,对着章骓拱了拱手,笑道:“原来章大哥也高升了,恭喜章大哥。”

“都是托李兄弟的鸿福。”

章骓红光满面,难掩心中激动:“为兄做了十几年羽林卫了,终于要做都尉了!”

难怪这家伙这么激动,原来是自己要升官了……

李信心里吐槽了一顿,脸上挂着微笑:“那以后,还是要继续麻烦章大哥照顾才是。”

这种时候,傻子也知道李信身后必然有一个天大的背景,章骓笑容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对着李信连连点头:“大家互相照顾,互相照顾……”

说话间,李信已经穿好了衣服,不过他并没有穿羽林卫的甲衣,而是换了一声普通的棉服,对着章骓轻声道:“章大哥,小弟这里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

章骓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李兄弟有事尽管说。”

“是这样。”

李信笑道:“小弟承蒙章大哥引荐,加入羽林卫也有大半个月了,家中幼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想跟章大哥告个假,回家住几天,看一看幼妹。”

章骓爽朗一笑:“这自然没问题,兄弟尽管去,回头为兄替你去跟上面告假。”

李信点了点头,简单带了两件换洗衣服,背在后背上,走出了羽林卫的大营。

章骓一路把他送到大营门口,然后看着李信远去的背影,不由轻声感慨。

“大半个月时间就胜过老子十年,这世道,找谁说理去?”

第七十八章 有人夜来

进入羽林卫之后,李信别的倒没有什么,就是有些担心钟小小在得意楼里住的习惯不喜欢,那里毕竟是一个风月场所,崔九娘平日里也有许多事情需要操忙,未必顾得上她。

现在,他对于羽林卫也算大概熟悉了,也在羽林卫里站稳了脚跟,而且等校尉的任命下来之后,必然会在羽林卫里掀起一股热议,到时候李信这个十六岁的校尉就会成为羽林卫的焦点,在这种时候,回家避一避也是好事情。

李信背着自己的包袱,很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打开院门之后,才发现院子里很是干净,显然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一直有人过来打扫,李信自己烧了桶热水,洗了澡之后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然后迈步出门。

这会儿刚到下午,李信在大街上买了不少吃食,装进了一个纸包,提在手里朝着得意楼方向走去。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李信来到得意楼门口,这会儿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得意楼还没有太过热闹,对于这家店,李信已经是“老熟人”了,他径直走到了后院,在崔九娘侍女萍儿的带领下,找到了正在房间里写字的钟小小。

小丫头拿着李信给她买的毛笔,很是认真的在草纸上写着一个个字,在小丫头的旁边,崔九娘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教导钟小小写字。

崔九娘的字,李信是见过的,她亲手抄给李信的那几十页纸上,每一个字都是清秀隽逸,比李信自己强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如果不是身份使然,她一定会成为京城书界的大家。

萍儿把李信领到房间里,对着崔九娘行礼道:“九娘,李公子来了。”

房间里的两个女人,同时抬头,崔九娘一脸淡然的笑意,而钟小小则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飞扑到李信身边。

“哥哥……”

李信笑着把她抱了起来,轻声笑道:“哥哥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听崔姐姐的话?”

小丫头伏在李信怀里,不住的抹眼泪。

崔九娘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对着李信轻声笑道:“她可乖巧的很呢,刚来的时候每天还要非要给我洗衣服做饭,也不到处乱跑,最近十来天我才开始教她写字,她天分很高,进步的也很快。”

李信上前几步,看了看钟小小在草纸上写的字,字迹虽然有些稚嫩,但是已经隐隐见了样子,比起前段时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李信把小丫头放了下来,笑道:“有崔姐姐这样的名师指点,是她的福分。”

“李公子折煞我了。”

崔九娘含笑道:“李公子这段时间在羽林卫之中,可碰到什么难处?”

“刚开始的时候吃了些苦,好在还算顺利,总算在羽林卫里站稳了脚跟。”

“这是好事。”

崔九娘轻声道:“京城里许多将门子弟,进了羽林卫里都站不住脚,吃不了苦,没过几天就从羽林卫里出来了,李公子这么快就能在羽林卫里站稳脚跟,是有本事的。”

“侥幸而已。”

李信这话并没有谦虚,如果不是因为永安门门口那一场厮斗,他想在羽林卫里有点根基,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这一场变故,不仅仅是让他从队正升到了校尉,更让他在羽林卫里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比如说那个沈刚。

势力这种东西,最难的地方是从无到有,一旦有了个基础,想要扩张就容易得多了。

与崔九娘简单聊了几句近况之后,李信对着她拱了拱手,微笑道:“这段时间,有劳姐姐帮着照顾家妹了。”

这会儿钟小小被萍儿带着玩去了,不在他们两个身边,崔九娘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信,轻声道:“李公子真把这丫头当成自己妹子了?”

李信面色严肃了起来。

“老丈临死之前,小弟应承过他,要把丫头当成自己妹妹养大,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是我的妹子了。”

崔九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她轻声道:“在这京城里待的越久,见的人越多,越觉得李公子这种重情义的人难得。”

李信淡然一笑:“但是因为崔姐姐见到的人,地位都太高了。”

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地位越高的人,往往就会把利益看的越重,就越不把情分当一回事,反而是李信这种从底层出来的人,知道一些人情冷暖。

崔九娘愣了愣,随即缓缓开口:“李公子说的是。”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崔九娘拱手道:“小妹这几天在这里,多有劳烦崔姐姐。”

崔九娘也站了起来,轻声道:“李公子要走?”

李信点头道:“难得告假回来一次,带小丫头回去,给她弄点好吃的。”

说到这里,李信看向崔九娘,笑道:“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崔九娘有些心动,随即缓缓摇头:“得意楼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忙,我就不过去了,下次有时间,再去叨扰李公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过几日你回羽林卫,还会把小小送过来么?”

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足足比李信年长十岁,按照这个时代女性的年纪来说,她的孩子或许都该比钟小小大了,女人上了年纪之后,就会越来越喜欢孩子,偏偏钟小小又很讨人喜欢,也跟崔九娘很投缘,所以她也很喜欢这个瘦瘦的丫头。

李信点头道:“过几日,少不得还要麻烦崔姐姐。”

“不麻烦不麻烦。”

崔九娘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有这丫头在身边陪着我,我心里还能踏实一些,不然每日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李信拱手道:“多谢崔姐姐抬爱。”

崔九娘也弯身还礼。

李信去招呼了钟小小一声,兄妹两个手牵手离开了得意楼,临走之前,钟小小也有些舍不得九娘,还抹了几滴眼泪。

小孩子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待习惯了,就会生出不舍的感觉。

得意楼距离大通坊并不是很近,兄妹两个走了小半个时辰,又在路边买了一些东西,能回到大通坊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

李信正要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公子,已经等在了自己家院子门口。

这个时代没有路灯,远了还有些看不清楚,李信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人是谁,他当即对着这个年轻公子拱手行礼:“李信,见过魏王殿下。”

得意楼的消息,传得好快…

七皇子笑着把李信扶了起来,微笑道:“可算回来了,本王可在这里等你许久了,李校尉。”

最后三个字明显是取笑李信,李信打开院门,伸手虚引。

“殿下里面请。”

第七十九章 李慎要回来了

得意楼本就是魏王府的情报来源之一,所以把自己的行踪通知魏王府,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李信对此并不意外。

但是让他感觉到意外的是,这位魏王殿下竟然开口称呼他为“李校尉”,要知道他升为校尉的正式任命都还没有下来,目前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是寥寥几个人而已,而这位七皇子殿下立刻就能够知道,说明他要么是在宦官之中有耳目,要么是羽林卫被他渗透了。

参考先前的事情来看,这位七皇子殿下八成是跟宫里的天目监,有些不可描述的交易。

进了院子之后,李信先把钟小小送到自己房间里,然后领着七皇子进入正堂,两个人在一张桌子两边坐了下来。

原本李信对于这位七皇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是当他真正进入等级森严的朝廷之后,才越发发现这位七皇子的过人之处。

羽林卫里,一个六品的左郎将,就能将李信视为蝼蚁,而这位魏王殿下,论品级已经超过当朝一品,论职权也是六部的堂官,这种级别的人物,在朝堂之上说话都是有分量的,他处在这个位置上,却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亲自屈尊登门拜访李信这个小人物,这就是常人所不能及之处。

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李信微微低头,对七皇子说道:“殿下有什么事情,传唤一声就是了,哪里敢劳烦殿下亲自登门。”

从前李信不晓得庙堂规矩,一切都可以装作不知道,现在他多少一些朝堂上的章程,这种客气的话不管是不是真心,说总是该说一说的。

魏王殿下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信:“信哥儿做了几天羽林卫,倒养出了一副官腔,真是难得。”

李信脸色微红,低头道:“殿下这么晚亲自来寻我,不知道是……”

“是有些事情,要跟你确认一下,再有就是京城外头有消息传进来,特来知会你一声。”

李信面色平静。

“殿下请问。”

七皇子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信哥儿用不着这么紧张,就当是家常闲聊,如今你也是有官身的人了,不要把自己放的太低。”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从前没有当官,不知道殿下威严,如今在羽林卫里做了几天小卒,才知道从前怠慢了殿下。”

“不怠慢,不怠慢。”

七皇子微笑道:“就像从前那样说话就好。”

这位魏王殿下伸手敲了敲桌案,声音低了一些:“信哥儿,你那天……见着父皇了?”

李信点了点头:“见着了。”

七皇子脸色严肃起来,沉声道:“父皇他……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李信皱眉回想了一下,然后开口道:“陛下与我提了卖炭翁还有九……九公主的事,不过也就是提了提,没有真的追究下去。”

魏王殿下呵呵一笑:“这么说,你知道小九的身份了?”

李信低头道:“之前猜到了一些,现在确认了。”

“你这个校尉,也是父皇赏的?”

李信默然点头。

“父皇还没有有说什么别的事情?”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似乎是想让我回平南侯府去,临走之前吩咐了一句,说平南侯今年会回京城,让我与他好好谈一谈。”

七皇子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向李信:“那信哥儿你的意思呢?”

李信回答的毫不犹豫:“既然陛下让我跟平南侯谈,等平南侯回京了,见我肯定是要见他的,但是估计不太可能谈得拢了。”

李信的想法,是想让平南侯李慎,跪在自己母亲坟前忏悔,但是李慎是何等身份?他是当朝的柱国大将军,平南侯,位高而且权重,这样一个人,李信不认为他会低头。

魏王殿下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声音低了下来:“这件事无非就是低头与不低头的事情,你与平南侯之间毕竟有血亲,向他低头不丢人,这事有父皇说了话,你重回平南侯府并不难。”

李信淡然一笑:“我可以向许多人低头,独独不能向李慎低头。”

七皇子皱了皱眉头:“从皇祖平定天下以后,我大晋几十年来,可再没有封过一个公侯了。”

他声音平缓:“那个平南侯府的世子李淳,你也见识过,除了好勇斗狠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只要你重回平南侯府,将来这个平南候爵,必然是你的囊中之物。”

“殿下,我不止一次的提过这件事情。”

李信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我与李慎毫无关系,更不会去什么平南侯府。”

这个少年人声音低沉:“记得当初殿下说过,将来如何,都是李信自己的事情,怎么才一个月时间,殿下就要替李慎做选择了么?”

七皇子皱了皱眉头:“我只是想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出路。”

李信沉声道:“殿下若再提这件事,李信以后见到殿下,可就要绕着走了!”

“罢了,罢了。”

魏王殿下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说这件事了,本王做事一向不强求,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说到这里,这位魏王殿下咳嗽了一声,开口解释道:“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固然有自己的私心在,但是更多的是为了你好,这天底下无数人在京城里打拼,能够出头的,始终都是那些有背景的,你有个身份,以后做什么都能顺畅不少。

李信低头,语气平静:“有朝一日,李信若能辅佐殿下登基,自己就能成为背景,不需要去攀别人的高枝。”

七皇子洒然一笑:“说的也是。”

“信哥儿,别的不说,单单你这份气魄,就要比常人高出太多了。”

这位魏王殿下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你有这个心思,本王也不能让你失望,今后便绝口不提平南侯府了,不过有件事还是要告诉你。”

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淡然道:“根据京城外头的消息,平南侯李慎,此时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按照行程,长则半个月,短则十天,他就会回到京城来了。”

说到这里,魏王殿下呵呵一笑:“这位平南侯,轻易可不愿意回京,这一次他回京城里,或多或少都是因为信哥儿你,等他回京了,信哥儿该如何处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李信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在另一个“李信”的记忆中度过了,这导致了在某种程度上,两个李信已经慢慢的成为了一个人,此时听到李慎的消息,让李信心里大为震动。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第八十章 愤怒的天子

承德十八年转眼间进了二月,天气稍稍暖和了一些,在京城南边的官道上,两人两马前后而行,前面的是一个穿着布衣的中年人,后面则是一个年轻人。

中年人皮肤微微有些发黑,但是相貌很是俊朗,两撇胡子更是让他显得有些潇洒,是一个看起来很有味道的中年大叔。

“钟鸣,到哪了?”

走在后面的年轻人低头道:“侯爷,应该是快到京城了。”

这个年轻人说话带着浓浓的蜀音,显然是巴蜀人士。

而这个中年人,就是已经三年多没有回京的平南侯李慎。

他是当朝的平南侯,更是朝廷的柱国大将军,按照常理来说,回京最起码也要带上几十上百个部曲,才能显出排场,但是这位平南侯偏偏就只带了一个年轻人,两个人很是低调的回了京城。

李慎在马上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不远的京城,小声嘀咕了一句:“还真到京城了,几年没有回来,都快认不得了。”

说完,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年轻人,微笑道:“马上天黑了,咱们快一些,这京城可比南疆繁华的多了,等回了侯府,再好生让你见识见识。”

钟鸣低头道:“多谢侯爷。”

说完话,两个人的马速提上去不少,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赶到了京城的南城门口,这会儿天色快要暗了,守城的士兵马上就要闭合城门,李慎正要叫门,突然看到城门下站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位平南侯翻身下马,走到这个老人面前,拱手笑道:“大公公许久不见,身子可还硬朗?”

这个老人,正是跟在承德天子身边的大太监陈矩,陈矩闻言连连摆手,恭声道:“在侯爷面前,可当不得一个大字。”

平南侯与承德天子,早年交情极好,几乎以兄弟相称,因此陈矩在这位侯爷面前,也不敢摆架子。

李慎笑了笑,轻声道:“大公公事务繁忙,怎么有空在这里等我?”

陈矩低头道:“侯爷,陛下急着见你。”

李慎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着的布衣,苦笑道:“大公公,李慎一路从南疆赶过来,风尘仆仆不说,身上也有些邋里邋遢的,这样,容我回一趟侯府,沐浴更衣,换上朝服之后,再去面见陛下。”

陈矩低头道:“侯爷莫要为难我了,陛下特意让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把侯爷请进宫里去,许多年不见,陛下可一直很是惦念侯爷。”

李慎犹豫了一番,低声道:“大公公,我也很是惦念陛下,但是穿这一身去,未免冲撞了圣驾……”

陈矩低声道:“这样,侯爷您先跟我进宫,我派人去侯府去您的朝服,火速送进宫里去,您就在宫里换衣裳,怎么也是来得及的。”

李慎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这样,大公公带路吧。”

说着,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随从,淡然道:“本侯要进宫面圣,你回侯府去,替本侯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钟鸣低头道:“是。”

………………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一身一品柱国朝服的李慎,显得威严了许多,他迈步走进了长乐宫里,对着龙椅上的承德天子单膝下跪:“臣李慎,叩见陛下。”

承德天子连忙从走了下来,伸手亲自把李慎扶了起来,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大将军,呵呵笑道:“几年不见,朕的李大将军又老了一些。”

李慎顺势站了起来,微笑道:“臣是凡夫俗子,年齿大了,自然就老了。”

承德天子拉着李慎的手,笑道:“朕在偏殿让他们弄了一桌酒菜,走,你我兄弟好几年未见了,去喝几杯。”

李慎弯着腰,声音恭敬:“臣遵命。”

君臣两人在偏殿的一张桌子两边坐了下来,客气了几句之后,承德皇帝亲手给李慎倒了杯酒,轻轻叹了口气:“几年没有回京,足见南疆那边事务繁重,你当年也是个翩翩少年郎,如今成了这个模样,着实辛苦你了。”

李慎低头道:“这都是臣的本分,南疆遗民大多在深山里头,顽固不化,稍有不慎就会起兵作乱,臣在南疆,确实是脱不开身。”

承德皇帝眯着眼睛微笑道:“这次回京,是为了你那个从永州来的小儿子?”

李信的事情,不止一个人写信告诉了远在南疆的李慎,因此这位平南侯多少是知道一些京城里的事情的。

这位柱国大将军脸色僵了僵,随即低头恭声道:“陛下,近来京城里确实有一些风言风语,家兄李邺也给臣去信说明了,不过那个李信,不是臣的儿子,与臣没有半点干系。”

承德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李慎一眼:“你不要嘴硬,在外面有些风流帐,也是正常的事情,你那个小儿子朕见过了,生的跟你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这孩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现在在羽林卫里做事,你这几天去见一见他,好好跟他说话,多多弥补一些也就是了。”

李慎面色不变,低声道:“陛下,臣当年在南疆跟随父亲与旧蜀贼人厮杀受伤,的确在永州养过一段时间的伤,但是在永州并没有认识什么女子,这个自称李信的人,绝不会是臣的儿子。”

承德皇帝面色严肃了起来。

“真不是?”

李慎摇头道:“臣不敢欺君。”

承德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这个自称李信的少年人,这段时间在京城里闹出了不少事情,本来看在你的情面上,朕没有把他怎么样,现在既然确认了是冒认的,那朕就要好好追究一番了。”

李慎点头道:“此人冒认臣的儿子,欺骗陛下,的确罪不可赦。”

承德皇帝认真的看向李慎,没有发现李慎脸上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之后,笑着摆了摆手:“罢了,他也从没有说过自己是你的儿子,只不过京城里的人都误会了而已,况且他前些日子还立了功,现在倒不好再跟他算旧账。”

说到这里,承德皇帝端起酒杯,与平南侯轻轻碰了碰,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能在南疆潇洒,朕却被困在京城里动弹不得,当年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现在境遇竟如此悬殊,朕着实有些羡慕你啊。”

李慎苦笑道:“臣在南疆,不止一次受伤,可没有半点让人羡慕的地方。”

“罢了,不说这些了。”

承德皇帝仰头喝了口酒,然后面色诚恳的看向李慎:“朕现在有个难处,想请你给出个主意。”

“陛下问就是。”

承德天子低声道:“你说,这京城里的四个皇子,朕该立谁?”

李慎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此天家大事,应由陛下乾纲独断,外臣焉能置喙!”

承德天子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摇头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朕随口问一问而已。”

李慎从地上站了起来,仍旧双股战战。

承德天子见状,也没了兴致,挥手道:“罢了,你许久没回京,也该回去见一见夫人儿子,朕就不留你了。”

李慎如获大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连忙告退。

等到李慎走远之后,承德皇帝脸上的表情变为愤怒,他狠狠一拂,把桌子上的酒菜统统扫在了地上,顿时满地瓷器碎片。

“滑不溜手!”

站在一旁的陈矩慌忙走了过来,站在承德皇帝身后,颤声道:“陛下息怒……”

承德皇帝怒气不减,愤怒的拍了拍桌子。

“那李信,焉能不是他的儿子?”

“就因为李信跟老七走的近,他就硬生生不认了!”

“他就是想把自己,想把李家摘出去!”

说到这里,承德皇帝面孔都有些扭曲了。

“这天底下,哪有平叛平三十多年的道理!”

第八十一章 打断腿

大晋驻守在南疆的军队,名叫平南军,当初就是第一任平南侯李知节带着这支军队,踏破了南蜀的国都,将南蜀国土纳入大晋版图。

这可是灭国的功劳。

功高就会震主,按照道理来说,这平南侯李氏,不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事实偏偏就是李家两代平南侯与姬家两代皇帝相安无事,到了李慎这一代,反倒更加亲近,因此,君臣二人被朝野上下传为佳话。

可是,这天底下没有这么多的佳话,两家人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是因为那支平南军,早已经不跟皇帝姓了。

这支军队,呈报给朝廷的编制是十万人,但是具体究竟有多少人,就只有平南侯李慎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位“两股战战”的平南侯,战战兢兢出了皇城之后,两只腿马上就不抖了,在宫门口牵了自己的马匹黑马,对跟过来相送的大太监陈矩拱了拱手,就上马朝着永乐坊走去。

永乐坊距离皇城并不远,李慎的马又是难得的好马,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就在到了平南侯府的正门。

很快,平南侯府的中门大开,玉夫人走在最前面,带着一众家人,对着李慎行礼。

“恭迎侯爷回府。”

看起来黑瘦的李慎淡淡的挥了挥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这话一说,平南侯府的下人们顿时散了,只剩下玉夫人还有小侯爷李淳,李慎看了自己这个大儿子一眼,面无表情。

玉夫人上前拉着李慎的衣袖,陪着笑脸说道:“侯爷一路奔波辛苦,还没有吃饭吧,妾身收到报信之后,就让家里人弄了一桌侯爷爱吃的菜,等着侯爷回来呢。”

李慎淡淡的点了点头:“从回来就在宫里折腾到现在,的确饿了。”

陪皇帝喝酒,自然是不能一个劲吃的,事实上刚才的那一场谈话中,君臣两个人都在勾心斗角,互相试探,并没有吃几口饭。

玉夫人簇拥着李慎,走进了平南侯府用饭的偏厅,偏厅里摆满了满满一桌子菜,玉夫人拉着李慎坐下来之后,笑着说道:“等了侯爷许久,有些菜都凉了,妾身让他们去热一热。”

“不用了。”

李慎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然后摆了摆手:“在军中,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热不热的无所谓,你们也都坐下来吃。”

李慎是傍晚时分到的京城,这会儿从宫里回来,已经是深夜了,不过这个时候,平南侯府没有一个人吃了晚饭,因为他这个主人没有吃,下面的人没有人敢动筷子。

小侯爷李淳也饿到了现在,闻言也坐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筷子。

此时,正在埋头吃饭的李慎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同猛虎一样看向李淳:“谁让你吃了?”

李淳被吓了个激灵,连忙站了起来,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己的父亲:“爹……”

李慎继续吃饭,头也不抬:“滚去祠堂里跪着,等我吃了饭有点力气的再收拾你。”

李淳脸色有些发白,他看向自己的母亲,玉夫人嫁给李慎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夫君生这么大的火气,她赶紧给自己的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李淳先去祠堂。

李淳离开偏厅之后,玉夫人挤出一个笑脸,坐在李慎身边,开口问道:“侯爷,淳儿什么事惹您生气了,您跟妾身说一说,妾身一定饶不了他。”

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李慎吃饭一直很快,他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转头瞥了玉夫人一眼,声音平静:“你生的这个儿子,想要要我李家上下,还有南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

玉夫人脸色惨白,她颤声道:“侯爷,淳儿他…一直懂事,他不敢做这种事的……”

李慎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一脚踩在椅子上,把这把椅子踩的四分五裂,然后他从满地的椅子零件中寻了一跟最粗的木头,提着这根木头,朝着李家的祠堂走去。

玉夫人被吓傻了,直到李慎走出偏厅很久,她才急忙追了上去,口中悲乎:“侯爷……侯爷…”

李家祠堂里,小侯爷李淳正跪在李家的祖宗牌位面前,平南侯李慎手持一根粗粗的木头,神色漠然。

“我不在京城的这几年,你都做了什么?”

李慎平日里是一个还算温和的人,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对待家里人都是和颜悦色的样子,对李淳虽然有些严厉,但是也没有太过过分。

这是李淳第一次见到李淳生这么大的气,这位小侯爷脸色有些发白,颤声道:“爹……孩儿没有做什么啊…”

李淳在自己儿子面前蹲了下来,声音漠然:“我离京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京城中事,严禁沾惹,叫你好好在家中习文练武,等将来去南疆,接过我的位子。”

李淳脸色苍白:“爹,孩儿有好好读书,家传武功也没有落下。”

李慎站了起来,狠狠一脚踢在了自己儿子的肚子上,这位平南侯声音愤怒:“可是你结交皇子!”

“你知不知道,我李家能长存半甲子,是因为什么?”

李淳被李慎一脚踢的满地打滚,哪里能说出话来,李慎手中的木棍挥出,精准的打在了李淳的后背上。

“就是因为我李家,从来不招惹是非!”

从李知节以来,李家就从来没有干涉过夺嫡的事情,更没有在朝堂上有任何站队的行为。

当年李慎与当今的承德天子交好,是因为承德天子是先帝唯一的皇子,也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所以李慎才会跟承德天子“从小玩到大”,到了现在成为君臣佳话。

而这位小侯爷李淳,之所以结好四皇子,也有一些学自己老爹的意思在里面。

可是,当今的承德皇帝,可不止一个儿子。

李家在外拥兵,只要不参与站队,将来无论哪一个皇子成为皇帝,都不得不继续重用李家,这本来是“稳赢”的局面,可是只要一站队,这个百分百赢的局面,就会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赢面。

比如说,假如平南侯府倒向四皇子姬桓,而这位四皇子将来夺嫡失败的话,新帝就会把平南侯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一时半会处理不了李家,也会想方设法的让李家灰飞烟灭。

李家本来不用入局。

李慎一棍子下去之后,心中怒气不减,他大声道:“站起来。”

李淳是练过武的,身子很是健壮,一般人被打了这么两下,估计就站不起来了,可是这位小侯爷,咬着牙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李慎挥起手里的木棍,就要再次打下去。

祠堂门口,玉夫人冲了进来,拉住了李慎的手,哭道:“侯爷,再打就要打死他了……”

李慎冷冷的看向玉夫人:“谁让你进来的?”

祠堂重地,本就只许男丁进来,正常情况下,玉夫人是不被允许进来的。

玉夫人满脸泪水,哭道:“侯爷,您要打淳儿,就干脆连妾身也一起打吧……”

玉夫人出身郑氏,是大晋的一个大家族,在朝中都颇有影响力,平日里,李慎对她也是相敬如宾。

可是现在,李慎仍旧面无表情。

“你替他求情,你知道这畜生做了什么事情?”

李慎被气的浑身发抖:“父亲好容易把南疆经营成现在这个局面,只要南蜀余孽一天不清,我们李家就能一天富贵,平南军也能够跟朝廷安然无恙!”

平南侯府镇守南疆,已经三十多年了,这三十多年来,朝廷不止一次想要更换平南军的主将,但是往往朝廷的调令还在路上,南蜀的余孽就会立刻开始作乱,那些新任的将军指挥不动平南军,都只能黯然离开。

有些,还死在了南疆。

似乎只有李家,能让南疆安定下来。

这就是养寇自重。

“可就因为这个畜生,南疆十万大军都被他推到了险境!”

李慎冷冷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厉声道:“你若是还姓李,你就站过来!”

李淳颤巍巍的站到了李慎面前,对着自己的母亲咬牙道:“母亲,您不要过问了……”

李慎手中的棍子,毫不留情的重重挥了下来。

“咔嚓”一声,棍子断了。

李淳的腿也被打断了。

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疼得直冒冷汗,但是他硬生生的咬着牙,一声不吭。

李慎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声音冷然:“就因为你胡作非为,我被逼的不得不回京一趟处理这件事,从今天起,如果再给我知道你与任何皇子有什么联系,我便把你活活打死在这祠堂里头!”

说到这里,李慎冷冷的看了一眼母子两个人。

“慈母多败儿,你平日里对他严厉一些,他今天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都给我滚。”

玉夫人满脸泪水,喊了几个下人,把咬着牙不肯喊痛的李淳抬了出去。

而李慎,则是在祠堂里找了个蒲团,跪在了李家列祖列宗灵牌面前。

他对着自己父亲李知节的牌位恭敬叩首。

“父亲,儿替不肖子孙,给您赔罪了。”

第八十二章 兄弟父子

李慎回京之后,不仅是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腿,更是闭门谢客,平南侯府再不接见外人,他本人在祠堂里静坐了几天,等到朝廷大朝会的这天,才正式换上朝服,准备上朝面圣述职。

这天一大早,这位当朝的柱国大将军身穿一品朝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永乐坊的街道上,准备入宫上朝,他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亲王朝服,身材颇为高大的年轻人,静静的站在道路旁,显然已经等候许久了。

李慎面色平淡,从马上跳了下来,对着这个年轻人拱手行礼:“李慎,见过齐王殿下。”

这个年轻人,正是齐王姬桓,当朝的四皇子。

四皇子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对比李慎来说,的确还是个年轻人。

这位四皇子面对李慎的行礼,连忙拱手还礼,赔笑道:“大将军是小王长辈,不敢当大将军礼数。”

李慎是当朝的柱国大将军,这个头衔可比一个平南侯风光的多,在官场上称呼,自然是选最大的头衔喊。

姬桓是当朝的兵部尚书,不过兵部虽然主掌武将的选授简练,但是并不掌管兵权,况且李慎的品级是从一品,比起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还要高出一级,因此兵部对于李慎早就没有了节制的权力。

李慎低声道:“齐王殿下等在宫门口,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

姬桓面色正经起来,低声道:“大将军,是这样的,小王近来听说小侯爷被您重重责罚了一顿,因此特地想跟大将军解释一番,小王与贵公子是私交甚好,但是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小王与贵公子之间没有半点触及到政事,希望大将军不要因此误会了贵公子。”

李淳被打的事,虽然没有传开,但是京城里还是有一些人知道了,这位四皇子最是关注平南侯府,自然收到了一些风声,他今天特意在这里等候这位平南侯,就是想要尝试跟平南侯府挽回关系。

李慎微微低头,淡然道:“齐王殿下,怎么教儿子是下官的家事,我李家自有家法规矩在,殿下应该不至于插手李家的家事罢?”

“不敢。”

姬桓勉强一笑:“小王只是不想大将军父子之间有什么误会,因此想帮小侯爷解释一番,免得他受了什么冤屈。”

平南侯府家大业大,家里的下人就有几百个,难免会有口风不紧,或者故意走漏风声的人,现在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平南侯府的小侯爷,被他老爹打断了腿。

对于这种情况,李慎并不在意,他甚至是故意让这个消息传出去的。

这位柱国大将军对着姬桓淡然一笑:“齐王殿下,李淳是下官的儿子,如何管教,也是李家的家事,下官就是把他打死了,也不干外人的事情。”

这话就说的很是生硬了,不过姬桓还真拿李慎没什么办法,这位四皇子吃了瘪,只能摇头叹了口气,对着李慎拱了拱手:“大将军,切不可伤了骨肉情分。”

李慎不再回话,对着姬桓拱了拱手,双手拢进朝服里,朝着宫门走去。

李慎刚走,同样穿着亲王朝服的年轻人,走到姬桓面前,呵呵笑道:“皇兄怎么了?”

七皇子姬温。

之前李淳与姬桓交好,京城里的许多人都以为平南侯府已经倒向了七皇子,姬温心里也有些怀疑,这一次平南侯回京,直接把李淳的腿打断了,就是一个很清晰的表态。

这个态度就是,李淳做的事情,与平南侯府无关,平南侯府也不会认。

收到这个态度之后,最开心的当然是其他几个皇子,因此七皇子现在心情很好,满脸带着笑容。

姬桓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他瞥了七皇子一眼,声音冷然:“无事。”

魏王殿下也不生气,只是沉声道:“看来是那位平南侯给四哥脸色看了,他好大的胆子,一个外臣敢这样对待我大晋的宗室,四哥放心,稍后上朝,兄弟替你参他一本。”

这话纯粹是捣乱的,以李慎现在的地位,就连承德天子轻易都动不了他,何况是几个还没有真正掌权的皇子。

姬桓冷哼一声,负手朝着宫门走去。

兄弟两个人拌嘴的时候,李慎已经来到了永安门门口。

此时,永安门门口,是黑衣黑甲的羽林卫在轮值。

这些羽林卫之中,领头的是一个少年人,不过少年人并没有在成楼下站岗,而是站在了城楼之上,淡淡的看着这位平南侯入城。

看清楚李慎的模样之后,李信才明白那位承德天子并没有骗他,这位平南侯确实跟他有六七成相像。

第一次见到亲爹,李信心里颇为复杂。他微微低着头,把自己的目光藏在了头盔下面。

已经下马步行的李慎,行走在宫中,突然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就看到了永安门城楼上,一个黑衣黑甲的年轻人。

李慎有些愣住了。

这种骨肉之间的情分,用言语很难描述,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直觉上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几个呼吸之后,李信转身继续在城楼上巡视。

同时,李慎也移开目光,面无表情的朝着宫中走去。

他的大儿子李淳,还有可能跟四皇子撇清关系,可李信已经与七皇子纠缠在了一起,不太可能分的开,就因为这个,李慎就绝不会与李信相认。

因为这位平南侯,看起来是一个人,其实是南疆十万大军的利益结合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替整个集体负责。

李慎脸色漠然,一步一步沉重无比。

他心里清楚,自己要再一次对不起永州城那个花一样的女子了。

城墙上了李信,看着迈步远去的李慎,也是面无表情。

李信不认他这个儿子的事情,李信这几天也从七皇子那里听说了,最初的时候,他心里还多少有一丝失落,不过只是有一丝而已,反正不管李慎愿不愿意认他这个儿子,他也不会去认李慎这个父亲。

这样也好,将来大家撕破脸皮的时候,李信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此时,这一对父子俩的表情,一模一样。

李信眯了眯眼睛,心中微微冷笑。

“你以为把李淳打一顿,李家就能够安然脱身?”

第八十三章 关你屁事?

如今的李信,已经在羽林卫里待了接近两个月时间,再加上他又成了校尉,所以不用住在羽林卫大营,只要按时点卯就行了,因此现在他又住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实际上,出轮值任务本来都不用他亲自来,只要派几个手下人去就行了,不过李信知道平南侯会从永安门入宫,所以特地在那里等着,想要见一见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在永安门待了一个上午,到了下午时分,李信跟手下的队正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永安门,反正今天他也见着了李慎,没必要继续在永安门继续待着,就转身返回了羽林卫大营。

回了羽林卫大营之后,李信并没有回自己的营房,而是提着一壶酒,到了另一个校尉营里,寻到了一个只有一只胳膊的老校尉,把酒壶放在了老校尉面前。

这老校尉姓王名钟,早年是跟随武皇帝打过国战的老卒,后来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就不得不从前线退了回来,因为身上功勋不少,被安排进了羽林卫做事。

按照道理来说,凭借王钟的功劳,几十年下来他怎么也能成为羽林卫的两个郎将之一,可是他脾气不好,又不太懂得钻营,二三十年下来,竟然还是一个校尉,一点都没有动弹过。

不过,这个老校尉,乃是羽林卫里的第一拳师,羽林卫上下,没有几个人能在这个独臂老校尉手底下走过两三招。

李信进入羽林卫之后,一直想着打熬身体,就让章骓帮着找一个师父,经过章骓介绍,老校尉才勉强收下李信这么个不记名弟子,老头子爱酒,李信也就经常送点酒过来给他。

按照道理来说,羽林卫乃是军营,一般都是禁酒的,不过王钟是羽林卫里资历最老的校尉,就是中郎将叶璘,见到他也不敢摆谱,因此倒没人管的住他。

李信放下酒壶之后,对着老头子躺在一边的老头子笑道:“王师父,弟子看你来了。”

王钟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李信,然后看到了李信手里的酒壶,懒洋洋的摆了摆手:“酒放在那里,滚蛋。”

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把酒壶放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开。

他跟王钟学拳,已经有小半个月时间了,这半个月以来,这位老校尉除了指点了他一个拳桩,让他每日扎马步以外,再没有教过别的任何一个东西。

不过王钟教给李信的拳桩,他倒是每天都在练,半个月下来,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一样,但是李信的体力比起从前明显要好了一些。

李信转身走了几步之后,老校尉睁开眼睛看了李信一眼,懒洋洋的说道:“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肉,能弄到牛肉最好。”

所有的农业王朝,杀耕牛都是犯法的,但是这其中有一个误区,杀牛固然犯法,但是吃牛并不犯法,因为牛总是要死的。

牛死了之后,只要上报官府死因,核实清楚之后,就可以正常的宰杀买卖了。

所以牛肉虽然金贵,但并不是完全弄不到。

李信回头对老校尉笑了笑:“知道了。”

老校尉说完这句话之后,又闭上了眼睛,呼呼睡去。

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王钟的校尉营,回到了自己的营房里,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就换下了身上的羽林卫黑甲,离开了羽林卫大营。

他现在,也不用每天住在羽林卫大营里了,除了出任务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回到大通坊里睡,毕竟大通坊也在南城,距离羽林卫大营并不算太远。

本来打算直接回大通坊,但是想起了王钟的话,李信特意去了趟西市,买了几斤牛肉回来。

他这个身子,相对来说的确太过瘦弱了,如果不刻意锻炼一下,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会不太方便。

提了几斤牛肉,李信一个人回到了大通坊的时候,天色已经到了傍晚,李信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自己家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信面色微变。

他在羽林卫“上班”,家里就只有钟小小一个人,平日里也就崔九娘偶尔会来看看这个小丫头,不可能有别的男人会来。

而且里面这个男人的声音,显然也不是七皇子。

李信把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他是羽林卫的校尉,虽然没有穿甲,但是羽林卫的制式长刀他还是随身带着,以防不测的。

这个时代,刀弩之类的管制物品,与后世的枪没有什么区别,能合法配“枪”,李信没有不配的道理。

右手放在刀柄上,左手缓缓推开房门。

院子里,一个中年男人,正席地而坐,跟钟小小说故事。

本来以卖炭妞略显“自闭”的性子,是不太可能跟外人交谈的,而且李信也叮嘱过她,不让她跟陌生人说话,不过这个中年人与李信长的很像,自称是李信的长辈,小丫头也相信了,就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听这个中年男人讲故事。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李信早上看到的,大晋柱国大将军,挂兵部尚书衔的平南侯李慎。

此时,这位柱国大将军穿着一身布衣,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笑呵呵的在给小丫头说着故事。

李慎一身走南闯北,自然见识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钟小小坐在旁边,听得很是入神。

院门被“吱哑”一声推开。

李信手里提着牛肉,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钟小小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跑到李信身边,拉着李信的衣袖,低声道:“哥哥,这个人说认得你……”

李信低头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他骗你的,这个人是个坏人,以后再过来,可不要把他放进来了。”

钟小小往李信身后缩了缩,重重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李信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径直越过李慎走向了里屋,然后把小丫头放了下来,关上房门,轻声道:“丫头,你在里头好好写字,等哥哥叫你,你再出来。”

钟小小似懂非懂,不过她很听李信的话,当即点了点头。

安排好了小丫头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了外面的院子里,此时,院子里的李慎已经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看到李信从房间里走出来之后,这位平南侯声音平静:“很招人喜欢的小丫头。”

李信瞳孔一缩。

这个人,说的……是永州话!

虽然不是很地道,但是总归有七八分相像。

李信面色冷然:“侯爷国之柱石,怎么屈尊到我家里来了?”

李慎面带微笑:“你娘呢?”

“死了。”

平南侯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

李信骤然抬头,恶狠狠看向面前的这个一品柱国大将军。

“关你屁事!”

漫客1说

咳,下一章要晚一点。

顺便解释一下更新的问题,起点没上架的新书都是一天两更,四千字左右,我每天都更五千差不多,已经不慢了,求不喷……

第八十四章 我忘了

因为两世为人的关系,李信平日里都显得很是老成,即便在面对那两个南蜀刺客的时候,李信也没有乱了阵脚,但是此时,这位少年人内心出离愤怒,已经有些失态了。

李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面色平静:“你娘……走之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李信面色漠然,一言不发。

他的母亲生前,因为一直被人欺辱,所以很少说话,有时候好几天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把所有的事情都闷在心里直到快病死的时候,这个被家乡人骂了十几年的可怜女人,才把李信叫到床边,让李信到京城去寻自己的父亲。

那是一个心地纯良的女人,她心里丝毫没有让自己儿子大富大贵的想法,之所以让李信去京城,只是担心自己走了之后,自己的儿子无人照顾,想让儿子去京城里找一个吃饭的地方而已。

她是知道李慎的身份的,如果她是贪图富贵的人,早就动身到京城来了,也不至于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到这么大。

这些“记忆”,李信午夜梦回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了一遍又一遍,此时他看到自己面前这个无悲无喜的罪魁祸首,心里说不出的憎恶。

“李侯爷,没什么事的话,请你离开在下的家。”

李信神色漠然:“在下的家事,没什么需要跟你说的,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在下还要给舍妹弄饭吃。”

说到这里,李信看向面前这个穿着便衣的中年男人,冷声道:“你在这里,我会吃不下饭。”

李慎并不生气,他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声音平静:“你很恨我。”

李信摇头道:“我并不恨你,应该恨你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我只是单纯的看着你恶心。”

李信的这句话,本来是说另一个被冻死的“李信”,但是在平南侯李慎听来,却另有一层味道。

他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母亲应该恨我,我也确实对不起她。”

话说到这里,李信再也忍耐不住。

他朝前走了两步,面无表情的说道:“李侯爷既然有这个心思,这十几年为什么不去寻她?”

李信的母亲原本只是乡下的一个少女,家境还算不错,从小也没有吃过太多苦,可因为未婚生子,被乡里人辱骂嘲笑,后来更是把她赶了出去,但是十几年来,她并没有对外人吐露过关于李慎的半个字,也没有跟外人说过半句怨言。

这个可怜的女子,把所有的苦都埋藏在了心里,最后带进了土里。

现在的李信,已经不能算是她的儿子,或者说不能完全算是她的儿子,但是当李信看到关于这个女子的记忆的时候,心里难免还是有些触景生情。

那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十多年来,她每次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除了“李信”因为旁人的“辱骂”跟别人打架的时候,她会打着笤帚假模假样打上几下,其余的时候,她从未对李信发过一次火。

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本应该被生活温柔以待,可是老天待她很不好,硬生生让她吃了一辈子苦。

甚至直到她死的时候,墓碑上都没有刻下名字,因为娘家人觉得丢人,又没有婆家人可以认她。

想到这里,李信声音激动了起来,他冷冷的看向面前的这位平南侯,嘶声道:“以你的权势,哪怕不用自己去,只要一句话,她就可以很好的过一辈子!”

“她过世的时候,还不到三十三岁阿!”

李信今年是刚满十六岁,当初李信的母亲见到这位平南侯的时候,刚好也是十六岁。

李慎在永州养了三个月伤,她在十七岁生下李信。

三十三岁,在后世有些女子可能还没有成婚,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可是李信的母亲在这个年纪,就受尽了人世苦楚,因为一场风寒,便撒手而去了。

面对着李信的质问,这位平南侯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眼皮子动了动,最后淡然开口。

“忘了。”

“忘了?”

李信被这两个字,激的双目赤红,他猛然上前,抓住了李慎的前襟,嘶声道:“你说你忘了?!”

李慎低头看了看李信抓在自己胸口的手,淡然的往后退了几步,眯着眼睛说道:“当年我离开永州之后,就接任了平南侯的位置,其后常年奔波在京城与南疆之间,为国家大事忙的不可开交…”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少年人,声音平静。

“你没有经历过那种状态,应该理解不了,在那种情况下,自然很容易忘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李信双目猩红,身体微颤。

他上辈子也是见过不少渣男的,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渣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李信双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心中涌出一股拔刀砍人的冲动,这股冲动极为强烈,李信只能咬着牙才能勉强忍住。

“你不用这么生气。”

李慎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看向了李信按在刀柄上的右手,呵呵一笑:“我李家世代习武,就凭现在的你,十个也不会是我的对手,还是不要动武的好。”

李信看向李慎,双目几乎要择人而噬。

李慎对李信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双手背负在身后,自顾自的说道:“当年这件事,回想起来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娘,本来你进京寻我,我也该好生补偿你,最起码也该给你一个前程。”

“可是……”

李慎抬头看向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淡然道:“你是你偏偏跟七皇子搅在了一起,那咱们之间的缘分也就断了,这么说虽然有些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但是我李家背后还有许许多多人的身家性命,为了这些人,我也绝不会让李家陷入夺嫡之争中。”

“所以……”

李慎站直了身子,看向眼前的这个少年人:“所以尽管你的确是我的儿子,但是平南侯府也不能跟你有半点干系,以后京城里,你也不会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

说到这里,这位柱国大将军呵呵笑道:“因此,以后你再在京城里四处蹦哒的时候,可要想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再像之前那样不知死活,很有可能就真的死了。”

说到这里,李慎转身朝着院门走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李信一眼。

“最后劝你一句,皇子夺嫡,是天底下最凶险的事,固然有人能在里头赚的盆满钵满,可也有人在里头尸骨无存。”

“尤其是你这种没有本钱下注的人,往往会死的惨不忍睹。”

说要,他就要离开李信的院子。

李信双手狠狠握拳,指甲几乎刺进了肉里。

他很少这么失态,但是他真的被这位平南侯气到了。

“李侯爷,我有一件东西要还给你。”

李慎停下脚步,淡然一笑。

李信从腰里取出那块他贴身带着的那块白色的“慎”字玉牌,狠狠摔在地上。

玉石是刚脆之物,碰到石板,立刻碎成了好几块。

“只当我娘亲,十七年前,认识了一条狗。”

“这块牌子,我代她还给你!”

这块牌子,是李慎离开永州的时候,递在那个少女手里的,当时这位小侯爷说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永州娶她。

可是她没有等到那一抬花轿。

李慎眯了眯眼睛,最后弯下身子,把地上的几块碎片捡了起来,放进了衣袖里。

“这块玉牌,本来足够你求我办一件事情,可惜,你没有珍惜。”

说罢,这位柱国大将军负手离开了李信的院子。

“京城风大,你好自为之。”

第八十五章 美差

按照道理来说,李信在这件事情里只是一个旁观者,本来不该这么生气,可是这位平南侯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李信。

不过就目前而言,他跟李慎之间的差距还是天差地别,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很难让这位柱国大将军受到什么损害,因此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也只能暂时忍耐下来,以图将来。

李慎走了之后,李信坐在自家院子的石凳上,出神了许久。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钟小小探头探脑的从里屋走了出来,然后一路小跑到李信面前,伸手拉着李信的衣袖:“哥哥,那个人走了。”

李信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勉强一笑:“不是让你待在屋子里的么,怎么出来了?”

钟小小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轻声道:“我饿了嘛……”

李信被她这么一闹,心里的阴郁散开了不少,他弯腰把这个小丫头抱了起来,笑道:“走,哥哥去给你做红烧牛肉吃,我做饭,你烧火,好不好?”

“好。”

钟小小重重点头,烧火是她从小到大最拿手的事情,从前卖炭翁在北山烧炭的时候,就是她负责烧火。

兄妹两个协作分工,没多久就弄了好了晚饭,几斤牛肉被摆在了两个大碟子里,兄妹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碗,吃的满嘴都是油。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起床带小丫头去街口吃了个早饭,然后把她送回家里,再动身前往羽林卫点卯。

羽林卫大营距离大通坊并不远,李信堪堪在点卯之前赶到了自己的营房,点卯之后就是羽林卫的日常操练,李信正准备跟手下的羽林卫一起跑操的时候,他的顶头上司,已经升为羽林卫都尉的章骓,气喘吁吁的跑进了营房。

“李兄弟,李兄弟…”

李信对着章骓抱了抱拳:“章校尉。”

他进入羽林卫也有一段时间了,越来越懂得羽林卫的规矩,他跟章骓私交虽然好,但是在羽林卫大营,最好还是称呼官名,不然即便章骓本人无所谓,旁人听在耳朵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不舒服。

章骓喘了几口气,才低声开口:“李兄弟,中郎将喊你过去。”

中郎将……

李信来到羽林卫,已经一个多月时间了,至今没有见过一次那位中郎将大人,毕竟中郎将在羽林卫里只能算是过客,都是由左右两个郎将负责左右两营的具体事务,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李信在羽林卫的最高上司就是左郎将侯敬德。

来羽林卫这么久了,他甚至没有在羽林卫大营见过这位中郎将的影子。

李信看了章骓一眼,低声道:“章大哥,这位中郎将几个月都不来羽林卫一次,怎么突然就要找我,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章骓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我哪里知道,咱们这位中郎将大人到羽林卫该有大半年了,总共也没来过几次,你跟他不熟,我跟他也不熟,这一次他指名要找你,我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章骓声音压低了一些,低声道:“不过李兄弟放心,在羽林卫里,这位中郎将大人说话并不是那么算数,就算他想为难你,侯郎将那里过不去,这难处就落不到你头上。”

听到这里,李信才松了口气,对着章骓抱了抱拳:“有章大哥这句话,小弟就放心了,中郎将在哪,我现在就去见他。”

“在东院,我带你过去。”

李信由衷感谢:“多谢章大哥。”

说实话,这个章骓在羽林军里,的确帮了他不少,有这么一个羽林卫老人在,李信才能这么快就在羽林军里吃得开。

在章骓的带领下,李信走到了羽林卫大营东院的中郎将班房,章骓伸手指了指,低声道:“中郎将就在里面,李兄弟你自己进去吧,碰到什么事不要害怕,但是也不要跟他硬来,真有什么事情,记得出来跟为兄商量,为兄处理不了的,咱们再去找侯郎将。”

中郎将叶璘,对于整个羽林卫来说,都只是一个名义上的领导,或者说一个“强龙”,平日里大家互不打扰,自然相安无事,如果叶璘真的要强行插手羽林卫事务,就必然会跟左右两个郎将爆发冲突。

李信点了点头:“多谢章大哥。”

说完,他走上前去,轻轻敲响了房门。

“卑职羽林卫校尉李信,求见中郎将。”

很快,房门被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削瘦中年人,而且并没有穿着羽林卫的黑甲,只是一身常服。

很显然,他就是陈国公府的幼子,如今的羽林卫中郎将叶璘了。

叶璘见到李信之后,微微一笑,侧开身子:“进来说话。”

李信点了点头:“是。”

李信走进班房之后,叶璘就随手关上的房门,指了指班房里的座椅,微笑道:“李校尉年纪轻轻,就在羽林卫里做到了校尉,真是前途无量啊。”

这是官员们见面,常有的互相吹捧环节,即便是叶璘也不能免俗。

他边说边指着班房里的座椅。

“坐下说话。”

李信对于这种话早就免疫了,他坐在了椅子上,低头道:“在中郎将麾下做事,全靠中郎将提携。”

他这个校尉的官职,虽然是承德皇帝打了招呼,但是具体给他升官的,还是这位中郎将大人,所以说是叶璘提携,并没有说错。

叶璘笑着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夸奖道:“李校尉说话,不像是个少年人,反而像是一个在官场打磨了几十年的老吏,年轻人锋芒毕露的多,但是能有这份圆滑的,却是十分难得。”

李信两世为人,自然不能单纯以一个少年来判断。

李信微微低头,恭声道:“不知道中郎将大人唤卑职前来,有什么事情吩咐?”

“特地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叶璘微笑道:“你虽然在羽林卫做到了校尉,但是毕竟年纪还小,再想要有所升迁,估计最起码要十年八年,这么长的时间很是难熬,而且羽林卫常常要去宫中轮值宿卫,颇为辛苦,有人给本将打了个招呼,让本将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李信神色微动。

他低头问道:“请问中郎将大人,是谁给您打了招呼……”

叶璘微微摇头:“我没有直接说是谁,当然就是不太方便说出来。”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头道:“那请问中郎将,要把卑职调到什么地方去?”

叶璘呵呵一笑:“是这样。”

“大通坊的清河公主府已经建了七七八八,不过还没有府卫填充,宫里的意思是从羽林卫里调拨一个校尉营过去,暂时充作公主府的亲卫。”

叶璘面带微笑。

“这可是个美差,李校尉意下如何?”

第八十六章 钥匙

清河公主,就是那位九公主姬灵秀的封号。

虽然李信之前并不知道这位九公主封号是什么,但是当他听到公主府在大通坊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因为整个京城里,只有这么一位公主的公主府落在大通坊里。

叶璘见李信不答,当即微笑道:“李校尉,你不要心存顾虑,你到了清河公主府之后,仍旧是我羽林卫的校尉,不仅如此,本将还会奏请朝廷,给你都尉俸禄。”

说到这里,这位中郎将呵呵笑道:“等你从清河公主府返回羽林卫,就会成为我羽林卫最年轻的都尉,将来成为郎将,中郎将,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极尽诱惑,不过李信心里还是有些顾虑。

他不明白,到底是谁在幕后推动这件事。

平南侯李慎?

这不太可能,平南侯府对于朝政的态度很简单,那就是置身事外,而且根据九娘写给李信的情报来看,平南侯府的根基不在京城之中,他更不可能能够干涉天子亲军的人事调动。

除了平南侯李慎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七皇子姬温了,毕竟陈国公府的长孙,小公爷叶茂跟这位魏王殿下十分交好,由此可见陈国公府不说倒向七皇子,最少也是很看好这位魏王殿下的。

想到这里,李信微微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七皇子,如果是他,怎么也会提前给自己打一声招呼,而且羽林卫是天子亲军,外人的手插不进来,就算是七皇子也没有能力干涉羽林卫调动。

除却这两个人以外,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那位承德天子了。

李信心中暗自皱眉。

上一次李信在长乐宫里见到了这位大晋的皇帝,当时天子跟李信说,如果李信重回平南侯府,就考虑把九公主嫁给他,可是现在,李信与平南侯府已经处于决裂状态,平南侯李慎甚至公开宣布李信不是他的儿子。

李信已经没有了进入平南侯府的可能,那么也就失去了贵族的身份,承德天子没道理还让他继续接近九公主才是。

李信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抬头看向叶璘,低声道:“中郎将,这差事卑职有拒绝的余地么?”

“当然……没有。”

叶璘微笑道:“我羽林卫有十七禁五十四斩的规矩,第四条就有忤逆上官,你若是不服从命令,本将现在就可以请军法把你杀了。”

话听到这里,李信再没有什么犹豫,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什么人权规矩,这些当兵的真的会说杀人就杀人,他当即半跪在地上,恭声道:“卑职遵命。”

叶璘笑呵呵的把他扶了起来,微笑道:“你手底下的校尉营,可以一起带过去,不愿意全部带过去也没事,本将许你一个好处,给你两百人的编制,你自己在羽林卫里随意挑选。”

李信躬身道:“卑职谢过中郎将。”

叶璘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轻声道:“不要想这么多,该做什么做什么,调你过去没有什么恶意,你一个小小的校尉,也不值当上面的人算计你。”

李信低头道:“多谢中郎将提醒。”

叶璘淡淡一笑:“好了,你回去吧,这几天自己选一些人,三天之后去清河公主府报道,以后不用回在羽林卫点卯,清河公主府的所有亲卫,都由你一个人负责。”

听到这句话,李信心中微动。

不用回羽林卫点卯,也就是说自己就是这一只校尉营唯一的老大,整整两百号人,只会听自己一个人的安排,那时间长了,这两百个人,就会成为自己第一批家底。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

李信躬身道:“卑职遵命。”

说罢,他就退出了这位中郎将的班房,班房外面,身为羽林卫都尉的章骓正在等候,见到李信走出来之后,他慌忙迎了上去,拉着李信的衣袖问道:“李兄弟,中郎将找你何事?”

李信笑着回答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要调小弟去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

………………

皇城,长乐宫中。

承德天子仍旧坐在主位上批阅奏章,一身紫袍的大太监陈矩,躬身站在承德天子身后,低头道:“陛下,您让老奴交待叶璘的事,他已经办妥了。”

羽林卫是天子亲军,朝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股势力能够随意调动羽林卫的人事,除了天子本人。

因此,李信的调令自然是出自承德天子之手。

承德皇帝放下的手中的奏章,回头看了一眼陈矩,声音平静:“这事尽量不要声张出去。”

陈矩低头应是。

这位大太监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主子,老奴有一事不解。”

承德皇帝淡然一笑:“不明白朕为何要把这个李信,与小九硬凑在一起?”

陈矩低头道:“昨天晚上,李侯爷应该是去见了一面李信,父子两个人显然并没有谈妥,也就是说这个李信,以后就没有了平南侯府的身份,只会是一个庶民……”

“他是什么身份无关紧要。”

承德皇帝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淡淡的抿了一口:“关键的是,李慎去见他了,这就说明了他的的确确是李慎的儿子,李慎不认这个儿子没有关系,朕可以认下这个女婿。”

陈矩面色微变:“主子的意思是,要把九公主嫁给这个李信?”

承德天子面色漠然:“小九她要在大通坊里安家,就是因为这个李信,她心里多多少少是对这个少年人有些心思的,既然如此,朕这个当父皇的,就帮她一把,他们两个人若能够走到一起,朕便认了。”

陈矩低声道:“可是这李信的身份……”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承德皇帝嗤笑一声:“这东西对于寻常人家来说,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但是只要朕一句话,就能够给李信安排一个风风光光的身世,再说了,即便他没有身世,朕说他有资格娶小九,谁敢说没有?”

陈矩跟随承德天子几十年,主仆两个人都是颇为了解,承德天子只是微微提了两句,陈矩心里就有了一个大概,他低着头对承德天子说道:“主子的意思是,要用李信这个人,对付平南侯府?”

承德皇帝摇了摇头。

“朕与李慎自小为友,从没有对付平南侯府的心思,李家两代人为我大晋立功不小,如果兔死狗烹,未免让后人说闲话。”

“那主子的意思是……”

承德皇帝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朕是要对付南疆的那支平南军。”

“李信这个人,有李家的血脉,又跟李家走到了对立面,可能是朕解开南疆困局的一把钥匙。”

说到这里,承德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

“虽然希望有些渺茫,但是可以试上一试。”

这位承德天子,为了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就甘心把自己的九公主搭进去。

足见南疆的平南军,在他心里占了多大的分量。

第八十七章 清河公主府

暮春三月。

李信在羽林卫里挑选了整整二百号人,准备朝着清河公主府进发,这两百个人里头,原先归属他手下的只有一百个不到,其余的一百多个人,都是李信从其他校尉营里挑选出来的。

挑选的条件很简单,第一是要年轻,毕竟这个队伍,李信是准备用来当成自己以后的班底,自然是要选择一些有潜力的人,于是这两百个人都是一些相对年轻的羽林卫,平均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二岁。

第二个条件就是尽量不要少爷兵,羽林卫里头,有许多都是京城将门子弟混日子的,这些人每一个人背后都有背景,进入羽林卫一来是体验生活,二来是为自己将来铺路,这些少爷兵不会对李信忠心,更不太可能为李信所用,因此李信干脆就没有带上他们。

他挑选的,都是一些“从军死事”之后,也就是那些因为长辈战死被简拔进羽林卫的少年,这些人就如同第一批羽林卫一样,可以被称为“羽林孤儿”。

只有这些人,才能养得熟。

还有一点好处就是,羽林卫在大晋还算是训练有素,这些少年人每个人的底子都算不错,多少也知道一些纪律性,不用李信从头开始教。

这天一大早,李信带着这两百个羽林卫少年,在羽林卫大营门口集结,许久没有到羽林卫来的中郎将叶璘,又一次亲自到场,把羽林卫的校尉腰牌交给了李信。

这个牌子,羽林卫里的每个校尉都有,不过因为李信的校尉是上面突然加封的,因此这个牌子一直没有做出来。

叶璘身材高大,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沉声道:“李校尉,今后的这一段时间里,这二百个羽林卫就归你指挥,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清河公主府以及清河公主本人的安全,听明白了没有?”

李信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中郎将,我等虽然去清河公主府做亲卫,仍旧是羽林卫的人没错吧?”

叶璘点头道:“这是当然。”

李信咳嗽了一声:“那我等是否归清河公主节制?”

这话是必须要问清楚的,如果以后他们这两百个人还要归那位九公主管辖,估计李信到了清河公主府之后,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每天给这位九公主弄吃的了。

叶璘犹豫了一番,然后开口道:“呃……按照道理说,我等羽林卫只有陛下能够指使的动,清河公主也无权指使,不过公主毕竟是皇女,乃是陛下的血亲,她如果有什么吩咐,你们尽量去办就是了。”

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女,权力都是极其有限的,后世电视剧里的那些公主,到了地方上甚至指挥封疆大吏做事,这是极其荒唐的。

事实上,如果没有天子的意思,皇子皇女除了身份尊贵以外,没有半点权力。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中郎将,卑职知道了。”

叶璘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人,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大通坊距离皇城太远,治安也不太好,清河公主府是大通坊唯一一座公主府,你去了之后,这二百人就全部交给你一个人负责了,你须得小心保护公主殿下的周全。”

这天底下,并不安全。

大年初一的时候,还有刺客进京要行刺天子,可见这世道并不是一番太平,毕竟大晋当年一统天下,得罪了太多人,因此有不少人想要姬家人的性命。

诸多皇子皇女,哪怕出宫开府,也是住在治安相对好一些皇城边上,真出了什么事,内卫的人也好支援,可是大通坊相对于皇城来说就要偏僻不少了,否则上面也不会让羽林卫派出一整支校尉营去清河公主府做亲兵。

李信低头道:“中郎将放心,卑职一定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叶璘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好好干,过几年调你回来做郎将。”

“多谢中郎将。”

叶璘从衣袖里取出一份花名册,放在李信手里,淡然道:“这是这两百个人的点卯名单,你以后自己负责点卯,记得每天太阳落山之前派人把点卯的名单送回羽林卫,交给长史勘核,不然发响的时候,可就没有你们了。”

李信把这份名单收进了袖子里,对着叶璘低头道:“卑职知道了。”

“好了,你们去罢。”

李信点了点头,带着这两百个少年人,离开了羽林卫大营,朝着清河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从朝廷下令修建清河公主府,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而已,本来这么大的工程,最少也需要大半年的时间,可是这座公主府并不是平地起建的,而是朝廷征买了几个大户人家的宅子,然后由工部的人出面改建,修成了这么一座公主府。

再加上这位清河公主的胞兄,还是朝廷的工部尚书,工部的官员做事自然用心,短短两个月时间,一座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就出现在了大通坊里。

大通坊本来就没什么大富大贵之人,骤然多了这么一座公主府,顿时就成了大通坊的“地标建筑”。

这就是皇权的魅力所在了。

李信走在最前面,带着两百个羽林卫浩浩荡荡赶到了清河公主府门口,此时这座公主府还没有完全竣工,还有几个工部的官员在四下巡视有没有什么错漏之处,几个匠人在大门口给门柱刷漆。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沈刚。

这个人,已经成为了李信在羽林卫的死忠,这一次李信“自立门户”,自然是要带他出来的。

只不过这家伙从前只是一个大头兵,暂时还没办法给他升职,只能带在身边听用。

“沈刚,你去敲门。”

沈刚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去了。

李信又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个哨官,开口道:“二位带着兄弟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看一下具体的情况,咱们再商议如何布置。”

入驻清河公主府听起来简单,但是羽林卫具体的住处,以及防卫工作如何进行,都需要提前安排,因此李信要先进去,跟那位九公主沟通一下。

哨官就是羽林卫里的百夫长,能做到这个级别的,年龄都比李信大上不少,这两个哨官年纪小的也有二十六七岁了,年纪大的已经超过三十岁,因此李信这个少年人,对他们还是颇为客气的。

两个哨官都躬身抱拳。

“卑职遵命。”

李信摇了摇头,迈步朝着清河公主府走去。

此时,沈刚已经敲门回来了,弯身对李信说道:“李校尉,公主殿下好像还没有入住进来,卑职敲门无人应答。”

李信皱了皱眉头,刚说话,瞥眼看到了高大的公主府门里,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子身材高大,一身黑色衣裳。

女子一身青衣,气呼呼的看着李信。

“李信,我先前就说了让你等着,现在,你可落到本公主手里了!”

第八十八章 煮茶论时势

前些日子,李信诈出了小九公主的身份,有些惹恼了她,当时这位九公主就扬言让李信等着,到现在没过多久,李信还真就沦落到她手底下了。

李大校尉无奈的摇了摇头:“卑职羽林卫校尉李信,见过魏王殿下,清河公主。”

李信是这二百人的头目,他一行礼,这两百个人自然跟着行礼,只不过没有训练过,声音并不是很齐整。

九公主面带愠色,恼怒的看了一眼李信。

魏王殿下倒是呵呵一笑:“本王只是来看看这公主府弄得怎么样了,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管我。”

说着,他对李信招了招手,笑眯眯的说道:“李校尉,本王有些事跟你商量,咱们即便说话?”

姬温这话说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让李信身后的这两百个人同时对自己的这个少年上司刮目相看。

这是谁?这是当朝的魏王殿下,超一品的亲王,能让皇子开口邀请,足见自家这个小校尉的背景之大。

这当中有不少人,就因为姬温的这一句话,更加坚定了跟随李信的想法。

李信低头道:“殿下,卑职等以后要在公主府里当差,容卑职安排一下正事,再与殿下说话。”

魏王殿下愣了愣,随即洒然一笑:“公事要紧,李校尉且忙。”

李信低头抱拳,然后转身看向自己身后两百个少年。

“左右分成两排站好,每排一百人。”

因为他们这一支校尉营,暂时要做清河公主府的亲兵,所以这两百个人,暂时都要住进公主府里,李信用了一个时辰,把这两百个羽林卫安排好住处,然后又跟两个哨官商量好了具体的轮值流程。

因为前世是一个公司的小领导,排班这种事是李信最熟悉的活,很快就把这两百个人安排的明明白白,两百个人分两班轮值,每个人每月休沐四天。

安排好了差不多的事情之后,李信便挥了挥手。

“这公主府暂时还没完工,且放你们一天休沐,后天早上卯时正,在这里集合点卯,迟到者按羽林卫规矩处置!”

两百个少年听到休沐两个字,顿时眼前一亮,齐刷刷的回答道:“是!”

李信挥了挥手:“都散了罢。”

两百个少年人,闻言顿时散了去。

一身黑衣裳的七皇子姬温,就站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李信忙活,等李信忙活完了之后,他才笑呵呵的拍手道:“看不出信哥儿还是一个当官的好手,不说别的,就说刚才的人事安排,京城里就没有几个官员及得上信哥儿。”

废话,这都是前世积累下来的剥削经验,最大程度合理压榨员工劳动力,肯定比这个时代的官员高明…

古时候衙门里,大多都是磨洋工的多,有时候一个职位能挂好几个人吃空响,底层的人事安排很是松散。

这倒不是因为古人比后世的人蠢笨,而是因为信息不透明,上层无法形成对底层的监管,而且这个时代也没有“效率”这个说法,因此底层的吏治十分不好。

毕竟在这个时代,上下完全不透明,政令隔个一两层都会懈怠,更何况从上到下不知道多少层,不可能有什么效率可言。

李信转头对七皇子笑了笑:“都是从羽林卫里学来的,殿下见笑了。”

姬温摇了摇头:“羽林卫里,可不会教你这些。”

说着,他侧过身子,伸手虚引,微笑道:“走罢,李校尉,进去看一看本王一手主持建成的公主府。”

七皇子在朝廷的正式官职是工部尚书,道理上来说工部都归他管,更何况这个公主府是他胞妹以后的宅子,因此这位魏王殿下颇为上心,不少次亲临监督。

李信低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羽林卫黑甲,苦笑道:“殿下稍后,我去换一身衣裳。”

姬温微笑点头。

小半个时辰之后,在清河公主府的后院,三个人跪坐在一张矮桌旁边,矮桌上摆放了一只小小的火炉,火炉上面是一壶烧开的茶水,茶水煮沸之后,魏王殿下伸手把茶壶端了起来,给李信还有自己的妹妹各自倒了一杯茶。

然后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低头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

“这可是南方进贡给父皇的贡茶,我厚着脸皮才从父皇那里要了两三斤,喝一点少一点了。”

九公主也很是优雅的吹了吹茶盏上的白气,然后没好气的看了李信一眼:“这么好的茶,给这个坏小子喝,可惜了。”

她上次被李信“智商压制”之后,自己说漏了嘴之后,便恼羞成怒,想起这个少年人就忍不住的有些生气。

七皇子端起还有些滚烫的茶水,抿了一口之后,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李信。

“信哥儿是怎么被调到小九的公主府来的?”

李信愕然抬头:“难道不是殿下……?”

姬温也愣了愣,最后淡淡的摇了摇头:“羽林卫里,我插不进去手,京城里也没人能插的进去手,就算是陈国公府的叶璘,也只是在羽林卫挂个名而已。”

李信皱了皱眉头。

他至今没有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被调到公主府里来,刚才听到小九说出那句话,他还以为是这位九公主求动了承德天子,可是听七皇子这语气,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魏王殿下放下手里的茶盏,若有所思的开口道:“是谁把你调来的?”

李信也喝了口茶,缓缓开口。

“中郎将叶璘。”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叶璘调任羽林卫中郎将之后,京城里哪里都去,就是不怎么去羽林卫,他根本不知道羽林卫里是个什么情况,也调不了羽林卫的任何人!”

“如果是叶璘出面,那就说明……”

说到这里,这位七皇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信。

“那就说明,这件事是父皇亲自安排下来的……”

承德天子…

李信心中一震,不由脱口而出:“为什么?”

坐在旁边的小九姑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红,突然起身跑开了。

知女莫如父,如承德天子所说,她既然因为李信想要在大通坊里开府,自然是对李信有一些心思的,此时她突然听到是父皇把李信送到了自己身边,自然羞得脸色通红。

九公主走了之后,屋子里剩下的两个男人,脸色凝重。

魏王殿下再次喝了口茶,沉声开口:“父皇做事,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他这么做,背后必然有什么深意。”

“上一次面圣的时候,陛下与我提过九公主的事。”

李信低头道:“可是我已经与平南侯府彻底决裂,陛下总不会还要把九公主,嫁给我这个庶人吧……?”

第八十九章 无人还她公道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在朝堂里头厮混,如果想要站的高,走的远,就必须要会揣摩天意。

天意,就是天子的心意。

如果能猜透天意,那么就像是一个提前拿到了答案的考生,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如鱼得水。

过了许久之后,微阖双眼的七皇子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

“信哥儿,那天晚上平南侯去见你,你们说了什么?”

李信皱了皱眉头:“殿下知道李慎来见我了?”

七皇子笑了笑:“那天李慎进宫述职,下朝之后就直接往大通坊去了,并没有想瞒着谁,这件事许多人都看在眼里,我自然知道。”

说到这里,七皇子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件事我既然知道,父皇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现在父皇对你突然换了态度……”

李信低头喝了口茶,沉声道:“殿下,我进京之后,遭遇到的种种,你是都知道的,若你是我,如今对平南侯府该是何种态度?”

李信进京之后没几天,就跟得意楼有了来往,从那以后,李信的事情这位七皇子心里都是清楚的。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肃然:“李家的那个婆娘,做事太过妇人气,李淳更是要置信哥儿于死地,若我是信哥儿,自然是不能跟这两个人干休,最少也要让他们遭到报应。”

说到这里,七皇子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只是这些事,都是李慎回京之前的事,信哥儿你与李慎之间的恩怨,本王一无所知,倒是不好贸然说些什么。”

李信面无表情。

“那我给殿下说个故事?”

七皇子从软垫上站了起来,然后起身把房间的门窗全部关上,又吩咐了手下人把守四周不许任何人进入,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重新坐回了李信对面,面色严肃。

“洗耳恭听。”

李信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另一个“记忆”的记忆。

“大概在十七年前,永州有一个小山村……”

…………

李信的母亲生前,很少跟“李信”说起自己从前的事情,关于母亲的一切,他大多都是从舅公那里听来的。

这个少年人身穿一身布衣,一边饮茶,一边淡然的把当年的旧事大概的说了一遍。

“去年年终,母亲病逝,我与舅公一起进京寻亲。”

李信面色平静:“那天晚上很冷,我与舅公都没了去处,只能在城北的那间破庙里待了一晚上。”

说到这里,这个少年人抬头看了七皇子一眼。

“殿下猜一猜,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魏王殿下面带不忍。

进京的时候是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一个人,结果不用猜也能想的出来,这位魏王殿下叹了口气。

“老人家……走了?”

李信点了点头。

“被冻死了。”

其实这位七皇子猜得并不对,那天晚上冻死的并不只是一个老人家,还有一个少年人。

姬温轻声道:“这世上太多苦楚了,本来看信哥儿的手段,不像是那种活不下去的人,不成想之前竟然吃过这些苦难。”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在那个破庙里,我也险些被冻死,醒来之后就突然开窍,知道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李信看了一眼七皇子,继续说道:“当日,就是卖炭翁老丈救了我,后来迫于生计,我便自己弄了些碳去得意楼卖,再之后的事情,殿下都是知道的。”

“这个故事听到这里,殿下能不能回答李信,若你是我,应当如何对待平南侯府?”

七皇子脸色沉了下来,他猛然握了握拳,低喝道:“以李慎的权势,随随便便一句话,信哥儿母子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本来我还以为此人是个伟丈夫,至不济也是一个枭雄,不成想确实此钟恶人。”

魏王殿下的声音铿锵有声。

“信哥儿母子被他害的好生凄惨,若我是信哥儿,此生当以平南侯府为宿敌,不死不休!”

李信相对要淡然的多,他低头喝了口茶,轻声道:“也不至于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毕竟我还要好好的活着,不过这辈子但凡还活着,我就不可能与李家走到一起。”

七皇子伸手拉住了李信的衣袖,低声道:“信哥儿,平南侯府已经风光了半个甲子,凭你一个人,绝无可能对平南侯府造成任何威胁……”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那也要试一试,能恶心恶心他们都是好事情。”

魏王殿下脸色肃然:“信哥儿,我愿意帮你。”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低声道:“你愿意帮我么?”

李信愣了愣。

“殿下的意思是?”

“你帮我登上帝位,我帮你与李家清算!”

这位魏王殿下满脸诚恳。

李信并没有被这句话充过了头脑,他眯了眯眼睛,微笑道:“殿下,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清楚的很,我相比李家来说,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件事,七皇子心里是清楚的。

可是,在李信与平南侯府决裂的情况下,承德天子选择了让李信接近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说,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与李家并不是一条心!

李家在南疆掌兵的事,魏王殿下多少也知道一些,不过在此之前,平南侯与承德天子都是君臣相得的场面,并没有什么异样显露出来,但是这一次通过李信,这位七皇子看到了自己父皇与李家的矛盾。

很大的矛盾。

既然父皇与李家也不在一面,自己站在父皇这一边,总不会是错的。

李信对比李家来说,固然不值一提,但是父皇与李家相比,七皇子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自己父皇这一边。

况且,父皇摆明了是要培养李信,这个时候自然是要跟李信站在一起了。

这就是皇子的思想,他们做事之前,往往都不会感情用事,此时的七皇子,表面上看起来因为李信的身世气愤不已,但是实际上,他心里想的比谁都明白。

七皇子伸手握住了李信的手臂,咬牙道:“李慎做事,忒不像话,连我也看不过去,我帮信哥儿,不为什么利益,就为了公道二字!”

他沉声道:“令堂大人吃了一辈子苦,无人能还她一个说法,姬温不才,愿意试着给她一个说法!”

“请信哥儿帮我!”

李信眯了眯眼睛。

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不过七皇子说的话,还是让他对这位魏王殿下平添了许多好感。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微笑开口。

“先前李信便是殿下的盟友,以后能有帮得到忙的地方,李信自然义不容辞。”

第九十章 为人谋事

一个社会的大环境里,没有太多完全纯洁的关系,绝大多数人都是在互相利用,被人利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本身没有利用价值。

李信就是如此,他自己也很清楚,那位承德天子还有这位魏王殿下,都是在或多或少的利用自己,但是这对他并没有什么坏处,相反,他还能从中获得不少好处。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冰清玉洁的事情?

人生在世,不可能完全不沾染这些人情世故,李信要做到的,就是在滚滚红尘里,守住自己的本心还有最后的原则。

这天,李信在清河公主府里跟七皇子聊了很久,具体的内容就是京城里更深层次的势力分布,也就是另外三位皇子的大致情况。

大皇子姬喾(ku),按照道理来说本来应当立为太子,入主东宫,但是这位大皇子品行不是很好,秉性乖戾,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常打杀宫人,为承德天子不喜,因此十六岁的时候被赶出宫去,立为秦王。

“秦”字,是一字王里最尊贵的封号,可见这位大皇子虽然暂时没有成为太子,但是毕竟身为承德天子的长子,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还是很重的。

另外的那个喜好武事的三皇子姬重,爵封赵王,也有些暴躁,常常杀人,但是他跟大皇子完全不同,他是自小喜好武事,所杀之人大多是厮斗之中错手打死的。

除了这两个皇子之外,就是那位四皇子姬桓了,姬桓这个人,在四个留京的皇子之中最为圆滑,也最为吃得开,六部衙门里多有这位四皇子的门客,曾经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就是他齐王府上的常客。

七皇子面色沉静,低声道:“三皇兄痴迷武事,前些日子主动跟父皇提了想要出掌兵事,放弃了留京承继皇位。”

李信皱了皱眉头:“皇子可以掌兵?”

姬温笑了笑:“父皇就算点头,也不会给他太多兵马,最多也就是一万人给他,小打小闹,成不了事的。”

单单京城之中,就有两卫作为天子亲军,同时京城外面的京畿一代还有十几万禁军拱卫京城,又有京城这么一座雄城在,没有二三十万人休想打进京城来,因此这位魏王殿下才会说,一万人是小打小闹。

李信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殿下,圣上他……身体如何?”

姬温脸色变了变,然后压低了声音,摇头道:“我不知道,京城里也没人知道父皇的身子是个什么状况,不过每次见父皇的时候,他的气色都还算不错,估计不会太差。”

李信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殿下以为,当今陛下如何?”

大晋建国一百多年,三十年以前,只是一个偏居江南的小国,是武皇帝异军突起,带领叶晟,李知节等名将,横扫天下,才建立起如今这么一个大一统的帝国。

可是,多年征战,大晋的国土虽然翻了好几倍,但是经济民生却是疲敝不堪,当今的承德天子,从武皇帝手里接过来的,其实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

可如今短短十八年,大晋就在他手里逐渐兴旺起来,从这方面来看,这位天子可以说是一位难得的明君。

姬温面色严肃:“父皇渊深如海,我不及他。”

李信声音压到最低:“那殿下可有谋逆的心思?”

魏王殿下脸色骤变,低喝道:“你胡说什么?”

李信面色平静,淡然道:“既然陛下身子不错,殿下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不敬的想法,那这夺嫡的事情就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了,在下有个想法,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听。”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心情,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开口道:“你说吧。”

李信给这位七皇子倒了杯茶,微笑道:“如今朝政尽在陛下掌握之中,而陛下又春秋正盛,那么殿下大可不必急着争权,应该沉下心来,替朝廷做一点事情。”

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对于朝廷里的弯弯绕绕,都是十分清楚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贞观朝的时候,李承乾李泰两个人,争的不可开交,费尽心机,到最后,皇位却落在了李治头上。

因为,不管几个皇子在朝廷里有多少势力,只要你不政变,这些东西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到最后皇位的归属,只是承德天子的一句话而已。

这种时候,不争权,只做事,才是最好的法子。

魏王殿下脸色微变,低声道:“信哥儿,大皇兄与三皇兄都在竭尽全力的拉拢势力,我在这上面已经略有落后,如果主动放弃,将来在朝堂上就会孤立无援,父皇也会以为我争不过两个哥哥,是个无能之人。”

李信咳嗽了一声。

“不争权并不是无能,殿下可以想一想,当今陛下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你想办法帮着陛下处理了,陛下自然就会觉得殿下能力出众了。”

“再说了。”

李信面色平静:“陛下还活着,你们几兄弟就开始拉拢朝臣,打个比方,哪天如果殿下的势力膨胀到了让陛下忌惮的地步,那么与殿下争夺皇位的,就不是另外几个皇子,而是陛下本人了。”

“殿下觉得,自己争得赢陛下么?”

七皇子额头上冷汗不止。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信哥儿的意思是,让我暂时放弃参与朝争?”

“守成就是了,不要得罪人,也不要再继续扩张势力,帮着陛下做一点实用的事,最好让陛下看到殿下治国做事的能力。”

李信面色平静:“朝争就是党争,此事于国无益。”

“况且如殿下所言,三皇子已经放弃了帝位,如果殿下暂且退避,那么另外两位皇子就会争得不可开交,殿下或可以站在幕后,捞一些好处。”

七皇子姬温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觉得这个李信说的话很有道理。

问题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人,两个月前还是一个衣食温饱都成问题的乡下少年,怎么会在这种问题上有这般见识?

难道仅仅是因为九娘给他的那些情报?

魏王殿下咳嗽了一声,开口问道:“信哥儿以为,父皇他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李信摇了摇头:“我刚到京城才两个月,对于朝堂上的事如何分辨的清楚?”

七皇子眯了眯眼睛。

他想到了一个父皇处理不了的问题。

那就是平南侯府!

李信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开口说道:“先前听殿下说,殿下在内宫的天目监里,有一些势力?”

姬温微笑道:“天目监的太监董承,是我的人。”

天目监是天子耳目,而董承则是天目监的老大,能把这么一个人收入自己的势力,一直是七皇子颇为自傲的地方。

李信摇了摇头:“想办法断了吧。”

姬温脸色微变:“为什么?”

“天目监是天子耳目,同时也是陛下的禁脔,若陛下知道天目监已经不是他的天目监了,那天目监上下所有人估计都难逃一死,殿下必然为他所恶。”

李信声音凝重。

“所以,天目监的关系,殿下能不要动用就不要动用,最好是彻底断了,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一旦爆发出来,殿下就彻底失去了夺嫡的资格。”

第九十一章 复仇者

这一次长谈,从上午一直进行到了傍晚,最终魏王殿下若有所思的离开了清河公主府,李信也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目前来说,他能看到的局势已经都跟七皇子说了,至于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李信也看不分明,毕竟他前世也只是一个公司的小领导,刚来到这个世界才两三个月,能够看明白这些还是因为他前世多多少少是一个历史爱好者,相比来说,他跟京城里的政客们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不过李信也有着这个时代的人所不具备的眼光和见识,毕竟站在了那么多人的肩膀上,总归是要有一些自己的优势的。

该说的李信都跟七皇子说了,如果七皇子全部照办,那么这位魏王殿下将来就会成为李信的盟友,如果七皇子刚愎自用,不愿意听李信的话,那么李信就要考虑离这位魏王殿下远一些了。

方才在茶室里,七皇子慷慨激昂的一番话,或许能感动另一个“李信”,但是对于现在的这个李信来说,反倒有些“做作”,因为李信不相信一个在京城很吃得开的魏王殿下,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可怜女人,就把庞然大物一样的平南侯府,摆在自己的对立面。

要知道,哪怕是那位在朝中交际最多,势力最大的四皇子姬桓,也是要放下身份去拉拢平南侯府的。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之后,李信给钟小小弄了些吃的,然后又看着她写了几篇字,最后洗漱了一番,才上床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李信就早早的爬了起来。

这就是古代的好处之一了,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电子设备,最初的一段时间虽然十分难熬,但是适应了之后,让李信这个手机控晚期患者很快戒掉了熬夜的习惯,每天早睡早起。

起床之后,李信开始在院子里站拳桩。

所谓站桩,就是类似于扎马步的一套动作,是那位老校尉王钟教给李信的。

这一个多月以来,李信基本每天早上勤练不辍,加上近来摄入了不少肉食,虽然没有像武侠小说里练出什么内劲,但是体力明显比以前好上了不少,而且身上也多了一些肉,不再像之前那么瘦弱了。

就目前来讲,老校尉王钟虽然没有教授李信什么杀招,但是单单这个拳桩,就让李信收益不小了。

练了一个时辰之后,李信额头上都是汗水。

这个时候,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小丫头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很乖巧的打了一盆水来给李信洗脸。

李信笑呵呵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今天要不要去你崔姐姐那里?”

这段时间,钟小小跟崔九娘的关系越来越好,崔九娘很是喜欢这个小丫头,经常教导她识字,近来又开始教她抚琴,李信曾经开口提过让钟小小认个师父,但是被崔九娘拒绝了。

按照这位得意楼当家的说法,她是个不干净的人,如果跟钟小小扯上了关系,就会把这个小丫头也变得不干净。

对于这些东西,李信自然是不在意的,像崔九娘这种清倌人出身的,比起后世那些明星们不知道要干净多少,不过崔九娘态度很是执拗,李信也没有强求。

毕竟崔九娘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她比李信更懂这个世界的规矩还有人心。

虽然如此,钟小小还是经常去得意楼里寻崔九娘,九娘也偶尔会亲自到李信的这个小院子里,教导这个才刚满六岁的卖炭妞。

“今天不去崔姐姐那里了。”

钟小小看着李信,脆生生的说道:“哥哥,你今天不出门吗?”

近来一段时间,李信每天都是要去羽林卫报道的,不过他现在“单飞”了,自己管自己的出勤,而且因为姬灵秀还没有搬进清河公主府,所以他昨天给自己还有自己的那帮属下放了一天假。

李信蹲下来,把小丫头抱进怀里,笑眯眯的说道:“今天休沐,不用出门。”

“走,哥哥带你出去吃饭。”

李信虽然喜欢自己弄些吃的,但是大早上的他还是懒得动手,这会儿大通坊里街边上有许多卖早点的小摊,其中也有几家味道不错的。

走出院子门之后,李信穿着一身蓝色的布衣,牵着小丫头走在大通坊的大街上。

大通坊的地面不像永乐坊那样遍地青砖,大多都是青石简单铺成的,而且还有不少地方满是泥土,此时正是暮春时节,青石旁边的泥土上,生出了不少嫩绿色的花草,显得很是好看。

李信在一个卖面片汤的摊子面前坐了下来,刚点了两碗面片汤,就听到了一个很是熟悉的清脆声音。

“要两碗面汤。”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青衣,身材高瘦,带着一个斗笠看不清面目,不过浓重的巴蜀口音很是惹人注目。

这女子并不是一个人,她的对面还坐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人,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看身形应该也是个女子。

这个时代不比后世交通那么便利,除了跑商行商,还有考学做官的人之外,其他的流动人口是非常少的,巴蜀距离京城何止千里,所以京城里的巴蜀人,非常少见。

因为上一次,李信碰到的两个刺客,都是巴蜀口音,因此李信特意多看了这两个女子一眼。

不过也就仅仅是看看而已,他现在做事说话都必须要小心,不太可能像上辈子那样,动不动就去搭讪小妹妹。

况且,这两个女子长什么样都还看不清呢。

吃完面片汤之后,李信排出了一排铜钱付账,然后牵着钟小小的手准备返回自己的院子。

走过一个巷子的时候,一个身材高瘦的女子,拦在了李信身前。

“这位公子,跟你打听一个事。”

她说的是带着浓重巴蜀口音的官话,听口音,是刚才那个在面片汤上偶遇的女人。

“你是大通坊人么?”

李信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是住在大通坊…”

李信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请问……有什么事?”

这个女子长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李信开口问道:“大通坊里有个叫李信的,你可知道他住在哪里?”

李……李信?

李信心头微动,不过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家院子的方向:“这位姑娘,那个院子里倒是住了一个叫李信的。”

这个高瘦女子眼睛一亮:“这个李信多大年纪?”

“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

高瘦女子与另一个灰衣女子对视了一眼,同时咬牙:“就是他了!”

青衣女子看了一眼钟小小,然后低哼了一声,对李信说道:“这位公子,最好当做今天没有见过我们,不然……”

说话间,她手里的匕首转动,只见白光一闪,李信头上的一缕头发缓缓飘落。

她挥舞匕首的速度极快,快到李信都有些看不清楚。

李大校尉心中凛然。

这个女子的身手,最起码可以打他两个有余,甚至更多。

还好,她们俩的脑子不太好使…

第九十二章 寂静的小院

李信脸色苍白,连连摇头:“女侠放心,在下最是爱惜性命,绝不敢乱说的。”

这两个女子看了李信一眼,转身离开了这个巷子。

等到她们走得远些了,李信隐约听到了一句正宗的巴蜀话。

“晚上动手…”

她们两个刚才问李信话,用的都是有些蹩脚的官话,此时换回了自己的方言,说话就有些肆无忌惮,不过李信上辈子有几个同事就是巴蜀人的,他听得懂一些简单的巴蜀话。

望着这两个女子远去的背影,李信眯了眯眼睛。

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个女子,绝对跟大年初一晚上进京刺杀皇帝的那批刺客有关。

那天晚上,有两个刺客闯进了李信的院子里,被李信奋力一搏杀了,后来查明这两个人,都是旧南蜀的皇族,朝廷还因此给李信封了个八品的毅武校尉。

南蜀覆灭到今天已经三十多年了,可是旧南蜀的势力仍旧死而不僵,以至于朝廷的平南军三十多年来一直在南疆平叛,到今天也没有把这些南蜀余孽清扫干净,足见这些余孽的厉害之处。

李信杀了他们的两个皇族,这些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这两个身手卓绝的女子,多半就是南蜀余孽派过来替那两个皇族报仇的。

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当时杀那批刺客的时候,是羽林卫出面,拉到西市一起腰斩的,按照道理来说,这笔账应该算到羽林卫,或者算到朝廷头上,这些人是怎么会找到自己头上的?

当时那两个刺客,中年人是被李信伤到了,而那个少年人则是直接死在李信手里,但是这件事也只有在场的羽林卫看见了,后来朝廷给下来的文书,也只是说李信帮忙捉住了刺客,并没有说李信杀了他们。

这些南蜀余孽,为什么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的?

李信的大脑飞速运转。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那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

大年初一那天晚上,李信亲手捅死那个少年刺客的时候,李淳也是在场的,章骓他们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去,那么剩下就只有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了。

想到这里,李信心中巨震。

平南侯府镇压南疆三十多年,按照道理来说,这些南蜀余孽应该跟平南侯府不死不休才对,可是现在,那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居然有办法联系到这些南蜀余孽!

也就是说,这两方势力,可能不是对立状态,最起码不是完全的对立状态!

李信眯了眯眼睛,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大将养寇自重,养寇自肥的事,他在前世的史书里也看到不少,可是当这件事真的出现的时候,他心里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荒唐。

谁能想到,官和贼,居然是一伙的?

不过,想通了这个关节,李慎的一些话,还有承德天子的一些动作,李信多多少少也就明白了一些。

这位羽林卫最年轻的校尉低声嘀咕了一句。

“看来,李慎跟天子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

说到这里,李信低低的笑了一声。

“这样很好,本以为只有到下一个皇帝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扳倒平南侯府,现在看来,未必要等到下一个皇帝,这一个皇帝或许就可以……”

他手拉着钟小小,也走出了这个巷子。

“丫头,哥哥今天有点事,先送你去崔姐姐那里,好不好?”

刚才那个女子挟持李信的时候,身体是半贴着李信的,并没有给小丫头看到匕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都不大,因此小丫头并不太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此时听到李信的话,她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好。”

李信笑着把她抱了起来,送到了得意楼里交给崔九娘照看,然后李大校尉转身就去了一趟羽林卫,找到了他的老上司章骓。

此时的章骓,已经是羽林卫的都尉,手底下足足四百号人,他之所以能够升官,大半是因为李信,而且他觉得李信背后有大背景,因此对李信还是颇为热情的。

“李兄弟,怎么去了公主府才一天,就回来了?”

李信对章骓报了抱拳,面色肃然:“章大哥,有人要害我,我是向你求救来了!”

章骓诧异的看了李信一眼,低声道:“李兄弟,你现在是羽林卫的校尉,手底下也有二百来个人,有谁能够害得了你?”

李信苦笑一声:“公主府还没有完全落成,所以小弟给兄弟们放了一天假,谁知道今天就有人要害我,小弟手下实在是没有人可用了,特来跟章大哥借几个人,护佑护佑小弟。”

章骓皱了皱眉头:“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信咬牙道:“今天晚上,有人要杀我!”

章骓大怒:“何人胆敢谋害我羽林卫的校尉?”

李信声音低了下来,把刚才见到的事情大概的说了一遍,然后低声道:“年初一的时候,小弟亲手杀了一个李逆的皇族,章大哥也是看在眼里的,现在这些南蜀余孽要找小弟报仇来了,章大哥也不能不管不顾。”

章骓拍了拍胸脯。

“兄弟你放心,你要多少人,为兄尽可以借给你!”

这个黑脸的汉子顿了顿之后,有些尴尬的说道:“不过为兄这个都尉,没有上峰命令,最多只能调动二十个人。”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小弟只要军中好手,最多十个人就够了。”

章骓痛快点头:“为兄这就安排人给你。”

…………

晚上,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一对女子,一个穿黑,一个穿灰,慢慢朝着李信所在的院子移动。

这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缓缓靠近了李信的院子。

走在前面的高挑女子恨的咬牙切齿:“这个李信,杀了四叔还有小殿下,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走在后面的是一个灰衣女子,她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高挑女子一眼,低声道:“确认李信住在这里么?”

“确认了,白天问了几个人,都说一个叫做李信的少年人住在这里,是什么羽林卫的校尉。”

灰衣女子也咬了咬牙:“这人害了幺哥性命,我也要砍他几刀出气!”

两个女子,身手都很是不错,李信家的院墙,她们只踩了一下墙,就轻飘飘的跃了进去。

此时,李信的院子里,寂静的落针可闻。

安静的有些可怕。

第九十三章 讲道理

这是一个只有三间屋子的院子,院子也很小,从院门走到正堂,只有二十步而已。

两个女子贴在院墙边上,矮着身子,悄无声息的朝着里屋摸过去。

她们是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说是小殿下在京城给人杀了,动手的那个人叫做李信,住在大通坊里。

所以她们就过来了。

在此之前,这两个人从没有离开过南疆,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万幸的是这两个女子身手都还算不错,就靠着一路问路,硬生生走到了京城。

然后她们问路找到了大通坊,又靠问路找到了李信的这个院子。

走在前面的那个黑衣女子,一边缓缓走动,一边抽出自己腰里的匕首。

两个人慢慢靠近了里屋。

此时,三间屋子都是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亮,这两个人小心翼翼的用匕首弄开门闩,缓缓推开了房门。

这个时代,建筑都是有一定的规矩格局的,李信的这个院子虽然小,但是也有主次之分,她们两个人弄开的这间房子,就是这座院子主卧,也就是李信住的房间。

南蜀灭国之后,一些旧贵族带着一些皇族逃出了他们的国都,这些皇族从前积攒了很多财富,哪怕换了朝廷他们也依旧过得不错,因此这些旧南蜀势力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南蜀存活了下来。

从南蜀最后一任皇帝李势之后,如今的这些南蜀皇族,已经是第三代,也就是李势的孙子辈了。

这些南蜀皇族,从高高在上的云颠骤然跌落到污泥里,贬成了只能躲躲藏藏的庶民,自然不甘心,因此两代人以来都在谋划着如何在南疆复国,因为这些人在南疆颇有势力,因此屡次都能够掀起不小的叛乱,再加上南疆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之处甚多,朝廷不胜其扰的情况下,就只能让平南军常驻南疆镇压叛乱。

因为两代人都伴随着动乱,所以这些李氏皇族几乎个个习武,又因为当年大晋破蜀的时候杀了不少南蜀的皇族,这些人李逆之后就对大晋的皇族恨之入骨,所以年初一的时候,才会有那位“四叔”还有小殿下带人进京,行刺承德天子。

那位被李信活活捅死的跛脚少年,姓李名复,是南蜀余孽的第三代皇族,也就是南蜀末代皇帝李势的孙子。

因为尽量不能弄出声响,两个女子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弄开李信房间的门闩,前面的那个黑衣女子对身后的灰衣服点了点头,低声道:“杀了这个贼人之后,我们立刻就走,把他的人头带回去,告慰小殿下的在天之灵!”

灰衣女子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左一右,缓缓推开了李信的房门。

这些年来,这些南蜀的余孽暗杀了不少朝廷派去南疆的官员,暗杀这件事,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两个人刚刚推开房门,房间里突然灯火通明。

两根明亮的火烛同时亮了起来。

黑衣女子脸色一变,拉着灰衣女子,低声道:“郡主,走!”

这个时候想走,已经是来不及了。

可是李信在这里已经等了她们半个晚上,哪里肯放他们离开?

埋伏在四周的十个羽林卫,各个身着黑甲,这些人或者持刀,或者持弩,远处还有两个人手持长弓,很快把这两个女子逼在了院子中间。

电视剧毕竟是电视剧,那些面对官兵们的围堵,一脚踢飞七八个飘然远去的女侠,是不存在的。

事实上,虽然这两个女子身手不错,但是就算单对单,她们也未必能赢在场的这些羽林卫好手。

她们也就能欺负欺负李信……

一身羽林卫黑甲的李信,手里拿着一个火把,如同电视剧里的那些反派一样,迈步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走到了院子里之后,这位羽林卫的校尉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两位女侠找我?”

两个女子被几个壮汉围在中间,背靠背动弹不得,那个黑衣女子怒视了一眼李信,咬牙切齿:“是你出卖了我们?”

她说的是官话,虽然不太标准。

李信笑容更加灿烂了:“两位不是要找李信寻仇么,巧的很了,我就是李信。”

黑衣女子气的脸色通红,她恶狠狠的说道:“早知如此,白天就该一刀捅死你这个恶贼!”

李信微微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

年初一的时候,明明是那两个刺客要害自己,自己被迫反击而已,这件事就是放到后世,自己也是正当防卫,不可能有什么罪衍,到了这两个女子口中,自己就成了恶贼。

人都是这样,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

在这两个女子心里,可能所有的大晋官员,统统都是恶贼。

李大校尉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二位,我可没有招惹你们,你们在天子脚下,意欲袭击天子亲军,按律本校尉现在就可以正法了你们,不必经过任何衙门!”

黑衣女子咬了咬牙,正要说话。

那个灰衣服的女子抬头打量了李信一眼,突然丢下了手里的匕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低声道:“这位校尉大人,我二人流落京城,身上没了盘缠,今日潜入大人家中,只是一时起了邪念,想要偷一些银钱还乡,万没有要伤害大人的意思。”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我姐妹二人,都是有正经身份的大晋子民,此来京城,路引俱全,大人可不能平白重了我二人的罪衍。”

对比那个黑衣女子来说,她的官话要正宗许多。

南蜀破灭到今天,已经三十多年了,这些南蜀贵族自然都有了各自的大晋身份,有些还是颇为光鲜的身份,而且他们都很有钱,路引什么的自然不难办下来。

李信咧嘴笑了笑:“你倒是比她聪明了许多,可是即便是偷盗,本官也能把你们锁了,拿到京兆府里问罪!”

灰衣女子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大人,我们姐妹可还没有来得及偷,最多只是偷盗未遂…”

李信面带微笑:“可是我刚才听她称呼你为郡主,你是哪一家的郡主,本校尉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女子脸色不变,低头道:“大人听错了,小女子姓李名筠珠,不是什么郡主。”

“好一张尖牙利口!”

李信哈哈一笑:“不过现在可不是在公堂上,你跟我讲道理讲不通。”

说着,李信挥了挥手:“兄弟们,把这两个小娘皮擒下来,看身段,她们应该生的不错,今天晚上本校尉要亲自审问审问她们!”

这些羽林卫,平日里说的最多就是这种荤话,闻言都是哈哈大笑,欺身朝着这两个女子扑了过去。

第九十四章 审问

这些南蜀贵族,三十多年来刺杀过不少人,在南疆的时候,他们去刺杀旁人,如果行踪败露被捉住了,就谎称自己是来行窃,这样最起码一时半会儿不至于丧命,就有了可以挽救的余地。

此时,这个灰衣女子故技重施而已。

不过这些黑衣黑甲的羽林卫,哪里能听她们讲道理,李信一声令下,这些人当即合扑了上去。

李信请来的这十个羽林卫,都是章骓手底下的高手,每个人都至少能打七八个小混混,八个壮汉身着黑甲欺身而上,这两个女子即便身手灵活,也没有多少腾挪的余地,在其中一位羽林卫被匕首划伤小腿之后,这些人终于恼了,一拥而上把这两个女子拿的动弹不得。

李信下令,让这些羽林卫用牛皮绳把这两个女子绑在了钟小小房间里的木柱上,然后用白布堵住了她们的嘴巴。

这里要提一点的是,光堵住嘴巴是没有办法不让人说话的,因为人可以把嘴里的布包吐出来,堵住嘴巴的时候,要用一条绳子勒住,把布固定住,这样就彻底没有办法说话了。

处理好了这两个傻子刺客之后,李信并没有急着问她们话,而是对着这十个羽林卫招呼了一声,笑呵呵的说道:“今天晚上有劳众位兄弟们了。”

这些人职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个队副,与李信级别相差甚远,闻言连忙摆手:“李校尉客气了,大家同属羽林卫,替李校尉做点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李信摇了摇头:“这件事并不是羽林卫公事,算得上是我的私仇,麻烦各位一直到深夜,着实过意不去。”

“本来应该请各位兄弟寻个地方喝一顿,吃顿好的打打牙祭,可是现在夜深,大多酒馆也该打烊了。”

李信对着这些人抱了抱拳:“诸位稍等。”

他转身进屋里,把早已经准备好了二十贯钱取了出来,每个人分了两贯钱。

那个小腿被划伤的,李信多给了他两贯,作为医费。

发完钱之后,李信笑呵呵的说道:“这些钱就当是诸位的辛苦费,也不枉费各位跑这一趟。”

两贯钱,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了,李信当初刚进京城,租下现在这个院子的时候,一个月的租金也才两贯钱而已,这笔钱不说能让这些羽林卫发财,至少够他们去几次窑子是不成问题的。

这些人接过钱之后,每个人都是兴奋不已。

这桩差事,本来说章都尉派他们过来的,可以算做是羽林卫的公事,再加上李信又是羽林卫出身的校尉,本来是不可能有任何流水的,现在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李校尉很是上道,给他们发了一笔不菲的津贴。

要不怎么是人家做校尉呢?

这些汉子红光满面,对着李信拍胸脯道:“多谢李校尉,李校尉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给兄弟们打招呼,兄弟们义不容辞。”

李信点头微笑:“好说好说。”

一个队副看了一眼被绑的死死地两个女子,开口笑道:“李校尉,这两个女子怎么处理?”

李信微笑道:“就放在我这里,明天一大早,我送她们去京兆府衙门。”

这些羽林卫哄然大笑,这是男人才会懂的笑声。

这个队副对李信眨了眨眼睛,促狭一笑:“那卑职们就不打扰李校尉“审问”她们,这就告退了。”

李信拱手道:“多谢诸位。”

此时,京城已然宵禁,不过宵禁巡夜的人都是各坊的坊丁,换作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临时工,这些人可不敢拦天子亲军的路。

李信送这些人一直到门口,等他们走远了,李信才关上院门,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信的房间里,两个女子被牛皮绳死死地在了木柱上,这种绳子力气越大越挣脱不开,那个脾气相对暴躁一些的黑衣女子,正在奋力挣扎,脸色憋的通红。

李信坐在自己房间里的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头抿了一口之后,缓缓抬头看向这两个女子。

此时,她们脸上的面纱都已经被摘了去,模样都还算清秀,黑衣服的女子身材要高挑一些,生的很是英气。

另外一个可以确定是旧南蜀郡主的灰衣女子,脸蛋很是精致,皮肤白皙,身材匀称,尽显川蜀女子之美。

只不过她们俩的嘴巴里,都被塞了一个布包,看起来有些不太雅观。

这两个女子,放在后世都算得上极品美女,可惜的是,智商都不怎么高,甚至低到了一定的地步。

她们甚至连李淳也不如。

李信放下手里的茶盏,眯了眯眼睛,微笑道:“两位女侠,我要问你们几个问题,如果你们配合,或许还有机会回到南疆,如果你们不配合,明天我就带你们去西市街腰斩,明白了吗?”

西市街,是京城砍人的地方,年初一那一批刺客进京的时候,就是在西市街被腰斩的。

李信站了起来,走到那个灰衣服的“郡主”面前,伸手给她解开了勒在后脑勺的布条,取出了塞在她嘴里的白布。

这个女子,比起那个黑衣服的看起来要稍微聪明一些,应该也好沟通。

被取出白布之后,灰衣服女子看了身旁同伴一眼,然后转头看向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要问什么?”

李信淡然道:“自然是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这个女子闭上眼睛,咬牙道:“你问吧,我不一定会答。”

李信用茶盏敲了敲桌子,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姓名。”

灰衣女子咬了咬牙:“李筠珠。”

这个名字显然是假名字,不过李信也懒得计较,他翻了个白眼,继续问道:“性别。”

李郡主咬了咬牙:“你看不见么?”

李信小声嘀咕了一声:“看见的可不一定是真的。”

不过这种时候,也不好再胡闹下去,李信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始正经起来:“籍贯。”

灰衣女子咬了咬牙,并没有回答。

李信瞪了她一眼:“请主动配合。”

李大校尉说完这句话之后,觉得没有什么威慑力,又补充了一句:“不然弄死你们!”

这位李郡主,是李信杀的那位小殿下的堂妹,此时见到仇人在面前不能报仇,还要被他欺辱,这位小郡主当即红了眼眶,眼泪就要留下来。

“哭也没用。”

李信板着脸说道:“老实交代事情,不然就弄死你们。”

小郡主咬了咬牙。

“汉州人。”

李信皱了皱眉头,心里在思考汉州的位置。

过了片刻之后,他再次看向这位已经两眼通红的小郡主。

“是谁告诉你们,我是你们的仇人?”

第九十五章 废物

审讯也是需要技巧的,不然很难问出什么东西,李信在这方面没有半点基础,所以他只能用后世问话的套路来,不过事实证明,这个法子没什么用处,毕竟李信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人,身上没有什么让人害怕的气质在。

其实李信已经跟南蜀余孽结下了深仇大恨,按照道理来说,抓到这两个女子之后,也没有什么好问的,直接上报羽林卫或者送去京兆府,都算是一桩不大不小的功劳,不过这两个女人蠢蠢的,李信想要从她们嘴里,问出一些关于南疆的事情。

从前的李信认为,平南侯府只是京城里的一个普通将门,但是到了现在,随着李信对平南侯府的了解越来越多,赫然发现李家是一个庞然大物。

当初贴大字报的时候,天子因此迁怒京兆府,甚至直接把京兆尹李邺的官职都削了两级,但是身为始作俑者的平南侯府却没有受到半点责罚。后来,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在凝翠楼与李信起了冲突,当时的李淳已经被李信推到了一个“藐视天子”的罪名里,但是事后平南侯府仍旧安然无恙,甚至李淳本人,也只是挨了几鞭子而已。

最初的时候,李信以为皇帝当真与平南侯李慎“手足情深”,但是现在看来,当今的这位承德天子,似乎……很忌惮平南侯府。

面对这么一个连天子都有些忌惮的庞然大物,李信必须要彻彻底底的了解平南侯府,才有机会战胜它。

李家的根基不在京城而在南疆,所以李信必须要弄明白南疆是一个什么情况,他才能找到应付的办法,眼前的这两个女子,就是李信了解南疆最好的途径。

而且这个被称为郡主的灰衣女子在南蜀余孽中,明显地位颇高,可以用来做一番文章。

面对李信的问题,灰衣女子低着头,没有回话。

她已经一口咬死自己是来偷盗的,如果现在答应了李信的话,那么就是承认了自己的确是来报仇,意欲刺杀朝廷命官,这可是死罪。

李信面色沉静。

“年初一的时候,那些刺客闯进京城,闯进我家里,后来还是羽林卫赶到,才把他们捉了去,是谁告诉你们,是我杀了他们?”

这个年轻的李姓女子被捆在木柱子上动弹不得,她咬了咬牙说道:“这位大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姐妹二人流落京城,只是想弄点银钱回乡……”

李信冷笑一声,走上前去一把把她身上的灰色布衣扯开。

这位小郡主大声尖叫:“李信,你敢乱来,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信呵呵冷笑:“你不是说来我家偷东西么,怎么你们偷东西之前,还会打听苦主的名姓不成?”

说这话,李信指了指她灰色布衣下面穿着的青花里衣,脸上笑容更甚:“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蜀锦制的,就这么一件衣裳,你拿去当铺当了,也够你们两个回乡了,用得着来我家偷东西?”

李信上辈子的公司业务里,接触到了丝绸行业,李信还去过几次丝绸博物馆参观,像蜀锦这种风格分明的织物,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李大校尉重新坐会了凳子上,脸上的笑意彻底收敛:“再者说了,这大通坊虽然穷,但是比我家大的院子不计其数,二位若是求财,又怎么会瞎了眼到我这个破院子里来?”

一番话说的这位小郡主哑口无言。

说句毫不客气的话,论智商,这两个傻妞加在一起再乘以二,也比不上李信。

这位李家的小郡主,对着李信怒目而视,讲究之后,她才恨恨咬牙:“你杀了我们罢!”

“你害了我幺哥,我们李家绝不会放过你的!”

李信脸上露出微笑:“承认了?”

小郡主别过脸去,闭上眼睛,不肯再跟李信说话。

另外一个黑衣女子虽然不能说话,但是李信跟小郡主的对话,却是全部听在了耳朵里,她脾气相对要暴躁一些,此时脸色赤红,恶狠狠的看着李信。

李信走上前去,帮着她解开绑住嘴巴的绳子。

就在李信伸手取出她嘴里白布的时候,这个女人猛然一咬,差一点就咬到了李信的手指。

看这个架势,如果李信手缩的慢一些,至少要给她咬下一根手指头。

李大校尉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平复了心情,他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抬头看向这个黑衣女子,微笑道:“你的小郡主已经认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如果没有,明天一大早,我就把你们送到京兆府去,按照反贼处理了。”

说到这里,李信微微一笑:“大晋处理反贼的手段,你们应该都清楚才对。”

姬家一统天下以来,对于刺客的态度一直很鲜明,那就是腰斩,三十多年来,京城的西市街上,至少被腰斩了数百人。

黑衣女子俏眼含泪。

她是跟小郡主两个人是偷跑出来的,并没有得到族人的同意,之所以偷偷跑到京城来,是因为有人给南疆的李家传了李信杀了小殿下李复的消息。

而那位被李信活活捅死的小殿下李复,就是这个黑衣女子的心上人。

所以,她才带着这位小郡主,不远千里到京城来,要给自己的心上人报仇。

这也是这场报仇为什么如此轻而易举被李信破解的原因,如果是南疆的李家动手要杀李信,手段不可能会如此粗糙……而且可笑。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小郡主,眼眶微红。

南蜀的皇族当初被大晋破城之后,几乎杀了个干净,只逃出去闵王这么一支血脉,闵王十多年前被信任的平南侯李慎捉走杀了,而这位闵王殿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现在,闵王殿下的小儿子已经失落在京城,难不成他的女儿也要死在这里?

黑衣女子咬了咬牙:“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了小郡主!”

李信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李大校尉眯了眯眼睛,微笑道:“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现在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黑衣女子咬了咬牙。

“你问。”

“南疆的李家,与平南侯府,可有关联?”

黑衣女子怒目圆睁:“当然没有关联,当年就是平南侯李知节带兵打进我大蜀国都,我大蜀遗民人人恨之入骨,岂能跟平南侯府有什么关联?”

李信皱了皱眉头。

这南疆的李家,跟平南侯府必然有关,就算没有沆瀣一气,最起码也达成了某种程度的默契,而这个女子却不知道这件事。

这就说明了,她级别太低,接触不到这些事情。

也就是说,她是个废物。

李信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第九十六章 送女人

李信本以为,这两个人地位应该不低,最起码能问出一些什么,现在看来,这两个来京城找自己报仇的女子,就是两个单纯的蠢货而已。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置她们两个。

放走,肯定是不行的,这两个女人虽然蠢,但是她们的的确确想要动手杀自己,这种祸患,最好不能留着。

可是真要让李信一刀捅死她们两个,坦白来说,李信做不到。

年初一的时候,他的确出手杀了一个人,但是那时候他是被逼到了绝境上,现在心平气和的让他动手杀人,李信还真办不到。

毕竟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两三个月时间,真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

思前想后之后,李信心中有了个主意。

他抬头看向这个黑衣女子,淡然道:“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南疆的整个李家,都知道是我杀了你们那个什么小殿下?”

这个女子点了点头,恨声道:“你杀了小殿下,我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李信若有所思,然后看向这个黑衣女子,淡然道:“且不说他是不是我杀的,就算我不杀他,他也会死啊。”

“你胡说!”

黑衣女子咬牙道:“小殿下他自小文武双全,身手也是年轻人一代里最好的,一定是你用奸计害了他……”

那天晚上,那个跛脚的少年人身手确实不错,如果不是他腿上伤的很重,又被李信耗尽了体力,李信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李信皱了皱眉头:“你该不会以为,他进京行刺天子,还能活着离开京城吧?”

这个黑衣女子浑身一震,抬头看向李信。

李信理所当然的说道:“年初的时候,那批进京行刺天子的刺客,进了京城之后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死了,区别是能不能得手而已,我很好奇,如果你口中的小殿下真的这般重要,你们这些南蜀余孽怎么会把他派出来送死?”

黑衣女子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嘶声道:“是有人说,要有个皇族同行,一方面是为了稳住士气,另一方面是因为只有我大蜀皇族手刃了你们大晋的狗皇帝,才算是得报大仇……”

李信拍了拍手掌,呵呵一笑:“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南疆的李家,会只有你们两个人来寻我报仇了。”

就目前来看,那位所谓的小殿下,绝对是被自己人给坑死的,甚至他死了之后,南疆的李家半点也没有替他报仇的意思,于是就只有这两个傻乎乎的蠢妞,屁颠颠的跑到了京城来?。

本来闭着眼睛的小郡主,闻言睁开眼睛看向李信。

“你胡说八道,幺哥他是自愿来的!”

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道:“再跟你们说下去,恐怕会拉低我的智商,懒得再搭理你们两个傻娘们了,今天晚上你们就在这里好好想想,等明天天亮了,我带你们去个好去处。”

说完,李信转身就要离开。

那个小郡主见李信要走,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你……等等…”

李信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还算漂亮的小郡主。

“李姑娘,还有事吗?”

小郡主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你是说,我幺哥是给自己人害死的?”

“这就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李信耸了耸肩膀:“你怎么想都行,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过有件事你们可以想一想,既然整个南疆的李家,都知道是我杀了你们那个小殿下,为什么一直到今天,就只有你们两个人来京城寻我报仇?南疆李家在南疆苟延残喘了三十多年,该不会只剩下你们这两个女人吧?”

说到这里,李信继续笑道:“再有就是,京城里且不算京兆府的官兵,就只说羽林卫还有内卫的天子亲军,就有六千多人,当天晚上追捕那些刺客的,不会超过二百个羽林卫,即便如此,那十几个刺客一个也没能走脱,假设你们那个小殿下得手,你们该不会以为,他能够活着离开京城吧?”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李信哑然一笑,离开了这间房间,走到钟小小的房间里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大概下午的时候,一定紫色的轿子停在了李信的院子门口。

一身便服的七皇子,从轿子上走了下来。

李信站在自家门口迎接,见到这位七皇子之后,李信弯身拱手:“见过殿下。”

魏王殿下对着李信呵呵一笑:“信哥儿这么着急让本王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

这段时间,这位魏王殿下接受了李信的意见,开始缓缓收拢自己在朝堂上的关系,不过这种近似于“自毁长城”的做法是很痛苦的,即便是七皇子,也觉得像割肉一样疼痛。

李信弯身笑道:“特地送殿下两个女人。”

这位魏王殿下,还是颇为好色的,他十六岁出宫开府的时候,就娶了山阴谢氏的长女为王妃,但是之后还是经常流连花丛,在外面养了不少女人,得意楼的崔九娘就是其中之一。

不仅如此,魏王府上也是姬妾成群。

这位魏王殿下闻言哈哈一笑:“几天不见信哥儿,怎么变得这般不正经了?”

李信面色肃然:“殿下,在下现在说的,是天底下最正经的事了。”

魏王殿下脸色变了变,他迈步走进了李信的院子,低声道:“到底是什么女人?”

李信微微弯身:“殿下跟我来。”

很快,两个人在房间里见到了那两个被绑起来的女人,两个女人的嘴巴里都被重新塞上了白布,勒得说不出话。

魏王殿下面色古怪。

“信哥儿喜欢……这个调调?”

李信苦笑道:“殿下,这两个女子是南蜀余孽,昨夜意欲要杀了我替那两个李逆皇族报仇。”

魏王殿下脸色一变,扫了一眼这两个女人,淡然道:“既然是反贼,直接打杀了就是,送给本王做什么?”

这位魏王殿下虽然喜欢美色,但是美色在他心里,永远只排第二位,这两个女人虽然漂亮,但是如果该死,这位七皇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李信摇头道:“殿下,这两个女子,一个人李逆皇室,另一个应该也是南疆李逆集团里颇为重要的人物……”

魏王殿下负手看向这两个女子,然后转头看向李信:“信哥儿的意思是?”

李信微微低头,声音低了下来。

“我们出去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最终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殿下,平南侯府在南疆平叛三十多年,尚且未能让南疆玉宇澄清,这其中必然有猫腻,在下猜测……平南侯府与陛下之间,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矛盾……”

李信语气平淡。

“殿下若能帮陛下解决这个矛盾,在夺嫡一事上,就会比其他皇子更具优势。”

这段时间,他接触了不少关于平南侯府的情报,已经隐约猜出了一些平南侯府立足的根本。

“这两个女子,或可以成为破局南疆的着手点,最不济也能让我们了解一些南疆的情报,至于究竟如何施微,就要看殿下的手段了。”

这两个女子,是烫手山芋,李信不能放在自己手里,也不好交给京兆府之类的衙门,甩在这位魏王殿下手里,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七皇子眼前一亮。

“这两个人……我带回去了。”

第九十七章 如履薄冰

当天下午,一辆马车开进了大通坊,把这两个女人接走了,不过马车的方向并不是魏王府,具体去了哪里,只有魏王殿下自己心里清楚。

这并不奇怪,七皇子身为留京的四位皇子之一,在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隐藏的产业,得意楼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送走了这两个女子之后,七皇子回头看了李信一眼,沉声开口:“信哥儿,你杀的那两个李逆皇族,显然身份不低,这些南蜀余孽多半还会再派人来害你,要不要我派些人来保护你?”

说着,他看了看李信住的这个院子,开口道:“再有就是,你这个院子也太简陋了一些,而且地址还暴露了,太过危险,我在大通坊另有一个五进的宅子,你住进去就是了。”

五进五出的宅子,也就是说一套大院子里最起码有五个独立的院落,五进的意思就是有五个门可供进出,这种房子比起李信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即便在大通坊这种地方,也算是豪宅了。

李信微微摇头:“殿下,按照这两个女子的说法,上次入京刺杀陛下的人里,有一个李逆皇族的核心人物,这种身份的人本不该被这样当做死士使用,必然是他们内部倾轧,不然这次来害我的,就不会是这两个蠢笨的女子,而是精悍的刺客了。”

“而且我在这里住的习惯了,也不想搬家。”

七皇子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微笑道:“这就是信哥儿你不懂人心险恶了,假使你说的都是对的,那个李逆皇族是被自己人害死的,可是那些人害他的人也依旧要替他报仇,不然面子上说不过去。”

李信心中凛然。

七皇子说的半点不错,这个南疆的什么小殿下,虽然多半是自己人害死的,可是南疆的李家依旧要替他报仇,不然这件事面子上过不去,那些南蜀遗民也会心生怀疑。

对于这种政治人物的想法揣摩,李信暂时还是要比七皇子逊色不少的。

七皇子继续说道:“再说了,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要替你那个小妹想一下。”

李信点头道:“殿下说的是,这几天我就去物色一下,换一个新住处。”

魏王殿下微微皱眉:“不愿意住我的房子?”

李信苦笑摇头:“殿下这段时间要收拢势力,我又在羽林卫做事,不好牵扯太多,而且我一个羽林卫的校尉,去住一个五进的大宅子,太引人注目了一些。”

姬温点了点头:“信哥儿说的不错,这样罢,回头我让九娘给你买一个不太大的院子,不经过魏王府就是了,这样别人查也查不到跟脚。”

话说到这里,如果李信再开口拒绝,那就是不给这位魏王殿下面子,此时李信在京城里还多有仰仗七皇子的地方,当即点头道:“多谢殿下。”

“谢什么。”

七皇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微笑道:“南疆李逆这么多年一直在闹腾,虽然算不上什么心腹大患,但是也算是癣疥之疾,如果能顺着这个藤蔓,帮父皇清癣除疥,想来能让父皇开心不少。”

李信深深地看了七皇子一眼,低头道:“殿下,按照我之前看到的平南侯府情报,李家率领平南军十万人镇守在南疆,已经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都没能清除癣疥,恐怕就不仅仅是癣疥这么简单了。”

七皇子面色平静。

平南侯府虽然表面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平日里也对皇族毕恭毕敬,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大家多少也能看出一些猫腻,那位四皇子姬桓接触平南侯府的李淳,目的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说白了,只是一层没有人敢捅破的纸而已。

七皇子讳莫如深的笑了笑:“信哥儿,这京城里的水可深的很呢,就目前来说,咱们只能把矛头指向南疆,不能把矛头指向平南侯府,这个道理,你明白么?”

朝廷让平南侯府掌兵三十多年,并不是因为没有办法动李家,而是因为动了李家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平南侯府两代人“忠君爱国”,为大晋兢兢业业镇守南疆,师出无名就要对李家动手,也不占理。

李信心中凛然。

他再一次低估了平南侯府的势力。

能让七皇子这么一个皇族,忌惮到这个地步,李家背后究竟有多大的势力?

换句话说,他真的能斗得赢那个当朝的柱国大将军李慎?

李信微微低头,开口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姬温拍了拍李信的肩膀,低声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总有一天,你我都能够如愿以偿。”

李信默默点头。

魏王殿下负手走出李信的院子,微笑道:“好了,房子的事这几天我会尽快让九娘安排,再有就是,小九她过两天就要出宫,搬进清河公主府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大通坊又不太太平,可全靠信哥儿保护了。”

李信抱拳道:“殿下放心,李信必然竭尽所能,护卫九公主安全。”

李信送七皇子走到自家院子门口,一辆紫色的马车早已经等在了巷子口,七皇子回头看了李信一眼,低声道:“父皇调你做这个公主府亲卫长,其中必有深意,你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好好琢磨琢磨。”

李信沉声道:“多谢殿下提点。”

七皇子呵呵一笑,负手走上了自己的马车,随着车轮滚动,很快走出了大通坊。

李信望着这辆紫色马车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老实说,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自觉自己是一个穿越者,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优越感,但是成为“李信”三个月之后,李信心里渐渐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敬畏。

他固然是个聪明人,但是这座京城里的聪明人太多了。

就目前来看,那位高高在上的承德天子,还有柱国大将军李慎,以及这位七皇子殿下,甚至是得意楼的崔九娘,都并不比他蠢笨。

甚至比他还要聪明一些。

李信愣神了许久,最终负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京城水浊,如履薄冰啊……

第九十八章 前因后果

崔九娘办事的效率很快,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她就亲自上门找到了李信。

“李公子,这是我让人打听的一处院子,只有一进深,不过还算大,有七八间屋子,院子也比你现在这个要大的多了。”

崔九娘面带微笑:“大通坊这地方,不算太好,不过想着李公子以后要在公主府当差,还是在大通坊里寻了个地方,这院子距离公主府很近,仅仅隔了一条街而已。”

李信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这张房契,开口道:“小弟进京以来,多有麻烦崔姐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

九娘淡淡一笑:“妾身是浅陋之人,能做的事情不多,好在这些杂事还算力所能及,能替王爷还有李公子做些事情,是妾身的福分。”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再说了,李公子称呼妾身一声姐姐,妾身替李公子做些什么,也是应该的。”

李信把房契放在了自己的袖子里,然后对九娘拱手道:“崔姐姐,这几天公主要搬进公主府里,我这边也要搬家,许多事情要忙,小小就先住在你那里,麻烦崔姐姐帮忙照看。”

提起钟小小,九娘恬淡一笑:“这丫头很是听话,这些天已经学了一两百个大字了,你让她住在我那里也好,毕竟我一个妇道人家,照顾她也比你来的方便。”

九娘今年二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早该当妈妈了,可是她出于种种原因,一直没能生下孩子,这会儿有了个钟小小,她就把这个丫头当成自己的女儿养着。

说完这句话之后,崔九娘开口道:“你要搬家,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帮工过来?”

李信洒然一笑:“这个就不劳姐姐费心了,小弟现在在羽林卫当差,手底下也有不少人,再加上家里没什么东西搬家的时候让他们过来搭把手就是了。”

这位得意楼的掌柜微笑道:“差点忘了,李公子已经是官身了。”

寒暄了几句之后,崔九娘就离开了大通坊,毕竟得意楼这么大一个买卖,随时需要有人看着。

而李信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动身前往了清河公主府,他现在是清河公主府的亲卫长,那位九公主虽然还没有搬进来,但是该有的防卫工作,也该开始布置了。

………………

这边李信正在到处忙活,那边的平南侯府却是沉寂了下去,平南侯李慎回京之后,仅仅在大朝会上面见了一次陛下,就再没有在公共场合下露面了。

至于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李淳,更是被打断了腿,卧床不起。

平南侯府的书房里,平南侯李慎穿着一身便服,坐在自己的主位上,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书信。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人。

看完手里的书信之后,李慎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淡然道:“那边的人丢了,关本侯什么事情?”

这个年轻人正是跟随李慎一起回京的那个年轻人钟鸣,他是土生土长的巴蜀人,跟在李慎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联络双方。

李信猜的很对,平南侯府跟那些南蜀遗民之间,的确有一定程度的默契,不仅是默契,甚至是达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同盟。

当初李知节兵进南蜀国都,将南蜀覆灭,那时的南蜀李家的确与平南侯府势不两立,经常起兵生事,弄得老侯爷李知节,不得不常年驻兵在南疆。

不过,当年以打仗勇猛著称的李知节,在驻兵南疆的十几年里并没有能够把南蜀遗民扫除干净,或者说不仅没有扫除干净,还让更多的南蜀遗民存活了下来。

那个时候的平南侯府,与南疆之间没有任何结盟,是老侯爷李知节,刻意的让这些南蜀遗民继续存在,从而维护平南侯府的地位和利益。

直到平南侯府换了新侯爷。

新的平南侯李慎,掌兵南疆之后,就开始大规模的清洗南蜀余孽,没过多久就把那个南蜀余孽的核心闵王给捉了起来,送到了京城腰斩。

这是一个天大的功劳,南蜀余孽也因此差点覆灭,平南侯李慎更因为这一份功劳,被升为柱国将军。

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的李慎就跟南蜀遗民搭上了线,而那位南蜀的闵王殿下,就是南蜀送给平南侯府的诚意!

当然了,那个时候这位闵王已经身怀重病,就算不被抓,也活不了多久了。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两个李家就开始进入了互相依存的状态,彼此之间多有消息往来,这个跟在李慎身边的钟鸣,就是负责南蜀与李慎沟通的人。

钟鸣低头道:“侯爷,小郡主她多半是到了京城,可是我们在京城里没有半点势力,希望侯爷能够帮忙,把小郡主送出京城。”

李慎眯了眯眼睛:“你们的小郡主,在南疆待的好好的,没事跑来京城做什么?”

钟鸣低下了头,沉声道:“小殿下他年初的时候,死在了京城,小郡主悲痛不已,又在家里听到了一些消息,估计是进京来给小殿下报仇的……”

“报仇?”

李慎大皱眉头:“李复怎么死的,李兴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李复死在羽林卫手里,你们那个小郡主还要去寻羽林卫报仇么?怎么死了一个弟弟不算,还要再搭上一个妹妹?”

南蜀闵王有两个儿子,长子李兴,幼子李复。

李复就是死在李信手里的那个小殿下。

年初的时候,南蜀开始谋划进京行刺承德天子的事情,并且把李复逼进了刺杀队伍之中,本来刺杀天子,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那位南蜀的大殿下李兴,还把这个行刺的计划通知了平南侯李慎!

这是摆明了要弄死那个号称文武双全的李复。

正是因为李慎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有了他派人通知李淳的后续。

钟鸣低头道:“侯爷,咱们那边收到了消息,说是一个叫做李信的少年人,杀了小殿下,所以小郡主就偷偷跑了出来,估计是要进京找那个李信寻仇……”

“李信?”

这位当朝的柱国大将军面色凝重了起来。

他缓缓起身,朝着自家后院走去。

第九十九章 慈母多败儿

平南侯府的后院里,玉夫人正坐在自己儿子的床边上,给他喂着骨头汤。

李家从第一代侯爷李知节开始,就代代习武,李慎自然也不例外,他上次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下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留情,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腿。

这种伤势,最少要在床上躺半个月,如果恢复的不好,将来还会落下残疾。

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这种重手,足见这位平南侯是动了真怒,假使李淳不是他的儿子,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被他打死了。

玉夫人炖了一下午的骨头汤,汤汁雪白,她把汤碗端在手里。准备亲手喂给自己的儿子喝。

李淳伸手接过茶盏,低声道:“母亲,孩儿自己来就行了。”

他腿断了,两只手却还都是好好的。

玉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父亲肩膀上的担子很重,你要体谅体谅他,他虽然动手打了你,但是他心里也是不想的。”

李淳喝了一口汤之后,勉强笑了笑:“母亲,是孩儿不好,不该惹父亲生气。”

“你能理解就好。”

玉夫人低眉道:“你父亲是想要把你调教好,将来好把侯府的重担交往你身上,南疆这么重的担子,半点马虎不得,他是着急了才会动手打你。”

李淳放下了手中的汤碗,深深地看了玉夫人一眼。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母亲,你说父亲是不是因为我们对那个野种动手了,才会生这么大的火气?”

由不得李淳不这么想。

在这次事情之前,平南侯李慎基本没有对家里人生过气,但是这次回京,不由分说就大发雷霆,李淳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思来想去,真正惹父亲生气的,恐怕就是下手动了那个野种。

至于结交皇子,四皇子姬桓在朝中人脉极好,又担着极为权重的兵部尚书之职,怎么看都是储君之相,自己与他走得近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对于朝堂上的局势,李淳的看法与父亲李慎并不相同,在这位小侯爷看来,四位皇子如果李家一个也不支持,到最后反而会得罪四个人,如果押宝中了一个,说不定会缓和一些李家与朝廷之间的关系。

就算押错了,了不起也就是维持现状而已,有南疆的平南军在,朝廷不会也不敢轻而易举的对李家下手。

玉夫人脸色微变,捂住了自己儿子的嘴,低声道:“胡说什么?”

平南侯府,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利益集团,更是有十万众的平南军作为家底,有这么一份家底,虽然说一统天下不太可能,但是大富大贵位极人臣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本来,李淳是这份家底的唯一继承人。

可是,后面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个李信。

按照道理来说,以平南侯府的家底,添一双筷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完全没必要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就是因为李家的这份家业,当初玉夫人才会这么敏感,执意要把李信赶出京城。

毕竟平南侯府的地位尴尬,继承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能打理这份家业,所以继承人不会择嫡择长,而是择贤,如果有了第二个继承人人选,李淳这个继承人的位置就会变得不太稳固。

玉夫人把李信赶出侯府,后来又要想办法把他赶出京城,李淳这位小侯爷几次三番亲自对李信动手,为的都是这个原因。

玉夫人脸色凝重。

“淳儿,你要记着,你父亲这么多年在外奔波劳碌,都是为了这个李家,为了我们,你要体谅他……”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狠狠一脚踢开了。

走进来的是面色冷漠的柱国大将军李慎。

这位平南侯爷迈步走到李淳的床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玉夫人见势不对,连忙站了起来,挤出一个笑脸说道:“侯爷,出什么事情了?”

李淳也勉力坐了起来,口称父亲。

李慎面色寡淡,并不理会玉夫人,而是看向躺在床上的李淳。

“你是不是与南疆通消息了?”

李淳脸色一白,低声道:“父亲,我……没有。”

“你没有?”

李慎冷笑连连:“南疆都已经派人进京来杀李信了,你要是没有给他们通消息,他们是如何知道,杀了那个李复的不是羽林卫,而是李信?”

李淳咬了咬牙:“父亲,儿子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也有可能是那些南疆刺客有一两个逃出了京城也说不定。”

这位小侯爷硬着头皮说道:“您要是因为那个……那个李信,就要迁怒儿子,儿子无话可说,只要您开心,儿子现在就去给李信磕头认错!”

“无缘无故”被打断了腿,李淳心里自然也有些不痛快,此时他以为父亲是因为李信迁怒自己,心中更不舒服,父子两个人就这样吵了起来。

李慎被气的脸色发青,他狠狠一拳砸在了房间里的桌子上。

“你懂个屁!”

“南疆李氏的身份何等敏感,我每次跟他们沟通,都是通过带在身边的一个随从,而你呢?”

平南侯李慎冷笑道:“你也就只能用一用你娘的那些郑姓家人,这些人被人一查就能查出跟脚,你是嫌我们李家被人抓住的把柄还不够多?”

李家固然有自己的根基,不怎么怕普通的风浪,但是尽管如此,李慎这个人为人谨慎,还是不愿意给人抓到把柄,尤其是这种联络“反贼”的把柄。

这件事如果坐实了,李家就要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李淳脸色苍白。

如李慎所说,他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就只有跟随玉夫人一起过来的郑氏家人,别的平南侯府部曲,都是沙场之上退下来的悍卒,一般不会直接听他这个小侯爷的话。

就算那些部曲愿意听他的话,也会提前知会玉夫人一声。

玉夫人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她勉强一笑:“侯爷,这件事兴许真不是淳儿做的,回头妾身去问一问那些家人,淳儿身上还有伤,您可不能再冤枉了他……”

李慎冷笑着看了李淳一眼。

“给你去查,就是他做的,也变成不是了。”

这位柱国大将军面色冷然:“这么些年就是因为你太过宠溺,所以他才这般不成器,还不如……”

这里他想说还不如那个在山野之中长大的李信,不过话到嘴边李慎还是没有说下去。

那个私生子,这辈子也只能是私生子了。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

“从今天开始,侯府里头所有郑姓之人,全部返回郑氏去,至于到底是谁去给南疆送了信,本侯会去查。”

“查到了之后……”

李慎冷冷的看了李淳一眼。

“查到了之后,我就再打断你另一条腿,再把那送信的人两只腿都砍了!”

第一百章 皇女出宫

承德天子的第九个女儿,清河公主终于年满十六岁了。

天子一直颇为宠爱这个女儿,因此抽出时间参加了她的及笄礼,不过这位皇帝陛下事务繁重,只露了一面之后,就回长乐宫理事去了。

按照大晋的规矩,及笄之后,就代表这位公主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皇家就可以给她物色合适的良婿了。

当天,清河公主的生母淑妃娘娘,亲自给这位九公主行笄礼,也就是用簪子把头发扎起来。

这位淑妃娘娘泪眼婆娑。

“你父皇真不公平,口口声声说宠爱你,结果你的公主府却在那么偏远的大通坊,回宫一趟都不方便,就算永乐坊里住不下人了,住在明德坊柳树坊也就是了,哪有让皇女住在大通坊的道理?”

大通坊在京城南城,是距离皇城比较远的几个坊之一,清河公主是第一个住进大通坊的皇女,难怪这位九公主的生母心里不喜。

姬灵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妃的话,于是对陪在一旁的七皇子姬温眨了眨眼睛。

这兄妹两个人一母所出,淑妃娘娘也是七皇子姬温的生母。

今日是他胞妹的及笄礼,姬温身为胞兄,自然是要到场的。

这位魏王殿下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母妃放心,大通坊的公主府是儿子亲自去监工的,比起别的皇姐皇妹们,足足大了三四倍有余,委屈不了小九。”

七皇子这话并没有说错,大通坊固然有些偏僻,但是相应的房子也不是很值钱,以户部还有宗人府拨放下来的预算,比起其他的公主府可要大的多了。

再加上姬温身为工部尚书,修建公主府的时候,用的各种材料都是最贵的,从质量上来说,清河公主府甚至可以说是京城里最好的一座公主府。

淑妃娘娘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哽声道:“地方大有什么用,离皇城这么远,你兄长走了,你也走了,宫里连个陪我说话的人也没有。”

九公主眨了眨眼睛,撒娇道:“阿娘,这又没有什么,女儿想您了还是会回宫看您的嘛。”

按照规矩,皇子皇女出宫之后,再想回宫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不仅需要提前报备,更需要时间允许,比如说初一十五这种,不到特定的时间,皇子皇女无宣召不得入宫。

魏王殿下也在一旁劝道:“母妃安心,孩儿在外面会好好照顾小九的,再说了,她也到年纪了,宗室规矩摆在这里,总不能让她一直待在宫里不是?”

淑妃娘娘擦了擦眼泪,轻轻的叹了口气:“也是,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你父皇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她选驸马?”

七皇子微微低头,似笑非笑的说道:“母妃,小九年纪还小,驸马的事不着急,等再过两年再把她嫁出去也不迟。”

“怎么就不着急了?”

淑妃娘娘声音大了一些:“她都十六岁了,为娘十六岁的时候,都嫁进宫里来了……”

在淑妃娘娘的寝宫里折腾了半天之后,九公主终于从宫里走了出来,临出宫之前,她还去长乐宫给承德天子磕了个头,承德天子大为欢喜,把随身的一块玉佩赐给了这个女儿。

后世的电视剧里,什么天子的随身物件都可以当做尚方宝剑,甚至当做圣旨使用,这是很不可理喻的事情,天子不开口,这玉佩就只单纯是一块贵重一些的物件而已。

事实上就算天子想要发圣旨,都要经过三省走一遍流程,不然圣旨就没有法律效应。

只不过一般来说,没有三省的官员会正面硬刚皇帝,驳回圣旨就是了。

就这样,到了下午的时候,九公主才堪堪从皇宫里走了出来,大太监陈矩亲自把她送到了宫门口,走到永安门门口的时候,陈矩停下脚步,对着姬灵秀低头道:“九公主出了宫,要记着常常回来看望陛下,陛下可十分喜欢九公主您。”

姬灵秀眨了眨眼睛,对着这位大太监微笑道:“大公公放心,灵秀会经常回宫看望父皇的,父皇他政事繁忙,平日里大公公多照顾一些。”

陈矩脸上露出笑脸:“殿下放心,老奴晓得的。”

“宫中还有些事情,老奴就送到这里,殿下记得常常回宫。”

“知道了。”

就这样,九公主姬灵秀坐着轿子,走出了永安门。

出来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从小生活的皇城,心中也有些异样的滋味。

如果她嫁在京城,以后还有机会常回宫看看,如果像另外几个皇姐一样被嫁到外地,就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七皇子姬温骑在一匹大马上,看着把头探出轿子的妹妹,微笑道:“怎么,舍不得宫里了?”

九公主转头看向自己的胞兄,轻哼了一声:“才不是,只是有些舍不得母妃。”

皇子皇女,听起来很是贵重,但是在成年之前,在宫里往往过的都不是特别好,因为宫中规矩特别多,从很小的时候,每日里就要跟着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大人们学习经书文章。

说白了,就是一座大一些的牢笼。

出宫开府之后,才能够自由一些。

姬温微微一笑:“还算你有些良心,没有忘了母妃。”

姬灵秀对着自己的胞兄挥了挥手,示意这位七皇子靠近一些。

姬温驭马靠轿子近了一些,九公主脸色有些微红,她探出脑袋,在七皇子耳边低声道:“七哥,你说父皇他让李信给我做亲卫长,是什么意思?”

魏王殿下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我又不是父皇,我如何知道?”

九公主被他这么一调笑,脸上的红晕更重,低哼了一声,把头缩回了轿子里。

少女怀春,是应有之事。

李信长的并不丑,再加上身上有一股成熟男人的气度,最关键的是他做的东西还特别好吃!

种种原因之下,姬灵秀对李信已经非常有好感了。

这位九公主坐在淡黄色的轿子里,慢慢朝着大通坊走去。

不知不觉,她已经开始憧憬以后的日子了。

第一百零一章 缺钱

快中午的时候,兄妹两个终于来到大通坊。

李信带着二百个羽林卫,等在清河公主府门口,对着九公主的鸾轿躬身行礼。

“卑职等,见过清河公主。”

李信没有跪下,只是半弯着身子,但是他身后的这些羽林卫将士,纷纷半跪在了地上。

李信抬头瞥了一眼,继续低头道:“见过魏王殿下。”

他身后的那些羽林卫将士并不认得七皇子,不过见自家老大低头行礼,纷纷再次低头:“参见魏王殿下。”

七皇子翻身下马,走到李信身边把他扶了起来,呵呵笑道:“信哥儿用不着这么客气,小九现在搬出来住,以后安全可就全靠你了。”

李信低头道:“殿下放心,卑职等一定尽心竭力。”

老实说,这份工作并不难做,因为李信手下足足有二百号人,就算分成昼夜两组,再刨去休沐的人数,每天在公主府值班的人至少也有七八十个人,这么多人看着一座公主府,还是很轻松的。

七皇子微微一笑,回头对着那顶鸾轿说道:“小九,快下来认识认识人,这些亲卫可都是父皇从羽林卫调过来的,来给你的公主府做亲卫,是委屈他们了。”

要知道,羽林卫可是京城的精兵,从大晋开国以来,或许有羽林卫调到皇子府上做亲卫的事情发生,从却没有羽林卫调到公主府做亲卫的。

如果不是承德天子另有考虑,李信手底下这个校尉营也不太可能来清河公主府做亲卫。

一身淡紫色衣裳的清河公主姬灵秀,大大方方的走下了鸾轿,这位公主殿下先是不动声色的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把目光看向李信身后的羽林卫,她脆生生的开口道:“今后府宅安宁,就全仰仗诸位了。”

李信等人纷纷低头。

“卑职等分内之事。”

七皇子伸手对从宫里跟出来的侍女们挥了挥手,淡然道:“好了,地方到了,你们把东西都搬进去。”

说到这里,这位魏王殿下不咸不淡的说道:“今后你们就在公主府里做事,虽然不在宫里了,但是该讲的规矩一样要讲,好好在这里做事,不要有什么歪心思,不然公主饶得过你们,本王也饶不过你们,听明白没有?”

身为皇族,连削带打是基本功了,显然这位魏王殿下的基本功极好,这些九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女一个个战战兢兢,连连点头。

公主搬家是一桩很麻烦的事情,且不提她本身有多少东西,就是朝廷各级官员送过来的礼品,就把清河公主府摆的满满当当。

再加上这位九公主本身的东西也非常多,因此搬家就成了一个浩大的工程。

李信手下的这些羽林卫不得不给那些宫女们帮忙安顿。

而在这个时候,李信正和七皇子一起走在清河公主府的后院。

现在,他们两个人身份相对来说有些敏感,是不能常常私下见面的,这次七皇子帮着自己的胞妹搬家,难得可以光明正大的见一次。

两个人在公主府后院的一处凉亭下面坐了下来。

魏王殿下面带微笑:“今后一段时间,你就安心在小九这里做校尉,也算避一避风头,等李慎回南疆之后,我再帮信哥儿寻一个出路。”

实话实说,公主府亲卫队长这个身份没有任何出路,也就是说没有升职空间,李信肯定是不会长久的待在这个位置上的,毕竟他面前还有平南侯府这么一座高高的大山,等待着他去攀登。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七皇子,开口道:“殿下怎么知道李慎会回南疆去?”

七皇子眯了眯眼睛:“这十多年时间里,李慎留京的时间都不是很多,说白了是他自己不太愿意留在京城。”

这位魏王殿下呵呵一笑:“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南疆那边的匪逆就会再次生出事情,这位柱国大将军就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阵,为国平叛去了。”

李信默然。

过了片刻之后,李信才淡然一笑:“现在暂时不去想平南侯府的事情,而且我现在年纪还小,不急着向上攀爬,倒是殿下……”

姬温微笑道:“我已经按着信哥儿的意思,不再延揽门客,朝中大臣也接触的少了。”

说到这里,这位七皇子殿下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天目监那边……也没有再联系了。”

李信微笑道:“殿下能有这种大毅力,将来必然大事可期。”

人往高处走才是常情,但是要一个人自断手足,那就太难太难了。

魏王殿下苦笑一声:“不瞒信哥儿,没了天目监,让我觉得像是瞎了眼睛一般。”

李信低头道:“没了天目监,那殿下不妨自己培养一个天目监。”

七皇子微微摇头。

“那要花太多银钱了,我的魏王府现在开销太大,养不起这么一个组织了。”

这种特务机构,想要弄起来需要花费大量的银钱,尤其是前期,基本上就是砸钱。

李信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或许我可以帮一帮殿下。”

…………

李信与七皇子一直密谈到下午,然后七皇子起身离开公主府,李信也去帮着九公主她们搬东西。

等到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九公主还有她带进清河公主府的宫人们才算安顿下来,这段时间,李信带着那些羽林卫跟着帮了不少忙。

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李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准备下班回家。

现在他的新家也弄好了,距离清河公主府大概也就一柱香的路程,回家可以说是方便了很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好直接离开,于是在后院找到了正在指挥宫人布置庭院的九公主。

“殿下,这边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李大校尉微微低头:“哨官朱恪会留下来职业,同时还有接近半数羽林卫也会留下来,殿下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召唤他们。”

九公主瞥了一眼李信,低哼道:“下午的时候,你跟七哥去哪了?”

这座公主府占地很大,而且九公主刚刚搬进来,还不太熟悉,因此李信跟七皇子躲在后院,她也没有找着。

李信眨了眨眼睛,微笑道:“殿下,下午我一直在府里帮着搬东西啊,不信你可以问。”

九公主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片刻之后,她才咬了咬牙。

“听七哥说,你又弄出了个什么火锅,本宫也要吃……”

皇女开府之后,就可以自称本宫了。

李信无奈的笑了笑:“好,等我回家去拿点材料,就回来给公主弄这个。”

九公主眨了眨眼睛。

“我跟你一起去…”

第一百零二章 暴利行业

男人对于不讨厌的女孩,一般都不会拒绝的。

况且这位九公主还长的很好看。

不过李信显然是不能把她带出公主府的,毕竟大通坊里并不太平,而且李信等人的任务就是护住她的安全,如果这位九公主在大通坊里出了什么事,那不仅仅是李信,李信手下的整个校尉营,都要获罪。

而且已经晚上了,孤男寡女的,带她出门太不像话。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笑道:“殿下忙了一天了,且在府上歇息歇息,我去准备好东西,就回公主府来弄给殿下吃。”

九公主眨了眨眼睛,随即想到跟着一个男人出去的确不像话,她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快回来。”

原本这位九公主心里,只是认为自己单纯的喜欢李信做的吃食,但是当承德天子把李信调到她的公主府做亲卫长之后,这位九公主心里难免产生了一些别的心思。

此时的姬灵秀,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那么自然了。

李信对着九公主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公主府。

原本他对这位九公主的态度是敬而远之,但是现在在公主府做事,低头不见抬头见,无论如何也是避不开的了。

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

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右,李信从家里取来了自制的火锅底料,在清河公主府的后院里支起了一个小小的陶锅。

此时是三月,天气正是不冷不热的好时候,清河公主府后院里又被工部的人摆满了花草,凉风袭来,一股沁人的花香。

这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

李信毫无形象的盘坐在地上的青砖上,开始鼓捣那些准备下锅的配菜。

九公主有些嫌弃的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蹲在李信对面,有些好奇的看着正在滚着热气的陶锅,轻声道:“这个……好吃么?”

这个火锅的弄法,李信写给了魏王府,不过姬灵秀这段时间有点忙,并没有能吃到这个,这还是她第一次吃火锅。

李信正在专心弄汤底,他上辈子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吃货,自己学了不少小吃的做法,闻言抬头看了这位天家公主一眼,淡然道:“可能有点辣。”

虽然不明白大晋到底是个什么朝代,但是因为有个十里秦淮,可以确定的是,大晋的国都是金陵城。

金陵城偏沿海一些,口味不是很重。

当然了,这个世界也还没有辣椒传进来,李信用的是茱萸调味,也就是辣子,辣味比起后世的那些朝天椒还是要差上一些的。

不过在李信的世界里,没有鸳鸯火锅这个说法,他的底线就是红汤,这是原则问题,他不可能在这种原则问题上迁就姬灵秀。

爱吃不吃。

没过多久,泛红的汤汁就在陶锅里滚开了,李信递了双筷子在九公主手里,指着一旁摆着的配菜,轻声道:“烫着吃。”

在李信的指导下,这位吃货公主很快学会了吃法。

她把李信准备好的羊肉,几乎吃了个干净,然后这位九公主殿下吃不住辣,不住的伸着舌头,大口大口的喝着凉水。

李信一边曼斯条理的吃着自己的菜叶,一边幽幽的说道:“殿下,你这样吃……”

“是会胖的。”

九公主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过不是好吃哭了,而是辣的。

她学着李信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陶锅旁边,挽起袖子继续自己的火锅大业,全然没有听到李信在说什么。

李信无奈的看了这个小丫头一眼。

这个“皇二代”这么爱吃,怎么一点都不胖呢?

时间转眼间过去了一个时辰,姬灵秀终于心满意足,她被辣的满脸通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再用绢帕擦了擦嘴,然后有些傲娇的看了李信一眼。

“我明天还要吃这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信无奈说道:“殿下,这东西一直吃,是会上火的。”

“我就要吃。”

“吃了会胖……”

“不管!”

