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局长 - xp1024.com
《文化局长》


第一章

周末的清晨,缁煦市文化局局长东方长青还躺在被窝里,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几下,又归于平静了。东方长青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妻子周娴就神经过敏地探起身来,越过东方长青的身子捞起了手机,熟练地摁下开锁键,查阅起来。和所有对自己的婚姻不自信的女人一样,周娴操作起丈夫的手机来,比操作自己的手机还要熟练。短信是文化局副局长胡嵩发过来的,只有短短几句话:“局座,周末难熬,可否有兴趣娱乐一下?”

没有搜集到有用的证据,周娴显得有些败兴,咕哝说:“又是邀牌的,你们文化局就没有一点正事办吗?”市文化局一个局长,三个副局长,正好一桌,经常凑在一起打麻将,缺了谁都不行。东方长青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着说:“这怎么不是正经事?我们从事的就是文化工作嘛,什么才是中国最广泛的群众文化活动?麻将!一百单八张万饼索,暗合天罡地煞之数,其中包含了多少哲理,堪称国粹。”

周娴听了,撇了撇嘴,说:“歪理。”

东方长青不再说什么,穿戴整齐了,俯下身去在周娴嘴上敷衍了草地吻了一下。这是周娴给丈夫规定的必需程序,周娴是那种向往浪漫却毫无创意的女人,除了向肥皂剧学习,实则没有一点浪漫的才情。东方长青穿戴整齐,关了卧室门,在书房里回了短信,也是简洁的五个字:“我就来,等着我。”然后才去卫生间洗漱完毕,提着公文包出门,到负一楼取了车,开着单位的新奥迪缓缓地走上街头。

缁煦市的周末是散淡而慵懒的,这样一个还有些清冷的早春清晨,居民们大多还在赖在床上,街上的车辆不多,显得有些空旷。东方长青把空调温度调到适中,然后打开车载DV,肖邦的《小夜曲》舒缓地响了起来,在车里的空间迷漫。不知为什么,东方长青特别钟爱肖邦的《小夜曲》,无来由地觉得这舒缓的旋律里包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欲。每一次去和白雪幽会的途中,他都要放上这个钢琴曲子,让激情在身上如蓄水一样一点点地积蓄起来,等到地方的时候,已经迫不及待了。

此时,东方长青的心里,欲望正如一潭春水,一点一点地汇集着,很快就意乱情迷了。那条短信是白雪的,这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密码。尽管周娴防范严密,东方长青只是略施小计就瞒天过海了,方法很简单,把白雪的电话用胡嵩的名字储存下来就行了。因此,白雪打过来的电话和发过来的短信,出现的是胡嵩的名字,周娴哪里能想得到呢?

奥迪沿着五一大道向北驰去,然后拐上玫瑰路,进入了玫瑰新村,小区保安举手敬礼后打开了电动门,奥迪缓缓地开了进去。这是一个高级小区,居住在这个小区的大多是一些城市蓝领,一群率先富裕起来而且行为时尚的人。汽车沿着卵石路缓缓进去,在一栋高楼下停下来,这栋高楼七楼的一个复式楼,是他和白雪的爱巢。

电梯的上升,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终于到达七楼了。走出电梯门的瞬间,东方长青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间激烈起来,呼吸都有些艰难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想到白雪,自己从身体到精神都会那么的激动,那种激动简直无法把持,仿佛一个第一次谈情说爱的青皮后生。与周娴长达十年的婚姻中,他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激动,也许有吧,忘记了。十年,一切都模式化了,激情不再是出于内心,而完全是一种表演。因此,当他站在房间的门前的时候,他不得不用一只手去掏钥匙,而用另一只手去掩住胸口,防止那个心脏会蹦出胸口外面来。

转动钥匙,门锁轻微的一声吧嗒声,无声地开了。房间里一股慵懒的,带着一丝儿甜味、一丝儿酸味的气息迎面袭来,这是爱的气息。他悄悄地走进去,随手把公文包丢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卧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床单下,白雪蒙头睡着,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到来。他一进门就直接向床边走去,却没有想到突然背后贴上来一个温暖的胴体,然后是零乱的呼吸声传来。白雪给他制造了一个假像,她躲在门后,给了他一个惊喜。隔着衣服,他感觉到了她的乳房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坚挺而柔软,她的体温传过来,背上好像是搁着一盆火。

他转过身来,她一下子滑进了他的怀里。真丝睡衣无声地褪下来,被随手扔在高级拼木地板上。他摄住她,两张嘴紧紧地焊接在一起,那吻真长真深啊,他们以舌头互相探索着,似乎要把生命从对方的身体里吸出来,吸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这吻几乎要使得彼此间缺氧窒息。他拥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

一切结束后,他们相拥着,含笑地看着对方。她娇美的脸上红晕未褪,眼里流光转动。他不禁怜爱万分,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吻着,喃喃连声:“雪,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知道吗?”

“我也爱你,东方,没有你的晚上,我心里充满了对你的欲望,我实在忍不住了,才给你发短信。”白雪说着,用嘴唇轻轻地啄着他的脸,回应着他。然后不舍地爬起身来,说:“睡吧,我的王子,你累了,我去给我的王子准备早餐了。”

东方长青一把抱住了她,说:“早餐就不要在家里吃了,我和智慧大师约好了,去寺里吃早餐。”

白雪笑笑,说:“又要去东江寺?”

东方长青点了点头。白雪笑着说;“看来,你还是改不了在政协民宗委时的习惯,忘不了求仙拜佛的。”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我哪是求什么仙拜什么佛啊,说实话,在政协当民宗委主任三年,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只得到智慧大师这么一个届外朋友,平时没事就去寺里和他手谈两局,也听他说一说佛经,洗涤一下自己这颗尘心,磨磨自己的性子。调到文化局这一年来,事情多了,去的也少了,所以昨晚就和大师约了一下。”

白雪调皮地一笑,说:“你才做了这事,又去佛教胜地,不怕亵渎了神灵?”

东方长青明白雪说的是什么,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脸,说;“不羞,你还说呢。”又说:“我们本来就是衣食男女,也不想修什么正果,何况佛法无边,最讲究的是一个包容,因此佛教是世界上包容性最大的宗教,佛家人自修很严,对世人却是宽容对待的。佛教也崇尚一个爱字,岂会把我我们之间的爱视为亵渎?”

白雪轻轻地掐了他一下,说:“就你有理,好像自己是一个道行高深的大师似的。这样吧,经常听你大师长大师短的,我也早有一瞻仙颜的想法,你带我一起去,我也问一问自己的前途,行吗?”

东方长青讥诮道:“这下不怕亵渎神灵了?”话没说完,挨了白雪的一记轻轻的粉拳。

礼佛山在酉市西南约四十公里处,山下有条大河带绕而过,酝育成一个冬暖夏凉的独特小气候。山上古木参天,多有古老名贵树种,掩映着一个大寺庙,这就是有名的东江寺。相传东江寺修于东晋初年,至今已有千年历史,期间多次毁于战争和火灾,又多次修复。佛教界有个说法,说是中国佛教有三个半法轮,其中半个就在这里。解放前这里香火非常旺盛,文化大革命期间,红卫兵、造反派来礼佛山破四旧,亏得当地驻军的一名军长闻讯,派兵保护才没有被毁。改革开放之后,冷清多年的古寺又旺盛起来,平民百姓和达官贵人争相上山烧香拜佛,竟然门庭若市。

东方长青和东江寺的渊源可谓十分深了,他在任市政协民族宗教专门委员会主任的时候,东江寺住持智慧和尚就是市政协委员、常委,两个私交颇厚。如今他调任了市文化局局长,东江寺又是市一级文物保护单位,彼此的关系就更深了一层。当年东方长青政坛铩羽后,经常来寺里小住,无非是为了抚平心里的焦躁,为自己求得一点平和而已,原不是为了求仙拜佛而来的。

回想起那几年的生活,东方长青不由得有了一种不堪回首的感觉。东方长青三十岁那年,当选长宁县县长,可谓年轻气盛,烈焰正炽,前途不可限量。在长宁县的经济发展思路上,市委书记孟庭方一心看着眼前一点蝇头小利益,只顾政绩而不顾及可持续发展的思路和他的想法大相径庭。按说,近些年来实行党政分家,县长负责经济工作,孟庭方作为市委书记,只要抓抓全盘就行了,但孟庭方偏偏就对经济工作特别感兴趣,两个人在经济发展思路上就不免要有一些磕绊,一来二去,县委政府两大头拧着的事也就逐渐公开化了,就连市里也知道长宁县党政不统一的事儿,调解了多次。按说,党政不合也是常事,没什么了不起的。偏偏孟庭方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搞经济不行,搞起权术来倒是有一套,挤兑起人来可谓花样百出,不遗余力。东方长青的县长还差两年才满届,就莫名其妙地给挤兑出了局。市里可能是为了安慰他,把他调到市政协任民族宗教专门委员会主任,行政上还是正处实职。只是,这个正处实职和那个正处实职的区别就大了去了,简直就是天渊之别。虽说辈份不小,四大家之一,却不实惠,实际权力还不如政府组成局下面的一个管事的科室。一个三十来岁风头正劲的县长,一下子被搁在一个没事管,也不管事的闲职上,强烈的落差让东方长青难免有一种遗憾,感觉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似的。政协原本就没有什么实际责任,说起来事事皆管,其实事事都管不了,到专门委员会,简直就没事可干了,一年弄一两个调研,开展次把视察,协助办公室开好一个例会,余下的时间,确实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东方长青初到政协那两年,闲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上班时间不是看报就是上网下棋,偏偏网上的棋友个个满心浮躁,原来没几个高手,几盘棋下完,也就不想再下了。

官场上的习惯,一个人一旦进入了人大、政协机关,管的事少了,参加的会少了,出头露面的机会少了,也就慢慢地冷了一来,渐渐边缘化了。渐渐地,东方长青就把自己那颗积极用世的心慢慢淡了,灰了。他是民宗委主任,平常政协开会,民族宗教界别的委员总是分在一个小组,他是当然的组长。这样他和东江寺的智慧大师熟悉起来,大师七十来岁年纪,慈眉善目的,身披袈裟时,就活脱脱像电影《少林寺》里长着长寿眉的老方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智慧大师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师颇好相人,见了他,注目片刻,缓缓道:“东方主任,恕老僧无礼,我看了您的骨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眼如点漆,熠熠生光,乃是大贵之相,异日必定要飞黄腾达。”他听了,不以为然,说:“大师取笑了,您这话要是早几年说,我定会倍受鼓舞,如今我落拓至此,尸位素餐,连市里四大家机关的年轻人都不认识我是谁了。我自己早已经把那颗积极用世的心灰了,还说什么飞黄腾达?”

话说得不客气,智慧大师却不以为怪,而是徐徐言道:“老和尚的话说到这儿,能否应验,须待时日,到那时,您才知道我今日之言,原非虚语。”

两会期间,委员们原无多少工作要办,休息时候,作为民宗届组长的东方长青在大家讨论结束后,想要邀人手谈一局,不料遍邀之后,莫有应者。正在遗憾之时,智慧大师手拈白须,徐徐说:“和尚平时也爱这黑白之道,要是东方主任不弃,我来应付几招如何?”东方长青不禁喜出望外,连忙展开棋盘,两个正襟危坐,对弈起来。一局罢了,东方长青竟然以一目半告负。不禁对和尚另眼相看起来。从此,东方长青和智慧大师成了好朋友。周末或者节假日,东方长青都喜欢乘车来到这礼佛山,和大师手谈两局,余下的时间两个坐山观景,谈佛论道,一僧一俗竟然十分契合。渐渐地,东方长青那颗已经灰了淡了的心,竟然变得开阔明朗起来,在恬静安宁之中,又有了精神的力量。这种心境的变化,东方长青自己都十分不解,有一次,他问大师:“大师,论说佛家以出世为念,为什么我认识您之后,以前那些沮丧心情不再有了,相反倒是在淡定之后又有了活力,似乎有了一种什么精神的力量注入内心似的。”大师微微一笑,徐徐回答说:“佛教之出世,其实是为了入世,只有出世,才能入世。出世说的是一种境界,入世才是真正的目的,如果一味只为出世,则何以验证佛法的功效?不入世,如何普渡众生?东方主任,您能悟到这个程度,确实是一个有慧根的呢。”

东方长青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仕途进退,居然也和东江寺、和智慧大师密切相关。市政协主席向礼,来政协前是市委分管组织人事和意识形态的副书记,不知为什么,连续当了三届市委副书记的向礼始终难以在政途上再进一步,熬到五十岁上下,眼看着升迁无望了,才被上级给了一个安慰奖,调到政协当主席,解决了一个正厅的待遇。向礼当了政协主席后,心情不免也有些失意,对下属也就没有精力去关心,虽然开会时常说要在政治上,生活上关心同志之类的套话,其实对下属的前途问题采取的是不闻不问的态度。一开始向礼在会上郑重其事地说起要在政治上关心干部之类的话时,东方长青也不免和政协机关里的几个年轻人一样怦然心动,胸中热乎起来,感觉自己遇上了一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于是多次向向礼说起自己的抱负,透露出自己想出去再干一翻事业的想法。没想到,向礼嘴上答应好好好,却从来不去推荐一下,一来二去,东方长青也就明白了向礼的为人,不再寄以希望了。

向礼的老婆彭金香身体多病,近些年又患上了帕金森综合症,多方求治无效,痛苦不堪。有一天,东方长青到医院去看望彭金香,无意中提到智慧大师医道高深,说:“彭姨,东江寺的住持智慧大师是我的好朋友,道行十分高深,还精通中医,你何不请他来给你看一看,帕金森综合症这病,到现在还是世界医学上的难题,西医是莫奈其何的,不妨试一试中医治疗。”彭金香病急乱投医,就委托东方长青去请智慧和尚来治疗。东方长青说大师轻易不下山,最好是请彭金香上山去求医。在彭金香的软磨硬缠下,向礼才不得不答应下来。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宜去寺庙拜佛,怕引起猜疑,于是请东方长青全程陪着夫人上山治病。也不知道是智慧和尚医道高明,还是彭金香的心理反应,治疗了几次,彭金香的症状就减轻了不少。两个月之后,居然沉疴大愈,行走如常了。

有了这几次的私人交住,东方长青和向礼主席之间的私交就多了起来,尤其是彭金香,对东方长青更是感激不尽,多次对向礼说:“东方这孩子,知书识礼的,为了我这病,真是让他费尽了心。老向,你是他的领导,也该关心关心他,这孩子年轻,懂得感恩,是一块好料子,你看能不能操作一下,向组织建议提一提,也解决解决副厅待遇,算是我们也报答了他。”枕头风吹得多了,向礼就用了心。

命运仿佛是在一天之间就改变了的。又是一个周末,东方长青和往常一样去了礼佛山东江寺,正在与智慧对弈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拿出手机一看,不觉有些诧异,而且激动起来。来电显示的号码竟然是向礼主席的。在政协上班三年多了,向礼主席主动给东方长青打电话还是第一次,就是在他带着彭金香治病时,向礼主席要找他,还都要经过办公室给他打电话。向礼问:“长青吗,你在哪里?”东方长青连忙回答道:“向主席您好,我在东江寺智慧大师这里呢。”向礼在那头笑道:“不错,你还真能够做到心中淡泊,既然你在那里,就代我向大师问好。”东方长青说:“好的,我一定落实您的指示。”向礼说:“这样吧,有些事我想和你谈一下,你那里车方不方便?不方便我让我的车去接你。”东方长青如实表示:“这里车不太方便,但也不用主席您派车,我搭个车就回来了,只不过是慢一些。”向礼说:“既然不方便,我就叫小向把车开来接你好了。”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就有些发愣,向礼亲自打电话召他回去,要和他谈什么呢?想着,抬头看,智慧大师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才想起向礼的交待来,说:“大师,我们向主席在电话里要我代他问您好。”大师微笑颔首,说:“谢谢向主席。”东方长青道:“向主席说派车来接我回去,不知道有什么事。”智慧手捻白须笑了起来,说:“东方主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说的话吗?现在,那句话就要应验了。”

半个小时后,向礼主席的司机小向就开着四号车来到了东江寺,东方长青告别了智慧和尚,随车回到了市里,向礼主席在自己家的书房里接待了他。向礼主席和他谈话的当儿,彭姨一直陪坐在旁边,露出一副欣慰的笑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那神情似乎在告诉东方长青,他的事她是尽力了的,也显示出她待东方长青的不同寻常的亲近。向礼主席说:“东方主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是三十六岁,来政协三年多了吧。”

“是,谢谢主席关心。”东方长青小心翼翼地回答。

向礼慈祥地一笑:“你多次向我提出想出去任职,我也一直记在心上,只是一直以来没有机会。这次把你请来,就是想就这个问题和你聊一聊,看你还想不想从政协机关出去。你彭姨的意思,推荐你当一届政协副主席,解决一个副厅的政治待遇,这点我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你的工作能力、思想水平以及工作业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政协党组也有向市委推荐副主席候选人的权力。但是,我还是觉得,在政协,解决一个副厅容易,但要从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再出去干一番事业就相对要困难一些了。你是一个有事业心的人,我的意思,你还是考虑去某个职能部门,即使是平调,也要比当一个虚的副厅好实在一些,有了平台,就有了展示自己能力和才华的机会,再从这个平台上起步,你的意见呢?”

东方长青的心咚咚地急跳起来,一时竟然思绪纷呈,不知如何回答好。彭姨削好一个苹果递给他,说:“我们家老向对下级是很关心的,给你考虑的也很全面。”

“是的,能在向主席手下工作,真是我的幸运。”东方长青由衷地说,心里却已经把事情权衡了一遍。向礼说得对,干一届政协副主席,副厅级别是解决了,但从政协副主席的任上再去当副市长、市长或市委副书记、书记,从历任情况来看,鲜有先例,几乎是不可能。再就是,从有职有权的方面来说,还不如去某个政府组成局当个局长,以自己的能力,如果机缘巧合,副厅级别也未必不能达到。这样想着,就说:“我非常感谢向主席对我个人的培养,至于我的去向问题,我听您的。”

“那就好。”向礼宽慰地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这几天市委要召开常委会,研究人事问题,我虽然只是列席会议,但我市多年来的做法,人事安排会听取政协主席的意见,而且也会给人大和政协留一点机动名额。即将研究的人事安排方案的草案我也看了,市文化局局长卫昌贞在开发中受贿被批捕后,空出来的职位目前虽然有几个预备人员等着,却还没有定下来。我考虑提议由你去任市文化局局长一职,你看如何?”

向礼一说完,东方长青心里不由得像被泼了盆冰水,一下子冷了下来。文化局虽说也是政府组成局,却历来不怎么受到重视。清水衙门不说,以自己原来在县里任主管时候的经验,就是在分配人大代表名额这类小事上,宣传口的代表名额往往落不到拥有一百多名干部职工的文化局,而是落在只有几十人的广播局。各地分管文化、教育卫生的副县、市长,多出于教育局或广播局,其位子之不重要可见一斑。文化局局长的未来,大多安排到政协或人大当一个科教文卫的主任,最后退休。自己好容易从政协出去,难道只是为了五十岁后再回到政协来养老吗?

仿佛看透了东方长青的内心想法,向礼微笑着说:“我知道,文化局近些年来有些边缘化,和别的政府组成局相比,位子是差了一些。但是,英雄不问出处,任何单位,任何部门都出领导,出人才。当然,应该承认,出不出领导固然也有单位是不是重要的客观因素,有的单位在领导心目中位置靠前一点,领导考虑的确实多一点,这种情况是有的。但我还是要说,仕途进退,关键在自己。而且,这些年随着经济的发展,群众文化工作越来越显得重要,越来越受到党和政府的重视。另外,我之所以推荐你去当这个文化局局长,也因为这个职位相对要边缘化一些,竞争不是很激烈,这样把握性也更大一点。”

看着向礼的笑容,东方长青虽然心里不太满意,却拂不下向礼的好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于是说:“谢谢您,向主席,无论在什么单位,只要能经常得到您的关心,我都愿意去干,决不给您丢脸。”

“那就这样定了吧,当然,这仅仅是我们私下的谈话,至于事情成与不成,还得等市委常委会以后才能确定,以组织谈话为准。”向礼慈祥地笑着,说。“至于我,当然会随时随地关心你,毕竟你是从政协出去的嘛。”

“我知道。”

就这样,三个月后,东方长青调出了市政协,去了市文化局。得知他的任命后,不少人暗中窃笑,说他是官迷心窍,病急成投医,一个无人问津的文化局长就把他给迷住了。一些朋友还当面揶揄他,说他是官瘾大,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东方长青只是笑笑,不解释也不分辨。倒是智慧大师真心诚意地向他表示了祝贺,说:“以佛教的理念来说,只要心中有佛,处处皆可成佛。倘若心中无佛,即使在如来宝座下修行,也未必能得正果。”

奥迪车轻轻一拐,离开了国道,向一条伸向山谷的公路驶去,礼佛山到了。东方长青关上了DV,《小夜曲》嘎然而止。本来还在和他调笑着的白雪也神情庄重起来,远远地,可以看见东江寺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从参天古木中掩映而出。隔着密封的车玻璃,东方长青仿佛听到了古刹悠长厚重的钟声。

第二章

智慧大师早就在山门内等着了,东方长青下了车,智慧大师就双手合十迎了过来,说:“阿弥陀佛,东方局长好久没有来了,近来可好?”东方长青也双手合十,笑着说:“听大师口气,是对我许久不来拜访有意见了啊。”智慧也笑,说:“佛说不嗔,老和尚岂敢有意见。”见白雪在东方身边亭亭玉立,不觉眼前一亮,也合十问好。东方不觉好笑,心想大师修行如此之深,原来见了美女眼睛也会放光的。白雪也学着两人的样子,双手合十,稽首问好。

三个人在砖石地上缓缓而行,也不去烧香,直接就去了智慧的寝所,在草蒲团上坐定,有小和尚端来素茶,彼此又客气了一番。东方长青说:“大师,自从调到文化局后,公务忙了一些,所以一段时间未能来拜会大师,不是长青忘记故人,还请大师恕罪。”智慧笑着说:“东方局长言重了,官场公务繁忙,不比和尚清闲。二位一路上车马劳顿,我们还是先用斋饭如何?”东方长青说:“这样最好,确实也饿了。”白雪一听斋饭二字,不由兴奋得两眼放光,她这一辈子还没有吃过和尚的斋饭呢,心里充满了好奇。三个人起身去隔壁小房间用斋,只见几个俗家弟子依次端上饭菜来,却是竹笋、蘑菇、蕨粑、木耳之类,果然是山中珍品。吃起来有一种特别的清香,泌入心脾。用斋毕,白雪就提出要去拜佛,东方长青含笑应允,智慧和尚头里领路,到了大殿,买了香纸,在智慧大师的指导下烧了香,拜了佛。

东方长青乘智慧去插香的功夫,悄悄对白雪说:“雪,你要许个什么愿呢?”白雪一笑,说:“谁要你管。”说着,倒身拜下去,心里默祝:“如来佛有灵,保佑我和这身边的冤家姻缘得成,我爱他,简直胜过了自己的生命。”拜毕起身,被自己感动得几乎就要落泪了。东方长青见状,也猜出了白雪的心思,不由得一阵怅然。

拜佛之后,回到大师房里,白雪问道:“大师,我听人说,东江寺的佛祖最灵,许愿的都可实现,我也许了一愿,不知可否灵验?”大师一笑,说:“信者有,不信者无。”东方长青却问:“白雪,你许了个什么愿啊?”白雪脸一红,白了他一眼,这一眼就把自己心里的小秘密暴露无遗了。

接下来,大家谈了一些其他的事,东方长青仔细询问了东江寺的保护情况,智慧大师说,东江寺是清朝初年重修的,距今三百多年了,完全的木结构,风蚀雨浸,败坏得很严重,前些年方仁心市长来过江东寺视察,批了一笔钱作为修葺之用,因为资金有限,只把大殿作了一些简单维护,偏殿和其他的地方丝毫没有维修。东方长青听了,说:“大师,江东寺是我市一级文物保护单位,文物管理是文化局的重要职责之一,你把维修费用弄一个预算给我,我回头想想办法。”大师连忙合十感谢,说:“东方局长,若能筹得善款,重修宇庙,真是天大的善事。我佛慈悲,定会保佑您连升三级。和尚这里也代表众多善男信女,谢谢您了。”

东方长青笑笑,智慧大师虽说修行颇深,却不迂腐泥古,倒是能佛俗合璧,既出世又入世了。

聊了一会,智慧大师开言问道:“东方局长好久不来,今天来到这里,恐怕也不全是为了拜佛而来的吧?”

东方长青笑笑,不由得深思起来,佩服智慧和尚的知人之深,确实,他来到这礼佛山上的千年古寺,当然不全是来拜佛的。自从去文化局任上之后,许多事都不顺。文化局在领导心目中地位不够。这些年来,虽然文件上说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但在实际工作中,却是明显的一手硬一手软,领导都把目光关注在经济工作上,开口闭口就是GDP、财政收入,好像都是经济学家似的。意识形态这一块,相对来说,几乎就是冷门了。别看宣传文化部门与经济部门相比是冷门,也仍然有个前后,在领导眼里,新闻单位直接关系到政绩,所以地区报社和广播电视局位列第一,教育部门关乎一个地方的脸面,位列第二,体育部门本来是偏门,近些年来中国人奥林匹克情结膨胀,也排到了第三。旅游部门近来才划归了宣传口管理,随着旅游业的兴起,也排在了第四。只有文化部门,写起来重要,说起来次要,做起来可以不要。东方长青去文化局报到的时候,局里开了一个欢迎会,大家发言都说:“东方局长来了,文化的春天到来了。”倒是一个快要退休的老文化人说了实话,他辛酸地说:“我们每来一届局长,每开一次欢迎会,都要说文化艺术的春天到来了,这个春天也不知念叨了多少次,希望这次东方局长不要让我们失望。”东方长青也像其他的领导一样,初上任就是一个星期的调研,所到之处,谈起文化部门的地位,没有不摇头叹息的。倒是一些老人无限怀念文化大革命期间文化部门的辉煌,一些老同志也不怕犯什么政治错误,说:“江青倒了,文化的地位也跟着她老人家倒了,春天再也不会来了。”

东方长青到文化局任职快一年了,几次想向市委主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江水长汇报一次工作,都给江水长的太极推手给推掉了,领导总是忙,有时逼得急了,江水长就板下脸来,说:“长青同志,你可以给宣传部和主管文教卫的副市长汇报嘛,未必一定要我来听汇报?意识形态和组织人事,加上政法,我是分身无术啊。”退而求其次,给市政府主管文教卫工作的副市长林学敏汇报,也只得了半次机会,说是半次,是因为汇报才到了一半,林副市长就接到了县教育局局长黄猛打来的电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急事,急匆匆就走了。其实黄猛给林副市长打来电话根本就没有什么事,也是邀牌,林学敏之前是市教委(后改为局)主任,从教委主任的任上当选了副市长的,副市长都当了多少年了,对教育的情结还没有消褪,总觉得自己还是教育部门的人,对教育那条线格外垂青,甚至有些本来属于教育局长才去管的事也让他给越俎代疱了。黄猛和卫生局长邓芳、旅游局长苏兰加上林学敏是雷打散不的牌友,经常聚在一起打五兵自摸双的麻将,所以一接到黄猛的电话,林副市长就说有急事,匆匆走了,把东方长青扔在那里进退不能,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面对这样的局面,东方长青不免有些沮丧。见大师问及,又因为有白雪在旁边,好多事不好说,正为难处,白雪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见这情景,说:“长青,你和大师聊吧,我第一次来这胜地,想独自看一看山景。”东方长青说:“你去吧,只是不要走远了。”白雪娇憨地白了他一眼,说:“还要你说。”

白雪走后,东方长青就把自己的处境给智慧和尚细细说了一遍,最后说:“大师,想当年我在政协,已灰了这颗用世之心,原没有再出江湖的想法。不想今天再入这名利场,又遭遇这样尴尬处境,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应付才是。还想请您赐教。”

智慧大师细细听完,深思良久,徐徐说:“东方局长,我这化外之人,怎么解得官场之事?您这不啻于问道于盲了。不过,万事万物,形状不同神实相近,情况不同理实相通。就我看来,世间万事,唯与人相处是最难的。我想,您有些操之过急了,岂不闻欲速则不达?不瞒你说,我虽是佛家弟子,却也常读古今圣贤著作,感受最深的是沈从文先生的一句话,万事都要耐得烦。这耐烦二字,真是得了处世的真谛。急功近利,汲汲于功名利禄,当然就耐不得烦了。所以,只有把心中的欲求降到最低,你才能耐得烦。无欲而能心静,静而能远,远而能明,明而能通,通而后达。”

东方长青认真地聆听着,心里那团迷雾似乎渐渐地散开了,心情也不觉开朗起来,由衷道:“大师说得是,看来我是有些急功近利了,没有耐烦的功夫。看来坐冷板凳的功夫,尤其需要修一修。”

智慧开颐一笑:“东方局长天资聪颖,触类旁通,真正令人可羡。”

正说着,腰部一麻,手机振动起来。东方长青对着智慧大师抱歉说:“这鬼手机,真是方便了别人苦了自己。”大师宽厚一笑,说:“接吧,身在官场,当然要办事。”东方长青掏出手机一看,这回真的是胡嵩的电话,电话一接通,胡嵩就火急火燎地问:“局座,您在哪里?”东方长青皱了皱眉头,心想这胡嵩也是个副处级干部,副局长当了多年,怎么就不懂得规矩,开口便问去向呢?想着,嘴上却亲热地答应:“胡局长啊,我在外面有点事,有事吗?”胡嵩说:“也没什么事,电影公司那些职工又上访了,围住了市委大院。”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星期六市委又没上班,他们围那里起什么作用?”胡嵩说:“别说了,他妈今天市委开常委会,不知道他们怎么得的消息,就去了。市委江副书记打我电话,叫我们立即去做好思想工作,把群众疏散掉。”

东方长青一下子有些张口结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按说,文化部门出了事,市委领导应该首先打他这个局长的电话,却打了胡嵩副局长的电话,这多少让他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差一点就要说出“既然江书记打你电话,你就去处理得了”的话来。幸而这些年在政协把性子磨了一点,凡事虽然做不到三思而后行,话未出口也能在嗓门里打几个转,于是道:“胡局长,您辛苦一下,立即组织机关的同志们去做思想工作,我立即赶回来。”

挂了电话,东方长青对智慧大师苦笑着说:“看,一进这名利场,就不再是自由身了。”智慧微笑地说:“理解理解。”东方长青就打白雪的手机,正打着,就见白雪从外走了进来,说:“东江寺果然名不虚传,风景优美。”东方长青说:“风景再优美也只能下次来了,我们要立马回局里去。”

“有急事?”

“是啊,电影公司那些人又闹事了。”

两人作别了智慧大师,在山门那里上了车,一阵风驶下山去。东方长青双手把着方向盘,脑海里却像机器一样转得飞快。电影公司一直是文化局的一个大难题,不仅是市里,各县也是如此,几乎成为全国文化部门的痛病了。改革开放以前,电视、网络还没有出现,电影是个香饽饽,那个时候万头攒动看电影的壮观场面,东方长青还记忆犹新。电影公司和电影院是那个年代最吃香的单位,福利待遇一流。单位好了,领导干部的子女亲属打破头往里面挤,都快成领导的家属院了。谁也无法预料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的好单位,如今变得门可罗雀,连工资都发不下了。市电影公司前些年实行改革,全体员工都是集体职工,拿的是集体工资,财政支付三分之一。当年电影流行的时候,待遇的确比全民职工好,但这些年下来,电影没人看了,收入锐减,最后连工资都发不下了。而那时的领导都已经退休,跳出无门,于是大家就吵着要进入财政工资,闹了几次,也没有一个结果,这下,发展到围堵市委机关了。

东方长青并不担心这场群体性事件无法平息,文化单位的人,说是知识分子,其实没几个文化,说不是知识分子,他们又是从事文化工作的,端着知识分子的架子,是一个难以界定的群体。这些人,别看平时里文化人的架子端得十足,其实骨子里还是很注意官场规则的。县官不如现管,这样的群体性事件市委领导解决起来不一定管用,但主管的局长一去,没有不散的。东方长青考虑的是胡嵩这个人,胡嵩在文化局任副局长将近十年了,是文化部门的老资格,在文化局下属各单位颇有一些根基。要说胡嵩有什么特长,怕就是吃吃喝喝拉帮结派了,文化部门的人,有点像梁山兄弟,动不动就结拜,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在一起喝酒,弄得跟真的哥们儿似的。胡嵩此前是某县的一个市委副书记,不知为什么事,竟然被调到文化局当了个副局长,虽然挂了常务二字,再怎么说心里还是不满,就有了一种破罐破摔的想法,端出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式,如果正局长心里没底,还真是要被唬住的。东方长青去后,这人也算是配合,倒是没有给他出什么难题。只是,东方长青也知道,胡嵩在他背后,时时处处要摆出一种文化局里我当家的样子来,以至于一些二级机构的头儿有了事只找他而不去找东方长青。虽然心里不舒服,东方长青还是隐忍着,一个局长,一去就和副局长把关系弄僵,即便是赢了,也会让领导得一个不善于团结同志一起工作的印象,觉得这个人心胸狭隘,难以共事,这就得不偿失了。

估计是常务副局长负责发票签字的原因,胡嵩的威信确实有些太高了。就连市委副书记江水长有事都不直接和局长联系,而和胡嵩联系,这就让东方长青的心里起了警惕。东方长青想难怪历史上一些威信高的下级下场难料,看来这人还真是要懂得自抑,文化局里胡嵩出头的局面非得改变改变了。

正想着,手机又响了。东方长青一只手掌着方向盘,一只手接电话,却是宣传部长洪林风的电话,洪林风问:“长青,到哪里了?”东方长青说:“正在往城里赶,部长。”洪林风说:“刚才水长书记没有打你电话吧?”东方长青笑笑,斟酌着回答说:“水长书记打老胡的电话也是一样的,老胡是常务副局长,局里面的分工,电影公司又是归他管。”洪林风听出了他的意思,笑说:“水长书记也是急中出错,考虑得不全面。”

既然洪林风把事情都挑明了,东方长青就说:“水长书记和老胡接触多一些嘛,也怪我,平时向领导汇报不够,关键时刻领导一时想不起我来。不过,电影公司职工上访的这个事,有老胡在那里,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洪林风笑,说:“谁在谁不在都不会出什么问题,这样吧,你还是早些赶回来,毕竟你是第一责任人,其他我就不说了,等下听水长书记的吧,我没事就不打你电话了。”

放了电话,东方长青却把车速放慢了。东方长青在长宁县当县长的时候,洪林风是邻县长顺县市委书记,两县之间每年有几次联谊活动,早就熟悉的。洪林风为人平和有风度,原来和东方长青的感情不错。两个人又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调到市里来的。只不过仕途天壤之别罢了,当年的同僚成了上下级关系。在常务里面,宣传部长是个边缘性人物,洪林风几次来文化局视察,胡嵩因为拉上了江水长副书记的关系,不怎么买宣传部的账,洪林风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其实心里还是有想法的。这次事件,如果按正常的程序来走,必须由洪林风责令市文化局去解决问题,江水长却越过了宣传部,直接就打了胡嵩的电话,是犯了忌的。从洪林风打电话的语气看,洪林风不好把意见对着江水长来,却是对胡嵩有看法的了。

正想着,白雪问:“长青,想些什么呢?千万别走神啊,出了交通事故可不是玩的。”

东方长青转过头去,说:“放心,没事。”

白雪说:“其实你也不必去为电影公司的事儿烦恼,莫经理是个朽木头,放着金碗讨饭吃,要是头脑灵活一点,这几十个职工别说有工资,还可以发一笔财的。”

东方长青一愣,心想白雪难道有什么好主意吗?转过头去,白雪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好像是胸有成竹式的。

东方长青不由得心里就动了一下。

东方长青暗地里总是觉得,他和白雪之间的缘份,是上天给自己的。东方长青第一次由胡嵩陪着下到文化局的二级机构去调研时,在文化馆接见了文化馆全体干部职工。馆长陈小同要东方长青在会上说几句话。说话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人群里有一双眼睛火辣辣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睛清澈,热烈,又带着一种羞怯。目光对焦的时候,东方长青不由得脸就微微地发热起来,感觉自己是脸红了。那双目光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的,女人披着长发,脸上白中透红,樱桃小嘴紧紧地抿着,正在入神地看着他,似乎在凝神倾听着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等到他离开时和大家一一握手的时候,他发现她身材是那么的姣好,修长,柔软,就像风中的竹。她的手指纤细而白皙,带着一点令人心悦的凉意。“白雪,舞蹈专干。”他听到耳边陈小同的介绍,不由得把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感觉到她的手心一下子浸出汗水来。

后来,他从别的同事的嘴里,知道了她的一切。白雪二十七岁,是省某高校艺术系舞蹈专业毕业的,开始是在剧团工作,后来调到文化馆当上了舞蹈专干。白雪二十四岁时和一个纨绔子弟结婚,从此开始了自己梦靥般的生活。纨绔子弟并不珍惜这个花一般的女人,新婚之时就在外面寻花问柳,经常彻夜不归,还经常殴打她。白雪是农村出来的,亲戚都在乡下,家里对她的处境只有同情,一点忙也帮不上。两人结婚几年,白雪始终没有怀上孩子,丈夫终于厌倦了她,把她扫地出门。

出于同情,东方长青几次看望了白雪,听取了她的不幸遭遇,决定帮助他。他找到自己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同学,请他免费代理白雪打了一场财产分害的官司,法院判决,白雪的前夫就把两个共同财产的一部分分割给白雪,其中包插那栋位于玫瑰小区的复式楼。官司胜诉的那天,白雪打了他的电话,犹犹豫豫地请他吃饭。在白雪的家里,白雪做了很丰盛的饭菜,静静地等着他。那晚,他们都喝醉了,白雪放声痛哭,那哭声让他不得不把她抱入怀中,从此开始了他们的爱的旅程。

此时,东方长青看着白雪,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于是笑了起来。白雪让他笑着有些害羞,说:“你笑什么?”

“一个人的才华,其实需要发掘。”东方长青答非所问地回答,那个想法却一下子成熟了。

“说什么啊,牛头不对马嘴。”白雪娇憨地说。

远远的,可以看见城市像孩子的积土,在缁煦河边耸立着,再过十分钟,车就要进城了。东方长青心里犹豫起来,显然,这样带着白雪去市委大院,显然是不合适的。但他又不能叫白雪中途下车,这会伤害了她的自尊。东方长青踌躇着,脚下的油门却没有减下来。转眼间,小车进了城。就在小车一路风尘直奔市委方向的时候,白雪叫了起来:“东方,停车。”

东方长青慢慢地踩下刹车,车缓缓靠边后,停了下来。

“东方。”白雪举起双手,在脑后梳理着长发,含着幸福的微笑看着他。“你的考试及格了。”

“什么考试?”

“傻瓜,其实我想看一看,你有没有胆量把我带到市委去。”白雪娇声回答。

“那怎么不去了?”东方长青明知故问。

“我可不想让我的爱人有什么麻烦。”白雪说,幸福地笑着,突然弯过腰来在东方长青的脸上鸡啄米似地亲了一下,推开门下车了。白雪的胆子太大了一点,东方长青不禁四面看了一下,幸而周围没有熟悉的人。再看时,白雪已经走出了好远,把一个温柔的背影留给他。

第三章

东方长青没有直接就去现场。

如果排除在政协的这几年,东方长青也应该说是惯于官场了,在县里工作那些年,对于处理群体性事件,积累了一些经验。一般来说,群情激愤之下,任何个人去到群众中间,都会因为落入一种无形的孤单之中,而显得束手无策。这个时候去现场是愚蠢的,除了显示自己声嘶力竭的无能之外,什么作用都没有。东方长青把车停在离市委不远的松涛酒店前,自己上楼开了一个大的包厢,然后在会客室坐定,叫服务员泡了一杯茶来,先品了一口,才掏出手机来打电话给胡嵩。电话响了几声,通了。胡嵩那头说:“局长,您回到城里了吗?”东方长青回答说:“快了,你到松涛大酒店等我,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吧。”胡嵩说:“我怎么扯得开身,都他妈的闹成一锅粥了,水长书记下了死命令,要我无论如何要保证常委会的召开,我正在守着市委的大门呢。”

胡嵩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手机里声音很嘈杂,吵吵嚷嚷的,看来场面不小。东方长青笑了笑,心想江水长书记不是信任胡嵩吗,倒要让他的这个亲信好好表演一下,看他能弄出个什么动静。又想,别看胡嵩口口声声叫他回去,说不定心里想的恰恰相反,巴不得他慢点儿赶到,自己好在市委领导的眼皮底下立点功,露点相。这么想着,就说:“那你辛苦一下,先抵挡一阵,我等下就到。”胡嵩果然就回答说:“放心吧,局长,您开车要慢点,安全第一,这里有我呢,翻不起什么大浪。”东方长青走到窗口边,向市委那边望去。松涛大酒店的位置高,从窗口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市委的大门。果然有不少人聚在那里,东方长青想象着胡嵩像门神一样堵在市委门口的样子,不觉好笑起来。

笑了一阵,东方长青就打另一个副局长苏易元的电话,电话通了,一通就听见里面乱嘈嘈的,苏易元一定也在现场了。苏易元刚开口叫局长,东方长青就用一种亲切的声音说:“易元,不要大声,你到一边说话。”苏易元那边马上就没有话了。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苏易元是文化局最年轻的副局长,排名又是最后一个,平时让胡嵩给压着直不起腰来,早就有向自己靠拢的倾向了。近一年的时间,东方长青之所以对苏易元伸出的橄榄枝视如不见,主要是时机不到,如果别人一伸过来你就接了,苏易元就可能翘尾巴,以为自己离他不得,以后就不好管束了。再说,借钟馗打鬼,也得等鬼闹起来啊,不然钟馗不就没有用了?

东方长青听着苏易元手机里的嘈杂声,不由得想像起苏易元神秘地按捺着兴奋跑到一边找僻静处打电话的神情来,不禁发笑。果然,一会儿手机里响起了苏易元兴奋的声音:“局长,我跑到厕所给您打电话了,绝对安全,有什么指示您说。”东方长青故意压低声音,以无限信任的语调说:“易元,你能脱身不?如果能,你立即到松涛大酒店来,不要让老胡知道。”苏易元那头想都不想就回答说:“行,我就来。”

过不多久,苏易元一头汗水地跑了上来,东方长青连忙起身握手,说:“辛苦你了,易元同志,我这个局长在外面,让你来担当这些事,实在不好意思。”东方长青故意不说胡嵩,而说是苏易元单独担当,苏易元立即感激不尽,说:“局长,您真是太理解下级的苦衷了,能在您麾下工作,真是无比荣幸。”东方长青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神态来,拍着苏易元的膝盖,说:“易元同志,看来我还是要向你作自我检讨呢,近一年来,我对你是了解不够,也使用不够,放手不够啊。”

苏易元的脸激动得红了起来,说:“局长,您不用那么自责。这样吧,您以后有什么指示,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您的期望。”

东方长青叫服务员给苏易元泡了一杯茶,问:“易元同志,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苏易元啜了一口茶,说:“还不是张忠民几个从中作祟,为头挑动这事来。”

张忠民是电影公司原来的副经理,前几年留职停薪在外面拉了一支工程队在建筑行业里混,在文化系统里多少也算个先富起来的人了,本来也就不靠这工资的,这次回来掺合这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正想着,苏易元说:“张忠民这个人,其实本质不坏,不过是为公司的职工们打抱不平,当年公司员工闹事时,江水长副书记亲自主持过大家开会,答应把全体员工转为事业编制,拿财政工资,后来又没有了消息,莫开明经理年纪大了,又是个蔫巴角色,靠他不住,员工就推举把张忠民抬了出来。”

东方长青听着,笑笑道:“如果没有一点利益关系,张忠民愿意把自己的工程放下来承这个头,恐怕没有那么傻的人吧。”

苏易元就笑,说:“局长英明,您真说到事情的点子上了。张忠民当然有自己的小算盘,别看电影公司效益差,工资都发不上,那是因为莫开明思想僵化,加上局里市里一些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有真正去为全体职工着想。其实电影公司虽然效益不好,但地理位置却是全市最繁华的地方,全市有十六个电影院,哪个不是在繁华大街上?如果公司员工把张忠民推上了经理的位置上,不就有利可图了吗?”

东方长青不禁佩服起来,看来这苏易元虽然年轻,看事情还是比较透彻的。于是说:“易元,我之所以不叫老胡来,而把你叫来,你要知道我的意思。老胡这个人,工作是肯做的,但缺点也不少,爱显摆,也爱咋呼。这些都不说了,总之,我是信任你的,你说,如果把张忠民他们叫来,有没有把握把这场事情摆平了?”

苏易元得了局长的肯定,听到局长把自己放在了胡嵩的前面,不由得就想着表忠心:“局长,您放心,我会随时都拥护您,和您同进退。这个事,如果把张忠民他们叫来,是有把握的。其实张忠民他们的心思我也知道,他们知道闹这么一次事,不可能解决问题,不过是给领导一点压力,想让事情尽快解决罢了。”

东方长青说:“那就把张忠民他们几个骨干找到这里来,我来和他们谈。”

苏易元地说:“行。我就去把他们叫来。”说着,起身就走。东方长青连忙阻止他:“不急,易元,等一等时机,没听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让他们再闹一会,饿他们一下,反正有老胡他们在那儿,谅也出不了什么事。等他们气势衰弱了,工作就好做了。”

苏易元瞪大眼睛,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局长,您真是足智多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了,他们围在市委大院那里也快两个多小时了,开始时还吵得很凶,我来那会儿,都没力气吵了。再饿他们一下,到时候给他们个梯子,也就顺坡下驴了。”

东方长青笑笑,表示苏易元说得正确。其实,在内心里,东方长青一直等着江水长的电话,如果自己这么去了,倒是帮了胡嵩的忙。东方长青推测,如果电影公司的员工们再过半个小时不散,江水长只怕也会亲自打自己的电话。正想着,服务员进来续了一次水,东方长青的手机就响了,拿出手机,正是市委副书记江水长的电话:“东方局长吗?你们电影公司员工大闹市委大院,你这个局长怎么当的?怎么不见你来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东方长青不出声地笑了起来,心想你江水长不是信任胡嵩吗,就让他替你排忧解难好了。嘴上却说:“江书记您好!怎么?电影公司的职工闹事,还围了市委?对不起,江书记,确实没有人通知我。半个小时前胡嵩同志才给我打了个电话,通报了一下情况,他说有把握化解这件事,胡嵩同志是老文化了,地熟人头熟……对,对,我接受领导批评,正在往市委这边赶,您放心您放心,我保证半小时内把他们先劝散,不影响市委常委会的进行。”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心里笑了起来,他说自己没有得到通知,江水长也说不出口,作为分管宣传文化口的市委副书记,不是直接给一把手打电话,却给一个副职打电话,这确实是有些不正常的。东方长青收了电话,对苏易元说:“易元,江水长副书记打电话来了,你再辛苦一下,去一趟现场,不要惊动老胡,悄悄把张忠民他们给我叫到松涛大酒店来,就说我东方长青在这里备下筵席,来的有吃有喝,不来的后果自负。”苏易元答应一声,走了。

苏易元一走,东方长青就交待服务员,准备两桌酒菜,要快。过了不久,菜果然一样一样地上了起来。正上着,就见苏易元带着张忠民等几个人走了进来,东方长青也不起来迎接,而是在上首一动不动地坐着,张忠民他们讪讪地走过来,说:“局长。”

东方长青辟头就骂:“行啊,张忠民,你狗日胆子也太大了,老子当局长不到一年,你就给老子捅这么大一个娄子。”

苏易元在一旁听东方长青粗话连天地骂张忠民他们,不由得担心起来,怕两边顶牛。没想到张忠民挨了骂,不但不恼,还高兴地笑了起来,好像受了表扬似的。张忠民上前一步,笑嘻嘻地说:“局长,我这不也是为了公司全体职工的利益嘛。”

东方长青板着脸说:“好啊,你狗日代表全体职工的利益,老子这个局长倒不能代表全体职工的利益了,这个局长看来还是让你当得了。”张忠民连忙说:“不敢不敢。”东方长青又说:“这才对吧,一家人要有一个家长,一个局只有一个局长,老子当局长,难道还不能代表全局职工的利益?倒让你去代表了?!你狗日的啊,就是去请愿也要叫上老子一起去嘛,老子大小是个局长,老子去了,市委书记会出来接待,你们去,鸡巴也不出来接待的。”说着,自己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那几个挨了骂的也都笑了,气氛活跃起来,说:“局长,我们真是没有办法,电影公司是活不了人啦。”

东方长青却不搭理他们,只对着张忠民说:“忠民,今天这个事就算卵啦,老子不追究。你们造反有理,还有功,老子在这里给你们大摆筵席,我有话叫易元局长带给你们,不知道带了没有?”

苏易元赶忙回答:“报告局长,我是带到了,来的有吃有喝,不来的后果自负。”

“是这样。”东方长青笑着说。“忠民,给你的人打电话,叫他妈的全撤了,来这里喝酒。到市委闹了半天,也没谁请你们喝酒嘛。”

张忠民连忙掏出电话,到卫生间里打了起来。打完后,回来报告说:“局长,我叫他们撤了,只是,那么多人,这两桌可不够。”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老子只有这两桌,再加几桌,你这个大老板就出钱吧。你不是代表大家的利益吗,不出点血,还代表个屁!”张忠民见说,装出一副苦脸,说:“冤枉啊,我可没有钱。”

东方长青大笑:“忠民,你是什么卵老板,狗日也太小气了,不就要你出两桌饭钱嘛,我今天是出丑了,堂堂局长身上没有银子,就算老子借你的,星期一拿发票去局里报,这下行了吧?”

苏易元看着东方长青谈笑间就把事情解决了,不由得心里暗暗佩服,心想东方局长不愧是从基层上来的,果然是把下面这些人的心思全摸透了,原来这领导与下级之间,其实也只隔着个辈份,领导出口成脏地骂了下级,下级倒觉得是把自己当了一个菜,心理上也就平衡了,高兴了。要是东方长青今天一二三四地摆事实讲道理,只怕张忠民他们还不会买帐呢。

正想着,那些闹事的人都陆续进来了,见了东方长青,都讪讪地笑,有的还悄悄地往别人身后躲。胡嵩还没有来,东方长青想他一定是在给江水长副书记表功去了。张忠民早已经加了两桌,菜也陆续上了起来。菜上齐时,胡嵩也进来了,见了东方长青,胡嵩说:“局长,水长书记指示……”东方长青也不理他,而是叫张忠民:“来来,忠民,你这个造反派头头,坐到我这里来。”张忠民兴奋得两眼放光,走过去在东方长青身边坐下来了。胡嵩脸上就有些雾起来,神情有些失落。

大家都坐下后,服务员进来开了酒,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女同志不吃酒的,也点了饮料。一切完毕后,东方长青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说:“很高兴,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给大家敬酒,你们辛苦了嘛,把市委也闹得不轻,都快成英雄了。要是你们还不散,再闹下去,我这个局长也就快丢了。所以,这第一杯酒,慰劳一下大家。”

大家都站了起来,有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气氛轻松下来了。

东方长青接着说:“不过,像今天的这餐酒,我不希望还有第二次,这酒不好喝,是苦酒。我希望下次我们一起喝的是喜酒,是电影公司全体员工得到实惠的喜酒。你们说呢?”

“局长,您说,我们全体职工进财政工资的事能不能解决?”有人叫了起来。

东方长青一脸冷峻:“这事我不知道,也表不了态。但我知道,一心只想着财政工资,吃皇粮,是没出息!文化部门的人,要有志气,要向文化要效益。文化也是一种生产力,既然是生产力,就能出银子,出票子。文化不仅要有社会效益,还要出经济效益,要出GDP。这个效益向谁去要呢?不是向市委要,也不是向市政府要,更不是向我这个局长要,而是要向文化体制改革去要。我们文化系统四平八稳多少年了,是改革的时候了。”

东方长青声情并茂地说着,见下面的人渐渐地被吸引到他的讲话上来,自信心也就更强了。他从小就在演讲上下过功夫,得到过各级演讲比赛的名次,在县里当县长的时候,就被民间称为“东方名嘴”。当下,说到文化体制改革,他脑海里的蓝图竟然慢慢清晰起来,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啦。”下面,有人轻轻地叹息道。

“不对!”东方长青说,“我不同意这个说法,应该是光说不做,万事都难,坚定不移去做了,万事都不难。请同志们相信,我们一定会度过难关,迎来文化事业的春天!再过几天,我将和局务会班子的其他领导一起到你们电影公司来,和大家共同研究如何改革的事情,只是有一点,大家不要再去上访了,尤其是集体上访,既分散了领导的精力,又影响了自己的生活。要解决问题,还是靠我们自己。我这里宣布一条纪律,以后谁组织上访,组织上就要处理谁。下面,喝酒。”

吃了饭以后,大伙就散了。张忠民也要走,东方长青说:“忠民,你等下,我找你有点事。”张忠民又坐了下来。东方长青眼睛看着胡嵩和苏易元,却是对着张忠民说:“我们局里的几个领导都在这里了,忠民同志,你的威信很高嘛。”

张忠民一下子局促起来,说:“局长,我……”

东方长青不理他,继续说:“威信高是好事嘛,你原来就是电影公司的副经理,后来出去下海,按说,公司的事就与你没有关系了,可是你还能组织一帮人来上访,可见你的威信是很高的。我有个想法,还没有和胡局长,苏局长他们商量,电影公司的班子,有些软,有必要调整一下,忠民同志有些什么想法没有?”

张忠民一下子结巴起来,说:“局长,您太……太英明了,老莫那个人,要说业……业务确实有一套,可是职工都不……不服他。是得调整一下了。”

东方长青笑笑,说:“忠民同志,你威信高是好事,可是要把自己在群众中的威信用在维护稳定、促进发展上去,而不是用来组织上访。这样吧,关于电影公司班子的问题,我们局党组和局务会再研究一下,目前,我只要求你,协助局里维护好稳定,集体上访的事再不能发生。”

张忠民立即挺直了腰杆,表决心似地说:“局长,您放心,我保证完成您交给的任务。”

事情处理完后,张忠民走了。胡嵩提议把另一个副局长卫红和党组书记苗正叫来,大家搓几轮麻将。东方长青笑着说:“出了这些事,还有什么心思搓麻将?回去吧。”东方长青一直没有问胡嵩,江水长副书记的指示是什么,这让胡嵩有些失落,推说自己有点事要去办,先走了。胡嵩走后,苏易元问:“局长,您真的想让张忠当电影公司的经理?”

东方长青笑着看了苏易元一眼,不回答。苏易元连忙做出懂了的样子,傻模傻样地笑了起来。

第四章

星期一的早上,东方长青一上班就给江水长的秘书汪远辉打电话,汪远辉是市委办的副主任,却兼着江水长的秘书,用官场上的话,叫着跟着江水长。一般来说,跟领导的秘书们为人处世都很圆滑,所以也好接触。电话一通,东方长青就自报家门,说:“汪主任您好,我是文化局东方长青啊。”汪远辉那头也显得很亲热,说:“是东方局长啊,什么事让您亲自打我电话?”东方长青笑,说:“冒昧打您电话,没有影响您的工作吧?是这样,上周末我们文化系统电影公司职工集体上访,围了市委大楼,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事情发生后,我们劝退了群众,但我心里一直不好受啊,我们没有能够给领导排忧解难,相反倒是给领导添了麻烦,当时就想向江书记作个检讨的,但考虑到书记正在开常委会,就没有去检讨。今天想先和您预约一下,请您向江书记请示一下,请他在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来,我想亲自向他作一个检讨,另外,也想就文化局的工作向他作个汇报。”

汪远辉那头就沉吟起来,好像很犹豫的样子。东方长青心里就有些冷,汪远辉那点小把戏,其实是骗不了他的,汪远辉是故意为难他。领导秘书,其实也就是一个上传下达的作用,下级要见领导,一般情况下得先和秘书预约,平时呢,也就是给领导提一下公文包,端一端茶杯什么的。就是这么点权力,领导秘书们也会把它发挥到极致,并从中得到利益。江远辉还没有向江水长书记汇报,就装出一副沉吟的样子,显然是小看他东方长青的政坛经验了,再怎么的,东方长青还是当过一届县长的人,虽然中途有些倒霉,没能再续辉煌,但这点小把戏还是看得清楚的。果然,汪远辉那头说:“东方局长,不是我不肯帮忙,这事可能有点难,这样吧,我找个机会,给江书记汇报一下,好吗?”东方长青笑着说:“那就有劳汪主任了,有机会,我们见个面喝餐酒吧,听说汪主任海量,我还想领教一下呢。”

汪远辉那头笑了起来,说“东方局长酒量看来不错?”

东方长青朗声大笑,说:“勉强勉强,您没听说过,不喝半斤喝八两,不是乡长就县长?兄弟好歹也干过一届县长,工作没有做好,酒量倒是见长了的。”

汪远辉那头也笑出了声,说:“看来东方局长的酒量还真是经过考验了的,好的好的,找机会和老兄你喝几杯。你要见江书记的事,我们慢慢找机会吧,一有机会我就打你电话。只是,书记这段时间比较忙。”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啐了一口,把心里那团堵给啐掉了,不禁后悔不该给汪远辉打电话,既然给汪远辉打电话了,自己就不好再给江水长打电话,这样会得罪了汪远辉。不过,好在汪远辉最后那话还有点真心真意,看来这个人要摆平也不是太难。俗话说得好,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其实每一个人都不是铁板一块,只要肯下功夫,耐得住烦,都是可以拿下的。东方长青想起老电影里的经典对白来,那些老电影把做人的思想工作称为攻碉堡,这其实也是很形象的,东方长青就想,看来还真得拿出攻碉堡的功夫来,先攻汪远辉这个外围碉堡,再攻江水长那个中心碉堡。想着,不禁自己笑了起来。

跟市委副书记汇报一下达不到,宣传部却是必须汇报的。洪林风这个人好打交道,东方长青也不去宣传部,也不给部办打电话,直接就打了洪林风的手机。电话一通,洪林风开口就说:“东方啊,什么事?”东方长青说:“洪部长,您有空没空?”洪林风那头就笑,说:“有你这样问领导的吗?有空,说吧,什么事?”东方长青说:“也没什么事,想给您汇报一下。”洪林风笑,说:“行啊,你说在什么地方?”洪林风这么说,是要找个茶馆什么的了,时代变化了,经济发展了,官场形势也有了变化,现在谈工作不到办公室,去,去酒店谈。办公室呢,倒是成了谈私事的地方。东方长青说:“随你,去我们文苑园茶楼怎么样?”洪林风笑着说:“你说行就行,客随主便嘛。”东方长青说:“那我就开车来接你吧,你的车休息好了。”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又拨了白雪的手机,文苑茶楼原来是文化馆的职工们共同合股开的,因为经营不好,连续亏本,大家就提出转让。白雪用不高的价格把茶楼盘了下来,筹资重新进行了装修,生意非常红火。东方长青要白雪准备一下接待洪部长,白雪说:“怎么准备啊?像接待你那样?”东方长青就笑,说:“雪,那不成,我东方长青什么都可以让,唯独你不能。”白雪那头就幸福地说:“逗你玩呢,傻瓜。”白雪又告诉东方长青,今天茶楼两个负责表演茶艺的最漂亮的妹子请假了,是不是把她们请回来?东方长青笑着说:“你看呢,洪部长可是我们文化部门的最直接的首长了。”

和白雪约好后,东方长青走到隔壁的副局长室,本意是想把几个副局长都一起叫去,想了一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对胡嵩他们点点头,说:“老胡,我出去有点事,家里你们应付一下。”胡嵩笑着说:“放心,局长。”因为胡嵩说了,苏易元就什么也不说,倒是卫红缠着要一起去,笑着说:“局长,又去什么地方潇洒去,带我一起去吧。”东方长青笑着说:“好啊,一起走吧。”卫红真就站起来,跟着东方长青下了楼,东方长青边走边笑,卫红问:“您笑什么?”东方长青说:“天下还真有直钩钓鱼的机会,愿者上钩。”卫红就问:“看来此去是自投罗网了?”

东方长青大笑。卫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原来是剧团的歌唱演员,不知怎么的竟然从众多的文化人中脱颖而出,连升多级,当上了副局长。演员出身,自然身段窈窕,漂亮妩媚。卫红的老公是剧团的音响师,是个说话声音冲不出喉咙的闷葫芦。也不知为什么,卫红竟然对他这个局长感了兴趣,有事无事喜欢往他身边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些疯话。东方长青听装做听不懂。当下,东方长青说:“卫局长,我正愁没人给我分担一点事呢,你却自动来了,说是自投罗网也不过分。”卫红就问是什么事,东方长青说:“去市委检讨啊,电影公司群众围了市委,我们局里不去检讨,还能去领赏?”卫红一听,急忙往后面缩,说:“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东方长青大笑,说:“这回不去也不由你了。”可卫红却已经回转身跑上楼去了。

东方长青暗暗笑着,到楼下取了车,拧开钥匙,新奥迪发动机发出悦耳的声音。文化局在缁煦市文化路上,离市委有几站的路,开着车不堵车半个小时也就到了。在市委那儿,东方长青把车停了,才打洪林风的手机,说:“洪部长,长青在楼下恭候。”洪林风说:“稍等呀,我就来。”

过了一会儿,就见洪林风从大门里走了出来,提着硕大无朋的公文包,油黑的头发一丝不乱地向后翻着。洪林风背后还跟着个四十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东方长青就想,洪林风自己说范围不要大,怎么还带了个陌生人呢?想着,连忙迎过去说:“部长您好。”洪林风伸出手来,彼此握了手。洪林风又把身边那个高个子男人推过来,说:“我来介绍一下。”话还没有说完,那个高个子男人就喊起来了,说:“东方,原来是你啊。”东方长青这下也认出来了,对方是他的大学同学万浩。东方长青说:“老同学,你怎么来了?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啊。”

洪林风被眼前的一幕给搞呆了,说:“怎么,二位认识?”林浩抢着说:“岂止认识,洪部长,我和万浩是大学四年的老同学,没想到在这里再见。”然后又说:“东方,听说你和周娴结婚了,同学们恋爱成功的,你们俩是硕果仅存,她现在还好吗?”东方长青笑着回答:“好好。”说着,三个人上了车,直接就往文苑茶楼驰去。一路上,东方长青和万浩聊起以前的大学生活,不觉把洪林风都怠慢了。原来,万浩竟然已经是省委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东方长青想,当年大学同学时,万浩其实也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角色,没想到官运却亨通如此,居然是副厅了。想着,不禁心中感慨,人的一生,后天努力固然非常重要,但先天条件却更是关键,万浩是干部子弟,父亲原来是省经委的一名副主任,生下来先天条件就要比自己高出了一座山的高度。而自己,却是农民子弟,不要说当官,毕业是能分到乡里当一名乡干部,已经是十分幸运了。东方长青经常有种想法,在中国这个地方,人一生下来辈份就定了,后天努力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前途,但不能决定他的高度。就像是跳高。一个人如果站在一米的高台上,他只要轻轻一跳,站在一米下面的怎么跳也无法逾越他的那个高度。就如同山顶上的小草,虽然细微,却比山上的大树还要高一样。

不一会儿,车到文苑茶楼,白雪已经在门外迎接了。见了洪林风,白雪笑着迎上来说:“洪部长,欢迎您,听说您来,我是恭候多时了。”洪林风笑着握着白雪的手说:“你是叫白雪吧,我有印象的。”白雪一笑,说:“部长能记得住小女子,不胜荣幸。”洪林风大笑,说:“你是女同志啊,对女同志我们要记性差一点,不然就有问题了?”

东方长青陪着笑,心里却不怎么舒服,有一点酸溜溜的感觉,洪林风的话以及白雪受庞若惊的样子让他难以接受。东方长青就借口说是要去负一楼泊车,重新上了车,开着车就去了地下停车场。泊好车后,心里又想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一点,领导们见了美女,都喜欢开一点玩笑的。这么想着,不由得释然了。

文苑茶楼的设计,是古朴型的,真是极尽了江南民间建筑的精巧。这些都是白雪接手后做的,由此,东方长青对白雪简直有些刮目相看了。当下,大家在一个宽大的包厢里坐下后,就有服务员上来递上热毛巾,大家擦了脸,白雪说:“三位领导都是高雅之人,是不是欣赏欣赏一下本茶楼的茶艺表演?”东方长青就把眼去看洪林风,官场规矩,都体现在这细微末节上了,请领导一起吃饭,点什么菜,吃什么酒,下级是不宜做主的。喝茶也是如此,当下洪林风见东方长青看着他,就笑着说:“看我干什么?你请客,你作主。”东方长青笑着说:“部长您这是纵容部下了,这样吧,万部长既是领导,又是我的老同学,你来定吧。”万浩也不推辞,说:“行,我还没有欣赏过茶艺表演呢。”东方长青就笑,说:“老同学你是太过谦虚了吧,缁煦市茶楼林立,你能不欣赏过茶艺表演?”万浩说:“是真的,我们平时喝茶也不过是喝茶,顺带着扯些事。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比如你我,共同生活在一座城市里,又同在宣传文化系统,竟然十多年没有见面,说起来别人也不会信。”

白雪见说,就把手拍了一下,包厢门无声地开了,一个俊秀的年轻人端着一个木雕茶盘碎步趋进来,把茶盘放茶几上放了,双手垂着倒退了出去。接着,只见两个秀美的姑娘走了进来,在客人面前停住,突然来一个金鸡独立,一只脚高高举过头顶,手上的长嘴茶壶倏地背在背上,来了一个苏秦背剑,只见那细细的茶嘴里,一线琥珀似的茶水急射而出,准确地倾在茶盘里的茶杯上,竟然没有一点溅出来。三人不觉热烈鼓掌起来。接下来,两个女孩又背朝客人,突然放下腰,头几乎就要触及地面了,长嘴茶壶被她们高高举起,长长的嘴儿从她们丰满胸部的深沟直过头部,茶水急射,铮然有声,又是一丝不溅,激起更多的掌声。

表演结束后,东方长青从口袋里抽了两张百元大钞,给两位姑娘作为小费。二人道着谢退下了。万浩说:“这茶艺表演果然不凡,中国的文化也真是到了极点了,你说就是喝茶嘛,道道都多得令人目不瑕接了,光斟茶就有那么多的名堂。”

洪林风一笑,说:“中国茶文化可谓历史悠久,博大精深。茶文化是茶艺与精神的结合,兴于唐代,盛于宋、明,衰于清。中国茶道主要内容讲究五境之美,即茶叶、茶水、火候、茶具、环境。茶艺包括:选茗、择水、烹茶技术、茶具艺术、环境的选择创造等一系列内容。茶艺背景是衬托主题思想的重要手段,它渲染茶性清纯、幽雅、质朴的气质,增强艺术感染力。不同的风格的茶艺有不同的背景要求,只有选对了背景才能更好地领会茶的滋味。”

东方长青听罢,不由得佩服不已,说:“洪部长学识渊博,对茶道的研究真是到了非凡的深度。”万浩也深表敬佩,说:“想不到一杯儿茶,竟然有那么深的内涵,以后这方面的知识,还要多向洪部长请教了。”

洪林风本来就乐于卖弄,被二人夸赞,不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谈起茶道来:“中国茶文化虽然门派众多,不一而足,但都要遵循一定的法则。唐代为克服九难,即造、别、器、火、水、炙、末、煮、饮。宋代人饮茶,注重三点为上。”

东方长青问道:“请问是哪三点为上?”

“新茶、甘泉、洁器为为第一,天气晴好为第二点,有风流儒雅、气味相投的佳客共饮为第三点。”

大家听了,不禁颔首。说:“古人还真是把品茶的要点都概括得淋漓尽致了。”东方长青则说:“今天和几位一起喝茶,这三点都已经占有,尤其是洪部长与万兄二位风流儒雅,真是十分难得。”二位连忙谦虚。

洪林风又说:“说起茶道,我国的具体表现形式有两种,煎茶和斗茶。把茶末投入壶中和水一块煎煮,这是煎茶,兴于唐朝,是茶的最早艺术品尝形式。古代文人雅士各携带茶与水,通过比茶面汤花和品尝鉴赏茶汤以定优劣,称为斗茶。斗茶又叫茗战,兴于唐代末,盛于宋代。最先流行于福建建州一带。斗茶是古代品茶艺术的最高表现形式。至于工夫茶则是唐、宋以来品茶艺术的流风余韵。讲究的是饮者的品饮工夫。”

一席话说完,把东方长青和万浩、白雪三人听得云里雾里,插不上嘴,只有赞不绝口了。洪林风更加兴味盎然,大家聊了一会儿茶道,才转到正题上来。洪林风说:“长青,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是什么事,说吧。”

东方长青因为碍于老同学在场,不好说什么,正嗫嚅时,洪林风说:“万部长我们是老朋友了,你们俩又是老同学,不妨。”东方长青才说:“实不瞒部长,我这次约您出来,是向您作检讨的,电影公司出事,我作为文化局长,莫辞其绺”。

洪林风听罢,指着东方长青大笑,说:“长青,你和我说什么客套话,职工上访,也怪不得你嘛。不过,你们那个电影公司,终究是个事,要有个什么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才好。”

东方长青也笑,说:“不管怎么熟悉,领导还是领导嘛,熟不拘礼,就变成没有规矩了。说实话,我一开始是想先向江书记检讨的,可是约不到啊,我想,干脆就让胡嵩局长去检讨好了,反正江书记只认他一个人,他能约得到江书记。”

洪林风说:“领导我们不好去议论,可胡嵩这个人,位置还是有些没摆正,原来和卫昌贞就配合得不好,经常磕磕绊绊的。我听说,卫昌贞出事,和他也有点关系,你去做这个局长,碰到这样的副职,是有些难为你了。”

东方长青笑,说:“也只有你洪部长理解我。电影公司也是胡副局长分管的,自然就由他去给江副书记汇报。我考虑,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有个考虑,不成熟,今天向部长您汇报一下,可行不可行,您站得高看得远,给我指条路。再说,我老同学是省部领导,也给参谋参谋。”

万浩只是笑,心里却想,二十多年不见,东方长青竟然老练如此,官场话说得滴水不漏,心里不由得有些钦佩,当下说:“老同学不必客气,你在大学时就是有名的鬼点子多,想的办法一定是管用的。好在我们都是一个系统的,如果有什么事,可能还真的能够支持得到。也是义不容辞。”

东方长青大喜,说:“那我先感谢老同学了,以后还真的要请你支持。老同学,洪部长,文化部门是用钱单位,出不了经济效益,这种情况都好多年了。我心里有一个大的设想,就是把电影公司,文化馆,剧团等资源整合在一起,开展文化产业建设。我就不信,在省里这块风水宝地,四百多万人口,加上流动人口有六百来万,这么多人就没有文化方面的需求?文化还真卖不出钱来。”

洪林风还未答话,万浩就笑了起来,说:“好啊,东方,这个想法非常好,文化产业建设,正是目前中央文化工作的重点,中央一直在提文化体制改革,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各地喊得很凶,但真正实践并取得成功的还不多。我们省文化厅也有意培养一两个文化体制改革的典型,也有一些扶持政策,回过头我给余厅长说一声,叫他支持你好了。我孤陋寡闻,确实对各地文化体制改革的情况不怎么熟悉,只听说辽宁那边是见了效益的,我建议你有时间,去辽宁转一转,看一看,考察一下。”

洪林风说:“长青就是一个干事业的人,你这想法很好,可以先形成一个方案,找机会给水长书记、学敏市长汇个报,再给常委会汇一次报。我觉得,文化体制改革,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关键在于要有善于管理的人才。”

东方长青立即附合道:“部长真是高瞻远瞩,一语中的啊。人才特别是管理方面的人才真是太重要了,就以这次职工上访的电影公司来说吧,就是领导不得力,公司经理业务上还行,可管理才能还是欠缺,而且年纪也大了,在群众中威信还不如一个留职停薪的副经理。这工作还怎么推开?”

洪林风说:“老莫这人,我还是清楚的,管理不行,也不知怎么就当了公司经理。长青,你是文化局长,党组书记,对下面的二级机构是有人事权的啊,实在不行,可以动一动的。”

东方长青说:“不是不想动,是不好动,毕竟,老莫干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动就动,心里也过意不去。再说,老莫和老胡的关系不错,不瞒您说,也有点投鼠忌器的意思。”

洪林风听了,笑着说:“长青是个厚道人,宅心仁厚。但是,我还是要说你几句,做人可不能持妇人之仁啊,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那不行的。只要阻碍了改革发展,我们就要大刀阔斧地去解决,我这里表个态,部里坚决支持你。至于宋经理,你到时给他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嘛。胡嵩那里,你也不用那么顾忌,都是为了事业发展嘛。虽然说要发扬民主,但毕竟还有个集中的问题,你是局长、党组书记,文化局还是由你对市里负责的嘛。”

东方长青听了,不禁激动不已,站起来说:“部长,老同学,有你们这些话,我东方长青心里就有底了。我回去后,好好开个班子会,研究一下我市文化体制改革,首先解决电影公司的问题。”

洪林风见东方长青的样子,笑着拉他坐下:“坐,坐,长青同志,有这个决心就好。只是,作为一个领导干部,智虑要深远,谋事要周全,不知道你对电影公司经理的人选,可否心里有底了?”

这个时候,白雪刚好进来亲自给他们续上茶水。东方长青含笑说:“人选是有一个,不知道是不符合领导的意图。”

洪林风说:“你们文化部门二级机构的领导人选,我们部里是没有什么意图的,完全放手。说吧,这人选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东方长青笑着回答。

洪林风眼睛一亮,说:“你是说白雪啊,不错不错。”

白雪听说起自己的名字,不禁诧异,说:“部长,需要我做什么吗?”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白雪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他们笑些什么。她那懵懵懂懂的样子,又惹得三人一阵畅笑。洪林风说:“白雪同志,你们东方局长推荐你去当电影公司经理呢,你意下如何?”

白雪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连连说:“不行不行,我不是那块料。”

东方长青也不管白雪的反应,继续说:“洪部长,老同学,长青不敢称识人,却也敢说阅人多矣。我们现在喝茶的这个茶楼,当年是文化馆职工合股办的,不到一年,亏得一沓糊涂,白雪筹资接过来,不到半年装修完毕,半年后就生意兴隆,成为这东城区最有名的茶楼。从这一点,可见白雪是有管理能力的。”说得白雪脸红红的,忙说:“领导们谈事,我出去应付一下其他的客人。”拔脚走了。

洪林风大笑,说:“见微知著,长青可谓有慧眼了。”

万浩也说:“能管理好一个茶楼,就能管理好一个电影公司。其实电影公司本来就是一个企业,偏偏有好多人那种吃皇粮的观念不变,硬要按行政部门的体制去操作,弄得公司不会做生意,倒把行政那一套学得溜儿熟。”

大家说了一会儿,就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东方长青说:“茶楼附近就是个湘菜馆,不知二位喜欢吃湘菜不?”洪林风二人都表示客随主便,于是三个人就在湘菜馆草草吃了一顿,也喝了点酒。吃饱饭后,东方长青向着洪林风说:“洪部长,长青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部长可否允许?”

洪林风大笑:“无有不允。”

东方长青道:“万部长我们分别已近二十年了,天意让我们今天重逢,又恰是我们的领导。我想请部长把这个机会让给我,我和贱内也作一次东,请万部长去家宴一次。也请您作陪,如何?”

洪林风笑,说:“这你就请示错了地方,这事你该请示万部长,万部长同意了,万事大吉。至于作陪,你们同学聚会,我一个人插在中间算是什么?”

万浩也很爽快,说:“我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东方,真是一大快事。说起来,我们大学的同学,在同一座城市里工作和生活的不多,我和长青,还有他的夫人周娴,十多年一遇,不去家里拜访一下也说不过去了。”

洪林风大笑,说:“行行,今天把万部长让给你,有一点,酒可要陪好啊,不然可是要罚你的啊。”

第五章

东方长青用车把洪林风送回了宣传部,就在车上给妻子周娴打电话,说:“周娴,你有空吗?”周娴是医保中心的会计,上班时间不怎么有空,所以东方长青一般不在上班时间找她。周娴问:“有什么事?”东方长青说:“我现在和万浩在一起,我们准备去家里一趟,你要是有空先回家等我们。”周娴就惊喜地叫了起来,说:“万浩,你碰见他了。我有空有空,我马上把工作交待一下就回家。”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说:“万部长,周娴马上就回去等我们。”

万浩一笑,嗔怪道:“东方,你也是,在场面上叫一声万部长,我是可以答应得很自然,只有我俩的时候,这么叫有些生分了,还是叫万浩的好,亲切。”东方长青笑着说:“老兄你身居高位而不失本色,确实令人佩服,只是,我也不敢突唐啊。既然你这么说,以后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就叫你万浩好了。”万浩笑着说:“就是嘛,内外有别,不要把家里也弄得像办公室似的。”

车慢慢地行驶着,两个人相互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万浩问:“东方,你们的孩子该读大学了吧,是男孩还是女孩?”东方一笑,说:“是个小子,现在读高中。”万浩说:“不错嘛,你们俩还是教育有方啊。”东方长青就问万浩的是儿子还是姑娘,万浩说也是个儿子,现在还在读高三,明年就考大学了。

东方长青就笑,问:“夫人现在哪里做事啊?”万浩一笑,回答说自己的老婆在省人大财经委,当了个副主任,是副厅级。东方长青就感叹起来,说:“人莫比人啊,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万浩说:“都生活在一座城里,不过是省市的区别,哪儿谈得上什么天壤之别。”接着,万浩又说:“东方,说起来,我们都是搭了老头儿的福,我的老丈人是南下干部,从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任上退休的,我老婆因此也就在省人大上班。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父亲原来就是省管干部,如果没有这些个基础,只怕我们过得还不如你。你一个农民子弟,混到今天,其实比我们出息多了。”

万浩说得很真诚,东方长青心也就得到了一些安慰,说:“话是这么说,可回忆起来这么多年的奋斗,还真是不堪回首。”

接下来,两人又谈起了工作,东方长青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诉了万浩,东方长青说:“万浩,文化部门清水衙门这个现状得改变,我们是省会城市,地理优势是非常有利的。我当这个文化局长后,私下考察了一下省城的娱乐业,那些私人开设的文化娱乐服务场所生意非常好,为什么我们占有地利,占有技术、艺术人才等方面的优势,还一定要向财政伸手呢?说实在话,我去财政要一次钱,心就痛一次,人家把文化部门不当数啊,领导批十万,财政局给你两三万,像打发叫花子。所以,我就决心要改变这个现状,想把市里所有的文化资源整合起来,以电影公司,电影院作为基地,好好地办一下文化产业,第一个想法就是首先在把市中心电影院重新修起来,办成一个高标准的大剧院。只是,目前资金有些困难,文化部门穷得卵拖灰。另一个,我以前一直是弄行政的,对文化这块不熟,也不认识什么歌星影星什么的,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帮这个忙。”

万浩就笑,说:“东方,你还真是个工作上的狂热分子,朋友见面,家常话没几句,开口就是工作。你这些事,我当然是要支持的,关键是要争取你们市委市政府的支持。没有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你的设想也只能是空想。”

东方长青就叹息,说:“万浩,你不知道,我这个局长说起来响亮,其实当得很尴尬,真是动则掣肘,左右为难啊。”说着,就把早上想见江水长没见着的事说了,感叹道:“现在的秘书比不得我们开始当秘书那阵子,我们那阵子一心为着工作,现在的秘书,都他妈成了皇帝身边的太监了,没有孝敬银子,他就像个门神一样把着门。加上文化部门在领导心目中没什么地位,要见上领导一面,真是比朝阙面圣还艰难。”

万浩大笑,说:“我是宣传部的,还能不知道文化局的苦衷,这其实不只是市里县里,就是省里,文化的地位也还是要偏一些,也是大势所趋吧,现在经济工作是中心,而且只有一个中心,文化边缘化一点,也不足为怪。关键还是自己,做出实绩来了,在领导心目中就有位置了。你的设想其实很不错,如果文化产业一年能拿几个亿十几个亿,只怕市里反过来要拍你的马屁了。”

又说:“既然江水长副书记不见你,你也不一定非得要见他嘛。”

东方长青说:“他是主管副书记,不见他,怎么争取领导支持?”

万浩一笑,说:“走曲线不行,就走捷径嘛,两点之间,线段最短。这样吧,明天下午我和你们市委陈信之书记会有一个见面,陈书记一开始出道的时候是在省经委出来的,也可说是老头子一手提上来的,我明天把你带上吧。”

东方长青说:“这怎么好意见,你们领导之间见面,我在场不好吧。再说,别人会怎么看我?”

万浩又笑了起来,说:“东方,你学生时代的那种脾气还是不改啊,好面子,自尊心太强。其实,你就承认是附骥而来,又有什么?不是我说你,在这个社会里,有时还是要矮一下自己的桩子的。我告诉你一句话,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成败论英雄嘛,如果你成功了,谁会说你当初如何如何?如果你失败了,既便你有屈原的气节,宋玉的美德,得到的只能是嘲笑和讥讽。这是个现实的社会啊。”

东方长青听了,心里不禁惕然。万浩所说,又何偿不对,在现实社会中,相同的事情,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得到的效果是迥然不同的,同样是玩女人,在成功人士那里是秩事,在失败者却是道德败坏;同样是阿谄奉承,成败了,是懂得变通,灵活机变,甚至还可以拨高为具有非凡的政治智慧,如果放在失败者身上,那就是遗臭万年了。

见东方长青沉吟下来,万浩也不在说什么,大学毕业之后,同学们四散开来,东方长青回到他那偏僻的故乡,两人就再没有联系过,他对东方长青多年来的情况不了解,分别了近二十年,再见之时是不宜说得太多的。东方长青沉吟了好久,最后说:“行,我明天和你一块儿去。”

东方长青的家住在城西的一个小区里,在八楼上,只有三室一厅,注册面积117个平方,实在室内面积只有90多个平方。小区倒是很漂亮,规划得也不错。东方长青在楼梯口停下车让万浩下车等着,自己开着车去负一楼泊好,在停车场打周娴的电话,说:“我们到了,你回到家了吗?”周娴回答说早就到了。东方长青说:“那你下楼来迎一下吧,你这个女主人坐在家里接客,不太礼貌。万浩现在已经是省委宣传部的副部长了。”周娴一听,呀了一声,说:“升得那么快啊。”说着,手机里就传来了忙乱的声音,东方长青就知道周娴一定是出来了。

乘着电梯回到一楼,果然周娴已经到了,正在和万浩握手呢。周娴说:“行啊万浩,我家东方刚才说了,你是他的上级呢。”万浩笑着说:“别听他的,什么上级下级,我们是同学。”周娴说:“出息了啊,只怕我们一个班的同学,数你官最大了。”

万浩就有些不好意思,说:“怎么,你这个女主人就准备在电梯门口和我叙同学之情吗?”周娴才恍然大悟似地说:“快请进电梯,你看你看,我都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

东方长青笑着,周娴穿了一身淡雅的服装,却不是早上上班去穿的那套,显然是特意换了装的。周娴的脸上洋溢着欢欣,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光的样子。而万浩却因为周娴的热情,似乎显得有些尴尬。好在,电梯停下来了,从电梯出来,周娴头里引着路,打开了家门,说:“老同学,请进。”

三个人相让着进了门,东方长青笑着说:“我这条件,老同学莫笑话。”万浩说:“我还敢笑话你?这几年房价像坐直升飞机,一天一个涨,你这套房,就是几百万呐。说实话,如今能在省城有一套五六十平米的住房,就是小康生活了。”

三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后,谈一些大学期间的趣事,相互问了一下同学们的情况,东方长青说:“万浩,我们搞行政的,关系最重要,每当看到别人在省里甚至中央部门有同学的时候,简直就馋红了眼。真是到了讲究关系,注重人脉资源的时代啊。”

万浩说:“这个我也深有感受的,讲人脉关系,也不是一朝一代的,中国从古以来,都讲这个,你看古时候,什么父执关系,同年关系,同乡关系,多得要命。一个人要出人头地,有才华固然重要,可人缘也是缺少不得的。就连一些贤人也免不了为自己的前途命运而倾力结交人物,织造自己的关系网。还记得孟浩然有首诗《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这首是诗人在西游长安时写给丞相张九龄的,目的也是想拉上与张九龄的关系,得到他赏识和录用。由此可见,人脉关系是何等重要。”

东方长青说:“我出自基层,本来就没有什么过硬的关系,偏偏位子又是这么一个冷板凳,现在好了,老同学在上面,我的工作也就好做多了。”周娴也说:“万浩,以后可以多关照我家东方啊。”

聊了一会儿天,已经是傍晚了。东方长青就提议去酒店吃饭。万浩说:“只有三个人,去酒店也吃不出个气氛来,不如在家里自己办吧。”东方长青说:“那怎么好,家里只有家常便饭。”万浩笑,说:“说起来家常便饭还好得多,中国官场,山珍海味都不缺,说实话,我现在想在家吃一顿饭,都成奢望了。在家里,你就不要逼着我去酒店难受了。”东方长青就笑,万浩说的是事实,如今有个一官半职的,确实有陪不完的筵会,就连自己一个冷门局局长,不也是每天肉里睡酒里眠吗?就像民间说的,中国现在的制度,什么都管得住,就是管不住嘴。招待费开支,恐怕早已经是行政开支的第一大项了。周娴还要坚持,东方长青笑道:“既然万浩喜欢在家里吃,我们就在家里吃吧。老婆你陪着万浩说话,我去厨房”万浩就笑,说:“东方看来是个模范丈夫啊。”周娴看了东方长青一眼,说:“他是做给你看的,平时啊,他是百事不管。”东方长青边走边说:“万浩,不要听她的,这不是事实,我在家里可是水深火热啊。”

晚饭很简单,四个菜一个汤,酒柜上还有文化系统职工拜年时送的几瓶茅台,拿了一瓶出来。斟了两杯。万浩说:“周娴也喝点吧?我知道你是能喝的。”周娴笑笑,东方长青就知道周娴是同意了,周娴原来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能喝两杯的,结婚后却再没有喝过。于是再拿了一个杯子,也斟了一点,三个人相互敬着酒,几杯下肚,东方长青就开始晕乎了。万浩的酒量不错,还不怎么醉。临走时,对东方长青说:“东方,明天听我电话吧,其实信之书记这个人是很好接触的。”东方长青就笑,说:“到政协去了三四年,和领导接触少了,说起要和领导接触,还真有些怕怕的。”

第六章

第二天上午,东方长青简直就是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下度过的。上班的时候,办公室主任王小毛来到他的办公室,请示道:“局长,胡局长说今天要开一个局务会,请您参加。”东方长青一愣,问道:“胡局长是怎么说的?这个会研究些什么问题?”王小毛就有些尴尬,他没有想到开会的事胡嵩并没有和东方长青研究过,就说:“胡局长说主要是贯彻市委江水长书记的指示,研究如何处理这次电影公司集体上访的职工的问题。”

东方长青轻轻地哦了一声,意思是知道了,去吧。王小毛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脸沉着,就悄悄地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东方长青默默地坐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按说胡嵩的安排是正确的,电影公司集体上访的事,不能劝散了就算完成了,是要开个会好好研究一下,做一下善后。问题是胡嵩应该首先要给自己通个气,自己毕竟是正局长啊。如果胡嵩先给自己通个气,他是不会不同意的。这么想着,东方长青就决定不参加这个会了,让胡嵩自己开去,看他能开成什么样子。

正想着,手机震动起来,是短息信。短信息是苏易元发来的:“局座,今天的会议你知道否?”东方长青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最后还是给了一个如实回答:“不知。”

苏易元接着又回短信道:“挟天子以令诸侯,典型的阿瞒。”东方长青苦笑,胡嵩连自己都没有商量,肯定就不会和其他的局领导商量,苏易元说他是阿瞒,也不是没有道理,胡嵩拿着江水长副书记的令箭,确实也颇有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味道了。

说起来,东方长青和胡嵩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平时四个正副局长还可以坐在一起打打麻将牌的,虽然胡嵩确实有些过分了一点,东方长青一直都是隐忍不发,心想自己才来不久,正副局长不能闹不团结。官场上,打打肚皮官司,那也没什么。心里揣着鬼胎,表面上还是要握手拥抱,场面上要过得去。但如果矛盾公开化,闹翻了,就不好了,别人会说你这个一把手气量小,不能容人;还有人会说你专权,不能团结同志一道工作。既便是闹赢了,也没什么好处,在领导心里是要有一点坏印象的。官场上的事,如果正副职之间矛盾公开化了,一般来说是两败俱伤的下场。所以,东方长青对胡嵩的越位,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可这次就不同了,开局务会这样大的事,胡嵩竟然都没有和他商量一下,甚至都不通一下气,这就不是可以容忍的事了,再容忍,别人就会把自己当软泥巴来捏了。一旦在下属中形成一个软弱的印象,以后就会有人跳出来和自己作对,就没人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东方长青决定提前离开办公室,不参加这不尴不尬的局务会,于是给苏易元回短信说:“我有事不参会,你参会吧。天下雨娘嫁人,由他去!”然后下了楼,开着单位的新奥迪就出了文化局大院,一时又没有地方去,就直接去了玫瑰新村,等到要到了,才想起来万一白雪上班去了呢,岂不是白走一趟。正想给白雪打电话,转念又想,别人都说男女之间有个缘份,不如就去一趟,如果白雪还在家,那就真是两个人的缘份了。

想着,就把车开进玫瑰新村,泊好了车就直接上楼,掏出钥匙开门,门刚刚开了一个缝,那股熟悉的,慵懒而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东方长青就知道,白雪一定还在家里了。走进房间,就听到卫生间里水在响,白雪应该在洗澡。

东方长青在客厅里坐了下来,点上一支烟,心想这时胡嵩的局务会应该开了,想像着会议的情形,东方长青的心里隐隐地有些失落。到现在,他完全明白过来了,其实自己心里还是非常希望胡嵩能够打个电话来的,哪怕仅仅是一种表面上的尊重,也会让他感到安慰。

正想着,东方长青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抬头看时,白雪穿着浴衣,已经玉立在他的面前了。白雪一只手绾着头发,惊喜地看着他,对他的到来,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白雪张着嘴,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小鸟一般扑到他的身上,那湿湿的头发落进他的颈脖里,凉嗖嗖的。透过浴衣,东方长青感深觉到她滑腻的肌肤泛出的幽香。

“真高兴你来了。”白雪喃喃地在他的耳边说,一边亲吻着他的耳垂,一双小手在他的胸前抚摸着。然后慢慢站起来,牵引着他,向卧室走去。

然而,这次东方长青却做得有些心不在焉,敷衍了草,就像是在应付一桩上级交给而自己并不愿意去干的公事。事情结束后,白雪躺在他的手臂上,一只手在他的胸膛上划着圈,说:“你怎么了,东方?你好像有心事?”

东方长青苦笑,说:“老胡召开个局务会,气都不和我通一个,我不想参加,就躲到你这里来了。”

白雪就笑,说:“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天就知道权啊利啊。胡嵩这人,在文化局久了,霸道惯了,原来的局长屁眼里夹有屎,所以不敢惹他,由着他来。以前他也是说开会就开会,不和局长商量的。”

东方长青本来想说还不是仗着江水长书记的势,话到喉间又吞下了。白雪虽然冰雪聪明,毕竟是女人,女人嘴都碎,这话还是不说的好。

白雪见他不说话,就说:“东方,昨天你跟洪部长他们说我什么了?”

东方长青伸手把白雪搂紧了一点,说:“还能说你什么,我有一个想法,我考虑把你调到电影公司去当经理,把电影公司给抓起来。”

白雪就笑,说:“东方,你是开玩笑呢,就我,还能当经理?”

“你怎么就不能当经理?”东方长青反问道。

白雪说:“东方,我和你好,是因为真的爱你,并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包括女人都希望得到的家庭,名分。我只要你真心对我好……”

东方长青感动起来,深情地吻着白雪,说:“雪,我爱你,但这件事,不仅仅是从爱从发,你能够盘活一座茶楼,就说明你有一定的经营能力,只要全心投入,也一定能够盘活电影公司。你知道,我们文化系统,大家搞起业务来各有所长,但真正懂得经营管理的人确实太少了。加上长期以来文化系统都是依照行政机关的体制,养成了一种懒散的作风,一心只想着吃皇粮,进财政,确实没有几个人想着要把文化作为产业去开发,去经营。”

说到这里,东方长青激动起来,说:“我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但是,现在却处处掣肘,要做成一件事还真难啦。”

“你会成功的。”白雪说,“你有能力,还有耐性,其实做什么事都不可能没有阻力,你在县里当县长的时候,不也一样吗?”

两个人躺在床上聊了一会儿,东方长青的手机震动起来,东方长青以为是万浩的短信息,拿出来看时,却是苏易元的:“局座,胡开会拟停职处理一批电影公司职工,我怎么表态?”东方长青一笑,这个苏易元,现在真正是一面倒了,虽然有取悦于自己的嫌疑,但急需援手之时,当然不宜把他推出去。于是回信道:“宜赞成之,使自爆。”想了想,觉得后面的“使自爆”三字有些剌耳,赫然有幸灾乐祸的感觉,于是删掉三字,发了出去。

苏易元回信:“好。”

东方长青给苏易元的回复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论理来说,官场之间的倾轧,当然是不能留有只言片语的字据的。但从这些天苏易元主动投靠来看,苏易元显然是真心实意的,如果不回复,只怕他回心生疑虑,最终站过去成为自己对立面。所谓权术,说白了也就是拉谁打谁,打鬼借助钟馗的问题。东方长青在县里当过县长,不说谙熟权术,毕竟也吃过这权术的亏。

从苏易元的报告来看,胡嵩确实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忘记了法不责众的古训,如果他真要处理几个人,只怕要激起众怒,从而把自己孤立起来。这对于东方长青来说,无疑是一个机会,所以,叫苏易元给胡嵩添上一把火,把火烧旺一点。

这么想着,东方长青心里稍微轻松下来,如果处理上访职工的决定下来,作为局长,他无疑要去做一个救火员的,到那时,他威望无形中也就有了。作为一个政府组成局的一把手,沉寂太久,已经极不正常,东方长青确实太需要一次给自己树立威望的机会了。

两个说了一会儿话,东方长青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起来下了面条吃。刚吃饱,万浩就打电话过来了,说:“东方,你在哪里?”东方长青说:“在等你电话啊。”万浩笑着说:“刚刚和信之书记谈完话,回到宾馆休息一会儿,等下我叫你吧,你现在位置在哪里?我们可能在东方大酒店吃饭。”东方长青就报了自己的方位,万浩说,“那开车过来也就半个多小时,你现在过来吧,估计半个小时后也要开始了。”

东方长青见说,就拿了公文包准备出去。白雪问:“有事要走?”东方长青笑笑,说:“官身不自由。”

半个小时后,东方长青到达了东方大酒店。给万浩发了个短信。万浩回信说,他和陈书记还在房间里聊,等一下下来。东方长青就在大厅里等着,突然想起陈书记吃饭肯定会有一些人陪同,万一让市里认识的人碰到就不好看了,于是又到了二楼茶厅,给自己泡了一杯乌龙茶,慢慢品着等。东方长青有一会儿甚至觉得心都狂跳起来,不由自己暗自好笑,边缘化几年了,确实再也没有和领导见过面,竟然有了些紧张,看来,人的胆量也是练出来的啊。

正想着,就见一个漂亮的服务员走过来,问:“您是文化局的东方先生吧?”东方长青点了点头,说:“我是东方长青。”服务员见他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不由得笑了起来,说:“有人请您过去,请跟我来。”

东方长青站了起来,理了理领带,还下意识地捋了一下头发,弄得服务员直笑。走进包厢的时候,东方长青一眼就看见市委书记陈信之慈眉善目地坐在那里,坐在左边的是万浩,再一看,发现江水长副书记和洪林风都在。心里一愣,马上又释然了,江水长是分管意识形态的,省委宣传部的人来了,他也是要作陪的。洪林风是当然的东道主,这场合是不可能少他的。正想着,就见万浩站了起来,亲热地说:“东方,来来来,坐到我这边来。”

东方长青走过去,向着陈信之躬下腰,说:“陈书记,您好。”陈信之就把宽厚的手伸了出来,说:“长青同志呀,好。好。”东方长青立即双手握着陈书记的手,说:“陈书记,长青今天是不速之客了。”

陈信之听了,哈哈大笑,说:“谁说的啊,你也是我要万部长叫来的嘛,你们是同学,你又在文化局,算是一条线了。”说着,又拍了拍东方长青的手,说:“今天,你还是主人呀。”

东方长青一愣,陈信之就笑了起来,说:“这里不就是东方大酒店嘛,你复姓东方,不是主人还是客人?”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东方长青红着脸笑说:“陈书记真幽默。”陈信之指着万部长身边的凳子说:“长青同志,坐万部长身边吧,你来了,我就心里有底了,我年纪大一点,喝酒怕不是万部长的对手啊,这下有了援兵。”万浩听到了,忙说:“陈书记海量,哪儿要什么救兵啊。”陈信之哈哈笑着,说:“哪里哪里,好汉不提当年勇了。”

因为江水长副书记坐在另一边,东方长青就不忙着就座,走过去和江长水握了手,说:“江书记您好。”江水长可能没想到这样的筵会会请东方长青,而且陈信之书记对东方长青似乎也很热情,不觉打量了他一眼,立即换了笑脸,热情地说:“东方局长,坐坐,都是家里人,不用客气。”也握了手。洪林风只是笑着看他们,等他和江水长握过了,才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了一下。礼数周全了,东方长青才走到万浩身边去坐了下来。

陈信之书记看来今天精神很好,笑着看东方长青坐下了,竟然给他递过一支烟来,似乎很熟悉地说:“长青同志,你和万部长是大学同学,怎么没听你提到过啊?”

东方长青一怔,心想这从何说起,自己当文化局长近一年了,见个副市长都不容易,哪有机会见省委常委、市委书记,见都见不了,怎么提起?想着,脸上却一点也没露出来,愣诚惶诚恐地接了烟,笑着说:“报告书记,我在全班同学中,出息最小,所以不好意思提及。”陈信之大笑,说:“你也是正处级了嘛,还当过县长,怎么是最没有出息的?”

万浩怕东方长青不好意思,就岔开话题,说:“陈书记,我这个老同学向来就很谦虚。说实话,我和东方聊了一些工作方面的事,东方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对缁煦市的文化体制改革有很好的想法,我考虑啊,回去给向部长汇报一下,我们省的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就放在缁煦市了,一是东方有些想法很好,和省部的想法不谋而合;二呢,缁煦市是省会城市,就在省宣传部和省厅的鼻子下面,也便于指导。”

洪林风也说:“东方局长的一些想法,我也听过了,确实有创新性,万部长您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个试点争取到我们市里来。”万浩点头,说:“我一定为此而努力。”

陈信之摸着肚子,微笑着说:“好呀,我们缺的就是有创新意识的干部嘛,东方局长有想法,我可要等着听你的捷报哦。”

东方长青连忙点头,说:“我一定努力,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说了一会儿,服务员已经把各人的酒杯都斟好了酒,退了出去。陈信之微笑着看着大家,伸手端起酒杯来,轻轻地在玻璃桌面上敲了敲,说:“来来来,光打平伙还是不行,我建议大家举杯,为了我们市里的宣传文化工作再上台阶,干!”

第一杯就干了,漂亮的女服务员来给大家斟酒,东方长青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去,然后自己站起来,拿了酒瓶,先从陈信之那里起,给大家斟酒。

陈信之笑着,说:“长青同志乐于执法,精神可嘉,但执法要公平哦,不能护了你的老同学。”东方长青笑,说:“请领导放心,保证每个杯子的酒是一样的。”倒了一圈,果然公平。万浩就要举杯,陈信之摆了摆手,说:“万部长,不急不急,还没轮到你嘛。”说着,又端起杯子来,道:“万部长来我们市检查指导工作,我提议市里的同志一起敬万部长一杯如何?”万浩连道不敢,说:“陈书记是省委常委,也是我的领导,还是我敬领导吧。”

陈信之笑得更加慈祥了,说:“不要理得那么清楚,你代表省委宣传部来的,当然是视察工作,我以市委书记的身份敬你嘛。”大家连说,陈书记说得对,喝了。

见大家都喝了,万浩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也一仰脖子干了。

接下来是万浩敬大家,再接下来就互敬了,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东方长青瞅了个空档,也端了一杯酒走到陈信之身边去,说:“陈书记,长青不胜冒昧,也想敬您一杯。”陈信之说:“长青同志,你找错对象了嘛,万部长是客人,该给他敬嘛,怎么敬到我来了?”

东方长青笑着说:“万部长是我的同学,又是省里来的领导,自然该敬。我是在你老人家关心下成长的,理应敬你老一杯,请书记给我一个机会表达感激之情。”陈信之就笑,说:“这倒是真话,研究干部时,向主席提出你的任职问题,我当时是表了硬态的。”洪林风在一边也插嘴说:“长青啊,陈书记很关心你,关心文化工作呢,多次向我问到了你。”东方长青知道这不过是场面的话,却十分感动地说:“没有领导的关心,就没有长青的今天。”

话说到这里了,陈信之笑得更慈祥了,说:“我这个人,没什么好处,但关心同志,乐于培养年轻人,自信还是做到的。长青同志,好好工作,前途无量啊。好,长青这杯酒我喝了。”说着,端起酒一饮而尽,又说:“文化建设,是精神文明建设的一项重要工程,长青同志,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啦。”

东方长青腰微微地躬着,聆听着陈信之的讲话,听到这里,忙说:“请书记您对我们文化局的工作作重要指示。”陈信之笑着说:“文化工作,始终要把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作为第一要务,要搞好三结合,坚持三贴近。说起来,我也算是半个文化人呢。”

东方长青知道陈信之喜欢写点古诗词,前些由市诗词协会给他编了一本诗词集子,花了几万块钱出版,给局级以上领导每一一本,估计还剩几千本推在市委办的哪个角落里喂老鼠。于是说:“书记的诗词集,我经常学习的,您老的诗词,磅礴大气,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古人说,诗言志,其实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为赋新诗强说词。您的诗词有感而发,我和市文联的周主席还准备举办一次您的诗词的研讨会呢。”

陈信之被挠到痒处,谦虚地笑了起来,说:“我那叫什么诗,涂鸦而已。不过,你说的诗言志,这确实是作诗的要点。那年香港回归祖国,我写了一首七律,蒙《中华诗词》编辑错爱,得了个一等奖。”

话说到这里,东方长青简直就有一种噬脐无及的后悔了,陈信之的诗词集,他也得了一本,却根本没有看,这时生怕陈信之谈得更深,如果谈深了,他背不出来,岂非不恭?好在陈信之并不问他,只是自我陶醉。东方长青怕他问及这事,连忙说:“陈书记,您的诗词研讨会,我已经布置下去了,专家教授们的论文也在准备之中,我们准备再过个把月就要举行的。”

陈信之连连摇手,说:“你们啦,你们啦,不是我说你,长青同志,我那个诗,能算个什么,你就不要出我的丑了。”东方长青见陈信之的神情其实很高兴,便接着说:“不瞒书记您,开您的作品研讨会,长青我也是存了自己的小九九的,这些年来,我们市文艺创作发展不快,我们是想借这个契机,把文艺创作真正地繁荣起来。”

江水长,万浩、洪林风等人都说,长青这叫做借助东风啊。陈信之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慈祥地看着东方长青微笑,说:“长青同志是要拿老夫放火上烤啊。”

接下来,东方长青又挨个找机会敬了江水长、洪林风和万浩。因为有陈信之在前面,这几位也不推,都喝了。

到后面,大家都有些醉了,也就更加随便起来,江水长就开始讲起了黄段子,说:“现在敬酒可不能站着喝啊?”洪林风明知故问:“江书记,站着喝酒是表示对人的一种尊重,您说不能站着喝,有什么说法吗?”江水长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有说法的。”

大家就洗耳恭听起来。江水长说:“我来给大家说个段子,有个年轻人到医院去做割包皮的手术,给手术做准备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护士,年轻人的老二噌的一下就竖起来了。护士害羞,弄得手足无措,就去找护士长。护士长过来了,见那人的东西还在竖着,就拿了一杯酒精,往那东西上一淋,滋的一声,那东西就耷拉下去了,护士长视蔑地说:‘年轻人,你就这么一点酒量也敢站着喝啊’。”

大家大笑,东方长青看到陈信之的眉毛皱了一下,随即也皱了皱眼睑,表示笑了。东方长青就想,看来陈书记对江水长的段子是不以为然的,陈信之向来标榜自己没什么本事,但是老成持正,也算是受儒家思想影响较深的人。县里开大会的时候,陈信之总要大家多读一点儒家著作,说儒家文化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们也要修身啊,不修身,就容易被一些歪门邪道浸染,修身,重点是要修德,就是要增加自身对酒色财气的抵抗力。因为标榜自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陈信之平时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仪表,说话缓慢,就连走路也总是迈着不快不慢的方步,每一步的步幅跨度如果用尺去量,估计是十分准确的。据说陈信之对市委办的年轻人要求很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求晨昏即起,洒扫庭除,尤其不许办公室人员聚集一起嬉笑打闹,还时常要求年轻人行为举止要缓慢,从容不迫。开始时东方长青也觉得奇怪,后来读了,才知道这些都是曾国藩写信要求儿子曾纪泽的。因此陈信之对江水长的黄段子不以为然,东方长青也就能理解了。揣摸了陈信之的心思后,东方长青也只笑了一笑,不去参与到说段子上面去。

酒筵终于散了,出门的时候,东方长青就跑前跑后地照护陈信之和江水长。出了东方大酒家,市里的一号车已经等在门口了,陈信之分别和万浩他们握手告别,又和东方长青握手。握手之后,东方长青连忙跑过去给陈信之打开车门,又用一只手把车门上方给挡着,陈信之个子挺大,又有些醉酒,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给塞上了车,坐稳了,又一次把宽厚的手伸出来,说:“长青同志,不错不错,长青同志,你还年轻,要努力啊。”东方长青激动地把脑袋伸进车里,双手握着陈信之的手摇着,说:“谢谢书记关心,我一定努力。”又问:“陈书记,您的作品研讨会的事,我想找个时间再向您详细汇报,您看行不行?另外,我也喜欢古诗词的创作,却一直苦于没有良师指导,进步慢,也想请您指导。”陈信之慈祥地笑着,说:“研讨会的事,你就在那里定吧,只是不要太声扬。当然,如果有地方要问我,就到办公室来。”东方长青得了这句话,笑道:“您老一贯重视精神文明建设,我一定遵照您的教导,坚持二为方向,坚持三贴近,把文化工作抓好。”

送走了陈信之书记,东方长青回过头来送别江水长书记,江水长正和万浩话别,说:“万部长,今天没喝好吗?”万浩笑着说:“喝好了喝好了,谢谢市里的同志热情啊,酒的度数都变高了。”江水长就笑,说:“没喝好没关系,下次来再喝啊。万部长,说起来我们是上下级关系,却生活在一座城里,没事常来指导一下我们的精神文明工作吧。”

万浩见东方长青转回来了,拉着他的手,对江水长说:“这两天东方给我谈了他心里关于文化体制改革的思路,我觉得很有创新意识,东方是我的同学,我准备回去后给部里好好汇一个报,把我省文化体制改革的试点放在缁煦市,江书记是分管意识形态的市委领导,以后可以多关心这一块的工作啊。”

东方长青连忙笑着说:“万部长放心,江书记向来非常关心文化工作,总是在市里为我们争取政策。”江水长听了东方长青的话,就顺杆爬,笑着说:“我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还是知道文化工作的重要的,市委开常委会的时候,我有时确实也为给文化部门争取一些政策和大家争一争的,说起来,我是分管意识形态的,我不争谁争?”

万浩就做出十分感激的样子,说,“东方,你有这么一个领导,是你的福气啊。有些市县领导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把文化工作看成财政的累赘,说起来重要,抓起来次用,要钱要物的时候干脆就不要,省部向部长说这样的领导是近视,是不合格的领导。东方你有这样开明的领导,要把政策用活用足啊。”

万浩的车走了以后,东方长青也和江水长、洪林风告辞了。告辞时,东方长青特意对电影公司职工集体上访的事向江水长作了检讨,说:“现在,胡嵩局长正在局里主持局务会并传达您的指示,研究处理那些上访职工的问题,我因为要到这里来,没有参加。我们一定贯彻落实好领导的指示精神。”

“好,好,长青同志,回头我们找个时间,好好研究一下文化工作吧。”江水长打着哈哈,把手伸给了东方长青,握了握,小车无声地开动了。洪林风也过来和东方长青告别,握手时用了点力,似乎满含深意,说:“东方,宜趁势而上。”东方长青说:“谢谢洪部长,您可一定要当我的东风啊。”洪林风笑答:“一定一定。”

第七章

果然不出东方长青所料,有了苏易元的参助,胡嵩开的那个局务会果然形成了一个决议,公开处理参与集体上访的电影公司职工,惩一儆百。一是通报批评了电影公司的班子,公司经理莫开明停职检查。二是对张忠民等四五名闹得最凶的职工作了待岗处理,以观后效。

处理结果出来后,胡嵩才给东方长青打了个电话,说:“局长,这事就这么处理了,文件今天下发。我分管电影公司,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再说,我考虑您才来,让您来得罪人不好,出了事没有了退路。”东方长青笑着说:“老胡,您是文化局的元老了,威信高,这些事没有你还真的处理不下去。既然处理结果出来了,就按这个决议办吧。”胡嵩也笑,说:“那就谢谢局长的支持了,这事儿估计会有些麻缠,您可以继续支持我啊。”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不觉好笑,看来胡嵩也不是土蛮子一个,对事情的结果还是有所预料的。但既然对后果有所预料,胡嵩为什么还要这样处理呢?按说,一个精于官场的人,是不会很随便地动用纪律手段去处理这个处理那个的,纪律制裁是把双刃剑,说起来伤了别人,其实伤自己还要多一点的。有些领导不懂这个,动辄学什么古人执法严峻,却不知道古人的执法严峻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在施恩足以让下属感恩戴德的基础上再从严整饬,美国佬称为胡萝卜加大棒。没有胡萝卜,只有大棒是行不通的。胡嵩明知会有事,还要这样做,无非是想在江水长书记面前争一争功,露一手。这还真应了利令智昏的古训了,一个人不管再聪明练达,一但做某件事时功利心太重了,就不免主观臆断,失于周密。

正想着,苏易元来了,笑着在虚掩的门上轻轻叩了叩,东方长青抬起头来,说:“是易元啊,请进请进。”苏易元微笑着就走了进来,把一份文件往桌上放,说:“文件都出来了。”东方长青拿起来一看,只见文件标题赫然写的是《关于对电影公司集体个别职工参与上访问题的处理决定》,签发人是胡嵩。

东方长青就笑,心想胡嵩也还真是利令智昏了,连做做过场都省略下来,自己就签发了文件。不管怎么说,局长还是他东方长青啊,文件签发,尤其是重要文件的签发,还是要由局长来签的。再说,这个文件也不能签发。于是无可奈何地笑着说:“这个老胡,做事也太急了一点,这样的文件怎么能发出去,上访是群众的合法权力,怎么能明文处理上访职工?这样既不合法,会出事的。”

苏易元的来意,其实是想告诉东方长青胡嵩自己签发文件的事的,根本没有想到文件本身会有什么问题,听东方长青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不由得钦佩起来,心想东方长青的政策水平还真是高出自己一筹,看来自己还是得好好向局长学习了。正想着,东方长青问道:“易元,文件发下去了没有?”苏易元说:“发了图书馆,文化馆和电影公司,其他的二级机构还没有来得及发。另外,抄送,报送的单位也还没有来得及报。”

东方长青说:“那就好,还来得及,你告诉办公室一声,抄报送的都不要送去了,已经下发给二级机构的那几份,你辛苦一趟,叫司机小雷开车,你立即去追回来。”

苏易元却站着不动。东方长青看了他一眼,明白过来,苏易元的意思,无非是说胡嵩弄的乱子,东方长青何必去为他揩屁股?东方长青也不解释,笑着说:“易元,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苏易元说着,转身走了。

苏易元走后,东方长青又陷入了深思。苏易元的心情,他何尝不知道,胡嵩凭着自己在文化局担任了多年的常务副局长的那点底子,谁也不放在眼里,发文件连基本的过场都不想走一走,自己就签发了,这确实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但是,苏易元却不知道,有些事情,范围却是一定要限定的,如果这份文件发下去,问题就不仅仅是胡嵩的了,而是整个文化党组和局务会的,更是他东方长青的。毕竟,他是局长,党组书记,是直接对市委和市政府负责的第一责任人。

下午,苏易元来电话说,事情搞好了,文件都收了回来,但听说电影公司的职工复印了几份,不肯退回来,说是要留着打官司,问东方长青怎么办。东方长青一笑,说:“不肯退回来就算了,也没什么,不就一份作废的文件嘛,还有什么嘛?”苏易元说:“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我还是回来后当面给您汇报吧。”东方长青说:“也行,我等你。”

苏易元还没有回到局里,胡嵩的电话就先到了,说:“东方局长,听说你把文件收回去了?”东方长青说:“是啊,这文件不能发。”胡嵩说:“局长,这事也怪我没有事先给你通报,这样处理,也是局务会研究决定的,虽然您开会时不在,但毕竟大家都同意,我觉得还是比较妥当的,再说,江水长书记也有指示。”东方长青皱了皱眉头,心想这胡嵩真是没水平,动不动就搬出个江水长来。想着,却说:“老胡,你别误会,我只是认为,这个文件有点问题,所以就叫收回来了。这样吧,你如果有时间,回局里来一趟,大家扯一扯?”

胡嵩那头就有些不耐烦,说:“文件都收回去了,还扯什么?您是局长,您说了算吧,反正我也是为你负责,我们当副局长的,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威信。”

东方长青就听出胡嵩的愤懑来了,也不生气,笑着说:“老胡,看你说哪儿去了,怎么扯到威信来了?这文件确实是有些问题的,你要是没有什么事,就回局里来,我们还是研究一下吧。”

胡嵩说:“我在外面有事,一时回不来,你就在那儿处理吧。”东方长青就知道胡嵩是不愿意再扯这件事了,也不好怎么他,就说:“那行吧,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我们还是单独沟通一下,我的意见呢,处理人的事,还是慎重一点为好。”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过不久苏易元回来了,直接就进了东方长青的办公室,说:“局座,我回来了。”东方长青站起来,给苏易元泡了茶,说:“辛苦辛苦,刚才老胡打电话来了,知道收了文件,有些不高兴。”苏易元不屑地一笑,说:“老胡这个人,个性还是强了一点,不是我说,大家都这个看法,觉得他不太懂规矩,位子摆不正。就说这次这事吧,研究处理人的局务会,您作为局长都预先不知道,这怎么成?那天开会的时候,我和卫局都说了,还是等局长回来再定,他却非要定下来,说是江水长书记的指示,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东方长青一笑,说:“老胡的个性是强了一点,但也是为了工作,我们还是不议论为好。说说,下面有什么反映?”

苏易元喝了口茶,说:“下面的抵触情绪可大了,就连老莫这样的老实人,也说出了要告状的话来,看起来他和老胡的情谊是完了,让我给安慰了一下子,我说,东方局长其实没有处理人的意思,是老胡嚷嚷着要处理人的,开会的时候东方局长有事去了,不在场。这不,东方局长知道了这件事后,立即就叫把文件收回去了。”

东方长青听着,心想苏易元很聪明,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意图还是领会很深刻的,不用怎么点拨就把事情做得很到位了。这一下,只怕胡嵩的威信真的要变了熊市,不高兴他的人多了,自己也就好平衡了。官场争斗,就像小孩子踩跷跷板,你的人多了,份量就重,天平就朝你这头倾斜。而且,自己在其中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胡嵩就是明知是自己的授意,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么想着,就抽出一支中华来,扔给苏易元,笑着说:“老胡为这个事,对我意见很大啊。”

听到东方长青说出这句话,苏易元的表态就有些赤裸裸了,说:“您放心,局座,我始终站在您的正确立场上,和您同进退,我想信卫红局长也是一样。”

既然苏易元表态表得那么直接了,东方长青也做出一付披肝沥胆的神请来,拉着苏易元的手一起坐在沙发上,诚恳地说:“易元,你可能也知道,我这个局长难当啊,当初组织上派我来当这个冷门局长,我就不怎么热心,说实话,我都快四十岁了,还能进步到哪儿去?但是组织上既然信任了我,我就不能撂担子是吗?来了以后,确实是想和大家同心同德的,古人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嘛。但是,事情往往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总是要有些曲折。老胡这个人,能力强,又是老文化人出身,对文化工作很熟悉,副局长当了多年,按说应该扶正了,可是组织上也不知怎么考虑的,一直没有把他扶正,将心比心,谁在这个位子上都不免要有一些委屈啊失落啊什么的,反映在工作上,就摆不正位子了。既然老弟你这么说,我也就心里有底了,往后我们同舟共济吧,你年轻,有才气,前途远大,我常说,一个班子首先要讲的是团结,团结出成绩,团结出感情,团结才能出干部啊。”

苏易元就激动起来,说:“局座您有什么工作尽管吩咐,我虽然年轻,经验不足,可也自信是个敢于任事的人。”

东方长青一笑:“好,好啊,以后会往你的肩上搁担子的。”说着,自己啜了一口茶水,关心地问:“易元,你还不是党组成员吧?”

苏易元红了脸,说:“不瞒局座,我是公开招考副处级干部时,从基层考上来的,说起来又有些像发牢骚,却又是实话,现在公开招考的领导干部,其实没什么地位,走到哪里都让人看不起,因为你是没有后台才考的啊,如果有过硬的后台,还考什么?”

东方长青又是一笑,苏易元说的未必不是真实,现在的社会,已经变化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大家咒骂着凭关系当官的人,却又羡慕别人后台硬,看不起没有后台的人。按说公开招考上来的领导干部,很多人确实是品学兼优的,但一般来说都是放在单位里当最末一个副职,熬几年都难得进一步的。这么想着,东方长青说:“易元,个人的事你就不必考虑,安心搞工作吧,我作为党组书记,局长,会给同志们去争位置的。过两天我叫办公室打个报告给组织部,提一下建议,把你提进党组里来,也便于你开展工作。”

苏易元用无限感激的目光仰视着东方长青,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东方长青微微一笑,问道:“易元,电影公司的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苏易元说:“电影公司职工集体上访,固然是职工们在观念上有着把公司办成衙门,吃上皇粮永远保障的心理因素,但我还是觉得,主要的原因,还是电影公司的事业发展缓慢,经济效益太差,职工的生活难以保障的问题。这些问题的根本,还是公司领导素质不高,无法适应改革的要求。”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易元,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了,电影公司的班子问题,确实是我头疼的问题,莫经理年纪大了,管理上既没有经验,又不敢想不敢干,手里拿着金饭碗还到处讨饭吃,确实是不能适应新的形势了。在电影公司换将这个问题上,老胡和我们的想法是接近的,只是,我总是觉得莫经理这个人平时无论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换下来也有些不忍心。”

苏易元说:“这个倒是不必,莫经理为人虽然软弱,却是一个识好歹的人,只要给他一个好的位子,也就可以了。至于工作,我建议局座让老胡去做,他是分管电影公司的局领导嘛,他去做工作名正言顺。只是,新的公司经理人选,不知道您心里有谱了没有?”

东方长青说:“有倒是有一个,而且市宣传部洪部长也亲自考察首肯了的。”

苏易元问:“是哪个?”

“白雪。”东方长青简洁地回答,他以为苏易元一定会为个为什么,不想苏易元却没有问,而是说:“局座您阅人甚多,您考察的一定不会错,我坚决支持。”

东方长青赞许地看着苏易元,看来,这个年轻的副局长虽然官场历练不多,悟性却是上乘的了。

第八章

东方长青因为要处理一些单位上的事,晚上回到家里,天快黑下来了。上楼的时候,在转角的地方差一点和两个人撞个满怀,正避让时,就听得其中一个人叫了声:“东方局长。”东方长青驻足,却是电影公司经理莫开明,另外一个年轻人却不认识。东方长青惊讶地说:“是老莫啊,怎么不进屋?”莫开明讷讷地说:“我们刚刚到了您家拜访您,只有夫人在家,我们就出来了。”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今天局里有些事要处理,所以下班迟了,你可以打我电话嘛。”说着,伸手就拉莫开明道:“走吧,既然来了,坐一下,聊聊天。”莫开明讪笑着说:“本来就是来拜访您的嘛。”说着,就对那个年轻人说:“走吧,局长回来了,我们还是去坐坐。”

进了家门,果然门边推着两大袋礼物,东方长青也不看那礼物,却用余光看到黑薄膜口袋里的两条中华烟。周娴见他回来了,刚要说刚才有人来的话来,见两人就跟在东方长青身后,就把到喉咙的话咽下了,说:“快请坐,我去泡茶来。”莫开明和那个年轻人踮着脚,走过去在用半边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东方长青见状,笑了起来,说:“老莫,到我这里你那么拘谨做什么,就像进了狼窝似的。”莫开明这才坐正了身子,说:“局长,没想到你是这样平易近人。”东方长青笑,说:“看起来,局长不是人,只是近似于人罗。”这下,莫开明和那个年轻人都笑了起来。

东方长青笑罢,说:“老莫,这次集体上访,可出了风头了吧?”

莫开明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说:“局长,上访这事,也不是我闹起来的,大家要闹,我控制不住,再说,我如果不跟着去,以后还怎么和大家混。我们这次来,就是来感谢您的,您把那份文件收回去了,大家心里那块石头也就落了下来了。”

东方长青就笑,给两个人各扔了一支烟,自己也抽出一支衔在嘴里,那个年轻人连忙掏出打火机,凑过来给他点上。东方长青长长地吐了一口烟,才慢悠悠的地说:“按说,你们那么人围了市委,是要从严处理的,但我考虑,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所以就不想那么处理你们。但胡局长坚持要处理,说不处理就无以儆诫,恰好开会那天上级有领导来,我没有参加会,老胡就拍了板,我回来后,感觉处理太重了,就叫苏副局长把文件追回来。”

“胡嵩恨不得一棍子打死我们。”那个年轻人莽里莽撞地突然说。莫开明连忙制止,说:“小春,别胡说。”小春不理他,又说了一句:“平时里就知道往我们公司报销发票,又不给公司做一件实事,出了事还要处理这个处理那个,翻脸不认人。”

东方长青摆摆手制止住了小春,说:“胡副局长也是为了工作嘛,当然,老胡这个人,有时是急了一点,对下面体谅也不够,这个责任在我。至于你说的他在公司报销发票的事,这是局里不允许的,也是你们自己平时里管理不严,这些问题,你们是可以书面向局党组汇报,也可以向市里反映的嘛。”

覃小春的眼睛就快速巴眨起来,说:“局长,我们听苏副局长说了,您是不同意处理人的,大家都感激您。我和莫经理今晚来,就是代表大家来感谢您的,不瞒您说,我也是这次上访的组织人之一。”

东方长青大笑:“不错嘛,有胆量,敢作敢当。”莫开明的脸却变得苍白起来,说:“东方局长,别听他的,小孩子家,懂得什么?”

东方长青笑着说:“这也没什么,不就是个上访嘛,我还是喜欢敢作敢当的人。”又笑着问覃小春:“你那么年轻,还组织得动大家,有这个能力吗?”

莫开明说:“这小子办事公道,还是有人听的。”

东方长青就笑,说:“有威信是好事啊,但威信没有用好,就变成坏事了。小春同志,你是年轻人,有知识有文化,观念应该是先进的,电影公司的问题,你摸清了没有,是什么问题?”

覃小春就笑,说:“局长,我哪儿能看出什么问题。”

东方长青说:“电影公司的问题,我觉得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大家的观念有问题,还是在怀念以前吃独食的体制,有个坐衙门吃皇粮光荣的思想。还有一个呢,是发展的问题,事业不发展,福利待遇就无法解决,大家穷了,就要闹事。我说得对不对?”

覃小春心悦诚服,说:“局长说得对。”

聊了一会儿,莫开明就期期艾艾起来,说:“局长,您说局里对我的事会怎么处理?”东方长青就知道,事情接触到了核心了。于是做出郑重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支烟点了,抽了一口,说:“你作为公司经理,对单位职工集体上访处置不力,还参与进去,是有责任的。但是怎么处理,我想还是要听胡嵩同志的意见,他毕竟是主管你们公司的副局长嘛,以他的观点为主。我的想法呢,当然是从轻,甚至不处理,批评教育,也就是了。但老胡这个人你们也知道,是有些个性的。”

莫开明脸红起来,简直就要哭了。东方长青笑着说:“不过,你也不要太背包袱,我还是局长嘛,我表个态吧,处理是肯定要处理的,但不会伤筋动骨,当然,这还得和胡局长协调一下,看协调的结果而定。你们回去吧,要安心工作。”

送走了莫开明两人后,东方长青斜靠在沙发休息了一会儿,心里不由得有些惭愧,官场这东西,谁要是进了这里,就不由地要变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东方长青自忖也不是那么乐于明争暗斗的人,以前初入官场,看着别人勾心斗角,总感觉到那些人好像是被投进同一个笼子里的两只斗鸡,甚至还想到民间那句俗不可耐的话来:“槽里无食猪拱猪”。在县里当县长的时候,他确实一心干事业,无心去和市委书记斗,自以为行得正坐得直,有的只是不同观念的争论,结果却落得败走麦城,差一点被冻进冰箱的结果。从被挤兑出权力中心的那天起,他才明白了,有时候斗争是需要的,权术也是需要的,当他仓皇离开县长的位置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认为他行为上是君子而同情他,还在他即将下台的消息还仅仅是一种传言的时候,那些平时里千方百计想靠近他的人,无一不立即改换门庭,投靠到新的权力中心去了。

天幸,他有了一丝的希望,虽然只是一个冷门局长,但向礼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英雄不问出处。智慧大师的话更是振聋发聩,只要心中有佛,处处皆可成佛。从上任的第一天起,他就决心把自己的蛋糕做大。他不是那种没有天分的人,他敏感,善于学习,而且天生的城府深邃,在政协期间经常参佛,又让他有了耐性,有了另一只眼,这只眼睛既能看清别人,更能看清自己。他不缺乏权术和计谋,这种权术和计谋似乎天生就存在于他的骨髓中,血液里。

对胡嵩的拔扈,东方长青是看得太多了,也隐忍得太久了,他确实希望胡嵩对自己有些尊重,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是却没有。东方长青一直采取一种隐忍不发,甚至纵容的措施,这有点像郑庄公对待他的弟弟共叔段,“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以前读史的时候,他对郑庄公的阴险颇不以为然,而今天,他却自觉不自觉地用了郑庄公的手段。中国人在对付政敌上面,真是太有创意了,简直是花样百出,计谋层出不穷。有时候,东方长青甚至觉得,五千年的中国历史,其实就是一部计算人的权术史。

想着,东方长青情绪有些低落下来,堕落成为一个权术家,对于他来说,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是一个追求人格完美的人,一个有思想的人,但他别无选择。他知道,他的暗示是一定要起到作用的,尤其是当胡嵩代表局里去找莫开明谈话,要撤掉他的公司经理一职的时候,电影公司的举报信就会雪片一样飞到局里,飞到市纪委,飞到市委领导的手中。这当然奈何不了胡嵩,一个常务副局长到下属二极机构去报销一点发票,也就那么一个事,但这对他东方长青却是有利。

周娴见东方长青有些发愣,温柔地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把上半身依偎在他的身上:“东方,你怎么了?”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地最高层。”东方长青伸个懒腰,突然吟出了王安石的诗句来,弄得周娴一时发愣,像看怪物似地看着他:“什么浮云望眼,高层低层,你是有病了吧?”