此时夜风吹来,吹起了这一对少男少女的衣襟。

………………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间李信在清河公主府已经待了半个月。

这段时间里,李信凭借着一手厨艺,跟这位九公主的关系突飞猛进。

这段时间里,除了哄这位傲娇的九公主之外,李信心里则是在想另一件事,那就是挣钱。

七皇子放弃了天目监,就要自己建立一个情报机构,不然在京城里就会处处被动,然而想要弄出来一个情报机构,不仅需要大量的人才,最重要的还是需要大量的资金。

七皇子当初刚刚出宫开府的时候,开支就只有宗府每月发的用度,根本不够一个王爷的日常开支,后来没有办法,他才在秦淮河畔开了一家得意楼。

得意楼有两个用处,一来是帮着魏王府搜集情报,二来就是帮魏王府提供资金来源。

只不过得意楼搜集情报的范围,仅限于秦淮河畔,范围太过狭窄了,就目前来说是完全不够用的。

因此,需要另建一个情报机构。

那天在公主府里,李信说要替这位魏王殿下弄钱,具体的办法他已经想好了,那就是酿酒。

这个时代的酒,李信见了不少,大多数那种度数不高的浊酒,米酒,有些甚至是果酒,后世的那种透明的高度白酒极其少见,甚至是基本没有。

所以,李信想要弄一些蒸馏酒出来。

如果能在这个世界垄断酒行业,不要说一个情报机构,就是谋反的资金,也能很快积累起来。

不过这个生意,寻常人是做不来的,假若李信一个人去弄这个,生意做不起来还好,一旦生意做起来了,最多三个月,他就会死于非命。

重利红人眼。

不过跟一个皇子合伙就不一样了,只要那位魏王殿下肯做,就不会有人敢跟他抢,生意做起来之后,李信和魏王府就能够在短时间内,聚拢大量的资金。

这段时间,李信抽出时间就去回想后世的酿酒程序,他上辈子的公司,就是做高端白酒的,他虽然是负责营销部分,但是作为副经理,酿酒车间他是去过不少次的。

因此,他多少能知道一些。

三月尾,一幅草图在李信手里完成了。

第一百零三章 好买卖

不管什么地方,只要做了小领导,日子就会舒服许多,现在的李信就是这样,清河公主府的这一个校尉营,都是他的属下,他又不用去羽林卫报道,甚至校尉营的点卯都是他自己负责,因此李信就不用每天去公主府报道,只是想起来的时候会去看看。

当然了,那位公主殿下召唤的时候,李信还是不得不去给她弄东西吃的。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信还有他手底下的这支校尉营,暂时不归属羽林卫,而是归这位九公主殿下指使,总不能公然忤逆上官。

这天早上,李信终于把蒸馏设备的草图大概画了出来。

后世的高度数酒,几乎全部都是先酿造再蒸馏的蒸馏酒,因为单纯的酿造,酒精浓度最高也就是十几度的样子,不可能再高了。

而且酿造出来的酒,很难保证清澈。

所以,在蒸馏技术出来之前,古人一般都是喝“浊酒”。

所谓蒸馏,就是用酒精和水的沸点不同,将酿制出来的酒精还有香味提纯出来,这种提纯不会破坏酿制酒原本的味道,只会让它更纯更烈。

草图虽然画了出来,但是事情并不是特别着急,李信在院子里走了一遍拳桩之后,这才换了一身便服,施施然走出了自己的院子,朝着永乐坊的魏王府走去。

从平南侯李慎回京否认了李信的身份之后,李信这个人的“热度”在京城里就慢慢冷却了下来,到现在,只要他不再做出什么大事,也不太会有人无聊到派人跟着他,再加上这件事关系重大,所以他要亲自去一趟魏王府。

经过魏王府大门的时候,李信才看到王府的大门紧闭,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

他上一次来魏王府做客的时候,王府门口还算熙攘,不少人排着队给这位皇子送礼,现在如此冷清,明显是因为那位魏王殿下听从了自己的意见,开始收拢触角了。

李信犹豫了一番,并没有从前门进去,而是绕到了魏王府后门,经过通传之后,很快在魏王府的后院,见到了一身黑衣的七皇子殿下。

此时天气慢慢的有些热了,魏王殿下把李信引到一个凉亭下面,对李信微笑道:“难得信哥儿主动来我这王府一趟,想来是有什么大事?”

从两个人认识以来,李信只来过一次魏王府,其他时间都是这位魏王殿下主动去找他的。

李信从衣袖里取出几张草图,递在了七皇子手里,开门见山的说道:“殿下,这是我这段时间弄出来的物事,我身边没有什么人可用,殿下执掌工部,请殿下让人按着这个做几套样品出来。”

七皇子随手翻了翻这几张图,图上是用竹管连起来的一个奇怪东西,魏王殿下看了好几遍始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于是皱了皱眉头:“这个是?”

李信眯了眯眼睛,声音郑重:“殿下,这是一桩买卖,这桩买卖如果只殿下一家做,不出三年,最少可以让殿下岁入百万贯。”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七皇子一眼,低声道:“如果运作得当,甚至可以有朝廷岁入的一成。”

大晋一年的税收,换算成铜钱大概是三千万贯左右,国库的一成,也就是一年三百万贯。

当然了,这么大的利润前提是必须要垄断,而且是动用国家机器暴力垄断,不许任何民间插手,否则即便短时间内能达到这个收入,过个三五年,这方子必然流传出去,到时候利润就会大为减少了。

魏王殿下顿时脸色肃然。

他双手都有些颤抖了。

国库的一成收入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他可以在暗中肆无忌惮的发展势力,毕竟这个世界上,用钱走不通的地方还真不多。

毕竟朝廷是个大摊子,上下太多地方需要钱了,赈灾,发响,官员俸禄,还有几路大军需要养活,而相比来说,魏王府只是一个小摊子,如果能有这么一大笔收入,以后魏王府将会潜力无限。

姬温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心情,他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

“信……信哥儿没有胡说?”

李信低头道:“殿下,这个前提是保证我们独揽这份买卖,如果给旁人分润了去,利润就会大为减少,不过只要殿下保密做得好,最起码十年八年之内,挣这么多是不成问题的。”

天底下的酒坊太多了,盐铁行业朝廷可以下禁令垄断,但是酿酒业却不太现实,毕竟这个东西的原料随处可见,随便一个小作坊就能酿的出来,朝廷也不可能专门下一道诏书,规定只有魏王府能够贩卖蒸馏酒。

七皇子再次看了一遍李信递过来的草图,低声道:“信哥儿,这到底是什么?”

“酿酒的物事。”

李信微笑道:“这东西是前些年,一个老道士路过永州的时候传给我的,老道士说了,经过这东西出来的酒,不管是成色还是纯度,还是烈性,都比寻常的酒强出三四倍有余。”

说到这里,李信低头道:“等出了酒之后,殿下可以先放在得意楼里,最多一个月,这酒就能闻名京城。”

“到时候,就是殿下挣钱的时候了。”

七皇子本来听到“酿酒”两个字,心里有些失望,不过听李信这么说之后,他缓缓点头:“如果这东西真有信哥儿说的那么神奇,的确是一桩聚财的好买卖。”

李信低头道:“行与不行,殿下一试便知。”

姬温点了点头:“等会我就去一趟工部,调几个匠人回王府来,先弄一套成品出来试一试。”

说到这里,这位魏王殿下叹了口气:“只可惜,就算信哥儿说的都是真的,酒这个行当,朝廷也不可能让我魏王府专营。”

对于这个,李信早就有了主意。

他上辈子就是做高档酒营销的,对于这一套最熟悉不过,短时间内,京城里只有他这一家有蒸馏酒,在这段时间里,只要炒起来一个“名牌”,就可以大规模收割京城里那些富人的钱袋。

李信微微一笑:“殿下,事先说好,这桩买卖,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要分成。”

魏王殿下爽朗一笑。

“这事本就是信哥儿弄出来的,自然要分一半与你。”

李信微微摇头:“我要两成就够了。”

这件事涉及的利益太大了,必须要谨慎,如果李信真在里面分走一半,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魏王府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这是必须要把握的分寸。

第一百零四章 厚爱

卖酒这件事,李信只是牵个头,并不准备太多涉足进去,因为这件事以魏王府的本事,可以全程操作下来,最多就是后续的时候李信会提一些做“名牌”的想法。

再者说了,李信现在有官方身份,他实际上还是羽林卫的校尉,参杂进商事里头,会惹人笑话。

反正只要七皇子提一句,后面自然会有无数的人替他办事。

在魏王府逗留了小半天之后,李信起身告辞,抱拳道:“殿下,等这些东西做出来了,就让人去公主府唤我,等这新酒蒸出来之后,咱们再具体商量一下该如何运作。”

烈酒最大的用处不是喝,度数很高的白酒,是可以用来当做消毒剂的,这个时代消毒技术极为粗浅,每年不知道多少人死于伤口感染,只要能证明烈酒消毒的作用,单单大晋军方还有各地医馆,就能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

李信前世就是做名贵酒运营的,对于这些东西简直是拈手就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一切还要等东西做出来之后,才能具体操作。

七皇子眯着眼睛看向李信,沉声感慨:“从前我只知道自己该去争一争那个位置,至于怎么争,能不能争得到,心里没有半点腹稿,现在有了信哥儿,我心里突然踏实了许多。”

李信淡然一笑:“殿下过奖了,殿下本就是尧舜之才,便是没有任何人,登位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这种该拍的马屁还是要拍的,不能真的没大没小,不然以后这位皇子当真坐上帝位,可没有李信的好果子吃。

历史上,死于帝王一点小心眼的大臣,何其多也。

七皇子笑了笑,对于李信这种生硬的马匹不置可否,他眯了眯眼睛,沉声道:“前些日子,信哥儿交给我的那两个南蜀女子……”

李信抬头看向七皇子,不动声色的说道:“殿下在她们身上有进展了?”

“进展倒不是很大,主要是留着她们还有用处,不好打坏了她们。”

魏王殿下眯着眼睛说道:“这些日子,我把她们关在西市街的一处院子里,派人讯问了几次,没有问出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只问到了那个李逆的皇族姓李名锦儿,另一个女子姓沐名馨。”

锦儿……应该就是那个小郡主的真名了。

这段时间,李信看了不少这个时代的书籍,了解了一些南蜀的情况。

南蜀其实并不叫南蜀,他们的国号是汉,又称南汉或者成汉。

成汉最后一个皇帝李势被杀之后,李势的儿子闵王李秣逃了出去,这位闵王后来生了二子一女,名字都是有一番深意的。

长子李兴,次子李复,意思就是要兴复成汉,而这个小郡主的名字锦儿,是因为之前南蜀的国都叫做锦城。

如此看来,那个主动献身,把平南侯李慎硬生生“捧”到柱国将军这个位置上的闵王李秣,一辈子都在心心念念故国人物。

只可惜,十万平南军镇压南疆三十年,粉碎了这位南蜀闵王的一切臆想。

七皇子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而且最近京城里,似乎多了一些巴蜀人物,那些南疆余孽,八成是在寻找这个李逆皇族。”

李信可以称呼李锦儿为小郡主,但是姬温却不行,他是大晋皇族,对于他来说,李锦儿只可能是李逆余孽,不可能是什么郡主。

李信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七皇子,沉声道:“殿下的意思,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要我看,把这两个女人杀了算了,留着也是一件麻烦事。”

在夺嫡的过程中,最忌讳的就是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因此对于七皇子来说,这两个南疆的余孽也是烫手山芋,因为一旦被人发现他跟南蜀余孽有接触,别人就可以顺势参他勾结反贼。

正因为这个原因,这两个女子被关到西市街之后,姬温只去看过她们一次,再没有敢去第二次。

但是发现这两个人没用之后,他就想把这两个没用的麻烦女人给处理掉了。

李信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殿下可以把这两个女子交给我处理么?”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些南蜀皇族并没有剩下多少人,甚至可能就只有李兴一个人了,因此这个南蜀的小郡主就是一个极其关键的人物。

平南侯府的根基就在南疆,想要对付平南侯府,就要先打掉他们在南疆的根基。

李信总觉得,这两个女子将来会有大用。

“这两个女人本就是你给本王的,还给你自然没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这位四皇子促狭一笑:“只是这两个女子虽然生的好看,但是却是像狐狸一样,看得摸不得,不然沾惹上一身腥臊,将来就会变成给别人拿捏的把柄。”

“信哥儿若是想……”

魏王殿下眨了眨眼睛,微笑道:“我可以让九娘给你在得意楼安排一两个小姑娘,至于这两个南蜀女子,能不碰还是不要碰得好。”

“殿下这是什么话……”

李信有些无语的看了姬温一眼,苦笑道:“这两个女子,应该在南蜀余孽之中地位不低,咱们想要对付平南侯府,就要先从这些南蜀余孽下手,她们两个是破局的关键,不能轻易放了,更不能轻易杀了。”

七皇子收敛笑容,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他沉声道:“那好,等会我让人把关着她们俩的那个院子的地址还有钥匙送到你家里去,以后这两个女子,我就不管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轻声道:“从身份上来说,我跟她们两个应该是死敌,见面就要弄死对方才合情合理,我如果跟她们接触了却没有弄死她们,很容易给人捉住把柄。”

李信轻轻点头。

这种立场问题,他还是能够理解的,按照道理,这位姬家的老七,的确应该毫不犹豫的砍死这些反贼,维护姬家的统治。

两个人的谈话到这里,也就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李信对七皇子微微躬身,低声道:“殿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还要去公主府看一看情况,这就先告退了。”

七皇子拉着李信的衣袖,神色肃然。

“信哥儿,若是这卖酒的行当还有南疆的事都做成了,你就是魏王府的第一大功臣!”

李信微微一笑。

“殿下厚爱了…”

第一百零五章 天子之怒

李信离开魏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他要回清河公主府一趟,一来是巡视一下手下人有没有在做事,二来是要给那位清河公主弄饭吃。

这段时间里,李信算是兼任了清河公主府的厨子,每天都要给她弄一两顿饭吃,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辛苦的事情,反正李信吃不惯这个世界的吃食,一般都是自己弄着吃,无非是多做一点而已。

做饭的材料还能走清河公主府的账。

就在李信在清河公主府做饭的时候,一骑快马从京城南城门跌跌撞撞的冲进了京城,快马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人,这年轻人在得胜大街上快马而行,嘶吼道:“特急驿信,让路,让路!”

大晋的驿法规定,往来驿信分为三种,一种是普通的驿信,再有就是加急,更为紧急一些的就是特急驿信了。

加急的驿信还好,只是沿途驿站换马尽快送到,但是特急的就不一样了,这种驿信往往要驿使一人三马,沿途驿站都要准备最好的马匹轮换,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

这种紧急程度可以高到什么级别?

手握特急驿信的驿使,沿途撞死人无罪,若有人沿途阻挠,以大罪论处。

京城的老百姓相对政治敏感一些,听到这句话之后,连忙闪开两边,在熙攘的得胜大街上,让开了一条道路。

这驿使身躯微慌,直接朝着北城的皇城冲了过去,走到皇城根的时候,这个已经憔悴不堪的驿使晃了晃手中的书信,嘶声道:“南疆紧急军情,南疆紧急军情!”

“南疆反贼李兴,纠结五万人兴兵作乱,已占据数座县城!”

永安门门前轮值的是内卫的禁军,闻言都是脸色大变,一边放开宫门,一边急着向上官报信。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这个驿使终于经过了重重关卡,走到了长乐宫里,跪在了承德天子的面前。

他嗓子已经哑了。

“陛下,汉州知府衙门急信,南疆反贼李兴等人,策反了德阳县令,举起了南汉大旗,纠结了数万反贼犯上作乱,现已经占了汉州数县!”

“贼势凶猛,请陛下定夺!”

按理说,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天子,最头疼或者说最害怕的,就是有人造反,因为只有这个能够从根本上威胁天子的统治,可是承德皇帝接到这份特急驿信之后,并没有慌乱,而是面无表情。

这位当今的天子,穿着一身紫色的便服,淡淡的看向宫门外,喃喃自语。

“西南这些年不是安宁了一些么,怎么说乱就乱起来了?”

驿使颤声道:“陛下,小人只是送信的……”

“朕没有问你。”

承德天子淡淡的挥了挥手:“事情朕已经知道了,你一路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遵命…”

等这个驿使走出长乐宫的时候,承德天子冷冷一笑,把手里的这封驿信丢在了地上。

“真是好巧啊,李慎刚回京不到两个月,南疆就又乱起来了,看来朕的大晋,没了他平南侯府,还真就不行了!”

大太监陈矩弯着身子,低声道:“陛下息怒…”

“朕如何息怒!”

承德天子重重的拍了拍桌子,低声吼道:“李慎他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了,他就是想告诉朕,他在京城待得腻了,要回南疆去“平叛”了!”

李慎想要离开京城,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平南侯府跟大晋皇族之间其实是有龌龊的,双方都是互相忌惮的局面。

平南侯府一家老小都留在京城,就是李慎留在京城的“质子”,有了质子,他就不太可能长时间就在京城,万一皇帝不准备要脸,一咬牙把李慎砍了,再把平南侯府上下一锅端了,那南疆的平南军将会瞬间群龙无首。

这种解决方式,只是有失体面,但是确实是最方便的办法。

不过对于这个李家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平南侯府从南疆军中遴选了大量壮年的悍卒,退伍到京城的平南侯府当“部曲”,这就是平南侯府最后的后手,如果皇帝真的要对他们家下手,这一千多个部曲,或许能保护一两个人逃出京城。

不过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平南侯府不会愿意跟朝廷翻脸。

因此李慎不能留在京城。

他只有回到南疆去,他本人,还有京城的平南侯府,才能够保证安全。

承德天子气的脸色通红,他愤怒的拍了拍桌子:“李慎是在把朕,把整个朝堂的人当成傻子看!”

陈矩微微弯着腰,低声劝道:“陛下息怒,天下事情,没有陛下解决不了的,陛下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承德天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弯腰把那封驿信捡了起来,然后坐回了自己的龙椅上,又把这封信仔细看了一遍。

写这封信的人,是汉州知府齐远,这人是承德七年的进士,三年前被承德天子亲自派去汉州为官,委以重望。

这才短短三年啊。

承德天子暗自咬牙。

这南疆,当真滴水不漏不成?

齐远的背叛并不奇怪,南疆被平南侯府经营的三十多年,平南侯府手里又有兵权,齐远一个读书人,孤身进汉州做知府,是不可能成什么气候的。

去了南疆,生死就操纵在平南侯府手里,不听话,就会“暴病而亡”,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能指望任何人赤胆忠心。

承德天子当初派他去,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而已。

皇帝坐在龙椅上,闭目沉思了许久,最终缓缓睁开眼睛。

“陈矩,你说说这件事朕该如何?”

陈大公公眉头一皱。

本来这种情况,只要把李慎派回南疆,不出三个月,南疆的叛乱也就平息了,但是陈矩跟了皇帝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现在不爱听这个,于是这位大太监低头,轻声道:“陛下,您不想让平南侯离京?”

承德天子闷哼了一声:“朕有的选吗,朕若不派他去,南疆的叛乱就会愈演愈烈,朝廷认个一个武将去了南疆都是送死,根本掌控不了平南军。”

这位大太监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心中一动。

“陛下,老奴有一个主意……”

第一百零六章 朕也恶心他一下

“有话直说。”

承德天子皱了皱眉头:“再卖关子,就让你去看皇陵。”

陈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陛下,平南侯府的那位小侯爷,过了年之后,可就二十岁了……”

承德天子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陈矩低头道:“陛下可以让这位小侯爷,代替李慎出京平叛,都是李家人,平南军不可能不买账,这样一来,平南侯就没有借口离开京城了。”

承德天子心中一动,随即摇了摇头:“不行,李淳前些日子刚被他爹打断了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再说了,只要是李家人去南疆,这场叛乱是必然平息的,到时候朕不得不给李淳加官进爵,李家有一个柱国大将军已经够隔应朕的了,朕可不想李家再出第二个柱国。”

当初李慎刚刚接任平南侯没多久,就在南疆捉到了李逆皇族的闵王回京,这种泼天的功劳是掩盖不下去的,当时登基没多久的承德天子,只能捏着鼻子给李慎封了一个柱国大将军。

其实不管封什么官,李家都是执掌平南军,本质上的权力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柱国大将军的品衔高过兵部尚书,这直接导致了兵部无权节制平南军,一切对平南军的命令都只能通过圣旨下达,偏偏承德天子又不好跟李慎公开撕破脸皮,所以他才会说很“隔应”。

陈矩低声道:“但是平南侯府的那位小侯爷,比起他父亲来可要差的远了,如果能把李慎留在京城,让这位小侯爷出京掌兵,那么平南军就要好应付的多了。”

陈矩是内廷八监之首,天目监的消息他也有权调阅,而天目监负责监察京师以及百官,所以陈矩对京城里的这些“二代”们,都颇为熟悉。

在这位大太监看来,平南侯府的那位小侯爷,是不成气候的。

承德天子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李慎回推拒的。”

相处几十年,他太了解那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发小”了。

皇帝沉声道:“如果强行让李淳去,李慎恐怕会再次打断他儿子的腿,甚至直接称病不去南疆,把南疆的事情闹大。”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咬了咬牙:“李慎之所以如此棘手,就是因为离开了他,朕还真没有办法搞定南疆。”

其实他这句话是谦虚了,南疆的平南军编制是十万人,就算隐匿了一些,也不会隐匿太多,撑死了十五万而已。

因为多出编制的部分,都需要平南侯府自己养活,李家养不活太多士兵。

十五万人,再加上南疆叛党,加在一起不过二十多万而已,如果承德天子真能狠下心来打一场国战,以大晋的实力,是可以直接推平的。

只不过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最起码就目前来说,大晋还没有做好承受代价的准备。

最终,这位皇帝陛下幽幽一叹。

“罢了,还是让他去吧。”

大太监陈矩,微微弯着身子:“陛下,或许可以把那个少年人,也派去南疆。”

“哪个少年人?”

身为天子,一天不知道要见多少人,处理多少事情,承德天子见过的少年人多了,不可能一直把李信放在心里。

“李信。”

陈矩低头道:“就是那个被陛下放在九公主府上做亲卫的李信,这一次可以让他跟着平南侯去南疆看一看,见识一下南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将来陛下真用得到他的时候,他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想起来了。”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记得他跟李慎闹得很不愉快,把他也派去南疆,李慎说不定会找机会弄死他。”

“不太可能。”

陈矩微微摇头:“平南侯是个谨慎的人,不太可能直接对李信下手,被我们捉住把柄,他最多就是把李信派到战场上,让那些李逆的叛军下手。”

说到这里,陈矩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再说了,李信毕竟是他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依老奴看,他不会出什么事情。”

“那就这么办吧。”

承德天子心情好了不少,他呵呵笑道:“李慎恶心了朕这么多次,你说朕给李信封个什么官,才能恶心一下李慎?”

大太监陈矩呵呵一笑。

“监军。”

承德天子皱了皱眉头。

“太大了。”

大太监低头道:“那就监军使就是了。”

大晋的军制里,监军的职责是监督军事,虽然无权插手军中事务,但是是与主将平级的,李信现在是羽林卫校尉,不过正七品,而柱国大将军李慎已经是从一品的大将,两个人显然不可能平级。

但是监军使就不一样了,监军使一般来说只是朝廷派下去记录战事的人,并没有品级在,更没有插手军事的权力,不过监军使记录下来的东西,最后会一字不落的送到天子案头,这就让这个位置变得颇为要害。

以李信现在的校尉之职,去军中做一个监军使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承德天子抚掌一笑:“好你个陈矩,脑袋还挺灵光。”

陈矩恭谨弯腰:“跟随陛下久了,自然从陛下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承德天子心情大好,微笑道:“那就这么办吧,你去给兵部打招呼,让他们准备相应文书,再拟制让李慎去南疆平叛。”

“老奴遵旨。”

承德天子看了陈矩一眼,淡然道:“不过有一点说好了,这李信是小九的心上人,如果他死在了南疆,小九来寻朕,朕可要推脱在你头上了。”

陈矩低头苦笑道:“到时候,老奴自然一肩担下……”

承德天子畅快大笑。

“今日心情爽利,不看奏章了,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去北园射猎。”

当今的承德天子酷爱射猎,但是身为天子又不能常常出宫,因此就在皇宫后面的一个园子里养了不少猛兽,有时候就会去射上几箭。

只不过被豢养的猛兽毕竟没有野性,承德天子还是喜欢出宫围猎,这北园,也只是偶尔来一次而已。

大太监陈矩微微弯身。

“老奴这就去安排。”

第一百零七章 好好活着

南疆李逆作乱,连下数座县城。军情告急,朝廷紧急下发圣旨,命柱国大将军李慎前往南京平叛。

圣旨是大太监陈矩亲自送到平南侯府上的,平南侯李慎带着一家老小,恭恭敬敬的跪在正门口,跪迎圣旨。

如果是一般人坐在李慎这个位置上,有了一些与朝廷分庭抗礼的资本,就多多少少会对朝廷产生一些倨傲,但是李慎就不会,他在面对朝廷,面对承德天子的时候,每一次都是规规矩矩的,该磕头磕头,该行礼行礼,让人在他身上拿捏不到任何把柄。

大太监陈矩咳嗽了一声,开始宣读圣旨,圣旨的内容无非是夸奖了一番李慎,再讲一些南疆情报,最后宣读调令。

读完之后,陈矩合上圣旨,亲自上前把李慎扶了起来,轻声叹了口气:“侯爷为国征战这么些年,连在京城待的时间都没有,这刚回京城还没有两个月,本来实在是不该烦扰侯爷,奈何南疆李逆猖獗,侯爷刚刚回京,就又生出了乱子,陛下没有办法,只好再劳动侯爷一次了。”

李慎弯着腰,双手接过圣旨,低头道:“大公公哪里话,李家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况且我镇守南疆这么多年,没能把李逆清扫殆尽,让他们至今犹有余力生乱,也是我办事不力,陛下非但没有降罪,反而仍然信任李慎,李慎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这位柱国大将军面色肃然:“请大公公回宫禀报陛下,李慎必当尽快扫清南疆叛逆,将那些南蜀余孽一网打尽,保陛下江山万年不失!”

陈矩面带敬佩:“侯爷真不愧是国之柱石,将来史书有载,陛下与侯爷必当名留青史,成为君臣佳话。”

“大公公谬赞了。”

李慎拱手道:“请问大公公,陛下有没有说让我何时动身?”

陈矩面色肃然:“南疆军事紧急,自然是越快越好。”

说到这里,这位大太监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有件事,要提前通知侯爷一声。”

“大公公请说。”

陈矩低头道:“南疆余孽这些年越发猖獗,陛下对于南疆事务极为关心,因此陛下这一次想派几个人跟着大将军一起去南疆,见识一下南疆风物,也看一看南疆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局势。”

李慎脸色变了变。

“陛下的意思是?”

陈矩呵呵一笑:“陛下的意思是,派几个监军……”

说到这里,这位内廷八监的首领故意顿了顿,他抬头瞥了一眼李慎,想看一看李慎的表情。

一般来说,武将听到监军这两个字,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因为这代表了天子的不信任,尤其是李慎这种级别的大将,在军中本就是一言堂,更容不下什么监军。

谁知道,这位柱国大将军面色淡然。

陈矩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只能继续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派几个监军使跟随侯爷一起南区,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等侯爷大胜之后,再把这些东西带回京城来,好让陛下对南疆多一些了解。”

李慎点了点头,沉声道:“南疆的确是我大晋心头大患,李慎等都只是粗人,只会打仗不会讲话,陛下派几个会写字的去南疆,确实能对南疆多一些了解。”

陈矩呵呵一笑:“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侯爷这几天准备准备,就尽快出京吧,离京之前记得先打一个招呼,咱家也好提前安排人手。”

李慎面色肃然,沉声道:“按照南疆军报,那边的事情已经颇为棘手,请大公公转告陛下,李慎准备明日一早就离开京城,前往南疆为陛下清扫烦忧!”

陈矩缓缓点头。

“李侯爷高义,咱家会转告陛下的。”

说罢,这位大太监转身离开平南侯府。

等陈矩走远之后,李慎手里拿着圣旨,默默的看着陈矩远去的方向发呆。

一旁跪在地上的玉夫人,带着一众家人从地上站起了来,玉夫人小心翼翼的站在李慎边上,轻声埋怨:“侯爷您刚回来,就又要走啊?”

李慎眯了眯眼睛。

“我不在京城是好事情,对陛下来说是好事,对你们母子两个人来说更是好事。”

他转头看了一眼玉夫人,声音沉着:“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生管教淳儿,他如果再这样不成气候,我李家将来迟早要败在他的手里,听明白没有?”

平南侯府上下都出来跪迎圣旨了,但是小侯爷李慎因为又被“家暴”了一次,至今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玉夫人叹了口气,点头道:“侯爷,其实淳儿他并不蠢笨,只是有些事情没有想对地方而已,等他以后年纪再大一些,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您不用担心。”

李慎面色淡然。

“聪明不聪明我不知道,不过如果他再结交皇子,我就只当没生这个儿子,听清楚没有?”

玉夫人缩了缩脖子,低头道:“侯爷放心,妾身在家里会替您好好管教他的。”

李慎一言不发。负手朝着后院走去。

这一天,收到圣旨的不止是平南侯府。

远在大通坊清河公主府的李大校尉,也收到了一道圣旨。

好巧不巧,也是大太监陈矩宣读的。

或者说是这位大太监,带了两道圣旨出宫,一道给了平南侯府,另一道来这里给了李信。

当陈矩宣读完圣旨之后,李信有些懵逼的眨了眨眼睛。

有没有搞错,要自己跟李慎一起去南疆?

自己刚刚杀了那个南疆李家的小殿下好不好,这个时候再去南疆,南疆李家的人会不会以为自己在挑衅他们?

李慎手捧圣旨,面色怪异的看向这个宫里的大太监。

“那个……陈公公,您这圣旨,是不是发错人了?”

陈矩面带微笑:“李校尉觉得咱家像是爱开玩笑的人?”

“不是。”

李信摇头苦笑:“只是卑职刚调任清河公主府一个多月左右,就要被调到别的地方去,所以有些好奇。”

陈矩似笑非笑的看了李信一眼。

“舍不得公主府?”

李信摇头:“只是有些不习惯。”

这位宫里的大太监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李信,在南疆好好活着,你若是死在南疆,那咱家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第一百零八章 少吃点会胖的

从李信来到京城之后,承德天子已经给他开了不少“先例”了。

比如说在他之前,从来没有过一个庶人被封“恩荫官”,也没有哪个羽林卫的校尉营被调为公主府的亲卫。

更没有武职羽林卫校尉被调为军中监军使的先例。

接下了这道圣旨之后,李信心中复杂。

老实说他内心其实是拒绝去南疆的,一来他跟李慎实在是不对路,二来他得罪了南疆的李家,此去南疆九死一生倒不至于,气死三生总是有的。

他现在在公主府做亲卫,每天弄弄小吃,调戏调戏公主,再巡视一下手下人,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实在是没必要亲身涉险的。

但是没有办法。

这个年代的圣旨,就是天条,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去,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了。

这就是皇权的霸道之处了。

李信把圣旨从衣袖里取了出来,上下左右反复打量了一遍。

这玩意儿,如果放到后世,应该能卖不少钱……

可惜的是,他品级太低,圣旨的轴是木制的,如果是一品二品,就会是用玉制的轴了,那种圣旨才有保存的价值。

想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

按照那位陈大太监所说,明天一大早他就要跟那位柱国大将军一起出征南疆了,在此之前,他还是要去跟九公主道别的。

李信转身走进了公主府,在后院里找到了正坐在凉亭下面烤串串的公主殿下。

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学会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李信默默的坐在这位九公主对面,看了看她已经隐隐有些发胖的小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殿下,中午还是要吃主食比较好。”

姬灵秀抬头白了一眼李信,低哼道:“又不要你动手,管这么多做什么,再多管闲事,本宫就让父皇调你去守城门!”

现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前进了不少,姬灵秀已经可以肆无忌惮的跟李信开玩笑了。

李信信手从烤架上取出一串烤好的肉串,一边吃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这段时间我要出去一趟,公主府亲卫会交给两个哨官打理,大通坊里不太平,你如果要出门。记得跟朱恪说一声。”

朱恪是李信手底下两个哨官之一,年纪已经三十多岁了,基本没什么向上爬的潜力,这辈子最多也就是做到羽林卫校尉便了不起了,不过这个人做事稳妥,性格沉稳,李信一般都是让他带着这个校尉营。

现在李信要离开京城了,这支校尉营就暂时交给朱恪带着。

九公主本来正在专心烤串,听到这句话之后猛地抬起头看向李信。

“你要去哪啊?”

李信从袖子里取出卷起来的圣旨,在九公主面前晃了晃,有些无奈的说道:“刚才宫里来人传了圣旨,陛下召我去外地公干,估计要出去一段时间。”

本来宣读圣旨,是要阖府的人一起出来领受的,但是陈矩这一次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单独找到了李信,在房间里宣读了这道圣旨,因此并没有惊动这位清河公主。

“去多久?”

李信轻声回答。

“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

三个月是陈矩跟他说的,说大概只需要三个月就可以返回京城,不过李信并没有这么乐观,因此自己加了个半年上去。

九公主有些急了。

“朝廷里这么多人,派谁去不成,偏偏要派你去?”

这位九公主站了起来,低哼了一声:“不成,我要去寻父皇问一问,让他派别人去。”

李信无奈的看了这位九公主一眼。

“殿下,圣旨都下来了,你觉得陛下会出尔反尔么?”

朝令夕改是执政者最忌讳的事情,天子金口玉言,说出去的东西就是铁一样的事实,不可能有任何改变,这涉及到了天子的威权,就算是皇子也不太可能让承德天子轻易收回圣旨,身为公主的姬灵秀自然也不成。

姬灵秀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咬了咬嘴唇。

李信轻声安慰道:“殿下放心,圣旨上说了,只是临时安排个差事,我身上公主府的亲卫长身份还在,等回了京城,就会回到公主府做事了。”

九公主伸出自己因为烤肉沾了不少油渍的纤白右手,咬牙道:“给我看看。”

李信瞥了她一眼。

“殿下,弄脏了圣旨可是大不敬的罪过,到时候杀头的可是我,你不要害我……”

“没见识。”

九公主一边取出手帕擦手,一边低哼道:“旨意都下来了,你收在屋子里,谁还会再跟你要圣旨查看不成?”

“胆小鬼。”

说话间,她已经把手擦干净了,接过圣旨仔细了看了一遍之后,脸色微微变了变。

“怎么是让你去南疆啊……”

“南疆正在打仗,凶险的很,你去了会不会死啊?”

这位清河公主皱了皱眉头,忧心忡忡:“你若是死了,谁来给我弄东西吃?”

李信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吃货公主。

“殿下放心,我今天晚上就把配方全部给你写下来,就算我死在南疆,也饿不到你。”

姬灵秀眨了眨眼睛:“那你快去写。”

李信叹了口气,又从烤架上捏了一串,起身站了起来:“那我回去给殿下写配方了,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殿下自己小心。”

李信走出好几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姬灵秀。

“还有就是,不要吃太多了,真的会胖的。”

清河公主跟李信扮了个鬼脸,昂着脑袋说道:“胖了才是福分,母妃一直说我太瘦了呢。”

身为公主,她没有后世那些女孩的那么多顾虑,因为无论她是个什么模样,天底下的人都会抢着讨好她。

李信摇了摇头,迈步离开公主府。

当然了,他并不是要回去给这位清河公主写小吃配方,他是要去一趟魏王府,这道圣旨来的太诡异,他要跟魏王殿下好好商量商量。

清河公主府里,李信走了之后,九公主姬灵秀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有些怅然若失。

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再看着凉亭下面原本很是可口的烤串,突然就没了胃口。

第一百零九章 想明白了

魏王府里。

七皇子姬温与李信隔桌对坐,这位皇子殿下手里拿着李信递过去的圣旨,眯着眼睛把这道圣旨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过了良久之后,他才把圣旨重新卷起来,递回李信手里。

李信把圣旨收进袖子里,轻声道:“殿下,这道圣旨来的非常突兀,事先没有半点预兆,还有就是监军使这个位置,我也不是很明白陛下到底是要我去做什么,因此想来跟殿下请教请教。”

李信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他通过得意楼的情报,对京城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但是像监军使这种职位,涉及到一些细枝末节的知识,李信还是不太清楚的。

魏王殿下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李信倒了杯茶之后,缓缓开口说道:“这监军使,是一个没有品级的位置…从前是由御史台派人去做,主要职责是跟随大军,一路记述沿途情况,待大军得胜,班师回朝之后,监军使的记录就会被直接送到宫里去,交由天子御览。”

听了七皇子这句话,李信心中隐约走了一个概念。

这个职位,大概等同于战地记者加上告状精…?

七皇子顿了顿之后,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继续说道:“不过这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晋从武皇帝开始,就废了监军使的职位。”

大晋的武皇帝,就是三十年前带着大晋一统天下的那位皇帝,也就是七皇子姬温的祖父,承德天子的父亲。

当年大晋武皇帝,为了提升军队战斗力,大肆对武将放权,取消了监军以及监军使等职位,因为如此,这位武皇帝麾下出不少猛将,比如说初代陈国公叶晟,初代平南侯李知节等等。

有了这些猛将,大晋才得以在三十年前横扫天下。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也因为这个原因,平南侯李知节才能有机会在武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在南疆经营下来一片小天地,给平南侯府留下了这么一片家业。

七皇子语气复杂:“当初武皇帝与麾下众将承诺,共成大事,永不相疑,故此裁撤了监军以及监军使,任由诸位大将自己发挥,此后三十多年,朝廷一直尊奉武皇帝的意思,不曾设立监军,监军使等职位。”

身为皇族,并不是寻常人看起来那么轻松写意,姬家皇室的皇子们,从五岁开始在宫里听学,大晋的历史是“必修课”,先生们还会定期抽查,因此七皇子才能对这些旧事如数家珍。

魏王殿下低头抿了口茶,幽幽的叹了口气。

“父皇如今重设监军使,就是放弃了皇祖当年留下来的承诺,不过就算要设立监军使,也该是从御史台选人才是……”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可父皇偏偏选了你去,其中必有深意。”

李信低头道:“陈公公说了,不是我一个人去做监军使,还有一些随行之人,想来那些人就是御史台的人了。”

魏王殿下低头,沉吟道:“圣意已出,这趟南疆信哥儿是肯定要去的,不过信哥儿你跟李慎闹成这个样子,又要掺和进……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之中,此行颇多凶险啊……”

他是想说承德天子与李慎之间的矛盾,不过这个矛盾现在还没有在朝堂上挑明,这位七皇子生性谨慎,没有直接说出来。

李信低头道:“凶险是凶险,不过李慎在明面上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应该担心的是南疆的那些南蜀余孽,我杀了他们的小殿下,他们多半会找我寻仇。”

魏王殿下摇了摇头:“监军使不是军伍中人,不必听主将指挥,更不必冲锋陷阵,信哥儿到时候只要躲在军中就好,那些李逆总不能冲进平南军军阵里报仇。”

李信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可不一定。”

南疆的那些南蜀余孽跟平南侯府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或者说他们之间到底到了什么地步,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万一他们已经穿了一条裤子,还真有可能大摇大摆的进入平南军大营,把他给杀了之后扬长而去。

“没有你想的这么糟糕。”

魏王殿下低声道:“这一次不止你一个人做这个监军使,有御史台的人在,平南军做事总会有所忌惮,而且李慎这个人,谨小慎微,不会做这么大胆的事。”

“况且……父皇他肯定是不希望你出事的,多半会派些人随身保护你。”

听到七皇子的这番分析,李信心中安定了不少,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声开口:“以殿下对陛下的了解,陛下这次让我去南疆,目的是什么?”

魏王殿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开口。

“多半是让你去看一看南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顺便找一找……平南侯府的破绽在哪。”

说到这里,这位魏王殿下声音低沉了下来:“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找不到平南侯府的破绽,或者说,他们即便找到了,也没有办法活着离开南疆。”

李信脸色微变:“那我此去不是十死无生?”

“不至于……”

姬温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轻声道:“不管你寻到,或者没有寻到平南侯府的破绽,都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你从南疆回来之后,父皇多半也不会问你这件事,他老人家的意思应该是,让你先去南疆看一看……”

说到这里,姬温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声音低了下来。

“好替以后做准备。”

到了此时,李信才想彻底明白那位承德天子为什么这么看中自己。

这位天子,是想利用自己,对付平南侯府。

而事成之后的奖励……就是九公主。

如果事情不成,那么无非是搭进去自己一条性命,天子表面上仍旧和平南侯府君臣相得。

他没有任何损失。

如果成了,一个公主换一个南疆,是再合算不过的买卖了。

李信微微低头,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这对于李信来说,其实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承德天子想要利用他破局南疆,李信也要利用承德天子,对抗平南侯府。

他们两个人有共同的敌人。

这是一桩很公平的互相利用。

想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这位魏王殿下,心中默默盘算。

而且,自己也不一定会被承德天子完全掌控…

李信正在低头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七皇子又给他倒了杯茶,声音肃然。

“信哥儿,你记住,到了南疆之后,尽量不要惹怒李慎,更不要尝试接触南疆李家的人,这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事情,要徐徐图之。”

魏王殿下直视李信,语气真诚。

“活着最要紧。”

第一百一十章 以防万一

不管魏王殿下心里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一刻他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

因为李信能想明白的事情,这位七皇子自然也能想的明白。

李信现在是承德天子对付平南侯府的手段,也就是说,李信现在是跟天子一个阵线的,不管李信能不能成功解决南疆的事情,这个时候跟李信站在一起总不会是错的。

而且,如果承德天子想要用李信在未来的某一天对付平南侯府,在此之前,承德天子必须要把李信捧到一定高度上,最起码是能勉强对平南侯府造成威胁的高度。

否则,李信对平南侯府根本构不成伤害。

因为等级不够,不“破防”。

也就是说,在可见的未来里,这个现在还是羽林卫校尉的少年,政治生涯将会迎来一段强劲的上升期,并且很有可能成为姬温的妹夫,国朝的驸马。

这么一个人,将来将会是魏王府最重要的臂助,魏王殿下当然不希望他死在南疆了。

两个人商议了一些具体的细节之后,已经是申时正了,眼见快要傍晚,姬温眯着眼睛微笑道:“信哥儿,明天你就要去南疆了,今天晚上就在我府上一起吃个饭,我给你践行。”

李信摇了摇头:“殿下,明天就要动身去南疆,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家里的妹妹也有事情要交代,就不打扰殿下了。”

七皇子沉吟了片刻,然后开口道:“你那个妹子,就让九娘给你带着就是了,你放心去,有我在京城,没人动得了她。”

李信低头道:“多谢殿下,不过我要出一趟远门,总是要去跟她说一下,这丫头受了不少磨难,心里一直不踏实,如果不跟她说清楚,我怕她会乱想。”

七皇子点了点头:“那我派马车送你去得意楼。”

这段时间,李信在琢磨酿酒的事,没有太多时间照顾钟小小,那丫头住在得意楼的时间比较多,现在还在得意楼里住着。

李信摇头道:“就不劳动王府的车驾了,我离京之后,殿下不要忘了酿酒的事情,今天晚上回去之后,我会把酿酒的流程大概写下来,我不在京城的日子,殿下可以先自己试一试,如果不成,那就等我从南疆回来再说。”

说到这里,李信面色严肃了起来:“殿下,这件事情极为关键,关系到殿下以后有没有足够的银钱支撑,万万不可懈怠,就是那些帮着制作酿酒物事的匠人,也尽量收为己用,不要让他们把东西泄露了出去。”

七皇子点了点头,沉声道:“信哥儿放心,这东西如果能成,我一定好生保管,不至于让外人偷了去,这段时间我现在王府里试着弄一弄,一切等信哥儿从南疆回来,咱们再开始正式去做。”

其实姬温身为皇子,他要做什么买卖,一般是没有人敢插手的,可是如果这卖酒的行当火起来,给魏王府聚拢了大量的资金,一直盯着魏王府的四皇子姬桓,就会动歪心思。

说白了,魏王府要防备的,就是四皇子姬桓的齐王府而已。

李信低头抱拳:“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此去南疆,尽量给殿下带回来一些好消息。”

七皇子重重的拍了拍了李信的肩膀,声音低沉。

“信哥儿你安生回来,便是最大的好消息。”

………………

秦淮河畔,得意楼里。

一身白色衣裳的崔九娘,面色平淡的坐在李信对面,声音清脆。

“李公子,是要去南疆打仗?”

李信微微摇头:“算是半个文职,并不参与厮杀,只是去南疆长长见识。”

九娘动作优雅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轻声道:“南疆可不太平,而且你还是跟着平南侯一起去,听说……李公子跟那位侯爷的关系并不好,这次去不会有危险吧?”

崔九娘虽然接触了不少京城的消息情报,但是关于朝廷最高层的机密她是半点也不知道的,对于她来说,平南侯李慎就仅仅是一个有些兵权的大将而已。

哦,她还知道李信是这位大将军的儿子。

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她是不知道的。

李信面色平静:“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平南侯身为柱国,相信应该不会公报私仇。”

九娘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信,轻声叹了口气:“从第一次见到李公子的时候,我便知道李公子不是池中之物,将来早晚会有一番作为,现在公子果然要去做大事,我倒有些担心公子的安全了。”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崔九娘躬身抱拳。

“崔姐姐,此去南疆确实有些凶险,若我一去不回,小小…就托付给姐姐照看……”

坦白说,李信进入京城来说,碰到了很多贵人,其中七皇子对他助力最大,但是七皇子有很多自己的小心思,唯独这位得意楼的掌柜,对于李信是正儿八经有恩的。

那会儿李信刚雕出来的“兽炭”,其实很不成样子,最后得意楼都没有拿到客人房间里烧,都是九娘自己用掉了。

不过后来李信弄出来的兽炭越来越像,这个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崔九娘也站了起来,面露担忧:“至于到这个地步么?”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多少是有些凶险的,未雨绸缪而已,如果我没有回来,崔姐姐就帮我养大这个丫头,该出的钱我家里都有,崔姐姐可以自取。”

上一次,李信从平南侯府玉夫人手里,敲诈了两千贯钱,到现在也才花去了一成不到,还有很大一部分被他放在家里。

“这是什么话?”

九娘白了李信一眼,薄怒道:“这丫头我也瞧着喜欢,她还叫我一声姐姐,怎么就能扯到银钱上去了,李公子便这么瞧我不起?”

李信摇了摇头,歉然一笑:“小弟说错话了,若我没有回来,那我家里的那些钱,就请姐姐转交给这丫头。”

九娘幽幽的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不容易,不跟你生气了。”

她站了起来,轻声说道:“小小在后院里写字,你去跟她说说话,这丫头很依赖你,你不跟她说清楚,她半夜多半会偷偷抹眼泪。”

李信点了点头,准备转身朝着得意楼后院走去。

崔九娘轻轻唤住了他。

“李公子,南疆很凶险?”

李信回头,微微一笑:“随军出征,哪有不危险的,不过我不上战场,总是要好上很多的,之所以说刚才那些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姐姐放心就是。”

崔九娘轻轻点了点头。

李信手里提着一包甜点,走向了得意楼的后院。

后院的一间屋子里,钟小小正在提着毛笔写大字。

李信把甜点放在她桌子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呵呵一笑。

“丫头,看哥哥给你买什么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送行

李信用了接近一个时辰时间,才让这个小丫头止住眼泪,勉强把事情跟她说明白。

钟小小拉着李信的衣角,可怜巴巴的看着李信,眼睛都哭的有些浮肿了。

李信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丫头乖,等你学会一千个字,哥哥就回来了。”

“真的?”

小丫头大大的眼睛闪烁光芒。

李信伸手把她抱进怀里,然后站了起来,微笑道:“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你学写字可要好好学,写的好看了才成,写的丑的不算数。”

钟小小被李信抱在怀里,伸手搂住了李信的脑袋,声音中还带着一些奶气:“那好,我一定跟着崔姐姐好好学写字。”

李信脸上露出笑意。

“记着,哥哥不在京城的时候,你要听崔姐姐的话,她平日里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忙,你不能惹她生气,好不好?”

这个小丫头,是个懂事到让人心疼的丫头,因此不管是李信还是崔九娘,都是打心底里喜欢她,听到李信的话之后,小丫头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听崔姐姐的话。”

说实话,李信这一趟去南疆,是有很大危险的。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个多月,经过这么长时间对于平南侯府的了解,以及前段时间他跟李慎进行的一场对话,李信对于自己的那个“便宜渣爹”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这位柱国大将军,用冷漠无情四个字来形容或许刻薄,但是他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自己在南疆触碰到了他的核心利益,他绝对不会让自己活着离开南疆。

更为关键的是,他有杀了李信之后还不被朝廷问罪的能力。

以平南侯府在南疆的势力,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让李信“死于非命”,死的非常巧妙而且合情合理,就算整个京城都知道背地里是他动的手,朝廷也不会因为一个李信,和平南侯府翻脸。

最起码现在来说不会。

所以李信才会跟崔九娘说出那番话,并且让小丫头要好好听话。

在得意楼里陪着小丫头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李信把她抱回房间里,嘱咐了几句让她好好听话之后,就要转身离开得意楼。

他平日里进出得意楼,为了不引人注目,一般都是从后门走。

此时得意楼的后门里,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美少妇,正是得意楼的掌柜崔九娘。

美少妇对李信行了个万福礼。

“李公子一路珍重。”

她是来给李信送行的。

这个时代,交通条件极为简陋,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出不了宅门,所以当一个人要出远门的时候,亲朋好友总是要送一送的。

不过明日里李信是要随平南侯一起赶赴南疆,那种大场面她一个“下九流”的人物肯定没有办法出面,因此只能在这个时候来送一送李信,只当是尽一份心意了。

李信对着这个少妇弯身作揖,语气恭谨:“以后这段日子,有劳崔姐姐了。”

崔九娘回了个礼数,这个得意楼的大掌柜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语气有些复杂。

“李公子是个好人,英年早逝太可惜,可千万要好生活着。”

虽然莫名其妙被发了一张好人卡,但是李信知道这个女子语气中全是善意,他脸上露出笑容。

“崔姐姐,等小弟回京城,再请姐姐吃饺子。”

崔九娘莞尔一笑。

“好,姐姐等着你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李信面前自称姐姐。

这个世界上,固然有很多龌龊,很多阴暗,很多臭不可闻的事和臭不可闻的人,但是有恶人自然而然就会有好人。

对于李信来说,崔九娘是京城这个恶人窝里难得的一个好人。

对于九娘来说,李信是这个阴暗世界里一抹难得的阳光。

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正因为如此,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

告别了得意楼之后,李信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开始准备一些出远门要带的东西。

首先羽林卫的刀甲是肯定要带的,羽林卫是天子亲兵,装备比起边军要精良许多,平均一个羽林卫身上的装备,就要花掉朝廷几十贯钱,这个数目放在边军里,已经够武装十个士兵了。

所以羽林卫的刀甲质量相比边军来说要好上不少,这种保命的好东西,是必须要带上的。

除了刀甲之外,还有贴身的衣物,以及一些细碎的东西,都被李信打包进了包袱里。

把这些生活必需品都收拾好之后,李信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站了一通拳桩之后,洗了个脸,换上了一身布衣,朝着京城的南城门走去。

昨天陈矩已经跟李信交待了,今天辰时在南城门出集合,到时候再跟随那位平南侯一起去南疆。

大概卯时正的样子,李信来到京城的南城门,这会儿日子进了四月,天色已经大亮,李信赶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李慎早就到了。

此时,这位柱国大将军身穿一品武官袍服,骑在一匹大青马上面,身子笔直,看起来很是威风。

在他的身后,有大概一百来个骑士,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凶悍十足。

这些人,都是平南侯府的部曲。

因为平南军就在南疆,朝廷不用额外调兵平叛,因此这位平南侯只需要带着一些部曲去南疆就行了。

见到一身便服的李信,出现在南城门口的时候,这位柱国大将军神色不变,但是却轻轻眯了眯眼睛。

他不知道李信来这里做什么。

陈矩跟他说了监军使的事情,但是却没有跟他说监军使到底是谁。

李侯爷坐在大马上,居高临下。

“你来做什么?”

不止一个人说过李信和李慎长的很像,此时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一如一个人的少年和中年时期,看起来极有画面感。

李信面色漠然。

“奉皇命,任南疆监军使。”

李慎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他轻轻抚掌,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容。

“很好……”

只不过这位柱国大将军只说了两个字,还没能继续说下去,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

“李信…!”

李信和李慎同时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少女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朝着南城门奔过来。

因为马术不精,这匹大黑马走得歪歪扭扭,很不成样子。

李信叹了口气,迈步迎了上去。

“殿下,你来这里做什么?”

九公主吃力的从马上爬了下来,然后站在李信面前,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来给你送马啊。”

她昂着头说道:“南疆这么远,你该不会是要走路去吧?”

说着,她又伸手指着大黑马身上挂着的一个布袋,神神秘秘的说道。

“这是我从七哥家里弄出来的肉干,还有一些干粮,你留着路上吃。”

李信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位九公主。

不是嫌弃她多事,只是李信……

实在是不会骑马啊……

不过这些吃的倒很有用,毕竟这一路跟着李慎,吃的肯定不会太好。

他微微低头,微笑道:“谢过殿下了……”

不远处的李慎,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这位柱国大将军面无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公主来了,他还是要下马见礼的,正当李慎翻身下马,南城门突然传开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

“陛下驾到————”

平南侯每次出征,承德天子都会亲自出城相送。

这一次也不例外。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君臣相得

承德天子坐在龙辇上,从得胜大街一路来到南城门。

龙辇后面,是一众朝中重臣。

算一算时间,今年是承德天子即皇帝位的第十九年,平南侯李慎继任平南侯的第十五年。

过去的十五年里,南疆屡屡生变,平南侯李慎在京城的日子加在一起不会超过三年,每一次李慎从京城出发,南行平叛的时候,承德天子都会亲自赶到南城门,送一送这个老朋友。

随着龙辇驾到,李慎以及平南侯府的部曲恭恭敬敬的半跪下来。

“臣等,叩见陛下。”

李信也不得不跪了下来。

在私下里,皇帝可能并不在乎跪不跪,毕竟身为皇帝,可能早就看厌了一群磕头虫,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该跪就必须要跪。

这是礼法,是规矩,是国之根基。

同时,也代表了皇权的威严神圣。

承德天子缓缓走下龙辇,并没有看跪了一地的人,而是径直走到平南侯李慎面前,亲手把这位柱国大将军扶了起来,面带微笑。

“大将军快快请起。”

李慎站了起来,弯身抱拳:“多谢陛下。”

承德天子这才环视左右,淡然道:“都起身罢。”

四周的人这才站了起来,都是弯下身子。

“谢陛下。”

李信和九公主现在平南侯府的部曲后面,也跟着站了起来,清河公主有些怕自己的父亲,故意躲到李信身后,没有敢露面。

按照规矩,她是不该在这里的。

好在她是一个公主,还不会有太多忌讳,像姬桓姬温这些身份敏感的皇子们,根本不敢出现在这里。

因为皇子们不能接近大将,更不可能送大将出征了。

承德天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李慎,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记得十几年前,你还是个少年人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你都已经生了白发,还是不得不替大晋奔忙,朕于心有愧啊。”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年纪是相仿的。

承德天子今年四十五岁,李慎比他小两年,今年是四十三岁。

这个年纪,换到后世可以说是正当年,但是在这个平均年龄不到五十岁的年代,这个年纪已经很不小了。

李慎羞愧低头,恭声道:“陛下折煞臣了,先父与臣两代人都在南疆平叛,加在一起已半甲子有余,至今没有替陛下扫清南疆,实在是无能之至,若不是陛下厚爱,臣是万万没有脸面再去南疆的。”

你们父子两代人,不是无能,是太有能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承德天子明面上仍然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他伸手拉着李慎的衣袖,微笑道:“李卿这是哪里话,李逆盘踞南疆已经一百多年,颇有些根基,西南地势又多山,易守难攻,李卿父子两人镇守南疆三十年,先后平定叛乱十余次,没有让南疆生出太大的乱子,已经是难得的大功了。”

政治上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哪怕心里恨透了对方,却不得不挖空心思,替对方开脱。

因为还没有到翻脸的时候,就必须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李慎听了承德天子的话,感动不已,他低头抱拳,几乎哽咽:“李慎无能,这么些年唯恐堕了先父威名,能得陛下体谅,实是我李家之福,先父在天有灵,听到陛下这番话,定然也要感激涕零!”

承德天子轻轻叹了口气,拉着李慎的衣袖,语气诚挚:“三十年来咱们两家都是互相扶持,不用如此,况且你我乃是兄弟,又不是什么外人。”

君臣两个人寒暄的话,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君臣相得,不远处的李信,已经猜出了他们之间有极为激烈的矛盾,此时再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难免有些感慨。

都是老戏骨啊……

前世的他在职场上攀爬的时候,也难免说些违心的话,但是他就做不到这君臣二人这么自然,看看这语气,这神态…

要不怎么是人家坐在高位上呢?

不颁个奖可惜了。

就在李信在一旁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承德天子唤他的名字。

李信猛然一惊,连忙上前,对着这位天子躬身抱拳:“陛下。”

承德天子拉着李慎的衣袖,指着李信笑呵呵的说道:“李卿,这个少年人你可能还没有见过,朕给你介绍一下,他叫李信,早些时候京城里都在传闻他是你的儿子,后来才知道是一场误会,不过他在京城里替朕拿了两个李逆的皇族,还算有些功劳,这一次朕准备让他跟在你身边,去南疆见识磨砺一番。”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微笑道:“不知道李卿可有什么意见?”

承德天子当然知道这父子两个人是见过的,不过那天晚上李慎是“偷偷摸摸”去见的李信,所以这位皇帝陛下就故意装作不知道。

承德天子对李信招了招手,面带微笑。

“李信,快来见过朕的柱国大将军,要是他肯沿路指点你一些,就够你将来受用无尽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躬身抱拳:“卑职羽林卫校尉李信,见过柱国大将军。”

李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很是生硬的说道:“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校尉,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承德天子转头看了李慎一眼,诧异道:“李卿怎么面露不喜,可是不太喜欢这个少年?那这样,朕给李卿换一个人。”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陛下误会了,臣在军中都是这么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并不是不喜。”

承德天子点了点头:“李卿在军为帅,自然要威严一些,朕理会得。”

他微笑道:“除了这个少年,御史台还有三个新科进士,要跟你一起去南疆看看,你放心,这些人只是去南疆看看情况,在军中没有任何权柄。”

李慎低头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南疆一切权柄都是陛下的,臣只是代陛下执掌,陛下若有收回去的意思,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李慎一眼。

“李卿这话当真?”

李慎面色肃然:“自然当真。”

天子哈哈一笑:“罢了,除了你之外,旁人可指挥不来平南军,这南疆还是要靠李家才成。”

这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让李慎背后有些发凉。

承德天子说了这句玩笑话之后,又伸手指了指李信,咳嗽了一声,对着李慎低声说道。

“还有就是,这个少年人近来与朕的小女儿颇为要好,女大不中留,他估计是要做朕的女婿了,你在南疆留点心眼,可不要让他死喽。”

天子对李慎眨了眨眼睛。

“不然,朕的那个九丫头闹起来,可就麻烦了。”

李慎躬身低头,声音低沉。

“臣,遵陛下旨…”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王默

承德天子这番话,可以说是给李信身上贴了一张保命符。

虽然这位柱国大将军有能力无视天子的话,但是为了一个李信,究竟值不值得这么做,就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了。

李慎听了皇帝的话之后,微微弯下腰,对着承德天子低头道:“陛下,南疆余孽凶险,臣只能尽力护住李校尉。”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如果陛下忧心李校尉安全,可以换一个人去南疆。”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微笑道:“年轻人总需要一些历练才是,你大着胆子带就是了,他就算是死在南疆,朕也不会怪罪你什么。”

李慎低头道:“臣遵旨。”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淡然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朕不耽误大将军出征了,此去南疆平叛,大将军多费些心思,南疆乱了三十多年了,能早一日安生下来都是好事情。”

“臣,必不辜负陛下厚望。”

天子点了点头,负手回到龙辇上,然后封了躲在人群后面的九公主一眼,沉声道:“小九,你一个女儿家,到这里来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过来?”

姬灵秀被吓的浑身一哆嗦,连忙从人群里跑了出来,规规矩矩的跑了出来,对承德天子行礼道:“父皇……”

天子对她招了招手:“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与朕一起回宫去,你搬出去也有些日子了,你母妃一直惦念着你,跟朕一起回宫瞧瞧她。”

清河公主俏皮一笑:“女儿遵旨。”

说着,她迈步走上龙辇,规规矩矩的坐在承德天子身边。

龙辇缓缓起驾,父女两个人朝着皇宫去了。

宽大的龙辇里,九公主拉着承德天子的衣袖,抬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低声道:“父皇,南疆正在打仗,您派李信去,他会不会出事啊?”

承德天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似笑非笑道:“怎么,朕的九公主,看上这个少年人了?”

姬灵秀脸色绯红,低头道:“父皇说什么呢……”

“只是李信他弄得吃食很好吃,女儿怕他死了,就再也吃不着了…”

承德天子伸手摸了摸姬灵秀的脑袋,微笑道:“放心,朕派了几个内卫的人跟着他去南疆,轻易死不了的。”

说到这里,这位承德天子呵呵一笑道:“李信现在是个八品的武勋,七品的武职,如果待在京城里,那他这辈子都没有娶你的资格了。”

清河公主面色赤红,双手捂着脸。

“父皇,您再胡说,女儿就不理你了……”

天子哈哈一笑,父女两个人渐行渐远。

………………

天子的车辇走远之后,李慎重新回到自己的大马上,回头看了一眼李信还有四五个御史台派过来的监军使,声音冷漠。

“你们听好了,南疆不比京城,是个凶险无比的地方,那些蜀人凶狠起来,绝对会轻而易举的要了你们的性命,你们现在留在京城里还来得及,如果死在南疆,本侯概不负责。”

他明面上是对几个监军使说话,其实是单独说给李信听的。

无论怎么说,李信都是他的儿子,他虽然不准备认这个儿子,但是也不是很想李信去死。

看现在的情况,这个李信已经投到了天子那边的阵营之中,如果他到了南疆,真的见到了一些不该见到的事,那么李慎也只好动手杀人了。

几个御史台出身的监军使,都是文人,大多数是三甲出身的进士,本就胆子小,听了李慎的话之后,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内心都是战战兢兢。

不过没有办法,他们都是跟李信一样接了圣旨的,不去南疆就是一个死,心里虽然害怕,但是也不得不去。

李信对于李慎的话,只当是没有听到。

他要是有的选,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慎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李信这边,倒不是他不愿意跟李信说话,而是因为李信身边围了几个人。

确切的说,是五个人。

这五个人,都是身材壮硕的汉子,为首的一个足足比李信高出大半个头,他对李信低头抱拳,沉声道:“内卫王默,奉陛下之命沿途保护李校尉。”

内卫与羽林卫同属天子亲军,但是内卫相对来说,要跟天子更加亲近一些,毕竟内卫就驻扎在皇城里,而羽林卫却是驻扎在南城。

内卫之中有一个甲字营,是比较特殊的一个校尉营,因为这个校尉营负责天子的安全,天子出行的时候,也是这个校尉营贴身保护。

也就是天子的贴身保镖。

这支甲字营虽然是校尉营的编制,但是他们不仅脱离了禁卫的称呼,被人称之为近卫营,甚至品级也远远的超过了校尉营,近卫营长官叫做长乐宫都尉,是正儿八经的五品武官,与羽林卫中郎将平级。

近卫营总共也就不到两百个人,名义上隶属内卫,实际上直属天子管辖,就连近卫营里的人,也不全是出身内卫,有很多都是姬家宗府培养出来,送进宫里的。

近卫营里的人,不能说每一个都是绝顶高手,但是一个人打七八个李信,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个自称内卫的王默,就是近卫营的两个校尉之一,人称“黑犬”,官职正六品,比正七品的李信足足高出两级。

此次,总共不到两百个人的近卫营里,被天子派出了五个人,其中还把两个校尉之一的王默也派了出来,足见天子对李信的重视程度。

李信听了这个大个子的自我介绍之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他是羽林卫出身,跟内卫是闹过矛盾的。

就在前不久,他还在永安门大骂内卫是阉人手下来着……

李大校尉咳嗽了一声,对着这个大个子抱拳还礼:“此去南疆,还请王大哥多多关照。”

他心里清楚,这些人是皇帝派过来保护他的,所以不能得罪,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毕竟好话不花钱,怎么说也不会吃亏。

王默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李校尉客气了,咱们同属天子禁军,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

李信跟着五个人都认识了一番,然后他再次咳嗽了一声,对王默说道:“王大哥,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王默低头道:“李校尉请说。”

他虽然比李信官职高,但是受了天子命令,沿途上多少还是要尊重一些李信的意见的。

李信指了指不远处清河公主送过来的大黑马,再次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那个……陈大哥能教我骑马么?”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月光下的影子

李信以为不会骑马,多少会被这些内卫嘲笑,但是实际上并没有,王默等人甚至都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就开始教授李信骑马。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古代人都会骑马,马这个东西在任何时代很贵的,别说寻常人家养不起,小康人家也未必能养的起,就连两卫之中的许多人,也没有骑马的机会。

不过身为天子禁卫,王默等人都是会骑马的,而且各个都是专精的高手,这个身材高大的校尉,先是把李信扶到了大黑马上,然后把缰绳递在手里。

大黑马并不是怎么温顺,就连经常骑马的清河公主也有些驾驭不住他,此时被李信坐了上去,就开始躁动起来。

王默伸手拍了拍这个一人高的大黑马,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好马!”

这个时代的马,与后世的车地位大致等同,一匹好马,与后世的超跑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要更引人注目一些。

九公主牵过来的这匹马,是她从魏王府里顺出来的,乃是魏王殿下最心爱的几匹马之一,身上有大宛马血统,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色。

它有一个名字,叫做乌云。

良马往往都脾气不是太好,因为脾气温和的马都跑不快。

在王默等人的教导下,李信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勉强可以驾驭这匹大黑马,不过坐在马身上的时候,仍然有些摇摇晃晃,不是特别娴熟。

平南侯李慎和平南侯府的家将,自然没有耐心等李信学会骑马,事实上他们看到李信开始练马的时候,脸上就纷纷露出冷笑,一路朝着西南去了。

等到李信学会骑马的时候,才发现李慎还有他那一百多个家将,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旁的王默见李信差不多学会了,便翻身上马,沉声道:“李校尉不必慌张,我已经让一个兄弟跟上李侯爷,他会沿路做标记,咱们跟上就是。”

李信这才发现,原本五个内卫,只剩下了四个。

李信在马上勉强坐直了身子,对着王默抱拳道:“拖累王大哥了。”

王默微微摇头:“王某初入禁卫的时候也不通马术,当初为了学骑马,很是吃了一番苦头,李校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驭马,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西南方向,沉声道:“李侯爷身边的都是精擅马术的好手,此时估计已经跑出了不近的距离,咱们快跟上去吧,不要走散了。”

李信微微点头。

他这趟去南疆,目的很是复杂,那位柱国大将军肯定是不太想让他跟着的,如果他自己跟不上队伍走丢了,李慎绝对不可能等他。

至于皇帝的圣旨,一句话就可以揭过去。

南疆余孽作乱,军情紧急,本侯爷急着赶路,没时间等一个不通马术的少年人。

只这一句话,李信连还口的机会都没有。

当下,王默一马当先在前面带队,其余三个人护在李信的左右还有后方,四个人把李信围在中间,朝着西南方向奋起直追。

这一追,就是一整天。

到了太阳落山,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王默才在一个驿站面前停了下来,他去看了看驿站门口留下来的炒鸡,回头对李信抱拳道:“李校尉,李侯爷他们今晚上应该是住在了这家驿站,咱们也进去把。”

李信勉强点了点头,从大黑马上跳了下来。

跑了一整天,这匹大黑马仍旧精神奕奕,但是李信却有些萎靡不振,任谁刚刚学会骑马就狂奔一整天,都会受不了的。

他刚刚跳下大黑马,就觉得两腿发软,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

这是骑马磨的。

常年骑马的人,大腿上都会磨出一层茧子,但是李信显然没有,他骑了一整天,大腿上的皮已经被磨破了。

大个子王默,伸手扶住了李信,不至于让这个少年校尉跌倒在地上。

李信苦笑了一声:“给羽林卫丢脸了,王大哥莫要见笑。”

王默低着头,轻声道:“李侯爷这一个白天,最少走了二百里路,这么远的距离,一个常年骑马的人都有可能吃不住,李校尉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了。”

二百里路,大概是普通马匹载人的体力极限了,如果想跑的更远一些,大概就要换马才能够完成。

刚才下马的时候,除了李信的马匹大黑马游刃有余之外,王默等人的马匹都在不住的喷白气,再跑下去,就会伤马了。

王默扶着李信,走到驿站的门口,低声道:“就算南疆的事情很急,也不至于这么个跑法,而且今天跑了这么一天,明天马儿可就跑不了多远了,李侯爷……是想甩开李校尉。”

王默是个武人,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李信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事实上,李信还挺想被这位平南侯甩开的,这样他就能回京城里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但是李大校尉很清楚,如果他连追都追不上李慎,回了京城之后,或许七皇子会仍旧用他,但是承德天子那里,就不会对他再有任何圣眷了。

承德天子今年才四十五岁,天知道他能够活多久。

李信可不想等个一二十年,等到七皇子登基的时候,才有应付平南侯府的能力。

况且,那位七皇子能不能登基,还是未知之数。

所以,他必须要把握住承德天子。

想到这里,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不管他想干什么,咱们跟着他就是了,不管怎么说,陛下既然吩咐了,咱们就必须到南疆去。”

王默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我们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怕李校尉禁受不住。”

“都是大男人,吃些苦有什么禁受不住的?”

李信咬了咬牙:“王大哥莫非是看不起我们羽林卫?”

两卫之间的矛盾,持续了三十多年了,不过两卫同属天子禁卫,这矛盾并不尖锐,顶多算是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此时李信说出这句话,倒让大个子的王默哈哈一笑。

“李校尉好样的,不愧是我们禁卫的人,今天晚上早些休息,到明天才是你受苦的时候。”

他说的受苦,是李信大腿上的伤,今天刚刚受伤,还不会特别疼,但是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是最酸爽的时候了。

李信在王默的陪同下,勉强吃了几口饭之后,就进了驿站的一个房间里休息。

这驿站的环境很不好,有蚊虫不说,还有一些不好的味道。

李信睡到半夜,就被蚊子咬醒了,醒来之后,大腿上就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这疼痛,比睡觉之前,疼了十倍不止。

李信“嘶”的吸了一口凉气,再也睡不着了。

他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想去院子里透口气。

月华铺洒下来,把这驿站的院子照成了月白色,同时,也照出了一个削瘦的影子。

李信抬起头,看向了这个影子的主人。

平南侯李慎。

月光下,李慎静静的站在院子里,似乎已经等了李信很久。

第一百二十五章 噩梦

看清李慎的脸之后,李信转身就要走。

他并不想理这位平南侯,甚至看都不想看到他。

身后传来柱国大将军低沉的声音。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信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李慎,声音平淡:“我是大晋人,入朝为官,替大晋做事,有什么问题?”

李慎双手拢在衣袖里,面无表情。

“你插进诸皇子之中,或许侥幸押中,给自己博得一个前程,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你现在还想插手进南疆之中。”

李慎脸上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

“陛下认为你是我的儿子,我不会杀你,你不会也这么认为罢?”

承德天子并不清楚那天他们父子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了什么,但是李信却是清楚的,那天晚上,不管是李慎还是李信,都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他们两个人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关系。

就算有,也是互为仇雠。

所以,李慎绝不会因为这一份血脉亲情,对李信手下留情。

李大校尉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微笑道:“李侯爷,在下虽然官职卑浅,但是怎么也算是朝廷命官,你现在无缘无故开口威胁朝廷命官,言称要杀人,在下身为监军使,可是要如实记录下来,呈报天子的。”

李慎面色不变,但是眯了眯眼睛,“嗬嗬”冷笑:“李校尉是水土不服,生了重病,不得不留在这个驿站里修养,最后病重不治身亡。”

这才是**裸的威胁。

事实上就算李慎真这么做了,李信也没有办法,他甚至没有逃跑的机会。

王默等五个人,虽然都是近卫营的精锐,但是也只能在南疆战场上略微保护一下李信,如果平南侯要动手杀人,王默等人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且不说李慎本人就是一个难得的高手,单单是跟随李慎一起出征的那一百多个部曲,就不是王默这几个人能应付得来的。

李信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拍了拍手,微笑道:“大将军不说,我还不知道我是死于重病。”

他昂起头,露出自己的脖子,声音平静:“来,李信的脖子在这里,大将军现在就动手让我不治身亡罢。”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要有代价的,区别是付出的代价轻重而已。

杀李信当然也要付出代价。

否则以李慎的性子,也不会婆婆妈妈的跟李信说这么多。

李信还有那几个御史台派出来的监军使,身上都是背负着圣旨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这些监军使是天子派出来的耳目。6

如果李慎刚出京城,就丝毫不顾情面把李信给杀了,那么朝廷和平南侯府翻脸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以大晋现在的国力,足可以横推南疆的“两个”李家,这一点不管是承德天子还是李慎本人,都非常清楚。

因此李慎做事一直很小心,尽量不给朝廷拿到翻脸的借口。

如果他现在杀了李信,翻脸的借口就有了。

承德天子派了五个内卫过来,最大的作用其实并不是保护李信,而是要把李信遭遇了什么,原原本本的递道天子桌案上。

这位平南侯面无表情的看了李信一眼,微微沉默的片刻。

“李信,你很聪明。”

李信摇了摇头,呵呵笑道:“我不聪明,否则我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在白天被李侯爷甩了,狼狈回到京城去,或者在李侯爷身后勉强跟随,却始终追不到侯爷,这样你我二人都会有一个台阶下,就不至于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李慎终于正视了李信一眼。

他默默的看向李信:“南疆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李信眯了眯眼睛,微微一笑:“侯爷以为我知道多少?”

事情到了这里,南疆的事情其实已经被李信猜出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就只是一些细节部分的问题了。

两个人谈话,最重要的就是把握节奏,李慎显然并不是那种被李信牵着鼻子走的人,他双手从袖子里背负到最后,声音冷了下来。

“你确实很聪明,但是最好不要把这份聪明,用到家国大事上来,否则这份聪明就会害了你的性命。”

李慎脸色漠然:“此去再往西南一百里左右,会有一座县城,明天你路过那里,会受不了颠簸,生一场重病,不得不停下了休养身体,无法再继续南进。”

李慎声音平静。

“这样一来我不用杀你,你也不用死,大家都能够说得过去。”

说到这里,这位柱国大将军的脸上已经全是漠然。

“你在那座县城里修养个一两个月,再动身前往南疆,这样等你到南疆的时候,那边的事情就大概已经平息了七七八八了。”

“到时候南疆的军报,我会给你一份,让你能在陛下那里交差,至于那几个内卫,就看你演得像不像了。”

李信抬头看向这位平南侯,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这才刚出京城,这位李侯爷,就已经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了啊……

李信微微一笑:“李侯爷,如果我不愿意生病呢?”

李慎漠然转身。

“那也随你。”

“本侯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全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不想害了你的性命,否则就算你到了南疆,本侯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李慎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与自己生的很像的李信,呵呵一笑。

“人在年轻的时候,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进退,很容易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葬送性命,这其中利害,本侯只说这一次,剩下的你自己考量。”

说着话,李慎已经挪动脚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李慎走了之后,李信就一个人站在这个驿站的小院子里,默默出神。

饱满的月华铺洒下来,让这个身材有些单薄的少年人,显得有些出尘。

一个轻缓的脚步出现在李信身后。

“李校尉,没事罢?”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是身材高大的王默。

少年人微微一笑,开口道:“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他喃喃道:“梦里有个恶鬼,张牙舞爪的,很是吓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打小报告

这场驿站之中的谈话,并没有吓住李信,事实上他现在算是骑虎难下,无论怎么说,他也是要硬着头皮去一趟南疆的。

哪怕到了南疆之后,没有什么收获,但是去总是要去的。

第二天一早,李信就咬着牙爬了起来,骑上那匹乌云马,勉强跟在平南侯府的队伍后面。

平南侯府的这一百多个人,虽然人人精擅马术,但是昨天他们跑了两百多里,各自的坐骑都有些吃不住,所以现在跑的并不是很快。

李信虽然骑术不精,但是他的大黑马却是神骏无比,可以让他很轻松的跟在平南侯府的队伍后面。

就这样,在大半个月之后,他们一行人,终于踏进了蜀郡的地界。

在这段时间里,李慎没有再跟李信说过半个字,父子两个人就像是陌路人一样,没有过任何沟通。

好在李慎虽然没有搭理李信,但是也没有难为他,就这么让他安安生生的到达了蜀郡。

蜀郡,也就是从前南蜀的故土,这儿比起中原地区,民风相对要悍勇一些,而且境内多山,许多山民至今不肯承认大晋的统治,躲在深山里,仍旧尊奉李家为巴蜀之主。

这也是南蜀李家能够绵延至今的道理。

经过大半个月时间的磨练,李信现在已经是一个熟练的骑手,跟上平南侯府的队伍不再是什么问题,只不过那几个御史台出身的监军使就没有李信这么能吃苦,大半个月下来,三个三甲进士已经病倒了两个,在半路歇息,只剩下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监军使,咬牙跟到了蜀郡。

这三个被派过来的御史台进士,都是三甲出身,在文官里头算是“文凭”比较低的,往往会被同僚瞧不起,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太喜欢跟李信这种武职混在一起,大半个月以来,他们就没有怎么跟李信说过话。

李信现在适应了骑马,悠哉游哉的坐在大黑马上,一边摸着大黑马油亮的后背,一边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突然,官道之上烟尘四起。

一行百多骑,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官道上。

隆隆马蹄声之中,有一百多个人翻身下马,毕恭毕敬的半跪在李慎面前,低头道:“侯爷。”

其余人等声音整齐,震耳欲聋。

“见过大将军!”

这个叫法其实是有讲究的,李慎的诸多头衔之中,数从一品的柱国将军最是显赫,因此常人都会称呼他为大将军,但是如果是平南侯府的自己人,就不会这么生份,多半会称呼一声侯爷。

这些前来迎接李慎的,正是盘踞南疆半个甲子有余的李家平南军。

蜀郡多山,是没有骑兵的生存土壤的,因此平南军绝大多数是步卒,有资格骑马的,多半都是平南军的高层。

李慎翻身下马,他身后的那些平南侯府部曲也跟着翻身下马。

李慎上前,把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壮汉扶了起来,然后淡淡的挥了挥手:“都起来说话。”

李侯爷转身看向为首的大汉,面色平静:“这里的战事如何?”

这个大汉姓李名延,是当年老侯爷李知节的义子,现在是南疆平南军的二号人物。

李延站了起来,面色恭谨:“回侯爷,南疆余孽很是猖獗,目前已经占了汉州府全府。”

汉州府一共有五个县,前段时间送到京城的战报,还只是说南疆余孽占了三个县,现在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就已经占领了汉州府全境。

李慎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信等人,声音平静:“我知道了,先回锦城再说。”

李延恭敬低头。

“遵命。”

从身份上来说,他是李慎的义弟,但是李延这个人很懂规矩,在人前的时候从来不显露这一层身份,事实上就连平南军中,也只有少数几个高层知道李延的另一层身份。

李慎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李信等人,声音平淡:“诸位,李贼猖獗,已经占了整个汉州府,本将准备先回锦城去观望观望情势,等我平南军出兵的时候,会通知诸位。”

锦城就是南蜀昔年的国都,当年是叫做汉都城,别名锦城。

李知节破汉都之后,上报朝廷,改名锦城,从此之后,锦城就成了平南军的大本营,南疆李氏作乱,也没有敢从锦城附近起兵,而是从稍远一些汉州府做文章。

说着,他再也不搭理李信等人,直接翻身上马,被平南军赶过来迎接的一群人,簇拥着朝着锦城方向走去。

骑在马上的王默,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对李信抱拳道:“李校尉?”

这是在问李信下一步他们该怎么办。

李信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到了别人的地盘,只能规矩一些了,咱们跟上去吧。”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王默一眼,轻声道:“王大哥应该有办法传消息回京城?”

王默犹豫了一下,最后缓缓点头:“我们一行不止五个人。”

李信微笑道:“那就麻烦王大哥,把汉州府全部陷落的事情传回京城里去,记得在里面说明一下,李逆在南疆猖獗如斯,短短一个月之内占了我大晋六县,平南军却毫无作为,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平叛。”

李信这几句话一点也没有说错。

李慎这次从京城回到蜀郡,只带了一百多个人,平南军主体一直就在南疆没有动过,但是这十万大军面对李逆暴动,没有丝毫作为!

他们是在等李慎回来。

王默抬头看了李信一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李校尉……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

李信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王大哥,陛下让我们来南疆,就是想让我们挑一挑李慎的毛病,我刚才说的这个毛病不大不小,刚好可以一说,送回京城里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在这个时候,如果李信给京城传消息说李慎勾结南蜀余孽,那京城里的人,包括承德天子在内都不会有人理他,但是这种小毛病还是可以告一下状的。

这种程度的小报告,就算李慎知道了,也不会直接跳脚。

王默沉默了一会,最终低头道。

“我知道了。”

李信骑上大黑马,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

“走吧,我们去看一看,这锦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殿下

进入锦城之后,李信还有那个三十多岁的御史台监军使,就被一队平南军将士带到了一家驿馆当中。

整个驿馆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再没有旁人了。

这一队将士把他们送到驿馆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就在驿馆门口站着,来回巡逻。

李信坐在驿馆的大堂里喝了口茶之后,对着一旁大皱眉头的内卫王默微笑道:“看情形,那位李侯爷是想把我们软禁在这里了。”

王默本来正在四下张望,听到李信这句话之后,他坐到了李信对面,声音中隐隐带着愤怒。

“李校尉还有这位御史台的大人,都是陛下钦命的监军使,有权知会军事,李侯爷一句话不说,就把你们软禁在这里,简直是不把……”

他本来想说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但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这里是蜀郡,不是京城,说错话就可能会死人。

碰到这种事,一般人都难免会有些着急,不过李信两世为人,两辈子的年龄加在一起,跟平南侯李慎都是差不多大的,他并没有太过着急,只是淡淡的喝了口茶。

“王大哥,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咱们只要到了蜀郡,就只能听这位李侯爷的安排,到时候回了京城,只需要把一路的见闻说给陛下听就是了。”

王默低着头,沉声道:“那李校尉记述平南军战事?”

李信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王大哥,如果李侯爷不想让我们看到什么,我们是看不到的,来了蜀郡之后就不能心急,不过王大哥放心,咱们身上都有皇命,李侯爷怎么也会打上一仗给我们看的。”

如果李信等人不来南疆,说不定平南军不用一兵一卒,就可以“平息”这场叛乱,然后上报朝廷,封功领赏。但是李信等人来了,平南军就是演,也要演几场仗给李信看。

而且还不能演得太假。

这样一来,南疆余孽和平南军两方,总有一方是要死人的,这两方不管哪一边死人,对于朝廷来说都是好事情,这也是天子派监军使到南疆来的原因之一。

李信默默眯了眯眼睛:“所以咱们就在这驿馆等着就是了,人在屋檐下,要听话一些,不然说不定咱们都得死在南疆。”

在蜀郡的地界上,跟李慎硬碰硬无疑是找死,所以李信等人只能乖乖的听从李慎的安排,否则惹恼了那位柱国大将军,他们还真就死了。

王默坐的离李信近了一些,他低着头,压低了声音:“李校尉的意思是,李侯爷他……”

平南侯府勾结南疆叛军的事,在朝廷高层的心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在中低层还没有传开,比如说在王默这种层次的人看来,李慎也就是一个单纯的手握兵权的大将,他们不会想到李慎与南疆的叛逆有什么联系。

他们甚至想也不敢这么想。

李信伸手给王默倒了杯茶,也放低了声音。

“王大哥,有些事情知道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咱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抬头看向这个内卫出身的大个子。

“现在,咱们几个人已经同生死共命运,无论如何,李信尽量让大家都好好的回到京城。”

像王默这种年纪,在京城里都是有家室的,他们身为天子近卫,虽然早已经有了赴死的心理准备,但是如果有机会不死,没有人会想死。

王默听了李信的话之后,隐隐明白了一些什么,他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压低了带着颤音的声音。

“多……多谢李校尉。”

………………

李慎回南僵了。

这个消息很快在南疆传开,平南军上下也是一片振奋。

与此同时,一个皮肤黢黑的年轻人,带着李慎的亲笔信,从锦城出发,朝着汉州府方向赶去。

锦城距离汉州并不是太远,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就已经到达了汉州城。

这个已经被叛军占领的汉州府城,并没有阻拦这个年轻人,放他毫无阻碍的进入了汉州城。

此时,汉州城里并没有任何乱象,除了城门仅仅闭合之外,城里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该做生意的店面也没有一家关门。

仿佛这座城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叛军。

年轻人被接引到汉州城里的一处大宅子里,在大宅子的后院,他见到了一个身穿白色轻袍的公子,这个公子大概二十**岁年纪,面色白净,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颇为俊朗。

年轻人恭敬低头,抱拳道:“钟鸣见过大殿下。”

这个年轻人,就是一直跟在李慎身边,替两边通传消息的钟鸣,而这个公子,就是南蜀闵王的大儿子,现今南蜀遗民的大公子李兴了。

南蜀灭亡之后,皇室唯一的血嗣闵王一直没能“复国”,所以他们这一支南蜀血脉,还是按照旧南蜀的称号来,闵王仍旧是闵王,李兴这个闵王府的大儿子,就是世子殿下。

李兴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他听到钟鸣的话之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抬头看了钟鸣一眼。

“李慎那里怎么说?”

钟鸣低着头说道:“回大殿下,平南侯府不同意在京城里帮我们寻找小郡主,而且这一次……”

钟鸣顿了顿,有些犹豫的说道:“而且这一次,姬家的皇帝不再信任平南侯爷,派了几个监军过来监督侯爷,侯爷的意思是,要大殿下帮忙演几场戏给那几个监军看一看。”

李兴冷冷一笑:“你跟了李慎几年,反倒开口侯爷,闭口侯爷了。”

钟鸣微微低头,并不慌张:“跟在侯爷身边,叫习惯了。”

李兴勃然大怒:“这么些年以来,李慎着我们升官发财,现在我让他帮我找一下锦儿,他就推三阻四,你替我问一问他,还要不要合作下去了?”

南疆李氏虽然苟延残喘,但是在蜀郡还是颇有影响力的,所以内部难免有倾轧,李复与兄长李兴意见不合,常常吵架,所以对于李兴来说,李复死的不亏。

但是小郡主李锦儿,是他剩下唯一一个亲人了,他还是很想把这个妹子找回来的。

钟鸣低头,轻声道:“大殿下,侯爷的意思是,小郡主如果没出事,迟早会找到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朝廷的人哄回去,咱们才能继续在蜀郡安享太平。”

说到这里,钟鸣抬头看了李兴一眼。

“否则,姬家的大军压过来,咱们统统都是死路一条。”

李兴皱了皱眉头。

“姬家派来的人,找个借口杀了就是,这都三十多年了,平南侯府是个什么样子,姬家的人又不是不知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动手的借口

钟鸣是南蜀人,大概在五六年前左右,被派到李慎身边负责双方沟通,这五六年时间以来,他一直跟在李慎身边做随从,几乎寸步不离。

不过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一个南蜀人。

钟鸣微微低头,低声道:“大殿下,姬家皇帝派过来的几个人里,有一个很关键的少年人,这个人不能杀。”

李兴眯了眯眼睛,冷笑道:“怎么,是姬满的儿子来了?”

姬满,就是承德天子的名讳,整个大晋,不管是朝臣还是庶民,无一人敢直呼天子名讳,就连身为柱国的李慎私下里也没有称呼过承德天子的名讳,只有李兴这种“反贼”,才敢肆无忌惮的称呼承德天子的名字。

钟鸣微微低下头,声音平静:“大殿下,姬家皇帝的儿子没来,但是不出意外的话,来的这个人将会成为他的女婿。”

他抬头看了李兴一眼:“如果把他杀了,很有可能会让姬家皇帝与我们两家人直接翻脸。”

李信去过平南侯府认亲,但是那一次,被玉夫人刻意封锁了消息,以至于整个京城里,知道李信是李慎儿子的并不多,也就只有承德天子还有京兆尹李邺等寥寥几个知道,后来李慎回京否认了这层关系,就更没有人会把这件事挂在嘴上了。

最起码,钟鸣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他完全不知道李信与李慎有什么关系。

李兴深深地皱了皱眉头。

“这个人,娶了姬家的公主?”

钟鸣微微摇头:“还不曾,不过我与侯爷出城的时候,姬家皇帝曾经指着这个少年人说,将来要把女儿嫁给他。”

李兴微微冷笑:“那不过是姬满收买人心的小手段而已,他不这么说,这个少年人怎么会心甘情愿来南疆送死?你现在回去,让李慎弄死他,孤不信姬满十八年都忍了,会为了这么个少年人动摇国体!”

钟鸣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半跪在地上,沉声道:“大殿下,侯爷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李兴瞥了钟鸣一眼,

“说。”

“大晋一统天下,已经三十多年了。”

钟鸣语气沉重:“三十多年前,晋国初统的时候,连续十几年的战争让晋国国力几乎消耗殆尽,再也无力动弹,以至于就连姬家的那位武皇帝,也没有余力顾及南疆,只能坐视李家的老侯爷李知节割裂南疆为己有。”

“十八年前,姬家的承德天子登基,姬家依旧没有填上口子,承德皇帝这十几年时间,也不得不休养生息,不敢大肆动用国力。”

说到这里,钟鸣抬头看了李兴一眼。

“可是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再重的伤,三十多年也该养好了……”

钟鸣语气清官。

“姬家的伤养好了,现在或许只是在等一个动手的借口而已……”

李兴沉默了。

这么些年,南疆与朝廷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南疆有一些自己的资本,但是更重要的是,大晋统一天下的时候,伤了元气,上下百废待兴不说,武皇帝连续十几年的征伐,几乎透支了大晋的国本,让整个国家的经济处于崩溃边缘。

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出现这种双方互相容忍几十年的情形。

承德天子即位之后,仍旧对南疆保持了极大程度的忍耐。

但是这几年,这位天子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他似乎越来越忍受不了南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了。

李慎很敏锐的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所以他才会让钟鸣传这么一段话给李兴。

这位南蜀遗民的大殿下低头思索了许久,沉声道:“李慎是什么意思?”

钟鸣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李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这位大殿下已经准备向平南侯府妥协了。

“侯爷的意思是,短时间之内,不管是哪个李家都没有应对朝廷的资本,只能先哄着朝廷,能不要得罪就不要得罪。”

李兴眯了眯眼睛。

“但是如果李慎说的是真的,也哄不了多久,姬满迟早会打过来,这样拖下去毫无意义。”

钟鸣低头道:“侯爷的家人现在还在京城,最起码现在,他完全没有造反的心思,只能暂时拖下去,侯爷说了,大殿下如果不愿意配合,他就要带着平南军,硬打汉州城了,到时候双方死伤,就都是实打实的了。”

李兴大皱眉头。

他很清楚,那位平南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李慎是绝对有可能带着平南军,真刀真枪的打过来的!

“怎么个演法?”

钟鸣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沉声道:“具体的内容,侯爷已经写在了信里,请大殿下过目。”

李兴闷哼一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好了,我知道了,我看完书信之后,会给李慎回信的。”

钟鸣弯身道:“小人告退。”

就在钟鸣走到门口的时候,李兴抬头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淡淡的说道:“钟鸣,不要忘了你是个蜀人!”

钟鸣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李兴一眼,犹豫了一番,最后弯下腰,低声道:“大殿下,方才小人说的话,都是侯爷的意思,看在同是蜀人的份上,小人还有个别的消息告诉大殿下。”

李兴本来正在拆李慎的书信,闻言停下动作,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钟鸣。

钟鸣低着头,自顾自的说道:“大殿下,小人方才说的这个少年人,不仅仅是姬家皇帝的女婿,他也姓李,名字叫做李信。”

李兴面色微变。

前段时间,就是京城里有人过来送信,说是南蜀的小殿下李复,死在了京城一个叫做李信的少年人手里,之后没多久,自家的妹妹就失踪了。

李兴面色微沉:“是那个李信?”

钟鸣点头道:“就是那个害了小殿下的李信,小郡主逃家,多半是给小殿下报仇,所以小郡主失踪的事,在这个少年人身上,或许能找到答案。”

李兴咬牙切齿:“听你刚才的话,这个消息你原本是不准备说的!”

钟鸣低着头:“侯爷没让我说。”

“你是蜀人!”

李兴勃然大怒:“你不是李慎养的狗!”

钟鸣仍旧低着头:“当初大殿下派我到侯爷身边,是为了互通消息,并不是派我过去做间,这五年多时间里,我一直本本分分,没有半点对不起大殿下。”

钟鸣是正儿八经的蜀人出身,跟在李慎身边五六年,就已经有些倒向平南侯府的味道,足见那位平南侯李慎,人格魅力不小。

李兴气极反笑。

“那个李信现在在哪里?”

钟鸣低着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在锦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 薛子川

钟鸣报信三天之后。

平南军一个年轻的将官面无表情的来到了锦城的驿馆里,敲开了李信的房门,这个年轻将官面色平静:“李监军使,大将军有命,明日开始进攻德阳县城,监军使等人明日随军出征,沿途记述战事。”

李信淡然点头:“我知道了。”

这个年轻的将官默默转身,离开了李信的房间,转回头通知那个御史台出身的进士去了。

王默一直跟在李信的生母,等到这个年轻的将官离开之后,王默低声道:“李校尉,平南侯要打李家余孽了?”

李信转身回到房间里,低头喝了口茶,眯着眼睛说道:“他打与不打,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具体情况,等明天随军看一看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李信对王默笑了笑:“明日临阵,很有可能会有李家余孽要来杀我,到时候就全靠王大哥保护了。”

王默沉声道:“李校尉放心,陛下既然吩咐下来了,我们兄弟几个不死,李校尉就不会有事。”

李信摇头道:“不用这么说,我们几个的命已经绑在一块了,王大哥你们要是死了,我肯定也是活不成的。”

南疆太凶险了。

本来李信以为,那位平南侯多少会给承德天子一些面子,可是到了锦城之后,他就不由分说的把自己软禁了起来,三四天之后,才派人告诉自己去战场上监军。

自己可是监军使!

有权知悉任何军事的,可是这三四天,他被关在驿馆里动弹不得,对于平南军的动向,李家余孽的敌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一直到快要出征的时候,李慎才让人过来轻描淡写的给自己打了一声招呼。

整整三四天的时间啊,这三四天时间,李慎就算是跟南疆余孽坐在一起喝茶,李信也是看不到的。

不过没有办法,形势比人强,李信不能再这个地方与李慎,或者说与平南军硬来。

王默也深呼吸了一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罢。”

他们两个人正在商议明天事情的时候,门口突然传开一阵敲门声。

李信坐着没有动弹,王默右手按在刀柄上,左手缓缓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一个书生服色的读书人,对着李信弯腰道:“这位同僚,救一救在下。”

正是那个御史台出身的进士。

他姓薛名子川,是承德十五年才考中的进士,奈何只名列第三甲,在京中补缺补了两年多,好容易补到一个御史台监察御史的缺,又因为不怎么会说话,很没有人缘。

这次陛下从御史台选人,他就被长官扔到了南疆来。

李信站了起来,眯了眯眼睛,对着这个高瘦的书生拱手微笑:“这位大人,何出此言?”

监察御史是正七品的官,论品级李信跟他是一样的。

薛子川苦笑道:“平南侯到了锦城之后,不由分说便把我等关在了这里,完全不把陛下的旨意放在眼里,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明日临阵,他多半会借机……发难,我等是陛下派来的监军使,万万是没有活路的。”

说到这里,这位监察御史抬头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王默,有些尴尬的说道:“下官没有了办法,特来此求一条活路。”

这个读书人出身的御史,是颇有些看不起李信还有王默这种武官的,不过李信眼珠子转了转,对着这个御史微笑道:“这位御史大人,在下提醒你一句,如果想要活命,什么不臣之心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李信声音低了下来:“最起码在南疆是不能说的。”

如果他们能侥幸回京,是必然要跟承德天子汇报一些什么的,但是有些话李信不方便说,也不怎么敢说,倒是可以借着这个御史的口,说给承德天子听。

薛子川连忙住口,弯身道:“是下官失言了。”

李信眯着眼睛,笑得像一只大尾巴狐狸。

“请问御史大人高姓大名啊?”

薛子川连忙低头:“免贵姓薛,薛子川。”

“好说,在下李信,旁边这位是内卫的王大哥。”

李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内卫是什么,薛大人应该清楚吧?”

其实普通的内卫,也就是负责戍卫宫门,或者巡逻宫中而已,这一点薛子川心里也清楚,不过被李信这么一吓,他一下子就把王默想成了天子近侍。

事实上,王默确实是天子近侍,也算是李信歪打正着了。

“下……下官知道,见过王大人。”

薛子川连忙对王默拱手。

李信面色严肃:“明日临阵,薛大人要紧跟着我们,千万不要走散了。”

薛子川被李信云里雾里的话唬住了,他连连点头:“下官一定跟着两位大人!”

李信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果他们能安然回到京城,这个薛子川,就是李信用来试水的最佳人选了。

………………

第二天一大早,平南军有人来到驿馆,把李信还有那个御史台的进士接到了军中,此时平南军已经整装完毕,不知道多少人在锦城城门口排列整齐,一个身材并不是很高大的中年人,笑眯眯的出现在李信还有薛子川面前,对着李信微笑道:“两卫监军使,末将是平南军的副将程平,奉大将军命令,此次征战沿途保护两位监军使,并且与两位监军使介绍战局。”

平南军有不止一个副将,李知节的义子李延是一个,这位程平又是一个。

平南军副将,在品级上可比李信还有薛子川这两个七品官高出太多了,他之所以自称末将,还是因为李信两个人是天子钦命的监军使,从某种意义上是代表了承德天子的。

李信对着程平弯身抱拳,沉声道:“麻烦程将军了。”

程平笑呵呵的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大家都是替陛下做事情,两位奉陛下之命记述军事,程某自然要让两位记述的清清楚楚才是,不然等到了京城,陛下也会怪罪二位没有详记军情不是?”

薛子川仍旧有些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李信面色不变,对着程平笑了笑。

“如此,有劳程将军了。”

程平翻身上马,指了指大军前进的方向。

“两位监军使请看,沿着这个方向,最多两天的功夫,咱们就能到达德阳县城了!”

漫客1说

今天,作者君捡到一只流浪猫!!!

很乖的那种,自己就跟着我回来了,我家里没吃的,出去给它买了一份鸡腿饭吃,它就在我家住下来了!!

是狸花猫!!

所以弄到现在才更新,我给大家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吧!!

第一百三十章 臭不要脸!

接下来的两天内,程平寸步不离的陪着李信还有薛子川两个人,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李信和薛子川见到的,都是程平想让他们两个见到的。

或者说是李慎想让他们两个见到的。

这两天时间里,李信甚至不知道平南军到底出动了多少人,开口询问之后,程平才说平南军总共两万人攻德阳县城。

第二天晚上,大军到达德阳县城下,安营扎寨。

第三天早上,营帐外杀声震天,两万平南军出营进攻,李信正要出营看一看是个什么情况,一脸微笑的副将程平“恰好”出现在李信的营帐门口,笑呵呵的说道:“李校尉,准备去哪啊?”

李信对着程平报了抱拳,然后开口道:“程将军,听声音外面战事起了,下官准备出去看一看情况,好记述下来,呈报陛下。”

程平面带微笑,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眯着眼睛说道:“李校尉,你是京城的贵人,大将军说了,陛下亲自开口,要大将军护住你的周全,圣命已经下达,我等焉敢有所违背?”

程平声音平静:“现在外面正在厮杀,很是凶险,李校尉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李信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程将军,我等是陛下钦命的监军使,奉旨查看南疆反贼的情况,总不能让我们一直待在营帐里吧?”

程平仍旧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李校尉不用这么死板嘛,等外面的仗打完了,军中的战报程某会给李校尉抄一份,李校尉只要照着写交给陛下,不就完成差事了?”

这个身材有些微胖的副将,笑得很是随和:“这样一来,李校尉不用赴险,也完成了陛下交待的任务,我们也不会被陛下降罪,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说到这里,李信已经听明白了。

李慎压根就没想让自己到战场上去。

他脸色阴沉了下来,开口道:“程将军,如果在下执意要出去看一看呢?”

程平脸上的笑意收敛,淡然道:“李校尉是监军使,想要去战场上看一看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战场上刀枪无眼,箭矢无情,如果不小心伤到了李校尉,我平南军是概不负责的。”

赤裸裸的威胁。

这几乎就是明着告诉李信,你在营帐里不出去,自然万事大吉,只要你一出门,就必然会被无情的刀枪箭矢“误伤”而死。

李信如果是个少年人,此时多半是受不了这股气的,但是他上辈子已经是个而立之年的中年人,如果加上这辈子的年纪,他并不比李慎小到哪里去,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选,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李大校尉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对着程平拱了拱手:“多谢程将军照顾,那我们就不出去了,静候平南军好消息。”

程平哈哈一笑:“李校尉放心,南疆余孽我们平南军镇压了三十多年了,早已经是驾轻就熟,都是一些土鸡瓦狗,最迟今天晚上,我们就能拿下德阳县城。”

李信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程平对着李信报了抱拳,淡然一笑:“那两位就在营帐里先等着,程某人先去指挥攻城,等破城之后,程某再来见两位监军使。”

他话里虽然提到了两位监军使,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是在跟李信一个人说话,另一个进士出身的薛子川被晾在了一边,程平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哪怕一眼。

但是薛子川还是满头冷汗。

程平离开之后,这位御史大人咬牙切齿。

“李校尉,这平南军根本不许我们走出营帐,咱们也看不到平南军跟南疆余孽到底是怎么打仗的,这样根本做不成监军使的差事,有负陛下嘱托啊!”

李慎此时心情正不好,没心情哄这个书呆子,当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薛大人要是有种,自己走出营帐就是了,问我做什么?”

薛子川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敢再说话了。

读书人就是这样,口号可以喊的很亮,但是真正让他去送死,却是没几个人敢的。

当然了,读书人里也不乏有那种惊才绝艳,读书读出了境界的大人物,不过按比例来说,太少太少了。

最起码三甲出身的薛子川肯定不是。

听了李信的话之后,他立刻就怂了,缩在后面不敢吱声。

营帐外面,杀声震天。

李信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王默,开口微笑道:“王大哥,你猜外面到底有没有打起来?”

王默低着头,声音低沉:“我猜不出,不过想来样子总是要做一做的。”

外面的喊杀声更加激烈了,让李信恍惚间有了置身战场的感觉。

这个少年校尉,眯着眼睛微笑道:“在我估计,他们连样子都不愿意做了,不然也不会连营帐门都不让我们出去。”

……………………………………

喊杀声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快傍晚的时候,一身是血的副将程平,气喘吁吁的走进了李信的营帐,刚刚走进营帐,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的喘气。

他的盔甲上全是鲜血,左臂上还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他喘了好几口气之后,颤巍巍的对李信报了抱拳,开口道:“李校尉,幸不辱命,德阳县城已经破了!”

李信上下认真打量了一眼这个平南军的副将,笑呵呵的拍了拍手。

“程将军一日之间就破了反贼的一座县城,这样看来,最多只需要六天时间,反贼就能够彻底清扫干净了。”

程平“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李信苦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哟。”

“这次打德阳县,我军虽然大获全胜,但是也是付出了代价的,我两万将士死在德阳县反贼手下的,就有两千多人,伤者不计其数。”

这位平南军的副将对着李信报了抱拳,弯身道:“李校尉,我平南军上下,忠心为国,不惜出死力平叛,请李校尉一一记录下来,上交陛下与我平南军请功!”

说到这里,程平已经是满脸悲痛。

“这两三千将士,都是程某一手带出来的儿郎,他们不幸为国捐躯,请李校尉写清楚,让朝廷如数发下抚恤才是!”

李信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平南军的副将,心中默默感慨。

真是臭不要脸啊……

李大校尉对着程平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平南军死伤惨,那南蜀余孽呢?”

“南蜀余孽自然死伤更重,此战我平南军杀敌一万余人!”

还真是敢吹啊……

李信面色凝重。

“战斗竟然如此惨烈,程将军能否带我们去看一看战场上的尸首,好让我们缅怀一下这些为了大晋牺牲的勇士!”

身材有些微胖的程平面不改色。

“李校尉,战场之上的尸体最容易引起瘟疫,我们已经把尸体就地掩埋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探路石

一般打完仗之后,是要清扫战场的,不管是敌军还是友军的尸体都要就地掩埋,以免发生瘟疫,但是平南军攻城前后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算清扫战场,也必须要一两天时间才能掩埋干净,可是这个平南军的副将程平,居然说已经全部埋了。

这就是连戏也不愿意做了。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两方都没有正儿八经的打起来,程平也没地方弄尸体给李信看,总不能把自家人给杀了吧。

让人装尸体更不靠谱,活人与死人是很好分辨的。

面对程平这种无赖的嘴脸,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笑道:“平南军不愧是平南军,好生英武,一日之间就能拿下一座县城,而且攻城战打成这个样子,可以说是一场大胜。”

程平淡然道:“都是将士用命,再加上德阳县城里的百姓及时弃暗投明,这场战事才会这么顺利。”

他对着李信笑道:“李校尉,现在德阳县城已经破了,咱们也没必要留在这里,这就进县城去吧,我军要在德阳县城修整几天,这几天程某会把战报统计整理出来,到时候还望李校尉如实记录,好让陛下知晓南疆战事。”

李信呵呵笑道:“好说好说,在下一定如实记录。”

程平淡淡的看了李信还有薛子川一眼,最终淡然道:“那咱们就进城吧。”

“听从程将军安排。”

一身是血的程平转身走出营帐,李信等人跟在他身后,一行人朝着德阳县城走去。

李信走在最后面,抬头看向前面的程平,对着身身旁的王默微笑道:“王大哥,你说这位程将军身上的血迹是猪血还是鸡血。”

“鸡血。”

王默沉声道:“我闻得出来。”

李信眯了眯眼睛:“那倒是可惜了,鸡血做成菜还是很好吃的。”

王默低着头,虽然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心里已经是怒气满满。

到了现在,他们才发现平南侯李慎,根本没有把这一群人放在眼里,平南军上下,说不定已经把他们这群人当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个走在前面的副将程平,表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嘲笑他们。

“这些人,欺人太甚了。”

李信摇了摇头,淡然道:“王大哥用不着生气,易地而处,咱们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甚至更加过分,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人份量太轻,不够让那位平南侯看在眼里。”

如果是姬家的一个皇子亲自过来,那么平南军和那些南蜀余孽无论如何也是要打一打的,但是李信还有薛子川这两个七品官,不配让平南军大动干戈。

程平说平南军出动了两万人打德阳县城,但是大军走起来浩浩荡荡,李信等人身在军中,根本没有办法分辨人数,按程平这个态度来看,这一次平南军出动的人能有两千个就不错了!

两千人,一日之间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南疆。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信等人进入了德阳县城,德阳县城里,一片太平景象,丝毫没有看出动乱的痕迹。

按照程平所说,是德阳县城的老百姓弃暗投明,所以城里倒没有什么损伤。

不过城门口还是有不少血迹的,殷红一片看起来很是吓人,只是不知道是鸡血还是猪血。

总得来说,平南军还是勉强做了一出戏给李信等人看的,虽然这出戏做的很不走心,很不像话。

但是没有办法,只要平南军做样子了,不管是什么样子,李信等人都是要信的,不仅要信,还要写出来递到皇帝陛下的桌案上。

这是一个并不难选的选择题。

在程平的安排下,他们住进了德阳县城的一间大宅子里,这位程将军临走之前,对着李信微微一笑:“李校尉,这几天你们就先住在这里,等过几天我大军修整完毕之后,程某再来通知各位,至于德阳一战的军报,稍后程某也会派人送来。”

李信抱拳还礼。

“有劳程将军了。”

程平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不愠不火的李信,最后笑了笑,转身走了。

如果没有记错,这位李校尉今年才十六岁,十六岁就能有这么一份沉稳的性子,将来或许会是一个人物……

程平走了之后,御史台的薛子川气的满脸通红。

他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这么明显的事他当然能够看得出来。

“平南侯府欺人太甚!”

薛子川怒声道:“这些人,莫非是把我等当做儿童戏弄?”

李信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薛御史这话,要是当着程将军的面说出来,或许还能有些用处,当着我们的面说,又能有什么用?”

薛子川讷讷的看了李信一眼,声音低了下来:“呃……李校尉,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活下来。”

李信面色平静:“如果我们死在南疆,南疆的事情就会永远不为人知,陛下也会被蒙在鼓里,当务之急是活着回到京城,把所见所闻统统说给陛下知悉。”

薛子川神情振奋。

“是了,我等要留存有用之躯,回了京城之后,再来和平南侯府的人计较。”

这位御史大人咬牙切齿:“到时候,薛某一定要把南疆的事情如数告诉陛下,叫陛下知道平南军的嘴脸!”

李信眯了眯眼睛,笑呵呵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如果他们能回到京城,这些话也是不能说的,因为朝廷现在还没有做好对付平南侯府的准备,所以这些话说了也是白说,甚至说出来还有可能背上一个“诬陷一品大将”的罪名,丢掉性命。

不过这些话李信自己不说,叫这个傻了吧唧的薛御史去说,却没有什么问题。

只要薛子川在京城状告平南军有不臣之心,李信就可以借着陛下对薛子川的反应,猜出天子对平南军的具体态度。

到时候,李信就可以大胆的规划自己下一步的动作了。

李信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近卫营的王默跟着他走了进来,这个身材高大的天子近侍,对着李信弯身抱拳:“李校尉,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事到如今,王默已经被这个少年人的智慧折服了,可以说如果不是李信,他们这群人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

李信给王默倒了杯茶,声音平静:“还能如何做,就跟在这位程将军身后,一路“看着”平南军收回汉州府就是了。”

李信喝了口茶水,微微一笑。

“怎么也要让他多演几场,恶心他一下,不然咱们不是白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孤要见他

平南军在德阳县城休整了三天之后,就开始朝着下一座县城进发。

如李信所预料的那样,神勇无比的平南军又在短短一日之内拿下了这座县城,然后那位程将军一如既往的给李信送上来一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战报,战报上详细记述的战损,以及损耗物资,还有人员的伤亡名单。

短短一个月内,汉州府的德阳,什邡,金堂等五个县城,被平南军势如破竹的拿了下来,到四月月中的时候,平南军打进了汉州府城,将南疆余孽彻底清扫干净。

至此,南疆余孽作乱就这样被平息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平南侯李慎甚至都没有露面,就只有这位程平副将,用了短短一个月时间,带着“两万”平南军,就把汉州府一府五县,统统打了下来。

李信等人跟在程平后面,也在每一个县城里都住了几天,到了四月中的时候,他跟着程平走到门户大开的汉州城门口,李信对着身高与他差不多的副将程平报了抱拳,低头感慨:“南疆余孽,被平南军一月扫清,平南军真是当世勇军也。”

李信语气诚挚,听不出半点嘲讽的味道,但是这段话在程平耳朵里听来,就是满满的嘲讽了,不过这位程将军脸皮很厚,当下咳嗽了一声,面色严肃:“南蜀已经覆灭了三十多年,南蜀皇室至今仍然不肯消停,我平南军身为天子利剑,为国除贼乃是分内之事。”

说到这里,这位程将军叹了口气:“只是此次平乱,我平南军过于求成,以至于自家儿郎也损失惨重,恳请李校尉回京之后,将这个情况如实上报朝廷,好让朝廷把抚恤准时发下来。”

李信眯着眼睛笑道:“在下一路跟程将军走来,并没有觉得剿匪艰难啊,反倒是见到程将军一路高歌猛进,在我看来,这李侯爷根本不必特意从京城赶回来,有程将军在,南疆还不是固若金汤?”

程平脸色微变。

先前不管李信说什么话,他都是当做小孩子玩笑来听,爱你不放在心里,但是平南侯李慎是平南军的绝对核心,也是平南军的命脉。

这位平南军副将正色道:“李校尉这话就不通兵事了,大军作战最重要的是将帅,大将军虽然没有亲自带兵攻城,但是却在后方坐镇指挥,没有大将军在后方运筹帷幄,统筹调度,凭借程某一人,焉能取得如此战功?”

李信眯了眯眼睛。

这个程平,求生欲还挺强。

这个少年校尉轻声道:“程将军刚才说平南军伤亡惨重,要朝廷发下抚恤,不知道此战平南军究竟死了多少人?”

程平面色悲痛:“李校尉,此战我平南军上下将士用命,阵亡了足足一万人有余,至于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啊!”

啧……好大的胃口。

按照朝廷的规矩,一个将士阵亡的抚恤,该是十贯钱,阵亡一万多人,也就是说单单抚恤的钱就要十几万贯钱,再加上此战战功的封赏,杀敌一人该赏多少这种,还有粮草的补给,这一次,朝廷至少要拨下来一百多万贯钱,才够用。

李信面色不变,开口道:“请问程将军,平南军阵亡的将士,可要朝廷补足?”

按照规矩来说,平南军的编制是十万人,如果阵亡的一部分人,就要由朝廷出面募兵补足空缺,因为一般的统兵大将是没有资格征兵募兵的。

这一下,就问到了程平的要害。

他这次报给李信的阵亡数目,足足是一万多个人,如果朝廷补了一万多个人进平南军,露馅不露馅先不说,这一万多个人,就能让平南军上下寝食难安。

如果天子调过来一万兵马,这么多人就会自然而然的在南疆形成一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还很是不小,除非平南军正式扯旗造反,否则他们真奈何不得这一万多个人。

就算正打起来,一万多个人,也足够在平南军内部撕开一条口子了。

程平低声道:“李校尉,这个就不用了,国朝正是用人之际,我平南军岂能再虚耗朝廷人才?”

李信微笑道:“总不能让平南军平白无故少了一万多个人不是?”

程平面色冷了下来。

“这亏缺的部分,我家大将军自然会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允准我平南军在南疆募兵,这么多年了平南军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曾麻烦过朝廷。”

李信了然的点了点头,微笑道:“既如此,程将军早点把攻打汉州府的军报也交给在下,在下早点统计出一个具体的数目,好回京禀报陛下。”

程平漠然点头:“李校尉放心,一定尽快送到李校尉手里。”

说着,程副将转身离开。

李信也摇头笑了笑,转身走进了程平给他们安排好的大宅子里,准备休息。

在这座大宅子不远处的一间酒楼里,一个身穿蓝色衣裳的贵公子,正坐在二楼的窗户边上,把李信还有程平都看在了眼里。

当程平离开之后,贵公子当下手里的酒杯,声音平静:“安排一下,今天晚上孤要见一见这个李信。”

这个贵公子,自然就是南蜀闵王的大儿子,大殿下李兴了。

他本来就在汉州城里,程平“打”进了汉州城之后,他也没有离开汉州,仍旧云淡风轻的该吃吃,该喝喝。

南蜀灭国之后,闵王一支侥幸逃脱,并且卷走了南蜀皇室大量的财富,以至于闵王这一支后来一直在南疆过的很滋润,比如说这位大殿下李兴,平日里的生活比南蜀健在时的闵王府也丝毫不差。

他身后站着一个青色以上的下人,低头道:“大殿下,这个人附近有平南军的人看守,想要见到他似乎不容易。”

“容易的话还要你们做什么?”

李兴声音冷然:“不管用什么办法,今天晚上孤要见到这个叫做李信的少年,你们放手去做,就算给程平发现了也没有关系,孤就不信了,在汉州城里,程平还能把孤怎么样?”

称孤道寡,听起来非常有逼格,不过不管是“孤”还是“寡人”,都是王侯的一种自谦的称呼,李兴现在身上的爵位是闵王府世子,从这个层面上他自称一声“孤”,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况且,如今南蜀皇室后裔,活着的可能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了,也算是的的确确的孤家寡人。

这个下人连忙抱拳。

“大殿下,我这就下去安排。”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以身涉险

从李慎与南蜀李家定下南疆格局以来,汉州府都是南疆李家的势力范围,锦城才是平南侯府的地盘。

也就是说,虽然程平名义上攻破了汉州,但是等李信等人离开南疆,汉州府城仍然会回到李兴的掌控之中。

哪怕是现在,平南军进驻汉州府的情况下,李兴的势力仍旧没有受到任何损害,最起码他在汉州府里,说话是比程平要大的。

所以,他才有底气说出这句,就是给程平发现了也无所谓。

这一次南蜀生变,号称是五万人起兵,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人作乱,但是李兴确实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拉起五万人出来的。

李慎报上去这个数目,某种意义上也是要给朝廷漏个底,告诉京城,南疆究竟有多少本钱。

四月的天,已经渐渐开始有些燥热。

不过到了晚上的时候,还是很凉快的,李信与王默等内卫,坐在大宅子的后院里,一边乘凉,一边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现在,他们几个人处境都是一模一样的,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这些人就要统统死在南疆,不过李信前几次表现出来的智慧,已经折服了这些内卫出身的武人,多数情况下是王默他们在听李信讲话。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人,成为了这个临时小队的主心骨。

李大校尉坐在凉亭下面,面对几个人高马大的内卫,并不怯场。

他上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开会,当然驾轻就熟。

“几位大哥,咱们的南疆之行到了尾声了。”

李信眯着眼睛,轻声道:“接下来咱们要思考的是,如何活着回到京城。”

这段时间,李信等人在南疆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但是又收获了很多,最起码李信现在对于南疆,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最直观的认知就是,这里…朝廷确实管不到。

上到李慎,程平,下到平南军的这些将士,每个人都不怎么把他们这几个监军使看在眼里。

王默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李校尉,咱们这一趟来南疆,全程都是任由平南军的人摆布,他们难道还不许我们离开不成?”

这个大汉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气:“他们要真这么无法无天,早先一刀杀了我们就是,何必这么麻烦?”

李信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大费周章的带我们走了一圈,是想给我们一个台阶下,如果我们不愿意顺着这个台阶,那么也就没有办法离开南疆。”

程平等人带着李信在汉州府转了一圈,的确是想给彼此一个台阶,虽然这个台阶很是粗糙,很不给李信这些人面子。

王默放低了声音:“李校尉的意思是?”

“咱们临走之前,李慎多半会见我们一面。”

李信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到时候,他问什么你们都不要说话,由我来说。”

这个年轻的校尉声音凝重。

“说错了一句话,我们可能连这个台阶也没有了。”

王默等内卫都相继沉默,过了片刻之后,王默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等本来就是负责卫护李校尉,自然不会说话。”

“可李慎可能会问你们。”

李信轻声道:“他问你们,你们也不要说,明白了么?”

王默沉声道:“知道了。”

这个近卫营出身的校尉看了李信一眼,低声道:“那个御史台的大头书生,要不要通知一下?”

“不用。”

李信淡然道:“此人胆小,当着李慎的面,他什么也不敢说的。”

就在李信跟这些内卫细细商量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开一声轻微的响动,王默等人瞬间警觉,个个手按刀柄,沉声低喝:“什么人?”

大宅子的院墙上,跳下来两个身材并不高大的人,这两个人缓缓走到李信面前,对李慎抱了抱拳,满口川音:“哪位是李校尉?”

李信本来被王默等人护在身后,闻言他伸手轻轻推开王默,走到了最前面,看向这两个一身蓝色衣裳的汉子。

李信略做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在下李信,阁下是?”

这两个人并不答话,只是沉声道:“我家公子有请李校尉过府一叙。”

王默手中长刀出鞘两寸,低声冷笑:“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这两个人看了看身材高大的王默,并不慌张,只是低头道:“李校尉,这次我们两人来请你,是礼数,如果礼数不行,那就只能先礼后兵了。”

李信微微一笑:“怎么,你家公子有本事从平南军中抢人?”

这两个人低头道:“未必便不行。”

说着,其中一个人轻轻拍了拍手,这座大宅子的院墙外面突然亮起火光,看阵势,少说也有上百号人。

李信沉默了片刻,最终看向这两个汉子。

“你家公子姓李?”

“不错。”

李信若有所思的问道:“哪一个李?”

身材稍高一些的人冷笑道:“自然是蜀郡的李。”

李信心里盘算了片刻,最终缓缓点头:“好,我跟你们去。”

王默拉了拉李信的衣袖,低声道:“李校尉,有我们在,他们一时半会奈何不得你,实在不行咱们到平南军军中去就是了,你这一去,就是他人鱼肉了!”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王默,面色平静:“王大哥,南疆一行,本就是死里求生,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如果李慎都不敢杀我们,这些南蜀的余孽就更不敢了。”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继续低声道:“而且听这两个人的口气,汉州府城多半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可以无视程平来寻我们,就不会害怕在汉州府的平南军。”

说到底,平南军真正派到汉州府的人太少了,明面上两万人,实际上两千人都未必有。

而且李信心中有一股直觉,这些南蜀的人并不会杀他。

他虽然杀了那个南蜀的小殿下,但是那个小殿下八成是被他们内部的人害死的,况且他手里还有两个人质在……

虽然在李信看来,那两个人质多半不怎么被看中,但是有了这两张牌,他就可以跟南疆的人谈一谈。

只要能谈,就有机会。

他上辈子是做营销的,最擅长的就是耍嘴皮子。

再加上在汉州府里,就算他不想去,也由不得他,说不定反抗下去,只会平白让王默等人丢了性命。

最关键的是他刚才跟王默说的那句话。

如果李慎都不敢杀他,说明南疆这边还是多少有些畏惧朝廷的,这样一来,这些南蜀余孽多半也不敢杀他。

想到这里,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对着这两个人微微一笑。

“带路罢。”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妹很好

这两个人虽然说话很硬,但是如果没有必要,他们也是不想跟程平起冲突的,听到李信这么说,他们也都是松了口气,对着李信抱拳道:“多谢李校尉配合。”

他们两个人让开一条路,对着李信伸手虚引:“李校尉跟我们来。”

李信回头看了王默一眼,声音低微:“王大哥,明天……明天下午我要是没有回来,你就去通知程平。”

王默郑重点头。

“我知道了。”

李信这才负手在后,顺着这两个人的方向走去。

不得不说,这南蜀遗民的能量很大,李信跟着他们从这座大宅子的后门走出去,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了门口,他们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把李信从程平手底下带走了。

坐在马车里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那个中等身材的蜀人掀开车帘,对基因低头抱拳:“李校尉,到了。”

李信弯腰走下马车,抬头看了看。

眼前是一处极其豪奢的大宅子,虽然地方不是很大,但是精致的程度,几乎与京城里的魏王府不相上下。

李信左右打量了几眼,心中对南蜀遗民的认识又多了几分。

看起来南蜀灭国之后,这一支南蜀皇族过的并不差,别的不说,就这一栋宅子,生活水平已经直追大晋的皇子了。

李信心中暗暗吐槽。

这南疆天高皇帝远,姬家的皇帝都管不到这里,放着富家翁的日子不过,这些家伙居然还心心念念想要造反。

最蠢的是那个死在李信手下的南蜀小殿下,好好的贵公子不做,非要去当什么刺客,把自己小命都给玩没了。

其实李信的想法是有偏差的,首先南蜀李家剩下来的闵王一支,早年的日子并没有这么滋润,十几年前老侯爷李知节在位的时候,他们跟平南侯府的冲突还是很激烈的,那时候李兴他们可没有现在这样张扬,作为亡国皇族,他们虽然不缺钱,但是无论去哪里都是要躲躲藏藏的。

那时候被平南军抓到了,真的是会死的。

直到十几年前,那位南蜀的闵王殿下在临死前与平南侯李慎达成共识,两家在朝廷的压力下“握手言和”,这些南蜀皇族才终于不用躲躲藏藏,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

不过这种好日子的前提,是他们必须要继续“造反”,成为平南军继续留在蜀郡的理由。

也就是说,到了现在就算这些李家人不想造反,也由不得他们了。

要知道。这位南蜀的大殿下李兴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南蜀就已经没了,要让李兴像他父亲一样,一心兴复南蜀,显然不太可能。

不过那位小殿下李复,倒是满脑子复国的念头。

兄弟两人之间的最大矛盾就是因为这个,李兴想要在南疆好好过日子,做自己的土皇帝,而那位小殿下李复,却是正儿八经的想要复国,两个人私下里为此经常吵架。

偏偏李复的看法又是“政治正确”,李兴没办法在公开场合否决他,所以到最后李兴动了肝火,干脆就直接让这个蠢弟弟去京城刺杀姬家的承德天子了。

正在思索间,李信已经被这个中等身材的蜀人带到了这间豪宅的后院,这人在一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对着房间抱拳道:“大殿下,李校尉到了。”

过了一小会之后,房间门被缓缓打开,一身蓝色袍子的南蜀大殿下李兴,负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李兴瞪了这人一眼。

“外人面前,乱叫什么?”

南蜀已经亡国了,所以南蜀的爵位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李兴在这些南蜀遗民面前的确是大殿下,但是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也不让手下人这么喊。

不过他在南疆颇有权势,振臂一挥拉起个五万可战之人总是不成问题的,这么大的能量,实际上超过了大晋姬家的任何一个世子,甚至超过了任何一个皇子。

李信眯了眯眼睛,对着这个身材高瘦的贵公子微微弯腰,抱拳道:“李信,见过大殿下。”

李兴淡淡的摇了摇头:“成汉已经亡了三十年了,李校尉用不着取笑我,咱们坐下说话。”

南蜀是外人的称呼,这个西南的王朝正式的名称是成汉,也叫做南汉。

在这位南蜀大殿下的指引下,李信在他的书房里坐了下来。

说起来,两个人的名字很像,不过名字虽然很像,但是里面的意思却是大相径庭。

李兴的父亲,也就是那位南蜀的闵王,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兴复成汉”,而李信的母亲之所以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某个人信守承诺,回来娶她。

两个人坐定之后,大殿下李兴坐在主位上眯了眯眼睛,淡然道:“大晚上的请李校尉来,有些冒昧了。”

与寻常蜀人不同,李兴的官话说的很好,几乎没有川蜀口音。

李信呵呵一笑:“大殿下客气了。”

李兴皱了皱眉头,他很反感外人这么称呼他,因为听起来很像是嘲讽。

这位大殿下咳嗽了一声,淡淡的看向李信:“如果没有出错的话,舍弟李复应该是死在李校尉手里。”

李信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难道他不是死在大殿下手里?”

李兴眯了眯眼睛,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这件事我不想与李校尉分辩什么,我请李校尉来,也不是为了说李复的事情。”

李兴眯了眯眼睛,声音冷了下来:“李复死了之后,我家的小妹也离家不见了,按照先前的消息,她多半是进京想寻李校尉的麻烦,请问李校尉,有没有见到我家妹子?”

原本在李信的映像里,这位南蜀的大殿下应该是个冷酷无情的枭雄形象,喊自己过来,多半也是为了平南军的事,可是李信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挺看中他那个蠢妹妹。

难道那个小殿下李复跟他不是一个娘生的?

李信心里正在臆测,脸上却波澜不惊,他抬头看向这位大殿下,淡然道:“请问大殿下的妹子叫什么名字,生的什么模样,我在京城里见过不少女子,大殿下说出来,或许我能有一些映像。”

如果这个李兴真的那么看中他的那个蠢妹妹,那李信手里的这两个人,就是奇货可居了。

将来甚至能用这两个人,撕开南疆这个滴水不漏的地方。

李兴眯了眯眼睛,面色沉了下来。

“李校尉,你要明白一件事,不管你是不是姬满的女婿,在蜀郡李慎或许不敢杀你,但是在这汉州城里,我敢!”

李信很识时务,被这位大殿下这么一吓,立刻就招了。

他对着李兴眨了眨眼睛,微笑道。

“我只能告诉大殿下一件事,令妹还活着。”

“而且活的挺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伏线

“她现在在哪?”

李信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说道:“本来以为大殿下并不怎么看中弟妹,原来是我误会大殿下了?”

李兴面色阴沉:“少要扯东扯西。”

李信面色从容,开口道:“大殿下,令妹想要杀我。”

李兴沉声道:“如果你再不换个称呼,我也想杀你了。”

大殿下这个称呼,南蜀遗民可以喊,但是外人不可以,李兴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李大校尉微微一笑,轻声道:“好吧,那我就喊你李公子。”

“李公子,你妹妹想要杀我。”

李兴上下打量了李信一眼,开口道:“看李校尉这个样子,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你现在把我幺妹还回来,你下手杀了李复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你也可以从容离开蜀郡。”

李信很是坦白。

“令妹在京城里,七皇子姬温派人看着,我没有把握能把她放出来。”

事实上,李锦儿还有那个同行的沐馨,两个人已经完全在李信的掌握之中,不过这个时候,肯定不能直说,不能把这个事直接揽到自己身上,七皇子“人高马大”,用来背锅再好不过了。

李兴大皱眉头。

“这件事怎么会跟姬家的皇子扯到关系?”

李信眨了眨眼睛:“你们的那个小殿下的确是我杀的,令妹想要杀我,我自然而然会以为是你们李家的人要杀我。”

李兴冷笑道:“如果是我要杀你,此时你已经死了,又怎么会派两个女子去?”

这位大殿下麾下能人不少,如果真是他想替李复报仇,那么当时住在大通坊没有任何防备的李信,其实是很难活下来的。

李信呵呵笑道:“本来我也有些好奇,听李公子这么一说,心里就豁然开朗了。”

李兴坐在主位上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看向面前的这个少年校尉,有些无奈的说道:“说罢,你要怎么样才肯把我幺妹放回来?”

李信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着这位大殿下眨了眨眼睛。

“大殿下有没有想过……”

“投降大晋?”

在李信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假如朝廷愿意许以重利,比如说封李家一个郡王之类的爵位,只要以李兴为首的这些南蜀遗民投降了朝廷,那么平南军也就没有了继续留在南疆的理由,到时候朝廷一纸调令,李慎如果不想造反的话,就只能乖乖听从。

李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的看着李信,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声音平淡的开口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

“难怪这么幼稚。”

他看向李信,呵呵一笑:“我知道姬家人想要对付李慎,可你以为我是什么,我是成汉的皇族,与姬家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在姬家人眼里,我比李慎威胁更大!”

“我现在去投降,姬满当时可能不会发作,最多一两年,我们蜀郡李氏就要灰飞烟灭!”

李兴冷笑道:“再有就是,我在蜀郡的势力,是以兴复成汉为前提的,我要是现在去投降,蜀郡没有一个人会跟在我身后。”

李信微微皱眉。

他当然没有这么幼稚,但是他对于古代的潜规则还有一些基本的概念了解的不是很够,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看似幼稚的言论。

其实南疆的李氏,早已经和平南侯府绑定在了一起,只要姬家朝廷处于强势地位,这两家人就永远休戚与共,基本不存在互相背叛背叛的可能性。

所以想从南疆内部分化平南侯府,可能性很小。

就算有可能,一个小郡主的分量也太轻了。

相比之下,现在的李信对比这些在名利场里厮混了半辈子甚至一辈子的人,确实有些稚嫩了。

不过人都是会慢慢成长的。

李信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抬头看向这位南蜀遗民的大殿下,开口道:“这样罢,等我回了京城,就帮着大殿下斡旋一番,早日把令妹从京城里放出来。”

这句话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李信能够安全回到京城。

“你有什么条件?”

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必须清晰的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免费的,李信答应的这么干脆,必然有什么条件。

李兴眯了眯眼睛:“投降姬家是不可能的,别的条件你说出来,我可以听一听。”

李信面色严肃了起来。

“我要安全离开蜀郡。”

李兴眉头一皱:“李慎这个时候没有杀你,多半就不会杀你了,你们活着离开蜀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李信抬头看了李兴一眼,继续说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大殿下在京城里能够留一个人,一个能够联系到大殿下的人。”

无论怎么说,想要破局南疆,这些南蜀遗民都是最关键的一环,李信没有办法替朝廷给出条件,但是京城里有人可以。

只要能留下一个联系人,将来再着手南疆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

身材高瘦的李兴站了起来,左右打量了一眼李信,眯着眼睛说道:“是你要联系我,还是别人要联系我?”

李信摇了摇头:“现在我还不知道。”

这位大殿下低头思索了许久,最后开口道:“这样罢,过段时间我会派个人去京城寻你,如果你能把我幺妹救出来,这个人以后就跟在你身边。”

李信低头道:“可以,我同意了。”

李兴有些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好了,事情已经谈的差不多了,李校尉可以回去了。”

李信站了起来,很是诧异的看了这个南蜀的大殿下一眼。

“李公子……不准备说些别的了?”

以李兴的地位,怎么着也算是一方枭雄,李信原本以为他要跟自己说很多关于政治上的问题,或者会跟自己打听一些京城的事情,没想到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在说他的那个妹子。

这样看来,这位大殿下要么野心很小,要么就是太过重情重义?

回想起来,自己还在那位小郡主面前说了一些实话……等那位小郡主回了蜀郡,这兄妹两个人不会断绝关系吧?

李兴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

“李校尉还要说些什么?”

李大校尉摇了摇头:“无事,既然如此,在下这就告退了。”

李兴端坐主位,声音不咸不淡。

“不送。”

第一百三十六章 辞别

退出了这位大殿下的书房之后,李信又被带到了那辆马车里,然后坐在马车里离开了李兴的宅子。

等他回到程平给他们安排的那座院子之后,也才只是后半夜,也就是说前后他跟李兴并没有交谈多长时间。

不过这次谈话,对于李信来说还是意义非凡的,因为他得到了一条暗线,这条暗线在现在,甚至是在可见的一段未来里,都不会有什么用处,但是当某天李信积攒到了一定的能量之后,这条暗线就会派上大用场。

就现在来说,李信的能量太小太小了,不管是李慎还是李兴,都没有把他看在眼里,甚至不愿意跟他正面对话。

这一次,如果不是李兴担忧妹妹,估计他也不会见李信。

李大校尉跳下马车,从后门走进了院子。

王默都没有离开,见到李信回来之后,立刻围了上去,这位近卫营出身的壮汉声音沉重:“李校尉,你终于回来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轻声问道:“程平有没有派人过来?”

王默摇了摇头:“李校尉出去的时间不长,估计程平那边没有发现。”

李信点了点头,低声道:“今天晚上的事情,如果程平不问,咱们就不要说,如果他问了,大家要口径一致,就说没有发现我出去了。”

王默低头道:“知道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这场南疆平叛已经结束,我这个监军使也没有留在南疆的必要了,王大哥你们去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就准备动身回京。”

王默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低头道:“我这就去准备。”

他是天子近侍,虽然在李信面前表现的很是客气,但是心气还是有的,本来以为这趟出公差到南疆来,能有一番作为,但是到了蜀郡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曾把他们放在眼里。

不管是李慎,程平,还是李兴,这几个人的目光,基本都没有放在他们这一行人身上。

尤其是平南侯李慎。

回了蜀郡之后,李慎就不见了踪影,连面也没有见过他们一次,完全无视了他们这批人。

这其实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的。

不过没办法,实力悬殊太大了。

王默转身就要离开,李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大哥,有件事要跟你提前通个气。”

一路走过来,这个少年校尉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智慧,王默微微低头:“李校尉请说。”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如果没有猜错,王大哥你们几个,应该不是普通的内卫。”

王默轻声道:“我们是内卫甲字营,也就是近卫营的人。”

“在下近卫营校尉,先前没有说明白,不是故意隐瞒,是不想在李校尉面前显摆什么。”

近卫营校尉比李信这种普通的校尉高了整整一品,是正六品的武官,本来王默是不准备说出来的,但是现在他想跟面前的这个少年人交个朋友,所以才说了实话。

李信连忙拱手:“原来是禁卫上官,先前是李信失礼了。”

两卫虽然分开了,但是还是同属禁卫这个系统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王默对李信这种羽林卫虽然没有直接管辖权,但是他的的确确可以说是李信的上官。

“李校尉取笑了。”

王默低头道:“本来在京城,我等还有些自命不凡,离开京城之后,才发现天底下厉害人物太多了,别的不说,这一路上如果没有李校尉做主心骨,凭我们几个莽汉,此时恐怕尸骨都凉了。”

他对着李信抱拳:“李校尉方才想说什么?”

李信微微一笑,声音平静:“王大哥是天子近侍,本来回到京城之后应当主动对陛下述说沿途经过,但是这趟南疆之行颇为敏感,小弟有件事要提醒王大哥。”

“李校尉请说。”

李信眯了眯眼睛:“等回了京城,如果陛下没有问你们,你们就不要开口。”

这趟南疆的见闻如果说出去,基本就可以定下平南侯府养寇自重的罪名了,但是承德天子未必愿意在这个时候给李慎定罪,如果贸然说出去,说不定会给自己招麻烦。

这位近卫营有名的“黑犬”沉默了片刻,最终抬头看向李信,面色肃然:“如果陛下问起了呢?”

“那就有什么说什么。”

近卫营是天子近侍,最讲究的就是忠心,皇帝如果问起来,当然是要有什么说什么的,反正是天子自己问起的,说了天子也不会怪罪到他们头上。

王默对着李信作揖道:“我等虽然比李校尉痴长了一些年岁,但是论心思缜密,要比李校尉差的远了。”

其实王默今年也就三十岁出头,与李信上辈子差不多大,如果算两世为人的话,李信比他可要大的多了。

不过这种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万一说出去了,承德天子估计要把李信拉去切片研究,拷问出一个让他老人家也能借尸还魂的办法。

“都是些钻营的心思,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而已,龌龊得很,上不得台面。”

王默低头,声音真诚:“有了这份心思,就不会给小人暗算。”

他看了李信一眼,由衷感慨。

“李校尉现在才十六岁,就有这份心思,将来必然出将入相,成为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能在京城里厮混都人,拍马屁是基本功,多少都会两句,不过王默这两句话说的很是诚恳,几乎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感叹。

李信摆了摆手,一群人就各自散开,回到自己房间里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还有近卫营的五个内卫,御史台的薛子川,一行七个人赶到了程平的驻所,向这位副将辞行。

身材有些微胖的程平此时已经褪下了嘉州,穿着一身单薄的袍子,他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对着李信呵呵笑道。

“两位监军使应该都是第一次来南疆,反正事情不急,不如在蜀郡多住几天,程某带两位去到处转一转,也算没有白来。”

李信抱拳道:“程将军客气了,蜀郡物华天宝,本来是应该多住一段时间,不过身负皇命,南疆叛乱既然已经平定,我等就要立刻赶回京城复命,不好让陛下久等。”

“既然这样。”

陈平微笑道:“那稍后程某就派人送几位去锦城,面见大将军。”

李信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薛子川开口道:“从汉州府可以直接回京,还去锦城做什么?”

陈平面色不变,呵呵笑道:“大将军是平南军主将,主位要离开了,总要去见一见,道个别不是?不然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几位与大将军不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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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有些不舒服,而且要考虑后续剧情,今天不一定有下一章……如果不更就明天补上,抱歉抱歉!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人之下 天下第二

李信从京城一路到南疆来,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遇到什么难处,甚至是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到了汉州府,但是李信这一行人,实际上随时都在刀尖的边缘行走。

他们需要精准的把握住平南侯李慎所能允准的那条红线,不能走一步踩在红线上。

踩上去,可能就会死。

甚至是昨夜李信见到的那位大殿下李兴,也有足够的能力弄死李信这么个七品的小校尉,甚至是不废任何力气。

现在,他们一行人的南疆之旅走到头了,不过对于他们的考验却还没有走到头,因为那位到了南疆之后就销声匿迹的平南侯李慎,正高高的坐在平南军中,死死地盯着他们看呢。

过了李慎那一关,他们才算是安全了。

李信很清楚这一点,读后程平的话他并不意外,只是淡然一笑:“我等是陛下派过来的监军使,临别之前自然要去跟主将告别,况且上交朝廷的军报还有一些细节要告知李侯爷,请程将军安排马车,我们去一趟锦城就是了。”

程平微笑道:“难得两位监军使理解,程某这就安排马车,送几位去锦城。”

程平的动作很快,一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就停在了李信面前,李信弯身跳上马车,然后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这位胖胖的程将副将,呵呵一笑:“程将军这些日子又发福了一些,看来军中伙食不错,猪肉鸡肉之类的,一定没有少吃吧?”

平南军“平定”汉州府五县一府,每一次这位程将军都是满身“鲜血”来见李信,扮演出一副浴血厮杀的模样,但是每一次都是一身兽血。

或者猪血,或者鸡血。

这种做法,分明是完全不把李信等人看在眼里,甚至是故意在羞辱李信薛子川这两个监军使,现在这场戏演到了头,李信当然要出一口心中恶气。

程平有些微胖的脸颊抖了抖,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我大军浴血奋战,伙食好一些也是应该的。”

李信眯了眯眼睛。

“程将军辛苦,我等是一路看在眼里的,等回了京城之后,一定把程将军的辛苦,如数转告陛下。”

程平脸色微变。

不过他心里并不是如何慌张,作为平南军的高层,他很清楚朝廷和平南军的冲突,根本不在所谓的“证据”,而是在双方的实力对比,只要朝廷没有打算对南疆动兵,无论这两个所谓的监军使回到京城里说些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这个程胖子眯了眯眼睛。

“陛下问起,自然是应该如实禀报的,只是究竟该说些什么,李校尉心里应该多少有些数才是。”

李信呵呵一笑:“如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呢?”

程平面色平静。

“那大将军会让李校尉知道的。”

马车车帘闭合,缓缓驶出汉州府城。

程胖子看着远去的马车,嘴脸露出一个有些不屑的弧度。

“蚂蚁一般的身子,居然是生了一副豹子胆。”

……………………

锦城,平南将军府。

平南侯府是有两处官邸的,一处自然就是京城的那座平南侯府,另一座就是这座位于锦城的平南将军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者比起前者要重要的多。

因为这座平南将军府,被李知节李慎父子两代人经营了三十多年,已经成为了蜀郡乃至于整个南疆的核心,而京城的那座平南侯府,充其量只是李家父子在京城的临时住所而已。

玉夫人,李淳母子两个,甚至可以算是在京的质子。

李信等人是早上到达的锦城,李信与薛子川两个人一大早就来这座平南将军府递名贴等候,但是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军务繁忙的柱国大将军李慎才抽出时间见了他们一次。

见面的地方,在平南将军府的书房。

此时,这位朝廷的柱国大将军,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袍子,极其自然的坐在书房的主位上,手里拿着一卷兵书。

单从身材上来说,李慎并不算特别高大,最起码比王默这种壮汉要矮上一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简简单单的坐在那里,就有一股令人仰视的感觉。

如果说在京城的李慎,只是姬家王朝的一个臣子,大晋的柱国大将军。

那么回到了南疆的李信,其实是整个天底下,权势第二的那个人,仅次于承德天子。

真正的一人之下。

李信和薛子川鱼贯走进平南将军府的书房,一起对李慎行礼。

李信还算平静,毕竟见过两次李慎了,淡淡的叫了一声“大将军”,但是薛子川却是第一次与李慎面对面见面,此时这位三甲出身的读书人,脸色有些发红,竟然磕磕巴巴的有些说不出话。

过了片刻之后,李慎缓缓放下手里的兵书,看也不看这两个人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薛御史先下去吧,本将有些话要跟李校尉说。”

薛子川此时额头上满是冷汗,闻言如获大赦,连忙退出了这间书房。

薛子川走远之后,李慎又拿起那卷兵书,目光着眼在兵书上,头也不抬。

“南疆是个什么样子,想来程平已经带你见识过了。”

李信倒没有薛子川这么狼狈,闻言回答道:“多少是见识了一些。”

柱国大将军依旧没有抬头,淡然开口:“说一说你的看法。”

李信眯了眯眼睛,最后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李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句话并不是诅咒,而是赤裸裸的事实。

首先,双方在实力上并不是一个级别的,现在的南疆还有以命换伤的资本,再过几年,十几年,甚至连给姬家朝廷带来重伤的资格都没有了。

更重要的是名分两个字。

平南侯府如果起兵造反,那就是不得人心的反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如果不造反,那也只是慢性死亡而已,姬家人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对南疆下手,南疆却没有任何还击的本钱。

本来这种“大实话”是不该跟李慎说的,但是如果说别的,也骗不过这位平南侯,所以李信干脆就直说了。

李慎愣了愣,随即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兵书,点了点头。

“你说的不错,我们李家,以后多半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位柱国大将军抬起头,看了李信一眼。

“所以李校尉回京之后,准备与陛下说些什么呢?”

“自然是要把南疆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陛下。”

李慎呵呵笑道:“那么南疆发生了什么呢?”

李信面色肃然。

“南蜀余孽贼心不死,陷落我大晋汉州府,幸赖平南军将士武勇,上下齐心,一月之内便荡平了所有叛军,平息了这场叛乱!”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已经死了

平南侯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静。

“你不能这么说。”

李信微微低头:“那我应该如何说?”

柱国大将军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微微伸了个懒腰,然后轻声道:“南疆余孽只是暂时被打压下去,并没有完全清楚,这些南蜀皇族在南疆根深蒂固,稍有不慎他们就能东山再起,因此本将暂时要留在蜀郡镇压,以防他们再次生乱。”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听明白了,这位平南侯并不想回京。

李慎这次出京,是奉旨平叛,按照道理来说,南京叛乱平息之后,这位平南侯是要跟李信一起回京复命的,但是他好容易才从京城里找借口回到了南疆,岂能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再回京城里去?

李信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下官知道了,回了京城之后,下官会把大将军说的情况,如数转告陛下。”

李慎缓缓说道:“这些不是本将说的,而是你说的。”

他淡然道:“我这边自然会上书朝廷,告诉陛下南疆余孽未除,但是你那边也要这么说,两边不能岔了。”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李慎,眨了眨眼睛。

“无论我现在答应了大将军什么,等我回了京城之后,大将军可就管不着我这么说了。”

李慎淡然一笑:“我劝你不要耍什么小聪明,你照着我说的去做,以后你做你的驸马,我做我的平南侯,大家两两相安。”

这位柱国大将军声音平静,却有无限自信。

“你既然见识过了李家在南疆是个什么模样,现在应该不会自己给自己寻麻烦。”

李慎眯了眯眼睛:“而且如果你让南疆与朝廷都下不来台,结果如何,你自己心里想想清楚。”

的确,以李家在蜀郡的威势,就算李信回了京城,李慎想要弄死他,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就算李信将来要跟平南侯府作对,现在也不是时候,他现在的个头太小了,强出头只是自己找死而已。

而且,朝廷也不太会因为李信的话,轻易开启与南疆的战争。

李信低头道:“表面上的上书,我可以这么写,但是陛下背地里问起,我不能不说实话。”

李慎不屑一笑。

“我要的就是官面做的好看,至于背地里你们说些什么,你以为我会看在眼里?”

柱国大将军负手在后,说话很是霸道:“背地里大家是个什么模样,彼此都心知肚明,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背地里随便你去怎么告状,于我无关痛痒。”

李信抬头看了李慎一眼。

他现在才发现,承德天子还有面前的这个平南侯李慎,两个人虽然是局中之人,但是他们站的很高,早已经把事情看的通透。

就像是两个下象棋的棋手,场中局势一览无余,只看个人棋力还有手段如何了。

李信低头道:“那个御史台的薛大人,回去京城之后,多半会狠狠地告大将军一状,大将军不准备把他也叫进来谈几句?”

李慎面无表情:“那些文官最喜欢言而无信,那个姓薛的懦弱的很,现在我把他叫进来,说什么他就会答应什么,等回了京城之后,照样该怎么告状怎么告状。”

说到这里,这位平南侯面带嘲讽。

“他们读书人,管这个叫做虚与委蛇。”

李信吸了一口气。

“大将军准备杀了他?”

李慎回头看了一眼李信,呵呵一笑:“我是大晋的柱国,又是世袭的平南侯,岂会杀害朝廷命官?”

他面色淡定。

“等你们回了京城,各自上书,就会有两份截然不同的上书,报到天子的桌案上,李信,你不妨想一想,若你是天子,你会如何处置这两份一真一假的奏疏?”

李信大皱眉头。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我会相信那份假的。”

“这就是了。”

李慎呵呵笑道:“到时候,这位薛御史就会因为诬陷当朝柱国大将军获罪,这可是个不小的罪名,他自己肯定是活不成了,他家小能不能活命,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李信目瞪口呆。

柱国大将军走到李信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平静。

“朝堂上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很凶险的,你年纪还小,本来不应该踏足进来,但是既然你已经进来了,凡事就要往后多想几步,你很聪明,只要多想一想,很多事情就都能想的明白。”

其实李信上辈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他上辈子接触的事情都是职场上的,远没有朝堂这么复杂,他的思维至今还停留在职场上,所以就没有李慎看的这么远。

他虽然仍旧厌恶李慎,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是这个渣爹给他上了一课。

李慎面色淡然:“好了,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你去收拾收拾,准备回京去吧。”

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对着李慎弯了弯腰。

“下官告退。”

当他退到书房门口的时候,书房里传来了李慎平静的声音。

“多长点心。”

“你没有死在南疆,可别死在京城了。”

……………………

李信走出书房的时候,那位薛御史正在平南将军府的前厅等着他,见李信出来之后,他连忙迎了上去,对着李信拱手道:“李校尉,李侯爷他有没有唤我进去?”

他在外面等候的这段时间,一直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那位平南侯的时候,他心里总有些畏惧。

哪怕当年三甲登科,面见天子的时候,薛子川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李信此时正在愣神,思索刚才李慎说的话,被薛子川这么一拉扯,顿时清醒了过来,李信转头看向这位御史台的监察御史,目光中隐隐带着怜悯。

此时的薛御史肯定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李信轻声道:“李侯爷只是交待了我几句路上的安全问题,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咱们可以准备回京去了。”

薛子川松了一口气。

听到可以回京,他立刻心情大好,对于这位进士老爷来说,每留在南疆一天,都是一天的痛苦。

因为这里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京城里娇妻美婢,不知道比南疆强到哪里去了。

他拉着李信的袖子,大笑道:“终于可以回京了!”

“此次南行,可以说是险死还生,多亏李校尉机警,才能化险为夷,等回了京城,为兄一定请李校尉好好吃一顿!”

此时终于脱险,他不再自称下官,而是自称为兄了。

薛大御史心情大好,对着李信挤眉弄眼。

“到时候为兄在得意楼请客,好好请李兄弟快活快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药医不死病

回来的路上,薛子川受不了颠簸,自己雇了一辆马车,李信并没有跟这个将死之人同坐,而是骑在九公主送给他的那匹乌云马上,愣愣出神。

这趟南疆之行,本来李信预估最少需要三个月甚至半年,但是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算上来回赶路的时间,前后加在一起没有超过两个月。

但是在这两个月里,李信收获了很多东西,包括对南疆的了解,以及能够联络到南蜀遗民李兴的暗线,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其中最重要的是,他开始真正的了解了这个时代的上层人物是个什么样子。

从前的李信,多少有些自命不凡,自觉比谁都要聪明一些,但是经过这件事之后,他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个最聪明的人,别的不说,单单这位当朝的柱国大将军李慎,看事情就要比他远出好几步。

这并不奇怪。

实际上历史上很多局势,都是聪明人对峙聪明人,这种情况下,阴谋诡计其实用处已经不大了,因为这些小手段,对方一般都看得出来,到了这个层面上,真正有用处的是阳谋,是大势。

是那种简单到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偏偏没有办法应对的致命手段。

阴谋与阳谋,是术与道之分。

原先的李信,虽然在职场沉浮了许多年,但是局限于眼界见识,他始终停留在术的层面上,经过这次南疆之行,李信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层次的门槛。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南疆,京城,平南侯府,魏王府等等,诸多人物的脉络在李信的脑子里渐渐清晰了起来,他开始像李慎说的那样,尝试着往后多看几步。

在回京城的路上,李信常常坐在那匹大黑马上发呆愣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一行人离京城越来越近,在五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一行七个人终于到达了京城南门。

南门口并没有人来迎接他们。

在京城这种地方,像李信还有薛子川这种七品的小官,大街上一竿子打过去,最起码能打到三四个,另外的几个说不定还是六部的堂官大人。

他们这些小虾米,在地方上或许能有些威势,放在京城里,太不起眼了。

就拿李信来说,京城里估计也就七皇子能想起来迎接他一下,不过七皇子的身份有些敏感,不太可能光明正大的来南城门迎接他这个七品的校尉。

在南城门门口,王默等人纷纷翻身下马,对着李信弯身抱拳:“李校尉,京城到了,我们兄弟的责任也就尽了,这里与李校尉告个别,回内卫交付差事去了。”

李信连忙下马,对着这几个近卫营的天子近侍回礼。

“这一路上多谢几位大哥保护,咱们同属禁卫,等过几天没什么事情了,小弟找个地方,请各位兄弟喝酒。”

南疆一行,除去其他的之外,李信还有一个收获就是认识了这几个内卫,他们这一路走来,是正儿八经的出生入死,而且李信对这几个内卫都颇为客气,到现在他们已经把李信当做自家兄弟看待了。

回到京城之后,一直压在众人心头上的乌云散去了不少,不苟言笑的王默呵呵笑了一声:“李校尉这话就折煞我等了,本来该我等沿途保护李校尉,结果这一路下来,反倒成了李校尉保护我们了。”

李信也呵呵一笑:“保护说不上,同舟共济而已。”

王默低头道:“既如此,我等就先拜别了,哪天得了空,定然要跟李校尉聚一聚。”

李信上前一步,拍了拍这个大汉的肩膀,低声道:“王大哥千万记住我说的话,不该说的千万不要主动去说,有害无益。”

王默现在已经很信任李信,闻言默然道:“李兄弟放心,陛下只要不问,我等也不会开口说。”

李信点了点头,沉声道:“等明日,我就会进宫呈递监军文书,明日我面圣之后,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王默再次抱拳:“多谢李兄弟。”

说罢,这个大汉带着最多近卫营的内卫,再次翻身上马,朝着京城的皇城方向行去。

他们同李信不一样,李信是奉了朝廷的命令赶赴南疆,是要向朝廷复命,而王默等人是直接奉了承德天子的意思,因此只要一回京,他们就必须赶回皇宫复命。

送走了王默之后,李信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马车,想开口跟那位薛御史说些什么,最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现在,这位薛御史正意气风发,自以为自己是深入敌营英勇不屈的英雄,准备明日一纸奏疏扳倒祸国权臣李慎,从而名扬四海,成为承德一朝的名臣,进而升官发财。

这个时候,如果李信上去劝他说李慎的好话,多半要被他喷的狗血淋头,再大骂李信一声无胆匪类!