第二天是星期五,下午时东方长青主持召开了一个局务会,所有局务会成员都参加了会议。东方长青之所以不召开党组会,主要是考虑苏易元不是党组成员,而苏易元又是自己的心腹,关键时刻是要拿出来与胡嵩对阵的。还好,胡嵩也许是感觉到了来自东方长青方面的压力,也还算深深自抑,倒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常来。会议主要讨论如何处理电影公司职工集体上访的事,东方长青说:“按说,上访是群众的合法权力,所以上次局务会发的文,不是很适当,我叫追回来了。这不怪大家,我是局长,发文出了问题,责任当然应该由我来背。对于参加上访职工的处理,我提一个原则,教育从严,处理从宽;领导从严,职工从宽,因势利导,防止情绪波动,尤其是要防止被处理人员有情绪上的抵触。”东方长青说了以后,就把目光看着胡嵩,说:“老胡,你来说说吧,你是分管电影公司这一块的,怎么处理,请你提出一个意见来,大家研究。”

胡嵩也不客气,说:“上次我们召开了一个局务会,局长有事没有参加,会上作了一个决议,文件也发下去了,又给追了回来。局长说这个文件有问题,我是不能同意的,现在从上到下都提倡集体领导,局务会集体研究的决定的,怎么会有问题呢?当然,既然局长定了,我服从,但我持保留意见。至于电影公司上访职工怎么处理,我还是上次的意见,从严从重,莫开明同志负有领导责任,必须要追究,我建议撤消他的经理职务,电影公司的班子向来比较弱,趁这次机会,好好调整一下。其他职工,局长说是教育一下,我觉得也是可行的。”

东方长青一笑,看来胡嵩和莫开明是有什么过节的,不然不会这样下决心要撤换他。东方长青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苏易元也深知内中奥妙,说:“东方局长和胡局长说的,我都赞同,只是,我们是不是研究得细一点,比如说,谁去找莫经理谈话等等?”

卫红副局长说:“那当然是胡局长去了,一方面他是分管领导,另一方面,他的威信高,大家服他。”

东方长青笑着,对胡嵩说:“看来还是要老将出马啊,我赞成苏局长和卫红局长的建议,老胡你就辛苦一趟吧,你是分管领导,名正言顺。”

胡嵩也不推辞,说:“好的,我去,反正得罪人的事都是我出面的。”

东方长青大笑:“慷慨!也只有你去,我东方长青才放心啊。”

工作研究完了,东方长青等其他的局务会成员都走了后,笑着对胡嵩他们说:“又是周末了,几位局长有什么想法啊?”

卫红就笑,卫红是个麻将迷,只盼着天天是周末,一听东方长青的口气就心神领会了,说:“就是不知道胡局长敢不敢上桌。”胡嵩也笑,说:“你安排吧,老胡我奉陪就是。”

东方长青大笑,说:“老胡你是个臭牌篓子,这次要当心,别把裤衩给输掉了。”几个人都哄笑起来,东方长青就想,看这个其乐融融的样子,外面人恐怕谁都会觉得十分和谐了,又有谁知道其实这四个人的心里,各有各的小九九呢?

于是,由苏易元去告诉办公室,说是四个局长都有事出去,请办公室的同志坚持站了这个星期的最后一班岗,有事电话联系。交待完了,四个人夹着公文包,似乎正在赶去处理一场什么重大事件似的,急匆匆地下了楼。东方长青开了车门,自己驾车,胡嵩当仁不让地坐在了副驾座上,苏易元和卫红坐在后面,小车一路往和盛茶馆开去,那里是他们四人经常去的地方。

到了和盛茶馆,点了包厢,四个人点了茶水,定了方位,就开始打起麻将来。卫红坐了东方长青的下首,自嘲道:“怎么我每次都在局长的下面啊?”胡嵩大笑:“那东方局长就让卫红同志在上面吧,谁跟谁啊,还计较什么上面下面的。”

大家大笑起来,东方长青看着胡嵩喜笑颜开的样子,心里暗暗感叹,这个笑逐颜开的人,恐怕根本就没有想到,一张大网正在悄悄地罩向自己呢。想着,不由得又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多疑了呢,也许,胡嵩根本就是无意识地侵犯了自己作为一个正局长的权威?想着,立即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心软了,做大事的人,不能有妇人之仁。东方长青轻轻地摇了摇头,把最后的一点犹豫驱散了。

果然,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二,莫开明垂头丧气地来到了文化局,在局长室找到了东方长青,说:“局长,胡局长找到我谈了,事情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东方长青客气地给莫开明倒了茶水,含笑说:“开明同志,我也是爱莫能助啊。这样吧,文化局下属那么多部门,你瞅一个单位吧,这次我就不提交局务会讨论了,免得节外生枝,你瞅上了,我就专制一次。”

莫开明表示了感谢,把一腔怨气都撒在了胡嵩身上,说:“东方局长,我说一句话,请您不要批评我,那个狗日的胡嵩不是人,你可千万要提防着他一点,那是条养不熟的狗呢。他要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东方长青脸色就严肃起来,说:“开明同志,你也是老同志了,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在处理电影公司的这件事上,胡嵩局长确实也硬了一些,但我是局长,有意见你可以对我提嘛。我们是组织培养了多年的人,要懂得讲实事摆道理,依靠法律、制度去解决问题,不能听风就是雨,更不能做出什么违反法律和纪律的事来。有意见,你们可以按着廉政建设的规定,有组织有步骤地向上面反映嘛,我要警告你,蛮干是要不得的哟。”

莫开明走了,东方长青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开始审定办公室以党组名义起草的给市委组织部的报告,也就是苏易元副局长进入局党组的报告。看了一会,东方长青自嘲地笑了起来,心想,看来自己驭人手段还是欠了一些火候啊,主要是不会施以恩惠,这样好的机会,差点就要浪费了。想着,就打了办公室的电话,对办公室主任王小毛说:“王主任,请通知一下苏易元副局长,请他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也不解释说有什么事,就把电话挂了。

不到两分钟,门被轻轻地敲响了,苏易元走了进来,说:“局座,您找我?”

“易元,请坐吧。”东方长青笑着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叫苏易元坐下,然后起身给苏易元泡了一杯茶。办公室专门有倒茶的人,但东方长青从来都是自己亲自给来自己办公室的人倒茶,这是他的一种办法,记得原来在县里当县长的时候,他亲手给下级泡茶,曾经把几个冷门局的局长都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从那以后,他就坚持自己亲手给下属倒茶,从不懈怠。苏易元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茶,然后以无限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易元,我和党组的几个领导商量过了,决定向组织部报告,你进入局党组。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的关心少了一些,当然,也有一个了解的过程嘛。事情办得成办不成,还不知道,但是,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进入局党组的,也方便以后的工作嘛。这是办公室草拟的报告,你是分管办公室的,文笔也很好,你自己去看一下吧,需要修改的地方,自己动一下,再给我过过目就可以上报了。”

苏易元激动地接过报告草稿,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局座,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的栽培,我一定努力工作,做好您的助手。只是,这报告是为我而打的,我自己去改,怕不合适。”

东方长青一笑,说:“按说是不合适的,但是,我信得过你啊,我们也不必要弄那些规矩了,你看一下,没什么就退给我,我叫办公室盖章后上报组织部。易元,不管能不能进入党组,你都要把心态摆正,以后还要你多支持啊,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嘛,我东方长青没有你们的支持,浑身是铁恐怕也打不了几个钉子啊。”

苏易元就挺了挺胸脯,说:“您放心,局长,不管进不进党组,我都会努力工作,摆正自己的位子,做好您的助手。”

第九章

又一个周一的上午,东方长青接到了文化局纪检组长齐群的电话,齐群告诉他,市纪委副书记秦简要他去市纪委一趟。东方长青就知道,莫开明动手了。这么想着,东方长青心里就有一些兴奋,开着车去了纪委。

秦简是市纪委副书记,还兼着监察局局长,大家都是很熟悉的,见东方长青来了,秦简笑着给他泡了茶,说:“东方局长,本来是我要亲自到你那儿去向你汇报的,却动了你的大驾让你来我这里,不好意思哦。”东方长青笑着说:“你还别说,纪委这种地方,还真不是随便可以来的,听说要去纪委,心里就有些怵,好象自己就是个有问题的人似的。”

秦简开怀大笑,说:“人还是要知道怕才好,一个人胆子太大,不是什么好事呢。”

东方长青笑道:“有道理,人还是要常怀敬畏之心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警自省吧。”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秦简才转入正题,说:“东方局长,我这次请你来,是关于你局胡嵩副局长的一些事,我们接到了一些关于胡局长经济问题的举报信,说得有根有据,主要是在他分管的部门报销发票,数额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几万元。我们研究了一下,准备立案查处,想听听你的意见。”

东方长青愕然道:“有这回事?”

秦简点点头,说:“一般来说,匿名举报我们都不查,实名举报才去查。但这次的匿名举报,举报信中所列的事实很具体,不好不查。”

东方长青思索了一会儿,说:“胡副局长这个人,我感觉还是廉洁的,要说在分管的下属部门报一点发票,我不能肯定没有,局机关穷啊,局领导在下面报点发票,严格说是不合法,但也是潜规则不是?如果纪检部门想听我的意见,我认为这事查当然还是要查的,但从挽救同志的愿望出发,立案还是重了一点,如果你们信得过我们文化局党组,我建议由文化局党组纪检组人员去查一下,和胡嵩同志谈一谈,看看他的态度再说。”

秦简笑,说:“东方局长,看来你这个人还是很关心下属啊,这样吧,既然你提出来由局里解决,我同意,如果举报信上所列的事实是真的,人可以从轻处理,钱还是要退的。当然,这仅仅是我的意见,我还要向领导汇报才能定下来。”

东方长青说:“行,我去找他谈一下,只是,胡局长这个人,脾气有点倔,怕是谈不拢来啊。”

秦简说:“如果你们局里解决不了,那就只好立案了。”

东方长青连忙说:“别别,我还是先谈谈再说吧。”

秦简说:“行,就这样。”

回到局里,东方长青先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坐了好久,考虑怎么找胡嵩谈话。他之所以向秦简建议不要立案,由局里来自己处理,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局里的副职领导在下面的单位报点发票,本来也没有什么,当正职的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东方长青还不至于严苛到那个程度,太严苛了,就不近人情了,谁还敢和你共事?东方长青之所以鼓励莫开明举报,其实不过是想要杀杀胡嵩的气焰罢了,挥挥大棒,目的不过要别人服贴一点,却不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因此,他在纪委那边还是保了胡嵩,如果胡嵩知道,会感激他的。这大约就是所谓有恩威并用了。和胡嵩的这次谈话,无疑是两人之前的一次正面交锋,尽管知道自己胜券在握,东方长青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思考了一会,东方长青决定采取先攻外围,步步为营,逐次突破的方法,让胡嵩慢慢感受到压力。想着,就给局办公室主任王小毛打电话,说:“小毛同志,请你来我办公室一趟。”王小毛马上就过来了,问:“局长,您有什么指示?”

东方长青笑着说:“胡嵩局长在不在家?”王小毛说:“早上打电话来了,说是下到县有事去了,具体下到哪个县没有说。”东方长青听了,笑着说:“老胡这个人,有事也不打个招呼。这样吧,有件事,局党组和局务会要开会研究一下,请你通知一下在家的局党组成员和局务会领导,到小会议室开会。”

王小毛又问:“现在吗?”

东方长青回答:“是的,现在。”王小毛点了点头走了,东方长青给自己泡了杯茶,在自己的办公室静静地等着,不想马上去小会议室。领导开会的时候,总是要等别人都到齐了,自己才姗姗来迟,不是没有道理的,去早了,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坐在主席上,有一种孤单的甚至是无助的感觉。只有当所有与会者都到齐后,自己再从众人的目光中穿行过去,无形中就有了一种优势,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同时,也让下属有了一种威慑,可望不可及的敬畏之心。

十多分钟后,王小毛过来报告:“局长,人都到齐了,您看是不是就开会了?”

东方长青点了点头,右手把自己硕大的公文包夹在腋下,左手拿着自己的保温茶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小会议室走去。王小毛已经一溜烟地走在前面,进会议室去了。东方长青想像着王小毛跑进会议室,向大家通报“局长来了”时的情景,不觉微笑起来。走到会议室门口,才把微笑收起来,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除了胡嵩,所有的党组成员和局务会成员都到了,会议室是椭圆形的,大家围坐着,看起来好像杂乱无章,其实却是高低有序的。大门正对着的一方,是主席台,正中空着一个座位,那是给他留的。空位子的旁边,一边坐着党组成员,副局长卫红,一边坐着苏易元。见东方长青进来,苏易元首先站了起来,接着大家都站起来了。东方长青一边走一边对大家点头,示意大家坐下,自己径直到主席上坐了下来,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开公文包,掏出了笔记本,钢笔之类地东西,似乎是对两位副局长,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拟地说:“都来齐了?开始吧。”

苏易元和卫红都点了点头,表示赞成。由于没有指定谁来主持会议,也不知道要研究一些什么,大家有些儿发愣。东方长青微笑着看了苏易元一眼,苏易元会意地点了点头,咳了一下,说:“同志们请安静了,现在开会。”

参会的人立即停止了窃窃私语,目光看着东方长青和苏易元。苏易元接着说:“下面,我们欢迎东方局长给我们讲话。”大家立即拍起手来,东方长青向着四面八方点了点头,说:“同志们,今天这个会,是我临时决定召开的,还没有来得及和卫红局长、易元局长商量。今天上午,市纪律检查委员会领导把我请到了市纪检会,向我通报了一件事,是关于我们文化局个别领导同志可能存在经济问题的事,这件事,我局的纪检组长齐群同志是知道的。”说着,向齐群看了一眼,齐群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确实是知道的。其他人不明就里,突然听说,不由得有些震惊,都把目光紧紧盯着东方长青看。

“具体说起来,纪委找我去,就是要了解一下老胡的事,我们文化局下属的一些单位,向上级纪检监察部门反映了胡嵩副局长到下属单位报销发票的问题,据说举报得很具体,甚至把发票的票号都写了上去。实话告诉大家,纪委是要立案查处的,是我承担了责任,我觉得,从保护干部出发,我不赞成处理人,更不赞成动辄立案。老实说,单位副职到下面去报一点发票,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下面不告状,那么万事大吉,但如果下面告了状,却是不能不理的。”东方长青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大家的动静。下面是已是鸦雀无声了。

“在我的争取下,纪委同意由局里先找老胡谈一谈,如果举报的事是真的,把钱上缴财政,我们内部消化,事情就了了。我想,这是最好的结果。今天开这个会,就是想研究一下,怎么和胡副局长谈这个事,由谁去谈。老胡这个人,脾气大家也知道,弄不好就要顶牛,顶牛当然不要紧,但对他来说却是有影响的。大家议一议吧。”

东方长青说完后,又拧开保温茶杯,不紧不慢地喝起茶来。全场静默,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到。东方长青偏过头看了苏易元一眼,正遇到苏易元的目光。

“大家发言吧,我们要充分发扬民主,畅所欲言。”东方长青又说。

“我来说两句。”苏易元犹犹豫豫地说,“按说我不想先说的,我不是党组成员,应该让党组的同志们先说。但是,既然是充分发扬民主,我还是发表自己的一点浅见。首先,我要向东方局长表示敬意,有这样一位关心同志的好领导,是我们的荣幸。说实话,争取纪委不立案,是对胡嵩同志的最大的爱护,也让我们感觉到了温暖。其次,我提议还是由纪检组长加上党组的一至二名负责同志去找胡嵩同志谈话,不宜一下子就由党组书记、局长去和他谈,如果是局长亲自找他谈,万一谈崩了,就没有退路了。第三,谈话的时候,还是要把问题的严重性说清楚,不能敷衍了事,回避问题的实质,要老胡争取主动,只要事实清楚,钱退了,我也赞成不处理人。处理人不是目的嘛。”

苏易元说完后,卫红也发了言,基本上和苏易元的大同小异。接下来,纪检组长齐群也发了言,证明了东方长青保了胡嵩的事儿,说:“老胡的这个事,纪委确实和我衔接过,准备立案的。东方局长能够争取过来由局里自主处理,实在不容易,我想老胡也应该想得到,应该配合局里的处理。至于谈话,我当然是义不容辞,我是吃这碗饭的嘛,但还是请局里派两位领导和我一起去找老胡谈,如果他承认了,爽爽快快地退钱,事情当然好办。如果他不承认,又要怎么办?还请领导指示。”

大家再一次把目光聚焦在东方长青身上。东方长青说:“刚才同志们都发表了很好的意见,我都同意。在派谁去找胡嵩同志谈的问题上,我倾向于易元副局长的意见,以齐群同志为主,卫红副局长代表党组,易元副局长也去一个。你们三个人先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找老胡谈,在这里我还要通报一件事,为了便于工作,局党组已经向市委组织部打了报告,建议苏易元同志进党组,组织部已经基本通过了,文件近期会发下来。怎么谈,你们去考虑,我的意见是既要弄清事实,达到挽救同志,保护同志的效果,又不要顶牛。如果谈不拢来,我再去找他谈一谈,总归是要谈拢来的。今天这个会,不仅仅是关于胡嵩同志的问题的会议,更是一次促进廉政建设的会议,希望大家以此为鉴。局班子也要考虑如何进一步完善财经纪律,加强制度建设。鉴于胡嵩同志目前的状况,我建议他的常务副局长的工作暂时由苏易元同志担起来,但问题弄清楚后再说。同志们有什么意见,请发表。”

大家都表态同意,卫红表态时有些勉强,东方长青只当不知道。恁心而论,卫红的资格要比苏易元老一些,为人也还正直。但过来一年,她在东方长青和胡嵩之间采取的是谁也不得罪的骑墙政策,始终让东方长青对她亲信不过来。常务副局长事关财权,近些年来上面抓廉政很紧,正职报发票都得经过常务副局长签字才能报销,这可不是一般的权力,东方长青深知,许多的正职之所以被拱掉,关键是常务在后面拆墙。苏易元屈居在胡卫二人之下已久,突然得到赏识,只会感恩戴德。东方长青经常读史,历史上一些英明的皇帝在年老之时,装出一副昏聩样子,找理由把一些干臣能臣打入死牢,不杀也不放,一关七八年,目的就是在自己死后由儿子这个新皇帝把他们放出来,为他们平反,以博得这些老臣的感戴,尽死力保新主。这样的智谋,真正是令人叫绝。

散会之后,苏易元果然感激涕零地来到东方长青的办公室,又是一番扎扎实实的表态,东方长青站起来身来,踱到苏易元的身边,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亲切地拍着他的手背说:“易元,我东方长青不敢说识人,但也可以说阅人多了,对人的认识还是有一点的。我观察你很久了,你为人果敢练达,处事明敏而慎重,是一个可造之才,假以时日,是大有作为的。你努力吧,我不敢说能培养人,但一定会放手使用人。”就在苏易元感动得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又以开玩笑的口气说:“勉哉易元,勉哉易元!”一面笑着,一面在心里想,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地为我所用了。

第十章

东方长青原来预料,胡嵩在这件事上是会硬起来的,心想以胡嵩的脾气,齐群、苏易元他们找胡嵩谈话,一定没有什么好结果,肯定要谈崩,鱼死还要扳两下呢,何况这么一个强势的人。因此东方长青是作好了亲自上阵,和胡嵩来一番短兵相接的准备的,东方长青甚至把谈话的提纲都准备好了,为了对付胡嵩的顶牛,还在心里准备了好几套预案。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用上,苏易元他们找胡嵩谈话的当天,东方长青是在一种焦虑不安中度过那几个小时的,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静默得像一只不会开口的蛤蟆。好一会,苏易元才打电话来了,东方长青一接电话,开口就问:“易元,怎么样,还顺利吗?”

苏易元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说:“局座,事情还算顺利,老胡开始还有些抵赖,我们把事情的严重性说了,还告诉他是您把他从纪检委那边保回来的,他才有了一些转变,承认自己犯了一些错误,还说他在下面报销的发票中,确实有一部分是在为单位办事时开销的,要求局里甄别处理。老胡说他还要来找您的,您要有思想准备。”

东方长青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说:“辛苦了,易元,你们做得很好,老胡能认识自己的错误,这对他来说是争取了主动,也减轻我们局里的压力。我觉得,对待老胡,我们还是要团结他一起工作,要有这个肚量嘛,你们也要好言安慰他,不要让他产生过于悲观的情绪。”苏易元那头声音就激动起来,说:“局座,您的心胸真是比天空还要宽阔,您对老胡的这种宽容,我会转告给他的。”

东方长青笑着说:“易元,每一个当领导的,都要心胸宽阔,要有容人之量,对犯错误的同志,要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这也是我的一贯做法的。”

苏易元汇报完了和胡嵩谈话的情况,最后说:“局座,蒙您错爱,让我暂时把常务工作兼起来,我很乐意,也有信心在您的领导下做好常务工作,只是,老胡那里,还请您有时间给他说一下,以免造成我和他私人间的什么遗憾,影响以后的工作。”

东方长青笑,心想苏易元的心思还真是比较细密的,考虑得也较远。于是回答说:“好吧,这事我去和老胡说,你放心大胆去工作好了。”

苏易元的电话刚打完,卫红的电话也来了,也是汇报和胡嵩谈话的结果的,说的也和苏易元的大同小异。东方长青就想,这两个副局长肯定是各自躲在一起给自己打电话的,以前,卫红对东方长青也不是不尊重,但是她对东方长青的尊重却从来不在胡嵩面前流露出来,只有当胡嵩不在场的时候,她才会对东方长青表示出亲近来。对这一点,东方长青心如明镜,自己也是一级一级地升上来的,当过一般干部,也当过副职,知道这是副职的难处,当一二把手面和心不和的时候,副职夹在中间两头不能得罪就难免难做,只能采取一种骑墙的姿态。现在,卫红打来电话,是一种表态。官场如同股市,追涨杀跌是千古不变的规则,和卫红聊着,东方长青的心踏实起来,既然胡嵩已经承认了自己有错,大棒的效果就已经达到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安抚。东方长青知道,要降服一个人,重要的是要降服他的心,要让他心悦诚服。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例外地打电话给王小毛,叫他派一个人来给自己清理和打扫一下办公室。一会儿,一个女孩子就敲门进来了,这是上任局长从文化局下属的文物管理局借调过来的一个小女孩,名叫衣丽,名义上是借调到局里任办公室职员,实则是专门给局长副局长们打扫办公室,东方长青上任以来,从来都是自己打扫办公室,这次是第一次把衣丽叫来给自己清理。衣丽一进来就对东方长青笑笑,说:“局长,我来给您打扫一下办公室吧。”东方长青亲切地对她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了。”衣丽的脸就红了起来,说:“请局长出去一下,好让我打扫。”东方长青笑笑,踱出去了,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别人替自己劳动,再怎么说心里还是不安。

过了一刻钟,东方长青再踱回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衣丽已经走了,办公室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东方长青抽出几份红头文件摆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安静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为胡嵩的到来做着心理上的准备。

门终于被敲响了,是胡嵩那种粗鲁的响,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这个敲门声里,还包含着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迟疑。东方长青立即正襟危坐起来,右手握笔,两眼盯着桌上的红头文件,头都不抬地说:“请进!”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东方长青仍然头也不抬地持着文件,不时用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局长,我们来向您汇报。”来人说,却是纪检组长齐群的声音。

东方长青抬起头来,齐群和胡嵩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正在看着他。胡嵩的神情有些沮丧,见东方长青看他,挤出了一丝苦笑来。

“是老胡和小齐啊,快请坐,快请坐!”东方长青连声说,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招呼。见两个局促地坐了,又快步走到饮水机前给俩人泡了茶,亲自递到两人的手上,说:“你看我忙得,正要做一个关于文化体制改革的方案,还以为是办公室来交稿子呢。”

齐群小小地嘬了一口茶,说:“局长,我们是来向您汇报的,我们和胡局长谈了……”话没说完,东方长青就朝他挥了挥手,说:“好好,小齐你辛苦了,你去工作吧,我和老胡单独谈谈。”

齐群一时尴尬地住了口,说:“行,那我先走了。”

东方长青注意到,胡嵩的脸色缓和下来,感激地对他笑了笑。东方长青也给自己的保温杯上续了水,准备过去和胡嵩坐在一起,脚却拐了个弯,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这一来,就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局面。东方长青微微地俯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胡嵩,不说话,他知道,即使他不说,胡嵩也会说的。

果然,胡嵩对着他苦笑了笑,说:“东方局长,齐群他们找我谈了。”

东方长青轻轻地“唔”了一声,说:“老胡,你的事情,市纪委专门找我谈了,说起来,在下属单位报点发票,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东方长青实话实说,现在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组织上是要查处的。”说到这里,东方长青停顿了一下,胡嵩的脸红了起来,目光开始躲躲闪闪起来。东方长青在心里笑了笑,接着说:“局里为了争取主动,提出由局里来处理,希望你能够理解。”

胡嵩喝了一口茶,说:“局长,齐群他们都告诉我了,您保护了我,我很感激。以前,我做得不对的地方,希望您能够谅解。”

东方长青笑笑,打断了他,说:“这个就不用说了,老胡,我还是觉得你是个直性子,我们一直配合得还是不错的,没有什么个人恩怨。我之所以向纪委争取由局里来处理,你也是老领导了,是应该懂得我这样做的苦心的。我也不怕别人说我护犊子,我向来这样说,对同事,对下属,该护的还是要坚持去护,做人不能隔岸观火,更不能落井下石。”

胡嵩的神情庄重起来,说:“局长,我现在才明白,您是一个人格高尚的人,我非常感激你对我的保护,我也会重新审视自己,承担自己的错误。”

东方长青见状,也严肃起来:“老胡,你说得好,要有勇气承担责任,古人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当然,你的错误,从内心来说我觉得并没有多么的大,局机关穷,有时挪不开,到下面去报点发票,也是情有可原,但人情归人情,纪律归纪律,领导到下属单位报发票,制度是不允许的。我也希望你能够在这个方面争取主动,你争取主动了,我们局里的压力也就减轻了。我的想法,你委屈一点,钱还是要退的,至于你提出要甄别,这就迁涉到查账,这不太好办,有些事,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你是明白人,我就不用多说了。”

胡嵩苦笑了笑,说:“确实有些账是前任局长卫昌贞同意到下面报的,也是用于文化工作,并不是就落进了我的腰包,只是现在也无法解释清楚了。”

东方长青一笑,说:“卫昌贞自己进了牢房,怎么去核实,就是可以核实,我也劝你不要去做,人言可畏,只怕别人还以为你和卫昌贞有一腿,这就更不好了。还是听我的吧,老胡,钱不论多少,还是退回来,两害相权取其轻么?”

胡嵩无奈地笑笑,说:“局长,您这样关心我,我非常感谢,就像您说的,泥巴掉进裤裆里,我也说不清了,我认赔也行。但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您同意。”

东方长青宽容一笑,说:“你说,只要能办到,长青一定照办。”胡嵩凄然一笑,说:“我想请求局长您给努力一下,钱我认赔,处理上是否可以轻一些,尤其是能不能不下文,我也是几十年的老同志了,这一下文,只怕就名声扫地了。”

东方长青见胡嵩笑得凄切,又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心里有些不忍,但转念一想,在这种事情上是不能心软的,且不说制度不允许,就是从权术的要点上来说,要彻底击败一个人,不是从肉体上消灭他,而是要从名声上搞臭。如果在这个时候心软,动了恻隐之心,只怕又是妇人之仁了。想着,东方长青说:“老胡,正因为你是工作了多年的老领导了,也应该知道,程序是必须要走的,处理上,我会努力争取从宽,但处分文件却不能不下,不下,对纪委那头也交不了差。这样吧,下文的时候,我们自己控制一点发文的范围,你看怎么样?”

见东方长青这样说,胡嵩显得有些失望,但东方长青说得合情合理,似乎完全是在为他着想。是的,纪委交代要查处的人,局里查处了,却没有下达处分文件,在纪委那头确实是无法交待的,对这样的程序,胡嵩自己也非常清楚。可是,胡嵩还是强打精神,作最后的努力,他抬起眼睛看着东方长青,期期艾艾地问:“我的事,江书记知道吗,他怎么说?”

东方长青一笑,说:“老胡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事江书记怎么好说话?”胡嵩就失望地垂下了,不再问了。其实江水长副书记还是说了话的,如果没有江水长打招呼,纪委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把事情交回文化局来自己解决。东方长青这么说,只不过是要把胡嵩心里的最后一点侥幸打掉。

最后,东方长青说:“老胡,你自己也不要太背包袱,这事说起来就是芝麻大个事,当一个精神包袱背着,就不好了。我们还要一起工作,你是老文化局了,我们这个班子离不开你,我是明确提出来了的,对你的处理可以是党内处分,但你的副局长的位置我希望组织上考虑要保住,我想组织上会考虑我的意见的。”

胡嵩心里本来认为这次自己的副局长是完了,听到东方长青说要保,当下得了个分外之喜,不禁抬起头来,感激不尽地看着东方长青,真诚地说:“局长,谢谢您的关心,如果我还当这个副局长,我一定当好您的助手,尽职尽责。”

东方长青笑着站了起来,走过去握着胡嵩的手,说:“老胡啊,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啊。职务的事你不要考虑太多,局里会为你考虑的。”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胡嵩的反应,这一句局里会为你考虑的,实际上就是宣布了胡嵩的出局,胡嵩作为一个在领导岗位多年的人,不会不明白。果然,胡嵩怔了一下,凄然道:“谢谢局长关心,那,我走了?”

东方长青微笑着,把胡嵩送出办公室,分别的瞬间,突然想起似的说:“老胡,请等一下。”

胡嵩满脸疑惑地站了下来。东方长青为难地说:“老胡,因为你出了这个事,局党组和局务会研究了,考虑你不好再掌管财务,决定先让苏易元同志来兼任你目前的常务工作,等事情过了以后再说,这也是权宜之计嘛,希望你能够理解。”

胡嵩这时已经全面崩溃了,点了点头,说:“我给局里增添了麻烦,对不起。工作的问题,就按党组的安排吧,我理解。”

胡嵩走了,东方长青目送着他沿着走廊一直走到转角,不见了。胡嵩走得有些踉跄,东方长青感慨起来,一个外貌看似强大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不经风雨,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东方长青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成语来,外强中干。他摇了摇头,把这点小小的杂念排开了。

第十一章

万浩打来电话,对东方长青说,省委宣传部已经定下来了,把缁煦市当作全省文化体制改革的试点市,全面推进文化体制改革工作,与试点相配套,省里给了一些政策和项目上的优惠,具体的项目要报省文化厅。东方长青感激不尽,说:“老同学,谢谢你这样关心我们,我一定努力,给全省的文化体制改革闯出一条路来。只是,这一切都离不开上级领导的支持,您以后要一如暨往地支持我啊。”万浩笑着回答:“东方,要说完全是我对你的支持呢,也不全是,毕竟,缁煦市是省会城市呀,全省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占据着天时地利,当然也就是文化体制改革的试点单位了。当然,对于促成这事,我还是尽了努力,现在已经定下来了,你们和省文化厅研究一下,拿出一个改革的方案来,大胆地闯吧,文化体制改革,也没有什么先例,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东方长青就笑,说:“行,我们研究一下,再向您汇报。”又说:“那天您提醒我东北文化体制改革经验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我们还是有必要去看一下的。”

万浩大笑,说:“要去要去,一来打鼓二来拜年,既看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又取得了真经,这叫搂草打兔子两不误。”东方长青笑着问:“我有个想法,请您给我们当领队,率团去取经,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当然,一切费用都用我们出,你只要出面给我们联系就行。”

万浩想了一想,回答说:“这还得看看,如果有时间,我当然也是乐意去的,东北我去了几次,实话说,黑土地的风情和我们南方大相迥异,看不够。我有个朋友在东北的一个省当省委常委,秘书长,如果我去,是可以有点帮助的。”东方长青说:“那就讲定了,到时候我提前和您联系。”

东方长青挂了万浩的电话,立即就给洪林风电话汇报,把省部确定将缁煦市作为文化体制改革试点的事作了汇报。洪林风很高兴,说:“东方局长,这是好事啊,会有一些项目吧?”东方长青说:“是的,省文化厅也正在研究改革的方案细则,万浩部长提出要去东北考察一下,建议您和江水长书记参加。”

洪林风笑着说:“好啊,是得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不能做井底之蛙嘛。”东方长青笑着说:“只是,我们局里没钱啊,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向财政要钱嘛,我们这个冷门单位不太容易要得到,恐怕还要您出面啊。”洪林风就笑,说:“我出面也不灵,财政局长莽子那个狗日的,钱袋子捂得铁匠,拿炸药都炸不开,还是要请市委主要领导出面才行,我看你还是去找找水长书记和信之书记吧,我也给他们汇报一下。”东方长青说:“行啊,信之书记我倒是可以找到,上次喝酒时就打了伏笔的。长水书记可能难一些,我上次打电话给他的秘书小汪,说是要等等看,都等了个把月了,还没见上。”

洪林风大笑,说:“阎王好待,不鬼难缠嘛。这个事,我可以替你解决,你已经见过水长书记了,就可以绕过小鬼嘛,不要太死板的。哪天我出面把水长书记请出来,我们一起汇报文化体制改革的事吧,只是,吃饭你要出钱,宣传部也穷呀。”

东方长青连连表态:“行行,出钱算我的,你反正是一毛不拔。”洪林风又大笑:“宣传部再怎么也是文化局他爹,这顿饭不该吃?”

东方长青笑着说:“洪部长你这人比方打得,哈哈,该吃该吃,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嘛。”洪林风说:“我就知道,东方这才是个明白人。”

没过几天,洪林风就给东方长青打来电话,说是江水长约到了,下午请东方长青找个地方,最好是找一个比较高档的酒店,既可以汇报工作,工作汇报完了,还可以吃饭。东方长青彼时正召集局里的几个领导开会,主题也是研究文化体制改革的问题,接了电话,就对胡、苏、卫三个副局长说:“洪部长的电话,说是下午江水长书记要听我们局里关于文化体制改革的意见,你们看在哪儿汇报好?”大家都说,由局长安排。东方长青说:“那就去东方大酒店吧,其他的酒店也拿不出手。”东方大酒店是缁煦市唯一的一座五星级酒店,这一提议把大家吓了一跳,东方长青看出了大家的神情,笑着说:“东方大酒店虽然贵了一点,但这次汇报对我们局很重要,别的地方档次低了,也没有气氛。”

苏易元说:“是啊,文化部门虽然是穷衙门,但也不能太寒酸。”卫红不表态,胡嵩自从受了一打击后,虽然保住了副局长的位子,常务两个却丢了,还落了个行政记过处分,弄得名声扫地,自此见人就低了半格,也不便表态,于是就决定去东方大酒店。

东方长青就开始安排任务,说:“易元,你分管常务,等下散会了,你就带着出纳去东方大酒店挂三个单间,其中一个要有会客厅,还要把晚餐安排好,档次高一点,记住,江水长书记喜欢抽软中华,就在他的房间放上一条软中华吧,洪部长那里就放蓝壳芙蓉王好了,他喜欢湖南烟,我的房间烟就免了。至于你们几位,就委屈你们,不开房了,省一点是一点。”

苏易元说:“我们就不必了,汇报完吃了饭就走人。”

东方长青又笑着对卫红说:“卫局长,剧团那边归你分管,今天这场面,我想恐怕要特殊化一点,你看?”

卫红就明白了,笑着说:“不就是要叫几个女演员来陪喝酒唱歌嘛,你们男人。”

东方长青笑着摆了摆手,说:“打住,这和男人无关,别一篙打了一船人啊。”卫红就捂了嘴笑得像风摆杨柳,这一来,大家都严肃不起来了。

卫红笑够了,媚眼看着东方长青说:“你是局长,你自己也要一个吧,你选哪个,我叫梅团长给你挑。”东方长青笑,说:“当然我也要一个舞伴,胡局长,苏局长都要有人陪舞,古话说,一人向隅,举座不欢,我们自己放不开,领导怎么放得开?”

苏易元连忙说:“汇报的时候我参加,至于其他的,我就不参加了,我那老岳母身体不好,瘫在床上,我不回去,我老婆她搬不动。”

胡嵩也说:“我最近身体不好,在医院检查,血糖高得有点吓人,酒是不能再喝了的,我下午准备去一趟医院复查,和医院都约好了的,我就不参加汇报了。”

东方长青说:“老胡你也真是,我还指望你去请江水长书记呢,你怎么能梭边角?”

胡嵩苦着脸说:“我这是实情,身体是本钱,实在不敢耽搁了。”

只有卫红笑着没有提出什么来,东方长青就笑着,说:“好呀,只有我和卫局长两个人能自始自终了,你们就那么放心?不怕出点什么事?”卫红就笑得花枝乱颤了,说:“你有那个胆量,周娴不把你给活剐了。”卫红仗着自己是个女人,非正式场合,从来都敢和东方长青荤一句素一句胡说,原来还碍着胡嵩,怕引起胡嵩的猜忌,现在就不管了。大家笑着,会就散了。苏易元去财务室叫出纳一起去酒店,卫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剧团团长梅如玉打电话,要他下午四点派三个漂亮女演员到东方大酒店去,开一间房休息等着。

中午,除了胡嵩说自己要回家准备一下以便下午去医院检查身体外,正副局长三个人就在街上的小店子草草吃了中饭,又把汇报的情况再凑了一下,研究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才驱车往东方大酒店赶,到了大酒店,三个人住进东方长青的房间里后,东方长青才给洪林风打电话,报告了汇报的地方。洪林风又给江水长打电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回电过来说“东方啊,你们就在那里等着吧,下午三点,我亲自去接江水长书记,准时到那里。”

接下来,三个人就没有事可做了,坐着大眼瞪小眼,东方长青说:“老胡又要检查身体,害得我们三缺人,断了一条腿,不然还可以玩玩麻将等着。”

苏易元说:“老胡从那件事后,还是有些精神上的包袱,变得畏首畏尾,怕这怕那了,就是正常的工作也想躲开。”

东方长青宽容地一笑,说:“还是多一点相互理解吧,老胡这个人,脾气是有一点,终究还是个好人。那件事,其实也是他在工作中得罪人多了,下面告他的状,不然,确实不算是什么事。哦,你们俩都在这里,我这个当局长的,也不是什么铁面包公,更不是那些不放权的人,但是,一条原则,不要弄出事来,万事大吉。”

苏易元说:“局长,您放心,我决不会滥用您给的权力。”

东方长青大笑,说:“易元,你这话怎么说的,我给的权力?我哪儿有权力给你呀。”苏易元听了,不觉失笑,说:“我说错了,检讨检讨。”

卫红不说话,只是异样地看了东方长青一眼,在她看来,东方长青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满有深意的,表面上听起来似乎是允许他们副职用点小权谋点小私利,实在核心是带有一点警告的意味的。卫红是个敏感的女人,懂得官场上少说多做的道理,和领导说话时,除了开点不荤不素的玩笑,很少说正事,信奉的是见了领导不能说真话,更不能说假话,只能说痞话的官场处世原则。从东方长青来到文化局当局长后,卫红就处处观察起这个年轻的新局长来,越来越觉得他有些深不可测了。

当下,三个人没有什么说的了,东方长青就想,应该把白雪任职的事先给两位副局长说一下,苏易元的底他已经探清了,他是不会反对的,卫红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也懂得看事所为,应该不会有什么。退一步说,即使她不同意,人数上也是二比一。东方长青每次想到票决制就觉得好笑,中国人最爱谈民主,好多人以为民主的最高形式就是票决制,其实这不过是一种误解,票决制完全可能被左右而形成一种民主暴力。

当下东方长青说:“二位都在这里,我有个想法想和你俩商量一下,当然,也是和宣传部洪部长沟通过了的。我们市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即将开始,但文化系统的一些单位领导素质难以适应改革的需要,比如电影公司的莫经理,是个好人,但创新意识不强,对经济也不内行,我向洪部长汇报了,准备把市文化馆的白雪同志调去任电影公司经理,他也同意了。只是,我们考虑一步到位怕有的同志会产生想法,是不是先把白雪提拔为市文化馆副馆长,再从副馆长的任上调到电影公司当经理,这样顺理成章一些。”说完了,就微笑着看着两位副手,等待他们发表意见。

苏易元立即表示赞成,说:“局长您的这个考虑很好,文化体制改革的重点,其实就是要解决体制性障碍,要解决体制性障碍,首先要解决的是领导层的观念问题。我曾经分管过一年的文化馆,白雪这个人,我还是熟悉的,思想政治强,作风踏实,义务能力也是不错的。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同志的创新精神,会做生意,会管理,比如那个文苑茶楼吧,她一接手就焕然一新了。我同意,先提起来任副馆长,再调去当经理,这样也不会让人觉得太突然。”

卫红笑着说:“白雪我们原来就是在剧团一起的姐妹,确实不错,我也没有意见。”

东方长青说:“这样,就算通过了?”

苏、卫二人都说:“通过了,通过了。”

东方长青说:“那就这样了,请易元局长找个时间把这事通报一下胡局长,卫局长你代表局党组和局务会,明天把文化馆的秦馆长请到局里来,把这事向他作个通报。下个星期,还是由你带着局政工科、纪检组的几个人下,代表局里去和白雪同志谈话,程序走完了,就马上下文。”

大家说着话,卫红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接听时,却是剧团团长梅如玉打来的,说是三个女演员都到了,问在哪儿报到。卫红就用眼睛请示东方长青,东方长青一笑,说:“叫她们到这里来吧。”卫红就给梅如玉说了房号,不一会儿,门就被叩响了,卫红一开门,三个漂亮的女演员婷婷玉立地站在门外,其中一个说:“卫局长,我们来了。”卫红说:“请进请进,辛苦你们了。”三个女孩连声说不辛苦,走了进来,见东方长青和苏易元也在,女孩们就有些局促不安,说:“局长们都在这儿啊。”

东方长青亲切地请三个女孩坐下,细细地打量起来,三个女孩都身材高挑,妖艳欲滴。那个看来像是领队的女孩眼睛很大,亮晶晶的,一笑就变成了弯月形,她的胸脯挺得老高,衬得腰很纤细,一看就知道是个舞蹈演员了。东方长青看着几人女孩都很陌生,当局长以后,他也去了剧团几次,却不再去了,一个年轻的男性局长,去剧团的次数多了,会遗人口舌。当下见东方长青疑惑,卫红就介绍起来,说那个女孩叫慕容冰,是舞蹈演员,又是歌唱演员。东方长青的心就突然动了一下,突然联系起白雪来,一个雪,一个冰,冥冥之中似乎有着一种预示。

慕容冰看着东方长青,脸也绯红起来了。

另外两个女孩,一个叫程茜,一个叫陶红,当下三个女孩叫了局长好。东方长青笑着和她们聊了起来,问了一下她们的基本情况,然后就谈起表演艺术来。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东方长青的手机响了,是洪林风,说是和江水长书记已经在路上了,东方长青立即对苏易元和卫红说:“水长书记他们来了,我们去一楼大厅里迎一下吧。”然后对慕容冰三个人说,“你们就在这房间里休息一下吧,我们先去接一下领导。”

下到一楼,坐了不多久,江水长和洪林风的车就到了,东方长青跑出去,给江水长书记打开车门,说:“江书记,又要麻烦你了。”江水长昂首挺胸伸出手来和东方长青握了一握,说:“长青同志啊,今天本来是有其他事的,我是给洪部长绑架来呢。”汪远辉也来了,提着江水长的硕大公文包从车里钻出来,东方长青也热情握了手。汪远辉的神情有些尴尬,大概是因为这次东方长青是绕过了他这个秘书,直接就约到了江水长。东方长青却装做不知道,满脸都是热情。

苏易元在后面给洪林风开车门,洪林风一出车门就听到了江水长的话,笑了起来,说:“不绑不行啊,你工作那么忙,不采取点措施,还真见不到真神。”

江水长就笑,边走边说:“在别人看起来,领导神气得不得了,却不知道领导也是经常被绑架的,比如开会吧,屁大一个会,都要来请我去讲几句,好像领导不去,会议就降级了,不重要了。”

东方长青小跑着跟在后面,说:“江书记是最能体贴我们下面人的,说实话,我们始终是这样想的呢,没有领导的支持,什么事也办不成,办不好。”江水长见说,就含笑地看了东方长青一眼,赞许地说:“长青同志也是这样想的呀,那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就苦不起了啊。”

卫红和苏易元在一边显得有些局促,一般来说,正副职一起去迎接领导,副职是不宜太上前的,上前了,就抢了正职的风头了,如果正职没有向领导介绍,副职更不宜去自我介绍,只能像仆人似地跟在后面。一行人在服务员的导引下进了电梯,不一会就来到了专门给江水长安排的房间了,苏易元果然会办事,给江水平安排了一个很大的单间,外面的会客厅就有几十平方米,装修也很豪华,东方长青甚至怀疑苏易元是不是把酒店的总统套房给订下来了,他只听说过总统套房,却从来没有见过。大家落座后,服务员给大家泡了茶,东方长青才开始介绍卫红和苏易元,东方长青注意到,江水长和苏易元握手时,只是敷衍了事地握了一下就放下了,而和卫红握手的时候,那只肥厚的手把卫红的小手包在里面,摇了一会才放开。心里不由得就笑了起来,领导也太有意思了。

然后江水长就和卫红聊了起来,问了她的名字,职务,笑得很有些慈祥。卫红也妩媚地坐在江水长身边,说话的声音有些发嗲。东方长青心里一怔,不由得心里就有些酸溜溜起来,如果不采取措施,只怕今天的风头,就是卫红的了。

聊了一会儿闲谈,东方长青就把目光看着洪林风,洪林风点了点头,说:“江书记,我们开始吧?”江水长才结束了和卫红的聊天,笑着说:“开始开始,长青同志,你们局里哪个来汇报啊?”

东方长青当仁不让地回答:“我们局党组和局务会很重视这次汇报,特意就汇报人的事都作了研究的,还是由我来作主题汇报,有汇报不到的地方,再请卫红局长、易元局长补充。”江水平一笑,一边从汪远辉手中接过公文包,把笔和笔记本拿了出来,一边说:“好,好,我们开始吧。”

东方长青一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说:“江书记,先向您汇报一下今天下午的安排,我们汇报之后,请您和洪部长作重要指示,然后就是请领导和我们一起吃一顿工作餐。晚上呢,放松一下,搞搞文娱活动,唱唱歌,跳跳舞,要什么我们没有,唱歌跳舞的人才却还是有的,我叫剧团的梅团长物色了几个演员,已经来了,在另一房间等着。这样安排,也有一点小小的想法,就是请领导对剧团演员的素质进行一次考察,接下来的文化体制改革中,我们准备把我市的文化资源整合起来,成立演艺集团,文化演员的素质是很重要的。”

江水长听了,爽朗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东方长青说:“你这个长青同志啊,还真会见缝插针,说是请我们晚上放松放松,其实还是为了工作嘛。行行,就按局里的安排吧。”说着,回过头去对已经摊开了笔记本做出一副纪录样子的汪远辉说:“汪主任,看来这个会是要开成马拉松了,你和司机先回市委办吧,你们事多,省委蔡副书记下个月要来,汇报稿也没有弄好,你回去理一下。”

汪远辉就脸红起来,喏诺连声说:“是。”然后把笔记本和笔收了,躬着腰出去。东方长青也不站起来,对汪远辉点了点头,心里却无比快意。一面又想,江水长不愧是政坛宿将,精明得挥身通透,把秘书和司机支开,才能玩得尽兴,这是其一;另外,他的车牌号市里的干部们几乎没人不知道,这车在一家五星级宾馆的停车场停久了,难免有物议。见江水长把车支走了,洪林风也照此办理,把自己的司机也支走了。

接下来就开始汇报,东方长青看起来是汇报文化体制改革的方案,却在汇报中使了一个小心眼,把去东北考察作为汇报的重点,不露声色就偷换了概念。东方长青知道,领导是不喜欢听长篇大论的方案的,拿方案是具体操作者的事,领导只要知道就行,领导是掌管原则的,具体实施他才不去理呢。而去东北考察,只有把江水长请出来作为领队,才有可能从财政要得到钱,这是事情的核心,而且,花公家的钱外出旅游,也是领导所愿意的,算是一个接近领导的突破口。

东方长青汇报完后,说:“江书记,洪部长,我的汇报完了,请二位领导作重要指示。”

江水长亲切地笑着,转过头去看了看卫红和苏易元:“二位副局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卫红和苏易元笑着,偷偷地拿眼看东方长青。东方长青微微点头,表示请他们也说一说,作个补充。这种场合,作为副职,一般都想说上两句,在领导面前露一下脸的,这是副职的普遍意愿,如果不同意,就不近情理了。果然,卫红和苏易元的目光就露出了一丝只有东方长青能看出来的感激,卫红说:“东方局长的汇报已经很全面,很具体了,我完全同意,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我是想就我对文化体制改革的一点想法向领导作个汇报。”

卫红的汇报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内容,无非是想让领导加深一下对自己的印象,只有一点说得比较具体,就是要调整文化局下属单位的班子以适应改革形势,这无疑是在帮了东方长青的忙。卫红汇报完后,江水长笑笑,说:“文化局下属机构的班子调整,市里是不管的,你们有人事权嘛,只要报告洪部长就可以了。”

苏易元也作了简短和汇报,与卫红的大同小异,用意也是一样,求得领导的印象更深一点。苏易元汇报之前,东方长青还特意再介绍了一下苏易元,说:“苏局长是市里实行干部体制改革,实行公开招考处局级领导干部考上来的,现在已经是我们文化局班子的骨干了。”

江水长就亲切地看着苏易元,不时插话问了一些个人情况,说:“小苏不错,好好,有前途。”苏易元激动得脸都红了。

两位副手汇报完了,东方长青笑着说:“我们的汇报完了,请两位领导作重要指示。”江水长就看着洪林风笑,洪林风连忙推辞,说:“江书记你看我做什么?我是准备聆听指示的。”江水长大笑,说:“洪部长谦虚,不肯说,那我就来说两句吧,谈不上什么重要指示,吃了你们的饭,不说话是过不了关的,是不是啊长青同志?”

东方长青只是笑着翻开了笔记本,准备记录,不答话。江水长接着说:“听了文化局领导的汇报,我感受很深呢,具体来说,是一二三四。一呢,就是文化局有一个团结有作为的班子,今天看到你们这样的精神状态,我很高兴,市里把文化工作交给你们,是可以放心的,文化事业是一定会有进步的,这与长青同志这个班长的努力分不开,也与在座的诸位分不开。”

“二呢,就是要两个文明一起抓,这些年,我们市的物质文明也就是经济工作是上去了,精神文明这块也得齐头并进,不能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瘸子战略是不行的。三、就是要三管齐下,文化事业发展、文化产业建设和文化体制改革同步进行,要用文化体制改革来统领文化事业的发展,促进文化产业建设。四……”

东方长青飞快地记录着,心里不由得发笑,江水长无论到什么会上讲话,都喜欢把问题概括成一二三四,有时就不免要生拉硬扯,这大概就是领导的癖好了。江水长把他的一二三四抖完后,开始说具体的了:“去东北考察,这个想法不错,我们是跨世纪的领导者嘛,要有创新意识,创新意识不能是坐在家里就凭空产生的。林风部长,长青同志,我有个感觉啊,汉语真是门神奇的学问,俗话说的,见识见识,要见才识嘛。增长见识,就要走出去,我看,去东北还不够,有条件的话,将来可以出国去看一看。这次出去的经费,你们回去预算一下,打个报告给我嘛,我给你们去找市长开开口,经济增长了,财政不缺这几个钱嘛。去的哪些人,你们研究一下,我的看法是,精而不多,不能去一个大团队,三五个人,最多十来个人。你们尊重我,提出我来领队,我和信之同志商量一下,如果家里的工作放得下,我就带着你走一趟。”

东方长青说:“谢谢江书记,回头我们马上就把报告呈报上来。去的人,我想控制在十人以下,您领队,省委宣传部的万浩部长,省文化厅去一名领导,洪部长,我,再加上一两个将来要具体去办事的人,也就够了。”

江水长说:“就这样吧,我同意。这个队,还是由万部长去领,他领了,对方的接待级别就高了嘛,我当副领队得了。”

东方长青笑,江水长考虑问题还真是细致,有便宜的地方就是石头也要咬上一口。由万浩领队,就成了省委宣传部的名义了,对等接待的原则,东北那边省委宣传部就会出面接待,自己的钱就可以少花。于是说:“我们听您的,回头我和万部长商量一下,看他的意思。”

当下汇报会就算结束了。苏易元走了出去,一会儿回来报告说,晚饭已经安排妥了,请领导去包厢里吃饭。

大家站起来,江水长对东方长青说:“你的演员们呢,叫来一块儿吃吧?”东方长青笑着说:“她们怎么好和领导一起吃饭。”

江水长说:“长青同志,这我就要批评你了,你还缺乏一种平等的思想呢,她们怎么就不能和领导一起吃饭?”东方长青连忙笑着说:“江书记您批评得对,长青马上改正。”然后对卫红交待道:“把慕容冰她们叫来吧,刚刚八个人,正好一桌。”

三个女演员过来后,东方长青先把两个女演员安排在江水长和洪林风身边。他只对慕蓉梦冰看了一眼,慕容冰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身边坐下了。卫红坐在他的另一边,再下去是苏易元。酒上的是五粮液,因为还有活动,大家就不怎么劝酒,一瓶酒喝完也就不加了。喝酒的时候,东方长青看到挨着江水长坐的女演员脸突然红了起来,而且一直没有能够褪下去,不由得心里笑了。卫红似乎也察觉了,脸色有些难看。东方长青心里想,看来对卫红的防备,是可以松懈一下的了。

吃饱了饭后,大家就去另一个大包厢跳舞。跳舞的时候,一开始大家有些拘谨,江水长和洪林风都谈着工作,东方长青先是示意苏易元和卫红跳,然后自己也拉着慕蓉冰跳起舞来,接下来,卫红又示意挨着江水长的女演员孟洁主动邀江水长跳舞,这一来,四对男女都翩翩起舞起来,气氛也就轻松起来了。

一曲之后,苏易元和卫红就向江水长请了假,说是回家有事,不能陪领导娱乐了。江水长也不挽留,只点了点头。二人走后,包厢里只剩下东方长青他们三对了,大家跳起舞来也就更加放得开。跳舞的时候,东方长青右手搭在慕容冰的腰上,感受着她的腰部柔软而紧韧的质感,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感觉头有些弦晕,手心都冒汗了。

另一边,昏暗的灯光下,江水长和洪林风正跳得起劲,江水长高大的身子几乎把那个叫程茜的女孩抱住了,江水长低下头来,正在女孩了的耳边轻声地说着什么,女孩则低着头,顺从地听着,不时吃吃地笑着,显出一副柔顺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这一夜,他们一直没有交换舞伴。跳到最后,界线甚至已经很分明了,各自在自己的一个小角落里跳,彼此心照不宣。

第十二章

去东北考察的名单很快就确定了,仍然是市委副书记江水长领队,万浩说,省委宣传部可以和东北方面联系,自己就不当这个领队了,如果自己当了领队,会产生很多误会,别的市、地区会有看法。东方长青觉得万浩说得有道理,也不坚持。去的人除江水长和万浩外,省文化厅去了孙之林副厅长,还有洪林风、东方长青、苏易元、白雪。程茜和另一个女演员陶红也去了,东方长青安排的,没有经过谁批准。

东方长青没有让慕容冰去。

考察团要走之前,东方长青主持局班子开了一个工作会议,把家里的工作交给了卫红副局长,说:“卫局长,你在家就多辛苦一点吧,有什么事情多和胡副局长通气,他工作经验丰富,相信你们会把工作抓好的。”

针对两人可能产生的情绪,东方长青坦率地说:“这次去考察,却把你们俩和其他的班子领导留下来,是因为家里的工作也不能丢,再说,这次是江水长书记带队,名单也是他定下来的。我知道,文化部门穷,大家出门的机会也不多,这次我们出去,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旅游的成份,一事带两事嘛。这次算是我欠你们的,下次,我们再找个机会,就请你和胡局长带队,出去看一看,玩一玩。”

卫红本来还对苏易元出去而让她在家守家有意见,听见东方长青说得那么坦率,反而不好意思了,说:“放心吧局长,你和苏副放心出去,家里有我们呢。”又开玩笑地说:“只是,到了东北,别忘了给我们带点礼物回来啊,什么俄罗斯套娃,听说很好玩的。”东方长青笑,说:“行,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只要不是要我带一个老毛子回来,其他的都好办。”

按照江水长的安排,上午九点半大家在机场汇齐,东方长青让办公室安排了一台旅行车送他们去机场先迎候。车先到了局机关接他和苏易元,再去剧团接了两个女演员,最后才去接白雪,白雪一上车,看到车上的两个年轻女孩,白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意味深长地看了东方长青一眼。东方长青只当没看见,心想女人的心思真是细密,白雪一定是吃醋了。就想着去了东北后有时间再给她解释。

车到机场,司机先回去了,大家就在候机厅前吃了早饭,然后就在大厅里等着。白雪的脸还在阴着,东方长青心里暗笑,也不由得有一些温暖,毕竟女人为自己吃醋是叫人惬意的,东方长青承认自己也是食色男女中的一个,不能免俗。等候江水长他们的过程中,苏易元就负责给大家服务,买水什么的全包了。程茜和陶红估计没坐过飞机,就透过落地玻璃看飞机起起落落,脸上的笑灿烂如花,东方长青看着她们,不由得就有些内愧,他知道,这次把这两个女孩带出去,对她们意味着什么。

一个多小时后,江水长、洪林风的车也到了,大家迎上前去,东方长青给江水长开了车门,江水长笑呵呵地从车上出来,和东方长青握手。苏易元连忙为江水长提了那个大大的旅行箱,洪林风的旅行箱就没有人提了,东方长青就觉得自己的安排有些欠妥,还有一个万浩呢,按照惯例,都得有一个人服侍着,只因为文化局实在太穷了,想从财政给的考察经费节约一些,才只安排了这几个人。正想着,白雪迎了过来,把洪林风的旅行箱接过去了,东方长青感激地朝她一笑,心想等下万浩的旅行箱就由自己来提吧,这么想着,心里也就稍微安定了下来。

江水长下得车来,和大家一一握手,见到程茜和陶红的时候,江水长显得微微怔了一下,立即就微笑了,也握了手,然后大手一挥,说:“不在大厅里等了,我们去候机厅等着吧。”东方长青说:“江书记,你们先去候机厅吧,我和白雪就在这里再等一会,万浩部长和省厅的孙厅长来了,我们再一起过来。”江水长笑笑,说:“行,我们先走。”陶红就过来把白雪提着的洪林风的旅行箱接了过去,五个人先进候机室去了。

江水长他们一走,白雪也看出了一些端倪,脸色好了一些,说:“东方,你把她们带上做什么?”东方长青明白她要问的是什么,却假装不明白,回答道:“要她们临时客串一下服务员,这么多领导,总不能都由你我去搞服务吧。”白雪不做声了,好久才说:“东方,有些事情要适可而止,这些孩子还年轻,路还长呢。”

东方长青听了,异样地看了白雪一眼,碰上的是她忧虑的目光。东方长青笑了起来,在带上这两个女演员的考虑上,其实他也是颇费了一些踌躇的,但最后还是决定把她们带去。东方长青说服自己的理由是,现在的女孩子,已经不可能像十多二十年前的那样纯洁了,人们的观念在变化,这些年来,艺术学校里的女生们,许多人在校时就已经忙着傍大款,有的人四年艺术学校毕业,就已经腰缠万贯,家产数十上百万了。他想,说不定这两个女孩还巴不得有机会能和江水长和洪林风勾上一手呢,这一勾上,前途也就光明起来了。

“我有我的考虑。”东方长青说。

等了不多久,万浩和省厅孙之林副厅长也来了,两边握了手,道了辛苦,万浩就问江水长书记他们到了没有。东方长青说已经到了,在候机厅里等。孙之林副厅长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男人,显得很知识分子的样子,以前和东方长青就有个交道,在省里开文化工作会时经常见到的。

当下寒喧已毕,东方长青给孙之林提了行李,白雪要给万浩提,万浩谢绝了。四个人就说着话去了候机厅,苏易元早已经在检票口等着了,把机票给了他们。在购买机票上,东方长青是动了一番心思的,一般来说,和领导出门,要给领导买临窗的座位,以便领导俯瞰神州大地,领略祖国山河。同时,人员搭配也费了一些功夫,东方长青要求把程茜安排在江水长的身边,陶红安排在洪林风的身边。自己和万浩、孙之林坐一起,苏易元和白雪一起。这些事看起来是小事,但机场售票却不一定买账,需要打点才能办得到,否则,就把你一锅烩了,他才不管你谁和谁一起坐呢。飞机起飞后,东方长青就比较注意程茜和陶红的表现,发现程茜似乎要活泼一些,头偏向江水长一边,有说有笑的,有几次,为了看窗边的风景,程茜的身子倾过去,几乎全身都躺在江水长的怀里了。东方长青不由得好笑,却又不好意思多看。陶红和洪林风那边还正常,洪林风是个正人君子,文化系统的人都说他不怎么近女色,东方长青听了只是笑,其实男人谁能不近女色,无非是尺度的把握,洪林风大约是遵守了“兔子不吃窝边草”而已,或者是色胆稍小一点,不敢那么太张扬罢了。

现代交通工具真是不错,免却了多少旅途劳顿之苦,几个小时后,考察团就到了东北,因为省委宣传部事先给对方的省委宣传部发了明传电报,对方采取了对等接待,来了一个姓魏的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宾馆就安排在省城的一座四星级宾馆——白杨宾馆。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对方的省文化厅也来了一位厅长和两个处长,算是很正规的接待的。万浩似乎还不满意,觉得对方的宣传部长应该出来一下,因此私下的时候不免就有些唧唧哝哝的,东方长青笑着说:“这样的接待已经是超常规了,万部长还不满意啊。”万浩说:“他妈的看着老子只是一个副部长啊,欺负人,上次他们来一个副部长,我们部长可是出了面的。”东方长青不再说什么,只是笑,心想万浩在大学的时候个性就比较张扬,想不到在官场上混了多年,这个脾气还是没有消磨掉,算是难能可贵了。

发了一通牢骚,万浩就当着大家的面给他在省委当秘书长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秘书长在国外考察,说:“对不起啊万部长,我现在美利坚合众国,正在华盛顿呢,不能回来陪你喝酒了。我们省委宣传部就代表我吧,等下我给他们打个电话。”万浩笑着说:“我是想见您一面哦,多年不见了,不想您又去国外考察了,这样吧,就不麻烦您了,省委宣传部已经和我们接洽过了,来了一位副部长的,您就安心考察吧。回来后,欢迎您来我们省传经送宝啊。”秘书长还是坚持要打电话,说:“我还是给他们打个电话,我叫安部长代表我来看您们吧,你们一行有几位?”万浩就报告说几位几位,分别是些什么职务。秘书长那头就笑了起来,说:“阵容很强大嘛,不过,你们阵容强大,我们东北人喝酒的决心大,好了,就这样吧,回头我来再来给老朋友陪罪。”

放下电话,万浩的气消了一点,而且有点得意洋洋的味儿了。江水长和洪林风,孙厅长他们都说:“想不到万部长的朋友这么义气啊,省委常委,省部级领导了呢。”万浩笑着说:“人的运气,谁也说不清,当年这我这个朋友也不怎么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过,东北人很豪爽,你们可要作好喝酒的准备了。”大家就有些担心起来,东北地方冷,南方人传说,东北人从小都要喝烈性酒来取暖的,人人都有二三斤的酒量。湖南有一种酒,名叫酒鬼,六十度,是有名的烈性酒,在本地不怎么销,大多销往东北,可见东北人的厉害。

果然,第二天早晨那位姓魏的副部长又来了,说:“各位领导今天上午吃了早饭后,我和厅长先陪大家看一看我们省城的风貌吧,我们安部长上午有个会要讲话,一时抽不开身来,他说等晚上再来和和大家见面,喝杯酒。”

万浩得了彩头,不由得眉开眼笑,嘴上还要谦虚,说:“魏部长,领导工作那么忙,就不要惊动安部长了,不然,我们怎么好意思?”江水长等人也表示了感谢,说:“看风景就不必了吧,我们想尽快听到贵方文化体制改革的经验介绍,如果时间充裕的话,还想走一走,看一看一些具体的单位和项目。”

魏部长哈哈一笑,说:“这个有安排的,不着急,我们部里的安排是今天请诸位游览古城,明天上午就在白杨宾馆十楼会议室召开一个座谈会,文化体制改革涉及到的部门领导都参加,向各位领导作个全面的汇报。各位领导听了后,想看哪里都行,你们指哪里,我们就看哪里。”

江水长点头,说:“就听您的安排吧,只是,工作忙,游览省城我们可不敢惊动您的大驾,如果方便,给我们派两台车,两个司机就行了。实话说,您不在场,我们随心所欲,还不至于那么拘谨。”魏部长大笑,说:“那也行,等下部里给诸位派两台车来,导游随车来,你们尽兴就是了。”

吃早点的时候,对方宣传部派的两台小车和一台中巴车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导游果然就到了。吃饱了饭,魏副部长就告辞,坐上他的车走了。大家上了车,江水长、程茜和苏易元坐一台车,对方省委宣传部留下来一名陪同的处长就和江水长一台车,坐前排;东方长青请万浩和洪林风、陶红坐小车,万浩坚决不肯,说:“老同学,我和你坐中巴,孙厅长和洪部长一台车吧。”东方长青笑着依从了。几个人坐中巴,还显得宽敞。女导游坐了第一排位置,万浩和苏易元坐了第二排,东方长青和白雪就坐了第三排。一路上开去,却多是俄似建筑,还有一些欧式建筑,显得别有一番景致。

走马观花地玩了大半天,古城的代表性景点也就基本上看完了,导游就提议说:“各位领导,我们这里和贵省一南一北,风物殊异,各位领导想不想逛一逛特色商店?”几个女人都欢呼雀跃起来。江水长大度地说:“既然小姑娘们想逛,老夫奉陪。”

万浩、孙厅长累了,不想走,说:“天下商店都是一家,不如回宾馆‘吴乐吴乐’,玩玩国粹。”洪林风也说:“上次和万部长切磋了一个下午,输掉了几千块钱,我这次是有备而来的,正想找时间一雪前耻。”可是算了算人数,东方长青要陪着江水长逛商店,没人。东方长一青就看了一眼苏易元,苏易立即说:“如果几位领导不弃,我自告奋勇陪一陪三位领导。”洪林风就笑,说:“你一个人要陪三个人,这就叫三陪啊。”说得大家都笑了。

当下兵分两路,江水长、东方长青和白雪、程茜跟在导游后面一路去逛商店,其他的回宾馆打庥将。江水长笑吟吟地,只是跟在程茜她们后面,任她们走,对东方长青说:“女人都喜欢逛商店,这是天性,你夫人也这样吧?”东方长青一笑,说:“谁说不是,一走到商店门口就挪不动步子了。”江水长笑着说:“这次就给夫人带点儿礼物回去吧,来一次不容易,我们虽然在外面风风光光,回家去还是要靠着人家服侍的,家是大本营,根据地啊。不瞒你,你姚姨近五十的人了,进了商店眼睛还发直,一直就嚷嚷着说要一件裘皮大衣。”

东方长青笑着说:“那您就给姚姨买一件嘛。”

江水长爽朗一笑,说:“女人嘛,用嘴哄一哄也就行了,特质上不要太将就她们。别看我是个市委副书记,一年的工资只怕也刚够买一件裘皮大衣呢。”

东方长青感慨起来:“江书记,您也太自律过严了,真叫长青感动。”

正说着,大家进了一家时装商店,恰是一家裘皮大衣的专卖店。几个女人立即吱吱喳喳地叫了起来,叫营业员拿这件拿那件的,忙个不赢。东方长青看了一下价,不由得心里咋舌,一件上档次的女式裘皮时装,至少要几万元,这价喊得,都跟抢人差不多了。江水长慈祥地笑着,跟在三个女孩的后面,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些名贵的服装。走着,眼睛突然盯着一款华丽的裘皮服装不动了。营业员见状,连忙过来招呼:“先生,拿下来您看一看?”