说不定私下里还要把李信的卑劣事迹写进他自己的书里,让李信遗臭万年。

药医不死病。

这种人,该死,李信也救不了他。

想到这里,李信对着马车拱了拱手,淡然道:“薛御史,到京城了,我们也到了分别的时候,薛御史保重,以后有缘再见。”

马车的车帘被薛子川拉开,这个瘦瘦的读书人笑呵呵的看了李信一眼,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容得意:“李校尉住在哪里,在什么衙门做事,不妨说现在与为兄听一听,之后为兄若是侥幸升迁,也好照顾一番李兄弟。”

两个人同行了两三个月,薛子川到现在也不知道李信在什么地方做事,现在之所以问李信,也只是单纯的想装个逼而已。

李信摇了摇头:“不必了,在下是武官,在羽林卫之中做事,与薛御史并不相干,以后有缘再见罢。”

说罢,李信也不再搭理这位御史大人,而是骑着自己的大黑马,朝着大通坊的方向缓缓走去。

京城之中,街上不准奔马,坊内不准骑马,这是大晋的规矩。

不过有些衙内不爱理会这个规矩而已。

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坐在大黑马上的李信才走到了大通坊,进了坊门之后,李信翻身下马,把大黑马牵在手里,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走近自己的院子之后,李信才发现院子门口停了一顶紫色的轿子。

轿子里走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这个青年一身青袍,对着李信呵呵一笑。

“信哥儿,我的乌云马骑的可还舒服?”

第一百四十章 夜宵

尽管李信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来了,这座很是不小的院子里头仍然干干净净,看情况应该是崔九娘有让人过来打扫。

或者是钟小小经常回来打扫。

在院子的书房里,七皇子和李信隔桌而坐。

因为刚刚回来的原因,家里没有热水,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奉茶,李信微微低头,歉然道:“家中没有茶水,怠慢殿下了。”

魏王殿下笑了一声,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轻声道:“信哥儿去了南疆一趟,倒显得成熟了不少。”

“死里逃生,自然涨了一些阅历,”

这一趟南疆之行,让李信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与从前大不一样,以至于这位七皇子可以一眼能够看得出来分别。

从前的李信,虽然做事老成,但是因为年龄的原因,旁人多多少少还把他当成少年人看待,现在的李信,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成年人了。

七皇子点了点头:“信哥儿能在南疆安全回来,确实不容易,看来我大晋的那位柱国大将军,暂时还是忠君爱国的。”

李信眯了眯眼睛,声音低沉:“殿下猜我在南疆看到了什么?”

魏王殿下淡然一笑:“怎么,看到李慎要造反?”

李信摇了摇头。

“我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

这个少年人面色沉静,肃然道:“南蜀遗民与平南侯府,谁也离不开谁,双方互为倚仗,在南疆抱成了一团,抱得密不可分。”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抬头看向这位七皇子,开口道:“想要在南疆破局,就必须让这两家生出间隙。”

魏王殿下叹了口气:“无从下口啊。”

李信压低了声音:“在下侥幸,在南疆埋下了一根线,或许将来可以用得到。”

七皇子顿时来了兴致,开口笑道:“看来信哥儿在南疆不是全然被动,不妨把南疆发生了什么,说给我听一听。”

李信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缓缓开口。

“说起来殿下可能不信,南蜀余孽的叛乱,平南军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全部扫清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扣掉赶路的时间,平南军真正用来作战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天,而且我怀疑他们……根本不曾真正打起来……”

就这样,李信用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把南疆发生的事情,前后大致的跟七皇子说了一遍。

当然了,他略过了自己跟李慎的那场谈话。

七皇子听完之后,大皱眉头。

“这个李家的李兴……是南蜀余孽的话事人?”

李信轻轻点头:“多半是了。”

七皇子呵呵一笑:“信哥儿运道真是不错,随手捉住的那两个笨女人,居然就这么派上了用场。”

说到这里,魏王殿下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不过这就是,我不方便插手进来,就由信哥儿你来具体处理好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给魏王府打招呼。”

南蜀李家,说好听点是遗民,说不好听就是反贼,姬温身为大晋的七皇子,最忌讳的就是跟这些反贼扯上关系,所以他才会把这件事情统统交给李信处理。

两个人商量了一些具体细节之后,谈到了监军文书的事,七皇子看了一眼李信,轻声开口:“这么说,信哥儿明日上报,是要替李慎说话了?”

李信低眉道:“算不上是替他说话,总要替陛下也找一个台阶下不是?”

“是这个道理。”

七皇子眯了眯眼睛:“没到翻脸的时候,现在就算说明白了,父皇估计也不会认,不如做一做表面功夫,替父皇找个台阶。”

李信看向这位魏王殿下,轻声开口:“殿下,那个蒸馏酒的事,殿下弄出来没有?”

七皇子摇了摇头,微笑道:“你画的东西我已经让人弄出来了,只是还没有开始尝试着弄,想着等你回来再搞,以免出了差错。”

李信点头道:“等南疆的事了了,我就去一趟魏王府,把蒸馏酒的事尽量落到实处。”

两个人这次谈话,从傍晚一直谈到深夜,到了快半夜的时候,两个人这才想起来都没有吃饭,肚子都是饿得咕咕直叫。

好在李信的家里还有粮米,以及一些鸡蛋,于是李大校尉捋了捋袖子,准备开始弄炒饭吃。

七皇子跟着进了厨房忙活了一会,替李信烧火。

到了半夜的时候,脸上手上都沾了一些黑灰的七皇子,手里捧着一碗金灿灿的蛋炒饭,一边扒饭,一边赞不绝口。

“信哥儿这一手厨艺硬是要得,等回头去我府上的时候,记得把这个也交给我府里的厨子们。”

李信诸多手艺当中,就属炒饭最为拿手,毕竟这个东西是他上辈子弄得最多的东西,此时听到七皇子的夸赞,他只是淡然一笑:“这不是什么稀奇物事,只是殿下饿了,才会觉着它可口。”

魏王殿下哈哈一笑:“你少来唬我,这东西确实不错,过几天事情忙完了,你也给小九弄一点,它最喜欢吃这些新奇的吃食。”

李信眯了眯眼睛,微笑道:“遵殿下之命,”

这一年,是承德十八年,七皇子二十三岁,李信十六岁,可以说是两个少年人,

两个少年人在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里,一人端着一碗炒饭,吹着夜风,吃的很是开心。

最起码看起来很是开心。

多年之后,当两个人在回首此时景象,不知道会不会唏嘘不已。

……………………

李信跟七皇子正在吃夜宵的时候,长乐宫里的承德天子终于处理完了一天的正事,这位天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看了一眼跪在殿前的五个天子近侍,声音平静。

“你们几个,是何时回的京城?”

王默等人回了京城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皇宫报道,不过那个时候天子还在忙,没有空搭理他们,一直到入夜之后,他们才被大太监陈矩唤进了长乐宫。

跪在最前面的近卫营校尉王默,他低着头说道:“回陛下,我等是下午亥时初进的京城,回京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宫里报道,连家也没有回过。”

承德天子扔下手中的朱笔,呵呵一笑:“这么说,李信也是下午就到了京城,他人呢?”

“李校尉回自己家中去了,说是整理一番南疆见闻,明日报与陛下知晓。”

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王默等人一眼,淡然道:“李慎就这么放你们回来了?”

王默低着头,迟疑了一番,然后开口道:“我等是陛下派去南疆的天使,想来是李侯爷不敢为难我们。”

承德天子诧异的看了王默一眼,呵呵一笑。

“去了南疆一趟,你倒是变得奸滑了一些,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他被收买了!

承德十八年五月。

大晋蜀郡平南军,以横扫之势平息了南疆叛乱,平南军的军报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京城,天子龙颜大悦,下令封赏三军。

就在这个时候,御史台监察御史薛子川慨然越众而出,跪在丹陛之前,口中高呼:“陛下,平南侯李慎有不臣之心,望陛下明鉴,不要被这份作假的军报蒙骗了!”

这一天是小朝会,大殿之中都是一些重臣,承德天子本来手捧军报,笑呵呵的坐在龙椅上,闻言皱了皱眉头,看向这个跪伏在地上的监察御史。

“李家两代人替我大晋牧守南疆,向来是兢兢业业,那平南侯李慎为了镇压南疆叛乱,甚至不得不常年留在南疆,导致夫妻分离,父子分离,今年他回京城来才住了一个多月,就不得不赶回南疆平叛。”

天子不悦道:“如此国之柱石,哪里来的不臣之心?”

“陛下啊!”

薛子川跪在地上,叩首道:“莫要给李家人的外表骗了,微臣等奉命充任南疆监军使,在南疆所见,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薛子川慷慨激昂。

“本来我等是陛下亲自委派的监军使,最起码应该让我们知悉军中军事,谁知道到了蜀郡之后。平南侯李慎便不由分说的把我们给软禁了起来!”

薛大御史咬牙切齿。

“本来这也罢了,为了陛下受一些委屈也没有什么,但是到了出征的时候,平南军的人仍旧把我等关在一间营帐里不许我等出去,只能听到营帐外的喊杀之声!”

薛子川低头,声音沉痛:“陛下啊,我们这些人在南疆两个多月,连一次战场都没有见过,南疆叛乱就莫名其妙被平南军平息了啊!”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你是文官,李慎不让你上战场,是为了保护你们,难道你还能上阵提刀杀人不成?”

“陛下明鉴!”

薛子川咬了咬牙,大声道:“微臣统计了平南军与南疆匪逆作战的天数,刨去赶路的时间不算,平南军与南疆余孽“作战”的时间,加在一起也就是七天左右!”

“平南军只用了七天,就平息了南疆啊!”

承德天子淡然道:“这说明朕的这支平南军武勇,难道武勇也是罪过?”

薛子川面色沉痛。

“陛下有所不知,这次南疆平叛,平南侯李慎全程没有参与,是平南军的副将程平一个人,带着不到两万平南军,就在旬月之间,将南疆匪逆一扫而空!”

这位御史大人叩头道:“陛下,平南军原本就在南疆,这位程平将军原本也在南疆,也就是说平南军早就有能力平定这场叛乱,为何一定要等到平南侯去了南疆之后,平南军才开始出手平乱!”

此时,薛御史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在李慎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承德天子仍旧脸色淡然。

“这能说明什么呢?”

薛子川面色激动:“陛下,臣曾冒死离开李慎囚禁臣等的地方,偷偷去了一趟平南军与南疆余孽作战的战场!”

“那片战场之上,分明没有丝毫血迹,更没有大战之后遗留下来的痕迹,这平南军分明与那些南蜀的余孽沆瀣一气,欺骗陛下,欺骗天下人!”

他声音激愤:“平南侯李慎,更是态度狂悖,丝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分明是拥兵自重!养寇自重!有了不臣之心!”

终于,养寇自重这四个字,第一次出现在了京城的朝堂上。

朝堂上,三省的宰辅们都是面色平静,其余一些官职比较小的则是脸色微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难道说,这朝堂格局要变了?

薛子川跪在地上,大声道:“伏请陛下,立刻将平南侯府上下全部拿进大狱,再派天使赶赴南疆,将平南侯李慎押解回京问罪,否则时间长了,南疆恐会再次生变!”

承德天子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薛子川,呵呵一笑:“凭你几句话,朕就要派人把朕的柱国大将军押解回京?”

薛子川面色涨红,大声道:“陛下,平南侯回京,臣可以与他当面对质!”

承德天子笑而不语。

潜台词很明显。

凭你也配?

薛子川叩首道:“臣所见所闻,同行之人都是亲眼看到的,请陛下宣召李信校尉,一问之下,就知道臣所言非虚了!”

承德天子淡然转头,对着身旁的大太监陈矩说道:“李信现在在哪呢?”

陈矩弯腰道:“在殿外候旨。”

薛子川是监察御史,有资格跟着御史台一起进入长乐宫,但是李信只是一个羽林卫的七品校尉,就连羽林卫中郎将没有旨意都无法进入长乐宫,他自然也不行。

承德天子呵呵一笑:“召他进来。”

殿外,一身校尉礼服的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长乐宫,跪倒在天子丹陛之前。

“臣,羽林卫李信,叩见陛下。”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起来说话。”

“谢陛下。”

天子淡然道:“你也是朕派去南疆的监军使之一,且说一说你在南疆的见闻。”

李信低头,从衣袖里取出一份文书,捧在手里:“臣昨夜把一路见闻都写在了这监军文书里,请陛下过目。”

陈矩走下御阶,把这份文书接过,转头递在了承德天子的手边。

承德天子大概翻来看了看,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浓。

片刻之后,天子合上手里的文书,对着李信似笑非笑的说道:“如你这份文书里所说,李慎倒是西南之柱石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回陛下,南蜀余孽猖獗,一个月的功夫就占了我大晋汉州五县一府,平南军出兵平叛,与贼人厮杀了一个月,终于将汉州府夺了回来,这是实打实的功劳,做不得假。”

一旁跪在地上的薛子川,猛然抬头,一脸惊怒的老向李信。

“李校尉,你疯了!”

承德天子哈哈一笑,开口道:“李信,方才这位薛御史说,平南军与南蜀余孽是假打,连战场的痕迹都未曾出现,说平南军与南蜀余孽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怎么看?”

李信低头道:“平南军与南蜀余孽有没有沆瀣一气,臣不知道,臣只知道,每一次平南军的副将程平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都是满身鲜血,陛下恕臣愚笨,看不出什么作伪的痕迹。”

天子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平南军的功劳是有的。”

皇帝转头看向薛子川,呵呵一笑:“薛御史,你作何解释?”

薛子川面如土色,跪地嘶声道:“陛下,这个李信,定然是被平南侯收买了,定然是被平南侯收买了啊!”

上三江啦!!!

非常激动,写书已经两年多了,终于有了一本书可以上三江!

不写书可能不太理解三江意味着什么,三江意味着编辑认可了你这本书,意味着可能会写出一些成绩。

有些新朋友可能不太理解作者,作者上本书上架的时候不到五百收,订阅是五十七个,可以说是一个扑的不能再扑街的作者了,不过我还是咬着牙写完了,坚持到了两百万字。

坚持并不是没有收获的。

虽然上本书到最后也没有出成绩,但是有了一本完本的经验之后,给了新书很多裨益。

就目前来说,作者自以为这本书是比上本书强的多的。

当然了,这种事情个人有个人的喜欢。

感谢编辑,感谢读者,感谢一直给我投票打赏的各位衣食父母,真的非常感谢!

希望自己能够给大家带来一个有那么一点点精彩的故事。

另外再推荐几本书。

这本书刚发书的时候,很多作者朋友给了鼓励支持,现在上三江了,总要报答一下人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老赵的《战国赵为帝》,五级老作者,笔力什么的没的说,大家可以去看一看。

《奶爸的肆意人生》,这家伙以前是写历史的,跑都市去了!

程志大哥的《大魏霸主》,玖神的《大明崇祯第一权臣》,都是笔力浑厚的好书,有兴趣的可以看一哈!

再有就是萧玄武大大的《盛唐大救星》,这位是极品驸马的作者,以前没写书的时候,我是他的书粉,现在来起点写书了,十年老作者!!

就这么多,谢谢大家!!!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孰对孰错

此时的薛子川是崩溃的。

他本来以为,今天就是他成名的时候,他可以摆脱身上这个三甲身份的束缚,从此鱼跃龙门,前程似锦。

可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人,居然在关键时候反水了!

虽然薛子川跟李信之间,没有任何书面上甚至是口头上的约定,但是此时在这位薛御史看来,李信分明就是反水了!

而且是致命的反水!

要知道,他们告是不是别人,是当朝的柱国大将军,是两代执掌了三十多年兵权的平南侯府!

诬告这种级别的大将,本来罪名就不小,更何况还是一个执掌了兵权的大将。

本来听到薛子川说话的时候,三省里面的宰辅各个都有些紧张,但是此时,李信这个少年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这些宰辅们都松了一口气。

朝廷并不想跟南疆打仗,最起码暂时是不想的。

如果任由薛子川胡说,那么朝廷就会陷入一个尴尬的处境,不打吧下不来台,打了又损失太重。

还好,这个年轻的校尉很懂事。

面对薛子川的嘶吼,李信面色平静,对承德天子弯身道:“陛下,此行南疆,内卫的几个兄弟沿途跟着微臣,几乎寸步未离,陛下大可以询问他们,就知道微臣有没有被平南侯府收买了。”

薛子川脸色几乎涨成了猪肝色,他激愤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李信,浑身颤抖。

“祸国奸贼!”

龙椅上的承德天子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咆哮金殿,像什么样子?”

薛子川浑身一软,再次跪了下来。

“陛下,臣……臣……”

他此时心情激愤,整个人的心思全都乱了,磕巴了好几句,竟然硬是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已经花甲之年的门下侍中桓楚,突然咳嗽了一声,出班弯身道:“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承德天子不敢怠慢,微笑道:“桓相直说就是。”

大晋也是群相制度,门下省侍中,尚书省的左右仆射,中书省的中书令,五个人统统都是宰辅,这门下侍中虽然只是正三品,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宰相。

这位桓相,是门下省两位侍中之中年纪比较大的一位,从先帝朝开始就是朝堂重臣,在京城里颇有些影响力。

跪在地上的薛子川眼睛一亮。

他是文官,这位桓相也是文官,想来是桓相看不下去这些武官胡作非为,颠倒是非,要替自己说话了?

桓楚低头抱拳道:“陛下,现在南疆匪逆猖獗,南蜀余孽一而再再而三的掀起叛乱,复国野心不死,幸赖南疆有李大将军镇守,才保证了这么多年不失,如今南蜀余孽再生是非,平南军旬月之间便把他们镇压了下去,可朝廷里却有人胡乱言事,老臣怀疑……”

说到这里,桓楚淡淡的看了薛子川一眼。

“老臣怀疑,有些人去了一趟南蜀,就被旁人收买了,妄图凭借口舌之利,颠倒是非,要我朝廷自毁西南柱石。”

本来薛子川是监察御史,有风闻言事的权力,也就是说他可以没有证据就瞎说,所以就算他告状不成,自己也不该有什么罪过,可是这位桓相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薛子川打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朝廷暂时并不想打仗,这是几位宰辅还有承德天子的共识,在这个时候,他们不允许薛子川这么个搅屎棍出来扰乱局势。

承德天子看了桓楚一眼,呵呵一笑:“桓相也认为,李慎是我大晋的西南柱石?”

桓楚微微低头,声音平静:“最少现在是。”

承德天子看了一眼头发花白的桓楚,心中有些感慨。

不管是他,还是这位白发苍苍的桓相,还是承德天子本人,心里都很清楚,将来总有一天,朝廷是要跟西南翻脸的,到了那个时候,此时的薛子川就会成为英雄,而替李慎说话的人,都会背负骂名。

文人都是爱好清名的,所以一众文臣当中,没有人出来补这一刀,只有这位桓相,不顾自己的名声,站出来毅然决然的向薛子川捅出了这一刀。

因为他希望这件事尽快解决,不能再扩大下去了。

承德天子明白了桓楚的意思,他懒洋洋的挥了挥手,淡然道:“桓相说得对,有些人去了一趟南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左右,把薛子川拿进大理寺,择日开审。”

薛子川心里恐惧到了极点,想要开口说话,但是颤颤巍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被左右的近卫营架了出去。

这就是朝堂的黑暗之处了,在整个长乐宫里,包括承德天子在内,有许多人心里都很清楚,薛子川说的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也清楚这位监察御史是被冤枉的,但是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替他说话。

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手捧朝笏,出班低头道:“陛下,御史台出了这种勾结南蜀余孽的叛逆,是臣等的失职,请陛下责罚。”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西南叛乱平定,是一桩喜事,朕心情不错,就不计较这么多了,御史台上下,罚俸三个月罢。”

御史大夫恭敬弯身:“多谢陛下仁慈。”

承德天子环视左右,起身伸了个懒腰。

“诸卿还有别的事要奏么?”

天子都这个姿态了,自然没有人敢说话,于是承德天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散了吧。”

说罢,承德天子看了一眼李信,呵呵笑道:“李校尉莫要走了,朕还有许多关于南疆的事要问一问你。”

这是李信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对着承德天子弯了弯腰,躬身道:“微臣遵命。”

大太监陈矩上前走了两步,高声唱道:“散朝……”

百官鱼贯走出大殿,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宰辅自然走在最后头,头发花白的门下侍中,缓缓的踱步到李信面前,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个少年人,然后他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声音有些老迈。

“李校尉年纪轻轻,看事情就能够看的这么通透,不像那个御史,被眼前的事情蒙蔽了眼睛,真是难得。”

李信对着这个老头拱了拱手。

“桓相误会了,下官只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没有桓相说的这么复杂。”

老头子呵呵一笑,摇头道:“你与薛子川同行,按理说他看到了什么,你就应该看到了什么,但是你们二人的口径却截然不同,说明你想的比他想的多。”

李信摇头道:“谁对谁错,现在还说不清楚。”

桓楚眯了眯眼睛:“没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你活着,他死了,便是你对他错。”

老桓相负手在后,缓缓朝着大殿门口走去。

“好了,陛下还在等你,快去罢。”

第一百四十三章 涨工资

散朝之后,李信在大太监陈矩的接引下,到了长乐宫的后殿等候,承德天子坐在御桌上,正在翻看朝廷呈送上来的公文,陈矩给李信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站在这里等候。

面对承德天子的时候,李信还是很规矩的,毕竟他也不太敢不规矩。

承德天子坐在御桌上,翻看了大半个时辰的奏章之后,才放下手里的一本文书,这位天子站了起来,走到软榻上躺了下来,歇息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起身,对着身旁的大太监开口道:“唤他进来。”

陈矩这才点了点头,来殿门口呼唤李信。

此时的李信,已经在门口站了大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多小时,双腿都有些麻了,闻言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弯身走进了长乐宫。

这是他第二次进这座宫殿了。

京城里,寻常五品以下的官员,一般一辈子都见不到几次皇帝,就算见也是远远的看一眼,但是李信这么个七品的芝麻官,已经两次入宫面君了。

这个少年校尉深呼吸了一口气,规规矩矩的跪在天子面前,恭声道:“羽林卫李信,叩见陛下。”

现代人往往觉得古人给皇帝磕头有失尊严,但是古人讲究天地君亲师,也就是说在古人眼里,天子是比父母还要更亲近的人,跪父母天经地义,跪皇帝自然也天经地义。

李信虽然有些不太习惯这个,但是为了性命,他跪的行云流水。

承德天子眯着眼睛看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人一眼,轻声开口:“你给朕的那份文书上所写,可是真的?”

李信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假的。”

“那你在南疆见到了什么?”

李信低头道:“薛御史所见,就是微臣所见,只不过薛御史说话太过偏激,有些地方略微夸大了一些,不过他说的事情,大抵上是不差的。”

承德天子面色冷了下来,沉声道:“你可知道欺君是个什么罪过?”

李信低头道:“陛下,薛御史既然已经欺君,那微臣这边,应该就不算欺君了……”

承德天子面色依旧冷峻:“这个世上,不知道多少人死于自作聪明。”

李信没有抬头,低声道:“陛下,微臣之所以没有在朝堂之上说实话,只是不想把陛下逼到一个骑虎难下的位置,失了主动。若我与薛御史意见相左,如何抉择,就在陛下一念之间了。”

这就是话术的厉害了,李信上辈子是做营销的,对于这方面研究很深,与别人对话的时候,最好让对方认为你在替他着想,这样八成就能够奏效。

上位者最吃这一套。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若朕选了薛子川,死的便是你了!”

少年校尉仍旧低着头:“陛下,南疆的问题,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陛下这么久没有动手,微臣便猜想陛下不会轻易动手,因此就没有让陛下为难。”

承德天子闷哼了一声。

“看不出来,你还有一张利口,起身说话吧。”

李信站了起来,仍旧低着头。

见皇帝不能抬头,否则头就没了。

承德天子双手背负在身后,打量了一眼李信。

“你去南疆,有没有见过李慎?”

“见过。”

李信很是老实,因为这种问题是不能隐瞒了,如果说了谎话,被承德天子发现了,以他这个敏感身份,以后就再难取信于这位天子了。

“说了什么?”

李信恭声道:“李大将军与微臣说了一些南疆的情况,并且给了微臣一份名单。”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

李信给他的那份文书里,并没有什么名单,这位皇帝陛下看了一眼李信:“什么名单?”

“平南军战死的名单。”

李信声音依旧恭敬:“这份名单上写了平南军此战一共战死一万三千余人,伤者无数,李侯爷的意思是让微臣把这个名单写进监军文书里,呈报给陛下。”

承德天子面色稍霁,这份名单,平南军上报给朝廷的军报里也写了,大致数目与李信说的一样。

想到这里,这位天子呵呵一笑:“李慎是让你替他向朕要钱来了。”

他再次看向李信:“为何在你递上来的文书里,没有提及此事?”

李信低着头,轻声道:“如薛御史所说,臣等在南疆,并没有发现大规模战事,以微臣看来,平南军不可能死伤如此之重,所以这份名单不实,微臣不敢欺君,因此没有写上去。”

对话进行到这里,对于承德天子的几个问题,李信的回答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而且合情合理。

那份阵亡名单并不是李慎给他的,而是程平给他的,不过用在这里,刚好可以取信这位承德天子。

承德天子坐回了自己的软榻上,凝眉思索了片刻,然后看向李信,淡然道:“你是从南疆回来的,以你来看,这份名单上的抚恤,朕是该给,还是不该给?”

李信拱手低头:“此乃大事,微臣年纪尚幼,不敢妄言。”

承德天子有些不悦:“叫你说你就说,看你这副言谈,朝中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夫子也多不如你老成,快说快说。”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陛下,微臣以为,朝廷可以给,但是不可以全给,只要陛下给了,就代表陛下仍旧信任平南军,至于给的多少,就是国库充盈与否的问题了,与陛下无关。”

承德天子哈哈一笑:“好一个少年郎!”

李信的这个建议,正合皇帝的心思,这位天子当即龙颜大悦,开口笑道:“这一趟南疆,你也吃了不少苦,说罢,想要些什么,朕尽量满足你。”

李信摇了摇头:“微臣年纪尚小,任羽林卫校尉已经左支右绌,实在不好再图高位,此次不辱陛下使命,微臣已经心满意足,请陛下容臣在这个校尉的位置上磨砺一段时间,等有些本事了,再与陛下效力。”

薛子川马上就要被杀,这个时候如果李信再高升了,杀薛子川的罪名多半就会被推到他的头上。

而且接下来李信还要跟魏王府一起忙活酿酒的事情,做一个闲散的校尉刚刚好,因此一时也没有心思再去做别的官。

他现在的年纪的确不大,做一个七品官已经是破格了,如果承德天子再给他升官,多半会引人非议,甚至引人嫉恨。

承德天子呵呵一笑:“小小年纪就知道进退,很是难得,那你就继续在小九那里做你的校尉,朕回头给打个招呼,让他们给你加都尉俸禄。”

这是要给自己涨工资啊……

“李信,多谢陛下隆恩!”

承德天子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

李信躬身告退。

等这个少年人离开长乐宫之后,承德天子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对着身旁的陈矩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毕竟是父子,李慎还是没舍得杀了他。”

大太监陈矩摇了摇头,低声道。

“李侯爷不是妇人之仁的性子,依老奴看来,或许是这个少年人没有给李侯爷找到动手的机会。”

承德天子闻言神情一怔,陷入了沉思。

漫客1说

这章是中午十二点的,设定时不小心发出去了……!

还有就是,本章说暂时维护,要到六号之后才能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通坊怎么走?

大通坊,李信的院子里。

一脸委屈的钟小小趴在李信的怀里不住的抹眼泪,李信伸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微笑道:“好了,莫哭,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嘛。”

小丫头有些也委屈的抬起头,看着李信。

“哥哥骗人,我上个月就学会一千多个字了,你到现在再回来。”

李信临别之前,跟这个小丫头约定过,等她学会写一千个字的时候就会回来,那时候这丫头本来就会写一两百个字,这段时间她每天几乎是废寝忘食的在学写字,两个月之内就学会了一千个字。

其实这是非常难的,繁体字本来就有些繁琐,而且她之前全无根基,全靠崔九娘教她,能在两个月之内学会将近一千个字,很是难得。

今天李信去得意楼接她的时候,就连崔九娘也说可惜她是个女子。

言下之意,如果钟小小是个男孩,将来考一个功名多半是不成问题的。

李信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等会哥给你弄点好吃的补偿你好不好?”

这一趟南疆之行,从去到回来,再到金殿面圣,整整两三个月时间,李信的神经都是处在紧绷状态的,只有现在面对这个纯朴善良的小丫头的时候,他紧绷的神经才骤然轻松下来。

在京城这座洪炉里头,大概只有钟小小没有任何机心,相处起来没有任何压力,这也是李信还有崔九娘都很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钟小小摇了摇头道:“哥哥在外面忙了这么久,回了京城就好好休息几天。”

她用袖子抹干净眼泪,转头走向厨房:“我去给哥哥弄饭吃。”

李信搬家之后,钟小小一大半时间都是住在得意楼的,真正住在这个新家的日子并不长久,不过厨房的位置她还是找得到的,当下就朝着厨房走去。

她才六岁,这段时间虽然吃得好了一些,不再像从前那样瘦弱,但是个子毕竟一下子长不起来,小小的身子走起路来很是可爱。

李信三两步把她抱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还没有灶台高,做什么饭,去烧火,哥给你弄点汤补补身子。”

小丫头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服气:“崔姐姐说,我已经长高了很多了。”

兄妹两个正在说笑的时候,李信的院子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李信!”

是九公主姬灵秀的声音。

李大校尉摇了摇头,把钟小小放在了地上,轻声道:“乖,先回房间里,等会再给你弄饭吃。”

钟小小知道自己的兄长有事情要忙,她虽然有时候会跟李信撒娇,但是在这种时候从来不会瞎胡闹,当下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李信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院子门口打开院门,只见一身单薄衣裳的九公主,气势汹汹的站在院子门口,见到李信之后,这位公主殿下双手掐腰,凶狠的看着李信。

“李信,你身为本宫的亲卫长,回了京城之后,竟然不回公主府报道,该当何罪?”

李信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殿下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公主殿下昂着脑袋:“不许岔开话题,快回答本宫的问题!”

公主出宫开府之后,是可以自称本宫的,不过这位九公主平日里对旁人一般不用这么傲慢的自称,也就是面对李信的时候傲娇一下。

他回到京城之后,行程还算保密,也就是今天上午在朝堂上露了一面,可是九公主又不可能接触到朝堂,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位七皇子泄露的他的行踪。

想到这里,李信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去了南疆两个多月,公主殿下总要允许我休息一两天不是?”

姬灵秀轻哼了一声。

“你少来,你在我府上的时候,又要你有什么事情了?你分明就是躲着不想见我!”

李信还真不是不想见她。

只是回到京城之后,有许多事情要忙,包括应付承德天子,还有蒸馏酒等等乱七八糟的事情,再加上南疆之行耗去了他不少心力,因此李信想着歇息一两天再去公主府当差。

毕竟应付一个思春期的少女,并不比应付李慎容易到哪里去。

和女人讲道理,无疑是愚蠢的,李大校尉眨了眨眼睛,轻声笑道:“不过是想偷懒一两天而已,殿下亲自上门,不会就是为了兴师问罪吧?”

姬灵秀撇了撇嘴,伸手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一辆马车从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这位公主殿下对着李信轻哼了一声:“猜猜里面是什么东西?”

隔着车厢,李信哪里猜的着,他很是光棍的摇了摇头。

“我猜不到。”

“笨死了。”

九公主白了李信一眼:“现在天气热起来了,我前几天从七哥府上要了几车冰过来,怕被热死了,就给你送一车过来。”

此时,京城已经是仲夏,五月底六月初,正是一年当中燥热的开始,这个时节,最重要的就是降温了,京中的贵族们往往会在冬季储冰,放在冰窖里,然后夏天取出来降温用。

就跟冬天烧炭一个道理,这些贵族老爷们可不会让自己捱热受冻。

魏王殿下的魏王府,自然也存了不少冰,夏天用来避暑,被这位九公主一下子敲了好几车冰,估计会心疼不已。

李信苦笑道:“殿下,我这里又没有冰窖,存不了这个啊……”

姬灵秀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人家非富即贵,几乎家家都有冰窖,所以她下意识的以为京城里每一户人家都有冰窖可以存冰。

这位九公主当即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姬灵秀都是一番好意,李信走到马车后面,掀开车帘,之间里面的冰大概装了小半车,都是晶莹剔透的泉水凝冰,被放在一个个盘子里,李信从里面端下来一个盘子,然后转身对九公主笑道。

“殿下,我前段时间想起来一个冰食,正巧你今天来了,有没有兴趣尝一尝?”

九公主眼前一亮。

李信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心中叫苦。

用蛋清打奶油可是一个力气活,没有搅拌器会十分费力,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不过他上辈子弄过这个东西,还是有不少经验的,不出意外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在李信在自己家里,给九公主还有钟小小弄奶油冰淇淋的时候,一个从南蜀远道而来的年轻人,踏在了京城的得胜大街上。

这个年轻人拉过一个过路人,语气带着浓浓的川蜀之音。

“麻烦问一哈,大通坊啷个走?”

第一百四十五章 麒麟臂!

做奶油其实并不复杂,只需要把蛋清分离出来打匀之后倒进牛奶里,加点油糖等配料,然后再加糖再搅拌,重复这个动作就行了。

比较难搞的是牛奶。

这个时代,并不流行喝牛奶,也没有专门的奶牛产奶,一般身子不好的老人,才会喝一些牛乳养养身子,好在虽然稀少,但是并不是没有,李信在西市街上转了一圈,花了一百钱买了一小罐牛乳回来。

这个搅拌工序放到后世,自然有搅拌机可以完成,但是在这个时代,就只能用人工来做了,李信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在一个大陶盆里拌出了奶油,弄完之后李信的两只胳膊已经有些酸痛。

这还是他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锻炼,站拳桩的结果,放到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这个身子根本就不支持他完成这个工序。

弄出了奶油之后,接下来就好办的多了,李信弄了两个大碗,把碎冰倒进大碗里,然后再两个碗里各自堆了一层厚厚的奶油,这个异世版的简陋奶油冰淇淋就算是完成了。

一旁的九公主全程观看了过程,见李信忙活完了之后,她眨了眨大眼睛。

“这个……能吃了么?”

李信无奈的把其中一个大碗放到她手里,轻声道:“可以吃了,注意凉。”

九公主立刻拿起筷子,准备开始享用这个李信花了大功夫弄出来的凉食。

虽然吃这个东西并不需要筷子,但是筷子是这个时代的习惯,九公主端起其中一碗,先是用筷子夹了一点点,尝了一小口。

冰凉香甜的味道,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时空里。

公主殿下尝出了味道,顿时眉开眼笑。

“这个好吃……”

李信没有理会她,而是端起了另一个大碗,送到了妹妹钟小小的房间里,对着这个小丫头眯了眯眼睛:“丫头,哥给你弄了好吃的,快尝尝。”

他今天之所以费这么大功夫弄这个东西出来,当然不是完全为了讨好九公主,更多的是为了补偿这个可人心疼的小妹妹。

这丫头两个月就学了接近一千个字,心思用的很重。

钟小小好奇的看了一眼碗里的雪白奶油,抬头看向李信:“哥哥,这是什么?”

她毕竟跟九公主那种吃货不一样,九公主问都不问就直接下筷子了,她起码还会问一下这东西是个啥。

“好吃的,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钟小小拉着李信的衣袖:“哥哥你吃了吗?”

李信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哥不爱吃这个。”

这句话是实话,一般女孩子比较喜欢吃甜食,李信本人对于冰淇淋这种东西不是特别喜欢,至于他为什么会做这个东西,当然是为了要讨好某个女人……

谁还没有当过几年舔狗呢?

现在,李信兄妹两个的生活宽裕了,不必再为吃穿发愁,钟小小也明白这一点,她用双手捧着那个大大的碗端到一边,用筷子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下来。

李信满意的笑道:“这东西凉,吃慢一点,别拉肚子了。”

钟小小点了点头。

就在李信要继续说话的时候,院子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李信皱了皱眉头。

他住的这个地方,刚刚搬进来没多久,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多,也就是魏王府的几个人,还有这位九公主殿下,除此之外,不太会有外人到这里来了。

李信伸手摸了摸钟小小的脑袋,轻声道:“待在这里,不要动。”

他走出房间,对着院子的角落招了招手。

一身羽林卫黑甲的哨官朱恪,对着李信躬身道:“李校尉。”

李信不在清河公主府的时候,清河公主府的防卫都是交给这个三十多岁的朱恪来做的,清河公主出府,自然不会没有人跟着,事实上单单在李信的院子里,就至少有二三十个羽林卫的人在,都是从清河公主府跟到李信这里,沿途保护公主的。

不过这些人,都是李信自己的兵,倒不会有什么外人。

李信低声道:“我去开门,你们小心一些,注意保护公主。”

朱恪低着头说道:“卑职知道了。”

李信这才走到自己家院门门口,通过门缝看了一眼外面。

外面是一个衣着朴实的年轻人。

布衣,草鞋,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李信缓缓推开房门,声音平静:“阁下找谁?”

这个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乡音浓厚:“找李信。”

他一说话,李信就猜出来他是谁了。

这个时间点,来寻他的蜀人,多半就是他跟李兴的那个约定了,当时李兴说会派人进京来找他,李信就给李兴留了自己在京城的地址。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来的这么快,自己才回来一天功夫,他就找来了。

李信谨慎的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声音低微:“西南来的?”

这会儿,因为清河公主的到来,李信家的院子里外,都站了不少人,虽然这些人都是李信的手下,但是首先他们是朝廷的羽林卫,擅自接触南蜀余孽,怎么看都是杀头的罪过,李信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这个人蜀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声音醇厚:“你就是李信。”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晚上再来。”

这个巴蜀来的少年人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然后缓缓点头,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李信的生母传开九公主兴奋的声音。

“李信,这个东西好吃,我吃完了,你再给我弄一点!”

李信回头一看,只见本来穿着一身蓝衣裳的九公主,此时脸上还有衣服上都沾了一些奶油,这位清河公主丝毫不以为意,捧着手里的瓷碗,一脸期盼的看着李信。

活像一个要饭的……

李信面色沉静,很是严肃的说道:“殿下,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

李信指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大碗,越发严肃。

“这东西吃多了,不仅会拉肚子,还会发胖!”

说到这里,李信很是沉痛的说道:“几个月不见,殿下比起从前已经胖了一些,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公主殿下柳眉倒竖,凶巴巴的说道:“你少胡说八道,本公主命令你立刻去弄!”

李信仍旧满脸严肃,他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个巴蜀来的年轻人走远之后,他心底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着九公主无奈一笑。

“殿下,不是我不想弄,再弄下去,我两只手就都要变成麒麟臂了……”

姬灵秀皱了皱好看的眉头。

“麒麟臂是何物?”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救妹妹

九公主很喜欢李信弄出来的这种凉食,非要李信再给他弄了一些,李大校尉没有办法,喊了几个羽林卫的羽林郎来,帮着又弄出了一罐子奶油出来,才让这位九公主殿下满了口腹之欲。

李信看着吃的心满意足的姬灵秀,心中暗暗感慨。

这丫头,怎么就是吃不胖呢?

李信现在个子还没有完全长起来,这位公主殿下,只比李信矮了点点,女子显高,远了看起来比李信还要高上一些,不过她身材很是匀称,不能算瘦但是也绝对算不上胖。

这位公主殿下终于吃的心满意足,她用绢帕擦了擦,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李信,眼珠子转了转:“李信,你什么时候回我府上当值啊?”

李信白了她一眼:“后天。”

九公主有些着急了:“那你明天做什么?”

南疆的人过来了,李信需要带他去见那个李家的小郡主,再有就是魏王府的蒸馏酒已经提上了日程,李信明天也要去一趟魏王府,把蒸馏酒弄出来,尽早投入市场。

只要把蒸馏酒弄出来,魏王府就有一个天然的优势,因为魏王府产业之一的得意楼,本就是京城里的高端消费场所,有了得意楼,这种烈酒很容易就能营销出去。

除了民用之外,烈酒可以给伤口消毒,只要通过朝廷的关系,让兵部出面采购,魏王府就可以赚的盆满钵满。

李信轻声说道:“我这一去南疆两三个月,公主殿下总不会不让我休息两天吧?”

九公主轻哼了一声:“那我明天还来你这里。”

李信苦笑道:“殿下可饶了我吧,您一个未出阁的公主,今天来我这里还可以说是探望,要是每天都来,陛下知道了,还不得活刮了我?”

皇家自有法度在,虽然出宫开府了,也有宗府管束,一旦行差踏错,就会受到责罚,像九公主这种行为,最后受罚的很有可能是李信而不是她本人。

九公主眨了眨眼睛。

“可我明天还想吃这个……”

李信摇了摇头,无奈道:“等下把做法给你写出来,等你回去之后让府上的人弄出来就是了,这东西凉,容易闹肚子,不要多吃。”

九公主虽然有些不太高兴,但是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快点回府做事,不然我就去羽林卫那里告你的状,说你玩忽职守……”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傍晚,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殿下,眼见太阳就落山了,你这就回去吧,明后天我就回公主府当值,到时候再给你弄些别的吃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最终,九公主带着朱恪等人,离开了李信的院子,李信站在院子门口,有些出神。

他是个过来人,自然可以看得出来这位九公主对他的爱意,以现在承德天子的态度,他想迎娶九公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现在京城的势力错综复杂,他需要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这些小儿女心思,暂时只能摆在次位。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李信跟钟小小两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院子门口再次传来敲门的声音。

李信当下筷子,回到自己房间取出一串钥匙,然后回到饭桌上,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吃完饭就回自己房间里,记着把门闩上,哥出门有点事要办。”

钟小小乖乖的点了点头,开始收拾碗筷。

对于这家家务,小丫头一直都是抢着做,李信也由得她,起身整理了一番衣服之后,朝着院门口走去。

院子门口,那个布衣草鞋的年轻人,已经等在门口。

李信走出院门,反身把院子门锁上,然后开口道:“走罢。”

京城的晚上是宵禁,但是在各自的坊内还是可以走动的,李家的那个小郡主李锦儿还有她的那个同伴沐馨,就被关在大通坊的一处宅院里,因此随时都可以过去。

这个年轻人就跟在李信身后,一言不发。

“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

做成这笔交易之后,这个年轻人多半是要跟在自己身边,充当自己联系南疆的线人,因此他们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相互知道名字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个年轻人声音低沉:“姓沐,沐英。”

李信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没有记错的话,陪同你们那个小郡主一起来京城的,还有一个女子,也姓沐。”

这个年轻人微微低头,咬牙道:“正是舍妹。”

沐家是当初南蜀的将门之一,李知节破锦城之后,也是沐家人掩护着闵王逃出了锦城,其后三十年,沐家人就与闵王一系休戚与共,李家的那位大殿下李兴,发妻就是沐家的女子。

所以,沐家的这个小女儿沐馨,才会对小殿下李复心生爱慕,不远千里来给那位小殿下报仇。

李信呵呵笑了笑:“难怪你这么快就到了京城,原来你也是来搭救妹子的。”

沐英低头道:“舍妹无知,冲撞了李校尉,多谢李校尉手下留情,没有杀她。”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沐英。

“说起来沐兄弟可能不信,当初你这个妹子到京城大通坊的时候,四处跟人询问李信住在哪里,好巧不巧刚好问到了我的头上……”

将门出身的沐英脸色通红,显然觉得很是丢脸。

李信继续悠悠的说道:“若不是她这么蠢萌,当初第一时间我就把她们俩都给杀了,也不会留到今天。”

沐英虽然听不懂萌是个什么意思,但是蠢他还是听得懂的,这位将门子弟微微低着头,巴蜀口音仍然很重。

“舍妹年纪还小,进京寻李校尉麻烦也是一时没有想开,让李校尉见笑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了七八个胡同,李信在一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李信从衣袖里取出钥匙,呵呵一笑:“沐兄弟,咱们到了,你问南蜀小郡主还有你那个妹子,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李信上前,用钥匙打开的房门,然后轻轻敲了三下门。

院子门被从里面轻轻打开,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对着李信行了一礼。

“李校尉。”

这座院子是魏王殿下亲自安排的,地方不是特别大,为了防止那两个身手不错的女子逃跑,他还在这个院子里安排了不少人手看着。

不过毕竟男女有别,这两个南蜀女子都还有大用,不能被占了便宜,所以魏王殿下又两个女人,负责照顾她们。

李信侧开身子,对着沐英微微一笑。

“沐兄弟,请进。”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沐英

南蜀的小郡主李锦儿还有沐家的小女儿沐馨,住在这座宅子里已经超过了三个月时间。

好在不管是七皇子还是李信,在第一次问话时候,就再没有怎么为难她们,于是这两个大小姐这段时间在这里过的还算滋润。

甚至还长胖了一些。

毕竟三个月时间,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不许她们出门,长胖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沐英跟在李信身后,走进了这家院子。

从七皇子把这两个蠢姑娘交到李信手里之后,李信也就来过两三次,每次来的时候,也只是确认她们还安全,没有跟她们有太多接触。

本来,这两个女子最初的时候,都有轻生寻死的念头,不过都被阻拦了下来,人类的勇气总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到了现在,这两个姑娘已经没有了寻死的勇气。

这座院子不算太大,但是已经也不算小,与李信的那个新家差不多大小。

正堂里,依旧亮着灯火。

李信对着在这里照顾的两个妇人轻声道:“她们睡了吗?”

其中一个妇人轻声道:“回大人的话,这个时候两位姑娘应该不曾睡呢,民妇这就把她们喊起来见大人。”

说到这里,她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李信一眼:“大人,两位姑娘都喊起来么?”

因为魏王府不能跟这两个女子沾上关系的原因,这两个被照顾的妇人,都是魏王府的人雇过来的,大晋的国都极其繁华,各种服务业比起后世也差不到哪里去,某些行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像这种类似于保姆的家政角色并不罕见。

这两个妇人,被雇来照顾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自然想当然的以为这两个南蜀女子是京城里的某个官人养在外面的外宅,这会儿李信大半夜的过来,她们心里多少产生了一些误会。

她们以为,这位官人时隔三个月,终于来“宠幸”这两个姑娘了。

站在李信身后的沐英,闻言以为小郡主还有自家的妹子已经被这个少年人给祸害了,这个将门子弟面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横眉怒视李信。

“李校尉!”

李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没好气的瞪了这两个妇人一眼,怒道:“胡说什么呢,快去把她们都喊起来!”

“是……是…”

两个妇人闻言,立刻去屋子里喊人去了。

李信回头,对满脸怒色的沐英解释道:“沐兄弟千万不要误会,令妹还有那位小郡主,住在京城的这段日子,绝对没有人碰过她们,不信等会你见了面,亲自问一问她们就知道了。”

沐英脸色仍旧不太好看。

“刚才那两个妇人……”

“沐兄弟,令妹还有那位小郡主来京城不久,我就去了南疆,一直到昨天才回来,这你是知道的,我哪里有时间?”

“是她们误会了……”

沐英面色稍霁,跟着李信一起走进了这座宅子的正堂。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自家妹子还有小郡主,被这个少年人给糟蹋了,等把她们送出京城之后,他沐英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一刀捅死这个李信。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左右,

两个穿着布衣的女子被带进了正堂,此时这两个女子已经不复从前那般趾高气扬,沐馨低着头不愿意说话,而小郡主李锦儿则是看了李信一眼,咬了咬牙。

“李信,你……放我们出去!”

时隔三个多月,她们两个再蠢笨也多少想明白了一点那位小殿下李复,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会儿李锦儿虽然仍旧仇恨李信,但是毕竟不像之前那么切骨了,

此时,这两个女子都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不太起眼的沐英。

李信挥手让那两个妇人退了下去,眯着眼睛笑了笑:“小郡主,我今天来,就是来放你们走的。”

李信笑呵呵的指了指旁边的沐英,轻声道:“你们俩,认得他么?”

沐英从角落里往前走了几步,对着李锦儿弯下了身子:“见过郡主。”

李锦儿见了熟人,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她低着头,脸色涨红:“沐……沐家哥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脸红倒不是因为见了心上人,而是因为自己惹了麻烦,最终还要家里人过来帮忙收拾。

一旁的沐馨更是连看也不敢看沐英,只是低头怯怯的说了一句:“哥……哥哥…”

沐英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然后弯腰回答李锦儿的问题:“回郡主,我奉大殿下之命,来接郡主回蜀郡。”

李锦儿咬了咬牙。

“我……我不回去!”

沐英大皱眉头:“为何?”

“大……大哥他害死了幺哥!”

沐英脸色微变。

“小郡主,这话是谁与你说的?”

李锦儿伸手指了指大摇大摆的李信,咬牙道:“就是这个恶人与我说的,他说大哥让幺哥来金陵,是一个必死的局面,是大哥故意要害死幺哥!”

沐英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面色不变的李信,然后转头对李锦儿低头道:“殿下既然知道李校尉是个恶人,就不该听他挑拨,大殿下与小殿下是骨肉兄弟,岂能自相残杀?小殿下他入京……做事,也是他心甘情愿的,小殿下不幸蒙难,咱们有一天杀了姬家的皇帝给他报仇也就是了,哪里能够自己人相互猜疑?”

这几句话虽然把李信这个杀人凶手摘了出去,但是李大校尉面色骤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沐英身边,黑着脸说道:“沐英!这里是京城,我是陛下麾下的羽林卫校尉!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立刻就把你送到羽林卫大营里去,当成反贼腰斩了!”

京城到处都是天子耳目,如果沐英刚才那句话不小心传了出去,不仅仅是他们三个要死,李信都要替他们陪葬,甚至清河公主府都会被牵扯进来。

沐英不咸不淡的看了李信一眼,没有回话。

很显然,他是在报复李信跟李锦儿说了真话。

李锦儿似信非信的看了沐英一眼。

“那幺哥死了,你们怎么一点都没有替他报仇的意思?”

李锦儿伸手指了指李信,怒声道:“你还跟这个杀了幺哥的凶手混在一起!”

沐英面色平静:“小郡主,小殿下是死在羽林卫手里,而小殿下进京的时候,这个李信还不是羽林卫,当初传到蜀郡的是一个谣言,小郡主被人骗了。”

李信开始有些佩服这个叫做沐英的年轻人了。

他几句话,就把李信杀了南蜀小殿下的事实,抹的一干二净。

而且这两个傻娘们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显然是真的……信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犬子

李信在这个小院子里的事,自然没有人知道,不过他毕竟上了朝堂,从南疆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并且传进了平南侯府里。

同时,也传进了平南侯府小侯爷李淳的耳朵里。

此时,距离李淳被老爹李慎打断腿,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就算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百天也已经到了,再加上平南侯府是富贵之家,有名医诊治,珍药疗养,早在一个月前,李淳就能下地行走,到现在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当这位小侯爷听到李信回到京城的消息之后,一股愤怒顿时冲上了脑门。

他被李慎禁足在家里,但是李慎人已经不在京城,这禁令自然没有什么效力,他是平南侯府的少主,家里的人又哪里敢拦着他?

就在李淳走到平南侯府前厅的时候,一个声音唤住了他。

“淳儿,你要到哪里去?”

李淳停下脚步,对着迈步走过来的玉夫人作揖道:“娘亲。”

玉夫人面色严肃。

“你父亲在京的时候,说了不许你离开候府,临走之前,更是百般嘱咐我,万不能再让你出府惹祸,现在他才离开京城多久,你就要悖逆父母,做不孝之子了么?”

李淳紧咬牙关。

“孩儿不敢!”

知子莫若母,见李淳这个样子,玉夫人就知道李淳心中不服,这位平南侯府的主母叹了口气,拉着李淳的衣袖,把他拉到了一旁的静室里坐了下来,然后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声音平静:“看起来,你心里有气。”

李淳低着头,一字一句的说道:“母亲……那个野种他,回来了!”

玉夫人面色不变:“你父亲已经公开表明,不会再认他,既然这样,他这辈子也就是个农户出身的贱籍,永远也上不得台面,就算侥幸入朝为官,也只会是一个小吏而已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你还把他放在心里做什么?”

李淳咬牙切齿的说道:“母亲,这个野种,是以朝廷监军使的身份从南疆安然回来的!”

“父亲居然不杀他!”

“父亲居然不杀他!”

李淳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南疆是咱们李家命门之中的命门,那个野种奉了陛下的旨意,去南疆窥探我李家命门,父亲居然没有杀了他!”

站在李淳角度上,李信这会儿无论如何也是该死了的。

南疆的确是李家的命门,容不得任何人插手进去。

在此之前,朝廷别说派监军使去南疆了,就算是朝廷派去南疆的一些地方官,不明不白死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那儿只可能是李家一家人说了算。

现在,那个为了让李家保持朝堂中立,就打断了自己一条腿的老爹,居然没有杀了这几个监军使!

居然放他们回来了!

凭什么!

不管是任何人,只要到了蜀郡的地界上,就是平南侯府的掌上鱼肉,只要父亲愿意,一万个李信也死了,凭什么那个野种,能够活着回到京城?

李淳咬牙切齿:“娘,父亲他已经糊涂了,这个野种现在已经为朝廷所用,将来必然要害咱们李家,现在他送上门去给父亲杀,父亲居然手软放过了他!”

小侯爷面目狰狞。

“他动手打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手软!”

李淳与李慎父子两人,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是有一些矛盾的,毕竟在此之前,李淳可以说是京城里风头最盛的贵公子之一,不知道多少王公贵女对这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小侯爷暗自倾心。

可是老爹回京之后,不由分说就硬生生的打断了他的腿,这几个月时间,李淳虽然没有出门,但是可以想象的是,自己多半已经成了整个京城二代圈子里的笑柄。

本来这个时代孝道为先,莫说李慎打断了他一条腿,就是砍了他一条腿,李淳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但是李信安然回京之后,藏在李淳心里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

“陛下摆明了是要用这个野种做文章,父亲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就是不想杀这个野种,他下不了手!”

李淳气势汹汹:“既然父亲下不了手,那么为了李家,我这个做儿子的去替他下手!”

李淳对于李信的恨意,几乎是恨之入骨的。

他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本来在京城是何等风光的人物,往来都有不知道多少人簇拥着他,但是当这个野种进京之后,李淳就一次又一次的跌跤,到了现在,这个被老爹打断了腿的小侯爷,已经沦为了京城年轻一代人之中的笑柄。

玉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拍着李淳的后背,试图让自己的儿子冷静下来。

这个代替李慎执掌了二十来年平南侯府的美妇人轻声说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冲过去,冲到清河公主府去杀了那个李信?”

玉夫人摇了摇头:“他现在是羽林卫的校尉,是天子的亲军,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甚至任人宰割的庶民了,你现在去杀了他,便是成了又怎么样,你的性命还要不要?咱们侯府上下一两千人的性命还要不要?”

李淳低着头:“娘亲放心,孩儿自然有办法,让这个野种死的不明不白!”

玉夫人仍旧面色平静:“上次你在大通坊做的事,郑九都与我说了,那时候你也说要让李信死的不明不白,结果呢,他还不是好生生的活着?”

郑九就是玉夫人带到平南侯府的家人,后来成了平南侯府的部曲,平日里李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这个郑九在替他跑腿。

李淳被李慎责罚之后,玉夫人就详细的问了一遍,她是郑家的女儿,郑九自然把知道的一一告诉了这位玉夫人。

包括李淳扣下报训急递,要陷害李淳的事。

说到这里,玉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他还因此做了官。”

玉夫人一边缓缓的拍着自己儿子的后背,一边轻声说道:“淳儿,你应该相信你父亲,也应该相信娘亲,你好好在府里待着,不要再出去生出什么事端,至于那个李信,无论如何也是斗不过你父亲的。”

玉夫人眯着眼睛,轻声道:“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蚂蚁,爬进这场风波中来,早晚自己就把自己弄死了,用不着你来动手。”

李淳跪在地上,对玉夫人叩头,哀求道:“母亲,儿子还是想出去……”

他低着头。

“最起码,不能让那个野种过的太舒服!”

“最起码,儿子要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漫客1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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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转角遇到鬼

面对李淳的这副模样,玉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个儿子其实并不蠢笨,不仅不蠢笨,而且还文武双全,但就是因为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才导致李淳的性子太过急躁,做什么事都急于求成,没有一点静气。

想到这里,玉夫人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个躺在床上向她勒索钱财的少年人。

算算年纪,那个少年人足足比自己的儿子小了三四岁,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处事待人,比起自己的这个儿子,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

玉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淳儿,李信在南疆都好生生的回来了,现在他回了京城,你又能拿他怎么样?”

玉夫人虽然很宠爱这个独子,但是她也是一个很有手腕的女子,并不会由着李淳胡来。

“你说个做事的章程听听,若是可行,便放你出府,你若是说不出来,娘是绝对不会让你出去的。”

李淳只是因为一腔怒火,才要出门寻李信麻烦,哪里会有什么计划可言,闻言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玉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父亲这几年在南疆的处境越发艰难,咱们在京城里无论如何不能给他再惹麻烦,上次因为你交好齐王殿下,他才不得不回京城处理这件事……”

说到这里,这个平南侯府的主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娘不说,你心里也应该清楚,你父亲他不能待在京城,否则咱们一家人都有危险,三个月前他从京城脱身,靠的是南疆叛乱,你若是再把他逼回京城一次,他可能就出不去了……”

李淳低头冷笑道:“父亲是因为我回京,还是因为那个野种回京,还是未知之数!”

玉夫人蛾眉倒竖。

她狠狠一巴掌打在李淳的脸上。

“啪!”

声音很响。

“背后非议亲父,你还有没有一点为人子的孝道!”

李淳挨了打,并不敢还手,立刻跪倒在地上。

“母亲息怒。”

世家子弟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以孝道为主,这种良好的教育,注定了他们不太可能做出当面顶撞父母的事情,上一次李慎硬生生的打断了李淳的腿,他都没有敢动弹一下。

玉夫人余怒不减,厉声道:“你若是还认父母双亲,就不许出门惹事!”

李淳跪在地上,低头道:“母亲,孩儿已经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了,孩儿不出去惹事,只是出去转一转。”

他抬头看向玉夫人。

“家传弓马,孩儿已经稀疏了三个月了,母亲总不能让孩儿一直憋在家里吧?”

平南侯府自老侯爷李知节以来,三代人都是习武的,李慎李淳都是一身马上功夫,李淳被老爹打断了腿,的确三个多月不曾骑马了。

他以后是要去南疆继承侯位的,弓马的确不能稀疏了。

玉夫人面色稍霁。

最终,溺爱战胜了理智。

她沉声道:“你出去可以,我会派几个部曲跟着你,如果你再在外面惹出什么事,就算侯爷他回不来,为娘也要亲自动手,再打断你一次腿!”

“母亲放心,孩儿知道的。”

………………

因为晚上不能出城的原因,李信还有沐英只是在那座院子里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上午,李信雇了一辆马,停在了这座院子的门口。

李信并不准备跟他们一起出城。

京城的各大城门,进出人口都是有记录的,李信固然可以凭借自己羽林卫的身份把她们送出去,但是也会因此留下自己的痕迹,这些痕迹天目监的人一查便知。

这辆马车是要往西南去的,如果天目监的人有心,把这件事跟自己扯到一起,李信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南疆只有二李两股势力,无论是跟哪一个李家沟通,都是李信的罪过。

而且,沐英三人都有自己的“合法身份”,他们可以自己走出京城,用不着李信操心。

两个女子坐进了马车里,沐英跳上马车,对着送行的李信抱了抱拳:“多谢李校尉手下留情,这份人情,南蜀遗民会记在心里的!”

记在心里有个屁用!

李信眯着眼睛看向沐英,呵呵笑道:“沐兄弟什么时候回来?”

按照李信与那个南蜀大殿下的约定,放了这个小郡主之后,这个来到京城的人暂时就会跟在自己身边,充作联络两边的“线人”,这才是李信看中的东西。

用那两个笨女人,换这么一根线,再合算不过了。

沐英低头道:“李校尉放心,京城外面有我们的人接应,在下把小郡主她们送出京城两三百里之后,立刻就会回京城里来。”

李信笑着点了点头:“好,沐兄弟回京城之后,便在我家中等着就行了,过些时间,我给沐兄弟弄一个羽林卫的身份。”

就像当初章骓介绍李信进入羽林卫一样,身为羽林卫校尉的李信,也有资格引人入羽林卫,如果只做一个普通的羽林军,李信只需要给羽林卫大营打一声招呼就能够给沐英入牒。

沐英坐在马车上,看了李信一眼:“李校尉便不怕我等一去不回?”

李信淡然道:“人贵在一个信字,若是李兴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我也没有必要与南蜀再联系什么了。”

沐英点了点头,沉声道:“李校尉是个爽快人,在下把小郡主送出京城之后,立刻回来见李校尉。”

说罢,他就要驱动马车。

马车的车帘被轻轻掀开一角,马车里的两个姑娘,也不知道是谁透过车帘,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

马车缓缓离开大通坊。

这时候正是大早上,骄阳初升,还没有那么燥热,李信负手在后,缓缓的朝着永乐坊走去。

蒸馏酒的事,他需要尽快弄出来,因此不得不去一趟永乐坊。

大通坊的门口就是得胜大街,这条大街贯穿永乐坊,直达宫门。

李信也不着急,一边看着京城的繁华景象,一边朝着永乐坊走去。

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不短短时间了,但是真正熟悉的也就只有大通坊这么一个坊而已,偏僻的大通坊对于整个京城来说,不过是很小很小的一个角落而已。

快到中午的时候,在得胜大街上一路左看看右看看观望的李信,终于“逛”到了永乐坊里。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就住在永乐坊里的小侯爷李淳,刚刚摆脱了母亲玉夫人,骑着高头大马,出了平南侯府。

两个人转角相遇。

骑在大马上的李淳,先是有些愕然,然后脸色一黑,冷笑开口。

“野种。”

李信双手负后,眯着眼睛笑道:“嗬,这不是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嘛……”

“怎么着,腿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你腿断了

李信来到这个世界,进了京城之后,见识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但是只有这个便宜的兄长,对他是纯粹的恶。

初次见面的时候,李信被跟李淳同行的那个叶公子撞翻在地,当时是李淳出面要给钱赔偿,不过彼时这位小侯爷的眼里,全然没有把李信当作是一个人,有的只是上位者的怜悯和不屑。

那时候,李信甚至没有跟他正面对话的资格,甚至到了后来在凝翠楼,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李信也是完全处在下风的。

他只能用近似于“自残”的形式,才能勉强伤害到平南侯府的小侯爷。

时光轮转,如今接近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李信从当初那个寒冬腊月里衣衫褴褛的可怜人,成了羽林卫的校尉,正儿八经的七品武官。

他用不着再畏惧李淳什么。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李淳最好见面,被老爹打断腿的事就是他最大的忌讳,此时被李信当面提出来,这位小侯爷顿时气的脸色涨红。

李淳也不下马,就这么坐在马上,俯视着李信。

“一个农户出身,侥幸做了个黑皮,就变得如此嚣张,这永乐坊也是你配来的?”

永乐坊是京城最为清贵的地方,姬家所有的皇子出宫开府之后,都会选址在永乐坊,有一些皇女甚至没有资格住在永乐坊。

京城里有一句玩笑话,说是走在大街上,一棍子打翻十个人,起码有七个是做官的,这话其实就是永乐坊的真实状况。

这里已经不是非富即贵可以形容的了,因为有钱你也住不进来。

像平南侯府这种京城里的顶级将门,才有资格住进永乐坊来。

李信眯了眯眼睛。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多少还有些风度可言,现在的李淳,已经全然没有了一个世家子的气度,居然开始用这种最低级手段来嘲笑李信了。

这说明,除此之外,他的确拿李信没有什么办法了。

李信脸上仍旧挂着微笑:“小侯爷的腿什么时候好的?”

李淳怒哼一声:“你一个小小的七品校尉,本公子乃是五品骁骑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李淳身上的确有一个骁骑尉的恩荫官,是正五品的官职,不过这种恩荫官只是散官,没有实际上的职权,一般不会拿出来显摆。

李大校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这不是在关心骁骑尉么,骁骑尉给李侯爷打断了腿,什么时候好的?”

“李信,你放肆!”

“腿断了一定很疼吧?”

“一个野种,靠了我们李家的关系,才得以钻进羽林卫里,现在反倒秋虫自傲,肆意喧叫!”

李信呵呵一笑:“大通坊里,有一家正骨的医馆很是不错,下次骁骑尉的腿再要是断了,不妨来我们大通坊治一治,想来会好的快一些。”

“到时候我与骁骑尉介绍介绍,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些折扣。”

无论李淳怎么说,李信都只是一句话。

你腿被你爹打断了。

小侯爷被气的半死,他翻身下马,就要朝着李信冲过来。

他自小练武,论打架,至少现在的李信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在他身后,站着几个不是很显眼的汉子,其中一个人伸手捉住了李淳的肩膀,低声道:“小侯爷,不要忘了夫人说过的话!”

这几个人,都是平南侯府的部曲,从战场上下来的硬汉,被他这么一抓,李淳轻易之间没有办法挣脱,小侯爷咬牙切齿:“你们听见了没有,他这般取笑于我!”

这个部曲低声道:“非常时候,小侯爷且忍一忍罢!”

李淳怒哼了一声,拂袖转身。

李信对着他报了抱拳,微笑道:“骁骑尉还有事吗,没有事的话,下官便告辞了。”

开玩笑,他上辈子是营销部的经理,干的就是忽悠人的活,论起嘴皮子,他还没有输过谁。

说句毫不客气的话,只论吵架的话,十个李淳绑在一起,也未必是李信的对手。

见李淳不回答,李大校尉呵呵一笑,负手继续朝着魏王府的方向走去。

这种对手,太弱了。

李淳比起他父亲李慎,不管是手段还是眼界见识,甚至是口才,都不知道差了多少条街,很难想象,这是一对亲生父子。

见识了李慎还有承德天子那种“高端玩家”之后,再看李淳这种菜鸡,简直就是索然无味。

走在永乐坊的街上,一顶紫色的轿子从李信身后追了上来,挡住了李信的去路。

一个身材相对不是很高的年轻人,从轿子里矮身走了出来,这人身穿一身白色的袍子,腰间配一块环形白玉,这人走下马车之后,对着李信拱了拱手。

“李校尉。”

这个人虽然拱手,但是腰板挺得笔直,显然是身份要比李信高出很多。

看他的轿子,还有这副打扮,估计最少也是国公家的公子。

目前来说,在这永乐坊里,十个人当中最起码有九个人是李信得罪不起的,他也不想得罪这些人,李信对着这个年轻人抱拳,微微弯身:“在下李信,请问……”

这个年轻人呵呵一笑。

“姓姬,家中行四。”

承德天子的四儿子,齐王姬桓!

李信面色微变,再次拱手:“羽林卫李信,见过齐王殿下。”

姬桓摆了摆手,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酒楼,微笑道:“李校尉用不着多礼,闻名已久,不曾得见,方才终于见到了李校尉风采,不知道李校尉肯不肯赏脸,一起喝几杯?”

李信自然是不肯的。

此时朝中诸皇子之中,竞争最激烈的就是四皇子与七皇子两个人,私下里甚至有人说这场夺嫡是“四七之争”,此时李信几乎已经与七皇子绑在了一起,当然不能再去跟这位齐王殿下有什么接触。

否则,在七皇子那边恐怕会失了信任。

不过,这么一个姬家的皇子,当朝超一品的一字亲王,问李信肯不肯赏脸,李信不知道怎么拒绝。

总不能直接说自己不肯吧?

李大校尉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齐王殿下恕罪,下官今日与旁人有约,实在是没有办法,今日无福,下次得空了,一定亲自拜会齐王殿下!”

姬桓面带微笑:“去老七那里?”

李信沉默不语。

这位齐王殿下摆了摆手,呵呵笑道:“罢了,今日就算了,不过李校尉要记着自己说的话,下次到齐王府来见我。”

李信有些无语。

这个家伙,难道听不出这是一句客气话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人命大如天

虽然不知道四皇子姬桓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李信也没有得罪他,客客气气的辞别了这位齐王殿下,来到了魏王府。

因为提前知会过,七皇子姬温一直在府里等着李信,见到了李信之后,这位皇子殿下一边拉着李信的衣袖,一边微笑道“信哥儿怎么这会儿才来?”

李信见左右无人,轻声说道“早上那两个南蜀的麻烦女人,送出京城去了。”

七皇子面色凝重起来“那个南蜀的线人来了?”

“来了。”

李信轻声道“我准备把他带在身边,过几天给他弄个羽林卫的身份。”

姬温皱了皱眉头“带在身边没什么问题,可是让他进羽林卫,万一将来他的身份暴露了,朝廷追究下来,你这个介绍人会被波及到。”

“殿下,这件事我想过了。”

李信开口道“南蜀的这些遗民,每一个人都是有正经身份的,他们只要不去造反,身份就不会暴露,我把他带在身边,他没有机会造反,将来就算南疆生了乱子,他回到南疆去跟着造了反,与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那种即时通讯,更没有四通八达的网络,一个人改换一个名姓到另一个地方之后,只要安生一些,那基本就是两个人了,朝廷一般是追究不到的。

魏王殿下皱眉思索了一番,最后点了点头,开口道“信哥儿心思缜密,做事我是放心的,以后关于南蜀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信哥儿去做,我不过问了。”

他这话看起来是大大方方的放权,实际上是不想跟这件事沾染上关系,因为他这个皇子的身份在,实在是不方便跟那些南蜀余孽有什么接触。

这一点,李信还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不理解也没有什么办法。

正好,这位七皇子不过问这件事,他做事情的时候还能够放开手脚一些,不会被束缚住。

两个人说了一会南蜀的事情,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殿下,那酿酒的东西弄好了么?”

姬温点了点头“早几个月就弄好了,只是你当时在南疆,就放在后院一直就没有动,我带你去看。”

蒸馏酒的原理很简单,因为酒精的沸点只有七十多度,凭借这个沸点的差距,就可以把酒精还有酒里的香味蒸馏出来。

原理简单,设备也不会太复杂,理论上只需要一个加热的设备,一个密封的管道,再有一个冷凝的设备就基本完工了。

至于原料,倒也不用去买,魏王府本身就藏了许多美酒,平时为了交际使用,这位魏王殿下,也不是什么好酒之人,于是就一下子把酒窖里的藏酒,通通搬了出来。

李信是中午到的魏王府,忙活了一下午,大概到申时左右的样子,第一滴蒸馏酒终于从冷凝用的陶罐里滴了下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用竹管做成的管道必须有接口,密封性不是特别好,因此转化效率也就不是很高,大概十斤酒只能蒸出来两斤左右的样子。

对于这种情况,李信早有预料,因此并没有什么可吃惊的地方,那边的魏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物理现象,目不转睛的看着冷凝罐下面的瓷碗。

过了一柱香之后,碗里的酒有了大半碗。

魏王府的藏酒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好酒,经过这么提纯之后,顿时酒香四溢,哪怕是七皇子这个不好酒的人,也咽了咽口水。

李信伸手把那碗成酒端了过来,然后换了另一个陶罐接着,从酒碗里倒了一小杯,递到七皇子手边。

“殿下尝一尝?”

什么事情都得领导先来,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七皇子虽然对李信很是客气,但是李信心里很清楚,在未来一段不短的时间里,这位魏王殿下都会是自己的领导。

姬温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这个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股辛辣的香味,直冲喉头。

七皇子剧烈的咳嗽了一声,叫苦不迭。

这种蒸馏出来的烈酒,最起码也有七十度左右,通常是需要再次勾兑的,姬温喝惯了寻常的低度酒,一口喝完了一杯,自然要受些苦。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才缓和过来,感慨道“好烈的酒!”

李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大概七十度左右的样子。

因为设备简陋,很难弄出高纯度的酒,能有七十度,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李信转头看了一眼脸色已经有些微红的七皇子,轻声笑道“殿下,这酒如何?”

姬温虽然喝了点酒,但是头脑还算清醒,他轻轻摇了摇头“这酒太烈了,时人恐怕一时半会,喝不习惯。”

李信早有成竹在胸,轻声道“这酒是有些烈,不过再勾兑一下就刚刚好了,殿下放心,这东西既然做出来了,我就有办法把他卖出去。”

李信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根据传法的那位老先生的说法,这蒸出来的烈酒用来清洗伤口,可以防止外邪入体!”

所谓外邪入体,其实就是伤口感染,这个时代缺少能够有效消毒的办法,因此古代有很多人,跟别人厮斗一番,回家躺几个月就不治身亡了。

大多数都是死于伤口感染,破伤风。

有了高度酒之后,这个问题就很好解决了。

姬温眼睛一亮“信哥儿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李信低头道“殿下可以先送一些到军中去试用,有效果之后就可以让兵部大规模采购这种烈酒,至于民间的售卖,就交给我来。”

兵部负责武将的升迁调动,以及军中器械配给,像烈酒这种东西,也应该算作军需。

至于民间售卖,那就更简单了,李信上辈子就是干这个的,对于他来说,有了这么一个奇货可居的产品,想要卖出高价,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魏王殿下先是神情振奋,最终皱了皱眉头“不过兵部在四哥手里,他那一关恐怕不太好过。”

李信这才想起来,白天拦着自己的那位四皇子姬桓,身上还有一个兵部尚书的职位!

李大校尉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殿下,只要这东西能救人,不管是谁都挡不住它进入军中。”

“人命大如天!”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刷声望

六部之中,除却礼部吏部两部之外,其他四部是交给四个留京皇子代掌的,但是四个皇子毕竟还年轻,四人当中,年纪最大的大皇子秦王姬喾,现在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年纪最小的七皇子姬温,今年才二十三岁。

这几个皇子,明面上是六部尚书,实际上只是挂个名字,在各部之中学习如何理政,各部实际上是由各部的左侍郎代掌。

也就是说,他们四个只是“名誉尚书”。

就拿四七两个皇子来说,他们虽然是尚书职位,但是每天是不用去“上班”的,七皇子姬温甚至有时间经常往李信家里跑。

也就是说,四皇子姬桓虽然节制兵部,但是却不能决定兵部的所有事情,如果魏王府弄出来的这个烈酒好用,兵部没有道理不来采购,这是那位齐王殿下挡不住的。

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七皇子留李信在府中用饭,李信略做犹豫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本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要稍作避讳的,毕竟李信是在羽林卫里做事,但是看现在的情况,估计是瞒不住了,毕竟就连那位四皇子殿下,都知道了李信要去魏王府。

四皇子既然知道,承德天子没有理由不知道。

其实站队公开站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李信以后不在羽林卫里做事就是了。

魏王府的后院里,摆了一张矮桌,矮桌上摆了几个小菜,一壶清酒。

之所以没有用今天新弄出来的酒,是因为那个酒实在是太烈了,暂时是肯定喝不了的,李信这种喝惯了白酒的人,也受不了那个。

两个人隔桌对坐。

李信端起酒壶,给七皇子倒了杯酒,低声道“殿下,朝堂上的事我没有办法帮你,全靠你自己走通,这烈酒入军中的事,必须要做成!”

七皇子毕竟没有李信这么清楚这烈酒的重要性,他微微皱眉,开口问道“为什么?”

李信沉声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政治资本!”

“这种高纯度酒,至少可以让伤兵死亡率下降一半以上,一旦大晋每一个军中都对这种军需物资产生依赖性,殿下不用做任何事情,就可以在军方产生一定的话语权!”

七皇子正色起来,轻声道“如信哥儿所说,这种烈酒真有如此奇效,那父皇也不会让我们专营下去。”

皇权是具有强烈的排他性的,一旦这种烈酒进入军方,被证实有奇效,承德天子肯定会想办法把这个东西掌握在自己手中,这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李信眯了眯眼睛。

“殿下,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殿下这桩与朝廷的买卖,必须要做成,但是做成之后,却万不能想着挣钱,咱们给朝廷的烈酒,就按本钱,甚至是亏本给他们!”

李信低声道“等这些烈酒被证实确实有用,陛下多半会起心思,到时候殿下不等陛下开口,就主动把这蒸酒的方子献上去!”

魏王殿下心中一震,他转脸看向面前的这个少年人。

李信面色坚定“殿下,没有了那个位置,眼前的诸般利益,都是过眼浮云,现在必须要在陛下面前卖好,将来你坐上了那个位置,不管付出了什么,都还会是你的!”

七皇子低头喝了口酒,缓缓吐了一口气“信哥儿说的,我都能明白,烈酒用不过本钱价给朝廷就是了,没必要亏本给他们吧……”

姬温对着李信苦笑道“倒不是我小气,只是魏王府这几年实在不是很宽裕……”

这位魏王殿下的确不是一个小气的人,这一点从他拉拢李信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不过这个时候,魏王府的确没有多少银钱了,一旦这笔生意做成,就会迎来一笔数量的订单,哪怕一坛酒稍微亏损一点点,加在一起也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李信深深地看了姬温一眼。

“殿下,你也知道,这桩买卖最后是要被陛下接过去的,等他把这个接过去,就会发现咱们给朝廷的价格是亏本在做,到时候陛下就会体会到殿下您这个儿子的忠心与孝心了。”

李信面色肃然“殿下,圣眷这种东西,千金万金也是买不来的,至于这份亏损,我有把握在民间的生意上找补回来。”

“这是关系到那个位置的大事,殿下切不可因为眼前小利,遮挡了眼睛!”

听到这里,姬温才彻底明白了李信的目的是什么。

从一开始,这个少年人就不止是要用这种烈酒挣钱,而是要用这个烈酒,替魏王府谋前程!

姬温站了起来,对着李信微微弯身,面色肃然“信哥儿真乃国士也!”

李信起身还礼,轻声笑道“殿下不用这么客气,如今我为殿下谋,便是为己谋,南疆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在注视着我,若没有殿下,李信到老死,也撼动不了这个庞然大物分毫。”

七皇子郑重道“信哥儿放心,将来如若我得偿所愿,必然让信哥儿也得偿所愿!”

李信抬头看了姬温一眼。

“殿下此言当真?”

魏王殿下面色严肃。

“自然当真。”

李信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这位皇子的秉性,李信现在多少看出来了一些,七皇子姬温,对自己固然有一些赤诚之心在,而且也愿意听从自己的谋划,但是他或多或少是有一些自己的私心的。

人有私心并不奇怪,李信也有自己的私心,就目前来说,这位七皇子的人品,李信还可以接受。

一对良好的君臣,绝不会是什么朋友关系,而且互相利用的关系。

李信微笑道道“我信殿下,既然这样,殿下这边的作坊尽快开起来,等生产出来第一批烈酒之后,我再帮着殿下把这批烈酒卖出去。”

姬温呵呵一笑“这种酒还没有取名字,信哥儿给取个名字?”

李信轻声道“就叫魏王酒吧。”

这种酒迟早是要传入军中的,在这个时候,把他打上七皇子的标签,对魏王府的声望,是一件很有帮助的事情。

七皇子拍了拍大腿,大笑道“好,便叫作魏王酒!”

他畅快大笑“从前我在京城里,只是战战兢兢的想要试着抢一抢,如今有了信哥儿,我倒觉得找到了自己该走的路!”

李信给他倒了杯酒,淡淡的说道“有件事还要跟殿下说一声。”

“何事?”

李信轻声道“今日白天来殿下这里的时候,齐王殿下的轿子拦住了我,说是要我找时间去一趟齐王府,拜会他。”

姬温面色微变。

李信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夜归人

这种问题,最考验一个皇子的心性,如果此时这位七皇子对李信发怒,或者开始起疑心,那么无论如何,李信也是不能再继续跟他合作下去的。

七皇子微微低下头,伸手给李信倒了一杯清酒,轻声道“信哥儿有空去一趟齐王府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李信,微笑道“毕竟咱们以后的最大的对手,就是我这位四哥了,信哥儿多了解他一些,咱们以后也就多一点把握。”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完美的标准答案了。

这种答案,没有一定的情商是绝对回答不出来的。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我还以为殿下会有些介怀此事,殿下既然不介意,我就放心了。”

七皇子心中微动。

就目前来说,李信已经成为了魏王府不可或缺的臂助,他在登基之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李信这个帮手的。

从前李信只有魏王府这么一个原则,七皇子倒不怎么担心,现在看来,那位四皇子姬桓也注意到了李信这个人,这样一来,七皇子就必须要在李信身上加注了。

他要留住李信才成。

这位魏王殿下眯了眯眼睛,轻声笑道“没有记错的话,信哥儿今年是一十六岁?”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七皇子,放下了手中夹菜的筷子,轻声道“我是承德二年生人,按虚岁算,今年该是十七岁了。”

这个时代,一般都是按虚岁算年纪,从前李信是按照自己上辈子的习惯,所以才自称十六岁,细算得话,他今年该是十七岁才是。

姬温轻笑道“十七岁也该是娶妻生子的时候了,我那个妹子你也很熟了,她比你小一岁,过几天我上书父皇,让父皇把她许给你怎么样?”

现在,李信已经衣食无忧,又在羽林卫里做了官,短时间之内,七皇子姬温能拿的出手的东西,除了将来的承诺,也就只剩这么个妹子了。

将来的承诺虚无缥缈,但是那位九公主可是实打实的,魏王殿下也知道自己那个妹子对李信有意思,这个顺水人情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李信成为他的亲妹夫,那么就再也下不了魏王府的战车了。

李信低下头,轻声道“殿下,这件事……不着急。”

姬温呵呵一笑“怎么,信哥儿看不上我那个妹子?”

李信微微摇头。

“清河公主钟灵毓秀,又是金枝玉叶,旁人看一眼也是不敢看的,李信哪里有挑三拣四的念头,只是李信现在身份太过低微,陛下多半不会允准,就算允准了,将来……也不太好看。”

假如李信现在娶了那位九公主姬灵秀,那就成了姬家的驸马,当他以驸马的身份做事的时候,那么无论做成什么事情,都会被打上裙带关系的标签。

其实李信还是有些喜欢那个贪吃的小公主的,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他的“个子”还太矮了,等将来他的身份地位与清河公主差不多高,甚至更高一些的时候,再来谈这件事才更为合适。

他今年十六岁,那位清河公主按周岁算才十五岁,可以说还是两个孩子,这个年纪谈婚论嫁,太早了。

七皇子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大概能明白信哥儿的意思,你放心,小九的婚事如果父皇母妃提起,我会尽量压下来。”

七皇子是九公主姬灵秀的胞兄,而且在朝在野都颇有权势,九公主假若要婚配,必然是要经过七皇子首肯的。

不过,天家婚事也不可能压的太久,以姬灵秀的年纪,最多三年就必须要成婚了。

想到这里,魏王殿下看了李信一眼。

三年……不知道你我三年之后,会走到哪一个地步。

两个人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商量今后的行动,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李信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对着姬温拱手道“殿下,今日就到这里,我就先回去了。”

魏王殿下的站起来挽留李信,呵呵笑道“信哥儿,这都夜半了,你便留下来住上一晚,我让下人给你安排客房,明日早上再走就是了。”

李信上辈子是酒场霸主,但是这辈子的身体毕竟没有经过酒精的锻炼,现在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殿下,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子在等着,我不回去,她多半是不肯睡觉的。”

七皇子百般挽留,李信还是坚持要回家,无奈之下,姬温只能派了个马车,送李信回大通坊。

临上马车之前,李信的酒已经醒了一些,他对着姬温弯身拱手道“殿下,民间售酒,我可以从得意楼起手,多半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这酒能不能进入军中,我无从插手,全靠殿下在朝堂斡旋,这是咱们近一段时间,最为重要的事情,殿下务必尽力才是。”

魏王殿下点了点头,沉声道“信哥儿放心,我理会得其中利害,必然尽力做成这件事,如果实在不行,我就直接去面见父皇,把这东西献给他老人家。”

直接献给皇帝,虽然再效果上略有不如之前李信定下来的计策,但是也是个备用的法子,李信点了点头,走上了魏王府的马车。

“殿下,这几天我就不出来走动了,等这酒蒸出了几十坛之后,殿下记得让人来公主府知会我一声。”

蒸酒这种东西,自然是不可能在魏王府里做,需要另外找个作坊,而且还要用自己人,最重要的是还要做保密工作。

这些都是很细碎的麻烦事,不过这些事情不用李信操心,他只要拿个主意,然后甩手交给魏王府去做,这位魏王殿下就会把所有的琐碎事做的漂漂亮亮。

这也是李信暂时依附魏王府的原因。

假如这是他自己在做蒸酒,估计刚做出来没多久,就该有人找上门来抢东西了。

姬温轻声道“信哥儿放心。”

紫色的马车缓缓离开永乐坊,朝着城南的大通坊开去。

尽管宵禁,巡城的京兆府却不敢拦魏王府的马车,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马车顺利到达大通坊,李信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抬头就看见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还依稀亮着灯光。

钟小小是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丫头,从卖炭翁去了之后,她一个人是不敢熄灯的,而且也不太敢睡。

只有李信或者崔九娘,在她附近的时候,这个丫头才能安心入眠。

李信摇了摇头,从袖子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小儿女心思

把钟小小哄睡了之后,李信也洗漱了一下,进入了梦乡,这一天他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都没有注意过,现在也有些乏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换上了羽林卫的常服,准备去清河公主府报道,毕竟他回京城也有三四天时间了,这几天一直在翘班,都没有去过清河公主府,也是时候回去上班了。

钟小小被他留在了家里,这丫头性子比较孤僻,跟同龄人玩不到一块去,所以李信每天出门都是把她锁在家或者送到得意楼那里去,不过得意楼这几天应该要忙着帮魏王府收购市面上的酒水,估计没有空照顾小丫头,所以李信就把她留在了家里。

清河公主府距离李信家并不是很远,也就一柱香左右的时间,李信就来到了这座公主府门口。

门口守门的是两个黑衣黑甲的羽林卫。

这两个羽林卫见到李信之后,都是弯身抱拳“见过李校尉。”

李信看了他们一眼,轻声道“大热天的,不必覆甲了,跟朱恪说一下,以后夏天轮值的时候,穿常服就好。”

羽林卫的主色调是黑色,本来就很招热,他们还穿着一层黑甲,这才大早上,额头上就尽是汗水,等到中午的时候,多半回昏厥过去。

这个羽林卫对着李信感激一笑,低头道“多谢李校尉!”

带手下,最重要的是要恩威并施,清河公主府这两百个羽林卫,虽然是李信的手下,但是那位哨官朱恪带他们的时间更长,李信未必比朱恪更有影响力,但是现在李信只是短短一句话,就让这些将士对他心生感激。

毕竟这两百个人,除却哨官队正之外,其余人都是要轮值的,李信短短一句话,就让这些人不知道少吃了多少苦,他们都要对李信感恩戴德。

这都是李信上辈子做小领导的时候琢磨出来的小手腕,看起来很不起眼,但是很有用。

走进了公主府后院之后,李信皱了皱眉头。

他们这一个校尉营,一共两百人,按昼夜两班轮替,扣掉轮休的人,每天在公主府值守的最少也有十人才对,这十人分布或者在公主府的各个要害位置,或者在公主府内巡逻,但是李信一路走进来,却发现少了很多。

李大校尉随手拉过一个羽林卫,开口问道“怎么少了一些人,都去哪了?”

这个羽林卫也是个少年人,看起来跟李信差不多大小,他对着李信拱手道“李校尉,有不少兄弟都被公主殿下叫过去了,卑职也不知道他们做什么去了。”

李信负手在后,朝着九公主住的那个院子走过去,走进去之后,这才发现这里最起码有一二十个黑衣羽林卫,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两根竹筷,正在陶罐里搅拌什么。

李信额头上冒出几条黑线。

这个姬灵秀,真的是吃货中的极品,那天自己把弄奶油的办法写给了她,她居然喊了这么多羽林卫来给她调奶油!

李大校尉黑着脸,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聚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从某种意义来说,李信才是这些羽林卫的直属上官,不过清河公主毕竟更权重一些,这些人抬头看了李信一眼,苦笑道“李校尉,公主殿下……”

“你们且去吧,公主殿下怪罪也由我来担着。”

这话一出,这些羽林卫顿时做鸟兽散。

拌这个东西,属实不是什么好活,他们早就手臂酸痛了,现在李信来了,刚好搭救了他们。

李信走到清河公主的房间面前,朗声道“羽林卫李信,求见公主殿下。”

房门被缓缓推开,九公主从里面探出脑袋,她嘴巴上还有一些奶油残留,伸头左右看了看之后,皱了皱眉头“你把他们都弄走啦?”

李信脸色一黑“他们是羽林卫,是天子亲军,在公主府是卫护殿下安全,可不是给殿下弄吃食的。”

姬灵秀只露了一个脑袋,对着李信招了招手。

“外面热,你进来说话。”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这间偏厅。

房间里摆了不少冰块,满是凉意,夏天的暑气在这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姬灵秀之所以只探出头,就是为了怕房间里的凉气“跑了”出去。

房间里只有她还有侍女翠儿两个人,两个人年纪相仿,都是十五六岁左右,可以说是从小长大,此时两个少女每个人都抱着一个大碗,吃的不亦乐乎。

李信有些无语了。

他开始有点后悔弄出这个东西了。

冰淇淋不愧是少女杀手啊。

“公主殿下,这东西吃多了真不好……”

姬灵秀放下手里的瓷碗,瞥了李信一眼“有什么不好的,冰冰凉凉的,可好吃了。”

她轻哼道“可是那些人弄的没你弄得好吃。”

“而且你还把他们给弄走了!”

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就两个人,随便弄一些也够吃了,干什么要这么多人过来?这座公主府,比起普通的公主府大了许多,本来人手就不够,你还一下子喊来这么多人。”

这座清河公主府,是七皇子姬温监造的,论地方比起寻常的公主府大了三四倍有余,大概比后世的一个大型小区还要大上不少,这么大的地方,十个人的确是不太够的。

姬灵秀嘿嘿一笑“因为我要多弄一些,然后明天进宫,送一些给父皇还有母妃,好让他们开心开心。”

李信有些意外的看了这位九公主一眼。

本来以为她只会吃和胡闹,没有想到还会讨好人。

在帝制时代,讨好别人可能有些不太正经,但是讨好皇帝,就是再正经不过的正经事了。

说到这里,九公主轻哼道“翠儿刚把他们喊来没多久,就被你全部喊走了,那你自己就留下来,把这些东西全弄好了!”

姬灵秀今年十六岁了,按道理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她花费心思,只是想多讨好一下承德皇帝,好让自己的婚事能够顺利一些。

想到这里,姬灵秀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心中有些委屈。

房间外面,足足有二十多个陶罐,李信一个人,肯定是没有办法弄完的。

李大校尉摇了摇头,从一旁的水果盘里取出了几枚梨子,然后掰开,找个瓷碗挤了半碗汁水进去,又放了几块冰块,最后在上面放了一些九公主早先弄好的奶油。

一份梨汁冰淇淋完成了!

弄完之后,李信对着九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好了,这个就补偿给你了,吃完这个之后,今天不许再吃了,大早上就吃这个,像什么话?”

“至于献给陛下的事,你府上不是还有不少侍女吗,女孩子心细,让她们来弄就是,用羽林卫的人,太不像话了。”

姬灵秀捧着李信制作的梨汁冰淇淋,顿时眉开眼笑。



第一百五十五章 彩头

第二天,这位清河公主和侍女翠儿都闹了肚子。

两个人都被折腾的苦不堪言,脸色都成了雪白色,李信不得不帮忙熬了一副药,给这位公主殿下端了过去。

小公主双手捧着药碗,气呼呼的看了李信一眼:“都是你,弄出这个东西害人!”

李信白了她一眼。

“与你说过不知道多少次,这东西不能多吃,你昨天在公主府里吃了一天,不闹肚子才怪。”

九公主气的咬牙切齿。

“这东西,不能献给父皇了…”

李信愣了愣,随即想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尽管这东西,少吃一点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是皇帝是万金之躯,万一献上去把皇帝也弄的拉肚子,或者出了什么问题,不管是李信还是九公主本人,都是吃罪不起的。

这涉及到一个概率问题。

面对天子的时候,就算有万分之一出事的机会,也是不能做的。

李信看了姬灵秀一眼,心中对她略微有所改观。

这个丫头,除了好吃之外,多少还是有些头脑的。

“的确是不能送了。”

九公主捂着肚子,坐在李信对面,凶巴巴的说道:“再过五六天,就是父皇四十五岁的圣兽了,你要帮我准备个讨喜的物事送给父皇才成!”

李信眨了眨眼睛:“陛下马上圣寿了?”

帝制国家,皇帝的生辰是一年之中除了年节之外,最重要的节日,在这一天朝廷上下也是要休沐一天,文武百官并皇族宗室都要给皇帝贺寿,贺礼。

姬灵秀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

按理说这种事情,大晋朝的人都应该知道,李信的那个倒霉前身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李信只是选择性的继承了他的记忆,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就被抛在脑后。

李信眯了眯眼睛,低头道:“从前住在山里头,不知道这些东西。”

“那你记住了,父皇是六月初七生辰。”

李信缓缓点头。

现在他才明白,七皇子为什么说要把蒸馏酒直接献给承德天子,赶上天子圣寿,如果把这个东西送上去,的确可以碾压全场。

现在是刚进六月,算一算时间大概还有六天,加上还要花心思准备贺礼,时间已经有些紧急了。

李信轻声道:“殿下放心,这凉食肯定是不能送了,我这几天帮你留意留意,尽量帮你给陛下选一个新奇的贺礼。”

九公主心中欣喜,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好。”

在这个时候,李大校尉很不合时宜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姬灵秀皱了皱眉头:“干什么?”

“给钱啊。”

李信理白了她一眼,理所应当的说道:“殿下,我一个月才六石粮米的俸禄,你不会想让我花钱给你置办贺礼吧?”

姬灵秀顿时脸色通红,她用手捂着肚子,咬牙道:“你都把本公主害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敢伸手要钱!”

李信哈哈一笑,转身离开了公主府的后院。

“好了,殿下记得按时吃药,我去替殿下准备贺礼去了。”

他并不缺钱,先前从平南侯府讹的两千贯钱现在还剩下大半,而且如果实在不够用,他在得意楼还有一成股份,可以从得意楼里支取,跟九公主要钱,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房间里的姬灵秀捂着肚子,咬牙道:“翠儿,咱们府上还有多少钱?”

侍女翠儿同样捂着肚子,叫苦道:“公主,奴婢肚子疼…哪里知道这些…”

………………

两三天以后,魏王府的人终于来清河公主府给李信打了个招呼。

这几天时间里,魏王府那边已经蒸出来了二三十坛酒,按原定的计划,李信已经可以开始行动了。

李信点了点头,给九公主打了个招呼之后,离开了公主府。

这就是做小领导的好处了。

以李信现在校尉的官职,如果还在羽林卫大营做事,那根本就不起眼,每天该干什么还要干什么,甚至出羽林卫大营都要向上官告假,但是现在,李信是整个清河公主府,地位最高的羽林卫,他什么时候想走,就什么时候可以走。

掌握点卯权力的李信,甚至可以不用去上班,就可以正常领月俸。

出了公主府之后,李信并没有去魏王府方向,而是跟那个送信的人说了几句话,转身朝着秦淮河畔走去。

秦淮河畔,十里胭脂。

十里胭脂河的最上游,就是生意做的最大最好的得意楼了,李信对于得意楼已经很是熟悉,他从得意楼的后院走进去,很容易就见到了崔九娘。

九娘本来正在清点得意楼的项目,见李信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亲自给李信倒了杯茶。

“李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李信微笑道:“前几天与王爷商量了一些事情,需要崔姐姐配合一番。”

得意楼本就是魏王府的产业,因此对于得意楼来说,所有事关魏王府的事情,都是天大的事,崔九娘低声道:“李公子请说。”

李信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过会儿就会有人送酒过来,从明天开始,姐姐就把这酒摆在得意楼里,并且张贴出告示,告示上就写,不管京城还是外地,也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有人喝完这三万酒不醉,就赏银一千贯!”

崔九娘抬头看了李信一眼,轻声细气的说道:“虽然不太明白李公子要做什么,但是在得意楼里,一千贯的彩头,不是特别有吸引力……”

不得不说,是贫穷限制了李信的想象力。

上一次平南侯府赔偿了他两千贯,他到现在也才花了其中一部分,所以就把一千贯当成了一笔巨款,虽然一千贯也的确是个不小的数目,但是这只是对于老百姓来说的。

秦淮河,是整个京城里消费最高的地方,而得意楼,是秦淮河畔消费最高的地方,来到得意楼里的达官贵人,一晚上虽然未必能花一千贯,但是要他们为了区区一千贯,就下场赌斗,这些人是拉不下这个脸的。

李信面色平静,抬头看向崔九娘。

“那崔姐姐就再找一个得意楼里不曾出阁的清倌人,作为这场赌斗的彩头。”

崔九娘诧异的看了李信一眼,轻声笑道:“李公子这酒,很厉害?”

废话,刚蒸馏出来不曾勾兑过的酒,足足有六七十度!这种度数的酒在后世都算得上是大杀器,在这个时代能一口气喝三碗的人,估计还没有出世!

李信呵呵一笑道:“姐姐放心,小弟绝不会让姐姐亏钱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命如浮草

在水酒度数不高的时代,经常会出现那种千杯不醉的牛人,青楼楚馆之中,就会有许多好酒之人经常赌斗。

得意楼,是京城里最大的一间青楼,根据崔九娘的情报,经常来得意楼的三品官就要超过十个。

这样就导致了,得意楼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广告平台,只要在得意楼里弄出这么个东西,用不了几天,这种烈酒就会被广而告之,传到整个京城。

京城是天下龙首,京城的消息最多一年半载,就能够通传天下了。

第二天晚上,得意楼如李信所说,贴出了一张大大的告示。

告示是崔九娘亲自写的,字迹清逸。

“东家偶得佳酿数坛,以为古往今来至醇至烈之酒,寻常人饮之立醉,东家乃好酒之人,不忍独享,特此分与大家,凡在小楼饮此酒三碗,一柱香不醉者,与钱千贯,另准与采衣姑娘共度良宵。”

告示旁边有一个高台,上面摆了三个瓷碗,里面已经倒满了酒。

得意楼每一年都是要捧出几个清倌人逊位头牌的,这些头牌个个才貌双绝,虽然不卖身,但是挣得钱比那些卖身的还要高了不知道多少,等红火个三四年之后,这些头牌才真正开始接触客人,或者留在楼里做生意,或者外嫁出去给人做妾。

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得意楼的时候,崔九娘也是这批人当中的一员,只不过她是以清倌人的身份,做了七皇子的外宅。

这位采衣姑娘,就是得意楼这两年最红的清倌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京城里不少贵人出上万贯钱买她,崔九娘都没有点头答应。

现在,只要喝三碗酒就能够一亲芳泽?

得意楼里沸腾了。

不少人争着抢着,不顾自己身份,朝着那座高台涌去,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站在高台上,声音洪亮:“各位客人,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一个矮胖的中年人,第一个走上高台。

工部员外郎陈釜。

这位员外郎也是酒场豪客,数十年来很少喝醉,走上高台之后,哈哈一笑,端起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他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李信为了防止喝死人,多少勾兑了一些水进去,不过尽管如此,这三碗酒还是有六十度左右的度数,一大碗酒最少有半斤左右,在这个喝惯了淡酒的年代,最起码需要十几二十年的适应时间,这个时代的人才能够应付得了这种烈酒。

这位员外郎英勇的倒下了。

又一位御史台的大人,登上了高台。

这些官员都是穿着普通的衣裳,寻常人认不得他们,但是站在三楼观望的崔九娘,对他们的身份都是清清楚楚,崔九娘双手放在自己的长袖里,对着自己身边的一个少年人轻声笑道:“李公子这酒果真厉害,这位员外郎,常来得意楼好几年了,我还没有见过他喝醉呢。”

李信眯了眯眼睛,轻声笑道:“总不能让崔姐姐亏了不是?”

九娘一边朝楼下观望,一边轻声道:“李公子,这酒叫什么名字?”

“在朝廷上应该是叫做魏王酒,不过民间就不要这么喊了,免得大家说魏王殿下浪费粮食。”

酿酒,的确是个浪费粮食的产业,大晋武皇帝在位的时候,山河满目疮痍,都是禁止民间酿酒的,一直到承德五年,也就是十三年前,大晋元气的恢复得差不多了,承德天子才下令放开禁酒令。

李信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这酒可以用火点着,不如就叫做祝融罢。”

取名字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毕竟这蒸酒的法子不可能长时间保密,将来总有蒸馏酒烂大街的时候,想要以后也能挣钱,就必须要趁现在,把这种酒做成“名牌”。

于是,祝融酒就这么诞生了。

崔九娘点头道:“好,这名字我记下来了。”

李信轻声道:“这几天时间,得意楼的这个告示不要揭下来,弄个几天,名气就该打出去了。”

说到这里,李信的面色严肃了起来,沉声道:“崔姐姐记住了,这几天无论是谁开口要买这种酒,姐姐都一口回绝说没有,等过十天半个月之后,再放出消息,说有十坛祝融酒售卖。”

等到再卖酒的时候,度数就不可能像今天这么高了,最多弄成三四十度的样子,不然一时半会,就算有人愿意买,也是没有人喜欢喝的。

这种卖酒的法子是李信跟后世某个雷姓员外学的招数,招数虽然有些不太光明,但是不得不承认,是非常好用的。

雷大官人发迹前期,这种营销方式出了很大力气。

崔九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定价多少?”

李信咧嘴笑了笑:“总共就十坛酒,定什么价,让他们竞价去。”

崔九娘转头看了一眼李信,轻轻叹了一口气:“李公子若是来做生意,定然是京城里第一号……大奸商……”

李信哈哈一笑:“无商不奸,这些贵人们富得流油,宰他们一刀也是替社会做贡献了。”

说到这里,李信对崔九娘报了抱拳:“姐姐,小弟在公主府还有事处理,这就先回去了,这边就由姐姐先照看着,有什么事随时让人联系我。”

崔九娘莞尔一笑:“以前卖碳的小郎君,现在成了大忙人了。”

她这一句话刚说出口,就自知失言,立刻掩住了自己的嘴巴。

很多人发迹之后,都会把从前穷困的自己视为污点,不愿意让别人提起。

李信笑容不减:“卖这个东西,与当初卖碳也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买家不同而已。”

李信对九娘拱了拱手,离开了得意楼。

崔九娘望着李信远去的背影,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好在李信性格好,这要是换作一个小心眼之人,说不定就记恨上了。

九娘正在思索李信的事情,侍女萍儿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对着崔九娘急声道:“九娘,不好了,采衣姑娘在房间里闹脾气呢,连那张琴都摔了……”

九娘收束心神,淡淡的看了萍儿一眼:“她闹什么?”

萍儿低着头,有些支支吾吾:“就……就是因为您,把她当成了赏物,所以生了气,正在吵闹呢…您快去看看吧……”

九娘淡淡的看了萍儿一眼:“我没空搭理她,她爱闹就让她去闹,你去告诉她,她要是过不下去了,就现在一头撞死。”

“死了,我再找别人替她。”

九娘漠然转身,不再搭理萍儿。

青楼女子命如浮草,哪里由得你挣扎?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另一对父子

青楼女子,投身青楼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是身不由已了,毕竟这个时代虽然不禁止这些东西,但是却有贱籍两个字,只这两个字,就能把一个女子,乃至于她的后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好在这位采衣姑娘的运气很不错,祝融酒摆在得意楼整整三天,没有一个人可以喝三碗不醉,全都倒在了这热烈如火的祝融酒之下。

有一位工部的大人还喝伤了身子,被家里人抬回家修养去了。

祝融酒的名声,一下子就从得意楼传遍了整个京城。

毕竟这第一批祝融酒,本就是魏王府所藏的美酒蒸出来的,成酒可以说是香醇无比,不仅仅是酒烈而已,那位喝伤了的工部大人,回到了家之后,还心心念念要外喝几口这种美酒。

不过不管什么人,什么官职,与崔九娘求购这种烈酒的时候,崔九娘都是一口回绝,称暂时只有这么多,口风咬得很紧。

民间的市场,被李信从得意楼作为跳板,轻而易举的撬开了。

而另一边的七皇子,却没有这么顺利,他这几天去了好几趟兵部,兵部的两个侍郎都见了好几次,甚至就连那个平时跟他不对付的四哥,七皇子也放下脸面去见了几次,但是这件事始终谈不下来。

因为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是消毒。

这个消毒的概念,还是李信说给七皇子听得,没有事实佐证,他跟别人也说不太清楚。

这一天,姬温再次在兵部衙门碰了个软钉子,这位魏王殿下走出兵部衙门的时候,脸色难看,弯身走进了自己的轿子,咬牙道:“去宫里!”

六部衙门本就在皇城之中,皇城有内外之分,内城才是整整的禁宫,魏王府紫色的轿子,在禁宫门口停了下来,这位魏王殿下走下轿子,步行走到宫门口。

“魏王姬温,求见圣天子。”

小太监很快把他的话报进了宫里,长乐宫中的大太监陈矩收到了消息,走到正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承德天子面前,躬身道:“陛下,魏王殿下在宫门口,求着见您呢……”

承德天子睁开了眼镜,瞥了陈矩一眼:“正巧,朕也有事要问一问老七,你带他去偏殿等朕。”

“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长乐宫的偏殿里,父子两个人终于见面,七皇子姬温跪在地上,恭敬叩首。

“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罢。”

承德天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有些慵懒的说道:“大热天的,看你也一头都是汗,有什么事坐下来说吧。”

“谢过父皇。”

姬温在承德天子面前,要拘谨了不少,他只坐了半个屁股,低头道:“儿臣此来,是有一件事要麻烦父皇。”

承德天子眯着眼睛笑道:“朕就知道,你们这几个小子,没有事情是不会想着进宫来看一看朕这个老父的。”

七皇子连忙低头:“父皇国事繁杂,儿子们只是不忍叨扰父皇而已……”

“说罢,什么事。”

姬温低着头,犹豫了一番,最终开口道:“是这样,儿臣最近弄出了一种烈酒。”

承德天子皱了皱眉头,不过没有打断七皇子,而是静静的等着他说完。

魏王殿下低着头,恭声道:“本来酿酒有糟蹋粮食之嫌,儿臣一向也是不太喜欢饮酒的,但是偶然发现,这种烈酒用来清洗伤口,可以祛避外邪,儿臣就想着,能不能在大晋各个军中,都备一些这种烈酒,这样哪怕我大晋将士受了些伤,也不至于外邪入体而死。”

所谓外邪入体,就是病毒感染,在这个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年代,受伤全靠自己身子骨硬抗,往往身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就会死于破伤风!

甚至普通的炎症就可以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承德天子终于正色起来,他看向自己这个儿子,开口道:“这话,是谁与你说的?”

魏王殿下额头冒汗,低头道:“是与儿臣酒方之人说的,他说此种烈酒,用得好了可以救活无数人的性命,儿臣也不太相信,不过这种大事,总需要试一试,因此儿臣这几天跑了几趟兵部,想让兵部送一些烈酒到某个军中试验一番,结果都被兵部以军中不得饮酒驳回了!”

说到这里,七皇子咬牙切齿:“兵部左侍郎谢隽,右侍郎陈仲二人,欺儿臣太甚,儿臣去了兵部整整三日,他们至今没有给过儿臣一个回复,儿臣没了办法,只能进宫来见父皇,要一个公道!”

承德天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七儿子,沉声道:“确定有效么?”

“有与没有,父皇随便找一个军队一试便知,这种事如果有效,就是大晋将士天大的福音,是父皇给他们的恩德!”

说到这里,七皇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无效,儿臣愿意担下这份罪责!”

这种主动背锅的态度,是所有领导都喜欢的。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最终开口道:“你也是为了大晋着想,倒不好否了你,等会朕给兵部写个条子,让他们尽力配合你就是了。”

七皇子心中大喜,低头道:“多谢父皇!”

承德天子并没有移开目光,他淡然说道:“这个酿酒的行当,你现在在做?”

姬温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儿臣的家人们已经弄了个小作坊,若这酒被证实有效,儿臣愿意替父皇分忧,替我大晋将士制药酒!”

这东西,如果真能消毒,那就的的确确是药酒了。

承德天子眯着眼睛,淡然道:“这东西如果真有用,这个行当倒是可以交给你去做,但是这个酿酒的法子,你须得写一份下来,交到朕这里来。”

七皇子连连点头:“父皇放心,今天回府儿臣就把这制酒的流程写下来,送进宫里。”

见七皇子还算“懂事”,承德天子满意的点点头。

这位天子坐在偏殿的主位上,打量了一眼七皇子,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老七最近,跟那个李信走得很近?”

七皇子心里一震,最终低头道:“儿臣与李信,是因缘巧合下认识的,只不过颇为投机,所以这段时间有些来往。”

天子既然问起,那么瞒肯定是瞒不住的,还不如直说出来,说不定还不会获罪。

皇帝陛下呵呵笑道:“你不用紧张,朕又没有说你什么。”

这位承德天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语气平静。

“老七,你……对南疆怎么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李家没有忠臣!

魏王殿下心中一凛。

南疆问题,是目前来说大晋最敏感的问题,没有之一,在这之前,这件事从来没有被放到台面上说起过,大家或许心知肚明,但是都是闭口不言的。

就连承德天子本人,在这之前也没有跟任何皇子提过这件事。

但是现在,他居然直言不讳的问出来了。

七皇子沉吟了许久,最终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恭声道:“父皇,儿臣以为,南疆之事务必谨慎,稍有差错,就会导致我大晋为之重创,届时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可能会借机发难。”

三十年前,大晋一统天下的时候,天下了不止晋蜀两国,而是整整有五个国家,大晋只是定都金陵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

当年平南侯李知节领平南军荡平南蜀,陈国公叶晟领定北军平定北周,剩下两个小国不战而降,天下这才一统。

要知道,当时的北周才是天下最大的国家,若不是北周国主昏庸无能,大晋一统天下的机会并不大,到如今,北地虽然没有南疆叛乱丛生,但是也还是有一些当年北周遗民的势力在,陈国公叶晟的儿子叶鸣,至今还在北地领兵。

只不过北地与南疆不同,陈国公府叶家,并没有像李家那样拥兵自重,叶晟平定北周之后,就乖乖的回了京城交割了兵权,此后三十年都不再沾染兵事。

值得一提的是,陈国公府的老公爷叶晟,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是至今也还健在,只是不再担任军职,每日在陈国公府里养花种草。

羽林卫的中郎将叶璘,就是叶晟的小儿子,李信在魏王府上认识的那个小公爷叶茂,则是他的长孙。

李信刚进京城的时候,那个骑马撞了李信的叶姓“女公子”,是他的孙女。

这位叶公爷,是与平南侯李知节和大晋武皇帝同辈的人物,也是目前大晋军方之中,唯一一个可以压过李慎一头的老前辈,是正儿八经的国之柱石。

七皇子所说的别有用心之人,就是指那些北周遗民,如果大晋与李家拼了一个你死我活,北地说不定也会生出动乱,以大晋现在的国力,或许能够扛下来,但是这件事过后,大晋最起码需要两代皇帝休养生息,才能够恢复承德朝风景。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呵呵笑道:“南疆并不跟朝廷姓,这一点你心里也清楚,这是任谁也不能容忍的事情,怎么你能够忍得下来?”

这是问到国策上了,也很可能关系到将来继承人的人选,魏王殿下额头见汗,最终狠狠咬牙。

“忍不得也要忍!”

七皇子沉声道:“若等不到机会贸然行动,很有可能就是社稷倾覆的下场,儿臣以为,这件事必须待时而动,如果强行硬来,就算一时得逞,也会后患无穷!”

大晋从武皇帝到承德皇帝,两代天子忍了南疆三十年了,既然父祖都已经给出了答案,姬温自然不会昂着脖子当愣头青。

承德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的确不好动南疆。”

这位皇帝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负手在后,幽幽的说道:“只是这机会并不是等出来的,如果硬等下去,就只能等李慎的那个傻儿子李淳上位,才可能寻到机会,可是李慎那厮的身体很是不错,朕多半是活不过他的。”

承德天子与李慎从小玩到大,年轻的时候互相开玩笑开的习惯了,长大之后李慎已经不敢在天子面前放肆,但是承德天子仍旧“这厮这厮”的称呼李慎。

姬温立刻低头道:“父皇圣寿无疆!”

承德天子冷笑一声:“朕要真的圣寿无疆,你们这几个讨债鬼,还不把朕给活吃了?”

姬温被吓得跪倒在地上,叩首道:“儿臣不敢!”

“好了,起来说话,又没有外人。”

承德天子坐回了软榻上,眯着眼睛说道:“你说的不错,南疆的事情必须要等机会,朕与先帝已经等了三十多年了,可是李家两代人都是滴水不漏,朕一直没有等到机会,现在咱们要主动找机会了。”

七皇子心中凛然,低头道:“父皇的意思是……李信?”

承德天子点了点头:“李信这个人,你怎么看?”

七皇子仍旧低着头,回答道:“李信这个人很聪明,而且很有手段,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他与他爹很像。”

承德天子面色平静:“心思一样缜密,做人做事做事都是滴水不漏,只不过李信还年轻,远远没有他爹李慎那么老道。”

承德天子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炯炯:“他跟了你,是不是?”

七皇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点头道:“算是与儿臣交好,只不过没有同意做魏王府的家臣。”

“这就是他的野心。”

承德天子沉声道:“李信这个人可用,朕越来越觉得,他就是朕破局南疆的关键,你要好生用他。”

说到这里,这位皇帝陛下转头看向七皇子,淡然一笑:“老七,你与李信若是替朕解决了南疆的问题,将来朕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这一句话,如同春雷炸响!

从前,可望而不可及的皇位,只能作为四下无人里呓语的皇位,第一次这么真切的出现在七皇子面前。

他双膝跪地,声音都在颤抖:“父……父皇,儿臣定然不负父皇期望!”

承德天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皱眉道:“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模样,这件事也不用报太大期望,李慎这个人很厉害,朕都拿他没什么办法,你们两个小家伙,希望不大。”

“你也不用想太多,这件事就算做不成,朕也不会怪你。”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七皇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件事要提醒你,如果这件事侥幸做成了,做成之后,你手里要握住李信的小辫子才成,不要像先帝那样,让李知节走脱了。”

承德天子面色平静,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话:“如果握不住,就趁早杀了,李信这个人,以后不会逊色于他的父祖,他们李家三代人,就没有出过忠臣,李信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忠臣。”

七皇子跪在地上,恭敬叩首。

“多谢父皇教诲。”

“儿子……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送礼

拿到了天子的条子,魏王殿下在兵部做事,自然抄的畅通无阻,两位兵部的侍郎痛快点头,答应先给北地边军采买烈酒,一切事情谈妥之后,两个侍郎恭恭敬敬的把魏王殿下送出了兵部衙门。

魏王殿下离开之后,兵部左侍郎谢隽还有右侍郎陈仲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奈。

他们两个是兵部的官员,偏偏那位齐王殿下又被封到了兵部做尚书,也就是说不管这两个人愿不愿意,他们身上多多少少会被打上齐王一党的标签,现在这位七皇子拿到了陛下的条子,让他们心里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忧虑。

两位侍郎转身回了兵部的大堂,此时从大堂后面走出一个个子不是很高的年轻人,年轻人坐在兵部大堂的主位上,正在慢慢品茶。

左侍郎谢隽微微弯身,拱手道“殿下,七皇子走了。”

齐王姬桓伸出手,轻声道“把他带来的条子给孤看一看。”

谢隽低头,从衣袖里取出那张来自长乐宫的条子,递在四皇子手里,四皇子摊开看了看,只见上面只写着寥寥几个字。

“魏王与国出力,兵部不要为难。”

这几个字,是承德天子亲笔所写,笔力苍劲,朝中重臣多半认得字迹,谢隽陈仲作为三品侍郎,自然不会不认得。

四皇子缓缓合上条子,递回谢隽手里,淡然道“老七弄出的那个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连父皇也替他说话?”

齐王殿下微微皱眉“真有他说的那般神异?”

谢侍郎低头道“殿下,这东西还没有发散到军中,一时半会咱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不过七皇子既然敢惊动陛下,那么这件事恐怕不会是假的,否则一个欺君之罪,七皇子便吃罪不起了。”

姬桓眯了眯眼睛。

“欺君之罪……”

他喃喃念叨了几遍之后,抬头看向谢隽,语气幽幽“老七的酒,是要送到北边去?”

“是……准备送到叶鸣将军那里去。”

谢侍郎脸色都白了,颤声道“殿下不可做傻事啊,这件事陛下已经盯着了,万不敢做什么手脚,要是惹恼了陛下,咱们整个兵部都要跟着倒霉……”

姬桓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些烈酒是咱们兵部护送?”

右侍郎陈仲点头道“军需补给,一向是咱们的人护送。”

齐王殿下面色平静“能调包么?”

陈仲脸色也有些发白,他低头道“殿下,做是能做的,不过风险太大了,七皇子弄出来的这个东西,如果真有用那么总有一天是瞒不住的,要是偏偏是兵部护送的出了问题,陛下一定会查到兵部头上来,到时候咱们仍然免不了一个欺君的罪过!”

陈仲低头劝道“殿下如今在朝中权势最终,万万不可行差踏错,更不可行赌徒之事,平白让旁人占了便宜。”

四皇子皱了皱眉头“难道任由老七得意?”

“殿下不妨从根源入手。”

齐王殿下皱了皱眉头。

“根源?”

兵部右侍郎陈仲低下了头,开口道“下官……咳……听说得意楼前几天也出了几坛烈酒,号称三杯必醉,京城里无数酒场豪客倒在了得意楼里,下官估计,这得意楼里的烈酒与七皇子弄出来的这个,多半是一种……”

齐王殿下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年近花甲的陈仲,呵呵一笑“陈侍郎老当益壮啊,回头孤陈侍郎弄点好东西补补?”

陈仲面色微红,低头道“殿下误会了,下官只是风闻……只是风闻而已。”

姬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淡然说道“这件事孤知道了,兵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为难老七。”

说着,他迈步走出兵部衙门。

走在兵部衙门的门口,四皇子眯了眯眼睛。

这得意楼,好像的确是老七的买卖……

……………………

另一边的得意楼里,祝融酒已经闯下了偌大的名声,因为告示贴出来之后整整三天时间,都没有一个人能扛过三碗不醉,事实上不仅没有人能喝过三碗,就连喝一碗不醉的人都极其少见,三天时间里,就只有一个武官出身的大汉,喝了一碗之后,没有倒下。

第四天,告示被崔九娘揭了下来,京城豪客们无不因为无缘与采衣姑娘困觉而黯然神伤。

不过,与此同时,祝融酒的名声也彻底打了出去,告示揭下来的当天,不知道多少人向崔九娘开口,要花钱购买祝融酒,都被崔九娘按着李信的说辞,一一婉拒。

第二天早上,崔九娘让人去了一趟公主府,请李信过得意楼一叙。

关于祝融酒的事,李信还是很上心的,他简单安排了一下公主府的事情之后,就动身前往得意楼。

在得意楼后院的资格凉亭下面,李信对崔九娘微微弯身。

“崔姐姐。”

崔九娘起身还礼“一大早打扰李公子,实在是过意不去。”

李信微笑道“崔姐姐客气了,可是卖酒的事出了什么问题?”

崔九娘轻轻点头“昨日里许多京城里的高官显贵,出面要买这种祝融酒,我按着你说的法子推了不少,可有些实在是推脱不过去,所以就请李公子过来商量商量。”

这段时间,魏王殿下正在朝廷上奔忙,没空搭理民间售酒的事情,得意楼这边的事都是交给李信在负责,所以现在,崔九娘要询问李信。

李信微笑道“不管是什么人,一并推了就是,就直接说没有了,那些贵人们再厉害,总不能让得意楼给他们变出酒来吧?”

崔九娘淡淡的笑了笑“旁人都还好说,就是有个人实在是不好推拒。”

李信诧异道“谁啊?”

京城之中的高层圈子大多都知道得意楼是谁的生意,整个京城里,魏王府都得罪不起的人,还真没有多少。

崔九娘眯着眼睛,笑道“是李公子你得顶头上司。”

李大校尉眼珠子转了转“侯敬德?”

说到这里,李信自己摇了摇头。

侯家只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将门,得意楼不至于得罪不起。

想到这里,李信眨了眨眼睛,问到“羽林卫中郎将叶璘?”

崔九娘点了点头道“其实也不是叶中郎将要喝,叶家的那位老公爷,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好酒,叶老公爷听到祝融酒的名头之后,特意让小儿子过来要……”

陈国公叶晟!

大晋军方第一人,武皇帝时代的传奇将军!

李信眯了眯眼睛,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不敢得罪这位德高望重的陈国公。

李大校尉轻轻叹了口气。

“进羽林卫这么久了,还没有给上官送过礼,这样罢,明天我亲自提两坛酒,去叶家拜会拜会上官。”

第一百六十章 老家伙

陈国公府,也是在永乐坊。

在去拜会叶家之前,李信给魏王府打了个招呼,于是乎第二天他拎着两坛烈酒到达魏王府门口的时候,那位好久不曾见面的陈国公府小公爷叶茂,已经在门口等着李信了。

当初李信第一次去魏王府的时候,就是这位小公爷与九公主一起做戏,想要吓唬吓唬李信,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李信也没有再见过这位小公爷了。

此时的叶茂,已经没有了当初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对着李信报了抱拳,微笑道:李校尉,许久不见了。”

李信也报了抱拳,微笑道:“见过小公爷。”

叶茂拉着李信的衣袖,把他迎进了陈国公府。

走在路上的时候,叶茂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昨天殿下派人来给我送信,我才知道这买卖是得意楼弄出来的,早知道就用不着叔父他去得意楼,我直接去魏王府讨一点回来就是了。”

叶茂与魏王府交好,自然知道得意楼是谁的产业。

李信笑道:“叶公乃当世大晋功勋最重之人,他老人家爱喝酒,我们应该早些送一点过来才是,只是这几天有些繁忙,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小公爷不要怪罪才是。”

“李校尉这是什么话。”

叶茂一边朝内府走去,一边引着李信朝后院走去,有些无奈的说道:“家祖一生没有别的爱好,唯独好这杯中之物,前几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京城里有什么烈酒,就让小叔父去弄几坛回来,惊扰到殿下了。”

叶家三十多年前就交割了兵权,身上又有沉重无比的军功,本来按照道理来说,这位小公爷也不应该跟任何皇子交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与魏王府走的很近。

更奇怪的是,那位叶老公爷也没有过问。

两个人在国公府里走了一柱香的功夫,这才走到了一处院子门口,院子门口,那位常年不去羽林卫的羽林卫中郎将叶璘,正等在门口。

叶茂弯身行礼:“叔父。”

李信也报了抱拳:“见过中郎将。”

叶璘不是什么严肃之人,闻言笑了笑:“今天叶茂与我说起,我才知道得意楼是魏王府的产业,昨天在得意楼有些失礼,李校尉代我与魏王殿下赔个不是。”

叶璘也叶茂不同,他是一个纯粹的武人,就等着在中郎将的位置上升迁,到北地边军之中任事,他对于京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远没有侄子叶茂了解的清楚。

所以昨天他去得意楼的买酒的时候,说话是有些冲的。

李信摇了摇头:“不碍的。”

叶璘让开一条路,对着两个人笑道:“父亲就在里面,你们两个人进去吧,叶茂记得劝一下,不要让父亲再喝多了。”

叶老公爷喝醉酒之后,经常就会耍酒疯,而且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因此叶璘才会这么嘱咐。

叶茂也笑了笑:“叔父放心,阿爷喝多了要打人,侄儿省得的。”

两个人走进了这个院子,院子里的确摆了不少花花草草,一个身子有些佝偻的单衣老人,正摆弄着一把剪刀,侍弄这些花草。

这就是……陈国公叶晟啊…

当年带领大晋禁军,一举打到北周国都的绝世狠人!

大晋军方的活化石!

三十年多前,的叶晟,立下灭国之功的时候,才四十岁刚出头,正当年的年纪,只不过很可惜,功勋太重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回归京城交割了兵权之后,就一直待在陈国公府里,几乎再没有出过京城。

一转眼,这位陈国公已经七十多岁了。

近十几年,叶晟更是称病不朝,连朝会也不去了。

相比较而言,跟他在伯仲之间的平南侯李知节,倒是给儿孙留下了一片家业,大有在西南裂土称王的味道。

李信放下酒坛,对着这个老人恭敬弯腰:“羽林卫李信,见过国公爷。”

叶茂更是跪了下来,叩头道:“孙儿叩见祖父。”

老人放下手里的铜剪,回头看了一眼李信还有叶茂,最终把目光放在了地上的酒坛上,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就是号称一碗必醉的祝融酒?”

李信这才看到了叶晟的模样,是一个满脸皱纹,但是精神矍铄的老人,李大校尉回答道:“回公爷,这就是祝融酒了。”

李信拎过来的这两坛酒,是勾兑过的,远没有前几天那么性烈,大概只有四五十度的样子。

毕竟如果一不小心把这位老公爷给送走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叶晟上前两步,打开其中一坛酒之后,闻了闻味道,然后微微皱眉:“这不是城南的烧春酒么?”

李信额头见汗。

这老家伙,鼻子还挺灵。

蒸馏酒只是提纯,让酒更醇更烈,并不能改变酒原先的味道,魏王府正是买了烧春酒,蒸成了祝融酒。

李大校尉咳嗽了一声,笑道:“都是粮食所出,气味相似也不奇怪,老公爷喝一口就知道,味道大不一样。”

叶晟点了点头,瞪了一眼一旁的叶茂:“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老夫拿碗来?”

叶茂苦笑道:“阿爷,这酒听说很烈,咱们还是用杯盏吧?”

老家伙喝醉了喜欢打人,叶茂从小到大,没少挨过打,自然心有余悸。

叶晟怒目圆睁:“老夫一辈子喝酒都是用碗,岂能用杯盏那种娘物?”

叶茂无奈,只能进房间取了一个大瓷碗出来,老公爷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仰头喝了一大口。

然后这位大晋战神,仰头吐出长长一口气。

“好酒,无愧祝融之名!”

叶老头再次仰头,将大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痛快!”

李信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老头。

这一碗酒,少说有个三四两了,叶晟一整碗下肚之后,面色如常,直叫痛快。

这老家伙,莫非是怪物?

叶晟把碗放在桌子上,蹬了叶茂一眼:“给老夫满上!”

叶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再次给自己的祖父倒满。

三大碗之后,这位陈国公…

喝多了…

喝多了之后,叶晟满脸红光,一只手就捉住了李信的衣襟,大嚷大叫。

“你这小子,与李知节那厮生的好生相像,莫非是李知节那老匹夫的儿子?”

李信想要挣开,发现这位老公爷的手臂如同铁铸的一样,完全挣脱不了。

一旁叶茂擦了擦汗水,上前拉着自己的祖父,苦笑道:“阿爷,他是羽林卫的李校尉,来给您送酒的,您认错人了……”

叶老公爷一只手捉住李信的衣襟,另一只手拎着叶茂,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的孙子丢出了三四米远。

“滚一边去。”

李信被这老人捉住动弹不得,额头上生出几道黑线。

这老东西,喝醉酒果然喜欢打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以后出门小心点!

三十年前,大晋着手一统天下之前,叶晟与李知节年纪相仿,乃是好友,后来大战开始,两个人一南一北,都立下了不世的功勋。

也正因为这份功勋,自那以后两个人就几乎没有见过面了。

大概十四五年前,平南侯李知节病死在南疆,于是李慎前去南疆接任平南侯。

也是那个时候,陈国公叶晟开始称病不朝,再没有上过朝堂一次。

此时,这个老头儿喝醉了酒,面色通红,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眼李信,最后大着舌头说道:“不对,李知节那厮没有福分,一辈子就李慎这一个儿子,你不可能是他的儿子……”

李信苦笑道:“叶公爷,你认错人了……”

叶晟松开捉住李信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祝融酒,显然意犹未尽。

李信在一旁暗暗咋舌。

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猛将兄存在啊……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李信一直很好奇这个世界的武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有没有传说中的飞檐走壁,在此之前他接触过的最厉害的人,也就是羽林卫的那个老校尉王钟了,那位老校尉日饮一壶酒,一个人可以打一二十个羽林卫年轻人。

但是王钟给李信的感觉,和这位叶老公爷完全不一样。

王钟更像是一个练拳的老师傅,而这位叶老公爷给李信的感觉,则像是一头猛虎一样。

就在刚才,李信分明感觉到,只要叶晟愿意,他可以在一个瞬息的功夫,轻而易举要了李信的性命。

要知道,这位陈国公,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

而且李信也不算是普通人,这几个月时间,他一直在练王钟教给他的那套拳桩,虽然还没有学迎敌的套路,但是身子骨已经不是去年寒冬的那个瘦弱少年可以比拟,但是刚才被叶晟抓在手里,李信居然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叶公爷。

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了,依然如此强悍,可想而知,这位叶公爷三四十岁的时候,该是何等的猛人?

只可惜,英雄抵不过朝堂,这位绝世猛人没能死在疆场,却老在了这花草之间,醉倒在了王公府邸。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叶晟当初的功劳,如果不主动退居二线,那么就只有李知节那一条路可以走,偏偏北地又不像南疆那么易守难攻,加上当时他带的兵是京城附近的禁军,所以没有占地为王的条件。

再说了,如果三十年前,大晋的两位大将都割据自立,那么现在有没有大晋都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挣脱了叶晟的魔爪之后,李信不敢在这个院子里久待,生怕这个老家伙发酒疯打死自己,于是李大校尉深呼吸了几口气,对着叶晟拱了拱手:“叶公爷,在下这就告退了,这酒您先喝着,喝完了过几天我再让人给您送一些过来。”

说着,李信就要离开这个院子。

叶晟本来正在喝酒,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李信,对着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小公爷叶茂,叶茂面如土色,但是还是对着李信缓缓点了点头。

李信小心翼翼的上前走了两步,开口道:“叶……公爷?”

这位陈国公仰头喝了一碗酒,然后脸色通红的看着李信。

“你…你不是李知节的儿子,便是他的孙子。”

李信皱了皱眉头,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叶晟。

这老家伙,不会在装醉吧?

李信私生子的身份,毕竟在京城里闹过一段时间,小公爷叶茂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位陈国公知道也不奇怪。

李大校尉沉默不语。

叶晟醉眼朦胧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呵呵一笑:“李知节那个老东西,整日里阴里阴气的,不过他虽然不是东西,但是也不是没有做好事,如果没有他……叶家可能也过不了现在的好日子。”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理解的因果关系,如果当年李知节和叶晟一样,也回京交割兵权了,那么这两个有着灭国功劳的大将,就很有可能被武皇帝兔死狗烹了。

最少,武皇帝走的时候,也会把他们两个都带上。

就是因为李知节生了异心,朝廷就有了许多需要依仗叶家的地方,叶家这么多年才能够在京城里过的这么滋润。

李信微微眯着眼睛,细细品味叶晟话里的意思。

这个老头子说完这句话,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好了,小子,记得以后每个月都送几坛祝融酒过来,没什么事就滚罢。”

李信点了点头。

“在下告辞。”

他走到小院子门口,小公爷叶茂已经等在了那里,这位小公爷被叶晟那一下摔得不轻,这会儿勉强对着李信报了抱拳,歉然道:“阿爷他喝多了酒就是这个样子,让李校尉见笑了。”

李信摇了摇头,呵呵笑道:“小公爷没事罢?”

叶茂苦笑道:“无事,父亲再北边带兵,从小到大都是我在祖父身边伺候,早就习惯了。”

李信有些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真是个倒霉孩子啊……

李大校尉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开口问道:“小公爷家里,是不是有个妹妹?”

叶茂狐疑的看了一眼李信。

“是有一个妹子,李校尉问这个做什么?”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无事。”

大概在半年前的样子,那位叶姓的女公子飙马撞了一下李信,现在李信总算是找到肇事者了。

叶茂一直把李信送到陈国公府大门口的时候,在大门口,李信回头对叶茂抱了抱拳,笑道:“小公爷不用送了,在下在大通坊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叶茂点头道:“李校尉慢走。”

就在叶茂准备转身回府的时候,李信突然喊住了他。

李大校尉开口道:“有件事忘了与小公爷说了,方才叶老公爷说了,要我每个月给国公府送五坛酒,小公爷也知道,魏王府酿酒不易,今日这两坛酒就算了,往后的供酒,这成本费小公爷总要出一点的吧?”

叶茂连忙道:“这个是自然,也不用成本费,我国公府按市价给得意楼就是。”

李信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市价,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那个老匹夫居然敢打自己,非得好好坑他们一顿不可。

李信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既然这样,在下就告辞了。”

李信渐渐走远。

“小公爷替我转告令妹一声,以后出门小心一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摸鱼儿

这趟陈国公府之行,虽然有些波折,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有好处的,毕竟现在大晋北地的将军,多半都是这位陈国公的门生故吏,能够与叶家交好,将来李信在武官的道路上就会顺畅很多。

告别了陈国公府之后,李信离开永乐坊,回到了大通坊。

此时,得意楼那边的广告已经打了出去,但是具体的祝融酒还没有开始售卖,真要等到竞价的那天,也是七八天之后了,在这之前,李信还有一件别的事情要忙。

那就是准备给承德皇帝的贺礼。

现在已经是六月五号,距离天子寿辰只有两天的时间了,到时候就是大晋的长春节,百官都要进宫给天子贺寿。

诸皇子皇女也要准备贺礼,入宫进献给皇帝,到时候李信多半也要跟在九公主身后一起进宫。

到了快下午的时候,李信才回到了大通坊。

这个时候,他不用每天一直待在公主府上班,所以干脆就直接回了家。

在自己的院子里,小丫头钟小小依然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写字,李信去看了她一会,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琢磨给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送一些什么。

送贵重的,皇帝不说看不上,但是在茫茫多的贺礼中肯定不太起眼。

最重要的是,贵重的东西,李信也弄不起。

到现在为止,李大校尉的财产也就是一千多贯而已,这些钱虽然足够一个中产之家过十几年的日子,但是放在京城的最顶层圈子里,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李信坐在自家后院里,想了小半个时辰,最终在无数种方案中,摸索出了一个在当下最容易做的出来的东西。

不过这东西……很贵。

凭借李信的财力肯定是完不成了,他跟钟小小打了个招呼,出门朝着不远处的清河公主府走去。

李信已经有一两天时间没有回清河公主府了,所以九公主殿下见到他的时候,颇有些不太高兴:“这几天你去哪了?”

李信笑道:“不是帮着殿下准备贺礼去了么?”

九公主冷笑道:“你分明是被得意楼的人叫去了,以为本公主不知道?”

李信咳嗽了一声,选择避开这个话题,他对着九公主灿烂一笑:“殿下,我想到了一件贺礼,必然能让陛下龙颜大悦。”

姬灵秀皱了皱眉头:“什么东西?”

“殿下,你这里有………水玉吗?”

所谓水玉,也就是后世的水晶,这种东西本来颇为贵重,是极其珍贵的宝石,直到玻璃问世。

这个时代,自然还没有玻璃,就算李信想要弄出玻璃出来,最少也需要一两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显然是来不及的。

透明度极高的水晶,某种程度上与玻璃很像,不过这种极品水晶,在民间很少见,市面上卖的都是次等货,而且很贵。

就算是西市街的次等货,李信现在也是买不起的。

这种极品的东西,一般都在贵族手里,尤其是在皇族手里。

九公主瞥了他一眼,咬牙道:“是有几个水玉做成的物件,不过大多都是父皇赏下来的,总不能在送还给父皇吧?”

“殿下拿出来我看一看?”

九公主点了点头,回到自己房间里翻出了不少东西,有水晶制成的吊坠,也有水晶制成的挂件,都是透明度极高的极品,不过大多都是有色水晶。

有色水晶更受欢迎一些。

李信把目光放到了一对巴掌大小的水晶鱼儿上面,这对水晶鱼是透明水晶制成的,成色极好,看起来与后世的玻璃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匠人水平也很高,一对胖乎乎的鱼儿被雕琢的栩栩如生。

李信指着这对鱼儿,笑道:“殿下,这对鱼儿给我如何?”

姬灵秀看了李信一眼,撇了撇嘴:“这是我去岁生辰,七哥送给我的,父皇他们也都知道,你要是把它转送给父皇,要被人给笑话的。”

李信低头道:“殿下放心,到时候陛下绝对看不出来,这还是那一对鱼儿。”

本来这种大块的水晶,往往都会被分割成许多份,好做成饰品佩戴,但是这两块水晶没有任何杂质,匠人也不忍心分割,就做成了一对鱼儿,象征年年有余,图个吉祥。

不过这么大块头的东西,也不能戴在身上,只能摆在家里做个赏物,姬灵秀也不是很喜欢,很大方的点了点头:“好,你拿去吧。”

这两枚水晶鱼儿,比起李信的全身家当都要贵。

李信小心翼翼的把它们装进的盒子里,对着九公主笑了笑:“殿下,明天我就把成品送回来给你看,保准你满意。”

姬灵秀点了点头。

“那好,后天早上,你就同我一起进宫去给父皇贺寿。”

李信抱了抱拳,就要退下,

这位九公主殿下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那个……我弄出了葡萄味道的冰食,你要不要尝一尝?”

经过上一次李信挤梨汁的启发,现在这位清河公主已经琢磨出了各种各样的吃法,每日忙的不亦乐乎。

李信苦笑道:“殿下,你前两天还在闹肚子,怎么又在吃了?”

………………

两个人说了会话,李信带着两枚水玉制成的鱼儿,走出了公主府,他再次前往永乐坊。

永乐坊是京城里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哪里没有货郎叫卖,甚至没有乞儿乞食,最多的是各种书斋,茶馆,以及古玩玉石的店面。

京城里几家手艺好的玉石铺子,都在永乐坊。

快到快到傍晚的时候,李信找到了永乐坊里的一家名叫良玉坊的玉石铺子,取出怀里的两枚巴掌大的水晶鱼儿。

“店家,我要把这两件东西磨圆了。”

店家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他先是看了一遍货,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年纪轻轻的李信,微笑道:“客官,这可是一个成品物件,看手艺也是顶尖的好手雕琢出来的,您想把它毁喽?”

李信点头道:“店家按我说的去做就成。”

这个店家压低了声音:“客官,看您这样子,大概是这东西不干净,想要毁了东西出料子,要不这样,您也不用毁了它,直接卖给小店,小店给料钱的两倍收您的。”

李信有些无奈的看了这个掌柜一眼。

这王八蛋,把自己当贼了!

李信伸手亮出了自己的羽林卫腰牌。

“店家,这东西不卖,你赶紧照我说的去做,耽误了时间,谁也吃罪不起。”

这店家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原来是羽林卫的官爷,那小店自然照做,要不您明天来取?”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弄好了什么时候走。”

开玩笑,能在永乐坊开店的,背后不是皇子就是王公,明天这店面要是把这东西贪了或者调包了,以现在的李信,还真不一定要的回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不会介意吧?

六月初七,是承德天子四十五岁生日。

这位天子,二十六岁登基,到今年已经是第十九个年头了。

承德天子是大晋的治世之君,虽然比不上先帝那么武功赫赫,但是承德年间的大晋百姓,生活条件是要远远好于先帝朝的。

而且,这位天子虽然带着大晋渐渐富庶起来,但是并没有太多奢侈的行为,宫中的内帑甚至每年都有空余,余出来的内帑,都被承德天子拿出来或者赏人,或者做善事。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得民心的皇帝,最起码比起穷兵黩武的先帝要得民心的多。

圣天子生辰,自然全城震动,许多老百姓没有机会见到天子,就在家里摆生祠,上贡品,给这位圣天子祈福。

本来像李信这种小虾米,在这个时间也是没有机会见到承德天子的,但是好在他身边有一个九公主,托九公主的福,李信一大早就在清河公主府门口,准备跟姬灵秀一起入宫去了。

只要在朝为官,就最起码会有三套衣裳,官服,常服和礼服,像李信这种羽林卫,还会有一套甲衣。

因为分属武官,羽林卫的礼服并不是长衫广袖,而是紧袖的玄黑色衣裳,前襟绣了一只雪白猛虎,看起来很是威风。

京城的羽林卫还有内卫的图案都是老虎,象征着卫护在真龙身边的两头猛虎,各有一杆猛虎旗,只不过两卫大旗颜色不同,内卫的红底黄虎,羽林卫是黑底白虎。

两卫的礼服颜色,也是按这个定下来的。

人靠衣裳马靠鞍,李信平时最多是穿那套黑色的常服,没有任何图案,这是他第一次穿羽林卫的礼服,这会儿他身材长高了不少,整个人又偏瘦,穿上这身衣服,显得精神了不少。

从清河公主府里走出来的姬灵秀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轻哼道:“穿得正经一点,倒还有些模样。”

黑衣服比较吸热,虽然是早上已经有点燥热了,李信咳嗽了一声,对旁边卫护公主的羽林卫打了个招呼:“出发。”

姬灵秀上前两步,拉着李信的衣袖,低声问道:“你给父皇准备了什么东西?”

李信神神秘秘的说道:“公主上轿罢,等会绝对不让你在陛下面前丢脸就是。”

九公主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李信,最终还是上了自己的轿子,李信翻身上了那匹乌云马,一行人朝着宫城的方向走去。

到了永安门门口的时候,马匹和轿子都不能进了,不过姬灵秀是公主出身,不多时就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顶二人的抬轿,把这位清河公主请了上去。

李信跟在姬灵秀的身后,也进了皇城。

能在皇城行走的轿子,其实就那种露天的抬椅,只能坐一个人,一方面是不能藏人,另一方面也是怕有人藏着兵器进宫。

除了这种抬轿之外,能在皇城行走了就只有皇权特许的皇城骑马了,不过那种都是位极人臣的人才有资格享受的待遇,整个大晋也就只有陈国公叶晟一个人有这个待遇,可是那位叶老公爷自我禁足,已经十几年没有出过陈国公府了。

李信规规矩矩的跟在九公主的抬轿后面,进了内宫。

皇城分内外两城,外城只是京城的各种衙门聚集的地方,比如说三省衙门,六部衙门还有御史台等等,都是在皇城外城。

而内宫,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宫,皇帝和后妃居住的地方。

以前在羽林卫轮值的时候,皇城外城李信来过不少次,但是内城却只进去过两次,就是承德天子召见他的那两次。

这一次是第三次。

进了内宫之后,姬灵秀四下寻找,终于在长乐宫宫门口的广场上,寻到了七皇子姬温,此时的魏王殿下身着亲王冕服,双手拢在衣袖里,也在这里等待召见。

姬灵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欢快的说道:“七哥!”

李信也低头抱拳:“殿下。”

七皇子本来在闭目养神,见状瞪了自己的妹子一眼,然后对着李信抱拳还礼,微笑道:“信哥儿也被这丫头拉来了。”

他身上的礼服虽然是夏服,但是也还是颇为繁琐,此时太阳初升,这位魏王殿下额头已经开始见汗。

只不过没有办法,长乐宫宫门没有打开,不管是皇子还是百官,都要在这里等候。

见自己的胞兄搭理李信不搭理自己,姬灵秀怒哼了一声,撇过脸去。

李信站的近了一些,低声问道:“殿下,在军中推烈酒的事如何了?”

这几天,李信在得意楼忙碌,七皇子则是在朝堂奔忙,两个人虽然都在忙一件事情,但是已经好些天没有见面了。

魏王殿下吐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已经通过兵部,把一批酒送到了北边,后续就要看北边的将士们反应如何了。”

说到这里,七皇子也压低了声音,问道:“昨天你去叶家,怎么样了?”

李大校尉苦笑道:“陈国公很不好惹,差点没把我打了一顿,不过酒他还是很喜欢,要咱们每个月送几坛过去。”

“他愿意收就行。”

七皇子点了点头,开口道:“叶家在北边的影响力很大,叶老将军的儿子叶鸣,现在还在北边做将军,咱们送过去的第一批酒,就是送到叶鸣那里去,跟叶家打好关系,总是有好处的。”

以叶晟这个级别的存在,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他愿意收,就会有无数人抢着送到陈国公府去。

而且最好是白送,不收钱。

李信那天在陈国公府门口,之所以跟叶茂开口说要收钱,就是要打消叶家的疑虑,让叶家知道,这不是什么贿赂,只是单纯的一个善意。

毕竟在叶晟那种老家伙面前耍心眼,可能会适得其反,只有待人以诚,才能收获叶家的善意。

两个人低声沟通了一番,就听到了永乐宫门口晨钟震响。

大太监陈矩站在宫门口,高声唱道:“天子圣寿,百官入贺。”

魏王殿下整理了一番衣服,对着李信低声道:“宫门开了,我先进去了,具体的事情等今天事了,咱们再慢慢细谈。”

李信突然抬头看了七皇子一眼,开口问道:“殿下,我帮着九公主做了个小玩意儿送给陛下,殿下应该不会介意吧。”

姬温一只手捧着朝笏朝长乐宫赶去,另一只手洒脱的摆了摆手。

“不介意,不介意,父皇若是喜欢,那是小九的福气。”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朕找你有事

前天晚上,李信在永乐坊,把那两块极品水玉,做成了两块凸透镜。

然后昨天,李信又花了一天的时间,调出了合适的焦距,然后用木筒固定住,做出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单筒望远镜!

这个望远镜虽然极为简陋,大概只有七八倍左右的放大效果,而且造价还非常昂贵,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稀奇物事,绝对能让承德天子感到新奇。

更重要的是,这个东西,如果能应用到军队上来,等于大晋多了不知道多少个千里眼,有些天生视力比较好的军中斥候,甚至可以借用这个望远镜,成为名副其实的“千里眼”。

要知道,这是一个作战条件极度差的时代,将军领兵甚至都有可能迷路,如果能在战场上料敌先机,那先天上就占了不知道多少便宜。

不过以后这东西要量产的话,还是先要把玻璃弄出来,李信上辈子虽然没有接触过玻璃这个行业,但是大概知道是石英砂还有纯碱之类混合在一起烧出来的,不过他没有具体的配方,想要琢磨出来,最少需要好几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时间才能慢慢摸清楚。

眼下,他身上带着的这个天然水晶打造的望远镜,可以说是独一份了。

当然了,大晋皇家坐拥天下,如果承德天子喜欢,就是单用天然水晶,也可以弄出不少出来。

天子圣寿的流程,是百官先进去上贺表贺礼,然后天子接受百官朝拜,到了傍晚的时候,再在宫中设宴,宴请文武百官。

这时候,七皇子与文武百官已经走进了长乐宫,姬灵秀也整理了一下衣衫,准备进去。

不过这长乐宫大殿里面并没有李信的位置,李信只能在殿外等候,无奈之下,李大校尉把怀里的一个木盒子递给了九公主,低声嘱咐道:“殿下,这就是我替你给陛下准备的贺礼,陛下问起,你就说这东西叫做千里镜,可以看的极远。”

姬灵秀有些似懂非懂的把木盒子接了过去,转身也进了长乐宫。

李信就站在长乐宫宫门的荫凉处等候,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里面就会有人召唤他进去。

因为这东西很是神奇,一旦承德皇帝问起究竟,九公主说不出个所以然,就会把李信“供”出来。

当然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情。

李信现在只是一根依附旁人的藤蔓,如果依附七皇子,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能是藤蔓,但是如果能够进入承德天子的视线,他就有可能自己成为一株树木,哪怕是一株很细的小树,也要比藤蔓好得多。

在大殿门口闭目养神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从长乐宫里跑了出来,左右环顾了一眼,尖声问道:“谁是李信?”

这时候,除了李信之外,还有一些人在殿外等候,大半都是和李信一样,没有资格进场的人。

李信面色平静,上前一步。

“下官就是李信。”

小太监对着李信弯了弯腰:“李校尉,陛下召你,快跟我一起进去吧。”

李信点了点头,整理衣衫,跟在这个小太监身后,迈步踏进长乐宫。

长乐宫大殿,李信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上一次来的时候,是他刚从南疆回来,承德天子问话,因此该有的规矩李信也都明白了,走进了大殿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跪倒在地上:“羽林卫李信,叩见圣天子,圣天子万寿无疆。”

这句话还是姬灵秀早上教李信说的,算是给天子祝寿的贺词。

此时承德天子手里把玩着一个木筒,不时放在眼睛上看一眼远处,清河公主就站在天子身边,表情有些局促。

这样一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就不难猜测了。

承德天子把玩了一会,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李信,呵呵一笑:“起来说话。”

李信站了起来,仍旧低着头。

承德天子把千里镜放在自己的右眼上,闭上左眼,把镜子对准了御阶下面的李信,竟然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这个少年人垂落的发丝,承德天子放下千里镜,啧啧称奇:“的确是个奇妙的东西,方才小九送上来,朕还有些不信,李信,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承德天子是个极其聪明的皇帝,见了这个东西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用处。

军用!