江水长点了点头,营业员连忙小心翼翼地把服装拿下来,放在柜台上:“这是一款华斯牌皮草,中国名牌,是选用上等皮毛做的,款式也是今年新出的。售价只要三万二千块人民币。”

江水长只是点头,低下头去吹了口气,那整齐柔软的毛一下子齐齐被吹开来,一下子就复合如初了。大家都围过来看,江水长看着,突然对白雪说:“白雪,来来,你给试一试。”说着,笑着回头对东方长青道:“白雪和你姚姨差不多高,你姚姨只是胖了一些。”白雪笑着,到更衣间穿了裘皮服装,出来时大家不由得眼前一亮,正像俗话所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果然一下子就显得雍容华贵起来。柔顺光亮的皮毛衬得白雪的脸更加娇艳动人了。

“好好。”江水长笑着说,示意白雪把裘皮服装脱了,叫营业员收好,说:“你姚姨穿,只怕还要再大一号。”营业员笑着说:“先生,我们这里码数是齐全的,比这件大一号的也有。”江水长却已经走远了。

出了裘皮服装店,白雪却落在了后面,东方长青他们在车上等了好一会儿,白雪才过来了。上了车,东方长青看了白雪一眼,白雪会意地点了点头,悄悄指了一下自己手上一个用黑色薄膜密封的袋子。东方长青心里一动,看来,自己是小看白雪这个女人了,白雪的应变能力,确实是超一流的,让她去当电影公司经理,只怕还有些屈才了。

当天下午,对方的省委宣传部长安部长过来了,带来了几个副部长,一见面就握着万浩的手说:“对不起啊,万部长,实在是忙不开,秘书长打电话来,要我代他问好。”万浩就觉得很有面子,笑得眼睛都迷成一条缝了,说:“安部长,劳动您亲自来,真是折杀我也,秘书长也是,太客气了。”说着,把同行的人员都介绍了,介绍到江水长的时候,东方长青发觉江水长竟然显得有些卑琐的样子,不觉笑了起来,心想江水长的内涵也不过如此,见了官阶比自己大的就难免自卑起来。

好在晚饭并不像大家预料的那样死拼酒,不过也都喝得到了位。喝过了酒,安部长说晚上还有个常委会要开,告辞走了。

安部长一走,魏副部长说:“向几位领导请示一下,诸位既然来考察我们的文化体制改革,今天晚上是不是不急着休息,我们去黑土地大剧院去看一场演出?”

东方长青本意也想去看演出,看一看这里的演出产业生意如何,但江水长的意思却不太想去。东方长青思忖了一下,就有些明白了,于是笑着说:“各位领导,我提个建议,领导们辛苦了,又喝了点酒,就不必去了,我和苏局长,白雪几个现场去体验一下就行了,万部长和孙厅长如果有兴趣,我们也一块去,没有兴趣,就休息,我们回来后再给领导汇报。”江水长笑着说:“我确实也有些累了,也醉了,年龄不饶人,你们年轻人去吧,不要考虑我,文化体制改革还是靠你们呢。”

万浩多喝了几杯酒,心里惦记着麻将,也不想去了,说:“这样吧,市局的同志去,我、孙厅长、洪部长考察一下东北麻将,不知魏部长可肯赏光?”魏部长笑着说:“鄙人也正有此爱好,既然万部长邀战,我还是要应战的,只是怕我们这边的打法和你们南方不同,怎么打?”万浩笑着说:“入乡随俗,我们就按东北的规矩打吧。”

各人去向都明确了,东方长青就叫程茜和陶红留下来照顾几位领导,自己带着苏易元和白雪加上魏部长的司机乘车去黑土地大剧院。到了大剧院,只见那剧院果然宏传,正前面是一个宽大的广场,剧院分为两个大厅,分别是演出厅和音乐厅,东方长青四人来到演出厅,苏易元去购票,走了一会就回来了,嘘嘘地呵着气,像是才吃了一个辣椒似的,东方长青就笑,说:“易元,怎么了?”苏易元说:“宰人呢。”东方长青说:“怎么宰人了?”苏易说:“他妈的看一场什么演出,一张一等的票要五百八十八元,最后排的位子也要一百八十八元,不看了。”

东方长青不由得大笑起来,说:“易元,你是个有才能的人,但我要说你一句,你还不够大气。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忘了?”苏易元这才失笑,说:“也不怪我,局座,我们文化局穷惯了,我实在大气不起来。”东方长青说:“正因为穷,我们才来考察啊,看,不就588元吗?将来我们也卖他个588元一张票。”

魏部长的司机一直在旁边没有做声,这时说:“各位领导不知道,这还不算贵的呢,如果是明星们的专场演唱会,末等票都要1888元一张。这个表演大厅有上万个座位,你们说是多少钱?”

东方长青就看着苏易元白雪俩笑,苏易元不由得有些脸红,说:“不出门,还真不知道啊,局座,我现在对文化体制改革有信心了。”

当下购了票,四个人进了表演大厅,果然金碧辉煌。看表演的过程中,东方长青就感觉到有一只小手试试探探地伸过来,和他握在一起。白雪的手心湿漉漉的,传递着炽热的热量。虽然两个人都眼睛盯着舞台,但东方长青还是感觉到白雪偶尔一瞬的脉脉含情的目光,不由得身上就热了起来,舞台上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了。

表演结束后,在回宾馆的途中,三个人谈论着节目的优劣,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这些节目其实并不很好,大多还是东北二人转的形式,有几个好节目还是外来的团的表演。白雪说:“这些节目,如果我们把戏剧研究所、剧团、文化馆等的创作和演出力量整合起来,完全可以做得比他们好。”

苏易元说:“是的,局座,我现在都等不到回家了,回去我们就立即着手开展文化体制改革,先从发展文化产业上着手。”东方长青一笑,说:“好啊,你们有信心了,我们的认识就统一了,说明我们这一趟就没有白来,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事情还得一步一步地来啊。”

回到宾馆,万浩他们还在棋牌室里鏖战,魏副部长显然是赢了,脸都兴奋得通红。东方长青问了一下战果,万浩笑着说:“目前持平。”洪林风大笑,学着赵本山小品的口气说:“万浩部长咋就不实话实说呢,你给魏部长缴学费了,还持平。”万浩说:“你也不强到哪儿去啊。”魏副部长笑着说:“我是占了天时地利呢,东北麻将几位还不熟悉,所以略有斩获。”

看了一会儿麻将,苏易元就去休息了,白雪也说要去休息,告辞了,临走时深深地看了东方长青一眼,东方长青装着看牌,兴趣盎然的样子。苏白二人走后,又打了几圈,万浩连放几炮,说:“不行不行,这臭手,来来来,东方你给挑挑土,换换手气。”东方长青笑,说:“我不擅长。”但万浩已经站起来了,东方长青只好替了一会儿,手气还真不错,和了几把,有一把还是杠上花。万浩就笑,说:“东方赌运不错,干脆你来坐吧,我让位。”东方长青连忙站了起来,说:“说好我给你挑土的,你怎么临阵脱逃?”说着就把位子退给了万浩,自己打个哈欠,说:“几位慢慢切磋,我是要告辞了的。”魏副部长也怕他接替万浩,巴不得他快走,说:“行行,东方局长先休息吧,我们还玩一会。”

从棋牌室回来,走在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上,东方长青心跳得有些急,走廊里静悄悄地的,东方长青走到白雪的房间前,刚伸出手去按门铃,门就无声地打开了,白雪脸红红地站在门内,他一进门就把他给搂住了。

激情过后,白雪柔情绻缱地给东方长青擦干身上的汗水,不停地亲吻着他的全身。东方长青深情地看着白雪,突然说:“雪,把那件衣服穿一下看看?”

白雪笑着说:“又不是我的,穿它做什么?”

东方长青笑着说:“穿一下我看嘛,我觉得你穿着那件衣服非常美,简直美极了。”白雪这才下了床,打开包,把一件裘皮女装拿出来,慢慢地穿上。东方长青就看痴了,虽然衣服有些大,但穿在白雪的身上,还是像皮肤一样熨贴,衬得她不仅是华丽富贵,而且风情万种,无比妩媚。东方长青忍不住起身把白雪抱在怀里,无限迷醉地说:“雪,你太美了。”

白雪也无限迷醉了,从东方长青的眼里,她看出了自己的美丽,因此,当解下这件珍贵的裘皮衣服的时候,她不禁有些舍不得了。她娇憨地笑着自嘲道:“东方,刚才我不想穿,你叫我穿上,现在,我还真舍不得脱下来了。一想这么一件漂亮的服装,要穿在一个肥婆身上,简直让我难受。”

“你会有的,雪,我保证。”东方长青紧紧地抱着白雪,喃喃地说。“也许我们现在不能有,但将来一定会有,请相信我。”

“我相信。”白雪轻声地回答说,好一会,把裘皮服装包好了,两个人回到床上,白雪紧紧地抱着东方长青,突然笑了起来,说:“东方,女人是感性的,其实我没有太高的要求,真的,我刚才只是觉得那衣服好美,真的。”东方长青怜惜地亲吻着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第十三章

从东北考察回来的当天,飞机一落地,万浩就代表省委宣传部请大家吃饭,当然最后还是孙厅长埋单。吃饭的过程中,大家探讨了一下缁煦市的文化体制改革的一些事,东方长青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和大家作了交流,他认为,文化体制改革的核心,其实就是破除体制性瓶颈的问题,也就是把文化系统由文化衙门变为企业体制的问题,在缁煦市这个观念一时还很难形成,要慢慢地引导,因此不用急。东方长青还说,他觉得缁煦市文化体制改革的重点,还是在于发展文化产业,把文化推向市场,只要有了经济效益,再说服广大的文化系统的干部职工就相对要容易了。具体的想法,就是先搞一个试点,把市文化局下属电影发行放映公司在缁煦市荷花区的电影院面积约为51亩的地方进行置换,兴建一个规模和档次比黑土地大剧院更加高的大剧院。同时,在体制上,把缁煦市戏剧研究所、缁煦市电影公司、剧团和文化馆整合起来,成立一个演艺集团,并成立相应的机构。

这个想法是东方长青思考已久的,所以当他提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呆看了他很久,万浩首选说:“东方,行啊,看不出你还真有一套,我个人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你们回去后再完善一下,尽快形成文字方案,报市委市政府同意后报省文化厅,同时也报省委宣传部一份,我回去后也把你们的大概设想给向部长汇报一下。”

见万浩这么说,孙厅长也表态道:“东方局长的这个想法非常好,文化体制改革是一项综合性工程,要突出重点,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先抓产业建设我以为是可行的。这样吧,我虽然在厅里是主管项目的,但也要征得厅长的同意,我回去后汇好一个报,争取在项目上给你们以更多的倾斜,你们也可以去找一找厅长嘛。”

江水长代表缁煦市市委、市政府对省委宣传部和省文化厅的大力支持表示了感谢,然后就分别了。东方长青他们还留着,等局里派车来接,不一会,车就到了。东方长青、苏易元和白雪也不回局里,去了文苑茶楼。到了文苑茶楼,东方长青就把司机打发走了,说:“车就留下来,你先回局里吧,我们还有事要研究。”司机也不敢多问,打的走了。

服务员上了茶后,东方长青叫把包厢门关上了,说:“易元,这次出去用了多少钱?”苏易元打开笔记本,算了一下,把数字报了,说:“搭帮着万部长,对方全程接待,钱倒没用多少。”东方长青笑,说:“钱还是用了不少的,当然,因为对方全程接待,这次费用也节省了一些,剩下的钱,你考虑怎么办?”

苏易元就有些明白了,但又不敢猜,说:“我听局座的。”

东方长青说:“我考虑,跟我们去的这些领导,都得打发一点,要搞好关系,求得上级领导的不断支持,不花钱不行。何况,这钱还是领导替我们省下来的。”

苏易说:“局长高见,这个社会,是要这样,不灵活点是不行的。”

东方长青就提出了一个方案,万浩、孙厅长、江水长、洪林风一个档次,每人一万元;东方长青、苏易元和白雪,每人五千元,两个演员一千元,余下的钱,就退回局财务作为局里的工作经费。苏易元同意,说:“局长,你应该和领导们一个档次的,这次外出考察,都是在您英明领导的结果,要不然,我怕一这辈子都到不了东北呢。”

东方长青大笑,说:“易元,机会有的是呢,只要把文化产业抓起来,要出门一趟不是什么大事。”坚持和苏易元他们一个档次。当下,把任务分了,东方长青负责万浩,孙厅,江水长,苏易元负责洪林风。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担当给领导送礼的重任,苏易元很兴奋,也有些紧张,说:“我不知道怎么送好。”东方长青就笑,说:“我给了你机会,怎么送那是你的事了。”苏易元笑着说:“总要有个名义啊。”东方长青觉得也有道理,于是说:“叫补助吧,只是不要造表,过后你和白雪设法找发票冲销一下,这事就算完成了,这事情,虽然也符合情理,却是制度所不允许的,要注意保密。”

苏易元说:“放心吧局座,我保证把账做得平平的,不会有一点纰漏。”

回到缁煦市前几天,东方长青召集了一次局班子会,研究文化体制改革方案的完善。会上,东方长青把给局里几个主要领导买的东西分给了大家,卫红的是一套俄罗斯套娃,胡嵩的是几盒雪茄烟,这些小东西把胡、卫二人感动得不行,特别是胡嵩,接过烟的时候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东方长青不急于去江水长那里,这有个心理学的问题,东方长青想如果一回来就去把裘皮服装送了,江水长会的心情不会有什么起伏,没有起伏,就没有印象,这就有点像写文章,文似看山不喜平。东方长青要等到江水长觉得失望的时候突然不期而至,给他一个惊喜。回想着裘皮服装店江水长的那一瞥,东方长青心里对自己的感觉是完全相信的,江水长现在肯定是盼着见到他东方长青的,但他现在偏不去,要等到江水长隐隐地感到失望了,他再把那件华丽的裘皮服装放在他的面前。

白雪的任职文件很快就下发了,白雪任职的那天,东方长青和苏易元、胡嵩、卫红都去了文化馆,东方长青亲自宣布任命,并作了讲话。苏易元和卫红也都讲了话。文化馆长陈小同汇报说,馆里已经研究过了,白雪副馆长分管群众文化和创作这一块,东方长青同意,说:“陈馆长,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白雪馆长的任职,只是暂时的,根据市委宣传部的意见和局里研究的意见,白雪同志将来会有新的任职。在她担任文化馆副馆长期间,希望你们在对新副馆长的使用上能放权,放手,放心。白雪同志的工作除了分管群众文化和创作这一块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我们考虑要把市文化局下属的创作、演出等方面的资源整合起来,将来要成立一个演艺公司,白雪就重点把文化馆的创作队伍抓起来,需要调人的,打报告上来,再由局里向市里报。”

当天下午,东方长青接到了江水长秘书汪远辉的一个电话,这次,汪远辉显得很恭敬,说:“东方局长,上次我们俩还有个约定呢,记得不?”东方长青笑道:“长青怎么敢忘呢,只怕请不到汪主任啊,这样吧,如果汪主任晚上有空,我们聚一聚?我还真想见识一下汪主任的酒量呢。”汪远辉很高兴,说:“东方局长叫我,就是没有空也要抽出空来,行,晚上我做东,兄弟俩好好喝顿酒。”东方长青笑,说:“怎么要你做东?文化局虽然穷,一餐酒还是请得起你老兄的,先说好,怎么喝?”汪远辉笑:“规矩当然是你当哥的定呀。”

汪远辉没有说什么事,东方长青心里却像点了一盏灯似的通明透亮,看来,江水长有些沉不住气了。东方长青不由得笑了起来,心想江水长虽然官做到了市委副书记,其实内涵真的还是差多了,在东北的时候,见了人家的省委宣传部长,就已经露了怯,现在又为件三万多元的裘皮服装而沉不住气,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当上了这么大的官。看来官职的大小升降,还真的不能代表一个人的素质。

下午下班的时候,东方长青把几个副局长都叫上,一起去了神洲大酒店,到了酒店才打汪远辉的电话,说:“汪主任,我们已经在神洲大酒店了,你几时可以到?”汪远辉说:“稍等呀,我把个材料送给江书记后,马上就到。”东方长青就笑,说:“在寻章摘句啊,辛苦辛苦。”汪远辉那头笑道:“秘书工作,就这个样子,你们当领导的,可要体贴一点秘书啊。”

果然一个小时左右汪远辉就到了,还带来了一个肥头大脑的人物,对东方长青介绍说:“这是满总,盛华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汪书记的客人,汪书记晚上要参加常委会,我们就来你这里了。”那人像弥勒佛一样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满维成,冒昧来蹭一顿饭,算是不速之客了。”

东方长青热情地伸出手去,说:“满老板不用客气,一回生二回熟嘛。请坐请坐。”满维成坐下后,给每人扔了支软中华烟,说:“东方局长大名,我是早有耳闻的,您在县里当县长的时候,贵县的广播电视大楼修建,我是工程承包方。”东方长青不由得多看了满维成一眼,当年,广播电视大楼修建,多家有实力的公司竞标,后来却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给夺去了。民间上传言甚多,有的说那个公司的老总是市委书记的亲戚,有的说是上面有人打招呼。看来,上面有人打招呼是真了,这个人,一定就是市委副书记江水长,江水长是分管意识形态的,广播电视大楼的修建,他打招呼是管用的。当下也把苏易元,胡嵩和卫红介绍了,一一握手如仪,大家分了宾主坐下,东方长青笑着对汪远辉说:“汪主任,我们班子都到了,今天是罗汉请观音,客少主人多啦。”

汪远辉就很有面子似地,谦虚道:“东方局长,你们太隆重了,远辉不敢当啊。好在满总也在,他可以当一半。”大家就笑了起来,东方长青对着苏易元看了一眼,苏易元连忙叫服务员拿菜单来点菜,东方长青说:“请江主任和满老板点菜吧。”汪远辉连忙推辞,说:“我是客随主便,你们点什么菜我就吃什么菜,没有禁忌菜的。”东方长青笑着说:“不要客气,汪主任见多识广,只要你点的菜我们都同意。”汪远辉推辞不过,就点了一个火锅,然后把菜单递给满维成,满维成也不客气,点了一个醉虾和一个农家炒肉,也把菜单递了过来。东方长青大笑,说:“汪主任还是体贴我们基层,点的菜都是农家菜,怕我们埋不起单。”笑着,就接过菜单,点了羊肉干锅,鱼头王,另外又点了几个素菜,一个汤。大家说:“够了够了,不要浪费。”东方长青才对服务员点点头,说:“就这些吧。”

上菜的时候,大家就天南海北地扯谈,东方长青说:“汪主任,你在中枢要地,又是知识分子打堆的地方,段子一听多,何不说一两个段子来听听?”汪远辉连忙摆手,说:“这个我是外行,东方局长见多识广,你来你来。”东方长青笑笑,说:“只怕我们中有的人不能听。”卫红立即反对,说:“有什么不能听的,见都见过好多次了,还怕听。”大家大笑起来,东方长青说:“那我就说一个啦。”卫红笑着说:“你说你说,我是百毒不侵。”

东方长青就摆起段子来,说:“有一个领导干部出差,途中忍不住寂寞,晚上就叫了一个小姐陪睡,也是他活该倒霉,刚好那晚上公安查房,把他们抓了个现行,罚了款还不算,还把材料报给了这个干部所在地的纪委,纪委找这人人谈话,问他为什么不遵守纪律,作风腐败。那人委屈地说:‘我并没有忘记纪律,特别是领导干部的行为准则我时刻牢记着的。’纪委干部就问他:‘你时刻牢记领导干部的行为准则,怎么还喊了小姐?’那人说:‘当时,我确实是有些忘了自己是个领导干部,但是,当我进去的时候,我立即就想到自己是一个领导干部,于是出来了。一出来,我又想,既然错误已经犯了,就犯这一次,下不为例,于是又进去了。进去后立即又想到自己是领导干部,这事不能做,又出来了。就这样,一整夜我的思想斗争非常激烈,进进出出,真是无比的痛苦。”

大家哄然大笑起来,卫红笑着花枝乱颤,都快要倒在东方长青的怀里了,说:“这个领导干部,怕是你吧。”东方长青笑,说:“别乱猜哦,纪委听到了不得了。”

满维成见大家笑得有劲,说:“我也来给大家摆一个段子,我是生意人,就摆一个生意人的段子吧,说的是一个完全真实的事,我们市里的一个大老板,钱挣得多,文化却不高,连高小都没有毕业。有一次座飞机,拿着票满到处向人打听:‘尖座在哪里?’空姐都搞愣了,心想怎么会有一个尖座呢?把票拿过来一看,笑得气都出不来了,原来,老板买是一张A座。老板经常打扑克,就把A读成‘尖’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这时,服务员上菜了,东方长青就叫拿酒来,五浪液。五浪液要八百多块钱一瓶,一般上级领导来才上桌的。东方长青其实是做给汪远辉看的,虽然汪远辉上次没有给自己办事,但东方长青奉行了这么一条原则,在官场上,什么人都不要随意得罪,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谁呢?何况,汪远辉毕竟是江水长的秘书,秘书这东西,有时就是领导的亲信,虽然帮不上自己什么忙,但要坏起自己的事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果然汪远辉就感动起来,说:“东方局长,我们就喝一般档次的吧,五浪液,太铺张了。”东方长青一笑,说:“说实话,我们平时确是很少上五浪液的,文化局毕竟是个清水衙门啊。今天汪主任和满总来,是我们的荣幸,今天另当别论,非美酒无以待高朋呀。”

苏易元等人也说,能请到市委办的同志,是文化局的荣幸,这酒是一定要吃的。汪远光这才不再推辞了。当下叫服务员斟了酒,东方长青首先举杯道:“今天能请到汪主任和满总,非常荣幸,汪主任过来对我们文化局的工作支持很多,我提议,这一杯酒大家一起敬汪主任和满总,来,一起干了。”

大家都干了第一杯。东方长青又叫服务员斟了酒,单独敬汪远辉和满维成。胡嵩、苏易元,卫红也过来敬了两人酒,一瓶酒很快就见底了。东方长青叫再上了一瓶,汪远辉连忙阻拦,东方长青笑着说:“这一瓶酒,有个道理的,汪主任那天我们是叫了阵的,我也早听说汪主任海量,这一瓶酒,不是我东方长青斗胆,还是要和汪主任一比高低的。”汪远辉原来却没什么酒量,见这么说,连忙求饶,说:“东方局长,东方兄,我哪敢和你比酒量大小。”东方长青却不肯依从,笑着说:“汪主任这是谦虚呢,谁不知道市委办的领导都是海量。”苏易元也来助场,说:“汪主任,我们东方局长一直在念叨要和你喝个一醉方休的,今天机会难得,我虽然没有酒量,也乐意作个陪。”东方长青大笑,说:“易元,一般情况下这种场合别人躲都躲不及,你还往水里跳。”苏易元就笑,说:“汪主任和满总都是我仰慕的,这个机会还是要给我呀,局长。”东方长青就给苏易元斟了酒,也给满维成和胡嵩斟了,说:“这样吧,人多力量大,我们把这瓶分了,不再加酒了,总量控制。汪主任和满老板以为如何?”汪远辉估量了一下,一瓶酒四个人分,料也不会醉到哪儿去,这才答应了,说:“行行,听东方局长的,但是,趁现在还不太醉,我先要把工作完成了,不然等下就误了事啦。”东方长青笑笑,把杯子放下来,说:“行行,请指示。”

汪远辉说:“江书记对你们的文化体制改革,尤其是文化产业建设非常关心,要我转告东方局长,请你们赶快把方案完善一下,江书记要亲自审阅的。”

东方长青暗笑,心想江水长真是个聪明人,不露山不露水地就催起来了。嘴上却说:“感谢江书记关心,我们正在组织力量进行论证和撰写,不久就可以出来草稿了。隔天我亲自去向江书记汇报。”

吃饱饭后,大家把汪远辉和满维成送走,胡嵩说:“这个满老板,好像是江书记的什么亲戚,这几年做房地产,做大了,在缁煦市很有名呢。”东方长青只当没听见,心里却在想,看来,这满维成和汪远辉一起来,只怕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什么不速之客呢。想着,却说:“今天我是有些醉了,老胡的酒量大一些,估计没事。怎么样,想不想浑水摸鱼?”卫红立即响应,说:“老胡,今天报仇的机会来了,局长和苏易元酒不少喝,肯定醉得饼条万都认不出了,机会难得。”

胡嵩就笑,说:“我是逢赌必输。”

东方长青笑着说:“老胡你其实手气不痞,技术也不差,输在心态上。”

胡嵩承认,说:“局长说得对,我性子急,天生不是打牌的料,只能当扶贫工作队长。”又说:“今天不搞了吧,酒喝到这个程度,也见不出水平来。”于是大家才散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东方长青估摸着江水长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了,才打了江水长的电话,说:“江书记您好,我是东方长青,文化体制改革方案我们研究了几次,基本上形成一个草案了,想向您汇报一下。”江水长的口气就有些僵硬,说:“东方局长,这些事你们研究就行了,我这个老头子也提不了什么意见。”东方长青暗笑,嘴上却说:“您对文化体制改革研究很深,我们之所以这么久才向您汇报,是要把方案做得更细致一些,以免在您面前露了怯的。您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我来您家里汇报吧?我还没有到过您家里呢。”

江水长的口气才缓和下来,说:“东方局长,现在不方便,过一个小时后你再来吧,这里还有些人在缠着呢。”东方长青就笑,看来分管组织人事和意识形态的副书记,在哪儿都是热门人物,于是说:“好的,我一小时后准时到。”放下电话,东方长青就收拾了一下,把平时下属送的几条软中华烟也一起包上,连着那件裘皮服装用一个黑色袋子统了。周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忙碌的样子,不由得笑着问:“又要去拜菩萨了?”东方长青苦笑说:“没办法,工作上需要领导支持,不拜拜码头是不成的。”

周娴说:“现在的体制,庙多菩萨乱,我看你能拜几个。”东方长青说:“见庙就进,见佛就拜呗,反正礼多人不怪。”周娴就笑,说:“早点回来。”

东方长青开着车到了江水长的家,江水长家住在市交通局宿舍楼的三楼。东方长青把车停在离江水长家较远的地方,熄了火和车灯,就坐在车上静静地等着。江水长家的窗户亮着灯,显然是有人在家里,江水长等着的时候,就见有几拨人大包小包提着去了江水长家,还有人在楼下游神一样地游荡着,不停得朝江水家的窗口张望。东方长青就想像,通往江水长家的楼梯上,转角口,一定也有人在徘徊,只盼着别人早点出来,以便自己进去。这还真有一点门庭若市的味道了。中国几千年历史,始终还没有脱离人治,一些人的权力太大,成为人人都得求的活佛,也就难免有钻营的勾当了。

东方长青一直在车上等着,直到深夜十二点钟,找江水长的人才全部走了。为了证实一下,东方长青就在车上给江水长打了一个电话,说:“江书记,我已经来了,马上就可以到,您那里方便不?”江水长笑着回答说:“找我的人太多了,现在都走了,你来吧。”

东方长青又在车上捱了一会儿,才下了车,提着东西上了楼梯。上楼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就有些跳得急了,东方长青不由得就对那些惯于走领导家里的人佩服起来,心想这也是要一点勇气的呢,当年自己当县长的时候,对来自己家送礼的人不太客气,确实欠了一些换位思考了。

按了门铃,门无声地打开了,是江水长的老婆姚云。东方长青没见过姚云,看那肥硕的身材,就确定是她了。东方长青叫了一声姚姨后,姚云的眼睛往他提着的包上一瞥,笑着说:“你是东方局长吧,请进请进,老江在书房里等你。”东方长青道了谢,换了鞋子后直接就去了书房,江水长的书房很大,还放着一个大书柜,一柜子书新崭崭的,江水长正坐在书柜边的一个藤椅上,戴着老花眼镜看书,样子有点像一个老学究的样子,见东方长青进来,江水长也不站起,只是把老花眼镜摘下来,笑着点点头,说:“坐吧。”

东方长青把包放在书桌上,说:“江书记还在工作啊?”

江水长一笑,说:“随便翻翻,工作忙了,抽点时间读点书很不容易。”东方长青就站着看了一下书柜里的书,感慨道:“参观了您的书房,我不觉得就有些惭愧了,您工作那么忙,还这样抓紧时间学习,真令人敬佩。”江水长说:“不学习不行啊,形势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不学习就跟不上形势,就会变得固步自封,你们年轻人,更要多学习,多实践。”

正说着,姚云端着茶水进来了,笑着说:“老江,你看你,人家东方一来,你就是学习学习的,在家里谈什么学习嘛。”东方长青连忙接过茶水,说:“姚姨,江书记是爱护我呢,我从江书记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真是让我受益终生啊。”姚云笑着说:“你们聊吧,我休息了,不影响你们了。”东方长青说:“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因为工作的事影响你们休息。”江水长笑着说:“习惯了,自从我当了市委领导,几乎就没有一天安逸的。”东方长青说:“您还是要注意休息,您的身体不仅仅是您自己的,更是党和人民的。”

东方长青坐下来后,江水长把手中的书放下了,是一本《领导科学》。江水长笑吟吟地看着东方长青,问道:“方案完成了?”

东方长青回答说:“只是完成草案,我们组织了一些专家,作了比较详细的论证。”说着,就把方案的大概内容汇报了一下,江水长认真地听着,不时插话问一下情况,当东方长青汇报到要把位于市中心的芙蓉区电影院的土地进行置换的时候,江水长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感兴趣,说:“以土地来转换资金,这是改革的一个经验,你们的产业化建设的方案,重点在资金,难点也在资金。至于如何操作,还要好好研究一下,另外,新修建的大剧院,要加紧项目的申报,在申报项目的同时,设计可以提前进行。”

谈完了这些后,江水长脸上越来越显出疲容来。东方长青连忙结束了汇报,说:“江书记,这个方案我过两天再给您审阅吧,今天太晚了。”江水长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不好意思地说:“确实也有些累了,这样,方案你过两天给我,或者给汪远辉由他转给我也行,我看了后,再和你们研究一次。要争取市委常委会专题研究一次文化体制改革工作,这个事我去和信之书记商量一下,争取近期就开这个常委会,你们局里的汇报材料也要准备得扎实一些,有说服力一些。”

东方长青就告辞了,告辞的时候,从怀里把一个信封拿了出来,说:“江书记,这次您带领我们去东北考察,获益匪浅,考察经费还剩一点,我们研究了,剩下的钱除留下部分作为事业经费之外,大家很辛苦,局里给各位领导发一点补助。这个事没有及时向您汇报,请您不要批评我。”说着,就把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江水长笑笑,就做出去书桌上摸笔的样子,说:“要不要签收啊,你的表格呢?”

东方长青笑着说:“这些由局里负责处理,其实我们的意思还是感谢领导的关心和支持,这点钱,只当是补贴一下这趟出差的费用。”江水平不接钱,东方长青笑笑,就把信封放在书桌上了。对带来的几条软中华和裘皮服装,东方长青说都不说,仿佛那东西不是自己拿来的,江水长也不问,就当没有看见。

江水长把东方长青送到门口,东方长青连忙谦让,说:“书记您不要送了,休息了吧,我已经影响您的休息了。”江水长也就不再说了,握着东方长青的手,慈祥地说:“东方局长,不错不错,认得门了,以后就常来玩吧。”东方长青说:“我是想经常来向您汇报,可是又担心影响您的休息。”江水长一笑,说:“随时来吧,一回生二回熟,以前我对你理解确实是不够的,通过这次考察,我觉得你是个人才呢,有才能,有组织能力,各方面都不错,综合素质很高,长青啊,努力吧,我老了,也想要培养几个人出来啊,有句话说得好啊,一个领导不培养几个人出来,这个领导是失败的,我可不想当一个失败的领导啊。”

东方长青紧紧地握着江水长的手,无限感激地说:“江书记,作为您的下属,真是无比的荣幸,您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您的栽培。”

下了楼,出了楼梯口,东方长青禁不住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到浑身无比轻松。江水长的大门,已经向他打开了一条缝隙了,虽然还没有到洞开的程度,但只要有了一条缝隙,洞开只是迟早的事情了。东方长青觉得,以后除了要不断巩固和密切与江水长的这种关系之外,关键还要在工作上做出显著的业绩来。多年的从政经验,东方长青并不迷信那些升迁完全依靠建立关系网的说法,关系固然重要,但如果没有过硬的业绩来支撑,是飞不高的。这就有如鸟的翱翔,鸟飞上天空,固然需要气流的推助,但是如果鸟没有一对过硬的翅膀,光靠气流的推助,决不可能搏击长空。

第十四章

缁煦市文联主席周冲之是个老诗人,80年代的时候写的一些诗歌曾经闻名一时,被称为反思文学诗坛宿将。周冲之诗写得好,性情却颇古怪,迂腐泥古,冷峻得有些不近人情。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能当上这个文联主席的,而且一当就是十多年,屁股坐得稳当得很。东方长青想,周冲之这种性格,可能和他写的诗有关系,反思文学再怎么看都有种文革遗味,虽然是反文革,但还是用的控述和批判的调子,批判来批判去,人的性格就不免要被扭曲,变得肚量狭小而且好斗了。周冲之之所以长期稳稳当当地坐在文联主席这个位子上,仿佛政坛上的一个不倒翁,其实也是有诀窍的,一是文联本来就不是一个重要的位子,不在领导的眼里,二是周冲之性格执坳,领导也不敢轻易去惹他,甚至还要哄着他,这些人,惹着了,就粘你一身臭。他大小还是个诗人,名声在外,如果他在外面臭上你一句只怕半辈子洗不干净。

对这样的人,东方长青是不敢随便的,更不敢直接就打电话。东方长青去找周冲之之前,花了很大的力气把周冲之年轻时的诗歌翻了一些出来,熟读了几天,有了充分的准备后,才给市文联办公室打电话,提前约了一下。对于这样的恭谨,周冲之老先生果然很高兴,一见面就拉着东方长青的手说:“东方局长,文联和文化局是兄弟单位嘛,还预约什么,你有什么事,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了。”

东方长青笑着说:“周主席诗坛宿将,德艺双馨,长青今天特来登门求教。”周冲之不由得就高兴起来,说:“东方局长也写诗?”东方长青说:“偶尔为之,没事时涂鸦几笔,写点古体诗,自娱自乐,只是水平太差,不敢拿出来见人。”周冲之道:“东方局长过谦了,当今从政的人,醉生梦死,还有几人谈诗?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古人品行高雅,诗书传家。东方局长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缁煦市政界上的热门人物,还能有此雅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东方长青只是笑,说:“就是因为自己水平太次,所以来请您老给指点一下,还请您老不吝赐教啊。”

周冲之扶了扶眼镜,笑着说:“不谦虚地说,我对古体诗还是有些研究的,东方局长有此雅兴,我们不妨相互切磋,共同进步。”

东方长青就把自己准备好了的古体诗拿了出来,这首诗故意在平仄对仗上露了一些明显的问题,也有些夹文带白的,以便老夫子能一眼看到瑕疵。果然,周冲之看了一会,就把这些问题指出来了,先提出了平仄对仗的问题,然后指出了东方长青诗中白话太多。周冲之道:“东方局长,论说你的诗确已达到一定的境界了,起句奇崛,承接自然,意境也较为深远。只是,诗者雅事,你诗中白话似多了一点,俗言俚语,固然也是可以入诗的,如王维和白居易的诗,也颇多乡间俚语,但却不宜太直白。”

东方长青就五体投地起来,说:“周主席高论呀,我写这首诗的时候,也有感觉,却说不出来,经您一席评论,得失判明,令人信服。还要烦请您老给动笔修改才好。”

周冲之得意洋洋,说:“诗为心声,发于心诵于口,而流于笔端,东方局长既然信得过老朽,我却也愿出这把力,不是好为人师,是知音难求呢。”

当下两人从诗歌谈开去,东方长青就把现读的周冲之的诗随口背诵起来,赞不绝口,说:“周主席的诗,我是初中一年级时就读过了,现在还能背诵一些。您作为拨乱反正后反思文学的诗坛宿将,真有一种斗士的勇气和力量。”

周冲之听了,越发高兴,说:“原来东方局长从小就爱好诗歌,难怪下笔不凡。你说得好啊,诗人本来就有斗士的勇气,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屈原,宋玉,到李白、杜甫,辛弃病,毛泽东,都有一种斗争精神呢。”

两个人越说越入港,周冲之说着,不断地把板凳往东方长青身边挪,最后就变成促膝而谈了。东方长青说着,就有意把话题引到当前的诗歌状况上去,说:“周老师,我感觉啊,我们缁煦市的文化气氛还不够浓厚,诗歌在缁煦市边缘化太严重了,这是个不正常的现象呢。”

周冲之就激愤起来,说:“岂止不够浓厚,简直就已经没有什么文化氛围了,物欲横流,人心不古,已经没有人注重诗歌的教化作用了。”

东方长青忧虑地说:“周老师,我们在文化部门,重振文化,尤其是重振诗坛,我们有义务,也是我们的职责啊。我想,文联牵头,我们文化局拥护,还是要举办一些诗歌活动,通过活动来活跃缁煦市的诗坛,您说呢?”

周冲之立即拥护,说:“行啊,东方局长,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只是,经费可不好要,现在文化部门要钱,比上天还难啊。”

东方长青说:“经费的事,我来运作一下吧,我有一个计划,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还请您老给参考一下。市委陈信之书记爱好古体诗,写得也不少,我考虑我们两家一起给他组织召开一次研讨会……”话还没说完,周冲之就大笑起来,说:“陈信之那诗是什么诗嘛,打油诗,这种诗怎么开研讨会,拿出去丢缁煦市的丑呢。”

东方长青也笑,说:“要说陈书记的诗呢,确实也难入您老的法眼,只是,我们做事不就图个意义嘛,当年乾隆不也喜欢写诗吗,诗也不怎么样。您老博古通今,一定知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矣的古话,给陈书记开研讨会,名义上是为他,其实还是为了提振一下我市的诗坛气氛。”

周冲之这才恍然大悟,说:“佩服佩服,东方局长,你还真不愧是政坛明星,这种围魏救赵之计,还真亏你想得出来。这样吧,这事可行,只是,经费那个方面你得辛苦一下,我可不想去求财政局那些人,牛肉脸难看。”

东方长青大笑,说:“周老师还说我,我看您更是算计无遗啊,我去找钱打到文联账上,这笔账算得够精明……也罢,我就当一次您的马前张保,只是,联系教授学者,写论文,编辑研讨会小辑这些,可得仰仗您老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免有些内愧,心想这老先生要是知道自己的真正动机,只怕对自己已是十分的不齿了。

周冲之满口答应,说:“这些我来支吾,诗坛和评论界我还认得些人,我这张老脸出面,只怕他们也推辞不去。”

见周冲之答应得爽快,东方长青大喜。想了一想,又觉得不稳当,这老泥古是个不开窍的树蔸,平常交往的怕也只能是一帮泥古不化的老东西,万一这些人来一个实话实说,论文里把陈信之的诗评得体无完肤,这好事就要办成坏事了。想着,就笑着说:“周老师,这事就靠着您的名气了,只是,我这里有一个要求,还望您俯允。”

周冲之说:“请讲。”

“不瞒您老前辈,长青之所以提出办这么一个研讨会,也有一个小小的个人想法,就是要捞一点名气,这事要成立一个组委会,组委会主任一职是个虚名,您老就让给我了吧。”

东方长青直言相求。周冲之哪里知道他心里揣着的小九九,当下大笑起来,说:“这没问题,说实话,周某不才,在全国也有一点小名气,倒是不在意这点小名的。你还年轻,这个名对我无益,说不定对你倒是有用的,这个组委会主任就由你来当好了。”

东方长青又说:“办这次研讨会,也是一次学习的好机会,我还有个要求,您收集到的论文,都给我过目后再交会议宣读,也让我向大师们学学。”

周冲之说:“行行,我年纪大了,确实也看不完这些东西。”

东方长青目的达到,高兴地说:“这样我们就说定了呀,我回去就把方案拿出来。”说着就要告辞,周冲之谈诗正谈得兴奋,却不肯放他走,说:“难得今天遇到知音,东方局长你公务再忙,也不在今天吧。再聊一会,我请你吃饭,文联和文化局,都是一个文字,穷死这一顿饭还是要吃的。”东方长青无奈,只得继续和周冲之聊着诗歌,最后由周冲之请客吃了晚饭才散了。

陈信之诗歌作品讨论会的方案很快就确定了,主题叫“缁煦情怀”,主题是东方长青定的,有些不伦不类,但也只能那样了,东方长青知道陈信之的诗其实也就是介于诗和顺口溜之间,要说艺术确实是谈不上,陈信之自己恐怕也是知道这一点,用情怀二字,内涵也就更宽了,也就不局限于诗歌艺术的讨论了。

有了方案,经费却一直没有落实。东方长青就决定去给陈信之汇报一次。陈信之对情怀二字很满意,说:“长青啊,我们这些老人,确实是对缁煦市有一种很深的感情,这情怀二字,确实道出了我几十年来对缁煦市的感情,艾青的诗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经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真是心灵的写照啊。”东方长青笑着说:“陈书记,我们举办这么一次活动,主要是想以这次研讨会来宣传您对缁煦市经济社会各项建设的贡献,并以此为契机,激发人民群众热爱家乡,建设家乡的激情。”

陈信之笑得更慈祥了,说:“是啊,改革开放了,走出去的人多了,群众见过外面的大世界,有些人就觉得自己的家乡太落后,不爱自己的家乡了,开展热爱家乡,建设家乡的教育很有必要啊。你准备这次活动怎么开展?”

东方长青早有准备,说:“这正是我要向您汇报和请示的。这次研讨活动,我们准备做几部分来进行,一是组织与会专家学者参观我市的风景区和城市建设示范工程,既能让他们看到我们优美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景,又能让他们亲身体会到我市这些年来经济社会的飞速发展,这也是一个对外宣传的机会;二是研讨活动,届时请您先就诗集的写作作一个发言,然后是专家学者们宣读论文,座谈,会后还要发简报,把这些专家学者的发言整理发表。会上,文联还拟给您颁发人民诗人的荣誉证书;三是后续工作,后续工作比较复杂,我考虑了一下,主要有几个方面要做,一个方面是要和各报社,杂志联系,把这些论文公开发表出来,第二就是研讨会论文的结集出版,拟首印一万册,先在我们市里征订并发行。目前专家学者都已经请到了,论文也写了不少,我正在看。主要的问题是经费问题,我们大致作了一个预算,研讨会所需经费约为25万元,申请拨付经费的报告我也带来了。”

陈信之一直笑咪咪地看着东方长青,见他把报告递过来,就说:“报告不要给我,我不管钱嘛,还是递给张晓明常务副市长的好。”

东方长青见说,就把报告收了起来,说:“书记您的诗集,我通读了一遍,收益很大呢,不瞒您说,我也喜欢写点古体诗,对现代诗倒是不太感兴趣,总感觉现代诗没有古体诗的意境,白开水似的。”陈信之见说,哦了一声,惊奇地看着东方长青道:“你还写古体诗?”

东方长青就显得不好意思起来,说:“信笔涂鸦罢了,入不了您的法眼的。”

陈信之来了兴趣,说:“不错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古体诗,懂得古体诗的人不多了,我向来提倡,领导干部要一专多能,要对我国的传统文化有所研究,特别是诗,是中国文化的精华,从诗经开始,唐诗宋词,汉赋元曲,流传千年,不是凭空流传的。现在的干部素质啊,是有问题的呢,出言粗鄙,举止荒唐,面止可憎。这是缺乏了文化素养的结果啊,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又说三日不读则面目可憎,这话都不错的。”

东方长青敬佩地说:“您归纳得太对了,书记,你的一席话让我顿开茅塞,有恍然大悟的感觉。看来,我们平常说自己忙,没时间读书,是给自己找一个偷懒的理由呢。”

陈信之很高兴,说:“长青同志,看来让你当这个文化局长,没有选错人啊,不但懂得文化,还很有悟性,是可造之才呀,难得难得。”东方长青说:“书记您过誉了,长青懵懂了三十多岁,只恨没有导师指引,终究难成大器。长青斗胆向您提一个请求,请您给我当个导师,在学习,工作和生活上时时敲打敲打我,使我能有些许长进。”

陈信之大笑,说:“古时候文人墨客都要给自己找一个老师,这其实也是我们中华民族谦虚好学的表现。说起来,我从小的志向,倒不是当什么官,而是当一名大学教授,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栽得桃李满天下,不失为一件快事。却不料阴差阳错,进了政界,这颗心一直没有泯灭呢。长青啊,你既然喜欢古体诗,日后不妨常来我这里,导师不敢当,相互学习还是可以的嘛。”

话说到这里,两人的关系突然间就像亲密了不少,当下东方长青把去东北考察文化体制改革的情况,以及缁煦市文化体制改革的方案作了一些简略的汇报,说:“陈书记,文化体制改革的难点,说起来是破除旧体制的问题,但归根结蒂,还是文化产业化的问题。我们准备以市中心的芙蓉区春蕾电影院为试点,开展土地置换,建一座高档的大型剧院,同时,整合全市的文化资源,成立演艺公司,以大剧院为载体,实行企业运作。方案我们已经拿出来了,也报给林学敏副市长和江水长副书记审阅,我想请市委常委会专题听取一次我们局关于文化体制改革的汇报,以便推开这项工作。”

陈信之听得很仔细,说:“这事水长同志已经跟我提过了,文化体制改革我们是全省的试点,要搞好不能搞砸。搞好的标准是什么呢,我看就是一条,就是出精品,出人才,出效益。市委常委会专题听取文化体制改革汇报的事,我和方仁心市长、水长书记他们再衔接一下,看什么时候开,总之我是支持的。”

谈完了工作,已经是下班时间了,陈信之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陈信之向东方长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就接了电话,电话声音很大,说:“陈书记,莽子闹着要请客,说是要汇报一下财政工作,我答应他了,吃财神爷一顿如何?”

东方长青就听出来,打陈信之电话的是常务副市长张晓明。张晓明是陈信之一手提拔的,十多年前陈信之还是缁煦市下面一个县的县委书记时,张晓明就是县委办主任,陈信之升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后,就把陈晓明直接就提了县长,后来又接着任县委书记。陈信之当上了市长,张晓明就当上了市政府办主任。这样亦步亦趋,可见二人的私交不浅,因此张晓明在私下场合给陈信之打电话,也就比较随便一点。

陈信之听到张晓明这样说,笑道:“莽子的饭可不好吃哦,要付代价的。”电话里张晓明就笑,说:“还不是想借修办公楼的机会给单位干部职工捞点小实惠,他那栋楼的修建报告,我看就批了算了,反正他们自己发动干部职工筹资占了大头。”陈信之开玩笑似地笑着说:“莽子这个财政局长,不会也是财务人员出身吧,算盘珠子拨得那么精?吃顿饭就想买通我们啊,不管他,先吃他再说吧。”

放下电话,陈信之就笑着对东方长青说:“长青同志,等下财政局莽子局长请吃饭,张副市长也去,你也一起去吧。”

东方长青说:“我去怕不好吧,领导们谈事,我在场算什么?”

陈信之就笑,说:“领导也不是事事都怕别人听见嘛,现在不是有句话很流行吗,叫什么增强透明度,吃顿饭也没什么保密的。”

东方长青想到经费报告的事,心想正巧碰上一块了,免得到时候一个一个地找,不容易。常务副市长张晓明和财政局长郑莽子都是行事上比较强势的人物,个性也张扬,很有些官场得意的味道,对找他们要钱的冷门局长们,没几个好脸色的。于是就说:“行,我去给您挡挡酒。”

随着陈信之从市委大院出来,东方长青就感觉到很多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有惊奇的,有猜疑的,有羡慕的,也有的目光中含义复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方长青自己都有一些飘飘然起来了。东方长青暗暗骂自己浅薄,心里却想,权力二字,无影无形,给人的震撼力却是如此之大,只沾了一点边,就成为人们注目的对象,要是身处权力中心,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陈信之的车开过来了,陈信之回过头来,问东方长青带了车没有,东方长青的车其实放在远处,却回答说:“司机把我送过来后,局里要用车,开回去了。”陈信之亲切地说:“坐我的车吧,我们一起去。”东方长青就跑过去给陈信之开了车门,用左手护着车门上方,待陈信之坐好了,才轻轻地给他关上车门,自己也上了车。

不一会儿车就到了神州大酒店,张晓明和郑莽子早已经等在大门外了,陈信之的车刚一停下,郑莽子就颠儿颠儿地跑过来,给陈信之开了车门,说:“陈书记,我可是望眼欲穿啊。”

陈信之不慌不忙地下了车,把郑莽子长长地伸出来的手握了一下,说:“你郑莽子请客,我不能不来啊。就是有一点,怕你们的酒。”

郑莽子连忙说:“这次不喝酒,这次不喝酒,其实您老海量,只是喝得太实。”陈信之就笑,说:“看来你们平时喝酒在弄鬼啊,欺负我人老眼睛差?”郑莽子就笑,说:“陈书记你是大人大量,我们怎么敢和你比酒量。”说着,见东方长青从车上下来,愣了一下,也伸过手来握,说:“东方局长,好久不见了。”东方长青说:“郑局长,我今天也来蹭你一顿饭啊。”郑莽子说:“欢迎欢迎,什么我的一顿饭,都是陈书记的饭,他是缁煦市的当家人嘛。”

东方长青一听,不由得佩服郑莽子的机智,心想这人说话这么圆滑,不露痕迹就拍了陈信之的马屁,这样的修炼只怕不是一日之功可以完成的。陈信之见说,笑指郑莽子道:“越说越离谱了,怎么都是我的饭?”郑莽子笑着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您老是缁煦市父母官,我们是给您打工,当然也是吃你的。”陈信之就越发笑了起来,说:“莽子同志,今天我把东方局长叫来,是专门来对付你的,今天可不能不喝酒呀。”

张晓明也走了过来,和陈信之握手,说:“陈书记,我是被莽子绑架来了,没办法,就把您也捎上。”陈信之笑说:“他敢!好大胆子,常务副市长是他绑架得了的?”东方长青见他们言语间非常亲热,不由得就有了一种被冷落的感觉,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和张晓明打招呼:“张市长您好!”

张晓明这才转过脸来,说:“东方局长也来了?”

陈信之笑着说:“我请来的保镖。”

东方长青陪着笑不答话。当下跟着陈信之,张晓明和郑莽子进了酒店,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进了包厢,刚一坐下,服务员就送上湿热毛巾,抹了一下,菜就开始上了。陈信之笑着说:“果然是来吃饭的呀,这么利索。”郑莽子笑着说:“特意请陈书记和张市长来吃一顿饭,我难道还敢摆什么鸿门宴不成?”说得大家都笑了。张晓明从旁笑着插话:“我说郑莽子,你小子可逃不掉陈书记的照妖镜,说说吧,你那栋财政局的宿舍大楼,怎么搞?”

郑莽子笑笑,说:“张市长,你什么时候听说财政局要修宿舍大楼了,公房改革都好多年了,我可不敢去触这根高压线。我们是准备修一栋财政培训中心大楼,项目正在往省里报。不过,我们财政局人多,干部职工都有个想法,觉得那么大一块地皮,只修六七层浪费了,大家就想自己集资,往上面再加几层,这也是公私两利的事。”

陈信之就笑,伸出一根肥大的手指指着郑莽子说:“假公济私吧,你以为天下人就你郑莽子聪明。”

郑莽子连忙赔笑道:“陈书记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老。”

陈信之大笑,说:“虽然有点假公济私的嫌疑,但也似乎说得过去,这样吧,你们变通一下,修了也就修了,只是,个人筹资部分,一定要弄好啊,不然,出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东方长青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郑莽子的表演,不由得感慨万千,心想看别人办事,真是太容易了,谈笑间就把事情搞定,仿佛不费力似的。其实,这所谓的单位干部职工个人集资建房,个人确实也要出一部分的,甚至房产部分要私人全额负担,但地价,电梯,一切附属设施却都是项目拿钱,这样建起来的个人集资房,一平方米比市场上要便宜两、三千元。

当下,陈信之又说:“我就知道,你郑莽子宴无好宴的呢。”说着,又指了东方长青道:“还有东方局长,你们呐,都是把我往火上烤呢。”

张晓明和郑莽子就笑着盯着东方长青看,东方长青明白过来,就嘿嘿傻笑着,对张晓明说:“张市长,我又挨领导批评了。”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要钱的报告来递给张晓明,一边装着委屈的样子说:“其实我也是为了提振下我们缁煦市的文化风气,就请领导理解理解。”

张晓明满腹狐疑地展开报告,看了一下,笑了起来,说:“陈书记,您是错怪了东方局长呢,这怎么是拿您往火上烤,东方局长有他的考虑嘛,我们市的文化风气是要好好提振一下了呢。再说,您的诗我也读过不少,都是赞美我们缁煦市优美的自然环境,歌颂我们缁煦市的改革成就的,比那些酸文人无病呻吟的歪诗强多了。”又对东方长青说:“东方局长,我说你这预算,只怕也太小气了一点,25万元,这研讨会能开出个什么档次?”

东方长青一听,简直就有些喜出望外了,说:“张市长批评得对,我们思想开放不够,打预算的时候有些保守了,我叫局里重新打一个,立即送来。”

陈信之在一旁弥勒佛一样笑着,对郑莽子说:“也怪不得长青同志啊,文化单位清水衙门,平常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怎么开放得起来,你们以后多支持他一点吧,不能忽视文化工作啊,经济工作半边天,文化工作也要占半边天的。”

郑莽子就笑,说:“东方局长今天是拿到了尚方宝剑了。”

东方长青笑着,说:“这可不是我告的状啊,陈书记明察秋毫。”说着,出了包厢,躲到一边给王小毛打电话,叫他另外再打十万元的报告,立即打的送到神州大酒店来。打完电话,回到包厢,服务员已经把酒斟好了。大家开始喝酒,有了刚才亦庄亦谐的一翻话后,气氛已经很融洽了,东方长青心里高兴,却不敢太喝醉,一心盼着王小毛赶快把报告送来。

半个多小时后,王小毛才把报告送来了,东方长青把两张报告都递给了张晓明,张晓明接过去后,东方长青马上拔出水笔,捏开了笔盖递过去。张晓明看都不看,把报告摁在饭桌上龙飞凤舞地签了字,也不退给东方长青,直接就给了郑莽子,郑莽子也不推辞,接过笔签了,三十五万,一分也没有签少。报告签好了,东方长青让王小毛带走了,才放心地喝酒,到最后,不禁也有些迷糊起来,心里却还明白,三十五万元,给文联二十五万,文化局还可以落下个十万。就是文联那二十五万,开一个诗歌研讨会都会有不少剩余,文化局还可以从中间划走一些的。

陈信之的诗歌作品研讨会如期召开了,开得很成功。

正如东方长青预料的,周冲之请的那些诗人、评论家和教授中,果然有许多泥古执坳,不知变通的角色。读完那些评论文章时,东方长青不由得生出后怕来,有几个个性孤傲的老头子把陈信之的诗谈得一文不值,极尽了嘲笑讥讽之能事。东方长青想,亏得自己对事情早有预料,早有准备,规定了每一篇论文都必须经过自己这个组委会主任审阅,不然,恐怕还真的要好事变成坏事呢。还有一些人在貌似推崇的文笔下,骨子其实表达了一些不屑。对于那些极尽嘲讽的人,东方长青干脆就不要他们参加。对于后者,东方长青组织了几个写手,把文章进行了修改,让假推崇变成了真推崇。在选择发言人的问题上,东方长青更是动了脑筋,筛选了再筛选,还亲自和预备发言的人见面,做好思想工作,许以高报酬,以免在这些人上了台后心血来潮信口开河,说出让陈信之不高兴的话来。东方长青再三交待工作人员,凡是到了台上有可能胡说的人一个也不许上。

研讨会开两天,会议地点放在神州大酒店,可见级别之高。第一天议程是组织与会者游览缁煦市的山光水色,用两台丰田中巴拉着大家游玩,陈信之书记没有参加。晚上陈信之书记带着在家的市委常委到宾馆一一看望与会的专家教授,陈信之和大家一一握手,对各位专家学者表示了感谢。第二天的讨论会上,陈信之作了一个发言,介绍了自己多年来诗歌创作的历程,发言材料是宣传部的笔杆子写的,按照东方长青的授意,发言材料把重点放在缁煦市多年来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中,着重抒发了陈信之对家乡的热爱和建设家乡的豪情,写得很动情,也很动人。陈信之读得也很动情,赢得了热烈的掌声。东方长青就想,看来陈信之很聪明,知道自己的诗并不怎么样,因此在感情上投入了,也就把另一面给掩盖了。

研讨会结束时,会议还给每一个写有论文的专家学者都发了2000元的补助,宣读评论文章的发5000元,与会者都派发了几百元的纪念品,于是皆大欢喜。《缁煦日报》还辟出专版,报道了“缁煦情怀”研讨会的实况。

会议结束的当天晚上,陈信之因为高兴,到每桌给大家敬酒,喝了不少,有些醉了。临上车的时候,拉着东方长青的手,说:“长青同志,你把我灌醉了,罚你送我回办公室吧。”东方长青一愣,不由得心中一喜,说:“长青有罪,把您给灌醉了,我送您回办公室。”

上了车,和陈信之坐在后面的座位上,陈信之慈祥地笑着,突然用宽厚的手拍了拍东方长青的手背,说:“长青同志,后生可畏啊。”陈信之说得很突兀也很模糊,东方长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就笑着说:“都是领导栽培的结果,长青惭愧。”陈信之说:“好好干吧,是金子,在哪儿都会闪光的。”

到了陈信之的办公室,已经下班了,市委大院静悄悄的。司机和东方长青扶着陈信之上了楼,进了市委书记办公室,陈信之对司机说:“小侯,你去休息吧,我和长青同志聊一会天,要走的时候再叫你。”司机答应了,给两人泡好茶手,掩上门走了。

东方长青说:“陈书记,您可真是海量啊,今天喝的不下一斤呢,还不见您怎么醉。”陈信之笑,不说酒,而是说:“长青啊,你那个文化体制改革的方案我看了,不错,操作性很强,是你主持制定的吧,可见你的能力也很强啊。”

东方长青谦虚地说:“主持是我主持的,可方案却是大家共同来制定的,长青不敢贪天之功。”陈信之大笑,说:“你很谦虚嘛,这很好。你到文化局一年多了,工作的起色很大,成绩也很突出,这些市委市政府都看在眼里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啊。最近市委将召开一个常委会,专题听取你的汇报,研究文化体制改革的问题。”

东方长青说:“谢谢书记的关心,我一定把这项工作抓好,只是,这项工作涉及面很广,比如许多项目的报送,还要通过发改局、计委那边。”

陈信之说:“这些事,到时候市委会作考虑的,你不要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两个要聊着,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暗下来,已经是晚上了。陈信之始终亲切地注视着东方长青,显出一种信任和欣赏,仿佛父辈在慈爱地看着孩子。这目光使东方长青觉得无比的温暖,亲切。东方长青于是言谈举止更加恭谨起来,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都尽量地显得不疾不徐,沉稳有度。两个人又交流了一下古体诗,东方长青把自己的几首小诗拿了出来,请陈信之斧正,说:“陈书记,这是我写的几首小诗,一直带在身上想找个机会请您指导的,算是我交的作业吧。”

陈信之慈祥一笑,把小诗接过来放在办公桌上,说:“放在这里吧,我以后再看。长青啊,如果我没说错,你今年应该是37岁吧?”