大晋现在表面上歌舞升平,但是南北两边都有隐患,尤其是南边,如果这东西能大规模军用,那么打起仗来,就像是一个正常人在欺负瞎子一样,占尽了先机。

李信沉声道:“陛下,这东西要用极品的水玉才能做出来,造价极其昂贵,清河公主是出于一片孝心,才花了大价钱弄了这么一件东西,想要讨陛下一个开心。”

承德天子有些失望的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转头看了九公主一眼,呵呵笑道:“小九有心了,回头你在宫里拿着东西回去,可不能让朕的小女儿吃亏。”

姬灵秀连忙对承德天子行礼,笑道:“父皇今日圣寿,做儿女的送些东西再正常不过了,父皇喜欢便好,女儿可不敢要父皇什么东西,免得母妃又要说女儿了。”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伸手摸了摸九公主的脑袋,呵呵笑道:“好了,难为你一片孝心,这东西朕就收下来了。”

此时,只是诸皇子还有皇女送完了贺礼,文武百官还没有开始,承德天子转头看御阶之下的百官,淡然道:“继续吧。”

大太监陈矩上前一步,高声唱道:“百官贺礼。”

于是,流程继续。

李信弯身道:“陛下,下臣告退。”

能够站在这座大殿里的,最少也是五品官,这里没有李信的位置,他自然要出去等候。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指着最角落的一个位置,懒洋洋的开口道:“你就站在那里等着,不用出去了,一会朕找你还有事情。”

李信犹豫了一番,低头道:“下臣遵旨。”

这一刻,殿中的文武百官,都把目光放在了这位少年人身上。

其中,那位与李信说话的宰辅,门下侍中桓楚,更是深深地看了这个少年人一眼,面露笑意。

重大通知!!!必看!

本书将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到时候会爆发五章以上!

作者到今天,写书已经两年多了,上本书追过来的老读者,应该很清楚,上本书是一个什么光景,上架480个收藏,50个订阅。

那时候是个什么样的日子,作者至今依然历历在目,那时候一个月大概一百块钱的收入,也就是说几乎没有收入。

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收入自然是至为关键的因素,但是比起收入来说,更可怕的是孤独,上一本书,经常几天,十几天没有一个书评或者章评。

就是一个人每天孤独的更新。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但是,我还是把那本书写完了,我写了两百万字!

因为上本书的收入极其有限,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告诉家里人自己在写书,在码字。

我是自己租了个房子,在外面偷偷码字。

因为我心里很清楚,这种事说出去也不会得到家里人的认可,甚至会阻止我继续写书。

这本书成绩相对于上本书来说,要好了一些,但是从发书到现在,接近三个月没有上架。

也就是说,这三个月除了老书的收入之外,是几乎没有任何收入的。

因为明天就要上架了,不可避免的,上架了之后会流失大量的读者到盗版那里去,时代如此,作者没有办法,也没有太多怨气可言。

之所以说这些,并不单纯是为了卖惨,只是让大家能够支持一下我这个小作者,能够订阅下去,最最最起码在明天的时候能给个首订再走!

明天五章以上,也就一块多钱,相信大家是能够出的起的。

订阅对于作者来说非常关键,也关系到了这本书能走多远,更代表了大家对作者的认可!

这本书我用了很多心思,许多剧情都是薅头发想出来的,至于有没有用心,大家应该可以看得出来。

好了,一些废话就说到这里,总得来说就是一个字,求订阅!!!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告诉身边所有人,我在写书,我没有不务正业!

好了,说一下上架之后的更新。

明天保底五章!!

现在这本书的收藏是两万四的样子,我不敢奢求十比一的收订比,所以明天我的目标是两千,如果超过两千,每多两百就多更一章!!

打赏的话,一个盟主多更两章!(因为没有存稿,所以这个要欠账……)

上架之后,尽量每天三更!!

谢谢大家!!!

希望我能够给大家带来一个精彩的故事!

希望大家能够一路看下去!!

漫客在这里提前感谢大家,多谢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这东西贵不贵? (第一更,求订阅!!)

天子寿辰,礼仪很是繁琐,诸多王公大臣上了贺礼之后,还要上贺表,所谓贺表其实就是拍马屁的言辞,这个时候就到了文官发挥的时候了,各种华丽的辞藻被堆砌在贺表之中,洋洋洒洒的念了出来。

这些贺表,李信听得昏昏欲睡,但是承德天子却眯着眼睛,颇有些得意。

人就是这样的,喜欢听好话,那些逢迎拍马的言辞,外人听起来甚至觉得有些恶心,但是当事人往往丝毫察觉不出来,况且这些读书人也不会恶俗的拍马,他们引经据典,文采飞扬。

文化低一点的,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时间到了中午,承德天子大概也听厌了这些马屁,大手一挥:“好了,午时了,诸卿先在宫中用一餐饭,等到了晚上,朕再与诸卿好好喝一杯。”

百官纷纷低头,山呼万岁。

李信也跟着拜了下来。

文武百官从大殿上离开,跟在几个小宦官身后,朝着宴客的偏殿走去,李信也跟在这些人身后,准备去蹭一顿饭。

他刚刚起身,就看到魏王殿下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李信拱手道:“殿下。”

七皇子脸上露出笑容,呵呵笑道:“信哥儿弄出来的那个东西,今天可是大出风头,刚才父皇一直拿着那个物件把玩,都不舍得放开。”

李信微微低头:“殿下,那东西是前几天我无意间发现的,就是当个赏玩的物件弄了出来,让公主做了贺礼,我也不曾想到,陛下会如此看中。”

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是面带笑容,但是心里各有一番小心思。

七皇子多少有些怪李信没有把这件好东西交给他,让他送给承德天子。

毕竟他才是皇子,给他刷好感度,比给九公主刷好感度重要得多了。

李信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事实上他是故意的。

跟这对兄妹两个人相处以来,李信多少可以看出这一对皇子皇女的性情,九公主虽然有些刁蛮,但是没有什么机心,李信跟她相处,可以放下所有戒心。

而七皇子,表面上对李信言听计从,但是实际上大家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李信之所以不把这个望远镜交给七皇子,就是要告诉这位魏王殿下,他还有别的选择。

或者说,他还有更多好东西。

前面是烈酒,这又弄出了一个千里镜,谁知道李信心里还藏了多少想法?

魏王殿下眯了眯眼睛,对李信表现的更为亲热了一些:“信哥儿那是什么物事,怎么会让父皇这样上心?”

李信面色平静。

“殿下,那本来只是一个赏玩的物事,可以让人看的更远一些,陛下之所以这么上心,大抵是因为……想用它来做别的事情。”

七皇子也是个聪明人,闻言立刻想明白了关窍,他面色严肃起来,沉声道:“难怪父皇这样……”

他话还没有说完,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大太监陈矩,步履缓慢的走到两个人面前,陈矩对七皇子行了个技术,然后转头对李信微笑道:“李校尉,陛下有事召你。”

李信点了点头,回头对七皇子拱手道:“殿下,陛下召见,我这里先去一趟……”

魏王殿下先是对陈矩还了个礼,然后微笑道:“你快去吧,莫让父皇等急了。”

李信点了点头,瞥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九公主姬灵秀,跟在大太监陈矩身后,朝着永乐宫的殿后走去。

永乐宫后面,是一处花园,此时承德天子正拿着李信弄出来的那个单筒望远镜,看向远方。

反复试了几次之后,承德天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东西,虽然可以看的远一些,但是看不了太远,放到战场上当然有用,但是远没有先前预想的那么有用了。

事实上这跟透镜的大小弧度还有镜筒的长度都有很大关系,在条件简陋的情况下,只要镜片足够大,镜筒足够长,就能够看的更远。

李信给承德天子弄出来的这个单筒望远镜,镜筒只有四五寸的样子,自然不可能看的太远。

就在皇帝陛下思索这件事的时候,大太监陈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陛下,李信带到了。”

李信上前一步,作势要跪下来,承德天子摆了摆手,懒洋洋的说道:“罢了,不用跪了。”

“多谢陛下。”

李信作为一个现代人,本来就对下跪的礼仪有些腹诽,能不跪自然是不想跪的。

承德天子手里把玩着望远镜,眯着眼睛看向李信:“这个东西,贵么?”

“很贵。”

李信很老实的说道:“这物件是下臣用公主殿下的两块上品水玉制成的,单单这两块水玉,放到市面上估计就要几百贯钱。”

那两块水晶鱼儿都是上品的水晶,没有半点瑕疵,而且有巴掌大小,单单卖料子估计一块就要好几百贯钱,李信毁掉的那个成品,更是难得的雕琢精品,价格还要翻上好几倍。

承德天子再次皱眉。

确实贵了一些。

倒不是说这东西他出不起,他身为天子,富有四海,几百贯钱在他眼里几乎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这东西需要配给军中的话,就需要大规模制作,价格就要贵上太多了。

承德天子眯着眼睛说道:“它……能够看的更远一些么?”

李信偷偷抬头,看了皇帝陛下一眼。

这位天子,仅仅是拿到手把玩了一会,就能猜出来这东西还能做到更好,其眼光格局,甚至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束缚。

“可以的。”

李信低头道:“这个物件,是下臣花了两三天时间弄出来的赏物,本来是想让陛下看一个新奇,既然陛下想要更好的,下臣多花一点时间,自然可以做的更好。”

承德天子再次把那个单筒望远镜放在自己的右眼上,朝着远方看了看,然后收了起来,回头对李信说道:“能再远一倍么?”

“可以。”

这个东西,目前大概只有七八倍的样子,只要愿意加长镜筒,二十倍还是很轻松的。

承德天子把那个望远镜收进了衣袖里,对着李信呵呵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少年人还有这个本事,从前是朕小看你了,这样罢,这两天朕让人搜罗一些上品水玉,送到你那里去,你先给朕弄十支出来。”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工部打个招呼,让工部派人给你打下手。”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李信一眼:“工部是老七在管,你跟老七是老相熟了,就不用朕再给工部下令了吧?”

李信心中一动。

看来,这位皇帝陛下多半已经知道了自己与魏王府的关系。

“你放心,朕不白让你做事,做成了,朕会给你好处。”

李信低头道:“替陛下分忧,是下臣分内之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合时宜的声音(第二更,求订阅!!)

对于皇家来说,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奇珍异宝,就算是承德天子的收藏里,上品或者极品的水玉都是不少的,因此承德天子说出十支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其实十支是远远不够的。

大晋在南在北在西都是有边军的,就拿南疆的平南军来说,只一个平南军就有十万人,而这种望远镜只有配给到临阵指挥的人手上,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十支,甚至只能发到李慎这个级别的人手里,根本不可能发到基层将官的手里。

当然了,以现在朝廷和南疆的关系,也不会给平南军发这个东西。

答应了承德皇帝“加班”的任务之后,李信退出了后殿,重新回到了宴请百官的偏殿,偏殿里大概有几十张矮桌,大臣们都跪坐桌子旁边在软垫上,等候酒菜。

七皇子与九公主两个人已经坐在了最靠前的一张矮桌上,九公主看到了李信,眼睛一亮,伸手招了招手。

因为是大庭广众,她表现的还是很矜持的,放在清河公主府,她现在已经站起来了。

“快过来。”

既然已经被皇帝发现了他跟魏王府的关系,那也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了,况且李信现在是清河公主府的亲卫长,与清河公主坐在一起也是天经地义。

当然了,本来他是没有资格坐下来的。

身为一个七品官,他甚至是没有资格入场的。

不过两个皇子皇女都没有意见,其他人自然不可能跳出来指责什么。

李信很光棍的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姬灵秀对着李信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父皇谁都没有喊,连几位皇兄都没有召唤,怎么偏偏就把你给喊去了?”

李信白了她一眼:“早知道就让你保密了,现在陛下知道了那个物件是我弄出来的,很是喜欢,让我再多弄一些出来。”

姬灵秀嘻嘻一笑:“父皇喜欢是好事啊,你就给他多弄一些,父皇也能多喜欢你一点。”

这会儿,宫里的侍女太监已经开始上菜,李信把一碟菜品推到九公主面前,白了她一眼:“没你什么事了,吃你的吧。”

九公主瞪了李信一眼,佯怒道:“你敢对本公主不敬!”

实际上,李信对皇子皇女的态度,是很有问题的,寻常七品官面对这种天潢贵胄,不说诚惶诚恐,至少也要恭恭敬敬的,而李信虽然仍然尊称殿下,但是态度已经很是随意。

这一来是因为当初李信刚刚认识七皇子的时候,便是以朋友的身份结识,后来七皇子暴露的身份之后,两个人渐渐成了合作的关系,因此关系基本上算是平级。

李信没有再搭理这位公主殿下,而是回头看向七皇子,微笑道:“殿下,有一份功劳,不知道你要不要?”

魏王殿下笑了笑:“有功劳自然是要的。”

李信面色平静:“陛下命我再弄一些这种千里镜出来,而且指名了要工部帮忙,殿下可以找些人来帮我弄出这些东西,事后……”

“这些东西就算是工部做出来进献陛下的。”

在这个匠人不入流的年代,想要靠制作器物出人头地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李信还没有掌握话语权之前,靠制器就算升了官,也会被京城上下的人取笑为匠人。

这个时代,想要出人头地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靠科考在官场之中缓慢攀爬,要么就靠功劳步步高升!

除此文武两道之外,其他的途径都是末流!

与其这样,还不如把这个做人情,送给魏王殿下。

魏王殿下爽朗一笑:“信哥儿大气,回头我就去给工部打招呼,你需要什么匠人,尽管说?”

李信:“我要几个玉器匠人。”

工部负责营造城池,土木修缮,以及屯田农垦等等,无一例外都是大工程,不过除此之外,工部还有将作监,全国上下只要是工户籍的,户部都有权征调,因此户部的匠人,都是全国最顶尖的能工巧匠。

魏王殿下眯着眼睛笑了笑:“好的,等明天我就让几个玉器师傅去寻你。”

李信点了点头,正想说话,突然察觉到一道目光,他转头看过去。

不远处的四皇子姬桓,正注视着李信,见李信看过来,这位齐王殿下笑了笑,端起酒杯,遥遥的敬了李信一杯。

李信面色平静,视而不见。

……………………

天子的寿辰,在一片赞美之中结束了。

李信也同清河公主一起回了永乐坊,不过在这之后的几天,李信一直没有去清河公主府上班,而是在自己家里鼓捣望远镜。

有了工部的匠人还有宫里送过来的上品水玉,工程进度很是顺利,大概第四天下午的时候,李信已经弄出了三四个“千里镜”,不过并没有继续做下去,而是跟那些工部匠人打了个招呼,让他们继续打磨镜片,自己换了身衣服,走出了院子。

今天晚上,是得意楼正式开卖祝融酒的时间,李信要去考察一下京城的权贵们的消费水平到底有多高,这样方便他以后进行具体定价。

到了傍晚的时候,得意楼门口人头攒动。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来得意楼都是寻开心的,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他们多半是来买酒的。

祝融酒的名声,经过上一轮炒作,已经在京城声名鹊起。

只可惜的是,那种传说中的祝融酒只出现了三天时间,从那之后得意楼再也没有拿出来过,经过不知道多少贵人的求购,得意楼的崔老板终于没有坚持住,宣布在今天拿出十坛祝融酒售卖。

不知道多少酒场豪客心中振奋,想要见识一下这种烈酒的厉害。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得意楼的一楼就已经挤满了人。

到了戌时正的时候,面带微笑的崔九娘出现在得意楼架起来的高台上,对着一众来客微微躬身。

“诸位客人,今日鄙楼应各位客人之邀,再次拿出十坛祝融酒售卖。”

说到这里,崔九娘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只不过上一回的祝融酒,让几个客人伤了身子,所以这一次的祝融酒要相对柔和一些,不会像上次那么暴烈。”

崔九娘口中的“柔和”,其实就是兑了水。

上一次得意楼的祝融酒,最起码有五六十度,这一次卖的十坛烈酒,最多也不会超过四十度。

崔九娘侧开身子,露出自己身后的十个酒坛,微笑道:“今日来的客人太多,为了公平,就不给这酒定价了,价高者得。”

“底价,五十贯一坛。”

崔九娘话音刚落,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得意楼里响了起来。

“我出五百一十贯,这酒我全要了。”

众人循声看去,一个年轻的紫衣公子迈步走了进来。

有些在朝官职不小的,看到这个公子的长相,都是脸色大变,再也不敢说话。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得意楼,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

第一百六十七章 喝几杯?(第三更,求订阅!!)

留京的四个皇子里头,大皇子秦王姬喾已经很少活动,三皇子赵王姬重偏好武事,七皇子魏王姬温前些日子不知道怎么了,也开始闭府不再见客,只有四皇子齐王姬桓目前人脉最广,在京城里势力最大。

这位紫衣公子,个子并不是十分高大,正是大晋的四皇子,齐王姬桓。

站在高台上面的崔九娘和站在三楼观望的李信,同时眉头一皱。

李信唤过一旁的侍女萍儿,沉声道:“你现在,去请魏王殿下过来。”

七皇子最近忙着酿酒送到北边去,而且魏王府的蒸酒速度显然不够用,这位魏王殿下这段时间正要把城南的烧春酒酒坊买下来,忙的晕头转向,没有时间来得意楼。

四皇子都亲自来了,如果七皇子不来,这里没有人有资格跟这位齐王殿下做对手。

这场卖酒,是李信用一系列现代的营销手段才炒作出来的,他本来的想法是,今天这几坛酒最起码卖到两三百贯一坛,但是现在这个四皇子一出来,就把价格硬生生的压到了五十贯。

城南的烧春酒,也算是京城里比较出名的酒了,大概能卖到三四贯钱的样子,烧春酒十斤大概可以蒸出三斤左右的祝融酒,也就是说一坛祝融酒的成本价是十贯钱。

虽然现在卖五十贯也能赚不少钱,但是这会儿的价格水分很大,将来真正开始售卖的时候,价格肯定还是要往下压不少的,再加上蒸酒的过程,到时候就赚不了多少钱了。

总而言之,不能让这位齐王殿下五十贯一坛买走这十坛酒。

在一楼主持大局的崔九娘,自然认得七皇子,她走下高台,对着身着紫衣的四皇子微微弯身:“奴家见过殿下。”

齐王姬桓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崔九娘,嘴里啧啧有声:“好身段,难怪我家老七,常常在这里过夜。”

崔九娘是魏王外室的事情,京城里固然有不少人知道,但是却没有人敢当面说出来,不过这位齐王殿下身份与七皇子等同,就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

九娘脸色微变。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对着四皇子勉强笑了笑:“齐王殿下说笑了,殿下今日是要来买酒?”

“是啊。”

姬桓面带微笑:“听说得意楼出了一种顶尖的烈酒,本王闻名而来,想要买回去好好品尝品尝。”

说着,他回头看向得意楼里的一众看客。

“诸位,方才崔老板说了,这十坛酒是竞价,现在本王出五十一贯,各位可有加价的?”

你都开口了,谁敢跟你一个皇子争东西……

一片鸦雀无声。

按照道理来说,皇子这种身份不会公然出现在青楼楚馆,以免自污身价,就连七皇子平日里来得意楼,也是暗中过来,谁知道这位四皇子,居然公然到了得意楼。

姬桓双手拢进衣袖里,对着崔九娘笑了笑:“崔老板,看来你这烈酒并不是太多人想买,没有人肯再出价了。”

“既然这样,这十坛酒本王就带走了?”

李信在三楼暗自皱眉。

十坛酒其实都是小事情,这位四皇子无非是想买回去琢磨一下这烈酒是如何弄出来的,没有蒸酒的法子,四皇子一辈子也做不出这种纯度的烈酒。

但是今天是他的祝融酒炒作最关键的一环,可不能让这个齐王给搅了。

高台上的崔九娘面露尴尬之色,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李信随手喊来一个得意楼的丫鬟,让她去给崔九娘传个话,这丫头一路下了一楼,走上高台,在崔九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九娘深出了一口气,对着四皇子微笑道:“殿下,鄙楼售卖这祝融酒,并不只是为了挣钱,本意是让各位酒客都能够喝到好久,因此这十坛酒,在场的客人每个人限买一坛。”

说到这里,崔九娘对姬桓弯身道:“殿下是云端上的贵人,能驾临得意楼,是得意楼的福分,奴家这就让人送一坛酒去齐王府,不敢收殿下的钱资。”

姬桓似笑非笑的看了崔九娘一眼,然后回头看向得意楼的这些看客。

“诸位,崔老板说要送给孤一坛酒,剩下的九坛,诸位买吗?”

这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酒再好喝,也没有身家性命要紧,在坐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一坛酒,得罪一个权势正重的皇子。

齐王殿下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里,对着崔九娘笑了笑:“崔老板你看,本王只拿一坛,其他的酒他们也不愿意买了,不如你全部卖给我如何。”

这就是身份地位的差距带来的压制力了。

个子并不高的姬桓,只是笑盈盈的站在这里,就让崔九娘感到有些喘不过来气。

一向冷静沉着的崔九娘,一时之间竟然没了办法。

站在三楼的李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走下楼梯。

女儿家平日里做事固然细心,但是碰到突发状况的时候,往往就会失了静气,没有什么冷静的念头。

一身青色单衣的李信,缓步走下楼梯,对着姬桓弯腰拱手:“齐王殿下。”

四皇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李校尉年纪轻轻,也喜欢这种烟花之地?”

李信微微摇头,沉声道:“非是来此享乐,不瞒殿下,这十坛酒并不是得意楼的东西,而是我放在得意楼寄卖的,先前一直在楼上观望,看到崔老板没了办法,这才不得不下来与殿下解释清楚。”

姬桓打量了李信一眼,微笑道:“这么说,李校尉是不愿意把这酒卖给本王?”

李信没有什么犹豫,点了点头。

“殿下,今日李某卖酒,无非是为了求财,殿下虽然是天潢贵胄,五十贯一坛也有些太欺负人了。”

“今日殿下要么拿一坛酒走人,过几天李信再送几坛去齐王府上,要么就花大价钱,把这十坛酒全部带走。”

姬桓拍了拍手,呵呵笑道:“好,在场这么多人,也只有李校尉一个人敢与本王这么说话,李校尉你,本王花多少钱买下来才合适。”

“两千贯。”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两千贯,殿下就可以把这些酒带走了。”

姬桓面色不变,对着身后的一个侍从淡然道:“给钱。”

一个亲王府,一年的用度就要超过五万贯,而且这些皇子们在京城里多处地方都有产业,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有钱。

千贯之家就可以算是中人之户,两千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对于大晋的皇子来说,仅仅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很快,两千贯的大通钱庄汇票就递到了李信手里。

李信面色平静的接了下来,对着四周的得意楼客人拱手道:“诸位看见了,今日这十坛酒,被齐王殿下以两百贯一坛买走了,目前暂时是没有了,不过这酒还在酿制之中,等过几天出了新酒,仍然放在得意楼售卖!”

一片哗然之声。

这场炒作,本来可以大获全胜,现在可以说是被姬桓一个人搅黄了。

不过李信也毫不客气的把主要矛盾转移到了姬桓的头上。

齐王殿下毫不在意,眯着眼睛笑了笑:“李校尉好手段,好几次说要跟李校尉一起喝几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要不赏个脸?”

李信沉默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

“殿下,楼上雅间请。”

第一百六十八章 挑拨离间(第四更,求订阅!!)

上次在永乐坊碰到这位四皇子的时候,李信就承诺过,要去齐王府登门拜访,不过事后李信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他的确不太方便去齐王府。

现在,这位齐王殿下都找上门来了,不管怎么样,说几句话总是免不了的。

得意楼卖酒的事暂时黄了,一楼来买酒的人散了不少,只剩下一些来寻开心的恩客,在崔九娘的带领下,李信还有姬桓,来到了得意楼二楼的一间雅间里。

齐王殿下负手在后,左右打量得意楼的摆设,等走到雅间之后,这位四皇子才开口笑道:“老七这地方弄得的确不错,难怪能挣钱,过些日子我也拉下脸面,在这十里秦淮开一家。”

别说是皇子了,就是朝中的官员开青楼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事实上这十里秦淮的这么多家馆子,只有得意楼这么一家,是出自皇子手笔,其余的馆子,大多都是在京里寻一个靠山,每月送些钱而已。

只有得意楼,是皇子亲自开的。

事实上七皇子当初开得意楼的时候,最重要的并不是挣钱,而是打探消息。

这位魏王殿下,对于情报工作似乎格外看中,从在天目监安插人手,到开得意楼,但凡是跟消息有关的东西,七皇子都很是上心。

四皇子一边说,一边在雅间坐了下来,然后他转头看向崔九娘,呵呵笑道:“崔老板,本王在你这家店旁边,开一家春风楼如何?”

崔九娘微微低头:“两位大人慢聊,奴家就不打扰两位了。”

说罢,她缓缓退出雅间。

崔九娘离开之后,四皇子伸手给李信倒了杯茶,微笑道:“久闻李校尉大名了。”

李信略有些诧异的看了四皇子一眼。

他跟这位四皇子,几乎没有过任何接触,李信还是从九娘的情报上,才知道了这位四皇子的存在,满打满算,两个人也就是在永乐坊碰了一次面,哪里来的久闻大名?

姬桓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之后,微笑道:“李校尉不记得了?还记得冬天的时候,李淳来寻你麻烦,你跟他在凝翠楼见了一面。”

说到这里,姬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轻声道:“那时候,李校尉用椅子,给自己这里狠狠来了一下。”

“啧啧……”

齐王殿下摇了摇头,感慨道:“这件事虽然是听李淳复述的,但是每次想到这个场景,我仍然觉得颇为震撼。”

说到这里,姬桓看了李信一眼。

“没有记错的话,那会儿李校尉才十五岁?”

李信面色平静。

“殿下这话不对,当日在凝翠楼,是李淳动手打的我,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自己动手打自己?”

齐王殿下眯着眼睛微笑道:“这里又没有别人,李校尉年纪轻轻,就这样滴水不漏,不累么?”

李信淡然一笑:“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动手打自己?”

四皇子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最终摇了摇头。

“不得不承认,我在十六岁的时候,逊色李校尉良多。”

李信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淡然道:“齐王殿下今日纡尊降贵来得意楼,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会真的是为了那几坛酒吧?”

“还真是为了那几坛酒。”

姬桓眯着眼睛说道:“魏王府要送烈酒入北地了,我得看一看,老七搞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一样的。”

李信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魏王府送去北地的酒,与拿到得意楼售卖的酒大不一样,得意楼卖的酒,只能拿来喝,并不能用来祛除外邪。”

这两种酒最大的区别就是酒精浓度,送到边军的酒是酒精浓度接近七十度的烈酒,而拿到得意楼售卖的,已经被提前勾兑过。

得意楼的酒,是点不着火的。

只有酒精可以用来消毒,普通的酒水自然是不行的。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姬桓,继续说道:“齐王殿下如果是想喝酒,只需要打个招呼,以后每个月,在下都会让人送几坛去齐王府,何必非要来这里闹上一顿,现在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姬桓面色平静:“虽然不知道老七在做什么,但是在我想来,让他的事情不顺,总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李信笑了笑:“过几日,得意楼依旧可以卖酒,到时候堂堂的齐王殿下都来抢购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殿下等于是给得意楼打了个广告。”

齐王殿下的脸皮子抖了抖。

他沉默了一会,最终看向李信,面带真诚:“李校尉,有没有想过弃暗投明?”

李信咧嘴一笑:“谁是暗,谁是明还没有分清楚,殿下怎么知道自己是明?”

邪恶永远也无法战胜正义,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因为所有的胜利者,都会自然而然的变成正义者,变成明与暗之中的那个“明”。

比如京城的四七之争,两个皇子谁胜了谁就是明,另一个暗将来是要被钉在将来的史书鞭策的!

齐王殿下面色严肃:“李校尉,你若是愿意帮我,三年之内我让你坐上羽林卫中郎将的位置,五年之内你就可以成为带兵的实权将军!”

好大一个画饼。

李信现在是羽林卫的校尉,距离中郎将还有整整三品六级要走,这是一个巨大的鸿沟,普通人走一辈子也未必能够走完。

这位四皇子却说三年之内,就能让李信坐到中郎将的位置上。

李信低头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齐王殿下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李校尉,老七是个好猜忌之人,你跟在他身后,将来恐怕难能有好下场!”

李信淡然开口道:“殿下,七皇子曾经跟我提起过殿下,你知道他怎么说殿下的么?”

姬桓冷哼一声:“无非是一些诽谤之词。”

李大校尉摇了摇头:“七皇子说,齐王殿下你为人聪慧,好交友,为人仗义,在朝野之中人缘极好。”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一眼四皇子,呵呵笑道:“七皇子提及殿下的时候,全部都是夸奖之词,到了殿下嘴里,七皇子便百无是处……”

姬桓脸色有些发红,正当他准备继续说话的时候,雅间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四哥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小弟一声,小弟好提前迎接四哥?”

姬桓并没有答话,而是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轻声笑道:“李校尉,你猜老七他来了多久了?”

“他估计一直在门口听墙根,这种多疑之人,实非良主。”

李信面色平静。

“我猜魏王殿下是刚刚才到。”

第一百六十九章 耳聪目明(第五更,求订阅!!)

一身蓝色袍子的七皇子姬温,推门而入。

这位魏王殿下,本来正在大通坊与烧春酒坊的老板商议并购的事情,毕竟这种祝融酒以后是要长期做下去的,不能一直在市面上买酒来蒸,不过烧春酒坊也是好几代酿酒的老字号,父子两个人怎么都不愿意出让酒坊,因此七皇子在那边相持了很久。

最终快要谈下来的时候,得意楼的萍儿匆匆赶到,对七皇子说了得意楼的情况,这位魏王殿下立刻撇下烧春酒坊的父子不管,急匆匆赶回了得意楼。

值得一提的是,烧春酒坊的这两父子毕竟是平头百姓,先前凭借一股热血咬牙不肯,魏王殿下甩头便走,反倒是把他们两个吓了一跳,决心出让酒坊,不能给家里人招祸。

七皇子推门进来之后,见到自家四哥与李信坐在一起,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四哥以往从来不来得意楼,今天怎么想起来跑过来了?”

姬桓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只是呵呵笑道:“听说老七你生意做的红火,就来这里学学,准备过段时间在隔壁开一个春风楼,分一点老七的财运。”

魏王殿下咧嘴一笑:“欢迎之至。”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七皇子弯身行礼:“殿下。”

七皇子眯着眼睛笑道:“信哥儿你不用紧张,四哥他在我们众兄弟之中,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李信摇头道:“殿下,齐王殿下是来得意楼买酒的,先前咱们弄出来的那十坛酒,已经被齐王殿下用两千贯买走了。”

姬温皱了皱眉头:“胡闹,四哥是我的亲兄弟,如何能收他的钱?”

说着,他转头看向四皇子,微笑道:“四哥既然爱喝,小弟以后每个月都给齐王府送几坛酒过去,至于今日四哥出的钱,小弟明天也派人送回齐王府去。”

四皇子姬桓终于站了起来。

他双手背负在后面,走到了魏王殿下的身前,声音平静。

“老七,你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要是去行商,一定能赚大钱。”

这话是在骂人了。

这个时代所谓士农工商,商是地位最低的一级,商户不能穿绸不说,甚至不能科考,走在大街上,说不定还要被人骂一声奸商。

七皇子乃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比士都不知道要贵重多少,把他比做商人,几乎就是指着鼻子在骂人。

魏王殿下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说道:“四哥教训的是,小弟本来不该参与商事,只是酿酒这件事是父皇亲自交待下来的,小弟也没有办法,等这件事忙完了,小弟便再也不涉足经营买卖,决不能与民争利。”

姬桓有些生气。

这家伙,听不出来自己在骂他吗,怎么就不生气呢?

他没了办法,回头看了李信一眼,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李校尉,莫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走向了雅间的房门,淡然道:“老七,青楼这种地方毕竟不干净,给父皇知道了你做这种买卖,多半会怪罪下来,我不举发你,你好自为之。”

七皇子呵呵一笑:“多谢四哥手下留情。”

四皇子转身离开得意楼。

魏王不在的时候,他还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现在魏王这个主人家回来了,他虽然是魏王的兄长,却也不好胡闹。

七皇子亲自把姬桓送下楼,一路送到得意楼门口,然后抱拳行礼:“四哥慢走。”

“下次常来。”

这一句下次常来,让齐王殿下怒哼了一声。

等姬桓走远之后,站在七皇子身后的李信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殿下,我未曾答应过四皇子什么……”

他一句话说了一半,就被姬温挥手打断,魏王殿下微笑道:“信哥儿太小看我了,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伎俩,我又岂会相信?”

说到这里,魏王殿下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看来咱们做的这桩买卖,引起四哥他们的注意力了。”

李信点了点头道:“殿下不该这么早惊动陛下,诸皇子们各个都死死地盯着陛下,陛下那里有什么动作,自然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我也是没了办法。”

姬温苦笑道:“兵部谢隽还有陈仲两个人,都是四哥的死忠,我去了数次兵部,都没有谈下来,无奈之下只能请动父皇,不然实在是说不动兵部。”

两个人边说边走,一会儿重新回到了得意楼的雅间里,李信伸手给这位七皇子倒了杯茶,开口问道:“殿下把兵部的情况告诉陛下了?”

姬温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之后,点头道:“没奈何的事情,不跟父皇说明白兵部的情况,烈酒入军的事情到现在也推不下来。”

李信眯了眯眼睛,低声道:“那兵部估计要迎来一场变动了。”

魏王殿下放下手里的茶盏,开口道:“什么意思?”

李信面色平静。

“如殿下所言,兵部已经成了四皇子的兵部,陛下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要害衙门出现这种情况的,殿下尽可以看着,就在最近的一段时间,要么是四皇子调离兵部,要么是那两个侍郎其中一个调离兵部。”

李信这么一说,七皇子也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点了点头道:“信哥儿你说的不错,兵部多半会迎来一场变动。”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殿下,今天卖酒的事情被四皇子搅和了,估计要再延后一段时间,才能进行下一次卖酒,你那边盘下烧春酒坊的事情怎么样了?”

卖酒和买下酒坊两件事,是李信和七皇子之前就商量好的,只不过分头行动而已。

“父子两个人说是什么祖宗产业,死活不愿意卖。”

七皇子皱了皱眉头:“刚才他们两个人已经松了口,本来就要谈下来了,萍儿跑去说得意楼这边出了事,我就匆匆赶回来了,那边就晾在了那里。”

对于这种谈判的技巧,李信是行家里手,他呵呵一笑:“殿下把他们晾在那里就是了,不用搭理他们,估计明后天,他们就该到殿下的府上,求着殿下收下他们的酒坊了。”

魏王殿下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李信,沉声问道:“信哥儿,这酿酒的事做完了之后,咱们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等。”

李信面色肃然:“等这卖酒的生意赚了钱,殿下就可以着手建立自己的天目监,到时候不说天下,最起码要在京城里耳聪目明。”

“等咱们能够了解京城局势走向的时候,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动作了。”

第一百七十章 有没有兴趣?

姬桓之所以放下身份,亲自来了一趟得意楼,目的是为了拿到得意楼售卖的烈酒,现在他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这十坛烈酒,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但是总体来说还算是满意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齐王府里恐怕会有一些可怜人,被用来当做烈酒能否祛除外邪的试验品。

不过不管怎么说,齐王府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拿到蒸酒技术的,得意楼虽然被他闹了一通,但是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不仅如此,因为这位魏王殿下的亲自到场,祝融酒的名头反倒会越来越大。

毕竟一个皇子亲自到场索要,就是最好的广告了。

李信与七皇子在得意楼商谈了一番以后的计划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李信日神,对着七皇子抱了抱拳,拱手道:“殿下,这边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魏王殿下点了点头,沉声道:“最近几天,我还要忙着买下烧春酒坊,还要着手扩建蒸酒的作坊,过几天得意楼这边,还要信哥儿帮忙看着才成。”

李信也点了点头,笑道:“殿下放心,怎么说这蒸酒的行当里面也有分成在,我会上心的。”

两个人客气了几句,李信转身离开得意楼。

等李信回到大通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自家的院子门口,李信看到了一个站在阴影处的人影。

走近一看,是那个南疆来的沐英。

这会儿距离沐英送小郡主李锦儿还有沐馨出京,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时间,这位南疆来的沐家年轻人,没有跟李锦儿她们一起返回南京,而是按照从前的约定,回来寻李信了。

李信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原来是沐英兄弟,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这个沐英,对李信来说非常关键,因为通过他,李信可以直接联系到南蜀的李家,这样一来,南蜀就不再是铁板一块,只要李信有耐心,就总会等到破局的机会。

沐英微微低头:“路上碰到些事,耽搁了两天。”

说话间,李信已经打开了院子门,这个时候已经接近亥时,也就是快到九点钟的样子,院子里虽然亮着灯,但是小丫头钟小小已经沉沉睡去。

今天的月色很是不错,李信在院子里支起了一个烤架,拉着沐英在院子里席地而坐,两个人开始在院子里烤串。

现在李大校尉阔绰了,家里的厨房里一般都会备一些猪肉羊肉之类的,尤其是这几天工部的匠人会来他这个院子里帮忙,因此准备了许多羊肉待客,这会儿还剩了不少,刚好可以拿出来做烤串。

李信一边转动手里的肉串,一边眯着眼睛看向对面的沐英,微笑道:“沐英兄弟今年多大年纪了?”

沐英是个有些内向的人,闻言闷闷的说道:“二十一。”

李信对他善意一笑:“沐英兄弟,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咱们两个就要在京城里互相扶持了,我有一些关于南疆的问题想要问问你,你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沐英沉默了一会,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这会儿烤架上的肉串差不多熟了,李信随手塞给了沐英一根肉串,自己也拿起一根放进嘴里,有些含糊不清的问道:“这么些年,南蜀的遗民在南疆过得怎么样?”

沐英沉默了一会,过了许久之后,才涩声开口:“我出世的时候,成汉就已经没了,不过听老人说起过,现在的日子,与成汉时候一般无二,没有什么分别。”

李信微微一笑:“这么说,南蜀遗民这些年过的还不错?”

沐英默默摇头。

“不管是成汉时候,还是现在,家乡的人过得都不是太好。”

南蜀,或者说南汉最后一任皇帝李势,喜奢华,好声乐,虽然偏居南疆一隅,但是仍然大兴土木,还肆意征税,导致南疆的百姓过得并不是太好,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当年平南侯李知节才得以在山路崎岖的南疆打出一条路,硬生生的打进了锦城里,将成汉覆灭。

也就是说,成汉的时候,南蜀的百姓过得就不算很好。

李知节灭蜀之后,成汉的皇族闵王得以逃脱升天,在汉州府得以立足,但是在最初的十多年里,一直被大晋朝廷追杀,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到了十几年前,平南侯李慎与南蜀遗民成为盟友,这些蜀人才渐渐好过了一些,不过尽管如此,南蜀那边的势力毕竟比不过平南侯府,所以李兴在李慎面前要处处矮一头,争取不到什么利益。

因此南疆的百姓自然过的很不好。

李信闭目,消化了这番消息之后,再次递给沐英一串烤肉,淡然道:“沐兄弟,我想知道更多南疆的事情。”

沐英面色平静:“我是蜀人,我不可能背弃南蜀。”

李信呵呵一笑:“沐兄弟放心,我不会问什么太敏感的问题,你如果不想回答,就当作没听见。”

沐英再次点了点头。

就这样,在月光下,两个人一边撸串一边说事,沐英一个少年人,哪里是李信这种职场老油条的对手,等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李信心中对于南疆,已经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认知。

他虽然去过一次南疆,但是那一次大部分时间都被程平关在军营里,没有机会在南疆到处看一看,因此南疆在李信心里,其实是一个极为片面的映像。

现在经过沐英的描述,李信对于南蜀遗民的认知,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李大校尉再次递过去一个串,眯着眼睛笑道:“听沐兄弟所说,沐家现在的处境也不太好?”

沐家,早年是南蜀的将门,早年也是沐家很互送着那位闵王殿下逃出了京城,给李家留下了一些香火。

不过正因为是武士,沐家人的地位才更是尴尬,沐家原来历代家主都是南蜀的大将军,但是现在南蜀都没了,沐家的大将军也就自然而然的没了。

沐家世代将门,就是以打仗为生的,从前南蜀覆灭之前,他们还可以威风凛凛的躺在功劳簿上过活,但是随着南蜀覆灭,南蜀的大将军职位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偏偏沐家人离开锦城之后,就失去了庄田,三十多年以来,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听到了沐英说的话以后,李信嘴角的笑意更浓。

他抬头看向沐英,面色平静:沐兄弟,沐家人在南疆过得不好,我可以帮着他们重新富庶壮大起来。

李信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酒坛子,然后笑容满满。

“沐兄弟有没有兴趣,让沐家在南疆售卖这种烈酒?”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都尉

按照南疆的情况来看,那位大殿下李兴肯定是与平南侯府休戚与共了,但是如果这些南疆遗民过得不太好,倒是可以从他们的内部入手。

假如南疆遗民不再尊奉李兴这类成汉皇族,那么在成汉已经覆灭的情况下,李兴就不再是什么狗屁大殿下,而是一个在逃的反贼。

沐英进京城都是穿草鞋来的,这一方面可能是代表了这位沐家的年轻人简朴,另一方面多少也说明了了一些沐家现在的生活条件……

沐英抬起头,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摇头道:“我不是沐家做主的人,我也不懂什么烈酒不烈酒的。”

南疆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李信也没指望能够一蹴而就,因此碰了个钉子之后,他也没有气馁,只是洒然一笑。

现在的李信,仅仅是有一张嘴皮子而已,等再过几个月,祝融酒的生意做出去之后,李信的手里掌握了大量资本,就可以真正开始做事了。

“罢了,先不提这个,以后有机会见到沐家的大人再说,沐兄弟先吃,等明天白天了,我带你去羽林卫入牒,给你安排一个正经的身份。”

在这之后一段不短的时间里,沐英就要一直跟在李信身后,如果不给他安排一个身份,反倒会更惹人生疑。

反正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沐英也是跟在李信身后,没有机会做什么坏事,等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李信再跑一趟羽林卫销了他的籍就是。

沐英微微低头:“麻烦李校尉了。”

李信现在住的这个院子里,大概有七八间屋子,他早早的收拾出了一间给沐英居住,说起来沐英这个人,身手很是不错,有他在家里,等于是多了一个免费的保镖。

只不过这个保镖,李信还没有完全信任他。

第二天一大早,工部的玉石匠人准时来李信家里报道,李信跟他们交代了下透镜的标准,还有镜筒的长短之后,就带着沐英出门去了。

单筒望远镜最难的是调焦距,其他部分只要交给这些匠人来做就成了。

羽林卫大营虽然不在大通坊,但是也在京城的南城,李信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来到了羽林卫大营的门口。

如今,李信这个十六岁的羽林校尉可以算是整个羽林卫的明星人物,看门的几个羽林郎都认得他,纷纷开口笑道:“李校尉回来了。”

“李校尉,在公主府待的可好?”

“听说那位清河公主貌如天仙,李校尉可曾见到她?”

有没有见过她?

我已经懒得见她了……

李信心里吐槽了一句,开口笑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哪里是我们这些粗人能够见得到的。”

说着李信就要走进羽林卫,这几个看守的羽林郎自然不敢拦他,不过其中一个人看向了李信身后的沐英,有些迟疑的说道:“李校尉,你也知道……羽林卫大营不给外人进去。”

李信眯了眯眼睛,笑道:“我就是带着他来入牒的,一会可就不是外人了。”

这个羽林卫痛快放行,对着李信笑道:“李校尉,平时多回咱们大营来看一看,兄弟们还指望你带我们去看一看公主殿下芳容呢!”

这些底层的将士,私下里聊的最开心的话题,无非就是哪个贵人家的小姐如何如何漂亮,而九公主这种贵胄帝女,自然是最炙手可热的话题,李信这个做了公主府亲卫长的羽林校尉,也不知道让多少羽林卫的年轻人眼红不已。

李信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些天真的年轻人哪里知道,等他们见了九公主,多半会被那位公主殿下给拉去打奶油!

心里如是想,表面上可不能如是说,李信大方的笑了笑:“诸位兄弟有时间可以去公主府玩耍,李信来者不拒。”

说话间,李信已经带着沐英进了羽林卫大营。

羽林卫大营分为西院,校场还有东院西院是羽林卫的宿舍,大通铺,李信在这里也住过一段时间,校场是平日里训练的地方,而东院,则是羽林卫高层的办公场所。

李信在这里住过许久,自然熟门熟路,带着沐英一直朝着长史的班房走去。

长史负责羽林卫的文书往来,人员配动等等,是整个羽林卫里权力最大的文职,羽林卫入职虽然不需要长史亲自来做,但是最起码要经过他的同意才成。

在长史的班房门口,李信停了下来,拱手道:“羽林校尉李信,求见长史大人。”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青色常服的中年男子,负手走了出来,他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声音平静的说道:“李校尉不是调去公主府做事去了么,怎么今天来羽林卫探亲?”

这话其实不是特别好听,李信虽然被调到了清河公主府,但是他身上的职位还是羽林卫,李信只是以羽林校尉的身份,去清河公主府工作而已。

不过李大校尉也没有生气,只是低头抱拳:“孙长史,我有一个朋友,身手卓绝,奈何报国无门,我想把他引进到羽林卫里来。”

这位羽林卫长史姓孙,名翟,从五品的文官,这些事情李信在羽林卫的时候,都是非常清楚的。

孙翟皱眉看了沐英一眼:“身份清白么?”

羽林卫招人,有一大部分都是特权引荐,所以像李信这种直带人来羽林卫入牒的并不少,孙翟已经见怪不怪了。

李信低头道:“身份绝对清白,请大人放心。”

“那就自去吧。”

孙翟懒洋洋的摆了摆手:“让你们的文书录好姓名籍贯等等,交到我这里来。”

这就是点头答应了,李信正要致谢,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孙翟的班房里传了出来。

“羽林卫以进出严苛闻名,怎么到了孙大人这里,会如此宽松?”

李信皱眉看了这人一眼,面无表情:“李淳,这里是羽林卫大营,你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

平南侯府的小侯爷面色平静:“自然是做事啊。”

说着,他伸手对李信亮了亮自己的腰牌,呵呵笑道:“李校尉,本公子已经是羽林卫都尉了,怎么你见了上官,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李淳比李信大三岁,今年是二十岁整,已经及冠了,正是出来做事的年纪,将门子弟在和平年代,进入羽林卫做事,再正常不活了。

而且李淳本身是五品的骁骑尉,现在让他做一个六品的都尉,还是委屈他了。

李信抬头看向这个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淡然一笑:“小侯爷加入我羽林卫,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情,希望小侯爷能在羽林卫里步步高升。”

李信虽然是羽林卫,但是他已经“独立”出去了,不再归属羽林卫管辖,而且就算李信在羽林卫,也是在左郎将侯敬德这边的,李淳,只可能是中郎将李季那一边的。

两边几乎都没有从属关系,李信完全可以无视李淳的这句话。

不过这家伙,确实是让李信有些恶心,莫名其妙成为了他的上官。

李大校尉摇了摇头,就要带着沐英离开这座小院子。

李淳面色平静,嘴角露出一抹快意的弧度。

“李校尉慢走,本都尉就不送你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过日子

在羽林卫左营的文书那里,写上了沐英的姓名资料以及保举人之后,这位来自南疆反贼就这样成了大晋光荣的羽林郎。

好在沐英这些人用的身份,都是合法的,可以查到的身份,将来就算出了事,朝廷的人查到南疆去,查到的也只会是一个同名同姓的老实人,而查不到沐英头上。

这也是李信敢出面保举他的原因。

带着沐英领了腰牌衣服,再把他划到自己的校尉营之后,两个人这才走出羽林卫大营,沐英走在李信身后,把玩着手里这块羽林卫腰牌,过了一会之后,他突然抬起头看向身前的李信,开口道:“李校尉与我认识不过几天时间,何以这般信我?”

这个黑脸的汉子低声道:“若我在京城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或者暴露了身份,李校尉这个担保人,估计难逃罪衍罢?”

李信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喝道:“这是大街上,你不要命了!”

沐英这才沉默了下来,两个人回到大通坊之后,李信寻了一个地方开阔的凉亭,与沐英两个人坐了下来。

这种附近没有建筑的地方才最安全,附近有没有人一览无余,最不怕人偷听。

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李信环顾左右,确认无人之后,这才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沐兄弟已经出离京城几百里,在没有人约束的情况下,回来履行约定,足以让李信相信。”

李大校尉呵呵笑道:“况且我非是南疆的仇人,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南疆的朋友,沐兄弟不要一直把自己摆在对立面。”

沐英眯着眼睛说道:“我拿着这个腰牌,可以混进皇城里去,若我杀了姬家的天子,李校尉你便会万劫不复。”

“就算我失手被擒,只要有行刺之举,李校尉你身为举荐之人,估计也难逃那杀头一刀。”

李信站了起来,负手在后,淡然道:“你想多了,我这个羽林校尉,无旨意都不得进宫,你这个普通的羽林郎腰牌,到永安门就要被拦下来问罪。”

“所以,第一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李信眯着眼睛,继续说道:“你若是一心一意要去寻死,的确是会连累到我,到时候,我也要被逼的出逃京城,避一避风头,不过沐兄弟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且不说罔顾了我对你的信任,更是与我结下了生死大仇,到时候我若不死,你们南疆沐氏……”

说到这里,李信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淡然一笑:“沐兄弟,你也是及冠的年纪了,有些道理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假设你杀了皇帝,那么于这个偌大的帝国并没有太大伤害,反倒是他的继任者非要寻你们报仇不可,到时候不止是你们沐家,就是那个苟延残喘的李家,都要灰飞烟灭!”

“你试想一下,就算你们这些南疆遗民与平南军绑在一起,挡得住盛怒之下的大晋么?”

沐英突然打了个寒颤,显然想到了大晋兵临城下的场景。

李信接着说道:“再有就是第二种情况,第二种情况更是毫无意义,无非是搭上你的性命还有我的前程以及沐家的将来,你我本无仇隙,何至于此?”

李信淡淡的看了这个皮肤黢黑的少年人一眼,呵呵笑道:“况且沐兄弟也说了,你未出世,成汉就没了,你与成汉本就毫无关系,何苦为了一些过去不相干的东西,影响到自己的未来?”

沐英本来并没有想去刺杀皇帝,之所以说出刚才那段话,只是想看一下这个李校尉如何反应,不过听到这里,他有些不太服气,低声道:“成汉先辈,不知多少死在大晋手中,我沐家先人也多死于三十年前那场大战,如此仇恨,岂能说忘就忘?”

李信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三十年前打进锦城的是平南军,杀南蜀遗民的是平南军,现在平南军还在锦城里,你们的大殿下与平南军你侬我侬,不知道多么亲密无间!”

沐英咬了咬牙。

“平南军只是刀子!”

“你们这些南蜀遗民,还挺会给自己找借口!”

李信冷笑一声:“平南军这把刀子,三十多年前破锦城的时候,就从姬家人手里脱手了,到现在,平南军完全是划南疆自治,哪里还是什么刀子!”

这种道理,只要地位高一点的人都能够想的明白,比如说那位南蜀的大殿下李兴,他就把这些事看的明明白白,只不过复国是他的政治基础,因此不得不继续在明面上喊口号。

沐英这类人,就是被口号洗脑了。

沐英深愣愣的发呆许久,最后才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作揖:“从前有些事情,沐英的确没有想通,今日听李校尉一席话,豁然开朗。”

他由衷敬佩:“李校尉论年纪,比我还要小上几岁,但是眼界见识,都已经超过了沐英不知凡几。”

李大校尉面带微笑。

论起年纪,他上辈子比这个沐英还要大上十来岁。

“李校尉,我们南蜀……”

沐英一句话说了一半之后,顿了顿,改口道:“我们沐家,以后该何去何从?”

“自然是过好自己的日子。”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你们应当清楚,不管是报仇还是复国,都只是一句用来唬人的口号,平日里喊一喊倒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信了,那就是真蠢了。”

“现在的情况,你们只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吃得饱穿的暖才是天经地义的要紧事,至于别的东西……”

“有机会倒是可以图谋一番,没有机会就老老实实的,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沐英深以为然,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李校尉,你先前说的那种烈酒……可以挣钱?”

李信莞尔一笑。

“你这一段时间,一直会跟在我身边,等过几天这种酒开始售卖的时候,你就知道能不能挣钱了。”

沐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李校尉放心,经此开导,沐英绝不会在京城里做出让李校尉为难的事情。”

他微微低头道:“若这种烈酒可以让我们沐家过上好日子,过些时间我会给家里大人写信,让他们来京城一趟,与李校尉见个面。”

李信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

还好,这个人不适合二愣子,还是听得进去话的。

否则,他要是还有行刺皇帝的想法,李信只能想办法提前弄死他了……

没有必要的话,李信还是不想弄死这个家伙的,毕竟对于李信来说,他就是南疆的线,他死了,这条线就断了。

没了这条线,想要抓到下一个线头,就是千难万难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去见一见世面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倒没有再起什么风浪,十支望远镜顺利的做了出来,经过一系列改良之后,这种长筒望远镜比上一次那个粗糙版的,已经好上许多,用在战场上已经绰绰有余了。

做完这十支之后,李信还从工部找来了几个金匠,在另一支望远镜的镜筒上弄出了几条金龙,看起来华贵无双。

加上这些金龙纹,实际上没有任何实用价值,说不定还会硌到手,不过没有办法,为了拍皇帝马屁,这种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反正是工部出金子融上去,也用不到他李信出钱,公家的金子,不用白不用。

做好了拍马屁的准备之后,李信找了个良辰吉日,带上做好的十支“千里镜”,准备进宫面圣。

这次制器的功劳,要分给工部大半,所以与李信一同入宫的,还有工部的一个负责制器郎中,这个正五品的员外郎见到李信之后,点头哈腰很是客气,想来是多少知道了一些李信与魏王府的关系。

正五品的京官,在朝堂上已经是举足轻重的角色了。

李信跟他客气了几句,便把手里装着十支千里镜的木盒子交到了这位工部郎中手上,让他捧在手里。

这是工部的功劳,应该由工部进献皇帝。

两个人在宫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左右,才有小太监过来对两个人行礼,然后在前面带路,引着两个人走到了皇城后宫。

一番繁琐的程序之后,李信在皇宫后园的一处凉亭下面,见到了承德天子。

这位四十五岁的皇帝陛下,面色红润,乌黑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丝毫看不出有短命的迹象。

李信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恭敬低头:“臣羽林卫李信,叩见陛下。”

那位工部郎中双膝跪地,把手里的木盒子高高捧起。

“臣工部郎中赵巩,叩见陛下。”

承德天子本来正在凉亭下面小憩,翻看一本杂书,闻言合上书本,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都起来说话。”

两个人站起来之后,工部郎中赵巩双手将盒子捧至齐眉,恭声道:“陛下,工部幸不辱命,在昨日制成了陛下吩咐的十支千里镜,臣特来进献给陛下。”

承德天子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赵巩,呵摇头道:“亏你脸皮够厚,当着人家正主的面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赵巩脸色不变,低头道:“陛下,这些东西虽然是李校尉牵头,但是我工部确实出了力,说是我工部制出来的,也没有什么问题。”

“好了,朕会给工部奖赏的,把东西送上来。”

一个小太监,接过赵巩手里的木盒子捧了上来,承德天子打开木盒子,见里面整整齐齐的躺着十支长约十寸的望远镜,这一次由工部匠人经手,不像上一次李信自己弄出来的那么简陋,十根望远镜的镜筒都雕刻了精致的古朴花纹,看起来很是精美。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随手拿出其中一枚,朝着远方看了看,效果果然比上一次的那个镜子好了许多,把玩了片刻之后,这位皇帝陛下龙颜大悦。

“好,好东西!”

天子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呵呵笑道:“工部这次做的不错,工部参与此事的匠人,每人赏钱百贯。”

说到这里,天子看了一眼有些可怜巴巴的赵巩,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赏你二百贯钱,精米二十石。”

赵巩顿时眉开眼笑,跪地谢恩:“下臣,多谢陛下。”

他其实不缺这点钱,但是缺的是皇帝的恩宠,只要皇帝肯赏东西下来,他以后的官途就会好走不少。

“好了,你下去罢。”

赵巩欢天喜地的走了。

等这位郎中大人走远之后,一直垂手站在一旁的李信,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狭长木盒子,低头道:“陛下,下臣这里还有件东西,进献给陛下。”

承德天子本来正在把玩那几个千里镜,闻言抬头看了李信一眼,神情玩味:“什么东西?”

李信低着头,恭声道:“下臣这几日在制作千里镜的时候,发现宫中送来的水玉之中,有一块非同寻常,可以晶莹剔透不说,还可以看的更远,与其他水玉截然不同,因此下臣就单独把它挑了出来,另做了一支千里镜,献于陛下。”

说话间,已经有小太监把李信手里的木盒送了上去,狭长的木盒被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支金光闪闪的千里镜,通体有五条金龙盘绕,而且相比其他千里镜来说,这一支明显修长了一些,更具美感。

这就是李信弄出来拍马屁用的那一支。

就因为这个狭长的木盒子,方才入宫搜身的时候,那些内卫还以为李信随身带了兵器,差点就要把李信拿进大狱之中。

还好李信有个禁卫的身份在身上,不然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承德天子先是看了一眼这只千里镜,然后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李信。

“王默那些人,本来都是老实人,跟着你去了一趟南疆,都变得奸滑了不少,看来都是你带出来的。”

李信连忙低头:“陛下误会了,下臣可没有与王校尉他们说过什么话……”

承德天子没有理会李信,他把这支龙纹的千里镜拿在手上,放在眼睛里看了一眼远方,果然比刚才那些普通货色远了不少,这位皇帝陛下不由啧啧称奇,不轻不重的看了李信一眼:“看来你这奸滑的小子,在工部面前还藏了私。”

李信苦笑道:“陛下可冤枉下臣了,只是这块水玉的确比较极品,所以才比其他的千里镜看的更远。”

这东西,全靠镜筒的长度还有透镜的弧度以及大小,只要多费点功夫,总能做出更远一点的好东西。

承德天子把玩了一会,就把这支龙纹的千里镜放回了木盒子里,然后承德天子坐在石凳上,喝了口陈矩递上来的茶水,眯着眼睛看向李信:“你这个小家伙,心思聪慧,城府也不浅,偏偏还有很多出人意料的手段,给小九做亲卫屈才了,朕这里有一个差事,你愿不愿意替朕孤办?”

废话,我敢不愿意吗?

李信恭敬低头:“下臣万死不辞!”

承德天子重新把那本杂书翻开,一边看书,一边开口说道:“老七那边的烈酒,已经弄出来几十坛了,等凑够一百坛,就要送到北边叶鸣那里去,你在京中也没有什么事,就护送这一百坛烈酒去一趟北方,顺便去见一见世面。”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指了指桌子上赵巩送过来的那个木盒子,淡然一笑:“顺便把这个什么千里镜,带两支去北方,替朕送给叶鸣还有种玄通。”

大晋的北地有两支大军,主将分别是陈国公府的长子叶鸣,还有大晋将门种家的种玄通,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拔擢

“陛下———”

李信苦笑道:“下臣才刚刚从南疆回来没有多久,再说了,这运送军资,应该是兵部的事情才对———”

“叫你去你就去。”

承德天子淡然道:“本来你想去也还轮不到你,这是看在你弄出这些千里镜的份上,朕赏你的机会。”

皇帝陛下语气平静:“你就带你手底下的那个校尉营去,人手不够的话可以找叶璘再调一个校尉营,你这个校尉的身份太低了,回头朕升你做羽林卫都尉,带四百个人护送烈酒去北边。”

李信这才想明白,这位皇帝陛下是想要给自己封官。

如果李信现在二十七八岁了,那么无论做什么样的官职,都不会太过突兀,但是他现在按虚岁算也才十七岁,京城里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多半还在学堂里温书准备考秀才,李信在这个年纪做到羽林卫校尉已经很让人非议,短时间内再升,李信就会成为京城的热点。

所以,承德天子才想让李信去一趟北方,这样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悄咪咪的把李信升为羽林都尉。

要知道,一个都尉手底下有四百号人,整个羽林卫加在一起,也才八个都尉而已。

除了李信之外,其他的都尉大多都是章骓那个年纪,三十岁都算年轻,多半都是在四十岁左右。

承德皇帝眯着眼睛说道:“你第一次带这么多人出京,多半会不知道如何是好,也可能会出差错,你在羽林卫选人的时候,最好选一两个有带人经验的老校尉随你同去。”

好家伙,这位皇帝陛下连这个都想到了,简直是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信不想去也得去了,毕竟在皇权面前,没有什么好拒绝的余地。

好在这一次的任务不重,也没有像南疆那么危险,听这位皇帝陛下的意思,自己从北边回来之后,就可以做羽林卫的都尉了。

十七岁的羽林都尉!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弯身道:“下臣遵命!”

承德皇帝挥了挥手:“好了,你先下去吧,这几天时间准备准备,过几天等老七那里弄出一百坛酒了,你就动身到北边去,有什么需要,就去找叶璘,朕会给他打招呼的。”

李信恭声应是。

他现在是羽林卫的校尉,手底下有一个校尉营二百人,这一趟承德天子许他带四百人,也就是说提前让他成为了羽林卫的都尉。

这是皇帝陛下有意提拔自己。

要知道,同样是在羽林卫做事的章骓,在羽林卫校尉的位置上,一做就是十几年,如果不是因为李信挤掉了他的校尉位置,恐怕他到现在都还是一个校尉,无缘羽林都尉的位置。

要知道,在半年前,李信还只是北山一个险些冻死的卖炭郎,为了生存不惜铤而走险写大字报攻击皇帝的可怜人。

短短半年时间,李信在这座京城里认识了太多人,碰到了太多事了…

李信躬身离开皇宫之后,承德天子又把那个金龙纹的千里镜拿出来把玩了一会儿,最后对着身旁伺候的大太监陈矩哑然失笑:“这个李信,真是一点都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他这个手法,说是一个四十多岁仕途失意的县令朕也信了。”

碍于上辈子层次问题,李信所精通的那些职场手段,在官场里其实并不如何高明,比如说他这次用这个纹龙法子讨好承德天子,可是在承德天子看来,这个法子也就是县令那一级能够用得出来的低级手段。

陈矩也笑了笑:“陛下,李校尉毕竟还年轻,这个千里镜做的虽然并不讨喜,但是毕竟有他的一片心在。”

承德天子摇了摇头:“朕不是说他没有心思,朕总觉得他做事说话的样子,不太像是一个少年人,尤其是这一次,倒像是一些穷县令走门路的手段。”

陈矩把那个雕了龙的千里镜收进的盒子里,低头笑道:“您不喜欢这个,老奴给您收起来就是。”

承德天子呵呵一笑:“也谈不上不喜欢,这东西虽然俗气,但是看的久了倒也确实威风了不少,你去找个架子,把它摆到朕的书房里去。”

陈矩恭敬点头:“老奴遵旨。”

——————————

另一边的李信,出了皇宫之后,一边思索一边回到了大通坊。

看现在这个样子,那位承德天子姬满,多半是真的要用自己对付南疆的平南侯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急着拔擢自己。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对于李信来说都是好事情,这代表着半年前那个在京城里瑟瑟发抖的李信,如今终于在京城里有了一些自己的立足之地。

羽林都尉啊———

正六品的武官!

只要再往上升两级,就可以做到羽林中郎将的位置上了,羽林中郎将虽然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官,但是实际上权柄极重,做到这个位置上,在京城里说话就能有自己的一点声音了。

当然了,前提是不能做叶璘这种被左右郎将架空的中郎将。

照现在这个样子,李信还真有可能以庶民出身的身份,坐上那个非将门不能胜任的羽林卫中郎将之位。

如果能完全掌握羽林卫,那么不管是李信还是魏王府,在京城里的影响力都将大幅提升。

正想着这件事的时候,李信已经走出了皇城,皇城外面就是永乐坊,一身白色衣裳的四皇子,正坐在永乐坊门口的一处柳荫下喝茶,李信瞥了他一眼,缓步走了过去。

七皇子在这里等候李信许久了。

今日是工部邀功的日子,按理说七皇子应该亲自去面见天子的,但是为防被外界非议,这位魏王殿下就没有跟她们一起进去,而是在永乐坊里等待李信回来。

七皇子见李信走了过来,呵呵笑道:“刚才看到赵巩匆忙忙的跑出来,我还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了,还好赵巩说父皇龙颜大悦,这件事就算没有办砸。”

身为皇子,官爵什么的一出生就走到了尽头,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因此七皇子根本不在乎什么加官进爵的功劳,他在乎的是天子的圣眷,别的不说,只龙颜大悦四个字,魏王殿下就觉得值当。

李信也在柳荫下坐了下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七皇子之后,语

“殿下,陛下方才说,等殿下蒸出一百坛烈酒,要让我带着羽林卫,护送这些酒,到北地叶鸣将军那里去。”

柳荫之下的七皇子站了起来,眉头微皱。

“这件事,平日里都是兵部在负责运送,怎么会落到你的头上?”

李信眨了眨眼睛,促狭一笑:“可能是……怕四皇子的兵部把祝融酒给送没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当年故事娓娓道来

在路上简单沟通了一番之后,两个人动身回了魏王府。

魏王府的静室,是建在荫凉位置,房间里又摆置了几块冰,整个屋子都是凉意,两个人坐下来之后,几个侍女端上了一些吃食上来。

让李信有些吃惊的是,其中有一盘就是李信弄出来的冰奶油。

魏王殿下眯着眼睛呵呵笑道:“这还是小九那天给我的法子,信哥儿你不厚道,现在有什么东西,都往小九那里送,一点也不惦念我这魏王府。”

李信摇了摇头:“这东西是甜食,本以为只有女儿家喜欢吃,就没有送到魏王府。”

两个人开了句玩笑,开始正式谈正事,李信给魏王倒了杯茶,缓缓开口:“殿下弄出了多少祝融酒了?”

“五六十坛左右,现在只有一家作坊,估计还要四五天的时间,才能凑够一百坛。”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那就还好,还有几天时间可以准备。”

李大校尉沉吟了一番之后,开口问道:“殿下,北地两个将军,陈国公府叶家我倒是知道,另一位种家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在京城没有听说过有种家的子弟在?”

李信毕竟进入京城太短,对于这个国家的很多事情他都不太熟悉,他最熟悉的平南侯府与朝廷的对峙,只是这个错综复杂的朝堂的一小部分,整个大晋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如果朝廷四下无虞,只有南疆这么一处心腹大患,李慎早就乖乖上交兵权,回京城俯首认罪了。

七皇子喝了口茶之后,回答道:“当年中原共有五国,皇祖出兵清扫天下,李知节往南,叶晟往北,种家则是奉命攻打中山国与燕国两个小国,只是这两个国家不战而降,所以种家战功没有另外两家那样耀眼。”

听到这里,李信有些瞠目结舌。

“当……当初武皇帝清扫天下的时候,是三路……一起出兵?”

在诸国混战的时候,一统天下的那一个国家,往往都是逐个击破,哪怕是当年的大秦,也是一个一个打的,而听七皇子的语气,当初武皇帝清扫天下的时候,仿佛是……一起打的?

魏王殿下叹了口气:“当初皇祖也是逼于无奈,他先出兵南蜀,北周从北边打了过来,皇祖无奈之下只能让叶晟领着京都禁军应战,好在叶国公厉害,硬生生的带着禁军一路打到了北周国都去。”

哦,是被动三面接战,那就不奇怪了……

“当初大晋打南蜀用了八年,打北周用了六年有余,整个大晋都在苦苦支撑。”

说到这里,七皇子面色凝重起来。

“当初皇祖是拿整个大晋的国运在赌,打到后来,国内的钱粮,男丁都几乎消耗殆尽,还生出了民变!好在最终皇祖赌赢了,在我大晋即将撑不下去准备罢战的时候,叶国公率先攻破北周国都,随后李知节攻破锦城,燕国与中山国两个小国,闻言开城投降,于是天下一统!”

李信听得惊心动魄。

大晋当初那个武皇帝,的确是个狠人,这种情况下,如果让李信来做,只要两三年打不下来,他多半就会先罢战,然后将来缓缓图之,毕竟当初如果没有打下来,大晋的没有得到另外两国的资源补充,估计立刻就要崩溃,撑不住太久就要亡国!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赌国运,而且是立见分晓的那种。

七皇子继续说道:“北周灭国之后,叶国公回京交割了兵权,然而北地不能无人驻军,皇祖就派了两个人去接手北地,互相掣肘,。”

李信开口问道:“就是现在这两位将军?”

七皇子摇头道:“那时候叶鸣将军才二十岁不到,哪里能担此重任?”

“当时是叶国公的一个族弟,还有现在的种玄通种帅两个人在北地掌兵。”

“大概十多年前,叶国公退出朝堂,叶鸣将军才从京城出发,到了北地接掌镇北军。”

七皇子呵呵一笑:“前些日子,信哥儿认识的叶茂,就是叶鸣将军的儿子。”

李信低头抿了口茶,正在慢慢消化这些庞大的信息。

看来当初朝廷对陈国公叶晟的忌惮,已经到了极致,不止让叶晟回京,还让种家也在北地驻军钳制镇北军,另外等老国公叶晟彻底退出朝堂之后,他的儿子叶鸣才有机会出京去北边“继承家业”。

而且,陈国公府一家老小都在京城!

过了片刻之后,李信对北地的情况大致有了一些了解,他开口问道:“叶鸣将军手底下的是镇北军,那么种帅的是?”

七皇子面色严肃。

“种家军。”

嘶……

现在南疆的那一支平南军,虽然已经不姓姬了,但是可都没有敢叫李家军!

敢取这种名字,要不就是种家已经实际上独立,要么就是朝廷对种家信任之至。

见李信倒吸凉气,七皇子呵呵一笑:“信哥儿不用太吃惊,种家军比起叶家李家的底蕴都要深厚的多,与我大晋休戚与共一百多年了,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大晋是在半甲子之前一统天下的,但是在此之前,中原五国还共存了百多年时间,到现在,大晋开国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年了!

“种家人一到成年就会进入种家军当中做事,京城里只有种家的妇孺在,而且种家人行事低调,所以在京城里,很难看到他们活动。”

李信心中点了点头。

这才是一个老牌将门的样子,像李淳还有叶茂这种,都显得太过张扬了。

七皇子喝了口茶,继续开口说道。

“种家人虽然没有在灭国之战之中立下大功,但是世代从军,对朝廷忠心耿耿,不然父皇也不会特意让你给种帅带一支千里镜过去,不管是种家还是叶家,在朝堂上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这一次信哥儿去北地,要好好结交一番才是。”

李信苦笑道:“我一个小人物,他们两个估计都看不见我,有什么可以值得结交的地方?”

魏王殿下眯着眼睛笑了笑:“这几天我让作坊的人多蒸一点酒出来,到时候多带几十坛过去,不计入帐,就当是魏王府送给他们两家的,叶鸣将军和种帅或许现在看不上信哥儿,但是总不至于看不上我们魏王府。”

李信沉默了下来。

这位魏王殿下的意思,是让他帮着魏王府去送礼。

不过细细一想,那位承德天子特意让自己去,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层意思?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最终缓缓点头。

“殿下放心,我知道了。”

七皇子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呵呵一笑:“送礼倒是其次,他们收与不收都不要紧,只不过这一趟回来之后,信哥儿你就是羽林卫的都尉了。”

魏王殿下声音凝重起来。

“羽林都尉,距离羽林中郎将只有两步之遥,咱们要想想办法,把这个中郎将的位置拿在手里!”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奋进

羽林中郎将,也就是叶璘现在做的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虽然是实职,但是因为往往做不长久,所以历任中郎将都不爱管事,现任的中郎将叶璘更是几乎不往羽林卫大营跑,整日不见踪影。

但这也只是不成文的规矩,没有那条法规规定了羽林卫中郎将不能掌权,所以李信做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就可以尝试性的把整个羽林卫都拿在手里!

羽林卫是京城的重要力量之子,只要能把羽林卫握在手里,将来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魏王府都可以有腾挪的余地。

即便李信在这个位置上也做不长久,最少也能做一两年的时间,一两年之后,李信从中郎将的位置上离任,就会从中层将领一跃进入大晋军方的高层中去。

所以,这个中郎将的位置,极为关键。

李信摇了摇头,苦笑道“殿下,且不说我现在年纪还小,资历也浅薄,就算我年纪足够了,不是将门出身,也很难做到这个位置上去。”

魏王殿下轻轻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天子禁卫,从来不是任何外部势力可以置喙的,从前一直是将门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父皇相信他们忠心,如果有一天父皇觉得信哥儿能做到这个位置上,那么信哥儿你就可以做这个羽林中郎将。”

将门与文官是不一样的。

文官是科考而来,并不世袭,哪怕国破家亡了,这些文臣也可以另投新主,比如说现在的京城里头,就有不少北周还有南蜀的旧臣在朝任事,但是将门就大不一样了。

将门一般都是开国时候就存在了,比如说种家军就是大晋的开国将门,百多年来一直与姬家休戚与共,平南侯李家还有陈国公叶家,都是比较年轻的将门。

类似于种家军的这种将门,与国家那是正儿八经的同呼吸共命运,国家没了他们也就没了,因此这批人是最值得皇帝信任的一批人,也因为这个关系,从前羽林卫中郎将的人选,都在将门之中产生。

换句话说,决定这个位置的不是将门的身份,而是皇帝的信任程度。

李信点了点头。

相比于七皇子来说,他对于大晋朝廷的官制,历史,还有各种潜规则都了解的太少了,听七皇子这么一说,他心里有些豁然开朗的味道。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低头抱拳道“殿下,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了,这几天我要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公主府那边的事务也要暂时交割一下,这就先回去了。”

七皇子起身相送,呵呵笑道“信哥儿,看这个架势,父皇分明是要提拔重用你的,只要咱们不出错,一步一步来,这个中郎将的位置是跑不掉的。”

姬温目光炯炯“羽林卫是一个很重的筹码,有了羽林卫,咱们说话的声音就会更重一些。”

李信点了点头,抱拳道“殿下,以后的这段时间里,切记只埋头做事就好,万不可像四皇子那样到处结交朋友,兵部已经引起了陛下的警惕,四皇子再这样下去,就是他的自断前路!”

七皇子很是开心的笑了笑“说起兵部,信哥儿猜测的一点也没有错,昨天父皇刚下了旨意,并不的左侍郎谢隽被调到御史台去了,新任的左侍郎是大理寺的官员,与四哥很不对付。”

这些都是意料中事,李信附和了几句之后,转身离开了魏王府。

这几天时间,他都在忙着做那个千里镜的事,都没有去清河公主府当值,现在过几天他就要准备动身离开京城,在此之前他还要跟九公主沟通一下才行。

不管怎么说,这位略显刁蛮的公主殿下,在李信面前从来都没有任何公主架子,也算是真心诚意了。

除了九公主之外,此去北地,李信还要把他的这些嫡系属下带走大半,清河公主府的防卫工作,也需要重新交割。

到了下午的时候,李信回到了清河公主府。

这会儿正是一年四季之中最热的时候,九公主也不愿意在这烈日炎炎的天气下出门,李信很轻松就在公主府的“冰房”里,找到了她。

见到李信之后,这位公主殿下的小脑袋高高昂起来,把头扭到了一边,意思很明显。

我生气了!

哄这位公主殿下,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之一了,李信从身后亮出一个纸包,递在了姬灵秀的面前。

纸包里,是一只刚刚炸好的黄金脆皮鸡。

这是李信在公主府的厨房里弄出来的。

九公主眼前一亮,“极不情愿”的把这个纸包,一边用筷子扯下一根鸡腿,一边瞥向李信“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从前你虽然喜欢到处乱跑,但是好歹一天还会来几次公主府,这几天倒好,我问朱恪他们,他们说你已经好几天没来公主府了!”

清河公主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咬牙切齿“你身为公主府的亲卫长,玩忽职守,擅离职司,我要去父皇那里告你渎职!”

李信白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还不是你进献给陛下的那个千里镜,这几天我跟工部的几个老匠师,花了天大的力气才弄出来,今天早上才做完送到宫里去。”

说话间,李信递了块手帕过去,示意她擦干净嘴巴上的油渍。

李信这几天在做什么,九公主心里其实是知道的,之所以闹这么一出,也是要耍一耍小脾气,接过手帕之后,她擦了擦嘴,抬头看向李信“你这几天忙成这样,父皇有没有给你什么奖赏?”

“当然有了。”

九公主眼睛一亮,娇哼道“这千里镜是我献给父皇的,有什么奖赏,你要分给我一半。”

李信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不轻不重的白了这位九公主一眼。

“陛下赏我带羽林卫出京,护送一批军资送到北地镇北军那里去,这份奖赏,殿下也要分一半?”

九公主本来脸上带着笑意,闻言顿时僵在脸上。

“你不是刚从南疆回来么,怎么又要让你出京去?”

李大校尉耸了耸肩膀,很是潇洒的笑了笑“所谓能者多劳嘛。”

“你还笑!”

九公主红了眼睛,坐在椅子上气呼呼的看了李信一眼“没心没肺!”

小女儿心思最是感性,尤其是九公主这个年纪,看到春花落地都能哭的泪眼婆娑,更何况是这个说话有趣,做菜好吃,又很有本事的“心上人”,要离自己远去?

李信见她真的掉了眼泪,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在九公主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殿下,我若是一直待在京城,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再次回到公主府的机会了,你能听明白么?”

姬灵秀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看向李信。

她是皇室出身,本身也很聪慧,自然听得明白。

李信现在只是一个七品的校尉,如果留在京城里寻不到机会,未来几年甚至是十年,都也还只是一个校尉,不会有太多机会给他攀爬。

李信想要有资格迎娶公主,就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努力升官,努力上进,努力讨好那个未来老丈人。

九公主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轻咬贝齿。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哄女孩

“这一次去北边,只是单纯的送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最多一两个月也就回来了。”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不过回来之后,我恐怕就不能继续在公主府给公主做亲卫长了。”

本来羽林校尉就没有给哪个公主做亲卫的道理,一整个校尉营来公主府做亲卫,是皇权特许,李信从北边回来之后,就是羽林卫的都尉了,手下有整整四百个羽林郎,到时候就更不可能在公主府里做事了。

姬灵秀面色红润,轻轻嗯了一声,低头道:“我知道的,你总不能……一直做亲卫。”

没有哪个公主会嫁给自己的亲卫长,李信想要迎娶公主,就必须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比如说七皇子说的,羽林中郎将。

这个职位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如果一个少年人坐到这个位置上,那么迎娶公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九公主是皇族中人,对于这些东西心里都是有数的,就算李信愿意一辈子给她做亲卫,姬灵秀本人估计也是不愿意的。

两个人说着说着话,这位九公主突然低下头,脸色有些发红:“李……李信,我母妃要见你……”

李信有些无语。

这是……要见家长了?

问题是他跟这位公主殿下,还没有正式确认关系呢……

而且他一个外臣,进后宫见后妃,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九公主脸色绯红,咬牙道:“都怪七哥嘴快,在母妃面前提了你,母妃她才非要见一见你……”

李大校尉心里微微皱眉。

本来他与九公主的关系进展一直很顺利,不着急的话总会有水到渠成的一天,可是那位魏王殿下,为了把自己绑定在魏王府的战车上,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把这段还没有成熟的关系,提前“催熟”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有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公主媳妇送到自己嘴里,怎么看也不会是坏事。

李信脸皮比较厚,他坐到九公主面前,看着她羞红的笑脸,笑呵呵的说道:“那公主殿下要不要我去见淑妃娘娘呢?”

九公主别过脸去,轻哼了一声:“你愿意去就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信伸出自己手,一把捉住九公主的小手握在手里,然后这位李大校尉笑的很是鸡贼:“现在,与公主有关系了没有?”

李信身子虽然不是很强壮,但是他自小在山野里头长大,两只手都颇为粗糙,此时九公主的小手被他握在手里,只觉得痒痒的,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她脸色变得通红,用力挣了一下,但是因为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居然没能挣脱。

“李——李信,你轻薄公主,我要去父皇那里告你!”

告我?你怕是不知道,你父兄都已经把你卖给本校尉了——

李信用另一只手,在她的手心里轻轻挠了挠,微笑道:“公主让我去见淑妃娘娘,总要有个身份不是,不然我一个公主府的亲卫,去见淑妃娘娘做什么?”

九公主脸色更红,她挣不开李信的手掌,低头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李信,李信吃痛之下,立刻放开了她的小手。

九公主已经害羞到了极点,仓皇离开这个房间,逃回自己闺房去了。

李大校尉望着公主远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大半年前还在大雪里瑟瑟发抖的单衣少年,现在居然拉到了公主的小手?

李信愣神了片刻,就摇了摇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负手走出房间,在公主府的前厅寻到了正在巡逻的哨官朱恪。

朱恪今年三十六岁,是羽林卫的老哨官了,李信刚刚掌握这支校尉营的时候,许多事情不懂,都是朱恪代劳的,包括上一次李信去南京,公主府的防卫也是交给朱恪去做。

朱恪走到李信面前,躬身低头:“李校尉。”

李信把他拉到公主府的一处凉亭下面坐下来,然后对着他微微一笑:“朱大哥在羽林卫里做事多久了?”

朱恪低头道:“卑职十六年前就进了羽林卫做事,奈何十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建树,很是惭愧————”

李信心中微微摇头。

这个朱恪,论人品还有本事,都算是羽林卫之中还不错的,之所以做了十多年还是一个哨官,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庶民出身。

若是一个将门子弟,在羽林卫中做了十几年事,哪怕他没有任何功劳,一个都尉至少是跑不掉的。

而且将门子弟,也很少会在羽林卫里待十几年。

李信沉声道:“朱大哥,过几天我要离开京城一趟,这公主府还是要交给你。”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朱恪理所当然的低头道:“李校尉放心,卑职一定像上次一样,好生卫护公主府。”

李信摇了摇头:“这一次,公主府的这个校尉营我要全部带走,朱大哥你需要去羽林卫里,挑选自己的校尉营了。”

朱恪愕然抬头,看向李信。

“李——李校尉的意思是?”

李信呵呵一笑:“不出意外的话,我就要升官了,但是这公主府不能无人卫护,等明天,我会去一趟羽林卫与中郎将分说,让他升你接任我的位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以后这公主府的防卫,便交给你了。”

李信现在与叶家的关系不错,而且那位中郎将叶璘,也知道承德天子对自己颇为关照,那么这种简单的事情,应该不会被叶璘否决。

朱恪激动莫名。

他作势就要给李信下跪。

“卑职——卑职铭感校尉大恩!”

做到羽林卫校尉这个位置之后,就能够风光不少,而且朱恪家中已经有了妻儿,往上爬升一步,就能让家里人过得好上一些。

李信眯着眼睛笑道:“朱大哥,公主府的这支校尉营我要带到北方去,明日你与我一起去一趟羽林卫大营,自己挑选出自己的校尉营。”

清河公主府这支校尉营,是李信自己遴选出来的嫡系,前段时间每天李信还要带他们去跑步,锻炼这些少年人的体力,将来无论李信在羽林卫爬到什么高度,这一支嫡系都无比重要。

所以,他不可能把这支嫡系让给朱恪。

“卑职遵命!”

李信伸手拍了拍朱恪的肩膀,负手离开了公主府。

他还有几天的时间,就要离开京城,这段时间还有不少别的事情要准备,清河公主府这边,大概已经交待清楚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要回一趟家,去哄另外一个女孩。

想到这里,李信从路边的糕点店里,买了一些甜食提在手里,一边朝家里走一边摇头。

做男人,命苦呀——

第一百七十九章 拿人手短

安排好了得意楼这边的情况,天色已经差不多快到傍晚了,李信拉着在一旁画圈圈的沐英,回到了大通坊。

走在路上的时候,沐英一脸幽怨。

说好带自己出来快活快活的呢?

不过他是个内向的老实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乖乖的跟在李信身后,回到了大通坊。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换上了羽林卫常服,拎着一坛酒,带着沐英一起,朝着羽林卫大营走去。

说起来,羽林卫一身黑色的制服的确很帅,但是到夏天的时候就太吃亏,黑色的衣裳在太阳底下稍微走一圈,就会热的发烫,很是难熬。

好在今天是阴天,空中有丝丝细雨垂落,凉爽了不少。

辰时正,李信与沐英两个人来到羽林卫大营,因为提前打了招呼,所以那位几乎从来不来羽林卫的羽林中郎将叶璘,罕见的在东院的班房里,李信在班房门口敲了敲门,沉声道:“中郎将。”

班房里传来了叶璘的声音:“进来罢。”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沐英,把手里的烈酒递在他手里,示意他在这里等着,然后李信转身推门走进了这间中郎将班房,对着主位上的叶璘拱了拱手:“中郎将大人,卑职奉皇命,来羽林卫带人。”

叶璘从主位上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呵呵笑道:“李校尉,你送给父亲的那些酒,他老人家很喜欢喝,只是很快就给他喝完了,这几天不时还闹着要买,不过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去得意楼那边讨酒了,听叶茂说,这是你的生意,能不能请李校尉再送几坛酒来叶家?”

这个叶璘,还真是不靠谱,李信正与他说正事,他却直接扯到了卖酒上面去。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这位中郎将一眼。

“中郎将,这酒可是魏王殿下弄出来的,卑职敢送,老公爷敢喝么?”

“这有什么不敢的?”

叶璘哈哈一笑:“父亲他老人家戎马半生,沉浮半生,如今什么也都吓不到他了,莫说是魏王殿下的酒,就是秦王殿下的酒,父亲他该喝也喝了。”

秦王殿下就是大皇子姬喾,这位本该入主东宫的大皇子,早年因为一件不愉快的事情,这些年一蹶不振,声势已经远远逊色于两个弟弟。

李信眯着眼睛微笑道:“中郎将,按卑职的意思,叶家还是出钱买酒比较好,不然老公爷就算不在意,魏王殿下那里也会莫名背上一个亲近大将的罪名。”

“好,买就买。”

叶璘微笑道:“我们叶家买些酒的钱还是有的,李校尉莫要忘了,尽快送几坛酒到叶家来,父亲可都等的急了。”

李信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中郎将,陛下有命,让我带着两个校尉营,护送一批军资北上配给镇北军,卑职手下人手不够,特来与中郎将再要知道校尉营。”

叶璘也难得正经起来,他点了点头:“既然是皇命,本将自然要听从,不知道李校尉准备要哪一个校尉营?”

对此李信心里早有打算,他想也不想,直接开口道:“卑职要王钟校尉的那一支羽林卫。”

王钟,就是教授李信拳桩的那个羽林卫老校尉,此人当初也是从军阵上退下来的猛人,只不过不过做官,多年来一直被困在羽林卫统领的位置上,今年在章骓的面子下才开始教授李信练拳。

王钟早年历经军阵,而且本人也是一个猛人,有他随行,李信这一路上就能安全不少。

拿人手短,叶璘很痛快的点了点头。

“好,回头你去孙长史那边记录一下,这件事就算是定了。”

李信微笑道:“多谢中郎将成全,再有就是清河公主府那边的防卫工作,卑职手下有个哨官叫朱恪,这段时间来一直负责保护清河公主府,做事也非常得力,卑职的意思是把他留在京城————”

叶璘有些无奈的看了李信一眼:“羽林卫校尉人选,已经不是小事,李校尉你不会想用几坛酒,就想决定这个位置吧?”

李大校尉陪着笑脸。

“中郎将,卑职只是单纯的推举而已,这个朱恪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哨官,而且对于清河公主府熟悉无比,中郎将就算不愿意升他做校尉,也要把他留在公主府里比较好——”

说到这里,李信低头道:“中郎将,清河公主府位于大通坊,环境很是不好,如果陛下的意思不改,那么久始终要有一个校尉营在清河公主府做亲卫,卑职的意思是,尽量在羽林卫中选一些年纪稍大的,组成一支校尉营,交给朱恪带着,以后固定了这一批人就是清河公主府的亲卫,也算给羽林卫的一些老人们安排了个去路。”

羽林卫里年纪稍大的,也就是四十岁左右的这一批人,他们年纪到了,也没有升迁的余地,还不如把他们挑出来,让他们去清河公主府做亲卫,就当是给他们分配工作了。

叶璘沉吟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罢了,这件事我会好好考量的,你现在就去下面挑选带去北边的人吧。”

李信低头抱拳:“卑职遵命。”

离开了东院的中郎将班房,李信朝着西苑的羽林卫“宿舍”走去。

其实这趟北去的人选也没有什么好挑选的,他自己手底下有一个二百人的校尉营,再带上老校尉王钟手底下的那个校尉营,一个四百人的队伍就拉起来了。

想到这里,李信接过沐英手里的烈酒,朝着王钟的校尉营走了过去。

已经五十岁出头的王钟,有些半醉不醒的躺在西院的一个凉亭下面,李信手里拎着烈酒,三两步走了上去。

“王师父,我来看你来了———”

李信一边拖长了声音,一边伸手去摇这个老校尉的身子。

突然,王钟睁开眼睛,一把扣住李信的左臂,李信下意识的左臂发力,想要挣脱出来,奈何实力差距太大,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一旁的沐英脸色微变,就要对这个邋邋遢遢的糟老头子动手。

李信一边对沐英摆了摆手,一边苦笑道:“王师父,是我,李信,你不会不认识我了罢?”

王钟醉眼惺忪的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最终松开了胳膊。

“你小子不错,我教给你的拳桩,你没有懈怠。”

王钟教授的拳桩,李信几乎每天早上都站一个时辰左右,到现在好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虽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练成什么绝世武功,但是李信身上的气力却是大了不少的。

他这副身子,今年周岁才刚满十六岁,身子骨还没有完全长起来,并没有错过练武的最佳时间。

李信右手拎着一坛祝融酒,笑呵呵的说道:“王师父,徒弟带着好东西看你来了——”

王钟眼前一亮。

第一百八十章 阴魂不散

天子开了口,中郎将叶璘也点了头,其实无论王钟个人是个什么意见,都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李信还是对这个老校尉给了一定程度的尊重,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王钟都可以算是他的老师。

而且———

李信在羽林卫大营住的时候,曾经见过他喝醉酒打人的场景,十多个羽林卫壮汉被这家伙赤手空拳打成了猪头,当时的场面极其震撼。

所以,能客气一点还是客气一点好,以王钟在羽林卫的资历,李信就算被他揍了一顿,也没处说理去。

喝了祝融酒的老校尉王钟大呼痛快,最终李信以一天一斤酒的价格,成功雇佣了这位羽林卫里最狠的老校尉,成为自己这趟北行的副手。

阔别王钟之后,李信又在羽林卫里跟一些老相识聊了会天,然后就带着沐英离开了羽林卫大营。

离开羽林卫大营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沐英才闷声闷气的开口道:“你的那个师父……很厉害。”

李信回头白了一眼沐英,没好气的说道:“那可是我们羽林卫第一高手,一个可以打你十个!”

沐英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语气自信。

“这位老师父,或许能够赢我,但是两个我便能生生打死他。”

精通内家功夫的高手,可以通过听呼吸判断对方的水平,一旦到了这种境界,那么判断出来的结果往往不离十。

李信诧异的看了沐英一眼。

听这家伙的语气,他的身手应该跟王钟差不多,也就是说,这个看起来不太起眼的沐英,其实是一个高手?

这个时代,是一个纯粹的冷兵器时代,也就是说传说中的猛将兄的确是存在的,比如说李信之前见过的那位陈国公叶晟,当年就是以一敌百的无双猛将。

李信跟随王钟练习的拳桩,也算是上乘的功夫,只不过只那个入门的拳桩,就要先站三年,三年之后,王钟才会教李信各种迎敌的打法套路,他现在是处于“打基础”的时候。

好在李信练功夫的初衷是要把自己的身子练得壮实一些,本就是本着健身的想法来的,所以他也不强求什么杀伤力,每天早上大半个时辰,就全当是在健身。

李信回头瞥了一眼这个南疆来的黑汉子,开口问道:“沐兄弟身手很好?”

沐英微微昂起头,语气很是装逼。

“一般般。”

“也就能打十个李校尉左右。”

“…………”

————————

转眼间,时间又过去了三四天,这几天时间,李信把通往北地的地图大致看了一遍,这个时代的地图很是蛋疼,已经不仅仅是不精确的问题了,大多都是一张羊皮纸上,几条极为粗略的线条,就算是一张地图了。

好在有官道可以走,再加上有王钟这么个老人在,倒也不怕迷路。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得意楼开始按照计划卖酒,因为之前一系列的造势,所以首卖进行的很顺利,京城甚至外地的富商的天蜂拥而至,底价五十贯的十坛祝融酒,最高卖到了接近两千贯,最低的一坛也卖到了一千贯成交!

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李信的预期。

本来在他的计划中,能从底价翻个十倍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现在,足足翻了四十倍!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归功于上一次四皇子姬桓前来吵闹的原因,四皇子是如今京城里风头最盛的皇子,他想要什么东西,就会有无数人抢着要买,这十坛酒里,最起码有四五坛是买去送到齐王府里。

对于这次首卖会的效果,李信还是很满意的,首卖会结束之后,他在得意楼三楼的静室里,与崔九娘隔桌而坐。

九娘眉头微皱,开口道:“李公子,这酒……卖的太贵了。”

李信点头道:“是贵了一些,今天卖出的价格太虚了,不能信。”

李大校尉喝了口茶之后,开口道:“这些买主,或者是知道四皇子喜欢这个,想买去讨好四皇子,或者知道这是魏王殿下的买卖,想要给魏王殿下卖好,朝堂成分太重,做不得真。”

九娘点了点头:“李公子的意思是?”

李信沉声道:“过十天再卖十坛看一看情况,照我看来,以后定价的话,京城就定在两百贯一坛,地方可以定在五十贯到一百贯的样子。”

一贯钱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后世五六百块钱左右,而祝融酒一坛大概在二十斤的样子,也就是说如果卖两百贯一坛,单价就是五六百块钱一斤!

这个价格,基本上是告别平民路线,走上层路线的,也就只有京城这种豪富之地,才有可能卖得动。

崔九娘缓缓点头:“知道了。”

她抬头看了李信一眼,轻声道:“李公子就要北行了,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准备的地方?”

李信摇了摇头,微笑道:“崔姐姐闲着的时候,能去帮忙看一下小小,小弟就心满意足了”

崔九娘轻轻叹了口气,颔首道:“我知道了。”

那天她听了李信娘亲的故事之后,哭的泣不成声,现在看到李信,都还为李信的身世感到难过。

…………

就在李信与崔九娘商量价格的时候,今天得意楼卖出的十坛酒其中一坛,被送到了同在秦淮河畔的凝翠楼,凝翠楼二楼的一处雅间里,一身绿色袍子的小侯爷李淳,一脸阴鸷。

“小侯爷,这就是得意楼售卖的祝融酒,小人幸不辱命,给您买回来了……”

“就这一坛酒,一千两百贯?”

送酒来的是一个商人模样的人,闻言额头冒汗:“小侯爷,这已经是今天晚上价格最低的一坛酒了,小人还是看准了时机才买了下来……”

李淳嗬嗬冷笑:“这个野种,与勾栏妓寨勾联,做起下贱的商人买卖,倒是如鱼得水了!”

这个商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敢说话。

李淳一个人踱步,走到窗户旁边,转头看向得意楼方向,目光阴狠。

“李信,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李淳这段时间在表面上老实了许多,玉夫人对他的管制放宽了不少,不再每天派几个部曲在他身后看着他,因此有很多事情,李淳已经可以着手去做了。

这位小侯爷面孔阴沉。

这大半年时间来,他在那个“野种”身上吃了太多亏了,偏偏李信现在已经小有气候,李淳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连嘴皮子也赢不了李信,此时这个从小顺风顺水的平南侯府小侯爷,已经有些心理扭曲了。

李淳恶狠狠的看向得意楼,语气愠怒。

“野种,最多三天,我就让你跪在我的脚底下求我!”

而一百八十一章 肮脏

得意楼首卖会结束之后,李信在京城就没有别的事情了,这个时候,魏王府“刚好”酿出了一百坛祝融酒,李信就准备动身出发了。

临行前,李信给七皇子打了个招呼,让他帮忙找两个人,帮忙看一下李信的宅子,毕竟小丫头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到了这个时候,李信才觉得自己有点势单力薄了,等这趟从北边回来,他就要着手组织一些自己的个人势力,在这个没有治安可言的时代,总不能连个看家护院的人都没有。

羽林卫都还算精锐,在老校尉王钟的指挥下,四百个人很快集结起来,卫护着五辆大车,顺着官道朝北方走去。

李信牵着自己那匹高大的乌云马,缓缓走了过来,老校尉王钟绕着这匹大黑马,羡慕的眼睛都快冒红光了。

就连将门出身的沐英,也没有见过这种神骏的好马,虽然不太敢上前,但是也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这种级别的马,与后世的超跑并无不同,九公主从魏王府里“偷”来的这匹乌云,简直就是一辆行走的兰博基尼。

此时,一辆通体马车从城门口驶了出来。

李信把缰绳递在王钟手里,然后自己朝着城门方向走去,因为他认得,这辆马车是魏王府的马车。

马车里跳下一对皇子皇女。

李信对着这两个人抱拳道:“两位殿下。”

九公主白了李信一眼,没有说话。

七皇子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呵呵笑道:“此次北去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信哥儿还是快去快回,早点回京城来。”

说到这里,这位魏王殿下顿了顿,似笑非笑的说道:“以免某人思念过度。”

九公主脸色绯红,愤怒的锤了自己的胞兄一拳。

魏王殿下不慌不忙的伸出手,按住了九公主躁动的小脑袋。

他是早就成了婚的过来人,连儿子都有了两个,在这种时候,自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取笑这两个“雏儿”。

李信的脸皮相比较来说就厚的多了,他微微低头,含笑道:“魏王殿下,我可是公主府的亲卫长,要不要早去早回,你说了可不算数。”

七皇子哈哈一笑,瞥眼看向自己的妹子,一脸促狭。

“你回不回来跟本公主有什么关系……”

九公主脸色通红,捂着脸跑回了马车上。

李信和七皇子相视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

就在李信在城门口与七皇子告别的时候,小侯爷李淳的行动开始了。

现在,他没有什么可以直接钳制李信的手段了,但是间接钳制李信的手段却有很多,比如说……

绑了李信的那个干妹子!

这段时间,李淳一直在派人盯着李信,当他发现李信几乎每天都回家做饭给那个小女孩吃的时候,李淳就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既然这个野种这么在意这个小女孩,那么只要把这个小女孩控制住,那个野种就跳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想想在凝翠楼,在皇城门口,在永乐坊里,自己受到了多少屈辱!

说干就干。

当李信刚刚出门没多久,一直埋伏在大通坊的李淳就开始动作了,他在一处茶楼的二楼,一直目送着李信离去。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一身蓝色衣裳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姓马名六,是整个大通坊泼皮的代言人。

整个京城里头,就数大通坊最杂最偏最乱,因此这里的泼皮也是京城里最多的地方,不然承德天子也不会让一个校尉营的羽林卫,来大通坊保护清河公主。

这些泼皮,平日里欺男霸女倒是不太敢做,但是偷鸡摸狗的事情是家常便饭,要是有人愿意给他们钱,杀人放火他们也能做的出来。

李淳现在没有办法动用平南侯府的家将部曲,只能动用大通坊的泼皮了。

这个衣冠楚楚的马六,并不是大通坊泼皮的老大,而是类似于一个中间人的角色。

因为地痞无赖的身份太过低微,即便有人要找他们做事情,也会碍于身份不太方便直接跟这些人接触,这个时候就需要马六这么个脸色在中间传话,一来是方便,二来是就算出了事,也不容易查到自己身上。

李淳背负双手,没有给马六看正脸,面无表情的说道:“今天晚上,去那个宅子里把里面那个小女孩带出来,送到我指定的地方,你听明白了么?”

这个马六“嘿嘿”笑了两声,开口道:“这位官人,据小的所知,您说的那个宅子的主人,可是羽林卫的将官,咱们这些平民,哪里敢得罪羽林卫的黑皮大人呀?”

李淳微微皱眉:“不愿意做?”

马六低着头,呵呵直笑:“倒不是不愿意做,只是做了之后,这京城恐怕就待不下去了……”

李淳没有回头。

“怕事的话,就算了。”

马六脸上的笑意收敛。

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小子,怎么听不懂话呢?

无奈之下,马六只好低着头,实话实说了。

“小的的意思是……得加钱。”

李淳面色微沉,但是还是没有回头:“要多少?”

马六伸出一个手指,开口道:“本来绑人只需要五十贯就足够,但是这个苦主是羽林卫的人,价格得翻倍。”

得意楼的一坛酒,就已经卖到了一两千贯,而在大通坊这里,一条人命就只值五十贯钱!

听起来很是荒诞不经,但是这就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

李淳面无表情:“桌子上有一百贯大通坊的汇票,算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你另外一半。”

马六笑呵呵的弯腰,拿过桌子上的那张汇票。

“公子爷放心,小的们一定给您漂漂亮亮的做成这件事情。”

“等今天夜里,那个小姑娘就会被送到公子说的那个地方。”

马六躬身退出了李淳的房间。

李淳这才回过头,眉宇间是说不出的厌恶。

在以前,他可以随意指使平南侯府部曲的时候,哪里用得着这些下三滥的货色,他是当朝一品柱国大将军的儿子,平南侯府的嫡子,跟这些泼皮沟通,简直就是污了自己的身份!

而这一切,全都怪那个野种!

而另一边走出房间的马六,也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痰,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淳的房间,眼睛里满是鄙夷之色。

“这些有钱人,一个比一个恶心,都是什么东西!”

在马六眼里,提出绑架女童的李淳,是一个喜欢幼/女的变态。

马六虽然是社会底层,但是他也看不起这种人渣!

在马六眼里,他虽然是个泼皮,但是他是为了活着,而那些个富贵子弟,脏的让人恶心!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回马而来

当天晚上,钟小小失踪了。

魏王府派过来给李信看家的,只是两个普通的护卫,后半夜的时候,这两个护卫都被贼人打倒在地,等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但是院子里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两个护卫魂飞天外,立刻爬起来赶回魏王府,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上,把情况告诉了七皇子。

魏王殿下脸色阴沉了下来。

李信临走之前,特意嘱咐了他派人保护一下钟小小,现在李信刚走不到一天,那个小丫头就出了事情!

现在,李信是魏王府最重要的拉拢对象,万万不能有什么损失,魏王殿下冷着脸,低喝道:“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护卫被这么一吓,顿时有些结巴,磕磕巴巴的说道:“大……大概是后半夜的事……”

魏王殿下咬牙切齿:“两个废物,连个小姑娘都看不住!”

他心里清楚,李信这个年纪,是最重情义的年纪,如果那个小丫头真出了什么事,李信就算不会跟魏王府翻脸,最少也会心生怨怼,与他离心离德。

七皇子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你们两个,滚下去,这件事要是没个好结果,本王饶不得你们!”

两个护卫磕了个头,狼狈离开。

片刻之后,两个偏瘦的汉子出现在七皇子面前,半跪了下来,恭敬道:“殿下。”

魏王殿下冷着脸,把钟小小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开口吩咐道:“你们两个,一个去京兆府报官,让京兆府立刻派人找人,另一个骑着本王的马,往北边追过去,追上李校尉之后,把京城的事告诉他。”

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现在如果瞒着李信,钟小小找回来倒还好说,如果找不回来,等李信从北边回来,大概就是跟魏王府翻脸的时候了。

所以,必须要提前知会李信,这样不管钟小小能不能找回来,魏王府这边都不会承担太大的责任。

这两个人,是魏王府真正的精锐,也是七皇子身边的贴身护卫,有这两个人胡做事,才让人放心。

这两个人离开之后,姬温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

现在,李信这个人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卖酒挣钱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李信这个人关系到南疆,承德天子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只要他能够破局南疆,就是将来钦定的太子人选。

而李信,就是破局的关键!

无论如何,李信这个人他都必须死死地握在手里。

犹豫了良久之后,魏王殿下咬了咬牙,唤来一个亲信,低声道:“你去,告诉董承,让天目监帮忙找个人……”

天目监,是内宫八监之一,也就是天子耳目,之前七皇子用了一些手段,把天目监太监董承这个人掌握在了手里,不过后来在李信的劝说下,他放弃了这条线,到现在已经几个月没有再联系董承了。

这时候,七皇子不得不再次动用天目监了。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才亮了起来。

京兆府接了魏王府的报案,立刻派人到大通坊里四处打听,过问了昨夜巡街的坊丁,但是这会儿又没有摄像头,只凭询问,一时半会之间还是很难找得到线索。

………………

另一边的李信,已经离开了京城三十里路左右。

他们昨天只走了半天,因为天气太热,中午的时候是不能走路的,一天能走三十里,还是因为羽林卫精锐的缘故,要是放到那些地方军身上,估计十里路都难。

天色还蒙蒙亮的时候,老校尉王钟就开始敲锣换人起来赶路,王钟一边敲锣,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叫嚷。

“都快起来了!大中午有日头的时候都他娘的不愿意走路,这会儿天气凉爽,都给老子起来赶路!”

这个老校尉,收了李信一天一斤酒的贿赂,做事很是有干劲。

不过王钟还是很有原则的,自打跟随李信上路之后,这个嗜酒如命的老校尉就主动降低了自己的饮酒量,每天只喝三口,再没有喝醉过一次。

李信许给他的酒,都被他一天天的记了下来,准备回京之后找李信讨账。

李信也被敲锣的声音惊醒,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从驿馆里走了出来。

可能是昨晚上没有睡好,李信总觉得浑身上下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四百个羽林卫,被这一通锣鼓都给闹了起来,现在已经开始整队了。

不得不说,身边有个老家伙的确是好事情,如果没有王钟在,李信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动员这帮羽林卫。

一旁的沐英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神采奕奕。

见到李信走了出来,王钟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李信。

“睡到这个时辰,哪里还有时间站桩?今日的拳桩落下了,到晚上多站一个时辰!”

李信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说道:“好,一切听王师父的安排。”

“军伍之中,少要嬉皮笑脸的!”

王钟黑着脸。

“快洗个脸吃点干粮,准备赶路,一会热起来了,那帮崽子们又要叫苦连天,一群懒鬼!”

说完这句话,王钟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沐英在一旁活动了一番身子,浑身上下骨头噼啪作响,李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黑脸的巴蜀汉子,嘴里啧啧有声。

这架势,倒有点像武侠小说的主角了。

李信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翻身上了自己的乌云马,准备继续北进。

一行四百人,拉着五辆大车,顺着官道北进。

官道的南边,一骑黑马带起了一阵烟尘,笔直的朝着李信这边冲了过来。

老校尉王钟已经开始戒备。

这黑马很快,不多时就冲到了李信面前,马上翻身下来一个汉子,下马之后,狠狠的喘了几口气,对着李信开口道:“李……李校尉,京城里出事了!”

这匹马李信认得,是七皇子姬温的坐骑,与李信的这匹乌云马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李信跳下乌云马,走到这个人面前,深呼吸了一口气:“出什么事了?”

从早上起来,李信心里就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现在这种不详的预感终于来了。

这人站了起来,在李信耳边说了几句话,李信的脸色几乎是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神情愤怒,翻身跳上了乌云马,回头对着王钟报了抱拳:“王……师父,京城里……出了点事,我要立刻赶回去一趟——”

李信咬牙道:“这一队人,就由你带着继续北进,京城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就立刻北上寻你们。”

“如果处理不好——就麻烦师父替徒弟完成这趟任务了!”

王钟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开口道:“看来京城是出了大事,难得你叫老头子一声师父,京城的事,老头子帮得到么?”

李信摇了摇头,然后调转马头,面相的京城方向。

“非是个人武勇可以解决的事,事情紧急,李信先回去了!”

乌云马马蹄跃动,在官道上留下一道烟尘。

沐英摇了摇头,对着王钟抱了抱拳。

“王师父,在下跟过去看一看情况。”

王钟缓缓点头。

“若是碰到触及性命事情,记得拦住他,他是个好孩子,不该短命——”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只身闯候府

魏王府里。

七皇子给李信倒了杯茶,轻轻叹了口气:“信哥儿,你不要着急,京兆府的人已经在遍搜整个大通坊了,昨天出事的时候是晚上,那会儿宵禁,那些人应该走不出大通坊,相信怎么样也是能查到一些线索的。”

李信此时刚刚赶回京城,浑身上下都是汗水,他喘了几口气之后,抬头看向七皇子,咬牙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卖炭翁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有可能在京城里惹下什么仇人的话,可他已经死了,钟小小才五六岁!

她是个平日里和外人说话都不敢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惹下什么仇人,可想而知这一次有人绑走了她,绝对是因为李信。

七皇子微微叹了口气。

“也有可能跟冲着我们两个人来的。”

李信摇头,声音愤怒:“小小她影响不到殿下,这帮畜牲绝对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从去年年底到京城之后,我一直缩手缩脚,不敢得罪任何人,整个京城里,我就只有一家仇人!”

“平南侯府?”

七皇子皱了皱眉头:“平南侯府怎么说也是候门,那位玉夫人更是世家出身,不太可能做这种下作的事。”

“李淳!”

李信脸色阴沉:“李淳这个人,心胸狭隘,做事不择手段,前几次我得罪了他,他定然怀恨在心,拿我没有办法,只能把目标放在我小妹身上,逼我就范!”

姬温沉默了下来。

他心里也清楚,这一次多半是平南侯府那个不成器的小侯爷做的事,可是平南侯位高权重,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就算上门要人,平南侯府大可以矢口否认,他们总不能跟平南侯府硬来。

要知道,平南侯府家里养了一千多个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部曲家将,单单这些家将,就需要半个羽林卫才能打下来。

况且,朝廷也不会允许李信动用羽林卫与平南侯府的人厮斗。

这也是李信先前与王钟说,与个人武勇无关的原因。

“信哥儿,你先冷静下来,他们抓了小小,必然是有所求,不会伤害这个小丫头,咱们先等几天,那些人就会主动来找你,到时候就可以顺着藤蔓,摸到这些藏在幕后的下三滥了。”

七皇子脸色也不太好看,沉声道:“信哥儿放心,如果真查明了是那个李淳干的,我就是豁出去这个魏王不做,也要参平南侯府参到底!”

李信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之后,李信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的说话。

“那个丫头,是老丈托付给我的,她不能出事。”

七皇子叹了口气:“放心,她不会出事。”

李信头也不抬,继续说道:“她胆子小,本来就很怕生,如果给生人抓去几天,一辈子都会留下阴影。”

姬温默然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信哥儿,信哥儿已经提前嘱咐了,我应该多派几个人过去……”

“谁能想到,他一个候门的小侯爷,会做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情……”

李信喝了口茶,突然开口道:“我要去一趟平南侯府。”

七皇子脸色一变:“你去那里做什么,平南侯府有一千多个部曲家将,就算小小在那里,你也不可能把她救出来,况且李淳只要还有半点脑子,他也不可能把小小放在平南侯府!”

李信正要说话,一个魏王府的亲卫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对着七皇子弯身道:“殿下,京兆府那边已经有了头绪,抓了几个泼皮,那几个泼皮已经承认,是他们动手抓得……小姑娘…”

七皇子神情振奋,开口问道:“那人呢?”

这个亲卫低头道:“回殿下,他们说送去别人指定的地方去了,卑职们去那个指定的地方看了,也没见着小姑娘的踪影。”

魏王殿下勃然大怒,直接就拍了桌子。

“几个泼皮,就能够把小小掳走,你们这些人,简直就是饭桶!”

李信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吐了口气。

“殿下,我要去一趟平南侯府。”

七皇子回过头来,拉着李信的衣袖,苦笑道:“信哥儿,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多少要冷静一些,你现在去平南侯府,没有半点用处。”

“当然有用。”

李信低着头,呵呵一笑:“李家的人,彻底惹恼了我,这一次他们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能让李慎再回一次京城!”

“我要他们,再也不得安宁!”

七皇子皱了皱眉头,他怎么也想不到,李信手里有什么能威胁到平南侯府的筹码。

李信迈步走出了魏王府。

七皇子阴沉着脸,对旁边的亲卫说道:“京兆府的那几个泼皮,想办法把他们弄死在大牢里,这帮渣滓,不配活在世上!”

亲卫恭敬低头:“卑职这就去。”

七皇子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想不明白,他迈步走了出去,想要追上李信。

平南侯府与魏王府同在永乐坊,但是李信并没有直接去平南侯府,而是先回了一趟家里,从自己的屋子里翻出一个木箱。

这个木箱里,放了当初李信从玉夫人那里讹来的一千多贯汇票,还有一些极其重要的书信,都被李信存放在这里。

李信从木箱里取出了几张薄纸,放进了自己的衣袖里,然后转头准备动身去平南侯府。

一转身,七皇子已经跟了进来。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弯身:“殿下。”

七皇子拉着李信的衣袖,沉声道:“信哥儿,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事之前,应当想清楚才是,你现在去平南侯府,无非是闹上一场,没有半点用处!”

李信开口道:“殿下应当信我,从我进京以来,没有做过半件蠢事,是不是?”

七皇子松开了李信的衣袖,叹了口气:“罢了,信哥儿要去,我就跟你一起去一趟,无论如何,平南侯府也不敢难为我这个皇子才是。”

李信摇头道:“我自己去就行了。”

李大校尉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箱子,开口道:“殿下,虽然平南侯府应该不敢杀我,但是事有意外,如果我没有回来,请你把这个木盒子里的东西交给陛下,交给朝廷。”

七皇子没有问这个木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只是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李信在自家院子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给自己洗了个脸,然后整理了一番衣裳,迈步朝着永乐坊走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站在了平南侯府的大门口。

大半年前,另一个李信曾经被从这个大门里赶出来,最后惨死破庙。

大半年后,李信重新来到了侯府门前。

这一次的李信与上一次的李信,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了。

李信微微昂着头,声音清朗。

“羽林卫李信,求见玉夫人。”

做完这一切之后

第一百八十四章 鱼死网破!

玉夫人听到下人的回报之后,眉头微皱。

“他来做什么?”

如今,李信不管是在哪种角度,都跟平南侯府没有了干系,这段时间平南侯府一直闭门谢客,按理说李信没有理由来平南侯府。

这位李家的主母心里有些疑惑。

这个李信,不是奉命押解军资去北边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她声音平静“去告诉他,侯府闭门谢客了,我一介妇人,不方便见客。”

这个下人弯着身子,语气有些惶恐“夫人,那个李信说了,如果您现在不见他,过几天就算去求着见他,他也不会再见您了。”

玉夫人柳眉倒竖,有些生气了。

她小时候跟郑氏的嫡女,哪个对她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做了李家的主母之后,地位更是更上一层楼,平日里京城贵妇人集会的时候,就算是皇后娘娘也对她客客气气的,现在一个小小的私生子,居然敢这样跟她说话!

玉夫人正准备让府中的部曲把李信赶出去,突然想到了这个少年人当初用椅子砸自己脑袋的事情。

这可是个狠角色啊——

玉夫人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你去把他带到偏厅去,我一会儿去见他。”

“是。”

小半个时辰之后,在偏厅坐了一会的李信,终于见到了玉夫人。

见到玉夫人来了,李信没有起身,仍旧坐在椅子上喝茶。

这是很失礼的行为,但是现在李信心中满是愤怒,没有心情跟姬家人讲什么礼仪了。

玉夫人薄怒道“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你的长辈,你长这么大,没有人教会你规矩么?”

这是在骂李信有娘生没爹教。

李信坐在椅子上,淡淡的看了玉夫人一眼“现在把我妹妹还回来,我可以暂时不计较这件事。”

玉夫人皱眉道“你在胡说什么?”

李淳绑了钟小小的事,玉夫人全然不知道,现在听到李信说起这句话,自然一脸疑惑。

李信站了起来,面色冷然“看来李夫人是不知道这件事,那我现在就告诉李夫人,你的儿子李淳,绑了我家的妹子,你现在让他把我妹子还回来,我有皇命在身,可以暂时不跟他计较,如果再拖延下去,李信就让你这平南侯府,从京城消失!”

李信这句话,说的是让平南侯府从京城消失,并不是让李家消失,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承德天子姬满,一时半会也没有能力让李家消失。

不过把李家彻底赶出朝廷,甚至杀了李家在京城的这一对母子,李信还是做得到的。

玉夫人也站了起来,冷笑道“你莫不是疯癫了?就凭你,也能让我李家从京城消失?”

她虽然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但是这个当口,气势是绝对不能丢的,就算这件事是真的,这个时候也不能落入下风,不然后续什么事情也不好谈了。

李信阴沉着脸,开口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你现在让你那个蠢儿子李淳,把我的妹子立刻送回来,否则,李夫人以后不要后悔。”

“虚张声势。”

玉夫人面色冷然“这种小小的伎俩,也在本夫人面前耍弄,别说你一个小小的羽林校尉,就是叶国公,也不敢说能让我们李家,从京城消失!”

李信脸上露出了一个很不好看的笑容。

“李夫人说的不错,就算是陈国公叶晟,也未必能把你们平南侯府如何了,但是他们不行,我却可以。”

李信从衣袖里取出一叠白纸,白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姓名,李信面色平静“李夫人猜一猜,这是什么?”

李夫人冷笑道“你要说就说,少要装神弄鬼!”

李信呵呵一笑。

“这是我从南疆回来的时候,李侯爷让我带回京城的名单,上面是平南军将士在南疆战役中牺牲的名单,朝廷已经按这个名单,一一发下了抚恤。”

李夫人面色不变“那又如何?”

“这份名单的确不能把平南侯府如何了。”

李信呵呵一笑,又从衣袖里取出了另一份名单。

“李夫人,我这几个月,派人去这些“战死”的将士们家中探访,前后只探访了一百多个人,竟然发现其中有三十七个人给家里去了家书,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段时间,李信身边的那个亲信沈刚,被他派了出去探访这些“战死”疆场的战士,前后用时两个月时间,才得到了这份平南侯府的把柄。

李信面色冷了下来“这死了的人,怎么会给家里写信呢?”

玉夫人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或……或许是讣告?”

李信干巴巴的笑了笑“玉夫人,你说你这句话,陛下他会信还是不会信?”

李大校尉神色冷然。

“这里面,我还拿到了几封家书,都是报平安的书信,可没有一个人在心里说自己死了的。”

“李夫人,您说如果我把这份东西交给陛下,你们李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本来,这份证据是不好拿出来的。

先前薛子川已经弹劾了平南侯李慎一次,但是被承德天子判为诬陷,此时薛子川的尸骨都已经凉了。

可是,薛子川只是红口白牙,并没有任何证据,李信现在手里的这份证据,可是实打实的铁证,如果朝廷连这种铁证也不认,那么就是连脸都不要了。

它最起码可以说明,平南军冒领军功,以及上报朝廷的军报不实。

有了这两点,且不说能不能判断李家谋反,最起码平南侯李慎要亲自回京一趟处理这件事!

这就是李信谋划了许久,准备将来用来对付平南侯府的手段之一,不过现在他妹子被那个蠢货给绑了,这个底牌不得不提前拿出来使用了。

玉夫人的心思,比起她的那个蠢儿子通透的多,李信一拿出这个名单之后,她就立刻想明白了后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这位世家出身的主母咬了咬牙“你就不怕自己死在平南侯府?”

李信面色平静。

“我手里这份是副本,除非你们李家现在就举旗造反,否则你不敢杀我。”

李大校尉面色冷然“我再重复一遍,你现在立刻让李淳,把我的妹子送回来,不然鱼死网破,就在今天!”

这份证据一旦呈上去,李家就几乎被逼到了造反的边缘,如果李慎不愿意回京认罪,就只能在南疆扯旗造反,到时候在京城的李家母子俩,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这么做,可能会打乱承德天子的计划,从而惹恼天子,但是李信现在怒火攻心,顾不得许多了。

玉夫人脸色一黑,最后紧咬银牙,唤了两个部曲进来。

“去,立刻把李淳给我找回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又蠢又坏

说实话,如果不是被逼到这个地步,李信是不会拿出这个东西的。

因为这对于他自己也没有好处。

南疆的事情,从薛子川被杀之后,就已经定性,而李信自己当初就是给薛子川的棺材钉钉子的人之一,现在突然改口,认可了已经被杀的薛子川,以后他的名声就不太好听了。

更重要的是,朝廷现在不想打仗,如果李信逼反了南疆,承德天子明面上虽然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心中多少会对李信有些不喜。

可是李信实在是没办法了。

除了这个法子,他没有别的可以威胁到平南侯府的法子了,总不能真让他去求那个愚蠢透顶的李淳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小丫头钟小小,李信一直是当女儿在养活的,平日里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狠话,现在那个傻逼李淳,居然把她给绑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是钟小小真出了什么事情,李信说什么也要把平南侯府给拉下水,让这些人知道知道小人物的厉害!

玉夫人命令下人去寻李淳之后,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然后转脸看向李信,开口道:“李……李校尉,这件事,咱们都需要冷静一下,如果当真是淳儿…带走了你的妹子,无论如何平南侯府也会给你一个说法。”

这是服软了。

本来玉夫人出身郑氏,又是一个侯府的主母,当朝的一品夫人,身份比起李信这个农家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这个农家少年低头。

但是没有办法。

这个少年人手里,实打实的握住了平南侯府的把柄,这个把柄虽然不至于要了整个李家的性命,但是却会实打实的要了她们母子俩的性命,同时也会把李家逼到绝处。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冷眼看向玉夫人:“李夫人,我势单力薄,从前你们欺负我,我可以忍下来,李淳在凝翠楼用椅子砸了我脑袋,事后我也没有再追究,可是人生在世,总不能太过分!”

玉夫人气息一窒。

凝翠楼的那次,明明是你自己打的自己好不好?

再说了,事后平南侯府也补偿了两千贯的钱财,你还想要怎么追究?

在这个时候,玉夫人也产生了跟她儿子一样的想法。

侯爷在南疆怎么没有杀了这个祸害呢?

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玉夫人真的有些怕这个少年人玉石俱焚,毕竟李家是金玉,而他李信只是一块不值钱的土石。

“李校尉,从前的种种,都是误会,你跟我们李家……多少也有些渊源,你放心,令妹的事情若真的与淳儿有关,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说法。”

李信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端起桌子上的茶水,面无表情。

“我妹子要是出了半点差错,或是事后出了什么问题,李信拼着前程不要,也要跟你们李家周旋到底。”

他这话说的很平静,但是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小侯爷李淳终于被家人叫了回来,这位小侯爷进了偏厅之后,立刻对玉夫人弯身作揖:“阿娘这么着急唤我回来,有什么事情?”

他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就坐在一旁的李信,等站直了身子之后,他才瞥眼看到了坐在客座上的李信,这位小侯爷脸上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你来我家做什么?”

李信闭目养神,懒得理会这个蠢货。

玉夫人脸色不太好看,她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拉着李淳走到了偏厅外面一个偏僻的地方,低声喝问。

“淳儿,李信……的妹子丢了,跟你有没有干系?”

李淳摇了摇头,矢口否认:“阿娘,他的妹子怎么了?”

玉夫人咬牙切齿:“你说实话!”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说实话了,毕竟平南侯府决不能跟绑案有什么牵连,他就算要威胁李信,也是要在背地里才行,不可能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

这一点李淳还是知道的。

这位小侯爷苦笑道:“阿娘,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说什么实话,那个野种的妹子是个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丢了就丢了,怎么会与我有什么关系?”

玉夫人气的浑身都在颤抖:“淳儿,你若是……一时想歪了,现在把李信的妹子还回来,这件事还有余地,真的惹恼了他————”

玉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淳连忙拍了拍自己母亲的后背,宽慰道:“阿娘你这是怎么了,李信算个什么东西,莫说我没有拿他的妹子,就是拿了,他又能把我们平南侯府如何了?”

玉夫人咬着牙说道:“他手里,有我们李家的把柄!”

李淳神色有些闪烁:“他能有什么把柄?”

“能要我们母子两个人性命的把柄!”

玉夫人脸色有些发白:“他现在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是你做的,若是真是你做的,你现在把他的妹子还回来,这件事还有挽救的余地,如果不是你做的,我现在就让家里的部曲,立刻去大通坊帮忙找人,无论如何也要先稳住他才行!”

李淳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阿娘……李信他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害怕成这个样子?”

母子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李信已经从偏厅里走了出来,此时李校尉双手拢在衣袖里,脸色阴沉。

“你们母子两个人,商量好了没有?”

李大校尉冷冷的看着一脸愕然的李淳,沉声开口:“李淳,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之内,我妹妹如果没有安全回家,我便现在就进宫面圣,到时候一切后果,有你自己负责。”

李信喝道:“就算陛下不处理你们,我把那些东西贴满大街小巷,我倒是看一看,你们李家究竟有多么神通广大,挡不挡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信恶狠狠的看向这个平南侯府的小侯爷。

“李淳,我从前只是以为你蠢,没想到你是又蠢又坏!咱们之间的梁子是结下来了,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为你的行为感到后悔!”

李淳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个气,他撸了撸袖子,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校尉,在这吓唬谁呢?本公子就在这里等着你,看看一个时辰之后,你能把我们李家怎么样!”

李信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这是你自己说的。”

见李信要走,玉夫人神色大变:“李校尉,这件事还有转寰的余地,不用这么极端!”

说着,她转头狠狠地给了李淳一巴掌。

“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娘,现在立刻给李校尉赔礼道歉!”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有本事弄死我!

李信冷眼回头,看了一眼捂着脸的李淳。

直到现在,他仍然确信是这个小侯爷绑了钟小小,毕竟除了平南侯府之外,李信在京城里也没有别的仇人了。

或许四皇子姬桓也有这个动机,但是以那位齐王殿下的格局,做不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李信双手拢在衣袖里,面无表情的看向李淳:“李淳,你现在死撑下去毫无意义,你若不想事情彻底闹大,现在立刻把我妹妹送回来。”

玉夫人也气的不轻,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咬牙道:“淳儿,你要分得清轻重!”

李淳此时心中有一些委屈。

尽管这件事的确是他干的,但是自己的亲娘,宁愿相信这个野种,也不愿意相信自己!

人类就是这样,有时候他明明知道是自己错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并且还能在心里给自己寻到一个个借口。

“阿娘,你若是信他,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淳负气,转身直接离开了。

玉夫人脸色不太好看,她转头看向李信,微微低头:“李校尉,你也看到了,这件事确实不是淳儿做的,不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至于不说,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平南侯府不会束手不管,稍后我就让家里的家将部曲,去大通坊帮着李校尉一起,找寻令妹。”

李信仍然一脸冷漠。

“李夫人,我在京城里除了你们家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仇人,我离开京城短短半天,我妹子就给人绑了,我实在是想不出有第二个人选,我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一个时辰之后,如果我还没有看到我妹妹平安归来,那么我就立刻去宫中面圣,告御状!”

李信双手背负在后,转身离开了平南侯府。

平南侯府门口,魏王府的紫色马车已经等候许久,见李信从平南侯府平安归来之后,魏王殿下长长的松了口气,开口道:“信哥儿你再不出来,我就要亲自进去救人了。”

李信微微欠身,谢过了七皇子,然后弯身走上马车。

七皇子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事情怎么样了?”

“李淳不愿意承认。”

李信脸色难看,咬牙切齿:“整个京城里,除了这厮,还有谁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如果不是他,我把头都割下来!”

“说气话无用。”

七皇子皱眉道:“现如今,是要想办法把小小救出来,现在魏王府的人已经派出了几百个,京兆府的人也在大通坊里四下搜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线索出来,信哥儿你不用太过心急。”

“我不着急,着急的应该是他们平南侯府。”

李信眯着眼睛,恶狠狠的说道:“一个时辰之内,他们不把我妹子送回来,我就让他们知道厉害!”

魏王殿下皱了皱眉头。

“信哥儿——有法子对付平南侯府?”

李信摇头道:“平南侯府在南疆的势力自然没有办法对付,但是对付在京城里的这对蠢母子在正常不过了。”

李信把那份抚恤名单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冷笑道:“只要这份名单递上去,朝廷便不能不理会,到时候要么李慎回京认罪,要么李慎扯旗造反,当然很大几率会是后者,一旦李慎反了,这一对母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魏王殿下沉吟了一番,最后皱眉道:“这样做……太过偏激了。”

“他们绑了我妹妹!”

李信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喝道:“那个李淳,还死不承认,不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以后还得了!”

七皇子伸手拍了拍李信的后背,想让他冷静下来,过了片刻之后,这位魏王殿下皱眉道:“要不然,我进去见一见那位玉夫人?”

“没用的。”

李信闭目道:“那个女人不蠢,她知道其中的厉害,但是她的儿子太蠢了,事到如今再去跟她们废话,反倒显得我们心虚。”

李信睁开眼睛,淡然道:“殿下,劳烦你送我回大通坊,我要准备进宫面圣了。”

七皇子长叹了一口气,对着驾车的车夫说道:“去大通坊。”

“是。”

紫色的马车从得胜大街一路向南边的大通坊走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李信坐在自己家院子的正堂里,面无表情。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时辰到了。

李信整理了一番证据,放进自己的衣袖里,换上羽林卫的衣裳,迈步出门,准备进宫面见承德天子。

院子外面,一身华贵衣裳的玉夫人,也从永乐坊堪堪赶到大通坊,她看到一身正装的李信之后,顿时就慌了神,三两步跑了过来。

“李校尉!”

玉夫人伸手拉着李信的衣袖,声音诚恳:“李校尉,这件事还远没有到这个地步,你那个妹妹也还没雨出事,你无论如何也要冷静一些,没必要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李信回头瞥了一眼这个女人。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的身后,还有两三百个彪悍的汉子,大多佩刀,这些人都是平南侯府的部曲,从南疆战场上退下来的厮杀汉。

玉夫人把他们带过来,其中的用意,已经不言自明。

就算是用武力,他们也不会允许李信入宫。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玉夫人一眼:“怎么,李夫人不等李侯爷反应,就要在京城里造反了?”

玉夫人摇头道:“李校尉误会了,这些人都是我带来,替李校尉找妹妹的。”

李信呵呵一笑,挣开玉夫人的拉扯,淡然道:“一个时辰过去了,现在我要进宫了,你们爱怎么找怎么找,我没有耐心陪你们玩了。”

钟小小胆子很小,晚上连睡觉都不敢一个人睡,最怕的就是生人,她现在给那些坏人抓了去,不知道要怕成什么样子,李信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忍不住暴怒。

他没时间再跟这对蠢母子纠缠下去了。

玉夫人对身后使了个眼色,十来个大汉围了上来,把李信围在了中间。

玉夫人对着李信行了个礼数,开口道:“李校尉,这件事是我们平南侯府得罪了,但是你也没有证据,平白无故就把事情栽在我们李家头上,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李信面无表情:“我不需要证据。”

“本校尉在南疆发现了平南侯李慎的恶行,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揭发,如今几个月努力终于凑够了证据,现在要去宫中弹劾平南侯李慎,有什么问题?”

“这两件事本身没有关联,李夫人能明白吗?”

玉夫人咬了咬牙:“李校尉,你妹妹我们李家尽量帮你找,在此之前,你不能进宫!”

李信环顾了一眼四周的平南侯府部曲,嗬嗬冷笑。

“来,有本事你们现在就弄死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另类的告状

来自南疆的沐英,默默的把手按在了腰间的羽林卫佩刀上。

很显然,这些李家部曲是要动粗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沐英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李信对着沐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然后这个一身黑衣的羽林卫校尉,双手抱胸,平静的看向玉夫人。

“李夫人,这里是京城!我是羽林卫的七品校尉,天子亲军!”

李信语气愠怒:“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做,是个什么罪过?”

玉夫人脸色难看:“我们李家不会伤你,再怎么样,总不会比你进宫之后罪过更大!”

她说着话,对身后的两百来个部曲挥了挥手:“你们去,帮着京兆府一起去找人,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小姑娘给找出来!”

平南侯府没有执法权,也就没有权力搜查大通坊的民居,所以平南侯府的人只能跟着京兆府的人,才有搜查的权力。

本来,钟小小只是一个卖炭妞,别说她丢了,就是她不明不白的死了,在京城里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但是因为一系列机缘巧合的原因,此时大通坊里京兆府和平南侯府的人加在一起,最少有五百个人在找她。

这种动静,就算是清河公主姬灵秀丢了,也不过如此。

李信被一群平南侯府的家将围在中间,满肚子的怒气,但是又没有办法,他冷冷的看了一眼玉夫人,干脆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

他还没有达到老校尉王钟的那个地步,这些战场上下来的家将,他打一个都费劲,十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打的过。

就在场面僵持住的时候,一个紫衣的贵公子,从李信的家里走了出来,这个贵公子不慌不忙的走到玉夫人面前,对着她微微低头,轻笑道:“李夫人这是做什么,怎么把李校尉给堵住了?”

玉夫人连忙福了一福,还礼道:“魏王殿下。”

从李信认识七皇子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公开替李信,站在平南侯府面前。

玉夫人回头瞥了李信一眼,开口道:“殿下,是这样,李校尉与我们李家之间有一些误会,为了防止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妾身只能先控制住他,等事情解释清楚了,妾身自然会跟李校尉赔礼道歉。”

七皇子看了一眼被围在中心的李信,然后微笑道:“李夫人,据本王所知,李校尉可是羽林卫的人,父皇的禁卫亲军,你带着李家的部曲,这样拦住他,虽然本王没有什么意见,可是要是不小心传出去,京城里的人多半会说平南侯府骄横,你说是不是?”

玉夫人尽管心中百般不愿,但是平南侯府在京城的势力毕竟得罪不起一个皇子,她咬了咬牙,挥手道:“散开。”

李信面前的几个大汉散去,他毫不犹豫,就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玉夫人脸色一变:“李信,我们李家已经在帮你找人了,你不要过分!”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平南侯府的主母,冷声道:“李夫人,看来你那个儿子还没有跟你说实话,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我妹子就是李淳绑的,整个京城里除了他,没人能干出这种蠢事出来,这件事他不出来认,你们找十天半个月也找不到人!”

“你管教不了你的儿子,那我只好让皇命来管教了!”

李信越过众人,直接从家门口牵了那匹乌云马,朝着皇城方向奔去。

李信刚走没有多久,接到消息的京兆府尹李邺终于赶到了大通坊,这位府君大人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对着七皇子行了个礼数。

“下官见过魏王殿下。”

七皇子微微点头:“李府君。”

玉夫人对着李邺弯身行礼:“兄长。”

李邺是平南侯李慎的堂兄,两家虽然来往不是如何密切,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李邺因为上次平南侯府坑了京兆府的事情,心里还有些生气,闻言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听说大通坊丢了个小姑娘,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李邺愕然的看向这些平南侯府的军汉一眼。

“连你们家这些部曲都派出来了?”

玉夫人脸色惨白,没有继续说话。

一旁的七皇子看着李信离去的方向,悠悠叹了口气:“李府君,如果那个小女孩再找不到,不止是大通坊,恐怕整个大晋都要出大事了。”

李邺脸色微变:“这么严重?”

事实上很多影响一个时代的大事,起因都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情,比如这个时候,平时那个丢到人堆里都没人搭理的瘦瘦的钟小小,如果再找不回来,大晋可能就要跟南疆全面开战了。

…………

话分两头,另一边骑着乌云马的李信,顺利来到皇城之下,因为羽林卫身份的关系,他顺利过了永安门,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城内城的门口。

“羽林卫李信,祈谒圣颜!”

李信只是一个七品的小官,没有资格随时进宫面圣,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他想要见皇帝,就只能在这里跪着。

能不能见得到,还要看宫里宦官给不给你通报,以及皇帝有没有心情见你。

好在李信在皇帝面前已经混了几次脸熟,宫里的小太监也不敢难为他,没过多久,就有人把李信跪在宫门口的事通报了上去。

承德天子本来正在批阅奏章,闻言皱了皱眉头:“朕不是让他去北边送东西了么,怎么到现在还在京里?”

每一个皇帝都会有自己的耳目,但是皇帝也是人,他们只会去了解自己想知道的一些事情,或者是必须知道的事情,像李信这种小角色,还不够让承德天子时时放在心里。

大太监陈矩微微弯身:“陛下,李信好像是昨天出京的,不知道怎么,又在京城里了……”

承德天子皱了皱眉头:“你去传他进来。”

“是。”

一柱香之后,李信跪在了长乐宫的书房里。

承德天子抬头看了一眼李信,淡然道:“听说你昨天出京了,怎么今天又在京城里了,那些酒给人抢了?”

李信抬起头,面色严肃。

“陛下,臣在——李信,劾平南侯,柱国大将军李慎,谎报抚恤名单,勒索朝廷军饷!”

承德天子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这件事朕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也是在这里,还是你亲自与朕说,现在不宜与李家计较。”

李信咬牙道:“当初臣没有证据,现在臣有了!”

说着,李信把手里的两份证据呈了上去。

承德天子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之后,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呵呵一笑:“看不出来,你小子心思还挺细腻,居然知道抓李慎的小辫子,只可惜这种小辫子朕并不缺,朕要是想动手,有的是理由。”

承德天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李信面前,亲自伸手把这个少年人扶了起来,淡然道:“说罢,平南侯府怎么惹你了,让你生这么大火气,非要闹成这个样子?”

李信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心里清楚,这会儿承德天子也不想打仗,所以为了把这件事压下去,他也会尽力平息李信的怒气,替李慎“擦屁股”。

毕竟上次“大字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李信恶狠狠的说道。

“平南侯府长子李淳,绑了臣的妹妹!”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李信最擅长的事

承德天子有些无奈的看了李信一眼。

“李淳做了恶事,你去京兆府报官就是,实在不行你来朕这里告状也可以,干什么非要牵扯到南疆上面去,你也清楚,南疆暂时动不得……”

“因为臣没有证据!”

李信低着头,咬牙道:“昨日臣奉皇命出京北上,有了三四十里,忽然听说家里的妹子被人绑了,不得不火速回京,思来想去,整个京城里除了那位小侯爷李淳,旁人也做不出这种蠢事,但是偏偏我手里又没有证据!”

承德天子抖了抖手里李信呈上来的证据,眯着眼睛说道:“即便你没有证据,拿着这几张纸,去一趟李家,李家人不就乖乖的把你妹子还回来了?”

说到这里,承德皇帝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李信:“说起来,朕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

“认的。”

李信低头道:“臣进京的时候,是一个老丈救了臣的性命,后来老丈……不幸死于非命,就把这个孙女儿托付给了臣,臣感念老丈的恩德,便把这个女孩儿带在身边,当成亲生妹子扶养。”

承德天子倒是知道李信身边有一个小女孩,但是不知道李信跟这个小女孩是什么关系,当下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李信,闷哼道:“这个老丈,就是你上次写的那个卖炭翁?”

李信犹豫了一下,低头道:“是他。”

“怎么死的?”

李信低眉道:“京兆府的人去烧屋子,与老丈起了冲突,落下了伤最后不治而愈。”

卖炭翁虽然是自杀的,不过这种能甩在平南侯府身上的黑锅,自然是要甩的,虽然一时半会没什么用,但是至少能让承德天子对李家更加厌恶几分。

承德天子坐回了自己的龙椅上,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最终缓缓开口道:“这样,这件事朕给你做主了,只要你那个妹子还没有出事,朕一定给你找回来,如果真是李淳做的,朕也不会轻饶他,你也消消气,不要把这件事牵扯到南疆,如何?”

这是再跟李信商量了。

没有办法,承德天子也有些怕了李信的大字报,如果李信真把这个证据贴满大街小巷,那么朝廷迫于舆论,真的就要准备跟南疆开战了。

如果是旁人还好,大可以一刀杀了,什么事都没有,偏偏承德天子留李信还有大用,暂时还杀不得这个少年人。

李信低着头,声音沉重:“陛下,臣奉圣意北上,也算是奉了皇差,可是臣刚出京城不到一天,臣的家属就已经遭了毒手,若真是李淳所为,他分明就是在藐视陛下——”

“臣请圣天子严办!”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南疆的平南军还在,李慎本人还在南疆,那么京城的平南侯府就不会出什么事情,譬如说上一次卖炭翁事件,京兆府尹李邺作为“帮凶”都被削了两级,身为始作俑者的平南侯府,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被口头教育了几句。

再有就是李淳在凝翠楼,无视圣意“打”了李信,到最后也就是打了几十鞭子了事,也就是说在南疆没有彻底解决之前,承德天子是会刻意回护平南侯府的。

但是这一次,那个蠢货李淳彻底惹恼了李信,不给他来一次狠的,李信心中气愤难平。

承德天子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放心,若你所言属实,朕绝对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他思索了片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太监陈矩,开口道:“摆驾,朕要亲自去一趟平南侯府。”

陈矩立刻低头道:“老奴遵命……”

————————

大通坊,对于钟小小的搜索还在继续。

此时,崔九娘也收到了消息,从得意楼赶了过来,她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站在七皇子身后,声音有些焦急:“殿下,小小她……”

魏王殿下此时正在一处凉亭下纳凉,闻言回头瞥了一眼崔九娘,没好气的说道:“这儿已经够乱了,你就别跟着掺和了,回得意楼去。”

平日里,崔九娘对七皇子都是言听计从的,不过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可怜楚楚的小丫头,闻言咬了咬牙:“殿下…小小她…”

七皇子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你在这里帮不到忙,有什么事我会派人通知你。”

说到这里,魏王殿下眯了眯眼睛:“你放心,不出意外,小丫头她不会出什么事。”

崔九娘有些黯然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这几个月以来,钟小小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李信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九娘也是把这个小丫头当做女儿在养的,这会儿钟小小丢了,九娘自然是焦急难当。

不过她没有任何办法。

李信还能凭借一些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在朝堂上发挥能量,而崔九娘连那四两都没有,她只是得意楼的掌柜,一个风尘女子。

九娘离开之后,忙的满头大汗的京兆府尹李邺,一边擦汗一边迈步走进了凉亭,对着七皇子抱拳苦笑道:“魏王殿下,能不能告诉下官,这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下官跟着忙活了一上午了,愣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魏王殿下本来坐在凉亭下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呵呵笑道:“李府君不是知道了么,一个小女孩走丢了。”

李邺苦着脸说道:“敢问是哪一位王侯家的明珠,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平南侯府向来谨慎,家中部曲从来不会太过张扬,也不会一股脑的带出来,这一下子出来的二三百人在找人,莫不是他李慎的哪个私生女丢了?”

魏王殿下轻叹了一口气。

“恐怕比这个要麻烦的多了。”

李邺头皮发麻,对着七皇子连连作揖:“殿下你就告诉下官吧,闹出这么大的阵势,我京兆府几乎全员都出来了,下官怕自己又被陛下牵连到,莫名其妙丢了官———”

上一次卖炭翁事件,给了这位府尊大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七皇子眯了眯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我没能拦住那个丢了妹妹的疯子,不瞒李府君,我现在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只希望父皇能够拦得住他,不然事情真就麻烦了——”

正当这两个人在凉亭下面闲聊的时候,北边有两匹马飞驰而来,近了之后才看清马上是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太监近了之后,高声唱道:“陛下即将驾临平南侯府,请李夫人立刻回府接驾!”

“请李夫人立刻回府接驾!”

李邺脸色大变。

要知道承德天子,已经好几年没有出宫了。

一旁的魏王殿下长叹了一口气。

“本王就知道,你最擅长的……就是把事情闹大———”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连敲带打

永乐坊平南侯府。

一队数百人的红衣内卫,把平南侯府几乎是围了起来,这群衣甲鲜明的内卫,卫护着一乘龙辇,在平南侯府门口停了下来。

一片红色之中,一个穿着羽林卫服色的黑衣少年也跟在龙辇后面,极为显眼。

玉夫人带着平南侯府的家人们,在侯府门口跪了一地,见到龙辇之后,这些人都跪地叩首。

“叩见吾皇万岁。”

一身蓝色常服的承德天子,迈步走下龙辇,上前把玉夫人扶了起来,呵呵笑道:“弟妹用不着多礼。”

听到承德天子语气还算客气,玉夫人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她站了起来,对承德天子行了一个万福。

“陛下光临鄙府,李家上下蓬荜生辉。”

承德天子面带微笑,淡然道:“你们李家脸上倒是蓬荜生辉了,可朕的面子却被你们扫了个干净。”

玉夫人惶恐道:“陛下何出此言……”

承德天子眯着眼睛,指了指不远处的李信,沉声开口:“前几日朕派李信北上公干,他就是朕的皇差,他出京不到半日,家里的妹子就被恶人给绑了去,这岂不是在打朕的脸面?”

承德天子这话一出,仍旧跪在人堆里的李淳,身子微微颤了颤。

他之前,只想着用钟小小来威胁李信,并不知道李信离京是奉了皇命,而且在李淳看来,这个小女孩与李信之前,也不是什么兄妹关系。

如果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李淳说什么也不会做这种蠢事。

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问起,他都只能咬死了这件事与他无关,此时李淳心里甚至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可是,钟小小并没有被关在平南侯府,而平南侯府已经被内卫的人团团包围住,想要传消息出去,已经是来不及了。

玉夫人重新跪在了地上,惶恐道:“陛下,这件事妾身也听说了,贼人的确是狂妄到了极点,不过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跟我们李家没有关系,上午李校尉来李家说起这件事,妾身还可以派了些人出去帮忙找,这件事与我们李家,绝没有任何干系,请陛下明鉴!”

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玉夫人。

“弟妹,这李信与你们李家毫无干系,如果你们李家没有做这件事,大可以坐视不理,可朕听说你们李家上午派出了两三百个部曲去大通坊帮忙寻人,还真是古道热肠啊——”

玉夫人跪伏在地上,鼻尖冒汗。

在京城里,也就只有李慎一个人,可以与承德天子作对手,像玉夫人还有李淳这种的,境界太低,三言两语就被承德天子说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也有地位使然的原因,一般人在皇帝面前,都是说不出来话的。

皇帝陛下呵呵一笑:“朕都到门口了,弟妹不请朕进去坐坐?”

玉夫人慌忙起身,躬身道:“陛下请。”

承德天子回头看了一眼李信,淡然道:“你也跟进来。”

李信从内卫的队伍走了出来,跟在承德天子的身后,弯身走进了平南侯府。

半路上,承德天子左右打量着平南侯府的风景,忍不住有些唏嘘:“说起来朕年轻的时候,还经常在这座侯府里玩耍,后来事务渐忙,也就没有时间再来了,算起来,朕该有四五年没有来这座侯府了。”

玉夫人跟在承德天子身后,陪着笑脸:“妾身听侯爷说过,陛下潜邸之时,是侯府的常客,陛下若是喜欢这里,可以抽空常来。”

皇帝陛下不理会玉夫人的话,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李淳,淡然笑道:“记得弟妹家里的娃娃李淳,小时候朕还抱过,小孩子长的快,几年没有见面,朕倒有些不太认得他了。”

承德天子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也不知道在暗示什么,玉夫人额头上都是汗,只能连连点头,根本不敢回话。

一行人很快走到了平南侯府的正堂门口,承德天子对基因挥了挥手:“你先在这里等着,朕唤你进去你再进去。”

“是。”

承德天子迈步走进正堂,玉夫人把皇帝迎到了主位上,然后自己在客座战战兢兢坐了下来,恭声道:“陛下今日突然来,妾身也没有什么准备,怠慢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此时正堂里就只有几个内卫,大太监陈矩,以及玉夫人母子两个。

承德天子坐在主位上,眯着眼睛笑了笑:“京城里的人都说弟妹聪慧,那弟妹猜一猜,朕今日来李家,是为了什么?”

玉夫人站起了身子,颤声道:“妾身…不敢揣测圣意……”

承德天子坐在主位上,没有继续跟玉夫人说话,而是转头看向站在正堂里的小侯爷,眯着眼睛说道:“李淳,羽林校尉李信,告你绑了他的妹妹,这事属实否?”

李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咬牙关。

“陛下,这是天大的污蔑,臣身为五品骁骑尉,又是羽林卫的都尉,身份不说贵重,也算有了官身前程,平白无故,绑他的妹妹做什么?”

皇帝陛下呵呵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李信咬死了是你干的,你不给他一个说法,此事就万难干休,你说该如何是好?”

听到“万难干休”四个字,玉夫人就知道,李信已经把那份证据递了上去,此时这位平南侯府脸色更加苍白,没了半点血色。

李淳低着头,正要说话,玉夫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首道:“陛下,我李家愿意全力帮助李校尉找寻妹妹!”

承德天子看了一眼玉夫人,慢悠悠的说道:“弟妹,你这个儿子,太不成气候了,到了这个地步,他在朕面前都不愿意说实话,他若不是李慎的儿子,朕现在就可以以欺君之罪杀了他。”

玉夫人叩首不已。

“妾身惶恐——”

承德天子从衣袖里取出几张白纸,在这母子两个人面前晃了晃。

“你们两个人抬头看一看,朕手里这几张纸,可以轻而易举的抹平了平南侯府!”

天子幽幽叹气。

“朕心里是念着李慎的情分,有意要回护你们,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

承德天子咳嗽了一声:“但是你们不能做的太过分,不然惹恼了李信,这件事就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朕也救不了你们,明白么?”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收敛,沉声道:“朕只给你们一天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把李信的那个妹子送回来,到时候这件事还有可以挽救的余地,朕也不会太过苛责李家。”

“但是,要是你们到这个时候还要硬撑,那朕也没有办法,你们也不要怪朕不讲昔日情分。”

玉夫人叩首连连:“陛下,李家一天之内,必然帮助李校尉找到妹子!”

承德天子呵呵一笑:“你比你儿子可要懂事多了。”

“这是你们母子两个唯一的活路,这个时候不要耍小聪明,更不要自误,那个女娃娃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朕也护不住你们,明白了么?”

“妾身明白了。”

承德天子从座椅上起身,双手拢在袖子里,回头看了李淳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朕现在有些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李慎的儿子。”

说罢,承德天子扬长而去。

玉夫人脸色惨白。

李淳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几乎是气的咬碎了牙齿。

第一百九十章 最后一点颜面

承德天子离开平南侯府正堂之后,瞥了站在门口的李信一眼。

“该说的话朕已经跟他们说了,你是在这里等着,还是回去等消息?”

李信弯下身子,恭声道:“臣多谢陛下,臣就在这里等消息就行。”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那你就在这里罢,要是碰到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冲动,记得与朕通个气。”

承德天子是怕这个少年人一怒之下上了头,把不该说的全说了。

李信沉声道:“陛下,若李淳咬死了,还是不肯还我妹妹……”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那朕就让三法司还有天目监的人去查,如果不是李淳做的,自然相安无事,如果是他做的,那么普天之下,无人能救得了他!”

有了这句话,李信就彻底放下心了。

承德天子负手离开,乘着龙辇远去。

李信脸色漠然,走进了平南侯府的正堂。

正堂里,玉夫人母子两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无论什么事,只要触碰到了皇帝那个层面,那就是通天的大事,要是皇帝过问了,那就很难改变的天意。

除非你能违逆整个国家机器。

整个李家加在一起,也对抗不了大晋这个国家机器,单单是京城的平南侯府就更不可能了。

李信自顾自的坐到了一把椅子上,面色淡然:“本来我也不想闹到这个地步,我给过你们机会,想大事化小,是你们自己没有珍惜。”

李淳本来仍旧跪在地上,听到李信这句话,他骤然抬头,站起了身子,恶狠狠的看向李信。

玉夫人脸色发白,她一把抓住自己的儿子,几乎是带着哭腔:“你想让李家上下的人陪你一起死吗!”

李淳终于语塞。

“母亲,我……”

玉夫人垂泪道:“你去找,你现在就去找那个小姑娘,天黑之前你要是找不到,你娘就找根绳子去上吊,吊死在你面前!”