“是的,书记,您的记忆力真是令人羡慕。”东方长青回答。

“大有前途,大有前途啊。”陈信之感叹着,欣赏地看着东方长青,就像突然发现了一块璞玉似的,目光中满含着惊喜。东方长青用感激崇敬的目光看着陈信之,潜意识里隐隐觉得,冰冷的官场大门,正在为他缓缓地打开了。

第十五章

市委常委会专题听取和研究了东方长青代表文化局党组和局务会作的关于推进缁煦市文化体制改革的方案的汇报,并下发了《常委会议纪要》。常委会议决定,成立缁煦市文化体制改革领导小组,由市委副书记江水长同志任领导小组组长,宣传部长洪林风、副市长林学敏为副组长,宣传部分管文化的副部长,东方长青以及县财政局、发展改革局等单位领导为领导小组成员。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负责日常工作,东方长青同志兼任办公室主任,办公地点在市文化局。

领导小组成员名单是预定的,按陈信之的授意,原来的方案中东方长青也是副组长,东方长青考虑到副组长都是市级领导,而且财政、发改等局的局长都是小组成员,自己不宜当这个副组长,弄得大家不高兴,于是向江水长委婉提了出来,自己当办公室主任也就行,副组长不够格。江水长一笑,说:“东方啊,你考虑的很对,我同意。但这是陈书记提出来的,你还是要和他通个气才好。”东方长青于是又找到了陈信之,提出自己不宜当副组长并说明了原因,陈信之笑着说:“长青,你政治上已经成熟了,很好。这个副组长其实也只是挂个名,事情还是要你们去做的,你提的我同意。”

对于常委会研究的工作,东方长青也是有一些清楚的,有些事情,常委会研究过了就过了,工作却照常开展不起来,到时候找谁都找不到。东方长青怕事情不牢靠,又说:“陈书记,我想能否在常委会上明确一下,把文化体制改革纳入到今年的两个文明目标管理验收项目中去,这样,对财政,发改等具体要办事的部门也更能促一促。”

陈信之大笑,说:“长青啊,你还是够精明呢,你是怕落实在口头上和会议上吧?放心吧,这事一准纳入今年各相关单位的目标责任制,年底要检数的,他们不敢马虎。”

文化体制改革领导小组成立后,工作也就走向了正轨,东方长青把工作的第一步放在修建南方大剧院上面,一方面,由发改局向省、中央有关部门申报项目,争取中央和省项目资金的支持,另一方面,对芙蓉区电影院的五十余亩土地进行重新测量,安置搬迁的电影院职工。按照常委会会议纪要,市里对大剧院建设减免建设费用。

两个月后,白雪正式就任电影公司的经理一职,莫开明被调到了文物所去当了党支部书记,文物所是个好单位,事情不多,待遇也不差,算是个安慰了。白雪就任电影公司经理的事,倒是出了一些人的意外,张忠民就是一个,张忠民一直蒙在鼓里,以为电影公司经理非他莫属,也曾提着礼物去了好几趟东方长青的家。东方长青采取的策略,大礼不收,小礼收下,钞票不收,烟酒收一,对张忠民明里暗里的请示,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不同意,只是好言劝慰。直到开会宣布了白雪的任命,张忠民才得到消息。当天晚上,张忠民再一次来到东方长青家里,这一次,手上什么都没有拿。东方长青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张忠民闷坐了很久,才说:“东方局长,这个结果是我不能接受的。”

东方长青一笑,说:“什么结果,白雪任经理的结果?”

“我觉得白雪船小压不住浪,毕竟她是个女同志,而且也升得太快了。”张忠民直言道。“这很难服人。”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忠民同志,白雪同志是从市文化馆副馆长的位置上升任电影公司经理的,她的任命,是局党组和局务会共同研究决定并报请市委宣传部同意的,怎么是升得太快了?现在不是说对优秀的干部要破格任用吗,电影公司是一个企业,要有一些懂得经营,善于管理的人才去充实班子,我们通过考察,认为白雪同志有这个方面的能力。”

张忠民就没话可说了,嗫嚅了好久,才说:“局长,真的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东方长青一笑,对张忠民的心思,他是了然于心的。论说,张忠民确也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从他自己拉起一个工程队来说,在文化系统里就不一般了。但是,张忠民利用自己的小小威信就敢拉起电影公司的职工们来一次集体上访,还围了市委,这就不是能够让人接受的了,这种人一旦手中有了权,就难以约束。这也是政治品德的问题了。东方长青扔给张忠民一支烟,严肃地看着他,说:“忠民同志,白雪同志的任命,是局里和市委宣传部共同研究决定的,没有什么回旋不回旋的余地,我知道,你也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但是,你毕竟是留职停薪人员,突然回来当经理,是说不过去的。我希望你能够支持白雪同志的工作,电影公司不能再乱下去了。你有工程方面的经验和能力,我们即将开始南方大剧院的建设,到时候有你发挥的时候的,但有一点是前提,那就是要始终和局党组,局务会保持高度一致。不然,到时候我即使为你说话,别的同志也会反对。”

张忠民失望之际,得了这一席话,不由得稍稍安慰了一些。他听出了东方长青的暗示,那就是他可以在大剧院的修建中发挥作用。张忠民于是感激地说:“局长,您知人善任,我十分佩服。我在建筑行业近十年了,对这行是不陌生的,只要局里召唤,忠民一定尽职尽责。您放心,我一定支持白雪经理的工作。”

第二天,在玫瑰新村东方长青和白雪的爱巢里,两个人缠绵已毕,东方长青把张忠民的事告诉了白雪,白雪不由得抿起嘴儿笑,说:“东方,只怕你这个态表得早了一些,到时候要费些口舌的。”东方长青问:“为什么?”白雪说:“南方大剧院,是个投资一两个亿的项目,别说电影公司插不上手,就是文化局也是插不上手的,这样大的工程必然是市里主管的项目,张忠民那样的小工程队,根本就拿不上桌面。”

东方长青笑着,心想白雪果然是一个思维慎密的人,考虑问题看得比较远,确实,投资一两个亿的工程,市文化局是根本插不上手的,至少也要由市委、市政府来负责。于是说:“我表态是要他发挥作用,并没有表态让他去承包工程。这样大的工程,肯定是要公开招标的,他那个工程队,只怕交报名费的钱都没有。到时候,安排他一个打杂的工也就行了,比如让他搞一个岩场,承包工程岩料,也就行了。”

白雪听了方才服气,说:“这样倒是可以说得过去,只是操作起来恐怕不容易。”东方长青说:“只能边走边看了。”

第十六章

常委会后没几天,东方长青就接到了副市长林学敏的电话,说:“东方局长,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们扯一下关于项目申报的事吧。”东方长青本来没什么事,却说:“对不起,林市长,我正在向省厅几个领导汇报,现在没空,您看,下午行吗?”林学敏那头就笑,说:“行行,省里领导重要一些,你还是先汇报吧。下午我们再约。”

东方长青放了电话,拿了一本闲书看起来,回想起第一次给林学敏汇报只汇报到一半的事儿,东方长青对这个人就生气,林学敏是个官架子十足的人,虽然只是个分管文化教育卫生的副市长,架子摆得比市长还要足,回想起来,似乎跟他的出身有关系,林学敏是教师出身,在学生面前端架子端惯了,把下属都当小学生来看待。东方长青回想起自己在基层时的经历来,似乎教师出身的官员中很多人都喜欢端着架子。事实上,一个副市长,论实权还不如一个实权局的局长,端什么架子!林学敏这次主动打他电话,不过是要在文化体制改革上抢一杯羹罢了。

磨磨蹭蹭到了下午上班时间,东方长长青就是不主动给林学敏打电话,果然,林学敏那头有些沉不住气了,打来电话说:“东方局长,你那头的事安排好了吗?”东方长青说:“林市长,刚刚安排好,我正要打您电话呢,不想您却打过来了。”林学敏说:“既然安排好了,你过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东方长青就笑,说:“林市长您就是心疼我们文化局,不去您那儿了吧,在您办公室我紧张。”

林学敏笑,说:“在我办公室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话说到这个份儿,也就稍微放开了,东方长青说:“反正,我去您那儿紧张,我只要一到领导办公室就紧张,都快成了病了,我们去神州吧,文化局再穷,主管市长还得招待的不是?”林学敏那头大笑,说:“东方啊,是你自己想喝酒了吧,拿我来当什么由头?!”东方长青也笑了起来,说:“我不能自己去吃啊,无客自请,怎么成。”接着,又请示道:“要不要局班子的其他领导一起来?”

林学敏说:“算了吧,你自己来就行了,来那么多人做什么,又不是打架。”东方长青笑,说:“不是缺了一只脚嘛,其实我也很想和您切磋一下的。”缁煦市这边的麻将专门术语,把缺人叫缺脚。林学敏那头说:“上班时间,可不许胡说啊。”

东方长青开着车到了神州,在大厅里等着,不一会儿林学敏的车也到了,东方长青迎上前去的时候故意迟了一下,让林学敏自己打开了车门。林学敏穿着一件长风衣,隔了老远就说:“东方局长,等久了吧?”东方长青一笑,说:“我也是刚到。”双方握了手,当下由服务员引导着,开了一个有会客厅的房间,服务员泡了茶,关上门出去了。东方长青说:“林市长,我也正想着要找您专题汇报一次的,但又考虑您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机会。”

林学敏笑,说:“不错啊,长青同志,你的文化工作抓得不错,在市里现在是很有位置了。”

东方长青就听出了林学敏话语时的酸气来,心想看来林学敏是对自己不经过他就直接向江水长、陈信之汇报有意见了。于是说:“还不是您领导英明,文化工作是在您直接领导下开展起来的,长青可不敢贪天之功。”

林学敏脸色才缓和过来,说:“说起来,我这个人对下面是放手的,不要求下面搞什么早请示晚汇报,领导嘛,主要是掌握大政方针,管那么细做什么。”

东方长青连忙说:“是啊,古人说,将者,将兵之人,帅者将将之人。您们市领导是元帅级的,只要管着我们这些将兵之人就行了。有些人不明白这些道理,管得太细,下面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还是林市长英明,对下面放手放权,使得下面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林学敏笑了起来,说:“英明不敢当哦,少给你们找点麻烦吧。”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林学敏说:“按照市委常委会的安排,要我来协助长水书记和晓明副市长来抓文化体制改革,还当了个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我和晓明市长扯了一下,觉得项目申报的事要尽快,我们想,成立一个专门的项目申报组,由发展改革局、财政局,文化局等相关单位抽出一些得力人员,专门跑这个项目。”

东方长青说:“领导考虑得很全面,我们初步预算了一下,按东北的那个模式看,一个大剧院的总预算要二亿元人民币,是一个相当大的项目了。我们南方大剧院要后来居上,就必须要投入近三个亿,这么大的项目经费,估计省里市里是无法拿出来的,要向国家申报,既然要向国家申报,我想项目申报组仅仅有市里的同志是不够的,还要有省里相关部门的人参加。”

林学敏说:“这个已经在考虑之中了,昨天我和张晓明市长扯了一下项目准备金的问题,市财政先拿出一百万来,用于项目申报的各项操作,省里也由省发改委牵头,弄了一个专门小组坐驻京办事处,任务就是跑这个项目,并且对项目申报的情况进行跟踪。”

东方长青笑着,故作诡秘地看着林学敏,不做声。林学敏见状,问道:“你贼头贼脑地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项目准备金,是划到谁的账上?”

林学敏大笑,说:“我就知道你关心这笔钱,这钱你还是不要打主意的好,不过,你们文化局是项目申报的主体,准备金还是可以划一点到你们的账上的,但大部分还是要划给发改局,毕竟项目要靠他们去争取啊。”东方长青就笑,说:“市长英明,文化局作为项目实施单位,我们也要些钱跑省里跑中央啊,没钱寸步难行,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呢。大部分划到发改局去,我觉得还是多了一点,这样行不行,五五开?”

林学敏又是大笑,说:“你也太精了,这事我们再商量吧。”

当下两个人说了很久,林学敏突然说:“项目的问题,估计不会太大,年底就有可能下来了。因为我们是省里文化体制改革的试点,省财政项目配套资金也不是问题,这些上次我们市里去省政府汇报的时候,周纯青常务副省长已经表态了的。至于市里的配套资金,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关键是配套的比例大小。这样看来,南方大剧院的建设,就可以提上工作日程了,你们有具体的设计方案了吗?”

东方长青说:“方案正在征集中,按上次常委会议纪要,方案的征集,由市建设规划局及下属的设计院负责,最后交常委会审定。芙蓉区电影院的职工搬迁工作也正在紧锣密鼓进行中,有阻力,能还是能够克服的。”

林学敏笑笑,表扬说:“工作抓得不错。工程招标研究得如何了?”

东方长青一愣,心想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怎么就问到工程招标了?往深处一想,就有些明白了,现在民间流传的顺口溜:“要想富,抓项目,要进钱,抓城建。”看来不是没有依据的,林学敏要听汇报,不过是一个由头,重点看来就是对项目和工程感兴趣了。

东方长青接下来想,这林学敏也有点太自信了,如果是文教卫自行弄的一些小小建设项目,他确实是可以插上一手的,总投资二三个亿的项目,只怕市委都无法插手,他却还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看来,官当得时间久了,对自己也就迷信起来了。东方长青于是说:“工程招标还没有开始,一是要等项目真正批下来,工程无从谈起的。二呢,即使项目批下来了,也还要等设计出来,不然工程量无法计算,招标也就有会失于主观臆断,没有了依据。再说,这些工作不都要经过您嘛,到时候您怎么指示,我们就怎么执行。”

林学敏见东方长青这样说,脸上有了一点儿尴尬的样子,随即也正常了。说:“工作要做在前面,才能免于被动嘛。”

又谈了一会儿,眼看就要到吃饭时间了,东方长青请示道:“林市长,工作谈完了,您看?”林学敏就笑,说:“你又动什么心思了?”东方长青说:“不敢不敢,只是听说您麻坛高手,长青一直想领教一次,苦于没有机会。今天这机会难得。”林学敏听说要打麻将,不由得兴致高涨,说:“你是想要‘吴乐’呀,也行,反正这个时候是下班的时候了,等下吃饱了饭,再叫两个伴来。”东方长青说:“现在叫吧,一起吃饭,不然两个人喝酒也没气氛啊。”

林学敏笑着说:“说的是,我把黄猛子和钟正春叫来吧。”钟正春是广播局局长,和东方长青也是很熟悉的。东方长青笑着说:“行,只是我要有言在先啊,您放了炮我可要捉的,不打业务牌,上了赌博场,不认爹和娘。”林学敏大笑,说:“自己小心好了,谁捉了谁的炮还不一定。”

林学敏打了黄猛和钟正春的电话的时候,东方长青就去安排包厢伙食,回来时见林学敏还在笑,于是问:“黄局长和钟局长来不来?”林学敏说:“两个刚好在凑在一处寻思着缺两条腿呢,哪有不来的?”东方长青就笑,缁煦市这些年来干部作风确实也变化很大,以前公安还经常抓抓赌,大家不敢乱来。后来不知是谁说了,抓赌影响了缁煦市的投资环境,外地老板不敢来缁煦市投资了,于是抓赌就不再进行,尤其是在高级娱乐场所,抓赌还被半明半暗地禁止。局长们吃了饭后没事可干,就聚在一起打打麻将,名义上却是汇报工作,或者横向联系,包厢费、用餐费反正是公家报销,都快成公开的规则了。

不一会儿,黄猛和钟正春进来了,一见东方长青就笑着说:“东方局长也加入到我们的麻坛里来啦?”东方长青连忙站起来迎接,握了手,说:“给市长汇报完了,闲着无事,也想和两位局长切磋切磋。”黄猛说:“林市长是常胜将军,我们是被他给打怕了的。东方局长还不知道厉害吧。”东方长青就笑,说:“看来黄局长还真有屡败屡战的气慨。”

服务员给弄好了自动麻将机,四个人分了位子,开始打起麻将来。钟正春打麻将不怎么说话,埋头苦干,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两个人打了几圈,黄猛突然笑了起来,说:“东方局长,你和钟正春两个,还真是对手了呵。”

钟正春听了,就不满地瞟了黄猛一眼,似乎说埋怨他多嘴似的。陈默不明就里,感觉到黄猛这话不是随便说的,就惊奇地问:“什么对手呀,麻将桌上都是对手。工作上,钟局长对我还是很支持的。”

黄猛就笑,说:“省里的文件你看到了没有?”

东方长青不由得一惊:“什么文件呀?”

黄猛就笑,说:“你不可能没有看到吧,是不是胸有成竹了?”

东方长青一脸茫然,也不好多问什么,说:“我真的不知道。”

林学敏说:“打牌打牌,娱乐时间不谈工作,工作时间不谈娱乐。”

黄猛就笑,说:“市长您可以超脱,东方和正春两个却是切身利益,不能置之度外啊。”又说:“你还真蒙在鼓里啊,你问正春。”

钟正春有些面露愠色,东方长青就不问了,心里一直疑惑着,省里会发什么文件呢,照黄猛的说法,这文件对他和钟正春都有牵涉。想着心里就更疑惑了,又不好多问,现在的官场,小道消息掌握多少也成了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热门人物的标准,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别人就会笑话你了,也就看轻你了。东方长青怀着一肚子的疑问,耐着性子打麻将,眼前的麻将却模糊起来了,心思也无法集中了。

第二天东方长青一上班就把王小毛叫到办公室,说:“王主任,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文件?”王小毛脸上就紧张起来,说:“我去查一下。”好一会儿,王小毛就回来了,手上拿着几份文件,递给了东方长青:“这里有几份新来了文件,这几天忘了给您看了。”东方长青接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省里关于各市县文化局和广播局合并的文件,不由得火了起来,这份文件其实来了有一个多星期了,自己还蒙在鼓里,可见这王小毛是何等的失职。想发火,又觉得有些过份,只得忍着一腔怒气,朝王小毛挥了挥手,说:“王主任,文件批阅制度有规定的,以后来了文件,要在第一时间给领导传阅。”王小毛小声地答应一声,走了。

王小毛走后,东方长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文化、广播合并为一个局,传言已经多年了,在他还在政协的时候,机构改革刚吹风,就已经有了这个风声,临近的一些省,有的确实把文化、广播合并成立了文广局,有的机构改革的试点省甚至走得更远一些,把文化、广播、体育局合并起来为一个局。缁煦市迟迟未动,是因为本省里不是全国机构改革的试点省份。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动起来,倒真是有了动如脱兔的感觉,不声不响文件就下来了。可笑的是,作为利害攸关的文化局局长,文件下来一周了,说不定已经成了人人皆知的事情,而自己却还是蒙在鼓里,茫然不知。

东方长青关心的,当然是合并后的文化广播局谁是局长。文化、广播两个局合并,必然要牵涉到谁当局长的问题,按历来惯例,未来的文广局长肯定是从现在的文化局局长和广播局长中产生,从文化和广播在领导心目中的份量来看,东方长青知道,文化局确实不能和广播局相提并论,广播局有电视台的媒体优势,是领导心目中的宠儿。文化局却不然,如果是市里要举办大型的活动,文化局创作,排练,演出,费尽千辛万苦,可到演出前的一天,电视台把直播的机器一架,功劳似乎全都是电视台的了,文化局只能当幕后英雄。

钟正春是宣传文化系统的老将了,原来在县里也是当过县委副书记的角色,资格老不说,据说还是一个很有手腕的人物,原来从县委副书记任上调到市广播局,只是当一个党组书记的闲职,一年多时间就成功地把原局长给挤掉了,自己当了局长。钟正春由党组书记任局长的时候,东方长青还在县里当着常务副县长,对这事听说过一些。据说钟正春先是把当时的常务副局长买通了,许诺如果自己当了局长,就让常务副局长做党组书记,行政上是副处到正处。那位常务副局长于是出面唆使下面的人弄了手脚,把前任局长的一小点经济问题给检举出来了。因为证据确凿,局长辩无可辩。有意思的是,局长并没有被一撸到底,而是和钟正春换了个位子,当了局党组书记,这样,党组书记这把椅子最终还是没有空出来,那位副局长吃了哑巴亏,白白地给别人当了一回枪手,钟正春为了摆平老局长,使出了一招挥泪斩马稷的计策,找个由头把那位常务副局长弄了下去,却告诉他是老局长弄的鬼,弄得两人各自怀了深仇大恨,见面时都像头红了眼的水牛,最后还是宣传部出面,把那个常务副局长调到体育局去当副局长去了。钟正春是那种惯于官场的人,广播局里的干部职工善于编排人,编排起他们的局长来也不留情面,说钟正春贪婪得像狮子,狡猾得像狐狸,敏捷得像猴子,沉默得像石头,心深得像海水,警惕得像兔子。钟正春当局长的时候,林学敏是教育局局长,前些年为了竞争分管文教卫的副市长也曾明争暗斗,只差不多的票就和林学敏平分秋色了。政坛上的官员对自己的竞争对手是最记仇的,对以前的对手,林学敏不可能无憾,而几年下来,钟正春居然抚平了林学敏心中的这些憾恨,两个成了朋友,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由此可见此人的权术无论阳谋阴谋都非比寻常之辈。

这么想着,东方长青不禁就有些悲哀起来。无论从实力,从资历,他都不是钟正春的的对手。他有一种预感,在即将开始的机构改革中,他可能要出局了。想到这里,东方长青苦笑了笑,打电话给苏易元,说:“易元,有空来我办公室一趟。”苏易元不知什么事,说:“我没什么事,马上来。”

只几分钟时间,苏易元就到了。东方长青起身泡了茶,苏易元也不客气,接了茶问道:“有什么事吗,局座?”

东方长青一笑,不正面回答,而是问:“易元,最近听到些什么风声吗?”

苏易元一愣,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正不知如何回答时,东方长青就想,看来苏易元他们也根本没有看到文件,这是要瞒到底的做法了。东方长青从桌上把那份文件拿过来递给他,示意他看了。苏易元看了一下文件,说:“这是什么时候的文件?”东方长青说:“你自己看。”苏易元再看了看,说:“已经下来十多天了,办公室签收也一个星期了,怎么今天才传阅呢?”

东方长青一笑,说:“可是人家广播局钟局长早就看到了,如果不是今天我去和王小毛要,只怕还压在那沓哪报纸里呢。”

苏易元就说:“这个王小毛,当的什么卵办公室主任,这是失职嘛。”东方长青连忙制止了他,说:“办公室也会有大意的时候,这个文件传阅制度,还是要重申一下的好。”

苏易元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说:“问题恐怕不在这里,局座,在我们局里,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这个王小毛,只怕……”

东方长青含笑着看着苏易元,心里却不免一凛。王小毛之前就是广播局的人,是电视台的一名记者,因为文笔尚可,被前文化局长卫昌贞要到文化局当办公室主任的,莫非这小子是故意把文件给压着?正想着,苏易元说:“局座,这事有些蹊跷,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东方长青笑笑,说:“这事你去处理一下吧,你是分管办公室的领导,童世杰上次给我反映过,他当工会主席几年了,有些腻,想轮换个岗位,你一并处理吧,弄好后给老胡和卫局长通个气也就行了。”

苏易元会心一笑,说:“我自己去恐怕不太好,还是要齐群一起去做工作。”

东方长青笑笑,点了点头,说:“就这样吧,有什么事随时来我这里,我们随时交流。”

苏易元走后,东方长青再次把自己的思绪整理了一遍,他知道,苏易元是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图的,一个办公室主任的撤换,不需要报任何部门。苏易元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王小毛一个富有经验的办公室主任,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从王小毛来文化局前是电视台记者这个身份来看,这人说不定就是钟正春的内应了。官场如战场,三十六计不能不防,在文化广播即将合并之时,也许王小毛心里认定了跟着钟正春走,只要在这件事立了功,合并之后,他就是钟正春的红人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时候,王小毛的办公桌上,坐着的已经是原局工会主席童世杰了。王小毛当然显得很委屈,还特地到东方长青的办公室找了东方长青,东方长青给他泡了茶,说:“王主任,按照公务员制度,公务员的工作要定期进行轮换,你在办公室主任的任上时间长了一点,所以和童世杰同志换一换,级别上没有变化。工会工作也是一项相当重要的工作,这些年是有些弱化了,我们局里把你顶上去,就是为了加强这项工作,是倚重于你啊。小毛同志,希望你努力抓好工会工作,为局党组和局务会排忧解难。”王小毛虽然一肚子的不服气,却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怏怏地走了。

第十七章

周三的上午,市文物管理局的严冬生局长来局里汇报,东江寺的修复方案已经做出来了,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对偏殿、山门等进行翻修,尤其是偏殿,有的地方还要推倒了重新修建。图纸由建筑设计院的专业人员在征求了广大佛教界人士的基础上完成,东方长青看了了一下效果图,颇有古刹大寺的气象。严冬生说:“东方局长,工程队就要进场了,我们想请您这个工程指挥长和我们一起去东江寺一趟,作一些指导。”

东方长青笑笑,文物局和版权局一样,在市一级是文化局的下属局,在省一级却各有各的顶头上司。严冬生是个能办事的人,这次修复东江寺,严冬生很主动,向省里要了一些钱,加上市财政拨的资金,资金总数达到了三百多万。东江寺的修复工程指挥部就成立了,项目太小,市级领导没有兴趣,东方长青就挂名指挥长,具体还是由文物局实施。好玩的是,项目是文化局争来的,资金到了手,市宗教局却站了出来,想要把工程抢过去。市里江水长和林学敏的态度也很暖昧,把东方长青请了去和宗教局梁正辉协商,东方长青把严冬生也带了去。协商时,东方长青也不客气,说:“如果宗教局有文物保护的权限和专业水平,这个工程我们不抢,宗教局去弄吧,只是,如果是宗教局去弄,得报省文物管理部门批准,否则是不能动工的。”见东方长青硬气,严冬生也硬了起来,说:“领导们议事,按说我是插不上嘴的,但事情涉及到文物保护单位,我不得不说。这个项目是文物保护项目,不是什么宗教项目,梁局长您就不要争了,就是让您去弄,没有文物保护部门的签字,工程就是结束了也验收不了。”梁正辉这才不再争论。从这件事上,东方长青对严冬生的印象特别好,说:“严局长,你顶得好,我们费尽了力扒拉的项目,不能让别人就这么抢走了。”严冬生说:“局长,这是你来了,如果放在以前,这项目肯定争不过来。卫昌贞因为自己是文化局局长,就觉得自己比别的局长软,见到别的局就像是见了市长似的。”东方长青就笑,严冬生说的是事实,局与局虽然是平级,确实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比如公安局、城建局、财政局、交通局这些大局,平常在别的小局和穷局前面就有些耀武扬威的味儿,如果局长没有一点底气,下面就更软了,不过,就是再怂包也不至于在宗教局面前怂啊,宗教局比文化局更小更穷,也更边缘化,梁正辉之所以敢来插一手,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管宗教的,而东江寺是缁煦市最大的宗教场所罢了。江水长和林学敏对文物和宗教不太了解,让他一说,就迷惑起来了。

当下,东方长青说:“冬生,工程队定下来了?”严冬生说:“还没有定,今天去的都是工程队的负责人,到现场看后再说。”东方长青一笑,说:“工程还是要招标为好,公平公正公开,卫昌贞的殷鉴不远,这么一个小工程,我们不能让别人说了闲话。”严冬生笑笑,说:“局长您说得对,我们今天去主要是那些工程老板想要目测一下工程量,同时工程队还要学习一下佛教建筑的知识,回来后我们就公开招标。”

两个人说着话,从办公室里出来,东方长青打电话给苏易元,说自己和文物局的领导去东江寺了,家里的事请苏易元和几个领导辛苦一下。苏易元说:“放心去吧,局座,家里有什么事我们随时联系您。”东方长青这才和严冬生下了楼,文物局的那台长丰猎豹已经停在楼下了。东方长青说:“今天去东江寺,路况不错,你的猎豹就不开了吧,那可是个油老虎,还是坐我的车去。”严冬生就交待司机把车开回去了,自己上了东方长青的奥迪,东方长青问:“你说的那些工程队老板呢?”严冬生说:“我们约好了在东江寺会齐的。”东方长青说:“这样最好,撇脱。”

车到东江寺,智慧和尚迎了出来,合十道:“东方局长,有失远迎了。”东方长青连忙双手合十,恭谨道:“大师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客气。”

智慧笑笑,又向严冬生问了好,然后把两人迎向偏殿自己的房间里,有小沙弥进来泡了清茶,智慧说:“想来东方局长这向公务繁忙,几个月不到小寺了,让和尚挂念得忙。”东方长青说:“俗务繁杂,长青也是身不由己。想必大师已经知道了,东江寺修复项目上面已经批下来了,资金也会逐步到位,今天来却是为此而来的。”智慧大师慈颜一笑,说:“这个和尚已经知道了,东方局长和严局长做了这个善事,功德无量。”

严冬生听他二人说着客套,心里却记挂着工作,忍不住说:“局长,您和大师在这里谈吧,我出去看一下那些老板来了没有,也请大师派一个人给我们引路和介绍一下,以便大家心里有谱。”智慧和尚听了,就叫来一个小沙弥,由他领着严冬生去了。

智慧支派完毕,然后面对东方长青坐了下来,注目片刻,说:“东方局长,我看你眉目间含有隐忧,今天来此,是有什么事要和老僧谈谈吧?”东方长青听了,不禁惊叹,心想这智慧大师果然不同凡响,也不掩饰,说:“大师看得不错,长青正是有事要咨询,求大师指出一条明路来。”说着,就把省里关于文化、广播合并的事告诉了智慧大师,又把王小毛扣下文件的事说了。最后道:“不是长青官迷心窍,一定要争这个文广局长,但长青既入这名利场中,却不能于官场进退完全无意。自思我资历浅薄,又无依靠,仓促之间不免进退失据,还请大师不要笑我权欲太重,体谅我一颗凡俗之心。”

智慧听了,略作思索。说:“在佛言佛,在道言道,在官当然就言官,此乃正道,和尚岂有耻笑之理?在我看来,此一番变故,不过有惊无险,不必忧虑。佛说要平常心,这平常心三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事关自己,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平常心。东方局长极具慧根,应该能够做到。”

东方长青听了,心里不由得就宽慰了一些。这些年来和智慧大师的交住,他对这个白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颇有一些崇拜的感觉。当下,两个人就文化广播合并的事作了一些讨论,东方长青说:“大师,官场纷争通常来说是花样百出,阴谋诡计,不啻于战场。长青虽心甚不齿,但为了自保,也不能免俗,这是不是违背了佛的宗旨?”智慧见问,掂须而笑,平和地说:“要说纷争,岂止是俗界有之,佛界也未尝无之。当年佛祖乔达摩悉达多成佛之际,也与婆罗门多有纷争,是为护法。再说了,东方局长原非我佛门弟子,却是不必用佛教来自缚手足的。”

东方长青不觉心胸洞开,起身谢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长青受益匪浅。”

智慧只是一笑,又说:“佛教最讲究因果二字,这其实不是宿命,乃是哲学。官场纷争,固然要动些诡计,只是不宜过份。须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东方长青合掌领教了。

接下来两人又谈了一些佛经比较,东方长青把自己读《金刚经》和《坛经》的心得和智慧大师交流了一下,智慧颇觉得诧异,看着东方长青的目光竟然就有了一种惊奇了。正谈着,严冬生走了进来,说:“局长,工程队的老板们都来了,现在正在目测工程量,等下我想请您去说说话,只是不知道安排在哪儿好,寺庙里只怕没有个空地方。”东方长青一笑,说,找个空旷一点的坪场大家席地而坐也就行了。你说的这事,确实给我提了个醒。”说着,含笑转向智慧大师,说:“大师,马上就要在宝刹大兴土木了,恐怕要影响寺庙的清净。”

大师含笑说:“修缮寺庙,是大德之事,不妨不妨。”东方长青又说:“工程一旦开工,恐怕还要请大师在偏殿或者其他地方找一间房子作为工程指挥部的办公场所,以便随时督监工程,不知是否方便?”智慧大师也笑着允诺了。

当下,东方长青和严冬生两人走出去会见工程老板们,走到偏殿后的一个草坪上,老板们都已经到了,在草地上或坐或躺,见东方长青二人过来,大家连忙坐好,严冬生把大家一一介绍了,来的二十多人都是缁煦市近些年在房地产工程中发展起来的工程队,其中也有原来文化局开发建设的包工头韩仁金。东方长青见了,不觉内心叹息,这韩仁金为承包文化局的工程,给卫昌贞打了十一万元的红包,给了两套房子,也把卫昌贞送进了局子,判了八年有期,作为行贿方的韩仁金居然汗毛都没有伤及,在局子里蹲了几天就出来了,现在又堂而皇之地来竞标,连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的。

寒暄毕,东方长青在一个稍突出的地方坐了下来,严冬生说:“工程量大家都目测了,欢迎大家来报名参加竞标。下面,我们请市文化局长、东江寺修复工程指挥部指挥长东方长青同志给大家说话,作指示。”

大家就鼓起掌来。东方长青感觉有些滑稽,这些工程老板竟然也把场合弄得像官场开会一样,又是指示又是鼓掌,可见这社会还是把官场看成是正统的,无论有多少钱,如果没有官场背景,总觉得还是离正统有一点距离。

东方长青看了大家一眼,说:“指示谈不上,欢迎大家参与竞标,东江寺是我们缁煦市著名的文物保护单位,也是著名的宗教场所,这次修复,是省里市里支持的结果,效果图大家都看了,今天又到实地来目测,心里应该都是有谱的。”接着,他对参与竞标的工程队提了一些要求,会就散了。

散会后,东方长青本来还想和智慧大师再聊一会的,但新的办公室主任童世杰打来电话,说:“东方局长,刚才接到市委组织部的电话,下午市委组织部要来局里对局班子开展民意测评,估计和文广局的新班子有关系。”东方长青心里一紧,心想这一次还真算是雷厉风行了,文件下来没没多久,组织部门就开始行动了。

严冬生见东方长青脸色凝重,就说:“局长,什么事?”东方长青说:“刚才童世杰打电话来,说是下午市委组织部来局里搞班子的民主测评,我们还是回去吧。”严冬生就笑,说:“组织部就是爱折腾,没事就下来弄什么民主测评,弄得人心惶惶。”东方长青说:“怎么是没事,文化和广播要合并了,新成立的文广局班子组成,当然要开展一次民主测评。”

严冬生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好一会才说:“局长,这种关键时候,您怎么不活动活动,还来看什么工程?”东方长青就笑,说:“是你叫我来的呀,再说,谁当新局的局长,组织上自有理论,有什么活动的?”严冬生说:“您还真有定力,不过,我还是要多一下嘴,如今这时代,必要的活动还是要有的,没听说过,又动又送,提拔使用,光动不送,原地不动,不动不送,降级使用?”东方长青大笑,说:“什么理论呀,你也把官场看得太黑暗了,其实,很多事,不像你说的那样的。”

严冬生还是坚持说:“局长,您也是老官场了,凡事却还是太天真。”

东方长青不再和他说这些,把话题引到一边,谈起了文物管理的事来,说:“冬生,你们文物仓库实在是太破烂了,这次修东江寺有个几百万,看能不看省一点来修修你的文物仓库?”严冬生说:“局长您别害我,挪用专项资金,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文物仓库破烂,我只晓得给领导打报告,领导不批钱,文物毁了,责任不在我。挪用资金,文物保全了,我可得进局子。”东方长青就笑,说:“看来你的账还是算得蛮清楚,这样吧,这事由我来操作,我说过,不是占用资金,是节省下来一笔资金。文化部门,要钱不容易,求人更难,以其去求爹爹告奶奶,不如在这个工程款里打主意。”

回到市里,东方长青先把严冬生送回文物局,然后开着车去了政协。政协主席向礼正趴在宽大的办公室桌上写毛笔字,自从来了政协后,向礼超脱得练起毛笔字来,几年时间,也练得有模有样了。见他进来,向礼笑指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东方长青却不坐,站着看向礼挥毫泼墨,见他写的是两句古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遂说:“向主席,一段时间不见,您老人家的字是越来越有神了,这一行白鹭上青天,飘逸俊秀,很是脱俗。”向礼印了印章,自己得意地看了一会,才说:“写字也要有心情啊,心情平静豁达,字也就无拘无束,挥洒自如了。”

两个人在沙上坐下来,先是谈论了一会儿书法,向礼突然话风一转,说:“东方,下午就要民主测评了?”东方长青点了点头,说:“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主席,我是您一手培养起来的,有了困难还是要回娘家来,请您支持。”向礼沉吟了很久,说:“事情来得还是很突然啊,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你和钟正春相比,资历欠缺,难以匹敌呀。”

东方长青点了点头,说:“我也知道自己难以和钟局长争锋,但我对于文化体制改革,有一系列的想法,如果半途而废,心里又有不甘。”

向礼说:“我当然会给你讲话的,但我不是常委,只有建议权,管不管用,难说啊。你自己也要主动一点,就我看来,陈信之书记对你印象不错,你可以去找一找他,汇报一下自己的思想。江水长那里,你也要去,这几天就多跑一跑吧。”

东方长青心里就隐隐地有些失望,来的时候,他是希望听到向礼表点硬态的。但接下来,东方长青也就把失望的心放下来了,向礼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不是那些表空态的领导,向礼说自己的把握性不大,让他去找陈信之和江水长,其实就是对他的负责。

下午,组织部的干部处长张宣和和纪委的一个年轻人来到文化局办公室,东方长青带着文化局班子的所有成员隆重迎接。张宣和是一个态度严肃的中年人,从参加工作起就进了组织部,从科员干起,一起干到了组织处长。组织部是一个刻板的单位,到组织部久了,人的脸面就变得刻板起来,有些像墙上的规章制度。在办公室里,张宣和语气庄重地把来意说了,东方长青说:“既然是来考察我们班子的,我这个班长还是回避一下的好,等下就请苏局长和卫红局长主持吧,要见那些人,由办公室通知。”张宣和板着脸说:“回避倒是没有必要,民主测评,不过是工作的一部分,不必那么死板。”东方长青就笑,说:“还是回避一下的好,不过,有件事我得先向您请示一下,今天中午的中餐,我们共进如何,没有违反规定吧?”

张宣和说:“要是以前,还真不敢吃,既然你这样说,我们从命就是。”东方长青笑着说:“行,我去安排,不然,我回避了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呢。”

从局里出来,东方长青不自己开车,叫司机把自己送到神州大酒店后,让车子回去了。东方长青把事情交给苏易元,心里就有了底,苏易元办事的能力很强,不会出什么问题。果然,一会儿后苏易元就打电话过来了,声音很小,显然是躲在一边打的。苏易元把通知哪些人参加测评作了汇报,东方长青把名单审了一遍,这些人都是可以掌控的,不会有什么事。于是说:“易元,这些事你就不用跟我汇报了,你作主就行了,免得别人说我们串通。”苏易元说:“您放心,局长,我们的命运是紧紧连在一起的,包括老胡,他也会懂得这个道理的。”

民主测评结束后,苏易元、卫红和胡嵩他们陪同张宣和他们到了神州大酒店,东方长青已经把工作餐安排好了。大家喝了一点酒。东方长青知道,张宣和这样刻板的人,是什么话也问不出来的,于是干脆什么话也没有问。

第十八章

吃了饭后,大家就散了,东方长青没喝多少酒,和苏易元直接就回到了局里,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下了。苏易元说:“局座,我们文化局干部职工数没有广播局的多,这场竞争会很激烈。”东方长青就笑,说:“又不是选人大代表,人多了选票多?”苏易元笑笑,说:“局座,我还真佩服你的定力,都火烧眉毛了,还不动声色。”东方长青说:“那还能怎么样?”

苏易元笑笑,说:“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采取主动,我掌握了一些钟正春的情况。”

东方长青一凛,看了一下苏易元,苏易元的神情很严肃,看来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东方长青喝了口茶,含笑看着他,苏易元就像受到鼓励似的,说:“这些情况虽然不至于把他怎么样,但把他拉下马还是绰绰有余的。”说着,就打开自己的公文包,拿出一个U盘来递给东方长青。东方长青笑着,把U盘插到电脑上后,打开一看,就从文件夹里找到了“举报材料”这个文件,打开文件,赫然是《关于钟正春经济问题和生活腐败的举报》,东方长青粗粗浏览了一下材料,写的是钟正春在电视网络建设中收费工程承包方贿赂等几个问题,还有就是和电视台女主持人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等问题。落款是市广播电视局干部职工。东方长青心里不由得一紧,这样看来,苏易元这个人确实还是有一些聪明过头了,和这样的人共事,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一些不安全的感觉。

粗略看了一下,东方长青把U盘抽了下来,随手扔还了苏易元。苏易元急切地问:“您看,怎么样?”

东方长青一笑,说:“什么怎么样?依据适当的程序向组织反映领导干部的问题,是公民的权利。”

苏易元就长长地舒了口气,做出懂了的样子,说:“局座您放心,我会办得不露痕迹的。”

东方长青只是笑笑,说:“易元,对于我个人的进退,我原本也是没有什么想法的,我主要是在考虑你们,我如果不当这个文广局长,你们的安排,恐怕我就插不上话了。再一个,我们的文化体制改革才刚刚开始,大剧院的项目据说批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也割舍不下这些事业,这些大好局面,毕竟是我们一点一点地开创起来的呀。”

苏易元说:“局座,您是我遇到的最有事业心的领导了,我是希望您能够继续领导我们向前走的,也会为此而努力。今天组织部谈话的时候,我就阐述了自己的主张,力推您任新的文广局局长。”

东方长青真诚地说:“谢谢你,易元,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我也希望以后还能够和你们继续合作。只是,组织上的事,却不是我们可以施加影响的。”

当天晚上,东方长青打江水长的电话,说是想见一面,汇报一下思想和工作。江水长笑着回答说,自己正在接待省里领导,这几天都不方便。东方长青无来由地觉得江水长的话似乎是在推诿,于是给汪远辉打了个电话,说:“汪主任,我是东方长青啊,我有个材料要报给江水长书记,他今晚上有空吗?”汪远辉说:“江书记和钟局长他们出去了,听说是研究成立电视网络公司的事。”

东方长青的心就无止境地沉了下去,是的,以自己的资历和文化局的地位,未来的文广局长,肯定是无法落到自己的身上的。钟正春广播局长当了多年,和江水长他们的关系,肯定要比他东方长青铁,说不定,他们之间还会有着怎样的利益关系呢。这么想着,东方长青觉得,也许只有苏易元的那条路可以走了,当然,他并不愚蠢到迷信那一封匿名举报信,但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组织上收到那封举报信,再怎么也会犹豫一下的,至少可以起缓兵之计的作用。

第二天,东方长青去了市委,找陈信之书记汇报,陈信之去省里开会去了,回答说晚上回来,东方长青说:“陈书记,我知道您很忙,只是,还是想要打扰你一下,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和思想。”陈信之说:“长青同志,晚上再说吧,我现在没有空,晚上我回来后,叫毕毅联系你。”毕毅是陈信之的秘书。东方长青回答说:“好的,我等您回来。”

当天,东方长青在一种烦闷的心情中枯坐终日,等着毕毅的电话。东方长青就想,官场进退,大家都说要拿得起放得下,其实这事说起来容易,但事涉到自己,却不那么淡泊的,自己算是在政协闲职上混了几年,又经过智慧大师点拨,心情应该是比较淡泊,听到文化广播要合并的消息,不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吗?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东方长青拿起一本《金刚经》读了起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读了三四页,东方感觉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了。放下经书,东方长青觉得好笑,《金刚经》全本说的是一个空字,而自己欲望深重,一个欲望深重的人却要靠佛的空空理论来抚慰心灵,想起来确实是有一些滑稽。不过,佛经确实有一种抚慰心灵的奇巧作用,尤其是僧人们韵味十足却又显得空旷的吟唱,听了确实能让人平静下来。现在的寺庙也现代化了,僧人不诵经时,正殿里就放诵经录音。东方长青很喜欢听这诵经声,就和智慧大师要了一个碟子。因为是上班时间,在办公室里不适合放,东方长青只好默读《金刚经》来稳定一下自己了。

天完全黑下来了,东方长青还呆坐在办公室里,灯都没有打开。手机作静默状,悄无声息。有一阵子,手机响了,东方长青拿起手机的动作敏捷而急促,但都不是毕毅的电话,一个是白雪的,白雪告诉他说,有些想他了。还有一个是周娴的,问他回家吃晚饭不。如果放在以前,白雪的这种电话是要让东方长青热血沸腾的,但今天却不是,东方长青只是说了一声没空,就把电话挂了。对周娴的电话,东方长青甚至都要发起无明火来了。

终于,电话响了,东方长青飞快地拿起手机,是毕毅的电话:“东方局长,陈书记请您到他办公室里来,他在办公室等您。”东方长青压抑着心里的狂跳,尽量平静地向毕毅道了谢,说:“我马上就到。”然后以小跑的速度下了楼,开着车去了市委大院。

车窗外,霓虹灯已经亮了,城市的远方,被一层深青色的雾包裹着,显得神秘莫测。东方长青手把着方向盘,眼睛不时看着远方的那深青色的地方,心里却在想,自己也正在向那不可测的地方而去。

十分钟后,东方长青就已经在陈信之那宽大的办公室里了。陈信之正在伏案写着什么,见他进来,只是把老花镜摘了下来,对他点点头,又伏案去了。毕毅过来给东方长青泡了茶,对他笑了一笑,退出去了。东方长青默默地坐着,用崇敬的目光看着陈信之。好一会儿,陈信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往后靠去,右手摘掉老花眼镜,左手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捏着鼻梁。

“陈书记,您要保重身体,不要太累了。”东方长青站起身来,从陈信之的桌上拿起他的保温茶杯,到饮水机给他续上了热水,说。陈信之无奈地笑了一笑,说:“没办法啊,全市那么多的事,千头万绪,我总不能让别人说我荒废了工作吧?你看,你不是也来打扰我的休息了吗?”

东方长青愧疚地一笑,说:“对不起,陈书记,其实来见您我也是很矛盾的,知道您很辛苦,怕影响您的休息,可是,不见又很挂念。自从您的诗歌研讨会以后,我就一直没有机会来聆听您的教导了。”

陈信之慈祥地笑笑,直截了当地问:“这不就见着了嘛。长青同志,你是为文广局合并的事来的吧?”

东方长青本来想绕山绕水先说一些别的,没防着陈信之来了一个开门见山,不禁怔了一下。陈信之笑笑,又说:“钟局长已经来过了,前几天就来过了,你还是不够敏感呀。”

东方长青惶恐一笑,说:“这几天我在东江寺督看修复工程的事,另外,大剧院项目申报也要补一些材料,忙得够戗,个人去向问题,只好放后一步了。”

陈信之大笑起来,说:“心里只装着工作,不错嘛。我还是那句话,长青同志是个干实事的人,这样的干部现在是不多了。”

东方长青躬身道:“谢谢书记夸奖,长青受组织重托,生怕辜负了组织的信任,所以不敢马虎。”

陈信之伸出宽厚的手来,亲切地拍了拍东方长青的肩膀,含笑说:“是不是心里没有底呀,到我这里找底气来了?”

东方长青说:“书记明察,我是不敢骗您的,确实是心里没底。按说,职务升降个人去留,是组织上考虑的事,个人是不应该来问,这个规矩长青是懂得的。只是,我对于文化体制改革和文化产业建设,有很多的想法,工作也做到了一定的份上,只想组织上假以时日,让我完成这些工作。”

陈信之慈祥地笑着,说:“两个局长,争一个位子,是不太好办呀,看来,你们两个局长要打一场擂台赛了呢。市委几个领导的意见,也不太统一呢,水长同志倾向于钟局长,林风同志倾向于你,打了个平手呀。”

东方长青自嘲一笑,说:“书记您说是擂台赛,我并没有上擂台啊。我知道,我和钟局长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陈信之又是一阵畅笑,说:“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嘛,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是毛主席说的,我很喜欢这句话。有的同志,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什么事儿都不想去做,什么好处都想去捞,这股风不能长呀。”

东方长青听了,不觉愣怔起来,显然,陈信之的话是有所指的,指的是谁呢,莫非陈信之对自己上门来探口风不满,故意剌一下自己?但是,陈信之的口气不像是在讽剌自己。正想着,陈信之又问:“最近缁煦市电视台的新闻经常看吗?”

“报告书记,我这些天都在忙工作上的事,晚上回家都累成一滩泥了,确实没有看。”东方长青回答,确实东方长青对缁煦市电视台并不感兴趣,尤其是对缁煦市新闻节目,几乎都是一些会议新闻,没有什么新意。陈信之见说,笑着说:“你还是要多关心一下时事呀,缁煦市电视台新近出了一个专题节目,牛得很呢。”

“是,我一定补上这一课。”东方长青说着,还想再说一些什么,陈信之却把脑袋靠到老板椅靠背上,显出一副疲态来。东方长青只好告辞,说:“陈书记,您工作太累了,我就不打扰您了。”

“好吧,长青同志,回去好好工作吧,不要多想,该你考虑的你考虑,不该你想的,你想也无益。革命同志是块砖,党往哪搬往哪搬嘛。要相信组织,组织领导嘛。”陈信之慈祥地笑着,和东方长青握了手。东方长青低声说:“是,长青一定好好工作,服从组织的安排。”

“有些事,太聪明了,反而不如笨拙一点,长青同志,有些人是太聪明了一点呢。”陈信之笑着说,头又靠回去了。

东方长青出了市委大楼,感觉到背上有些粘巴粘巴的,原来是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汗。看来陈信之那席话,除了有所指之外,也是对他的敲打呢。

回到家里,周娴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吃饭了吗?”东方长青才恍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立即就感觉到饿了,笑着说:“还真没吃饭,老婆同志给我弄一碗饭来吧。”周娴说:“你是有什么事亡了魂吧,吃不吃饭都忘了?”东方长青笑笑,说:“还不是工作上的事。”

周娴去厨房给东方长青弄饭的时间,东方长青就把电视调到缁煦市有线电视频道,正是缁煦市新闻的重播时间,电视里正播着江水长副书记考察市有线电视台的新闻,只见钟正春春风得意地走在江水长身边,边走边做着手势介绍情况,江水长风度翩翩,微笑着不时停下脚步向钟正春歪过头去,专注地倾听着钟正春的汇报。接下来,是记者专题采访钟正春,记者问道:“钟局长,在您的任期内,我市广播电视事业得到了飞速的发展,请问您有什么样的感受呢?”钟正春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下摆,说:“是的,正如你所说的,这几年来,我市广播电视事业得到了飞速的发展,可以说,这几年我市广播电视事业用突飞猛进来形容是不为过的。这当然首先得益于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你也看到了,市委江水长书记对广播电视事业非常重视,给我们广电人以无微不至的关心……”这个时候,镜头出现了江水长在钟正春陪同下参观电视机转播机房的画面。画外,钟正春抑扬顿挫的普通话还在说:“当然,这与我们局班子抓住机遇求发展的发展理念也分不开,与广大广电人的努力分不开……”

东方长青正看着,周娴端着一碗炒饭出来了,见他正在看着缁煦市新闻,就说:“这有什么看的,都一个星期了,全播的广播电视的丰功伟绩,等下新闻完了,还有专题片呢。”

东方长青微笑起来,联系起陈信之若有所指的话,他的心情竟一下子轻松多了,钟正春出手了,但却根本不得要领。东方长青拿起电话,给苏易元打电话说:“易元,你在忙什么?”苏易元说:“没什么事呢,在看电视呢。”东方长青说:“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你马上来我家一趟。”苏易元答应了,说:“行,我马上就来。”

周娴见东方长青晚上还叫苏易元来,有些不满,说:“什么事那么急呀,都不能等到明天再说?”东方长青说:“单位的事呗。”周娴就更不高兴了,说:“你都快以单位为家了,不就一个文化局长么,看你得意得,都像是当了市长似的。回家来不陪陪老婆,还是工作,你说我们都好久没在一起了?”

东方长青只得赔笑,说:“投身革命即为家嘛,这段时间忙,过了这段,忙完了,一定好好陪陪老婆。”

没多久苏易元就来了,气喘吁吁的,东方长青就笑,苏易元气喘吁吁的样子让他欣慰,这说明苏易元是把他放在心上的。东方长青请苏易元坐下了,从房里拿了一包中华烟来丢给他,周娴泡了茶,说:“苏局长,东方就是这么个人,急星急火的,都这个时间了还把你叫来,也不知道有些什么急事,我都批评他不关心下属了。”苏易元说:“嫂子你别这么说,我们东方局长是很关心我们的,我工作多年了,第一次遇上这么一个好领导呢。”

周娴还要说什么,东方长青就把她赶到卧室里去了,说:“去去去,我们大男人说话,你不会感兴趣的。”周娴就笑着走了,说:“你们聊吧,我还真是对你们那些事不感兴趣。”周娴走了后,东方长青就问:“易元,前天你给我看的那个东西,还没弄出去吧?”

苏易元就懂了,说:“我还在修改呢,这事还是要慎重的,你放心,我又掌握了一些证据。”东方长青笑着等苏易元说完,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说:“易元,我考虑了一下,那个东西不要寄出去了。”

苏易元一惊,说:“为什么?局长,你妥协了?”

东方长青一笑,说:“也不是妥协呀,那天,我和智慧大师谈了一下佛学,感触很深,用举报信这种形式,对人造成的伤害太深,这种伤害有时候会超出我们的预期,让我们无法控制,这实在不是慈悲为怀的做法呢。”

苏易元说:“局长,您太善良了,甚至有一些软弱,其实官场上有时候还是要心肠狠一点的,现在不是流行吗?厚黑二字我不敢认同,但还是有些道理的。”

东方长青大笑,说:“易元原来也读?厚黑学不过是一些文人走极端的想法,其实从古到今,真正做大事的人,还是要宅心仁厚的,无论官场战场,用智用计,都无可厚非,可心还是要正的。”

苏易元听了,深思良久,说:“局座您说得太好了,我也经常想,很多人推崇奸诈,把成王败寇作为自我堕落的理由,比如说什么项羽是君子刘邦是小人,当初如果项羽把刘邦杀了,天下就是项羽的了。由此得出君子不如小人的结论。每当我看到这些,心里还是不以为然的,我不相信用小奸诈就能取得天下,得成正果。今天你一席话,真是醐醍灌顶了。”

当下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苏易元问道:“局座,我不是奉承您,您是我看到过的最英明的领导,明敏练达,事业心强,难道您就甘心让那些尸位素餐的人来坐这把交椅?不说做官的话,就是对事业也是不利的呀。”

东方长青浅浅一笑,说:“竞争还是要的,用智也是必须的,易元,不知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看我市的有线电视,发现了什么没有?”

苏易元想了一下,回答道:“缁煦市有线电视的新闻是我必看的节目,我倒是没有发现什么,也许是我敏感性差吧。”

东方长青笑笑,说:“掌握电视媒体,发挥宣传的作用,是钟局长的优势啊,这个优势我们是不具备的。”

苏易元就有些明白过来,说:“您是说钟正春在电视上加强了宣传攻势?嗯,这个我也有些感觉的,这些天来,电视台连篇累牍都在发关于广播电视事业发展的报道,还做有专题片……,看来,钟正春几年来没有这样做,而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大力宣传,确实是深有用意的。局长,你看问题真是太深刻了,我怎么就没有往这方面去联系呢?”

东方长青含笑看着苏易元,就像老师看着自己喜爱的学生:“易元,社会是复杂的,真可以说是无比纷繁,你能看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不错了。这次机构改革,文化、广播合并为一个局,我们不能无动于衷,钟正春又岂能无动于衷?他掌握着宣传优势,当然会利用这一优势。”

苏易元衷心佩服道:“局座高见,看来我还是不够敏感。只是,刚才您说用举报的形式有些阴损,后果会对钟正春伤害太大,不能用,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呢?”

东方长青笑笑,说:“有一句名言,上帝要毁灭一个人,就要先让他发疯。钟正春已经有些发疯了,以他那样精明的人,不会不知道宣传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成就人也能毁灭人。他最近天天在电视上露面,看似风光无限,只怕也是有些利令智昏了,否则如何出此下策?”

苏易元感慨起来,说:“局座,您分析得太有道理了,这样说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偃旗息鼓,不要有什么作为了?”

东方长青笑着说:“作为还是要有的,钟局长既然开始发昏,我们还是再替他烧上一把火,让他好好风光风光,也更能代表民意了。易元,你把你的那个材料彻底销毁了吧,重新写一份,还是以广播局全体干部职工的名义写,只是,角度要截然相反,写成广播局全体干部职工强烈要求县委县政府为钟正春同志决功,要写得实一点,最好把专题片上的工作成绩全部都列上去,文化局和广播局合并的事不要明说,稍稍暗示一下就行了,这个材料也不要发得太多,给常委们每人一份也就行了,要注意销毁并严格保密。”

苏易元恍然大悟,说:“您放心,局座,我们的命运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我立即就办,保证明天下午每个常委桌上都有一份。”

东方长青笑着说:“明天你把稿子先让我看一看吧,这个要拿捏得准,分寸要把握得很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算是最温和的用智了吧,不过是争个位子,不会伤及本人。”

苏易元答应说:“我知道,我先拿草稿吧,您审阅了我再去悄悄复印。”

苏易元走后,东方长青想了好久,才去卫生间洗漱了睡觉,周娴还同有睡,倚在床头上看一本,见他上床来,就把身子让了一让,说:“谈完了?”东方长青边脱衣服边回答:“谈完了。”周娴说:“你们男人,一天就是勾心斗角,真无聊,我都替你悲哀,有精力还不如去做些有意义的事。”东方长青就知道周娴是偷听了,不由得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卑污,理亏似的不好意思地咕哝说:“生存法则,适者生存嘛。”为了回避这个话题,上了床,东方长青就把周娴抱住了。

周娴问:“怎么了,想了吗?”东方长青不说话,周娴的手就悉悉索索地往下面摸去,摸了一会,就有些失望,说:“你是怎么了,不会是有病了吧?”

东方长青就有些沮丧,却不敢流露出来,说:“情绪上也要作点准备呀,又不是吹气球,说大就大。”周娴见他说得粗鄙,不由得就有些厌恶,翻过身去,说:“恶心。”东方长青的兴儿却来了,硬把她的身子搬了过来,伏上身去,在她身上亲了起来,亲了一会儿,周娴的身子就开始软了,软成了一滩水。两口子把事情做了,周娴就和东方长青商量起孩子的事耿,孩子高中快毕业了,周娴说,现在流行出国留学,是不是也让孩子去留学。东方长青软成了一团棉花,只是嗯嗯地应着。周娴说:“我们家孩子是读书的料子,我就是苦死累死也要把他送出国去。”

东方长青却睡着了。

第十九章

钟正春对合并后的文化广播电视局局长一职,是怀着志在必得的心态的。钟正春资历比较深,原来就在县里当过分管意识形态的县委副书记,却因为官运不佳,没有能够干上一任县长和县委书记,当时组织上为了照顾情绪,提出让他在县里担任人大主任一职,行政上解决正处级,而且也是有职有权。钟正春却不干,最后调了市委宣传部当了一个副部长,两年后下到市广播电视局任局长,党组书记。钟正春当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时候,江水长是部长,两个人的渊源很深。合并后的文化广播电视局长的任职,江水长是作了承诺的,因此钟正春觉也得自己出任合并后的文广局局长应该是水到渠成,不会有什么悬念。

和东方长青猜测的相同,原文化局办公室主任王小毛收到文件的当天,确实是费了一些踌躇的,钟正春从市委宣传部下来当市广播电视局局长时,王小毛是电视台的记者,打过一些交道。王小毛由电视记者调到文化局当办公室主任,是由事业编转为行政编,虽然是文化局前局长卫昌贞要的,但钟正春也帮了不少的忙,由此两人的关系也就密切起来。有一段时间,王小毛甚至想着要从文化局调回广播局,为此找到了钟正春。当时正是文化系统机构改革刚刚吹风的时候,中央在一些省份进行机构改革的试点,把文化广播电视合并为一个局。钟正春就劝王小毛不必动了,他在文化局是局务会成员,办公室主任,大小也是班子里的人,再回到广播局反而不好安排了。再说,如果文化广播电视合并为一个局,钟正春答应让他有一个好的位置。

王小毛收到文件以后,不是给东方长青打电话,而是给钟正春打了电话,告诉文化广播电视合并的文件下来了。王小毛这样做是有他的考虑的,自己和钟正春颇有渊源,从钟正春和东方长青的比较来看,钟正春资格老,还有江水长作为后盾,出任合并后的文广局局长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如果自己在这场竞争中为钟正春立了一功,将来定会有所回报。抱着这个心思,王小毛甚至先于广播局办公室把文件给钟正春看。钟正春看了文件,对王小毛的忠心表示了感谢,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最后,钟正春暗示王小毛,这份文件不急着让东方长青看到,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瞒到什么时候,反正即使东方长青发现了,不过也是一个工作疏服大意罢了,不会有什么影响。

叫王小毛扣下文件的同时,钟正春开始了动作起来了,他先是把文件下达的情况向江水长作了汇报,请江水长抽空视察电视台的新闻部和机房,为了让江水长高兴,钟正春指示电视台要突出报道一下江水长副书记对广播电视事业的关心和重视,顺便也报道一下近些年来广播电视事业的发展。果然,江水长满心高兴,答应支持钟正春担任合并后的文广局局长。至此,不仅仅是钟正春自己,就是全市官场都似乎已经确认钟正春将是合并后的文化广播电视局局长了。

钟正春自己是广播电视局长,却对电视台的节目不感兴趣,从来不去看。他的指示下达后,下面电视台台长以为捡得了一个向局长讨好的机会,动作力度就加大了不少,宣传广播电视事业发展的报道就连篇累牍起来,文字上更是多了一些肉麻的吹捧。钟正春根本没有想到,他犯下了两个致命的错误,一个是极力吹捧江水长,犯了市委书记陈信之的忌;二是,对广播电视的自我吹嘘过了头,功利性太强,让人倒胃,也引起了市委市政府部分领导的不满。

没有多久,市委第一位常委的办公桌上都摆上了一份署名缁煦市广播电视局全体干部职工的请功信时,江水长的办公室同样也摆一了一张。江水长看完,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操起电话把钟正春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劈头就说:“正春,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还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钟正春一时不明就里,只得陪着笑,说:“江书记,怎么了?”

江水长没有好气地把那份材料递给了钟正春,说:“你自己看吧。”

钟正春接过材料,看了一眼,脸立即红了起来,这使得江水长更加相信这是钟正春自编自演的好戏了。江水长说:“画蛇添足嘛,你怎么还这么幼稚!这份材料如果落到其他领导手里,只能起反作用,你真是乱弹琴!”

江水长分辩道:“江书记,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不知道。我回去查一下,是谁自作主张。”

“不用查了。”江水长说,“事已至此,查也无益,说不定还会伤了你局里同志们的心,大家毕竟是一番好心嘛,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只是,这事对你的影响不会太小,要想办法弥补呀。”

钟正春就有些慌了,说:“怎么挽回?这事怎么也说不清了啊。”

果然,陈信之收到那份署名缁煦市广播电视局全体干部职工的请功信后,气就不打一处儿出,叫秘书毕毅打电话给宣传部长洪林风,叫他到自己的办公室来。洪林风一来,陈信之就把那份材料拿了出来,用手背抽着A4纸说:“林风同志,你看看,你看看,都什么样子嘛,这是什么素质?欺世盗名!我就不相信,这是广播电视局的全体干部职工自愿写的。”

洪林风接过材料,看了一眼,说:“陈书记,我那里也收到了一份。”

陈信之说:“这个钟正春,也太聪明了一点,这样的事也亏他做得出来,功利心也未免太强了。”

洪林风说:“陈书记,正春同志也是老领导了,这事还没有查实之前,还是不忙着下结论。如果真是他做的,这确实也不太妥当。”话还没有说完,陈信之就打断了他,说:“林风同志,这个问题是严重的,现在是什么时候,文化广播电视两个局合并的文件才下发,钟正春同志就弄了这么一手,能说是正常的么?你说事情还没有查实,这事怎么去查?还有,即使这材料不是钟正春弄的手脚,也跑不出广播电视局嘛。不知道你最近看了缁煦市新闻没有?”