李淳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他低着头,嘶声道:“阿娘,我这就去找——”

李淳大踏步走出正堂,神色阴沉。

李信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冷眼看着这对母子。

他进京城以来,碰到的最大阻碍就是这对母子,好在,凭借着李淳的愚蠢还有李信的一些小聪明,几次的碰撞都是以李信获胜结束的。

但是李信与李淳之间的差距毕竟太大了,这几次都是李淳自己犯蠢,李信才能找机会,惊险胜出。

就拿上一次凝翠楼的事情来说,李信是用自残的方式,才勉强占据了上风。

这一次,如果李信没有提前派沈刚去搜集证据,那么他还真就拿平南侯府没有办法。

李淳走了之后,玉夫人勉强整理了一下情绪,取出手帕擦了擦泪水,转头对李信开口道:“李校尉,这次是平南侯府得罪了,等那个小姑娘找回来了,我一定亲自登门赔罪。”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玉夫人一眼:“李夫人,你刚才都说了,是帮我找人,如果人找回来了,应该是我谢才是,怎么会变成你向我赔罪呢?”

玉夫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不管明面上是怎么个说法,总归是我儿子不懂事,得罪了李校尉,这件事之后,我会给李校尉一个说法。”

现在,事情基本已经定了下来,李淳多半也会老老实实的把钟小小交出来,区别就是明面上的说法不同。

如果李淳是交出来,那么就坐实了他绑架钟小小,这可是个不小的罪名,李淳肯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如果是按照玉夫人的说法,是李淳帮着李信“找”到了妹妹,那么李淳就能从这件事里脱罪,虽然天子那里依旧会落下惩罚,但是最起码不会有官面上的惩罚下来,只是面子上好看一些。

………………

到了晚上戌时正的时候,钟小小终于在李淳的“不懈努力”下,被“找”到了,李淳带着平南侯府两百个家将,跑遍了整个大通坊,最终在大通坊里一个不知名的院子里找到了钟小小。

李信赶到现场的时候,院子里躺了几个泼皮,已经被李淳亲自下手,打的说不出话来了。

很显然,这些是顶罪的可怜人。

小丫头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头也不敢抬。

这个很怕生人的小丫头,到现在已经丢了一整天了,她是个胆子很小很小的小女孩,李信都不知道在这一天时间里,她究竟遭受了多大的恐惧。

李信手里拿了个火把,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丫头,哥来接你了——”

钟小小瞬间抬头。

在火把的映照下,小丫头脸色蜡黄,她心里害怕到了极点,扑在李信怀里,小声啜泣。

她连哭也不敢大声哭。

“哥——”

玉夫人也赶到了现场,看着钟小小安然无恙之后,长长的松了口气,她上前挤出一个笑脸:“总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小姑娘没有事情,李校尉快把她带回家洗个澡睡一觉,明天早上就什么都过去了。”

身材并不十分高大的李信,把瘦弱的钟小小护在怀里,一边拍着小丫头的后背,一边神色漠然的看向玉夫人:“看来平南侯府的人的确厉害,京兆府和天目监的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小侯爷一找便找到了。”

玉夫人尴尬一笑:“可能是事有凑巧……”

李信把钟小小抱进怀里,一边朝着院子门口走去,一边冷冷的说道:“这些话说给我听没有用,事情既然已经上达天听,陛下自然会有一个公平的判决,玉夫人在家里静候就是。”

说着,李信抱着自己的妹妹,准备离开。

路过身材高大的李淳的时候,李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蠢货。

“小侯爷做事,与令尊真是半点也不像。”

说完这句话,李信抱着钟小小离去。

李淳站在原地,狠狠的握住了拳头。

短短一天之内,已经有两个人对他说了这句话,偏偏其中一个,还是他最瞧不起的李信。

“野种——!”

李淳在心里嘶吼,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只敢在心里这么说。

李信走了之后,玉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最终恨恨咬牙:“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跟我回去?”

李淳木然的走出了这个院子。

玉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抽搐的几个泼皮,对着身后几个部曲冷冷的说道:“想个法子,把这几个人弄死,做的干净一些。”

“是!”

平南侯府的部曲,都是军中老卒,杀人对于他们来说,是老本行了。

——————

第二天,宫中下了圣旨,罢李淳骁骑尉之衔,革去羽林都尉一职,禁足一年,由内卫亲自在平南侯府监督。

圣旨上并没有说明罢职的原因,算是给李家留了最后一点颜面。

同天,玉夫人给南疆去了一封信。

这是一封求救信———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李信的小辫子

小丫头那天晚上被抓走之后,就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不给出来,这个怕生的小姑娘着实吓坏了,尽管被李信带回了家,也一直躲在李信的怀里不肯出来。

李信哄了她一会儿,去厨房里弄了一碗鸡蛋羹,喂她吃了下去,然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钟小小才在李信怀里沉沉睡去。

李信在这里陪了她大半夜,等到凌晨的时候,才回自己房间里睡了一会。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钟小小就慌慌张张的跑到李信房间里,说是自己做了噩梦,不住的抹眼泪。

李信摇了摇头,起床拍了拍她的头,准备给她弄饭吃。

他在京城待不久,北边的事还没有结婚,最多一两天时间他就要离开京城,追上王钟他们的车队,不过看小丫头这状态,李信心里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李信把她抱进怀里,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微笑道:“好了,坏人都被哥哥赶跑了,不会有人再来捉小小了。”

李信把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轻声道:“你在睡一会,哥去给你弄吃的,好不好?”

钟小小本来就没有睡好,哭了一会之后也有些疲惫,最终在李信的床上沉沉睡去。

李信看了看天色,起床洗了把脸,站了半个时辰拳桩之后,去厨房又给小丫头蒸了一碗鸡蛋羹。

大惊大惧之下,应该吃一些温和的东西,慢慢调养。

兄妹两个吃完早饭之后,院子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李信打开房门,七皇子推门走了进来,见到李信身后的钟小小之后,魏王殿下长长的松了口气:“昨天睡得早,醒了之后菜知道小小找着了,这丫头没有事罢?”

李信微笑道:“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她胆子小,给吓到了。”

七皇子迈步走了院子,看了一眼钟小小之后,摇头道:“小孩子最怕吓着,万一伤了神也不是小事,等会我去寻大夫给开个安神的药方出来,让小小喝上几副药,再睡上几觉就好了。”

小孩子神志都还没有健全,如果被吓到了的确容易出事,李信闻言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过殿下。”

“信哥儿客气了。”

魏王殿下在李信家里的正堂坐了下来,喝了口茶之后,才开口笑道:“说起来今天一大早,宫里就有旨意下来,把那个家伙浑身上下的武勋实职都给扒了,现在李勋身上除了一个平南侯府世子的身份,其他就是一个庶人了。”

广义上来说,诸侯的继承人都可以叫世子,只不过平日里只用这个称呼王爵的继承人而已。

七皇子呵呵笑道:“父皇还禁足了李淳一年,借着这个机会,派了两三百个内卫进驻平南侯府监督,两三百个人,已经可以把平南侯府,看的严严实实了。”

京城里的平南侯府,室友一千多个部曲的,这些部曲如果有刀甲在手的话,战斗力未必就比两卫差了,这也是京城的隐患之一,这一次承德天子可以说是借题发挥,把内卫派进了平南侯府,这样平南侯府里有什么动静,宫里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最起码,如果李家生变,京城的这个平南侯府跟绝对走不脱的。

这也是玉夫人为什么要给南疆写信的原因之一。

李信也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沉声道:“殿下,京城的平南侯府毫无威胁了,咱们不应该再把目光放在他们头上,继续卖酒才是正经,殿下在京城里的酒坊就几个了?”

魏王殿下苦笑道:“这些天我四下筹措了一些银钱,还从几个舅父那里借了一些,总算弄出了三个酒坊,只要烧春酒足够,一天蒸出一千斤酒问题不大。”

一千斤酒,也就是五十坛,这个数目已经远远超过现在得意楼的售卖量,不过李信他们是为了以后在全国各地售酒准备,这会儿再多都不算多。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北上之后,殿下就按着咱们之前商议的来,这样最多两三年,魏王府就再也不缺开销了。”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这蒸酒的法子短时间之类不要泄了出去,否则要是出现另一家酒,与我们恶意竞价,将来挣得钱就会少上许多。”

“信哥儿放心。”

魏王殿下沉声道:“我用来蒸酒的人,都是买过来的仆工,他们出不去酒坊,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道:“信哥儿准备……什么时候离京?”

“明天吧。”

李信有些无奈的说道:“已经耽误了一两天时间,再不出京,该赶不上王钟他们了。”

七皇子瞥了一眼钟小小,轻声道:“那小小就放在得意楼吧,得意楼有不少护院,一般来说不会出事,小小这两天也被吓到了,让九娘帮忙照看照看,会好上很多。”

李信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想法,只是麻烦九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

魏王殿下呵呵笑道:“九娘平日里也没什么事,而且她很是喜欢小小,你把小小送过去,她欢喜还来不及呢。”

到了傍晚的时候,李信把钟小小送到了得意楼,九娘见了钟小小之后,也是不住的抹眼泪,把小丫头搂进了怀里。

李信对着钟小小弯了弯腰:“崔姐姐,我明日离京,小小就托付给你了。”

九娘伸手把钟小小抱在怀里,抬头看向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李公子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照看好她。”

李信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药方,递在九娘手里:“她这几天惊着了,要吃几副药安神,麻烦九娘了。”

崔九娘接过药方,又是有些伤心。

“这丫头本来就胆子小,那些恶人,真是罪大恶极……”

说着,她又要流下泪水。

…………

就在李信在得意楼与崔九娘说话的时候,魏王殿下却被承德天子召进了宫里,在长乐宫的书房里,魏王殿下恭恭敬敬的跪倒在自己父亲的面前。

“父皇。”

承德天子手里拿着奏章,头也不抬:“起来说话。”

七皇子垂手站在承德天子手边,神态恭敬。

“父皇唤儿臣来,不知道有何吩咐?”

皇帝陛下放下手中的奏章,抬头看了一眼七皇子,淡然道:“李信什么时候离京?”

“明日。”

承德天子呵呵笑道:“这个小娃娃,很是厉害,上一次他从南疆回来,把南疆的事情上报之后,朕都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这孩子还硬生生的留了一手。”

七皇子点头道:“李校尉……确实很有手段。”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不过他不是没有弱点,经过这件事之后,他的小辫子便露出来了。”

说罢,这位皇帝陛下看了一眼七皇子,面色平静:“你看到他的小辫子了么?”

魏王殿下缓缓点头。

“儿臣看到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气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准备离开的时候,清河公主府姬灵秀的轿子,堵在了他的家门口。

这位公主殿下老大不高兴,轻哼道:“你家里出了事,也不告诉我,回了京城也没有来公主府看我,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

因为这件事与她无关,所以一直没有人知会她,就连七皇子也在四下奔忙,忘了去通知这位公主殿下,所以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李信回来过。

李信这几天,满脑子都恼怒,也没有心思去清河公主府,所以还真把这位公主殿下抛在了脑后。

此时钟小小安全了,李信心情也好了不少,当下对着这位公主殿下微笑道:“回来京城是有急事,忙完了就要立刻回北边去,而且也怕殿下惦念,就没有通知殿下。”

“谁会惦念你啊!”

九公主怒哼道:“碰到事情,就把本公主抛在了脑后,你派人来跟我打个招呼,公主府的人也能帮你找人啊……”

直到现在,她还以为只是李信的妹子走丢了。

李信摇了摇头,也没有细说,只是淡然一笑:“殿下,这事说来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等我从北边回来,再跟殿下细说。”

九公主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殿下,这会儿是早上,天气凉爽,还可以赶路,过一会儿热起来,可就不好走了……



姬灵秀虽然有些刁蛮,但是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闻言轻哼了一声:“等你回来,我再要你好看!”

李信笑了笑,对身旁的沐英打了个招呼。

“沐兄弟,我们走了。”

沐英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离开大通坊。

为了赶上队伍,李信花钱在西市街给沐英也换了一匹还算不错的好马,通体枣红色,看起来很是强壮。

只是一下子花去了好几百贯钱,让李大校尉颇有些心疼。

不过想想沐英要跟在自己身边好几年,自己也不算太吃亏,就当是给他配了个车,方便工作了。

把缰绳递到沐英手上的时候,李大校尉神色不善:“沐兄弟,这是我借给你的,你以后回南疆去的时候,这马须得还我。”

黑脸的沐英有些无奈的看了李信一眼:“李校尉,你都混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还如此小气?”

此时,两个人已经渐渐熟悉了起来,已经可以开始互相开玩笑了。

小气?

李信一边翻身上了乌云马,一边怒视了沐英一眼:“大半年前,老子连一百文的棉衣都买不起,在寒冬里冻的瑟瑟发抖,现在一下子给你花了几百贯钱,你还说老子小气?”

这个自称,还是李信从沐英身上学来的,不过沐英在李信身边极力克制,已经很少再说出这个称呼了。

“再说了,老子现在还是个七品官,你去打听打听,京城里的七品官一个月只六石米,算起来三贯钱还不到,这一匹马,就要我十年俸禄才买得起!”

沐英也熟练的上了枣红马,憨厚一笑:“李校尉,我虽然没有来过京城,但是我不是没有见识,这个世上,可没有能把皇帝请出宫的七品官!”

沐英说的很对,整个京城里,恐怕只有李信这么一个七品官能够把承德天子请出皇宫,就拿昨天在皇宫门口求见天子来说,换作别的七品官,恐怕跪一天也见不到皇帝。

倒不是说承德天子架子大,只是京城里的官太多了,如果每个人要见他他都出来见一见,那么也就不用处理政事了。

寻常的七品官,见天子一面都是难如登天,更不要想像李信这样,把天子请出深宫了。

昨天承德天子出宫的时候,李信为了防备沐英乱来,特意没有带他,免得他脑子一热,把承德天子给捅了。

李信现在已经是个熟练的骑手了,他一扯缰绳,回头瞥了一眼沐英:“就你话多,快上马赶路了,已经落下了三天路程,估计要一整天才追的上王师父他们。”

王钟他们大多都是步行,又带着几个大车,一天能走三四十里就算了不起了,三天时间他们最多也就走出了一百里左右,以乌云马的脚程,到了傍晚应该就可以追的到他们。

沐英满意的拍了拍枣红大马的脖子,也上了大马,一扯缰绳,哈哈笑道:“李校尉,这马以后可就是我的了,大不了以后出钱买你的就是。”

这个时代,有马的人跟后世有跑车并无区别,沐英在南疆虽然有自己的马,但是并没有这匹枣红马贵重,因此见了这匹马之后,向来有些内向的沐英,也是开怀大笑。

两匹一黑一红的大马,出了京城之后,开始在京城北边的官道上狂奔。

不过这匹枣红马,比起九公主从魏王府顺出来的神骏,还是要慢上一些的,李信沿路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等沐英一会儿,他才能追的上来。

沐英看着李信坐下的这匹乌云马,眼睛都有些发红。

这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啊……

到了傍晚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没有追到大队伍,李信左右看了一眼,开口道:“再往前走一截,可能在前面的驿站里。”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二十里的样子,终于在前面的驿站里交到了羽林卫的五辆大车,两个人松了口气,连忙赶了过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全黑了,羽林卫的人大部分进驿站休息,有二三十个人在四个大车旁边值夜,听到动静之后,这些人立刻警觉起来,左右环视。

李信的乌云马第一个赶到,翻身下马。

这些人看清来人之后,立刻恭敬抱拳:“李校尉!”

李信对着这些黑衣黑甲的羽林卫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这几天,没有出什么事罢?”

因为李信平日里没有什么架子,这个羽林郎对着李信诉苦道:“倒是没有什么事,就是王校尉每日让我们赶路,催的太厉害,大热天的很是难熬,李校尉回来了,可要好好劝劝王校尉才成,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个兄弟中暑了。”

大热天的穿着黑甲赶路,的确有些辛苦,李信闻言心中安定了下来,哈哈一笑道:“这几日兄弟们辛苦了,回头我给你们记下来,一人发你们一贯钱,就当是补偿给弟兄们的!”

李信回京城之后,就会升羽林都尉,到时这四百个人就是李信个人的嫡系,该拉拢的时候还是要拉拢的,而且李信这会儿确实不缺钱,一人一贯钱也才四百贯钱,还不如一匹枣红马贵。

一匹枣红马只能拉拢一个沐英,四百贯钱,就可以拉拢四百个羽林郎,这是再合算不过的买卖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蓟门关老卒

李信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两个校尉营的将官都从驿站里走出来,迎接李信这个老大。

老校尉王钟也从驿站里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见李信没有什么事情之后,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位老校尉,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在羽林卫里厮混了二三十年了,最开始年轻的时候,还有人巴结讨好他,可是后来他年纪越来越大,仍旧还是个校尉,大家见他没了前程,也就很少搭理他了。

最近几年时间,也就李信这个少年人对他还算客气,开口必称师父。

这个有些邋遢,头发花白的老校尉摇了摇头,拉着李信走到驿站院子里的几个石凳子上坐了下来,取出腰里的酒囊塞在李信手里。

“喝几口压压惊。”

李信诧异的看了王钟一眼:“王师父怎么知道我在京城里受惊了?”

王钟瞪了李信一眼:“你那天离开的时候,那样说话,老子还以为你是去京城送死去了,现在虽然没事,不过想来这几天也有了不少波折。”

李信痛快接过他的酒囊,仰头喝了一口。

王钟的酒囊里,装得是劣酒,口感不是很好,但是颇有些辛辣。

老校尉开怀一笑,把自己的酒囊取了回来,塞回自己腰里,然后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好了,喝口酒找间屋子歇一歇,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赶路。”

李信对着这个老校尉点了点头,笑道:“王师父放心,我没事的。”

王钟背负双手,微微弯着腰越走越远:“你这个年纪,不管碰到好事坏事,都可以算是好事。”

片刻之后,王钟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信摇了摇头,在驿站里找了间屋子,倒头就睡。

这几天时间,虽然是有惊无险,不过李信还是耗去了不少心力,这驿站条件虽然简陋,但是他倒也睡得香甜。

——————————

这一路上,李信等四百个人,沿途尽量白天歇息,早晚赶路,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时间,一路上虽然碰到了几次波折,但是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走到了蓟门关附近。

蓟门关,就是大晋北边的第一雄关,也是北边外族南下的第一座关口,大晋的镇北军帅帐,就是在蓟门关的关城。

经过一两个月的奔波,老校尉王钟还有沐英等本来皮肤就黢黑的人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李信倒是被晒黑了不少,整个人变成了小麦色,看起来成熟了一些,不再像是一个不靠谱的少年人。

这一个多月时间,王钟不止教李信练拳,还教了他一些如何选择扎营位置,自己整兵列队的基础,一个多月下来,曾经啥也不懂的愣头青,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武官。

最起码他可以把手底下这四百号人指挥的你明明白白了。

蓟门关远远在望。

老校尉王钟站在最前面的一辆大车上,遥目看向高大的蓟门关,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信骑在乌云马上,与大车并肩而行,瞥眼看到了难得多愁善感的老校尉,开口笑道:“王师父您不是南方人么,怎么跟着蓟门关有渊源?”

王钟不咸不淡的回头瞥了一眼李信,沉声道:“当初叶帅带着我们从京城一路北上,打了整整八年才平灭了北周,最后就是打到了蓟门关附近,叶帅说就打到这里,于是咱们便不再继续向北。”

说到这里,王钟有些黯然:“也是在那个时候,叶帅被召回京城,老子跟兄弟们也意兴阑珊,跟着叶帅回了京,后来朝廷给老子安排到了这劳什子羽林卫里,一转眼便三十多年了……”

王钟口中的叶帅,就是陈国公叶晟。

李信原先只知道这个老校尉是从军中退下来的,至于哪一个军就不太清楚了,现在听到他自己开口说出来,心中又多了几分敬佩之心。

王钟今年也不到六十岁,也就是说当年他跟随叶晟从军中退下来的时候,不会超过三十岁,这正是一个军汉最巅峰的年纪!

要知道王钟刚进入羽林卫的时候,就是校尉,只是他不会做人,三十年来未有寸进,一退下来就被分到羽林卫里做校尉,可见他在当时的征北军中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如果王钟愿意留在军中,这会儿做将军了也说不定。

可是,就因为叶晟被召回京,王钟这批人也心灰意冷,干脆跟着叶晟一起回京,在羽林卫混了一份闲差。

王钟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蓟门关,微微仰着头,开口道:“这座蓟门关,就是当年北周的北面门户,被叶帅带着我们一战而下,从此成为了我大晋的门户!”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王师父,现如今这征北军的主将,是叶国公的长子叶鸣,你认得么?”

王钟摇了摇头:“叶大爷出京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候老子已经在京城里做事了,没有机会认识叶大爷。”

这个老校尉有些神往的说道:“不过叶帅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得,这是一个叶晟的脑残粉……

李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说起来我跟叶国公倒有一面之缘,这一次等咱们回了京城,我带王师父去见见叶国公。”

王钟先是神色激动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听说叶帅这些年处境不是很好,最近几年门都不出了,我们这些老部下还是不要去见他了,免得给他老人家添麻烦。”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蓟门关附近,几个衣甲铮然的边军,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一群人,开口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李信坐在乌云马上,朗声道:“羽林卫校尉李信,王钟,奉圣天子之命押解军资,送到镇北军中来!”

这个小卒有些怀疑,立刻报了上去,不多时一个队正模样的年轻人跑了过来,先是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开口问道:“军资向来让兵部护送,哪有禁卫护送军资的道理?”

李信沉声道:“这批东西有些特别,故此圣天子用亲军押送。”

“可有文书?”

“有。”

李信从袖子里取出有兵部堪核的文书,还有盖了尚书台大印的文书,递了上去。

这两样东西,缺一不可,如果程序出了错,这些边军可能下一刻就会乱箭射杀了李信等人。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这些边军终于确认了朝廷的文书,让开了一条路,放了李信他们进去。

李信翻身下马,吩咐手底下的羽林卫原地等候,他自己带着沐英还有王钟两个人,迈步走进了位于蓟门关的镇北军帅帐。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安排的明明白白

蓟门关附近有一个小镇,依着蓟门关而建,算是一个军镇,名叫北川镇,镇北军的大营就在这小镇附近,因为不在战时,所以主将叶鸣并没有住在大营的帐篷里,而是住在北川镇的一个小院子里,李信跟随这个边军左绕右绕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走到了这叫院子门口。

院子的条件并不是很好,最起码跟京城的那个陈国公府肯定是没有办法比的,最多也就是跟李信的那个院子差不多水平,不过这种档次的院子,在这里已经十分难得了。

领着李信过来的边军对着门前守卫的两个亲兵低头道:“通报叶将军,京城的使者来了。”

并不是每一个朝廷的使者,都可以叫做钦差,钦差是办皇差,代天子巡狩,而李信显然还没有这个资格,他只有朝廷两个衙门的文书,只能算是朝廷的使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李信要去拜见这位镇北军主将,而不是叶鸣出来迎他。

又过了一会儿时间,院子的门被打开,一个五十岁左右,满脸胡茬有些不修边幅的老将军,从院子里迈步走了出来。

正是陈国公叶晟的长子,镇北军主将叶鸣。

叶鸣出来之后,先是打量了面前这个少年人一眼,然后呵呵笑道:“你就是李信?”

李信有些奇怪的看了叶鸣一眼,不明白这个边军主角是如何知道自己姓名的,不过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他对着叶鸣低头抱拳道:“羽林卫李信,见过叶大将军。”

老校尉有些激动,抱拳道:“征北军老卒,见过叶大爷——”

镇北军的前身,就是叶晟率领的征北军,不过打下北周之后,便改了名字。

叶鸣有些吃惊的看了王霜一眼,开口道:“这位是……?”

王钟嘴笨,不怎么会说话,李信开口笑道:“大将军,这位是我们羽林卫的校尉,当年是跟随叶国公北征的老卒,后来叶国公回了京城,他也就跟着回了京,一直在羽林卫里任事,因此见到大将军,有些激动。”

叶鸣也闻言,上前拍了拍王钟的肩膀,笑道:“原来是父亲的旧部,按年份算,还是叶某的长辈,走,进去说话。”

他把李信两个人引进了自己的院子里,三个人各自落座,奉茶之后,叶鸣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一直听说李校尉年轻,不曾想这么年轻。”

李信有些好奇的问道:“大将军,李信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您一个边关大将,是如何听说我的?”

叶鸣开口笑道:“李校尉有所不知,在你们赶到之前,陛下的密信就送到了我手里,因此大概对李校尉有了一些了解。”

说到这里,叶大将军的脸色严肃起来:“李校尉,你送过来的那种烈酒,真的可以祛避外邪?”

北边这么多年,其实并不太平。

三十多年前,北周被踏破京城,但是在这之前,北周的皇族带上北周的残兵出逃蓟门关外,北周的皇族乃是宇文氏,本就是鲜卑血统,在关外也能够混的开,三十多年过去了,残周在北边又成了一个新的部族,经常与其他北边的部族犯边。

因此蓟门关附近常有战事,也常有人员受伤,镇北军每年不知道多少人死于炎症和破伤风,也就是所谓的“外邪入体”,如果这种烈酒当真可以祛避外邪,那么一年至少可以搭救上千条性命!

李信点了点头,面色自信:“大将军,只要用这种烈酒清洗伤口之后再包扎,感染……感染外邪的几率就会小上很多,不说别的,至少致死率下降一半以上!”

送到军中的酒,大概都在七十度以上,医用酒精大概是七十五度,这种程度的烈酒用来消毒,应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不过李信不是医学生,对于这种东西,他心里只有一个概念,也不敢确切答复。

叶鸣面色严肃起来,起身对着李信弯了弯身:“若能救活一半伤员都性命,李校尉就是我镇北军的大恩人!”

三个人坐在屋子里又说了会烈酒的事情,李信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递在叶鸣身前:“大将军,这是陛下让我给你带来的千里镜,可以远视数里,先人一步发现敌情。”

老实说,这种望远镜在不能大规模配发给斥候的情况下,其实用处不大,因为这个时代将军作战,斥候都是铺洒出去十里乃至于几十里的,这些斥候就是主将的眼睛,他们远远要比千里镜看的远。

那些老斥候,如果碰到骑兵,趴在地上听一听声音,就可以听出来对方大概有多少人。

要是这东西能够大规模配给前线的斥候,自然可以大量提升斥候的能力,但是如果只配给主将,那么用处只能是对方进攻的时候,站在高处看一下对面的军阵了。

尽管如此,叶鸣见识了这个千里镜的妙用之后,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有了这东西,守关的时候他就可以站在高楼上看清敌人的布置,从容应对。

简单跟叶鸣说了一下千里镜的用法之后,叶大将军顿时就爱不释手,拿着这个千里镜四处观望。

好一会儿之后,叶鸣才把千里镜收回了木盒子里,对着李信笑道:“前几天收到陛下的密信,本将心里多少还有些不服,现在见识到了李校尉本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说着,他转头看向王钟,呵呵一笑:“老兄弟能否回避一下,我与李校尉有些话说。”

王钟立刻站了起来,对着叶鸣弯了弯身子,退出了正堂。

李信有些好奇的看向这位大将军,开口笑道:“大将军有什么事,这么严肃?”

叶鸣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李校尉可知陛下为什么派你过来?”

李信愕然道:“难道不是为了给大将军送东西?”

“这两样东西,都算是军资,兵部送来就是了,哪里需要天子禁卫跑这么远,陛下还指名了你亲自送过来,李校尉就没有细细想过其中的深意?”

李信微微摇头:“不曾想过。”

叶鸣眯着眼睛,呵呵笑道:“本将先前说过,李校尉到蓟门关之前,陛下先一步送来了一封密信。”

叶鸣说话有些云里雾里的,李信还是没有太听清楚。

叶鸣坐在主位上,低头喝了口茶。

“陛下在密信里,让我给李校尉安排一些军功。”

叶大将军神色平静,淡然一笑。

“据情报,三天之后,残周会派人进攻蓟门关西面六十里的一处烽戍,大约有六百人的样子,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李校尉敢吃下来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圣天子

“没有记错的话,你在我这里送完东西之后,还要去一趟种家军。”

李信从愣神之中清醒过来,开口道“不错,这千里镜一共有两支,另外一支陛下让我送给种玄通将军。”

叶鸣呵呵笑道“种家军在我镇北军西面,沿着边关一路往西就能够找得到,到时候李校尉路过这个烽戍,“恰好”碰到残周敌袭,就可以把这份功劳收入囊中。”

李信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打仗都是战火纷飞,残尸断臂,血腥无比的场面,万万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能被别人像分蛋糕一样,肆意切分功劳!

事实上,这在边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对于边军来说,军功就是实打实的利益,在比较糟糕的时期,有些边军甚至会杀敌方平民,甚至杀良冒功,相比较来说,只是分割军功已经很“忠君爱国”了。

“这样……不太好吧——”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叶鸣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淡然道“李校尉放心,那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残周势力,不是良民,是本将在他们内部安插了线人,这份军功就是白送的,李校尉只要路过那里,跟那个烽戍的敌人一起阻击敌人,这份功劳就到手了。”

说到这里,钟鸣有些怕李信不相信,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在了李信手里。

“这是陛下的密信,你可以看一看。”

李信双手接过书信,小心翼翼的拆开。

他第一眼是看书信的落款,的确是宫中的印信,没有问题。

就在李信看信的时候,这位大将军笑呵呵的说道“一个烽戍是四百人,李校尉手底下也有四百人,咱们有心算无心,只要提前布置一些陷阱,这份功劳就是囊中之物。”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李信再蠢也听明白了。

承德天子一直有意提携他,但是李信一无出身,二无资历,年纪又太小,如果骤然把他提升到太高的位置上,就会引开朝野非议。

这个世界上,只有军功这种东西是实打实的。

霍去病封狼居胥,少年封冠军侯,没有一个人敢多嘴半句!

李信低头思索了片刻,最终开口道“多谢大将军,我知道了。”

这种白来的好处,不吃下去就是傻子,更何况这是天子安排的,事后有天子替李信背书,没有任何人能挑出他的毛病。

叶鸣喝了口茶,抬头看向李信,声音平静“这场军功,羽林卫不可避免的会死人,李校尉要做好心理准备,再有就是李校尉刚带他们没多久,要注意不要让手下人怯战。”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将军放心,我手底下的这些羽林郎,没有一个世家子弟,都是从羽林卫里遴选出来的羽林孤儿,算得上是羽林卫里的精锐,他们虽然没有正经上过战场,但是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跑的。”

叶鸣点了点头“如此就好,羽林卫刀甲弓弩都有,本将就不给你们发装备了,到了残周进攻的时候,我镇北军大营会随时支援,啊就好让你们吃太大的亏。”

李信起身,低头抱拳道“多谢大将军提携。”

叶鸣摇头道“非是本将提携你,是陛下要本将提携你,不然这份功劳,本将手底下的人还不够分,不可能落到你的头上。”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承德天子远在千里之外,蓟门关这边的是,都是叶鸣说了算,他能够一丝不苟的执行承德天子的吩咐,也算是对李信释放善意了。

叶鸣眯着眼睛笑了笑“李校尉还有那些羽林卫的兄弟,今天就在北川镇歇息一天,等明天早上就可以向西出发了,估计走个两天,就刚好可以碰到残周势力了。”

李信对着钟鸣弯身抱拳“多谢大将军。”

叶鸣摆了摆手“好了,李校尉也累了,这就下去歇息吧。”

李信刚想转身,突然想起了七皇子的嘱托,他回头对叶鸣抱拳道“大将军,这批烈酒,按照陛下的吩咐,是一百坛整,此时大概已经清点完毕,不过卑职等多带了几十坛,离开的时候会留下二十五坛烈酒,算是送给大将军的礼物。”

叶鸣眯着眼睛,呵呵笑道“这是魏王殿下送的,还是你李校尉送的?”

叶鸣的儿子叶茂,可以与七皇子交好,那是因为叶茂身上没有任何兵权,在谁看来都是小打小闹,最多算是私交而已,但是叶鸣这种手握重兵的大将,是不能跟任何皇子有私下往来的。

现在,如果李信说这是七皇子送的,叶鸣多半不会要。

李信犹豫了一番,最终咬牙道“就当是李信,感念大将军提携的功劳。”

叶大将军呵呵一笑“既然李校尉一片好意,那本将就收下了。”

李信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些能在边军中担任主将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这位叶大将军给李信的感觉,虽然没有李慎那么高深莫测,但是也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了。

从叶鸣的院子里走出来之后,老校尉王钟在院子门口等着李信。

见李信走了出来,老校尉迎上去,开口道“没有什么事罢?”

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回去说。”

李信本人,才带那些羽林郎没有多久,如果单单李信一个人,还真不一定有足够的威信压制住他们,但是有老校尉王钟在,一切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想到这里,李信愣了愣,猛然想到了远在京城的承德天子。

记得自己出京的时候,那位皇帝陛下曾经特意嘱咐过自己,让自己从羽林卫里挑一两个有经验的老校尉同行……

当时李信并没有在意这句话,以为皇帝只是怕自己不会带队,现在看来,皇帝陛下是怕自己掌控不了这四百个羽林卫,没有办法拿到这份恩赐下来的“军功”!

那位圣天子,早已经事先谋算好了一切!

这就像是提前安排好的一个剧本,等着李信一步一步走下去。

只不过这个剧本,对于李信也有好处,李信也乐于演下去就是了。

李信与王钟两个人,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回到了镇北军在北川镇给羽林卫安排好的住处。

李信拉着王钟,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面色凝重“王师父,咱们可能要去打仗了。”

“叶大爷让你上战场了?”

王钟皱了皱眉头“咱们羽林卫是天子亲军,只听天子命令,不管前线时局如何,叶大爷都没有权力命令我们羽林卫做事,他如果让你上战场,你开口拒绝就是!”

李信摇头道“如果是陛下让我们去的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今夜有杀气

坦白来说,这件事凭目前的李信来说,是没有办法独立完成的,因为他没有上过战场,也不知道具体临阵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会发生什么情况,到时候很可能会产生慌乱的情绪。

所以他必须要依靠这个上过战场的老校尉才成。

李信把叶鸣的话原原本本的跟王钟说了一遍,最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王师父,这件事我事先毫不知情,不过既然碰上了,就没有逃开的理由,此战之后,不止是我李信一个人受益,咱们四百个兄弟,只要能活下来,就都会有好处。”

战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如果能吃下这份功劳,李信这个“主将”自然功劳最大,王钟这个副手也会有不小的功劳,不止是这样,李信麾下的这些羽林军,都给给自己积累下一个好看的记录,成为以后的资历。

当然了,绝大部分羽林军要这个资历也没有用处,不过战功是可以换钱的,大晋有一个铁打的规矩,一个人头一贯钱。

王钟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回头看了一眼叶鸣所在的方向,闷声闷气的说道“当初叶帅掌兵的时候,军中就没有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情,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现在倒好……”

他是想说,军中不纯洁了。

事实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当初叶晟在军中的时候,大晋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自然要勇猛精进,军中没有太多心机,一心就是想着如何赢下战事。

但是现在,大晋已经承平半甲子了,不同的时代就会有不同的规矩,叶鸣要坐稳这个位置,不可能太过死板。

李信开口道“王师父,这是陛下安排下来的,叶大将军也是没有办法。”

王钟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李校尉,陛下……为何如此看中你?”

那是因为他要把我养肥了,去替他做事——

这种实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李信摇头道“圣心难测,陛下如何考量的,不是我们能够料想的,咱们先把这件事做好了才是正经。”

“王师父,这件事有几成胜算?”

王钟有些无语的看向李信“自然是十成。”

“咱们人数占优,又占尽先机,如果那些北周的人真的敢来,有心算无心之下,提前预设的陷阱就可以打掉他们一两成的人,到时候队伍一乱,那些人就是待宰的羊牯了!”

三十多年前,王钟就是征北军中负责冲阵的前锋校尉,如今半个甲子过去了,这位老校尉依旧热血未凉。

“那个烽戍在哪里?”

“蓟门关以西六十里。”

王钟点了点头,沉声道“咱们稍微休整一下,就可以提前出发了,事先与那个烽戍的人沟通一下,提前设置一些陷阱。”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好。”

论起耍心眼,十个王钟绑在一起,也比不过李信,可是在排兵作战这方面,李信就完全不能和这位老校尉相比拟了。

不过李信有个很好的优点,不懂就乖乖听话。

————————

因为卸下了五辆大车的原因,李信一行人行军速度快了许多,他们下午出发,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赶到了距离蓟门关西面六十里的烽戍。

这个烽戍背后是一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名叫小陈集,附近几十里的百姓,都靠这个市集互通有无,现在是夏粮收货的季节,小陈集上常有卖粮的农户,那些残周的人就是看中了这些粮食,想进来打打秋风。

北周宇文氏被赶回关外之后,就重新回到了游牧生活,不过部族势力大减,甚至会到吃不饱饭的地步,因此才会铤而走险,常常越过烽燧,来关内抢东西。

蓟门关虽然有守军,但是看不住这些往来如风的轻骑,常常被他们放风筝。

第二天下午左右,李信等人赶了小陈集,一个负责引路的蓟门关将士指了指不远处的烽燧,对着李信低声开口道“前面就是小陈集的烽燧了,这是附近比较大的烽燧之一,上下加在一起,有四百号人。”

所谓烽燧,就是看管烽火台的守军,类似于一个堡垒模样,算是镇北军的一个个小据点,毕竟整个北边的防线很强,大晋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只能每隔二十里建立一个烽燧,有敌袭的时候就第一时间点燃烽火,互相呼应。

烽燧只起到预警作用,人一般不会很多,一个小烽戍常常只有十个人左右,不过小陈集这个地方颇为重要,所以小陈集附近的这个烽燧,足足有几百号人。

这个烽燧,已经不仅仅是预警,如果碰到敌袭,他们是要负责迎敌,卫护身后的小陈集的。

李信带着手下人,步履整齐的朝着小陈集的市集进发。

这个时候,李信身后的四百羽林郎,都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因为羽林卫没有义务参与边军战事,这个时候提前告诉他们,他们是可以抗拒李信的命令,拒绝参战的。

但是如果迎面撞到了敌军,按照大晋的军法,有敌袭的时候,附近的所有人都有义务迎敌抗战,尤其是羽林卫这种正规的军人,一旦怯战,上官可以就地正法!

四百多个人小陈集的市集附近停了下来。

驻扎完毕之后,李信回头看了自己手底下这些羽林郎一眼,开口道“诸位,今天晚上我们在这里驻扎,现在大家可以去市集上采买一些东西,不过不准在市集上闹事,再有天黑之前记得要全部回来。”

“否则军法从事!”

这些羽林郎都是没有出过远门的天子亲军,跟随李信从京城一路到北地来,日子过得很苦,大多都是一两个月没有见过油腥了,羽林卫是天子亲军,每个月的响钱从未拖沓过,这些羽林郎都不是很穷,闻言欢呼一声朝着市集冲了过去。

李信吩咐了几个哨官维护秩序,然后他迈步走出了营帐。

营帐门口,老校尉王钟已经在等着他。z

羽林卫一老一少两个校尉,迈步朝着小陈集北边的烽燧走了过去。

靠近烽燧几百步的时候,他们就被拦了下来。

“镇北军烽燧要地,禁止靠近!”

李信从怀里取出腰牌,沉声道“羽林卫校尉李信,求见燧长。”

说来可怜,李信等人都早早的就知道了敌袭的消息,小陈集烽燧的当事人,却还不知情。

因为他们的上司还没有告知下来。

一来是因为李信他们已经到了,不会出什么问题,二来是因为防止小陈集烽燧的人露出破绽,引起残周敌人的怀疑。

为了做戏做的真,叶鸣选择隐瞒自己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刀下都是功劳!

宇文氏虽然是鲜卑人,但是北周立国数十年,已经皇室几乎已经全部汉化,因此三十年前他们被赶出蓟门关的时候,都还以大周自称,叫嚣着要恢复旧都。

即便是三十年后的今天,这些北周残余仍旧是说汉话的。

只不过迫于无奈,他们只能重拾老祖宗旧业,开始了掳掠的生活。

没有办法,当年北周逃出关外的人总共大概有三四十万,到现在三十年过去了,人口不升反降,只剩下了三十万不到,不是因为“不努力”,而是因为粮食不够吃。

所以,他们只能一次次的铤而走险,入关掳掠。

历来中原王朝最头疼的就是这些让人厌烦的外族,一来是他们很是恶心,二来是言语不通,想沟通也没有办法沟通。

但是这个北周残部不一样,他们是说汉话的,很好沟通。

所以,他们内部就出了奸细。

当天午夜,大约六百轻骑从北面悄悄的摸到了小陈集烽燧。

这些人,几乎人人骑马,腰里配着弯刀,背上有一把短弓,身上是动物皮毛揉制成的皮甲,他们迅捷如风,呼啸着朝着小陈集烽燧冲了过来。

这个时代,没有热武器,所以烽燧的作用只是点燃烽火预警,然后用弓弩还击,但是这些轻骑的速度很快,往往很快就能绕过烽燧,去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小陈集烽燧寂静无声。

这次劫掠的统领名叫宇文木青,三十多岁,一脸络腮胡子,放到三十年前还可以称得上是北周宗室,不过如今只能沦为土匪头子了,他在距离小陈集一千步的地方住马,皱眉看向不远处的烽堡。

“奇怪,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们无论如何也应该发现我们了才是,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

“没人发现不是更好?”

一个大汉在宇文木青的粗声说道:“小陈集那边的麦子刚刚割了,现在到处都是收成的粮食,咱们这一次只要能杀进小陈集,至少能拿到够部族吃两三个月的粮食。”

北周溃败之后,现在也变成了一片散沙,分裂成了一个个小部族,他们就是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部族,全族上下大概不到一万人。

这位三十多岁的统领深呼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是这个道理,不管这么许多了,拿下这个烽燧,小陈集的粮食就全部都是我们的,一直够我们吃到秋天!”

“咱们冲过去!”

想要绕过这个烽燧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如果没有迎敌就饶了过去,固然可以到达小陈集,但是事后就会被这个烽燧的边军围在关内,烽火点燃之后,他们就会被包围起来,一个也走不掉!

只能先杀人!

当他们冲到烽燧下面的时候,烽燧的烽火骤然被点燃!

烽燧的烽火,夜里才是火光,白天则是狼烟,此时烽火台上火光四起,几乎把附近照成了白昼。

一根根羽箭破空而来。

宇文木青大声嘶吼!

“他们早发现我们了,儿郎们,杀了他们,一家老小就都可以吃饱肚子!”

对于他们来说,战场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如果不赢,他们就要饿死,相比战死来说,饿死才是最可怕的。

小陈集烽燧的四百人,一边远距离房间,一边开始布置绊马索,但是他们的射术毕竟不如这些弓马为家的外族厉害,一会儿之后,就出现了不少伤亡。

与此同时,在小陈集附近驻扎的李信等人,也看见了烽火,李信立刻爬了起来,命令手下的哨官击鼓。

羽林卫的纪律性还是很好的,尽管是深夜,但是片刻之后,四百个衣甲整齐的羽林郎,已经聚集完毕。

李信指了指不远处烽燧冒出来的火光,开口喝道:“兄弟们,烽火乍起,当是烽燧遭遇了敌人,我辈身为天子亲军,当为天子卫戍疆土,大家整理好佩刀弓弩,准备进发!”

这段话虽然老套,但是是必须要说的,必须要让这些羽林郎认为,他们是“遭遇”了敌袭。

李信手底下的羽林军,都是烈士之后,没几个胆小鬼,闻言都是神情振奋,跃跃欲试。

李信大声道:“大家听从王校尉指挥,不能擅自行动,违者立斩!”

“我羽林卫有十七禁五十四斩,临阵退缩者斩,大家勿要忘了!”

王钟立刻开始整理编队,这四百个人被他分成了四个小队,朝着小陈集烽燧进发。

小陈集距离烽燧,其实是有一段距离的,等到李信赶到烽燧的时候,烽燧将士已经跟残周的敌人纠缠在了一起。

满地尸体,有些还被火光点着,焦臭的味道很是难闻。

老校尉王钟呼喝一声,后面两排羽林卫立刻开始放箭。

羽林卫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身为天子亲军,他们每天的训练量是非常大的,甚至还要胜过这些边军,射箭是最起码的本事,每一个羽林郎放在边军里,都可以做弓弩手。

箭雨呼啸落下。

两轮齐射之后,残周的敌人已经死伤了不少,许多人萌生的退意,开始准备骑马逃窜。

这些人人人有马,只要跑出一段距离,李信等人无论如何也是追不上了。

李信和沐英两个人,都坐在马上,参与了这场厮杀,朝着这些残周的敌人追了过去。

混乱中,李信抽刀一刀砍在了一个敌人的后背,那人猛然回头,怒目圆睁,就要对李信挥下弯刀!

李信手上用力,这个人立时毙命!

正在参与混战的宇文木青见势不妙,立刻大声呼喝:“他们有援兵,我们上当了,准备后撤!”

李信再次挥刀砍死了一个人,几个月的拳桩下来,他的力气和反应速度还要胜过常人一些,连杀了两个人,自己竟然没有受伤。

老校尉王钟,用长弓射杀了几个走远的敌人之后,几下就跳到了李信身边,喝道:“小子,借你的乌云马一用!”

说罢,他跳上李信的乌云马,和沐英一起,朝着那些逃跑的小股敌人追去。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自己身后的羽林郎大声喝道:“弟兄们,这里既是疆场,也是名利场,你们刀下的,就是一个个看得见的功劳!”

“杀人放火,升官发财!”

“动手!”

四百个黑衣羽林郎,如同黑虎下山一样,对着这些不及逃走的北周敌人冲杀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缘分尽了

一共六百多个敌人,大约走脱了一两百个,其余四百多个都死在了小陈集。

这其中,还包括老校尉王钟还有沐英两个猛人,骑马追死的二三十个。

当然了,大晋这边也不是没有损失,小陈集烽燧的人死了一两百个,羽林卫也有三四十个人阵亡,一百多个受伤。

李信本人的右臂也被弯刀划了一下,所幸他身上的羽林校尉皮甲很是结实,虽然弯刀划破了皮甲,但是伤口只有半公分深,而且不是很长,只能算是皮肉伤。

快到天亮的时候,战事终于到了尾声,李信喘着粗气,丢下了手里的羽林卫长刀,倚靠在烽燧的墙根下歇息。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用没有受伤的左臂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四目望去,遍地残骸。

一个现代社会下生长起来的人,一辈子见不到几个死人,是很难想象这个场面。

接近一千个人,倒在了这里!

一千个人是什么概念?如果一千个人站在你面前,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

现在,他们都倒在了李信面前,这些人有的穿着鲜卑部的衣裳,有的是镇北军边军的衣裳,还有的是羽林卫黑甲,几个时辰之前,这些人还面红耳赤的以死相搏,喊杀之声震天,可现在,他们都倒在了地上。

永远的安静了下来。

人在热血上脑的时候,荷尔蒙勃发,会自动屏蔽掉疼痛,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在战场上悍不畏死,但是当热血凉下来,冷静下来的时候,种种负面情绪就会一股脑的涌出来。

李信用手揉了揉脑袋,他现在觉得有些头晕。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上次在京城,南疆的小殿下李复,就是死在他手里,但是上一次毕竟是一对一,而这一次……

太多人了。

如果不是上一次经历过生死,此时的李信估计站也站不稳了。

这就是边关!

小陈集的这场战事,左右不过几百个伤亡,对于整个蓟门关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对于叶鸣叶将军来说,甚至只是几个数字而已,但是对于初见战场的李信来说,已经足够震慑人心了。

李校尉回过神之后,伸手唤了一个手底下的哨官过来,开口道:“帮着烽燧的人打扫战场,另外把我们羽林卫兄弟的遗体全部找出来——”

“然后,统计一下伤亡——”

不止是李信初见战场,他手底下这些羽林卫,几乎没有出过京城,大多也是初见战场,此时这些黑衣黑甲的少年人,大多都是愣愣出神,有些人还在呕吐不止。

又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王钟和沐英两个人,从北面退了回来,此时这个老校尉浑身是血,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颓废的模样,反而满面红光。

三十年前,他就是战场上的厮杀汉,三十年后王钟虽然年齿见长,但是一身内家功夫让他体力并没有衰退多少,此时重回战场,让这个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重新拾回了当年的豪情。

跟在王钟身后的沐英,满脸都是钦佩。

他是将门出身,十几岁就动手杀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是跟在王钟身后的这大半个晚上,让沐英对这个老人由衷感到敬佩。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王师父,没有受伤罢?”

王钟哈哈笑道:“追几个仓皇逃窜的兔崽子,怎么可能受伤,可惜的是咱们的马太少了,不然那些人一个也走不脱,统统都要被留下来!”

整个羽林卫里,没有几匹马,除了李信和沐英两个人的马匹以外,就只剩下了那十匹拉车的大马,那些马耐力虽然足够,但是跑不快,指望它们追人是不太可能的。

王钟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开口问道:“这边的情况怎么样,咱们伤亡严重么?”

李信摇头道:“具体数目还没有统计出来,不过大概死了三四十个兄弟,受伤的少说也有一百个。”

王钟脸上的笑意收敛。

李信手底下这四百个人,大多都是少年人,对于王钟来说,这些少年人都是他手底下的小孩子,现在一下子没了几十个孩子,让这个老校尉一下子没了心情。

过了片刻之后,老校尉才长叹了一口气:“他们命不好。”

冷兵器时代,在战场上厮杀,个人武勇固然有用,但是更有用的是运气,哪怕是百人敌级别的猛将兄,也可能被一根流矢要了性命,但是只要你运气足够好,就可以在一次次战场中活下来。

这就看你命够不够硬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情略微有些低落:“他本不必打这场仗的。”

李信手底下的羽林卫,大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有些还是跟李信一起在清河公主府做过事的,几个月时间下来,多少有了些感情,不少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字。

这些人本来不必来打仗,是因为李信要拿这份功劳,才带他们到了这里。

“说什么胡话?”

王钟瞪了李信一眼,低喝道:“他们不打,北周的敌人就不来了?他们不打,蓟门关的守军也要过来打,蓟门关的边军就不是人了?”

“大晋男儿卫护边疆乃是本分,更何况他们还投了军,投了军,就是把命卖给了官家,死了便死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信默然,最后缓缓低头:“王师父教训的是。”

王钟见他心情不是很好,也是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娃儿,人生在世,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看开一些,他们不是死了,是跟我们的缘分尽了。”

早年在军中的时候,王钟见识过无数次的生离死别,甚至送了许多生死兄弟离开,那时候还是大将军的陈国公叶晟就教导过他们这些手下人。

说兄弟们不是死了,是跟他们的缘分尽了。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终归还要活着。

又过了一会,三十九个羽林卫的尸体被整理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李信面前。

大多是少年人,面色稚嫩。

李信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将兄弟的衣甲剥下来,署上姓名,我们带他们回家。”

此地距离京城足有千里之遥,这会儿又是夏天,想要把他们带回去是很难的,固然可以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去,但是在这个年代,损坏遗体毕竟不好。

衣甲剥下来之后,李信带着没有受伤的两百多个羽林卫,对着着三十九具遗体恭敬磕头。

出身南疆的沐英,也心甘情愿的跪了下来。

行礼之后,李信从旁边接过一把铁锹,开始在地上挖土。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三次挖坑了。

三次都是挖坟坑。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晋第一将门!

本来,战场上处理尸体,通常来说都是挖一个大坑,把所有人都埋在这么一个坑里,简单省事,但是在李信的坚持下,羽林卫在一处小山丘上一共挖了三十九个坑,把这三十九具尸体一一埋了进去。

生有其巢,死有其穴。

到了下午的时候,李信才把三十多个穆坑弄好,不过刻碑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合力搬了一块大石头过来,用红笔在石头上简单写了几个字。

羽林儿郎墓。

一切弄完之后,李信带着手底下没有受伤的羽林郎,每个人对着这个石头墓碑磕了几个头,李信从地上站起来之后,沉声道:“诸位兄弟,日后李信再来此地,当为诸位修缮墓地,诸位且将就一段时日。”

说罢,一碗烈酒洒在了坟前。

其实人死之后万事成空,不管是草席裹身还是棺椁陵寝,对于死者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更多的是寄托生者的心意罢了。

李信从地上起身,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很舍不得?”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李信身后响了起来。

李信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李信对着这个老者微微躬身:“大将军怎么来了?”

“来看一看这边的情况。”

叶鸣眯着眼睛,淡然道:“昨夜的军报我看了,你们这群少年人,初临战阵能有这个表现,已经很了不起了。”

叶大将军毫不掩饰的说道:“本来我以为你们至少要死一百个人以上,才能吃下这份功劳。”

李信低着头,没有回话,他现在心情有些低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鸣这种级别的大将,自然不会有闲心去安慰李信,他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在李信手里,开口道:“这是军中的书记给你们写的请功表文,你看一下,如果没有意见,本将就派人送到京城里去,再有就是这上面的数目你要记清楚,回了京城之后陛下如果问起来,不要回错了。”

李信点了点头,接过这份请功文书看了看,简单扫了一眼之后,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份文书里的数目,大致上都是对的,不过里面把这一次的功劳,全算在了李信还有这一只羽林卫头上,整篇文章只提到了一次烽燧两个字,基本就是把小陈集的烽燧略过去了。

要知道,一般的烽燧只有十个人左右,如果不说明白,朝廷基本会无视小陈集烽燧。

然而事实上,这一次作战,真正出力气的就是小陈集烽燧的守军,他们加在一起拢共四百人,死了一百多个,剩下的大半负伤,羽林卫只是充当了援军还有收尾了角色。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大将军,这小陈集烽燧……的功劳,就这么被掩去了?”

叶鸣淡然道:“他们固然立功不小,但是这都是他们的本份,事后我镇北军内部自然会给他们记功,这份功劳是陛下特意吩咐下来的,李校尉做事情又做的漂亮,就干脆全部送给你们了。”

李信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闷声道:“那就依大将军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镇北军的内部事务,李信人微言轻,这件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开口。

而且他一个外人,说了也无用。

况且这件事是对他有利的,不涉及到自己利益,没必要跟叶鸣起冲突。

叶鸣很是欣赏的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呵呵笑道:“本以为你怎么也该跟我犟几句,没想到你直接便认了,一点也不像是个少年人。”

李信两世为人,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少年。

“李信若是说话有用,定然与大将军争论到底。”

叶鸣微微一笑:“你这个少年人,很了不起,有本事不说,心性也足够成熟,将来必然会有一份自己的事业。”

说到这里,叶鸣呵呵笑道:“在朝堂官场上,少年人心性最是吃亏,因此少有少年能够立足官场,你能够少年老成,是一件好事。”

李信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少年老成,能够有如今这副心性,都是一点一点从万丈红尘里磨砺出来的。

谁还没有当过几年愣头青呢?

叶鸣双手背负在身后,淡然道:“小陈集的事已经了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种将军那里?”

“明天便去。”

李信低头道:“只是我羽林卫的伤员,这几天就留在小陈集休养,请大将军派一些大夫过来,帮忙给兄弟们治治伤。”

“这你放心。”

叶鸣淡然道:“镇北军附近的郎中,本将都可以调派过来。”

“多谢大将军。”

叶鸣负手走远,声音也越来越远。

“种将军是个直脾气,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你去了他那里,他问起这件事,你就说是你半途遇到了残周匪寇,可莫要说什么是本将安排的。”

李信微微点头:“多谢大将军提醒,我知道了。”

…………

在小陈集简单休息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早上,李信带着两百个不曾受伤的羽林卫,再次朝着西边进发。

因为这一次不是去打仗的,因此李信把羽林卫的伤员暂时都留在了小陈集休养,他则是带着两百个不曾受伤的羽林卫,朝着闻名已久的种家军赶去。

种家,大晋第一将门。

尽管近三十年来,李家与叶家异军突起,成为大晋位显赫两个将门,不过论起底蕴,种家是与国休戚的家族,李家叶家相比起来就要远远不如了。

这一点从朝廷对种家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不管是李家还是叶家,家里的长子或者长孙,像李淳叶茂之类的角色,都必须住在京城里头,而种家同属将门,种家的儿孙们却不用住在京城里位质。

这就是差距。

这种差距,是先天上带来的不管后天如何努力,都很难挽回,就拿陈国公府来说,老陈国公叶晟已经困居京城三十多年,叶家的长孙叶茂,还是没有办法出京城半步!

现在,李信就要去见识一下这个神神秘秘的种家军了。

第二百章 不许叫我小天使!

这一路上,李信比先前低落了不少,除了必要的话之外,几乎很少说话。

大晋的两个边军,镇北军驻守蓟门关,也就是蓟州,而种家军则是驻守在云州,在蓟门关正西,相距大约七百里左右。

两支军队死死地看守住幽云要地,把手住大晋的北边门户。

李信他们原本有五辆大车,赶路十分缓慢,但是在蓟门关卸了四辆,现在只剩下了半车祝融酒,速度快了不少。

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云州就已经遥遥在望了。

这半个月的时间,李信心情也好了一些,经常认真观察地势,不时向老校尉王钟请教一些问题,师徒二人边走边说。

“种家,很了不起。”

王钟有些神往:“咱们大晋初立国的时候,日子并不好过,北周的胡人常来侵扰我们,最初的几十年,全靠种家军一力支撑,大晋的国祚才绵延了下来,最后终于等到了先皇帝。”

只要是大晋子民,就都对那位统一了天下的武皇帝崇敬有加,尽管武皇帝在位期间,大晋百姓过得并没有如今过的好,但是毕竟武皇帝打出了威风,让全天下都匍匐在了大晋的脚底下,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他们距离云州越来越近了。

王钟继续侃侃而谈:“可惜种家在三十年前的战事里很不出彩,因此到今天,有些被叶李两家压制的势头,要知道在此之前,种家在大晋可谓是一家独大。”

李信原本对大晋的军方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如今听王钟这么一说,心里大概就有了点谱。

其实也就是新老势力的交替,当初灭国之战里,平南侯李知节还有陈国公叶晟出力最多,事后这两家自然就一跃而起,成为最耀眼的将门。

而三十年前,种家选择另外两个小国,不愿意出力气去啃硬骨头,到最后自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

如果恶意猜测一番,当初的种家人可能根本不觉得大晋能够赢下来。

所以,这个当初的大晋第一将门,现如今有些没落了味道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他们终于到了云州城。

如今大晋一统天下三十年,正是国力最强盛的时候,因此基本没有谁敢来大规模叩边,云州城已经渐渐繁华了起来,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是一个单纯的军镇。

种家军的大帅种玄通就住在云州城里。

李信在云州城的城门前,通报了一下身份,几个守门的兵士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信,开口问道:“京城里来的?”

李信点头道:“奉圣天子之命,来给种帅送点东西。”

“文书拿来。”

李信递上文书之后,这几个守门的兵丁客气了不少,对着李信抱了抱拳,开口道:“李校尉稍等,我等去通报种帅。”

“请便。”

过了一柱香之后,云州城城门大开,李信对着身后呼喝一声,开口道:“进城准备歇息一天!”

二百个羽林郎乌泱泱的跟在李信身后,进了云州城。

在云州城的驿馆安排好了羽林卫之后,李信在房间里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然后跟在一个种家晚辈身后,去云州都督府面见那位种帅去了。

其实种玄通如今的正式官职并不是都督,而是云州大总管,只不过当年打仗的时候,种玄通被封大都督,后来大家喊的习惯了,就没能改口。

云州城里,还算热闹。

这儿是大晋的西北方,因为许多年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很多商人开始在这里做生意,购买胡人的皮货等等,算是大晋西北方的一处比较重要的市集了。

这一路上,李信最少看到了二三十个做买卖的胡人。

李信有些好奇,对着身前带路的使者开口问道:“云州城这般要地,便不怕有胡人的奸细混进来么?”

那个种家晚辈回头一笑:“李校尉有所不知,云如今北边的胡人孱弱,打不过我们,他们也需要云州城才能换得一些生活用品,这会他们巴不得云州城繁荣昌盛,且不敢来攻城呢。”

“云州城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经历战火了。”

李信点了点头,跟在这个种家晚辈身后,一路走到了种府门前,这人对着李信低头道:“李校尉且在这里稍等,容我去报知家主。”

这个年代,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种繁琐的礼仪,但是身在其中,不遵守又没有办法,李信点了点头:“有劳了。”

没一会的功夫,种府中门大开。

一个穿着布衣,看起来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者,带着一众家人迎了出来,就要对李信行礼:“种玄通领种家老小,拜见天使大驾——”

李信连忙上前,把这个老人家搀扶了起来,开口解释道:“种帅误会了,卑职只是奉皇命来给种帅送一些东西,算不得钦差天使。”

种玄通并没有真的拜下去,他这个身份,做做样子倒没有什么,真拜了下去,也不太好看。

种玄通对着李信呵呵笑了笑:“陛下派来的,对于种家来说就是天使,小天使里面请,老夫已经派人布置了酒席,为小天使接风——”

天使就算了,还小天使———

这个称呼让李信有些蛋疼,不过没有办法,古时候天子的使者就是这个叫法,他年纪又不是很大,种玄通这么称呼他其实一点毛病也没有。

只不过知道另一层意思的李信,多少有些不太自在。

种家人把李信客客气气的迎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鲜明的对比。

在蓟门关的时候,那位叶大将军虽然也对李信不错,但是却没有种家人这么客气,种家随国百多年,已经稳健到了可怕的地步,哪怕是他这种小喽啰,只要是跟皇帝有关的,种家人一律恭恭敬敬。

种府里,果然摆了一桌酒小小一二十个菜,种玄通亲自拉着李信入座,给李信倒了杯酒之后,呵呵笑道:“小天使,不知道陛下有什么东西,让你不远千里带到这里来?”

你很难想象,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壮汉,叫你小天使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李信浑身恶寒,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他勉强一笑:“那个…种帅,卑职姓李名信,在羽林卫之中忝任校尉,您叫我李信或者李校尉都成,实在是担不起天使二字。”

种玄通哈哈一笑:“小天使小小年纪,就能在羽林卫里做到校尉的位置,真是少年英雄,来,老夫敬天使一杯!”

老家伙,你再叫我小天使我便跟你翻脸!

李信心里咬牙切齿,但是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个…大总管,不叫小天使行么?”

第二百零一章 你立字据!

整个云州城,最起码有上千个姓种的人在做事。

种家人只要成年就必须投军,因此军中各级各层都不缺种家人的影子,这支军队是一支名副其实的种家军。

如果种家有意谋反,这些人多半会毫不犹豫杀向京城。

云州都督府里,种玄通亲自陪着李信喝酒,酒过三巡之后,老将军笑呵呵的看向面前的这个少年人。

“喝酒喝的高兴,差点忘了正事,小天使,陛下让你来送什么东西来了?”

李信有点无奈的看了这个老家伙一眼。

老实说,他现在有一股强烈的打人的冲动,要不是可能打不过这个老家伙,李信就要动手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准备递到种玄通手里。

老将军立刻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陛下圣赐,岂能如此随意,天使稍候,容老夫召唤家人,恭迎圣赐。”

李信哭笑不得:“老将军,这东西只是寻常物件,陛下连个旨意也没下,只说让我给老将军带过来,用不着如此隆重。”

老将军面色肃然,摇头道:“陛下赐下来的物件,岂有怠慢的道理?”

说着,这位种帅真的去召集了十几个种家的嫡系子弟,一家人排成一排,跪在地上准备恭迎圣物。

李信摇了摇头。

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皇帝陛下这么放心云州城了,这样的种家,任何人也不会对他们起疑心。

种家准备好之后,李信从怀里取出那个木盒子,双手捧在手里,咳嗽了一声:“陛下御赐种将军千里镜一支。”

种玄通恭敬叩头,双手捧过这支不太起眼的千里镜。

“老臣,多谢陛下厚赐,天恩浩荡,臣粉骨碎身不能报之。”

如果李信回京,皇帝问起北边这两个大将军的反应,叶鸣那里可能还会有一些不敬的意思,但是种家这边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就是种家,与大晋并存百多年奉行的人生道理。

老将军收下这枚千里镜之后,李信上前把他扶了起来,摇头道:“老将军太过谨慎了,李信非是背后告状的小人,老将军不如此,我回京之后也不会说老将军坏话。”

种玄通被李信扶了起来,呵呵笑道:“小天使,所谓君子慎独,无论何时何地,种家都真心实意的敬重天子,我家遵奉大晋百多年,历来忠心耿耿,老夫也要给后人立下一个标榜,不能让他们走了歪路。”

所谓君子慎独,就是说君子一个人的时候,最是要慎重自己的言行,种玄通虽然现在不是一个人,但是云州城可以说是他的地盘,无人可以约束得住他,在这个地方他可以随心所欲,与一个人独处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李信由衷感慨:“后生受教了。”

这话不是拍马屁,他的确在这位老将军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那就是慎重二字,相比较起来,大将军叶鸣虽然与这位种帅年纪相仿,但是就远不如种玄通慎重。

甚至是那个远在南疆的平南侯李慎,也没有这位种老将军慎重。

种玄通坐下来之后,才把这个木盒子打开,用双手从里面取出千里镜,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周之后,并没有什么发现,他转头看向李信,呵呵笑道:“小天使,能否给老夫讲一下,这是何物?”

李信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种帅换一个称呼,卑职自当相告。”

种玄通哈哈一笑:“那就请李校尉指教。”

李信这才长呼了一口气,把这个千里镜的用途与老家伙说了一遍,种玄通把千里镜放在眼上,发现的确可以看出老远,当下大喜道:“有如此圣物,我大军就可以料敌机先了!”

李信摇了摇头,没有戳穿他。

连李大校尉这种外行都可以看得出来,单个的望远镜并不能改变战局,种玄通这种老将不可能想不明白,因此刚才的那句话,纯粹就是在拍马屁。

千里镜送出去之后,李信身上的这趟皇差就可以说是办完了,不过他还有一件私事要办。

那就是送酒。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种帅,京城里现在出了一种药酒,受伤之后用这种药酒擦洗,可以祛避外邪,陛下让卑职来北地,就是先给镇北军送了一百坛过去,后来负责此事的魏王殿下知道了,就多弄了二十多坛,让卑职顺便给种帅带过来,也给种家军先试一试。”

军中每年都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在炎症和破伤风上,因此能够祛避外邪的东西,足以让任何将军为之心动,不过种玄通听完李信的话之后,神色不变,只是笑呵呵的开口问道:“李校尉的意思是,这二十多坛酒不是陛下赐下,而是魏王殿下送来的?”

李信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老家伙,太精了,忽悠不动他们。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就连叶鸣那种性格,也不敢接受七皇子的私礼,更何况是种玄通这种性子,得到这种回答,是意料中事。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的确是魏王殿下的一片心意,不过这些药酒都没有在兵部备案,种帅可以安心收下,无人查的到的。”

种玄通断然摇头:“这些药酒,我种家不要,请李校尉带会京城罢。”

李信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都已经带过来了,哪有带回去的道理,这样罢,这东西就算是卑职倾慕种家恩德,私人送给种家的礼物,如何?”

种玄通眯着眼睛看向李信,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那要请李校尉立字据,说明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

我立你个大头鬼!

李信脸皮抽了抽,最后叹了口气:“好,卑职立字据。”

东西都带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老家伙收下,不然这趟就算是白跑了,这东西哪怕是李信个人送给种家的,种家也要承担他一份人情,将来总会有用处的。

字据写完之后,种玄通眯着眼睛看完,然后收进了衣袖里,呵呵笑道:“李校尉在这里稍等片刻。”

说完这句话,老将军转身去了自己家的后院,没多久之后捧过来一柄铁剑,剑身欣长,剑柄古拙,整体湛青色。

种玄通把这柄剑捧在李信身前,呵呵笑道:“所谓礼尚往来,种家不能白白要了李校尉的大礼,这柄剑名曰青雉,是当年中山国的镇国之宝,削铁如泥,半甲子之前中山国灭国,这柄剑就成了老夫佩剑,如今老夫已经垂垂老矣,也没有机会再上阵杀敌,这柄青雉,该送给少年人了。”

说罢,他把这柄剑捧在李信面前。

“请李校尉不要嫌弃,收下此剑。”

李信心中暗暗摇头。

真是滴水不漏啊……

第二百零二章 螟蛉子侍郎

李信在边关忙碌的时候,京城那边也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平南侯府被李信大闹了一次之后,有些一蹶不振的味道,李淳这个人虽然有些愚蠢,但是他毕竟是平南侯府的世子,他实实在在的代表了平南侯府,可是承德天子毫不留情的剥掉了他身上所有的官勋,这让京城里的文武百官们,都接收到了一些“信号”,整整一个多月时间,没有任何人再跟平南侯府往来。

玉夫人也闭门谢客,这个昔日里风光无限的候门,似乎即将走向没落。

但是这一天,许久没有出门的玉夫人,带着瘦了一整圈的世子李淳,以及几个部曲家将,一大早就出了家门,赶往了京城的南门。

几个人一路出了京城南门之后,还要继续往南走。

这个时候,几个形容普通的人,已经悄悄的跟在了这几个人身后。

玉夫人和李淳,算是质子之类的角色,朝廷不会明面上限制他们的行动,但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离开京城,或者说离开朝廷的目光。

玉夫人带着儿子,一路走到了南城门外的十里亭。

在这个交通很不方便的年代,朋友亲戚如果不在一个城里,相见是非常不容易的,一般走亲戚最少也会住上十天半个月,甚至大半年再走,相送的时候自然也是依依不舍,一般会送出城十里。

这个十里亭,就是迎来送往的地方。

玉夫人带着瘦了一圈的儿子,静静的坐在十里亭,目光望向那边。

李淳目光有些闪闪烁烁的。

上一次绑架钟小小的事情之后,玉夫人一没有打他,二没有罚他,只是再也没有搭理过这个儿子,这比打李淳一顿更让他难受。

李淳在十里亭坐下来之后,小心翼翼的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阿娘,咱们在这里接谁啊?”

玉夫人面色平静,没有跟李淳说话。

说句不好听的,李淳如果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会儿估计已经被玉夫人亲手掐死了。

李淳见母亲不理自己,苦笑一声,重新坐了下来,对着身后的一个四五十岁的大汉开口道:“孟叔,咱们是来这里迎谁啊?”

这个大汉叫做孟焦,是平南侯府的护卫长,也是那一千多个部曲的老大,早年跟在老侯爷身边的猛将,后来身上受了伤,就被安排回了京城,一边在侯府做事,一边帮忙带那些桀骜不驯的老兵油子。

平南侯府的部曲,大多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打架闹事都是正常的事,孟焦能镇的住他们,说明他在军中的威望极高。

孟焦对着李淳微微躬身,沉声道:“回小侯爷,是二爷要回来了。”

李淳身子微微一颤。

孟焦口里的二爷,就是老侯爷李知节的义子,平南军的副将李延,这个李延,少年时候就跟在平南侯李知节身边,论军功比李慎只多不少,前几个月李慎回京处理事情的时候,平南军就是李延在代掌,可以说是李家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

从李慎接任平南侯以来,李延就很少再回京城,一般都是在南疆帮忙处理军务,现在李延无缘无故回来了,多半是因为自己的事情……

上次钟小小的事情之后,李淳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可是玉夫人一直没有责罚他,这就让他更加惴惴不安,此时李延突然回京,让这位小侯爷心里猛地颤了颤。

想到这里,李淳勉强笑了笑:“孟叔,二叔他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孟焦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是要回京任事……”

他一句话说了一半,玉夫人就横眉看了过来,开口道:“就你话多!”

孟焦当即住口不言,笑呵呵的挠了挠头。

一行十几个人,在十里亭等了好几个时辰,到了快下午的时候,南边的官道上才来了有几个黑点奔了过来,跑近之后是几匹大马,玉夫人带着李淳迎了出去。

这几个人,为首的一匹马上,坐着一个壮汉,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单衣,一看就是军汉,远远的看到玉夫人之后,他连忙跳下马,对着玉夫人拱手道:“见过嫂夫人。”

玉夫人脸上露出笑意:“二叔一路辛苦了。”

身后的李淳,恭恭敬敬跪倒在地,给李延磕头道:“侄儿见过叔父。”

李延认真的看了李淳一眼,最终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把李淳扶了起来,摇头道:“小侯爷不用这么客气,起来说话。”

这一两个月,巨大无比的压力压在玉夫人一个人头上,让这位平南侯府的主母憔悴了不少,此时李延回来,李家总算有了一个可以主事的男人,玉夫人轻松了不少,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一两个月,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二叔回来便好,二叔回来了,李家就有了一个可以做主的主心骨,我也不至于没了主意。”

上一次,承德天子对平南侯府的责罚可谓极重,一时之间玉夫人也不知道那位天子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两个月时间常常战战兢兢,很是难熬。

李延微微低着头,开口笑道:“京城的事,大兄已经与我说过了,嫂夫人不必太过忧心,有大兄在,你们在京城就稳如泰山,出不了什么大事。”

玉夫人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外人之后,低声道:“倒不是担心自身的安全,只是怕没有做好事,拖累了李家,到时候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李延虽然也算是李家的儿子,但是毕竟是螟蛉子,对于这种话题不太好插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嫂夫人放心,以后我应该就会一直在京城里做事,不会再回南疆去了,有我在京城里,大家相互也有个照应。”

“有二叔在京城,自然万事相安。”

说到这里,玉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我家这个儿子,太不成器,二叔既然要在京城做官,可要帮忙调教调教才是。”

李延淡然道:“小侯爷行事的确有些鲁莽了,小弟有空,会教他一些做事的道理。”

玉夫人点了点头,微笑道:“家里已经准备好了酒菜,咱们快些回家,给二叔接风洗尘。”

李延低头颔首:“有劳嫂夫人了。”

一行人从京城南门重新进了城,见玉夫人回来之后,那些暗中盯梢的人也就不见了踪影。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到了平南侯府门口,李延抬头看了一眼平南侯府的匾额,颇有些感慨:“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他是李知节从小收养长大的,小时候也在京城的平南侯府住过一段时间。

玉夫人呵呵笑道:“二叔以后,可都要住在这里了。”

“对了,不知道朝廷要给二叔封个什么官?”

李延淡然一笑。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兵部侍郎。”

第二百零三章 臣参李信谋反!

“陛下,臣李延状告监军使李信,勾结南疆反贼,构陷朝廷大将,阴谋造反,罪不容诛!”

在长乐宫的偏殿里,从南疆归来的李延,恭恭敬敬的跪在了承德天子面前,大义凛然的说出了这段话。

他不仅仅是说,他还上了奏本,的的确确是来弹劾李信的。

好在这里不是朝堂,只是承德天子私下的一次召见,否则李信与平南侯府的矛盾,就要人尽皆知了。

李延跪在地上,一边奏本一边沉声道:“陛下,末将等已经查清楚,李信在担任南疆监军使期间,曾经与南蜀匪首李兴有过接触,虽然不清楚此人与李兴到底说什么,但是他回京之后大肆构陷平南军,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请陛下立刻下旨,将此獠拿进大牢问罪!”

承德天子认真看了一遍李延递上来的奏本,然后瞥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延,淡然道:“李信构陷平南军什么了?”

“自然是构陷平南军战死名单!”

李延叩首,垂泪道:“陛下,南疆生乱,我平南军上下奋勇杀敌,毫不惜身,只要能替陛下扫除叛乱,将士们死则死矣,但是末将等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在前线奋勇杀敌,这个朝廷来的监军使,竟然这样在背后捏造事实,构陷我平南军!”

“陛下,若不诛杀此獠,不止我平南军阵亡的一万多将士会死不瞑目,现在平南军上一次,也会为之寒心啊!”

说着李延从怀里又取出一本文书,开口道:“陛下请看,这是末将等这两个月统计出来在战死人员名单,陛下尽可以派人去一一探访,每一个都是真真切切死在了战场上!”

李延虎目含泪:“监军使李信,在陛下面前挑拨是非,说我平南军编造战死名单,陛下亲自看一看,这里可有一个是伪造的?”

南疆上下,都是李家的人,想要做出一些证据再容易不过了,比如说抚恤名单的时候,平南军只要把那个抚恤名单里,最近给家里写过信的人挑出来,或者杀了,或者藏起来,这件事就天衣无缝,没有人可以查的到了。

就算是京城派钦差去南疆查,也查不出什么究竟。

也就是说,李信的那些证据,如今都站不住脚了。

毕竟李信只搜集到了三十七个给家里写信的,平南军只要操作一下,把这三十七个人,或者把整个最近给家里写过信的人挑选出来,偷偷藏起来,李信先前的证据,就会统统变成白纸。

平南军甚至可以说,李信手里的证据是伪造的。

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里。

对话进行到这里,承德天子已经听明白李家要做什么了。

李家人是想弄死李信!

这位皇帝陛下合上奏章,呵呵笑道:“李爱卿,李信从未上书告过平南侯府,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从程序上来说,李信的确没有告过平南侯府,因为那些证据都是李信直接提交给皇帝的,中间没有任何人过手,而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书面证据证明李信告过状,就连三省衙门里也没有留底。

只要承德天子摇头否认,那么李信就等同于从来没有告过李家。

毕竟圣天子永远都是对的,没有人敢质疑这个。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淡淡的看了李延一眼,呵呵笑道:“李卿,平南军远在千里之外,你们是从何得知,李信上书告了你们?”

皇帝的态度还是很鲜明的,你们想要弄死的人,朕就要出手保下来。

李延脸色微变。

他毕竟是个武将,论起玩心眼还要输承德天子一头,这个大汉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那个李信在京中威胁侯爷夫人,这是您是知道的……”

“朕不知道。”

承德天子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李卿,朕在此之前从未知晓这件事,你可不要空口说白话。”

这就是皇帝的好处了,哪怕你信口胡说,也没有人敢跳出来反驳你,身为皇帝,甚至会有轻微扭曲现实的能力,那就是哪怕你说错了,也会自然而然变成对的。

比如说承德天子现在指鹿为马,那么大晋境内所有的鹿都会被叫成马,几百上千年后,这种叫法还有可能会流传下去,正经的写到后世的书里去。

李延咬了咬牙:“陛下,这事是臣失言了,只是这个李信在南疆汉州府城的时候,曾经与反贼头目李兴见过面,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他一个监军使,夜会反贼,必然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承德天子微微变色:“可有证据?”

就算承德天子再怎么想保下李信,私会南疆反贼,也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因为反贼涉及到了皇权根本,也绝对不能容忍的恶罪。

帝制时代,任何罪行都有可能被免罪,唯独造反不行,哪怕是太子造反,大多也都是要死的。

李延低头道:“当夜,程平曾经派了一个人跟在这李信身后,亲眼见到了李信和反贼头目会面,只不过后面跟丢了,不然当天就可以把这李信当场捉住,叫他无可狡辩!”

承德天子面色平静:“也就是说,你们还是没有证据。”

李延沉声道:“陛下,这李信如果与南蜀余孽勾结,身边必然会有一个蜀人负责联络消息,陛下只需要派人去查一查李信身边有没有一个出身蜀郡的人,事情便一清二楚了!”

如果此时李信在场,多半会痛骂出声。

他与李兴合作的事情,除了双方之外没有第三方人知情,李兴既然派了沐英过来,那就是说他暂时没有背弃盟约的想法,而沐英的身份偏偏泄露了出去。

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

那个大殿下李兴身边,必然有平南侯府的奸细!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挥了挥手,开口道:“去查一查,李信身边有没有一个蜀人。”

大太监陈矩微微弯身:“老奴遵命。”

陈矩退下去之后,承德天子笑呵呵的看向李延,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微笑道:“李卿半生戎马,功劳颇重,朕已经给你腾出了一个兵部侍郎的位置,以后你就留在京城享福罢。”

李延恭敬道:“臣,多谢陛下恩德。”

承德天子拍了拍李延的肩膀,呵呵笑道:“好好干,先做几年侍郎熬一熬资历,等时机合适,朕就把兵部交到你的手上。”

李延立刻跪地谢恩。

“陛下天恩,臣肝脑涂地不能报之!”

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延,承德天子微微有些出神,他抬头看向了南面,想起了那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

李慎阿李慎,你究竟是真的要弄死李信………还是要借朕的手,把李信在南疆犯的错处弥补干净?

但愿是朕多疑,高估你了……

第二百零四章 个人心思总不同

李延面圣之后,很快就有圣旨降了下来,封这个平南军的副将,做了兵部右侍郎。

他私下里参李信的那份文书,承德天子没有公示出来,朝廷上下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承德天子没有动静,李延这边也很懂事的没有继续告下去,毕竟当事人李信现在不在京城,现在闹也无济于事。

如果说之前,平南侯府对李信的态度可以说是不闻不问,但是李延上书之后,平南侯府就彻底跟李信翻脸,双方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之所以会闹成这个样子,其实是因为两件事情。

李信恨李淳绑了钟小小,因此跟平南侯府翻脸,而李慎那边,则是恼恨李信算计李家。

当初抚恤名单的事,是李慎与李信说好了,两个人都在这件事情上口径一致,可是李信竟然私下里用这件事做文章,狠狠的摆了李家一道,这让身为柱国大将军的李慎颇为恼怒。

所以才有了李延回京的后续。

李慎心里很清楚,凭借玉夫人还有李淳两个人,不太可能是李信的对手了,他自己又不太方便回京,只能把李延派回京城,暂时主事。

李延上书之后的第二天,七皇子姬温被召进了宫里。

长乐宫的偏殿里,这位魏王殿下跪在地上,手里捧着李延的上书,冷汗涔涔。

“父皇,这——”

承德天子面无表情,开口道:“这是李延做起给朕上的奏章,参李信任监军使期间勾结南疆匪逆,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七皇子苦笑摇头:“父皇,李信只是一个羽林卫的校尉,手下虽然有一两百个人,但是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这么一个芝麻大小的武官,哪里有资格勾结南疆的匪逆?这定是李家人因为上次的事情,对李信怀恨在心,因此上书报复,父皇明鉴,莫要上当才是。”

想要里通外国,最起码的条件就是位高权重,不然就不能叫勾结,而是叫投靠,南疆的余孽现如今已经没落成这个模样,李信更没有理由去投靠他们了。

承德天子面无表情:“李信自然没有资格勾结那些反贼,但是李信身后的人却有。”

李信在京城里,替魏王府做了这么多事情,他身后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魏王殿下脸色大变,连忙跪地叩头道:“父皇,儿臣万万不敢!”

“儿臣事君事父,从来一腔赤诚,绝不敢有任何歪念头,况且南蜀的余孽比起平南军尚且不如,儿臣就算是失心疯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也不会找这种秋后蚱蜢……”

七皇子叩首道:“父皇,李信在南疆做了什么,儿臣属实半点也不知情,请父皇明鉴!”

承德天子淡淡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朕也觉得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不过陈矩昨天去查了,李信身边的确跟着一个蜀人,就是他从南疆回来之后不就,跟在他身边的。”

“这个人,你知情不知情?”

七皇子摇头道:“这几个月来,儿臣一直忙着酿酒,对一些杂事都疏忽了不少……”

皇帝陛下伸出手指,一边轻轻敲着桌子,一边皱眉道:“如果李延说的是真的,这个李信真的跟那些南蜀余孽见过面,你猜一猜,李信到底是想做什么?”

七皇子低头道:“李信曾经跟儿臣说过他的一些故事,他都母亲未婚先孕生下了他,十几年来跟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过的苦不说,还要被乡里人辱骂,因此他多半……恨李家入骨,且不说李信有没有接触南蜀余孽,假若他真接触了,多半也是想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一些平南军的突破口……”

承德天子缓缓点头,认同了七皇子你话。

“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这位皇帝陛下,自己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抬头看向姬温,开口道:“李信现在到哪了?”

魏王殿下摇头道:“不太清楚,不过算一算行程,这会儿应该是在回京的路上了,快则三五天,慢的话十天半个月也该到京城了。”

“等他到京城,让他哪里也不要去,第一时间来见朕。”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儿臣遵命。”

父子两个人的这场对话,看起来稀松平常,但是每一句话出了些差错,就足够让李信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七皇子松口一句,李信可能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离开了皇宫之后,魏王殿下的背后已经全部汗湿了。

老实说如果不是李信现在对于他太过重要,他是绝对不会在天子面前这么替李信说话的,甚至可能天子提到李信接触南疆的时候,七皇子就要着手与李信撇开关系了。

但是如今,祝融酒已经开始给魏王府带来巨大的收益,平定南疆的事情将来多半也要落在李信手里,李信几乎就是魏王府最大的助力,在这种情况下,魏王殿下才咬牙硬保了一波李信。

出了皇宫之后,他还是后怕不已。

刚才那种情况,只要承德天子稍微昏聩一点点,他这个勾结反贼的罪名就几乎不可能洗的脱,还好承德天子足够英明,能够分清楚是非。

这种把身家性命还有前程,寄托在别人一念之间的感觉,让姬温很不好受。

回到了魏王府之后,七皇子瘫坐在主位上,喝了好几杯茶之后,他才勉强定下心神,挥手招过来一个下人开口道:“你现在便出发,往北边去寻李信李校尉的队伍,然后回来告诉本王,他何时能够回到京城。”

这个下人躬身低头:“小人遵命。”

“记住要准确时间,本王必须清楚,他什么时候能回到京城。”

“是。”

这一天晚上,魏王殿下失眠了,承德天子的话像梦魇一样,让他有些患得患失,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一直到天光大亮,他都没有缓过来。

第二天上午,那个被他派出去的家臣,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跪在姬温面前,恭声道:“殿下,李校尉他们已经在二百里开外的地方,还有两三日便能到进城了。”

魏王殿下睁本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开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知道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串口供

三天之后的傍晚,李信等人来到了京城城北的一处驿站,

这个驿站距离京城还有三十里左右,这会儿赶回京城城门也闭了,李信可没有叫开城门的本事,况且他还带着兵,大半夜的更不可能开城门放他进去。

于是李大校尉大手一挥,宣布今天晚上在这里歇息,第二天再准备进京城。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李信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几个月的军旅生活,让李信警觉了不少,他几乎是立刻清醒了过来,点亮了房间里的油灯。

门口站着的是老校尉王钟。

“王师父,怎么了?”

“有人来了。”

王钟皱了皱眉头:“大概几十个人的样子,这会儿快到驿站了。”

他话音刚落,李信也听到了隐隐的隆隆马蹄声,显然王钟说的人已经很近了。

李信笑了笑:“这儿都是天子脚下了,不会有什么匪类吧?不过大半夜赶路确实是有些稀奇,还是警觉一些的好。”

说着,李信让人喊醒了一部分羽林卫,吩咐四下戒备,他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从枕头底下取出了那把青雉剑。

这柄剑很奇怪,看起来不是很起眼,甚至有些像是青铜剑,但是李信曾经用那些胡人的弯刀试过,轻轻一碰,就可以把那些还算锋利的弯刀斩成两段。

据种玄通说,这玩意儿是用陨铁打造的,不能用常理来形容。

这种神兵利器,想来是武侠里主角必备的东西,没想到有一天也能落到李信的手里。

不过这东西很沉,整体大概有五六斤的样子,要知道一般的剑大概也就一两斤,重一点的两三斤不得了了,这柄足足有五斤多的剑,凭李信现在的臂力腕力,很难驾驭得住。

他现在只能用这玩意儿当砍刀砍人,想要用处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明显是不可能的。

提着青雉剑,李信心里安定了不少,他刚走到驿站门口,就看到南边有二三十匹马在官道上飞奔,声音越来越近。

大概到四五十米左右的样子,借着这群人手里的火把,李信才看清楚当先一人是谁。

李大校尉对着身旁的王钟沉声道:“是自己人来了,让大家散了吧,不用紧张。”

七皇子大半夜来城外见自己,必然是有什么大事,这种时候还是要低调一些,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王钟点了点头,下去吩咐去了,李信整理了一番衣裳之后,七皇子等人的马匹已经在驿站门口停了下来。

李信上前抱拳道:“见过殿下。”

七皇子翻身下马,三两步走到李信面前,重重的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这几天的时间里,这位魏王殿下过得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他从来没有等一个人等的这么心急如焚,就算是早年情窦初开的时候,等心上的姑娘,也远远没有现在这般煎熬。

苦苦等了三天之后,李信等人终于到了京城附近,七皇子终于等不下去了,他亲自带着魏王府的几个家将,连夜赶到了这座驿站。

因为心里忧虑过度,这会儿这位皇子甚至有些瘦了。

李信低头道:“殿下,什么事这么着急,让你大半夜赶到这里来?”

魏王殿下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又觉得这里不太合适,沉声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李信点了点头,跟王钟打了个招呼,让他领着羽林卫四下戒备之后,把七皇子领到了屋子里,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开口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能让一个皇子不顾身份出城二三十里迎接自己,京城里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而且是跟自己有关,并且威胁到了魏王府的大事情。

七皇子喝了口茶,轻轻的叹了口气:“信哥儿,南疆平南军的副将李延回京城了。”

李延——

这人李信在南疆曾经见过一面,当初就是他带着平南军的将士,在官道上迎接李慎。

想到这里,李信笑了笑:“他回来怎么了?”

“他回来任兵部侍郎,并且在父皇面前告了你一状。”

说着,魏王殿下从衣袖里摸出几张白纸,递在李信手里:“父皇那天召见我的时候,给我看了李延的奏书,我回府之后把它默写了下来,虽然不至于一字不差,但是错不了几个字。”

李信接过这几张白纸,简单扫了一眼之后,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南疆的事,他自以为处理的很好,在汉州府见李兴的时候,他也以为没有人发现,所以后来他才能这么放心的把沐英带到身边,但是现在,李信才发现自己太小瞧这个时代的人了。

认真看完一遍之后,李信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这是李兴身边出了奸细。”

说到这里,李大校尉有些生气:“身在蜀郡,一个南蜀的大殿下,身边居然被李慎埋了奸细,真是活该南蜀亡国!”

魏王殿下摇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李延的奏书被父皇压了下来,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不过父皇吩咐了。让你一回京就立刻去见他。”

姬温面色凝重:“此关你我二人的身家性命,信哥儿务必慎重!”

李信现在才听明白,这位七皇子的来意。

南疆的事情是瞒不住了,肯定要在承德天子面前说实话的,现在的区别就是,七皇子知不知道李信“勾结”南疆。

他是大晋的皇子,身份敏感,决不能参与到勾结反贼的事情中来,他大半夜跑到这座驿站来见李信,为的就是这件事。

魏王殿下声音低沉:“父皇已经见过我一次了,问我知不知道你联系南蜀的事情,我否认了,信哥儿回京面圣的时候,务必咬死这个——”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开口笑道:“殿下放心,这件事牵连不到你头上。”

“非是害怕牵连。”

魏王殿下苦笑道:“实在是因为我这个身份太过敏感,如果被四哥他们知道这件事,只要稍稍做一些文章,魏王府上下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其中厉害,信哥儿应该能够想的明白……”

“我懂,我没有怪罪殿下。”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这件事决不能牵涉到殿下,不然我也没法跟陛下说清楚这件事,只有陛下置身事外,我才可能把这件事大事化小……”

魏王殿下犹豫了片刻,然后开口道:“信哥儿,要不要把那个南疆来的人给杀了?”

他是想杀了沐英,以对天子表明忠心。

“自然是不成的。”

李信面色凝重,摇头道:“殿下,咱们还要靠着他,从这件事里脱身呢——”

第二百零六章 请陛下降罪!

七皇子与李信商议了半个时辰之后,又趁着夜色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从驿站起床,并没有急着启程,而是站了一个时辰拳桩,等到太阳初升的时候,才开始带队朝着京城进发。

老校尉王钟,骑在一匹青马上,跟在李信身后,想要开口问些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虽然不认得昨天晚上来的那个人是谁,但是看坐骑就能够猜到是京城里的大人物,能让这么个大人物大半夜的赶过来,说明京城里一定是出事了,王钟虽然很好奇,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不是他这种武夫可以插手的,论弓马骑射,拳脚功夫王钟自信不输任何人,但是这些朝堂上的东西,他就知道的很少了。

现在羽林卫没了大车,速度快了不少,二三十里的路程,只走了一个上午,到中午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京城的城门。

三百多个羽林郎在北门集结,李信回头,对着身后的这些羽林卫少年沉声道:“咱们一行数月,兄弟们都颇为辛苦,现在回了京城各自回家休沐三天,三天之后到羽林卫大营集结,到时候小陈集那边的功劳,朝廷都会有奖赏发下来。”

这些羽林卫年纪都不大,一路跟李信走过来着实吃了不少苦,闻言都是大喜,呼啸着散开了。

“多谢李校尉!”

众人都散去之后,李信身边只剩下王钟还有沐英两个人,李信对着王钟拱了拱手:“王师父,一路上您最是辛苦,现在咱们到京城了,您老也回去歇息歇息罢。”

王钟在京城没有家室,平日里都是住在羽林卫大营,闻言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一路接近三个月,你欠老夫一百斤烈酒。”

李信粲然一笑:“王师父放心,回头就给您送过去。”

王钟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自己小心。”

说完,他自顾自的进城了。

现在,李信身边就只剩下了沐英一个人。

李大校尉回头看向这个黑脸的兄弟,开门见山的说道:“沐兄弟,你的身份暴露了。”

沐英脸色变了变,最终缓缓吐了一口气:“怎么暴露的?”

“是平南侯府上报了天子,你们南疆必然有李家的奸细。”

沐英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罕见的平静了下来,开口道:“你要我做什么?”

李信直言不讳:“现在沐兄弟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就是现在上马,跑的越远越好……”

李信一句话还没说完,沐英就已经很利落的翻身上了那匹枣红马,对着李信抱了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李校尉,咱们——”

他一句后会有期还没有说出来,一脸黑线的李信就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如果沐兄弟此时走了,朝廷多半会发下海捕文书抓你,如果被朝廷抓住,那就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沐英规规矩矩的跳下了马。

“第二条路呢?”

京城距离南疆何止千里之遥,沐英沿途又没有驿站换马,如果朝廷真的发下海捕文书,那么沿途各个城镇都去不得,想要避过去那就只能逃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李信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第二条路就是跟我一起进城,等候天子传唤。”

沐英叹了口气:“几死几生?”

“我不知道。”

李信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不过有一点可以保证,咱们必然同生同死。”

沐英闻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进城。”

两个人上马,走进了京城,两个人回了大通坊之后,李信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羽林卫的礼服,对着沐英开口道:“你便在这里等着,如果天子要见你,应该就会来这里传你。”

尽管平日里,沐英多有看不起大晋的皇帝的意思,但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点露怯,有些慌张的说道:“姬家皇帝问我,我该说什么?”

“除了你不想说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李信仓促吩咐了几句之后,就动身进宫去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李信才赶到皇城内宫门口,要面见天子。

这一次没有等候太长时间,很快就有宦官过来,把他领到了长乐宫里。

这是李信第四次面圣了,这一次比之前三次都更为关键,因为这一次只要说错了一句话,他这条小命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长乐宫的书房里,李信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地上:“臣李信,叩见陛下。”

承德天子放下手中的朱笔,淡淡的瞥了一眼李信:“这么久没有回来,朕还以为你去了南疆呢。”

毕竟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只是最简单的先声夺人,就让李信有些害怕。

“臣不敢。”

“你站起来说话。”

李信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而立。

承德天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呵呵笑道:“去了一趟北边,倒是黑了不少,不过黑了也好,从前显得有些病怏怏的。”

李信额头冒汗。

“多谢陛下关心。”

承德天子眯着眼睛,跟李信扯了几句家常,李信都一一回答,突然这位皇帝陛下冷不丁的开口道:“老七见过你了?”

李信只犹豫了一个瞬间,就低头承认:“见过了。”

七皇子出京的动静,不太可能瞒得住这位皇帝陛下,在这种问题上撒谎没有意义,所以李信很是老实。

“他与你说了什么?”

李信低头,略做考虑之后,开口道:“魏王殿下与臣说,兵部侍郎李延上书参我勾结南疆,要害我性命,殿下让我进京之后一切小心。”

“殿下还说,陛下您要见臣,于是臣一进京城,就马不停蹄的到皇宫面圣来了。”

承德天子拍了拍手,呵呵笑道:“你们两个感情还真是不浅,能让他在这个时候跑去提醒你。”

“是殿下看得起微臣。”

承德天子脸上的笑意突然收敛,狠狠拍了拍桌子:“你以为朕在夸你是不是?你身为朕的监军使,在南疆期间约见反贼,是何居心?”

李信叹了一口气,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明鉴,是南疆的反贼把微臣掳去的,并不是臣要见他们。”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这一点,王默大哥他们也可以作证。”

承德天子气极反笑:“这么说,朕的近卫营校尉,也跟着你一起瞒着朕?”

李信摇头道:“王默大哥他们并不知道掳走我的人是谁,后来那些反贼把我送了回来,为了不牵连他们,臣就没有跟王默大哥他们说明情况。”

承德天子思索了片刻,眯着眼睛问道:“那你身边那个蜀人作何解释?”

“他是臣用来联络那些反贼的一条线。”

天子大怒,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你还说你没有勾联反贼!”

李信摇头道:“陛下,南蜀余孽已经是春冰秋虫,成不了气候,臣没有理由去勾结这些将死之人,臣之所以要跟他们联络,为的是有朝一日,报自己的一份私仇。”

“私仇?”

李信低头道:“平南侯府与臣有莫大仇怨,偏偏李家又有如此大的势力,臣动他们不得,于是就想着在南疆留一条线,将来或许能从这条线,向平南侯府复仇。”

说到这里,李信叩首道:“不管怎么说,南蜀余孽都是大晋的反贼,臣因为一己私怨,与反贼有所接触,是不争的事实,如今臣伏法认罪,请陛下降罚。”

承德天子冷眼看向李信。

“那个蜀人何在?”

“此刻正在臣的家中候旨。”

第二百零七章 话术的威力

这几句话,可以说是李信本人话术的巅峰水平了。

李信这简简单单的几句回答,不仅把七皇子摘了出去,就连他自己,也被摘了出去。

这是李信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完美的回答了。

如果不是上辈子就是做市场营销,靠嘴皮子吃饭,他估计也不能这么流畅的说出这几句话。

更关键的是最后一句话。

之前在承德天子眼里,李信虽然跟平南侯府有矛盾,但是他毕竟是李家的血脉,究竟该不该信任还是未知之数,但是现在,李信主动把这个关系升级到了“仇恨”的等级,并且李信已经为了这份仇恨付诸行动,这就让承德天子对李信的信任程度更添了几分。

毕竟如果李信一心一意要扳倒平南侯府,那么他就跟承德天子站在了同一个战线上。

皇帝陛下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信,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说你要借着那些南蜀余孽,来对付平南军,你且说一说,如何对付平南军?”

李信低头沉声道:“回陛下,到现在为止,臣还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但是那位南蜀的首领李兴,对平南侯府也多有不满,这件事是可以利用的,将来陛下真要对南疆动手的时候,这条线就有了用途,如果能让两个李家反目成仇,那么收回蜀郡将会轻而易举。”

说到这里,李信低着头,继续说道:“即便不能让这两家反目成仇,只要让他们之间生出一些隙缝,将来动手的难度也会大大减小。”

承德天子呵呵冷笑:“这两家合则生,分则死,这种生死问题上,他们不可能会背道而驰。”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天子,声音低了下来:“陛下,臣那天被那些南蜀余孽掳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平南军的人看见,夜里回来的时候平南军的副将程平依旧恍若未觉,而这李延却能够清晰的知道臣去见了李兴,说明平南侯府在李兴身边埋了人。”

“同时也说明了,这两家都在互相戒备,并不是完全的一条心。”

“况且,据臣所知,当初平南侯李知节灭南蜀的时候,将南蜀皇族杀了个七七八八,这是抹不掉的弥天大仇,不可能说揭过去就可以揭过去。”

承德天子皱眉思索了片刻,最终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不得不说,你的这张嘴很是厉害,朕又一次被你说服了。”

“你起来说话吧。”

李信站了起来,对着承德天子弯身道:“陛下,想要分开这两家,臣手里需要有一些本钱,如果南蜀李家愿意归降大晋,陛下……能够给出什么样的好处?”

承德天子脸上露出笑意:“朕可以给南蜀李家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

诸夏只有一个很好的优良传统,那就是兴灭继绝。

在李信的那个世界,春秋战国时期,不存在灭国这个说法,哪怕一个国家亡了,战胜者也会扶持一个宗室重新承继这个国家,甚至会帮他重建邦国。

这个优良传统虽然到后面渐渐没了,但是也没有完全消失,比如说对于亡国君主,明面上都还是会封个王公之类的爵位,尽量优待。

这个传统,在这个世界也一样,只不过南蜀灭国的时候,南疆的形式比较复杂,南蜀的皇族被李知节一口气杀了个干净,只有闵王一系逃了出去,没能在大晋这里得到什么优待。

所以,承德天子给出的这个公爵,并不是十分出奇。

这位皇帝陛下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不过朕也有朕的条件。”

谈合作自然要双方都有获益,这一点承德天子心里还是清楚的。

李信低头道:“陛下请说。”

皇帝陛下眯着眼睛笑道:“朕不需要一个手脚健全的南蜀李家,李家可以到京城来做国公,但是李家现在手里的力量,必须全部交到朕的手里。”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苦笑道:“那些蜀人,都颇为顽固,只认南蜀皇族,恐不能为我大晋效力。”

“那就让他们去死。”

承德天子声音凛冽:“不死个七八成,这件事是谈不下去的。”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弯身道:“臣——知道了。”

说着,李信就要弯身告退。

承德天子好整以暇的看向李信,呵呵笑道:“抛开南疆的事情暂且不谈,听说你在北边带着你手下这两只校尉营,杀了不少残周的余孽?”

叶鸣给羽林卫请功的请功书,先李信许多到的京城,毕竟信使一人一马,不需要行军,自然速度要快很多。

对于大晋来说,南蜀尚且可以算是汉家朝廷,南蜀的皇族只要愿意磕头认怂,承德天子不介意给他们一代两代人富贵,但是北周就不一样,北周宇文氏并不是汉人,因此残周只能永远是大晋的死敌。

李信轻叹了一口气,弯身道:“都是陛下栽培,臣惭愧——”

承德天子呵呵笑道:“朕栽培,也要你是个可造之材才行,叶鸣的请功书里说,你亲自动手杀了三个,是也不是?”

“下臣侥幸——”

承德天子从御桌上站了起来,走到李信面前,呵呵笑道:“初临战阵,能有这个水平,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是个有本事的少年人,好生在朝廷里做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最起码不会比他李慎差了。”

说到这里,这位姬家的皇帝淡然道:“你小时候的遭遇,朕也听老七说了,这件事那个人做的的确不对,朕已经派人去了永州,给你母亲修墓,再让当地官府给她正一正名声,不能让她死后在地下,也遭受委屈。”

李信跪地叩头。

“陛下天恩,臣铭感五内!”

“臣代家母,叩谢陛下——”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李信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大半年了,半年多的午夜梦回,李信和另外那个李信,早已经不分彼此,他也把那个永州乡下的可怜女子,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说来可怜,母亲病死之后就只有一口薄棺,还是舅公用了半辈子积蓄给买的,下葬之后,山里只多了个小土堆,连个墓碑也没有。

李信在京城有了“积蓄”了之后,曾经想过回永州给母亲修一修坟,但是他到现在,仍然不能说明自己的父亲是谁,回了乡里之后,那些家乡人当面可能不敢骂他,背地里指不定会骂的更难听。

毕竟眼红心黑。

这种事,最好就是让官府和朝廷出面,才能给那个可怜女子正名。

承德天子笑呵呵的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好生做事,将来有了个好身份,衣锦还乡,早些年吃下的苦楚,便都可以扬眉吐出来了。”

“臣遵旨……”

皇帝陛下摆了摆手。

“好了,你下去罢。”

“回去之后,让那个蜀人进宫来,朕要问他一些事情。”

李信身形顿了顿,然后恭声开口。

“是。”

第二百零八章 还伞

这就是喜怒无常的天子。

前一刻还对李信摆着笑脸,一副药重用李信的模样,下一刻还是不放心,要亲自见一见沐英。

这其实并不是一种性格,而是一种手段,皇帝作为九五至尊,必须要变幻莫测,让手下人猜不透自己的心思,这样才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震慑臣子,让他们老老实实的。

如果皇帝什么心思都被手下人看透了,那么这个皇帝是做不长久的。

李信微微躬身,退出了长乐宫。

走出长乐宫之后,李信的背后已经全是汗水。

刚才那一段对话中,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处在高度集中的状态,就像是一跟绷紧的弓弦,现在终于过关,立刻长长的吐了几口气,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欺君实在是一项技术活,因为你不清楚皇帝究竟知道些什么,你只能靠自己的想法去猜,这种猜测跟赌博并没有什么两样,一句话说错,便会人头落地。

比如说刚才李信跟承德天子的对话,如果近卫营的王默早就对承德天子坦白了一切,那么李信刚才说的话,其实就是找死。

万幸的是,李信赌对了。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缓缓走出皇宫。

这会儿是七月底,最容易下雨的季节,天空中乌云密布,不时有雷霆炸响,过了一会儿,就有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大雨倾盆。

李信跑到永安门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淋湿了,还好他现在跟内卫的关系有所缓和,从内卫那里借了把伞之后,撑开雨伞,朝着大通坊走去。

大通坊李信的院子里。

沐英见到李信回来之后,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开口笑道:“你活着便好,你活着我就死不了。”

李信收了油纸伞,一边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水迹,一边平淡开口:“天子要见你。”

“啊?”

沐英被吓了一跳:“你都回来了,他还见我做什么?”

“注意你的言辞。”

李信压低了声音:“现在咱们周围,多半有人盯着,你不想死,就对陛下客气一点!”

对天子称“他”,是很不尊敬的行为。

沐英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低声道:“陛…陛下喊我去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李信白了他一眼,淡然道:“没事,你去了之后,他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说实话就行,凭你的境界,在天子面前也说不了谎话。”

是的,说谎也是要有境界的,常人在皇帝面前,说话都战战兢兢,更别提说谎了。

而且这东西不仅要胆子大,而且要脸皮厚,像沐英这种,胆子虽然很大,但是一说谎就会眼神闪烁,连李信都能看得出来,更别提那位皇帝陛下了。

沐英本人掌控的信息并不多,他只是奉了李兴的命令,来李信身边互通消息,这一点与李信刚才的言辞并无出入,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沐英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那我去了?”

“等等。”

沐英大喜,回头笑道:“我就知道李校尉放心不下,是不是要陪我同去?”

李信白了他一眼,指着门口的油纸伞说道:“这伞是我从永安门的内卫借的,你顺道帮我还给他们。”

“…………”

——————————

这一次承德天子那边,被李信应付了过去,但是并不代表这件事就彻底消停了下来,如果李延在朝会的时候公然上书弹劾李信,那么就不能用这个说辞解释了。

私下里,承德天子可以接受李信接触南蜀余孽,但是在明面上,天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接触反贼,到时候如果李信不能自辩,就是承德天子也未必保得住他。

所以,这件事还有待后续。

李信脱下了那身湿衣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便靠在躺椅上,闭目思索着后续应对的计策,就在李信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院门被敲响了。

李信睁开眼睛。

沐英平时就是住在这里,他不会敲门,而现在会来找他,愿意来找他的,估计也就一个人了。

李信起身打开院门,果然看到撑着雨伞的七皇子,在院门口等着。

李信笑了笑:“殿下这会儿来寻我,就不怕陛下乱想?”

魏王殿下摇了摇头:“信哥儿取笑了,姬温非是那种只顾保身之人。”

李信能从皇宫里出来,就代表这件事在皇帝的那个层面过去了,而在一个帝制国家,只要皇帝那边说过去了,那么剩下的就都是细枝末节。

两个人来到了李信家里的客厅坐下,李信去厨房提了一壶热水,先倒满茶壶,然后给这位皇子殿下倒了杯茶,自己也坐了下来,低头喝了口茶。

七皇子先是抿了口茶,然后开口道:“父皇……怎么说?”

李信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沐英被召进宫里了,这会儿估计还在问话,具体情况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魏王殿下放下茶盏,轻声道:“这个沐英,未必靠得住,早知道就该杀了他,这样死无对证,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李信摇了摇头:“杀了他,只会显得我们心虚,到时候无论说什么,陛下都不会轻易相信了。”

说到这里,李信呵呵笑道:“不过殿下放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件事多半可以应付过去,我不在京城这几个月,祝融酒卖的怎么样了?”

“京城里还是在限制着卖。”

提起卖酒,七皇子神情振奋了不少,开口道:“得意楼那边,每日求购的人络绎不绝,私下里一坛酒已经被炒到了七八百贯一坛,京城的富贵人家,宴客的时候能摆上一坛祝融酒,便会脸面大涨。”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有这个效果,咱们就可以适量的放开卖酒的数量了,不过军方很快就可以察觉到祝融酒的厉害,到时候种家军那边也会跟朝廷伸手去要,殿下要多准备一些,供给朝廷。”

卖酒挣钱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供给军方使用,这样一来这种烈酒就会多出了许多政治意味。

七皇子点了点头,开口笑道:“提起种家军,信哥儿跑了一趟北边,说一说这种家军如何?”

“铁板一块,滴水不漏。”

李信面色凝重了起来,开口道:“云州城上下,随处可见种家子弟,这些人只听种玄通一个人的,假若那天种玄通不再忠心朝廷,那么种家军多半也就不受朝廷控制了。”

“本来也就没有受朝廷控制过。”

七皇子笑道:“种家军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样子,我大晋建国前几十年。种家为了卫护大晋,死了不少人,这都是实打实的情分和功劳,因此历代天子也没有想过动他们。”

李信眯了眯眼睛。

“人总是会变的。”

第二百零九章 抬钱哭!

在小陈集羽林卫杀了六百多个北周敌人,这是一份很重的功劳,大将军叶鸣亲自给羽林卫写了请功书,称赞羽林卫忠勇,于是朝廷的封赏很快就发了下来。

李信被正式成为了羽林卫的八个都尉之一,正六品武官,同时他也是羽林卫历史上最年轻的都尉。

本来这份战功,不止进一级这么简单,但是李信年纪毕竟太小,实在不好安排在太高的位置上,于是朝廷把多余的功劳安排在了武勋上,把他从八品的毅武校尉,升为了五品的骁骑尉,一口气升了三品六级。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位置,因为平南侯府的嫡子李淳在此之前,也是五品骁骑尉任羽林卫都尉。

其他羽林卫的封赏也都发了下来,因为李信升了一级,他手下的那些武官大多也都升了一级,没有升职的大多也都拿到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有了这份功劳,还有一个隐性的好处,那就是在履历上会好看一些,将来有什么位置缺漏,也比较容易爬升。

这就是对于武官来说最重要的军功,没有军功,就只能在自己的位置上苦苦煎熬。如果不会钻营进取,甚至于会像王钟那样一辈子无法动弹,但是只要有了军功,少年封侯也不是梦想!

因为李信手下的那些羽林卫都在休沐的原因,朝廷把封赏的文书,银钱一股脑的堆在了李信的家里,让李都尉在分发下去,看着自己面前满满一堆文书还有一箱箱装满铜钱的箱子,李信有些哭笑不得。

“沐兄弟,过来帮忙抬一下箱子,堵住门口了……”

沐英就住在李信家里,是个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那天沐英进宫之后,承德天子并没有问他太多事情,只问了一些蜀郡子民的生活条件,又问了一些关于李信的事,沐英都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验证了李信没有说谎之后,便把他放了回来。

沐英有些鄙夷的看了李信一眼,撸了撸袖子,一个人把那一箱重达两百斤以上的铜钱箱子搬到了一边。

忘了,这家伙是个练家子。

李信摇了摇头,开始拆开那些文书查看,突然在文书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大都尉满脸古怪,转头看向沐英:“沐兄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朝廷给你封官了…”

沐英闻言也有些吃惊,走到李信身边诧异道:“什么官?”

“哨官。”

哨官是仅次于校尉的官,也就是俗话里的百夫长,手底下管着一百个羽林卫,不止如此,这个位置还有品有级,是一个正八品的武官。

沐英在小陈集一战中表现英勇,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最少有二十个人,这笔功劳都被如实的报了上去,有这份功劳在,给他一个哨官其实并不过分。

沐英咧着嘴巴傻笑:“没想到有一天,老子还能吃但姬家的皇粮。”

“你笑个屁!”

李信瞥了他一眼:“你在大晋做了官,等你回了南蜀,你瞧李兴还会不会信你?”

沐英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

哨官虽然手底下有一百个人,但是同其他官员一样只能统兵不能调兵,也就是说他只能在羽林卫大营,或者有上官命令的情况下动用这一百个人,在这种条条框框的限制下,沐英不可能用这一百个人造反。

而且按照李信的猜测,只要是跟了沐英的羽林卫,这辈子都没有卫戍宫城的机会了。

更重要的是,南疆会对沐英失去信任。

沐英做了官之后,无论给南疆递什么有害大晋的消息,南疆那边都是不会信了。

用一个无关痛痒的位置,就几乎废掉了沐英危害大晋的可能,甚至还废掉了沐英回南疆的机会,承德天子的手腕,已经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

李信拍了拍这个黑兄弟的肩膀,摇头道:“沐兄弟,不出意外的话,你这辈子都要在大晋做官了。”

沐英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愣愣发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李信手下的羽林卫,在羽林卫大营准时集合。

总共是三百四十二个人。

在小陈集,李信手底下这四百多个人死了三十九个,又有不少重伤的没办法动弹,除了这些人以外,其他的人几乎一个不差全部到齐了。

李信站在一个铜钱箱子上,咳嗽了一声。

“兄弟们,我脚下就是朝廷发下来的赏钱,这一次朝廷比较阔绰,赏钱翻了一倍,一个人头赏两贯钱。”

所谓一个人头两贯钱,就是杀敌一人赏钱两贯,小陈集一战中,那些北周敌人大多是仓皇逃窜,因此这些羽林军几乎每个人都有机会杀了一两个,此时终于到了分钱的时候,这些人都兴奋不已。

李信面色不变,继续说道:“之前路上的时候说好了,回京的时候,本校尉一个人再多发一贯钱,今天我已经把铜钱都兑好了,稍候便会一并发给你们。”

这一下,整个羽林卫上下都是欢声雀跃了。

毕竟有些人没能捞到人头,有了李校尉这句话,大家都有钱可以拿。

于是乎,就在羽林卫大营的校场里,李信把这些铜钱一一散发了下去,发完了之后,李信脚底下还剩下两箱铜钱。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些钱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抚恤金。

李信也沉默了一会,然后从衣袖里取出一本册子,开口道:“这上面,写着战死兄弟们的住处,你们谁愿意抬着这两箱铜钱,与我一起去各位战死兄弟的家里,探望一下他们的家人?”

“我!”

“李校尉,俺陪你去!”

三百多个人,一下子全都激动了起来,挣着抢着要去抬这两箱沉甸甸的铜钱。

李信心中也有些不舒服,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家不要急,我与郎将请示一番,让他给个手令,我带你们一起去就是了。”

羽林卫的武官只统兵不调兵,想要一口气把他们全带出羽林卫大营,就必须要有上面的命令。

最终在李信的坚持下,有一百个人策划带出了羽林卫。

这一百多个人,轮流抬着两个箱子,浩浩荡荡的出了羽林卫大营。

老校尉王钟本来也想跟去,但是他年纪大了,见不得伤感的场面,摇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回去喝闷酒去了。

就这样,一百多个人跟在李信身后,按照名册上的地址,一家又一家的找寻。

能够进去羽林卫的,多半是京城人或者京畿人,都不会太远,因此还不是特别难找。

这些少年羽林卫每到一家,都深深弯下腰,以示歉意。

许多年轻一些的羽林卫,更是痛哭出声。

这天底下,最贵重的就是生死相交的袍泽之情了。

第二百一十章 羽林孤儿

本来发抚恤金,是应该由户部来做,李信他们最多辅助,但是因为承德天子的重视,户部干脆卖了李信一个好,把这笔钱一口气都给了李信。

如果是一般的将官,从里面刮一层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李信吃不来这种人血馒头,而且他也不缺钱,这笔抚恤金就一分不少的发了下去。

朝廷的抚恤标准,是战死的将士每人十贯钱,羽林卫的抚恤要稍高一些,大概十二贯左右,李信自己又掏了点钱,给补足了二十贯,挨家挨户的发了下去。

二十贯钱,省着点用,可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开销好几年时间了。

后世人人都说人命无价,但是那是后世,在这个时代,人命是有价格的,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看来,二十贯钱已经足够让人去死了。

就拿去年大雪里的李信来说,那时候李信的性命,别说二十贯钱,就是两贯钱也是不值的。

因为这个时代很少独生子女,一个家里大多有好几个兄弟姐妹,这笔抚恤金足以让他们过日子,拿到抚恤的人家,都还是对李信感恩戴德的。

毕竟很少有这么实诚的官人,能够把抚恤十成十的发下来。

因为这三十多个人,要挨家挨户的去送钱,因此还是颇为耗费时间的,为了方便一些,李信把一百多个人分成了两个队,另一队让沐英带着,分头去分发抚恤。

毕竟沐英怎么说也是将门出身,不至于贪这几贯钱。

尽管如此,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李信才发到最后一户人家,这里不在城里,而在京城南郊的一处村子里,接近傍晚的时候,李信才赶到这个名叫陈家村的村子。

李信手下的这些少年人,父辈大多也是羽林卫,羽林卫的俸禄不低,他们一般是住在城里,三十九个人中,只有八个是住在城郊的。

其中之一,就是住在这周家村,名字叫陈初一。

陈初一今年才十六岁,比李信还要小上一岁,父亲死在了北边,他在去年被恩荫进了羽林卫,是最早跟在李信身边的一批人,李信曾经问过他这个名字的来历,很是怕生的陈初一告诉李信,因为他初一生人,所以取名叫做初一。

现在,他也死在了北边。

李信手里捧着陈初一的羽林卫刀甲,想起了那个一说话就会脸红的少年人,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两天,他送了二十多户人家,这个陈初一,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趁着天亮,李信走进了陈家村。

一个身上背着枯木,穿着汗襟的少年人,隔着一条路看到了他们,探头探脑的张望。

羽林卫是天子亲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避之不及,当即就有一个队正开口呼喝道“少年人,没有什么好看的,让开!”

少年人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背着一筐树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准备跑开。

李信皱了皱眉头,他上辈子还有这辈子都是农户出身,自然看不惯有人这么对待一个少年人,当即开口斥道“干什么,看一看也不成了么?”

那个开口的队正当即低头不语。

李信伸手唤住了那个少年人,开口问道。

“小兄弟,你方才在看什么?”

“在看你们的衣服阿。”

这个脏兮兮的少年人有些腼腆,低头道“我阿兄也有你们这样黑色的衣服,不过他跟你们不太一样,他衣服上没有白色。”

李信等人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羽林卫礼服,纯黑色的衣裳胸口绣着斑斓白虎,只不过因为是来抚恤的,他们一行人身上都挂着白布,以示哀思。

李信心里有些酸楚。

不出意外,这就是陈初一的弟弟了。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陈十六。”

少年人擦了擦汗水,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问道“你们是来寻我阿兄的么,他在城里做事,没有回来呢。”

“我们都是你阿兄的同……朋友。”

李信本来想说同袍的,但是怕这个少年人听不懂,于是就改口说了一句朋友。

陈十六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阿兄的朋友啊,那快去我们家做一做,我让阿娘给你们弄些吃食。”

羽林卫普通羽林郎的月俸是两石白米,十尺白绢,一石米大概是一百斤多一点,这个俸禄养活一个三口之家绰绰有余,再加上陈十六每天砍柴也能换点铜板,家中有些余粮也是正常的。

李信勉强笑了笑“小兄弟,你家里有几个人?”

“还有我阿娘跟阿妹。”

“妹妹多大了?”

“十一岁。”

陈十六十分鲁直,没有什么心眼,李信说是他兄长的朋友之后,问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在这个少年人的指引下,李信等人很快到了他的家里,这是一个土院子,院墙不怎么高大,墙上还挂着一些乡下的干货,一个中年妇人正带着小女儿在院子里晒粮食,下午的阳光洒在粮食上,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李信在院子门口驻足不前。

他有些不忍心打破这静谧的美好了。

陈十六进了家里,把肩膀上的柴火放了下来,对着自己的母亲笑道“阿娘,兄长的朋友来了,看衣裳该是跟兄长一起共事的羽林卫,现在在外面等着呢,您快去倒些茶水,给他们歇歇脚。”

中年妇人瞪了自己小儿子一眼“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大郎的朋友来了,直接请进来就是了,干什么让人家在外面等着?”

她慌忙放下手里的物事,用手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小步快跑到院子门口。

然后她就看到了李信等人身上的白布,还有后面隐隐约约的白幡。

这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如同被雷殛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泪水从她的眼里滑落了下来。

这个场面,她曾经见过,几年前丈夫讣告发回乡里,朝廷来发抚恤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场景。

可是……初一他才十六岁啊,连亲事都还没有定下来——

她眼前一黑,就要倒在地上。

李信心里也颇为酸楚,上前一把拉住这个妇人,涩声开口“陈大娘,节哀——”

这是人间最不好看的场景了。

陈大娘紧咬牙关,勉强睁开眼睛,看向面前这个少年人,颤声开口道“这位…官爷,我儿子他不是羽林卫么……羽林卫不是不打仗的么…?”

陈大娘的丈夫,是北边的边军,死在了北边,后来羽林卫征人,陈大娘本来不同意,但是儿子跟她说羽林卫只吃响不打仗,陈大娘便放他去了。

谁知道……

李信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陈大娘,这件事是羽林卫的不是,初一生前的刀甲,我都带过来了,朝廷给初一的二十贯抚恤,也都在这里。”

说到这里,李信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果您还想要这个羽林卫的位置,十六可以随时来羽林卫报道,我可以亲自带他。”

陈大娘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丈夫死了之后,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这个家,好容易撑到大儿子也能挣钱养家,谁知道这才短短一年时间,就出了这种事。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许多人天生苦命,这位陈大娘是,李信的母亲也是。

陈十六和他的妹妹都跑了出来,围在自己母亲身边。

“阿娘,你怎么了?”

李信向后退了几步,单膝跪了下来。

“初一虽然没了,但是羽林卫还在,陈家以后有什么难处,只要李信还在京城一日,便责无旁贷!”

李信跪了下来,他身后的几十个人自然也跟着跪了下来。

五六十个黑衣黑甲的羽林卫,对着一个农妇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礼。

战争,对于叶鸣种玄通那种级别的大将来说,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但是对于李信来说,就是身边没了许多兄弟,许多他能够叫的上名字的兄弟。

那些高官们看不见这些数字,但是李信不能看不见。

就算如王钟所说,这是缘分尽了。

但是总要无愧于心才行。



第二百一十一章 抬眼向前看

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办法接受也必须要接受。

最终陈大娘还是同意了小儿子进入羽林卫做事,毕竟这个家里需要有个人站出来撑着,有些腼腆的砍柴少年此时也心情低落,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这位大人,小人要替家兄操办后事,还要安顿母亲和妹妹,一个月之后再去羽林卫报道。”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来,我便什么时候给你入牒。”

说着,李信把他兄长陈初一的羽林卫腰牌递给了他,沉声道:“这块牌子你收着,有什么事情就拿着这块牌子到城里的羽林卫大营寻我,这笔抚恤虽然不多,但是也算是一笔钱,如果有人敢动歪心思,你们母子三个人也不要反抗,直接拿着这块牌子来寻我。”

李信面色平静:“羽林卫不会让自己人受欺负。”

陈十六垂泪道:“多谢大人——”

李信叹了口气:“你兄长……可惜了,不过你放心,羽林卫的确是不打仗的,你进了羽林卫之后,绝不会出事。”

羽林卫负责卫戍宫城,偶尔会给一些大人物做随行保镖,这种工作除非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刺客,一般是不会出事的。

像李信这种,带着羽林卫不远千里赶到北边去与宇文氏打仗,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陈十六摇头道:“大人,我不怕死。”

“小孩子不要胡说。”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都是要怕死的,怕死才能更好的活着。”

说完这句话,李信把陈初一的佩刀交到这个少年人手里,轻轻叹了口气:“城门快要关了,咱们得回去了,记着有什么事去羽林卫大营寻我,不要自己硬扛。”

陈十六重重点头:“知道了。”

回到京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快要关上,李信等人亮出羽林卫腰牌,守门的将士才勉强给了羽林卫一点面子,放他们进去。

进了京城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人开口道:“这几天兄弟们跟着我也跑累了,明日休息一天,后天再到羽林卫大营报道。”

这几天时间里,别的不说,李信倒是在这些手下心里建立起了极重的威信,从前多少会有些人不太服气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但是现在大家都是心悦诚服,闻言都是齐声回应。

“是!”

五六十个人一发散了。

李信一个人走回了大通坊,到了家之后,才发现沐英已经早早的回了家里。

他们两个分头派发抚恤,沐英动作要比李信快了不少。

李信伸了个懒腰,走到沐英身后拍了拍这个南疆少年的肩膀,开口道:“感觉如何?”

沐英这会儿心情也有些低落,摇头道:“不太好。”

他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我与你们大晋互为仇雠,按理说羽林卫的人都应该是我的敌人,但是才几个月时间下来,他们死了,我心里居然也很不好受。”

沐英虽然是将门出身,但是他生下来之前,南蜀就已经没了,因此他一直没有机会体会军旅,这会儿在羽林卫里,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袍泽。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你还一口一个你们大晋,你这辈子都回不去南疆了,就算回去,李兴他们背地里也会对你严加防范!”

沐英有些恼火。

“我知道,用不着你一遍一遍的提醒我!”

这个南疆的少年人,怒哼了一声,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显然,他也很心烦意乱。

……………………………………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早早的爬了起来,赶往得意楼。

这几天时间,他从北边回京之后,就一直在忙活公事,没有时间去接钟小小,现在着急的事情总算忙活完了,他也该去把那个小丫头接回来住了。

毕竟住在青楼总不是个事。

太阳初升的时候,李信就来到了秦淮河畔,这会儿秦淮河畔的亭台楼阁,每一家都大门紧闭,没有一家是正常开门的。

李信在得意楼的后院里,见到了自己的妹子。

钟小小原本皮肤有些焦黄而且很瘦,现在大半年时间过去了,这个丫头长胖了一些,皮肤也变得白了不少,整个人虽然没有说一下子变得很好看,但是总归是从可怜朝着可爱的方向进发了,

此时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丝质衣裳,手里拿着毛笔,正在得意楼的后院凉亭下认真写字。

崔九娘就坐在她身后,耐心的教导这个小姑娘。

李信进来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崔九娘,九娘站了起来,对着李信微微行礼:“李公子来了。”

钟小小也放下毛笔,一路小跑冲进了李信的怀里。

“哥哥——”

李信摸了摸这个小丫头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在崔姐姐这里,有没有听话?”

钟小小胸胸的点了点头。

“小小可听话了。”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这个小丫头如今又畏生了不少,基本只认李信还有崔九娘两个人,其他人基本一句话也不说。

李信跟她玩了一会,就把她放了下来,笑着说道:“小小你先写会儿字,哥跟你崔姐姐有些事情要商量。”

崔九娘微笑点头,引着李信走到了一间静室里,伸手给李信倒了杯茶。

“这大半年时间,南北奔跑,辛苦李公子了。”

崔九娘是茶道高手,煮茶的手法赏心悦目,李信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生香。

“辛苦倒也不辛苦,只是麻烦崔姐姐,还要一直帮我带着小小。”

九娘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忧虑:“这丫头,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越来越不肯跟外人说话了,再这样下去,以后怕要出问题。”

她是做青楼行当的,对于少女心思再熟悉不过,那些被卖到得意楼的女孩子,一旦不喜欢说话,就必然会做出极端的事情出来。

李信摇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来,强求不得。”

说到这里,李信放下手里的茶盏,开口问道:“得意楼最近卖酒的情形如何?”

“很不错。”

九娘笑道:“咱们卖的越少,想要买的人就越多,前天咱们从十坛提到了二十坛,那些人连价格也不问,只一柱香时间,就被抢购一空。”

说到这里,九娘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感慨道:“李公子真是了不起,几天时间折腾出来的东西,如今比我们整个得意楼都还还要挣钱了。”

“这段时间我都没在京城,还是崔姐姐操持的好。”

商业互吹了一波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说到了正题。

“新任的兵部侍郎李延,崔姐姐这里有多少资料?”

第二百一十二章 陛下召你问罪呢!

可以肯定的是,李慎让李延回京,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要对付自己。

李慎那个人,李信多少了解一点,这位平南侯,心思缜密做事谨慎,基本上是滴水不漏,既然是李慎做的决定,那么李延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一波攻势。

接下来,这位新任的兵部侍郎,可能会给李信带来许多麻烦。

正因为如此,李信才更要提前知道这位突然空降到京城的兵部侍郎是个什么人物。

要知道,兵部右侍郎可不是什么小官,这个位置是兵部的三把手,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整个朝堂里都能够数得着的要害位置!

如果不是李延军功太重,身后又有李慎做靠山,无论如何承德天子也不会痛快给出这个位置的。

李信在羽林卫里攀爬到如今,也不过是个六品的都尉,官场之上相差一级就是天堑,更何况他们之间差了整整三品六级。

还好李信是羽林卫的武官,禁卫是天子亲军,跳出朝堂之外,不在百官之中,与那个三省六部的朝廷其实是两个系统,所以李延管不到羽林卫的头上。

尽管如此,李信还是要先知己知彼一番。

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魏王府的消息来源主要是靠天目监还有得意楼,现在天目监那边已经不能用了,新的特务机构还没有组建起来,因此得意楼就成了魏王府唯一的消息来源。

事实上这个秦淮河畔最出名的青楼,也是整个京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崔九娘坐了下来,自己也喝了口茶,然后慢斯条理的说道:“这个李延,是李家的螟蛉子。”

这个消息李信早就知道,并不意外。

九娘继续说道:“当年老侯爷李知节破了锦城之后,蜀地多有叛乱,老侯爷李知节就坐镇在锦城,老侯爷的义子李延,便领兵征讨,老侯爷李知节在南疆的十几年时间里,几乎都是李延在领兵打仗。”

且不管现在的平南侯府和朝廷是个什么关系,李知节作为当初平定南方的大功臣,大晋上下百姓都还是很尊敬他的。

整个大晋,提起李知节和叶晟两个人,人人都要称呼一句老侯爷,老公爷。

这是对半甲子之前两个灭国猛将的尊重。

李信低着头,只是静静的听着崔九娘讲话,并没有插嘴。

九娘整理了一番思路,继续说道:“这种情况一直到十四五年前,老侯爷李知节过世,如今的侯爷李慎南下接任平南侯位置,从那时候起,李延开始主动退了一步,把平南军所有的功劳都堆砌在了李慎头上。”

李信目光有些凝重。

据他所知,在老侯爷李知节时代,南疆并没有和平南侯府结盟,也就是说那时候的战事是真刀真枪的,这么一看,这个李家的螟蛉子,就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十四年前,李慎南下之后,平南侯府就开始与南蜀余孽联盟,自那之后,南疆其实就没有了太多的战事,也就是说如今的平南侯李慎身上的名位功劳,多半都是假的。

就连李慎身上柱国大将军的名位,也是那位南蜀的闵王殿下自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给李慎换来的。

而李延身上的,才是真正厮杀得来的功劳。

正因为如此,李延一回京城,便有这么个兵部侍郎的位置,事实上如果李延与皇帝走的够近,他做兵部尚书都绰绰有余了。

听完九娘说的话之后,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一个聪明人,未必懂得带兵打仗,但是能打赢胜仗的人,绝对不蠢。

这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啊。

李信在得意楼里又与崔九娘闲聊了几句之后,便抱着钟小小起身告辞,临行之前,崔九娘深深地看了钟小小一眼,轻声道:“李公子下次出门,记得把小小放在我这里来,可不要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了。”

说到这里,九娘怕李信产生误会,又开口补充道:“我在得意楼附近买下了一个小宅子,以后小小再来就住在那里,不在得意楼里住了。”

李信微微颔首:“多谢崔姐姐。”

九娘松了口气,目送着兄妹俩离开。

这个少年人,如今已经是羽林卫的八个都尉之一,对自己的称呼却依旧如曾经卖炭时候一般……

难得啊——

………………………………

把小小接回家待了一天之后,李信就准备去羽林卫大营报道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去一趟清河公主府。

如今李信升职成了都尉,以后就不太可能继续在清河公主府做亲卫长了,那位公主殿下对他颇为依赖,还是要去清河公主府解释一下,免得公主殿下打到羽林卫来,不好收场。

想到这里,李信换上了一身羽林卫常服,朝着清河公主府走去。

当初在清河公主府做亲卫的羽林卫,都被李信带去了北地,如今公主府的亲卫,是朱恪从羽林卫里另选的一个校尉营。

这个曾经李信手底下的哨官,如今也成了朱校尉了。

到了公主府之后,那些亲卫虽然不认得他,但是却认得他的衣裳,如今李信的都尉衣裳还没有发下来,仍旧穿着校尉的常服,但是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毫无阻碍的走向清河公主府。

就在他准备迈步进去的时候,一匹马从巷子钻了出来马上坐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中年宦官,这宦官下了马之后,三两步走到李信面前。

“李都尉可让咱家好找!”

这个中年宦官吐槽道:“咱家先后到羽林卫大营,又到李都尉家里,都没有寻到李都尉人影,后来听说李都尉来了公主府,这才找到了李都尉。”

李信眨了眨眼睛,对着这个宦官拱了拱手:“公公寻我何事?”

“陛下正召你呢,快跟咱家进宫去吧……”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笑了笑:“公公,这会儿是大早上,陛下应该是在上早朝吧,这会儿召我做什么?”

“自然是召你上朝了。”

这个中年宦官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尖声细气的说道:“今日大朝会,有人在朝堂上弹劾李都尉,陛下召李都尉过去问…咳…对质。”

他本来想说问罪,还好及时收住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

说来就来啊,这个李延,果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第二百一十三章 骑虎难下

开始了。

先前虽然猜测李延可能会再次针对自己,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大晋的皇帝,并不像后世电视剧里的那样,每天早朝,事实上平日里皇帝只会接见三省六部的朝堂大佬们,或者有什么要事的时候,再召令特定的几个衙门进宫议事,只有每十天一次的大朝会,才会召集文武百官。

五品以上的京官,都要参与。

而李信恰好是六品的都尉,没有资格与会。

大晋朝廷十日一次大朝会,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七月二十,大朝会的日子。

李信对着那个中年宦官点了点头,开口道“公公先走,下官稍候就进宫去。”

这个太监点了点头,尖声道“那李都尉可快着点,陛下在等着您呢,要是慢了,免不得要追究您一个怠慢之罪。”

大晋的宦官并不掌权,内宫八监里最大的内侍监太监陈矩,权力也止于皇城,八监之中的天目监虽然有权监察百官,但是无权私设公堂,也就是说他们只有告发权,没有审判权。

就算是八监里的内卫监,手里虽然有兵权,但是也是止于皇城,内卫虽然有权拿人,但是也要经过朝廷的程序才能审判。

这就比明朝的厂卫要逊色良多了。

这其实限制了一部分皇权的自由性,不过大晋从先武皇帝到如今的承德皇帝,两代天子都是威严极重,两卫还有禁军的兵权牢牢在握,就算没有厂卫这种东西,也无人敢拂逆他们。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太监们说话还算客气,就连大太监陈矩平日里也是温温吞吞的,更别提这种递话的普通太监了。

李信对着这个太监点了点头“公公放心,李信省得厉害。”

这个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骑着马去了。

李信本想先进公主府,跟九公主打个招呼再去宫里,不过想了想还是摇头放弃,对公主府门口的羽林卫沉声道“跟公主殿下说一声,就说我来过,被陛下召去了,所以才没有进去见她。”

这个羽林卫恭敬抱拳“李校…李都尉放心,卑职一定转告殿下。”

李信眯着眼睛,转身上了自己的乌云马。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了长乐宫宫门口,垂手而立,等待传召。

不一会儿,大殿里传来了一个尖声细气唱声,隔的太远听不真切,然后一个殿前力士走到李信面前,瓮声瓮气的说道“李都尉,陛下召你进去。”

李信垂手走进了永乐宫大殿。

这是一个足有足球场大小的大殿,同时也是长乐宫的正殿,李信进出长乐宫已经好几次了,但是这正殿只来过一次。

上一次还是他从南疆回来的时候,承德天子召他问话,他就是在这个金殿上,活活把御史台的薛子川给害死了。

走到殿陛之下,李信依礼下跪,恭声道“羽林卫李信,叩见陛下。”

此时,金殿上的议事已经进行了好一会了,承德天子想来是昨天没有睡好,打了个哈欠之后,开口道“你可算是来了。”

这位天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声道“好你个李信,枉费朕如此信你,百般提拔,派你去南疆任监军使一职,没想到你竟然勾结南蜀余孽,现在李卿将你的罪行报了上来,你还有何话可说?”

承德天子这番话说的声色俱厉,常人听了多半会战战兢兢,但是李信心中却一点也不慌。

因为承德天子这一关,他已经过去了,这位皇帝陛下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是让李信给朝堂百官,或者说给“大众”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这个说法,自然不能像在承德天子面前说的那样。

如果现在李信说了他跟南蜀的确有勾结合作,那么就算是承德天子想要保他,也是保不住的。

这是聪明人之间的默契,承德天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已经跟李信达成了默契。

李信跪在地上,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请问李侍郎是如何参臣的?”

承德天子坐回了龙椅上,淡然道“李卿说你在汉州城里,私下会见南蜀的大殿下李兴,并且与南蜀互相串通,回京之后上书诬陷朕的柱国大将军李慎。”

承德天子沉声道“此事,李卿已经在奏书里说的明明白白,勾结反贼乃是大逆不道之罪,十个你也不够砍得,还你有什么话说?”

李信仍旧低着头,开口说道“陛下,当日臣进汉州城的时候,是与程平将军一起进的汉州城,进城之前汉州城落入敌人手里,是程将军带着平南军血战才夺下了汉州城,据程将军若说,汉州城里的南蜀余孽已经被他斩杀殆尽。”

“假设李侍郎奏书里的内容是真的……”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向站在第三排的兵部侍郎李延,冷声道“那当时汉州城里已经没了南蜀余孽,那么臣又是如何见到南蜀余孽的呢?”

承德天子几乎要忍不住拍手欢呼了。

这个小娃娃真是个妙人,同样一件事情在他嘴里,竟然有了两种不一样的说法,而且还滴水不漏!

李信直直的看向兵部侍郎李延,冷笑道“如果汉州城里还有南蜀余孽,那么下官想问一问,当时平南军又是如何打进汉州城的?”

“下官可不可以理解成,平南军也跟南蜀余孽有所勾联?”

李延面无表情。

“南蜀余孽狡诈,有几个漏网之鱼并不奇怪,这不妨碍李都尉勾结反贼。”

“李侍郎可有证据?”

李延转头,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南蜀余孽里,有本官埋下来的谍子,谍子送回来的书信写的明明白白,你在汉州府的时候被一队南蜀余孽带到了城西的李贼别院,这封信本官已经上交了陛下,你要看一看么?”

李信冷笑道“李侍郎若是要这种书信,下官随时可以给你伪造十封出来!”

“当日在汉州城里,程平将军说两万平南军已经完全掌握了汉州城,当夜下官也是住在平南军大营附近,如果汉州城里只有几个南蜀余孽侥幸生还,那么无论如何他们也是不可能穿过平南军见到下官的。”

李信冷眼看向这位兵部右侍郎。

“侍郎大人,下官想问一问你,你现在以为,下官那天晚上是见到了南蜀余孽,还是没有见到呢?”

此时,一直波澜不惊的李延,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如果他依旧咬死了李信面见南蜀余孽,那么无疑是承认了平南军平叛的过程有水分。

如果就这么放弃了指控,且不说甘心不甘心,也会让旁人觉得平南侯府心虚了。

这个在战场上几乎无敌的大将,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了。

承德天子坐在龙椅上,面色有些古怪。

他在努力绷着脸,让自己保持严肃。



第二百一十四章 洗白自己

金殿上的气氛尴尬了起来。

承德天子挥了挥手:“好了,李信,你站起来回话。”

李信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称谢。

李延现在虽然有些狼狈,但是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面色不变,转头看向李信,淡然道:“本官参你,你只需要说在陛下面前分说清楚便是,强逞口舌之利无用。”

“如此说来,李侍郎还是认为下官那天见到了那些南蜀的余孽。”

李信垂手而立,声音平静:“那好,李信便认下了这个罪过。”

李信回头对承德天子抱拳道:“陛下,那日臣的确被南蜀的余孽绑了去,这个罪过臣认了。”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不明白李信为什么突然改口。

他明明已经占了优势,只要再继续说下去,就可以逼得李延撤回这份弹劾的奏书,说不定还能让这位李侍郎低头认错,可是在这个时候,李信居然认了?

承德天子脸色一沉,开口道:“既然认了,那朕也容不得你,左右力士,把李信押下去,择日交由三法司定罪!”

李信低头抱拳道:“陛下,臣还没有说完。”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淡然道:“那朕就听你再胡说几句。”

李信低头道:“陛下,那日在汉州府,臣与近卫营的王默等人,住在平南军附近,当日程平号称两万平南军,汉州府一日而下,汉州反贼近万人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李信半跪在地上,低头抱拳:“可是那日,臣进了汉州府之后,就被平南军副将程平拉着进了住处,连半点战场的模样也没有见过,到了夜半的时候,臣更是被一百多个蜀人绑了去!”

说到这里,李信声音凌厉:“前些日子,臣相信平南军忠勇爱国,所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曾想李侍郎如今居然倒打一耙,李侍郎参臣可以,臣也要参一参南疆的平南军!”

李大都尉高声道:“陛下,臣参平南军勾——”

“好了——”

李信“勾结”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李信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老人手捧朝笏,从文官第一列中站了出来,对着承德天子弯身道:“陛下,老臣以为,李都尉没有任何勾结南蜀的理由,也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可能是李侍郎弄错了,这件事扑朔迷离,暂时还是不要放在朝堂上说为好。”

这是门下侍中桓楚,正儿八经的宰相。

现在大晋朝廷暂时不想与南疆开战,南疆也不敢与大晋朝廷开战,李信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说出刚才那段话引战,如果这双方想保持现状,就必须合力把李信保下来。

桓楚,就代表了大晋朝廷,开始保李信了。

承德天子咳嗽了一声,看向右边的兵部侍郎李延,呵呵笑道:“李卿,桓相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呢?”

李延又惊又怒的看了一眼李信,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水。

这小子,好狠!

这场仗朝廷是不愿意打,而南疆那边是不能打,一旦打了,李家上下都要死个干干净净。

李延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微颤:“回陛下,桓相说的不错,这件事背后多半是有什么误会,稍候臣会去信南疆,让大兄仔细查明真相,再呈报陛下。”

这句话一出,也就是双方都低头妥协了,而李信,也就轻轻巧巧的从这件事情里脱身出去了。

这一招看似行险,火中取栗,其实稳得不行,因为李信吃准了双方都会出手保他。

皇帝陛下呵呵笑道:“好了,如此真相便大白了,朕的羽林卫果然不会出叛徒。”

李信半跪在地上,也是借坡下驴。

“臣,多谢陛下明察。”

承德天子又转头看向李延,呵呵笑道:“李卿,这件事你也不用放弃,尽可以让人去南疆查探,如果真查出来这小子勾结反贼,朕绝饶不了他。”

李延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低头恭声道:“臣遵陛下旨。”

承德天子坐回龙椅上,心情显然很好,朗声开口道:“诸位,没有什么事,今日朝会就先到这里,诸卿散了吧。”

“是——”

文武百官悉数散了去,李信也要跟着退出金殿,却被承德天子叫住,无奈停下脚步。

这种感觉,就跟被班主任留堂没有什么区别。

门下侍中桓楚站在第一排,自然是最后走出金殿的,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大人路过李信的时候,拍了拍李信的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年轻人做事,要稳重一些,不要行险。”

“更不要把家国大事当做手段。”

这位桓相,上一次就曾经主动指点过李信几句,现在又特意跑过来跟李信说话,显然对李信这么个少年人很是上心。

李信微微低头,苦笑道:“桓相,下官若是还有半点办法,也不至于用出这种手段来。”

是的,李信是没了办法,才用出了这招,李延告他的事情,字字属实,而且李延手上还有证据,单纯靠嘴皮子,肯定是没有办法开脱干净的,只能靠着这种大势,让两边合力把自己“洗白”。

这个想法进行的很是顺利,李信现在已经“白白净净”了。

老桓相悠悠的叹了口气:“你如果足够稳重,就不至于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说着,这个老宰相背着手,晃悠悠的离开了金殿。

而李信,则是跟在一个宦官的身后,进了长乐宫的书房。

书房里,承德天子哈哈大笑。

“好一个李信,你是没有看见李延刚才那副样子,就像是吃了个苍蝇一般!”

李信垂手立在一旁,诉苦道:“陛下,您在上面看的开心,臣在下面可是绞尽了脑汁,最终才用那样的法子脱身。”

提起最后的事情,承德天子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桓楚那个老家伙,太过胆小了,方才无论如何也应该是李延先低头,而不是他先开口说话。”

这位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这样一来,好像是朕怕了他们一样。”

李信垂手道:“陛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正可以迷惑一番他们。”

承德天子拍了拍手,笑道:“你小子这张嘴巴,硬是要的,比起礼部的那些大头书生还有厉害许多!”

李信心里暗暗吐槽。

你去跟老子一样,做几年销售你也这样。

不过这种话,还是一辈子憋在心里的好。

“陛下过奖了,不是被逼到生死边缘,臣都是本本分分的。”

承德皇帝对着李信玩味一笑。

“李慎让李延回来,多半就是为了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李延肯定还会找机会寻你麻烦,面对一个三品的兵部侍郎,你害不害怕?”

李信摇头,义正言辞的说道。

“臣是羽林卫,是天子亲军,只要陛下站在臣这边,臣便无所畏惧……”

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李信一眼。

“你这张嘴,不去御史台真是可惜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上一次去南疆的时候,李信的确做了不少事情,但是因为过程多少有些稚嫩,留下了不少隐患,到了现在,这些隐患终于被他自己消抹干净。

以后,就算是李延再要对基因有什么动作,也不可能再从南疆入手了,在双方彻底开战之前,这个话题都会成为禁忌。

李信在宫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就已经快到中午了,李信对着天子拱了拱手:“陛下,时辰不早了,臣便告退了。”

天子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要去小九那里?”

李信苦笑道:“回来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一直在忙着公事,不曾去九公主那里露个面,再不过去打个招呼,臣怕九公主便提刀来找臣了。”

天子懒洋洋的挥了挥手:“你去罢,好生对待小九,否则朕饶不得你。”

李信恭声应是。

就在李信退出几步的时候,听到了承德天子带着懒散的声音:“羽林卫氛围左右两营,右营的郎将你应该知道是谁,你有法子把他弄下来,朕便把你扶上去。”

李信心中一动。

他在羽林卫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自然知晓羽林卫的右郎将是谁。

赵郡李氏的李季!

这个李季,与李慎李邺属于同宗,都属于赵郡李氏,这些年皇帝为了表示对平南侯府的信任,多有重用李姓官员,甚至连京兆尹这么重要的位置也交给了李邺。

现在,皇帝让自己把李季用羽林卫右郎将的位置上拉下来……

提不提拔自己倒是其次,这个举动是不是意味着,皇帝要跟南边撕破脸皮了?

李信心中凛然,低头道:“陛下,臣……资历恐怕不够……”

“朕说你够你便够。”

天子呵呵笑道:“再说了,你在北地杀了好几百残周精锐,只这一份功劳做一个从五品的郎将就绰绰有余了,之所以卡在都尉的职位上,是因为你年纪太小。”

这话倒是实话,在这个重军功的年代,普通的小卒杀三人就能升伍长,李信带着羽林卫杀了四五百个北周的敌人,这份功劳大半都被算在了李信头上,足够他升为五品官了。

只不过他年纪太小,朝廷不方便让他直接去做五品官,因此才给了一个五品的武勋骁骑尉。

官场之上,一品一级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有机会攀爬没有理由放弃,况且这还是大老板亲自承诺下来的。

羽林卫郎将啊——

在羽林卫中郎将不管是的情况下,左右两个郎将其实就是羽林卫的最高职位了。

想想李信的顶头上司,羽林卫左郎将侯敬德是何等威风,就算面对大太监陈矩的时候,也没有太过慌乱,平日里更是鼻孔朝天,谁也不看在眼里。

不知不觉,李信也目标在望了。

李信对着承德天子深深一躬:“多谢陛下拔擢,臣一定不负圣望。”

说着,李信缓缓退出宫城。

走在得胜大街上的时候,李信望向羽林卫的方向。

权力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挡路,李季,你挡着我的路了——

……………………………………

就在李信心里谋算事情的时候,兵部右侍郎也下了朝,下朝之后这位侍郎大人并没有去兵部衙门上班,而是直接告了个假,转身回了平南侯府。

兵部名义上的尚书是七皇子姬桓,真正主事的是左侍郎谢隽,他这个三把手想要告假,只能与左侍郎谢隽告假了。

李延穿着一身侍郎朝服,回到了平南侯府。

侯府上下的下人,见到这位侍郎,都是口称二爷。

回了侯府之后,李延喝了好几口茶,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玉夫人从一旁走了出来,开口问道:“二叔今天怎么没去兵部上班,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延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口称嫂夫人。

玉夫人摇头道:“二叔不用这么客气,可是朝堂里出什么事情了?”

李延重新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那个李信……很是难缠。”

玉夫人有些气苦的说道:“如果他好应付,我多少也有些手段,不至于应付不过来,就是因为这人太过厉害,侯爷才让二叔回来帮衬。”

李延摇头道:“嫂夫人误会了,小弟回京城来不是为了李信,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玉夫人有些诧异:“何事?”

“事关咱们李家上下的身家性命,如今不能说。”

玉夫人很是懂事,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缓缓的叹了口气:“这个李信,早年受了些委屈,如今对咱们李家满是怨毒的心思,他初进京城的时候,我心里想着毕竟是侯爷的血脉,曾经想把他接回府里来,可是他不仅拒绝,还屡次……”

“嫂夫人不用再说了。”

李延眯着眼睛说道:“这个李信,心智手腕还有口才,浑然不像是个少年人,是个难缠的对手,不过他相对于咱们即将做的事情来说,只是细枝末节,暂且不用理他。”

玉夫人点了点头,又跟李延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家主不在家里,叔嫂之间,毕竟还要有些忌讳,不能长时间共处一室。

玉夫人走了之后,李延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会,然后取来笔墨,低头写了一封信,挥手唤来一个从蜀郡带回来的心腹,沉声道:“送到侯爷那里去,不得有闪失。”

“是。”

这个心腹刚要离开,李延叫住了他,面色凝重道:“你告诉侯爷,朝廷这边已经是山雨欲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对咱们动手,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了,只有先下手为强,才能找到一些生机。”

的确,承德皇帝这几年以来,对南疆越来越强硬,从之前的派驻监军使,到今天朝堂之上公然放任李信提及南疆,大晋朝廷这边,已经蠢蠢欲动。

姬家这边不仅是在准备动手,更是在制造压力,制造出让李家主动投降的压力。

才刚来京城没有几天的李延,已经感受到了这股压力。

是的,李延这种级别的人物回京,怎么可能只是要针对一个六七品的小官,这种级别的武官,在南疆的时候李延手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哪里会真正被他看在眼里?

他回京城,是要谋划做一件改天换日的大事!

第二百一十六章 努力扫除绊脚石

平南侯府发生的事情,李信当然不知道,李慎与李延密谋的东西,也不是他这个层级都够理会的。

他现在的目标就是把羽林右郎将李季给弄下去。

这个说实话还是有些难度的,因为相比根基来说,李信来羽林卫不过大半年时间,而这位右郎将在羽林卫已经七八年的时间,羽林卫右营几乎上上下下有不少李季的心腹,想要骤然把他弄下来,是不现实的。

所以要找一个帮手。

李信从宫里出来之后,就去了一趟羽林卫大营,首先是把自己手下的两个校尉营整编了一遍,其中一个校尉营的校尉就是老校尉王钟,另外一个校尉营,则是选了一个被沐英顶掉了位置了哨官梁大雷担任校尉。

不过这东西李信说了不算,他只是给个提名意见,再要层层报上去,交给上面堪核。

一般来说,像李信这种信任的都尉整编属下,给出的意见上面都不会驳回来,因为毕竟要在李信手底下做事,真闹得僵了,上面就算派下来人也做不下去。

李信找来一张纸,先是把自己手底下将官的提名统统写了上去,然后把这些人拉到一边说话。

李大校尉面色严肃,对梁大雷沉声道:“现在本都尉去找侯郎将谈事,这个校尉营就你先带着,暂代校尉之职。”

“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校尉营就在羽林卫大营里正常训练,有什么事情随时过来找我。”

这会儿李信已经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再加上这几个月去了一趟北边,晒黑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长了好几岁,从前的稚气消失不见,说起话来居然有了一些威严的味道。

梁大雷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在羽林卫厮混了十来年才做到哨官,听到李信这句“暂代”之后,眼见自己这个校尉的位置已经不离十,顿时激动不已,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李都尉放心,卑职一定实心做事!”

李信转头,对着另一边的王钟笑道:“王师父,您是老人了,这里您帮着看着点,弟子去忙些事情。”

王钟冷笑一声:“李都尉,你欠我的烈酒可还没有送过来。”

李信陪了个笑脸:“这几天不是忙么,王师父放心,回头我亲自给您抱过来。”

说着,李信朝羽林卫大营的东院走去。

羽林卫的西院是羽林郎生活的地方,东院则是高层办公的地方,说起来如今李信也成了都尉,在东院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现在东院的那些班房里,已经有了他的一间。

不过他大多时间都还是在校场里,不是经常待在“办公室”。

到了东苑之后,李信敲响了左郎将侯敬德的房门。

过了片刻之后,侯敬德班房的房门才被打开,脸色有些微红的侯敬德满身酒气,见到李信之后,这个大汉才咧嘴笑了笑:“原来是咱们羽林卫最年轻的李都尉,来,快进来坐。”

说着,他把李信引了进去。

侯敬德嗜酒,这件事羽林卫左营人尽皆知,右郎将李季还多次拿这件事攻讦侯敬德,不过侯敬德做事的时候从不糊涂,家里又多少有些背景,因此一直牢牢地坐在这个郎将的位置上。

李信伸手从袖子里取出名单,递在侯敬德身前,笑道:“郎将大人,这是卑职手底下两个校尉营的将官人选,其中有不少是在北边立了功,朝廷封赏升官的,劳烦郎将大人替卑职递到上面去,早些把他们的职位定下来。”

侯敬德大咧咧的接过李信手里的名单,随手放在桌子上,咧嘴笑道:“李都尉放心,老侯一会儿就递到长史那里去,保证都给你批了,一个不落。”

这会儿,整个羽林卫谁不知道左营出了一个叫做李信的少年都尉?

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人进入羽林卫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就从一个队副坐火箭一样升到了都尉的位置,就是傻子也看到了李信背后巨大的能量!

王侯世家子也不过如此!

侯敬德虽然看起来是个莽汉,但是他心里通透的很,这个时候对李信都是客客气气的,半点没有上司的架子。

娘的,这个家伙大半年就做到了都尉,谁知道会不会那天突然摇身一变做了羽林中郎将,成为自己的上司?

李信微微低头:“多谢郎将大人。”

“李都尉客气了。”

侯敬德拉着李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突然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李都尉,你我之间也算是有一点善缘,我痴长一些年岁,你老实告诉老大哥,你在北边这个军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侯敬德满脸的胡茬的大脸上,满是大大的疑惑。

“那些边军,个个视军功如命,就算你们真的杀了不少北胡,这军功怎么也会被他们分去大半,你们的请功书我也看了,他叶鸣这次就这么大方,把功劳几乎全部让给了你们?”

说到这里,侯敬德顿了顿,嘿嘿笑道。

“再有,哪里就这么凑巧,你们刚好走到那里,北胡就刚好打过来了?”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侯敬德。

这个看起来像是无脑肌肉男的糙汉子,居然一点都不蠢。

比李淳要聪明多了。

侯敬德嘿嘿笑了笑:“兄弟你要是不方便说,那就不要说了,当老哥哥没有问就是。”

从前侯敬德在李信面前,都是自称“本将”,或者“老子”,但是现在,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和李信兄弟相称,就差拜把子了。

这便是官场,这便是朝堂。

只要想在这上面攀爬,人人都要是势利眼。

李信面色肃然:“郎将大人,这事还真是事有凑巧,北胡入侵的时候刚被我们路过那里,我们厮杀了一整个晚上,卑职手底下的兄弟还死了三四十个在那里。”

“至于叶大将军。”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叶大将军想来是念着我给陈国公府送了不少烈酒,卖了我一个面子。”

侯敬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兄弟你还真是鸿运当头,来,老哥哥这里有烈酒,我给你问倒一杯,庆贺你升迁之喜!”

说着,他从一旁拿来一个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酒坛子,给李信倒了满满一碗烈酒。

李信摇了摇头。

“郎将大人,羽林卫大营里,不得饮酒。”

侯敬德哈哈一笑,端起自己的那个碗,仰头一饮而尽。

“去他娘的规矩,老哥哥我在这里喝了这么多年了,这规矩也没把我如何了!”

李信坐了下来,把那个酒碗端在手里,咬了咬牙,仰头一饮而尽。

侯敬德有些诧异的看了李信一眼。z

李信面色严肃了起来,抬头看向侯敬德。

“郎将大人,你可知道右郎将李季,有什么痛处可以拿捏?”

第二百一十七章 全靠嘴

为了平衡朝堂,大晋的各种力量几乎都是两两对称的。

比如说北地有两支军队,京城有羽林卫与内卫两位,甚至羽林卫内部也是一分为二,归两个郎将统协。

在这种情况下,两方面发生冲突对抗,是很司空见惯的事情。

侯敬德实在承德十三年做上的左郎将,李季是承德十四年,这两个人在老将的位置上都做了四五年时间,可以说是矛盾不断,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演戏给皇帝看的成分,但是到了后来,就变成了真正的对立。

这也是李信前来找侯敬德的原因。

敌人的敌人,就可以是朋友,况且李信本来就是侯敬德的“老部下”,两个人是有一段香火情分在的。

侯敬德放下手里的酒碗,转头瞥了一眼端着酒碗的李信。

羽林卫里不得饮酒,这是规矩,侯敬德常年犯禁,倒没有什么,但是李信现在,愿意与侯敬德一起犯禁,就是要跟他站在一边。

这个貌似粗鲁的汉子,把手中的酒碗放了下来,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洒然一笑:“李兄弟,李季倒了,你有什么好处?”

两个人做了好几年对手,手里又对方几个找把柄是很正常的事情,关键是看着把柄怎么用,谁来用,够不够厉害。

李信眨了眨眼睛。

“或可取而代之。”

嘶……

侯敬德心里有些吃惊。

要知道这个少年人,才刚刚升职都尉没有多久啊!

侯敬德看了李信一眼,摇头道:“兄弟,年轻人有野心自然是好事,但是老哥哥多嘴一句,做官这件事,不是升的越快越好,最重要的是根基要稳,你现在年纪还小,刚升为都尉,正应该在都尉这个位置上打磨几年,带出一批自己的班底,将来再往上攀爬的时候,就会踏实许多。”

侯敬德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否则就算你做到了郎将的位置,也不太能够坐得稳。”

侯敬德这番话,倒是的确为李信着想,官场上把目标立的大自然是好事,但是最重要的是走好脚底下的每一步,只有脚踏实地,才能越走越远。

在侯敬德看来,李信太着急了。

李信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许多人骤登高位,做不长久的原因就是因为缺少积累底蕴,或者说缺少一些自己慢慢带出来的一些家底。

就拿李信来说,他现在手底下有四百个人,大多都是少年,只要用心带上几年,就能带出好几个哨官甚至校尉出来,到时候李信再升职,这些人就可以成为李信手底下的骨干。

可是,如果李信现在便坐了郎将,这些人便就没了用处,要知道一个郎将手底下可是有四个都尉,每个都尉手下四百人,李信能够统领自己的四百人,还是靠着同甘苦共患难赢来的威信,骤然统领整个羽林卫右营,其实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

可是,这件事是承德天子提出来的。

再不对的要求,到了天子那里,就会变得理所应当。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郎将说的这些,卑职都省得,卑职也非是那种急功近利之辈,只是……”

李信压低了声音。

“这是圣天子吩咐下来的事情!”

该扯的大旗还是要扯的,尽管如果侯敬德去问承德天子,那位皇帝陛下多半不会承认,但是凭借侯敬德的智商,他也不敢当面去问皇帝。

一直神情放松的侯敬德,骤然紧张了起来。

他的脸色变了数次,心中显然已经把李信的那句话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陛下要对李季动手?为什么?是要清楚赵郡李氏,还是要对平南侯府……

想到这里,侯敬德打了个寒颤,转头看向李信。

“李兄弟,这事可有证据?”

李信摇头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证据?”

侯敬德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微笑道:“那我该如何相信此事?”

“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李信面色凝重:“郎将大人,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没有圣天子的旨意,你会无缘无故去找右郎将的问题么?”

显然是不会的。

现在的李信,本来是应该猥琐发育的,但是承德天子硬是要揠苗助长,强行把李信拔擢起来,才会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侯敬德看起来鲁直,但是却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个大汉闭目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信:“李兄弟,老哥哥信你了。”

由不得他不信。

李信能在大半年之内,从一个白身做到羽林都尉,这个升迁速度,思来想去大概也就只有那位圣天子能够做到了!

这位羽林左郎将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并不怎么白的牙齿。

“可是这件事做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李信眨了眨眼睛:“郎将大人就不想跳脱出羽林卫?”

天子亲军,说起来很是威风,但是在朝堂之上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毕竟身为羽林卫主官的中郎将,才不过是一个五品官,这其实是一个有些混日子的衙门。

像是种家还有叶家这样的顶级将门,很少进去羽林卫,都是直接投军去。

叶家的小儿子叶璘,哪怕做了羽林中郎将,也是很少插手过问羽林卫的事情,其中之一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只是一个过客,更重要的是他也不太看得起这个顶天了五品官的衙门。

要知道,叶璘的大兄,镇北军主将叶鸣已经是从一品的少保,对比来说,这个五品的中郎将太不起眼了。

侯敬德颇为意动。

羽林卫的中郎将很少内部晋升,都是外调,也就是说他在羽林卫的生涯其实已经做到头了,侯敬德的老父是半甲子之前立下功劳的一个军侯,只不过这个爵位并不世袭,老人家死了之后,侯家也就没了爵位。

侯敬德如果一辈子待在羽林卫,便一辈子是这个样子。

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

侯敬德转头看向李信,沉声道:“李兄弟有办法让老哥哥跳出羽林卫?”

“现在暂时是没有办法的。”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了个空头支票:“不过郎将大人如果帮卑职做成了这件事,卑职可以帮郎将谋算一番,将来总会有机会把郎将送到更高的位置上。”

“就算卑职无能,没有办法帮着郎将,郎将帮着卑职做成这件事,在圣天子那里,也会多出几分好感。”

侯敬德心中凛然。

听李信这么说,陛下的确是要对李家动手了。

这个汉子哈哈一笑,瓮声瓮气的说道:“老子早就看李季那个贼厮不顺眼了,李兄弟放心,这件事包在老哥哥身上!”

李信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

出来混……真的全靠嘴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李季,出身赵郡李氏,自小学文习武,承德四年的时候入朝为官,承德八年辗转进入羽林卫,承德十三年做到羽林卫右郎将,至今已经整整五年。

值得一提的是,他一没有军功二没有功名,是被举荐进入朝廷的,举荐他的人便是同宗的平南侯李慎。

承德四年,也就是十四年前的时候,老侯爷李知节病逝,李慎前往南疆接掌平南军,那时候承德天子也是继位不久,各方各面都还没有稳定下来,多要仰仗李慎替他镇守南疆,因此当时两个人的关系可谓是如胶似漆,李慎举荐同宗李季入朝,承德天子想也未想就答应了下来,并且直接安排李季进了兵部做事。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前番平南侯府的世子李淳要进羽林军,李季很痛快的给他安排了一个都尉的位置。

后来,随着承德天子权位日益稳固,心思就渐渐的变了,到了承德八年的时候,就把李季扔进了羽林卫,此后整整十年时间,这个出身名门,已经年近四十的赵郡李氏世家子,就一直被困在羽林卫动弹不得,始终只是一个右郎将。

到了现在,双方矛盾日益激化,承德天子连这个右郎将也容不下,渐渐觉得有些碍眼。

毕竟自己的亲卫里,有一个“外人”在,任谁都会觉得不舒服。

他想要李信提拔李信是真的,顺手拔掉这个李季也是真的。

侯敬德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开口笑道:“李季这个人,家门富贵,并不缺钱,而且羽林卫也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捞,因此在财货这方面找不到什么毛病。”

李信刚才喝了一整碗烈酒,虽然没有祝融酒度数高,但是此刻脸色也有些晕红,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开口:“不贪财,那便是好色。”

对于男人来说,这种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侯敬德拍手笑道:“此人出身李氏,如果单纯想找几个女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即便他现在已经年近四十,在外面吆喝一声,京城里也有黄花闺女上赶着要进他的家门。”

“可是他偏偏有个癖好”

李信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

这并不奇怪,所谓吃饱了撑的,越是生活无忧的人,越会想着体验新奇,所以大家族里经常会出一些有怪癖的人,比比皆是,相对来说,已经非常正常了。

李信咳嗽了一声:“郎将的意思是?”

侯敬德呵呵笑道:“他要是低调一些也就罢了,此人喜好拆人姻缘,只在京城这些年,我听说的就有六户人家因他门庭散落,还有几个人家死了不少人,着实作孽不少。”

这怕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变态心理了。

“只不过因为李季颇有些权势,那些苦主不敢上告,再加上前些年……陛下也不闻不问,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事发。”

侯敬德与李季互为对手许多年时间,对彼此自然了解的很多。

右郎将李季因为这个癖好,屁股下面很不干净,如果不是前几年平南侯府还有承德天子有意回护,早就事发了。

侯敬德微笑道:“李兄弟能在京城里顺风顺水,背后肯定有自己的门路,愚兄说到这里,李兄弟只要按照这个路子一查,就能够查到不少证据,李季这个人自大狂妄,应该不会把手脚做干净。”

李信点了点头,起身对着侯敬德弯身抱拳道:“郎将恩德,卑职记下了。”

侯敬德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这些都是小事,你自己去查也能查到一些端倪,只不过之前无人敢过问这件事就是了,李季那小子,满裤裆都是屎,只要陛下想动他,他下半辈子基本只能待在诏狱里了。”

李信摇头道:“让他下狱估计不太可能,但是罢职怎么也是够了的。”

在南边没有彻底解决之前,承德天子不大可能会跟李慎彻底翻脸,因此李季最多被革职罢官,等候查问。

李信与侯敬德又寒暄了几句之后,转身走出侯敬德的班房,回到自己的班房提笔写了封信之后,准备动身离开羽林卫大营。

做到都尉之后,李信基本已经算是羽林卫的高层,再加上他的顶头上司侯敬德已经不敢约束他,因此李信进出还是很自由的,回到了自己的营房跟手下人打了个招呼之后,李信就迈步走出了羽林卫大营。

他抬头一看。

羽林卫大营的门口,停了一顶紫色的轿子。

李都尉苦笑一声,走上前去。

“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

羽林卫大营位于城南,距离清河公主府并不是很远,很显然,这位公主殿下从自己的府上杀过来了。

轿子里没有动静。

李信笑着说道:“殿下,我这几点都在忙公事,你应该知道才是……”

轿子里依旧没有动静。

李信苦笑一声:“殿下,我上午去你府上来着,不过陛下下旨召我进宫,没柰何之下,我只能先进宫面圣。”

过了片刻之后,轿子里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那你出了宫之后呢?”

李信沉默了。

出了宫之后,他惦记李季的事情,直接便回羽林卫来寻侯敬德了。

轿子里的清河公主姬灵秀紧咬银牙。

“我听七哥说了,你回京城已经好几天时间了,这几天时间京城里你哪里都去过,魏王府去过,得意楼也去过,就是没有来过一次公主府!”

“殿下,我这几天在忙活公事……”

轿子里的姬灵秀委屈万分。

自己放弃了明德坊柳树坊,眼巴巴的跑到大通坊开府,结果这个可恶的家伙三天两头出京不说,回了京城之后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去公主府看她,整整好几天时间,连个口信也没有。

什么公事繁忙!

公事繁忙,你怎么有空去得意楼接妹妹?

九公主越想越委屈,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也没有下车,恨声道:“起轿,回府!”

轿夫都是公主府的下人,闻言自然乖乖的抬起轿子,带着公主殿下一溜烟的朝着公主府去了。

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

老实说,他回京城已经好几天时间了,一次没有去过公主府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过分……

李信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书信递在一个羽林军手里,吩咐道:“你去替我跑个腿,把这封信送到永乐坊魏王府去。”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

“魏王府的人如果问你我在做什么,你就告诉他们…额…”

“我多半是在做菜……”

说到这里,李信摇了摇头,朝着清河公主府走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你什么时候娶我?

探查消息这种事情,李信自己不太可能亲自去,不过他现在跟魏王府可以算作是穿一条裤子的人,给魏王府去个信,让七皇子帮忙查就是了。

七皇子现在虽然没了天目监,但是得意楼还是在的,如侯敬德所说,李季的事情闹的不小,那么应该很容易就可以拿到他的小辫子。

而且官场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出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犯了罪,是因为有人想要动你,那么屁股不干净的人就很有可能被轻而易举的弄下来,这一次想要动李季的人是当今圣天子,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会进行的很顺利。

对于现在的李信来说,李季的事情已经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如何哄好这位九公主。

姬灵秀对于李信来说,是一个很合适的良配,一是因为这个丫头生的很好看,二是因为……她长的很漂亮。

还有就是……她的身份很重要。

李信虽然打定了主意不与平南侯府往来,但是承德天子与七皇子,都知道他是李慎的私生子,这个标签是洗不脱的,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地点,这个身份就会有些敏感。

比如说天子会怀疑李信到底是不是李慎派过来的卧底。

承德天子与七皇子希望用九公主来把李信彻底拉到自己这一边,李信也需要用九公主来取信这父子两个人。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李信并不讨厌九公主的情况下,如果这位公主殿下让他很是厌恶,那么李信可能就要考虑带着钟小小离京出走了……

女孩子的性格每个都不一样,哄起来也方法不同,但是对于姬灵秀这种吃货,哄她的法子就很简单,那就是给她弄好吃的。

最终,当李大都尉端着一盆酸菜鱼出现在清河公主面前的时候,这位当朝的皇九女还是屈服了。

毕竟没有几个人能挡住美食的诱惑,更何况是姬灵秀这种贪吃鬼。

九公主端着一碗米饭,一边吃一边瞥了李信一眼。

“你这个人坏得很,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没有弄给我吃!”

李信在一旁苦笑道:“真的不多了。”

在清河公主府待了小半天之后,总算哄好了这位公主殿下,李信对正在躺椅上揉小肚子的九公主眨了眨眼睛,微笑道:“殿下,这会儿已经傍晚了,我待在这里不合适,这就先回去了。”

九公主轻轻的“嗯”了一声,开口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升官啦?”

李信低头笑道:“是升了一点。”

在承德天子,宰相桓楚甚至是郎将侯敬德面前的时候,李信都像是个晚辈,说话动作都颇为拘谨,但是在这位九公主面前,李信从来都是很放松的一个人。

因为她就是个单纯的贪吃少女。

虽然身在皇族,但是父兄庇佑,姬灵秀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些肮脏的东西,她到如今仍然是个心思单纯,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姬灵秀站了起来,微微低头:“那你现在是几品官啦?”

“正六品。”

李信诧异的看了九公主一眼,笑着问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姬灵秀心里盘算了片刻,心里隐隐有些欣喜。

没有记错的话,自己那些姐姐嫁人的时候,几个驸马里头身份最低的就是一个六品官,李信现在已经是正六品,那么……

其实这是一个很单纯想法,一个六品小官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公主的,如果可以,那么就是这个六品官的父祖很了不起。

李信没有了不起的父祖,他要娶九公主,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要走。

最起码要成为正五品的羽林中郎将,才算是登对。

面对李信的问题,姬灵秀面色红晕,低着头没有回答。

李信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个满脸通红的公主殿下,开口笑道:“殿下,天色快黑了,我……走了?”

姬灵秀鼓起勇气看了一眼李信,讷讷道:“你好像……变黑了一些。”

李信有些无语。

他何止是变黑了一些,在盛夏季节从京城金陵一路跑到幽云那里去,来回两千多里路,他如今已经整整黑了一圈,这位公主殿下只顾着吃,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李信无奈一笑:“没办法,身上有皇差要办,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

“我听七哥说了。”

姬灵秀鼓起勇气,走到李信身前,伸手拉住了李信的袖子,开口道:“七哥说你在北边跟胡人打仗了,会京城之后又忙着给手底下的人处理后事,我其实没有怪你……”

她低着头,脸色通红一片:“我就是想发发脾气,让你过来找我……”

能让一个少女主动说出这些心思,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李信心里也有些感动,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这位公主殿下揽进了怀里。

姬灵秀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挣扎,乖乖的被李信抱在怀里。

“殿下,你喜欢我么?”

九公主轻哼了一声:“才不喜欢你,你是个坏人。”

“那坏人以后娶你好不好?”

九公主嘻嘻一笑,摇头道:“不好,你回来四五天了都没有来看过我,我才不要你娶我呢。”

李信眨了眨眼睛,开口笑道:“娶了你之后,我可以天天给你弄好吃的。”

九公主怯怯的伸手,搂住了李信的腰。

“那……那好吧。”

这一天,是承德十八年的七月二十五。

金陵城大通坊的一对少男少女,正式确定关系。

李信在清河公主府又多留了一个时辰的样子,最后看见天色实在是太晚了,对着姬灵秀摇了摇头,开口笑道:“殿下,外面的天色全黑了,我再不回去,给外人瞧见,就要说闲话了。”

姬灵秀现在满脑子都是李信,闻言乖巧的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过两天吧。”

李信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这几天我要去忙一件事情,等忙完了就过来陪你。”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外面走,最终九公主把李信送到了公主府的后门口,她拉着李信的手,声音细如蚊呐。

“你……什么时候才能娶我啊?”

李信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说实话。

“我…现在还不知道。”

李信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不过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第二百二十章 未雨绸缪

离开公主府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枝头。

本来李信是想去一趟魏王府,找七皇子合计合计以后的走向,但是在公主府耽搁了一些时间,这会儿也不太方便上门了,于是李信迈着步子朝自己家走去。

成了“朝廷鹰犬”之后,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那就是不用机会京城的宵禁,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那些巡街的坊丁见到李信的羽林卫衣裳就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出来找他的麻烦。

李信的家与清河公主府都在大通坊里,走了一柱香功夫,就走到了家里,推来院门才看到屋子里还点着灯火。

小丫头钟小小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一身素色衣裳的崔九娘坐在她旁边,正拿着一本书教她逐字逐句的跟读。

这会儿已经是亥时左右了,这个时间段崔九娘不可能一个人来李信家里,李信瞥眼一看,一身青色单衣的七皇子,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闭目养神。

九娘抬眼看到李信回来了,笑着拍了拍钟小小的小脑袋,轻声笑道:“走,姑娘,咱们去屋里说话。”

钟小小抬头看了李信一眼,见李信点了点头之后,才乖巧的站了起来,一蹦一跳的进了屋子。

崔九娘站了起来,对李信微微点头,然后跟了进去。

李信来到七皇子身边坐了下来,微笑道:“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魏王殿下睁开眼睛,没好气的看了李信一眼。

“收到你的信之后便来了,从日落时分一直等到现在。”

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

“碰到些事,所以回来晚了。”

魏王殿下正色起来,沉声道:“你信里说让我帮你查李季,怎么,父皇那里有什么消息?”

李信点了点头:“陛下说……只要我能把李季拉下来,便让我做这个羽林卫右郎将。”

魏王殿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看起来,父皇是要准备对南疆动手了。”

李信摇头道:“也不一定,如果陛下真下定决心要对南疆动手,估计也不会贸然行动打草惊蛇,这次动李季,多半是要立威,也是要平衡朝堂势力。”

“朝堂上行李的官员太多了……”

从京兆尹李邺,到羽林右郎将李季,京城里还有至少十个五品以上的官员出自赵郡李氏,现在李延又回了京城,拿了一个三品的兵部侍郎,承德天子要着手削弱李家,也是正常的事情。

七皇子摇了摇头,开口道:“信哥儿,你不懂得世家的规矩,平南侯府的老侯爷李知节,是从赵郡李氏里分家出去的,从分家的那天开始,赵郡李氏的死活或许会影响到平南侯府,但是平南侯府的死活却影响不到赵郡李氏了。”

这位魏王殿下缓缓解释道:“如果赵郡李氏是一棵大树,那么没有分家之前的平南侯府,算得上是这颗大树的枝桠,但是分家之后,平南侯府就相当于从这颗大树上掉下来的果子抽枝发芽,成了一颗新树了。”

大晋内部,世家纵横林立,赵郡李氏,还有玉夫人的娘家郑氏,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家族,族中多有人在朝廷担任要职。

这种世家,其实类似于大晋的将门,但是又不太一样,因为这些家族的寿命可以超越王朝,甚至超越几个王朝,将门却不行,将门只能跟随一个王朝同生同死。

七皇子顿了顿之后,继续开口道:“就算将来有一天,平南侯府的事彻底爆发了,这也牵扯不到赵郡李氏的头上,所以信哥儿不用考虑京城里的那些李姓人。”

因为对这个时代了解不多,李信许多思想该带有比较强烈的后世观念,此时听到七皇子开口解释,李信才大概明白了这个时代的世家是个什么样子。

七皇子的意思是,天子可能会动平南侯府,但是不会动赵郡李氏。

李信低头沉吟了一番之后,开口笑道:“不知道这个从赵郡李氏身上剥离出来的平南侯府,有没有赵郡李氏的本宗生的粗壮。”

“这个自然是要粗壮的多了。”

七皇子呵呵一笑:“赵郡李氏的手里,可没有十数万兵马,平南侯府这一支分支,早在李知节那一代便超过主家了。”

平南侯府,是靠当年投机武皇帝起家的,此时单论朝堂权势的话,李慎一个人,比所有赵郡李氏在朝做官的人加在一起,都还要权重。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多谢殿下提点,我大概知道了。”

“殿下,这个李季查的怎么样了。”

魏王殿下呵呵一笑:“他屁股不干净,很好查,现在已经找到了不少线头,最多两三天就可以整理出一份确凿的证据出来。”

说到这里,姬温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把李季搞下去是在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只不过这件事不能信哥儿你亲自去举发,否则事情传开,会影响信哥儿的名声。”

李信现在,还算是李季的下属,下属告上官,是官场上最忌讳的东西,一旦你做了这件事,将来无论走到哪里,做什么位置,都会被上官猜忌。

所以,这件事只能假手于人。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最好是御史台的人出面。”

术业有专攻,这种告状的事情自然是要让专业的告状精御史台去做。

魏王殿下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我在御史台没有多少势力,唯一一个暂时还上不得台面。”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殿下到时候只要把证据交给我就行了,具体我自己去跑一跑门路。”

这会儿,李信想起了那个名叫桓楚的门下侍中,这老头几次三番对自己释放善意,是时候去登门拜访一二了。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具体的对策之后,李信起身对着七皇子沉声道:“殿下,如今京城里风雨欲来,多半是要出事,殿下要多派一些人手打听消息,必须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咱们才好做反应。”

七皇子呵呵笑道:“信哥儿认为京城里会出什么事?”

“殿下,如今京城已经颇为压抑,很显然陛下是想要对南疆动手,最少也是对南疆试试手,所以才在朝堂之上要废黜李家在京的权势。”

说到这里,李信面色凝重:“这种局势,我们都可以看出来,身为当事人的几个人,自然也能够想的明白。”

魏王殿下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信哥儿究竟要说什么?”

“我想说……我见过李慎。”

“李慎这个人,绝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如果朝廷现在把他逼的急了,他不可能在南疆等死,多半是要在京城闹上一场。”

“李慎此人很是厉害,他如果要在京城里做什么,咱们可能连端倪都看不出来。”

“所以必须要提前准备一番才是。”

第二百二十一章 这畜牲!

七皇子与崔九娘,一直待到接近子夜时分,才告辞离去,李信把他们两个送到院子门口,七皇子停下脚步,看了李信一眼:“最迟后天,李季的罪证应该就可以拿到,不过这东西不能由咱们递上去,需要去御史台找个御史去做,信哥儿你上次坑害了御史台的薛子川,御史台的人未必不恼你,要不要我出面帮你找个御史?”

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风闻奏事,这个衙门别的权力没有,搞同僚却是他们的本职,偏偏他们又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因此很好拉拢。

所以朝中的势力,几乎每一个手底下都会养几个御史,作为攻讦政敌的时候,放出来咬人的工具。

大晋京城里的四个皇子,每一个手底下都养了几个御史,七皇子自然也有。

李信摇头道:“殿下,这件事魏王府不宜插手,我自己来就好。”

七皇子回头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

按照道理来说,李信除了魏王府以外,在朝中再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倚仗,难道他还能请的动御史台的御史不成?

不过这种事情不好强求,魏王殿下洒然一笑:“信哥儿既然这样说,那魏王府就不管这件事了,等过些日子信哥儿做上郎将,我在魏王府与信哥儿庆功。”

李信躬身抱拳:“多谢殿下。”

魏王殿下带着崔九娘上了一辆紫色马车,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到了第三天的上午,李信正在羽林卫大营里巡营的时候,一个羽林郎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递给了李信一封厚厚的书信。

“李都尉,门口有人给您送的信。”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了。”

他把信收到自己的衣袖里,走回了自己班房之后,才拆开信封,粗略的扫了一眼之后,李信伸手恶狠狠的敲了敲桌子。

“这畜生!”

这个信封里,详细记述了李季这些年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他从承德四年进京,到现在十四年时间,最少祸害了六户人家,三家是刚刚成婚月余的少妇人,还有几家是年纪更长一些的妇人。

如果单单是强抢民妇,那倒也不算作恶太重,主要是李季这个人极为变态,抢了女人之后,还要把她的夫家逼到绝处,他虽然没有动手杀人,但是最少直接或者间接逼死了十个人,六户人家里五户被他弄得家破人亡。

这位郎将大人很是聪明,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下手的多半都是商户,在这个商户没有人权的年代里,如果背后没有门路,那么你连个叫冤的地方也没有。

更让人绝望的是,主管京城事务京兆尹李邺,与这位李季乃是同宗,这些人根本没有机会把事情捅到上面去。

京兆尹李邺,虽然也有些看不惯李季的行为,但是他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心里多少有些瞧不起“奸商”,因此对于这些惨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正是因为有京兆府的关系,李季做事颇有些嚣张,许多首尾都没有收拾干净,以至于在短短两天之内,被魏王府的人查了个干干净净。

李信手里的信封里,不仅详细记述了李季所做的恶事,还找了一些当事人写了证词,有些基本就可以算作证据,这几张纸只要递上去,朝廷重视下来,就足够给李季定罪。

李信把前因后果详细看了一遍之后,已经到了中午,他心中越发气氛,闭上眼睛努力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才让自己冷静了一些

“李季,你便是没有挡着我的路,就这些行径,你也是当死的!”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李信增见识了许多生离死别,甚至还亲手杀了几个人,但是那都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像李季这种,为了一己恶癖,就把别人害的家破人亡,实在是罪不容恕!

其实这还是李信与这个时代存在思想差异,李季是出身赵郡李氏的世家子,赵郡李氏到现在传世已经几百年,族中子弟或许没有爵位,但是每个人都是自比贵族,在他们的眼里,除了身份地位能与自己比肩的人以外,其他的大多都是贱民。

尤其是士农工商的后三个阶层,在这种世家子眼里,能不能算作是人,都还是未知之数。

李季在京城这么多年,一来远离故土,二来升迁无门,心中难免郁郁,所以才会对商户下手取乐。

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的上层看来,不算是大奸大恶,毕竟李季没有直接杀人,因此京兆尹李邺虽然有些看不惯这个族弟,但是也都视而不见。

李信在羽林卫里吃了午饭之后,又在班房里休息了一会,整理了一番情绪,便离开了羽林卫,朝着西市街走去。

李信在西市街买了些茶叶,又提了一壶散装的祝融酒,下午时分,迈步走到了永乐坊。

此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辰,许多大大小小的官员走在大街上,永乐坊里热闹了不少。

这会儿李信已经来到京城大半年的时间,永乐坊他也来了许多次,对于地形大概也摸熟了,他穿过几个胡同巷子之后,在一家高门大户的府门口停了下来。

这座宅子,在永乐坊里占地并不是很大,比起魏王府这种王府逊色远矣,但是这座宅子的主人论起份量,比如今的七皇子要重上太多了。

因为这是桓府。

当今门下侍中,宰相桓楚的府邸!

李信曾经先后三次见过这位桓相,其中两次与这个老人家说过话,老人家很是平易近人,两次都是出言指点李信,当时李信便决定,有机会就来桓府拜会拜会这位桓相。

桓府大门紧闭。

李信上前轻轻叩响侧门。

过了一会,一个五十岁出头的门房打开房门,看了一眼李信手上的礼品之后,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小兄弟,我家老爷向来不见私客,更不收礼品,您还是请回吧。”

宰相门房七品官,李信本以为多少会有些骄横,但是这个老门房语气和顺,说话客气,足见这位桓相治家之严。

李信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名贴,开口笑道:“老人家误会了,在下非是私客,实在是有公事求见桓相,至于提着东西,是因为第一次上门,不好空手过来。”

老门房伸手接过李信的名贴看了看,见是个六品官之后,开口笑了笑:“原来是羽林卫的大人,小的这就给您通报,不过老爷见不见您,小人不敢保证。”

其他衙门的六品官或许不值钱,但是羽林卫是天子亲率,多少有些与众不同。

过了一会儿之后,老门房晃悠悠的有了回来,看了一眼李信。

“老爷说了,让我请李都尉进去,不过……”

“您这东西就不要提进去了,回头您走的时候,也要带走才行。”

第二百二十二章 暗流汹涌

桓府的书房里。

老桓相褪下了一身二品朝服,穿着一身布衣坐在书房里,手里捧着一本经卷,因为常年看书的原因,老人家的眼神已经不太好使,看书的时候眼睛几乎是贴着书本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李信在下人的指引下,走进这间书房,抬眼一看,只见书房里陈设极为简单,只是几个简单的书柜,房间里满满当当摆的全部都是书。

简直像是一个小型图书馆。

李信对着老人家拱了拱手:“羽林卫李信,见过桓相。”

听到李信说话之后,这个满脸沟壑的老人把手里的书本放了下来,坐在椅子上对着李信微微一笑:“李都尉是武官,老夫是文臣,怎么李都尉会有事情,找到老夫这里来?”

李信低眉道:“桓相是宰辅,宰辅上佐天子,下抚四民,朝野诸事,俱要有宰相理顺,卑职的事情宰辅自然管的到。”

桓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摇头笑道:“你这副言辞,倒也不像个武官,你们羽林卫的那个侯敬德,斗大的字也认不得几个,比起你来了差的远了。”

老头子负手走到李信面前,呵呵笑道:“说罢,来找老夫什么事情?”

“卑职要弹劾一个人。”

桓楚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开口笑道:“你要弹劾谁,自己上书就是了,来老夫府上做什么?”

李信低头道:“卑职要弹劾的人是羽林卫的上司,因此这件事卑职不好露面,只能劳烦桓相了。”

桓楚淡然一笑:“既然如此,你自己去御史台举发也就是了,拿到老夫这里来又有什么用处,老夫又不是御史大夫,可不管监察百官的活。”

李信微微摇头:“卑职上一次坑死了薛子川,多半得罪了御史台,而且卑职在御史台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自己一个人过去,多半没有人会理会我。”

桓楚似笑非笑的说道:“那这关老夫何事?”

李信低下了头,从衣袖里取出那份魏王府搜集到的证据,双手捧在手里,开口道:“桓相请看,这是那人作恶的证据。”

桓楚略作犹豫之后,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这位老人家,当初是榜眼出身,自小便被称呼为神童,看东西历来一目十行,这份证据他只是简单的扫了一遍,就脸色微变。

李信适时低头抱拳:“卑职听闻,桓相早年也是苦人家出身,如今这个李季在京中作恶多端,丝毫不把穷苦人家当人,并且已经逍遥法外了十四年,桓相出身寒门,难道不应当为寒门争一口气?”

大晋最初立国的时候,是与门阀士族共天下,后来经历了几代皇帝之后,科考制度渐渐定了下来,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让大晋迅速强盛起来,并最终在武皇帝的带领下一统天下。

桓楚就是走科考路子,一路做到宰辅的最佳例子。

不过李信说的“寒门”,并不是说他家里穷的吃不上饭了,在这个年代,只要能用上“门”这个字的,过得都不会特别惨,哪怕是寒门,也是破落贵族,不至于吃不上饭。

桓楚看东西的速度极快,李信这一句话刚刚说完,他就已经把这份东西看了个七七八八,这位老人家长呼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李信。

“老夫没有记错的话,李都尉是最近才升的都尉,这才几天的功夫,就这般迫不及待,看上了校尉的位置?”

老人家抬头看了李信一眼,悠悠的说道:“官场之上,靠举发上官攀爬,可不是什么好路子。”

李信微微低头:“桓相明鉴,非是李信一个人想要动这个李季,想要动他的……另有其人。”

“卑职年纪尚幼,能做到都尉就已经是得了陛下的恩典,岂敢再奢望其他,这一次如果不是有人授意,卑职岂敢弹劾上官?”

说到这里,李信微微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再有就是,卑职入京不过大半年时间,一无根基二无势力,如果是卑职一个人想要对李季动手,又怎么会在短短几天之内,拿到这么详尽的东西。”

桓楚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然也做不到宰辅的位置,李信这么一说,他立时就猜出了是谁要动李季。

老人家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最终把这份证据收拢进了衣袖里,呵呵笑道:“你早这么说,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你放心,这件事包在老夫身上了,下一次朝会,自然会有御史台的御史参他。”

“多谢桓相!”

桓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缓缓开口道:“用不着谢我,这些世家子的确太不像话,你今天便是没有来,给老夫知道了这个事情,他也难逃罪衍!”

老狐狸…

李信心里默默吐槽:“如果不是有圣天子的意思在,你怎么可能会愿意冲锋在前!”

有了桓相的这句话,李季这个人大半个身子就已经在大牢里了,老人家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李信一眼。

“李都尉,老夫想要问你几个问题。”

“桓相请问。”

老头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走到李信身边,眯着眼睛看向这个少年人。

“你是亲自去过南疆的,南疆是个什么光景,京城里没有几个人比你更清楚了,在你看来,南疆的事艰难否?”

“自然是艰难的。”

李信低头道:“平南侯府在南疆经营了两代人,上下铁板一块密不透风,大晋想要啃下这个地方,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如果不艰难,当初薛子川也不会死。”

“可是现在,陛下却有些着急了。”

桓相摇头叹了口气:“只要再过几年,南疆那边就再也成不了气候,咱们大可以与南疆慢慢耗着,可是陛下似乎有些急功近利了,现在抓了李季固然容易,可是难免会惊动到平南侯府,如果矛盾提前激化,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这就是承德天子所说的“怂”。

这些文官,大多是天生的鸽派,他们不会有太过激进的想法,对于南疆的事情,他们通常认为拖下去就可以解决。

可是在承德天子看来,已经查不到到时候了,这个时候双方的力量对比,大晋这边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自然到了该动手的机会。

李信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桓相不必想的这么多,眼下……陛下也只是出手试探平南侯府的反应,距离真正动手,应该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老桓相幽幽的叹了口气。

“就怕吓到了李家,李家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那位平南侯,可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 都在为性命操忙

当皇帝想要动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虽然很难逃的掉,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毕竟皇帝也不能对抗大势。

但是当一个皇帝与一个宰相同时要动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七月底的朝会上,有御史上书参奏羽林卫郎将李季,罔顾法纪,为非作歹,将好几户人家害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承德天子听了之后勃然大怒。

“禁卫乃朕之亲率,禁卫作恶,岂非是朕在作恶?”

当即让人立刻把李季押进大理寺大狱,命三法司严办此案。

不仅如此,京兆尹李邺也被天子盛怒波及到了,承德天子在金殿之上,公然斥责李邺“有家无国”,纵容李季为非作歹,唬得这位京兆尹战战兢兢,跟着跪在地上请罪。

不过承德天子也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得太大,斥责了一番李邺之后,并没有动他的职位。

不过李邺的政治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本来他这个三品的京兆尹,只要轻轻一跃,就可以成为六部的堂官甚至是三省的宰辅,但是被这件事这么一搅和,李邺基本失去了上升的可能性。

李季被处理了以后,李信自然而然的接任了李季的郎将位置,不过承德天子做事还算地道,没有公开宣布这件事,而是偷偷摸摸的给李信升了官,不然这件事传出去,李信立刻就要被推到京城的风口浪尖上。

这件事情里,最倒霉的就要数京兆尹李邺了,他是读书人出身,与平南侯府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干系,但是就是因为身上这个姓氏,他已经两次被平南侯府牵连到了。

大朝会下朝的时候,李邺面色难看,独自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兵部侍郎李延快步追上了他。

“大兄留步。”

李邺脚步不停,怒哼道:“再不停我便要被你们给害死了,你不要与我说话!”

一个有机会拜相的文官,平白无故失去了上升的机会,任谁都会心态爆炸,这会儿李邺没有当街撒泼骂娘,就已经是素质极高了。

李延缓缓的摇了摇头:“大兄,你怎么还看不分明,这件事不是你想跳出去就可以跳出去的,只要你姓李,便是罪过。”

李邺停下脚步,冷笑道:“那个李季,当初祸害京城商户的时候,老夫就提醒过他,可是他什么时候听过?如今他的事情发了,你反倒要把事情推脱到姓氏头上了?”

“他身上这个李姓,叫他去作恶了?”

李延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李季的确私德有亏,但是他只是前几年犯了些错误,如今距离他上一次夺人妻女,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三年时间都无人过问,偏偏这个时候被拿出来重新做文章,还不是有心之人在其中作祟?”

李邺眯了眯眼睛,呵呵冷战:“你说的有心之人是谁?难道是在说陛下不成?”

李延面色严肃。

“谁接任了李季的位置,谁便是那个有心之人!”

李邺沉默了下来。

其实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只要是聪明一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是当今的圣天子在清理禁卫,而接任李季位置的那个人,充其量也就是个跑腿的而已。

李延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兄,如今局势已经严峻到了这个样子,李家人应该如何做,还要靠大兄拿个主意,今天夜里,小弟在侯府设宴,请大兄务必赏光!”

李邺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

这位京兆尹大人冷笑道:“你莫要害我,我再与李家接触下去,莫说这个官帽,就是性命也要丢了!”

说罢,这位京兆尹大人拂袖而去。

李延望着李邺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逃避无用,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寻你。”

李延连假也没有告,下了朝之后就直接离开了皇城,朝着平南侯府走去。

到了侯府之后,李延径自寻到了主母玉夫人。

玉夫人这会儿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饮茶,见到李延匆匆赶回来之后,玉夫人连忙放下手里的茶具,开口笑道:“二叔,出什么事情了?”

“李季被抓了。”

这位兵部侍郎开口道:“陛下獠牙已现,嫂夫人,我们也要开始做准备了。”

玉夫人面色骤然凝重起来,开口道:“什么准备?”

“首先就是你与大公子两个人离开京城的准备,这个准备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是嫂夫人必须现在就开始做准备。”

玉夫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已然到这个地步了么?”

李邺缓缓低头,面色有些凝重:“无论如何,天子既然已经开始慢慢对我们下手了,咱们就必须要有该有的心理准备,不过嫂夫人也不用着急,事情远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李延目光炯炯。

“如果兄长让小弟在京城做的这件事做成了,那么嫂夫人就不必离开京城,咱们李家在京城,最少可以再稳定二十年!”

玉夫人站了起来,对着李延福了一福:“有劳二叔了。”

不得不说,家里有个男人是大不一样的,先前玉夫人主事的时候,总觉得有劲使不到一处,现在李延回来了,平南侯府的目标方向都明确了许多,如今哪怕是出了事情,也没有太过慌乱。

平南侯府早有逃离京城的打算,李延说完之后,玉夫人便下去准备去了。

其实如果京城里没有出什么太大的事情,李家的人想要逃离京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平南侯府的这套逃离京城的方案,不过是聊尽人事而已。

玉夫人走了之后,李延伸手唤来一个他从南疆带回来的死忠,沉声开口道:“传本将命令下去,先前做好的计划,现在可以用到了,立刻下去做好一切准备,咱们按照预订的时间动手。”

这个人有些犹豫了看了一眼李延。

“二爷,这件事要不要先问过侯爷?”

李延怒目圆睁,低喝道:“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时间去信南疆,兄长让我总管京城事务,一切都得听我的,快去!”

这人点了点头,躬身退了下去。

“卑职遵命……”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次重要的探监

大理寺诏狱。

所谓诏狱,就关押是皇帝亲自下诏抓捕的犯人,一般来说九卿级别的官员才有这个殊荣,因为到了九卿的级别,除非皇帝下诏,否则三法司也是没有办法定罪的。

可是现在,李季这个从五品的羽林卫郎将,有幸被关押在了里面。

这天傍晚,一身正常服的兵部侍郎李延,来到了大理寺,见到了准备休班回家的大理寺卿严守拙。

严守拙今年已经五十好几岁了,他这个年纪,基本上是要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做到头,而且这位严正卿身子也不是太好,朝野上下不少人觉得他会死在任上。

大理寺卿与兵部侍郎同为正三品,李延来了,严守拙自然是要接待的,在大理寺卿的班房里,严守拙亲手给李延倒了一杯茶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李侍郎怎么有空到我大理寺来了?”

李延微微低头,微笑道“特来求严卿正一件事。”

严守拙脸色微变,开口道“李侍郎不会是要见那个侵犯李季吧?”

李延长呼了一口气,开口道“正是这样,严卿正在朝为官多年,自然知道李季是平南侯府举荐入朝的,如今他犯了事,落了难,小弟必须要去见一见他,若他在外面有什么事情交代,平南侯府还是要尽力去办的。”

严守拙摇了摇头“李侍郎想的太严重了,据本官所知,李季他虽然作了恶,但是行事颇为严谨,手底下没有亲自沾染人命,那些死了的人多半是自杀的,他身上的罪责不重,坐牢是要坐,但是不会要了性命,李侍郎尽可以放心。”

李延沉声道“卿正大人,你也是大家族出身,理当知道这里面的份量,李季是我侯府举荐的,他出了事,侯府需要给朝廷,给李氏一个交代,无论如何,在下也要见他一面。”

严守拙面带难色。

“李侍郎,非是本官不通情理,只是这李季是陛下亲自下令拿的,如今三法司还没有提审,没有陛下的手令,谁也不好见他,若是传出去,大理寺上下都有罪责。”

李延从袖子里取出一沓大通钱庄的不记名汇票,缓缓放在桌子上。

“卿正大人,这是我平南侯府给大人的一点心意。”

严守拙目光闪了闪,瞥向了桌子上那一沓大通钱庄的汇票。

每一张是一百贯,加一起最少有好几千贯钱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钱走不通,但是给这位大理寺卿的钱很有讲究,必须不多不少,少了求不动他,多了会引起他的怀疑。

几千贯钱,刚好就是不多不少。

严守拙沉吟了片刻,最终缓缓低头“李侍郎要进诏狱可以,但是须得换上狱卒的衣裳,进去之后,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李延痛快点头“多谢严卿正成全。”

片刻之后,一个诏狱的老狱卒,在严守拙的授意下,带着同样身穿狱卒衣裳的李延进入大理寺诏狱。

这其实是司空惯见的事情,毕竟能关在诏狱里的,当初都是大人物,有人会想着法子进来见他们,并不奇怪。

大理寺的诏狱里其实没有多少人,数来数去不过五六个人,毕竟到了九卿那个级别,真正与皇帝闹翻脸的并不是特别多。

即便是闹翻脸了,也很难活下来。

老狱卒领着李延,走到了一间新的牢房里,打开牢门之后,老狱卒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句“只半个时辰,多了便容易出事了。”

李延微微点头“知道了。”

这个老狱卒说完话之后,很识相的走开了。

李延在牢房里头蹲了下来,看向前面这个头发散乱的中年男人。

李季本来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平日里头发都是梳理的一丝不苟,但是骤然被拿进大狱,心态起伏之下,整个人变得披头散发,颇为狼狈。

李延轻声开口“李季,你还认得我么?”

李延久不在京城,与这位羽林卫的郎将,总共加在一起见了不超过三面,两个人并不熟悉。

李季抬起头,先是看着穿着狱卒服色的李延微微皱眉,过了一会之后,终于认出了李延是谁,然后这个面色白净,留了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立刻激动了起来。

“李……二哥,你是来救我出去的?”

李季今年也四十岁左右了,但是大起大落之下,竟然有些像是个孩子。

李延淡然开口“一时半会之间,你肯定是出不去了。”

说到这里,李延顿了顿之后,补充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你死不了,最多就是在牢里待上几年,便可以出去了。”

李延大摇其头。

“二哥,可不能这么说,这大牢里……尽是些肮脏,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他是世家子出身,平日里最爱干净,甚至到了洁癖的地步,大牢里到处都是腐烂的臭味还有就是老鼠,他在这里一刻钟也待不下去。

李延低喝了一声“你是要干净,还是要命?”

李季乖乖的老实了下来,没有说话。

李延压低了声音,沉声道“你听好了,我废了大力气进到诏狱里来,不是跟你说这些废话的,我问你,你在羽林卫待了这么久,手底下有没有死忠?”

李季愕然看了李延一眼,过了片刻之后愣愣的点了点头“有……有一些…”

他在羽林卫做了接近十年,光做郎将就做了四五年,手底下自然有不少死忠。

“你现在说话,他们还听么?”

李季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想来是听的。”

李延闭上了眼睛,开口道“那好,你现在把他们的名字都念出来,我尽量记下。”

李季嘴唇抖了抖,开口道“二……二哥,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这个羽林卫郎将,身子几乎都要打摆子了。

“二哥,你不会是要用他们……”

他最后几个字没有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了。

李延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放一万个心,用你的人做这种事,你愿意我还不放心呢!”

这位兵部侍郎淡淡的看了李季一眼“你这次在牢里少说也要三年做好,你现在说出来帮到了我,你在外面的家人,平南侯府会帮忙照抚,你要是不愿意,你这些年做下的恶事,足够你家里人跟着遭殃了!”

“别……我说。”

一口气说了六七个名字之后,李季面色苍白,开口道“二哥,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如果你真要用他们……,做那个事情,将来朝廷追究下来,就不止是你我两家的事情了,整个赵郡李氏,都要受到波及!”

“你放心。”

李延缓缓站了起来,开口道“我就是想用他们做什么大事,凭借你的威信,他们也不会愿意做。”

说着,李延站了起来,走出了大理寺诏狱。



第二百二十五章 按规矩来罢!

时间进入了八月。

八月初,三法司正式提审原羽林卫郎将李季,最初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法司,协同商榷之后,给李季定下了一个强抢民妇,祸害乡里的罪名,给定下了一个五年大狱的罪责,但是报上去之后,承德天子并不买账,三法司只得重新商议。

最后给李季定下了一个十五年的徒期。

李季今年已经接近四十岁,如果十五年大狱坐满,他下半辈子基本就全部是在牢里度过了。

这次审判结果,得到了承德天子的肯定,于是李季被正式定罪。

这一次对李季的惩罚可谓是极重,那位圣天子一没有顾忌赵郡李氏的地位,二没有顾忌平南侯府的面子,可谓是下了重手,一时间朝堂上敏锐的臣子们,都在观望平南侯府的动作。

不过对于李季的遭遇,平南侯府那边仿若视而不见,就连那位回到京城的兵部侍郎李延,也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每日在兵部衙门正常上下班。

而另一边的羽林卫里,李信已经接过了李季的职位,成为了羽林卫的右郎将。

从五品的官员,羽林卫的巅峰!

中郎将叶璘很少过问羽林卫的事情,羽林卫的大小事务,就全靠左右两个郎将还有一个长史负责,这三个职位都是从五品,无分高下。

也就是说,李信已经站在了羽林卫阶位的顶峰!

他今年才十七岁而已!

这是一个很梦幻的过程,回想起这大半年的经历,只要有一步出了岔子,李信也不可能能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

要知道,哪怕是世家出身的李季当年入羽林卫的时候,也是用了五年时间才做到郎将的位置,半个候门出身的侯敬德用的时间更长,而李信,只用了大半年。

不过这种升迁速度有利有弊,好处当然在于李信能够更早的触碰到大晋的核心圈子,坏处就是他手底下的这几个都尉,多半是不服他的,没有办法,他们这些都尉,每一个都是三四十岁的汉子,让他们乖乖听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吩咐,任谁都没有办法接受。

对于这种现象,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解决的办法,毕竟李信还要靠着他们,才能带好羽林卫右营这一千六百多个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李信大部分时间都是泡在羽林卫大营里,尽量让手底下这些人习惯他这个郎将的存在。

此时,暑气渐消。

因为七月初就已经立秋的原因,进了八月之后,暑气就开始慢慢消散,天气慢慢的变得凉快起来。

李信还有他手下的羽林卫兄弟,也算是熬过了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时间,毕竟羽林卫黑色的衣甲太过吃亏,夏天往太阳底下一站,整个人立刻就成了水人。

这天早上,李信正在校场巡视手下人操练,一个值守的羽林郎一路小跑跑了过来,对着李信低头道“郎将,中郎将有事找您。”

李信愣了愣,然后点头道“你去转告中郎将,我立马就去。”

叶璘……他怎么来了?

李信加入羽林卫也有半年多的时间了,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李信总共就见过两次这位羽林卫中郎将,其中有一次还是在陈国公府里。

怎么这位大爷今天有空来羽林卫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叶璘毕竟是李信的上官,上官召唤还是要去的,李信吩咐了一下手下人继续操练,然后他整理了一番衣衫,朝着东院走去。

羽林卫东苑,是中郎将,长史,郎将以及都尉们办公的地方,其中中郎将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李信走到小院子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大个子侯敬德也晃晃悠悠的到了。

李信对着侯敬德拱手抱拳“侯大哥。”

侯敬德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罪己啧啧有声“李兄弟你还真做成郎将了,不是老哥哥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我羽林卫里会有一个十七岁的郎将!”

侯敬德身高九尺,个子极其庞大,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庞然大物,还好李信现在身子结实了不少,不然被他这么一拍,非得拍散架不可。

李信勉强回过神来,对着侯敬德笑了笑“候大哥,中郎将突然回来,唤我们过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侯敬德“噢”了一声,开口笑道“多半是秋猎的是,陛下他别无所好,最喜欢涉猎,去年冬天本来要去北山围猎,后来不知怎么被陛下逗了,春夏两季朝中又有事,陛下也没有抽出时间射猎,现在到了秋天了,估计陛下是想出城走一走了。”

如侯敬德所说,承德天子这辈子一不喜欢大兴土木,二不过分贪好美色,但是人生在世总会有一些癖好,承德天子最好围猎,以往一年四次,每季一次是必不可少的,只是承德十七年的那场冬猎,被李信的大字报给搅和了,后来朝中有经历的不少事情,承德天子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射猎,算算日子,差不多快要一年了。

李信与侯敬德并肩而走,走到叶璘那座小院子门口的时候,李信主动让了一步,让自己的这个老上司先走一步。

侯敬德也不客气,迈步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叶璘已经等了他们一会,见两个人都到齐之后,叶璘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李信,然后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二位,本将刚才收到宫里的消息,陛下准备十日之后在北山围猎,按照老规矩,内卫出一半人,我羽林卫出一半人,凑够三千人。”

叶璘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本来按照以往的规矩,咱们羽林卫左右两营也是各出一半人,不过今年右郎将初任郎将的位置,未免会有些生疏,本将的意见是,这一次右营少出一些人,左营多出一些人,如何?”

天子围猎,人身安全是必须要得到保证的,这人员的配比也就要十分讲究,内卫与羽林卫各一半,就可以互相节制,羽林卫左右两营也是各自出一半,内部之间也会多少互相节制,这就保证了这支临时卫队,对天子的绝对忠诚。

其实皇权的本质也大抵如此,皇帝坐在高处做好自己的裁判,拨弄各方势力,让大家的势力尽量保持平衡,从而保证皇权的稳定性。

侯敬德爽朗一笑“我们左营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就看李兄弟的意思了。”

李信低头犹豫了片刻。

他现在手底下四个都尉营,能够完全听话的,就是他之前带的那四百个人,其他三个都尉营,使用起来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李信沉吟了片刻,最后下定了决心,对着叶璘微微躬身。

“中郎将,还是按照规矩来罢。”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我就是规矩!

李信与侯敬德虽然关系还“不错”,但是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这种本来应当各自出一半人的事,如果被侯敬德那边出了大半,在以后一段不短的时间里,羽林卫右营都要给别人取笑,以至于在左营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不止是李信一个人抬不起头,右营的全体羽林郎都要在左营面前抬不起头。

因此李信选择了每个人出一半人。

叶璘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点头道:“那好罢,二位这几天,把参与围猎的人员名单递上来,记得不要疏漏了。”

皇帝出宫围猎,人身安全无比重要,因此每一个参与护卫的人,都要留下姓名,为的是以后追责,这也是往年常有的规矩,李信和侯敬德都点了点头,对叶璘纷纷抱拳。

“卑职知道了。”

就在李信和侯敬德要离开的时候,叶璘开口唤住了李信。

侯敬德看了一眼两个人,但是脚步不停,离开了这个院子。

李信对叶璘抱拳道:“中郎将还有何吩咐?”

叶璘开口笑道:“无事,就是要问一问你,我大兄在蓟门关如何了?”

蓟门关主将,当朝的叶鸣叶少保,正式叶璘的长兄。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将军一切都好,蓟门关那边也稳若金汤。”

其实叶鸣过得并不好。

他们两个虽然是兄弟,但是叶鸣把叶家的大部分压力扛在了肩上,以至于他跟叶璘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两代人,边关的叶少保,已经呈现老态。

而这个在京城的羽林中郎将叶璘,看起来倒像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叶璘不知道想起什么,摇头叹了口气:“算起来,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大兄了,大兄为我叶家付出良多。”

十四年前,老侯爷李知节去世,李慎赶赴南疆接班,同年老国公叶晟也心灰意冷退出朝堂,那时候叶家在军中几无人扛起大梁,是三十多岁的大公子叶鸣,自告奋勇的去了蓟门关,一去就是十四年。

这十四年里,叶鸣总共只回京过三次,连他的儿子叶茂,兄弟叶璘,都要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了。

李信对叶璘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中郎将坐现在这个位置,也快有一年了吧?”

“已经一年多了。”

叶璘摇头道:“执掌禁卫委实不是什么好活计,你们两个郎将可以肆无忌惮的收拢属下,我这个中郎将却不太好干涉羽林卫事务,毕竟这三千羽林卫,只能遵从陛下,不能全听另外一个人的话。”

叶璘并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世家子弟,他坐在这个中郎将的位置上“尸位素餐”,是因为历代中郎将都是要避嫌,京城两卫,内卫由内卫监的太监统领,直属皇帝,不会有什么忠心问题,但是羽林卫就不太一样了,这三千羽林卫颇为要害,如果被一个人全部掌握在手里,那么多少会让天子有些睡不着觉。

因此历代羽林中郎将,为了明哲保身,多半都会像叶璘这样,不过问具体事务,只挂一个名字,等待升迁。

叶璘叹了口气:“不管事也就罢了,可羽林卫要是出了事情,老子还要担责任,不然我才懒得理会什么围猎不围猎的事情。”

李信呵呵一笑:“卑职查过,历代的中郎将也就一年到两年的任期,到承德十九年的时候,中郎将就能从这个位置上脱身,到北边做四品将军去了。”

叶家在北边,全靠叶鸣一个人苦苦支撑,太势单力薄了。

叶璘将来从羽林卫脱身之后,必然是要去蓟门关辅佐兄长的,听到李信的话之后,这个叶家的小儿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爽朗一笑:“承你吉言了。”

李信弯身抱拳,准备告退。

叶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说道:“陛下围猎,我等身为天子亲率,责任甚重,李郎将务必谨慎一些,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给我打招呼,能帮的我尽量帮。”

李信毕竟才十七岁,虽然有些本事,但是十七岁做到郎将的位置上,现在还要负责天子的“安保”工作,多少让人有些不太放心。

李信低头道:“多谢中郎将,卑职这几天一定尽力准备,如果真碰到什么难处,不会自己死撑,一定向中郎将求援。”

叶璘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你去罢。”

李信缓缓退出了叶璘的小院子。

然后他没有去自己的班房,而是回到了羽林卫大营,把手底下的三个都尉喊了过来。

李信原本是羽林卫左营,也就是侯敬德麾下的都尉,调任右营郎将之后,就与把右营的一个都尉营换到了左营去,此时他手底下除了自己本身的那个都尉营之外,还有三个原本归属李季手底下的都尉营。

至于李信自己的那个都尉营,则交给了老校尉王钟去带。

四个都尉在李信面前集合了。

除了老校尉王钟面色平静之外,其他三个三四十岁的都尉,多少有些不太看得起李信,或者站着或者坐着,很不成型。

甚至还有一个姓陈的都尉,坐在地上抠脚。

李信皱了皱眉头。

“诸位,陛下要秋猎了。”

这话一出,这三个都尉才正色起来,他们身为天子亲率,不管是卫戍宫城还是巡逻皇城,亦或是保护什么大人物,本质上的核心任务,都是要卫护天子,而天子出宫的时候,就是这些天子亲率最重的时候。

李信面色平静:“这一次天子秋猎,我羽林卫右营出两个都尉营参与,王都尉。”

已经升职的老校尉王钟应声出列,对着李信抱拳道:“卑职在。”

“命你带领你手下都尉营,参与此次秋猎。”

“是!”

王钟手下的这支校尉营,其实就是李信自己先前带的那一支,算得上是他的嫡系,自然是要带上的。

吩咐完王钟之后,李信又冷眼看向另外三个都尉,最终缓缓开口:“陈都尉。”

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心中一喜,也出列对着李信抱拳:“卑职在!”

不管他们心里如何看不起李信这个少年人,但是只要能够参与卫护天子,那就是实打实的功绩,有了这份功绩,将来做事升迁,都会容易许多。

李信看了这个名叫陈升的都尉一眼,最后冷声道:“陈升交出自己的都尉营,由本将亲自带领参与护卫,其他人可以散了。”

都尉陈升脸色大变,开口道:“李郎将,你这样不合规矩!”

李信冷冷的看了这个中年人一眼。

你方才在老子面前抠脚,便符合规矩了?

在上官面前还不知道收敛,你不穿小鞋谁穿小鞋?

“本将就是羽林卫右营的规矩,有什么意见,你可以去中郎将那里告发本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留京四皇子

在这个信息不透明,规章制度不完善的时代,一个小部门的领导说的话的确就可以算是规矩,就比如说在羽林卫右营里,对于一切的人员调动,李信都可以说了算。

陈升要想去告他的状,要么去中郎将叶璘那里去,再往上就要直接捅到天子那里去,且不说他一个小小的都尉见不见得到天子,就是见到了,承德天子也不会理会他。

至于叶璘这里,就更不用多说了,他不管羽林卫内部事务,左右两个郎将做出的所有安排他都会尊重,不会插手。

陈升脸色涨红,甩手离去。

这便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李信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只要他职分到了,这些人就原该对他尊重一些,否则被穿小鞋也是咎由自取。

当然了,陈升手底下的这两个校尉营,可能会在后续给李信惹出事情,这就要他在这几天时间好好考察人选了。

陈升吃了一个大亏之后,另外两个都尉看向李信的眼神都有些变了,他们本以为这个新来的少年郎将是哪个大家族里出身的少爷,没想到这个不太起眼的年轻人,说翻脸就翻脸。

这两个人对李信报了抱拳,语气恭敬了不少:“李郎将,这边没什么事的话,卑职们就告退了。”

李信淡淡的说道:“陈升手底下的人可能会不听话,本将随时要从你们两个校尉营里抽人替补进去,你们做好准备。”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如果你们两个人的下属也不听话,那本将只能从左营借人过来了,到时候被嘲笑的,可不是本将一个人。”

这两个都尉都低下头,恭声道:“郎将放心,卑职们一定全力配合郎将。”

李信点了点头,挥手道:“都去吧,这几天本将和侯郎将要去与内卫商议卫护天子的事情,右营的事情你们多上点心。”

“是!”

两个都尉走远之后,站在一边的老校尉王钟啧啧摇头:“看不出来,你小子训起话来头头是道的,天生就是个当官的材料。”

废话,上辈子……

想起前世做副经理的事情,李信心神一阵恍惚,上辈子的事情到了如今,竟然有些像是梦幻一样,与现在很远很远了。

他环眼看了一遍四周,宽阔的校场里,刀枪林立。

这里是大晋,是羽林卫大营。

李信摇了摇头,对王钟笑了笑:“王师父取笑了,都是些嘴皮子功夫,不成气候的,这一次天子秋猎,事关重大,到时候右营的羽林卫还要多靠王师父指挥才是。”

王钟摇了摇头,负手走远。

“老头子帮得了你一次两次,帮不了三次四次,你已经是羽林卫的郎将,将来多半还要更上一层楼,排兵布阵的事,也该自己学一些了。”

李信苦笑一声。

这些东西他当然在学,无奈他没有半点基础,上次北进一路上虽然学到了不少,但是还不敢用在天子的安保上,因此才会再一次拜托王钟。

………………………………

转眼间过去了五六天,距离承德天子秋猎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这天下午,朝会散去之后,留京的四位皇子,被承德天子一起召进了长乐宫里。

这四位皇子之中,大皇子秦王姬喾已经许久没有出过王府,甚至很少出现在百官面前,三皇子赵王姬重每日里在家舞枪弄棒,很不爱和那些文臣打交道。

这两位皇子,身上虽然挂着六部的差事,但是几乎连一次六部衙门都没有去过,在外人眼里,他们两个似乎已经放弃了争位的念头。

而四皇子齐王姬桓和七皇子魏王姬温,就热衷于结交大臣,在朝野之中都交友广泛,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魏王殿下也有些偃旗息鼓的味道,不再结交大臣。

四位留京的皇子,一般情况下很少一起出现,但是这一次,承德天子却把它们一股脑的召进了宫里。

四位皇子之中,年纪最大的大皇子姬喾,已经是而立之年,最小的七皇子姬温,也已经二十三四岁,四个皇子按长幼排序,恭恭敬敬的跪倒在承德天子面前。

“儿臣,叩见父皇。”

承德天子坐在龙榻上,懒洋洋的挥了挥手:“都起来吧,陈矩,给他们拿个座。”

四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太监陈矩立刻让人搬来了四把椅子,四位皇子都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这会儿是午后,承德天子也有些困乏了,他打了个哈欠,开口道:“过几天,朕就要去北山秋猎了,到时候你们几个都随朕一起去,咱们父子几个,多射些野味回来。”

四个皇子都低下了头。

“儿臣等,遵命。”

三皇子姬重弯下身子,拱手笑道:“父皇,儿臣前些日子新得了一把牛角弓,用的是几十年的水牛角,弄了一两年时间才弄出来,儿臣试了试手,很是不错,回头儿臣就送到宫里来,给父皇射猎使用。”

牛角弓是一种制作工艺极其繁琐的长弓,一般需要一百多道工序,工期长达一两年,制出来的牛角弓威力不逊色于后世任何一种复合弓,算得上是弓中极品。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保质期不长,一般也就一代人使用,因此颇为难得。

这种弓,宫里自然有不少,但是承德天子酷爱射猎弓马,自然也就喜好收集各种弓弩,姬重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承德天子瞪了三皇子一眼,闷哼一声:“你便天天琢磨这些刀枪弓弩,刑部的两个侍郎都与朕说了,朕把刑部交到你手上之后,你连一次也没有去过!”

赵王殿下嘿嘿一笑,并不以为意。

承德天子瞥了一眼七皇子,开口道:“还有老七,最近也惫懒了一些,工部那边也去得少了?”

七皇子苦笑一声:“父皇,祝融酒在镇北军反应极好,叶少保还在跟兵部催要,种家军那边也在跟朝廷要这种祝融酒,儿臣最近一直在忙着酿酒送酒的事,所以工部的事情就问得少了。”

承德天子点了点头:“今年你懂事了不少,知道为国事操忙了。”

话说到这里,承德天子就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对老大还有老四视而不见。

“好了,你们都下去准备准备,秋猎的时候京中将门子弟也多有参与,你们多射些野物,莫要给朕丢了面子。”

四位皇子都弯身抱拳:“儿臣等遵命。”

四个人鱼贯退出偏殿,走到偏殿门口的时候,大太监陈矩迈着小碎步小跑了出来,对着三皇子姬重笑了笑,低声道:“赵王殿下,陛下说了,让你把那弓送进宫里来,陛下试一试合不合用。”

赵王姬重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陈公公放心,小王这就让人把那弓送进宫里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围场

北山,位于京城的东北方向,也就是李信初来这个世界时候,卖炭翁住的那座山。

北山树木繁盛,林间多兽,是围猎的好地方,承德皇帝登极一十九年,多半是在北山围猎。

在围猎开始的前几天,李信还有侯敬德,以及宫里内卫监的两个少监,便开始在北山考察地形,然后一起划分了一个大概十余里的区域,几千个禁卫如同铁桶一般,把这片区域围了起来,在围猎期间,任何人不得擅入。

因为这边区域有些太大了,禁卫三千个人有些忙不过来,又从禁军调了两千禁军过来帮忙,这才把这片区域围了起来。

李信还有他手下两个都尉营,分到了一段接近十分之一的区域,大概三四里的路段。

皇帝大概会在这里围猎两三天的样子,在这段时间里,李信还有他手底下的八百人只需要保证这段距离没有人能够穿过去就行了,其他事情便用不着他负责了。

至于皇帝的贴身安全,则有宫里的近卫营负责,与李信没有关系。

确认好各自负责的区域之后,李信又跟侯敬德对接了一下,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就跟内卫监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定下区域之后的后一天,李信又带着他手底下的都尉,校尉,哨官以及各个队正,来到北山把地方熟悉了一遍,然后给他们划分了各自负责的区域,一行人一直在北山待到傍晚时分,李信才带着他们回到了羽林卫大营。

次日早上,羽林卫八百人,整整齐齐的在羽林卫大营门口集结。

李信把那些将官拉到一边,面色肃然的说道:“诸位,昨天该划分的区域本将已经给你们划分好了,有没有还不清楚的?”

一片寂静无声。

李信点了点头,沉声道:“很好,既然大家都清楚了,等会到了北山之后,大家就按着先前的区域来,今天晚上就在北山驻扎下来,各位且记住了,明日在北山狩猎的可是我大晋的圣天子,要是哪个人负责的区域走进了敌人,陛下有了什么损伤,不管是我羽林卫的十七禁五十四斩,还是我大晋国法,都容不得你们!”

李信虽然还年轻,但是此刻他皮肤黢黑,声若洪钟,说起话来倒也颇为威风。

“到时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获罪,咱们这八百个兄弟,都要跟着获罪!”

李信板着脸,对着自己手底下这二三十个将官厉声训话。

“听明白了没有?”

这三十多个人被李信这么一吼,都是齐声回应:“听明白了!”

李信点了点头:“好,我们现在出发去北山!”

天子要明日才会驾临北山围场,不过在此之前,李信等人要事先就位,不仅仅是要把围场弄起来,还要保证围场里面没有生人。

八百个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北山进发,到了地方之后,一部分人开始在都尉王钟的带领下安营扎寨,另一部分人则是跟着李信一起,开始与羽林卫左营,内卫还有禁军一起,清扫围场里头的威胁。

因为他们人数众多,到了下午的时候,围场基本被清扫了一遍,人没有见到一个,倒是见到了许多野物,不过大多都是山鸡兔子之类的小型野物,形成不了什么威胁。

为了天子的“游戏体验”,宫里的大太监陈矩还特意让八监之一的器物监准备了一些病怏怏的野兽,放进了围场。

这些野兽有熊有虎,更多的是小鹿梅花鹿之类的东西,加在一起总共一两百只,都被放进了围场里,留作明日皇帝以及王孙贵族们狩猎的玩物。

将整个围场差不多走了一遍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李信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里,才看到王钟已经把营帐全部扎了起来,李信在其中选了一顶帐篷钻了进去,都尉王钟随即也跟了进去。

两个人在帐篷里坐了下来,李信沉吟了片刻之后,开口道:“王师父,我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咱们负责的这段区域,不会出什么事请吧?”

王钟略做犹豫之后摇了摇头,开口道:“这段区域不长,咱们人手是足够的,如果不出意外,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信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这样罢,王师父你跟我各组成一支巡逻队,分昼夜巡视这段区域,防止有什么地方出现疏漏。”

王钟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你还要主事,陛下说不定也要召你,不能熬夜,老夫再找一个校尉参与巡视就是。”

李信想了想,最后点头道:“那就有劳王师父了。”

王钟摇了摇头:“再辛苦左右不过几天的时间,耐得住的。”

于是,在李信的授意下,羽林卫内部出现了两支巡视小队。

安排好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时候,在围场里忙活了一整天的李信,此时也有些乏了,当即在帐篷里寻了个铺盖沉沉睡去。

次日,太阳初升。

天子的车辇驾临北山,天子辇驾所过之处,无论是羽林卫还是内卫,亦或是被调配来的禁军,还是沿途的百姓,都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天子的辇道两旁。

快中午的时候,天子的车辇终于来到了北山围场。

李信带着自己手底下的羽林卫,也跪在辇道两边,向这位至高无上的人间神灵致敬。

车辇路过李信负责的这个区域之后,辇驾慢慢停了下来,承德天子坐在辇驾上,对着辇道旁边的李信挥了挥手,呵呵笑道。

“李信,莫要在这里值事了,与朕一起去打猎去,就跟在朕身边,朕要是猎到了什么好东西,少不得分你一些常常!”

这可是个不容拒绝的邀请,毕竟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敢拒绝天子,况且能够跟在天子身后射猎的,家里长辈非王即侯,李信一个农家子出身,能跟这些人并列,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李信从地上爬了起来,并没有急着朝天子那边走去,而是对着自己身后的老校尉低声道:“王师父,我要去陛下身边侍候着,这羽林卫右营的事情就暂且交托在你身上,要是出了什么事,立刻让人来寻我!”

王钟咳嗽了一声,低头抱拳。

“卑职遵命!”

第二百二十九章 扑杀姬满!

李信跟手下人简单交代了一下之后,便骑上自己的乌云马,赶上了承德天子的队伍,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

承德天子这会儿也下了御辇,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大马上,身着帝王武服,整个人显得比平时精神了不少。

在他的身后,跟着留守京城的四个皇子,以及京城各大将门的年轻人,包括叶家的小公爷叶茂,以及种家两三个还没有成年的少年人。

李信随意看了一眼,发现叶茂的那个妹子也在其中,仍旧穿着一身男装,想来也是喜欢骑射之人,央求着叶茂带她来的。

只是独独没有见到平南侯府世子李淳的身影。

本来这种“活动”,以李淳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是要带上他的,但是李淳现在被皇帝的内卫看管在家里动弹不得,因此没有办法到场。

见到李信跟上来之后,承德天子回头看了一眼李信座下的乌云马,不由称赞了一句:“好一匹神骏大黑马。”

骑马跟在皇帝身后的魏王殿下,眼皮子抖了抖。

李信的这匹坐骑,原是魏王府的,李信第一次出门去南疆的时候,这匹乌云马便被九公主从魏王府牵了出去,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女生外向啊……

李信坐在乌云马上,恭敬低头:“陛下过奖了。”

承德天子见李信没有弓弩,转头对着陈矩说道:“陈矩,回头给这小子也准备一把弓,让他也跟着射上几箭。”

大太监陈矩年纪虽然大了,但是也是骑在一匹马上,闻言低头道:“老奴这就去。”

此时的李信颇有些尴尬。

因为他并不会射箭。

不管是李信本人,还是那一个李信,都不会射箭。

那一个李信,是个正经的农家少年,打弹弓倒有这本事,要他射箭那就是难为他了,而现在的这个李信,也是一个正经的社畜,能保证自己在大都市里活着便不容易,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射箭。

就连骑马,还是他吃了不少苦才学会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射箭却是一项基本功,京城里只要是将门出身的,或者是担任武职的,多半都有一手精湛的射术,就拿跟李信同职位的羽林左郎将侯敬德来说,这个酗酒的羽林卫大个子,虽然平日里抱着酒坛喝的不亦乐乎,但是他可以轻松开三石强弓,基本百发百中。

过了一会,陈矩把一把制作精美的良弓递在李信手里,李信低头接过,称了声谢。

陈矩笑了笑:“李郎将,陛下这么些年,可没有把那个羽林卫的将官当做晚辈带在身边,你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人啊。”

李信连忙道:“大公公客气了,陛下天恩,李信惶恐难当。”

陈矩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李信不是什么蠢人,他知道现如今承德天子对自己这么“器重”,是因为另一个人……而不是因为李信自己有多优秀。

想到这里,李信骑马跟上队伍,只见承德天子已经张开牛角弓,隔着极远的距离,一箭射杀了一只獐鹿。

“陛下好射术!”

“陛下真乃当世养由基!”

种种马屁一股脑涌了出来,就连四个皇子也跟在天子身后拍马,承德天子眯着眼睛,有些得意洋洋。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身边这些人在溜须拍马,但是射猎是他平生最大的爱好,而且他射术的确不错,给人这么一夸,心里顿时颇为舒服。

李信骑马,默默的混在这群人的人堆里头。

此时,跟在皇帝身边的这些年轻人,乃是大晋下一代的主人公。

四个皇子自不必说,其他的这些年轻人,无一不是王侯公子,像陈国公府的叶茂,种家那个才十四岁的持弓少年。

这些人再过二三十年,就会成为京城的主人,成为大晋的主人。

李信正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陈国公府的小公爷叶茂骑马赶了上来,打量了一眼李信的坐骑,不由羡慕道:“李兄弟好俊的坐骑。”

李信白了叶茂一眼。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每次见到自己就夸自己的马俊。

难道看不到自己本人也很俊吗?

有眼无珠!

………………………………

第一天的射猎,承德天子颇为兴奋,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尽了兴致,回到了陈矩等内官准备好的帐篷里休息,而李信等陪同人员,也总算可以停下了休息片刻,一群人在皇帐旁边点起了一堆堆篝火,炙烤着白天获取的猎物。

李信与七皇子坐在一起,一边烤肉,说着一些白天狩猎的趣事,过了片刻之后,陈国公府的小公爷带着妹妹也坐了过来,这位小侯爷看了一眼李信手里的烤肉,笑呵呵的说道:“殿下,李兄弟这烤肉实在是太香了,在下不请自来,还请殿下恕罪才是。”

陈国公府,在大晋的地位并不比平南侯府低多少,对于叶茂这种厚脸皮的行为,七皇子自然是笑脸相迎。

“小公爷客气了,来者是客,尽管坐下来就是。”

说着,七皇子瞥了一眼叶茂女扮男装的妹妹,呵呵笑道:“不知道这位公子是?”

“哦,这是在下的兄弟叶悬,跟过来长长见识。”

七皇子似笑非笑的看了叶悬一眼,没有说话。

如果没有记错,这个叶家的小姐应该是叫做叶璇才是。

李信一边转动手上的烤肉,一边淡淡的瞥了叶璇一眼。

“这位公子,以后在大街上骑马的时候,可要注意安全才是……”

叶璇疑惑的看了李信一眼。

很显然,她已经认不出如今的李信,与当初那个街上的“乞儿”有什么共同之处了。

就在四个人说笑的时候,围场的边上却有了一些动静。

在羽林卫右营负责的区域边缘,一群黑衫黑巾之人,悄悄的摸了过来。

大概接近子时的时候,这群人大概摸清楚情况之后,走到一个同样是黑衣的中年人面前,低头道:“二爷,查清楚了,这一段就是羽林卫右营负责的地方。”

是巴蜀口音。

这个二爷“嗯”了一声,开口道:“等后半夜的时候,你们便从这里往东一里的地方进去,在那里看守的是羽林卫右营的校尉周大年,我已经与他打过招呼,他会放你们进去。”

这个围场太大了,大到责任很难落到个人的头上。

因为就算有刺客闯了进来,上面也不会知道究竟是从哪一段进来的。

说到这里,二爷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进去之后,找到姬满的皇帐,直接把他扑杀了!”

“不管有没有扑杀成功,你们多半是都出不来了,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家小,我会好好照顾。”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如果失手被擒,就说自己人南蜀遗民。”

这些黑衣人大多巴蜀口音,闻言道:“二爷放心,我们省得的!”

第二百三十章 喝问!

如今的大晋朝,是没有立储君的!

没有储君,也就意味着国本不稳,为了这件事情,朝中的文官不知道多少次向承德天子进谏,要他早立储君,但是承德天子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硬是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没有确立储君。

这里面埋藏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有承德天子本人镇着朝野,自然一切安稳,可是一旦这位皇帝陛下出了什么事情,那朝野上下必然大乱!

到时候就不止是几个皇子争位这么简单了,北地的镇北军,种家军,甚至是南疆的平南军都有可能各自选择一个皇子,从而仙器内战,整个国家立时就要大乱!

到了那个时候,莫说是平定南疆,姬家就是自保都有些危险。

平南侯府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冒险来围场行刺,如李延所说,这一次只要能够成功,姬家上下必然元气大伤,到时候无论是谁坐上皇位成为新帝,二十年内都没有可能再动南疆。

而平南军养寇自重的现状,就能再维持三十年!

本来平南侯府用不着如此行险,他们大可以这样拖延下去,但是现在这位承德天子越来越按捺不住,大有在承德朝解决南疆的势头,再加上最近朝廷针对李家的事情一件又一件,那位远在蜀郡的柱国大将军终于也忍耐不住了。

如门下侍中桓楚所言,李慎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所以他把李延派回来了。

与李延一起回来的,还有这些平南军里最精锐的一批死士。

平南侯府镇压南疆半个甲子,三十年时间里,足够一个新生儿长到中年,因此平南军里其实有不少蜀郡人士,这些人并不理会已经破亡的南蜀,只认平南军的大将军。

李延带过来的这些人,就是这批蜀郡的精锐。

当然了,这场刺杀,李延自己是不能参与的,倒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因为只要他进去,身份一旦暴露,朝廷就必然和南疆翻脸,而这些死士进去,不管刺杀成与不成,哪怕朝廷心知肚明是谁做的,都不会立刻翻脸。

夜色如墨。

这些死士缓缓靠近了围场,顺利来到了羽林校尉周大年负责的区域。

此时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已经偷偷换上了禁军的服色,刀甲,正大光明的朝着周大年负责的地方走过来。

羽林卫和禁卫加在一起,也不过六千多个人,而且因为禁卫的装备比较精良,刀甲制服一般不会外流出去,但是禁军就不一样了,禁军是卫护京畿的部队,几个大营加在一起,有接近二十万人,相比较来说,搞到禁军的衣甲,比搞到羽林卫或者内卫的衣甲要容易太多了。

他们刚刚靠近,就被羽林卫给拦住了。

“围场重地,擅入者死!”

这些人都穿着禁军的衣裳,其中一个人对面前的羽林卫露出一个微笑,用正经的京城话抱拳道:“各位兄弟,我们是禁军调过来的人,前来卫护陛下,因为喝了酒误了时辰,所以才弄到现在,诸位兄弟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否则等明天天亮了,上官查问起来,我们这些人就都死了!”

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周大年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禁军早上就来了,怎么你们现在才到…?”

那个说京话的首领上前了两步,低声开口:“是……李季让我们来的。”

周大年脸色骤然一变,想起了之前有人给他打过的招呼。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挥手道:“罢了,你们也是性命,本校尉也不难为你们,你们这就进去罢。”

李季当时说了六个名字出来,结果其他五个人,都没有能够参与到这次围猎中来,只有周大年一个人,被李信带到了这里。

世家子驭人,可不会像李信那样靠交情,李季说出来的这六个人,每个人都有致命的把柄捏在他手里,所以不得不乖乖听话。

这些人进了围场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因为这些人本就是军人出身,装起禁军来毫无破绽可言,而且李延甚至事先给他们伪造了一些禁军的腰牌,基本上是天衣无缝。

这些人伪装成一小队巡逻的禁军,慢慢的朝着皇帐的位置靠近。

这队人离开之后,周大年立刻沉声道:“虽然他们是禁军人,但是私放禁军进去,也不合规矩,兄弟们快把地上的痕迹抹了,免得被追责到头上来!”

此时,周大年脸色惨白。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人进去做什么,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些人绝不会是什么禁军,如果他们真在围场里做了什么大事,上面查问下来,他项上人头必然不保。

不仅如此,家里人甚至都会收到牵连。

想到这里,这位周校尉催促声更急:“快一些,被上面知道了,咱们都要担责任!”

他在催促手底下人,掩埋这批死士来过的证据。

小半个时辰之后,外人来过的痕迹大多消抹干净,周大年瘫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只要没人知道这些人是从这里进的围场,那么无论围场里发生了什么事,罪责都不会落到他们头上,真要走什么罪责,也是两卫和禁军总共五千人一起承担,落不到他一个人的头上。

就在周大年坐在地上歇息的时候,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周大年浑身汗毛炸起!

他猛然回头,看到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举着火把,皱着眉头看向自己。

这是李信之前安排的巡逻队,由都尉王钟带人,在羽林卫右营负责的区域昼夜巡视,现在,王钟刚好巡视到周大年这里。

周大年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他勉强站起身子,对着王钟抱了抱拳:“王都尉,卑职等正在此处巡逻。”

王钟一只手举着火把,一边靠近了王大年等人,冷声道:“不是一半人休息一半人巡逻吗,你们怎么都起来了,这样白天还怎么驻守?”

镇北军斥候出身的王钟,很快发现了周大年有些不太对劲。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周大年脸色发白,但是一口咬死:“回王都尉,因为方才听到了一些响动,卑职就带兄弟们一起起来看一看,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王钟有些疑惑的看了周大年一眼。

他毕竟不怎么跟外人接触,如果此时是李信在这里,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周大年在说谎。

不过王钟虽然情商不高,但是他的业务能力很强。

他用火把照了照,很快就发现了一些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痕迹,看痕迹来说,应该……

是有人进去了!

王钟脸色骤然大变,他猛然回头看向周大年,声音无比愤怒。

“周大年,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是要带着兄弟们一起被夷三族吗?!”

第二百三十一章 祸事了!

围场是何等重要的地方?

且不说当今的圣天子就在里面,大晋的皇子,王孙公子都在里面,哪怕是这些人出了什么事情,对于朝廷来说都是大事!

若是承德天子因为这件事受到损伤,把他们放进去的周大年,甚至是周大年的上官王钟还有李信,包括羽林卫右营的所有将官,统统都要死!

周大年脸色惨白,支支吾吾的说道:“王……王都尉……”

他的心神完全乱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初在李季手底下任事的时候,他喝醉酒误杀了两个人,这件事被李季知悉之后,并没有告发周大年,反而是替周大年圆了过去,后面凭借这个把柄,李季要挟周大年做了不少事情。

包括那些强抢民女的勾当。

因此周大年才完全没有办法拒绝李季,硬生生把那些人给放了进去。

他心里本就战战兢兢,被王钟这么一喝,立时就崩溃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王钟怒吼一声,一把抓过一个周大年手底下的哨官,低喝道:“说,方才发生了什么?!”

这哨官也隐隐知道事情闹大了,他咬着牙颤声道:“王……王都尉,方才有一队禁军从这里路过……周…周校尉放他们进去了…”

“放你娘的狗屁,这个时辰了,哪里还有什么禁军路过这里?”

王钟脸色也有些发白,他先是对着巡逻队的人低声道:“你们,立刻把周大年锁起来,等候李郎将回来处理!”

这个巡逻队的人,都是李信自己带出来的嫡系,闻言立刻点头道:“卑职们知道了!”

老校尉面色凝重,回头看向一直在旁边有些悠哉的哨官沐英。

“小家伙,李信可能摊上事了,你愿不愿意与老夫同去?”

因为沐英身份特殊的原因,这一次秋猎,李信差点没愿意带上他,他去承德天子身边之后,就把沐英丢给了王钟,生怕这个南疆出身的沐家人见到天子之后,生出什么“大胆的想法”……

沐英呵呵一笑:“王师父要我做什么?”

王钟并不清楚沐英的真实身份,如果他知道,多半也会有些忌惮。

“围场里……多半是进刺客了,咱们现在要进去通知李郎将一声,你与我同去,如果真碰到刺客,咱们便帮着御敌!”

沐英眨了眨眼睛:“王师父要我一起去?”

王钟皱眉道:“废话这么些做什么,你去是不去?”

黑脸沐英哈哈一笑,开口笑道:“难得王师父信任,同去,同去!”

两个人都没有骑马,各自带了几个羽林卫,朝着皇帐的方位飞奔过去。

…………………………

人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一般是睡的最死的时候。

流贼作案的时候,大多也是选在这个时辰。

此时,一片寂静。

承德天子淡黄色的皇帐附近,还有几十个小帐篷扎在了这里,其中就包括了李信还有七皇子的帐篷。

确切的说,是李信的帐篷扎在七皇子帐篷的附近。

此时已经是丑时正接近寅时,四周一片寂静。

皇帐周围不时有羽林卫,内卫,或者是禁军的人来回巡逻,卫护承德天子的安全。

“站住,干什么的!”

一声低喝,打断了皇帐附近的平静,几个羽林卫服色的人被巡逻的赤衣内卫拦了下来,这几个羽林卫神色匆匆从腰里取出腰牌,沉声道:“这位兄弟,我们是羽林卫右营的将官,有急事来寻我们的郎将大人,劳烦兄弟让我们过去!”

羽林卫与内卫虽然同属天子禁卫,但是相比较来说,内卫毕竟与天子更加亲近一些,所以皇帐附近的安保工作,大多是内卫的人在做。

这个内卫上下打量了王钟一眼,冷眼道:“你家郎将不在围场外面看守,怎么会在皇帐这里?”

王钟额头见汗。

那些假冒成禁军的人,比他们先进入围场,这会儿他们都到了皇帐附近,那些人多半也到了,说不定随时都会动手,这个时候耽搁不了时间了!

“我家郎将是跟在陛下身边的李信,你快让我们进去!”

这个内卫自然听过那个羽林卫十七岁郎将的事迹,闻言犹疑的看了王钟一眼,最后低喝道:“你进去可以,但是只能你一个人进去,我们还要派个人跟随你,防止你在皇帐附近作乱!”

王钟连忙点头:“好,快让我进去!”

重重险阻之下,王钟终于到了李信的帐篷门口。

这个老都尉压低了声音,低声道:“李郎将,李郎将……快快起身!”

“李郎将……”

呼唤了几声之后,睡眼惺忪的李信,终于从帐篷里爬了出来,见到了王钟之后,李信的困意立刻就消失了七七八八,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压低了声音:“出什么事了?”

王钟把周大年那边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之后,李信的面色骤然大变,连穿衣服的动作都僵住了。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开口道:“王师父,你做的很好…你救了我们羽林卫右营上下的性命了!”

他飞快的穿好了衣服,赶到了七皇子的帐篷门口,对着几个魏王府的管事厉声说道:“让开,本将有急事,要见殿下!”

过了片刻之后,李信终于见到了魏王姬温,此时,向来处变不惊的李郎将,额头上也满是汗水。

魏王殿下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好整以暇的笑道:“信哥儿怎么了,如此焦急?”

“殿下,祸事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周大年的事情说了一遍,沉声道:“殿下,周大年那边出了问题,经不起推敲,一查就可以查的出来,如果这些混进来的人是要刺杀皇驾,我们羽林卫右营上下固然死不足惜,但是殿下你……多半也要受到牵连!”

如今,李信与魏王府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如果李信因为这件事被皇帝砍头了,魏王府虽然不一定会获罪,但是一定会失去继承帝位的机会。

魏王殿下脸色也有些发白,他咬着牙说道:“的确是祸事了,信哥儿,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李信沉声道:“那些人估计已经混进来了,咱们现在就去皇帐,见到有禁军衣裳的人,立刻拦下来不许他们靠近皇帐,尽量把这件事压下来!”

七皇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与信哥儿同去!”

他连忙穿好衣裳,跟随李信走出了自己的帐篷。

李信带着王钟还有沐英等人,与七皇子一起,朝着皇帐走去。

他们刚刚走到皇帐附近,还没有来得及阻拦禁军,就听到皇帐附近骤然出现喊杀之声!

“杀了这龟儿皇帝!”

李信与七皇子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

真的祸事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天子血!

他们已经动手了!

李信脸色变了变,回头对七皇子沉声道:“殿下,你快回自己帐篷里去!”

魏王殿下本来准备朝皇帐里冲,顺便保护一下自己老爹,在老爹心里搏一个好感,听到李信这话之后,他停下脚步,开口道:“为什么?”

“殿下你是皇子!”

李信咬牙道:“这些反贼刚动手你就到了,陛下多半会起疑心,你现在不急着进去,我与王师父他们进去救驾,你与另外几个皇子一起到就是了!”

七皇子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道:“那好罢,信哥儿你注意安全,替我保护好父皇!”

李信点了点头,从腰里拔出种玄通送给他的青雉剑,带着王钟还有沐英,朝着皇帐冲了进去。

此时皇帐里已经乱成了一片。

因为承德天子受伤了!

那些刺客,伪装成禁军的样子,假装在皇帐周围巡逻,一点一点接近皇帐,最终终于给他们寻到机会,在靠近皇帐十几步的位置冲了进来,这个距离,内卫还有禁军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身睡袍的承德天子,就被一名刺客在肋下捅了一刀。

血流如注!

整个皇帐里一片大乱!

本来,负责护卫的人都在皇帐外面,皇帐里头都是一些宫女侍者之类的人物,哪里挡得住这些如狼似虎的军汉,因此这些人闯进来之后,没有人能够挡得住。

还是承德皇帝早年弓马精熟,也算是一把好手,勉强躲了一会,不然此时这位承德天子已经命丧当场!

李信带着王钟冲进皇帐的时候,那些太监已经在前赴后继的挡在承德天子面前,替这位天子挡刀。

浑身是血的承德天子,被大太监陈矩护在身后,此时这位天子虽然受了重伤,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慌乱的神色,而是一脸冷盘的看着这些刺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信提剑一剑砍向一名刺客,锋利无比的青雉剑立刻穿过了这名刺客身上的禁军衣甲,毫无阻碍的将这个人砍成了两截!

这柄剑,李信拿到手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他至今没有办法用这柄沉重的剑挥舞出什么套路,只能最简单的用来砍刺之类,不过即便如此,在它锋利无比的属性下,简单的砍和刺就已经十分厉害。

这些刺客被李信从后面砍了两个人之后,连头也没有回,依旧自顾自的朝着承德天子冲了过去。

李信瞪大了眼睛,再次提剑砍人!

不管怎么样,这位天子在当下决不能死,今天晚上毕竟是他手下的人把这些刺客给“放”了进来,如果承德天子死了,那事后追查,不仅仅是李信,李信手底下这八百号羽林卫右营的羽林郎,一个也跑不掉,统统都要给承德皇帝殉葬!

老都尉王钟怒发须张,抽出腰里的羽林卫佩刀,转瞬之间就砍倒了两个刺客。

羽林卫校尉出身的沐英,虽然听到了这些刺客的巴蜀口音,不过他知道这些人不会是大殿下李兴派过来的,因此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抽出羽林卫的制式佩刀,与王钟一起砍杀这些刺客!

这些刺客倒了四五个之后,地下的太监已经躺了一地,这些刺客的首领终于越过了一众太监了阻隔,冲到了承德天子五步之内,这人抬起手里的长刀,劈头盖脸的就朝着承德天子脑袋砍过去!

“狗日的皇帝,给老子死了罢!”

承德天子肋部被捅了一刀,现在动作艰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刀落下来。

这位帝王,已经到了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境界,此时他虽然性命悬于一线,但是却并没有多少慌乱,有的只是些许的不甘心。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难道朕要死在这种匪类手里?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一柄湛青色的长剑,架在了他的面前。

长刀砍在长剑上,当啷一声脆响,很干脆的断成了两截。

李信也被这一下,震的虎口发麻手中的青雉差点脱手,他咬了咬牙,双手举剑,朝着这个刺客砍去!

但是很可惜,论个人武力,如今的李大郎将还很是不够看,更何况这些刺客,都是平南军中最顶尖的精锐,这刺客首领的长刀断了之后,见李信持剑砍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狠狠一脚踢在李信胸口!

一股巨力袭来,李信被踢出半米远左右,只觉得自己胸口发闷,喉头有些猩甜。

这刺客首领不再理会李信,提着那半截刀,就要朝着承德天子冲过去。

一名小太监冲了过来,用身体帮着承德天子挡下了这一刀!

李信勉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双手举剑,斜斜一剑朝着这个刺客首领砍了过去,此时这个刺客被两个小太监保住双腿,躲避不急,连忙抬起用手里的半截长刀想要架住李信的长剑。

但是青雉剑何等锋利?

长剑砍断那半截刀,把这个人的右臂齐肘砍了下来!

血流一地!

这人吃痛之下,犹如野兽一般,又是一脚踢在李信胸口,然后左手拿过右手还剩一小截刀身的长刀,朝着李信身上砍去!

万幸的是,他手里的刀只剩下半尺长短,这一刀虽然划在了李信身上,但是只是在李信的肩头还有背部,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并没能要了李信的性命。

这个时候,老都尉王钟终于解决了那边的几个刺客,这个老人家如同猛虎下山一样,箭步冲了过来,只一刀,就把这个刺客统领捅了个对穿!

皇帐外面,惊惶之声大作,几十个内卫慌不择路的冲了进来,顿时把剩下的几个刺客,乱刀砍死。

四个皇子,都是脸色煞白的闯了进来,跪在皇帐的血泊里。

“父皇,儿臣等护驾来迟,请父皇降罪!”

“臣等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皇帐里,呼啦啦跪了一地。

承德天子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煞白,他在陈矩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扫视了一眼皇帐里跪着的诸人之后,声音有些嘶哑。

“你们……来的好快啊…”

这一句话,让这些人更加战战兢兢。

“陛下恕罪……”

承德天子受伤不轻,勉强在陈矩的搀扶下,在皇帐里的龙榻上坐了下来,他回头瞥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李信,王钟还有沐英三人。

“你……你们是怎么来的?”

李信此时胸口闷的厉害,几欲呕血,浑身上下都是一片猩红,他强忍着眩晕,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缓缓跪在了地上,声音涩然:“回陛下,羽林卫右营……出了奸细,臣……”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不是装的。

承德天子终于也坚持不住,闭目晕倒在了龙榻上。

他也不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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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水浊了!

李信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

他只觉得胸口闷的厉害,喘气都有些困难,勉强睁开眼睛之后,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可以确定的是,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任何一个他去过的地方,看装饰,也不太像是宫里。

李信受伤很重。

昨天夜里,他与那个刺客首领搏斗的时候,被狠狠的踢了两脚在胸口,一个成年人全力一踢,威力都已经十分可怖,更何况是那种被训练过的死士。

如果不是这大半年时间,他一边滋养身子,一边跟王钟练拳,身子养好了一些,这个时候他恐怕都不一定能醒的过来。

李信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嘴里口干舌燥,他哑着嗓子开口道:“水……”

听到房间里有响动,一个俏丽的身影立刻冲了进来,坐在了李信床边。

“李信,你终于醒了……”

九公主抹着眼泪,声音里满是惊惶。

“你都睡了快一天一夜了,大夫说你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姬灵秀此时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麻雀一样,声音里都是颤音。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水……”

这位公主殿下如梦初醒,连忙给李信喂了一碗水,喝了水之后,李信闭上眼睛,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这位九公主。

“陛……陛下他怎么样了?”

承德天子决不能死!

如果此时这位皇帝陛下死了,李信还有羽林卫右营这八百个羽林军都是必死的局面,谁也保不住他们!

如果承德天子未死,那么李信多少算是救了他一命,虽然功不抵过,但是怎么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九公主擦了擦眼泪,声音有些害怕:“我不知道……”

“今天早上禁卫护着父皇回宫,咱们才听说父皇出了事,说是在北山遇了刺客,可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去宫里求见父皇的时候,都被近卫营的人拦了下来,不给我们进去……”

九公主眼神有些惶恐,颤声道:“现在,就只有四位皇兄在宫里等着,七哥他让人把你送到我这里来,说是让我先照看着你……”

李信又咳嗽了几声,缓缓吐出一口气。

京城的水,彻底浑浊了……

李信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谁想要杀这位天子,又是谁能够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能够在这种夷三族的大事上,走通周大年的门路……

李信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之后,他才感觉到肩膀和后背才传来刺骨的疼痛。

“魏……魏王殿下此时,还在宫里?”

九公主低声道:“七哥跟我说,叫你先在我的公主府养伤,不要想太多,这件事无论如何他会把你保下来…”

说到这里,这位公主殿下咬了咬牙:“李信,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信力气用尽了,有些乏力的闭上眼睛,低声道:“我应该是…被人给害了……”

不过这话一出口,李信就摇了摇头:“不对,我没有这么大的份量…”

他刚才有些怀疑是有人借周大年来害他这个羽林卫右郎将,但是转念一想,他不过是朝堂上的一个小虾米,应该没有人会用刺杀天子这种牛刀来杀他这个鸡。

太浪费了……

此时,京城的局势李信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他只觉得有些头痛,于是闭上了眼睛:“殿下,我有些乏了,要睡一会…”

“魏王殿下来了,记得喊我起来。”

姬灵秀拉了拉李信的衣袖,轻声道:“大夫给你熬了药,你喝几口再睡!”

李信只觉得困乏无比,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等到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满脸都是倦色的魏王殿下,坐在了他的床边。

李信的精神顿时振奋了一些,哑着嗓子问道:“殿…殿下,陛下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

七皇子摇了摇头,神色复杂的说道:“从北山回宫之后,太医就一直进出未央宫,我与三位皇兄就跪在未央宫门口,直到今天早上,陈矩才把我们赶了出来,叫我们回府等消息。”

李信犹豫了片刻,最终咬了咬牙问道:“殿下……”

李信还没有说出这句话,魏王殿下就摇了摇头:“羽林卫右营八百个羽林郎,都被拿进了大狱等候发落,你那两个兄弟算是救驾有功,没有进大牢,不过也被限制在了羽林卫大营,等候发落。”

七皇子长叹了一口气:“连叶璘还有侯敬德,都受到了牵连,我能把信哥儿送到小九这里来……已经是担了责任了。”

魏王殿下看了一眼李信,语气有些无奈。

“信哥儿要理解我才是。”

李信默然点头:“殿下说的是。”

圣天子乃是九五至尊,如今因为羽林卫右营失职,置君父于险地,若不是因为李信等三人护驾有功,此时这八百个人的人头估计都落地了!

周大年等人死有余辜,甚至周大年的家人们也逃不掉罪衍,但是羽林卫其他的人都是无辜的。

想要给他们脱罪,就必须要承德天子亲自开口。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殿下,这次刺杀…会不会是…”

七皇子脸色变了变,摇头道:“储君未定,几位皇兄都不会做这种蠢事,就算他们……得手了,皇位也不会落到他们手上!”

李信皱了皱眉头。

如果不是皇子们动的手,那么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要对天子下手呢?

七皇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摇头道:“信哥儿你这段时间就尽量安心在这里养伤,朝廷那边我会尽量帮你保住羽林卫,有什么消息,我也会随时送到小九这里来。”

说到这里,七皇子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我也有一天一夜没有睡了,我要去稍微睡一会,等醒了之后,还要进宫去探望父皇。”

李信半躺在床上,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殿下,羽林卫右营不会牵连到魏王府罢……”

“羽林卫右营这次过错不小,自然会牵连到魏王府。”

魏王殿下停住脚步,摇头道:“所以他们我是保不住的,不过信哥儿却不会,昨天夜里你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救了父皇的性命,这是许多人亲眼看见的事实,无论是谁要动你,我都不会答应。”

说罢,七皇子勉强一笑:“你在这里先修养一段时间,等你伤好了再说。”

李信沉默了一会,最终涩声道:“殿下,如果宫里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你就要准备夺嫡了…”

七皇子沉默了一会,最终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迈步离开。

李信眯了眯眼睛,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 瓜蔓抄

刺杀天子,尤其是接近刺杀成功,在一个朝代数百年的历史里,都可以算是最重大的事件之一,这一次承德天子秋猎背刺的事件,几乎是必然被后世写进大晋国史里头去的。

老天爷不说话,天子就是天。

现在天破了!

承德天子依旧人事不省,无人对这件事下论断,于是三省的宰辅以及六部的堂官们,聚集在了尚书台,开始对这件事下决断。

如果把皇帝从朝廷里头剔出去,这些人其实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议会”,是可以代表朝廷最高权力的。

六部之中的四部,是由四位皇子挂名,因此这四位皇子也都被请到了尚书台。

尚书台的尚书仆射,姓张名渠字浩然,因为其主掌尚书台,乃是当朝首相,朝野上下都尊称其为浩然公。

这位浩然公,今年也已经年逾花甲了。

因为是在尚书台议事,张渠又是首相,自然是该他先开口,此时,浩然公满脸肃然,沉声道“国朝开国百余年,经历七帝,从未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发生,今圣天子在朝,泽被苍生,恩抚万民,却有人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浩然公怒道“此事,无论涉及到谁,都必须彻查到底,但凡牵扯到此事,一律夷抄三族,以示国法森严!”

这位首相发了话,其他人自然纷纷点头,只有门下侍中桓楚微微皱眉,开口道“浩然公,那十几个刺客已经尽数伏法,这事该从何处查起?”

“就从羽林卫开始查!”

张渠面色冷然“本官已经派人去查问过了,按照当夜的踪迹,这些人多半是从羽林卫右营负责的区域潜入进来的,便从羽林卫开始查起,扯到谁便查谁,扯到哪一层便查哪一层,把这些躲在幕后的国朝匪类,统统查出来!”

桓楚淡淡的看了张渠一眼,开口道“那羽林卫右营的郎将李信,张相以为要不要查?”

李信那天晚上英勇护驾,是许多人看在眼里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当天晚上如果不是李信三个人,承德天子此时尸骨都凉了!

如果李信与羽林卫无关,这一次他就是护驾有功的第一功臣。

张浩然低头沉吟了一番,开口道“李信此人护驾有功,暂且可以洗脱嫌疑,但是其他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这次这些刺客做下泼天大恶,如果不能正国威,正国法,朝廷法度何在?”

张渠是尚书仆射,是首相,而且这会儿又站着一个理字,桓楚拗不过他,只能摇头叹了口气“老夫只是觉得,总有些羽林卫是不当死的,浩然公这样一刀切下去,刀下难免会有不少冤魂。”

“宁杀错,勿放过!”

浩然公面色冷然“这种泼天大案,真冤到他们头上了,那也是他们该死,再说了,那个周大年总归是他们的同袍,检举不力,也是罪过。”

身为工部尚书的魏王殿下皱了皱眉头,缓缓开口道“浩然公,小王的意思是,先从周大年这条线查下去,毕竟这才是罪魁,才是祸首,至于羽林卫连坐的事情,等这条线查出个究竟之后,再做决断不迟。”

兵部尚书姬桓冷冷的看了一眼七皇子,低喝道“父皇都要被羽林卫右营给害死了,老七你还在袒护他们,当日那个李信莫名其妙第一个到场,说不定连他都跟周大年有所勾联!”

魏王殿下站了起来,闭目道“羽林卫是天子亲率,父皇的亲军,如今父皇没有开口,你们就要动手杀了他老人家的亲军不成?”

“狗屁的亲军,哪有把刺客引进来的亲军!”

此时四皇子已经顾不得矜持风度了,他站了起来,冷声道“依着本王的意思,这件事就应该按照武皇帝时的巫蛊案来办,牵扯到谁便顺着藤蔓摸过去,再扯出瓜苗来,一层一层杀将过去,一来是给父皇出一口恶气,二来让那些反贼知道,我姬家不是好欺负的!”

武皇帝,也就是先帝时期,后宫一个妃子在宫里埋藏巫蛊,意图魇镇武皇帝,魇镇太医,其后事发,当时刚刚一统天下的武皇帝勃然大怒,下令掀起大狱。

当时负责办案的人名叫周元礼,此人是一个酷吏,便从这个妃子一路顺着藤蔓摸了下去,藤蔓连出瓜苗,瓜苗又扯出藤蔓,周而复始的绵延下去,以至于这件事前后历经三年时间,因为这件巫蛊案,前后一共死了上万人!

这件旧事,被后人称之为“瓜蔓抄”。

承德天子继位之后,就要比先帝仁厚的多,整个承德朝也没有这种大狱产生,渐渐的大家都把二十多年的巫蛊案抛在了脑后,此时,这位四皇子,突然就旧事重提了。

门下侍中桓楚,眼皮子抖了抖,看向姬桓的眼神有些不喜。

此人若是做了皇帝,将来多半也是个暴君。

魏王殿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低头道“四哥要再起瓜蔓抄?”

姬桓昂起脑袋。

“有何不可?”

魏王殿下摇了摇头,转头对着张渠拱了拱手“浩然公,朝中诸事,历来由父皇与诸位宰相决断,如今父皇身体有恙,不能视事,我们这些晚辈见识浅薄,不便插手国事,请诸位长辈决断吧。”

七皇子这一句话,就把四位皇子的参与权统统都给否了。

这一下,不止是七皇子,就连大皇子姬喾,三皇子姬重看向老七的目光,都有些不善了。

张渠转头看向四皇子姬桓,摇头道“齐王殿下,当年瓜蔓抄旧事,使得秦淮河都被染红了三年,如今圣天子以仁治天下,此种惨绝人寰的旧事,还是不要重提的好。”

姬桓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在这件事情坚持下去。

他本来是想借着这件事讨好承德天子,但是老爹现在还在长乐宫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果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几位宰辅,那就不太好了。

更何况,他也没有什么权力对抗几位宰相。

浩然公低头沉吟了片刻,又跟中书令吴东阳,门下侍中桓楚等人商议了几句,最终开口道“诸位,如今陛下龙体微恙,老夫就斗胆替朝廷言事一次,此次匪徒造乱,实乃大逆不道,天地不容,便让三法司各自派人,由刑部尚书赵王殿下带领,追查此案,诸位以为如何?”

刑部也是三法司之一,三皇子姬重既是皇子,又是刑部尚书,负责此事再合适不过了。

张渠发了话,这些下属们自然不敢反驳,纷纷点头道“便依浩然公所说。”

七皇子站了起来,对着张渠抱了抱拳。

“张相,这件事情宫里的天目监应该也能帮上忙,小王去寻陈公公,让他派天目监相助三哥查案。”

张渠微微点头。

“麻烦魏王殿下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尽孝心

这件事的章程在诸位宰相堂官的一致意见下,被定了下来。

首先是羽林卫右营的处理结果,羽林卫右营一共一千六百个人,这一次参与围猎的一共八百个,也就是四个校尉营。

托魏王殿下的福,这四个校尉营里有三个校尉营,六百个羽林军暂且保全了性命,但是另外一个校尉营,也就是周大年的那个校尉营,每一个都受到了株连。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最好的下场便是一死,闹得不好了每个人都要被夷诛三族!

这些人里,大半都是无辜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放进去的那些人是刺客,都被周大年蒙在了鼓里,但是没有办法,他们的命不好,摊到了这么一个校尉。

这些人都得死。

桓楚救不了他们,七皇子也救不了他们。

李信,更救不了他们。

事实上在如今这个大环境下面,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们,也没有人愿意出来救他们。

不过这些人多少还有个痛快的死法,羽林卫的校尉周大年,就远远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被三皇子姬重提到了刑部大牢里,严刑拷打。

这位三皇子,向来以暴戾著称,赵王府里许多下人,被他失手打死的就不在少数,此时周大年落在他的手里,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短短半天时间,周大年浑身上下就没有了一块好皮。

三皇子面色冷峻,狠狠一脚踩在周大年的脸上。

“你听清楚了,现在你把指使你的人说出来,本王或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否则不止第一个人,你的家人,你的三族,都会是这么个下场!”

“听清楚了吗!”

姬重本来就壮,此时怒吼出声,整个刑部大牢都能听得清楚,周大年这会儿基本已经人事不醒,他浑身颤抖,勉强睁开眼睛。

“是……是李季让我做的…”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昏死在了大牢里。

赵王殿下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身旁的书办,冷声道:“他说的这个李季是谁,现在在哪?”

这个刑部的书办声音颤抖,躬身道:“回殿下,这个李季是原来的羽林卫右郎将,前些日子因为犯了事,现在被陛下关在大理寺诏狱里头…”

姬重眯了眯眼睛,阿敏椅子上站了起来:“走,我们去大理寺。”

很快,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大理寺,畅通无阻的进入大理寺诏狱之后,姬重面无表情的看向面前这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你就是李季?”

李季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向牢笼外面的年轻男子,颤声道:“在下就是李季,敢问……”

三皇子面无表情。

“出来挨打。”

一个时辰之后,李季被打只剩一口气这位浑身肌肉的赵王殿下,如同捉小鸡一样,把李季提在手里。

李季奄奄一息,颤声道:“这位上官,你为何打我?”

“因为你该死!”

赵王殿下狠狠一拳打了过去,面无表情。

“说,是谁指使你谋害陛下的?”

“你要是不说实话,本王便带着你,去你们赵郡李氏的祠堂,问一问你的家长了!”

不这位三皇子的查案方式很是暴力。

同时也很是有用。

…………………………

清河公主府里。

经过两天的休息,此时的李信已经勉强可以从床上站起来,不过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调养好的,因此脸色还有些苍白。

在公主府的后院里,一身青色衣裳的魏王殿下,与李信隔桌对坐。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之后。

魏王殿下伸手给李信倒了杯茶,缓缓开口道:“京城里的事情,暂时就是这么个模样,大哥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三哥他在忙着追查这件案子,四哥他在朝野上下到处奔忙。”

说到这里,魏王殿下长叹了一口气:“京城上下,乱成了一锅粥,若不是风景依旧,我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另一座城市。”

李信低头抿了口茶,轻轻咳嗽了一声:“殿下方才说,赵王殿下追查到了……李季的头上?”

七皇子点了点头,开口道:“不错,是查到了,那个李季手里掌握了周大年的把柄,正是因为这个把柄,有人找到了周大年,那天晚上才会有那件事情发生……”

“蠢猪!”

李信闷哼了一声:“什么把柄能大得过如今这个罪名,不管他有什么把柄在李季手里,左右不过一死,现在不光是他一个人要死,他手底下的羽林卫,他的家人,都要被他株连!”

李信胸口内伤未愈,骤然动怒,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痛,当即闷哼了一声,额头见汗。

七皇子伸手给他拍了拍后背,开口道:“信哥儿,事已至此,周大年手底下的那些人,肯定是救不活了,你不要太过激动。”

李信喘了几口气之后,突然低声说道:“既然查到了李季头上,那么这件事……是不是可以说是平南侯府做的?”

七皇子摇了摇头。

“三哥他没有追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妄下论断。”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陛下……如何了?”

魏王殿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还是没有消息,除了太医院的太医之外,陈矩现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长乐宫,宫里的消息,半个字也没有传出来。”

“那些太医?”

姬温依旧摇头:“只要是进了长乐宫的太医,还没有一个走出来的,最多就是写个抓药的条子出来,让人送药进去。”

“药方呢?”

“不知道。”

魏王殿下长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现在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父皇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谁也不敢在宫里多问,怕犯了忌讳……”

李信当然明白七皇子所说的“忌讳”是什么意思。

他闭目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殿下,周大年的那些手下,死了便死了,可是羽林卫右营的兄弟们,无论如何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这个我知道,他们现在在大牢里,我托人照看了,应该不会出事。”

李信点了点头,苦笑道:“这件事是我疏漏了,我事先应该想到李季的手下用不得,当时不逞意气,用羽林卫左营的人,就不会出这件事了。”

魏王殿下也叹了口气。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信哥儿不必自责。”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缓缓开口道:“殿下现在,可以注意一下平南侯府是个什么反应。”

“另外……”

李信抬头看了七皇子一眼,开口道:“其他三位皇子,都在各自奔忙,殿下现在就不要到处走动了,这几日有时间就去长乐宫宫外守着,尽一尽孝心。”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天子死了未?

三皇子姬重查案的风格很另类。

本来李季这种出身世家的世家子,牵扯势力盘根错节,任谁来查也要小心翼翼,但是这位赵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丝毫不去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不老实,我就揍你。

在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下,李季很快就坚持不住了。

倒不是因为他没有骨气,本来他这种世家子,为了不牵连家族,分分钟可以自杀,但是这位赵王殿下,把李季在京城的家眷,统统绑在了他的面前。

李季妻妾不少,子嗣也很多,共有四子二女,年纪最大的才刚满十八岁,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女儿,今年才四五岁的样子,眼下这些人都被一股脑的绑在了李季面前。

三皇子面色狰狞。

“你再不说话,本王就把他们全宰了!”

李季这会儿浑身都是伤口,看到这副景象之后,心里忍不住的发苦。

这哪里像是一个刑部尚书该有的行径,这分明就是一个绑票的土匪!

大晋,就没有王法了么?

李季挣扎着坐了起来,嘶声道:“殿下,大晋哪一条国法,是叫你这么审案的?”

三皇子姬重面无表情,直接拿起一把刀捅在了李季一个儿子的胸腹上,这个儿子不过十五六岁,连惨叫也没有叫出来,便一命呜呼。

其他李家的家人,都是缩在一边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去你娘的国法!”

这位三皇子,从小喜欢在军营里头厮混,因此跟那些丘八学了不少脏话。

他狠狠地看向李季,“嗬嗬”冷笑。

“你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么?本王的父皇,我大晋的圣天子,因为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此时在宫里,生死不知!”

“老子现在,把你们整个赵郡李氏给抄家了,都不需要任何理由,朝廷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敢说本王半句不是,你这个孽畜,还敢与本王提什么国法!”

姬重又是一刀,捅死了一个李家的家人。

“在大晋,我姬家便是国法!”

李季眼皮子抖了抖,整个人陷入了极端的痛苦之中。

没有哪个父亲,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女遭遇这种劫难。

他嘴皮子抖了抖,颤声道:“我不知道他要谋反,他只是问我在羽林卫里有没有死忠……”

“我真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姬重眼睛一亮,一把捉住李季的衣领,冷声道:“他是谁?”

李季身子颤抖,抬头看了一眼姬重。

“殿下,我把他说出来,你能放过我家里人么?”

“不能。”

三皇子面色冷漠:“你们这一家人是死定了的,谁也救不了你们,不过只要你把指使你的那个人说出来,这件事或许可以到你为止,不会牵涉到赵郡李氏。”

李季痛苦的低下了头。

没有办法,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已经捅破了天,闹到这个地步,不死上一大批人,是没有办法平息下去的。

“我,我说……”

舍小家,保大家,是李季现在唯一的出路了,否则这件事必然会被牵扯到赵郡李氏的头上,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赵郡李氏势力太过庞大,这个大家族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抄家了。

“是……兵部侍郎李延,跟我要了周大年等人的名字,但是具体他用来做了什么,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一概不知了……”

早知道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当初李延就是说破大天,李季也不可能配合他。

此时,这位前任的羽林右郎将,心中满是悔恨。

“李延…”

三皇子呵呵冷笑了几声,挥了挥手说道:“把李季一家人押进刑部大牢,听候发落,其余人与本王一起。”

赵王殿下面色冷漠。

“去兵部!”

几位宰相都已经明确表态,这件事牵扯到谁便抓谁,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总归是大不过皇室的背景。

三皇子带着一众官差,从刑部浩浩荡荡的赶到了兵部。

问了兵部的官员之后,得知右侍郎李延这两天告病,没有来兵部衙门上班,姬重面色冷然,大手一挥。

“去平南侯府。”

平南侯府地处永乐坊,距离皇城很近,只小半个时辰之后,姬重就到了平南侯府门口,此时平南侯府门前没有任何异样,两个巨大的石狮子依旧威猛。

姬重挥了挥手:“去叫门。”

赵王府的家臣点了点头,走到平南侯府门口,高声道:“赵王殿下请见兵部侍郎李延。”

片刻之后,一身常服的兵部侍郎李延,从平南侯府走了出来,陪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平南侯府的主母玉夫人。

玉夫人上前几步,走到三皇子面前,有些惶恐的说道:“殿下,出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三皇子对着玉夫人微微低头,开口道:“李夫人,父皇秋猎遇刺,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我今奉尚书台授权,全权查办此案,贵府兵部侍郎李延,有谋害圣天子之嫌,我们要把他请回刑部问话。”

玉夫人面色惶恐,开口道:“殿下是不是弄错了,我家二叔这么些年对大晋忠心耿耿,在沙场上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如何会谋害圣天子?”

姬重回头看了李延一眼,默然道:“那就要问李侍郎本人了。”

相比较来说,李延就要平静许多,他眯着眼睛,淡然道:“殿下,陛下遇刺,我知你立功心切,但是你身为刑部尚书,做事总要讲究证据才是,本官身为当朝三品侍郎,就算真有罪过,也要三省的文书还有陛下的手谕,刑部或者大理寺才有权拿人,你们有么?”

面对李延,三皇子就不能像面对李季那么不讲道理了。

这位赵王殿下怒发须张,低喝道:“我父皇还躺在长乐宫里,单凭为人子这一条,本王就有资格拿你!”

李延面色依旧平静。

“殿下要拿我,证据何在?”

姬重冷笑道:“前羽林卫右郎将李季,已经把你供了出来,便是你用李季威胁周大年,又把那些刺客放进了围场!”

“本王有理由怀疑,那些刺客就是李侍郎所豢!”

李延眯了眯眼睛,淡淡的看了三皇子一眼。

“证据呢?”

姬重怒声道:“李季的供词,还不是证据?”

这位在沙场上征战了一辈子的兵部侍郎双手背负在身后,淡然一笑:“且不说你们屈打成招的供词有没有用,单说李季的一面之词,能够说明什么问题?他前番因为一些龌龊之事下狱,曾经求到本官的头上,本官碍于国法,没有理会他,如今他被你们动刑之后,便开始攀咬本官了。”

李延转头,淡淡的看向三皇子。

“赵王殿下,你虽然挂着一个刑部尚书的职位,但是对于我大晋国法的认识,简直如同孩童一般,你去刑部随便唤一个文书问一问,你问他你这种做法,合不合规矩?”

“你去问一问刑部任何一个人,李季的一面之词,够不够给本官定罪?”

姬重被李延这么一说,顿时愤怒不已,他低吼道:“今日不管你如何巧辨,除非你们平南侯府造反,否则这刑部大牢,你是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的!”

李延仍旧一脸淡然。

“我平南侯府从来都不会造反,你要无理取闹,本官随你去就是。”

李延淡淡的看了三皇子一眼,开口笑道:“本官与嫂夫人说几句话,没有问题吧?”

赵王殿下脸色漠然:“请便。”

李延把玉夫人拉到一边,微微一笑:“嫂夫人,我跟他们去刑部一趟,你好生看家,这几天时间不要出门,也不要过问京城的任何事情。”

玉夫人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的说道:“二叔……你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不一定。”

李延皱了皱眉头,看向了皇宫的方向,然后缓缓开口:“如果那位圣天子安然无恙,拿我多半就是要死了。”

“如果我能从刑部大牢里安然无恙的走出来,那就是那位圣天子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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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陛下醒了

李延的话,有些不好明白,但是只要细细一想,就可以把这件事的因果关系想明白。

这次刺杀,的确是李延,或者说是平南侯府策划的,这件事情不管李延怎么狡辩,不管有没有证据,到最后大家都会心知肚明。

所以这件事的查案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或者说,天子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从北山回来之后,承德天子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透露出来,而那些刺客又统统死了,所以现在哪怕是始作俑者的李延,也不知道承德天子是个什么情况。

就像李延说的。

如果承德天子只是轻伤,那么朝廷在接下来不久,就会与平南侯府彻底翻脸。

反之,如果承德天子如今重伤濒死,甚至已经死了,那么朝廷接下来就会迎来一场大乱,这个时候朝廷反而不会与平南侯府翻脸,甚至为了安抚平南侯府,李延这个当事人都不会出什么事请,会被安然的放出刑部大牢。

这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道理。

有的时候,你做了恶事,并不一定会遭到报应,只要你足够恶。

李延很光棍的被三皇子带走了,他没有任何慌张。

这位兵部侍郎,在南疆军中厮混了这么多年,生死早就看的淡了,更关键的是,不同于李慎的家人在京城为质,李延的家小都在南疆,无论他在京城遭遇了什么,他的家人总归是能够得到保全的。

平南侯府门前的这一次交锋,看起来咄咄逼人的三皇子姬重,在李延面前,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蠢笨。

李延被刑部带走了,玉夫人紧闭了府门。

………………

皇城,长乐宫。

承德天子缓缓睁开眼睛。

他伤的很重,当天晚上刺客的那一刀,从他的肋下捅进身子里,伤了肺腑,从北山回到京城之后,就一直发烧咳血,昏昏沉沉,几乎没有清醒过多长时间。

这次是他大意了。

承德天子登极十九年,继位初年,大晋在武皇帝手下,看起来风光无两,强盛已极,但是因为先帝穷兵黩武,导致大晋内外交困,内里的经济民生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不说,南疆的平南侯李知节,也大有割地为王的态势。

彼时承德天子无力南顾,只能埋头缓缓恢复元气。

如今十九年过去了,大晋在承德天子手里日益昌盛,当初武皇帝留下了的疮孔,也被承德天子一个个给补上,再这样下去,最多五年时间,朝廷就可以着手收复南疆。

在这种情况下,承德天子膨胀了。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所有局势,他开始着手整治平南侯府,用李信是第一部,罢李淳李季是第二步……

在承德天子心里,只要自己这样一步一步慢刀子割肉,平南侯府就不会反抗。

他低估了平南侯府。

所以才有了这次刺杀,这次刺杀是出乎承德天子预料之外的,因此他的的确确被刺客刺伤了。

在病床上苦熬了两三天之后,承德天子终于勉强清醒了过来。

他面色苍白如纸,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能说出话。

这是他御极一十九年以来,遭遇到的最大的失败。

陈矩是从潜邸之时便服侍承德天子的,转眼间已经三十多年,此时见到承德天子这个模样,这位大公公也是眼睛有些发红。

“陛下,您先躺着,这会儿先不要动……”

承德天子因为肋部的伤口阵痛,额头见汗,他重新躺了下来,嘴里仍旧嗫嚅着在说些什么。

“陛下,您在说什么?”

陈矩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承德天子嘴边,试图听清楚皇帝说的话。

过了很久之后,陈矩才勉强听清楚这位天子在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朕……从未想过要杀你,你……你居然要杀朕……”

这句话是对千里之外的李慎说的。

他们两个人,如今虽然是政敌,但是确实实打实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哪怕承德天子的确要对南疆下手,心里也从没有想过要杀了李慎。

最多也就是把李慎关在京城里而已。

当然了,平南军是肯定要打散的,李延,程平这些平南军的骨干,多半也都要死。

不过承德天子的的确确没有想杀李慎。

可是,李慎如今要杀他了。

这是承德天子没有想到的,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太多防备。

他这会儿刚刚醒过来,对于京城里的局势半点也不清楚,但是他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动手刺杀他的人是谁。

这更像是一种直觉。

一旁的陈矩眼睛发红,垂泪道“陛下,那人狼子野心,不值得您挂在心上,您不要伤心了……”

承德天子闭上眼睛,休息了一柱香之后,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不可闻。

“取药来。”

这位大太监两眼通红,连忙从一旁取来药碗,一口一口喂承德天子喝下汤药。

只要肯喝药,伤就会好,伤好了,就什么都好了。

承德天子喝了几口药之后,又闭目睡了一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脸色已经稍稍好看了一点。

陈矩就守在他身边,半步也没有离开过。

这种天子身边的贴身家奴,往往比亲儿子还要可靠,因为他们没有那条是非根,不会有太多痴心妄想。

最起码对于承德天子来说,他信陈矩,肯定胜过信任任何一个皇子。

承德天子声音依旧低微。

“京城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陈矩立刻立刻低着头,把京城里大概的局势说了一遍,然后低声道“陛下放心,老奴已经下令封锁了宫里的消息,如今朝野上下最多只是知道陛下遇了刺,绝不会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状……”

“你做的很好。”

承德天子勉强睁开眼睛,有些吃力的开口道“几位皇子,现在在做什么……”

陈矩沉吟了片刻,低头道“大殿下偶尔来一趟宫里问问情况,三殿下负责追查刺客,现在在京城里四处奔忙,七皇子最有孝心,几乎每天早上都在长乐宫门口守着,到了晚上才出宫回府去……”

承德天子咳嗽了一声。

“老四呢?”

陈矩低着头,苦笑道“四殿下在朝野上下奔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承德天子声音大了一些。

“他多半是觉得朕死了!”

陈矩连忙跪在地上。

“老奴惶恐,不该说出这种损害天家感情的话……”

承德天子声音大了一些,顿时扯动伤口,他闷哼了一声“老三查到哪里了?”

“回陛下,三殿下已经查到了……李延的头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讲规矩

“李延……”

承德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他是怎么查到李延头上的?”

三皇子这次查案,宫中的天目监也有参与,其中的细节身为大太监的陈矩自然一清二楚,他跪坐在承德天子身边,把姬重查案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承德天子听后,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他怎么这样不守规矩?”

规矩,是既得利益者约束底层最厉害的武器,因为这些规矩本身就已经规定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只要天下人能够遵守规矩,那么既得利益者就永远是既得利益者。

皇室,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所以,即便是皇帝做事,也要按照规矩来,如果什么规矩都没了,皇帝也就不再是皇帝了。

哪怕当初的武皇帝,也不能够随心所欲。

像三皇子姬重这样查案,快则快矣,但是却没了规矩,这就让承德天子有些不喜。

这位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李延进刑部大牢多久了?”

陈矩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开口道:“该有半天时间了。”

承德天子有些艰难的闭上了眼睛。

“这会儿,李延估计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你亲自去一趟,让老三把李延给放了。”

这一次,承德天子虽然没有死,但是的的确确是受了重伤,据几个太医说,捅进天子身体里的刀子,伤了天子的肺腑,这种伤势必然会留下暗伤,几乎不可能痊愈。

只能慢慢调养。

再加上承德天子已经是四十五岁的年纪,不再是壮年,就是那些太医也不敢说什么时候能养好,能不能养的好。

太医们甚至不敢说承德天子能活多长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是没办法和平南侯府翻脸的。

因为如今储君未立,承德天子需要用剩余的时间考察新帝的人选,基本没有精力再南顾蜀郡。

也就是说,南疆的事情,在承德朝怕是解决不了了。

只能交给下一任皇帝。

这种局面,是昔日的承德天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但是没有办法,这已经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了。

如今的承德皇帝,虽然躺在床榻上,但是却前所未有的冷静,如今的京城,已经混乱不堪,在他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的生命里,他需要把这个国家尽量打理清楚,然后把江山交给一个合适的皇帝。

陈矩有些苦涩的点了点头。

“老奴知道了。”

他躬着身子,涩声道:“陛下,这件事是到李延这里而止?”

承德天子有些吃力的睁开眼睛。

“只能到他这里而止,再查下去,便不好收场了。”

“你是个伶俐人,这件事……你亲自去,看着处理。”

陈矩点了点头。

“那李延之前的人?”

这件事情,是由浅入深查的,陈矩所说的李延之前的人,就是指周大年,李季这些人。

“全杀了。”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除却李信之外,其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朕杀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承德天子如何不恨?

放过李延是因为无可奈何,但是李延之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该死!

陈矩深深的弯下了腰。

“老奴……知道了。”

……………………

陈矩赶往刑部大牢的时候,身为兵部侍郎的李延,的确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本来他也算是九卿级别的官员,按规矩没有诏书无人可以拿他,官身没有去掉之前,更无人可以对他用刑,但是三皇子从来都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这位皇子殿下亲自动手,已经打了李延四五十鞭子。

他从小练武,手上的力气自然不小,五十鞭子下去,以李延的体格也有些支持不住,几乎要疼得昏厥过去。

三皇子手里握着刑鞭,冷冷的看着狼狈不堪的李延,低吼道:“说,是谁指使你害我父皇的?”

李延虽然狼狈,但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他有些吃力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姬重。

“殿下,你今日这样不讲规矩对我,将来也会有人不讲规矩对你,你且等着瞧。”

“你还敢嘴硬!”

姬重低吼一声。

“你们这帮乱臣贼子,害我父皇!莫跟本王说什么规矩不规矩,今日本王打死了你,如果朝廷追究责任,本王这条命赔给你就是!”

姬重面色冷峻,手中的鞭子抖了一个响亮的鞭花。

“你说是不说?”

李延浑身都是伤口,但是这个军汉并不低头,只是勉强一笑:“殿下…要我说什么?”

“要你说出幕后主使!”

李延不轻不重的瞥了一眼姬重,呵呵笑道:“殿下这般屈打成招,无非是想让本官攀咬平南侯而已,好,本官现在招认,此事确系我所为,也是受了平南侯指使。”

“然后呢?”

李延面色平静:“殿下现在要去蜀郡,也把平南侯捉来刑部大牢打他一顿,再逼问他幕后主使是谁么?”

李延这一番话,让姬重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这人方才还是个硬骨头,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态度大变,低头认怂了?

姬重有些不确定的看了李延一眼。

“你可敢画押?”

李延呵呵一笑:“我自然敢,问题是殿下敢不敢让我画押。”

李延目光并没有看向姬重,而是看向了姬重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人。

这人迈着步子走了进来,摇头叹了口气:“殿下,这件事你做的过分了。”

姬重愕然回头,这才发现内宫的大公公陈矩,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大公公,你什么时候到的?”

“到了一会了。”

陈矩看了一眼满身都是鲜血的李延,眼底闪过一抹快意,然后对着李延弯下了身子。

“李侍郎,三殿下不懂事,让你受苦了,这件事后续朝廷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延淡淡的看了陈矩一眼,心中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他倒不是因为自己的性命担心,而是担心承德天子无事。

如果这位天子只是轻伤,那么平南军就不得不举旗造反了。

但是现在陈矩来了,那么就说明,那位承德天子,即便未死,也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

陈矩亲自给李延解下绳子。

李延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早就没了力气,绳子一松开,他就瘫倒在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李延,抬头看了一眼陈矩,恭声道:“大公公,陛下如何了?”

陈矩眯着眼睛说道:“只是轻伤,调养几日就好了,没有什么大碍。”

李延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请大公公转告陛下,这件事与李延,与平南侯府绝没有关系,都是李季在胡乱攀咬!”

陈矩似笑非笑的看了李延一眼。

“李侍郎说的,陛下心里都清楚,否则陛下也不会让咱家来,放李侍郎出去。”

“李侍郎你说是不是?”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你踩着他们尾巴了

三皇子姬重有些着急了,他引着陈矩走到一边,沉声道:“大公公,这人在这次谋刺之中,干系甚大,万万不可轻易放了他!”

头发花白的陈矩回头看了一眼姬重,摇头叹了口气。

“殿下,你是知道老奴的,老奴平时从不出宫,也不会过问朝廷的事务。”

这位大太监说出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是受人指派来的,而整个大晋,能够指使得动这位大公公的,也就是那么一个人而已。

姬重身子一震:“父皇醒了?”

陈矩不轻不重的瞥了一眼这位三皇子,淡然说道:“殿下,陛下说你做事没有章法,不讲规矩,这是很不好的事情。”

“李延再如何说,也是朝廷的三品大员,按照规矩你就算要拿人,也要先经过陛下或者经过尚书台,拿了人没有定罪剥夺官身之前,也不可以私自动刑。”

陈矩瞥了远处仍旧坐在地上的李延一眼,幽幽的说道:“他还没有定罪,就仍然是兵部侍郎,你动用私刑把一个兵部侍郎打成这个样子,六部的面子放在哪里,三省的面子又放在哪里?”

文官都喜欢报团。

而且这些人最讲究的就是规矩,尤其是对他们有利的规矩,比如说大晋的这套“士大夫保护”条例,那些文官无论如何也是要誓死维护的。

因为不管李延犯了什么罪过,他现在仍然是兵部侍郎,你姬家的人现在可以不走任何流程就殴打一个兵部尚书,明日就可以不由分说的杀了六部的尚书,三省的宰辅!

谁也不知道这种事,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姬重咬了咬牙,闷哼道:“大公公,这些人谋害父皇,我身为人子,着实顾不了许多了。”

陈矩摇了摇头:“殿下身为人子不假,但是同时也是皇子,是皇家的儿子,殿下今日在这里胡乱打了李延一通,心中恶气是消了,可是殿下你有没有想过如何面对那些文官的参劾?”

姬重怒目道:“他们敢!”

“这事涉及到父皇,难道父皇的性命,还比不上一个李延?”

“他们当然敢。”

陈矩摇头叹了口气:“殿下你且看着吧,最多明日,雪花一样的奏书就会上报到尚书台去,他们要参你毁坏祖宗法度。”

陈矩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李延的位置。

“殿下,你踩着他们的尾巴了。”

本来姬重身为皇子,那些文官是不敢告他的,但是他们被踩到尾巴之后,便不会这么注重上下之分了。

这就是李延刚才所说,也会有人对姬重不讲规矩。

这时候,李延仍旧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气缓解浑身的疼痛,陈矩蹲了下来,叹了口气:“李侍郎,殿下他年纪还小,做事太鲁莽了,你不要介意才是。”

李延咧嘴一笑:“只要陛下安然无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受些委屈也没有什么。”

陈矩点了点头:“李侍郎还能站起来么?”

李延苦笑着摇了摇头:“怕是不成了。”

“那咱家派人送李侍郎回平南侯府?”

这位兵部右侍郎摇了摇头:“大公公让人通知一下平南侯府就行。”

陈矩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委屈李侍郎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出刑部大牢。

李延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有些吃力的转头看向三皇子姬重,呵呵一笑:“殿下,如今还要我画押不要?”

姬重额头上青筋迸出,他怒哼一声,甩袖离去。

………………………………

天子无恙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朝廷上下都颇为振奋。

所有人都清楚,承德天子在这个时候死不得,如果承德天子死了,没有储君的京城大乱都是小事,甚至还会出现几个皇子各自为政,从而掀起内战的局面。

只不过宫里虽然有消息传出来,但是承德天子依旧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面前,朝中的政务也尽数交给三省六部会同处理。

甚至于在长乐宫门口守了两三天的七皇子姬温,也被陈矩劝回了府,没能见到承德天子。

七皇子离开皇宫之后,有些不得其法,他坐在自己的马车里,眉头微皱。

“去大通坊。”

大通坊的清河公主府里,李信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走动,只不过胸口仍然有些发闷,背后的伤口仍然时刻作痛。

这几天时间,他不用去羽林卫上班,整个人清闲了不少,也能够安静下来好好想事情,京城里波谲云诡的局势,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了不少。

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里,魏王府的消息先是送到九公主姬灵秀那里,然后姬灵秀再叽叽喳喳的说给李信听,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倒是又亲近了不少。

不过这几天,这位九公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毕竟她的老爹还有“大厨”,都受了伤。

魏王殿下登门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李信本来都已经躺在了床上,被叫醒之后,披着一件衣裳走了出来。

此时的七皇子,眼睛里满是血丝,面色也不太好看,这几天下来他早出晚归的守在宫里,基本没有怎么休息过。

李信勉强给他倒了杯茶,缓缓开口:“宫里有动静了么?”

七皇子点了点头,开口道:“宫里那边传出消息,说父皇只是小伤,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了。”

“这话是谁说的?”

“几个太医。”

魏王殿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之后,继续说道:“不过父皇依旧没有见任何人,我守在长乐宫门口,都没能见到他。”

李信缓缓坐在椅子上,背后的刀伤传来的阵痛,让他眉头微皱。

“还有什么别的消息么?”

七皇子摇了摇头:“这桩谋刺案到底该怎么处理,朝廷还没有定性,不过今天三哥把李延抓进刑部大牢打了一顿,后来陈矩亲自去了一趟刑部,又把李延给放了出来。”

说到这里,七皇子微微一笑:“据说那个李延被三哥打了几十鞭子,被平南侯府的人接回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没有几块好肉了,这个人当初要诬告信哥儿,此时受了这种苦楚,也是他的报应。”

李信眉头紧皱。

陈矩是承德天子的心腹,陈矩放人,就等同于承德天子放人。

也就是说,这桩案子,朝廷多半会查到李季为止。

可是没有道理啊,平南侯府做出了这种逆天的大事,那位圣天子没理由能够继续容忍他们……

就是忌惮李慎,也不至于忌惮到这种地步!

李信眉头紧皱,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脸色微变,缓缓看向七皇子。

“殿下,京城里……可能要出大事了!”

第二百四十章 天子的报复!

“我也感觉到了。”

魏王殿下眯着眼睛说道。

“那天在北山,咱们几个是亲眼看到的,父皇受的绝对不是什么轻伤,最少也要休养一年半载才能复原,这种程度的谋刺,父皇绝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可是父皇他就偏偏这么做了。”

七皇子缓缓吐了一口气,声音中隐隐有些颤音:“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他已经隐约猜出了一些端倪。

承德天子原先是有余力应付南疆的,现在也有了足够的理由和南疆翻脸,但是他偏偏忍了下来,也就是说如今的承德天子很有可能丧失了应付南疆的能力。

朝廷力量未变,承德天子的力量却变了,那就是他的身子出了问题。

李信咳嗽了一声,捂着胸口,哑着嗓子说道:“陛下可能是没有多长时间了……”

承德天子的身子状况,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宫里宫外,包括那些太医都对此噤若寒蝉,但是现在,因为一些小小的细节,不光是兵部侍郎李延,还是李信和七皇子,都猜出了他身子的大概情况。

李信缓缓吐了一口气,开口道:“殿下,咱们的关键时候到了。”

七皇子低着头,沉思了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暂且静观其变罢。”

李信咳嗽了一声之后说道:“陛下多半只是…重伤,否则他不会躲着不见殿下还有其他三位皇子,这个时候殿下只要每日进宫探望,再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心急,殿下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该替朝廷做事就替朝廷做事。”

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信哥儿说的是。”

如今是承德十八年的八月中。

平静了十九年的承德朝,开始变得波涛汹涌。

清河公主府里的两个年轻人,内心都无可避免的激动了不少。

皇位,名禄,地位,已经摆在他们面前了。

现在就看他们两个人有没有本事拿到手了。

……………………………………

承德天子醒来之后,朝廷对于这次刺杀的圣旨很快就从尚书台派发了下来。

周大年,李季两个人,自然是毫无疑问被夷诛了三族,羽林卫右营参秋猎的八百个人里,除了李信麾下的四百个人之外,其他四百个人也要统统跟着李季一起被处斩。

不止如此,羽林军右营原先归属李季的一千六百个人,除了被斩首的这四百个以外,其余一千两百个人,统统都被革出了羽林卫,有的被分派到边军去,有的直接驱散回家了。

也就是说,羽林卫原本八个都尉营,现如今就只剩下原先侯敬德麾下的四个羽林卫了。

羽林卫是天子亲率,最讲究的就是忠诚度,既然出了问题,那就统统开革出去,再重新征募新兵。

不止如此,羽林卫左郎将侯敬德,中郎将叶璘,也被这件事情给波折到了,各自被抽了三十鞭子,罚了三年俸禄,削职位一级。

这道圣旨下来之后,基本上涉及到这件事情的人,统统都有了一个下场,但是圣旨里唯独漏掉了李信,本来李信身为当事人之一,也是罪不可赦的,但是他偏偏救了皇帝,也就给自己洗脱了嫌疑。

圣旨里没有半个字提到李信,没有升职也没有罢官,李信仿佛被朝廷遗忘在了角落里。

不过这样也好,他现在身子上有伤,反倒是可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圣旨下发之后,朝廷的人立刻开始执行,顿时西市街上一个个人头落地,京城里平白无故多了不少血腥气。

西市街杀人,皇宫里是看不见的。

此时的长乐宫里,承德天子依偎在一个软榻上,几天功夫下来,他的身子又恢复了一些,脸上已经可以看到一些血色,不过因为伤了内部,肺腑还是在隐隐作痛。

他已经可以在陈矩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来了。

此时,这位昔日里意气风发的承德皇帝,无论是精气神都已经消失不见,短短几天时间,仿佛从一个壮年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垂暮的老人。

这是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从前的承德天子,自以为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在承德朝处理干净,给后人留下一个大好江山,但是现在无情的事实已经打坏了他的妄想。

陈矩躬着身子端来一碗汤药,用汤匙喂给承德天子喝下去。

天子喝了一口之后,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

“那些大臣,参老三了?”

陈矩点头道:“这两天,朝堂上是有不少文臣攻讦赵王殿下,说他在查案上失了规矩。”

说到这里,陈矩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些人要陛下罢了赵王殿下的亲王爵位,贬为庶民……”

承德天子呵呵冷笑:“他们怕不是这么说的罢?”

那些文臣,自然不会说的这么轻飘飘的,事实上他们说的极为难听。

他们说三皇子姬重罔顾国法,殴杀三品大员,视朝廷法度如无误,藐视祖宗规矩,种种大帽子都扣在了这位三皇子头上。

陈矩找了份奏章念了一遍,承德天子便冷笑道:“什么殴杀大臣,李延不是没有死么?”

“陛下说的是。”

陈矩缓缓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这些奏章怎么处理?”

“留中不发就是。”

所谓留中不发,就是扣着这些奏章,不同意也不反对,全是某种意义上的冷处理,时间一长,臣子们自然就知道天子的意思,也不会再旧事重提。

天子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老三再怎么偏激,也都是为了朕,他就是做错了事情,朕也要保着他。”

“回头你去让人给老三打个招呼,让他这段日子不要再出门了,在家里避避风头。”

“老奴知道了。”

承德天子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睁开眼睛,他看向了大太监陈矩,缓缓的说道:“咱们在平南侯府里,有人罢?”

陈矩毫不犹豫的低头道。

“有。”

他们当然在平南侯对了埋了人,事实上就连平南侯府那一千多个部曲里头,也有不少是陈矩派过去的卧底。

大太监陈矩微微弯着身子,恭声道:“陛下想要他们去做什么,老奴一会儿就下去安排。”

承德天子咳嗽了一声,声音虚弱。

“朕想要他们替朕杀一个人。”

大太监陈矩垂手而立,恭声道:“陛下是要杀李延?”

承德天子微微摇头:“杀了李延有什么用,杀了他朕的伤就能好了?”

“杀了他,李慎说不定还会更加高兴了!”

陈矩低着头说道:“陛下吩咐。”

天子眯了眯眼睛,杀气四溢。

“你们去……把李淳给朕杀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李淳之死

大晋两代天子,无一不想对平南侯府动手,双方对峙了三十多年,内部早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里面又有所区别。

因为朝廷毕竟名正言顺,因此替朝廷做事的人要远比替平南侯府做事的人多,而且哪怕是给平南侯府做事,一旦到朝廷里做官做事了,便很难再保持初心。

但是朝廷的间谍却大多可以保证忠心。

在这种情况下,平南侯府内部,有着不少陈矩豢养的谍子,在忠君思想下,这些人大多都是愿意替皇帝去死的。

承德天子半躺在病榻上,声音低微:“记得,不要太过张扬,最起码……要做出一个暗杀的样子出来。”

承德天子现在要是想杀李淳,只要一道圣旨就可以,但是他不能够在明面上毫无理由动手杀人,否则就失了道理,就会给平南侯府造反的理由。

而如果是暗杀,那这事情就怪不到朝廷头上,李慎也没有造反的理由,一旦他起兵造反,立刻就成了乱臣贼子。

陈矩退出长乐宫之后,脸上的表情转冷了不少,他挥手唤来一个小太监,冷声道:“去,让高槐来见我。”

外人都以为宫里只有八监,其实宫里还有第九监,这第九监见不得人,做的乃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第九监的人不全部都是太监,也有身健全的贩夫走卒,这些人隐藏在京城的各行各业之中,随时为了上面的一句话动手杀人。

过了片刻,一个衣领上绣着一躲梅花的太监,恭恭敬敬的对陈矩弯下了腰:“干爹。”

宫里八监的八个太监,除了几个陈矩的同辈,实在叫不出干爹以外,其余每个人都是陈矩的干儿子,有时候这些干儿子围在陈矩周围齐刷刷的叫上一通,还会让他产生一些错觉。

“宫里发生的事,你也知道,现在陛下要杀一个人。”

高槐缓缓弯腰。

“什么人,何时死?”

……………………………………

平南侯府。

李延被送回平南侯府之后,便被下人们带到一边涂好了伤药,等到浑身上下都涂的差不多之后,玉夫人才提着裙子走了进来,坐在李延的床边,眼睛有些发红。

“辛苦二叔了。”

李延躺在床上,也有点动弹不得的味道,不过他这都是皮外伤,最多一两个月就可以大好,比承德天子那种伤势,要差的远了。

李延半躺在床上,每动弹一下浑身上下都不知道多少伤口在疼,把这位军伍出身的军汉疼得龇牙咧嘴,只移动了一个小动作,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他斜烫在床上,咧嘴一笑:“这个姬家的老三,虽然有些鲁直,但是还是个有担当的,要是他们家的老四在理这个案子,多半便不会打我。”

玉夫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李延眯了眯眼睛,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嫂夫人,承德天子活不久了。”

“大兄让我回京城来,就是代他把这团乱麻一样的关系理正,如今小弟总算没有辜负大兄厚望,一股脑替他挣到了二三十十年的光阴。”

玉夫人笑了笑:“有二叔这种主心骨在,自然万事都好,要是妾身一个人,还真做不成事情。”

说到这里,玉夫人语气低沉了下来:“昨天刑部来要人,我们府上所有人都不堪一用,致二叔受了皮肉之苦,妾身在这里,与二叔道个歉。”

李延眯着眼睛微笑道:“嫂夫人这是什么花,这件事前后都是我做的,平南侯府几乎没有干预,自然也不该担责任。”

叔嫂两个人坐在前厅里聊了会儿,玉夫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笑道:“劫数过去了,二叔这几日在屋里好生歇息,有什么要的,尽管与妾身开口。”

李延开口笑道:“我一个无手无脚之人,此番不想休息也要休息了。”

李延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突然一个满身是奴仆,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径直跪在玉夫人面前。

这人跪在地上,但是浑身上下都是汗水,身上还有一些未干的血迹,这个人跪伏在地上,头投到:“夫人……二爷,大公子他被人刺杀了!”