洪林风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看了。”

“钟正春这一向在电视上露面不少嘛,又是新闻,又是专访,又是专题片,丰功伟绩,大得很哟。”陈信之气愤地说,“好像前任什么都没有干,好像自己是广播电视事业的开创者,什么某某书记对我们广播事业特别关心,市委、市政府集体领导放到哪儿去了?这是什么导向?这是个人私欲膨胀嘛,以前怎么没有这样的新闻,专访,专题?我看是有目的的。”

洪林风终于明白过来了,看来,陈信之的脾气还不完全是针对着钟正春的,是针对某某书记的。洪林风赶忙扭转方向,说:“书记您的分析是正确的,您启发了我,不然我还真没有把这些问题联系起来呢。有些同志个人私欲膨胀,把个人凌驾于集体领导之上,这是值得我们警惕的。钟正春的事,我会去找他谈一谈,如果处理,还请您指示。”

陈信之听洪林风这样说,心里的气也消了一点,说:“处理还是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原则的事,但谈还是要谈一谈的,要指出个人私欲膨胀的恶果,不能任其发展下去,否则,就可能毁了一个同志。”

洪林风说:“这样最好,既要指出问题,又要爱护同志。陈书记,从这件事上,可见您对下级是非常爱护的,也让我哪学着了一课呐。”

陈信之就笑,说:“林风,你还和我弄个什么人抬人。你是宣传部的,文化广播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呢,我提个建议吧,只供你们参考,合并后的文广局,还是由文化局的东方长青来当这个班长吧,一是年轻有才华,事业心也很强,各方面都不错,另外,文化体制改革我们是省里的试点市,临阵换将,还是不利于工作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是钟正春,就会给一些领导干部以错误信号,以为官职是可以自己去谋的,就会开一个不好的先例。”

洪林风附合道:“书记英明,东方这个人我还是熟悉的,确实很强,我拥护。只是,钟正春要怎么摆?”

“就在新单位当一个党组书记吧,当然,还是要看东方长青的意见,如果东方有其他意见,还是要尊重他的意见,一个班子,最怕的是离心离德,内耗了,就会丧失机遇,贻误事业。”陈信之笑着说。“如果你同意,先去和水长等同志通一下气吧。”

洪林风笑着问:“可以透露一下是您的意思吗?”

“可以。”

从陈信之的办公室里出来,洪林风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立即打了东方长青的电话,说:“东方呀,在忙什么呢?”东方长青说:“报告部长,在看各公司的投标书,东江寺修复工程要开工了,我得抓紧时间干事。”洪林风笑着说:“火烧眉毛了还真沉得住气呀,不错。”东方长青就听出来了,说:“什么火烧眉毛,出什么事了?”

洪林风说:“文件你不会没看见吧,机构改革,文化局和广播电视合并的事。”东方长青大笑,说:“我还真的才看见没几天,办公室那几个马大哈差一点都给揉到废纸篓去了。这些大事是你们大领导考虑的,我才不去考虑呢,考虑也是白考虑啊。”

洪林风不禁也佩服起来,心想看来这东方长青还真是练得心静如水,宠辱不惊了,在事关自己的前途命运的上面,能够做到静如止水,还真少见。想着,就说:“两局合并,领导也会改变的,你真的没有想法?”东方长青那头只是笑,好久才说:“我想也是白想,知道干不过钟局长,所以我才抓紧把能办的事给办了,别到时没权了,想办也办不了。”

洪林风大笑,表扬说:“心态不错。告诉你吧,我们部务会已经正式向市委领导推荐了你,你可得给我争点气啊。”

东方长青那头停顿了一会儿,显得激动起来,说:“谢谢您了部长,也只有你是向着我啊。长青在这里表个态吧,不管成与不成,我都感激不尽,并努力做好份内的工作,不辜负您的期望。”

洪林风顺利地卖掉了一个顺手人情,心情格外地好,勉励东方长青道:“好好干吧,东方,前途无量啊。”

半个月后,文化局和广播电视局正式合并成立新的文化广播电视局,让全市官场大跌眼镜的是,原文化局局长东方长青任新合并后的文化广播事业局局长。组织谈话派的是组织部的黄宏副部长和市委组织部干部处长张宣和。

谈话结束时,黄宏就新班子的构成征求了东方长青的意见,特别问了一个问题,就是钟正春的去留,东方长青表现出特别的谦虚和宽容,说:“钟局长是广播电视的元老,有丰富的经验,我还是希望他能够留在新的文广局里工作的。他在广播电视局威信很高,以后我还要倚重他的威信呢。当然,威信高的有利也有弊,这就是容易形成山头主义,我毕竟还年轻资历浅,两局合并后,是需要一段时间来磨合的。我现在担心的,就是磨合不好啊。”

东方长青说得很委婉,但组织部里的人都是人精,也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黄宏副部长说:“东方局长,老钟的事,我们回去再研究吧,两局合并,重点是团结,我们会从有利于你开展工作的角度出发去做的。另外,对于新的局班子的构成,你还有什么意见?”东方长青说:“班子的构成,当然是要两边结合,我的意见,新局的班子组成,广播局原班子可以多占一些,文化局原班子可以少占几个名额,以利于团结。只是,因为我对广播局那边的领导不是很熟悉,总会有一个使用顺不顺手的问题,因此还是要提一个要求,就是在排名上,把苏易元同志放在靠前一点,任常务副局长。其它就没有了。”

钟正春却没有留下来,调到对台办去当了一个闲职去了。东方长青是党组书记和局长一肩挑。在新局的人事安排上,则是两个局原班子搭配,文广局班子架子就搭成了。除东方长青外,党组成员、常务副局长苏易元分管常务,财务;党组成员,副局长常光美(原广播局副局长)分管电视台、电视网络公司、文物局,版权局等;党组成员,副局长龙超群(原广播局副局长),分管文化馆,电影公司,广播技术,纪检监察等;党组成员,副局长卫红,分管文化稽查、广播电台。文化原副局长胡嵩不再任副局长。

至此,缁煦市机构改革中的文化广播电视局合并完成了。

第二十章

文化广播影视管理局成立不久,南方大剧院项目申报组碰了一下头,市发改局副局长王禅通报了一下项目申报的情况,说项目难度很大,省发改委那头卡着,估计难以通过。东方长青头就有些大起来了,芙蓉区电影院里的规划已经差不多了,职工搬迁的思想工作也做得差不离了,这个时候项目却卡了壳,确实有些棘手。

碰头会过后,王禅,东方长青等人又向林学敏副市长汇报了一次,这次,王禅就不怎么客气了,说:“按说作为省会城市,我们报项目应该是不难的,可是近几年来我们市报项目却很难,差不多报一个卡一个,甚至还不如其他地区和其他市了。究其原因,还是一个关系没有理顺的问题,在这里我不是说领导的坏话,我们郑学龙局长这些年来对我市的项目申报做了大量工作,也做出了很多成绩,但有时性子还是急了,前年为医院的项目,把省改革发展委投资处和社会发展处的两个处长都得罪了,现在报项目都不敢去,让我们这些副职上,力度又不够。这也是我市这些年来项目少的原因之一。”

林学敏不说话,只是一副沉思的样子。东方长青不觉有些吃惊,一个副职在领导面前这样说自己的正职,还是不常见的,如果不是王禅有觊觎之心,就是这个人确有正义感。不过,市发改局局长郑学龙脾气暴躁,特别是喝了酒后不太控制得住自己倒是确有其事的,据说也得罪过不少领导。只是,郑学龙的舅舅王海生是省委常委,统战部长,谁也奈何他不得罢了。

林学敏沉思了好久,才缓缓地说:“报项目是门大学问,钻研不透呀,我虽然是个副市长,对项目申报这一门也是瞎子摸象——满眼黑的。这样吧,工作你们发改局还是要尽力去做,长青同志你也要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省文化厅多联系,促一下。我抽时间给水长书记和陈信之书记汇报,总之一句话,这个项目是我市今年到明年的重点项目,要争取拿到手。”

从林学敏那儿出来,东方长青就觉得很郁闷,经过一年多的文化局长任职,他对文化的情况是清楚的,文化要有地位,必须要把文化产业搞上去,要有经济效益。文化广播合并后,广播电视那边虽然有一定的效益,但文化这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只能说,两局合并后,资源整合就更加方便而已。南方大剧院如果建成,不仅仅是能产生经济效益,便重要的是,文化的各种优势也有了载体,整个文化也就能够盘活了。

当初江水长和林学敏他们都说项目不会有什么问题,不料项目申报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了进展,这是东方长青所不能接受的。东方长青甚至都产生出一种甩开市发改局,自己出去跑项目的想法了,尽管这个想法不现实,无论什么项目,都必须经过发展局去申报,这是雷也打不动的。但东方长青还是想试一试,至少,找到省计划发展改革委员会的领导,把关系接上来。

东方长青回到局里,主持召开了局务会,提出要发动全局干部职工挖关系,合并后的文广局有上千名干部职工,就不信没有一个人有与省发改委的领导有亲戚关系。东方长青就在会上说,局里任何一个干部职工,只要有亲戚在省发改委工作都可以提供线索,牵上线后,局里给予奖励。会上,大家还研究了广泛发动群众的问题,每一个下属二级、三级机构都要召开全体干部职工会议,把这个政策宣传到位,并把线索汇报到局办公室。

散会后,大家都走了,几个副局长却留下来,互相聊着天。常光美感慨地说:“东方局长,我在广播局那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真是感慨太大了。”龙超群也说:“发动群众征集线索,都有点像电影电视里公安局开破案会了。”东方长青就笑,说:“常局长有什么感慨?”常光美笑着说:“我们原来在广播局,说实话也就是混日子,没有什么紧迫感的,这个会让我震动很大,局长您的事业心真叫人敬佩。”东方长青说:“常局长是过誉了,我也是急啊,南方大剧院的项目,事关我们的缁煦市文化产业建设的成败,是市里确定的重点项目,我不能不急。”

苏易元说:“诸位不知道,我们东方局长完全就是一个事业型领导,说是工作狂也不为过,我比他年轻,可跟着他都有些吃力呢,不仅是体力上,观念上也跟不上。”

东方长青就笑,说:“易元,光美和超群才过来,说点客气话也就罢了,你也来灌我一肚子米汤做什么?现在,我们进了一家门,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大家就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把工作做好。”

卫红问:“东方局长,你这招管不管用呀?”

东方长青大笑,说:“这谁知道,我也是被逼的,试一试吧,大家也可以想点办法。总之一句话,要把这个项目拿下,不能坐着等发改局,我们也要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

东方长青关于发掘人脉资源的会议之后,下属各二、三级机构都很积极,头儿们回去都开了全体职工会议,线索也汇总上来了,大约有十来条,却没有一条是有用的,不过是一些转弯抹角的亲。东方长青不免就有些遗憾,心想这事儿非但没有用,如果传出去只怕还要被人笑,尤其是传到领导那儿去,不免就是一种幼稚而成为笑柄了。

因为郁闷,东方长青就有些想白雪了,白雪担任市电影发行放映公司经理后,把主要精力放在芙蓉区电影院的折迁动员上。这些年,城市建设开发的拆迁问题,都已经成为天下第一难的事了,尤其是商业化运作,拆迁更加困难,房地产公司补偿不到位,老百姓不卖账,因为拆迁而发生激烈冲突的比比皆是。芙蓉区电影院虽然是电影院集体的地盘,但毕竟有五十多亩,几百名职工住在里面的公房里。前些年房产改革,这些公房又转成了职工个人房产,连房产证都发放了的,因此要动员大家搬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东方长青打白雪的电话,问:“在哪儿呢?”白雪说:“还不是在芙蓉区电影院这里,在入户做工作呢。”东方长青瞅瞅左右无人,就说:“我想你了。”白雪那那头就沉默起来,只听见呼吸声。好一会,白雪说:“你去家里等我吧,我马上回来。”

东方长青就觉得身上的热血沸腾起来,嗖嗖地在血管里窜。东方长青给办公室说一声有事,就下楼开车去玫瑰新村,到了爱巢,自己先洗漱了,在床上躺着等待,白雪的床上,放着一些、、《女人坊》之类的时尚杂志,东方长青随便翻着,就在枕头下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那是自己的白雪在一起时的照片。东方长青就想,白雪一个人睡在这大房间里,深夜的时候寂寞难眠,肯定是在看自己的照片,这么想着,不由得就更加激动了。再翻下来,就看见了一些经济管理的书籍,其中还有一些论文剪报,其中一份是关于湖南省长沙市田汉大剧院的管理体制探析的文章,文章里划了不少的杠。东方长青看了,就想,看来自己和白雪虽然经常同床共枕,但自己对她的认识还真是不够深呢,这是一个有事业而且有很大潜质的女人。看来,还是有必要再组织一下白雪他们去一趟湖南。东方长青当了文化局长后,对文化产业的事比较关注,对田汉大剧院还是有所了解,田汉大剧院的管理以及经济效益在全国是很有名的。东方长青知道,湖南省不是机构改革的点,至今文化局广播电视都还是没有合并的。以前田汉大剧院是文化局修建的,但因为经营不善,亏了。最后是长沙市的广播电视集团公司并了过来,改变了管理模式,一下子效益就出来了。看来,报项目是一个事,管理也是一件事,而且是一件最为根本的事。

正想着,就听见门轻轻地响了一下,接着就是关门的声音。东方长青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装着睡着了的样子,耳朵却竖了起来,听见客厅里了响了一会,接着,有轻轻的脚步声进了卧室,接着,就听见热乎乎的呼吸凑了过来,白雪滑嫩的脸突然就紧挨过来了,接着,嘴唇就被她的芳唇压住了。东方长青不自觉张开嘴,把那芳香的舌深深地吸进嘴里,白雪轻轻地呻吟了一声,一下子压在他的身上。

这是久别重逢后的缠绵,是深入骨髓的爱恋,是比久别夫妻还要刻骨的思念。这种爱用最为粗暴然而也最为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结果就是彼此双方在灵肉交融的同时筋疲力尽。事毕,白雪突然流下泪来。

白雪的眼泪不期而至,东方长青甚至惊慌起来,他俯过身去,吻干她急流不止的泪水。白雪吭咽起来。

“我不要什么公司经理,东方,我只要你。”白雪突然说,紧紧地抱着东方长青,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离开似的。“当了这个经理,反而不容易见到你了,我不要。”

嘴已经吻不干白雪脸上的泪水了,只能用枕巾去揩,一边温柔地说:“雪,我推荐你当经理,并不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主要还是你确实具有经营管理方面的才华,也许你自己没有这个自觉,但我却看得出来。雪,爱是我们生命存在的理由,但不是我们生命存在的唯一,我希望你发挥自己的潜能,我们一起在事业上比翼齐飞,好吗?”

白雪逐渐冷静下来了,点了点头,说:“电影公司我有信心做好,只是,我不希望这个任职反而使我们俩疏远起来,我要随时见到你。”

两个人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东方长青抱着白雪,谈起了项目上的事。白雪不觉破涕为笑起来,说:“东方,我觉得你有时还是挺可爱的,比如这次发动群众发掘人脉资源的事,传出去只怕别人要笑落了牙齿。”

东方长青回想一下自己做的事,不觉也笑了起来,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现在这个社会,人脉资源非常重要,关系网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想来也悲哀啊,有关系网的人,用关系网为自己跑前程,想真真实实地干一番事业的人,却没有关系网。”

白雪问:“事情有眉目了吗?”

东方长青忧郁地摇了摇头,说:“收集了一些信息,我看了一下,没多大用处。”

“哦。”白雪哦了一声,突然深思起来,不再说话了。

东方长青觉得白雪的神情有些怪异,就问:“雪,你怎么了?”

白雪苦笑了笑,说:“东方,如果你实在没有地方找,我倒是有一个关系或许能够帮到你,只是,这也是我最不愿意提及的地方。”

东方长青心里一凛,白雪的神情让他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果然,白雪犹豫了好一会,说:“东方,你知道我有过一次婚姻,这也是我一生中最伤心的地方。我的前夫名叫周以前,他的父亲就是周纯青。”

东方长青一震,周纯青,这名字可谓振聋发聩了,常务副省长。想不到,他竟然就是白雪的前公公。

“我的公公对我是非常好的,东方,他是一个慈祥而严厉的老人,虽然我和周以全离婚了,但老人对我的恩情,我一直没有忘。他对儿子也是无可奈何,管不了他,只能控制他不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就是到现在,我公公还希望我和他儿子复婚。”

“这些话,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到你说过?”东方长青问。

“如果不是看到你愁成这个样子,我不愿提起这些伤心事,东方,我想你是能理解我的,我想,这可能对你会有所帮助。”

东方长青沉默了,他不愿意再提及这些,这无异于揭了白雪还没有完全痊愈的伤疤,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说:“再看吧,如果有其他的办法,我确实不愿意你去求他们,这对你不啻于是一种伤害。”

白雪深情地说:“东方,我爱你,愿意为你去做一切事情。我还是去试一试吧,不管结果如何,还是争取一下,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和我一块儿去。”

东方长青更紧地抱住了白雪,说:“从我的内心来说,这样的关系确实是很重要的,但是我又不想让你受委屈。”白雪就激动地哭了,说:“谢谢你,东方,我还是决定试一试,你和我去吧,我们直接找周纯青。”

第二十一章

万浩打来电话,问:“老同学,南方大剧院项目报得怎么样了,怎么好像没有什么响动呀。”东方长青如实回答说:“够戗,想不到报项目有这样难。”又开玩笑地说:“老同学,你回去后就一直不打我电话,是不是一定要我这个下级来打你电话啊?”

万浩就笑,说:“最近有一点忙,对不起老同学了。项目难报,这是公认的,你们还是不要泄气,要争取把这个项目拿下来。这样吧,抽个时间,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可能对你们报项目会有帮助。”东方长青就高兴起来,说:“那敢情好呀,老同学,时间要快啊。”万浩那头就笑,说:“行,我安排一下,成了打你电话。”东方长青就说:“先不说成不成吧,今天我们先见个面,也聊聊天,增进增进感情?”万浩也很高兴,说:“那行,我作东吧,还是神州大酒店?”东方长青笑着说:“怎么要你作东,我来我来。”万浩不同意,说:“老同学,上次我们偶然重见,你已经作了东了,这次就由我来好了,我毕竟还是省委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嘛,一顿饭还请得起。”东方长青就同意了。

当下去了神州大酒店,万浩还没有到,东方长青先点了包厢,自己点了一杯浓浓的乌龙茶喝着在包厢里等,好一会,服务员才把万浩带了进来。万浩一进来,就笑着说:“对不起老同学,刚一出门就让一点事给缠住了,来晚了一点。”东方长青笑,说:“不晚不晚,你们领导事多,我是可以理解的。”又问:“你的司机呢,怎么不叫他进来?”万浩回答说已经叫司机先回部里去了,老同学见面,插上个外人,说起来话来也不方便。

还远未到吃饭的时间,两个人坐着喝茶,谈起南方大酒店项目申报的事,东方长青把情况说了一下,万浩说:“发改委的大爷们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了,事情就不好办了,你们市里那个发改委主任我也认得,确实是粗了一点,人倒是好人,爽直,但却也容易得罪人。”东方长青苦笑着说:“所以了,我们现在报项目一直没有进展,我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报了。”

万浩就问:“项目可行性报告做好了没有?”东方长青说:“原来是做了一个,叫局办公室做的。”万浩就笑,说:“东方,你虽然在县里当过县长,还是对这行不熟悉,这个可行性研究论证报告,单位是不能自己做的,做了也没有用。这必须由工程咨询公司来做的。”

东方长青一听,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孤陋寡闻了,工程咨询公司他真是闻所未闻,于是问:“这工程咨询公司是什么机构,项目论证必须要由他们来做?”

万浩详细向他解释起来,说:“工程咨询公司是指在中国境内设立的开展工程咨询业务并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企业、事业单位,按《工程咨询单位资格认定办法》的规定,工程咨询公司的职能是遵循独立、公正、科学的原则,运用多学科知识和经验、现代科学技术和管理方法,为政府部门、项目业主及其他各类客户提供社会经济建设和工程项目决策与实施的智力服务,以提高经济和社会效益,实现可持续发展。而事实上,目前我国的大部分工程咨询公司却把重点放在研究国家的项目政策上,只要给足了钱,就帮助委托人一起把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编得像模像样,以利于进入项目的笼子,根本谈不上什么智力服务了。甚至有些工程咨询公司简直就成了专门帮助委托方一起骗取国家项目的专业骗子公司。”

万浩举了一个例子,说有一个县为了套取国家项目,报了一个教育方面的项目,因为国家有规定,该教育项目建设面积要与人口总数挂钩,工程咨询公司就把这个县的人口多报了十几万,最后项目顺利进入笼子。

东方长青笑,说:“这也能骗呀,网上一查,哪个县多少人口还不一目了然?”

万浩笑着说:“严格来讲,这确实是骗不了国家的,问题是,这些工程咨询公司名为企业或者事业单位,其实和发改部门息息相通,甚至,有的还挂靠在发改委,公司得到利益,发改委可以分上一杯羹,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独立性。”

万浩说:“东方,你们这个项目,当然是必须经过市发改局,省发改委一级级报上去的,但我还是建议,工程咨询公司的选择,还是要去北京,论证报告还是由大一点的工程咨询公司来做可靠,不说他们与国家发改委有什么关系,至少,他们见多识广,做出来的报告也更切合国家的项目政策。”

东方长青说:“论证报告的事,倒是容易,市里不是拨有项目准备金吗,不用在这上面还能用在哪儿?现在的关键是,我们市发改局领导得罪了省发改局的个别领导,这个项目就一直没能报上去。听他们说,项目报告每报一次上去,省发改局社会发展处都说不合格,看来这不是论证报告的问题了。”

万浩大笑,说:“东方不愧是明白人了,这个事,我有个建议,干脆另起炉灶,你们自己先把人跑得差不多了,再由发改那个口子去报项目。”

东方长青说:“我也是那样想的,只是,我和上面的人确实不熟悉,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的。”

万浩说:“发改委社会发展处的处长,我们还算熟悉,什么时候我把他们邀出来,大家见一面。至于国家发改局那头,由他们去联系好了。”

聊了一会,菜就上来了,万浩说:“东方,两个人喝酒实在没什么意思,把周娴也叫来吧,这么一桌菜,剩多了就浪费了。”东方长青就有些犹豫,说:“叫她做什么?她其实也没什么酒量。”万浩就笑,说:“还是把她叫来吧,老同学见面,气氛也热烈一些,省城里,据我所知,老同学也就我们三个呀,平时难得一见的。”东方长青只好给周娴打电话,心想周娴作为一个财会人员,估计也没有时间出来。

电话一打通,周娴就接了。东方长青说:“周娴,有空不?有空的话来神州大酒店吃饭吧,万浩也在这里。”周娴那头显得很高兴,说:“万浩也在那里,那我来,只是,要等一小会哦。”

过了一个多小时,周娴才到了。

喝酒的时候,大家聊了一些学生时代的轶事。东方长青还是不忘工作的事,万浩说:“东方,你怎么喝酒也要谈工作?你真是个工作狂。”

周娴就说:“你还不知道呢,他做梦都是工作,那个什么大剧院项目,弄得他吃饭都不香。要是我说啊,工作是国家的事,尽力做了,成不成有什么关系,值得吃不香睡不着?”万浩说:“这就是东方的长处呀,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东方是班干部,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出了名的认真。周娴你要多支持东方的工作呢。”

吃饱饭后,周娴就告辞了,说,孩子今天要回来,她得回去陪着。万浩说:“女人啦,一结了婚就没有了自我,一心为着家庭奉献了。”周娴笑笑,说:“东方除了工作是百事不理的,我不理,孩子就放羊了。”东方长青听了,愧疚道:“这也是实情,周娴是个贤妻良母,没有她,我还真打理不开这个家。”

周娴走后,东方长青和万浩去茶馆喝茶聊天,正聊着,腰间的手机就响了,摘下来看时,却是汪远辉的电话,说:“东方局长,您在哪儿?”东方长青说:“在吃饭呢,和几个朋友一起。”

汪远辉说:“刚刚江书记打我电话,叫我打您电话,请您去他办公室一下。”东方长青一听,连忙问:“好的,我马上就去。”又问:“知道是什么事吗?”汪远辉笑着回答:“这我怎么知道呀,我们小秘书不敢过问领导的事。”东方长青也笑,说:“你是中枢大臣呢,领导亲信,能不知道呀?”

万浩见状,问道:“有事了?”东方长青笑着说:“江水长书记叫我去他办公室一趟,估计是有什么事。”万浩兴犹未尽的样子,说:“那就散了吧。”东方长青抱歉地一笑,说:“老同学,这次没有喝好,下次我们请你吧,反正同一坐城市,同一个梦想。”

东方长青让小车慢慢地走着,心里却在想,江水长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呢?在文化、广播合并的问题上,东方长青也是找过江水长的,想请他在关键时刻为自己说两句话,江水长的态度却始终很含糊,后来,东方长青对他也就不抱希望,最后干脆就放弃了。由这件事,东方长青就知道自己在江水长的心目中其实还是没有什么地位,虽然有东北之行,虽然有一件几万元的裘皮女装,江水长似乎并不买账。一个市级领导,如果是有点贪的话,这几万元的东西,确实也是收买不过来的,只是,这江水长也变得太快了,刚刚还是推心置腹的样子,转过脸来就一切公事公办,当然,这其中还是因为钟正春的关系。东方长青经常想,说不定,自己给江水长的那三万元的东西,与钟正春几年来的投入相比,只怕是九牛一毛呢。

那么,现在江水长却主动把自己叫到办公室去,又是怎么回事呢?东方长青想着,不由得就笑了起来,钟正春最终没有竞争过东方长青,江水长当然也就得放弃钟正春了。现在的官场,每一个副职领导都有着自己主管的一条线,就像是自己的自留地一样,领导要发点小财,用点小钱,其实还是要靠下面自己分管的战线,别人的自留地,就不容得你去插手了。这从点来看,江水长是不得不回过头来的,他舍不得丢弃这块自留地。

车到市委大院,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市委大楼大多数办公室的灯已经熄灭,只有寥寥几个房间还在亮着灯,这些亮灯的一般都是秘书办公室,还有就是打印室之类。东方长青下了车,打了汪远辉电话,说:“汪主任,我已经到楼下了。”汪远辉说:“我在楼上办公室呢,你上来吧。”东方长青上了楼,汪远辉已经迎在楼梯口了,见东方长青夹着公文包上来,笑着说:“江书记在他的办公室等你。”

两人握了手,东方长青笑着说:“刚刚喝了点酒,幸亏没喝醉,不然,就要挨批评了。”汪远辉说:“领导干部应酬比较多,江书记会体谅的。你在办公室坐几分钟,我先去通报一声。”说着,就向江水长的办公室走去了。

东方长青就坐在汪远辉的办公室里等着,汪远辉的办公室很整洁,办公桌上,竖着文件篮子,装满了文件夹。桌上还摊着一沓材料,上面划满了红道道。东方长青就笑,东方长青是秘书出身,知道秘书工作的辛苦,党委办好还一点,政府办事情就更多了,没日没夜加班是常事,看来汪远辉还得在秘书这个位子上再熬几年,临近被提拔的秘书是不会再写材料了的。

正想着,汪远辉回来了,见他在看材料,就说:“这些材料真能整死人呐,我都已经是四易其稿了,领导还是不满意。”东方长青就笑,说:“以汪主任的文笔,这些材料不过是小意思,一个夜工就出来了的。”汪远辉就喊冤,说:“东方局长是要埋没我们秘书的辛苦呀,秘书的苦,实在是劳而无功。”东方长青连忙说:“不敢不敢,是我失言了。”

笑了一下,汪远辉说:“去吧,东方局长,江书记请你过去。”说着,就往前面走了,东方长青跟在后面,进了江水长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大,外面是一个会客厅。江水长在里面办公,汪远辉进去报告说:“江书记,东方局长来了。”就听见江水长说:“请他进来吧。”东方长青也不等汪远辉请,自己就走了进去,说:“江书记,这么晚还在办公呀。”

江水长抬起头来,亲热地说:“东方局长,快请坐快请坐,小汪,给东方局长泡杯茶来。”汪远辉答应一声,给东方长青泡了茶,说:“江书记,东方局长,你们谈,我去修改一下材料。”说着就退出去了。

汪远辉一走出去,江水长就笑咪咪地看着东方长青,说:“怎么样,现在是大局局长了,感觉不错吧。”东方长青就笑,说:“谢谢领导信任,我还真没有想到合并后的文广局长会让我来当,其实钟局长德高望重,经验也更丰富,可能更合适一些。”江水长笑道:“你很谦虚啊,钟局长确实也是可以的,只是,在党委会上,我还提出来干部要年轻化,相比之下,你比钟正春年轻,能力也更强,作为分管的领导,常委还是采纳了我的意见。长青同志,你要努力啊,不能让别人说我江水长举荐的人不行呢。”

东方长青听了江水长这一番表述,心里不由得想笑,江水长也太精明了一点,卖起顺水人情来,脸都不红一下。东方长青做出无比感激地神情来,说:“江书记,我知道,这次我东方长青之所以能任文广局长,关键还是您极力推举的结果,我心里非常感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这知遇之恩。”这奉承话也算是说得肉麻了,但江水长脸也不红一下,受之坦然,说:“我举荐你,主要还是为了推进工作嘛,哪能图什么个人报答?!再说,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嘛。”

说了一会儿,江水长开始问起了南方大剧院项目申报的进展情况,东方长青据实汇报了,说:“江书记,我也正想着我找您汇报呢,这事该如何是好?”江水长笑,说:“市发改局那头关系没有理顺,是有一些麻缠,但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可以活动活动,我看你的活动能力不错,有点外交家的风采。”东方长青就笑,说:“江书记您真会开玩笑,我还有什么风采,不过,既然您放口了,我还是想去试一试。”

说到这里,江水长突然说:“长青同志,东江寺修复工程招标进行得如何了?我这个分管书记,又是挂名指挥长,对你们的工作是关心得太不够了。”东方长青不知道为什么江水长突然问到东江寺的情况,愣了一下,说:“江书记,您太谦虚了,您对我们文化系统一直很关心,缁煦市文化、广播电视事业的发展,与您的关心和指导是分不开的。东江寺修复工程招标目前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正在审查各参加竞标的工程队的资质和实力。”

江水长就笑,说:“你们作为下级,当然不好说领导的不是啊,不过我江水长也不是不自知的人,我对你们的关心还是少了一点的。长青同志,工程队的把关要严格啊,东江寺是我市的重要宗教场所,又是文物保护场所,弄不好就会出问题的。所以,工程队的把关,不是一件小事。”

东方长青笑,说:“我们一定遵照您的指示从严把关。”

江水长好像无意地拉开抽屉,抽出一沓材料来,说:“长青同志,这是一个工程公司的简历和材料,这个公司还是很有实力的。老总找到了我,要我推荐一下,我也为难呀,领导不好当,找的人太多了,都想着开后门。你看一下吧,如果可以,就让他们参加竞标吧,我的意见,还是要公平竞标,也不偏向哪一个。”

东方长青笑着接过材料,一看,公司名字很陌生,显然是没有报名参加竞标的。东方长青就想,看来民间传说的领导干部都喜欢揽工程,这事是没有什么秘密的了。江水长口口声声公平竞标,做的是鱼和熊掌都要的勾当,既要成功拿下工程,又不想沾上一点腥气,真是心思用尽了。只是,在这种官本位的体制下,领导的要求实在是不能拒绝的,但让他那么容易就拿到工程,又似乎心有不甘。想着,东方长青就把材料收到自己的包里去,说:“江书记,按规定,公司报名的时间早已经过了,既然是您推荐的,我一定操作一下,让这个公司插一下队。只是,我们有规定的,参加竞标的公司都要交报名费,这个报名费……”

江水长的眉毛一颤,一瞬就恢复了领导的威严,说:“也谈不上推荐,他们来缠我,我只好推给你。插队就插一下吧,这不是什么大事,报名费当然要按规定交。我还是那句话,公平公正公开。具体你看着办吧。”

东方长青这才发觉自己的话是有一些突唐了,有一些要江水长承担责任的意思。连忙补充说:“江书记,这个公司我也是熟悉的,他们确实有实力,资质也完全够,他们来参加竞标,对我们的工作是一个促进呢,我们就是要引进竞争。”江水长的的脸色才慢慢转晴过来,说:“长青同志,原则要坚持,也还要讲灵活性,就这样吧,我有点累了。”

从江水长办公室出来,东方长青就觉得身上粘巴巴的,不知什么时候,身上已经冒汗了。汪远辉送他出来,说:“东方局长,不坐一下?”东方长青连忙摆手,说:“不打扰了不打扰了。”下了楼,坐上驾驶室,东方长青禁不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里却不禁懊恼自己喝了点酒,这回只怕是已经把江水长得罪了。

第二十二章

东江寺修复工程正式投标前三天的晚上是周末,东方长青和周娴的儿子东方明放假回来了。孩子升了高中,住校后就只有星期六才能回家,睡一晚后第二天清早就要赶回学校补课,紧张得像是打仗。因此,周六这一天就成了夫妻俩关心的大事。周娴陪着儿子说话的当儿,东方长青就去办饭,孩子长期在学生食堂里就餐,油水不足,回家得好好补一下。吃饱晚饭,一家三口难得地坐在沙发上,其乐融融地看到电视,门铃就响了。东方长青皱了皱眉头,不想开门,但门铃却不屈不挠地响着,周娴无奈,只得去开门。门一打开,一个肥头大脸的汉子就挤了进来,把周娴吓得直往后退,说:“你是谁,找谁?”

那人进了门,对着东方长青就鞠躬,说:“东方局长,敝人满维成,您不记得了?鸿运工程公司董事长,特来登门拜见东方局长。”

东方长青不觉愕然,继而就想起来了,上次东方长青请汪远辉吃饭的时候,就是这个满维成一起跟来,还说在他当县长时就已经认识他了。东方长忙站了起来,说:“是满老板,请进请进。”满维成也不客气,噔噔噔就进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东方长青看到儿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起身进书房里去了。

周娴耐着性子给满维成倒了茶,说:“你们聊吧,我到里面和儿子说话。”也走进房里去了。东方长青直截了当问道:“满老板深夜来访,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那满维成似乎底气很足,也不绕弯,说:“听江书记说,东方局长对我们公司非常关心,我是来感激您的,我们鸿运公司实力雄厚,承揽过缁煦市的很多大工程,完全可以放得心的,到时还请东方局长给关照关照。”

东方长青笑,说:“满老板,这就看你的实力了,当然,江书记已经介绍了你们工程队的情况,我对你们鸿运公司是有信心的。报名费交了吗?”

满维成连连点头,说:“交了交了,我不会让领导为难的。”

东方长青点了点头,说:“满老板走南闯北,这些规矩自然会懂了。现在的很多老板,不太体谅我们办事人员的难处,工程竞标,不是一件小事呢,涉及方方面面,法律法规,满老板是个明白人,还是要作好两个打算,万一不中标可不要怪呀我。”

满维成本来是抱着手到擒来的心态来的,这下听出了东方长青的话外音,就有些慌了,说:“东方局长,这个这个,我们的实力你要相信,江水长书记是亲自考察过的,江书记考察得很严格。我们修建了很多大工程,都是优质工程。”

两个人说话期间,周娴和儿子东方明几次三番地走过来,又回书房去了,周娴还能忍受,儿子东方明脸就沉得仿佛就要下雨的样子。东方长青知道,老婆和儿子是烦透了这个不速之客了。于是笑着说:“满老板,不是我不相信你,文物的修复,有它特殊的要求,比如说,对佛教的理解,还要有懂得彩绘的人才,等等。不是说会建桥,会起楼就可以的。再说,竞标竞标,在于一个竞字,就是要竞争,中不中标,除了实力,还有价格,技术,理念等等,很复杂的。这样吧,后天就要开竞标会了,你回去准备一下,特别是要准备好资料,祝你竞标成功。”

满维成也听出了东方长青话里送客的意思,却不站起来,四平八稳地坐着,套近乎似地问:“东方局长,您有几个孩子?”东方长青说:“如今这年代,还能有几个,我就一个儿子。”满维成说:“公子长相清秀,以后必定是前程远大呀,不瞒你说,我也是一个儿子,却不怎么成器。”

东方长青就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吧,现在的孩子,不像我们那个年代懵懂,现在的孩子年纪不大,却都是有主见的。”

“那是那是,我那孩子读书不行,恶作剧起来倒是有一套,现在就只能在社会上混混了。还是羡慕您有这样好的儿子啊。”满维成感慨地说,突然变魔术似地掏出一张卡来,也不递给东方长青,而是放在茶几上,说:“这是一点小意思,给孩子读书吧。”

东方长青连忙制止,拿起卡来塞给满维成,说:“满老板,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不能收的,你就不要逼我犯错误了。”满维成就伸出手来抵挡,说:“看你说的,东方局长,我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读书的,你放心,这个和工程没有关系,真的,我因为儿子不肯好好读书,到现在都是一个遗憾。说实话,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还愿地地方,小侄既然读书用功,我就把对儿子的遗憾在这里弥补一下,这不过份吧。”满维成态度很坚决,手劲也很大,东方长青都有些坚持不住了。

周娴和儿子听到客厅里有动静,就打开了书房门出来看。门一响,东方长青怕儿子看到了不好,就不再坚持,随手把信用卡放在茶几上,拿过茶杯把它盖住了。满维成笑了起来,说:“我走了,东方局长,打扰你这么久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竞标的事,还请多关照,我保证会做成一个优质工程,您放心好了。”

东方长青把满维成送到门口,两人握手道别,临出门时,满维成笑着说:“东方局长,江书记很看重你啊,说你年轻有为,以后,兄弟我还要多靠你庇护呢。”东方长青一笑,说:“江书记是错爱了。”

送走满维成,东方长青回到客厅,先把信用卡收藏好,免得被孩子发现,这对孩子会造成影响的。刚收好,周娴和儿子就过来了,周娴没好气地说:“以后有工作到办公室谈去,家里又不是你办公的地方,不要老把那些人引到家里来。”东方长青赔着笑脸说:“人家要来呀,我能把他赶出去?”

儿子东方明读高中了,嘴上长着还不能称为胡子的茸毛,也帮着他妈妈说话,说:“有事不到办公室谈,跑家里来,还能有什么好事呀。爸,你可不能当贪官啊。”

东方长青看了儿子一眼,儿子的态度是严肃认真的。东方长青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小子说的虽然剌耳,但却是有道理的,凡是不在办公室里去谈,而到领导家里去谈,大半是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是,现在社会进步了,有好多事,其实在办公室里也谈呢,如今的领导,办公室始终是关着门的,除了怕被上访的群众闯进来外,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这就是小孩子们不懂的地方了。正如智慧大师所说,心中有佛,处处皆菩提。相反,如果心中有魔,又何尝不能处处都作孽?想着,就对儿子说:“你看爸爸像是贪官吗?”

儿子板着脸,好像很成熟的样子,说:“人都会变的。”

东方长青哈哈大笑起来,连周娴也笑了,说:“儿子,怎么能这么说你爸。”东方长青连忙制止周娴,说:“儿子说得好,这是悬在爸爸头上的鞭子呢。”

其实,东方长青心里,却还是思潮翻滚的,仅仅一个三百来万的小工程,找到他的工程老板太多了,可以说所有报名的老板都找到了他,有的在茶馆,有的在办公室,没有空手来的。东方长青不能不承认,这确实是一种诱惑,强大到难以拒绝。现在官场上的人,都懂得工程招标的猫腻,就是来者不拒,竞标完成后,不中标的公司的款项就退回去,中标的公司送的款就收入囊中,这样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东方长青因为心里的一点儿理想主义情绪,却不收下任何一家公司的东西,这已经让他得罪了不少老板了。

但是,对鸿运这样的公司,东方长青确实没有把握拒绝。这类热衷于找领导的公司,实力都还是有一些问题的,至少是不自信。如果按照正常的招标,鸿运肯定是要被淘汰的。只是,那天晚上喝了点酒,为鸿运公司的事自己已经不小心把江水长得罪了,这次如果不让鸿运公司中标,只怕还要把江水长得罪到底了。官场上,得罪领导是大忌,东方长青记自己还是乡镇干部的时候,乡党委书记有一句口头禅,说:“对待领导,我的法则就是‘是是是,好好好,英明英明英明’”。果然,这位书记后来官运亨通,没几年就调到县建设局当局长,接着就是副县长,可惜最终还是没有把握好,当建设局长的时候手伸得太长了一点,后来东窗事发,被双规了。

官场上还有一种说法,服从领导就是政治原则强和党性强的具体体现,从这个方面来看,东方长青也是有着深刻教训的,当县长的时候,不就因为和一把手有分歧而失了前蹄吗?权衡利弊,东方长青觉得东江寺工程不过一般小工程,只要在质量上抓紧一点,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即使有点问题,也不至于太严重,至少没有得罪江水长的后果严重。

三天之后,竞标会正式召开了,在评委们的投票中,鸿运公司得票最高,顺利中标。东方长青不由得感慨起来,自己虽然收下了满维成的银行卡,却根本没有为他运作什么,甚至还投了一张弃权票,他还是顺利中标了,这其中的内幕,只怕只有满维成和评委们自己知道了。

竞标人的当天晚上,东方长青打了文物局长严冬生一个电话,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严冬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头汗水来跑来了,见东方长青正在看文件,脸上很平静,才放下心来,问道:“局长,您的我有什么指示?”

东方长青笑笑,给严冬生泡了茶,说:“工程要开工了,你是常务副指挥长,质量要把住呀,我就是不放心工程的质量。”严冬生笑着说:“这个您放心,我文物局派两个人专门盯着。”

东方长青就拿了一张卡来,说:“严局长,我们交往不太多,但我通过考察,对你是信任的,这里有一张卡,不瞒你说,这是别人送给我的,如何处理这张卡,我很为难。退是不能退的,那样要得罪人。当然,更不能交给纪检,想向你讨个主意。”

严冬生一下子就觉得浑身躁热起来,他没有想到,东方长青地把自己叫来,要谈这么一事。当下结结巴巴地说:“谢谢局长对我的信任,这个,这个……我也没有经验的。”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实话说吧,冬生,我今天就想把这张卡给你,你不是缺钱维修文物仓库吗?这里有十万元,你拿去修文物仓库吧。”

严冬生问:“这,行吗?”

东方长青大笑,说:“这怎么不行,与其把钱送给纪委会,还不如我们自己拿去办事业,只是,这十万元的往来账,你要搞好,收入账的名目,你自己去造一个吧。”

严冬生不由得就回惊作喜起来,双手接过了卡,笑着说:“十万元,维修一个仓库够了,那我就拿去了呀。”

东方长青说:“你给你打一个收据吧,还有一条,钱取了,卡不能丢,另外,注意保密,任何人都不得告诉,切记切记。”严冬生笑着说:“这个我懂得,我现在就给你打吧。”

送走严冬生,东方长青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那汤手的十万元,算是处理掉了。

万浩那头很快就回了话,说:“老同学,找个馆子吧,我已经和省发改局的几个处长联系好了,嘬一顿?”东方长青大喜,说:“谢谢老同学啊,这么快就摆平了。”

万浩只是笑,说:“摆平还远着呢,摆平也不能靠我啊,要靠你自己,在这里我指点你一下,该花的还是要花的,不然市里给你们那么多的项目准备金怎么用?”东方长青说:“这个我懂的,只是人头不熟的时候,也送不出去。”万浩笑着说:“你东方人精一个,还熟不了几个人?先讲清楚呀,今天我只是给你引荐,关键的工作还是要你去做,我是不能越俎代疱的。”

两个说了一会,东方长青问万浩,缁煦市这方面要请些什么人陪同,要不要市级领导。万浩回答说:“这些就不必了,兄弟们喝喝酒,玩玩,联络一下感情,也就行了。领导在场反而放不开。”东方长青又问要不要请市发改局的人参加,万浩回答不要。东方长青就笑,说:“那我把我们系统的美女们叫来吧,陪酒陪舞,文广局什么没有,美女资源还是有的。”

万浩大笑,说:“这样安排就对头了,在省一级,处长不算个什么领导,有点不官不民的样子,却是最有实权的一个阶层。这个阶层的人,也是最难侍候的。”

当下,约了时间地点,东方长青建议还是神州大酒店,档次高。万浩说:“那鬼地方是领导出没的地方,去了反而放不开,听说永吴县新开发了一个什么大峡谷风景区,里面宾馆什么的设施齐全,还有高级娱乐场所,我们不如就去那里,可以玩得尽兴。”

约好后,东方长青就找了几个副局长商量,常光美听说要施美人计,就有些发怵,说:“这个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只怕要留后患,别人一纸举报,我们承担不起。”苏易元就笑,说:“老常也太小心谨慎了一点,我们只不过是叫演员们陪陪酒,唱唱歌,料也不会出什么事。当然,如果是出了事,只要是你情我愿,谁也没有什么说的,如今公务员们搞婚外恋还少了?也不见哪个为这事受处分。”

东方长青不做声,听大家说。常光美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虽然目前看起来文广局风平浪静,正副手之间的关系处理得不错,但人心隔肚皮,如果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了,保不准哪天就会变成别人攻击自己的子弹了。惯于官场争斗的人,如果是掌握对手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不会说出来的,藏在肚子里,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像武功片里的高手们抽出宝刀一样豁地抽出来向对方砍去。当下,就笑着否定了自己的提议,说:“我也觉得不妥,所以和大家商量,这样吧,美人计还是不能做,也埋汰我们文化系统的人不是?下面我们议一议另外的事,这次去和省发改委的领导联络感情,也是林学敏市长、江水长书记他们的意见,觉得我们必要时可以先趟一下路,既然是联络感情,钱还是要花的,市里专门给我们拨的项目准备金,还有一部分没有到位,请易元局长和财政联系一下,先拨一点过来。”又安排了其他的几位副局长在家守家,处理日常事务,这样,就把美人计的话岔开了。

散了以后,东方长青单独把苏易元叫到一边,安排去财政拨钱的问题。财政近年有些紧张,钱不容易拨出来。东方长青说:“易元,这次一定争取多拨点银子过来,没有银子,什么都是空谈。”苏易元就问打多少钱的报告,东方长青说:“打个十万吧。能够得到个六七万就算是胜利。报告打出来后,找林学敏市长签字,然后再找张晓明市长签,最好是能让张市长亲自给财政那边打个电话,不然,财政局长莽子那里,还有财政局的支付局那里,都是阎王殿。”

苏易元点头说:“行,我去跑一跑,就是拼了这张脸也要把这钱给拨出来。”东方长青听了,就开玩笑说:“你那张脸值什么钱呀,还是要靠市长他们的脸的。这样吧,能拨多少就拨多少,如果不够,电视网络公司那里估计还有一点钱,到时候挪一手也就行了。”

苏易元又问:“局座,难道真的不要陪酒陪舞的了?这是我们文广局的唯一优势呀。”东方长青笑说:“这得冒风险呢,老常这人还是很老成,想得深,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能为了项目,把我们局班子搭上去呀。”

苏易元说:“我倒是有个办法,到时候美人计还是要施的,只是不要让他们知道,控制一下范围就是了。至少说把我们的演员叫去,也确实埋汰了我们文化人自己,不如就在美容美发厅里选上几个能歌善舞的小姐冒充一下,谅他们也分辩不出来。”

东方长青大笑,说:“偷梁还柱呀,这倒是个办法,你去办吧,一个是小姐要漂亮有气质,会跳舞唱歌。另一个呢,不能在缁煦市市内找,万一让人认出是小姐,就砸锅了。第三,正式的演员还是要去几个,不然就显得假了。我们的演员只要聪明一点,到时叫她们陪万部长和你我二人就行了。”

果然如东方长青所料,财政局只拨了六万元过来,算算,应该够了。为了找够素质的小姐,苏易元带了一台车和剧团负责声乐的专家,在邻近省的城市里找了几天,总算是选上了三个年轻漂亮,能歌善舞的小姐。这下真的就万事俱备了。

去大峡谷景区的那天,东方长青还是感觉心里不踏实,就和苏易元先去,几个女孩子两个小时后再来。东方长青说:“易元,只怕今天我们不能少喝酒,更不能少劝酒,要把发改局的处长们先灌得半醉,就不会露馅了。”

苏易元笑,说:“放心,就是醒着我也保证他们分不出来,那几个小姐,我让人培训了几天,比演员还演员了。”

因为不是同路去,一路上东方长青就不断用手机和万浩保持着联系,询问他们的车到哪儿了,请他慢一点,主人不先到就失礼了。万浩笑着说:“东方,你不愧是县长出身,理得细。放心,我们还在城里转呢,你们到哪儿了?”东方长青说:“已经在半路上了。”万浩说:“你们只管走,到了地方,先把房间开了,我们就到。”

永吴县离缁煦市有一百二十多公里,高速跑下去也要一个多小时,东方长青一路上脚不离油门踏板,只50分钟就到了。大峡谷风景区却幸好在永吴县的边上,车沿着一条河的左岸一路驶去,半个小时后就进入了一个大峡谷,两岸夹峙,势若倾倒的样子,悬岩之上,怪树林立,虬枝倒悬。进得深了,峡谷更加狭窄,两边的山仿佛就要挤压过来,再行十来分钟,就见峡谷被什么人撑开似的,豁然开朗起来,河边也显得宽阔了一些。河的两岸,竹林茅舍,远远地还飘着酒旗,东方长青不觉叫出声来:“好地方!”

苏易元问:“局座您以前没有到过这里?”东方长青点头,说:“我平时只去东江寺,想不到缁煦市还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到了,竹篱茅舍之间,还夹杂着一些小别墅,都不太大,却显得十分别致。东方长青开着车选了几个地方,终于选中了一家叫“陶渊明山庄”的酒店,两人进去查看了一下,感觉不错,干净而且有韵味,既有住宿又有餐厅。开了房,东方长青用手机通知万浩,说了宾馆名称,万浩说他们也快到了,正在下高速。

放下电话,苏易元问道:“要不要把永吴县的文广局长叫来?”东方长青说:“不必了,县级文广局日子也不好过,我们这么多人,他接待了,资金上受不了,不接待我们又是上级指导关系,为难人。”

一杯茶还没喝完,万浩他们到了。东方长青和苏易元迎了出去,只见两台车,万浩一台,发改局的一台,万浩从车上下来,握了手,说:“老同学,我把几个处长都请来了,就看你的了。”这时从后面那台车上下来了三个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万浩拉着东方长青迎过去,说:“来来来,几位处长大人,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同学东方长青,缁煦市文广局局长。”说着,就排头介绍过去,说:“这是张处长,省发改委社会发展处的头,这位是向处长,投资处处长。这位程总工程师。”几个处长每当万浩介绍到自己的时候,都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社会发展处处长叫张斌,投资处处长叫向林,程总自称程安家,却不知道是什么工程师。大家握了手,幸会幸会地客套了一下,东方长青也把苏易元介绍了,说:“各位领导,我们进去说吧。”

大家进了酒店,在二楼找一个茶厅坐了,时间还早,喝茶的人不多,东方长青请大家点了茶,笑着说:“这大峡谷我还是第一次到,不知各位以前到过没有,在我看来,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不如我们吃了早饭后去游玩一趟吧?”万浩就看了其他三个人,张斌说:“东方局长真是第一次到啊,这倒是值得一看的,我们三个都到过了,还不止一次。”东方长青就笑,说:“看来我还是孤陋寡闻呀,眼皮底下有这么一个好地方,竟然不知道。这样吧,既然几位处长都到过了,游玩就不搞了,等下看安排点什么活动好?”

万浩笑着说:“这就得看几位处长的了,我是断手屠夫卖牛肉——不挑不剔,什么都可以作陪的。”张斌就开他玩笑,说:“万部长见多识广,当然是水里火里都去得的,这样吧,难得兄弟们一聚,还是打打牌聊聊天,也比爬山看景出一身臭汗的强,我建议还是长沙麻将吧。”

东方长青就笑,说:“张处长是点了我的弱项啊,要是重庆打法,乱将我还勉强,长沙麻将非得弄出个二五八将,实在令人头疼。”

向林笑着说:“东方局长是谦虚了吧,长沙麻将联众上有这个游戏的,全世界华人都会打。再说,麻将这东西,还是要靠运气,技术是其次。”

东方长青笑,说:“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了,也借这个机会向诸位老兄学习学习,只是,这麻将只能四个人,我们有六个人,谁上谁不上?”万浩就笑,说:“不管谁上,你缁煦市文广局是要上一个人的,我也自告奋勇一下,张处长你们谁上?”张斌就笑,说:“向处长和程总上吧。”

程工程师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见状连忙摆手说:“我不行我不行,我带了材料来的,要赶材料。”张斌就笑,说:“程总是扶贫工作先进个人,怕是见到麻将先腿软了吧?”向林就接口道:“张总腿软,只要其他零件不软就行了。”大家都笑。

当下确定了打麻将,吃了早餐,东方长青找了一个没人的机会,拉了苏易元一把,就进了卫生间。苏易元会意,跟着也上卫生间。东方长青说:“易元,今天这场合是要打业务牌的,你拿的钱先给我一万块,也悄悄给万部长一万块,不要让发改局的看到了。另外,继续和卫红局长联系,叫演员们赶到这里吃中饭就行。”

苏易元说:“行。”拿了一沓新钞票给了东方长青,东方长青就出去了。

从餐厅去包厢的路上,苏易元就紧紧跟了万浩,在转角的地方,找了一个别人不注意地时机,把一沓钞票塞在万浩衣兜里,万浩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紧走几步赶上大家。东方长青看在眼里,心想苏易元确实是会办事的,做这样的事其实不必要有很多枝蔓,简洁直截是最好的方法。

到了包厢,大家在自动麻将机边坐了,万浩含笑看着苏易元,说:“苏局长,你来?”苏易元连忙笑着推辞,说:“您玩您玩,我负责服务。”

万浩笑着说:“我是说让你们文广和发改委组团对抗的好。”

张斌不满意了,说:“万部长,你可不能走,你走了,谁给我们持贫。”东方长青就笑,说:“张处长说得对,万部长是不能走的,再说,万部长是省委宣传部领导,是专门分管宣传文化的,我们是一条线,人大代表团还是叫宣传文化代表团嘛。”万浩本来就是客套,也就当仁不让了。

当下定了方位,恰好也是万浩和东方长青对家,张斌和向林就笑,说:“还真是界限分明了,文化系统对发改系统。”万浩笑,说:“这是天意。”

四个人打牌的时候,程总去房间写材料了去了。苏易元在旁边看,给大家搞服务,发烟,倒茶。一切妥当了,才倚在万浩后面看牌,东方长青心里暗笑,心想苏易元一定是舍不得那一万块钱,怕万浩不打业务牌,赢了也说是输了。想着,就几次拿眼睛去看苏易元,苏易元会意,换到张斌那边去看。

两个小时下来,东方长青和万浩就各输去了二千多块,笑着说:“发改局真不愧是搞经济的,计算周密,真是滴水不漏呀。”张斌低着看了一下自己面前码着的一沓钞票,笑着说:“承让承让,我说过的,麻将不完全靠技术,主要还是手气。”万浩就开玩笑说:“东方,你手气不好,是不是昨晚上做了什么事了?”东方长青大笑,说:“万部长手气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啊。”正说着,手上刚放的二条就被向林捉了炮,万浩笑着说:“如何,还是有问题吧,如果昨晚不做坏事,只怕手气不不会这么背。”

接下来,张斌扣了一张夹八万自摸,大家积极运钱给他。张斌就兴奋起来,说:“中国人是很聪明的,特别是古代我们的老祖宗们,在娱乐方面富有创新意识,不说别的,就单是象棋和麻将,就让人叹为观止,不但可以娱乐,还有相当的哲理在里面。象棋暗含兵法就不说了,就说这麻将吧,暗合天罡地煞之数,变幻无穷,更是能体现许多人生哲理呢。”

东方长青本来就爱玩麻将,平时打麻将只是小小地下注,只当娱乐。因此对麻将也可以是深有研究了,当下就表现得特别感兴趣,笑着说:“张处长打麻将还打出理论来了,我倒是要讨教讨教。”

张斌心情愉快,也就乐意卖弄,笑着说:“麻将的历史,可追溯到三四千年以前。有一种说话,说麻将初时是宫廷游戏,后来经过长期的历史演变,逐步从宫廷流传到民间,到清朝中叶基本定型。还一种说法则历史并不久远,说是兴于明朝,传说明朝有一个名叫万秉章的人在古代叶子格戏的基础上创造了麻将,以自己名字中万、秉、章三字作为三种基础花色,也就是今天麻将的万,饼,条。”

张斌这样一说,大家不禁佩服他的博闻强记来。尤其是苏易元,盯着张斌的目光简直就是崇拜了。

张斌兴致更高,继续发挥:“当然,更有一种说法流传甚广,说麻将本是江苏太仓‘护粮牌’。资料记载,在江苏太仓县曾有皇家粮仓,常年囤积稻谷,以供‘南粮北调’。因为雀患频生,损失不小。管理粮仓的官吏为了奖励捕雀护粮者,就用竹制的筹牌记录捕雀数目,凭这个筹牌发放酬金,这就是‘护粮牌’。这种筹牌上刻著各种符号和数字,既可观赏,又可游戏,也可作兑取奖金的凭证。这种护粮牌,其玩法、符号和称谓术语无不与捕雀有关。例如,‘筒’是枪筒,‘索’是串起来的雀鸟,‘万’是赏钱,等等。有意思的是,麻将玩法的术语也与捕雀护粮有关。如‘碰’代表枪声,‘吃’、‘杠’等术语也与捕鸟有关。太仓方言叫‘麻雀’为‘麻将’,打麻雀自然也就叫成打麻将了。”

“还有一种说,说麻将是郑和下西洋时为了让士兵娱乐,以免想家发明的,这也有一定道理,但可以肯定,郑和不过是对古人的游戏进行部分改革而已。”张斌说着,打下一张九万来,坐在下首的东方长青笑着把自己的牌倒下来,说:“既然打麻将是打麻雀,我就打它一只,哈哈。”张斌放了炮,连忙开钱,说:“说了半天,没有课时费不说,还要开钱啊。”万浩就揶揄他说:“理论水平不错,实践起来未必。”大家全笑了。

东方长青说:“张处长强闻博记,令人佩服。正如您所说的,麻将确实包含不少人生哲理。就我看来,这麻将其实体现了中国古文化的精华呢。”

万浩明白东方长青是要投其所好,于是装出好奇的样子,说:“东方原来也对麻将理论深有研究啊,说说看,这麻将究竟体现了中国文化的那些东西?”东方长青笑,说:“我也是受了张处长的启发呢,我想打麻将的目的,不过是追求一个‘和’字,和读音为胡,但写法却是和谐的和字。可见中国古代是很讲究和的,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这当然是最高境界了。从麻将联想到人生,要达到和,还真是千差万别,不免要令人多生感慨。”

张斌的兴趣果然就被提了起来,连抓牌都快忘记了,说:“东方兄倒是说说,有些什么感慨?”

东方长青笑着说:“虽然人生目的都是一个和字,但能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却是千差万别。首先,人一生下来,就分三六九等,不由你去选择。就如同我们抓牌,也许你抓的牌非常好,一抓上手就听牌了,这就不需要多大的劲就可以和牌。有的人生在农村最低层,一生下来艰难困苦就在前面等着,这就等于是抓了一手烂牌,要想和牌,不知道要付出何等艰辛的努力。人生的努力与否,就是打牌的过程,抓得一手好牌,如果不去努力,丧失了机会,也可能一事无成,抓了一手烂牌,通过努力进取,慢慢进张,也可能最终达到和牌的目的。而且这麻将牌除了讲运气之外,其实还最讲究一个心态的和字,心浮气躁,好牌都会打成烂牌,每战必输;心平气和,就能计算周密,以退为进,最终和牌。这不也能够折射人生吗?”

大家听了,一时间竟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张斌首先打破沉默,说:“东方兄高论,令人佩服。说实在话,以麻将游戏参悟人生,闻所未闻,今天不虚此行了。”

万浩见张斌说得太认真,为了活跃气氛,就大笑起来,说:“东方一席高论,真可以说是语惊四座了。只是,你参悟如此透彻,却还总是放炮。难道放炮也有什么哲理不成?”东方长青也笑,说:“有,有。你不放炮,我不放炮,哪来和牌?这也应了中国古代哲学中的舍得二字,有舍有得,舍而后得嘛。”

万浩大笑,心里却想,看来东方长青是准备直入主题了,这话说得有些儿直露,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在公关。看看张斌二人,却并不介意,张斌看着东方长青的目光,除了亲热,甚至还有一些相见恨晚的味道了。万浩审时度势,说:“张处长,向处长,东方局长的意思,大约是攻你们的关呢。”

张斌大笑,说:“东方兄攻关也叫人高兴,说实话,我们在这部门,公关的见多了,无非掩掩藏藏,藏头露尾,像东方兄这样爽直,倒更令人乐意接受。”又说:“我有个提议,我们以后就不称什么衔头了,以后大家以兄弟相称,如何?”