玉夫人原本红润的脸庞,立刻变得苍白了起来。

她几乎一把捉住这个下人的衣领,浑身都在发抖。

“带我去!”

这个仆人先是看了一眼李延,然后点了点头,带领玉夫人去了。

房间里动弹不得的李延,此时内心的震撼,也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什么来,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去个人看一下,要是夫人那里有什么事情,立刻来报来给我。”

又有两个人出了这个小院子。

“遵命。”

玉夫人赶到后院的时候,眼前所见尽是一片猩红色。

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平南侯府是弓马世家,李淳作为下一代唯一的一个继承人,平日里的功夫自然没有落下,这天上午,他日常在院子里练习家传的路数,然后只觉得身后一疼,回头就看到一个陌生的汉子,用匕首捅在了自己的肋下!

然后就是刺骨的疼痛。

伤口与承德天子的伤口差不多。

区别在于,这个人握住了刀柄,又轻轻转了一圈。

这一下,就是药石难救了。

这个不知名的刺客,一共捅了李淳三刀,两刀在肋下,一刀在后心。

第三刀似乎是怕李淳未死,特意回来补了一刀。

李淳躺在平地上,因为失血过多,他整个人早就到了弥留之际,见到玉夫人来了之后,李淳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阿…阿娘……”

说完这句话之后,在京城里跋扈了一二十年的李大少,最后一口元气也吐了出来,最终看了自己母亲一眼之后,李淳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血泊里,再也没有睁开。

玉夫人冲了过去,把他抱在了怀里。

“淳儿……”

确认李淳没有了鼻息之后,玉夫人如遭雷殛,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她的儿子,今年还未满二十岁,明年才能加冠礼啊!

可是现在,他就这样死了?

凭什么!

这个平南侯府的主母崩溃了。

她跪在地上,用手捂着脸,不住自言自语。

“凭什么……!”

这一天下午,玉夫人在家里昏厥了最少五六次,一直到晚上的时候,她也没有从悲伤中跳脱出来,仍旧有些痴痴的。

她就守在自己儿子的尸体旁边,哪里也没有去。

与此同时,李淳死了的消息,也送进了皇宫里。

同样卧床的承德天子,只觉得胸中快意无比。

他在陈矩的搀扶下,努力站了起来,看向西南方向,喃喃自语。

“你动手杀朕,你以为朕会顾全大局,不会对你动手,你猜的不错,朕的确会顾全大局,暂时不会动手。”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呵呵冷笑。

“现在,朕把你的儿子给杀了,你要不要也顾全大局,老老实实的继续做臣子呢?”

第二百四十二章 朕颇为伤心

双方的力量悬殊还是很明显的。

平南侯府想要刺杀天子,费尽了心机用尽了手段,最终也只是勉强伤了皇帝,但是皇帝想要杀平南侯府的世子,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谁也不知道平南侯府里到底还有多少皇帝的人。

承德天子面色冷然,心中丝毫没有为杀了李淳感到欣喜。

对于他来说,这位平南侯府世子的生死,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不是这件小事可以伤害到平南侯李慎,天子做也懒得做。

他皱眉忍住了身上的阵痛,对身边的大太监低声道“咱们在蜀郡埋了多少人?”

陈矩低头,恭声道“蜀郡防范十分严密,远没有京城的平南侯府这么容易派人进去,不过从先帝朝到如今,蜀郡也有我们不少人了。”

承德天子面色冷漠“传令,让他们在南疆仔细查一查李慎有没有别的私生子,如果有,就让他们把这些私生子统统杀了,一个也不要留。”

陈矩抬头看向天子,低头道“陛下,李慎他在南疆,似乎没有别的外宅了……”

承德天子“嗬嗬”冷笑。

“他瞒着朕的事情多着呢,李信进京之前,谁知道李慎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在?”

“去查,彻头彻尾的查,朕要让平南侯府这一脉绝嗣!”

陈矩点了点头,转身就要下去做事,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嘶声道“给南疆传信,让李慎回来给他儿子奔丧!”

陈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声道“陛下,现在平南侯府都还没有发告示出来,咱们这个时候就给南疆送信,是不是……太早了?”

“就是要比平南侯府早!”

承德天子恨声道“让驿站六百里加急送到南疆去,务必赶在平南侯府的信之前送到李慎手里,朕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的儿子就是朕杀的!”

此时的承德天子,有些癫狂的味道了。

从前这位天子,向来是以仁德治天下的明君,如同他的年号一样,上承天德,承德天子待人接物,都是颇为和善的。

去年年底,李信写大字报骂他,他都没有怎么生气。

可是现在,经过这次刺杀之后,承德天子做事的风格变得暴戾了许多。

垂死的猛兽,才是最可怕的。

陈矩也被天子的戾气吓到了,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颤声道“老奴这就去办。”

………………

到了第二天,平南侯府挂起了白幡。

这个时候的人,对于丧礼看的极重,再怎么伤心,该有的丧礼还是要有的,不然没办法让死者入土为安。

丧贴很快发遍京城。

住在公主府的李信,虽然没有资格接到平南侯府的丧贴,不过很快他手里也有了一份。

是七皇子送过来的。

两个人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遍平南侯府送过来的丧贴,都是面色古怪。

李信缓缓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他是真死还是假死?”

如今平南侯府与皇帝的冲突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个时候李淳是完全有可能诈死,从京城里脱身的。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

魏王殿下缓缓说道“听说那位玉夫人,哭死过去好几次,平南侯府里的下人也传出来消息,说院子里好大一滩鲜血,不过这种事情做的越真,越有可能是诈死。”

“平南侯府有可能是想把这个世子送出京城去。”

李信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这个时候,平南侯府的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殿下多派人盯着他们一些,最好注意一下天目监的动静。”

“如果天目监这几日死死地盯着平南侯府,那么李淳诈死的可能性就很大。”

魏王殿下点头道“这几天我会注意,不过这种时候,李家如果想用诈死脱身,那就太瞧不起朝廷了,我估计如果他们是诈死,那么棺椁都出不了京城,就要被拦下来开棺。”

“到时候李淳不死,也要死了。”

两个人正在商量平南侯府事情的时候,九公主姬灵秀拎着一壶茶水,有些紧张兮兮的走了进来。

“七哥,大公公来了……”

她转头看了李信一眼。

“大公公要见你们两个。”

魏王殿下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他是要见我们两个人?”

九公主点了点头“现在在院子外面等着呢…”

其实陈矩这个人的权势,是要超过京城里任何一个皇子的,就算是七皇子和九公主绑在一起,也不及陈矩权重,但是因为他们两个是天子血脉,陈矩只是天子家奴,无论双方势力差了多少,陈矩都必须对皇子皇女保持尊重。

所以他才在门口等着。

魏王殿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头对一旁的李信说道“信哥儿身上有伤,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大公公迎进来。”

李信这会儿身体的确不太好,当即苦笑一声“有劳殿下。”

七皇子大步走向院子门口,在门口对陈矩拱手道“大公公。”

陈矩恭敬低头“老奴见过魏王殿下。”

七皇子勉强一笑“大公公怎么知道小王在这里?”

陈矩抬头,不轻不重的看了魏王一眼,然后淡然一笑“天目监的眼线遍布京城,知道殿下在这里也不奇怪。”

魏王殿下心里猛然一惊。

在前不久,他还用把柄挟持了天目监的太监董承,“控制”了天目监,当时七皇子心里颇以此为傲,后来在李信的劝说下,他才主动放弃了天目监。

现在,这位大公公主动提起天目监,不知道背地里有没有什么暗喻…

他心里有些发虚,当即低头笑道“大公公是要见小王和李信?”

陈矩点头道“陛下有口谕给你们。”

魏王殿下面色肃然,伸手虚引“李信就在院子里,大公公请进。”

进了院子之后,本来坐着的李信也站了起来,对着陈矩苦笑道“大公公,卑职身上有伤,就不行礼了。”

李信后背被那个刺客首领砍了一刀,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是这个时候两只胳膊还是不好动弹,也就不好行礼。

陈矩面色平静“李郎将不必客气。”

李信摇了摇头“大公公说笑了,卑职犯了这么大的错处,哪里还是什么郎将。”

陈矩声音平静“羽林卫是陛下的亲军,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罢你的职位?”

的确,羽林卫是天子亲率,朝廷没有权力干涉羽林卫的职位,前番承德天子的旨意里没有半个字提到李信,也就是说他目前还是羽林卫的右郎将。

李信低头道“多谢大公公,请问大公公此来何事?”

“来传陛下口谕。”

看来是皇帝对自己的审判来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就要下跪接旨。

陈矩摇头道“你身上有伤,站着听就是。”

李信与七皇子都是垂手而立,面色恭谨。

陈矩面色严肃起来。

“朕骤闻平南侯府世子暴死,颇为伤心,平南侯李慎如朕之手足,其子死如朕子死,奈何身染病恙,不能亲往,特命…”

说到这里,陈矩抬头看了一眼李信,然后继续说道。

“命皇七子姬温,羽林卫右郎将李信,代朕前往平南侯府,凭吊平南侯府世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 节哀顺变

李信愣住了。

那个家伙真的死了?

听陈矩这个口气,李淳不仅是死了,而且多半和皇帝脱不开干系。

李信回过神来,对着陈矩苦笑一声“大公公,卑职身上还带着伤,昨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就不方便过去了吧?”

如果李家真的这个时候死了儿子,李信现在过去,就是往别人刀尖上撞,那些人不敢对承德天子怎么样,万一看自己不顺眼,一刀捅了自己该怎么办?

说理都没地方说理去!

李信虽然看平南侯府不爽,但是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正面面对过平南侯府,几次冲突也都是借力打力,这会儿皇帝的意思,分明是让他直面平南侯府的锋芒。

要知道,那个平南侯府,可是有一千多个悍勇的家将啊……

陈矩宣读口谕的时候,是扮演天子的角色,所以满脸肃然,这会儿念完口谕之后,又变成了一个温温吞吞的太监,他不轻不重的瞥了一眼李信。

“你必须要去。”

“你若是走不动路,抬也要把你抬到平南侯府去!”

说完,他抬头看向七皇子,低头道“殿下,平南侯府世子明日发丧,就由殿下代替皇室吊唁。”

七皇子点了点头,沉声道“大公公放心,小王知道。”

陈矩对七皇子弯了弯腰,就要转身离去。

姬温跟了上去,走在陈矩手边,低声道“大公公,这几日小王一直没有敢问,但是现在实在是憋不住了,请问大公公,父皇他现在龙体如何?”

陈矩停下脚步,淡淡的看了魏王一眼。

“这种问题殿下不该问,老奴也不该答。”

姬温苦笑道“大公公误会了,小王心里没有半点非分的点头,只是身为人子,总该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陈矩缓缓摇了摇头“陛下无事,殿下放心就是,殿下是个聪明人,这天家没有私事,不该问的事情便不要问,念在殿下一片孝心的份上,今日殿下这个问题,老奴只当是没有听见。”

魏王殿下叹了口气,对着远去的陈矩拱了拱手。

“多谢大公公体谅。”

……

送走了陈矩之后,魏王殿下负手回到了李信的院子里,两个少年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诧异。

“看来李淳是真的死了。”

七皇子坐回了李信的对面,摇头道“也太突然了一些。”

李信抿了口茶,缓缓说道“殿下方才说,李淳是怎么死的?”

“被刺死的。”

魏王殿下缓缓说道“听说是平南侯府的一个部曲做的,下手快准狠,到现在平南侯府都硬是没能查出凶手到底是谁。”

李信眯了眯眼睛。

“照这么看来,多半就是……”

“噤声!”

七皇子皱眉打断了李信要说出口的话,摇头道“信哥儿,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李信咳嗽了一声,苦笑道“如果李淳真的死了,咱们去给他吊丧,平南侯府的人便会恨死我们,说不定还会以为这件事是我做的,以后我在京城里睡觉都不安生了。”

平南侯府暗杀天子,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因为这种事情,是最不讲规矩的事情。

平南侯府不讲规矩要暗杀天子,于是天子也不讲规矩,下手杀了李淳。

如今平南侯府无力报复天子,但是他们却可以把矛头转移到李信头上,想一想平南侯府里那一千多个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将,李信就有些头皮发麻。

“信哥儿太风声鹤唳了。”

七皇子微笑道“了不起你以后就住在小九这里就是,公主府里这么多院子,分给你一间住又不是什么大事,公主府有一支羽林卫的校尉营卫护,总不会出事。”

老实说,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李信摇了摇头“无名无份的,如何好住在这里?”

“名份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七皇子呵呵一笑“打不了这样,我给小九做个主,以后你就是公主府的门客了,这样总没有问题了吧?”

李信心里暗暗摇头。

所谓门客,都是一些吃白食的无业游民,李信也朝廷有官有职,哪里有给别人做门客的道理?

不过他和钟小小的安全问题,短时间内的确得不到保障,倒的确要考虑考虑住在公主府里了。

不过做门客肯定是不行的。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苦笑道“殿下,咱们还是想一想,明天去平南侯府的事情吧。”

“想这些做什么?”

魏王殿下淡然一笑“咱们是代父皇去的,他们还能敢为难我们不成?”

…………

第二天,平南侯府发丧。

在这个年代,红白事都可以算是喜事,但是那是要寿终正寝的老人,像李淳这种英年早逝的,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悲事。

平南侯府的男主人不在,本来是该由兵部侍郎李延主持大局的,但是李延被三皇子抽了一顿鞭子,现在还卧床不起,就只能由平南侯府的主母玉夫人来。

因为是晚辈过世,她不用穿孝服,只是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静静的站在灵堂门口。

这位平南侯府的夫人,平日里在京城也颇有名声,以手段凌厉著称,十几年来平南侯府在她的打理下,在京城的圈子里还算混得不错。

所以大家都尊称她一声玉夫人。

可是如今,这位玉夫人脸上已经完全没了光彩,愣愣的站在侯府门口,满脸木然的对着来往吊唁的宾客行礼。

她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算算年纪,玉夫人今年也四十岁左右了,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老人”。

老来丧子,是任何人都承受不了的伤痛。

因为近来李家与朝廷有些龌龊,京城里许多人家都不愿意与平南侯府往来,所以这次丧礼,来的人并不是很多,灵堂附近只有稀疏的一二十个人。

突然,从侯府门口,传来一声唱名的声音。

“皇七子魏王殿下,羽林卫右郎将李信,奉命代陛下前来吊唁平南侯府世子。”

话音刚落,一身黑色袍子的魏王殿下,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面色苍白的李信,穿着一身羽林卫的礼服,走在七皇子身后。

参加丧礼,一般都不能穿太艳丽的衣裳,其中以黑色最好,恰好羽林卫的礼服就是纯黑色的,因此李信就穿着过来了。

七皇子一行人,走到玉夫人身边,这位魏王殿下上前一步,对着玉夫人低声劝慰“李夫人,生死有命,还请节哀。”

玉夫人紧咬牙关,强行忍住泪水。

“多谢殿下。”

一旁的李信双手拢在衣袖里,强忍着自己背上的伤痛,对着玉夫人缓缓摇了摇头。

“李夫人,这是你与李淳的缘分尽了,节哀顺变罢。”

玉夫人猛然抬头,恶狠狠的看向李信,

“你给我滚出去!”

李信摇了摇头。

这女人,怎么听不得好话呢?

李信叹了口气,轻声道“李淳死了,对夫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还请夫人想开一点。”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全是蠢物

这在李信心里,他刚才说的这句话可以算得上是一句实话,毕竟李淳这段时间以来,的确是一直在替李家招祸。

但是在玉夫人听来,这就是一句完完全全的挑衅了。

有一句话叫做,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实际上这句话是要反过来的。

在父母心里,天下无不是的儿女。

李淳再怎么不济,在玉夫人心里怎么都是好的,况且他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个人怎么还说他的坏话?

玉夫人紧咬牙关,跪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她没有办法拿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怎么样,毕竟他是奉皇命来的。

刚才的一瞬间,玉夫人甚至有跟李信还有七皇子同归于尽的想法!

太可恨了!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平南侯在京城里,不止是有她们母子两个,还有一千多个部曲,还有兵部侍郎李延,最起码这个时候,还不能彻底跟朝廷翻脸。

如今的玉夫人,全然没有之前盛气凌人的模样,反倒是让人有些可怜。

不过这都是平南侯府咎由自取,怪不到他人头上。

当初如果不是她把那个李信赶出京城,事情或许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李信身子仍旧有些虚弱,他摇了摇头,对玉夫人说道“李夫人保重身体,不要伤心过度。”

玉夫人抬起头,恶狠狠的看了李信一眼。

“用不着你假惺惺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罢!”

李信皱了皱眉头。

这个女人疯了,都这个时候,不老老实实的缩起尾巴,还敢出言威胁自己。

七皇子在一旁摇头叹了口气,对着李信低声道“信哥儿,人死为大,你还是不要再说了。”

“我本没想说。”

李信跟七皇子走到一边,眯着眼睛,呵呵一笑“她不对我出言不逊,我也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因为李淳无妻无子,因此勉强可以算是“早夭”,丧礼也不会太过繁复,一个上午就基本可以走完了。

流程虽然不长,李信和七皇子的到来,还是把李家大部分人惹恼了。

而且听玉夫人刚才说的那句话,平南侯府多半会报复李信。

毕竟他们这个时候没办法对承德天子怎么样,只好牵涉到李信头上。

这也是承德天子让李信来这里的目的之一,他就是要把李信和平南侯府逼到对立面,永远没有可能和解的那种。

相比较来说,魏王殿下反倒唱起了红脸,一脸悲戚的模样,指挥着手下人摆花圈。

这位皇子走到李淳的灵前,对着棺椁弯身道“李兄英灵不远,一别千秋。”

七皇子与李淳同辈,自然不可能给他跪下,而且他身份摆在这里,也不太可能允许他跪下。

七皇子行礼之后,让到一边,李信也上前一步,对着李淳的棺椁鞠了一躬。

没办法,该走的流程总是要走的,不然他可能没办法走出平南侯府。

他这一弯腰,背上的伤口顿时发作,疼得他额头冒汗。

“小侯爷,下辈子记得聪明一些。”

李信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李淳的棺椁,轻声感叹道“我也不知道你这是算命好,还是命不好,想来你自己也是死的不明不白。”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除了自己没有人听得到他在嘀咕什么。

行完礼之后,李信就要跟七皇子一起离开平南侯府,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再待下去很可能要挨打。

两个人刚刚跟玉夫人告别,一个平南侯府的下人就一路小跑跑了过来,对着李信微微弯腰“李公子,我家二老爷要见你。”

平南侯府的二老爷,也就是老侯爷李知节的义子李延了。

李信愣了愣,正要开口说话。

一旁的七皇子闷声道“信哥儿,我与你同去。”

这个下人低下头,恭声道“魏王殿下,二老爷身子上就有伤,可不敢再见王爷们了。”

李延身上的伤,就是被三皇子打的,这会儿说出这句话,显然是不想见七皇子。

这里是平南侯府,有一千多个部曲在,李延说话还是作数的。

李信眯着眼睛,开口道“殿下,你在门口等着我就是,是福不是祸,人家不想让我走的话,我也走不出这侯府的大门。”

七皇子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点头“那我就在门口等着,信哥儿要是一个时辰还不出来,我便去羽林卫叫人来要人。”

李信点了点头,对那个平南侯府的下人说道“带路罢。”

“是。”

说起来,李信还没有私下里见过这位李家的二爷。

唯一一次见面,还是两个人对簿金殿。

这个下人领着李信,在平南侯府的后院七走八拐,终于在一处院落门口停了下来,然后他弯着身子,恭声道“二爷,李公子到了。”

里面传来了李延的声音。

“请他进来。”

下人推开房门,一身黑衣的李信双手拢在袖子里,踱步走了进去。

此时的李延,穿着一身宽大的素色衣裳,半躺在一把躺椅上,像是一个常年瘫痪的残疾人。

事实上,当时三皇子虽然下手极重,但是李延也没有伤到筋骨,至多一两个月,他就可以正常做任何事情,两三个月时间,身上的伤就可以大好了。

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李信和这位平南侯府的二老爷两个人。

李信双手不便动作,仍旧拢在衣袖里,对这位兵部侍郎微微点头“李侍郎唤卑职来有什么事情么?”

李延面无表情。

“现在你开心了?”

李信皱了皱眉头“卑职听不懂李侍郎在说什么。”

李延面色冷漠。

“你身为大兄血脉,反倒勾联外人,从去年年底进京以来,大半年时间屡屡针对我平南侯府,到现在,平南侯府被你逼得不得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连我大兄的嫡子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心里的那一点怨怼之心!”

李延闷哼一声,强行坐了起来,怒视李信。

“你的事情,本官听说了,当初你进京的时候,嫂夫人和小侯爷两人可以随手杀你一千次一万次,可是他们并没有如何为难你,任由你在京城里住了下来。”

“养虎为患!”

李信面色不变,静静的听完李延说的话之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坦白来说,李淳死了,我心中的确舒服了不少。”

“但是,平南侯府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一多半是陛下刻意为之,另一半则是你们自己做事太过愚蠢。”

“你们李家除了李慎一人之外,全部都是蠢物!”

李信缓缓的看向这个身材高大的兵部侍郎,微微冷笑。

“至于李淳的死。”

“你们做事之前,就这样天真,真的以为不会招来报复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口吐芬芳

李延沉默了。

老实说,他当时只考虑到了两种情况,一种是承德天子被刺死,平南侯府大获全胜,另一种是承德天子无恙,那么平南侯府就要准备与朝廷决一死战。

反正照那种趋势走下去,双方迟早会冲突,哪怕是第二种情况,也能让朝廷准备的匆忙一些。

但是他没有想到现在的这种情况。

那就是承德天子重伤未死!

如今这位皇帝陛下满怀愤恨,要发泄心中的怒火,李淳是李家第一个死的人,但是很显然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死的人。

李延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李信。

“若不是你替朝廷做这个枪尖,事情不会这么快到这个地步。”

的确,李信刚到京城的时候,平南侯府与天子之间是一片和气,那时候李信甚至以为这位天子与平南侯府是穿一条裤子的。

但是李信出现之后,承德天子开始利用李信与平南侯府的矛盾,一步一步打压平南侯府,从最初的偏帮李信,到后来褫夺李淳的所有职位,再后来借李信之手扳倒右郎将李季。

这样步步紧逼,才让平南侯府产生的巨大的危机感,最终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李信并不是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平南侯府与朝廷之间本就有矛盾,李信的出现,只是加速了这个矛盾激化的过程。

李信淡淡的看了李延一眼。

“李侍郎,你貌似想法出了问题,我本就不是跟你们李家站在一起的。”

李延愤怒的看了李信一眼,努力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小侯爷已经死了!”

“除了你之外,大兄他没有别的血脉了!”

说到这里,李延直勾勾的看着李信:“我只是李家的螟蛉子,平南侯府必须要有一个李家人来继承,现在陛下多半已经命不久矣,他死了之后剩下的几个皇子不会是大兄的对手!”

说到这里,李延看了一眼院子门口,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可以跟你说一句实话,你现在回头,将来平南军便会由你来承继!”

李信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李延。

“你把我当小孩子哄?”

“且不说李慎在外面还有多少个私生子,即便他真的就李淳这么一个儿子,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李信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椅子上的李延,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巴不得平南侯府,断子绝孙。”

那一个李信,早在承德十七年的腊月,就死在了京城外面的破庙里,如果不是李信上辈子也叫这个名字,他甚至会直接改母姓了。

而且李信现在已经是明明白白的“皇党”,如果他这个时候改换门庭,且不说承德天子容不容得了他,就是七皇子也要想方设法的弄死他。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能像李延所说的那样,承继平南侯府,那也对不起在破庙里冻死的舅公。

另外一点就是…

平南侯府没有前途。

就目前来看,李家最好的情况就是保持现状,很难,也不太可能更进一步,以李慎的才干十几年来尚且如履薄冰,缩在南疆动弹不得。

李信未必就要比李慎高明到哪里去。

更何况,平南侯府的人与李信并不是一条心。

不管是李延,还是平南军的那些副将,还是玉夫人等等,都跟李信格格不入。

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再认回李家了。

而且李延刚才说的这番话,八成是哄骗李信的谎话,李慎是十四年前继承的侯爵,这十四年时间最起码有十年是待在南疆的,十四年前李慎才二十八岁,想生多少个孩子生不出来?

这个时候,李信如果信了李延的鬼话,眼巴巴的凑上去,那才真的是蠢到家了。

前几次,平南侯府的人多次对他动了杀心,李信可都还是记在心里的。

李延深深的看了李信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少年人,莫要因为一时意气,误了自己的终身,你身上有大兄的血脉,那些人可都是清楚的,你这般尽心竭力的去替他们办事,到头来他们真的能信你?”

“你最后又能是个什么下场?”

李延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跟他们毕竟不是一家人,到最后谁也信不过你,你最好的下场,不过是被困在那位小公主的府里,做一个被人豢养的赘婿。”

说到这里,李延顿了顿,继续说道:“这还是在姬家父子仁慈的情况下。”

“况且,你跟的这位七皇子未必能够继承大统,就是他真的继承大统了,多半也会跟你翻脸。”

这位兵部右侍郎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李信,血浓于水,你自己好生想想清楚。”

李信眯着眼睛看向这个躺在椅子上的侍郎大人,呵呵笑道:“李侍郎话说完了没有?”

李延点头道:“本官言尽于此,你年纪虽然幼小,但是心思应该通透,究竟是相帮外人,还是相帮自己人,要好好想想清楚。”

“不要为了一点私仇,将来到了地下,无颜面对祖宗!”

“去你妈的祖宗。”

李信面无表情。

李侍郎被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惊得呆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李信,怒声道:“难怪小侯爷他一直称呼你叫做野种,果然是个没有教养,数典忘祖的野人!”

“将来到了九泉之下,看列祖列宗饶不饶得了你!”

李信看着李延,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去你妈的祖宗。”

“我幼年随母亲在深山之中辛苦乞活的时候,你们李家的祖宗可没有管的到我。”

“李淳母子将我赶出京城的时候,李家的祖宗也没有显灵。”

李信看着李延,呵呵冷笑:“你明知道我是羽林卫右营的郎将,你通过周大年那里进入围场刺杀天子,无论成败我都是必死,那个时候你李侍郎可也没有顾及李家的祖宗!”

“到现在,你们李家走到了这个地步,你来与我说祖宗两个字了?”

“去你妈的祖宗!”

李信痛骂了几句之后,心中爽快了不少,他双手拢在衣袖里,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延。

“莫说我死了之后,能不能见到你们李家的祖宗,就是能见到,我也要唾他们几口唾沫!”

“养出了一群什么玩意!”

李延被李信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信冷冷的看向这位兵部右侍郎。

“李侍郎还有话说没有,没有话的话,下官就要告辞了。”

李延伸出手,颤巍巍的指向李信。

“不肖子孙,将来必然不得好死!”

李信负手离开这个院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李延一眼。

“如李侍郎所说,李慎如果只有李淳这么一个儿子,那么李侍郎你直接害死了这位平南侯府独子。”

“你还是想一想自己,该如何面对李夫人和李侯爷罢!”

第二百四十六章 你准备好了么?

平南侯府在此之前,一直颇为老实,那位玉夫人从来对天子都是毕恭毕敬,不太可能做出刺杀天子这种事情,但是李延一回京城,平南侯府的动作就变得暴躁了不少。

几乎想也不用想,这个李侍郎就是谋刺天子的主谋。

而李淳也是死在这件事情的后续上,因此如果换一个视角,可以理解为是这个平南侯府的二老爷,一手把李淳给宰了。

而且,这次平南侯府彻底惹恼了承德天子,在可见的未来里,平南侯府必定还要死人。

一直死到承德天子怒气平息为止。

不过承德天子的怒气估计不太可能平息了,因此平南侯府要一直死到承德天子驾崩,或者是承德天子无力顾及平南侯府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李延一手造成的。

这个在南疆征伐了几十年的将军,或许知道一些韬略,也有一些智慧,但是他行事太过鲁莽,完全没有李慎那种谋定而后动的味道,更没有一丁点李慎的谨慎。

这一次李慎派他回来,可以说是败笔之中的败笔。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延都没有办法直面李慎和玉夫人了。

所以他才会把李信叫到这里说话,他想给李家找回一个儿子,这样虽然在玉夫人那里仍旧不好交代,但是在大兄李慎那里,便要好说话许多了。

反正大兄也不太喜欢李淳这个蠢儿子。

但是李信很果断的拒绝了李延。

这位李家的二爷,有些无力的躺在躺椅上,愣愣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这几天本来已经有些好转的鞭伤,这会儿突然更疼了。

钻心的疼。

…………

喷完了李延之后,李信心中爽利了不少,他双手揣在袖子里,踱步朝平南侯府的大门口走去。

所幸没有人拦着他,一路顺利的走到的平南侯府的门口。

一身黑色袍子的七皇子,正等在门口。

因为今天是来吊丧,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是一身黑。

见到李信走出来之后,七皇子长出了一口气,微笑道:“我还以为他们要难为信哥儿,差点就要去羽林卫求救了。”

李信摇头苦笑道:“这一次羽林卫一下子没了一半人,恐怕羽林卫大营也不待见我了。”

原本李季手下的四个都尉营,共一千六百人,被斩了一个都尉营,其余三个都尉营也被天子下诏解散,羽林卫经过这一次事件,直接没了一半的编制,可谓是元气大伤。

虽然可以重新招募,但是想要恢复旧观,最少也要一两年时间,甚至更久。

而且这其中必然有一些羽林卫的老卒,会把这件事算到李信头上,谁让李信这个毛头小子,一上任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七皇子呵呵一笑:“信哥儿你还是不要想的太多比较好,大夫说了,你身上的伤最起码还要养上月余才能见好,这些日子你就安心住在小九那里,等伤好了再去羽林卫大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羽林卫右营没了,李信既然还是羽林卫的右郎将,这个羽林卫右营就需要他来重新整合,只不过他现在受伤着实不轻,只能按照七皇子的说法,先把伤养好再说了。

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七皇子低头道:“方才玉夫人的话,殿下也听到了,这个女人死了儿子,多半会迁怒到我的头上,我住在公主府自然不碍事,就怕她打小小的主意,还要劳烦殿下,把小小也接到清河公主府来,这样我才能放心。”

从李信开始接手围猎的防卫以来,钟小小就一直住在九娘那里,崔九娘那里虽然可以防住一般的小蟊贼,但是小炮不太可能挡得住平南侯府的家将部曲,只有把钟小小接到自己身边,李信才能安心。

七皇子点了点头。

“信哥儿放心,回头我亲自让人把你那个妹子接到公主府去。”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了停在路边的紫色轿子。

这是魏王府的轿子。

李信平日里一般不坐轿,或者步行或者骑马,因为他总觉得人骑人有点不太合适,但是这会儿他受了伤,不能长时间走路,更不能骑马,坐轿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好在这顶王府的轿子颇为宽敞,坐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

李信与七皇子在轿子里对面而坐。

魏王殿下闭上眼睛,靠在靠背上,缓缓说道:“信哥儿,你说父皇让我们来平南侯府,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李信略做犹豫之后,开口道:“说句冒犯殿下的话,陛下恐怕只是想让我来。”

李信苦笑道:“只是因为我没什么身份,不能代替陛下,所以陛下才让殿下带着我一起来平南侯府。”

“至于用意……”

李信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看向的皇宫的方向,声音低了下来。

“殿下,陛下现在,戾气很重。”

被刺重伤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皇帝身上,都会带来无比强烈的戾气,恐怕九成的皇帝都会掀起瓜蔓抄那种级别的大案,而承德天子到现在都尽量保持了克制,没有让这件事情在朝堂上发酵,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明面上不能发作,承德天子自然要在私下里发泄发泄怒火。

李信胸口有些发闷,喘了几口气之后,缓缓的说道:“为什么让我们来平南侯府,自然是陛下杀了李淳之后,觉得不过瘾,让我来平南侯府恶心一下李家人。”

说到这里,李信自嘲一笑:“我也总算没有辜负陛下的厚望,这一下李家人着实被我恶心的不轻,玉夫人甚至气急败坏的要杀我。”

七皇子面色凝重。

“父皇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信压低了声音,尽量只让七皇子一个人听见。

“真龙垂死前的哀鸣,自然凄厉……”

魏王殿下脸色骤变。

“信哥儿你是说?”

李信点头道:“陛下……多半是撑不了太久了,不然李延不可能能够活着走出刑部大牢,李淳也不太可能是被“暗杀”,平南侯府更不可能到现在也安然无恙。”

李信眯着眼睛看向皇宫方向,涩声道:“陛下苏醒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天多的时间了,如果陛下无事,到现在怎么也该接见群臣了,可是如殿下所说,陛下不止没有接见臣子,就连几个皇子都没有见?”

“到现在为止,宫里的一切意思,都是大公公陈矩一个人转达的。”

说到这里,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笃定道:“陛下必定是受了很重很重的伤,重到陛下到现在也没有办法见人……”

“重到陛下会对平南侯府产生如此重的戾气!”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一眼七皇子,语气幽幽。

“殿下,你准备好了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后路

七皇子有些苦闷的摇了摇头。

“不管有没有准备,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天目监那边我已经全部撒手,朝中诸大臣我也不怎么往来,这个时候即便知道了这些,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李信眯着眼睛低声道:“殿下,如果陛下那天…那个了,此时朝堂之上自然是结交大臣最多的四皇子占优,但是现在陛下尚在,四皇子的做法无异于自绝于陛下,不出所料,陛下绝不会选择四皇子继承大统。”

李信沉声分析道:“大皇子闷在秦王府里,多半是放弃了此次夺嫡,殿下你的对手就只剩下三皇子一个人。”

“三皇子在这次谋刺案中一马当先,不惜以身犯禁,虽然有些鲁莽,但是未尝不是一片孝心,而且三皇子他喜好武事,锐意进取,继位之后也比较可能收回南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清河公主府,七皇子先下了轿子,然后伸手搀扶着李信走出轿子,因为下轿子要矮身,李信背后的伤口又剧痛了一阵,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两个人本来是并肩走在公主府的后院里,后来李信有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走在七皇子身后。

“殿下的优势是,三皇子这个性子不太适合治国理政,如今大晋已经一统,没有那么多的仗去打,南疆只是癣疥之患,并不致命。”

李信咳嗽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现在,陛下遇刺已经过去了四天时间,再过几天,陛下的伤应该就勉强可以见人了,到时候陛下多半会分别召四位皇子入宫问话,到时候殿下要保持的沉稳一些。”

李信压低了声音,沉声道:“殿下务必要在陛下面前,表现出自己有收复南疆的决心和手段!”

“陛下现在,多半是恨透了平南侯府,但是在承德朝已经无力南顾,他只能寄希望与下个朝代,殿下务必要往这个方面去靠。”

天子现在重伤,见不得外人,但是过几天外伤再恢复一些,他应该就可以勉强见人,到时候他必然是要召见这几个皇子的。

储君是国之根本,像承德天子这种情况,必须早立太子。

事实上,前些年一直有大臣上书天子要早立国本,那个时候承德天子身强体壮,再加上对于几个皇子都有些不太满意,因此就硬生生用威信,把这件事强压了下来。

但是现在他受了伤,这个事情就压不住了。

早在前两天承德天子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朝中就有人上书皇帝要立东宫,定国本,到今天送进宫里的奏书,少说也有十几封了。

“只要能够得到陛下的支持,这个皇位殿下就可以十拿九稳了。”

接下来承德天子的召见,就相当于一次考试,如今李信已经给七皇子参谋出了答案,至于这个答案对不对,那就只有承德天子自己知道了。

七皇子面色凝重,回头看了一眼李信。

“信哥儿,若夺嫡不成,你我当如何自处?”

李信微微一笑:“殿下怎么还没有做,就想着失败的事了?”

“未胜先忧败,总要替自己谋一个后路。”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笑道:“殿下只在陛下面前尽孝,如果夺嫡不成,新帝未必就会难为殿下,无非是让殿下出京就藩,最多是把殿下圈禁在藩地而已,性命无忧。”

说到这里,李信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至于我,便要命途多舛的多了,除了殿下以外,其他任何一个皇子登基,我多半都是死路一条。”

李信这个人,虽然对收复南疆有用,但是并不是唯一的途径,要知道大晋的整体实力比起南疆是要占优的,只要新帝完全掌控了朝政,是完全可以平推过去的。

尤其是那位三皇子,以他这次查案的性格来看,如果他做了天子,十成十不会搞什么阴谋诡计,而是领着大军平推南疆。

到时候,李信这个“李家人”,如果没有逃出京城避祸,那就只能是死了。

摆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的路很窄,基本上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七皇子低头思索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可惜,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我们的祝融酒还有自己的情报局都没有完全铺开,否则这个时候,你我也不会如此被动。”

李信摇头道:“殿下,既然我身上的羽林卫右郎将的位置还在,那就说明陛下多少还是向着你的。”

七皇子回头看了李信一眼。

“此话怎讲?”

“羽林卫右营已经被革除干净,只剩下我手下的那个校尉营还在,但是羽林卫不能没有人,所以接下来羽林卫还是要征募新人进来。”

李信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呵呵一笑:“到时候就是我去征募,以我手下这个校尉营为骨干,重新组建羽林卫右营,那时候整个羽林卫右营便都算是我的嫡系,算是魏王府的嫡系。”

“这又有什么用?”

七皇子叹了口气:“羽林卫被一分为二,就是为了互相钳制,你的羽林卫右营就算组建起来,有侯敬德看着,上面还有一个中郎将叶璘,难不成还能宫变不成?”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叶璘他管不了羽林卫的事情,至于侯敬德,只要把侯敬德也拉到我们这一边,不就行了?”

七皇子悚然一惊,回头看向李信。

侯敬德担任羽林卫左郎将,到现在已经五年多时间了,整个羽林卫左营上下,都是他的人,他完全可以在没有调令的情况下,用威信指挥的动羽林卫左营。

见七皇子一副愣神的样子,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殿下,这都是后路,是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用的路子,你现在不要想这些,还是要尽量争取到陛下的支持,这才是康庄大道。”

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信哥儿说的是。”

他仍旧有些魂不守舍,过了片刻之后,回头看向李信:“这个侯敬德……有什么喜好么?”

李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个家伙,魔怔了。

就算掌握了羽林卫又怎么样,皇城里还有战力不俗的内卫在,又岂是说兵变就能兵变的?

李信微微低头,开口笑道:“殿下,真到了关键的时候,我自然有办法让侯敬德乖乖听话,现在咱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殿下要想清楚主次才是。”

七皇子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那好,我这几天多去宫里看看,尽快见到父皇。”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李信。

“信哥儿的伤,什么时候能养好?”

显然,他已经有些迫及不待的想让李信去征募羽林卫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太过分了!

其实李信说出的这个羽林卫方案,很大程度上只是让七皇子安心,不管羽林卫能不能掌握在他手里,对于大局其实都不会有太多影响。

承德天子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既然没有立刻死,那么便不会说死就死了,最起码他会有足够的时间来从容安排后事。

假若圣意不在魏王,那么凭借羽林卫是很难翻盘的。

毕竟皇城里还有一个直属内卫监的内卫在,这是没有办法忽视的一支力量,就算李信带着羽林卫宫变,也会被内卫拦在宫城外面,到时候禁军赶来,便会万事皆休。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李信所在的院子里,此时七皇子仍旧有些精神恍惚,忍不住在思索李信方才说的事情。

李信微微摇了摇头。

这位七皇子,平日里也是个机敏聪慧的人,但是碰到这种切身的大事情,不免有些当局者迷了。

李信缓缓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殿下,我的住处到了,这段时间我要在这里养伤,殿下不用一直往公主府这边跑,多去宫中看一看为好。”

七皇子如梦初醒,点头道“好,信哥儿你安心在这里休息,有什么事情就让小九派人通知我。”

李信缓缓点了点头,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这会儿已经是八月底,虽然还是下午,但是已经稍微有些凉意了,李信紧了紧衣裳,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本来就伤的不轻,跟着七皇子在平南侯府浪了一圈,这会儿胸口越发发闷,有点喘不过来气的味道。

当他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一个小脑袋从正堂探了出来,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然后眯成了一弯月牙儿。

“李信,你回来啦。”

李信捂着胸口,白了这个小脑袋一眼。

“殿下,你七兄到你家里来,你不迎不送,反倒躲在我院子里,传出去成何体统?”

刚才七皇子进门,九公主就应该在门口迎他,现在七皇子出去,身为主人的姬灵秀更应该送到门口,这是这个时代最起码的规矩,姬灵秀这样不迎不送,是极没有礼貌的行为。

九公主嘿嘿一笑“七哥他不会在意这些的,反正这个宅子他也来的多了,又有什么关系?”

李信捂着胸口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就味道了一股辣香味。

只见在屋子外间的一个桌子上,摆了一个黄铜制成的小火炉,火炉上放着一个制作精巧的大陶盆,盆里大半盆汤底已经在滚热,陶盆四周摆满了牛羊肉还有各种各样的烫菜。

这已经有了后世火锅的七八成模样了。

见李信目瞪口呆的样子,九公主小跑到那个陶盆面前,指着陶盆有些得意的说道“看见这个没有,这个是我让人定做的,比你家那个陶罐吃起来方便太多了!”

李信家里本来用来吃火锅的那个陶罐,罐口是朝里收的。肚子大口小,而面前的这种陶盆,吃起来很不方便,而面前这个陶盆,已经跟后世的那种没有多少区别了。

李信彻底无语了。

一定小丫头,为了吃真的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有些无奈的坐在了一边,苦笑道“殿下,我身上有伤,见不得气性大的东西,吃了会发炎的。”

李信背上的上,连愈合都还没有完全愈合,只是包扎了一下,这个时候是见不得辛辣的。

九公主大咧咧的坐在火锅旁边,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了滚沸的汤里。

“我知道你没法吃。”

这个小公主冲着李信嘻嘻一笑“所以我才把它们放在你面前,让你看着我吃!”

说完,这位九公主就当着李信的面,开始大快朵颐。

这种行为,真是太过分了!

李信气呼呼的端起茶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有些无奈的哑然一笑“殿下,你吃慢一些,一会儿我妹子要过来,你分一些给她吃。”

李信不提钟小小倒还好,一提钟小小,嘴巴鼓鼓的九公主转头怒视了李信一眼,手里的筷子动的更快了。

小儿女之间就是这样,一些在外人看来多余无趣的事情,两个情侣做起来就其乐无穷。

在公主府的后院里,两个人一个吃,一个看,倒也乐在其中。

…………………………

长乐宫。

这会儿天色已经到了傍晚。

承德天子脸色苍白,额头上敷着一块刚湿润的毛巾。

他在发烧。

人受了外伤之后,就很容易发烧,事实上承德天子遇刺之后的几天里,烧就没有怎么退过,所以他才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熬过了那一关劫难之后,这两天吧稍微好转一些了,不过还是经常发烧。

大太监陈矩,除了出宫的时间以外,基本上一天十二个小时伺候在承德天子身边,比亲儿子还要孝顺的多。

进了一碗汤药之后,承德天子的烧退了一些,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他坐了起来,哑着嗓子说道“今天……李信去平南侯府,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陈矩见承德天子这个样子,颇有些心疼,他弯着身子说到“陛下,您身上还有点热呢,这会儿先不理会那些,咱们好好歇息歇息,将养龙体要紧……”

承德天子“嗬嗬”一笑“朕……朕这个身子,还将养的好么?”

陈矩暗自垂泪,低头道“陛下切莫这么说,您是真龙降世,有上天护佑着呢,怎么也会平安无恙的……”

主仆二人在一起三十多年了,就是个畜牲也能养出感情,更何况承德天子平日里待下人宽厚,所以陈矩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天子见陈矩这个样子,微微皱眉。

“哭个什么,朕还没有死呢。”

“快说……李信在平南侯府,是个什么光景?”

陈矩点了点头,低头轻声细气的把李信在平南侯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今天李信他们去的时候,随行就有天目监的人跟着,李信等人的言行举止都被一字不差的报了上来。

所以李信才会在平南侯府里,故意说风凉话惹怒玉夫人。

听完陈矩说的话之后,承德天子心情舒畅了不少。

“好,李信替朕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随即这位天子又冷笑道“那个李郑氏,在这个时候还敢出言威胁李信,看来这些年朕真的是对李家太过宽宥,以至于他们跋扈成这个样子!”

陈矩低头道“陛下,李信已经住进了九公主的府里,多半也是怕平南侯女私下报复。”

承德天子点了点头“把王默他们几个派出去,帮忙护着李信,不要让他给李郑氏杀了。”

“是。”

陈矩点头之后,迟疑了片刻,然后开口道。

“陛下,李信他们出平南侯府的时候,被李延平南侯府的人拦住,最后李信去平南侯府的后院,见了一面李延。”

说到这里,陈矩顿了顿,补充道“两个人大概说了一柱香的功夫,具体说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

“朕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李慎又要回来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羽林卫的人该杀的杀了,该放的放了,李季,周大年的一众家小,也统统在西市街被砍了头。

然后,京城就诡异的安静了起来。

宫里头没有动静,承德天子依旧避不见人,朝局就全部都有三省六部的相公们掌着,只不过重要的奏章还是要递到陈矩那里去,再由陈矩转交圣天子。

这段时间里,李信就躲在清河公主府里,基本没有出去过,平日里调戏调戏那位公主殿下,再逗一逗自己的妹子钟小小,日子过的好不悠闲。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是半个月时间过去,承德十八年也进了九月。

到了九月,就已经是深秋了,京城的天气渐渐转寒,大街小巷的人们都换上了厚衣裳。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李信背上的伤基本已经愈合,只差伤疤脱落,但是胸口的伤仍旧没有大好,魏王殿下找来太医给李信治了治,太医也只说是受了内伤,要调养一年半载才能完全大好。

不过这个时候,李信已经完全可以下地走动,除了偶尔胸闷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毛病了。

这天的大早上,李信正在公主府的后院里教钟小小读书认字,温暖的太阳光照射在兄妹两个人身上,很是暖和。

就在这个惬意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一声不合时宜,但是节奏分明的敲门声。

李信从椅子上起身,摸了摸钟小小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你乖乖写字,哥去有点事情。”

钟小小规规矩矩的点头“好。”

李信站了起来,双手揣在袖子里,朝着院子门口走去,院子门口站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这个小厮见到李信之后,先是弯身行礼,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低头道“李公子。”

这是七皇子送过来的书信。

李信伸手接过这封书信,放在了自己的衣袖里,然后淡淡的问道“李家又死人了?”

这段时间里,京城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背地里的浪潮更加汹涌,首先就是李家不住的在死人。

只死了一个李淳,显然不能发泄承德天子的怒意,半个月以来,平南侯府接连不断的死人,最开始凶手是对那些部曲的首领动手,后来动手杀了几个部曲首领之后,玉夫人的两个侍女也被刺客无声无息的刺死在了玉夫人的房间外面。

跟随李延一起回京的那些平南军老卒,也开始一个接一个死掉。

以这些凶手的操作来说,他们想把玉夫人或者李延杀了,应该是轻松无比的事情,但是这些凶手偏偏留着这两个人没有下手。

这让本就丧子的玉夫人,几乎有些崩溃了。

这个小厮听了李信的话之后,弯着身子说道“李公子所料不错,昨天夜里,平南侯府的孟焦死了。”

孟焦,是当年跟随老侯爷李知节征战沙场的猛将,比李延还要早上许多,后来退下来之后就到了平南侯里任事,同时也是平南侯府一千多个部曲的老大,就连小侯爷李淳见到他,也要叫他一声孟叔。

而在昨天晚上,这个平南侯府“侍卫长”角色的大汉孟焦,突然悄无声息的便死了。

李信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口道“还有呢?”

这个小厮,是魏王府这段时间勉强埋下的几个人手之一,也算是将来魏王府情报系统的雏形人物之一,这个情报组织虽然刚刚成立没有太久,人数目前也就只有二三十个,但是在祝融酒带来的庞大财力下,现在已经初现规模,最起码京城里发生的一些大事,他们都能够打听的清楚了。

现在,魏王殿下没有功夫打理这支情报组织,因此就交给了“赋闲”在清河公主府的李信掌管,经过李信半个月的调教,这二三十个人已经可以发挥自己的作用了。

最起码送信之类的活用起来很舒服。

这个小厮低头道“再有就是殿下今日早上受到诏命,现在已经进宫面圣去了,殿下临去宫里之前,特意写了这么一封书信,让小的送到李公子这里来,顺便告诉李公子殿下进宫的事。”

听到这里,李信原本淡淡微笑的表情才渐渐严肃起来。

他之前预想的事情来了。

李信之前猜测,承德天子很快就会召见儿子入宫,但是他显然低估了承德天子的伤势,这件事一直拖到半个月以后,承德天子才开始有所动作。

李信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是殿下一个人去了,还是四位皇子都去了?”

这小厮摇头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李信点了点头,挥手道“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人弯着身子,恭声道“李公子,殿下还有一件事要小的告知李公子。”

李信怒视了这个小厮一眼。

“有话不一口气说完,是谁教你的?”

这个小厮连连作揖,苦笑道“李公子恕罪,这最后一一件事最要紧的,也是字最多的,小人一时半会没有记住,请李公子责罚。”

如今的李信,真实的身份是可以看做这个

“罢了,你说事罢。”

这人连连低头。

“李公子,殿下说了,李慎就要回京城了。”

李信猛地一愣,然后失声道“他怎么敢来?!”

这个小厮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个小的就就不太清楚了,小的只知道这位柱国大将军已经到了城南的六十里驿站处,最多一两天,就要到京城了。”

“来得好!”

李信神情都有振奋了。

这段时间里,京城被搅成了一片浆糊,李信身在局中,多少有些看不太真切,这个时候,正需要李慎这种猛人出来,快刀斩乱麻。

而且李信颇为好奇,他转头看了平南侯府一眼。

“你来京城自然可以,但是你想占我的位置!”

就在李信询问京城大事的时候,七皇子以及其他请三位皇子已经到了皇宫里。

长乐宫的大太讲监陈矩,挥手的都是拦着了他们四个的去路,

“陛下说咯,让你们一个一个进去。”



第二百五十章 若你是朕

长乐宫里,四位皇子按照长幼顺次依次进去。

七皇子年纪最小,随意排在最后,他就垂手站在宫门口,安静的等着。

前面两位皇子走出来的时候,都是面色平静。

当四皇子从长乐宫里走出来之后,魏王殿下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哥。

这位齐王殿下面带笑容。

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放平自己的心态,迈步走了进去。

长乐宫的内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魏王殿下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垂手走了进去,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儿臣叩请父皇圣安。”

没有人回应他。

他不敢抬头,只是静静的跪着。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听到了一声有些嘶哑的声音“你就跪着听话。”

七皇子心里一紧。

只听声音,父皇已经全然没有了曾经的精气神了。

他虽然有夺位的心思,但是绝对没有半点弑父的念头,承德天子待人宽厚,不止是大臣,就是几个儿子也是很敬重自己这个父亲的。

如今骤然听到这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七皇子不免有些戚戚然。

“儿臣遵命。”

天子看了一眼恭敬跪在地上的七皇子,微微皱眉之后又改了主意。

“算了,你起身吧,陈矩,去给他搬个凳子过来。”

大太监恭敬低头,搬了一把凳子过来。

七皇子恭敬低头“多谢父皇。”

他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然后趁着坐下的动作,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如今的承德天子,虽然发髻依旧被梳理的一丝不苟,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全然不一样了,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一二十岁一样,头上的白发也多了不少,脸上虽然有了血色,但是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没有精神。

见到这种情况,魏王殿下心里也有些难受。

“父皇,身子可好些了?”

承德天子咳嗽了一声,淡然一笑“你是希望朕身子好一些,还是不好一些?”

七皇子重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儿臣希望父皇万寿无疆!”

魏王殿下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他虽然想夺嫡,但是却也是真孝顺,这并不矛盾。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这里没有外人,说这些虚的没有意思,你我父子说几句真心话,如何?”

七皇子叩首道“儿臣在父皇面前,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

皇帝陛下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道“你想做这个皇帝否?”

七皇子没有什么犹豫,直接低头道“儿臣想。”

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隐瞒自己的上进心,那就是明摆着欺君了。

承德天子呵呵一笑“那你方才还说希望朕万寿无疆?你既然要做皇帝,应该盼着朕早死才是。”

魏王殿下以头触地,恭声道“儿只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继承父皇遗志,使我大晋国泰民安,父皇在一天,儿臣就是一天的皇子,绝不敢有半点妄念。”

承德天子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然后挥了挥手“好了,你起来说话,用不着说跪就跪。”

七皇子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跪君跪父,都是天经地义。”

承德天子又咳嗽了几声,愈发严重了,陈矩连忙递过去一块锦帕,承德皇帝擦了擦嘴之后,脸色有些发白。

七皇子连忙上前两步,又不敢靠近自己的父亲,只能急声道“父皇,你没事罢?”

“朕无碍。”

承德天子摆了摆手。

“你坐回凳子上去。”

七皇子乖乖坐了回去。

天子歇息了一会之后,总算缓过来一些,他缓缓的说道“方才朕问了你几个皇兄同样的问题,他们的回答与你大同小异,不过对比起来,你的回答比他们更舒服一些。”

“儿臣惶恐。”

承德天子勉强打起精神,看向七皇子。

“朕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照实回答。”

“父皇请问。”

承德天子闭上眼睛,缓缓说道“假如你现在是朕,这个朝局你应该如何处理?”

现在是真正的大分题了。

七皇子额头冒汗。

在此之前,李信曾经跟他说过很可能会有这么一次策对,但是当时李信只跟他说了将来做了皇帝应该怎么做,却没有跟他说现在当皇帝要怎么做。

承德天子的问题…超纲了!

只能靠自己了。

七皇子也闭上眼睛,缓缓道“儿臣斗胆僭越,若儿臣是父皇,此时谋刺案已经告一段落,应当尽快接见大臣,稳住朝局,至于幕后行凶之人,应当等朝局稳定,人心稳固之后,再行下手。”

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七皇子。

“你说的幕后凶手,是谁?”

魏王殿下睁开眼睛,沉声道“儿臣虽然没有像三兄那样参与查案,但是儿臣多少也猜出了一些,这次刺杀,多半是平南侯李家所为!”

“他们又为何要刺朕呢?”

“因为……”

七皇子抬头看了自己老爹一眼,最后低下头说道“因为父皇准备要对南疆动手了,李季入狱就是迹象,他们彻底按捺不住,所以才丧心病狂,派人刺杀了父皇!”

天子面色冷了下来。

“既已知道是谁刺了朕,为何不去与父报仇?”

七皇子低下头,咬牙道“父皇,父仇自然要报,但是私仇终究抵不过国事,为了大晋,这私仇只能暂且放一放了!”

承德天子上下打量了一眼七皇子,有些赞叹的拍了拍手。

“你很好啊,四个皇子里头就数你把朝局看的如此通透。”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微微摇了摇头“若你大兄也有这个眼光见识,朕也就不用烦恼立谁了。”

本来,立嫡立长才是从古至今的规矩,大晋也应该是立嫡立长,大皇子姬喾在这个方面,具有先天的优势。

这一点,从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帝喾,可是上古贤君。

可是这位大皇子实在是不成器,承德天子才一直下不了决心立他做太子。

七皇子低头道“父皇过誉。”

天子默默的看了七皇子一眼,最终低眉道“听说你手底下也聚拢了一批人探听消息。”

七皇子额头顿时冷汗涔涔。

他手底下的那个情报组织,刚弄起来不到一个月时间,现在还不成规模,即便是这样,承德天子居然就知道了。

见儿子一副惶恐的样子,天子呵呵一笑。

“不必这样紧张,你在怎么样也是大晋的亲王,手底下有些人做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朕当初潜邸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在手下听用。”

这位圣天子淡淡的看了七皇子一眼,继续说道。

“朕的意思是,既然有人替你探听消息,那么李慎回京的消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天子声音平静。

“若你是朕,你要如何待李慎?”

第二百五十一章 圣训

李慎这个时候,本不该回京的。

因为李家与朝廷已经到了翻脸的边缘,他此时回京,朝廷很有可能用刀斧手把他乱刀砍死之后,再与南疆掀桌子翻脸,彼时南疆群龙无首,当被朝廷一战而下。

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李慎如果进了京城,那么不管是承德天子,还是下一任新帝,都不太可能会再放虎归山,他会被死死地关在京城里,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南疆没有了李家人照看,时间一长,未必就再会对李家忠心耿耿。

更重要的是,这会儿李慎应该已经知道了天子重伤的消息,他更应该在南疆观望京城局势,待时而动才是。

可偏偏,在他最不该回京的时候,他回来了。

算一算日子,这会儿距离天子遇刺也才二十天出头的样子,京城距离蜀郡少说有三千里路,就算消息是用六百里加急送到蜀郡去的,那位平南侯也是刚刚接到消息,就动身回京了。

几乎没有犹豫。

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七皇子低着头,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闷声问了一句:“父皇,儿臣斗胆问一句,您现在要和李家正式撕破脸皮么?”

如果皇帝要跟李家翻脸,那么就没什么好犹豫的,等李慎进京之后应该直接扑杀这个反贼,但是如果承德天子不愿意与李慎翻脸,那么朝廷对这位平南侯的态度,就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承德天子淡然一笑:“现在你是朕,这要看你。”

这就要了命了。

如今天子的身体状况,七皇子虽然猜到了一些,但是他却不能让天子知道他知道,这话虽然有些拗口,但是朝堂之上,往往就是要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才能存活下来。

就像石头剪刀布一样,要一层层的揣摩别人的心思,你比别人少想一层,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七皇子低着头,最终沉声道:“父皇,若是儿臣做决定,当暂时不动李慎,但是他既然主动来了京城,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回到南疆去,派些人死死地看住他。”

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七皇子。

“平南侯府谋刺于朕,就是李慎主使,险些便杀了你的老父,你就对他如此仁厚?”

七皇子浑身一颤,跪地叩首道:“父皇,李慎这贼子,儿臣恨不能现在就将他食肉寝皮!但是儿臣先前已经说了,大晋社稷要重过儿臣的私仇!”

承德天子脸色冷了下来,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杀了李慎,我大晋的江山社稷就乱了?”

七皇子叩首垂泪:“父皇……”

“有话说话,不要像那些婆姨一样,动不动就抹眼泪。”

七皇子哽咽道:“父皇若决意与平南侯府翻脸,当初就不会把李延放出刑部大牢,父皇仁明睿智,做出的决定自然不会错,孩儿愚钝,只能随父皇心意做事。”

“你愚钝?”

承德天子呵呵笑了笑:“你一点也不愚钝,留在京城的四个皇子里,数你和老四最是聪慧,但是老四他被这个帝位蒙住了眼,便不如你看的通透。”

天子在陈矩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吃力的走了两步之后,又咳嗽了几声。

“我大晋此时国力,已经胜过蜀郡不知凡几,此时与李家翻脸,只要让叶家或者种家派人主事,我大晋有胜无败,朕现在就可以诛杀平南侯府上下,尽起大军攻打南疆,但是朕却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天子眯了眯眼睛,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这样聪明,猜一猜朕为何要忍下这一次?”

七皇子额头满是大汗,低头道:“儿臣愚钝,猜不出来……”

“朕刚才说了,你一点也不愚钝。”

天子尝试性的走了几步之后,觉得肋下疼痛,便在陈矩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龙榻上,缓缓吐了一口气:“你当然猜出来了,你只是不敢说而已。”

天子话说到这里,跪在地上的七皇子已经泣不成声。

他哭的情真意切。

他十六岁之前也是住在皇宫里头,承德天子一首把他抚养长大,到如今老爹就要死了,只要不是畜牲,哭的都不会太假。

老百姓都说天家无情,那是扯淡,天家的人也是人,谁能全然没有感情?

只是对于这些名利场上的人来说,有些事情比感情更重而已。

见到七皇子这个样子,天子皱了皱眉头:“好了,莫要哭了,朕还未死呢。”

七皇子满脸泪水,抬头看向自己的老父。

“父皇,儿臣与您说句心里话,儿臣是想做皇帝,但是上有慈父,儿臣愿意等,等多久都没有关系,此时父皇……成了这个样子,儿臣真恨不能把李家上下,杀个干干净净!”

生在皇家里,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的确是掏心掏肺了。

天子也有些感动,挥手让陈矩把七皇子扶了起来。

这位执掌大晋近二十年的天子,低头叹了口气:“你比你三兄要强的多,你虽然想动李家,可是为了朝局你能够忍得住,你三兄便不行,他猜到了这件事是谁动手之后,就恨不能现在就把李家上下,杀个干干净净。”

魏王殿下低头垂泪:“三兄孝心赤诚,远胜于我。”

“鲁直就是鲁直,什么赤诚不赤诚的?”

天子斥道:“这朝堂之上,哪有什么赤诚之人可以容身的余地?你与那个李信,现在倒是相处的莫逆,但是你跟他之间,就赤诚了么?”

这个时候,陈矩递了一块湿巾给七皇子,七皇子擦了擦眼泪,摇头道:“儿臣与他,各有心思。”

“这便是了,赤诚鲁直之辈,在这京城里活不下去,这京城里头,一层一层的关系错综复杂,熙熙攘攘互相利用算计攀附,有一个一个数不尽的圈子,数不清的羁绊。”

说到这里,天子眯了眯眼睛:“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做皇帝,只靠鲁直是全然不行的,你要能着眼全局,要制衡各方,只有那些人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这个皇位才能够坐稳。”

这是承德天子做了二十年皇帝积攒下来的经验。

七皇子心中振奋,低头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天子仿佛看穿了七皇子心中的想法,摇头道:“你也不用太过欣喜,现在朕还没有定下储君的人选来,跟你说这些,只是一时感慨,这些东西你要好好记在心里,不管将来做不做皇帝,总是有用的。”

七皇子低头道:“儿臣铭记父皇圣训。”

一连见了四个皇子,天子也有些疲累了,他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且去吧。”

“按行程,明日李慎就应该能到京城,你……让李信去迎一迎他。”

七皇子恭谨低头。

“儿臣遵命。”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们不一样

如今已经是深秋,天气有些寒了,但是从长乐宫里走出来之后,魏王殿下的里衣已经被汗透了。

走在皇城里的时候,大太监陈矩追了出来。

七皇子停下脚步,回头对陈矩微微低头:“大公公。”

陈矩手里捧着一把装饰华丽的牛角弓,低声道:“殿下,这是陛下让老奴赐给殿下的。”

七皇子看了一眼这把弓,皱眉道:“大公公,这好像是三哥进献给父皇的物事,我岂能收下?要是给三哥看到了,岂不是让我们兄弟生隙?”

陈矩低头叹了口气。

“殿下,这你还看不明白么,陛下就是要让三殿下看见,这样才好让他死心。”

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刚才承德天子说的话。

天子刚才说,三皇子鲁直,做不得皇帝,赐给自己这把弓,目的是让死心?

不过七皇子心里还是略微有些不舒服。

想要让老三熄了夺位的心思,方法有千种万种,何苦非要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不过圣天子赐物,是不能推辞的,七皇子当即跪在地上,双手把这把弓接在手里。

“儿臣多谢父皇恩赐。”

七皇子接过这把弓之后,陈矩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微微叹了口气:“好了,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殿下快出宫去吧。”

七皇子双手捧着牛角弓,对着陈矩弯了弯腰。

“大公公,父皇他…想来吃了不少苦,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不能侍奉左右,全倚赖大公公了。”

陈矩连忙避开身子,惶恐道:“殿下这是做什么,侍奉陛下本就是我们这些奴婢分内之事,岂能受殿下礼数?”

魏王殿下摇了摇头:“总归是大公公替我们这些儿子尽了孝。”

陈矩感慨道:“殿下纯孝,是我大晋之福。”

七皇子叹了口气:“宫中诸事,大公公是熟稔的,如今非是寻常时候,有劳大公公多费些心。”

“这都是奴婢们应当应分的。”

陈矩一路把七皇子送到永安门门口,这才转身回了内宫。

七皇子出了宫门之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永乐坊的魏王府,而是坐上了自己的马车,朝着大通坊的方向走去。

他要把宫里的事情,与李信通通气。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七皇子的马车在清河公主府门口停了下来,然后几个魏王府的下人立刻前去叫门。

此时,李信与魏王府的关系,京城里几乎人尽皆知,也用不着避讳什么了。

过了片刻之后,公主府大开中门,九公主带着一众家人,出来把七皇子迎了进去。

魏王殿下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九公主,轻哼了一声:“上次为兄来你家里,你居然没有出来迎我,这事告到宗府那里去,罚你一年的禄米!”

这半个月以来,七皇子都没有再来过公主府,与李信互通消息,只是通过那些手下人,此时他再次来到清河公主府,不免想起了上次九公主失礼的事情。

宗室之中,最讲究规矩,像上一次九公主失礼的情形,真告到宗府那里去,罚俸一年都是最轻的,甚至有可能削爵!

九公主吐了吐舌头,撒娇道:“人家那天在有事嘛,再说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迎的……”

七皇子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这个顽皮的妹子,低眉问道:“李信在么?”

现在,李信身上的伤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最起码可以四处走动了,因此有时候会不在公主府里。

九公主竖起眉头,轻哼道:“好呀,原来你也不是来瞧我的,天天李信李信的,你着了他的魔啦?”

七皇子瞥了一眼自己的妹子。

“你还有脸说我,你还不是成天往他的院子里跑,男未婚女未嫁的,成什么样子?”

“传到父皇母妃那里去,现在就把你嫁给北边的胡人!”

九公主脸色绯红,跺脚不依道:“你派人监视我!”

七皇子哈哈大笑:“诈你一诈,你就什么都说出来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呀,你这个恶人!”

公主殿下大为羞恼,提起粉拳就要追杀自己的七哥,魏王殿下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当即朝着公主府的后院“逃”去。

这座府邸的外面,是偌大的京城,但是在外面的魏王殿下,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只有在妹子的家里,他才能多少恢复一些少年心性。

兄妹两个人说笑打闹,就走到了李信的院子,七皇子整理了一番衣衫,回头对追过来的九公主正色道:“好了,哥跟李信有正事要说,先不要闹了。”

九公主恨恨的看了自己兄长一眼。

“明日就去魏王府,把你养外宅的事情告诉阿嫂!”

七皇子今年二十三岁,自然是早早的娶了妻的,魏王府的王妃是山阴谢氏的名门闺秀,嫁到魏王府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六年多时间给魏王殿下一共生下了两个儿子,夫妻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九公主说的外宅,是指得意楼的崔九娘。

魏王殿下不屑的瞥了自己妹子一眼,迈步走进了李信的院子。

院子里,李信正在侍弄一些花草,长高了一些的钟小小,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字。

见七皇子走了过来,李信连忙放下手里的铲子,走过去对魏王殿下拱手道:“殿下。”

七皇子左右看了一眼,苦笑道:“我在外面担惊受怕,信哥儿在这里倒是悠闲自在。”

李信呵呵一笑:“稍解寂寞而已,总不能一直闲着。”

“信哥儿身子怎么样了?”

李信开口道:“胸口还有一些发闷,其余不碍事了,再过几天我就准备去羽林卫看一看,等陛下圣旨,就着手重新组建羽林卫右营。”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一眼七皇子。

“陛下今日召见殿下了?”

李信的院子里,被他找人做了一些类似于后世公园里的长椅,七皇子在其中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是见了父皇,父皇的神色看起来很不好,身子确实是伤着了。”

“自然是伤着了,不然此时京城里已经是血流漂杵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轻声道:“陛下与殿下说了些什么,方便相告么?”

“自然知无不言。”

当下,七皇子把长乐宫李的策对详细的说了一遍,除了那一句“各有心思”略过之外,其余都说给了李信听。

这其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也不涉及什么机密。

李信皱眉思索了片刻,最终缓缓说道:“这么说,三皇子是没机会了?”

魏王殿下眯了眯眼睛:“应该是这样,不过父皇讳莫如深,不到最后,恐怕谁也不清楚储君是谁。”

李信摇头道:“朝中的大臣不会允许陛下藏到最后了,看现在的情况,最多年底,东宫就要定下人选。”

魏王殿下摇了摇头,笑道:“罢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暂且不提,咱们来说一说李慎的事情。”

这位皇子眯着眼睛,呵呵笑道:“大概明天,李慎就要进京了,父皇方才直说了,要你去南城门迎他。”

李信先是愣了愣,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陛下这是要让平南侯府的人恨死我啊。”

魏王殿下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开口道:“李慎敢在这个时候进京,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

李信点了点头。

“我也没想到他还敢回来,但是他偏偏就回来了。”

李大郎将眯起了眼睛。

“可能他有跟我们不一样的想法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他比我厉害

这个时候,李慎自然是不应该回来的。

他只要坐镇南疆,便可以进退自如,静观京城变化,哪怕京城平南侯府的人死绝了,也不会影响到南疆的李慎,他大可以从容布置。

说的无情一些,平南侯府的世子李淳既然死了,那么京城里剩下的人,其实并不怎么值得留恋。

且不说李慎在南疆有没有另外的儿子,就算没有,这位柱国大将军今年才四十三岁,大可以再生一窝出来。

可是他偏偏就回来了。

这种做法让所有人都猜不透李慎的心思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刚刚起身洗漱,公主府的下人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对着李信作揖道:“李公子,宫里的公公来了,公主让您去正堂接旨意。”

李信皱了皱眉头。

昨天皇帝让魏王殿下传话,让他出城迎接李慎,按理说这就已经可以算是口谕了,怎么今天宫里又送来了旨意,莫非是天子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李信放下手里清洗牙齿的柳枝,点头道:“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去前厅正堂。”

这个下人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凉了,李信换了一身青色的棉袍,系好腰带之后,迈步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这时,他来到大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他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段时间他又听从王钟的教导,经常买些牛肉回来滋养身子,到现在,李信的身高比起去年的时候高出了不少,已经有些修长的意思。

此时的李信,全然没有了去年那种怯人的感觉,一眼看去就是一个翩翩少年。

走到正堂之后,李信才发现来的人是大公公陈矩。

陈矩一般是不出宫宣旨的。

他是内侍监的太监,内侍监虽然是八监之首,但是草拟,宣读圣旨的活,往往是八监之一的秉笔监在做,用不着陈矩亲自出宫跑腿。

可以这么说,但凡是这位大公公出宫宣读的圣旨,无一例外是圣天子上了心,不容有错漏的。

李信连忙拱手道:“不知是大公公到了,有所怠慢,有所怠慢。”

陈矩看了李信一眼,随即缓缓叹了口气:“李郎将,陛下有命,让你现在就去城南的正阳驿,迎平南侯李慎入京。”

李信皱了皱眉头。

正阳驿是京城南边官道上的一个大驿站,距离京城大概二百里的样子。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昨天七皇子送过来的消息里,就说李慎到了正阳驿,怎么现在一天时间过去了,他还在正阳驿?

李信低头问道:“大公公,出城迎接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哪有出城二百里迎接的道理?”

陈矩微微摇了摇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杏黄色的书信,递在李信手里:“这是陛下的手书,你去了正阳驿递给李慎,否则他不愿意进京。”

果然,李慎不可能就这么进京城。

看现在这个局势,他应该是在正阳驿停了下来,然后派人给宫里送了信,与承德天子商量了什么条件,而陈矩递给李信的书信,就是承德天子给李慎的答复。

听陈矩的这个意思,天子是答应了李慎的条件的。

李信沉默了一会,最终双手接过这封天子的亲笔信,低头道:“卑职知道了。”

陈矩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声道:“时间不早了,你现在便出发,晚上应该就可以到正阳驿了,到明天城门关闭之前,必须把李慎带进京城!”

李信苦笑了一声。

“大公公太高看卑职了,他若是不愿意进城,卑职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陈矩深呼吸了一口气。

“罢了,你尽量早点把他带会京城就是。”

李信咳嗽了一声,点头道:“好,卑职这就出发。”

说着,他与九公主还有钟小小发了个招呼,从公主府的马厩里牵出了自己的那匹乌云马之后,又带了些干将饮水,在得胜大街上翻身上马。

大通坊在城南,距离南城门很近,李信手持羽林卫腰牌喝开了南城门门丁的阻拦,一路沿着官道朝着正阳驿飞奔。

乌云马认主,这段时间李信受伤,也没有人能骑它,养了不少膘出来,此时骤然出城,便撒开蹄子在官道狂奔,跑的酣畅淋漓。

到了傍晚的时候,李信到了正阳驿。

刚一下马,他就看到了正阳驿附近连绵不绝的帐篷,连成了一片营帐。

嘶……

看帐篷的数量,李慎最少带了五百以上,甚至上千人到了正阳驿,看这个情况,估计只要和承德天子谈崩了,立刻就要掉头回南疆去。

有这些部将在,除非禁军把他们围住,否则那些地方上的人根本不可能拦得住这些悍卒。

这些人大多有马,只要附近斥候布的足够多,足够远,全员步卒的禁军基本没有机会把他们围起来。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走到营帐门口,弯身抱拳道:“羽林卫右郎将李信,奉陛下之命,求见李侯爷。”

这个守门的兵丁点了点头,转身进去通报,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人走出来,领着李信朝营帐深处走去。

李慎虽然做人不怎么样,但是做事还是很厉害的,这片营帐被他按照军阵布置,相互可以从容支援,而那个名叫正阳驿的驿站,就被这些帐篷围在中间,充当帅帐。

在这个兵丁的带领下,李信顺利的走到正阳驿的门口。

说是一个驿站,其实就是十来间平房组成的一个小院子,这个小兵面无表情。

“大将军就在里面,你进去罢。”

李信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李慎就坐在正阳驿的院子里,此时的他并未着甲,而是一身黑衣,应该是在哀悼亡子。

相比于上一次见面时的渊渟岳峙,此时的李慎相对来说要憔悴了一些,他坐在院子里,对于李信的到来并不奇怪,只是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

“陛下的回信,带来了没有?”

李信从袖子里取出那封杏黄色的书信,递在李慎手边,李慎有些暴躁的撕开信封,扯出里面的纸张,看完之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本将知道了,你自回去罢。”

李信心里怒了。

你儿子又不是我杀的,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比?

他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低头道:“李侯爷,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同我一起回京去!”

李慎抬头看了李信一眼,面无表情。

“本将与陛下说了,要把李延送出京城,本将才会进京,陛下在信里也答应了,现在李延还没有出京,本将为何要进京?”

李信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必须有一个姓李的在蜀郡主持平南军。”

柱国大将军仍旧面无表情。

“论打仗,李延比我厉害。”

第二百五十四章 收拾烂摊子

李慎是十四年前,也就是承德四年的时候,才从京城赶赴南疆继任平南侯,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在京城里,扮演李淳那样的角色。

在承德四年之前,平南军一直是老侯爷李知节主事,义子李延辅佐,也就是说李延接触战阵,接触平南军的时间,远要比李慎长的多。

这位现任的兵部侍郎,在政治智慧上拍马也赶不上李慎,但是统兵打仗,确实要比李慎强上一些。

听到李慎说完这句话之后,李信闭上眼睛,把这件事前后理了一遍,过了许久之后,李信缓步走到李慎对面,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这件事我思来想后,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来。”

李信沉声道:“此时的京城,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现在回京,就不可能出的去。”

“你们李家,差点杀了皇帝!”

李信面带冷笑:“只要朝局稍稍稳定下来,不管皇位上坐的还是不是当今的陛下,都要举刀杀你!”

李慎淡淡的看了一眼李信。

“这是我李家自己的事情,与李郎将何干?”

“你以为我是在关心你们李家?”

“不管是不是,平南侯府的事都用不着外人操心。”

李慎面色平静。

“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郎将可以过问的。”

他们两个其实长的很像,如今李信长高了不少,与李慎已经差不多高,李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老年版的李信。

只不过这两个人,这辈子注定是互为仇雠了。

平南侯府的所有人,哪怕是李延与李信对话的时候,节奏都是掌握在李信手里,但是唯独面对这位平南侯李慎的时候,李信从来都没有占据过上风。

李慎从未把李信看在眼里,以他的地位,也用不着把李信看在眼里。

这一次,李信本来是要在李慎面前说几句风凉话的,但是被李慎这么轻飘飘的几句,就呛的说不出话了。

两个人的境界,还是有那么一些差距的。

“李淳死了,京城的平南侯府风雨飘摇。李延又在京城里做了蠢事,你被逼得在京城和南疆之间左支右绌,不能两顾。”

李信呵呵一笑:“你现在自然可以在正阳驿里装装样子,等你进了京,被圈在家里的时候,看你还有什么翻天的本事!”

这是他在发泄心里的怨气,或者说是另一个李信的怨气。

李信的“上半辈子”之所以过得这么惨,舅公还有母亲之所以死,面前的这个云淡风轻的平南侯,就是罪魁祸凶,所以哪怕李信已经不再是那个李信,每一次面对李慎的时候,还是没有办法平心静气。

李慎霍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李信一眼。

“你若是再提李淳两个字,本将立刻就能将你在正阳驿里正法!现在杀了你,京城里没有一个人敢说半句话,你信是不信?”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世间最难受的事情,李淳纵有千般不是,但是怎么说也是李慎养了二十年的亲儿子,儿子突然没了,凉薄如李慎,也难免会愤怒不已。

李信闭上眼睛,不再跟李慎说话。

他还不想死,最起码不想现在死。

因为皇帝是让李信带着李慎一起回京,李慎不回去,李信也没有办法回去,只能坐在正阳驿里等候。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在院子里等了一会之后,天色就按了下来,李慎抬头看了看天色,径直在正阳驿里找了间房间歇下了,李信闷哼了一声,拿着自己羽林卫的腰牌,找到了被平南军吓得战战兢兢的驿丞,也索要了一个房间。

天知道李延什么时候能出京,承德天子会不会放他出京,这深秋露寒的,总不能让李信坐在院子里头干等着。

正阳驿是靠近京城的大驿站,房间还算干净整洁,李信没有脱衣裳,只是闭着眼睛在床上,仔细把京城里的前因后果统统理了一遍之后,在合衣而睡。

果然,一整个晚上,李延都没有能从京城里出来。

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正阳驿面前的官道上,才依稀看到从京城过来的几匹马,马匹渐渐靠近之后,才看清上面坐着李家的二爷,兵部侍郎李延。

一身黑衣的李慎,亲自出去迎接。

也穿着一身黑衣的大汉李延,从马上几乎是“滚”了下来,然后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对着李慎叩首。

“大兄,李延对你不住!”

他不住叩首,泪流满面。

李慎双手使劲,拖住了李延,低喝道:“起来!”

李延勉强站了起来,垂泪道:“大兄,李延在京城里做事不当,害死了小侯爷,还把大兄从南疆逼了过来,犯了重罪,大兄动手杀了我罢!”

李慎怒哼一声,伸手扯着李延的衣领,把他拎进了一个营帐里。

李延个子很高,比李慎还要高半个头,但是李慎拎着他,他自然不敢反抗,被拎小鸡一样拎进了营帐里,显得有些滑稽。

进了营帐之后,李慎回头对手下的亲卫沉声道:“在门口守着,五十步以内进入者斩!”

营帐里,李延低头道:“大兄……”

“莫哭了!”

李慎低喝道:“我来京城,是为了把你捞出去,可不是来听你哭的!”

“你听清楚了。”

这位柱国大将军声音沉重:“这一次,我带了一千个亲卫过来,都部署在正阳驿附近,人人都备了马,稍候你带着他们立刻回蜀郡锦城去,好生打理平南军!”

李延瞪大了眼睛:“兄长,为何是我带着,莫非你真要进京去?”

“我不去能成么?”

李慎冷笑道:“我是在三天前到的正阳驿,当时就给陛下去了信,要换你出来,但是他一直拖到现在才肯放人,足足拖延了三天时间,他现在既然肯放你过来,多半已经隐隐包围了正阳驿,我要是与你们一起南去,咱们谁也走不了!”

李延婶深深低头。

“这次是我拖累了兄长。”

李慎冷冷的看了一眼李延:“你在京城里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

李延无地自容:“小弟不该贸然对姬满下手,以至于彻底惹恼了姬家。”

李慎呵呵笑了笑:“你若是真能把他给杀了,倒也没有做错,但是他偏偏活了下来!”

“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下手做事,这便是你最大的错处。”

“小弟知错了。”

李慎深呼吸了几口气,沉声道:“等会,你就带着这些人立刻回南疆去,只要你能够回到南京,为兄在京城里就还有腾挪的余地,京城现在朝局不稳,我未必没有脱身的机会。”

“你若是回不去南疆,我必死在京城,明白了么?”

李延咬了咬牙:“大兄何必再去犯险,咱们一起回南疆就是!”

李慎冷冷的看了李延一眼。

“我不去京城,谁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第二百五十五章 阿玉

当天下午,李延就带着这些平南军的悍卒,一路骑马南下。

这些人都是平南军里的精锐,动作极快,李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的营帐已经全部开拔,人都走了七七八八,而李延更是早就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个一身黑衣的李慎,静静的站在正阳驿里。

此时,李信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双手拢在身前,缓缓的朝李慎走去:“李侯爷,你就让李延这么走了?”

李慎面无表情:“陛下已经下旨许李延回南疆,怎么,李郎将这也要管?”

李信呵呵一笑:“下官自然是不敢管的,只是李侯爷对李延如此信任,怕只怕过一段时间,这南疆虽然仍旧姓李,但是却不是李侯爷这个李了。”

李延的家小可没有在京城里,他的家人就在南疆,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没有什么顾忌的,如果李慎被困在京城里没有办法去南疆,那么过个一两年,最多三五年时间,南疆就有可能改换门庭,成为李延的南疆。

李慎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李信。

“这世上阴晦的事情虽然不少,少年人能看见阴晦也是好事,但是万不能见到什么事就往坏处,往阴晦处想。”

李慎负手走向正阳驿的门口。

“否则时间长了,整个人就会变得阴晦起来,再也走不到正道上去。”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这位李侯爷。

“这么说,大将军以为自己是正,朝廷是邪?”

“幼稚。”

李慎回头看了一眼李信,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个世上的人,从来都无分正邪,对于李延程平等人,本将自然是正,朝廷自然是邪。”

“对于某些人来说,本将便是大晋最大的恶。”

李慎说着话,就迈步朝外走去。

“人活世上,总不要辜负身边人才是。”

说着,李慎大步昂扬的朝着自己的大马走去,随即翻身上马,顺着官道朝着京城的方向进发。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李慎很明显是要连夜赶路了。

李信跟在他身后,也翻身上了乌云马,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李慎,难免有些感慨。

李慎说的不错,这个世界上的善恶从来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善,也不会有绝对的恶。

最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心里都会有一片柔软之处。

想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一眼在前面奔驰的李慎,暗暗在心里腹诽。

无论如何,最起码对于李信来说,这位平南侯便是恶!

…………………………

两个人的马都算得上是顶尖的好马,尽管一路上已经刻意放缓了速度,还是在第二天天未亮的时候,就到了京城的南城门下。

按照规矩,京城的城门应该是卯时正,也就是早上七点才会打开,这会儿估计卯时初也没有到,李信直接上前,用羽林卫的身份叫开了城门。

这就是特权阶级的好处了,羽林卫是天子亲军,哪怕是普通的羽林郎也比其他衙门的兵丁地位不知道高出多少,像李信这种羽林卫的郎将,几乎可以等同于天子的亲信,走到哪里,别人都要给他一些面子。

城门兵马司的人自然不敢拦他。

叫开了城门之后,李信回头看了一眼李慎,沉声道:“李侯爷,陛下着你进京之后,立刻进宫去见他。”

李慎面色平静:“我要先回家。”

李信低喝道:“这是皇命!”

这种喝问可以唬住一般的老百姓,但是可唬不住李慎这种柱国大将军,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然后默然道:“我儿子死了,我得回家看一看。”

此时,这位以前意气风发的大将军,脸色暗淡了不少。

这一次的事件,不止是承德天子受了重伤,这位平南侯也受了不小的打击,没了以前那种锐利的精气神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李慎,沉声道:“你是当朝的柱国大将军,你如何选,我没有权力过问,但是我如实禀报陛下。”

李慎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朝着永乐坊的平南侯府走去。

李信也是朝着这个方向走去,两个人的方向一样,目标却不太一样,一个人永乐坊的平南侯府,一个是永乐坊后面的那座皇宫。

李信进宫报信不提,李慎却是一路回了平南侯府,他跳下马的时候,只见侯府大门紧闭,这位柱国大将军微微叹了口气,亲自上前敲门。

过了许久之后,才有一个门子跑过来给他开门。

这会儿,天已经大亮了。

侯府里还到处挂着白幡白灯笼,秋风吹过来,一片萧瑟的味道。

李慎双手也拢在衣袖里,涩声问了一句:“夫人在哪里?”

此时,平南侯府的下人们已经散了不少,还剩下的这些人都是年纪偏大的,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妇人对李慎低头道:“侯爷…小侯爷去了之后,夫人思念过度,就被魇着了,常常在小侯爷的房间里自说自话,现下估计还在小侯爷的房间里。”

“许是……许是有些……”

魇着了是客气话,意思就是说那位玉夫人疯了。

李慎回头冷冷的瞪了这个妇人一眼,冷声道:“不要胡说八道,夫人她好得很,明白了么?”

就算真疯了,也不能说出来,传出去对于平南侯府,或者说是对于郑氏,都极为不利。

李慎在外带兵多年,何等威严?这个妇人被他瞪了这一眼,直接吓个半死,连忙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低头道:“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多嘴了。”

李慎微微叹了口气,挥手道:“你们都散了吧,我自去。”

“是。”

李慎自己负手走在这座平南侯府里。

这座侯府,虽然是他的府邸,但是这十几年来他住在这里的时候并不多,这会儿居然感觉有些陌生了。

李慎微微叹了口气,径直走到了小侯爷李淳原本居住的院子,一进院子里,就听到了玉夫人的声音。

“淳儿……淳儿……”

此时,李淳已经死了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以来,这位平南侯府的主母就再没有理会过家里的事情,就这么在儿子的院子里,呼唤自己儿子的姓名。

仿佛是要把儿子唤回来一样。

她是出身郑氏的贵女,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但是这会儿她虽然衣裳整齐,但是头发已经散乱了不少,整个人脸色苍白,半点精气神也没有了。

她已经快四十岁了,这个年纪儿子没了,是何等的悲痛?

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就像老了十岁一样。

李慎眼睛微红,上前拉住了玉夫人的手握住,然后把她紧紧抱进了怀里。

“阿玉,我回来了。”

玉夫人本名郑娴,小字阿玉。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她了。

玉夫人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原本有些混沌的眼神,一下子清明了不少,她抬头看了一眼李慎的脸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伏在李慎怀里号啕大哭。

“侯爷……”

“他们杀了淳儿啊!”

第二百五十六章 臣愿一死

玉夫人十几岁就嫁到侯府来,与李慎相伴了二十多年,当初老侯爷李知节在南疆,李慎在京为质的时候,就是他们夫妻两个人在京城里共同度过那段日子。

他们是患难夫妻,感情很好。

正因为如此,当初李信进京的时候,玉夫人才会这么大的反应,硬生生把他赶出了京城。

李慎缓缓的拍着玉夫人的后背,轻声宽慰道:“没事了,我回来就没事了。”

玉夫人大哭了一场之后,心中的郁结散开了不少,人也清醒了起来,她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侯爷,你不该回来的……”

李慎对着她勉强一笑:“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府里那么多老卒,他们又怎么办?”

玉夫人低声道:“侯爷你在南疆,我们还能更安全一些。”

李慎摇了摇头:“我在南疆,与李延在南疆差别不是很大,可李延这个人,不适合呆在京城,再让他主事一段时间,你们统统都要死在京城里。”

“二叔他做事,太鲁莽了。”

玉夫人咬牙切齿:“还有那个李信,二叔虽然鲁莽,但是这一次若是没有他,天子早就死了,淳儿他也不会罹此大难!”

“淳儿死后,他还来府上耀武扬威,殊为可恨!”

这些怨怼,在她心里憋了好久,但是这些话不能与任何人说,也不能与李延说,此时李慎回来了,她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李慎拍了拍她的背,缓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实际上,那天李信之所以那么拼命,也是为了求活,他若不舍命拦下那些刺客,事后包括他在内的羽林卫右营,全都要被夷三族!

那种事,自然要奋力一搏。

李慎在侯府待了一个时辰的样子,就有下人过来禀报。

“侯爷,宫里的陈公公来了,说要请您进宫。”

李慎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知道了,你让陈公公稍等一会,我稍候就去。”

李慎回头拉着玉夫人的手,低声道:“夫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千万要保重身子,不要再忧思过度了,既然我回了京城,京城的事就都由我扛在肩上,你安心在家里休养。”

玉夫人有些担心,开口道:“侯爷…你现在进宫……”

李慎轻轻拍了拍玉夫人的手背,轻声道:“不碍事的,他若是想杀我,我进城的一瞬间他就可以动手,到现在我还是好好的,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玉夫人咬牙点头:“那我去给你找一身朝服换上。”

李慎摇头道:“你好好歇着,这些事有下人去做就好。”

玉夫人垂泪道:“这些日子,妾身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是淳儿的样子,现在侯爷回来了,妾身总算有了依靠。”

李慎也叹了口气:“把李延派过来,我欠考虑了。”

当初,把李延派过来,是为了应付李信的屡次针对,在李慎看来,一个李延无论如何也足够应付李信那个毛头小子了。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局面。

李慎叹了口气,把玉夫人拉到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回自己的屋子里换上一身朝服,在走向平南侯府的正堂。

大太监陈矩,已经等了一会了。

李慎打起精神,对这位大太监低头抱拳:“大公公。”

因为平南侯府刺天子的原因,此时的陈矩实在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他只能勉强一笑:“李侯爷,陛下已经等了你一个早上了,连今日的朝会也没有去,你快随咱家进宫罢。”

李慎点头道:“有劳大公公,我正要进宫面圣。”

平南侯府距离皇城不远,两个人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进了宫里,又过了一会儿,陈矩把李慎带到了长乐宫后殿的一处暖阁门口,这位大太监声音不冷不热。

“侯爷,陛下就在里面,您快进去吧。”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已经是九月底,天气渐渐转凉,长乐宫的暖殿里,已经布置了火炉,承德天子身上披着一个厚重的袍子,正坐在一只大火炉边上烤火。

从受伤之后,他就变得有些怕冷了。

李慎上前两步,直接恭恭敬敬跪倒在地上。

“臣,李慎,叩见陛下!”

正在披着袍子烤火的承德天子,抬眼不轻不重的看了李慎一眼,然后呵呵一笑:“你回来啦?”

李慎再次低头:“臣听闻陛下遇刺重伤,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原来是因为朕受伤才赶回来的。”

承德天子淡淡的看了一眼李慎:“朕还以为你是因为李淳死了,才回京的。”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兼而有之。”

承德天子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挥了挥手:“陈矩,给他搬个凳子过来。”

大太监陈矩,立刻低头,搬了个木墩也放在大火炉旁边。

承德天子指了指这个木墩,咳嗽了一声:“你坐。”

李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

天子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陈矩,你们都出去。”

陈矩犹疑了一下,开口道:“陛下,老奴也出去么?”

“都出去。”

天子呵呵一笑:“难不成你这个身子,还能是柱国大将军的对手不成?”

陈矩犹豫了一下,弯着身子代领宫人们退了出去,只片刻时间,这个暖殿里就只剩下了天子和李慎两个人。

没有外人之后,承德天子仿佛耐不住寒冷,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袍子。

“李慎,朕很生气。”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跪在了承德天子面前。

“陛下,此事臣在南疆一无所知,全是…全是那些人……乱来。”

事已至此,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再矢口否认就是侮辱大家的智商,承德天子驱散众人,也是为了听李慎说实话。

李慎很聪明,他当然理会了天子的意思,所以直接跪地请罪。

天子面无表情:“朕还是很生气。”

柱国大将军跪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涩声道:“所以李淳该死。”

“不止是李淳该死,李延之类的人更该死。”

天子冷冷的看向李慎。

“按着你们李家的所作所为,夷三族,诛九族都不过分!”

李慎沉默了下来,没有继续回话,只是静静的跪在地上:“陛下……臣无意害你。”

天子漠然道:“可是朕快死了。”

“臣此次进京,就是为了平息陛下的怒意,臣与陛下认识近四十年,陛下视臣为兄弟,臣视陛下若兄长,臣万没有害陛下的念头!”

李慎垂泪道:“此事虽是李延所为,但他是我义弟,他所为便是臣所为,臣愿一死,以息陛下余怒!”

天子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慎。

面带不屑。

第二百五十七章 李晋臣

“李慎,你父亲给你取得这个名字很好。”

承德天子咳嗽了一声,双手放在暖炉上。

“从小到大,你都紧紧尊奉着这个慎字,以你的性子,如果觉得回京城会死,你是绝不会回来的。”

天子叹了一口气:“你聪明啊,你拿准了朕不会杀你。”

李慎低头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之生死,李家上下之生死,皆在陛下一念之间,此时陛下只要一句话,臣立刻就死在陛下面前,以全忠义。”

“好一个以全忠义!”

天子终于动怒了。

“你们李家的忠义,就是派人来刺杀朕!”

“这一次若非你另一个儿子李信舍身相救,朕现在已经躺在昭陵里了!”

大晋的规矩,皇帝一登基就开始着手修建陵寝,一直到天子殡天的那天放下最后一捧土,因为承德天子喜狩猎,他陵墓就在北山的另一侧,取名为昭陵,到现在已经修建了十九年了。

李慎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最终低声道:“陛下,李信不是臣的儿子。”

“你担心朕会迁怒他,断了你们李家的另一条血脉是不是?”

李慎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天子冷笑道:“朕现在不会杀他,也不会杀你,你既然回京了,朕也会给你封个官做,以后你就在京城里老实做官,哪里也不要去了。”

承德天子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冷声道:“朕告诉你,你既然进了京城,便不可能出得去了,这一次即便南蜀的反贼裂土建国了,你也不可能出得去京城!”

对于这个结果,李慎心里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他低头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朕不是不杀你,是现在不好杀你!”

这位皇帝陛下面色冷然:“你且在京城里等着就是,这把杀你的刀子会悬在你的头上,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总有落下来的一天!”

如果两个人不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这个时候多半还会做一做表面功夫,不会把这些不该说的话统统说出来,但是他们两个彼此都十分了解,再加上承德天子心中怒气难平,直接就把话给说明了。

李慎仍旧跪在地上,叩首道:“臣,多谢陛下暂时不杀之恩。”

承德皇帝毕竟身子不太好,说了这么一会话就有些倦了,他坐回了龙榻上,在手里报了一个暖手炉,然后有些怏怏的看了李慎一眼。

“你父李知节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当初你在京,朕为太子之时,先帝多次与朕说过,要朕寻机会杀了你。”

承德天子闭目道:“朕当初念咒,尚念及旧日情分,不曾动手,及至近年,朝堂争斗日甚,朕意欲在承德朝收拢蜀郡,但即便如此,亦不曾对你动过杀心。”

平南侯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事已至此,臣如何分说,陛下也是不会信的,但是陛下应该可以想的明白,如今这个局势,臣大可以不用回到京城来,在蜀郡可以安安稳稳的待时而动,但是臣还是回来了。”

李慎声音低沉:“臣回京城,不为其他,只引颈就戮而已。”

天子冷笑不止:“亏你有脸说出这句话,你要是真愿意死,为何还要朕放李延出京?”

柱国大将军沉默许久,最后低头道:“陛下,李淳可以死,臣也可以死,但是先父留下来的平南军并未犯罪,他们不当死,若臣与李延都在京城里,平南军上下将官,最多五六年,就统统都要死了。”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抛却了那些伪装,说的很坦诚了。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这位跪在地上的柱国大将军:“李慎,你还记不记得你父给你取的表字?”

李慎跪地叩首:“臣记得。”

李慎,字晋臣。

天子低喝道:“你如今,还是晋臣么!”

柱国大将军垂泪道:“臣此生都会是大晋的臣子。”

“只是臣不止是一个李慎,臣的身后有的是先父遗留下来的家业,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不当死,也不愿意死。”

天子冷冷的看了李慎一眼:“只要你们投降,平南军的将士大多都不会死!”

“可是平南军将官会死。”

李慎低眉道:“他们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不会投降,也不会愿意臣投降。”

天子“嗬嗬”冷笑:“所以你们就谋刺朕!”

李慎摇头道:“此事是李延一人胡作非为,绝非李家的意思。”

他深深叩头。

“事及今日,臣种种所作所为,大多身不由己,陛下也是一家家主,应当深有体会才是。”

每一个利益集团,都会有一个自己的主体意志,这个意志并不会被首领改变,反而会改变首领。

李慎,就是平南军这个利益集团的首领。

而承德天子,就是大晋朝廷的首领。

两个利益集团互相冲突的时候,就会不可避免的带着两个首领进行冲突。

他们两个,在二十年前,的确是手足兄弟一般的朋友。

但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早就不是了。

或许是在十九年前承德天子即皇帝位的时候,或许是在十四年前李慎出京继任平南侯的时候,到今天,孰是孰非,早已经说不清楚了。

天子喘了几口气,最后死死地盯着李慎。

“你回京城来,就是为了与朕说这些?”

李慎低头道:“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若是陛下杀了臣,臣也算没有对不起蜀郡的平南军。”

“滚!”

向来温和的承德天子,此时怒发须张,他两只手捧起手里的暖手炉,狠狠地朝着李慎头上砸去。

李慎不闪不避。

咣当一声,这位柱国大将军头破血流。

暖殿里的巨响,立刻惊动了守在殿外的陈矩等人,这些人冲进来的时候,承德天子因为用力过度,瘫倒在龙榻上不住喘气,而李慎则是满头的鲜血,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对着承德天子跪下。

“遵陛下之命,臣…告退。”

他不顾满头鲜血,缓缓退出长乐宫。

次日,这位柱国大将军被封为兵部尚书,挤掉了四皇子姬桓的位置。

李慎再次叩首,然后缓缓爬了起来,躬着身子退出

第二百五十八章 乱臣贼子!

早在李慎进京之前,他就已经估算到了皇帝会如何对自己。

这场长乐宫里的谈话,只是走个过场。

李慎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他才会跪地求死。

这场谈话里,他们两个人固然坦诚相待了,但是也多少隐晦了一些不能说的事情。

李慎被封为兵部尚书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之中传开。

最不好受的自然是四皇子姬桓,他本来是兵部尚书,虽然不能有兵部尚书所有的职权,但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兵部就要受他钳制。

现在,一个尚书的位置平白无故的飞了。

他这段时间在京城的圈子里,来回奔走拉拢群臣,这个消息一传开,一些正在观望的大臣,就会放弃他这个选择。

毕竟圣心所在,才有可能会是新帝。

这是承德天子对四皇子的“薄惩”。

原本在清河公主府养伤的李信,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坐不住了。

李慎做了京官,并不代表着平南侯府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李慎这个人,哪怕不实掌兵部权力,只要他在京城,就天然会是一个聚焦点。

试想一下,如果夺嫡的最后时刻,哪个没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走投无路,未必就不会求到李慎头上,到时候承德天子一走,京城纷乱,李慎和这位皇子就可以借机脱身,将来打着这个皇子的名号兴起内斗。

而七皇子与平南侯府已经势不两立,这位皇子无论如何也不太可能是七皇子,因此李信现在必须要有所动作了。

他在自己的院子里,换了一身朝服,走到永安宫门口,要求见天子。

到现在,天子遇刺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承德天子基本没有见过外臣,满打满算也就见了几位皇子,三省六部的一些重臣,还有平南侯李慎。

别的人,一次也没有见过圣天子了。

按道理来说,李信这么一个从五品的郎将,无论如何也是见不到天子的,但是经过内官通报之后,一个小太监很快到了李信面前,躬着身子说道:“李将军,陛下召您进去。”

李信是羽林卫的郎将,这个职位是可以勉强称呼一声将军的,宫里的宦官最是会说话,往往捡最好听的称呼喊人。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有劳小公公了。”

在这个小公公的带领下,李信顺利的来到长乐宫门口,在长乐宫的暖殿里,见到了承德天子。

昨日的时候,李慎也是在这里见的圣天子。

李信下跪行礼,躬身道:“臣李信,见过陛下。”

天子仍旧坐在暖炉旁边,微微一笑:“起来说话。”

李信站了起来,道了声谢。

天子搓了搓手,开口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李信在北山围场,奋勇救驾的场景,是承德天子亲眼看见的,当时李信后背被那个刺客划了好长的一条口子,血流不止。

虽然这个伤口不深,但是当时看起来是很吓人的,承德天子也是以为李信受了重伤。

李信低头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已经大好了。”

“年轻就是好啊,身子复原的快。”

天子有些羡慕的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这段日子,在小九那里,相处的可好么?”

李信微微低头,恭声道:“回陛下,臣托庇在公主府里,公主待臣极好,臣心里很是感激。”

“相处的好便好。”

天子呵呵一笑:“你今日来宫里找朕,该是有事情吧?”

“陛下圣明。”

李信拍了个马屁,恭声道:“陛下,臣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如今羽林卫右营只有一个都尉营,臣既然身为陛下的羽林右郎将,责无旁贷,臣祈陛下下旨,许臣在京畿一带择良家子,将士遗孤选入羽林卫,为国出力。”

李信也不知道承德天子还能活多长时间,不过总不会太久,在这个时候,当然要尽快把羽林卫右营拉起来,毕竟羽林卫右营就算征募满了,要基本形成战斗力,最少也要三五个月时间。

已经刻不容缓了。

天子呵呵一笑:“你放心,朕既然没有罢了你的郎将位置,羽林卫右营就肯定还是要你拉起来的,这一次你可要眼睛睁大一点,手底下莫要再出周大年那种逆贼了。”

李信单膝跪地。

“臣敢不尽心竭力,为陛下用命!”

天子点了点头,开口道:“你身子既然大好了,那明天朕就让陈矩拟制,许你在京畿一带重新征募羽林卫右营将士,只是……”

天子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只是羽林卫是朕之亲率,择人选人不能全由你说了算,朕会让内卫监派人去,与你一同议定征募人选。”

羽林卫是天子亲率,地位崇高不说,而且还条件优渥,平日里外人想要进去,都要走后门托关系才成,当初李信如果不是有一个羽林卫校尉作保,他也不是怎么好进羽林卫。

可以预见的是,羽林卫一旦征人,报名的人必然多如牛毛,这个时候遴选的权力就极为关键,承德天子显然不放心李信一个人专权,要派内卫监的人插手其中。

内卫是天子亲卫,都是正常的男人,但是内卫监的人,却都是宦官。

皇帝毕竟是要偏信太监一些的。

李信恭敬低头:“臣手底下可用之人不多,正要内卫监的公公们帮忙募人。”

这一次羽林卫右营,一口气被朝廷杀了一大半,一千六百人的编制只剩下了一个都尉营,也就是四百人,还剩下一千两百人需要补齐。

这些人不管是谁遴选进羽林卫,到最后都是要由李信去带,只要李信手腕足够,整个羽林卫右营,都会成为他的嫡系。

所以,有太监参与进来也不妨事。

天子点了点头:“那就这样罢,你回去等消息,明日里圣旨就会送到你手里去。”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叹道:“记得选人的时候,眼睛放亮一些,莫要让北山围场的事情再现,伤了朕对羽林卫的信任。”

李信恭敬点头,沉声道:“北山围场之事,是臣之失职,承蒙陛下不弃,仍旧用我,这次羽林卫右营如果再出什么事端,李信提头来见陛下!”

天子手里抱着一个暖手炉,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你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证明你对朕还是忠心的。”

“多谢陛下夸奖。”

李信弯身正要告退,就听到承德天子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李信,朕有件事问你。”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陛下请问。”

天子抬头看向李信,面色平静。

“李慎此人如何?”

李郎将眨了眨眼睛,最后缓缓低头,回答了承德天子这个问题。

“乱臣贼子。”

第二百五十九章 登门

不管李慎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在如今的承德天子眼中,他就只是一个乱臣贼子,因此李信这个答案可以说是标准答案,不可能出什么错。

天子挥了挥手:“你去罢。”

李信躬身退出了长乐宫。

出了宫门之后,他没有急着回公主府,而是去了一趟羽林卫的大营。

上一次惊变之后,他麾下的那一支都尉营,包括王钟,沐英,沈刚等人,都被安置在羽林卫大营里,说是安置,其实就是圈禁,慢慢观察。

这一个月的时间,李信一边是养伤,一边是避嫌,一次羽林卫大营也没有去过,此时他得了天子诏命,自然要去羽林卫大营看一看兄弟们。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信才赶到羽林卫大营门口,守门的两个羽林军见到是李信来了,都脸色一变,拦住了李信的去路。

李信呵呵一笑:“怎么,连大门也不让我进了?”

其中一个羽林郎低头抱拳:“李……李郎将容禀,中郎将有命令,羽林卫右营的人禁止出入大营,您要是想进去,要中郎将手令才成。”

上次北山围场的事情之后,不止是羽林卫右营受到了波及,整个羽林卫都糟了责罚,中郎将叶璘和左郎将侯敬德,每人被降了一级不说,羽林卫左营参与围场防卫的八百个人,每个人领了二十鞭子,整个羽林卫左营的人每个人都罚俸一年。

这些底层的羽林郎,没有什么灰色收入,基本全靠俸禄养家,这样的责罚下来,这些人自然对李信等右营的人心生不满。

不止如此,在叶璘的禁令下,羽林卫右营的所有人,不得出入羽林卫大营,也就是说不止是李信不能进去,被关在里面的那个羽林卫右营的都尉营,也是不能出来的。

李信面色沉了下来。

“中郎将在里面么?”

这个羽林郎摇了摇头。

李信闷哼了一声,心里颇为恼火。

他已经是羽林卫最高的几个将官之一,现在却被拦在了门外不能进去,有心想要出示皇命,但是圣旨要明天才能下来,这会儿说出来有些不太合适。

另外,跟这几个小兵说圣旨,也有些太掉身份。

李信眯了眯眼睛,沉声道:“罢了,我去寻中郎将。”

李信翻身上了乌云马,朝着永乐坊的陈国公府走去。

乌云马脚程极快,一会儿就到了陈国公府门前,通过姓名之后,李信对陈国公府的门子问道:“中郎将在家么?”

陈国公府的门子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只是这位老人家额头上还带着一道疤,多半是从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卒。

“李郎将,小老爷在家呢。”

叶璘是陈国公府第二代里最小的一个,因此陈国公府的下人,称呼他做小老爷。

上一次围场之事,叶璘虽然没有参与进去,但是他是羽林卫的中郎将,羽林卫出了事,他肯定是要担责任的,因此这段时间叶璘就一直乖乖的待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

李信点了点头:“劳烦通报,就说李信求见。”

这个老人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进去通报去了,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厮,领着李信到了陈国公府里的一个院子门口。

这是叶璘的院子。

“李郎将,这就是小老爷的住处。”

李信点头,上前敲了敲院门,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童子,李信蹲下身子,笑呵呵的问道:“中郎将在家么?”

这个童子点了点头:“阿爹在家呢。”

叶璘今年也接近三十岁了,在这个成婚普遍偏早的年代,他有这么个儿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就连今年才二十三岁的魏王殿下,也有了两个儿子。

李信咳嗽了一声,微笑道:“那劳烦这位小公子带路了。”

童子点了点头,一蹦一跳的带着李信,走进了这间院子的后院。

后院里,中郎将叶璘正在习剑。

一柄四四方方的八面剑,被他拿在手中舞动开来,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寒光,叶璘的剑术没有半点花里胡哨的地方,招式动作都极为简介,剑尖处处不离要害。

这是杀人的剑术。

本来,剑这种东西,只在高门贵族之中流行,或者是任侠之辈喜用,并不太适合上战场。战场上大多数长兵器为王,哪怕是欺身近战,砍刀劈砍的效果也要远远胜过力道不够的双面剑,但是叶璘从小痴好剑术,这么些年拜了不少剑术高手为师,如今剑术已经是小有成就。

李信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心中暗自惊叹。

当初北山围场的时候,他要是有叶璘一半的剑术,再加上手里那把锋利无比的青雉剑,当初别说重伤,就是一根汗毛也不会掉。

这些将门世家子,都是有本事的啊……

又过了一柱香之后,叶璘终于收了铁剑,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收剑入鞘,然后对李信抱了抱拳。

“李郎将见笑了。”

“中郎将剑术厉害,婉若游龙一般,卑职生平仅见。”

李信由衷赞叹道:“正巧卑职最近得了一把利剑,有机会还请中郎将指点一下剑术。”

老校尉王钟,虽然拳术精熟,弓马刀枪无一不精,但是他都是战场上的功夫,对于剑术,王钟还真是知道的不多,没什么可以教李信的。

剑术是叶璘最得意之处,闻言哈哈一笑:“小术而已,难入方家之眼,李郎将若是有兴趣,随时可以来陈国公府寻我,大家一起探讨剑术。”

“李郎将蛰伏一个月,第一次出面,不会就是来这里拍马屁的吧?”

李信微微弯身,抱拳道:“此来是向中郎将请罪的。”

“北山围场的时候,是卑职意气用事,又御下不严,以致后来之事,连累羽林卫遭此重创,细细思之,悔不当初。”

因为这件事情,叶璘心中多少有些埋怨李信,但是现在李信亲自登门致歉,他也不太好意思再计较这些了。

“年轻人意气一些是应当的,谁也没有想到,李季居然会丧心病狂成这个样子。”

叶璘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叹了口气:“所幸陛下无事,李郎将你也平安无事。”

这一次的事件,对叶璘的仕途是有巨大影响的,本来他过完这个年关,大概率就要升迁到蓟门关做叶鸣麾下的将军去了,但是被这么一闹,他最少要在京城里耽搁两三年时间,才能再次跳出京城。

李信低声道:“中郎将,卑职早上进宫去见陛下了。”

叶璘正色起来,肃然道:“陛下身子如何了?”

“陛下身子已经大好了,气色很是不错。”

李信脸不红气不喘的说了一句谎话之后,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陛下让卑职重新征募羽林卫右营!”

第二百六十章 泥尘里的龌龊

叶璘有些诧异的看了李信一眼。

上一次北山围场出了事情,是羽林卫右营出了过错,连他这个不管事的中郎将还有左营的郎将侯敬德都受了责罚,李信这个责任最大的右郎将,即便救驾有功,也不会再在羽林卫里任职,没想到陛下好似全然不在意北山围场的事,仍旧用李信来执掌羽林卫右营。

任何一个天子,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都是最重视的,像上次北山围场的事件,如果碰到一个暴戾的皇帝,羽林卫上下三千人统统都要死,承德天子非但大事化小,而且……不计前嫌了?

这位中郎将重新审视了一遍李信。

眼前这个少年人,貌似圣眷昌隆啊…

想到这里,叶璘笑了笑:“这是好事情,既然陛下有命,李郎将放心去做就是,来问我这么个不管事的人做什么?”

李信苦笑道:“圣旨要明天才能下下来,卑职今天就想进羽林卫看一看兄弟们,但是方才去羽林卫大营,被人给拦了下来。”

李信是羽林卫的右郎将,因此左郎将侯敬德的命令是拦不住他的,所以羽林卫才用叶璘这个不管事的中郎将名义,禁止羽林卫右营任何人出入。

叶璘皱了皱眉头。

“李兄弟,非是叶某不信你,但是北山围场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羽林卫容不得差错了,既然陛下圣旨明天就会下来,李兄弟不妨耐一耐性子等等,等明日再去见旧部不迟。”

这话能说出来,就是摆明了不相信李信。

整个羽林卫右营都死了,只剩下李信手底下的那只都尉营,尽管他们侥幸逃得性命,但是还是被关在羽林卫大营里,“留营查看”,这种时候叶璘也不敢再出什么差错。

李信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中郎将,卑职刚从皇宫里出来,许多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有几个脑袋,敢假传圣旨?”

叶璘苦笑道:“李兄弟,我不是不信你,实在是有些后怕了,你手底下那些人,现在谁也不许见,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了。”

“只这一日功夫了,你就等一等罢。”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中郎将,我还是羽林卫的右郎将,莫非我连进羽林卫都进不得了么?”

“今日我进去一趟,莫说没有什么事情密谋,就是有,一天之内能做出什么事情?等明日,若有圣旨自然皆大欢喜,若无圣旨中郎将便提刀砍了卑职就是!”

叶璘犹豫了一会,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我也是胆子小了,想照章办事,以防万一而已,既然李兄弟这么说了,那我与你同去一趟羽林卫就是。”

李信低头抱拳:“有劳中郎将。”

见李信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叶璘也知道自己谨慎太过了,他摇头道:“李兄弟,我与你们不同,我家父兄都是掌过兵权的人,叶家做事不得不小心谨慎,其中利害,李兄弟应该体谅才是。”

李信也不是小气的人,闻言低头道:“卑职也见过叶大将军,蒙叶大将军照抚,对叶家一直是感激的。”

“我大兄人是很好的。”

叶璘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了。

两个人骑马,一会儿就赶到了羽林卫大营,叶璘亮出自己的中郎将腰牌,沉声道:“李郎将是我羽林卫的右郎将,你们居然把他拦在了门口,成什么样子?”

两个守门的羽林卫唯唯诺诺,都低头道歉。

李信自然不会跟这两个守门的羽林郎计较,只是摇了摇头,负手走了进去。

叶璘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上马回府,也负手走进了羽林卫大营。

李信进了羽林卫大营之后,熟门熟路的摸到了羽林卫的右营所在,此时右营里原本熙熙攘攘的校场已经空无一人,李信只能追到羽林卫右营的营房。

羽林卫大营是在城里的,并不是帐篷组成,而是一片片平房和校场构成,平房就是羽林郎的“宿舍”。

李信就曾经在营房里住过一段时间。

左营与右营的营房是分开的,李信走到右营营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底下那个都尉营的人,都被卸去了衣甲兵器,软禁在其中一片营房里,这片营房还被人围了简易的栅栏,不许里面的人进出!

栅栏门口,是几个羽林卫左营的人,刀甲铮然,守在门口不许进出。

栅栏里面的将士,虽然说不上面黄肌瘦,但是显然过得并不好,每个人都蔫蔫的没有什么精神。

李信和他手底下的这支都尉营,都是出身羽林卫左营,此时见到这个场景,不由大为恼怒,他上前两步,对着那两个守着栅栏门口的人喝道:“你们做什么?”

起先按照七皇子的说法,他手底下的这只都尉营,是被暂时安置在了羽林卫大营,当时李信以为他们最多只是被禁止出入,没想到他们是被关在了这里!

李信在左营待过大半年时间,左营的人大多认得他,听到这句低喝之后,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李郎将,您怎么来了?”

“我问你们在做什么!”

李信阴沉着脸,喝道:“朝廷都没有给我这帮兄弟们定罪,只暂时把他们安置在这里,你们凭什么把他们圈禁起来?”

此时,栅栏里的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这些人都是李信一手带出来的嫡系,见到李信之后顿时激动不已,有些人还在栅栏里头叫嚷。

“郎将大人,这些左营的人不给我们饭吃!”

“他们还打人!”

李信脸色更加难看。

这两个守门的羽林郎有些不好意思了,都低头道:“李郎将莫听他们胡说,一日两餐饭可一顿也没有少给他们……”

他这话一出,栅栏里面的人都怒了。

“你们给得饭,那是人吃的吗!”

羽林卫是天子亲率,待遇是出了名的好,不仅仅是响钱丰厚,就是伙食也要比其他衙门好上许多,不说顿顿有肉,最起码三两天见一顿荤腥是有的。

但是上一次因为北山围场的事情,整个羽林卫,包括左营的人在内,都被罚了一年的钱粮,这些人大多都要靠这笔钱粮养家,于是就打了伙食的主意。

这四百个右营的“罪人”也是要吃饭的,他们犯了罪,哪里还有资格吃正常的饭食?

于是这一个月里,一些羽林卫左营的人,就开始大肆克扣伙食,想要从这上面贴补一些回来。

李信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原先只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庙堂中人心思险恶,但是现在看来,这些泥尘里的人,也没有几个心思良善之辈。

他闷哼了一声。

“侯敬德在哪里!”

第二百六十一章 恫吓

欺人太甚了!

朝廷尚且没有定罪,只是把他们安置在羽林卫大营里,这些左营的人就敢私设牢狱!

便是大理寺大牢里,也不会给人吃米糠。

栅栏里的兄弟们还在有气无力的叫嚷,李信已经怒不可遏,低喝道:“咱们还是一个衙门,只是分属左右,他们也没有被论罪,你们就拿米糠给他们吃!”

“我若不来,再吃一两个月,他们就要被你们给害死了!”

站在李信的立场上,左营这些人都是罪大恶极,但是羽林卫不比别的官署衙门,羽林卫就只有禄米这一个收入,现下左营的人无缘无故失了一年的禄米,心里自然有些恼恨右营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会在这四百个人身上撒气。

一来是发泄怒火,二来也是要从他们身上找补一些损失回来。

这件事,给任何一个左营的羽林郎看来都不会觉得很过分,但是在李信看来,已经让他出离愤怒了。

既然已经闹开了,这两个守栅栏门的羽林郎也就不再对李信客气,只是闷声闷气的说道:“郎将大人自然在东院的班房里,这事也不是我们兄弟几个决定的,您有意见就去东院寻侯郎将,拿我们出什么气?”

李信“嗬嗬”冷笑:“这件事稍候我自然会去找侯敬德给我一个说法,你们这些亲自动手的,一个也逃不脱,本将必然将你们革出羽林卫!”

哪怕是上一次李信听说周大年放人进围场的时候,也没有此时这么气愤,毕竟上一次是骤然听闻,再加上事态紧急,慌乱之下倒没有多少愤怒,这一次羽林卫左营的这些人,是实实在在的把他气到了。

他们拿喂猪的吃食,喂给自己的那些兄弟吃啊!

李信毕竟是羽林卫的郎将之一,这些人只是最小的羽林郎,听他这么一说,他们都有些慌张,低头拱手道:“李郎将,这可不干我们的事啊,这一次我们左营受了右营的拖累,无缘无故被罚了一年的禄米,大家心里有些怨气也是理所应当……”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李信就指着栅栏里的弟兄们说道:“那北山围场的事,就关他们的事了?”

“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给我把这栅栏拆了!”

这两个羽林郎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动手拆除栅栏,李信突然反应过来,劈手抓住这两人的衣袖,冷声道:“不用你们拆了,立刻滚出我右营的营房!”

这个栅栏,就是羽林卫左营虐待右营的证据,要好好的保存在这里,免得左营这帮人矢口否认。

这两人有些怯懦的看了李信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结伴走远了。

李信狠狠一脚,踢开栅栏上简陋的门,走了进去。

栅栏里这些人,都是他从京城带到北地,一起在小陈集厮杀过得手足兄弟,眼下这些人全部都瘦了一圈,有几个站都站不稳了,李信强忍住怒火,闷声道:“兄弟们,是我对你们不住。”

“我以为你们在这里,左营右营都是一家人,不会出什么事情,谁想到那些畜牲!”

“兄弟们放心,李信必然给你们讨一个说法!”

沐英也在这群当中,此时这位来自南疆的汉子也瘦了不少,他上前拉着李信的手,苦笑道:“李兄弟,说法不说法的,我也不需要,我现在就想吃一顿肉。”

这一个月里,不是米糠就是窝头,可把这个将门世家出身的汉子给憋坏了。

要知道,将门子弟为了养力气,熬身子,从小到大基本上是肉食不断的,沐英虽然家道中落了一些,但是基本也是顿顿有肉,这一个月里,可苦坏了他。

相比起来,其他的羽林郎都是羽林孤儿出身,家境多半不好,反倒好受一些。

老校尉王钟也一脸菜色,老人家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肉不肉的不甚要紧,须得给老夫弄些好酒来,老夫一个月没有饮酒了!”

王钟平日里,基本无酒不欢,一个月不崩饮酒,也把他给憋坏了。

李信一一应下,咬牙道:“诸位兄弟稍待,我去寻侯敬德去,今日他不给一个说法,我便去陛下面前告他!”

沐英顿时叫苦连天:“我等今日还不得出去么?”

李信苦笑一声:“今日怕是不行,要等明天诸位才能出去,不过酒肉倒是没有问题,稍候我亲自去采买酒菜,送进来就是。”

朝廷正式的圣旨要明天才能发下来,这个时候他们自然是出不去的。

李信详细问了问这一个月的情况之后,怒气冲冲的冲到了东院去了,东院左右两个郎将的班房是面对面的,也就是说侯敬德的班房就在李信班房的对面,李信恶狠狠一脚,踢开了侯敬德班房的房门。

这位左郎将,是李信的老上司,平日李信对他都很是客气,仍旧以下属的礼仪待他,但是现在左右两营可以说是正面冲突了,李信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也不必跟侯敬德再讲什么客气。

侯敬德的老父,只是一个不世袭的侯爵,家里连最低级的将门也算不上,这种人家,以现在的李信,尽可以得罪得起。

此时,侯敬德正在班房里偷偷喝酒,房门突然被踹开,这个大个子先是一慌,怕别人发现他在军中喝酒,然后突然想起来羽林卫里除了不管事的叶璘之外,没有人比他更大,顿时就是勃然大怒:“哪个王八蛋这么大胆子!”

李信从房门口迈步走了进来,面色阴沉。

“便是我这个王八蛋。”

侯敬德先是一愣,然后起身挤出一个笑脸:“原来是李兄弟,怎么你身子大好了?”

李信不理会他的客气,只是面带冷笑:“侯敬德,你纵容属下虐待同袍,克扣下属伙食,在羽林卫里私设牢狱,种种罪行我已经悉数掌握了证据,明日我就连同中郎将,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便是不让你充军,也要扒了你这身黑皮!”

侯敬德先是愕然,然后挠了挠头:“李兄弟,我可没有得罪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侯敬德虽然是羽林卫的郎将,但是他整日里躲在班房里喝酒,即便巡营也是巡左营,不会去巡右营,右营发生了什么,他还真不太清楚。

而且这种事情,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过问。

毕竟之前谁也不知道李信这帮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李信心中松了一口气。

现在羽林卫右营势弱,其实不好跟侯敬德正面冲突,既然这件事侯敬德不知情,那就好得很了,可以好好惩治一下下面的那些小鬼。

李信面色阴沉,把右营营房的栅栏说了一遍,然后冷笑不止。

“侯敬德,你犯下种种大罪,等着充军罢!”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立威

这个时候,当然是要先吓住侯敬德的。

侯敬德被李信这么一说,心里倒真有些害怕了。

他怕的倒不是李信说的话,而是因为李信这个人。

北山围场是多大的事情按道理来说,李信这个右营郎将首当其冲,是怎么也该死了的。

在侯敬德看来,李信就算不死,最起码也不应该在羽林卫里听用了,所以他对于手底下人的所作所为,多少有些放纵。

但是李信现在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看情形,他依然还是羽林卫的右郎将

这是何等的圣眷

侯敬德虽然看起来粗鲁,但是却是一个通透的人,他当即挤出一个笑脸“李兄弟,为兄就算不是你的老上司,也算跟你有些交情,有什么话说开了就是,何苦说这种话吓唬为兄”

他苦笑道:“上次北山围场的事情之后,愚兄的胆子可是又小了不少,不禁吓了”

李信冷笑不止:“侯敬德,你还要瞒我,我也在羽林卫左营任事过一段时间,左营上下都是你的人,他们做了什么事,你会全不知情”

侯敬德讷讷道:“到底是何事”

李信低喝道:“我手底下那个都尉营,本来该关在大牢里等候上命,是我求魏王殿下说情,才托付在羽林卫大营,就是看在大家同属羽林卫的份上,盼着左营的兄弟能照抚一些,不要让他们在这里受苦,可是呢”

“可是你们左营,把他们当猪豚一般,与他们吃米糠”

李信怒发冲冠:“便是在刑部大牢,大理寺大牢,他们也不会是这个下场,你们左营的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情,全然不念袍泽之情了”

“便是不念袍泽之情,大家毕竟在一个衙门里做事”

李信上前拉着这位左郎将的衣袖,怒喝道:“侯敬德,你现在与我去宫里面见陛下,我要在陛下面前讨一个说法”

侯敬德瞪大了眼睛。

“李兄弟,你可冤死我了,你手底下那个都尉营,虽然分到右营去了,但是可都是你从我左营带出去的,你这只都尉营组建的时候,还是侯某点头让你在军中任意遴选”

“他们被送进羽林卫大营的时候,侯某还关照了几句,让手下人不要亏待了他们,哪里会有你说的这样”

侯敬德面色涨红:“侯某人在羽林卫里做事十多年了,虽然有过混账的行径,但是李兄弟你去打听打听,侯某什么时候从兄弟们的饭碗里抠食吃了”

侯敬德如此说,这是要与那些作恶的人撇清关系了。

那些人做事,侯敬德自然是知道一些了,但是他只知道那些人克扣了一些右营的伙食,没有想到会做到如此过分。

现在李信找上门来,侯敬德不愿意得罪李信,自然是要跟那些人撇清关系的。

李信怒气不减。

他拉着侯敬德的衣襟,低喝道:“你与我去右营营房看一看,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说话间,他拉着侯敬德的衣袖就要朝外走。

这个时候,一身便服的叶璘,负手走了进来。

“莫吵了,你们两个都是从五品的将官,像个妇人一样争吵,像什么话”

叶璘虽然不管事,但是的的确确是他们两个人的上官,李信个侯敬德都规规矩矩的对叶璘抱拳道:“见过中郎将。”

叶璘咳嗽了一声,抬头看向侯敬德,闷声道:“方才我去右营的营房看过了,侯郎将你手底下人做事的确太不像话,右营的将士都还没有论罪,哪里能这样苛待他们”

叶璘本来双手负后,说完这句话之后,从身后取出一个粗瓷大碗,瓷碗里是小半碗米糠,这是那些右营的将官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的东西。

这一个月,他们着实吃了不少苦。

叶璘淡然道:“方才我去右营营房看过了,兄弟们各个面黄肌瘦,侯郎将你看一看,这就是他们的饭食,你手底下那些人,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便如此苛待自己人。”

叶璘闷声道:“这饭,给侯郎将吃,你吃得下么”

侯敬德满脸通红,他深深低下头。

“中郎将放心,卑职定然会严惩这些作恶的泼才”

叶璘缓缓摇头:“羽林卫的事,我是懒得管的,至于怎么处理,你们两个郎将好好商议商议就是,现在朝廷非是寻常时候,尽量在羽林卫里解决,不要闹到陛下那里去。”

说完这句话,叶璘看了一眼李信。

“那些右营的将士虽然受苦了,但是万幸没有死人,李郎将也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了。”

这是要劝李信息事宁人。

李信心中怒火未平,哪里能忍得住这口气,当即低声道:“现在是没有死人,再吃个几不定就要死了”

叶璘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你们自己商量就是,本将懒得管,回府去了。”

说着,这个叶家的小儿子负手离开了羽林卫。

叶璘走了之后,李信面色不善。

“侯郎将,你看到了”

侯敬德面带羞愧,低头道:“不瞒李兄弟,这件事我是有些耳闻的,但是实在是没想到他们能做成这个样子,连为兄也很是气愤,事已至此,为兄自然不会包庇他们,李兄弟说该如何处置他们”

李信冷笑道:“这帮人克扣我兄弟的饭食,无非是为了挤一点油水出来,暗我的意思,所有拿了这笔钱粮的人,统统革除羽林卫,永不叙用”

侯敬德脸色微微一变,苦笑道:“李兄弟,那些泼才干了这等事,自然是要层层上贿分担责任,怕是从队正再到校尉都尉,都拿了一些,你这样一耙子打下去,太不合适了。”

他这里隐瞒了一些,那就是他自己也拿了。

记得当时是一个都尉,提着一坛好酒上门,隐约提及了这件事,当时侯敬德也没在意,就随意点头应下了。

李信呵呵冷笑:“此事万难干休,若侯郎将不准,大家只好去陛下面前计较了”

从前,李信虽然在羽林卫里做到了高位,但是他是靠上幸拔擢,并不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因此在羽林卫里威严不重,除了那一只嫡系之外,基本没有人会给他面子。

今天,就是李信在羽林卫里立威的时候。

而且还是踩着侯敬德的脸面立威。

侯敬德心中叫苦。

这厮动不动就抬出陛下,就是吃准了陛下会护着他,让我不敢去陛下面前分辨。

权衡许久之后,侯敬德最终下定决心,闷声闷气的开口说道。

“李兄弟,出了这件事,为兄也有些愤懑,便按照李兄弟的说法,彻底把这件事纠察分明,严惩不怠”

第二百六十三章 绝对核心

侯敬德是这次事件的最关键人物,只要他低头了,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这位侯郎将长揖倒地,沉声道:“侯大哥,此事非小弟要寻你麻烦,实是右营营房的栅栏,太过惹人气愤,栅栏里的米糠,更是让人恼火,我那些兄弟都无有言路,也没有说理的地方,我若不给他们出头,便没有人给他们出头了。”

“左右两营,本是一家,那些人所作所为,实在是让小弟寒心。”

发脾气也要掌握一个度,现在右营就只有一个都尉营,本就势弱,不好得罪侯敬德,况且侯敬德是李信的老上司,对李信有提携之恩,真要把他彻底得罪死了,两个人闹开,传出去李信的名声也不会太好听。

更关键的是,在不久的将来,李信很可能要求到他头上。

侯敬德本来有些担心李信这个少年人会一问到底,现在看到李信放低了姿态,心里也颇为开心,当即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李兄弟你放心,米糠这件事侯某也看不下去,必然要将这些坏我两营交情的泼才统统揪出来问罪”

说到这里,侯敬德笑了笑:“只是李兄弟,这件事追究是可以追究,但是不要在往上追溯了,真闹开了,中郎将那里也不好交代。”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格局定然不会太大,撑死了也就是一个校尉干的,侯敬德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件事就止于校尉,不要再扩大影响了。

李信点了点头,闷声道:“侯大哥,我那些兄弟们苦了一个多月了,我现在要去酒楼给他们采买些酒菜回来,让他们见一点荤腥,我们就在右营的营房里用饭,纠察的事情就交给侯大哥了。”

左营的事情,自然要左营的人去处理,这件事李信是不能亲自去左营问罪拿人的,否则就是再打羽林卫左营所有人的脸,会成为左营一千多个羽林军共同的敌人,人都未必能够拿的出来。

这也是李信没有当场捉住那两个左营的羽林军,反而来见侯敬德的原因。

侯敬德也有些羞愧,低头道:“李兄弟放心,这件事侯某下午就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信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侯敬德的班房,刚走出去,就看到一个黑脸的汉子等在了门口,这个黑脸汉子见了李信之后,有些不大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对着李信抱了抱拳。

“李郎将。”

李信上前两步,对着这个黑脸汉子回礼,笑道:“章大哥怎么在这里”

这个黑脸汉子正是接引李信入羽林卫的章骓,本来说侯敬德手下的校尉,后来升了都尉,可以说是李信在京城的贵人之一。

此时章骓满脸通红,低头道:“李郎将的事情,卑职方才才听说,卑职初升都尉,这段时间一直在打理自己的都尉营,没有能顾及到李郎将的旧部,此时骤闻这件事,真是羞愧不已。”

其实章骓是侯敬德喊过来救场的。

刚才李信踹门进去,侯敬德知道自己理亏,就偷偷派人喊了章骓过来,想用章骓的旧恩抚住李信。

李信面色沉了下来:“章大哥,你若还是一口一个卑职的,小弟以后可不与你说话了。”

当初在大通坊,是章骓及时赶到救了李信的性命,也是这个汉子古道热肠引着李信进了羽林卫,他可以算是李信实打实的恩人,这份情义,李信还是记得的。

听李信这么一说,章骓更加羞愧:“李兄弟这么说,章某就越发无地自容了,左营的人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情,实在是”

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在此之前,他只是羽林卫的一个校尉,即便升了都尉,也是侯敬德手下四个都尉里影响力最小的事,在左营里话语权不是很重。

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章大哥,这件事小弟已经与侯郎将商议出了处理的意见,章大哥就不要过问了,只要不是章大哥手下做的这件事,这事就与章大哥无关。”

“当然不是”

章骓脸色涨红:“我与李兄弟交情一场,怎么会干这种丢脸的事情”

“不是便好。”

李信笑呵呵的说道:“正巧有件事需要几个人手,还请章大哥帮个忙。”

“李兄弟尽管说。”

李信摇头道:“我那些兄弟们,这一个月吃了不少苦,现在一个个面黄肌瘦,又出不得羽林卫大营,我现在要去附近的酒楼饭店买些吃食回来,但是四百多个人的吃食我一个人也拿不下,外人也不能进羽林卫,还请章大哥派几个人,跟我一起去提吃食回来。”

左营的事,侯敬德已经去处理了。而朝廷的圣旨明天才能下来,现在李信自然要买些“外卖”回来,给兄弟们解解馋。

章骓拍了拍胸脯:“你手底下那些人,有许多我也是认得的,我亲自跟你去,再带十几个羽林郎一起,帮你提东西就是。”

按照羽林卫的规矩,校尉在没有上命的情况下,可以带十个羽林郎出羽林卫大营,都尉则是二十个,郎将是五十个,章骓是左营的都尉,带十几个人出营自然没有问题。

李信大喜,两个人结伴在羽林卫大营附近的几个酒楼里,一共定下了大概五十桌酒席,一律打包送进羽林卫大营。

这些酒席大概是两贯钱一桌的水平,就是在京城里,也算得上是豪华了,而且李信特意交代了多些肉食,因此基本上全部都是荤菜,可以好好给那些馋了一个月的人解一解荤腥。

五十桌酒菜,被那些店家的人手送到羽林卫大营门口,再由章骓手底下的人送到右营的营房,四百多个人吃了一个月窝头米糠,这会儿见到油腥,都是两眼放光,一个个坐在地上抱着猪蹄鸡鸭,啃的不亦乐乎。

“可算见到荤腥了”

这些人啃的满嘴流油,还在嗷嗷直叫:“前几天陈大有他们都开始抓老鼠吃了”

李信被这句话说的又好气又好笑,站起来高声道:“兄弟们,明日里圣旨就下来了,到时候你们就都能出去,我带兄弟们去京城里最好的酒肆喝酒去”

听了这句话之后,这些人才都振奋了精神,叫嚷的更加大声。

“李郎将可要说话算话”

“明日里出去,非吃穷李郎将不可”

他们的罪过毕竟不小,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有些人还把这顿饭当成了断头饭不肯下口,现在听到李信这么一说,一个个都放下了心,抱起桌子上的鸡鸭猛啃。

李信拉着章骓,也坐了进去,很王钟沐英等人坐在一起,从怀里取出一壶酒,递在老校尉王钟手里。

“王师父,你吩咐的酒。”

王钟豪迈一笑,伸手接过这壶酒,仰头一口气喝了一小半。

“只可惜太少了些”

李信面带微笑:“明天带王师父去喝个痛快。”

这次在羽林卫右营的“团建”,进行的极为顺利,毕竟大家都是一起打过仗,吃过米糠的人了,也算经历过生死。

尤其是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李信确立了自己在羽林卫右营的绝对核心位置。

到了下午的时候,栅栏里吐了一地的碎骨头,一些人吃得肚子滚滚,躺在地上歇息。

侯敬德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一把扯掉了栅栏,对栅栏里面的李信笑了笑,

“李郎将,人我都抓起来了,你快出来看一看”

第二百六十四章 酣畅淋漓

朝堂之上攀爬,最好走的每一步都要有意义,这样才能走的快捷稳健,就拿李信这次对羽林卫左营发难一样。

其中一层原因自然是因为李信要给自己的羽林卫兄弟出气,但是另一层原因是因为羽林卫右营经过北山围场的事情之后,在羽林卫里的地位岌岌可危,李信要借着这个机会,让右营重新在羽林卫里站稳脚跟。

听到侯敬德这句话之后,李信就要站起来朝外面走去,身后的老校尉也站了起来,王钟拍了拍李信的肩膀,低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与他们结怨。”

现在羽林卫右营只剩下一个都尉营,而左营却是满编的,如果这个时候和左营结怨,那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右营的人都会吃亏。

哪怕右营征满人,在未来的两三年时间里也都是新兵,跟左营起冲突肯定是要吃亏的。

李信点了点头,微笑道:“王师父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说到这里,李信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营房,开口道:“王师父等会带着他们把这里收拾一下,毕竟以后兄弟们还是要住在这里的。”

老校尉叹了口气:“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你远比我厉害,你不要意气用事就好。”

说着,他转身带着人收拾营房去了。

李信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迈步走出了营房,与侯敬德一起并肩朝校场上走去。

他们两个如今官职一样,但是侯敬德是个大个子,比李信高出大半个头不止,李信走在他身边,显得有些瘦弱。

校场上,一百多个人被绳子绑缚住,跪在校场中心。

侯敬德声音粗重:“李兄弟,右营营房的事,我都调查清楚了,这些人罔顾同袍情义,虐待右营的袍泽,我已经上报中郎将和长史,把他们开革出羽林卫。”

李信眯着眼睛扫了一眼这一百多个人,第一眼就看到上午在营房栅栏门口看守的那两个人,于是他点了点头:“侯大哥做事公允,我认了。”

参与了这次事情的人,未必都在这一百多个人里。

这一百多个人,也未必都是参与了这件事的,这些题中之义,侯敬德不说李信也能明白,不过侯敬德,或者说左营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妥协,如果这个时候拆穿他们,那就真的要和左营彻底翻脸了。

其实这个时候,还可以做的更狠一些,不过那样做,就会让这些人狗急跳墙了。

李信上前两步,声音清朗。

“今日把尔等开革出羽林卫,可有不服的”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昂首道:“卑职不服”

李信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说。”

这人昂首道:“我等忽然苛待了那些人,但是他们都是待罪之身,被人托付在这里,本就不该与我等一样吃食,禁止他们出入也是上面的意思,我等不过就是让他们吃的差了些,又有什么错了”

这人顿了顿之后,看到李信阴沉的脸色,又有些害怕,低头道:“即便我等有错,挨几鞭子我们也认了,哪里有就开革出羽林卫的道理”

“你们”

他这里想说,你们右营的人犯了这么大的错处,都没有被开革出去。

李信冷冷的看着他。

“你说完了”

“卑职说完了。”

这人大声道:“卑职等知错,也认罚,但是罚的太重,卑职等不服”

这一百多个人闻言,都是齐声呼喝。

“就是,我们不服”

“你们放刺客进陛下的围场,都没有被开革出去,凭什么就来这样对待我们”

侯敬德在一旁,脸色阴沉,大喝一声。

“都给老子闭嘴”

娘的,自己好不容易才跟李信谈下来,万一这个少年人发了性子,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李信摇了摇头,示意侯敬德不要说话,他站在这一百多个人面前,面对这些人的呼喝叫嚷之声,毫无惧色。

“你们说克扣他们饭食没有错,那好,克扣他们四百个人,一整个月的饭食,按照羽林卫的饭食标准,应该剩了不少钱,我只问你们一句,这些钱你们是上交给朝廷了,还是自己吞了”

李信冷声喝道:“若是没有拿一个铜钱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本将在这里用人头保你们平安无事”

一百多个人里,一个人出声的都没有。

废话,这种事情如果拿不到钱,他们何苦去做这个恶人

李信怒喝道:“他们是在待罪,但是朝廷还没有给他们定罪”

“你们就因为着这些蝇头小利,如此苛待他们,我知道,左营的兄弟们因为北山围场的事情受了牵连,对我们右营颇有微词,觉得是右营拖累了你们”

李郎将面色激愤:“但是羽林卫右营死了一千两百个人,其中多半是无辜受死,围场的事情也与他们毫无干系”

“至于这四百个人,当初围场出事的那一段,是周大年看守,与他们四百个人更是毫无干系,你们被罚了钱,受了委屈,他们无缘无故被关了一个月,每日胆战心惊,有没有受委屈”

“左营的兄弟们大多都知道,我也是出身羽林卫左营,在左营待了大半年时间,后来接了右郎将李季的位置,才到了羽林卫右营做事,我麾下的这四百个人,也全部都是出身左营的兄弟。”

“李信向来视左营兄弟们如自己的手足兄弟,其中章骓章大哥等人,更是提携过李信的恩人。”

说到这里,李信更加愤怒:“我手下的这些兄弟们受了周大年牵连,本来是应该关在刑部或者是大理寺,是我李信托了人,担了干系,才勉强把他们安置在羽林卫大营里,我是相信大家都是分属羽林卫,无论如何左营的兄弟们也会帮忙照抚照抚我这些无辜的兄弟”

李信面色愤怒:“他们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我在围场里舍身护驾,险些身死,我在京中养伤了一个月,勉强好了一些,今日才请了圣旨,来羽林卫大营看望自己的兄弟们。”

“李信是南方人,进了京城之后,蒙章骓都尉不弃,把我带入羽林卫,进了羽林卫之后一直把羽林卫,把左营当成自己的家,可是呢”

李信冷声说道:“可是你们喂我的兄弟们吃米糠,吃猪食”

“若不是我们同出左营,现在我一刀杀了你们的心思都有”

侯敬德被李信这么一说,也面带羞愧,上前拍了拍胸脯起伏不定的李信,低声道:“李兄弟莫要与这些泼才理论,直接将他们赶出去就是了,量他们也不敢闹事的。”

李信抬头,看向这一百多个人。

“今日我把你们开革出去,永不再录羽林卫牒文,你们可服气”

这一百多个人,没有人再说话了。

李信冷笑一声:“本来,我可以让所有的衙门都不再录用你们,看在侯郎将劝阻份上,便宜你们了”

羽林卫出去的兵,其他的衙门,比如说京兆府还有城门兵马司衙门,都是抢着要的。

这一百多个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那个最开始说话的中年人,也面带羞愧。

“李郎将,是我们对你们不住。”

第二百六十五章 快活能几时?

如果只是生硬的把这些人赶出去,这帮人心生怨怼,可能会惹出麻烦不说,哪怕他们不敢惹麻烦,羽林卫左营的人也多少会对李信心生不满。

现在把道理说明白了,羽林卫左营的人反倒会对李信心生愧疚。

毕竟这件事,的确是他们做的不像话了。

通告长史把这些人开革出羽林卫牒文之后,天色就已经不早了,李信拱手向侯敬德告辞:“侯大哥,今日之事难为你了。”

侯敬德大摇其头:“本就是那些泼才做事太恶,侯某人虽然护犊子,但是却不护畜牲,李郎将能够不追究他们,已经是宽宥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明日小弟就要重新征募羽林卫右营,以后一段日子里,右营全部都是新兵,还要左营的兄弟多照顾照顾才是。”

侯敬德爽朗一笑:“什么左营右营的,大家都是羽林卫,自然要照顾的。”

李信点了点头,与右营的兄弟们知会了一声,转身离开羽林卫。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宫里的几个太监来到公主府宣旨,赦了羽林卫右营那四百个人的罪过,并且让李信牵头重组羽林卫右营,圣旨里特意嘱咐了一句,要严选良家子弟。

跟随宣旨太监来的,还有两个中年的宦官,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都是面白无须,一个人高些一个人稍稍胖了一点,这两人见了李信之后,都是笑着拱了拱手:“内卫监少监马玉,顾良见过李郎将。”

“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辅助李郎将征募羽林卫。”

内卫监一共有一个太监,两个少监,太监的地位大抵与羽林卫的中郎将叶璘类似,而少监自然就等于李信这种羽林卫的左右郎将。

说是辅助,其实就是分去李信的一部分权力,不能让李信一个人说了算。

毕竟这羽林卫是天子亲率,哪怕承德天子现在身体不好,没有多少心力顾及朝局,但是羽林卫这种要害衙门,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李信抱拳还礼,然后看了一眼那个叫做顾良的少监。

这个顾良,他是认得的,

当初李信任羽林卫的队副,在永安门轮值的时候与内卫起了冲突,最后打了一架,内卫那边就是这个叫做顾良的少监出面处理,两个人还算是旧相识了。

李信收起圣旨之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顾良:“顾少监,许久不见了。”

上一次两卫在永安门打架,还是年关的时候,如今已经是九月份,大半年时间过去了。

顾良有些疑惑的看了李信一眼,然后笑道:“李郎将认得咱家”

当初在永安门的时候,李信只是一个队副,是侯敬德出面才能与顾良对话,那时的顾少监,自然不会把李信这个小虾米看在眼里。

李信摇了摇头:“顾少监贵人多忘事,记不得就算了。”

他对着这两个宦官拱了拱手:“两位少监,征兵的事且放几天,今日李某要去羽林卫大营先把我的那些兄弟放出来,然后在城南的酒肆里摆酒给他们接风,二位少监不妨同去”

两个宦官对视了一眼,那个马姓的少监摇头道:“李郎将,吃酒的事情不着急,陛下在旨意里写明了要一个月里征募完成,这一个月里不止需要征人,还要遴选,怕是时间有些吃紧。”

李信笑道:“这个好办,今天就让人在京畿诸县还有京城里张贴榜文,就说羽林卫募新,让他们先报名,三天后我们开始遴选就是。”

两个太监闻言,都是连连点头。

“就按着李郎将的意思办,我等在宫里还都有事情,就不参与羽林卫的集会了,三日之后我们再出宫寻李郎将就是。”

他们两个,是内卫监的少监,每个人手底下都是掌着内卫的,自然不可能没有事情忙。

更关键的是,他们两个看不起城南的酒肆。

皇城坐北朝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自然在城北,比如说永乐坊,明德坊之类的地方,那里才有真正贵重的酒楼饭肆,像城南这种偏僻的地方,两位少监自然是不乐意吃的。

李信也懒得留他们,毕竟两卫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太好,羽林卫内部至今还把内卫叫做红皮阉狗。

当然,羽林卫在内卫嘴巴里,也不会太好听。

两个少监走了之后,李信捧着他们送过来的圣旨,朝着羽林卫大营走去。

走到公主府门口的时候,李信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高大的公主府。

他现在身子复原的差不多了,就有点想搬出去住的年头了。

毕竟住在别人家里,进出不太方便不说,而且无名无份的,要让别人说闲话的。

先前养伤倒还有个说法,如今伤养好了,也就没有理由住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李信摇了摇头,朝着羽林卫大营去了。

进了羽林卫大营,李信捧着圣旨放出了右营的四百个兄弟,李信一边领着他们在城南的酒肆里大快朵颐,一边派人在京畿诸县还有京城里张贴羽林卫的榜文。

事情凑吩咐下去之后,李信拉过一个羽林军,沉声道:“你去城郊的陈家村,寻一个叫做陈十六的人。”

这个羽林郎挠了挠头,恭声道:“李郎将,寻到这个人以后呢”

“你跟他说,羽林卫开始招人了,他若是想承继他阿兄的位置,就来京城寻我,我引他进羽林卫。”

陈十六,就是陈初一的弟弟,前段时间李信等人从北地回来的时候,还去陈家村向他们母子报丧,现在羽林卫风波过去了,也该让那个少年人进羽林卫了。

这个羽林少年恭谨点头:“是,卑职这就去。”

他说完这句话,看了你一眼周遭仍旧在大吃特吃的同袍们,眼里闪过一丝不舍。

李信踢了他屁股一脚,笑骂道:“没出息的馋鬼,你自去,等你回来补你五百钱,让你自己吃个痛快”

少年人嘿嘿一笑,大声道:“李郎将可不许抵赖。”

说完他风一般的跑远了。

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坐回了座位上,看了看四周仍旧在喝酒吃肉的羽林卫兄弟,微微叹了口气。

王钟和沐英跟他坐在一起,见到他这个模样,老校尉开口问道:“大伙正是开心的时候,你叹什么气”

李信转头看向城北方向,目光幽幽。

“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自然是乐事,只是咱们的好日子,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他们这些底层的人,能不能继续过好日子,不是李信能够决定的。

还是要看长乐宫里,永乐坊里那些人争斗的结果。

李信仰头喝了口酒,缓缓闭上眼睛。

如今的朝局,一片混浊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种帅进京

收拢羽林卫,重新补满羽林卫的编制,对于李信,侯敬德等人来说,都算得上是大事,但是这件事放在整个朝堂上来说,却是掀不起半点波澜的。

天子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露面了。

这一个月里,除了几个皇子,阁部重臣,还有李信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进去长乐宫,见到天子圣颜。

现在,京城的坊间已经开始流传一些不好的谣言了。

处在波澜最中心的平南侯李慎,就任兵部尚书之后,因为额头不小心碰伤,遂向尚书台告假,也有一段时间没有露面了。

整个京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潭死水,沉闷压抑,但是背地里早已经波涛汹涌。

承德十八年的九月中,就在李信等人在京畿诸县征募羽林卫的时候,一辆马车出现在京城北边的官道上,缓缓的驶向京城,

马车里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壮硕老人。

现在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京城已经很冷了,但是这个老人只穿着内外两件衣裳,身子很是硬朗。

马车驾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眼见京城遥遥在望,这个年轻人回头掀开车帘,对着老人恭声道:“阿爷,京城到了。”

老人本来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淡淡的说道:“到了就到了,直接进城就是,问我做什么”

年轻人低下头。

“阿爷,我们是回家,还是进宫”

老人呵呵一笑:“你只管进城就是,若没人拦着我们,我们便回家,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咱们多半是到不了家的。”

马车缓缓驶进城门。

城门后面,早有一个同样是头发灰白的老宦官等着,见到马车之后,这个老宦官对着马车弯身行礼:“种帅一路辛苦了。”

马车里的老人,正是种家当代的家主,种家军的大将军种玄通。

驾车的少年是他的孙儿种衡。

他们是被天子六百里家里唤回京城的。

听到声音之后,种玄通连忙让孙儿搀扶着他走下马车,这位种家军的大将军,对着老宦官恭恭敬敬的弯身道:“末将一介草莽,岂敢劳动陈公公在这里等候”

种玄通转头对孙儿沉声道:“给陈公公磕头。”

种衡立刻就要下跪。

陈矩连忙把这个年轻人扶了起来,摇头道:“种帅这是做什么,我一个残缺之人,哪能当得起种少爷的大礼”

种玄通呵呵一笑:“少年人给长辈行礼,应当的。”

“陈公公,陛下这么着急把老夫从北边唤回来,是有何旨意”

陈矩苦笑道:“种帅太高看我了,陛下的想法,岂是我这种奴婢能够知会的,不过陛下命我在这里等候种帅,说种帅进京之后就直接去宫里去,种帅见了陛下,自然就知道。”

种玄通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陛下有吩咐,老夫这就与陈公公进宫面圣,只是一路风尘仆仆,未免冲撞的圣驾。”

“不妨事不妨事。”

陈矩笑道:“种帅与我进宫去就是。”

种玄通转头,对着孙儿吩咐道:“你去家里给奶奶婶婶们报个平安,老夫进宫面圣去。”

种家的青壮,大多都是在云州城的,所以京城的种府里都是些妇人,也就是种衡的奶奶婶婶们。

种衡恭谨点头。

种玄通上了陈矩一早准备好的马车,朝着宫里去了。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马车进了京城,有陈矩在马车上,永安门直接放行,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内宫长乐宫门口,陈矩掀开车帘,把种玄通迎了下来。

此时种玄通已经在马车上换了一身衣裳,虽然不是朝服,但是也是可以面圣的常服了,老种帅认真的整理了一番衣衫,垂手走进了长乐宫。

其实这位种帅,常年驻守在云州城,进京的次数并不多,整个承德朝算起来,他见承德天子的次数也不会超过十次,不过这位种家的家主,却是诸多臣子中最恭谨的一个。

在陈矩的引领下,种玄通在暖殿里,见到了裹着大裘的承德天子。

不知道为什么,上一次遇刺之后,承德天子越发畏冷了,几乎每天都是待在这暖殿里取暖。

种玄通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手心朝上,叩首道:“臣种玄通,叩见陛下。”

承德天子一个月没有怎么见太阳,这会儿脸色更加苍白,他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种玄通,挥了挥手:“陈矩,给大将军设座。”

种玄通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陛下,老臣虽然年迈,但是身子还算健朗,不敢在陛下面前坐。”

天子咳嗽了一声:“叫你坐你便坐。”

种玄通低头道:“老臣遵旨。”

他小心翼翼的坐在陈矩搬过来的木墩上,只坐了小半边屁股,然后规规矩矩的低着头不敢仰面视君。

不能仰面视君虽然是规矩,但是就连李信在见天子的时候,也敢悄咪咪抬头看天子一眼,但是这位种大将军,居然硬生生没有抬头看天子哪怕一眼。

承德天子在陈矩的搀扶下,坐到了龙榻上,然后淡淡的看着面前这个种家的家主。

“大将军,知道朕为何将你唤回京城么”

种玄通摇头道:“老臣不敢揣测圣意。”

天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朕即位以来,十几年中迎来送往见过了不知道多少臣子,这些人当中什么人都有,但是数大将军你最是谨慎。”

说到这里,天子顿了顿,然后补充道。

“也最是滑头。”

种玄通深深低头:“陛下,种家祖训就是恪守本分四个字,老臣一生都在尊奉祖训行事,不敢有半点逾矩。”

天子闭上眼睛:“你抬起头来,看一看朕。”

种玄通先是低头称是,然后缓缓抬头,面前的承德天子满脸苍白几无血色,而且没有什么精气神,一见就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种玄通猛然一惊,立刻低下了头。

这位老臣从木墩上几乎是爬到了地上,跪地垂泪道:“陛下,老臣前番进京,陛下还是龙精虎猛,如何现在成了这样”

天子哑然失笑:“起来吧,一大把年纪,就莫要装了,朕遇刺的事出了一个多月了,种家的消息再怎么不灵光,也该知道了。”

种玄通低头道:“老臣是知道陛下遇刺,但是只知道陛下受了轻伤,万万不知道是这个模样”

天子摇头笑了笑,随即笑容收敛,默然道:“大将军,朕活不了多久了。”

“太医们轮番诊治了许多次,都说只能靠药养着,能养多久谁也说不准。”

“所以朕才让陈矩把你唤回了京城。”

种玄通叩首道:“陛下但有吩咐,老臣肝脑涂地”

天子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这几天,禁军就要朝着京城靠拢。”

“朕要你替朕掌握一半的禁军。”

第二百六十七章 替天子执剑

京城城内的力量,是羽林卫和内卫两卫,但是两卫加在一起也就是六千五百人左右,两卫的人最大的责任是维护皇室,他们甚至不负责京城的治安。

京城的治安是由巡检司,京兆府还有金吾卫的人负责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只负责京城内部,但是偌大一个王朝,只有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真正护卫京城,拱卫天子的,是京畿附近的禁军

羽林卫和内卫,都是归属禁军的范畴,但是只是禁军里很小的一个部分,整个禁军加在一起要超过三十万人

这些禁军并不全部驻扎在京城附近,有些会被天子派到大晋的各个地方去,或者驻守,或者执行任务,或者与边军换防等等。

整个大晋,只有种师道的种家军,以及蓟门关的镇北军还有平南侯府的平南军三支军队,不会与禁军换防,始终牢牢掌握在三家人的手里。

三十多万禁军,有半数都是驻扎在京畿一带的。

这些禁军,才是承德天子在朝堂上的底气,也是他坐稳天下的根本。

禁军一般驻扎在京畿一带,距离京城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就能赶到,这支军队不同于边军天高皇帝远,他们就在天子脚下,因此禁军的兵权被历代天子牢牢把握在手里。

京城里的两卫只是天子的随身甲衣,这些卫护在京畿的禁军,才是天子手中之剑,也是天子之所以是天子的原因。

种玄通跪伏在地上,叩首道:“陛下,种家历来只执掌边军,万不敢有染指禁军的念想”

“你就是想染指,朕也不会答应。”

天子淡淡的笑了笑:“只是让你暂时领着,京城大变在即,禁军仍旧由裴三郎一个人管着,朕心里不太放心。”

天子口中的裴三郎,就是如今的禁军大将军裴进,这位裴大将军早年是工部匠籍出身,后来受了天子赏识,被破格拔擢进了军中,再由天子引荐,拜在了陈国公叶晟门下学习兵书战阵,在北疆镇北军中磨练了近十年之后,才被天子调回京中,在承德十三年的时候成为禁军的大将军,正式替天子执剑。

裴进从一个贱籍成为如今的大将军,几乎是承德天子一手拔擢起来的,于是他理所应当的成为天子的死忠。

非天子死忠,不能替天子执剑。

现在,承德天子对自己的这个死忠也信不过了。

种玄通伏地,哽声道:“陛下龙体,竟至于此了么”

天子面色淡然:“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左右还是能再活一段时间的,召你进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种玄通垂泪道:“老臣感念陛下信赖,愿以此残躯,替陛下执掌禁军”

天子闷闷的点了点头:“朕已经给尚书台下条子了,过几天兵部的流程就会走完,你与裴三郎各掌一半禁军,然后向京城靠拢,有两位大将拱卫京城,朕可以高枕无忧矣。”

种玄通悲声道:“陛下莫要思虑太多,将养龙体要紧,说不定过几日,陛下的身子就大好了。”

最初遇刺的时候,承德天子心中的愤恨倾尽三江之水,也未必能洗的干净,所以才有了李淳等人先后被杀的事情,但是到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时间让这位盛世天子冷静了下来。

“能不能大好看老天,朕不强求。”

道:“不过在听天命之前,咱们还是要尽人事不是”

种玄通叩首道:“愿为陛下效死”

“用不着你效死。”

天子淡淡的问道:“你离开北疆,云州城那边不会有什么大碍罢”

种玄通摇头道:“回陛下,云州城三十年没有兵事了,我种家还有一千多个人在云州城里看着,万不会出事的。”

“这便好。”

天子站了起来,走到种玄通身前,把这位老将军扶了起来,拉着他的手,缓缓说道:“大将军年事也高了,本来朕不该不远千里把你唤回来。”

说到这里,天子摇头叹了口气:“只是朕身边着实无人可用了,种家与我姬家同休同戚一百多年,只好再劳动种家一次了。”

这句话是笼络人心的话。

不过种玄通显然很是受用,他花白的头深深的垂了下来。

“种家永不负大晋,老臣亦永不负陛下”

天子拍了拍种玄通的肩膀,咳嗽了一声:“老将军一路舟车劳顿,未及休息就被朕喊进了宫,想必也累了,这就回府休息去罢。”

这位执掌朝政二十年的皇帝陛下脸上露出笑容:“等过几日,老将军养足了精神,再进宫一趟,朕与老将军好好聊一聊。”

种玄通退后几步,再次跪在地上。

“陛下保重龙体,臣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天子点了点头,挥手道:“陈矩,代朕送一送种老将军。”

大太监弯着身子,一路把种玄通送到了永安门外,这位大太监也有些感慨,走在种玄通身后低声道:“种帅,陛下他被人害成了这个样子,以至于无力顾看朝廷,种帅是国之柱石,在这个时候万望种帅理会陛下苦心。”

老将军微微低头:“陈公公放心,老夫理会得。”

“若有皇子行大逆不道之事,老夫这里第一个便过不去”

陈矩恭敬低头:“有种帅这句话,陛下可以心安了。”

两个人作揖告别,陈矩转身回了永乐宫,走到暖殿里的时候,才看到陛下抱着一个暖手炉,坐在一张矮桌边上,对着矮桌发呆。

“陛下,您要不要休息一会”

天子被这一句话惊的从出神中醒了过来,却并不生气,只是指了指矮桌对面,咳嗽了一声:“你坐在这里。”

陈矩犹豫了一下,规规矩矩的坐在天子的对面。

承德天子犹自凝视着矮桌,突然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陈矩,你说京城里的四个皇子,朕应该立谁”

陈矩额头上满是大汗,立刻跪伏了下来。

“陛下,这种国本之事,哪里是奴婢这等残缺之人可以议论的”

天子笑了笑,轻声道:“你用不着害怕,朕已经立了太子了。”

“你坐起来说话。”

陈矩战战兢兢的坐回了矮桌对面。

“你猜朕立的是谁”

陈矩颤声道:“奴婢不敢猜。”

天子难得的心情爽朗了一些,开口笑道:“你猜着了也没关系,朕虽然立了太子,但是却也给另外三个人留了机会。”

天子在矮桌上,一边比划,一边喃喃自语。

“裴进一个。”

“种玄通一个。”

天子用茶水在矮桌上写了两个人的人名,犹豫了一下,又写上了李信的名字。

“李信与侯敬德绑在一起,可以勉强算是半个。”

说到这里,天子抬头看了一眼陈矩,呵呵一笑:“你也可以算是一个。”

“这些人,都是手里有兵的人。”

“如果你们三个有本事使得动这些人,就给你们废了太子又如何”

说到这里,天子面色有些狰狞。

“为了选一个有本事治安天下的新君出来,京城里死一些人又算得什么”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东宫之位

经过半个月的征募遴选,一共一千两百个羽林卫的名额,其中一千个都已经确定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当中,内卫监的两个少监并没有太多难为李信,基本李信点头的人他们都没有太过阻拦。

不过在这两个少监的手下,有不少京中的世家子也进入了羽林卫右营。

本来李信征人,都是只要寒门出身的军士之后,例如陈十六这些人,这些人出身低也就更听话,能够更好的收为己用。

但是那些世家膏梁子弟就没有那么好收服了,他们本来就熟知朝廷的规矩,二来也不太可能真正臣服与李信这么个农家子。

再加上他们背后的家世,都要远远大过李信这个从五品的羽林卫右郎将,因此这些人就会不可避免的成为右营的刺头,成为李信彻底掌控右营的障碍。

羽林卫左营也有这么一批人,侯敬德对他们的做法是眼不见为净,基本不去管束他们。

李信是极度反感这些人进入自己手底下做事的,但是这两个少监对他提出的人选从无异议,李信也不好否了这两个人的面子。

他们毕竟是宫里来的,多少代表了一些天子的意思。

天子也不可能想看到自己的亲率,被某个人彻底掌控。

这是在两卫做事,必须要做出的妥协,李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忙活了半个月,人员基本到齐之后,李信就要从羽林卫脱身了。

他提着一些酒肉,找到了老校尉王钟和那个从南疆来的黑脸沐英。

李大郎将对着这一个都尉,一个哨官满脸堆笑。

“两卫,这些新人就拜托你们代为训练了。”

老校尉面带冷笑“你身为郎将,这都是你的责任,你要临阵脱逃不成?”

来自南疆的沐英更加直接,直接给了李信一个白眼。

李信笑道“术业有专攻嘛,本郎将是农家子,对于训兵练兵本就不在行,自然是要交给两位方家的,再说了,你们把他们练出来,这些人以后就都是你们的弟子,将来也是一股势力。”

老校尉王钟已经年过花甲,对于这些自然不想了,但是沐英倒是还年轻,他已经在大晋朝廷里做了官,南疆那边,包括沐家的人多半都是不会再认他了,也就是说他也要给自己在京城谋个出路了。

能做这个羽林卫的教官,对他的将来大有裨益。

这个黑脸的哨官低头犹豫了片刻,最终缓缓低头。

老校尉瞪了一眼李信,没好气的说道“事情都给我们做了,你这个郎将要去做什么?”

李信哈哈一笑“把事情一股脑扔给下属,本就是一个上司该做的事。”

说着,李信从桌子上起身,面色严肃起来,对着两个人拱了拱手“两位,庙堂中事,远比羽林卫大营里要复杂的多,如今李信要去为庙堂奔忙了。”

如果能亲自调教这些新人,李信自然是要留在这里的,他上辈子虽然不通武事,但是后世的一些训练方法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他亲手练出来的兵,自然要跟他更亲近一些。

但是没有办法,魏王府给他来信了。

他必须要去魏王府一趟,给魏王殿下参谋事情。

说白了,羽林卫对比朝堂来说来说,并不如何权重,如果庙堂上输了,羽林卫训练的再好,最后也是给旁人做嫁衣。

老校尉摇头叹了口气,起身也对李信拱了拱手“我们都是粗人,那些事情也不是很懂,你自己当心就是。”

黑脸沐英沉声道“你若是要死了,须得知会我一声,我好逃回南疆去。”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好说好说。”

“羽林卫右营,拜托给二位了。”

说罢,李信转身离开了羽林卫大营,走出大营之后,他翻身上了乌云马,朝着永乐坊前去。

到了永乐坊魏王府的时候,早有仆人等在门口,把李信迎了进去。

“李郎将,你可算来了,王爷都等了您好半天了。”

李信摇头道“羽林卫那里脱不开身,朝中出了大事情?”

前几天种玄通回京的消息,李信是知道的,本来他跟种玄通还有一段交情,应该上门拜见,但是后来听说种玄通将要执掌禁军,为了避讳,李信便没有过去了。

除了这件事以外,李信就没有听说朝中还有什么大事情了。

这个仆人摇了摇头“李郎将见到王爷便知道了。”

两个人在魏王府里快步行走,过了一会就走到了魏王府的书房,魏王殿下从书房里迎了出来,拉着李信的衣袖苦笑道“信哥儿,总算把你等过来了。”

李信被他拉进了书房,有些不解的说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之后,七皇子才叹了口气“种玄通在今天正式执掌禁军了。”

李信笑了笑“这个不是早先就知道的消息么,殿下怎么这样慌乱。”

魏王殿下面色凝重。

“信哥儿,种玄通执掌禁军之后,宫中也传出的父皇旨意。”

说到这里,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旨意里说了,三日之后的大朝会,将定下东宫人选!”

李信心中一紧。

终于要定东宫人选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承德天子虽然已经在考察诸皇子,但是却没有一点具体的风声传出来,到底是谁入主东宫,谁也不敢定论。

李信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微笑道“殿下,如今尘埃尚未落定,咱们大可不必慌乱,静等三天之后的消息就是。”

七皇子苦笑道“这如何能不慌乱,且不说咱们的大计,就是我自己也谋算了许多年时间……”

李信摇了摇头“殿下,如今再慌张也是无用,宫中陈公公那里,有没有口风传出来?”

七皇子低声道“只今天一天,大公公那里就活生生的打死了不少人,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再多嘴多舌?”

“既然宫里不想说,那殿下就不要问。”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个时候,谁也无法左右陛下心意,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只静听天命就是。”

魏王殿下低声道“若不是我……”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在我看来,这个太子之位殿下占了四成机会,三皇子那里有三成,四皇子两成,大殿下那里是最后一成。”

“这个位置,不是殿下就是三皇子。”

“只要不是四皇子继位,殿下就绝不会有性命危险,大可以放下心来。”

四个皇子里,数四皇子最是阴鸷,那位脾气暴躁的三皇子,反倒不会屠杀自己的手足兄弟。

李信坐了下来,伸手敲了敲桌子。

“殿下,我们只好等着…也只能等着…”

第二百六十九章 立储

承德天子既然把种家的种玄通都调回了京城,那么用意就很明显了,在立储这件事上,没有人可以质疑承德天子的决定。

也就是说,天子说是谁就是谁。

这一点,不仅现在的李信与七皇子没有办法改变,京城里的任何人,包括裴进种玄通在内,都没有办法置喙。

所以李信才会说只能等着。

等待总是漫长的,这三天时间里,四位皇子的反应各不一样。

大皇子仍旧死气沉沉,待在秦王府里没有出来,朝野上下都以为这位皇子已经放弃了夺嫡。

三皇子因为被大臣弹劾的原因,此时仍旧被禁足在赵王府里动弹不得,因此也没有动作。

整个京城里,就数那位四皇子最为忙碌,一天到晚在诸多阁部大臣之中来回奔波,其实这个时候,许多朝堂的大佬并不愿意见他,但是又怕得罪了这位有可能登基的皇子,有许多就只能托病不见。

七皇子这边,也不能说是毫无动作,在李信的参谋下,这位七皇子最近送了不少祝融酒到禁军去,因为这种祝融酒的消毒效果很好,而且兵部也不再是四皇子主持,因此这些烈酒很顺利的送进了禁军里。

这其中是不存在皇子勾结禁军的嫌疑的。

因为给各军送消毒用的祝融酒,本就是承德天子派给七皇子的任务,此时七皇子也只是尊奉皇命而已。

时间转眼间,来到了承德十八年的十月初一。

大晋朝廷规矩,每月的初一,初十以及二十,都是一次百官汇聚的大朝会,由皇帝亲自主持,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到场,共议国事。

因为承德天子重伤的原因,已经缺席三次大朝会了。

十月初一的这次大朝会,可以说是承德朝最为关键的一次大朝会。

因为在这场朝会里,当今天子要定下东宫人选!

这是大太监陈矩在三天前亲自放出的消息,绝不会有错。

要立国本了啊!

………………………………

十月初一,天气已经很凉了。

但是天还没亮的时候,永乐宫的宫门口,文武百官就已经站的满满当当了。

这一次大朝会,他们将见证承德朝太子的诞生,没有一个人敢缺席。

四位皇子也一早就到了,他们站在群臣的最前面,都是身着亲王冕旒朝服,庄重无比。

李信也站在了武官队列之中。

本来他这个从五品的右郎将,是没有资格参与大朝会的,但是李信去见了一次正五品的中郎将叶璘,叶璘恰好就告了病,只能由李信代替中郎将叶璘参与朝会。

一个个文武群臣,在寒风里打着摆子。

终于太阳初升,阳光斜斜的照射在永乐宫的宫门口,随即宫中的晨钟震响,长乐宫的宫门被几个力士缓缓推开。

大太监陈矩特有的声音,从长乐宫里传了出来。

“百官入殿——”

四位皇子率先迈步走进长乐宫,然后是三省的相公们紧随其后,文武百官各分左右,文官在左,武官在右,鱼贯进入长乐宫大殿。

李信缀在武官最后一位,跟着迈步走进了长乐宫。

百官踏入宫门之后,大太监陈矩面无表情。

龙椅上,坐着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天子。

此时,这位天子显然让人妆扮了一番,脸上多了一些血色,只不过面色有些阴沉,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天子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视朝了!

如今承德天子重新坐在了御阶上的龙椅上,以四位皇子为首的大臣当即跪拜在地上,恭敬口头,山呼万岁。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万寿——”

李信也跟着跪了下去。

在私下里,或许可以不跪天子,但是在这种大朝会上,要是不跪天子,那就是死罪。

天子坐在龙椅上,微微眯着眼睛扫了一眼跪在殿陛之下的群臣。

他御极一十九年,这种场景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此时他坐在“台上”,看着这些跪在“台下”的百官们,心里别有一番感触。

这副场景,他见不到太多次了。

承德天子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哑着嗓子说道“诸卿,平身罢。”

“谢陛下。”

百官叩谢圣恩,都从地上爬了起来。

天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朕一个多月未上朝,诸卿心里估计都有些害怕,如今朕身子好些了,诸位可以放心了。”

文武百官都弯下身子,声音隆重。

“陛下龙体安康,是大晋之福。”

李信站在最后一排,只能学着自己身前武官的模样弯身行礼,至于那些口号,他也不知道这些官员是怎么做到这么整齐的,反正他是喊不来,只能混在人堆里滥竽充数。

天子垂下眼睑,淡然道“朕御极一十九年,诸卿多次陈奏,要朕定下东宫皇储,早早立了国本,从前朕没有下定决心,一直举棋不定,又自忖自己还算体健,便一直拖到今日。”

说到这里,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叹道“近来朕常觉得神思匮乏,毕竟是上了年岁,为了宗庙社稷,祖宗基业,今日便在这里定下皇储。”

“诸卿共鉴。”

文武百官再次跪在地上,齐声道“陛下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这些文官就是这么奇怪,天子未立储的时候,他们张口国本,闭口祖宗,有些人还要撞柱子死谏,如今承德天子主动要立储,他们又要说天子身体康健了。

人间虚伪,大多都在官场,都在庙堂。

天子咳嗽了一声,摇头道“人世间谁能万寿,朕虽是天子,亦是凡人。”

“诸卿说得对,储君是国本,早立早好。”

天子呵呵一笑“这样朕哪天死了,你们也不至于举止失措。”

文武百官都慌忙跪在地上。

“臣等万不敢有此念头。”

天子淡然一笑,挥手道“陈矩,宣读圣旨。”

大太监陈矩双手捧着一卷杏黄色的圣旨,恭恭敬敬的上前两步。

所有皇帝的圣旨,都要在三省走上一遍流程之后,才会具有法律效力,否则的话就只能是皇帝擅自发放的中旨。

中旨,官员是有权力拒绝的。

一个皇帝一辈子,只有一道圣旨不需要经过三省,可以自己一言而决。

这就是立储的圣旨。

陈矩双手捧着圣旨,毕恭毕敬。

“诏曰。”

“自朕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太上皇长子姬喾,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朕近来染恙,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诏令天下,咸使闻之。”

这道诏书一下,长乐宫里所有人,包括四位皇子,全部都呆住了!



第二百七十章 大大的疑惑

这道圣旨下来之后,长乐宫里落针可闻。

鸦雀无声!

单从内容上来看,这道圣旨既在所有人的情理之中又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是因为皇家讲究立嫡立长,承德天子原配早逝,没有嫡子,也就是说大皇子姬喾本来就是合法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成为大晋的皇太子似乎合情合理。

但是,承德天子不是一般的皇帝!

他早就顶住了那些文官们的压力,挣脱了宗法制的桎梏,他如果要立嫡立长,早十几年就可以立,何苦与那些文臣一直争到今天还没有立皇储?

就是因为大皇子不中用,承德天子瞧不上眼,所以东宫之位才一直拖到今日!

国本之争拖到如今,就连大皇子姬喾本人,都已经放弃了争太子的念头,这些年开始纵情声色,不再理会朝堂争斗。

就连承德天子遇刺,这货也是能躲就躲,只要不是该他出面,他就躲在秦王府里与娇妻美妾厮混。

此时,天大的好事骤然砸下来,这位体型胖胖的大皇子殿下,整个人都懵了。

其他三位皇子也懵了。

三省的宰相,六部的堂官,还有朝里九卿,在这个时候都是懵逼的。

他们也早早的放弃了大皇子。

只有那些迂腐的文人跪地叩首,满眼含泪“陛下圣明!”

陛下能立长,说明这场国本之争,是他们“争”赢了!

站在最后一排的李信,这个时候也是懵逼的,这位承德天子,完全出乎了他之前的预想。

因为是在最后一排,李信可以肆无忌惮的抬头看向承德天子。

此时他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这位天子,被人捅傻了?

这位大皇子什么德行,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这么些年,他除了玩女人就是玩女人,一来在朝堂上毫无根基,二来没有任何军方支持,出了一个皇长子的身份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这么一个人坐上太子之位……

坐的安稳?

四位皇子里,其他三个皇子任意一个皇子坐上太子之位,其他皇子多半就会熄了争伟念头,这场储君之争也就尘埃落定了。

但是,独独这个大皇子……

或者说,独独这个肥猪成为太子不行。

哪一个皇子也不会心服!

天子淡淡的扫视了一眼群臣,开口道立嫡立长,是祖宗规矩,如今朕恪守祖宗规矩,诸卿有何异议?

从前,都是大臣扛起祖宗规矩的大旗来对抗皇帝,即便如此,皇帝那一边往往都还是占上风的,如今天子亲自扛起祖宗规矩这面大旗,谁能扛得住?

没有一个敢多嘴。

百官都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陛下圣明。”

这些人给天子磕头之后,又给刚刚成为皇太子的姬喾磕头。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身体有些臃肿的皇长子姬喾,此时有些吃力的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群臣。

此时,这位皇长子小小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我……成太子了?

为什么啊……

他呆愣愣的抬起了手“你……你们起来吧。”

“多谢殿下。”

天子冷冷的看了一眼仍旧站着的三个皇子,沉声道“你们还不叩见储君?”

三皇子姬重面带愠怒,但是还是强忍了下来。

三位皇子都是面带不忿,但是事已至此,没有办法,只能跪在地上给姬喾磕头。

“臣弟等,见过太子殿下!”

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勉强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诸卿。”

“北山围场的事情,你们大多也都听说了,朕的确被辞,受伤不轻,但是碍于国事一直没有办法好好休养,如今朕已经立下太子,便可以让太子监国,安心休养去了。”

“今后朝中政事,一律递交东宫,由太子与诸位宰相共议,诸卿以为可否?”

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敢当出头鸟了。

可是也没有人点头同意,毕竟今天这场大朝会,太过出人意料了。

头发苍苍的门下侍中桓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手捧朝笏出班奏道“陛下,老臣以为,储君之位涉及国本,应当慎之又慎,不该如此草率,臣请陛下暂时收回这道圣旨,再议一议!”

桓楚能站出来说这句话,是担了莫大的勇气的。

因为这句话,会直接得罪这位太子殿下,只要太子顺利嗣位,桓楚最好的下场也是罢官。

晚节不保!

不过能在这个时候勇敢的站出来,足见这位桓相之忠勇。

天子淡淡的看了桓楚一眼“桓相以为,朕立储君不够慎重?”

老桓楚低头道“陛下,老臣非是这个意思,老臣的意思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下去,承德天子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好了,今日之皇储,是朕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定下来的,这虽是国事,亦是朕之家事,朕乃国君,也是家主,这件事朕便做不得主么?”

桓楚低头道“陛下自然做得。”

“那便不要再说了。”

天子咳嗽了一声,对着一旁的大太监淡然道“陈矩,朕累了,让他们散了吧。”

大太监上前两步,高声唱道“百官退朝——”

朝堂上寂静无声,很多人都不愿意走。

尤其是除了姬喾之外的三位皇子,每个人都木然站在第一排,不愿意离开。

尚书省左仆射,也就是当今首相张渠,虽然也无法理解承德天子的所作所为,但是他是百官之首,此时需要他站出来整理秩序。

这位浩然公一辈子都在养浩然之气,嗓门自然极大,只听他低喝了一声。

“大公公的话,你们都听不见么!”

他是文官之首,他开了口,那些文官自然做鸟兽散。

站在武官最前面的裴进裴三郎和种家的家主种玄通,虽然也没法理解天子,但是都没有怎么说话,就缓缓退出了长乐宫。

武官们跟随他们身后,也都离开了长乐宫。

李信本来站在最后一排,此时逆流而上,越过文武百官,一直走到最前面一排,来到了四位皇子面前。

此时,七皇子姬温浑身气的颤抖,站在原地不肯挪动步子。

李信上前,拉着他的衣袖。

“殿下,走!”

七皇子回头看了一眼李信。

李信低喝“信我的,快走!”



第二百七十一章 尘埃未必落定!

原本的京城,只是暗流涌动,表面上还是十分平静的。

但是这一道立储的诏书,就如同深水炸弹一样,让整个朝堂瞬间开始波涛汹涌。

太子是大皇子啊……

这位胖胖的秦王殿下,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在了脑后,三省,六部,九卿包括京兆府这些大小衙门,没有一个是依附在秦王府门下的,也就是说这位太子殿下孤立无援。

朝廷立储,本不该是这么一个流程,也不会立这么个全无根基的皇子。

一般来说,太子都是在年幼的时候就成为储君,然后皇帝会给东宫派去大量的属官,讲师等等,让太子殿下早早的在东宫建立起自己的小朝廷,将来太子嗣位的时候,这个小朝廷就会接替大朝廷,从而完成权力更迭。

但是秦王姬喾,什么也没有。

他已经而立之年了,目前就只有秦王府的一些家臣,就算搬到东宫去,天子给他派老师过去,也太晚了。

谁都知道,当今天子的身体……

撑不住太久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东宫派系的势力,当真大得过另外几位皇子?

更重要的是,那位已经大腹便便的大殿下,当真有本事坐稳这个位置么?

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不过这些还都是隐患,暂时不会爆发出来,诏书宣读后的当天下午,秦王府还在准备搬家事宜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官员捧着礼单,到秦王府上祝贺这位太子殿下了。

哪怕这位太子殿下一无是处,只这一个太子的名分,就已经可以帮助他聚拢一大批势力了。

只不过这些送礼的官员,基本都是四品,五品的官员,那些二三品的实权大臣,都还在观望之中,不会这么早下场。

秦王府里,人满为患。

有些肥胖的太子殿下,被一群官员围在中间。

“太子殿下神文圣武,恭孝纯良,合当为我大晋皇储!”

“臣等早看出太子殿下英武,如今陛下圣明,果然立了太子!”

这些人溜须拍马,不一会说的更过分了。

“太子殿下是陛下长子,早就该入主东宫,拖到今日,是委屈殿下了!”

这句话是在说当今的天子委屈了太子,已经是在非议陛下了。

肥胖的太子殿下虽然不聪明,但是也知道这话不该说,当即脸色一沉:“乱说什么,父皇圣明无比,先前都是为了磨练孤的性子,哪里委屈孤了?”

做了太子之后,便不可以在自称本王,只能称孤道寡了。

那个拍马屁的官员闻言缩了缩头,谄笑道:“太子殿下说得对,殿下纯孝如此,臣等都是佩服的……”

秦王府十几年无人问津,如今一朝翻身,骤然这么多人上门,太子殿下不免有些飘飘然,当即仰着头说道:“孤如今还没有受大礼,也没有搬到东宫去,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你们都散了吧,孤要去尚书台,与诸位宰相一起理事去了。”

“太子殿下勤奋,臣等佩服……”

一众马屁之声拍过来,太子殿下有些飘飘然,上了自己的轿子,晃晃悠悠的朝着尚书台去了。

作为一个肥宅,太子殿下已经许久没有出门了。

此时,太子殿下自然春风得意,另外三个皇子各有心思了。

赵王府里。

三皇子姬重喜好武事,因此府里被他自己弄了一个校场出来,校场里不止有各种兵器,还有假人之类的物事,大概有足球场大小。

这个校场,除了占地面积比不上羽林卫大营的校场之外,其他的东西都要比羽林卫高级的多。

此时,赵王殿下手持一柄长柄大刀,一刀砍在一个木人的手臂上,将这个木人的右臂削了下来。

木屑横飞。

身材高大的赵王殿下长长的喘了口气,咬牙道:“我便不信,你还有监国理政的本事,等你监国几个月,朝野上下必然怨声载道,到时候三省的宰辅们必然上书废了你!”

“且让你得意几天!”

说完这句话,三皇子心中更是气愤,又是一刀,把那个可怜木人的左臂也削了下来。

相比较来说,四皇子齐王殿下的怨气就要沉重的多,他从宫里回来之后,已经殴打了好几个侍候他婢女。

此时,这位四皇子坐在齐王府的正堂上,四五个幕僚围坐在他旁边。

“殿下,在下以为,陛下立大皇子为太子,未必就真会让大皇子继位,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大皇子就会把朝局搞得一塌糊涂,到时候只要有人上书参他,这个太子名分便保不住了。”

有人附和道:“肖兄说的不错,这是立储,不是即位,殿下还大有机会,不用太过消沉。”

齐王殿下原本是闭着眼睛的,闻言恶狠狠睁开眼睛,咬牙道:“本王没有消沉,只是心中恼恨,这个太子为什么没有困到本王的头上!”

齐王殿下闷哼一声,怒道:“传本王命令,给朝廷各个衙门里传信,尽量让他们把朝局弄乱一些,老大他十几年没有出门,哪里知道如何监国理政,只要一个月时间,朝堂就会被他打理的一塌糊涂!”

“到时候,再让御史台的人去参他!”

四位皇子里,就数这位四皇子在朝堂中的势力最大,京城各个衙门里都有四皇子的人,他想要故意弄乱朝局,还是很容易的。

那个姓肖的幕僚闻言,微微低头:“在下这就去通知。”

其他三个幕僚也站了起来,低头道:“网文,我们也去帮帮肖兄。”

“去罢。”

齐王殿下挥了挥手,闭目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心中暗自发狠。

“太子可以废,还可以死!”

“就凭你,也想做太子!”

…………………………

魏王府里,李信拉着魏王殿下的衣袖,坐在了后院。

魏王殿下脸色难看,显然心情很不好。

李信拉着他坐下来之后,自己在对面的石凳上也坐了下来,然后沉声道:“殿下,你太过急躁了。”

七皇子闷哼一声:“父皇都立了大兄为储太子了,储君之位尘埃落定,我焉能不急?”

李信微微摇头:“依我看,太子之位并未尘埃落定。”

这接近一年的时间里,李信钻研过大晋的官制,对于朝堂各个职位,已经烂熟于心,他开口道:“殿下,东宫官署都有些什么官。”

七皇子摇头道:“东宫也就是詹事,侍读之类的官员,都无关紧要。”

李信呵呵一笑:“那三少呢?”

所为三少,就是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太保。

魏王殿下抬头看了一眼李信,最后叹了口气:“信哥儿应该去了解一下朝局了,三少三公开国那会儿还有,到后来都是有衔无职,就是有三少,也不会到东宫去任事。”

李信呵呵一笑:“可是如今的这位太子,如果没有三少辅佐,他坐不稳太子。”

三少都是从一品的职位,最起码要二品官,才有知道加封,也就是说如今的这位太子殿下,至少需要三位二品官甚至是从一品官员,才能帮他稳住这个储君的位置。

魏王殿下抬头看了一眼李信。

“信哥儿的意思是?”

李信严肃起来,低头道:“殿下,如果接下来一段时间,陛下未给东宫派三位一品官辅佐,那么这个东宫的位置,就等同是仍旧空悬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太子的奇思妙想

册封太子的大典进行之后,秦王殿下正式入主东宫,成为承德朝的太子。

与此同时,承德天子不再过问朝政,避居在长乐宫里,不再见任何人,朝廷的政务全部送到了东宫,由太子殿下与尚书台的几位宰相共同处理。

最初的几天时间里,因为秦王殿下没有处理过政务,表现的还相对谦恭,朝中事务基本都是几位宰相做主。

如果他一直是这个态度,那么说不准真的有机会坐稳东宫的位置。

毕竟他如果不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些大臣们也就猜不透他的心思,而且政事有这些宰辅管着,怎么也不会太乱。

大臣们都想要一个点头虫皇帝。

但是最初的几天过去之后,这位太子殿下就开始对朝政指手画脚了。

他毕竟不是年幼的储君,他身为皇长子,今年已经而立之年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太可能事事听从别人的,于是这位太子殿下,就开始发挥自己的“奇思妙想”。

这时候,如果他只是一个太子,在尚书台学习,几位宰辅是大可以不用理会他的,但是如今承德天子避居不出,明文交代了由太子监国理政,那么这位太子殿下实际上就已经是大晋的实君,他说的话,就等同于天子说的话。

几位宰辅不得不听。

首先就是各地上书请求赈灾,修河堤拨款,或者遭了灾申请免赋的奏书,因为是要钱,这些奏书自然写的颇为惨烈,太子殿下看了之后,大为感动,大笔一挥,把这些全给准了。

户部尚书眼皮子抖了抖,咬了咬牙,没有说什么。

这些本不是坏事,该准的自然要准,但是却不是这么个准法。

就拿赈灾来说,最起码要让御史台的人派人考察实际情况之后再做决定,就算是灾情紧急,也要先给一部分钱,经御史台的人确定之后,再陆续下拨钱粮才是。

至于免赋这种不急的事情,就更要派御史去实地考察之后,再考虑免赋。

这不是有没有善心的问题,如果不考察清楚就拨款免赋,时间长了,地方上的人就会发现这个空子,大肆报假消息要钱。

不过这些事情无论怎么说,都还算是好事,加上承德朝这么些年在承德天子的经营下,国库还算充盈,户部也出得起钱。

而且太子监国,想要施恩天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这些宰辅就没有多说什么,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不过,在太子执政的第五天,这位储君心血来潮,开始在御史台翻阅那些堆积未批的奏书,硬是被他在里面又找到了一个要钱的。

太子殿下一看,发现是军中将士伤亡惨重,上书要抚恤的奏书,奏书里写了,军中足足牺牲了一万多个人,但是只发了一千多个人的抚恤,军中上下哀嚎一片,情状颇为可怜。

但是这道奏书被御史台压了几个月了,硬是没有批复,太子殿下看了之后勃然大怒。

“边军将士为国用命,如何能连他们的抚恤也拖着?”

于是他立刻大笔一挥,把这道奏书给批了。

很显然,他是想要笼络军队。

几位宰辅看了之后,都是眼皮子直跳。

这道奏章,是平南军的大将军李慎上书的啊!

这道奏书,陛下没有回复,扔回了尚书台,尚书台自然不敢乱来,只能扔在一边吃灰。

到现在,就连平南军也没有继续上书要钱,怎么就能把这道奏书给批了?

这位太子殿下,莫非真的就是半点也不懂朝局?

门下省的侍中桓楚这时也在东宫汇同各位宰相一起处理政事,见状顿时就有些忍耐不住了,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太子殿下,这道奏书是陛下打回尚书台的,这样准了不合适吧?”

太子殿下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父皇可有否了这道奏书么?”

桓相暗暗咬牙。

这种要抚恤的奏书,天子怎么可能会明文否决,打回尚书台就已经是否决了好么!

他闷声闷气的说道:“不曾。”

太子殿下笑了笑。

“既然父皇未曾不许,那孤准了也没有什么问题罢?”

桓相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殿下,政事非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也不是点头摇头就能做得好的,老臣建议殿下再多看几个月时间,再行君事……”

太子殿下有些不悦的看了桓楚一眼。

这个老头子,几天前在长乐宫,就公开反对自己做太子,如今自己主政,他又在东宫里跟自己唱反调,实在是让人生厌。

“桓相,孤就是要如此做,你若是不同意,现在便离开东宫,回门下省就是!”

门下侍中是门下省的长官,门下省掌出纳帝命,相礼仪,凡国家之务,与中书令参总,是实打实的宰相,就连承德天子平日里有什么事,也要与桓楚等人商议,此时这位太子殿下居然要桓楚离开东宫!

桓楚脸色难堪,他让这位太子殿下再学习几个月,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如今居然要被太子赶出去了?

他闷哼一声,站了起来,对尚书左仆射张渠拱了拱手:“张相,下官身子染恙,向你告假几天!”

张渠就是浩然公,如今是朝堂文官之首,他摇了摇头,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着桓楚的衣袖走了出去。

“桓兄何必这么暴躁,太子他初掌国事,难免有些新官上任的味道,你我让着他一些也就是了,不必非要争个对错……”

桓相与张渠并肩而行,摇头叹息道:“浩然公,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哪里会再跟年轻人有什么意气之争?老夫刚才所劝,全然是为了太子着想,为了大晋着想!”

张渠沉声道:“桓兄何出此言?”

桓楚冷笑道:“依浩然公看来,这位太子殿下,这样下去坐得稳太子之位么?”

张渠皱了皱眉头:“这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如何会坐不稳?”

“他一无根基,二无名望,如今又这般没有德行,再这样下去,最多三个月,朝堂就乱了!”

“老夫在长乐宫里的时候,之所以冒着得罪储君的风险开口,就是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出现,如今太子殿下能够虚心理政,重修德行,有这个储君名分在,谁也动不了他,将来也可以顺利嗣位,但是太子现在这般无状,以老夫看来,京城大乱不远了!”

浩然公微微皱眉。

“陛下应该也能想得到这些,既然陛下属意太子,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桓楚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长乐宫方向。

“浩然公,说一句大不敬的话。”

“眼下这个场面…多半就是…”

“罢了罢了,不说了,老夫身体不适,要告假了!”

“”

第二百七十三章 待时而动

李信这几天,正在忙活着搬家的事情。

九公主虽然不太乐意,但是在李信跟她说,夫妻成婚之前,是不能住在一起的,这位公主殿下脸色大红,捂着脸就跑开了。

所以李信正式开始物色他的第三处住所。

本来按照七皇子的意思,是想让李信搬到永乐坊里去住,这样进出魏王府也要方便许多,但是李信没有同意。

当初九公主是为了他,才把公主府安置在大通坊的,如今李信要是反而搬离了大通坊,九公主必然会恼恨他。

而且他也过意不去。

于是在七皇子的安排下,他们顺利在大通坊买了一套三进三出的宅子,就在公主府不远的地方,可以说跟住在公主府没有什么区别。

买房子的钱,是从祝融酒的抽成里出的,当初李信与七皇子事先说好,祝融酒李信要抽两成的干股,如今祝融酒不算供应军方,单说在民间的收入,一个月纯利润也要过万两银子,这么庞大的收入下,李信在京城买房已经很轻松了。

在京城买房,是他上辈子都没能达成的成就,这被子却只用了大半年时间,里完成了。

为了家宅安宁,李信从老校尉王钟手里,要了一些羽林卫里退出去的老卒的名单,雇佣过来作为家里的家丁。

羽林卫作为天子亲率,是一个相对年轻的衙门,羽林卫里一般超过四十岁的,就要酌情让他们退出羽林卫了,这些人退出羽林卫之后,或许进入其他衙门任事,或许就散落到地方上默默无闻。

王钟在羽林卫里做了几十年的校尉,自然有不少羽林卫老卒的名单,李信用一贯钱一个月的工资,雇了大概二三十个精悍的羽林卫老卒充作护卫,总算是没有了隐患。

搬家之后,原本有些闷闷不乐的钟小小也开心了不少,开始在这个新家里四处转悠,熟悉新环境。

先前借住在公主府的时候,小丫头就从来不出自己的院子,很是怕生。

这个宅子很大,但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还需要找人翻新一下,李信也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下,先把住人的院子清扫了一遍,让人把床褥什么的都安置好,又给小丫头单独弄了个房间。

安置下来之后,小丫头就抱着一堆柴火,要去厨房里烧火。

在公主府,什么都有下人照顾着,小丫头已经许久没有烧火了。

李信上去伸手把她抱了起来,一只手捏了捏她已经有一些肉感的小脸蛋,呵呵笑道:“用不着你忙活了,哥托人在牙行买了几个使唤丫鬟,下午应该就会送来了。”

钟小小眨了眨眼睛:“什么是使唤丫鬟?”

李信耐心给她解释:“就是干活的丫鬟。”

小丫头点了点头:“那我也是使唤丫鬟。”

李信听她这么说,心里多少有些心酸。

这丫头今年才六岁多,但是李信认识她开始,她基本每天都要做活,从劳动量上来说,她比大户人家的使唤丫鬟还要吃苦。

李信捏了捏她的脸蛋,轻笑道:“你可不是使唤丫鬟,你是哥的宝贝妹妹。”

小丫头仍旧有些迷惑。

“妹妹就该给哥哥烧火呀。”

在她心目里,每天烧火做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正是因为这个朴实的性子,才格外招人喜欢,不管是李信还是崔九娘,都特别喜欢这个小丫头。

兄妹俩正说话的功夫,院子门口已经传来了敲门声。

李信推开房门,一身蓝色衣裳的七皇子,迈步走了进来。

“信哥儿,我已经让牙行给你送来了十个使唤丫鬟,你先用着,如果不够再跟我打招呼就是。”

经过几天时间,如今的七皇子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再像最开始几天那么慌乱了。

十个高矮差不多的丫鬟站成一排,在牙行牙婆的指挥下,对着李信恭敬行礼。

“婢子们见过主家老爷。”

这些丫鬟,生的虽然不算绝色,但是一个个都还算清秀,最难得是高矮都差不多,显然是牙婆精心挑选的。

更难得的是,她们是七皇子亲自送过来的。

这十个丫鬟里头,必然有魏王府的人,不过李信现在与魏王府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也没有什么隐瞒之事,再加上他还要靠着魏王府翻身,这种时候只能装作不知道,对这十个丫头笑道:“你们都先下去,等明天我再给你们安排事情。”

李信给了最前面那个丫鬟一点钱,沉声道:“你们去采买一些床铺回来,把自己安顿下来。”

这个年纪看起来十岁的丫鬟恭敬低头,匆匆退下了。

李信这才拉着七皇子,到自家大堂里坐了下来,微笑道:“殿下什么事情这样开心?”

七皇子面带笑意,微笑道:“东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因为政见不和,热恼了门下侍中桓楚,结果那位桓相恼怒之下,直接拂袖离开了东宫,告病回家了!”

执政几天,就得罪一个实权宰辅……

这位太子殿下,真是一个鬼才啊…

李信摇了摇头,沉声道:“那位桓相,我有幸见过几次,是个很有风范的智者,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冲撞太子,定然是太子有失份的地方。”

七皇子脸上的笑容更甚。

“信哥儿还记得你上次去南疆任监军使的时候,平南军发到京城请抚恤的奏书么?”

李信眯了眯眼睛:“记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时陛下只发了第一批抚恤,后面就拖着了。”

当时平南军谎报阵亡人数,向朝廷讨要抚恤,朝廷又不好不给,这个抚恤发一部分的建议,还是李信向承德天子提的。

魏王殿下终于憋不住笑意,抚掌笑道:“今日早上,太子他从尚书台里翻出了平南军请求抚恤的奏书,这奏书是被父皇打回尚书台的,他居然给批了!”

“桓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与大皇兄起了冲突,被大皇兄赶出了东宫,进而一怒之下,告假回家养病去了!”

李信眉头微皱:“这位太子殿下……莫非是不识字不成?”

平南侯府如今的下场,哪怕是京城的老百姓都看出了不对,这位太子殿下,竟然全无觉察?

执掌朝政,自然要广施恩德,但是施恩也不是这么一个施法,你给平南军发了钱,莫非平叛了三十多年的平南军还能感谢你不成?

李信皱眉思索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想不明白大皇子是个什么意思。

魏王殿下面带笑意,低声道:“信哥儿,父皇果然没有给东宫派三师。”

李信用手敲了敲桌子,思忖片刻之后,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殿下,羽林卫右营已经征募齐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位尊而德薄

羽林卫右营其实并不能在京城里掀起太大风浪,哪怕这些人真的愿意与李信一起冲击皇宫,且不说左营的侯敬德会不会坐视不管,就算侯敬德不管,皇城内卫也会死死地拦住他们。

禁军现在就驻扎在城外!

只需要半天的功夫,他们就能支援到皇城!

在目前的情况下,兵变是不现实的。

李信之所以说出这句话,是为了让七皇子知道,他们手里已经有了一股力量,京城真正乱起来的时候,他们也有应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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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左右看了一眼,声音低了下来:“信哥儿的意思是……”

李信摇头道:“现在有这个想法太悲观了,目前看来,太子殿下这般执政,必然会有大臣上书参他,便是没有,四皇子那里多半也会给他找麻烦。”

“所以,咱们还是要尽可能争取正统继位,不然就算殿下登基,后世也会给殿下安上一个篡位的恶名。”

“父皇的心思,咱们揣摩不透,就算大皇兄他被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太子会落到谁的头上。”

魏王殿下眯了眯眼睛:“按照先前父皇说的立嫡立长,说不定下一个太子会是三皇兄!”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殿下,这些事情应该是避居长乐宫的陛下应该考虑的,如今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他们都事情,自然是要给大晋军方提供祝融酒,这是承德天子的旨意。

现如今,只有北边的两个边军有了一定存量的祝融酒,充作药酒备用,大晋其余各军,都还没有这种药酒。

京城周遭的禁军总共三十二营,如今有十六营是种玄通在统领,这位种家的家主早先就已经用过祝融酒,效果很好,现在已经上书朝廷,要求兵部给他麾下的十六营也提供祝融酒。

京畿附近的禁军,不止是要拱卫京城,有时候也会负责剿匪之类的任务,难免会有些伤亡。

七皇子点了点头,开口道:“京城里的烧春酒,已经悉数被我盘了下来,如今一天可以蒸出十坛二十坛左右的祝融酒,供给兵部已经绰绰有余了。”

“还有就是在姑苏一带的酒坊,已经开了起来,估计两三年时间,祝融酒就可以开遍大晋各个地方了。”

说到这里,魏王殿下顿了顿,对着李信笑道:“到时候,信哥儿就要成为大通坊第一富人了!”

大通坊地处京城城南,富人并不是很多,七皇子这么说,也有些调笑的意思。

李信也笑了笑,然后沉声道:“殿下,如今这个局势,咱们必须要稳住阵脚,该做什么做什么,三皇子被困在自己的王府里动弹不得,接下来多半是四皇子与太子殿下正面碰撞,咱们看着就是。”

七皇子这个人,有很多缺点,比如说性格有点怕事,也不够果决,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小毛病,但是他有一个很好的优点,那就是善于纳谏。

至少到目前为止,李信说的话他多半都是听的。

七皇子点了点头,开口道:“我这就去兵部一趟,与兵部商量供给禁军祝融酒的事情。”

李信也起身告辞,微笑道:“我也要回家一趟,刚刚搬了新家,估计九公主会过来折腾一会。”

魏王殿下眯着眼睛笑了笑:“说起来,你与小九年纪都不算小了,过段时间我给父皇上书,让父皇给你们赐婚。”

“若再拖几个月,只怕……”

他是想说怕承德天子等不到。

李信微微摇头,肃然道:“殿下,我与九公主即便要成婚,也必须要由殿下来赐婚,不然就是水上浮萍,没有半点根基,将来新帝一句话,我便要家破人亡了!”

“到时候,九公主也要受我拖累!”

魏王殿下心中一震,随即缓缓点头:“信哥儿你说的是,是我想的少了。”

他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声音低沉:“信哥儿,若是四兄正位,不止是你,我也要有性命危险,为了你我身家性命,咱们各自努力争一争罢!”

李信呵呵一笑:“说到底,还是要殿下你亲自去争,我只能在一旁出出主意,拍拍手。”

魏王殿下豪迈一笑:“我这便去兵部,总要让父皇知道,谁在真正为大晋做事。”

两个人在魏王府门口分别,李信回了大通坊,魏王殿下去了兵部。

说起来,兵部如今的尚书是那位平南侯李慎,不过李慎上次受伤告假之后,就再也没有到兵部上班,甚至上次立储的大朝会,他都没有参加。

因此兵部如今,是由右侍郎陈仲主持的。

见到了陈仲之后,魏王殿下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

“陈侍郎,这祝融酒的效力,镇北军与种家军都已经印证过了,听闻种帅执掌禁军之后,又要祝融酒充作药酒,本王忝为宗室,自当为大晋出力,如今本王已经准备了一百坛祝融酒,只等兵部首肯,就可以送到禁军去了。”

陈侍郎满脸苦笑,对着七皇子弯下了腰:“殿下愿意帮忙,兵部自然乐意之至,只是昨天……宫里给兵部下了条子,勒令兵部不许再弄这种药酒,下官也无可奈何啊……”

“宫里的条子……”

魏王殿下脸色微变,伸手道:“拿来我看!”

陈侍郎无可奈何,只能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七皇子。

纸条上字迹一般,内容简洁。

“酒乃五谷之精,最是耗费粮米,今大晋虽天下治安,仍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者,朝廷焉能大规模采购烈酒?”

“再有烈酒治伤一节,纯属无稽之谈,军中武人讨要,无非满足一己口腹之欲,军中本该禁酒,自今日起,兵部禁止采购烈酒充作军需!”

魏王殿下看完之后,顿时勃然大怒。

“果然是东宫的条子!”

陈侍郎满头大汗,低头苦笑道:“殿下,如今是太子殿下监国理政,您且忍一忍罢……”

七皇子怒声道:“太子就可以推翻父皇旨意了?他还未……”

还好,七皇子还是颇为理性的,一句话只说了三个字,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他心中怒极,但是又无可奈何,只能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御史台的十几位御史,开始联名上书,弹劾当今的太子殿下。

这些文人,损起人来自然极为恶毒,先是把太子殿下这几天的执政贬的一文不值,又大呼太子不孝,忤逆陛下圣意。

奏书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说的极为难听。

“位尊而德薄,鲜不及矣!”

御史台的奏书,本来应该是直接送到天子那里去,但是如今是太子监国理政,这些奏书,自然都被送到了东宫。

太子殿下看了,也是勃然大怒。

第二百七十五章 蛊惑

位尊而德薄,就是指名道姓骂这位太子殿下缺德。

他本就是皇长子,爵封秦王,是诸皇子中地位最高的皇子,如今更是被封了太子,已经是大晋的半君,如今更是代天子掌事,哪里能容得了别人这样骂他?

“抓起来!”

太子殿下在东宫里拍了桌子:“孤才掌政多长时间,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分明是某些人在背后挑唆!”

“给大理寺下条子,让他们立刻抓人!”

太子殿下这句话,几乎就是指名了,是另外几位皇子搞事情。

这一下,左仆射张渠也有些不太高兴了,这位浩然公此时也在议事,闻言站了起来,拱手道:“太子殿下,御史台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本朝近二十年,没有一个御史是因言获罪的,殿下初掌国事,就要抓言官,不太合适吧?”

张渠是承德朝正儿八经的宰相,就是承德天子也会称他一声浩然公,听到他这么说,太子殿下就有些怂了。

“浩然公,这些人说的话你也看到了,实在不像是臣子说的话,他们肯定是受了一些人的挑唆,这种先例开不得,先例一开,那些御史必然更加猖獗,以后孤就寸步难行了!”

不得不说,这位太子殿下虽然做事有些想当然,但是他毕竟生在帝王家,一些基本的眼界见识都还是有的。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御史与那三个皇帝脱不开干系。

他断绝兵部与魏王府的来往,也是为了不让老七再为朝廷做事,想要彻底断绝魏王府即位的野心。

至于给各地拨粮赈灾,甚至发放平南军的抚恤,也都是为了笼络人心,稳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做太子这几天进行的一系列操作,都能算是昏招。

甚至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他。

不过这位太子殿下只知道生搬硬套,连平南军与朝廷的关系都没有打听清楚,便把抚恤给发了下去,才弄巧成拙,惹恼了门下侍中桓楚。

此时,御史台的人公然挑衅太子威权,他自然无法容忍。

浩然公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这位胖胖的储君:“太子殿下,老夫知道你想要立威,可是立威不是你这个立法,陛下持国二十载,好容易才让朝廷上下言路畅通,政通人和,如今殿下要是因言施罪,以后朝廷上下还有谁敢说话?”

太子殿下咬牙道:“难道就要让这些人肆意辱骂孤不成?”

张渠深深的看了太子一眼,心里暗暗摇头。

这位太子殿下,连陛下的一成也没有。

如果承德天子碰到这种事情,多半会置之一笑,扔到旁边不去理会,如果御史的话说的实在难听,惹恼了承德天子,天子也不会因为这个加罪于人,最多就是在别的地方给御史穿小鞋就是。

张渠拱手道:“依太子殿下的意思,这些御史应该如何处理?”

“拿进大理寺诏狱!”

太子殿下大声道:“把他们背后的人审出来,报到父皇那里去,让父皇好好看一看孤这些兄弟们的嘴脸!”

张渠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过他又深深的看了太子一眼,冷声道:“那就随太子殿下乐意罢!”

“老夫身体不适,这便告辞了!”

张渠转身离去,很显然,他也放弃了这位太子殿下。

短短两天时间,这位太子殿下就已经得罪了两个宰辅。

见到张渠要走,太子这才慌了神,他很清楚他目前的本事,需要三省的宰相们辅佐,如果这些人都走了,那么凭他的本事,没有办法让这个朝廷运转起来。

这位胖胖的太子连忙追了出去,拉住张渠的衣袖:“浩然公,浩然公莫走,孤错了……”

太子殿下苦笑道:“孤不抓那些御史就是。”

张渠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太子殿下如今代陛下行天子事,殿下如何做都是天意,老臣不敢左右天意。”

太子殿下苦笑道:“浩然公莫要如此说,您老是国之柱石,您说什么孤听着就是……”

张渠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罢了,再观望几天就是。

……………………

这边东宫里乱成一片,那边李信却已经迎来了乔迁之喜,这个宅子算是他在京城里的第一个宅子,正式搬家的那一天,羽林卫里许多人都到场给他贺喜,包括羽林卫左营的将官们。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羽林卫左营反倒觉得有些亏欠李信,这一次羽林卫上下,几乎全都到齐了。

就连羽林卫左营的郎将侯敬德,也提着一些礼品上门,给李信贺喜。

京城里这么一间三进的宅子可不便宜,能够住上这么一间宅子,在京城里就可以算是成功人士了,就拿侯敬德来说,他如果不啃老,只凭着自己的俸禄,也是买不起这么一间宅子的。

这个黑脸的大个子不无艳羡的对李信叹了口气:“李兄弟真是好福气,年纪轻轻就置了家业,不像为兄,这么大年纪了还住在老宅子里,平日里处处被老一辈教训。”

侯敬德的老父,是当初在灭国之战里立了功的将官,后来被封为忠勇侯,不过这个侯爵类似一个荣誉称号,是终身制的,没法传到侯敬德身上。

老侯爷退下来之后,因为身体有旧伤,一直就躺在家里养病,侯敬德爱喝酒,在家中经常被老父亲则打,骂他没有出息。

李信眯着眼睛,把这个大个子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呵呵一笑:“侯大哥,想升官发财否?”

侯敬德谨慎的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咧嘴一笑。

“李兄弟,侯某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无非是想替魏王殿下拉拢我入伙,要在前几个月,就凭你升迁的速度,老哥哥脑子一热也就跟了魏王殿下,但是现在不成了。”

侯敬德摇头道:“如今太子已立,侯某不可能拿身家性命,去跟你们搞什么造反。”

李信拉着侯敬德的衣袖,呵呵一笑:“三个月之内,太子必废!”

侯敬德脸色骤变,四下看了一眼之后,低声道:“李兄弟,话可不能乱说!”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我只问侯大哥一句,如果太子被废,你愿不愿意倒向魏王府?”

侯敬德愣了愣,随即笑道:“李兄弟,我没有理由倒向谁……”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李信就冷笑道:“不错,侯大哥你这个位置,不管是谁做了天子,你依然还会是羽林卫的左郎将,可是……”

“可是以后呢?”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以后新君就会派心腹接替你这个位置,侯大哥如今在京城的位置不高不下,如果离了羽林卫又能去哪里?”

李信压低了声音:“没记错的话,老侯爷没退之前,是一个从二品的大将,而到了侯大哥这里,就只剩下了从五品。”

李信声音如同梦魇。

“侯大哥如今已经四十多岁,前程安在?。”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忽悠

侯敬德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李信这句话着实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的老父,虽然不是世袭侯,但是告老之前也是军中从二品的大将,仅比叶鸣种玄通那个级别的大将军逊色一筹,但是到了他这一代,至今都还是一个羽林卫的左郎将。

一个从五品的武官!

就连叶家的小儿子也轻而易举的爬到了他的头上,侯家到了他这一代,可以说的上是家道中落了。

这也是侯敬德苦闷的原因,他不是没有本事,只是一来不会钻营,二来父亲因为伤病,退下来的太早了,以至于朝中无人照顾,他身上又没有侯爵,因此四十岁出头,还是一个羽林卫的中郎将。

照这样下去,再过二十年,他也混不到高层去。

身材高大的侯敬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对李信叹了口气:“李兄弟,你为魏王殿下做事,自然要给魏王殿下说话,但是你扪心自问,就算我跟了魏王,便能够升官发财了么?”

李信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为什么不行?”

“且不说陛下已经立了太子,就算如你所说,太子要被……那个,那下一个太子也不一定就是魏王殿下。”

侯敬德咳嗽了一声,闷声闷气的说道:“要知道留京的四位皇子里,数魏王殿下年纪最小。”

李信笑道:“年纪如果能决定皇位,如今的太子殿下十年前就应该是皇储了。”

侯敬德深呼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摇头道:“今日侯某只是来给李兄弟贺喜的,多余的话便不说了,侯某若是李兄弟这样孑然一身,什么买卖也跟李兄弟做了,但是侯某家里还有一家老小,我不能拿着他们的性命去赌一个前程。”

“告辞了。”

李信摇了摇头。

“侯大哥,你我相识一场,能否坐下来听小弟说几句?”

侯敬德停下脚步,李信拉着他在自家院子里的亭子下面坐了下来,然后李信指了指自己,开口问道:“侯大哥,我入羽林卫多久了?”

现在是承德十八年的十月,李信是过完年才进的羽林卫,也就是说到现在也才十个月左右而已。

“不足一年。”

“侯大哥入羽林卫多久了?”

侯敬德深呼吸了一口气感慨道:“已经十六年了。”

侯敬德是在羽林卫里做了十多年,才做到左郎将,然后又在左郎将的位置上,做了五六年时间。

李信面带笑容:“侯大哥,谁也看得出来,论领兵练兵,我远不及你,论个人武力,更是远远不如,如果是寻常时候,我在羽林军待大半年时间,能从队副升为队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是不是?”

侯敬德也笑了笑:“我当初进羽林卫是从校尉做起,做了三年校尉才升为都尉。”

“可是我如今已经与侯大哥平起平坐了。”

李信淡淡的看了侯敬德一眼:“侯大哥知道,我是在为魏王府做事,那么侯大哥以为,魏王府,或者说魏王殿下有本事让我在十个月之内,做到羽林卫右郎将的位置上么?”

自然是没有的。

事实上别说是右郎将了,哪怕羽林卫里一个普普通通的羽林郎,皇子们也是无权干涉的。

这是天子亲率,除了天子之外,无人能够插手。

侯敬德脸色变了变。

李信说的话,他听明白了。

这个少年人能在羽林卫里平步青云,一年之内连升五级,是承德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

李信微笑道:“侯大哥应该是明白这件事的,但是侯大哥有没有想过,陛下他为何要这么拔擢我这个小人物?”

“侯大哥怎么说也是出身将门,而我却只是一个永州的农家子。”

侯敬德默然无语。

李信低声道:“朝野上下,谁都知道我在为魏王府做事,陛下自然也知道,如今这个局势,侯大哥还看不分明?”

“京中哪个人,有我这个农家子升迁的快?”

李信这就是在忽悠人了。

他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上攀爬的这么快,自然是因为承德天子太背后抬着他,但是承德天子拔擢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魏王府,而是因为平南侯府。

天子要用李信做枪尖,自然要先把这个枪尖磨亮,再加上李信自己也能够把握理会,所以他才能在十个月里,从一个羽林卫的队副,做到羽林卫的右郎将。

侯敬德陈思了许久,最后涩声开口:“如李兄弟所说,如果陛下属意魏王殿下,前几天为什么不干脆把魏王殿下立为太子,却……”

“因为陛下还是举棋不定!”

李信直接打断了侯敬德的话,沉声道:“陛下如果真要立储,应该在赵王殿下,齐王殿下和魏王殿下之间选择一个,这样太子名分一定,储君之争也就随之尘埃落定,此时陛下立了大皇子为储君,另外三位皇子,还有朝野上下,有几个人会心服于他?”

李信低声道:“御史台的御史,已经在参太子失德了!”

侯敬德猛然一惊。

御史台弹劾太子的事,被东宫最大限度的封锁了消息,侯敬德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李信有魏王府作为消息来源,他知道的远比侯敬德知道的多。

“太子监国理政,便是有弹劾他的奏书,也是送到东宫,终归……”

李信呵呵一笑:“侯大哥,你表面上看起来有些鲁直,但是之前咱们在永安门门口与内卫厮斗的时候,小弟便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太子十多年避居在秦王府里花天酒地,陛下骤然让他监国理政,便能放心的下?”

“我可以肯定,送到东宫的奏书,必然要再抄录一份,送到长乐宫!”

这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缓缓闭上眼睛,还是有些犹豫。

这毕竟不是什么小事,一旦他站错了队,侯家上下不说满门抄斩,最起码也要死上许多人!

而且魏王殿下用他,多半是为了羽林卫左营的兵马,一旦动了刀兵之后再失败,便不是满门抄斩这么简单了。

最少也是夷三族!

李信站了起来,在他身边低声道:“侯大哥,古往今来哪一个皇帝被刺重伤,能放过护卫不力的亲卫官?”

上次天子在北山遇刺,李信就可以算是他的亲卫官。

按照以往的规矩,不管李信有没有救驾,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李信这个羽林卫右郎将肯定是死了的。

这个黑脸汉子终于被李信说动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闷声闷气的说道:“李兄弟,我要先见一面魏王殿下。”

李信抚掌微笑。

“今天晚上,我派人去接侯大哥。”

第二百七十七章 王妃与世子

按理说,像李信还有侯敬德这种角色,是不应该也不能够见皇子的,李信常去魏王府,是因为大家已经知道了他与魏王府的关系,所以也都见怪不怪,但是侯敬德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任何皇子的。

能让他去见魏王,事情就已经成了大半。

恭贺李信乔迁的人散去之后,就已经到了下午,李信跟王钟还有沐英都打了个招呼,自己亲自去了一趟魏王府。

魏王殿下并不在家,魏王府的人只说殿下进宫去了。

李信迈步点了点头,在王府下人的带领下,去王府的偏厅里等候。

他刚坐下没多久,房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李信皱了皱眉头。

这个脚步很细碎,不太像是一个男人。

脚步越来越近,一阵馨香飘了过来,李信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就立刻低头,放下手里的茶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从房门口走进来的,是一个美妇人,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这个美妇人穿着华丽,绝对不是魏王府的婢女之类,而且她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童子。

李信微微低头:“见过王妃。”

魏王殿下早早的娶了妻子,李信是早就知道的,只是他进出魏王府这么多次,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这位王妃。

这个美妇人迈着步子缓缓走了进来,先是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微笑道:“李郎将是如何认出来我是王妃的?”

李信没有抬头,只是淡然一笑:“王妃气质雍容,旁人模仿不来的。”

这位王妃姓谢,是山阴谢氏的千金,高门大户出身,相貌柔美,只是身材微微有些丰腴,她十多岁就嫁到了魏王府,这么些年给魏王殿下生下了两个儿子,夫妻两个人也算是相敬如宾。

这位谢王妃掩嘴一笑,轻声道:“早先听王爷说过,李郎将能言善辩,现在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李信心中苦笑。

他起先在京城里毫无根基,多亏了上辈子做销售,练出了一张嘴皮子,才让他一路走到今天,到如今,落下了一个能言善辩的名声。

“王妃过誉了。”

“王爷临走前交代了,若是李郎将来府上,不可怠慢了,因此我才领着小儿出来见一见李郎将,不能失了礼数。”

有贵客来访,男主人不在家的情况下,主母出来迎接,也是正常的事情。

谢王妃面带微笑,低头对身边的童子说道:“延儿,来见过你李叔叔。”

这个小童子,就是魏王府的世子,七皇子的嫡长子姬延。

这个小家伙虽然年纪小,但是一看就是受过系统教育,规规矩矩的就要对李信拱手行礼。

李信连忙侧身避开,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卑职哪里当得起世子殿下的礼数?”

“自然是当得的。”

谢王妃笑道:“王爷自己也说了,他与李郎将兄弟论交,李郎将自然就是延儿的叔叔,这里是咱们家的私宅,没有那么多朝廷规矩,让延儿给李郎将行个礼,也是应该的。”

李信心中凛然。

他是要把七皇子送上皇位的,如果七皇子登基,眼前的这位世子将来就会是大晋的皇太子,他怎么也不敢让一个皇太子认他一个异姓人做叔叔的。

谢王妃淡淡微笑:“李郎将莫要太过见外,王爷他一直把你当成自己人,小九也与我很亲,等过段时间你娶了小九,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见外。”

说到这里,她拍了拍身边这个童子的脑袋,含笑道:“到时候,延儿他还要叫你一声姑父呢。”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一笑:“王妃说的是,李信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

女眷一般不会轻易见外人的,只有一些亲近的人,女眷才会出来见客,他不太清楚魏王府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

偏厅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了。

谢王妃面带微笑,缓声道:“李郎将且在这里耐心等一等,我已经让人去通知王爷了。”

李信微微低头。

“王妃费心了,事情不是很着急,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谢王妃气度雍容,亲自去给李信倒了一杯茶。

“李郎将喝茶。”

李信有些惶恐的站了起来。

谢王妃微微摇了摇头。

“咱们是一家人,以后都是亲戚,李郎将太见外了。”

李信心里微微冷笑。

跟这些皇族中人相处,最忌讳的就是不见外,你不把自己当外人,可能就犯了别人的忌讳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外面传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身紫衣的魏王殿下,一路小跑跑了进来,进了偏厅之后,低头喘了几口气:“信哥儿你来的正好,本来还想去让你叫你来着。”

谢王妃另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王爷你也太着急了,被御史看到了,要参你失礼的。”

七皇子接过茶水,仰头一口喝了下去,又深呼吸了几口气:“有点要紧事不得不急,你带着延儿下去吧。”

谢王妃点了点头:“王爷注意身子。”

说着她牵着小世子的手,朝着后院走去了。

母子两个人走远之后,李信才微微摇头,苦笑道:“殿下,骤然见到王妃和世子,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七皇子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咱们一起谋事,你早晚是要见到的。”

说着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说起来信哥儿你今年该是十七岁了吧?”

李信微微点头。

七皇子呵呵一笑:“我像信哥儿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只可惜那个孩儿未曾保住,不然到现在该有五六岁了。”

古人成婚早,生育也早,但是胎儿比较容易夭折,这一点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皇室宗族,都是一视同仁的。

李信摇了摇头,低声道:“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七皇子脸色转为怒色,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大皇兄欺人太甚了!”

李信问道:“出什么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供给禁军祝融酒的事!”

魏王殿下怒声道:“今日我去兵部,兵部说收到了东宫的条子,今后禁止给军方供酒,我又去了一趟东宫与大皇兄分辨,大皇兄却说我们酿酒是虚耗粮食,挣国库的钱!”

说到这里,魏王殿下更是生气:“我卖给兵部的祝融酒,都是成本价,有些还是亏本卖的,比市面上的便宜了不知道多少,他居然说我损国库已肥己!”

李信皱了皱眉头,随即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还是先避一避太子锋芒罢。”

“不避他也没有办法,如今父皇在长乐宫不出来,无人制得住他!”

七皇子吐槽了几句之后,转头看向李信。

“信哥儿这么急见我,有什么事?”

李信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殿下,侯敬德愿意见你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穿针引线

魏王殿下浑身一僵,然后猛然抬头看向李信,目光里满是询问。

李信含笑点头:“殿下,侯敬德愿意见你了。”

七皇子手里的茶水差点都打翻了,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

“信哥儿的手笔?”

有没有侯敬德,对于魏王府来说,不止是一加一那么简单,如果侯敬德不在魏王府这一边,那么李信手底下那一支羽林卫右营基本有等于无,多少会被侯敬德所部看住。

而有了侯敬德,整个羽林卫就可以尽数为魏王府所用!

刨去城外的禁军不谈,三千多羽林卫基本就是京城里一小半的武装力量,能够把这支力量握在手里,魏王府不仅可以进退有度,甚至……

甚至可以考虑宫变!

因为京城里就只剩下内卫了,而羽林卫的力量大致与内卫相等,只要在内卫那边再做一些小手段,兵变的成功率就很高了!

李信微微一笑:“今日侯敬德来我家里庆祝我乔迁之喜,得空与他多聊了几句,此人颇不甘心当前境况,想着再往上攀爬,被我抓到这个关口,终于把他说通了。”

七皇子哈哈一笑:“信哥儿可算帮我解决了心头之患!”

“有了侯敬德,羽林卫就是咱们的手中刀了!”

李信呵呵一笑:“远不止一个羽林卫。”

魏王殿下转头看了一眼李信,笑着问道:“信哥儿的意思是?”

李信微微低头,淡然道:“殿下莫非忘了,羽林卫不止左右两个郎将,还有一个中郎将?”

“而那位中郎将……”

说到这里,李信脸上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姓叶!”

羽林卫右营和左营如果都倒向魏王府,那么在中郎将叶璘不管是的情况下,等同于整个羽林卫全部倒向了魏王府,到时候……身为中郎将的叶璘,就会无可避免的被拉下水!

不管他有没有在羽林卫管事!

叶璘是陈国公叶晟的小儿子,大将军叶鸣的幼弟,他如果被拖下水,叶家就干净不了!

叶家,是当今大晋第一将门,就是老牌将门种家,与那位灭了北周的陈国公叶晟相比,也要逊色不少!

那个仍旧健在的陈国公叶晟,在满朝上下门生旧部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陈国公叶晟能出面支持魏王殿下,那么这个帝位就会直接多出两成左右的把握,

魏王殿下被李信这么一点,顿时两眼发光,抚掌大笑:“信哥儿,你真是绝了!”

李信微微低头,笑道:“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把侯敬德彻底拉到我们这一边。”

魏王殿下眯了眯眼睛:“信哥儿既然能劝动他见我,那么其实就已经成功了八成,剩下的两成,就看我这个魏王,能不能扶的起来了。”

“侯敬德要在何处见我?”

李信微微低头:“他不愿意来魏王府,还是在我家里,约好了今日晚上戌时。”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

魏王殿下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笑道:“我去换一件衣服,咱们这就去大通坊,多到一会儿,也显示我的诚意。”

片刻之后,魏王府的马车缓缓出动,朝着大通坊方向走去,马车里,魏王殿下换了一身紫色的衣裳,拉着李信的衣袖笑道:“信哥儿,我若登基,你便是新朝第一功臣!”

李信微笑不语。

…………………………

戌时左右,李信院子的院门准时被敲响。

李信过去打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黑衣人,用黑巾蒙面,看起来很像是后世电视剧里的刺客。

李信先是惊了惊,然后打量了一眼这个“刺客”的个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侯大哥,没必要这么谨慎吧?”

这个“刺客”摘下面巾,露出了一张黢黑的脸庞,正是如今的羽林卫左郎将侯敬德。

左郎将苦笑了一声:“身家性命所系,不得不谨慎。”

他对着李信肃然道:“李兄弟,事先说好,如果谈的拢,你我以后便是生死兄弟,如果谈不拢,大家还是同僚,但是只当我没有来过这里!”

他说出这话,显然是担心魏王府用他会见皇子的是要挟他就范。

李信拉着他的衣袖,把他拉进了院子里。

“侯大哥,若是谈不拢,你转头就走,我们总不能事后强行带上你,即便带上你了,你矢口否认就是,又有谁捉得住你的把柄?”

“再说了,若我等事败,都是掉脑袋的下场,小弟没理由平白无故,拉上侯大哥一家。”

侯敬德松了口气,迈步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身紫衣的魏王殿下已经长身而起,对着侯敬德拱了拱手:“久闻候将军勇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种逢迎的话,平日里侯敬德听得多了,但是这话从一个皇子口中说出来,份量就大不一样了,这个高大的汉子低头抱拳,恭声道:“卑职侯敬德,拜见魏王殿下!”

相比较来说,侯敬德要恭敬的多。

毕竟李信与魏王殿下相处时,更多的是以类似朋友的角度,而侯敬德与魏王殿下的关系虽然还没有确立,但是已经很明朗。

单纯的上下关系。

七皇子站了起来,伸手虚引:“候将军,我们书房里说话?”

侯敬德回头看了一眼李信。

李信面带微笑:“侯大哥,这是你与魏王殿下的事情,自然你们两个细谈,我还要整理羽林卫右营的牒文,就不参与了。”

侯敬德沉默了一会,最终缓缓点头。

七皇子淡然一笑,率先走进了书房。

高大的侯敬德也迈步走了进去。

李信看了书房一眼,最终摇了摇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咳嗽了一声:“阿琴,端盆洗脚水来。”

如今的李信,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穷小子,有了十个丫鬟伺候,他也不用自己烧热水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放在李信脚边。

“老爷,让婢女给您洗脚么?”

李信摇了摇头:“你出去罢,记得关好门窗。”

娘的,这些丫鬟都是“未来大舅哥”派过来的,说不准里面就有奸细,如果被九公主知道了,她虽然奈何不了自己,但是这个丫头可就惨了!

李信美美的洗了个脚之后,倒头就睡了过去。

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七皇子与侯敬德都不见了踪影。

第二百七十九章 风浪愈急

做人要知道分寸。

李信要做的只是在侯敬德与魏王府之间穿针引线,两个人见面之后谈什么,怎么谈,就不关李信的事了。

不过李信醒来之后,婢女阿琴给李信递过来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简单的几个字。

“一切顺利。”

李信打了个哈欠,找了个火折子把这张纸条烧了,丢在了院子里的池塘里。

他现在阔了,这个三进深的院子后院,不仅有几处凉亭,还有一片不算太大的小池塘,以及一处假山。

前主人在池塘里养了不少鲤鱼,一大早,小丫头钟小小就在池塘边上掰着手里的馒头喂鱼。

她还是很小气,喂了半个馒头之后就不舍得再扔了,自己啃了两口,把剩下的馒头吃了下去。

李信哑然失笑,在池塘边上站了一个时辰拳桩之后,出了一身汗。

小丫头把家里人做好的早餐端到了李信面前,脆生生的开口道:“哥哥,吃饭了。”

李信蹲下身子,笑呵呵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是你端过来的,那些姐姐呢?”

家里来的几个丫鬟,钟小小一直管她们叫姐姐。

钟小小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总是觉得自己要在家里做些什么事情,李信才不会不要她。

哪怕他们兄妹两个人已经过了大半年好日子,这个丫头脑子里的想法依旧没有变,如果不是那些丫鬟拦着,她现在还要在厨房烧火呢。

李信蹲下身子把她抱了起来,呵呵一笑:“你一个人在家里挺无趣的,哥哥给你找个玩伴好不好?”

李信的意思是,给她找一个同龄的丫鬟。

承德朝虽然算得上是盛世,但是受生产力限制,还是有不少人吃不上饭,天子脚下卖儿子的不多,卖女儿的却是比比皆是。

只要去牙行转一圈,就能找到许多五六岁的小丫头,这些小女孩多半是要被人买回家做童养媳用。

这段时间,李信都没法长时间在家,那些丫鬟也跟她玩不到一起,李信不想让钟小小太过孤僻,就琢磨着给她找个丫鬟。

其实五六岁的小女孩,哪里会照顾人,说是丫鬟,就是就是玩伴。

钟小小被李信抱在怀里,她伸出双手搂着李信的脖子,怯怯的说道:“哥哥,我想崔姐姐了。”

从北山围场出事之后,钟小小就一直被李信带在身边,算起来有两个月左右没有见到崔九娘了。

李信拍了拍她的脑袋,轻笑道:“过些日子就能见到崔姐姐了,哥哥明天托人给你找个玩伴回来,好不好?”

小丫头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五六岁的孩子,很少会拒绝别人。

李信把她放了下来,简单吃了早饭之后,跟看家护院的几个老卒吩咐了几句,就去羽林卫大营上班去了。

如今,朝堂上虽然风急浪大,但是尚未波及到各个衙门,况且有天子在,朝堂的风波也影响不到相对独立的羽林卫,所以该上班还是要去上班的。

李信已经好几天没有去羽林卫了。

这几天时间,那些新募的右营将士都是老校尉王钟还有黑脸沐英在带,也是时候去看看他们了。

辰时左右,李信到了羽林卫大营。

进入羽林卫校场的时候,才发现一身黑甲的大个子侯敬德,已经等在了校场门口。

李信对着侯敬德微微一笑:“侯大哥。”

侯敬德面色肃然,低声道:“多谢李兄弟引荐,如今侯某人也有了进身之阶。”

李信诧异的看了侯敬德一眼。

昨天晚上的时候,侯敬德还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怎么今天就这个姿态了?

七皇子给他下药了?

李信愣了愣随即哑然一笑:“侯大哥如此姿态,想必是从魏王殿下那里得了天大的好处?”

侯敬德脸色微红,低声道:“还是镜花水月。”

李信眯了眯眼睛。

侯敬德这么说的话,七皇子必然承诺了他什么,才会让他这个态度。

李信笑了笑:“以后侯大哥飞黄腾达了,可要带一带小弟。”

侯敬德面色肃然,低头道:“即便咱们成了事,也是李兄弟你功劳重大,王爷吩咐了,如果京城里有什么事,要我全部听李兄弟安排。”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一笑:“侯大哥是老将了,安排不敢当,只是现下却有一件事要麻烦侯大哥。”

“李兄弟但说无妨。”

“我羽林卫右营都新募的新兵,还需要左营派一些老卒来教导陪练,所以要从侯大哥那里调一些人手过来。”

“这个不难。”

侯敬德拍了拍肩膀:“左营右营,俱是一营,我这就去安排。”

李信伸手拉住了侯敬德的衣甲,低声道:“侯大哥,有件事你要听真了。”

侯敬德回头,面色肃然:“李兄弟请说。”

“这段时间里,要注意左营里有没有什么不听话的人,暂时记下来,这些人我们现在不能动,不然就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但是真出了事情的时候,这些人也不能用,侯大哥明白么?”

侯敬德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兄弟,真能到动用羽林卫硬来的地步么……?”

“大概不需要。”

李信摇了摇头:“以防万一。”

侯敬德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这个大个子离去之后,李信也紧了紧自己身上的黑色衣甲,朝着羽林卫右营走去。

这会儿,已经快要入冬,天气越来越凉了。

不过朝堂上的争斗,非但没有因为天气而冷却下来,反而愈演愈烈。

御史台在上一次上书参奏太子石沉大海之后,再一次纠集了二十多名御史,包括一些国子监的生员,举人等等,联名参奏太子失德,要求当今陛下重新掌管朝政。

奏书里直接写了这么一句话。

“圣君犹在,何用监国?”

这道奏书,依旧送到了东宫去。

太子殿下这一次,终于按捺不住,当场就拍了桌子。

“不惩治这些大头书生,孤威严何在?”

太子殿下的确是气着了。

因为经过上一次事情之后,这几天时间,他已经没有再发挥自己的奇思妙想,大多是按照几位宰辅的意思在做事。

可是那些御史仍旧不肯放过他。

他怒声道:“浩然公,这几日孤已经没有再一个人拿主意,这些御史非是在参孤,分明是在参诸位宰辅!”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门下侍中桓楚,仍旧在告病之中。

身为首相的浩然公张渠皱了皱眉头,心里也有些窝火。

如果前几天,那些御史还算言之有据的话,那么这一次,就纯粹是党争了。

另外几位皇子,也太沉不住气了!

第二百八十章 让年轻人争去

上一次是太子殿下太蠢,被人弹劾之后,几位宰相自然替御史们说话,但是这一次,太子殿下已经安分了许多,这些御史仍旧上书参奏,就有些过分了。

如今太子名分已定,按照道理来说,另外几位皇子就应该安生下来,不应该再有所动作,可如今朝中动作频繁,多半就是那位四皇子的手笔。

这就有些过分了。

张渠站了起来,对太子殿下拱了拱手。

“殿下,老夫去一趟御史台,与严公说一说这件事。”

太子殿下有些生气:“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些人为了一己私心,恶意诽谤朝廷!”

张渠回头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微微低头道:“殿下,承德朝到如今已经一十九年了,您身为皇长子,就算没有机会观政,也多少能看到陛下的一些做法。”

“持国者,要沉稳。”

这话是在教训太子了。

本来这种话不应该张渠来说,应该由太子太师之类的角色来说,不过张渠身为尚书左仆射,是有资格说出这么一句话的。

太子殿下张了张嘴,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渠顿了顿之后,叹了口气:“而且太子殿下刚刚监国理政,如果这时候兴起牢狱,那些人就更有由头说殿下失德了。”

太子殿下暗自咬牙:“那难道就让那些人继续胡说八道?”

张渠叹了口气。

“我去御史台,就是为了与殿下解决这件事。”

太子殿下这才明白这位浩然公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当即站了起来,对张渠弯身拱手:“有劳浩然公了。”

张渠微微叹了口气,负手走出东宫,朝着御史台方向走去。

这位老大人虽然已经年近七十,但是身子骨还算硬朗,步行了一会儿之后,就走到了御史台。

御史台衙门门口,两只狴犴守门,威风凛凛。

狴犴性好讼,一般设有大牢的衙门门口都会摆上两只,御史台虽然不设牢狱,但是却是三法司之一,自然要摆上两只。

这儿,就是大晋负责监察百官的衙门,也是大晋朝堂的喉舌。

这些御史品级不高,但是权柄却不小,他们都有直接上达天听的权力,因此许多朝堂大佬门下,都会“豢养”或者招揽那么几个御史,用作攻击政敌的枪头。

久而久之,御史台这个清水衙门,也变成了油水丰富的地方。

当朝宰相亲自到了,御史台的人自然要进去通报,没过一会儿,一个与张渠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家,拄着拐杖从御史台衙门里走了出来。

这个老者须发皆白,满脸笑容。

“张相有什么吩咐,下个条子,下官自然就去尚书台见张相了,哪里用得着张相亲自跑一趟。”

这个老者姓严名轱,是如今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也是朝堂上的大佬之一,只是因为御史台现在不入三省,所以他称不得宰相,不能去东宫议事。

“严公说笑了。”

张渠苦笑道:“论科甲,严公还是老夫前辈,咱们进去说吧。”

严轱呵呵一笑,伸手虚引道:“张相里面请。”

两个老人家几乎是并肩而行,走到了御史台的正堂坐下,有小厮奉茶之后,张渠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严公,老夫此来有一个不情之请。”

严轱低头喝了口茶,笑着问道:“因为那些御史上书的事?”

“正是。”

张渠面色严肃起来,沉声道:“御史台是国之喉舌,有风闻奏事之权,无论上什么本按理说都没有问题,但是如今御史台的御史,分明是受人指使,恶意攻击太子,这本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张渠苦笑道:“可是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偏偏是个小心眼,眼见就要拿御史们问罪了,这件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陛下那里说不定也会生气,还请严公略微拘束一下手下人,让他们歇一歇。”

说到这里,张渠苦笑道:“否则,承德一朝,就要有因言获罪的先例了。”

严轱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张相,这件事你管不了,下官也管不了,只能听之任之。”

张渠皱眉道:“严公是御史台主官,御史们上书都要经过严公这里,如何管不了?”

严轱摇头道:“御史台内部派系林立,京城里哪一方势力没有在御史台安插几个人?下官若是扣住他们的奏书不给上陈,便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张相,下官已经是要乞骸骨告老的年纪了,您总不能让下官在这个时候得罪人吧?”

张渠有些怒了:“都不愿意得罪人,总不能让大晋的朝堂乱起来罢!”

这位御史大夫又喝了一口茶,然后低声道:“浩然公,谁也不想让朝堂乱起来,但是如今几位皇子相争的势头已经不可阻挡,你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且坐下来看一看热闹,就不要插足进去了。”

“老夫忝为左仆射,焉能见朝堂混乱坐视不理?”

“你理不了。”

严轱摇头叹了口气:“浩然公,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是身在其位有些当局者迷了,浩然公不妨想一想,太子名分都已经定下来了,为什么另外三位皇子还没有就藩?”

按照大晋的规矩,皇子如果失去了继承权,就要被分封到各个地方成为藩王,承德天子十余子,除了留在京城的这四个皇子以外,其他的早早的都到各地就藩去了。

张渠脸色难看。

“严公的意思是……”

“浩然公知道便好,就不要说出来了。”

严轱眯着眼睛笑了笑:“且让他们年轻人去争去闹就是,太子殿下发脾气也尽管发,御史台这个鸟地方,手底下的人各有各的心思,老夫也管不住他们,便是受了牢狱之灾,也是他们自取。”

张渠有些羡慕的看了严轱一眼。

“严公洞若观火,老夫佩服。”

严轱摇了摇头:“下官一直逊色浩然公不少,此次能比浩然公看的远一些,纯属侥幸。”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奏书,递到张渠手里,微笑道:“张相,这是下官乞骸骨归乡的奏书,本来准备今日送到尚书台去,如今巧了,正好让张相带给太子殿下御览。”

张渠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眼严轱。

“严公身子比老夫还要健朗一些,如何就要告老还乡了?”

严轱摇头笑了笑:“正是趁着身子还能走几步路,才好卸了身上的差事,回乡看一看,也能从容给自己在故乡择一处坟土,免得将来客死异乡。”

严轱笑着看了张渠一眼。

“浩然公,咱们也算是同朝几十年,我劝你一句,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进去?”

当朝的尚书左仆射站了起来,对着严轱肃然拱手:“严公请说。”

这位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也站了起来,洒然一笑。

“年轻人脾性大,总是喜欢争的,如今既然有人想要他们争,浩然公阻拦也是无用。”

严轱叹了口气。

“且让他们争去就是。”

第二百八十一章 阴谋诡计

浩然公出面,也没能让御史台收手。

于是太子殿下怒了,当天下午,大理寺的人就开始动手抓人,用诽谤朝廷的理由,把上书参太子失德的那些人,全部拿进了大理寺!

如今是太子殿下监国,代行天子事,也就是说太子殿下的话等同于承德天子的话,大理寺的人自然不敢不听,到了晚上的时候,御史台的二十多个御史,就全部被抓进了大理寺。

这些人被抓进去之后,犹自在牢狱中叫嚣,说着太子无德,迫害言官之类的话,

太子也有属官跟到大理寺,是东宫的詹事名叫汤谷,闻言立刻怒火冲天,对着随行的大理寺丞说道:“寺丞都看到了,这些人进了大牢里,仍旧在非议朝廷,太子殿下吩咐了,请在大理寺用刑,非把这些人背后的主使审出来不可!”

这一次太子抓人,的确鲁莽,但是只要把这些御史背后的皇子揪出来,就可以把这件事全部推到这个皇子的头上,太子殿下反倒会成为明察秋毫的那个人!

这些御史被关在大牢里,听到这个东宫属官的话之后,都是愤怒起身,叫骂道:“我等都身负功名,还有官身,不曾定罪,谁敢给我们动刑?”

随行的大理寺丞也是一脸为难,对着那个东宫属官说道:“这位上使,他们确实都有官身功名,不曾开革之前,动不得他们。”

“顾不得许多了!”

汤谷面色阴沉。

他是得了太子的命令过来的,无论如何今天也必须要这些御史开口把他们背后的皇子供出来,不然太子时间长了,太子就会真的名声大损。

大理寺丞摇头道:“大理寺是不会动刑的。”

汤谷从袖子里取出一块腰牌,喝道:“我有太子殿下的玉牌,如今太子殿下监国理政,代行王事,谁敢拂逆!”

随行的大理寺丞苦着脸,拱手道:“要动手,上使自己动手罢,反正我大理寺是不愿意刑殴官员的。”

他只是一个六品官,很清楚这个时候谁也得罪不起,于是怪怪的退出来大理寺大牢,把舞台留给了这个东宫属官。

汤谷狠了狠心,捡起大理寺大佬里的牛皮鞭子,对着大牢里的御史们喝道:“你们已经身陷囹圄,供出幕后主使,太子殿下便不会追究你们,否则丢了官不说,今天还要吃上一顿皮肉之苦!”

里面的御史们个个面带冷笑。

朝廷众多职署衙门,就数御史台的御史骨头嘴硬,御史台的前辈们撞死在金殿上的都有,还怕这一点点刑罚?

这些御史都是冷眼看着汤谷。

“有本事你便打死我们,你若是打不死,太子殿下的德行自然要公诸天下!”

自古,没有真正手提屠刀的时候,千万不要得罪这些读书人,因为当他们知道你弄不死他们的时候,这些人的骨气是最硬的。

无非一死,我死了家兴族旺!

这些御史早就得到了齐王殿下的嘱咐,这个时候怡然不惧。

这一天晚上,大理寺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太子殿下与四皇子之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就在这两位皇子整的不可开交的时候,魏王殿下却一点也没有参与进来。

魏王府在御史台也养了几个御史,但是魏王府的御史,连一句话也没有参奏太子,在这件事情里,魏王府是置身事外的。

这也是李信的主意。

如今这个时候,谁先出手谁就会吃亏,承德天子固然命不久矣,但是显然也不会说死就死了,至少在这一两个月里,是不用着急的。

就让那位四皇子身先士卒吧。

魏王殿下完全没有干涉这件事,这段几天他正在忙着把祝融酒的酒坊开到地方上去,准备开始大规模在民间售卖祝融酒了。

大理寺大牢案的第二天,正在羽林卫大营训练新兵的李信,被人叫到了魏王府,进了魏王府正堂之后,李信才发现七皇子面色兴奋。

“信哥儿,大理寺里出大事了!”

昨天有大批御史被抓进大理寺里,李信是知道的,今天七皇子叫他过来,他也有点心理准备。

“出什么事了?”

七皇子有些激动,深呼吸几口气之后,沉声开口:“昨晚上被关进大理寺的御史里,死了一个人!”

李信皱了皱眉头。

那位太子殿下,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吧?

“怎么死的?”

七皇子抚掌道:“昨天夜里,东宫的詹事在大理寺里动了刑,有个五十岁左右的御史吃不住鞭子,直接就在大理寺大牢里晕了过去,人事不醒,被送回了家,到今天早上天一亮,那家人家里就挂起了白幡,报了死讯!”

七皇子眼睛有些发亮:“这件事情一出,大皇兄他就真的是失德了。”

“信哥儿,你说咱们要不要派人参奏太子?”

李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口问道:“那位御史,是出了大理寺之后才死的,是么?”

“不错。”

七皇子摇了摇头:“年纪大了,吃不住刑罚很正常,也是大兄做事太不讲道理了,父皇即位这么多年,也没有因言降罪过,大皇兄刚升殿几日,就开始这样对待御史了。”

“听说御史台的人与国子监的学生们,都是气愤难平。”

李信眯了眯眼睛,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个御史……如果不是死在大理寺大牢里,多半……就是死在四皇子手里。”

魏王殿下本来脸上挂着笑意,闻言心里猛然一惊:“信哥儿是说……”

李信点头道:“故意弄死一个人,抹黑太子,这种事四皇子他做的出来,不仅做的出来,估计还会做的心安理得。”

东宫的人再蠢,也不至于一晚上就打死人,而且还是打死有官身的人,这件事里头必然是有蹊跷的。

那位御史既然不是死在羽林卫大牢里,就多半是被那位齐王殿下亲自弄死的。

用一条人命,彻底抹黑太子的名声,这桩买卖太值当了。

李信转头看了七皇子一眼,轻声问道:“殿下,若你易地而处,你会这么做么?”

七皇子低头想了一会,最终肃然道:“看什么情况吧,若是危及性命了,我多半会做。”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李信,笑着问道:“信哥儿你呢?”

“我不会这么做。”

李信声音平静:“这种阴谋诡计,上不得台面,见不得真人,哪怕不会被揭露出来,可是连我都能凭借三言两语猜出端倪,陛下估计一眼就可以识破。”

“阴谋,永远比不过阳谋。”

李信眯了眯眼睛,缓缓开口道:“四皇子他身为宗室……”

“…太下作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围攻大理寺!

这个死在大理寺大佬里的可怜御史姓王,名叫王安民,前半辈子都在考学当中度过,一直到承德十五年,也就是三年前才考中第三甲进士,那时候就他已经是五十岁的年纪了。

如今五十三岁的王御史,被大理寺拿进去打了一顿,一把年纪了,哪里还吃的住,当时就在大理寺大牢里昏了过去。

当时正确的处理方式应该是就在大理寺大牢里给这位王御史医治,但是那位东宫詹事汤谷慌了神,就派人把王安民送出去就医,结果刚出了大理寺,就被王安民的家里人接回了家,当天晚上,这位五十多岁的御史就一命呜呼了。

王安民就是京城人,家里也算是薄有田产,才能让他一直到五十岁都在安心考学,此时家里的进士因为酷吏死了,王家的人自然不会愿意,第二天早上,王氏宗族好几百人就围在了大理寺门口,讨一个说法。

如果单单是王家的人来,自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因为王安民之死,彻底惹怒了读书人,不仅是御史台的御史们不愿意,还有国子监的举人生员等等,统统聚集在了大理寺门口,要跟大理寺讨一个说法!

这些读书人,同仇敌忾是有原因的。

今天他们能无缘无故打死一个有官身的进士,明天他们就能打死自己!

“王御史何罪之有,何至于被活活打死在大理寺!”

大理寺门口,一片喧闹之声。

“圣天子临朝之时,朝堂上下从未听说有谁因言获罪,如今东宫临朝不过数日,就有御史言官在不被问罪的情况下打死在了大理寺里!”

一些生员气的满脸通红:“如此储君,若是即位,岂非是暴君耶!”

“就是,便是武皇帝之时,官员犯罪,也要三法司定罪之后,才行责罚,王御史他们昨天下午才被抓进大理寺,昨天夜里就被打死了,大理寺便这样草菅人命!”

“御史台还有二十多个御史被关在大理寺里,这些大人都是读书人,哪里受的住大理寺的刑罚,估计今天晚上,又要有许多人被抬出来!”

大理寺门口,尽是这样的骂声。

到了中午的时候,王家的人在大理寺门口摆起了白幡,一群妇人就在大理寺门口跪着,哭声震天。

大理寺卿严守拙被围困在大理寺衙门里动弹不得,他愤怒的瞪了一眼身旁的大理寺丞。

“谁让你们对那些御史动刑的!”

才正六品的大理寺丞战战兢兢:“卿正大人,下官等哪里敢对他们动刑,昨夜东宫的人拿太子腰牌要求下官动刑,下官都没有应,大牢里那些人,是东宫的人自己打的!”

说到这里,这个大理寺丞声音低了下来:“卿正大人想一想,若是咱们大理寺动的手,怎么可能也不会让那个姓王的离开大理寺的。”

严守拙闷哼了一声:“就你话多!”

“听真,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不是咱们大理寺衙门可以介入的了,稍候本官从后门出去,去见几位宰相,你们好好守住衙门口,莫要让那些人进来!”

大理寺丞低声道:“大人,要不要让京兆府或者金吾卫派人过来……”

“派你个头!”

严守拙怒道:“这个时候谁敢来咱们大理寺,真要是激起民愤,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你派几个人挂个牌子,就说昨天是东……是朝廷派人审的那些御史,跟咱们大理寺没有关系。”

他本来想说东宫,但是又不敢得罪那位储君,只能改口朝廷。

这位大理寺卿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说起来,御史台的严公,还是本官的族叔,这样一闹,以后本官还有何颜面去见族叔?”

说着,他摇了摇头,从后门悄悄溜出了大理寺。

大理寺衙门正门依旧紧闭,但是不一会儿,挂出了几个牌子。

牌子上写了几行字,大概的意思是昨夜是朝廷的人夜审的几位御史,与大理寺无关,各位要闹就去朝廷闹……

但是朝廷重要的职司衙门都在皇城外城里头,这些举人生员们哪里有机会进出皇城,仍旧围堵着地处京城永乐坊的大理寺叫骂不停。

其实大理寺本来也应该是在皇城里头,是武皇帝觉得这种司掌法度的衙门,不应该距离民众太远,就把大理寺搬到了皇城外面的永乐坊里。

所以才有了如今大理寺衙门被人围堵的窘境。

大理寺附近的一处酒楼的二楼里,两个年轻人隔着桌子对坐,都是面带笑容。

年纪稍大的那一个饮了口酒,开口笑道:“不出信哥儿所料,四哥他果然把事情闹大了。”

这两个人,正是七皇子与李信,昨天晚上他们收到消息之后,今天特意赶到大理寺附近看热闹。

“四皇子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是要闹大的,也是太子殿下给机会,否则事情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魏王殿下给李信倒了杯酒,目光看着窗外,语气有些艳羡:“四哥他在朝野之中的影响力着实巨大,这事虽然我也能做,但是我便做不到这个规模。”

李信也看了一眼在大理寺衙门口吵闹不休的人群,呵呵笑道:“也没有殿下想的这么厉害,这些人里大半都是受了挑唆过来的,只有那些一个劲喊口号的人,才是四皇子的人。”

“那也很不错了。”

魏王殿下低头抿了口酒,开口道:“这事已经闹大了,肯定会闹到父皇那里去,只是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出面理会这件事。”

“多半是会的。”

李信伸手敲了敲桌子,微笑道:“如今这个场面,太子殿下收不了场了,必须要陛下出面,才能把这件事压下去。”

七皇子转头看了一眼仍旧在大理寺门口堵门的人群,缓缓说道:“不知道父皇会如何处置太子……”

“殿下不用报太大期望。”

李信呵呵一笑:“四皇子这一招虽然厉害,但是伤不到太子根本,况且储君之位,陛下也不会随立随废那样随意,能够申饬太子几句,便了不起了。”

七皇子微笑道:“是这个道理,不过经此之后,大皇兄最少也要名声大损,那些读书人在背后,不知道该如何编排他!”

“而且得罪了御史台,他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说到这里,七皇子眯了眯眼睛。

“希望父皇能借此机会收了大皇兄的监国之权,这样咱们做起事情来,就不至于束手束脚了。”

“殿下想岔了。”

李信放低了声音。

“陛下绝不会罢了太子的监国之权,太子不继续监国,怎么继续犯错?”

“太子不犯错,殿下就不会有机会……”

第二百八十三章 殿中天子

事情的确闹大了。

这件事在很快的时间里传遍整个朝堂,只半天功夫,朝中大半官员就知道太子殿下在大理寺大狱里,打死了一个有官身的御史。

这样一来,就不仅是御史台的与国子监的学生在闹了,整个朝堂里的文官多少都有些不太高兴,刑不上士大夫是他们这些人最重要的特权之一,也是这些文官最在意的特权之一。

你可以把他们罢官了再动刑,但是你不能对有官身的人动刑,这虽然只是一个形式,但是对于文官来说却很重要。

刑不可以上士大夫,最起码不能轻易上。

大理寺卿严守拙,亲自到尚书台,找到了左仆射张渠。

这位大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满脸苦笑,对着张渠行了一个大礼。

“浩然公,救一救下官罢!”

张渠放下手里的毛笔,抬头看了一眼严守拙,声音含怒。

“那些御史还没有获罪,怎么大理寺大就能对他们动刑?便是有太子的命令,大理寺那里也应该拦住才是!你还要老夫救一救你,老夫没有上书参你便不错了!”

除了御史台的人可以风闻奏事,告状不讲证据之外,其他官员上书弹劾,必须有一定的真凭实据,否则就是诬告,要反坐其罪。

像张渠这样的宰辅上书参人,基本是一参一个准。

严守拙低头苦笑道:“浩然公,您下去问一问,昨天夜里我大理寺的人一个也没有动手,是东宫的人拿了太子殿下的牌子,要在大牢里动刑,太子殿下持玺升殿,大理寺哪里敢违逆他?”

“如今大理寺给那个御史的家人还有一些不明就里的生员围了起来,再这样闹下去,国法威严不存便不存了!”

张渠闻言愤怒的拍了拍桌子。

“刑狱之权,只有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有,便是陛下要拿人问罪,也要经过这几个衙门,他东宫的人凭什么就敢私动刑狱!”

古时候的官司,还是有一个比较严谨的流程的。

除却京兆府这类地方官府有刑狱诉讼的权力之外,京城就只有三法司有权过问刑狱,一般流程是刑部审完之后案卷交给大理寺复核,而御史台只有监审之权没有审核之权,所以三三法司里只有两个衙门可以过问刑狱。

刑部一般审核各地方递上来的案卷,而大理寺主要是针对官员犯案多一些。

大理寺卿弯身拱手道:“此事我大理寺是无辜的,浩然公明鉴。”

张渠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深呼吸几口气。

“你在这里等着,老夫去见陛下!”

严守拙恭敬点头。

这位浩然公离开了尚书台之后,直接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

长乐宫里。

从上一次承德天子颁布立储诏书之后,就再也没有走出长乐宫一步,也没有再见过任何人,仿佛是真的把国事全都交在了太子头上一样。

此时承德天子坐在火炬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喝着一碗汤药,汤药下肚之后,这位皇帝陛下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药,一日比一日苦了。”

大太监陈矩在一旁侍伺候,闻言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几日的药方,一分一厘也没有变过。

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低头道:“明日老奴就让那几个太医调一调方子。”

“罢了。”

天子摇了摇头道:“这个方子,还是太医院十几个太医战战兢兢才写出来的,这个时候让他们改,他们一时半会也是不敢改的。”

在这个年代做大夫并不难,治好了是你的本事,治不好了是上天收人,怨不到大夫头上。

但是做太医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给天子治病的时候,治好了是你的本分,治不好你就跟着一起去死,因此在给天子用药的时候,太医们尽量都是用一些温和的药,不敢下重药。

目前承德天子的这个药方,是十几个太医在一起一味药一味药,一分一厘慢慢磨出来的。

天子喝完药之后,保住一旁的暖手炉,缓声问道:“太子监国多久了?”

大太监低头道:“该有七八天了。”

天子眯着眼睛笑了笑:“难得难得,这么久没有出事,先前是朕小瞧他了。”

陈矩低头陪着笑脸:“太子殿下有几位宰辅辅佐,只要虚心一些,总不会出什么过错。”

“他不成的。”

天子放下手里的暖手炉,咳嗽了一声:“朕十几个儿子里,就数老大最做不成皇帝,他但凡成器一些,储君的位置朕也不会迟疑到现在。”

立嫡立长,一直是最森严的宗法规矩,如果大皇子稍稍有点本事,哪怕平庸一些,只要能守住这份江山,承德天子也就咬牙认了。

毕竟礼法规矩,是天子治天下最厉害的工具,只要人人遵守上下有序,长幼有别的礼法,江山就会万世不易。

皇室当然要带头遵守礼法。

可是大皇子实在是太不成器,天子这么多年才一直举棋不定。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摇了摇头:“不过朕也给他机会了,这个太子的名分他要是有本事守住,朕也不会硬夺他的,他守不住,也怨不得朕。”

陈矩低头叹了口气:“陛下仁慈。”

“朕一点也不仁慈。”

天子呵呵一笑:“朕要是让他就藩去,他还能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现在朕把他推到了太子的位置上,一旦他跌落下来,便不太可能保住性命了。”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缓缓叹了口气:“若是老七得胜的话,他或许不会死……”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转头看向陈矩:“李慎最近在做什么?”

陈矩低头道:“从上一次被陛下砸伤之后,李慎就一直告病不出,躲在平南侯府里没有出来。”

“看好他,不要让他偷偷跑出京城去了。”

陈矩弯腰道:“老奴知道,天目监的人一刻也没有挪开过,一直在平南侯府门口盯着,出不了事。”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李慎这个人,很不简单,朕不能把他带下去,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

陈矩低着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一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走到了门口,陈矩眼尖,不动声色的走出了暖殿,那个小太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陈矩点了点头,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陈矩回到暖殿之后,承德天子眯着眼睛笑道:“朝廷里出事了?”

陈矩弯着腰,由衷感慨道。

“陛下圣明。”

“尚书台左仆射张渠,此时在长乐宫外面求见陛下。”

承德天子呵呵一笑。

“朕本来以为是桓楚第一个过来,没想到却是最能沉得住气的张浩然!”

“着他进来。”

“是。”

第二百八十四章 臣请陛下易储!

“陛下。”

张渠弯着身子,恭敬对承德天子拱手。

他们这帮三省的宰辅,但凡是上了年纪的,早就被免了跪礼,尤其是这位在朝廷里威望最重的浩然公,很久之前就不用跪天子了。

承德天子抱着暖炉,笑道:“陈矩,给张相搬个凳子来。”

张渠躬身致谢,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等到他坐下来之后,天子咳嗽了一声,笑道:“朕想躲几天清净也不成,说罢,朕的那个太子又犯了什么错,让张相亲自到朕这里告状来了?”

张渠坐在凳子上低头道:“老臣不敢妄议太子是非,老臣此来是想请陛下重理朝政……”

天子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笑道:“看来太子是惹恼了朕的浩然公,怎么,朕这个儿子就如此不堪用,短短七天的功夫就犯了什么大错?”

张渠摇头道:“非是太子不堪用,实在是太子殿下没有什么临朝的经验,老臣恳请陛下重理朝政,最起码让太子在尚书台观政半年以上,太子或可以替陛下打理朝政……”

一般来说,朝廷培养储君的流程,应该是让太子在六部衙门都“实习一段时间,再让太子进入中枢观政一段时间,才能培养出一个储君,像太子殿下这样直接册封太子就持玺升殿,不管是谁来,都会有些手足无措。

当年武皇帝时期,承德天子做太子的时候,也是在朝廷各个衙门里做了许久的“学徒”,最后武皇帝还手把手教了他一段时间,最终才水到渠成的即了皇帝位,成了如今的圣天子。

承德天子,算是“科班出身”的皇帝。

这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先帝杀孽太重,许多儿子都夭折了,只剩下承德天子这么一根独苗,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半年时间……”

天子有些黯然的低下头:“朕恐怕等不了半年时间了。”

“张相多少是了解朕的,朕的性子还算沉稳,如果不是事出突然,朕如何会让太子直接持玺升殿?”

张渠猛然一惊,抬头看向承德天子。

“陛下……陛下的身子,伤的这样重么?”

天子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眯了眯眼睛:“张相是先帝朝的旧臣,朕记得你是承德十二年开始主掌尚书台,到如今已经相国六年时间。”

“期间,张相也多次上书,要朕立东宫……”

说到这里,天子咳嗽了一声,呼吸有些急促:“张相觉得,若非朕时日无多,朕会这样着急立储么?”

张渠神情微恸,低下了脑袋,咬牙切齿:“陛下是我大晋有国以来难得的圣君,那些刺杀陛下的贼人……真个该死!”

“张相不要胡说。”

承德天子平日里待人是个温和的性子,面对臣子的时候往往都是一副笑脸,此时他的脸色却罕见的严肃起来。

“先帝一统天下,才是我大晋的圣君,朕不过是继了先帝遗泽,勉强做出了一点样子而已。”

武皇帝是大晋开国以来,功绩最高的皇帝,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张渠微微低头:“是臣失言了。”

天子放下手里的暖手炉,把双手缩进衣袖里,咳嗽了一声:“太子做了什么错事了?”

张渠低着头,把御史台还有大理寺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缓缓叹了口气。

“陛下,如今大理寺那边聚集了不少生员,很是棘手,不管是京兆府还是金吾卫,都不好插手赶人,现在太子殿下的名声已经受损,如果再用武力强行赶人,恐怕会让太子的名声再次受损。”

天子听完之后,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最终缓缓睁开眼睛。

“那个王安民,是死在大理寺大牢里的?”

张渠低头道:“听说是……在大理寺大牢里被打成了重伤昏迷,被家人接回家之后,伤重不治……”

“什么伤重不治。”

天子冷笑一声:“太子也真是不成器,这种小孩子伎俩,也能让他陷进去!”

“陈矩。”

大太监上前一步,弯着身子:“老奴在。”

“去查一下这个御史王安民究竟是怎么死的,查到了之后想办法让王家人闭嘴。”

陈矩低头道:“老奴这就去办。”

天子突然挥手道:“等等……”

这位皇帝陛下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之后,开口道:“罢了,天目监的人不要去了,给羽林卫下条子,让羽林卫右营的人立刻赶往大理寺,驱散那些围着大理寺的刁民!大理寺司掌法度,被他们这样围着,成何体统?”

其实负责维护京城秩序的,应该是金吾卫,金吾卫把京城分成了一个个街区,每个街区都有自己的巡街使,可以理解为治安大队。

本来驱散人群的活,也该交给金吾卫去做,不过承德天子点名了羽林卫右营,自然这件事就要落到李信头上了。

陈矩仍旧恭谨低头:“老奴遵命。”

陈矩退下去之后,天子转头,对着头发苍苍的浩然公无奈一笑:“几个儿子顽皮,让张相见笑了。”

张渠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朝野上下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还带上了一个御史的性命,到了承德天子这里,就用“顽皮”两个字,就轻飘飘的揭了过去。

这位浩然公低头道:“陛下,太子殿下如今却有些稚嫩,老臣肯定陛下重新临朝,带太子一段时间……”

“哪怕是一两个月也好……”

天子脸上的笑意收敛,淡然道:“张相,朕身子受伤了。”

“朕想好好静养多活几日,你们也不许么?”

涉及到天子性命了,浩然公也没办法淡定,他从木墩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老臣不敢,老臣衷心希望陛下圣寿无疆……”

天子缓缓叹了口气。

“张相用不着这个样子,起来说话。”

张渠仍旧跪在地上,身子微颤。

“老臣有一肺腑之言,要说给陛下听。”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你说。”

这位执掌中枢六年有余的相国,对着天子叩头道:“陛下身子染恙……若是不愿临朝,臣等身为臣子,自然不敢劳动龙体,老臣恳请……陛下另立一个储君!”

天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左仆射。

“既然张相对太子不满意,那按张相的意思,朕应该立谁?”

张渠跪在地上,恭声道:“老臣此言,没有半点私心,至于立何人为储君,全看陛下心意……”

天子呵呵一笑:“张相的意思是,只要不是如今这个太子就行,是不是?”

“老臣不敢……”

“你已经敢了!”

天子声音严厉了起来:“朕才立储不过八天,你们就要朕废太子,那干脆张相你来推举一个太子,朕遂了你们的心意就是!”

张渠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老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第二百八十五章 打他娘的!

接到宫里递出来的条子的时候,李信并未在羽林卫大营,而是在魏王府里。

他跟七皇子两个人,刚刚看完大理寺的热闹回来,正在讨论京城里的局势。

来递条子的是宫里天目监的人,天目监的消息灵通自然不用多说,他们也没有去羽林卫大营,而是径直到了魏王府。

李信看着手里盖着天子私玺的纸条,一时半会也没有反应过来。

这种天子从宫里递出来的纸条,并不是圣旨,连中旨也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天子给出的“意见”,并不是强制性的命令,朝廷上下任何一个衙门,都是可以拒绝的。

不过除了碰到大是大非的问题,很少有衙门会不给天子面子。

可是羽林卫和其他衙门不一样。

羽林卫和内卫都是天子的“私兵”,天子给下来的纸条,就是命令。

李信站了起来,对着身旁的魏王殿下无奈一笑:“殿下,我要去忙了。”

七皇子眯了眯眼睛,看向李信手里的纸条。

“信哥儿,大理寺的事情就算要处理,也应该是京兆府或者金吾卫派人,没有禁卫派人的道理,而且父皇指名要你去,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李信把条子收进衣袖里,开口道:“京兆府个金吾卫,都是朝廷的人,此时太子殿下是可以动用的,独独羽林卫和内卫,是天子亲率,太子殿下动用不了,羽林卫出手,就等于是陛下出手,那些背后的人,多多少少会给陛下一个面子。”

“至于为什么让我去……”

李信抬头看了七皇子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就是陛下想要看一看殿下你的态度了……”

魏王殿下皱了皱眉,拉着李信的衣袖重新坐回了座椅上。

“大理寺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事,信哥儿不用急着去,好好与我说一说……”

“什么是我的态度?”

李信坐了下来,微笑道:“殿下,那个王安民不是被东宫的人打死的,而是被四皇子给弄死的,这一点咱们能看得出来,陛下也能看得出来,陛下本来派内卫去一趟,一样能把这件事情压下来,可是他偏偏让我去……”

“那就是想看一看殿下你在这件事上是个什么态度。”

“殿下如果要相帮太子,我这就带着羽林卫把王家和四皇子的龌龊揭发出来,到时候天下人自然知道太子殿下是被人诬陷的,困局自解。”

七皇子苦笑道:“这如何使得,我们虽然与四哥不是一路的,但是现下我与他都想把大哥拉下来……”

李信低头道:“那就只有另一条路了。”

“什么路?”

“直接武力驱散镇压。”

李信沉声道:“稍候我带着羽林卫右营的人,直接把大理寺门前的人群冲散,到时候即便我们不伤人,也会有不少人死伤在踩踏之中,这些罪孽,都会被算在太子殿下头上,太子失德的事情便坐实了!”

七皇子颇为意动,有些迟疑的说道:“羽林卫是父皇的亲军,这样会不会连累到父皇的名声?”

李信呵呵一笑:“陛下让羽林卫出面,是为了震慑四皇子还有那些闹事的官员,老百姓哪里分得清我们是哪一衙门的?只要死伤了人,最后都会有心人被算到太子殿下头上!”

“况且,羽林卫的人也不会直接动手伤人,他们自己围攻司法衙门,混乱踩踏受伤,莫非也要算到羽林卫头上?”

七皇子眉头紧皱。

李信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位魏王殿下,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儿之后,魏王殿下才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信哥儿你智计过人,你说该如何办才好?”

李信淡然一笑:“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

“陛下这样做,多半是在考验殿下,看看殿下会不会因为一己私利罔顾朝局。”

李信眯着眼睛,呵呵一笑:“况且我是羽林卫,是陛下的亲军,我与殿下私交已经是有些逾矩,如果羽林卫做事再偏向殿下,我这个右郎将多半就做到头了,这件事我只能站在陛下的角度处理,不能站在殿下的角度处理。”

“否则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殿下,都不好。”

魏王殿下深以为然,对着李信拱手道:“如此,就麻烦信哥儿了。”

李信拱手还礼,上了自己的乌云马,离开的魏王府。

乌云马脚程很快,只小半个时辰就到了羽林卫大营,李信直接骑马奔进羽林卫校场,对着正在校场中间训练的羽林卫右营将士喝道:“大理寺门前有人聚众闹事,奉陛下命令,羽林卫右营即刻出营平乱!”

“抽一个校尉营出来,随本将走!”

此时,羽林卫右营虽然大多都是新兵,但是李信麾下那个都尉营四百个人还是在的,听到了李信的命令之后,在老校尉王钟的指挥下,这四百个人当中立刻分出二百人,站到了李信面前。

李信皱了皱眉头,摇头道:“一半人留下,再从新人之中选出一百个人补上!”

羽林卫新人这会儿入营才大半个月,有些连第一次轮值都没有开始,这会儿带他们出去执行任务,大有裨益。

老校尉皱了皱眉头:“李郎将,要我随你去么?”

李信摇头笑了笑:“王师父还是在这里带一带新人罢,沐英,随我同去!”

黑脸沐英立刻应了一声,出列之后,有些得意的看了老校尉王钟一眼。

他们这一老一少,都是武痴,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练拳,当然了,练到最后沐英总是挨揍的那一个,此时占了便宜,这个黑脸的巴蜀汉子眉飞色舞。

王钟黑着脸瞪了沐英一样,冷冷的扬了扬自己的拳头。

沐英咳嗽了一声,面色严肃起来。

李信坐在高大的乌云马上,对着集结完成的两百个羽林郎大声道:“你们听真了!”

“大理寺门前聚集的人,大多都是有功名冠带,或者是有冤屈的苦主,这一次咱们过去,目的是驱散这些人,没有本将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手伤人,听明白没有!”

这会儿李信在羽林卫右营的威望已经极重,他一句话之后就,这二百人立刻开口呼应。

“听明白了!”

李信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驱散的过程中难免会产生摩擦,咱们是天子亲军,虽然不惹事,但是也不会怕事,待会儿要是有人阻拦咱们,或者对咱们动手了……”

“就打他娘的!”

这一句话,引起了这个校尉营的哄然大笑。

李信调转马头,喝道:“好了,都听本将命令!”

“配好刀甲,出发!”

第二百八十六章 你且试一试!

羽林卫都是步卒,李信干脆也把乌云马丢到一边,带着这二百个人,步行前往永乐坊。

他们走到永乐坊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此时,御史台的那些御史,已经被严轱叫回了御史台,大理寺门口就只剩下一些王家的家人,还有国子监的一些学生,这些人这会儿不仅是堵着门口,还把后门也堵了,看情况是要禁止所有人出入。

这些人加在一起,怕有四五百人之多,把大理寺衙门口围的水泄不通,挤也挤不进去。

李信咳嗽了一声,朗声道:“羽林卫奉命办事,请各位让开一条路!”

……没有人理他。

此时,那些人仍在大吵大闹,大理寺门口吵闹的很,他声音又不是很大,自然不会有太多人听见。

李信皱了皱眉头。

“羽林卫奉命……”

他只说了五个字,就没有了耐心,挥了挥手:“沐英,开路!”

黑脸沐英嘿嘿一笑,对着自己的手下人打了个手势。

他已经是羽林卫的哨官,手底下是有一百个人的,这次羽林卫里带来的人就是沐英手下的这一哨人。

这一哨人立刻分出了二十个,跟在沐英身后。

黑脸的沐英上前走了两步,深呼吸了一口气,粗着嗓子吼了一声:“格老子的,都给老子让开!”

他声音很大,附近的人被他惊动,回头看了一眼这些黑衣黑甲的少年人,有些有见识的知道这是羽林卫,就往后退了几步,让了一条路出来。

但是大部分人是不认得羽林卫的。

沐英黑着脸,喝道:“用刀鞘开路!”

羽林卫是天子亲军,论装备比边军还要好一些,他们一身皮甲不说,佩刀是制式的横刀,刀鞘都是硬木所致,这二十个羽林军都是从北地小陈集活着回来的,相比较其他羽林军要悍勇一些,听了沐英的话之后,立刻把佩刀握在手里,二十个人站成两排,朝着前面这些人的腿上狠狠打过去!

很快,一条一米左右的路就被清出来了。

这些围观的人,或者是家庭殷富的,或者是身上有功名的,有些甚至是朝廷的官员便衣来看热闹的,骤然吃痛,当即就跳起来骂娘。

一个蓝色衣服的胖子小腿被刀鞘一下子打肿,当即跳了起来,骂道:“那个王八蛋动手打人,知不知道你家老爷是谁?”

说着,他捋了捋自己的衣袖,就要动手打人。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揪住后颈,拎了出来。

是沐英动的手。

一身羽林卫黑衣常服的李信,从开好的路里走了进来,面带冷笑。

“把那些动手的,骂的厉害的人,直接拿起来,丢到大理寺里去,我倒要看一看,谁敢冲撞羽林卫!”

这个被丢出来的蓝衣服胖子看到李信之后,眼前一亮。

“李兄弟,李兄弟!”

李信愣了一下,停住脚步,看了这个胖子一眼。

这个胖子,他认得……

吴道行!

就是李信刚进京城的时候,在大街上碰到的胖子,这个胖子上次还要带李信去青楼……

李信眨了眨眼睛,负手走了过去,决定装作不认识这货。

“李兄弟,李信,你快救一救我!”

吴胖子小腿被刀鞘抽肿了,躺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大声叫嚷:“李兄弟,你现在发达了,不认识认了,当初我们一起去秦淮河……”

他秦淮河三个字刚说出口,李信就黑着脸停下脚步,回头走到这个胖子身边,蹲下来咬着牙低声道:“吴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看热闹呀!”

吴胖子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龇牙咧嘴的说道:“大理寺被围了,这可是难得一遇的热闹,听说苦主把棺材都摆在了大理寺门口,我方才正伸着脖子看看大理寺怎么收场,腿上就被人来了一下!”

说着,这个胖子艰难的转头,看向了沐英等人,怒声道:“李兄弟,听说你进了羽林卫,那这些人该是你的下属,我们兄弟一场,你快替为兄教训教训这帮家伙!”

李信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旁的沐英很懂事的把自己的佩刀交到李信手里。

李信把佩刀出鞘一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吴兄,小弟知道你在京城里有些背景,但是我们这趟办的是皇差,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现在一刀把你给砍了,事后都没有衙门敢受理,你信是不信?”

吴胖子显然被吓到了,他讪讪一笑:“李兄弟这么凶做什么,为兄也没有想拦着你们办事,就是无缘无故被打了一下…难免…”

“咱们两个是一起去秦淮河的交情……”

李信黑着脸,手里的横刀再出鞘一尺。

吴胖子很懂事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信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沿着开出来的路朝着大理寺门口走去,他刚刚站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这个吴胖子,微笑道:“认识吴兄这么久了,一直不知道吴兄家住在哪里,记得上一次听吴兄说起,你是在京城里做上门女婿……”

吴胖子憨厚一笑:“是啊,为兄家在陈国公府,李兄弟有空记得来看我……”

陈国公府,也就是叶晟的家……

李信皱了皱眉头:“吴兄与叶老公爷是……”

吴胖子嘿嘿一笑:“那是我老丈人…”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

这家伙,牛逼啊……

娶了……哦不是,给叶家做了上门女婿,还敢出来逛青楼!

记得上一次这个死胖子还带自己去看叶家那个大小姐,当时他甚至能说出叶家小姐的名讳!

李信诧异的看了一眼这厮,最后缓缓吐了口气:“吴兄,这儿很危险,你还是先回家吧,有空小弟会去陈国公府看你的……”

说着,李信不再理会这个胖子,而是转身朝着大理寺门口走去。

当他穿过围观人群的时候,的确看到大理寺衙门口摆了一口棺材。

棺材四周是一群妇人,围了一圈哭泣不已。

四面是一些读书人打扮的生员,一个个仍旧在叫喊不停:“放人!”

“大理寺今天不把诸位御史放出来,明天就该抬出来了,必须立刻放人!”

“该死了安民公一人还不够吗!”

诸如此类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大理寺衙门紧闭,有些人激动之下,甚至要冲击大理寺门户,李信迈步走到衙门门口,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口棺材,然后对着身后的沐英吩咐道:“你们守在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要是有人敢冲击衙门,立刻拿下!”

沐英低头道:“卑职遵命!”

李信走到衙门门口,用大理寺大门上巨大的铜环,重重的撞了几下。

“羽林卫李信,奉命前来平乱,大理寺诸位,安好否?”

他敲了几声之后,里面都无人应答,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里面的门闩动了动,大门打开了一道缝,里面传来了大理寺卿严守拙的声音。

“李郎将,你们可算来了!”

缝隙稍稍大了一些,李信侧身进了大理寺,大理寺门户随即重新关上。

一些人见到大理寺的门开了,立刻激动起来,就要冲向大理寺门口。

沐英等人抽到出鞘,声音冷然。

“上前一步者死!”

这些读书人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是大着胆子叫到:“我等有功名,你们敢有辱斯文不成?”

沐英“嗬嗬”冷笑。

“你且上前一步,试一试你的功名能不能挡住我手中横刀!”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好骗了!

这位大理寺卿也是倒霉,他上午的时候进宫见了张渠,本来说的好好的,结果张相见了陛下之后,不知道发什么疯,对着他就是一顿痛骂。

好在最后张相说了,羽林卫的人会来处理大理寺的事情,这位大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才放下心思回到了大理寺。

结果他刚刚从后门进来,就有知根知底的人把后门也给堵住了,这下大理寺里的人,彻底出不去了,他们又苦等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等到了李信等人的到来。

严卿正对着李信苦笑道:“李郎将,咱们这些人,中午饭都还没有吃上,你再不来,我们便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李信诧异的看了一眼严守拙。

“大理寺里,没有做饭的人么?”

“有是有。”

这位大理寺卿叹了口气:“只是他们每天早上都要出去采买粮米还有肉菜之类的,都是推着车出去,现在这个光景,他们出去了哪里还进的来?”

“李郎将,你快让羽林卫驱散这些刁民罢,再让他们闹下去,我们这些人饿肚子事小,朝廷法度尊严不存事大啊!”

李信对着这位大理寺卿笑了笑:“我等是奉皇命来的,自然会驱散这些人,不过这件事处理起来有些棘手,下官要先跟严卿正问一问情况。”

严守拙叹了口气:“李郎将但问就是。”

“下官方才在外面听他们说,要大理寺释放那些被抓的御史,严卿正,这些人如果能放出来,那些生员举人也就没有理由再闹了,能放否?”

“李郎将说笑了。”

严守拙苦笑道:“那些人进大理寺,是走了朝廷程序的,非是太子殿下一个人说了算,三省的相公们个个都是点了头的,他们要大理寺拿人审讯,如今人还没有审讯,哪里能够放人?”

“若是因为这些刁民闹事,就把这些人放了,且不说严某的官帽能不能保得住,我大晋的司法威严将被置于何地?”

李信眨了眨眼睛,笑道:“那这个王安民,严卿正以为该如何处置?”

“李郎将,当日动刑的是东宫的人,与我大理寺无关,而且这个人死在的大理寺外面,大有蹊跷,本官以为,王安民的事情还有待商榷……”

说到这里,严守拙咬了咬牙:“这件事就算要查,王家的人也要把棺材先弄走才是,这样聚众闹事,实在是不成样子。”

李信低头道:“严卿正的意思,下官知道了,下官这就去驱散人群。”

李信说着,就要往外走。

严守拙愣了愣,然后顿时就慌了神,一把拉住李信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颤声道:“李郎将莫要害我!什么叫做我的意思?”

李信疑惑的看了这位大理寺卿一眼。

“严卿正,现在是你们大理寺衙门被围了,因为大理寺衙门人手不够,所以陛下才派了羽林卫过来协助,所以该如何行事,自然是按严卿正的意思来,我们羽林卫只管动手就是。”

这是在甩责任。

严守拙冷汗直流。

这种情况,小孩子也能看出来是两位皇子在斗法,他一个大理寺卿,看起来是位高权重,但是却不足以插手进这种斗争里的。

这位大理寺卿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李郎将,是陛下派你们羽林军来的,你们该怎么做,都是陛下的意思,与我扯不到关系!”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严卿正,我方才已经说了,是陛下派我们来的不错,但是陛下是派我们来辅助大理寺平乱,我们这些粗人又不懂章法,自然是严卿正如何吩咐,我们便如何做。”

严守拙死死地拉着李信的衣袖,紧咬牙关:“李郎将,咱们无冤无仇,你不要害我,这如何能是我的意思!”

李信眨了眨眼睛。

“那严卿正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出来就是,我们羽林卫都是愿意照办的。”

李信声音平淡:“哪怕严卿正现在下令,让下官带着羽林卫把外面的人统统抓起来,下官也立刻去做。”

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担责任,不愿意得罪人。

承德天子让李信来处理这件事情,用意是想看一看七皇子会作何反应,但是现在七皇子那边不想插手这件事,那么就要有另一个人来为这件事负责。

李信“个头”太矮了,担不起责任,也不太愿意担责任,这位大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个子不高不矮,刚好是背锅的上好人选。

严守拙满脸都是苦涩,他对着李信作揖连连:“李郎将,你可放过我吧,这件事无论羽林卫如何做,都跟本官没有多大关系!”

“我大理寺也是受害者!”

李信面色平静。

“如果严卿正没有什么指示,那下官也不敢妄自行动,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严守拙怒哼了一声。

“那就在这里等着!”

李信突然展颜微笑:“严卿正,你是大理寺卿,这件事不管你怎么甩脱,都与你脱不开干系,还不如光棍一些的好。”

光棍个屁!

不处理外面那些人得罪太子,处理了那些人又会得罪另外一个皇子,甚至是得罪另外三个皇子,这种选择题,打死这位大理寺卿,他都不会去做的。

严守拙苦笑道:“李郎将,你是奉了皇命的人,万事……都有陛下,你何苦为难我这么个小官?”

他想说万事都可以推脱到陛下头上,但是这种话大不敬,他没有说出来。

李信心里暗暗吐槽。

小官?大理寺卿已经是大九卿之一,与京兆尹一样都是正三品,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成为阁部重臣,这种级别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朝堂大佬,这个严卿正居然说自己是小官!

唉,世道变了,现在的人啊,不好骗了……

李信思索了片刻之后,对着严守拙微笑道:“严卿正,咱们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不如这样,我们打个商量?”

严守拙心里也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这样僵持下去,最后先撑不住的肯定是他……

因为他中午没有吃饭…撑下去肯定是不去李信这个年轻人持久的!

“李郎将请说。”

李信微笑道:“你欠我一个人情,我帮你把这件事处理了,如何?”

严守拙郑重的看了李信一眼。

“是欠李郎将一个人情,还是……”

李信是魏王府的人,朝廷里基本是人尽皆知了。

李信脸上的笑意收敛。

这些王八蛋,一个比一个精!

“就当是欠我个人一个人情,总可以了吧?”

“好!”

严守拙痛快无比:“李郎将现在去处理吧这件事,不止是严某,就是大理寺上下,都欠李郎将一个人情!”

“严卿正爽快。”

李信微微一笑,负手走向大理寺衙门的门口。

他亲手推开门闩,把大理寺衙门的大门彻底洞开。

那些围着大理寺的人,见到大理寺门户大开,立刻开始躁动起来,有些鬼鬼祟祟的人,藏在人堆里,开始大声嚷嚷:“大理寺开门了,大家冲进大理寺,把诸位御史救出来!”

“太子失德,但是陛下却是圣明的,我等是进去救人,陛下知道了绝对不会任由太子胡作非为!”

这些人就要开始朝着大理寺衙门冲过来。

守在大理寺门口的羽林卫都是抽刀在手,看到冲过来的人群有些紧张。

沐英回头看了李信一眼。

李信面无表情的站在大理寺衙门的门下。

他腰里的青雉剑被他缓缓拔了出来。

“奉皇命,上前一步,杀无赦!”

第二百八十八章 你敢打我!

这个时候,面对羽林卫的刀锋,正常人都是不敢冲过来找死的。

这些读书人多半都是正常人,应该被吓住才是。

但是这些人里头,还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他们是四皇子派过来的人,目的就是要把这件事闹大,眼见羽林军亮了刀子,这些人心中一喜,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声音却喊的更大声了。

“这些人只是做一做样子,他们哪里敢对我们这些士人下手,我们冲进去,救出被关在大理寺的御史们!”

“陛下圣明,断不会为难我们,冲进大理寺!”

其实这些人聚集在这里,大多数人只是为了看热闹,即便是有愤愤不平的读书人,也只是过来喊一喊口号,想给大理寺一些压力,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冲击大理寺衙门,但是被这些别有用心之人一撺掇,这些人还真就迎着钢刀朝大理寺衙门冲过去了!

历史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看似是集体作恶,其实背后只是有人轻飘飘的喊几句口号而已。

李信心中一凛。

坦白来说,他现在动手杀人,是完全不用担任何责任的,毕竟他们是奉皇命前来的,这些人死了也是白死,只能算是乱民,但是如果大理寺门口流了血,这件事情的影响就会被再一次扩大,正遂了四皇子的心思。

李信上前一步,走到沐英身边,压低了声音:“吓一吓他们,可以伤人,不要致死。”

沐英微微点了点头。

羽林卫的制式横刀寒光闪闪。

终于,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读书人,撞上了沐英等人,这个来自南疆的黑脸汉子抓着这个人的衣领,直接把他提了起来,手中的横刀毫不留情的一刀划了上去。

鲜血横流!

这一刀割在了这个人的屁股上,不会致命,就是血也不会流太多,但是却足够疼痛,这些读书人哪里吃的住这些,当即趴在地上哀嚎。

有了前车之鉴,后面的人自然就不敢冲了。

李信抬起头,喝道:“我等是羽林卫,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羽林卫是什么衙门!”

李大郎将冷冷一笑:“我们……杀人不犯法!”

羽林卫是天子私兵,在有皇命的情况下,羽林卫动手等于天子动手,杀人的确不犯法。

杀人不犯法这五个字着实霸道,再加上满地的鲜血也着实骇人,这些人立刻就被吓到了,不敢再上前一步。

只不过人群里,还有不少人在大声叫嚷着。

李信冷冷一笑:“沐英,去把这些人提溜出来!”

沐英嘿嘿一笑,带着十几个羽林军走进人群里,他刚刚动了刀子,这些人见了他就自动让开一条道路,没过多久,五六个三十岁左右,读书人打扮的中年人,就被沐英拎到了大理寺衙门门口。

这些人被逮住之后,还在不住叫嚷:“我等何罪?羽林卫也不能无罪拿人!”

其中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人叫嚷的最是大声:“太子临朝这才多久,朝廷就全然乱了,如今羽林卫也成了太子门下鹰犬,开始残害忠良了!”

“我等无罪之人,身负功名,羽林卫焉能拿我!”

李信面色平静,走到这个人面前,蹲下身子,开口问道:“这位读书人,你是什么功名?”

这人抬起头,颇为自傲。

“生员!”

生员就是秀才,科考制度下最低一级的功名,不过秀才并不好考,正儿八经的秀才功名需要经过县府道三试之后,才能考中,有些人考到头发苍白,也取不中秀才。

按比例来说,秀才大概与后世的重本差不多。

这的确是值得自傲的本钱。

“你方才说自己无罪?”

这个秀才昂起头,大声道:“我等只是在人群之中看热闹,也没有冲击大理寺衙门,何罪之有?”

他们这些人,躲在人群里不敢露头,自然是没有冲击大理寺衙门。

李信伸手按向自己腰里的佩剑,随即想起了什么,放弃了拔剑的想法,双手捏了捏自己的指骨,捏出一声声脆响。

这个秀才面带惶恐。

“你想做什么?殴打生员可是大罪,我要拉你去京兆府见官!”

李信冷笑一声,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啪!”

声音响亮无比。

这人脸颊当即就肿了起来,他捂着自己的嘴巴,勃然大怒:“我是圣人门生,你敢打我!”

李信没有理会他,而是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发红的手掌,讶异道:“哎呀,我手受伤了。”

沐英等人就跟在李信伸手,听到这一声做作的“哎呀”,这个黑脸汉子脸色憋的通红,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音。

李信笑点就要高出许多,他仍旧是面无表情,淡淡的看向这个秀才。

“你听真了,我等是奉了皇命,前来大理寺办事,现在你涉嫌殴打皇差,本将要把你丢进大理寺大牢里去!”

这个秀才惊怒交加:“明明是你殴打于我,大庭广众之下,你要指鹿为马不成?”

李信冷冷一笑:“你的脸攻击了本将的手,现在本将手都红了,你还不认罪?”

这个秀才就要被气死了,他怒声道:“我的脸都肿了!”

李大郎将昂起头:“那是因为本将练了一身内家功夫,你的脸欲伤我不成,反而自己肿了。”

“沐英,把他拎进大理寺去!”

说着,李信瞥眼看向另外几个人:“这些人,也照此办理。”

沐英等人嘿嘿一笑,朝着自己的手掌心吐了口唾沫,面带狞笑朝着这几个读书人走过去。

随即“啪啪”之声响起。

这个来自南疆的黑脸汉子,学着李信的模样,很做作的喊了一声。

“哎呀,你龟儿敢打老子!”

“抓起来!”

这就是话语权的厉害,话语权在李信手里,怎么说都是他有理,这些人没有反抗的本钱与资格。

这些搞事的人被丢进大理寺之后,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围观的人也散去了一半左右,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在一旁看热闹。

看热闹是诸夏子孙从古至今的传统…习惯。

李信背负双手,看向那个最棘手的地方。

大理寺衙门口的那口棺材。

还有守在棺材四周的王家人。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苦主,也是最需要解决的人。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这口棺材面前。朗声道:“王家谁是主事之人,本将有几句良言相告。”

一个穿着素白孝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妇人,从棺材旁边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李信身边,擦了擦眼泪之后,弯身行礼。

“未亡人邓氏,见过将军。”

李信叹了口气,看了这个妇人一眼。

“你是王御史的夫人?”

这个妇人咬了咬牙,声音悲切。

“正是,家夫为国进言,却被人活活打死在大理寺里,不管是谁来,王家都要跟大理寺讨一个说法!”

第二百八十九章 杀人灭口!

这个妇人,脸上泪痕未干。

她说的话,也是情真意切,谈吐举止都是温文有礼,不像是大街上那些骂街的泼妇。

这种才是最难缠的。

如果是闹事的泼妇,李信现在就可以把她们强行赶回去,但是碰到这种跟你讲道理的,那就不太好办了。

从既成事实上来说,不管王安民是怎么死的,他的的确确是死了,而且是因言获罪,被拿进了大牢里,不明不白的死了。

李信淡淡的看了这位邓氏一眼,开口道“王夫人,尊夫到底是如何死的,你们王家不知情么?”

邓氏垂泪道“老爷那天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奄奄一息,背后都是鞭子的伤痕,我们给他换了药之后。不过一个时辰,老爷便撒手人寰了。”

“我家老爷出仕晚,现在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哪里能扛得住大牢里的毒打,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要出来做官……”

说到这里,这位王夫人泪水更甚。

“民妇知道,这位将军八成是来撵我们走的,可我们王家并没有冲击大理寺衙门,民妇们只是想给先夫讨一个说法……”

她突然跪在地上,对着李信哽咽道“我家老爷是个温吞的人,谁也不会得罪,就算上书获罪了,了不起这个官不做了就是,他一没有杀人,二没有造反,凭什么就这样给朝廷打死了……!”

李信无言以对。

且不说这件事是不是四皇子在背后操纵,就王家这一节来说,朝廷这边的确是德行有亏的。

李信叹了口气,开口道“王夫人,且不说这件事谁对谁错,我只问夫人一句,是谁让你们把棺材摆在大理寺衙门闹事的?”

邓氏抹着眼泪。

“便没有一个给我们叫屈的地方了么!”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王家在京城里住,有了人命官司,应该去京兆府报官,再不行也可以去刑部告状,大理寺并不受民间案卷,王家这么做于规制不合。”

说着,李信瞥眼看了一眼王夫人身后的棺材。

“如果我没有猜错,王家应该是被人授意,才把棺材抬到了大理寺门口,想要把事情闹大。”

李信缓缓开口“且不说王御史要不要入土为安,王夫人想一想,这件事闹大了,你们王家真能讨得了好?”

邓氏紧咬牙关“无非是得罪太子,先父便是死在太子手里,王家的天已经塌了,大不了我们随先夫一起去了就是!”

李信摇头道“王夫人可以这么想,王家的子弟会不会这么想?”

“他们会不会甘心去死?”

李信沉声道“王夫人,你应该可以想的明白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想闹大。王御史不明不白的死了,本来就已经震动朝野,三法司自然会详查这件事。”

“可是有人不想事止于此,他让你们抬棺材来大理寺门口闹,再派一些坏心眼的人过来喊几声,事情便闹大了。”

李信伸手把这个邓氏扶了起来,低声开口道“王夫人,这件事涉及到储君,陛下刚刚立了不到十天的储君,说句难听的话,若是真的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你们王家什么也做不了!”

“有人想把事情闹大,尊夫之死是第一步,你们来闹事是第二步,王夫人想一想,如果他想再把事情闹大,下一步会是怎么样?”

这个邓氏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即脸色骤变。

按着这个思路,如果王家上下的人都给人杀了,那事情才算真正闹大,太子的名声才算是真正的臭了!

她毕竟是个妇人,被李信这么一说,立刻开始害怕起来。

“这……这位将军。”

李信叹了一口气“王夫人,我是奉了皇命来的,你们堵住大理寺门口,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们全部抓起来,但是我没有这么做,你应该可以看得出来,我对王家没有恶意。”

王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棺材旁边围着的王家家眷,突然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向李信。

“小将军救一救我们!”

李信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道理说通了。

他并没有吓唬这些王家的家人,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王家的家人很有可能某天晚上被“刺客”不明不白的杀了,到时候这桩血案肯定会被当成是太子殿下杀人灭口,这位储君的名声才是真的臭了。

这种事情,那位四皇子做起来是心安理得,绝对不会有一丝犹豫。

李信沉声道“王夫人既然信了我说的话,那我有几个建议,王夫人不妨听一听?”

邓氏现在人已经吓傻了,对着李信拱手道“小将军请讲……”

李信把她引到一个没有多少人的地方,放低了声音“王夫人,事情到了这一步,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尊夫是被有心人谋害,或者是听了某些人的话之后自尽,而这个人是某位皇子之一,他的目的自然是要把太子拉下来。”

李信面色凝重“这种储君之争,极为惨烈,王家上下都死在里面,也不会激起半点水花,这个时候王家想要全身而退,就要听我的话。”

王夫人脸色惨白,这个时候她才想明白,自家老爷的死,可能只是这场大幕的开始,王家也只是这场浪潮里头一朵很不起眼的小浪花。

“小……小将军请说。”

“第一,王家的家人现在立刻回去,把王御史好好的下葬了。”

李信沉声道“回去的过程中,可能会有王家的家人,或者别的人出来阻碍,如果有人拦着,王夫人便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要紧。”

邓氏浑身发寒,颤声道“我记下了。”

李信看她的模样着实可怜,摇头道“王夫人不用这个模样,王御史的事情已经震动朝野,你们家里人不闹,朝堂上的文官也会接着闹,就连三省的宰相们也会在这件事情跟东宫要一个说法。”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便是波及不到太子殿下,东宫那个动手的属官,肯定会给王御史陪葬的。”

邓氏满脸泪水,对着李信福了一福“小将军的话,民妇记下了,如果能侥幸脱此劫难,以后一定安心教养子孙,再不掺和朝堂中事了。”

王家的人,也是受害者,李信对她们颇为同情。

“王夫人,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也就是这两天就能出来结果,你不用太过担心。”

说到这里,李信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京城,没有谁能够一手遮天。”

这里的天,是指圣天子。

王夫人低头致谢,转头吩咐王家人,准备离开大理寺门口。

李信也回到了羽林卫的队伍中,这会儿大理寺门口的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李信走到沐英身边,拍了拍这个黑脸汉子的肩膀。

“沐兄弟,等会你带着二三十个兄弟,偷偷跟在王家人身后。”

沐英瞪大了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李信。

“你……你要杀人灭口?”

李信没好气的踢了沐英一脚,笑骂道“我与他们无冤无仇,杀人灭口做什么?”

“怕只怕有人要杀人灭口,强行把事情闹大,你今天带着兄弟们保护她们,不要让人把她们给害了。”

说着,李信转头看向北边。

“我去宫里复命。”

第二百九十章 魏王类陛下

接了皇命之后,办完事自然是要去向天子复命的,这样这套程序才算走完。

进了永安门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李信顺利的见到了大太监陈矩。

陈矩面带微笑:“李郎将,你可算来了,陛下等你许久了。”

李信抬头“啊”了一声,有些诧异的看向陈矩。

此时,就连几位皇子也见不到承德天子,李信本来以为自己也是见不到的,在他的估算里,能见到这位执掌宫廷的大太监,便不错了。

陈矩面色平静:“怎么了?”

李信摇了摇头,缓声道:“没什么,请大公公带路。”

陈矩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转头带着李信进了长乐宫的暖殿里。

这会儿,已经是十月底了,天气又冷下来不少,承德天子身上披着一块狐裘,躲在暖炉旁边烤火。

李信进了暖殿之后,便向着承德天子下跪行礼:“臣羽林卫李信,叩见陛下。”

天子放下手里的暖手炉,搓了搓手,缓缓看向李信:“你在大理寺做的事,朕都知道了。”

京城里到处都是天子耳目,承德天子虽然不敢说是全知全能,但是最起码在京城里,他想知道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能知道的。

李信低头道:“臣骤接圣意,所行多有不当之处,请陛下责罚。”

“你做的很不错。”

天子微笑道:“便是朕亲自去做,也不能比你处理的更好了。”

“下臣惶恐。”

天子坐在龙榻上,咳嗽了一声:“做得好就是做得好,没必要太过谦逊。”

“你起来说话吧。”

李信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天子双手放在衣袖里,淡淡的说道:“大理寺被人围困这件事,前因后果你应该都知道了,说一说你的看法。”

李信低头道:“据臣了解,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东宫詹事汤谷,错手打死了御史台的御史王安民,王安民……或许有罪,但是罪不至此,臣请陛下问东宫詹事汤谷之罪,以平众怒!”

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说道:“那些御史台的御史本不该因言获罪,就算获罪了,东宫也无权力动私刑责打他们,方才你也说了,这个汤谷是东宫的詹事,依你看来,要不要问东宫之罪?”

李信垂手低头,恭声道:“陛下,下臣只是一介武官,捉人拿人查案都不在话下,但是陛下要问政于臣,就在臣能力之外了……”

先前天子所问,都可以归在刑事类,但是涉及到太子,就是政事了。

“问你,你便说。”

天子有些不悦:“莫非武官就不能言政了么,朝廷里哪里有这个规矩”

“依臣愚见,此事当与太子无关!”

李信咬牙道:“那些御史攻讦太子,太子派人过去问话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那个詹事矫借太子名义。胡作非为,才酿成今日惨案!”

天子被李信这句话,逗的哈哈一笑。

“李信,你还真是个人才。”

天子感叹道:“你这些话,用在官面上做说辞,的确足够了,朕想听一听你真实的看法。”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一切要以朝局为重,太子跟国之储君,即便一时不察,犯了些错处,也不好公诸于众,陛下私下里申饬几句就是。”

天子用手撑着身子,要从龙榻上站起来,一旁的陈矩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天子,天子这才勉强站稳。

“若不是知道你与老七交情甚好,朕几乎都要怀疑你是东宫的人了。”

李信低头道:“陛下,臣虽然与七皇子私交甚好,但是臣更是大晋的臣子,陛下既然立了太子,做臣子的就要遵从陛下的意愿。”

“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哄朕。”

天子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们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思,嘴里说的,与心里想的,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李信沉默不语。

天子转头看向李信,开口道:“你派了羽林卫的人去王家,要做什么?”

李信心中感叹。

这位在深宫“养伤”的天子,只怕除了李信底裤什么颜色不知道,其他什么事情他都知道。

不过还好,他只知道李信派人去了李家,并不知道李信派人去做什么。

“陛下,大理寺一事,看起来是王家的人在闹,但是背地里必然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想把这件事闹大,如果想把这件事闹大,最好的法子就是派人把王家的人给杀了,即便王家没有灭门,只要再死几个人……”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那事情就会闹得更大,太子殿下的名誉也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天子愕然看向李信。

“哪里会闹到这种地步?”

在父母心里,自家孩子多半是正面形象,比如说在承德天子心里,四皇子虽然有些野心,也有些想法,但是最多也就是到今天大理寺门口这种地步。还不至于到因为要污太子名声就灭人满门的程度。

而且承德天子是独生子,没有经历过夺嫡的惨痛,所以一时半会,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李信恭谨低头:“陛下,或许是下臣想多了。”

承德天子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面色沉了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不错,老四他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天子喟然道:“他十六岁出宫开府,到今年已经九年时间,九年时间,朕已经不太了解他了。”

李信连忙低头:“陛下,臣从未说过是四皇子……”

离间天家骨肉,可是杀头的罪过。

天子的情绪有些低落,思索了片刻之后,开口道:“陈矩,你让内卫监派人去王家看着,那个王安民已经死的不明不白,不要再让王家因为朕的家事,伤损人命了。”

承德天子还算是比较仁慈的天子,否则当初李信进京写卖炭翁的时候,估计就已经死的渣都不剩了。

陈矩恭敬低头:“老奴这就去办。”

陈矩搀扶着天子坐回龙榻上,然后躬身退出了暖殿,下去安排事情去了。

陈矩退出去之后,天子抬头看向李信,有些虚弱的问道:“李信,朕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

李信弯腰。

“臣知无不言。”

“朕留在京城的四个皇子,哪一个适合做皇帝?”

这个问题,承德天子曾经问过李慎,当时李慎战战兢兢,不敢回话。

李信低头思索了片刻,垂手道:“陛下,臣以为四位皇子里,魏王殿下仁德,最似陛下。”

李信很聪明,没有直接说谁适合做皇帝。

“你这个人,也是个滑头。”

天子呵呵一笑:“罢了,你下去罢。”

李信躬身退出了长乐宫。

承德天子一个人,坐在暖殿里,望着李信的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

“你比李慎……还要大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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