东方长青心里的一个石头落了下来,张斌这人看来也是个爽快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只要建立了感情,事情是不难办的。想着,慨然道:“长青也不避讳是来公两位老兄的关的,但是,工作是一回事,朋友又是一回事,我自觉和两位老兄投缘,如果不弃,我就称您们一声老兄。今天我们兄弟在一起,工作先摆以后面,玩得尽兴才好。”

张斌说:“东方兄气质非凡,博学广才,真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令人敬佩,我是十分乐意结交这样的朋友的。”向林也说:“东方兄,我们共处一城,以后还是要经常一起聚聚,万部长你就做个召集人吧,开人大政协会还要一个召集人呢,你位子高,威信高。”万浩就大笑起来,说:“这倒容易,东方我们是同学,我去请他是无有不来的。只是你们二位,可不能食言呀。”

张向二人笑,说:“放心放心,无论打牌娱乐,你一叫准到。”

话说开了,气氛就更加融洽起来,牌桌上言笑晏晏,东方长青绝口不谈工作,相互间问了些家庭情况,聊一些儿女的话,转眼就到吃中餐的时间了。这时东方长青的电话响了起来,却是卫红打来的,卫红说:“局长,我们到了,在哪儿和你们会合?”东方长青笑,说:“你们的时间掐得真准呀,刚准备吃中饭呢。”说着,报了酒店名称。

万浩就明知故问起来:“是谁呀,东方?”东方长青笑说:“恰巧我们剧团的几个演员也来这里玩,碰上了。”

万浩笑,说:“既然碰上了,就叫她们一起吃饭,我还是要看一看你们的演员的素质如何。”东方长青含笑答应了,对苏易元说:“苏局长,你去接卫局长他们一下。”苏易元答应一声去了。

一会儿,卫红带着几个女孩子进来了,东方长青笑着站起来,说:“卫局长,你们真会找地方。”卫红笑,说:“我们跟着领导走没错吧。”东方长青就把几个领导介绍了,又叫卫红介绍了几个女孩子,却是慕容冰和程茜,另外三个女孩显然就是请来演戏的小姐了,分别报了名字,东方长青粗略瞟了一眼,三个女孩都举止端庄,秀丽可爱,外表看起来也还清纯,这才放下心来。打牌的几个人重新坐下后,慕容冰就在东方长青身边坐了下来,说:“局长,我看你打牌吧。”程茜因为东北考察时跟的是江水长,这时不太好意思去陪万浩,勉强扭妮着过去了。那三个女孩见状,有两个就分别在张斌和向林身边看牌,还有一个因为剩下来,就要黏着苏易元,被苏易元用眼色制止了。

再打了几圈牌,苏易元去房间里把程工程师也请下来了,大家就去包厢吃饭,那个剩下来的女孩子这时就在苏易元的安排下坐在了程工程师的身边,苏易元也坐在了卫红身边。张斌看出了什么,笑着说:“东方兄,我可是羡慕煞你了,真是工作在花丛中啊。”东方长青就笑,说:“那你我兄弟就对调好了。”张斌只是笑,说:“说起来,我这是第一次和演艺界明星一起吃饭呢,真是十分荣幸。”

席间,几个人喝了两瓶五粮液,才有微醺的感觉,张斌和向林就不肯再喝了,说是要留一分清醒留一分醉。吃了午饭,卫红去给几个女孩子开了房间,大家去房间休息。因为给万浩他们四人是单间,东方长青和苏易元开的是标准间,午睡的时候,苏易元说:“局座,其实你应该开一个单间,花不了几个钱。”东方长青一笑,说:“能省一分是一分吧,今天花了这么些钱,还没有见前途在哪里呢。”

下午因为几个女孩的到来,大家提议不再打麻将了,说还是出去看一下风景的好。几个女孩本来就想玩,于是欢呼雀跃起来。

苏易元去买了门票,卫红说自己到过了,不想去,就留在房间休息。苏易元把门票发给大家后,也说自己不想去,留下来替大家安排晚餐,这样,去的也就是五男五女了。

进了景区大门,开始大家还一路行去,渐渐地,距离就拉开了,东方长青看着几个男女各自走着,也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慕容冰跟在他的身边,不停地问这问那。东方长青却没有心思,不时偷眼去看张斌他们,只见陪着张斌的那个女孩和张斌不停地说着什么,很自然地把他的手挽住了。东方长青怕张斌尴尬,做出沉思的样子,往另一条岔道走了。正走着,就觉得一双小手试试探探地伸过来把他的右手给挽住了。东方长青回过头来看时,慕容冰看着他的目光立即就逃走了,脸还是红红的。东方长青看到少女脸上的细细茸毛在阳光下仿佛一个光晕,那双躲避着他却又忍不住回眸的双眼闪耀着羞怯,心不由得就激跳起来,偷偷地深吸了几口气,才把一颗欲心压住了。虽然还挽着手,却已经像是兄妹一样了。

晚上的活动就是唱歌跳舞,女孩们都很尽职,场面热烈而又融洽。慕容冰和东方长青跳舞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贴。东方长青硬着心没有回应。再看时,慕容冰的目光竟然有些哀怨了。东方长青狠着心,只当不知道。

玩到晚上11点钟,又喝了一些红酒,万浩就提议散了。于是各自散去,东方长青自始至终没有提及一句项目的事,万浩也不提及。当晚,东方长青和苏易元回到房间里,心里却还在想着慕容冰那含羞带痴的绯红笑脸,哀怨的目光,不觉感慨,年近不惑的男人,在婚外情方面,既有着强烈的欲望,又不自觉地有一些顾忌,特别是和年轻的未婚女孩。东方长青好容易才压抑住自己不再想了,和苏易元算起账来。打业务麻将输了差不多三千块,给万浩打业务牌一万元,吃饭唱歌花了约四千多,加上请小姐七七八八,估计要花上一万六七的样子。

正算着,门铃就响了,苏易元去开门,却是万浩走了进来,说:“东方,不打扰你们休息吧?”东方长青连忙说:“不打扰不打扰。”万浩笑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我说嘛,东方只要出手,没有攻不克的关。张处长和向处长都很高兴,大大地表扬了你呢。”

东方长青笑,说:“都是老同学你牵的线呀,不然,这些人的门我都进不去。”万浩笑道:“这也是实话,不过今天你做得很好,没有提出项目的事,提出了,就显得太势利了,做人情最怕现场要求回报,事情还是要一步步来,只要感情融洽了,什么都好办。”又说:“日后多接触吧,我也舍命陪君子,这个月没事时陪着你们玩,到时候,就水到渠成了。”

东方长青和苏易元连声感谢。末了,万浩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来,退给苏易元,说:“大概输了二三千块,剩的这些退局里吧。”

东方长青连忙道:“这怎么行,做我们的事,难道要你花钱?”万浩笑,说:“收下吧,东方,如果是别人,我还真收下的,当个媒婆也要收个介绍费不是?只是,我知道你们的难处,这次花费不少,以后还要花费呢。”

万浩说得很真诚,东方长青就示意苏易元把钱收下了,心里想,万浩能够不收这钱,确实也是难能可贵,如今这世道,不爱钱的领导,确实是很稀缺了。

第二十三章

从大峡谷风景区回来,东方长青就约上白雪,回到他们位于玫瑰新村的爱巢。一翻激情之后,白雪告诉东方长青,她已经去过前夫家,见到前公公、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周纯青了。

“我说了项目的事,他同意我带你去见他。”白雪说。

东方长青笑笑,说:“真有的你啊,常务副省长都让你说动了。”白雪也笑,说:“其实周纯青对我还是很不错的,他对我和周以全的婚姻破裂很是惋惜,对他儿子恨铁不成钢。我感觉他还是个好父亲。”

白雪问东方长青什么时候去见周纯青,东方长青一笑,说:“以后再看吧,不急这一下。”白雪就觉得有些不解,说:“你不是说项目重要吗,这一下怎么又不急着去了?”东方长青就把通过万浩联系到省发改局几个处长的事说了一下,说:“如果我们去找周副省长,周副省长一个指示下来,岂不就成了我东方长青以势压人了,这样,即使人家把事情帮你办了,心里也不舒畅。我们要做的是长期朋友,而不是短期的相互利用。”

白雪说:“你们男人,心思倒是比女人还细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果需要的时候,我们再去吧。”

鸿运公司的工程队进驻后,东方长青在东江寺召集了一次工程会议,文广局所有的班子成员,宗教局局长梁正辉,文物局长严冬生、鸿运公司老板满维成和工程技术员,以及东江寺的住持智慧大师等人都参加了会议,东方长青甚至还把市建筑设计院的技术人员也请来列席指导。

会上,东方长青主要强调了工程的质量,说:“东江寺是我市最大的宗教场所,又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这次修缮东江寺,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人民群众也非常关注,因此,质量问题和安全生产应该放在首位。特别是是工程施工方,要把每一个细部完成好。为了确保质量,经向市委市政府领导汇报,我们决定成立一个质量监督小组,由文广局、文物局和建设局抽人组成,东江寺也有人参加。”文物局局长严冬生也对工程的建设从文物保护修复的角度提了一些意见,宗教局长梁正辉也从宗教的角度谈了意见。

最后,工程方鸿运公司老总满维成作了表态性发言。

会议之后,工程就开始动工了。东方长青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以专心地投入到南方大剧院的项目申报上去了。自从上次在大峡谷和省发改局的张斌等人取得联系后,由万浩召集,几个人已经见了几次面,关系更加密切了。

不见面的时候,东方长青也很注意不时给他们打电话,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东方长青向来觉得,人与人之间,由陌路而认识,再由认识到成为朋友,关键其实不在于利益关系,在于勤走,勤联系。他在当县长的时候,有的人一开始不认识,但他们来得勤,来的次数多了,交道多了,不知不觉间关系就变得亲密起来了,真的有润物细无声的感觉。东方长青觉得这是一种本事,一个人能做到让人第一眼就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多,但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亲近起来的更少,润物细无声,这是一种境界。

当然,钱还是要花的,中国现在的体制,还没有完全脱离官体位体制,权力在别人手中,国家的项目,给谁不给谁都可以,一些私下交易也就难免了。东方长青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后,感觉到时机成熟了,决定去张斌家里一趟。就和苏易元商量,苏易说:“局座,这事恐怕得开一个局务会研究一下再定,虽然现在跑项目要给关键人物送礼,说得不好听是单位行贿,这个潜规则大家都知道,但潜规则毕竟是潜规则,一旦内部有人发难,就难以应付了。做公家的事,个人不宜太担风险。”

东方长青沉吟良久,点了点头,感慨地说:“易元,你这是一片赤诚心啊,用古时候人的话说,叫做老成谋国呢。看来我还是太急了,这也是一种功利心啊,一心想把事情办好,就急了,考虑得不远,有点不计后果了呢。”

苏易元说:“其实所谓的项目准备金,主要还不就是用于拉关系?只是,我们局才合并过来,磨合还不太好,我是担心内部出问题。在会上议,其实也不过是走走形式,一元化领导,加上我们老文化局的人毕竟占多数,最终还是能够达到目的的。”

果然,苏易元的预测不错,会议开得很顺利,大家没有发表什么反对意见,事情就敲定了。会议还确定由东方长青和苏易元一起去拜访省发改委的领导。之后,东方长青打了万浩一个电话,把准备走两个处长家的情况告诉了他,请他也一起去。

万浩就笑,说:“东方,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些事情,你自己去办就行了,告诉我做什么。”东方长青也笑,说:“我这不是信任你嘛,我长期在基层,对这些东西确实是不懂的,向你讨个主意。”万浩那头大笑,说:“我可没什么主意,别讹赖我。”末了,还是对东方长青说:“这样吧,东方,我觉得面还是再控制一下,项目申报一般来说只要通过社会发展处就行了,就要走,就走张处长家一下吧,其他的就不用了。”

东方长青就精心选择了一个周末,上午就给张斌打电话,说:“张兄,我是东方长青呀。”张斌那头笑着说:“还用自我介绍呀,你的手机号都是放在我最亲密的朋友里了,还能听不出你来。”

东方长青听了,心里也就安慰了一些,说:“周末了,怎么安排?”张斌就以为又要邀牌,说:“老弟我听你的,你怎么安排我怎么服从,给万部长打个电话吧,还是老搭裆,输赢都是自己人用,这叫肉烂在锅里,肥水不落外人田。”

东方长青大笑,说:“张兄你家住哪儿呀,我还想来认个门呢,方不方便?”张斌那头笑着说:“方便方便,老婆孩子都去了外婆家了,我正在躺在床上想着要怎么过这个周末呢,你就打电话来了。”

弄清楚了张斌家的地址,东方长青叫上苏易元说:“易元,把钱准备好,今天我们拜门子去。”苏易元问要取多少钱,好叫出纳安排,东方长青说:“宽宽打铺窄窄睡,取个二万块吧,少了怕支吾不到。”苏易元说:“行,我去办一下,钱取出来了再给您打电话。”

张斌家住在茂华新村,那是全市房产最热的地段,房价非常之高,张斌家住的是一个复式楼,装修很是豪华。东方长青和苏易元进去的时候,不禁感慨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心想都是公务员,分工不同,冷门单位与热门部门的待遇也就冰火两重天了。

张斌果然一个人在家,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把他们迎进门,笑着说:“欢迎欢迎,我接到东方兄的电话才起的床,脸都还来不及洗呢,多有得罪。你们坐一下吧,我去洗把脸来。”张斌洗漱毕,换了衣服出来,东方长青就笑,说:“张兄怕是学习诸葛亮春睡日迟迟吧,说实话,我还是很羡慕你的这种慵懒的生活的,我在市政协的时候,也经常睡到大中午才起床,感觉心里宁静得不行。自从当了这个文化局长,就再没有那个福分了。”

张斌笑着给两个人各扔了一包软中华,说:“这个没有可比性,我们是吃业务饭的,严格说不是个官,最多算个吏员吧,你老兄当局长,够得上官的称呼了。官有上升的空间,吏却难有在政治上上升的空间,所以生活上放松一点也是正常。”东方长青就笑,说:“什么官呀吏啊,文化局长,不过是个坐冷板凳的官。”

张斌微笑着看着东方长青,说:“英雄不问出处嘛,文化局长,未必就不能升市长省长?李瑞环还是木匠出身呢。不过,文化局这样的冷门局,要做事确实也是不容易。”东方长青说:“是啊,我们缁煦市现在是省里文化体制改革的示范点,我有一些想法,自己觉得是切实可行的,真正做好了,文化这一块也就盘活了。但想法归想法,实施起来还是有难度,需要弟兄们的帮助啊。”

张斌就笑,说:“你是说南方大剧院项目申报的事吧,万浩部长也告诉我了,这个设想确实是不错的,文化要办成产业,要产生经济效益。既然是你老兄在做这件事,我们慢慢来吧。”

苏易元在一旁就插嘴说:“为这个事,我们东方局长头发都快愁白了。”

张斌大笑,说:“东方兄的进取精神令人佩服,只是,有些事愁是愁不来的呀。在这里我也不瞒二位,你们市发改局领导和我们是有一些矛盾的,捧主任副主任当然不错,但事情总得下面来办呀,彼此拧了筋,气顺不过来,那大家就公事公办吧。”

东方长青大笑,说:“这倒是,俗话说千生不比一熟,中国毕竟不比西方国家,大家还是靠感情办事。”

张斌说:“南方大剧院的项目,你们还是继续报,当然得通过市发改局来报,我心里有数就行了。只是,你们的项目论证报告得重起炉灶,我建议你和程总联系一下,他在北京有一些朋友,由北京的工程咨询公司来做就更靠谱了。另外,你们回去后,要你们市政府出具一个项目配套承诺书。这个工程总投资近三个亿,是个大项目,省里也要有相应的配套资金的承诺书,这个可能要通过你们市里向省政府汇报,按项目资金配套比例,省市两级财政要配套近一个亿,数目不小。这些材料弄好了,你直接来找我吧,我审查过你们的材料后,直接带你们去北京,去国家发改委。”

东方长青感激不尽,说:“这太感谢你老兄了,我也正因为市发改局那头迟迟没有动静,迫不得已才亲自来跑这个项目啊,初初接触项目申报的事,头绪都理不清。有你来承头来帮助我们,我也就放心了。至于市里的配套,市委常务会原来就已经确实下来了的,问题应该不大。倒是省里配套资金的承诺,估计有些难办。”

张斌说:“正是,省里一般来说,为了套国家的项目,承诺书是不会有问题的,但怕的就是表空态。这也不是没有前例的,有时候省里为了套国家项目,配套资金承诺书签了,项目下来后,省级财政却不配套或少配套,这空额的配套资金就落到了项目申请地方财政来承担,给下面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这是有的。所以,如果办得到的话,还是要游说一下省政府的主要领导,得到他们的支持才行。”

三个人聊了两个小时,东方长青就建议出去吃饭,张斌笑着同意了。吃了饭后,东方长青要用车送张斌回家,苏易元找个借口回避了。东方长青笑笑,苏易元还是很懂规矩的,一般来说给对方送红包,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去,对方就不可能收了,怕的是出事后送礼方有人证。东方长青把张斌送到他家楼下,张斌不要他送上去,东方长青因为红包还没有送出去,就坚决要送上楼,张斌半推半就,也就依了他。

回到张斌家里,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东方长青打开公文包,把装着一万元现金的信封拿出来,说:“张兄,项目的事全靠你了,这是一点工作经费,你先收下,如果不够,到时候我再想点办法。”张斌连忙推辞,说:“东方兄你这是做什么?是想要我犯错误呀。”东方长青笑着说:“我哪敢让你犯错误啊,你为我们报项目,这点钱也不是给你自己用,现在这个时代,找人总还是要买条把烟,吃餐把饭吧。”张斌笑笑,说:“这倒也是,我们和国家发改委的关系是相当不错的,不瞒你说,省里每年还是要拨一定的费用给我们,就是专门用来跑这些关系的。”说着,就把信封收下了。

张斌收下了信封后,东方长青不禁在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轻松起来。心想看来送礼也是不容易做的事呢,要送得自然,送得水到渠成,让人家收下而且没有精神负担,除了要克服自己的种种心理障碍之外,还要有超强的外交能力。不然,别人不但不会收下你的礼,只怕坚持下去还要让人家把礼拿到纪检委去。

出了张斌家门,东方长青开车回到吃中饭的餐馆,苏易元还在那里等着,上了车,见东方长青在笑,问:“成了?”东方长青只是笑,不回答,苏易元说:“成了就好,下步我们该怎么做?”

东方长青一边开着车,一边说:“下一步就是要联系工程咨询公司写项目证据报告了,这事你和常局长他们去办吧,我还得去给陈信之书记汇报,把省里的配套承诺书拿下。”苏易元说:“我只怕办不了,说实话,我这个人一见领导腿就软。”

东方长青说:“易元,你也得出去锻炼锻炼了,总不能搞一辈子副职吧,以后当了正职领导,是要经常和领导打交道的。再说,张处长那里,我们已经踏出路来了,你也熟悉了,你和常局长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苏易元听了,说:“当正职领导,我还不敢想啊,我就跟着您好了,你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东方长青就笑,说:“你看准了?可别看错了呀,跟错了人可是一辈子的事。”苏易元也笑,说:“我看准了,如果您这样有能力的人都升不了官,我就更没有希望了。”

东方长青大笑,苏易元确实很可爱,表忠心也表得率真。于是说:“易元,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只是,我确实不自信,也没有那个野心。”

苏易元却说:“你应该得到提拔,不然,这官场真是叫人寒心了。”

回到家里,周娴不在家,给儿子开家长会去了。东方长青就觉得家里空荡荡的,自己睡了一小觉,也只打了个短盹就醒过来了。正躺着看书,手机就响了,一看,是智慧大师打过来的。东方长青一怔,和智慧大师交住多年了,两人的感情已经很深,但每次都是他去东江寺,智慧大师从来没有主动给自己打过电话。摁下接收键,说:“大师您好,下到市里来了是吗?”智慧大师说:“东方局长,我在寺里呢,不开会我下城里来做什么?”东方长青就笑,说:“大师方外之人,云游天下都有可能,怎么就不会来城里?”

智慧大师说:“东方局长,你有事没有,要是没事来寺里一趟。”

东方长青就问:“有事吗?”

智慧大师说:“你来吧,来了就知道了。”智慧大师的语气显得有些神秘,东方长青就想肯定是工程出了什么事,不然智慧大师不会亲自打电话叫自己上去。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急,回答说:“我就来。”然后匆匆穿上衣服,洗漱了,下楼开了车出去。

智慧大师早就在山门等着了,见东方长青到来,微笑着迎了过来。东方局长长青问道:“大师,出什么事了?”智慧一笑,合十道:“请随我来。”说着,回过身来,自顾往前走了。东方长青满腹疑问地跟着老和尚,回到他干净整洁的宿舍里。智慧大师请东方长青坐下了,小和尚给他们泡了茶,退了出去。东方长青了解了一下工程的情况,智慧大师一笑,说:“这个工程队还算是负责,凡事都与我们商量,生活起居也还是遵照习俗,因此并没有什么冲突。”东方长青听了,才放下心来。两人谈了一会,东方长青也把自己的工作谈了一些,不知为什么,东方长青很愿意把自己的工作情况告诉智慧大师,倒也不完全是为了求教,只是因为到了这位智者面前,就有一种倾述的欲望。

聊了一阵,东方长青再次问智慧大师把自己召上山来,究竟有什么事。智慧一笑,说:“东方局长,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今天手谈一局,如何?”东方长青放下一肚子的疑问,说:“乐意领教。”当下智慧大师拿出自己珍爱的云子,两个人摆开阵势,对弈起来,东方长青心里狐疑,难免分神,没多久就推枰告负了。

智慧大师知道东方长青无心下棋,遂收拾了棋盘。东方长青说:“大师,您把我召到山上来,不会是专门为了和我下棋的吧?”

智慧大师一笑,说:“东方局长心思缜密,你现在公务繁忙,和尚当然不会专门请你来陪和尚下棋。”说着,缓缓站了起来,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说:“东方局长,请跟我来。”

东方长青随着智慧大师向内房转去,这是东方长青第一次进入智慧大师睡觉的地方,只见素枕布被,朴素整洁,自有一番超尘脱俗的味道。智慧大师在床头摸索了一会儿,翻出一卷东西出来,微笑着招呼东方长青:“东方局长请看。”

东方长青看时,却是一卷画轴,慢慢展开,一幅墨梅图展现在他面前。东方长青细看时,却是一幅水墨纸本,略带黄色,可见年代较久,但保存还是很好。那一树老梅,虬枝劲曲,铁骨铮铮,古拙苍劲,繁花万朵,吐蕊绽放,生机盎然。整幅功用墨洒脱,气韵不凡。左上角留白处题诗一首,东方长青不禁读出声来:“藐姑仙子真清艳,香雪肌肤瘦玉身。愿嫁春风谁作主?全凭青女是冰人。”细看落款,却是一行行草:辛巳又七月作于江南东江寺,慧能大师雅属,雪琴彭玉麟,时年六十有七。款下钤“彭玉麟印”白文和“青宫少保”朱文印各一枚。东方长青看罢,不觉回过头来看了智慧大师一眼,正和大师平和淡定的笑眼相对,东方长青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把卷轴重新卷好,珍重地退给了智慧大师。

两人也不出去,就在床上坐了下来。智慧大师笑道:“近几天工程队修缮禅房,把偏殿的一面墙震垮了,僧人就去阻工,工程队施工的民工就走了。我去查看墙垣时,发现有一处墙的基脚有异样,挖开看时,却是一个倒叩密封的大坛子,当时大家很好奇,说肯定是什么宝物,倒是我灵机一动,告诉大家说本地僧人死后,都是用大坛装殓,这里面是本寺以前死的老和尚,恐怕现在已经是一具骷髅了。吓得那些人都不敢开验。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半夜时分才打开坛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这一轴画,却是彭雪琴的墨梅图,于是叫你来看。”

东方长青对画没有多大研究,却知道彭玉麟这个人。彭玉麟是湖南衡阳人,晚清四大中兴名臣的彭玉麟,随曾国藩创办湘军水师,平定了太平天国后,因功加太子少保。后来晋兵部尚书,受命赴广东办理防务,整修虎门要塞,加强沿海完备,多次上疏主战,战后疏请严备战守,以防后患。老年以疾病开缺回籍。以平民之身逝于衡阳江东岸寓所。赠太子太保,谥刚直。彭玉麟虽以武功名世,却又是文学才子,书画都堪称一绝。他风流倜傥,少年时和少女梅姑恋爱,梅姑不幸去世,彭玉麟悲痛万分,发誓要画一万幅梅花图以纪念这个初恋情人。因此,彭玉麟的黑梅,确实是画中珍品,不独具有文物价值,更具有艺术价值。

只是,这幅《墨梅》会不会是膺品,如果不是,它又如何会流落到东江寺呢?东方长青一时也理不清这个头绪。

见东方长青沉吟不语,智慧大师一笑,说:“东方局长是不是怀疑这幅画不是真迹,怀疑它如何流传到东江寺来?”

东方长青见智慧大师一语说出自己的心思,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大师参透人心,东方不敢隐瞒,确实有这个怀疑。”

智慧大师微笑拈须,徐徐说:“老僧对书画不太在行,然也有所涉猎,依我看来,这幅画功底深厚,尤其是那一股挥洒飘逸,非真名士真英雄无此气慨。绘画技法,凡人尽可临摹,但英雄之气,却不是凡人所能临摹的。老僧在东江寺到现在也有四十多年了,以前就听老住持说过,晚清时期东江寺的方丈慧能大师是一个身世隐秘的高人,传说慧能大师四十来岁才来东江寺,来时带有两名护卫一起出家。老方丈出家几年后,曾文正公曾经来过东江寺拜佛,和方丈密谈整夜,谈的什么,不为外人知。后来民间传说曾国藩的五弟曾国华在三河镇战败后其实并没有殉国,而是临阵脱逃,被曾国藩悄悄送到东江寺来出家,便是慧能大师。由此推断,和曾国华也有战友情谊的彭玉麟赠他诗画,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些都是民间俚语,无从证验。”

东方长青听罢,突然想到东江寺正殿的一副楹联,心里突突跳了起来。那对联字迹遒劲苍凉,内容更是超迈卓绝:“听松涛奔涌,即此便是灵山,愿我佛西来,广结无边善果;苦幻海沉沦,不必远寻觉路,看大江东去,淘尽多少英雄。”对联没有署名,东方长青第一次到东江寺的时候,就被这气势非常的对联吸引住了,因此一直默记于心。联想到这幅对联,东方长青心里就估计,这幅大气磅礴的对联,估计也应该是彭的手迹。由此,东方长青基本确认,这幅《墨梅图》是彭玉麟的真迹应该是有七八成把握了。

东方长青深思时,智慧大师一直微笑看着他,见他内心其实波涛奔涌而表面不动声色,不禁赞叹,人皆骨肉生成,能在大悲大喜中不动声色如此,除了修炼,抑有天性吧。当下,东方长青抬起眼来,微笑说:“大师,真想不到在寺里竟然藏有这样东西,也不知道这东西在墙下埋藏了多少年,如今因缘而出,得见天日。”

智慧大师一笑,说:“世上万事万物都因缘而生,如果不是东方局长当上文化局长,这修缮寺庙只怕一时也无以谈起,即使是修也不过是小处补葺,不修缮寺庙,这轴《墨梅》就不能出来,这都是因缘啊。”

东方长青问:“大师,你想怎么处理这卷画轴?”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啊。”智慧大师笑着说,“和尚世外之人,虽不敢说四大皆空,也早已无欲无求,雪琴先生这幅《墨梅》放在这里,于老僧于寺庙都无用,岂不冷落了这珍品?东方局长力主修缮寺庙,功德广大,《墨梅》复出,岂不是与你有缘吗?”

东方长青听罢,心里不由得咚咚急跳起来,智慧大师话后的潜台词已经很明确了,他要把这幅画送给他东方长青。东方长青虽然不是收藏家,却也深知这幅《墨梅》的价值,这幅画和那些文人墨客的字画又有不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有价值。虽然彭玉麟声称要画上万幅梅花图纪念梅姑,实际上目前发现的他的作品数量并不多,从收藏的角度来看,这画的价值也很是不凡。

“东方局长,这幅画只怕是佛祖被你礼敬佛教的诚心所感动,特意馈赠给你的呢。俗话说,天与不取,自取其祸,人不可逆天,这幅画,你就拿去吧。”智慧大师含笑道。

东方长青连忙推辞:“谢谢大师,只是,长青德薄,岂敢占有如此珍贵的东西。再说,我是国家公务人员,个人得到文物,是要交还给国家的。”

智慧大师一笑,说:“东方局长,你所说的,和尚不是不懂,我也还是市政协常委,岂有对政策法规一点都不懂的道理?这幅画如落到别人手中,无异明珠暗投,我是真心想送给你,对外面自然会守口如瓶,你只管放心好了。”

东方长青见智慧大师猜透了自己心事,不觉惭愧起来,说:“大师持心真诚,倒是我多想了。这样吧,蒙大师信任,这幅画我先拿回去暂为保管,日后大师如果想要,尽可来取回,长青一定完璧归赵。只是,消息却是万万不能透出的,私藏国家文物,法律不得允许,倘消息传出,这画在我手中非但无益,而是有害了。”

智慧大师手拈白须,笑着说:“东方局长尽管放心好了,你于本寺有恩,老衲岂肯加害于你。”当下两人又谈论了一会画作,就有小和尚进来告诉斋饭准备已经毕,可以用斋了。两人才收了谈兴,一起去吃了饭。然后东方长青用一卷报纸包着那幅《墨梅》,辞了大师,驱车回到市里。

回到家中,东方长青忍不住打开画轴挂在客厅里,把房里的灯全部打开,坐在沙发上细细欣赏起来,心里对刚刚的经历却仿佛还是做梦一般。

第二十四章

苏易元和常光美按照局里的安排,带着资金和市发改局副局长王禅,省发改局社会发展处处长张斌等去北京出差,不几天时间就回来了。苏易元回来汇报说,有省发改局的人出面,事情办得很顺利。其实这差出得也不是什么难,因为任务仅仅是写项目论证报告,张斌去了一趟国家发改委,和社会发展司的领导衔接了一下,社会发展司的人向他们推荐了某工程咨询公司。这样,他们找到了这个工程咨询公司老总,谈了价格,苏易元他们不禁吓了一跳,一个项目论证报告,对方要价24万元,还没有还价的余地。没办法,苏易元他们就把市里写好的项目报告初稿交给他们,还在一家四星级酒店包了几套房让工程咨询公司的工程师住下写作论证报告,整天几个人好吃好喝侍候着,报告一出来,苏常二人的眼睛珠子都几乎要跌到地上摔个粉碎了。洋洋一百多页的论证报告初稿几乎没有动几个字,只是在中心部分作了一点修改,使得报告内容核心更加具有逻辑性而已。报告由张斌拿去给社会发展司的人看,回答说可以了,只要把省市的配套承诺书拿到,就可以报上来了。

张斌和王禅见怪不怪,倒没有什么,苏易元和常光美不禁两眼发直,二十多万元别人得来就这么容易,简直就是喝汤的工夫就拿到了。苏易元说:“这他妈就是抢劫呢,什么工程咨询公司,其实就是国家养着的一群蛀虫。”

东方长青一笑,心里赞同苏易元的观点,嘴上却不说什么。国家允许有资质的工程咨询公司存在,本意是为了集中民间智慧,使民间具有相当专业知识的人共同来帮助政府,使决策更加科学合理,但一开始就没有制定制约工程咨询公司同发展改革系统串通一气的制度,执行起来变味就难免了。东方长青自己没有报过项目,不知其中猫腻,心里却猜测,说不定苏易元他们还没有回到家里,工程咨询公司和发改部门的有关人员就已经在分赃了呢。心里想着,还是说:“花点钱就花点钱吧,只要项目能够进入国家笼子,就算大功一件。”

因为论证报告过了,东方长青和苏易元又去向张斌表示了感谢,这次没有送钱,给了几条好烟。回来后,东方长青打了白雪的电话,说:“白雪,你在那里?我们见个面吧。”白那头就激动起来,说:“想我了吗,我也想你。”东方长青赶忙捂紧手机,怕周围的人听见。说:“如果有时间,我们就在你的茶馆见面吧,我马上就到。”

到了茶馆,白雪早已经到了,在一个小包厢里等着,连他最爱喝的乌龙茶也泡好了。东方工青发现,白雪的着装有所改变,以前白雪喜欢穿时装,活泼跃动的那种,显示出一种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的风情。今天白雪的着装却显得老成,女式小翻领西装配上雪白的衬衫,显示出一种成熟自信的同时,还似乎有一种做作的威仪。

东方长青不觉发笑,说:“白雪,今天怎么穿了这么一身衣服,像个新闻发言人似的。”白雪就不好意思地笑,一边笑一边往他身上黏,说:“还不是你,要我当这个什么经理,我总得打扮得像一个领导的样子吧,总不能在大家面前像一个小丫头片子吧。”东方长青笑,说:“是啊,我的白雪现在是领导了,我倒是忘了。”白雪就笑着把头往他怀里拱,撒着娇说:“白雪只想是你的小情人,一个能让你勾心摄魂的小情人,要你好好地爱她。”

打闹了一会,东方长青男性的欲望就升起来了,后悔不该叫白雪选在茶馆里谈事。白雪感觉到了他的欲望,妩媚地朝他笑了一笑就出了包厢门,一会儿后就回来了。白雪反锁了门,脸红红地笑着,走过来突然就把东方长青抱住,手摸索到他的皮带解了起来。东方长青连忙避让,说:“你怎么那么大胆,让人看到了。”白雪含羞带笑地附在他耳朵边吹气一般地说:“你忘记我是老板娘了?我告诉服务员了,里面在谈事,没有招呼不许进来。”东方长青的身体就燃烧起来,一下子把白雪放倒在长沙发上了。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大汗淋漓地躺在沙发上。白雪首先站了起来,穿戴好了,去卫生间洗漱后,用湿毛巾替瘫在沙发上的东方长青揩干汗水,为他穿上衣服。

东方长青躺着不动,由她忙碌着。穿戴完毕,彼此看着两个人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尽,白雪才站了起来,开了包厢门出去叫服务员来添茶水。服务员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像上下级一样的正襟危坐了。

“白雪,上次你说已经向周副省长引荐了我,我说时机还没有到。现在,时机成熟了,我考虑要去拜会一下周副省长,你是不是和他联系一下,约个时间?另外,我们要怎么去,还得研究一下,我还没有见过这个级别的领导呢。”

白雪说:“行,我找个机会联系一下,成了就打你电话。”东方长青又问该怎么去,白雪说:“东方,其实周纯青这个人很好接触的,我虽然和他儿子离婚了,但我还是把他当着自己的父亲,他也把我看着是自己的女儿一样,彼此感情很深的。我以前之所以不太去看他,主要还是怕周以全小看了我。老人家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平常一坐下来就是看书写字,看电视只看新闻联播和经济频道的一些新闻评述。他的生活很简单,只要有一口饭吃就成,因为生活简单,下面的人想要巴结他还真不容易呢。”

东方长青说:“越是这样的领导,越不容易接近,你这么说,我倒是对这次会面更加有压力了。”

“老人家是个爱才的人,他会喜欢你的。他其实对儿子的不成器一直耿耿于怀,为当年自己在外面任职没有带上儿子,使周以全疏于教育而自责。因此看见有才气的年轻人就喜欢,甚至嫉妒。东方,凭着女性的第六感觉,我感觉你们俩会有缘的。”

“再说吧,但愿你的感觉是对的。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奢望,只求他能把配套承诺书签下来,而且项目实施的时候,把承诺书的承诺兑现,就谢天谢地了。”东方长青笑着说,心里那种紧张劲也稍稍淡了一些。

没几天,白雪就打了东方长青的电话,说周纯青同意第二天晚上在家里接见东方长青。东方长青的心又开始紧张起来,虽然在当县长的时候,也曾经接待过省部级领导,那毕竟是场面上的事,一大群市县领导都在,作为县长,他也只是跟在市委书记的后面,如果领导不问他,他是没有话和领导说的。那样的会见,其实容易,没有什么可紧张的。而这次完全不同,他要去常务副省长家拜访,是一对一的交流,纵然他心理素质不错,也难免有一些紧张,甚至有一种失措的感觉。

缁煦市市中心偏西南是一座不高的土山,这里绿树成荫,数不清的古树虬枝如龙,蓊蓊郁郁,构成城市里一个特殊的小气候,夏伏天也荫凉宜人。浓荫深处,掩映着栋栋小洋楼,一条条清洁的炒砂柏油公路伸向绿荫深处,却鲜有车来车往,安静得仿佛世外桃源。这就是缁煦市的高干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市建设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真正应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古训,不同类型的人们在各自的角落里聚集成群,比如什么公安村、高干村、学者村、大学城等等。常务副省长周纯青的家就住在这个小山上,面朝着数千米之外汤汤而流的大河。

东方长青开着车和白雪从喧闹的城市突然拐上避静的高干村时,不自觉地观察起白雪的表情来。渐行渐深的夜幕下,借着路灯光,东方长青看见白雪无语地坐在副驾上,神情严肃中带着一点伤感。这里曾经是她的家,对于这里的一切,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这一切当然会勾起她的回忆,引发她的感伤。直到小车在一个精致的小院外树荫下停了下来,白雪脸上伤感的神情才稀释了一些,渐渐平静了。

下了车,白雪按响门铃,一会儿后门就打开了。一个小保姆模样的长相俊俏机灵的少女探出头来,见是白雪,说:“白姨来啦,周爷爷在书房里等你。”白雪道了谢,和东方长青一起进了门。小姑娘看了看东方长青,突然说:“周以全叔叔也在家。”

东方长青感觉到白雪的脚步似乎停顿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东方长青打量起这栋三层的小别墅来,却是很平常的小楼房,与连路过来看到的别墅相比,甚至可以说是简陋。院子倒还算宽,正中种着几株芭蕉,芭蕉叶宽大得像铁扇公主家的扇子,绿绿地泛着凉意。大门两边,蹲着两尊石狮子,走近了,才发现不是石狮,却是两只石貔貅。东方长青不觉一愣,按照中国民间的说法,貔貅是招财进宝的吉物,一个高官家里见到这东西,不管怎么说都有点滑稽。正想着,就见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女人身材苗条,虽然看起来约有四十七八岁了,但脸上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存,可以想像当年也是一个绝色美人。女人仪态优雅,似乎大学里的女教授。当下白雪低声叫了一声“妈”,东方长青就知道,这女人一定是周副省长的夫人,白雪以前的婆婆了。女人亲热地挽着白雪,说:“小雪,回来啦,这位就是东方局长吧?你爸他在书房里看书,你们去吧。”东方长青礼貌地叫了声阿姨好,跟着白雪进了门。小保姆在前面引路,一直向后面走去。

周纯青副省长的书房很宽大,两边墙上都是装满了书的书柜,书房里摆着两床书桌和一张床还绰绰有余。靠着窗边,是一张平常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放着书籍。而在书房的另一头,却摆着一张很宽大的书桌,上面铺着用来写宣纸的白色毛毯,一边摆放着毛笔,墨汁,镇纸。另一边堆着一沓宣纸。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挂着一些字画,正中一幅,运笔洒脱,气韵不凡。东方长青地看时,写的是一副对联:

佳思忽来,书可下酒

侠情一往,云可赠人

周纯青正坐在一个老式沙发上,戴着老花镜在看一本什么书,满头银发在灯光下熠熠生光。白雪走进去叫了一声爸,老人抬起头来,把老花镜摘了下来,说:“是小雪回来了,坐吧。”

白雪说:“爸,我们东方局长来了。”东方长青连忙趋步过去,微微鞠躬问好:“周省长好。”

周纯青略略打量了东方长青一眼,笑着说:“这位就是东方局长呀,小雪提到过你,说你对她很照顾,谢谢你呀。请坐请坐,不要拘束。”

东方长青道了谢,在周纯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事到如今,原来的紧张不再有了。白雪说:“爸,你们谈吧,我去和妈说一会儿话。”周纯全点了点头,说:“去吧,你妈念叨你很久了,去陪陪她。”

白雪出去后,小保姆泡好茶,也退出去了。周纯青慈祥地看着东方长青,说:“东方局长,请喝茶,我不抽烟,没有烟给你,你如果抽烟就自己抽吧,没关系。”

东方长青道了谢,说:“周省长,不好意思,你百忙之中,我们还要来打扰您的体息。”

周纯青慈详一笑,说:“不要紧,小雪对我说过了,说你们文化局要报个什么项目,有难度是吗?”

东方青没有防备周纯青突然来一下直截了当,原来准备的一肚子客套话一句也没用上来。回答道:“是的,这个项目也是我们缁煦市文化体制改革的重点,因此想请您支持。”

“哦。”周纯青长长地哦了一声,“是个什么项目啊,那么重要?说说看。”

东方长青尽量简短地把情况汇报了一下,特别提到了东北文化产业化的效益情况用来说明文化产业发展的前景,最后说:“周省长,今年省里把我市作为文化体制改革的试点城市,我们市委市政府认为,文化产业发展是体制改革的重点,没有形成一个强大的产业,文化系统就无法改变以前吃财政饭,按照行政体制运行的旧模式,从而也制约了公共文化服务功能的发挥。项目申报的前期工作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按照项目资金配套的规定,这个总投资近三个亿的项目,省财政要配套资金约为八千万,市级财政配套五千万左右。因此需要一个省政府的资金配套承诺文件,有了这个文件,项目才能真正落实下来。”

周纯青静静地听着,听得很仔细,东方长青受到了鼓励,也就发挥得更加出色,几乎是侃侃而谈了。东方长青说完后,周纯青慈祥地笑了起来,说:“东方局长,你们的想法很好嘛,文化体制改革这些年说得多,可怎么改,改什么,达到个什么目的,从中央到地方都还在探索之中。尤其是市以下的文化改革,任务更加艰巨,难度也更大。”

周纯青说话的时候,东方长青连忙拿出笔记本和钢笔记录起来。周纯青笑着阻止了他:“东方同志,记录就不必了,我们是在家里谈话,又不是在办公室谈话。”东方长青这才把笔记本收了起来,说:“我是想把您的重要指示原原本本地带回去,以指导我们以后的工作。”周纯青笑,说:“文化体制改革,主要还是按照中央和省里的改革方案去做,我只是谈一些门外话嘛。”

接下来,周纯青说了一下自己对文化体制改革的看法,大致是阐述了中央关于文化体制改革意见的一些观点。东方长青不由佩服起来,像周纯青这一级的领导,又是常务副省长,工作量可想而知,却对文化体制改革的事情了解得这样深刻,可见确实是用心去研究了的,至少是认真学习过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体制改革的意见了的。对于一位六十多岁日理万机的老人,确实是殊为不异了。

东方长青由衷说道:“省长,作为一个基层文化局长,我真没有想到您对文化工作了解得这样深,我非常感动,也深受鼓舞。有了领导的关心和支持,我们有信心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周纯青宽厚地笑了笑,说:“长青同志,这次你来找我,是不是你们的书记市长叫你们来的呀?”

东方长青回答说:“报告省长,是我自己要来的。说实话,我还真没有想到能够见到您。文化体制改革是我们文化系统的一次契机,一次重大机遇,我不想失掉这个机遇。”

“唔。”周纯青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笑着盯着东方长青的眼睛,做了个两手握锄向下挖的手势,说:“我听小雪说,你在系统里开了一个挖矿大会?”

东方长青一愣,随即明白了,周纯青指的是他开会要求全系统干部职工挖掘人脉关系的大会,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想要办事,但自己从基层上来,没有什么人脉资源。”

东方长青的窘态逗得周纯青哈哈大笑起来,说:“看来小雪没有谎报军情嘛,你这个东方啊,嗯,事情虽然做得有些乖张,心情却也可以理解,事业心强不是坏事呀。”

东方长青正窘得不知道怎么好的时候,周纯青的夫人和白雪走了进来,周纯青夫人见他笑得如此畅快,笑着说:“老头子,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呀?”

周纯青指着东方长青,笑着说:“我在笑长青同志的挖矿大会呢。”白雪看了一眼正窘着的东方长青,就明白了,不由得抿嘴一笑。周纯青笑毕,正色对东方长青道:“基层的同志要做点事不容易,这是我们这个体制形成的呀,体制上的官本位根源没有根除,公共资源掌握在个人的手中,就难免要有关系网。长青同志,我没有说错吧?”

东方长青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憨厚地笑。周夫人见东方长青有点窘,不由得有些可怜起他来,就对周纯青说:“老头子,周局长和小雪来,要不要交待小琴弄点菜?”周纯青笑着点头,说:“整点酒吧,我和东方局长喝一杯,怎么样,东方同志?”东方长青连忙说:“我们来之前已经用过餐了的。”周夫人笑着说:“东方局长不用客气,我们家老头子今天高兴,你们爷儿俩就喝点吧,我和小雪去帮忙小琴,一会就好。”

周夫人这么一说,气氛一下子就亲近起来了,周夫人和白雪出去后,周纯青笑着问东方长青:“平时喝点酒吧?”东方长青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是的,平时应酬也喝一点,但没有瘾,在家里是不喝的。”周纯青就笑,说:“你这是未入门呢,我正好相反,应酬时不怎么喝,那种场合我这个年纪可不敢逞能,在家我还是喝一点的。”

周纯青的口气已经没有高级领导的那种威严,而是平时家人父子的口气了,这让东方长青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继而对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不仅仅是有着一种崇敬,而是在崇敬之余还有了一种亲切感。东方长青笑着说:“酒少喝可以舒筋活血,有益健康。您上了年纪,还是少喝的好。”

周纯青笑着说:“什么东西都有利有弊,这就是辩证法啊。酒这东西,可以健体,也可以伤身;可以成事,也可以败事。我看了一些史书,许多英雄当初铤而起险,创下了不朽事业,和酒也有关系呢。”

东方长青不由得侧耳聆听起来,周纯青继续说:“一些乱世英雄,胸怀块垒,却往往缺乏胆气。起事的时候,不过是因为喝了酒,酒壮英雄胆,于是揭竿而起,把事情做出来后,就没有了退路,只得做到底,结果倒成就了一番事业。当然,也有的当政者,沉迷于酒色之中,把大好河山拱手让给别人的。你说是不是呢?”

东方长青听了,不由得佩服起来,说:“省长,您这一席话,却是书上都找不到的见解,读史我也常读,只是没有您想得透彻,正如您所说的,千古英雄,成事败事,其实也有一个偶然和必然在里面,都体现着历史的必然。”

周纯青慈祥地笑着,突然改变了话题,问道:“东方局长,你是文广局长,平时读些什么书没有?”

东方长青老实回答:“我读的书很杂,都没有系统。读史也是我最喜欢的,尤其喜欢明、清史,不怕您笑话,我当这个文广局长,也有一点私心的呢。”

“哦,什么私心呀?”

东方长青一笑:“我想,文广局管着图书馆啊,当文广局长可以在读书上方便,图书馆的藏书,我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周纯青又是一阵大笑,说:“好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唔,这点,我们这个这个,可以做个小小交易,以后我要看点书,就向你们图书馆借,你给开点后门,行不行呀?”

“行,行。”东方长青笑了起来,周纯青的口气已经变得仿佛是同一个自己喜爱的小朋友说话的语气了,这表明,两人的感情正在拉近。“您要什么书只管开个书目来,我亲自去给您找。以后,在读书上面,我还可以随时向您请教呢。”

“很多人读史重点放在秦汉唐宋等年代,你为什么独独对明、清史感兴趣呢?”周纯青微笑着向东方长青这边俯过身来,问道。

东方长青笑着,谦逊地回答道:“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两个时代离现在时间近一些,读史可以明志,我们国家的今天是从明清延续下来的,有些历史教训可供今天来观照。这其实也是正常的读史心态,比如孔子生活在战国时代,所以他只能用夏商周来观照他所处的时代。如果今天我们仍然用秦汉唐宋,甚至夏商周来观照现在飞速发展的世界,难免视野狭窄,泥古不化了。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周纯青微笑着,看了东方长青许久,说:“‘起予者商也!始可以言诗已矣。’”

东方长青不觉脸红起来,周纯青引用的是孔子对学生子夏说的话,说的是子夏启发了他,从此他可以和子夏谈诗了。周纯引用这句话,含有不掩饰的赞许之意,并隐含着愿意和东方长青谈史的味道。当下东方长青克制自己的激动,谦虚地说:“省长您过奖了,长青学疏才浅,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两个谈论了一会儿读史心得,东方长青不由得对周纯青更加敬佩了,从周纯青的谈吐看,周纯青学识渊博,尤其对旧学很有研究,他谈的一些书名,东方长青连听都没有听到过。对这点,东方长青只能老实应对,不敢有半点的不懂装懂。说到最后,东方长青才知道,原来周纯青是解放初某著名大学历史系毕业生,曾留校当过十多的的教授,改革开放后,在领导干部知识化专业化的浪潮中改行走上行政,由市委秘书干起,一步一步到今天的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东方长青就后悔自己的莽撞,事前没有查一下周纯青的简历,如果他在网络上查一下,这些都不是问题了。从这点,东方长青也得到了一个启发,以后做什么事还是要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周纯青的书房里挂着很多画作,东方长青粗略浏览了一些,发现还有几幅名画,也不知是膺品还是真迹,当下不由得心里一动。

接下来,周纯青问了一下东方长青的情况,当得知东方长青当过县长,又在政协搞过几年,去年才任文化局长时,周纯青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阅历还很丰富嘛,不错不错,年轻人还是要多摔打一点的好,热板凳冷板凳都坐坐,就不会再浮躁了。”

两个人正说着,周夫人进来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周纯青笑着说:“东方局长,你是贵客呀,请吧?”周夫人笑着说:“东方局长,我们老头子很少留人在家吃饭,你是破例了。”东方长青连忙表示感谢,说:“长青惭愧之至,我们空手而来,还要麻烦您。”周纯青自己往前头走了,边走边说:“空手而来好啊,说明你东方局长是个洒脱之人,也是个自信之人嘛。要是拿了东西来,我就不留客啰。”

大家来到餐厅,周纯青自己在主席位上坐下了,指着自己身边的椅子叫东方长青坐下,问周夫人:“以全呢,怎么不见出来?家里来了客人,他也应该见见面嘛。”周夫人回答说:“在他房里上网呢。”然后就叫小保姆说:“小琴,把你以全叔叔叫来一块儿吃饭。”东方长青就看见小保姆的脸一下子绯红起来,答应一声去了。白雪勾下头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脸很白晰的年轻人就笑嬉嬉地走了进来,东方长青知道这就是白雪的前夫周以全了。当下站了起来,周以全也不客气,走过来握了手,说:“东方局长,对不起了,我刚才在网上谈点事。”东方长青笑笑,说:“打扰了,不好意思。”周纯青却对儿子扳着脸,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对东方长青说:“东方局长,来,喝酒。”周以全打过招呼以后,说:“我还忙着,东方局长您陪我爸爸喝点吧,我就不陪您了。”说着,逃跑一样地走了。

喝酒的时候,周纯青又和东方长青谈起明清历史来,周纯青对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很是崇拜,说:“以数十万人口的小民族而统一中国,决不是侥幸能够做到的,清朝的皇帝没有一个昏庸无能。清朝皇帝勤政贯穿整个朝代,即使是晚清的皇帝也能保持勤政,这是很了不起的。”东方长青表示赞同。喝着酒,两人聊起了后金和明朝的萨尔浒之战,东方长青不得不佩服周纯青的记忆力,六十多岁的人了,谈起历史来如数家珍,没有超强的记忆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东方长青也以求教的态度,概略谈了一下自己对清朝历史的见解,特别是清代军事上的一些著名战例。因为详细读过魏源的《圣武记》,东方长青对清代用武大致也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两个人谈着谈着,就如同老朋友想见似地更加亲近了。酒桌上,周纯青不时爽朗地笑着,这种热烈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周夫人笑对白雪说:“老头子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喝了一小杯,周纯青提出再喝一杯,周夫人就站起来反对,说:“老头子,医生是给你限了量的,东方局长能喝就再喝一点,你是不能再喝了。”周纯青也不坚持,小孩子似地笑着对东方长青无奈地说:“有人唱反调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放下酒杯,东方长青知道自己该走了。就又提了一下配套资金承诺书的事,说:“周省长,谢谢您的接见,还在您这里喝了酒。今晚上真是出乎我的预料,老实说,我来时是够紧张的呢,您是我见到的最大的首长。”

周纯青大笑,说:“见过了就不神秘了吧?不就一个普通老头子嘛,有什么好神秘的。”说得大家都笑了。东方长青说:“今晚还有好多没想到呢,没想到您老这么和蔼,更没想到您的学识如此渊博,令人有高山仰止之感。”

东方长青提配套资金承诺书后,周纯青笑着说:“哦,你不提,我还把这个主题忘了,这样吧,你去找省政府的高秘书长,文件要归他下呢,我也给他打个电话,这样可以了吧?”东方长青笑着说:“可以可以,谢谢省长,只是我听说,有些承诺书只是承诺,配套资金到位……”周纯青又大笑起来:“你这个东方啊,还是蛮精明的嘛,怕我到时候赖账是不是?好吧,我不赖账,到时候你来找我就是了。”

东方长青和白雪就告辞了,白雪告辞时,东方长青注意到周纯青和周夫人对望了一眼,神情很有一些黯然,却不说什么。周夫人叫小保姆进去叫周以全出来送客,周以全笑嬉嬉地出来了,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周以全笑着悄声对东方长青说:“东方局长,您不知道,因为我和白雪的事,我爸特烦我。”东方长青因为有白雪在身边,不好说什么,只是握了握周以全的手说:“周兄,再见。”

周以全笑着握了握东方长青的手,似乎意味深长地说:“好好,东方局长,我们还会见面的。”

自始自终,白雪和她的前夫周以全不交一言。东方长青就想,周纯青这样渊博的一个人,却养了这么一个小混混似的儿子,真是世事难料,纨绔子弟,估计都是这个样子吧。

第二十五章

有了周纯青副省长的帮助,省里的资金配套承诺文件很顺利地拿下来了,为了拿下这个文件,东方长青特地在酒店里摆了一桌宴请省政府副秘书长高大全,把万浩,文化厅孙厅长等人都请过来作陪。高大全确实很高大,估计有一米八几的个头,秃头,脸色红润,随时都你喝了二两酒似的。东方长青汇报的时候,注意到高大全不停地用手指梳理着荒漠化十分严重的头顶,不停地从左颅上把理发师特意给留的几根长发顺过来,以遮住完全秃了的头顶。心里就不由得好笑。看来人性都是如此,缺少什么,就特别注意什么,就像一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他们之所以满口仁义道德,就是因为他们缺乏这个。

高大全喝酒很厉害,万浩、孙厅长等几个人轮番上阵还是刚刚杀了个平手。因此,酒席散的时候,东方长青就已经有些迷糊了。万浩也喝得有一些迷糊,说:“东方,我家就在这附近,不远,如何,去我家坐坐?”东方长青也想着万浩给自己帮了不少忙,过年过节的时候难免要来拜个年,不知道地方到时候还真不容易找,就同意了。

东方长青因为喝了酒,车就留在酒店的停车场里,坐万浩的车,果然只花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万浩的房子是一个复式楼,大约有二百多个平方米,装修得很是豪华。东方长青就感叹,说:“老同学混得好呀,这复式楼,没有几百万是拿不下来的。”万浩就笑,说:“也就一两百万。”

万浩的夫人在家,东方长青看时,却是一个矮小干瘦的女人,脸上除了皮,也就是骨头了。万浩结婚时东方长青还在乡下,只知道万浩最后和的是一个高干女子,没想到这高干女子竟然骨感到这个程度,不由得就为万浩悲哀起来了。女人见万浩醉醺醺的,还带了一人人回来,脸上就露出了愠色,一句也不说,也不给客人倒茶,带着气噔噔噔走上二楼去了。万浩尴尬地笑了笑,说:“老同学请坐,我老婆身体不好,我们自己聊吧。”东方长青怕万浩难堪,只当什么也不知道,笑了笑坐下了。万浩给他倒了茶,彼此坐下,东方长青关心地问:“嫂子什么病?”

万浩说:“甲状腺亢奋,严重的时候还引起甲心病。”

东方长青哦了一声,他知道,甲状腺亢奋这种病,病人暴躁易怒,是一种不容易治好的病,也就不做声了。

当下两人聊了一会儿天,无非是说了一下南方大剧院的事,东方长青把项目情况说了,万浩说:“东方,我还真是佩服你,有一股认准了后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说起来我虽然在省里任职,如果要我来做你做的这一切,我都没有把握,也没有这个耐心。”东方长青就笑,说:“在什么山唱什么歌,你现在身居高位,只要动动嘴也就行了,我们在下面,却不能光动嘴啊。”

因为酒醉,两个人说了一会儿,万浩说:“睡一下吧,睡醒后再打张斌他们电话,搓一圈?”东方长青也困得眼皮睁不开来,说:“确实要睡一下了,高秘书长的酒量真是吓人,我是坚持不下去了。”万浩就安排说:“你去我书房躺一下吧,等下我叫你。”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窗外,高层建筑的玻璃墙把夕阳的余晖反射过来,照进书房里,使得书房浸淫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中。东方长青爬起床来,脑袋还沉重和难受,好像是灌了铅,血管铿锵地跳动着,扯得头有些发痛。东方长青在万浩的书房里翻了一下,万浩的藏书挺多,却没有几本有价值的,多的是一些炒股之类的书。正翻着,电话响了,却是苏易元打来的,苏易元问:“局座,有时间吗,我想向您汇报一下。”东方长青说,“我在省里汇报工作呢,有什么事等我回家再说吧。”苏易元说:“也行,只是您回来后,立即联系我啊,事情有点急。”东方长青心里一紧,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却又不想表现得太肤浅,说:“有什么事你们先处理一下吧,我回来就打你的电话。”

虽然表面上装着镇静,东方长青还是没有心思再在万浩家里留下来了,开了房门,万浩已经起床,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东方长青出来,笑着说:“如何,这酒厉害吧。”东方长青笑着回答道:“岂止厉害,简直就是毒药呢,我现在还感觉难受。”万浩说:“去洗一洗,就好了。”

东方长青去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感觉清醒了一些,回到客厅,万浩说:“怎么样,还是搓一盘吧。”东方长青笑,说:“搓是没问题啊,只是这业务牌也不能天天打,我输不起啊。”万浩大笑,说:“业务牌到此为止也罢,今天我们不打业务牌,都是朋友了,今天不谈业务,只打牌。”东方长青就含笑应允了。万浩就打了张斌的电话,说:“张处长,今晚上聚一聚,摸几圈如何?”张斌那头就笑,说:“万部长又技痒难奈了?”万浩说:“东方局长在我这里呢,刚才喝了酒,现在还没有清醒呢,你们来就可以浑水摸鱼了。”张斌说:“在你家里啊,那行,我叫上向林,一会儿就到了。”

不一会儿,张斌和向林就到了,笑着说:“万部长,东方局长,让你们二位久等了。”万浩就笑,说:“难得东方到我家坐坐,总不能干坐着聊天啊,所以把二位请来,陪一下。”东方长青连忙说不敢:“我陪三位领导吧,岂敢要领导来陪我。”张斌就笑,说:“东方争着当三陪,是想要我们付他台费吧。”大家就笑,东方长青也笑,台费指的是三陪小姐的报酬,看来张斌对这门也是熟悉不过了。

万浩笑着说:“二位处长,近来一段东方手气不行,付的台费也不少了,今天他是不再想当老板了,说是要交换一下位置,也当一次三陪。”

张斌大笑,说:“有理有理,前些时间东方局长输得不少,其实我们心里还是知道的,扶贫工作队也有换界的时候,总不能当一辈子吧,今天我们比武取士,各显神通就是了。”

东方长青就听出来了,张斌他们其实也知道前几次打的都是业务牌,这次是公平竞争了。当下聊了一会儿天,把头道茶喝好后,万浩在前面带路,三个人跟着上了复式楼二楼,上去一看,东方长青简直就傻了,复式楼上也是三间房,很宽,其中一间稍窄的,中央竟然摆了一台自动麻将机。东方长青不由感叹道:“万部长家里设施如此齐全,奈何我们还去茶馆去打牌,以后就在这里聚会好了。”

张斌等三人大笑,说:“东方局长你是第一次来,却不知道万部长这里原是我们经常来的地方,不说天天到,一个星期还是要来一两次的。”

四个人坐好了,开始打麻将,东方长青头还有一些昏,加上心里记挂着苏易元的电话,牌打得丢三拉四,乱七八糟,于是就不停地放炮。万浩就笑他是炮团团长,说:“东方局长是放炮放上瘾了,打得准,每一发炮弹都能准确命中目标。”

打牌的时候,东方长青把省、市项目资金配套承诺的事说了一下,张斌说:“只要这两个文件拿到手,项目进入国家笼子就基本不成问题了,近期有一批国债资金项目,投放方向也是着重于文化建设,如果项目进了笼子,资金就会很快下来了。”

东方长青笑着道了谢,张斌说:“说起来,找我们报项目的多了,但真正像东方局长这样有事业心的人,还是不多见的,我们也是被你这种强烈的事业心所感动呢。”

万浩笑,说:“东方这个人,从大学时就事业心相当强。”

东方长青只是笑,说:“你们都在夸我,也不怕我脸红。项目的事,恐怕以后还免不了要经常和张处长和向处长打交道,你们知道,南方大剧院建起来后,也不能光是把建筑弄起来,把音响设备什么的安装好就算万事大吉了,还得拿它去攒取经济效益啊。我有个考虑,想把我们市里所有的文化广播资源整合起来,组建一个大型的演艺公司,这里面有没有适合向上报项目的我也不知道,还得两位帮忙啊。”

张斌大笑起来,对向林说:“东方兄是赖住我俩了呀,向处长是投资处的,省里有没有投资,他说了算。”向林人比较憨厚,笑着说:“张处长开玩笑了,省里的项目投资,是省里的政策,我只是一个工作人员,怎么能说了算。既然东方兄有这个想法,回头我问一下,如果有,当然是要支持的。这种项目,只要省里立项也就行了,所以操作起来要比南方大剧院的项目要相对容易一些。”

张斌就笑,说向林不会开玩笑。东方长青心里有了底,向林作为省发改局投资处长,当然对项目投资有着相当的权力。中国有一句话,说是中国行政权力不在部级,不在厅级,在处级,这句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张斌也曾经对东方长青说过,有很多项目,社会发展处要和投资联署,由此可见投资处在省发改局的地位是何等重要了。

打着牌,东方长青还是不断放炮,不是不认真,认真了,但手气还是那么痞,东方长青就想,估计是前几次打业务牌的时候,放炮放顺了手,把手气弄痞了。打到十二点钟,大家才散了伙。这期间万浩的老婆一直没有露面,万浩说是在房里上网。东方长青就想,万浩的婚姻估计是够呛。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东方长青想起昨天晚上苏易元的电话,就打电话给办公室主任童世杰,说:“童主任,请你通知一下苏易元副局长,请他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童世杰说:“好的,局长,我马上通知。”

东方长青之所以不直接打苏易元的电话,也是有所考虑的,这段时间以来,苏易元和自己贴得有些太近了,有必须拉开一点距离。有一句话,叫做距离产生美。东方长青却由此引申出另一种道理来,距离产生威信。一个领导,如果和下属贴得太近了,下属未免就可能沾沾自喜,给鼻子上脸,最后把握不住自己,颠倒了位子,变得亲近而不尊重了。东方长青始终觉得,领导固然不能摆着大架子,和下属格格不入,甚至造成对立,但也不能贴得太近,领导的艺术,就是放风筝的艺术,既不能对下级管得过死,使他飞不起来,主观能动性无法发挥,又不能干脆割了线,让他不受管束,自由飞翔。

过不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东方长青连忙把头埋进文件中去,说:“请进。”门被无声地推开,苏易元走了进来,叫了一声“局长”,东方长青抬起头来,说:“易元啊,请坐请坐。”自己亲自去倒水泡茶。苏易元连忙去抢,说:“局长,我自己来。”东方长青却坚决不让,说:“你坐,坐坐坐。”给苏易元泡好茶,东方长青才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正了,说:“昨天不好意思,我和省里的几个领导在一起,还是项目的事,晚上喝了杯酒,就没有打你电话了。”

苏易元感慨地说:“局座,你是太累了,按说我们文化部门,如果市里没有什么大型文化活动,是没有什么事的,可是你来之后,就没见你有休闲的一天,你的事业心令人钦佩。”东方长青重重地把身子往靠背上一靠,说:“没办法呀,我也想休息,但文化产业要发展,不争取不行,天上不会掉馅饼啊。”

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东方长青就单刀直入了,说:“易元,昨天你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

苏易元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上次我们请的那几个小姐,其中的一个找到我,说了一通令人莫名其妙的话,我觉得还是要向你汇报一下。”

东方长青立即警惕起来,说:“是哪个小姐,她说什么了?”

苏易元笑了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下,原来,那天请来冒充演员的小姐中,有一个名叫魏娜,几天后找到了苏易元,说自己原来也是某校艺术学院的学生,只是因为家里太穷没有完成学业,提出想要到剧团来上班,请苏易元帮忙。虽然那个魏娜没有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但苏易元考虑,怕那个魏娜借这事来敲诈,于是就给东方长青汇报,请示应该怎么做。

东方长青听完,心里不由得就放下了大半,轻松了一大半。东方长青深知,那些小姐来自天南海北,什么世面都见过的,其中也不乏一些狡猾奸诈的人,如果让她们抓住了把柄敲诈一把,确实不好收场,弄不好还真要出大事。谁知道那天晚上,张斌他们有没有深入?

东方长青当下问道:“你是怎么答复她的?”

“我考虑到事情复杂,就没有作明确答复,只是告诉她,我们剧团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只要有表演方面的才华,通过考试考核合格都可以加入。她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我得向领导汇报后才能答复她。”苏易元回答说。

东方长青点了点头,苏易元的回答还是不错的,可进可退,不至于激起那个魏娜的反感。想着,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易元,你干的好事,给我考察出这么一个人来。”

苏易元就紧张起来了,说:“局座,当时我确实也欠考虑,只想着找几个相貌漂亮,能歌善舞的就行了,没有想到会出这么一件事来。”

东方长青笑,说:“你老实交待,是不把人家给上了?”

苏易元大呼冤枉,说:“局座我向你保证,我可碰都没有碰她们一下,我是个国家干部,这点都不懂吗?至于别人碰没碰,我可就不知道了,那天晚上我们俩可是睡一间房的啊。”

东方长青大笑,说:“你小子,我觉睡得死,谁知道你半夜会不会爬起来。”说着,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苏易元见东方长青大笑,也笑了起来,说:“你看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好。”

东方长青笑罢,说:“只要你不犯错误,这一切都好办,这样吧,你和那个魏娜联系一下,抽个空我们见一面,探一下她的底。这事真得处理一下,不然,还真可能出大事,这些女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苏易元说:“好的,我和她联系一下,你看是不是今天晚上?”东方长青就笑,说:“你小子只想着晚上,这事晚上不行,还是白天的好,下午吧,在白雪的文苑茶楼,下午四点。”

下午三点半时,苏易元打电话过来,说是已经在文苑茶楼里等着了。东方长青说:“易元,你们先等一下,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了就来,对那个魏娜要好言相待,也把她稳着,不要弄出事了。”苏易元说:“我知道,我会做好的,局座。”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东方长青出了办公室,在楼下取了车,在车上,他掏出手机来,准备给剧团团长梅如玉打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到了文苑茶楼,白雪不在茶楼,看来这个公司经理还真让她忙坏了,服务员认识东方长青,就把他带到包厢去,一看,苏易元和一个女孩正在包厢里喝茶,两个人坐的距离很远,包厢门也开得大大的。东方长青就笑,心想苏易元在避嫌呢,只是这避嫌动作也太大了一点,包厢门开着,如果有领导过来,一眼就看见一男一女的在包厢里,谁还会问你是怎么回事,只怕心里早已经把你往一边想了。

东方长青一进门,两个人都站了起来,魏娜小声地叫了一声:“局长。”表情很局促,东方长青笑笑,摆摆手说:“小魏吧?坐坐,不要拘束。”魏娜这才坐下了,却还是局促,两腿并拢,双手合掌插在膝盖中间。东方长青对女孩的印象一瞬间就好了起来,这个女孩,看来并不像其他当小姐的女孩那样涉世太深,还保持着一份清纯。接下来,他认真地打量起魏娜,确实长得非常漂亮,身高约有一米七左右,身材匀称,气质也很好,魏娜见他打量自己,不由得缩起身子,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东方长青见状,就开门见山说:“小魏,苏局长说,你有个什么要求?”

魏娜见问,不由得紧张起来,坐直了身子,回答说:“我想当演员。”

东方长青笑了笑,说:“听说你原来在艺校读过书,学的是什么专业,毕业了吗?”

这一问,魏娜的眼眶就红了,继而眼泪漫上眼睛,抽泣起来。苏易元见魏娜哭了,就有些心慌,想去劝,被东方长青抬手制止了,东方长青看着魏娜哭,心里不由得也有一点心酸,一般来说,沦落到当小姐的地步,只怕每人心里都有辛酸的泪水,真正自甘沉沦的人其实不多。

魏娜哭了一会儿,情绪稳定下来,轻声说:“对不起,局长。”

东方长青抽了一张面巾纸递了过去,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魏娜一边擦干眼泪,一边小声地回答。东方长青心隐隐地疼了起来,现前的这个女孩,比儿子大不了多少,这个年纪,应该是无忧无虑在校读书的年龄,儿子身高一米七六,回来还像个孩子一样在他和周娴身边撒娇,而这个女孩却当了小姐。

“你为什么想着当演员?”东方长青又问,立即就觉得自己几乎是问一句傻话,每一个报考艺术学院的人,谁不怀着一个演员梦?

“我从小就喜欢唱歌。”魏娜说,接下来,她的叙述让东方长青震撼了。原来,魏娜生长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母亲是一个小学民办音乐教师,父亲则是一个普通乡镇干部。那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母亲从小就教魏娜唱歌,而魏娜的天资也相当好,声音圆润,还很快学会了简谱。于是,初中毕业后,她直接就进了某艺术学院声乐系学习。正当她憧憬着未来的时候,家庭突然发生了变故,母亲被诊断患了乳腺癌,已经是晚期了,为了筹钱给母亲治病,父亲在工作之余,买了一台车业余时间跑出租,结果因为劳累过度发生了车祸,车毁人亡。母亲悲痛之极,不久也撒手人寰。十七岁的她只好辍学回家抚养十三岁的弟弟,为了让弟弟不至于辍学,她无奈之下,只好做了小姐,却骗弟弟说是在外面找到了演员的职业。一年多来,她周旋于灯红酒绿之下,穿梭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战战兢兢地坚守着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当她和另两个小姐被苏易相中带回缁煦市陪同张斌他们的时候,她看到了真正的演员,慕容冰和程茜,她们健康活泼,无忧无虑,这强烈的反差激起了她的无比羡慕。出于一种说不清的冲动,她回去后没多久,又回到了缁煦市,再一次找到苏易元,要求当演员。

东方长青听了,不由得百感交集,热泪盈眶。命运对人的不公平,让他唏嘘不已。另一方面,他原来听了苏易元的汇报后,以为是小姐以陪同张斌他们为把柄想要挟持和敲诈,所以和魏娜见面的时候,心里是抱着一种警惕的,此时,这一种警惕已经完全消解了,转而是对面前这个女孩的无比同情。尤其是这个女孩的父亲也是一名公务员,竟然面对妻子的高昂医疗费用束手无策,让他感同身受。东方长青自己也是从乡镇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懂得基层公务员的艰辛,他们工资不高,负担沉重,工作艰苦,还要受到一些不公平的指责。当今社会,一人们一提起公务员,就仿佛个个都是贪官,人人都是高薪而且有灰色收入,殊不知公务员之间也有着天壤之别,有些地方的基层公务员,一个工龄十五年左右的正科级干部,工资收入拿到手也就千把块,听说要增加公务员工资,如果增加了,也不过是一千三四百元,维持家庭生活尚且困难,一旦有天灾人祸,就只能束手待毙。因此,一些家庭悲剧的发生,就似乎不可避免了。

怀着一种深深的悲悯,也因为自己曾经把这个女孩看成小姐给她带来耻辱的深深自责,东方长青忍不住要流下泪来。他怕自己失态,于是站了起来急步走进了卫生间,在里面洗了一把脸,感觉情绪平定下来了,才走了出来。

魏娜已经不再哭了,正在无限感激地看着他:“对不起,局长,我影响了您的好心情,我不是故意的。”

东方长青强挤着笑容笑了笑,说:“你住在哪里,我们研究后再回答你吧,好吗?”

“她还没有地方住,局长,这几天我把她安排在我的姑姑家住,我姑妈很喜欢她。”苏易元插话说。

东方长青点了点头,对苏易元赞许甚至是感激地一笑,对魏娜说:“那你就继续在那里住吧,我们会尽快回复你,好吗?”

送走了魏娜之后,苏易元说:“对不起,局长,我不是有意给您找事,这个女孩确实……”东方长青挥挥手打断了苏易元的话,说:“不要说了,易元,从这件事,我重新认识了你,你做得很好,易元,我们做官做到了正科副科,正处副处,甚至正厅副厅,都不要泯灭了怜悯之心,不做冷漠的官,不做狠心的官,更不做伤天害理的官,这也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易元,我们共勉吧。”

苏易元也激动起来,脸都红了,说:“局长,你不仅是个好局长,更是一个好人,我听你的,如果仕途真有寸进,我不会忘记今天我们的话,不敢说做个好官,但一定做有良心的官。”

两个人聊了一会,感觉感情拉得更近了。最后,谈话还是落到了魏娜的身上,东方长青说:“我们要成立演艺公司,要打破剧团以前只进不出的体制,实行定编制不定人可进可出的用人机制,这就要面向社会招聘大量的优秀的演艺人才。魏娜的事,我们也不能用感情代替制度,你和卫红局长商量一下,她是管剧团这一块的,又是演员出身,懂这行。我的意思,请她和梅如玉团长组织舞蹈,声乐等方面的专家对魏娜进行综合的考评,如果考试过关,再进行体检,记住,体检的费用由我们出,不要让魏娜出了。如果各项都合格,就大胆用起来,一个人我们文化局还是养得起的,再说,剧团以后也要多开展商业化演出,用演出来养人,靠演出来发展嘛。”

苏易元见东方长青安排得很妥当,不仅照顾了感情,也照顾到原则,不由得十分钦佩,说:“好,这事我去安排,只是,卫局长那头,估计会有些看法,毕竟,魏娜从前的行业有些敏感。”

东方长青说:“这也是不可能避免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还是那句话,文化体制改革,在用人机制上要不拘一格,什么是不拘一格?就是只看德与才。有德有才,出身有什么关系?!陈信之书记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我铭刻在心,就是英雄不问出处。现在的问题,不在上面,是我们这些具体执行人的观念还守旧,还没有开放。”

果然,两天后卫红专门来到了东方长青的局长办公室,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然后话风一转,谈起了魏娜的事来,说:“局长,苏局长已经和我谈了小魏的事,我感觉这事太敏感,如果让人知道,是会有风险的,如果传出去,会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一下。”

东方长青一笑,说:“这事确实也像你说的,敏感而且有风险。所以,小魏的身份,就不要让别人知道了。你们还是按正常的渠道去主持考试,如果真是个人才,就拿过来为我所用。不拘一格嘛,顾虑不要太多。”

卫红还要说什么,东方长青就笑着逐客了:“去吧去吧,我知道你是爱护我,爱护这个班子。只是,我的主意已经定了,市里那边,我会去汇报和解释的。”

卫红也笑了起来,说:“那我们就按你的指示办了。”东方长青笑着点头,他感觉卫红的笑有些暖昧,心想卫红肯定是想偏了,一个局长对一个小姐突然发起善心来,放在谁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东方长青也懒得解释,有些事,越解释越糟,越想弄清楚越是弄不清楚。

虽然有自己的保留意见,卫红还是很快就组织了一个专业组,对魏娜进行了全面的考试,回来后兴奋地对东方长青说:“局长,你还真是慧眼识珠,那孩子的天资简直好极了,身材,脸蛋,音质,舞姿,都相当不错,专家组一致给了高分的。更难得的是,她还特别乖巧,逗人喜欢,毛教授当场就收了她当自己的学生呢。”

东方长青也是一喜,毛教授大名毛本真,人称毛疯子,是某大学声乐系教授,系主任,历来以挑剔出名,他当声乐教授几十年,弟子不过十来人,人人都成了全国有名的歌唱家。能让毛疯子看上,可见魏娜的天份确实够高,而且运气也够好了。东方长青笑着问:“卫红,真能打那么高的分,你没有透露出我的意思吧?”卫红就笑了起来,开玩笑道:“透露你的意思,算了吧你,那些专家可不是认什么官员名头的,你还自我陶醉呢。”

东方长青笑,说:“不是官本位嘛,如今教授专家不认官位的还真不多,这真是一种悲哀。我还是喜欢专家们具有独立立场的。”

卫红笑着说:“反正你都有理由。考试过关了,魏娜的工作怎么安排?”

东方长青想了一下,说:“你和易元、梅如玉他们商量着办吧,原则是不吃财政,可进可出,效益工资。当然,如果有困难,也可以循序渐进,局里给保一半工资,等演艺集团弄出来了,再慢慢脱钩。我还想,我们即将成立的演艺集团也要有一种全新的体制,你们就把小魏作为一个试点吧,要记住必须签订劳动合同。”

卫红点头,说:“这样好,前些年剧团进人,一来就进财政口子,结果只能进不能出,到现在剧团演职员没有几个,演一台戏都要东拼西凑地借演员,却要养一大群人,负担不小。”又说:“局长,说实在话,我原来还以为你和那个女孩有点什么,现在你这样安排,我是相信你完全是为事业着想了。”

东方长青大笑,偏着头问:“有些什么?你怎么不说清楚。”

卫红也笑了起来,说:“你们男人,你说还能有什么?”

两人开了一会儿开玩笑,东方长青就打了苏易元手机,叫他也来自己的办公室,苏易元一来,东方长青就问:“易元,魏娜的事,你给常局长他们通报了没有?”苏易元回答说:“通报了,他们同意您的意见。”东方长青笑,说:“我们是两个局合并过来的,凡事还是要多和他们商量,不能弄成山头主义,等一下,我再去和他们聊一聊这件事。”

接下来,东方长青对苏、卫二位说:“魏娜的事,我一开始确实也是出于同情,这孩子比我们的孩子大不了多少,却受了那么多的苦,所以我也确实想帮她一下,如果考试不过关,我会采取其他方式帮她。既然考试过关了,毛教授又如此厚爱她,看来还真是一个音乐方面的好料子,你们以后要多加留意,不仅要在工作上关心她,还要在生活上照顾好。”

苏易元连忙说:“这事其实是我给您惹起来的,我也是出于同情,您放心吧,我和卫局一定会经常去看她的。”卫红也表了态,东方长青笑着说:“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我还是那句话,做人多行善事,必得善果。”

卫红不觉笑了起来,说:“局长现在说话,越来越有一种佛的味道了。”

东方长青也笑了,给苏易元丢一支烟,自己点了一支,说:“说起来,我还真是对佛学感了兴趣。佛教所说的因缘相生,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刚才我说的多行善事必有善果来说吧,除了因果关系之外,从生理学角度来说,一个人经常做好事,帮助别人,自己就会心胸开阔,而且得到快乐,身体自然也就健康了。如果多行恶事,必然会日日胆战心惊,害怕别人的报复,不免要积虑成疾,虽然无病也要得出病来。这一点你们不会反对吧。”

卫红还不及开口,苏易元接口道:“局长所说,我是能够体会得到的,佛教劝人向善,几千年来影响全球,不是没有道理。据我所知,好多高级领导干部其实都信佛,只是不公开而已。”

东方长青见苏易元说得有些过头,连忙说:“易元,这个不要讨论了。你们去办吧,魏娜的事,既是善事,又是为我们市引进人才,大胆去办就行了,只是不要声张,以免引起物议。”

第二十六章

南方大剧院项目下来后,市里成立了一个领导小组,市委副书记,市长方仁心亲自任领导小组组长,市委副书记江水长,宣传部长洪林风、副市长林学敏为副组长。东方长青和市建设局等相关部门的领导是领导小组成员,东方长青是办公室主任。班子搭起来了,接下来就是工程的设计,招投标,这一切当然都由文广局来操作。招标公告上的联系电话,也是东方长青和文广局的办公室电话。

招标进入关键阶段时,东方长青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的口气很是热情,说:“东方局长,还记得我吗?我们是见过面的。”东方长青想了好一会,确定不下来对方是谁,就实话实说了:“对不起,我还真是忘了,您是哪位?”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哈哈笑了起来,说:“我曾经对您说过,我们还要再见面的。不过,您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我们毕竟只见过一面嘛。”见东方长青好久没有回答,对方说:“我是以全啊,记得吗,你到过我家,老头子还叫我来陪您啦。”东方长青一激灵醒了过来,说:“是以全兄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确实不熟悉您的电话,加上你的声音在手机里有些变化,一时没有听出来。”

周以全那头笑了起来,说:“不知者不罪,呵呵。东方局长有时间吗,我在新东方大酒店,E栋802室。如果有时间,过来一下,兄弟们聊聊天?”

东方长青心里就有些不快,心想这周以全也太没礼貌了,一面之交就这个口气,不过是仗了老头子的势罢了。东方长青本来对纨绔子弟就不感兴趣,因为周以全的口气,心里就有了一些抵触,当下道:“今天不凑巧了,以全兄,正要开一个会,这样吧,我空下来就打你手机。”

周以全那头并不介意,还是笑嘻嘻地说:“好的,我等着老兄呵。”

有了周以全这个电话,东方长青一个下午心神不宁,也许是在官场呆久了吧,东方长青对于每一个人都有了琢磨的习惯,一琢磨,就觉得有问题了。周以全与自己素不相识,原来就没有留过电话,怎么会突然想到打自己的电话呢?想着,东方长青就有些明白了,这个周以全恐怕是奔着大剧院的工程来的。

只是,作为惯于江湖的周以全,应该是一个人精了,应该知道总投资两个多亿的工程,一个区区文广局长是没有拍板的权力的,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来找自己?东方长青就有些迷惑了。

东方长青想了一会,就不再想了,有些事,正如歌里唱的,“有些事你永远也不必问”,见了面再说,总有揭开盖子的时候。再说,无论怎么样周以全毕竟是周纯青省长的儿子,这个面子还是不能不买的,只是不能急着就去,一接到电话就去了,那个周以全就该长鼻子了,以为你急着去捧他的臭脚,地位也就不平等了。

东方长青无事找事在地办公室里延宕了两个小时,快到下班的时候了,才打了周以全的电话,说:“以全兄,对不起对不起,这个会真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长又臭。等急了吗?我马上就来。”

周以全那头倒是一点不急,气定神闲地说:“没事,我正好睡了一觉。东方兄您来吧,我等着您,等下我们喝一杯。”

东方长青下楼取车,慢慢地开着车往新东方大酒店走。心里盘算着如何和这个周以全周旋,半个小时后,车到新东方大酒店,东方长青泊了车,直接就进了电梯,到了802室,按下门铃,就听得得有脚步响,门无声的开了,周以全穿着睡衣来开的门,见东方长青,笑着伸出手来握,说:“东方兄,辛苦辛苦。”东方长青说:“对不起周兄,让你久等了。”当下两人进了房,东方长青愕然发现房里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刚刚穿上衣服的样子,正在整理头发。东方长青就觉得房间里有一股浓浓的荷尔蒙的气息,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女人收了小镜子,对着东方长青无耻地一笑,向着周以全送了一个飞吻,走掉了。

东方长青愕然良久,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个周以全,还真是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白雪当初跟了这样的人,真是可惜了。周以全把那女人送出门,掉转身来,对着东方长青笑笑,说:“小弟鲁莽,对老兄不敬了,请原谅。”东方长青一笑,说:“不妨,圣人尚且说食色性也,以全兄风流倜傥,处世洒脱,令人仰慕。”

周以全说:“小弟去洗漱一下,总不能赤体相见啊。请东方兄稍等。”说完,拿着衣服就进了卫生间,接着,水声就唏里哗啦地响了起来。东方长青见他如此倨傲,不觉气不打一处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按捺下来,拉开厚厚的窗帘,打开玻璃窗,坐在临窗的沙发上的支接一支地抽烟。东方长青想,也许是自己在政协待久了,待得没有了脾气,加上和智慧大师多年交往,也学得一点吐纳之法,遇事时深吸徐吐,慢慢也就心平气和了。如果放在几年前,只怕自己早已经拂袖而去的。

好一阵,周以全才出来了,衣冠楚楚,一边走一边抹着头发,对着东方长青笑道:“其实我到市里来两天了,这几天和陈信之他们在一起,今天才打你的电话。东方兄,你来我家一趟,老头子对你印象非常好呢,叫我向你学习。”

东方长青笑,说:“以全兄说笑了,以全兄出身名门,风流倜傥,我倒是十分仰慕你的风采呢。周省长他老人家好吗?”

“他身体好着呢,老头子只要有会开,有文件批阅,有电视镜头上,精神就足。”周以全笑着,不失揶揄地回答。“革命了一辈子,什么实惠都没有得,却好个虚名,也不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

东方长青就笑,说:“周省长身居高位,不失本色,可敬可佩。我有幸得到他老人家接见,聆听教诲,老人家知识渊博,和蔼可亲,尤其那种长者风度,令人景仰,难以忘怀。”

周以全也笑了起来,说:“要说知识渊博,这个倒还是真的。长者风度,就未必了,老头子对外确实和蔼可亲,对我却不是这样,典型的对外投降,对内镇压呢,和清朝政府一样。”

东方长青听到这里,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以全兄,你也真是太幽默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周以全只是东拉西扯,不提工程的事儿,东方长青也不去提,知道周以全捱不了多久。果然,周以全接下来就开始把话题往工程方向引了,说:“老头子对你印象很深,东方兄,说你对文化体制改革的思路很明确,有创意,还说,你很有培育前途,要我虚心向你学习呢。老头子就是这样,老爱拿我和别人比,嫌我不争气。”

东方长青只是笑,说:“老人家对你是寄以厚望啊,以全兄。我倒是十分羡慕你呢,有一个知识渊博的父亲,就等于是有一个好的导师呢。”

周以全笑,说:“你说起导师,我才想起来,老头儿一辈子就想当个老师,都是常务副省长了,还经常叨叨着以前在大学当教授的事,说什么得天下英才以教之是人生最大幸福。你还别说,前几年,他原来的那所大学还真的给他颁发了一纸聘书,聘他当什么博士研究生导师,把老头儿欢喜得。其实人家不过是图他这个常务副省长手里的权力,多给学校争点财政拨款。”

“这个以全兄就未必知道了,大凡品行修养高深的人,都不注重官衔,却愿著书立说,教学育人。周省长醉心于教书育人,正是我国传统儒家思想的体现呢,可惜我出身寒微,当年读大学时,本来也要考研究生的,只因家里贫困,不得不退出。从这个方面来说,我和周省长倒是完全一致的呢。”

周以全笑着说:“东方兄说的也是,老头儿当年也一心想把我培养成一个饱学之士,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叫我背古诗词,只是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左耳进右耳出,后来好歹混得一个普通大学毕业,把老头子气得。说起来好笑,老头子那种教授情结,简直痴迷得入了魔。前几年被聘为教授后,还委托学校给他招研究生,说要亲自带研究生,但结果报考的人虽多,老头儿却一个也没有选中。”

东方长青惋惜道:“可惜,不过周省长肯定有自己的考虑,所谓天下英才,其实是可遇不可求的,现在大学录取率提高了,生源固然没有问题,但这些学生中以苦学死背上来的多,真正有天赋而且对历史有兴趣的却不多,以其招一些读死书,或者只为寻章摘句的研究生,还不如把名额空着,宁缺勿滥。”

周以全站了起来,给自己的茶杯续了水,又问东方长青要不要加水,东方长青摆了摆手。周以全自己端着茶回到桌边坐下,笑着说:“东方兄,我突然有一个发现。”

东方长青问:“什么发现?”

“你和家父性格爱好见解都十分相似,难怪老头儿只见你一面,就经常叨你。”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以全兄拿我开玩笑吧,我东方长青何德何能,敢比拟于周省长。”

周以全说:“这是真的,以那次你去我家来说吧,如果不是你们爷俩相投,那个什么承诺书可不容易拿到,就是要拿到,配套资金也未必能下达。你走了后,知道老爷子说什么吗?老爷子说,这个东方长青有才干,是个干事业的人,有培养前途。这样的人,要支持的。说得我都吃醋了。”

周以全的神情半真半假,东方长青听着,心里一时也无法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当下感激地说:“谢谢周省长,以全,你回去一定要代我向周省长问个好。”周以全笑着说:“这个好我不代,你自己去跟他说去,呵呵。他对你的那个大剧院项目关心着呢,你随时可以去家里找他的。”

东方长青说:“周省长公务太忙,我怎么好经常去打扰他?”

周以全就笑笑地看着东方长青,突然很神秘地说:“东方兄,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你不是有个研究生情结吧,不妨去考我爸的研究生,老头儿对你那么喜欢,你去考,估计没有问题。”

东方长青的心猛然跳了一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谢谢以全兄指点,我倒是想啊,只是我天生的愚钝,只怕考不上。再说,我现在哪儿还有空闲时间去看书?”周以全笑笑,说:“老兄看来还真是太迂了一点,如今的领导干部考研究生,有几个人是考上来的,又有几个有研究生的真本事?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你才华横溢,老头子又那么中意你,你何不一试,万一成功了,不仅圆了你自己的研究生梦,也了却了我爸的教授情结,我们还要感谢你呢。”

话说到这一步,东方长青就不好再假心假意的了,说:“既然以全兄这样说,我倒愿意去试一试,只是周省长那边,还望老兄护持一二。”周以全点头道:“不妨不妨,老兄有时间还是去和我家老头子再聊聊这个事吧。”

见火候到了,周以全笑嘻嘻地说:“东方兄,以全今天来市里,有一事想请您帮忙,不知老兄可愿意助小弟一臂之力?”

东方长青听了,不做声,微笑着看着周以全,看他怎么说下去。周以全见他不答话,就继续道:“小弟不才,知道在政界上混不出头,早几年就出来办了自己的实体,也是混口饭吃的意思。这些年我们公司在房地产上的发展很不错,是有实力的。这次你们的南方大剧院工程招标,小弟也已经报了名。这里是老兄你的地盘啊,我得先来拜个码头,不能这个规矩都不懂是不?”

东方长青笑笑,说:“欢迎啊,以全兄关心我们南方大剧院建设,令人感动。说实在话,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呢。”

周以全大笑,说:“成功什么啊,混几个小钱花而已。老兄你到时可以支持一下啊,让兄弟拿下这份合同,有钱大家攒。”

东方长青又是一笑,周以全语气这样轻松,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两个多亿的合同啦,在东方长青看来,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周以全却轻松地说出来,好像是拎起一根稻草似的。东方长青虽然脸上笑着,心里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以全兄,我当然乐意帮你的忙,只是,这么大的工程,我一个文广局长是没有权定下来的,招标中有那么多的单位投标,到时是要公开竞一竞的。”

周以全又是一笑,说:“老兄毕竟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嘛,具体工作还是要靠你去操作的。至于上面的事,当然由我自己去摆平,说起来,这个项目老头子还是帮了不少忙,市里面也不会不认这个账。这样吧,你老兄只要把你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做到位,中不中标我都感谢你。”

东方长青就想,看来这周以全还真是把市里领导的工作都做好了,不然不会用这种口气,上面既然定下来了,他东方长青的意见就可有可无了。既然事情不可逆转,自己也不必去得罪人,而且如果自己不答应,得罪的恐怕就不是一个周以全了。

但转念一想,东方长青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周以全口口声声老头子,会不会是拉大旗作虎皮?官场上被冒充领导亲属子女甚至冒充领导秘书的骗子骗了的不少,有好多人被骗后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周以全当然不是冒充的,他是常务副省长周纯青的儿子,这点没有疑问,只是,周纯青未必就知道他在下面玩的这一套,东方长青回想起自己和周纯青见的短短一面,觉得周纯青是一个持正厚重的人,不可能弄这一套,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来弄这一套。

仿佛看透了东方长青心里的疑惑,周以全说:“我肯定凭实力来获得工程,你放心,不会让你冒一点风险。”东方长青连忙笑着说:“以全兄说哪儿去了,能帮上你的忙,是我的荣幸,岂敢袖手旁观。只是这么大的工程,确实不是我能够拍板的。”

周以全笑着说:“我岂能不知这三个亿的工作非兄能够拍板?但虽然拍板权归上面,操作却全在于兄。市里那关,自然是我自己去过,倘过不了,也不怪你。”

东方长青听了,心里想,看来这周纯全是很精明的,平时的大大咧咧,除了倨傲,其实还有点装傻。当下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周以全见问,不由得大喜,说:“东方兄应承了,真是爽快人。你是办公室主任,参与投标企业资质及实力调查这一头,肯定是由你牵头来做,有关单位不过是派员参加,最后向市里省里汇报的口径还是要你点头的。我想请老兄在这一关上给予关照就行了。”说着,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来递给东方长青。东方长青看时,却是公司简介和投标书等文件,当下问道:“以全兄这些文件是给我的?”周以全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给你的。”东方长青笑,说:“不知以全兄的公司在市政府招标办有没有注册?”周以全就笑,说:“万事俱备。”说到这里就缄口了,东方长青就笑,因为自己复姓东方,下一句只欠东风,周以全的话里话已经很明显,意思是该打点的都打点了,只要东方长青在具体操作时帮一把,事情就有把握了。

当天晚上,东方长青作东,请周以全吃饭,周以全笑嘻嘻地说:“东方兄,我是个闲人,虽然也有个单位,却不怎么上班,所以算了闲人一个。我也没什么爱好,就好个女人,兄弟俩吃个寡饭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叫两个女人来陪的好。”

东方长青心里一阵厌恶,却不表露出来,说:“悉听尊便,只要周兄开心就好。”周以全就掏出手机来打电话,不一会就有两个妖冶的年轻女孩来了,其中一个一来就投向周以全的怀里,嗲声说:“全哥,人家好久没有接到你电话了哦,你都把人家忘了吧?”周以全对着东方长青挤了挤眼,搂着女郎直亲,说:“你全哥做梦都搂着小宝贝呢,怎么会忘?”

另一个女孩子向东方长青走过来,脸上也作出了职业的娇笑来,走到东方长青身边,见他脸如严霜,不觉就收敛了,只是正襟危坐。看那边,周以全却不管不顾,亲得正有味,就好像眼前没有人似的。东方长青强压着心里被污辱的感觉,支勉强吃了饭,就和周以全告别了。

到家里,周娴不在家,这段时间周娴晚上经常不在家,去学校给儿子陪读去了。东方长青开了客厅的灯,把自己扔在沙发上,电视都懒得开。东方长青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周以全下午说的每一句话,看来,周以全是铁了心要拿下南方大剧院的工程了。按照自己从政多年的经验,东方长青权衡了一下,感觉周以全拿下工程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这些年来,一些领导热衷于承揽工程,就是因为招投标过程的利益巨大,一项上亿元的工程,真正用到工程建设上最多的也只有一半,国家的钱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进了私人的腰包。前些年,邻近市有一座正在修的公路桥在修建过程中突然坍塌,正在施工的工人和从桥下老路经过的行人车辆被压死了不少70余人。事后查明,这座投资一个多亿的工程,先后7次转包,最后用于修桥的只有一千多万,桥梁坍塌后从断掉的截面看,竟然找不到一根钢筋。

现在的领导对工程项目,插手快而且插手很深,哪怕一个小小的项目,领导打招呼,批条子,枚不胜举。周以全作为常务副省长的公子,要拿下这个工程,确实不需要花多大的力气,在一个官本位体制还没有得到根本改革的今天,一个常务副省长可以掌握多少人的仕途命运,可谓权势赫赫,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方设法去走门路,想和副省长搭上线。即使市委书记陈信之是省委常委,也不能不买账。周以全毫不隐讳地告诉他,这几天和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在一起,应该不会是虚假的。

但是,东方长青不得不周密考虑,他虽然仅仅是一个文化广播电视管理局局长,在市里最多也只能算一个中层干部,对工程最后花落谁家没有丝毫的决定权。但他是具体的办事人员,功劳轮不到自己,一旦出了事,却完全可能成为替罪羊,领导们既善于暗箱操作,更善于委过于人。这种情况现实中层出不穷,有着相当多的前车之鉴。邻市那桩桥梁坍塌事件,最后被枪毙的是该市的一个公路局长和工程师,虽然这公路局长也收了承包方的一点钱,但一个区区公路局长,对上亿元的项目建设招标是没有什么决定权的,彼时东方长青看了报道后,心里倍受震撼。那个工程师就更加冤了,比窦娥还冤。直到现在,被枪毙的局长和工程师家属还在不断上访鸣冤,但这有什么用?

夜渐渐地深了,窗外,远处大街上高层建筑的霓虹灯的闪光在薄薄的窗帘上映出五彩来。东方长青静静地躺着,进入了一种入定的状态。眼下的一切,他没有地方可以咨询,甚至不能与任何人谈起,连智慧大师都不能告诉,他只能靠自己在夹缝中游走,不求利益,只求得能够全身而退。

最后,东方长青决定再去一趟周纯青家里,他要知道周纯青的底,如果周以全瞒着他父亲,东方长青就不掺和进去,尽量保持距离。

就在东方长青考虑请白雪和周纯青联系,再去周纯青家一次时,他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打电话的人说:“东方局长吧,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秘书何方,请把您的传真号告诉我一下,有一个材料要传给您。”

东方长青愣了一下,自己与省政府办公厅没有过任何接触,怎么会有什么传真呢?想了一下,他还是把办公室的传真号告诉了对方。不一会儿。办公室主任童世杰敲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张传真纸,说:“局长,您有一个传真。”东方长青接过来一个,传真是手写的,稿纸是省人民政府办公厅的稿签,东方长青再看内容,不由得就笑了,原来是一份书目,里面列了十多部书,大多是史籍,其中与明清为主,其中包括《圣武记》、《海国图志》等书,书目的后面,还有一串没有任何说明的数字,东方长青看了一下,感觉是个手机号码。回想起上次和周纯清的谈话,东方长青就明白了,这传真是周纯青的办公室发过来的。抬起头来,发现童世杰转过身准备走,东方长青就把他叫住了,把传真交给他说:“童主任,请您把这个单子复印一份,传真原件退给我,复印的那份你交给市图书馆,要他们照着里面的书目把这些书都找来,局里要借这些书。如果有些图书馆里没有,要他们想办法到别的市去借,要快。”

童世杰答应一声走了。

有了这个传真,东方长青就决定下一次去见周纯青,不再带着白雪去。东方长青想,如果每次去都要带白雪去,自己就很难独立去见周纯青,这对将来两人间的交往是不利的。再说,白雪一去,就要面对着周以全,这让东方长青感觉到别扭。

图书馆那边果然很快就回了话,有两本书本市图书馆没有。东方长青告诉图书馆馆长,要他向省图书馆借,如果省图书馆也没有,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向国家图书馆借,借回来花钱复印后再装订。图书馆那头见东方长青这个决心,一时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果然向省图书馆打了请求支援的报告,最终在古藉办那边借到了书,复印了两本送到印刷厂装订好,和其他的图书一起送到了东方长青的手中。东方长青拿着这两本费周折才弄到手的厚厚的复印书,不由得百感交集,权力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足不出户却能纵横千里,几乎无所不能。

为了确定一下传真上的电话是不是周纯青的电话,东方长青特意问了白雪,说是有其他的工作需要向周副省长汇报。白雪说的电话号码与传真电话完全一致。东方长青就激动起来,一般来说,一个常务副省长的手机号码,是决不可能轻易示于外人的,别说周纯青这样的高级干部,就是一般的市委书记县长,手机号码都不轻易露出来,每个地区都有一本单位的联系电话,其中书记县长的号码是空白的,只是在下面留下秘书的号码。周纯青仅仅与自己有个一次谈话,却把电话号码写在传真上,真令他不可思议。

虽然证实了那个号是周纯青副省长的手机号,东方长青却决不会冒失到贸然去打这个电话,如果贸然去打这个号,那就真的是政治上的幼稚病了。东方长青的手机上留有省政府办何方打过来的电话,因此就打了这个电话,电话只响了几声就接通了。东方长青说:“何方同志吗?我是缁煦市文广局的东方长青,您上次打过我的电话的。”对方很热情,说:“记得记得,东方局长您好。”东方长青说:“向您汇报一下,您上次的传真收到后,我已经把书找到了,想请示一下,是不是亲自给您送来?”何方那头想了一下,说:“我请示一下领导再答复您,好吗?”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不免心里有些惴惴然,感觉比上次登门拜访还紧张一些,上次毕竟是白雪引荐的,东方长青从上次的拜访中也有感觉,看来周纯青和夫人都很喜欢白雪,对周以全恨铁不成钢,对他抛弃白雪很有一些不满,由于周以全对白雪不好,以至老两口感觉有些愧对白雪,因此对她更好也就容易解释了。东方长青当时就想,周纯青这个级别的领导,在处理家庭事情方面还有着这样的温情,确实是不容易的,值得尊敬。而这次,身份不同了,他要单独以一个基层干部的身份去和周纯青接触,虽然有借书的由头,按说可以水到渠成,却还仍然不免紧张。

过了一会,何方打电话过来了,用的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座机,说:“东方局长,领导现在在忙,请您明天下午过省政府办公厅来,来了就打我的电话吧。”东方长青谦恭地说:“谢谢您何主任,我明天下午一定准时来。”

第二天中午,东方长青开着车就去了省政府,因为怕万一堵车误事,就特意提前了两个小时。来到省政府大院时,时间还早,东方长青在省政府对门的一个茶楼下把车泊了,到茶楼大厅里要了一杯茶喝着等。两个小时后,何方打电话来了,说:“东方局长,您在哪里?”东方长青连忙回答了自己的方位。何方笑着说:“对不起,东方局长,领导今天下午有事去了,这样吧,我来找你,书就暂时放在我这里吧,我给转过去。”

东方长青听了,仿佛一下子跌进了冰窟里,心不由得一下子冷了起来,弄了半天,自己却见不到周纯青。心里想着,嘴上却很热情,说:“行啊,何主任,您来吧,我在茶楼里等您,也正想和您认识一下。”何方那头笑,说:“我们有机会的,行,我就来,你稍等呵。”

东方长青连忙叫服务员开了一个包厢,端着茶进了包厢,又打何方电话,把包厢名告诉了他,说:“何主任,您喜欢喝什么茶,我先给您点上。”何方那头笑着说:“随便吧,怎么好意思麻烦您?”东方长青笑,说:“没随便这种茶,我给您泡一杯普洱如何?”何方说:“行。”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戴着眼镜,面目清瘦白晰,很英俊爽朗的样子。东方长青连忙站起来,说:“是何主任吧,幸会幸会。”何方笑着伸出手来,说:“东方局长,久仰久仰。”一个幸会一个久仰,完全像一对老学究的样子,服务员妹子不由得裂开嘴笑了,两个人也感觉到了,都笑了起来。

何方坐下后,说:“实在对不起,今天领导要接见某国投资公司的代表,是临时安排的,所以不能见您了,他委托我向您表示歉意。”东方长青不由得站了起来,说:“不敢当不敢当,领导如此谦恭待人,实在令我感动。”

何方笑着说:“周省长这个人就有这个脾气,对下级尤其是基层同志是非常和蔼的,有时候下基层,基层的领导和同志汇报不好,或者有一点什么,他一般都不批评,一笑而过。经常对我们说,下基层的同志工作繁杂,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各行各业的工作都要落在基层,而且待遇也不好,生活艰苦,要善待基层的同志。可是对省里各部门的领导却比较严厉,厅长们好多人都怕他呢。”

东方长青钦佩地说:“说的是,我也有幸和周省长有一面之缘,特别钦佩他的长者风度,而且他的学识为人,实在是高山仰止。就说这些书目吧,有的书我是听都不曾听说过的。”

何方说:“周省长是典型的学者型领导,我作为他的工作秘书,经常受到他的教诲,受益匪浅。”当下两个人说着话,不觉就亲近起来,何方某名牌大学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毕业,一毕业就分配在省政府办公室。东方长青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两个人聊起了中国古代文学,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小时,东方长青说:“何主任,没想到我们如此投缘,真是缘份啊。”

何方也很高兴,说:“东方局长,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虽然在省政府办工作,家里却是农村的,在这省城里,不管怎么说都有一点孤单感,今天结交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很高兴,以后有机会,我们还是多见些面吧。”东方长青笑着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您说的那种感觉其实每一个从农村出来的人都会有的,我也是一样,无论在城市里生活多久,都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家乡,难以融入到城市的生活中去。”

说了一会,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东方长青说:“何主任,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是不是可以俯允?”何方就笑,说:“我们当秘书的,关键是要嘴巴紧,不能乱表态。”

东方长青大笑起来,说:“何主任颇得秘书工作要领呀。其实我倒不是要您表什么态,我只想今天晚上请您一起共进晚餐,如何?”

何方也为自己的神经过敏自嘲地笑了起来,说:“如果是平时呢,我是很乐意与兄台共进晚餐的,但今天不行。等下周省长还有其他的公务,我得和他一起去,以后我们再找机会吧。”

说了一会,东方长青把一大包书交给了何方,说:“何主任,这些书除了我们市图书馆的外,有一部分还是从别的图书馆借来的,还请您给开个借条,不好意思。”何方笑,说:“这是应该的,我们公事公办。”从公文包里掏出纸笔,写了借条,交东方长青收了,又笑着说:“东方局长,说起来您不要介意,要是换别一个,是不敢和我要什么借条的,堂堂副省长借几本书,还要开借条,还真难为了你。”

东方长青歉意地笑了起来,说:“我向来做事都比较古板,何主任请莫介意。”何方只是笑,说:“原则性强,这是好事啊,我能理解。”

把书交接了,两个人就告了别。东方长青送走了何方,自己上了车,一边开车一边想,虽然今天没有能够见到周纯青副省长,但毕竟还是加深了接触,有了借书这个事,以后也就有由头可以经常去看望老头子了。何况,今天还认识了何方,从和何方半晌的接触,东方长青对这个年轻的秘书印象特别好,何方长相英俊,温文尔雅,而且不端架子,待人彬彬有礼,这是非常难得的。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领导的秘书,多有一些倨傲之人,有的甚至狐假虎威,不可一世。能够像何方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第二天,东方长青把图书馆馆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了一下书目上的书市图书馆还有没有多的,如果有两套,就再借一套。东方长青预感到,下次他和周纯青会很快见面的,东方长青要把这些书看一下,以便到时候和周纯青交流。东方长青觉得,下级和领导见面,最忌乱说话,但也忌没有话说,乱说话,即使没有违反原则,也会给人留下夸夸其谈的印象,显得华而不实。没有话说,则无法和领导拉近感情。东方长青决心想方设法和周纯青接触,除了要探一探周纯青的底,看周以全揽工程的事是否有周纯青的支持外,当然也有着自己仕途进退的考虑,掌握着这样的资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轻易放弃的,何况,东方长青的直觉告诉他,周纯青还是喜欢他的。

图书馆馆长立即打电话回去,要图书管理员按单子再找一下,还好,除了从外面借的那两本外,这些古籍都是有两套的。图书馆馆长叫图书管理员立即把书送一套到市文广局来,东方长青决定突击看一看这些书,到时候,他和周纯青就有可以交流的话题了。

过了半个月,南方大剧院项目快要进入竞标的阶段了,周纯青那边还是没有一点信息,东方长青有些着急,给何方打了几个电话,何方的答复是书已经转给周副省长了,周副省长很忙,还没有时间接见他。东方长青说:“那就再说吧,请您替我问候周省长,就说我也有一些学习上的问题想向他请教。”何方那头笑了起来,说:“放心吧,东方兄,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可是时间又过了一个星期,周纯青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东方长青沉不住气了,有一天晚上和白雪缠绵的时候,两个人流了一身汗水,东方长青说:“雪,我想再见周省长一面。”

白雪诧异地看着东方长青,好半晌,才问道:“项目资金配套承诺已经得到了,你去见他做什么?”东方长青紧紧地搂着白雪的身子,说:“我有事的。”白雪笑,点着东方长青的额头说:“你还能有什么事?”东方长青就不说话了,只是笑,白雪说:“还不是想傍着大树好乘凉。”东方长青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想在大树下乘凉?”白雪也笑,说:“我在周家生活了几年,见得多了,那些脸上揣着笑,怀里揣着钱的,嘴里说着甜言蜜语的人,哪个不是奔着老头子手里的权力来的,你虽然和他们不同,在我看来是超凡脱俗的,但男人心里对权力的向往,你也是不可能免俗的。”

东方长青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雪,这回你还真是猜错了。当然,作为男人,我也有事业心,有着对仕途的追求,对权力的渴望,这点你没有说错。但这次我急于见周纯青,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去的。”

“那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要见他?”

东方长青轻轻地抚摸着白雪的胴体,用手指在她盈盈一握的乳房上划着圈,说:“我也不想瞒你,周以全找到我了,要揽南方大剧院这个工程。”

“他,承揽工程?”白雪愕然起来,随即笑了。“周以全承揽工程,天方夜谭,他有什么资质?给他一张设计图他都看不懂,还承揽工程。”

东方长青吃了一惊:“他说他资质齐全,而且技术设备都很雄厚,他已经报名参加竞标了,据我所知,标书已经投到市政府招标办公室,100万的报名费也全部交了。”

白雪鄙夷地笑着,说:“对周以全,我算是看透了,周以全除了会玩女人,他懂什么工程。东方,你还是少和他来往,他会害了你的。”

东方长青坏笑起来,伏在白雪的耳边小声说:“不向着真老公,倒向着假老公啦?”白雪一愣,脸立即绯红起来,偏过头一张嘴咬住了东方长青的嘴唇,低声叫道:“你坏,坏。”东方长青被她的娇憨迷醉,反过来咬上她的嘴,一个长长的吻开始了。与此同时,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移,探索。她开始呻吟起来,目光渐渐迷离,他放下她的嘴,一路狂吻由颈而肩,然后在她高挺的乳房上停留片刻,旋转而下,最后直达她最隐秘的境地。她终于被点燃了,她仿佛疼痛似地扭曲着身子,双腿紧紧绞缠在一起,磨挲着。有一会儿,她抱着他的头,把它紧紧压在那里,不让他的嘴唇离开那片水草丰美的腹地。最后,她终于忍受不住了,她把他拉了上去,用迷离的目光恳求他深深地侵入自己。最后,在彼此无靥的索求与奉献中,他们同归于尽。

“你真疯狂。”当两个人瘫软地搂在一起的时候,她怀着一种崇敬的感觉,表扬他。“短短的时间就做了两次,每次给我的感觉都像灵魂就要离开自己。”

他吻着她的汗水,笑了起来,说:“是你开发了我身体深处的潜力,你让我情欲高涨,不可自拔。”

“这是爱,亲爱的,我现在相信了,单纯的性和单纯的爱,都达不到这个境界,这是一种高度,不是爱与欲的完美结合,无法达到。”白雪呻吟似地说,迷醉地躺在东方长青的怀里,用一根手指在他的胸膛上划着圈子,一圈接着一圈。情欲的余波渐渐平息,她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于是不无担忧地说:“周以全这个人,我还是不希望你和他交往,工程更不能落在他手上。”

“所以,我得见一见周副省长。”东方长青简洁地说。

“老头子不会同意他这样乱来,他是背着他爸爸这样做的。”白雪肯定地说。“周纯青这个人很正直,应该说还是很清廉的,我从来没有看见他为家里做过什么,我和周以全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周以全有一次要求调到省人大法工委去,省人大已经同意接收了,但硬是让周纯青给压了下来了,说是如果不是看在我周纯青的面上,你是不可能调到人大机关去的。我不能开这个头,让别人来戳我的脊梁骨。”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难得我们有一位好省长呀,现在的官场,有人说是贪腐盛行,这话我不赞同,贪腐盛行的结论太悲观了,也不符合事实。但贪腐现象层出不穷,确实是令人担忧的。当然,我想要见周省长,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件事,文化体制改革是个综合性的社会工程,没有上级领导的支持,这事就很难做下去。”

白雪笑,说:“行,我再找一个机会吧,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接下来,两个人还说了一会儿别的话,东方长青说,南方大剧院兴建后,主要的工作就是开展商业化演出,以后要把世界上著名的歌唱家,表演艺术家都要请到南方大剧院来演出,同时,本市也要创作和排练大批的优秀剧目,通过多方运作,求得最大的经济效益。因此,文化广播局已经向市委作了汇报,准备在南方大剧院兴建的同时,成立南方演艺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负责商业演出事宜。因为基地在南方大剧院,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拟从剧院现任的领导中出现,这个领导,其实就是市电影发行放映公司经理白雪。白雪听了,就有些心慌,说:“东方,办公司我一点儿都不懂,怎么能当这个经理?”

东方长青笑着说:“什么事都有一个学习的过程,我们现在是在草创阶段,不可能向外面引进人才,目前这个样子,就是引进职业经理人,别人也不愿意来,现在的人才,都是愿意来管理的,却不愿意来创业的。我劝你还是把这个担子担起来,目前因为是创业阶段,竞争性不强,有些人甚至根本不愿意来担这个空架子,这个经理暂时是个空壳经理,无人觊觎,这是你的机会。如果做起来了,有了效益,人人都想来当这个经理,竞争就大了。”

白雪就笑,说:“这么说起来,这个经理目前是没有人愿意去当的?”

东方长青笑着老实承认:“是的,估计目前还没有几个人能够预计到将来南方演艺公司的巨大潜力,所以竞争不大,你上任也比较容易获得通过。另外,我之所以选中你,除了你懂得管理之外,还有着周纯青副省长这棵大树,有些事也容易处理一些。”

白雪点了点头,说:“既然你以为我能做好,我就试一试吧。”

东方长青严肃地说:“不是试一试,文化产业刚刚起步,经不住折腾,我要你切实地钻进去,把这项工作做好,做出效益。”

白雪撒起娇来,一个劲地往东方长青怀里拱,嗲着声说:“我听你的啦,老公。”

第二十七章

还没有等到白雪有所动作,东方长青就接到了周以全的电话,说:“东方兄,家父近日休假在家,上次我们俩聊的事,你可以来家一趟。”东方长青听了,心里既高兴又有些迷茫,高兴的是,终于和周副省长再次接上线了。迷茫的是,上次他和周以全谈过两件事,一件就是工程的事,还有就是周以全劝他报周纯青的研究生,不知道这次周以全说的是哪一件。东方长青还是做了一些准备,还把以前写的一篇论文《清朝中期经济结构研究》也带着,也不叫上白雪,开着车就直接去了周纯青家。到了周纯青家门口,东方长青直接就打了周以全的电话,说:“以全兄,我已经到了,请开门。”周以全笑了起来,说:“东方兄来得倒挺快。”

一会儿,小保姆就开了门,东方长青进去的时候,小保姆笑着说:“东方局长,周爷爷在书房里等你。”东方长青道了谢,就见周以全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说:“东方兄,有失远迎啊。”东方长青因为比较熟悉了,也开起玩笑来,说:“以全兄既然知道有失远迎,何不直接到市文化局迎我?”周以全大笑起来,说:“下次一定去迎候。”两个人说笑着进了屋,周以全对着书房努了努嘴,说:“老头儿在书房里呢,你自己去吧,我不敢去败他的兴。”东方长青笑,小声说:“你们父子俩还真有意思。”周以全做了个鬼脸,说:“我不肖,也怕进去讨骂。这次给你线索,还是冒了风险的,幸好老头子好容易得了个假期,心里高兴,才答应了。”

当下由保姆带着东方长青进书房去,东方长青从周以全和小保姆的肢体语言中读出来,这一对男女之间,肯定是有了某种关系,以周以全的花花心肠,这小保姆难免要被这个花花公子染指。这么想着,东方长青甚至也为小保姆惋惜起来,这小保姆长得很漂亮,神情中有一种农村女孩的单纯和稚气,她看着周以全的眼光中充满了爱意,这种爱,是纤尘不染的爱,是那种纯粹到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爱。只是,那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周公子,未必会珍惜这种爱,事情的开始,就注定了女孩的悲剧。

虽然是白天,周纯青的书房里仍然开着灯。东方长青在书房门口站了下来,等着小保姆进去通报。一会儿,小保姆走了出来,对着东方长青笑着低声说:“东方局长,周爷爷请您进去。”

东方长青对着小保姆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周纯青正在低头看着一本什么书,仿佛没有听见有人走了进来。东方长青微笑着鞠了一个躬,说:“周省长好!”

周纯青抬起头,把老花眼镜摘了下来,说:“是东方局长呀,请坐,以全说你要来的。”

东方长青坐下后,说:“上次聆听了您的教导,回去后甚为想念您,总想见见您,再聆教诲。和何秘书联系了几次,知道您公务太忙,因此也不敢太打扰您的工作。”

周纯青慈祥地笑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当官当到了副省部级,就不再是自由身子了,还是官小一点的好啊,不是有一个研究报告吗?说中国最为舒适的是处级和厅级,有职有权,还是自由身子。到了部级就已经不是完全的自由人了,想出门办点私事都不自由。”

东方长青笑笑,说:“您是高级领导干部,行动上处处受到保护是应该的,从警卫部门的角度来说,保护领导的安全是他们的职责,但从领导的角度,却是个人的自由都受到了限制。”

周纯青慈祥地笑着,说:“你分析得对。这次组织上给了我几天假,好好地在家里看看书,我还没有谢谢你啊,这些书是我想要看,但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去找的。”

话题拉到了看书上,谈话也就更加自然了。东方长青敬佩道:“省长,您日理万机,还能挤出时间看书,您开的书目,除了有部分我读过外,有好多书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呢。”

“这是我的老本行嘛,人就是怪,对于本行,总是怀着无比留恋的心情。再说,作为一个领导干部,还是要多学习,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要活到老学到老,读史可以明志嘛。看来,这些书中你还读过一部分?”周纯青惊奇地问。

“是的,我读过一些,但是都读得比较粗略。”东方长青回答。

“你又不是做学问的,读那么细倒是没有必要,做官的人,所谓读书不求甚解,半部治天下嘛。寻章摘句,那是老学究的做派。”周纯青笑着说,欣赏地看着东方长青。

东方长青受到了鼓励,笑道:“我重点学习明清史,特别关注的又是明清时期的经济制度,只是感觉这方面的研究还太少,有时在网上查也查不到什么论文,又没有人指导,学起来很费周折。”

周纯青哦了一声,欣赏地说:“学以致用,这是我们国家近代学者们提倡的,当前我们正处于经济建设的关键时期,你把注意力集中到明清时期的经济体制和结构的研究上,是选对路子了的。我们搞改革开放,既要吸收国外的先进管理经验,但也不能割裂历史,历史就是我们过去的国情嘛。”

东方长青连忙拿出自己的论文《清朝中期经济结构研究》,双手呈递给周纯青,说:“这是我读史过程中的一点小体会,不知道有没有价值,想请您在百忙中抽时间给指导一下。”

周纯青笑着接过稿子,翻了一下,说:“很好呀,你能够在业余时间读点书,写点文章,这很不错,现在的干部,学习的风气是大不如前了,打麻将,喝酒唱歌有时间,学习是没有时间的,真令人着急呀。这个稿子先放在我这里吧,我看了后,再和你讨论。”

东方长青连忙感谢,说:“您能亲自指点,真是我的荣幸。”

周纯青笑了起来,说:“读书不能没有朋友,所谓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嘛,我也高兴能你这个小友啊。”

东方长青见时机成熟,遂诚恳道:“周省长,我有一个想法,但又不敢说。”

周纯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什么话啊,但说无妨。”东方长青笑道:“我少年之时,因为家境贫困,大学毕业本来是要考研究生的,无奈父亲身体不好只得中途退出,至今仍引为憾事。”

周纯青说:“现在也不迟啊,现在党校,各类函授班都有,学习工作两不误,很方便的。”

东方长青说:“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函授学校我也读了一个学期,后来感觉这其实只是混文凭,并不是真正在学习。我还是想扎扎实实地学习几年的。”

周纯青笑,说:“你说的也是实情,这些函授班办得滥了,什么人交了钱都发文凭,研究生满天飞,可真正有真才实学的确实不多。这也难怪呀,国家提倡领导干部知识化,一下子真正知识化有困难,就先在表面上知识化,各类函授班也就兴起了。现在的领导干部中,有好多人揣着研究生的文凭,都是形式主义。”

东方长青就说:“所以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听说您是大学教授,大学还聘您为博士生导师,这次来就想请您收下我这个学生的。但又怕招致物议,影响了您的清令。”

周纯青大笑起来,说:“怕影响我的清令,我想是你怕别人说你有攀附之嫌吧?”

东方长青就不好意思地笑,说:“我的心事还真瞒不过您老人家。长青也确有这一疑虑,但又确实想考您的研究生,您的学问人品,我是十分敬佩,如果过了这个村,只怕没那个店了,所以斗胆向您请求,只是我生性愚钝,原非可以深造之材,不知道您是不是肯收下我。”

周纯青凝视东方长青片刻,开颜而笑,说:“你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

东方长青窘了起来,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在周纯青并不追问下去,而是笑着说:“学校聘我为兼职博导,其实也不过是实用主义的作法,而我却真正想培养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也曾招了两届,但一个也没有招上,我是宁缺铁滥。”

“真正的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的,如黄石老人之遇韩信,杨昌济之遇毛泽东,岂是有意求之。”东方长青笑着回答。

周纯青赞许地点了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东方长青,突然说:“你成为我的博士生,只怕我为了避嫌,反而会误了你的前途。”

东方长青心中一喜,从周纯青的语气看,他已经是同意收自己了。当下诚恳道:“我想报考您的研究生,原本就没有功利性。遍访天下名师,学富五车才是我心里的向往。如果我能考取您的研究生,我将遵循绝对保密的原则。只求您学术上的倾心指导,不敢向您求取仕途上的庇护。当然,我也远未淡泊到对仕途进退全然无意,只是愿意凭德才和成绩求得组织上的认可,倘若凭着自己的努力,仕途上略有升迁,也不枉父母生养,老师教导,组织栽培。”

周纯青听了,不觉大笑,说:“东方小友,不失为坦城之人也。既然你有这个志向,又不惮于在工作之余寒窗苦读,你就去报名吧,一切按正常程序办,考取了,我可以带你。”

东方长青站了起来,鞠躬道谢,说:“能拜您为师,长青不枉此生了。”

两个人又就明清史聊了一会,特别是聊了一下袁崇焕的事,东方长青认为,袁崇焕的悲剧,其实与他的性格有着必然的联系,袁崇焕书生从戎,敢于任事,打了几个其实对扭转战局并没有多大作用的胜仗,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擅杀了毛文龙;与后金联络议和,又没有得到当局的授权,这些都是他后来被杀的原因。袁崇焕虽然任事明敏,但识人不明,崇祯帝自诩为英明勤奋之主,因此极为专制,岂容得臣下自作主张?加上时局危急,环顾左右皆疑心为奸佞之臣,孙承宗,熊挺弼之流尚且不得信任,何况一个不听话的袁崇焕。且不说袁无力回天,就是袁有本事像晚清中兴之曾左之流,也难免兔死狗烹的下场。

周纯青听了,不觉抚掌而笑,说:“长青的观点,亦不失为一家之言。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确实是有着相当的真理性的。中国毕竟是一个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时间很长的国家,专制残余很重,我说一句过头话罢,中国人无奴性则不可以生存,但又有几人明白这个道理?”

无奴性则不可以生存,东方长青一时如闻惊雷,这话出自于一个堂堂副省长之口,确实有着振聋发聩的效应。只是,两人都知道,这些话不宜再深入讨论下去,于是都自觉不自觉地岔开了话题。

聊了一会儿,周夫人进来了,东方长青连忙站起来,喊了一声阿姨。周夫人笑着说:“是东方局长啊,以全早上说你要来的,我刚才出去有点事去了。”又对周纯青笑着说:“老头子,午饭已经好了,吃了再聊吧。”

周纯青笑,说:“长青同志要考我的研究生,我们是谈兴正浓啊。”说着对东方长青的挥手:“走,吃饭去。”

午餐仍然很简单的四菜一汤,小保姆先给周纯青,东方长青和周以全斟了一小杯酒,然后装饭。装好饭后,也上了桌。东方长青心里就想,看来周纯青家里还是比较民主,现在的一些平民暴发户请保姆,吃饭时却都是不允许保姆上桌和主人同吃的。周纯青见了酒,不由得眉开眼笑,风趣地对东方长青说:“长青同志,你以后可以多来,你一来我就可以开戒了呢。”周夫人也笑,说:“还不是担心你的身体嘛。”

和上次不同,这次周以全也坐在东方长青的身边,笑着说:“我爸除了好读书,就好一杯酒,还要受到我妈的管制。”周纯青看了他一眼,周以全连忙噤了口,对东方长青悄悄做着鬼脸。

因为要开车,东方长青也只喝了两杯,于是不喝了。告辞时,周纯青意外地把他送出客厅门口,东方长青激动地握着周纯青的手,说:“周省长,您休息吧,打扰您半天了。”

周纯青慈祥地笑着,说:“好,好。”就在东方长青要离开时,周线青突然无意似地慢悠悠地说:“长青同志,以后多来玩吧,以全年轻,你以后要多帮助帮助他。”

东方长青笑着回答道:“以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是吧以全?”周以全就笑,说:“东方局长对我是照顾的,放心吧爸。”

周纯青慈祥地笑了,说:“那就好,什么时候你能像东方这样成熟,我就放心了。”又说:“长青同志,南方大剧院的项目,你们要抓紧时间实施啊,如果时间允许,我会来看一看的。”

东方长青连忙说:“我们一定抓紧实施,请您放心。我们期待您来检查指导工作。”

从周纯青家里出来,东方长青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周以全想要承包南方大剧院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周以全确实是得到了周纯青的支持的。虽然周纯青的话模棱两可,但东方长青还是感觉到了,领导的艺术,不过是了无痕迹地办自己想要办的事,周纯青久经官场,对这一套可谓运用娴熟了。

第二十八章

南方大剧院工程发包结束后,东方长青也顺利考取了周纯青的博士研究生,那篇论文《清朝中期经济结构研究》成了录取东方长青的主要依据之一,开学后不久在,论文还在《大学学报》上面发表了。因为是兼职研究生,加上周纯青也是兼职博导,东方长青并不要经常去学校。开学的时候,东方长青才知道,这次周纯青带了三个研究生,他是其中一个,还有两个,却是另外两个地区的,一个孙震武,是个瘦高个,戴着金丝眼镜,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却是一个专署的副专员。另一个年轻一点,胖乎乎的,走到哪儿都挎着一个老板包,见人就递名片,名片写的是立德酒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胡明玉,立德酒业集团东方长青是知道的,这是缁煦市最大的一家酒业集团,听说正在准备上市。

开学那天,东方长青按约去了周纯青家,只见周家一派喜气洋洋,好像是在办好事的样子,孙震武和胡明玉已经到了,见东方长青到来,周纯青慈祥地招着手说:“长青,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拉着东方长青的手,对孙震武他们说:“这是你们的小师弟,复姓东方,名长青,以后你们师兄弟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呢。”大家分别握了手,递了名片。东方长青觉得,这一天周纯青特别的慈祥,完全是长者风度。周以全也在家里帮着接待客人,说:“我爸说你们今天要来,激动得半夜都睡不着呢,说是多年的梦想可以成真了。老头就这个教师情结,一辈子不能释怀。”

坐下来不久,就听到门外有汽车声,胡明玉的手机就响了,胡明玉笑着对周纯青说:“老师,弟子今天来拜师,也没有什么特殊礼物,弟子是酿酒的,只有给您老人家送酒了。”

周纯青就笑,略带责备地说:“你啊你啊,只要好好做学问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你们师母又不让我喝酒。”胡明玉笑,说:“这我倒是没有想到。”说着,对周以全道:“以全兄,请把大门打开,让车子进来。”周以全笑一笑出去了,门打开后,一台双排座货车就缓缓开了进来,东方长青看了,不觉大惊,心想这胡明玉搞什么鬼,拉了整整一车酒,往哪儿放啊。周纯青不说什么,只是笑。

车停稳以后,从驾驶室里跳舞出五六个民工来,也不请示谁,七手八脚地开始卸下酒来,一件件地往屋里搬。东方长青不免目瞪口呆,这立德酒,最高档的要卖八九百元一瓶,这一车该是多少钱?再说,这么多酒又往哪儿放?胡明玉是钱给烧的吧。

周纯青笑着像责备淘气的小儿子似的指着胡明玉说:“明玉啊,你看你弄的什么事,这都像打仗。”胡明玉只是笑,说:“老师,这是真真正正的窖藏十年的酒,从山洞里拉出来的。”

孙震武也看得目不暇接,但毕竟是副专员,见的场面多,却不惊异,笑道:“胡总气魄宏大,以后我们到老师这里来,是不愁没有酒喝了。”

半个小时后,双排座小汽车把那些人一起拖走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孙震武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书来,双手递给周纯青,说:“周省长,震武不才,这几年就经济工作做了一些调查研究,写了一本书,作为弟子的晋见之礼,请您指导。”

周纯青笑得更慈祥了,样子就像一尊弥勒佛,说:“这才是最宝贵的礼物呢,明玉,你那套就有些俗了,我们师生之谊,不可有太多俗气,今天就算了,下不为例。”

胡明玉就像听到了表扬一样,笑得更加欢畅了,说:“明玉记住了。”

东方长青心里就有些惭愧起来,自己确实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而且也准备不起。胡明玉那一套,他做不来,而孙震武也决不可能仅仅是一本书作为进见之礼,只怕暗地里送的比胡明玉还要多。东方长青正有些涩颜的时候,周纯青慈祥地笑着对他说:“长青,我们不要学你两个师兄那一套,你对明清史的研究,如果再系统一点,就接近专家学者的水平了,更为可贵的是,你的研究是有目的性的研究,不是那些为了发表论文而研究的。你的《清朝中期中国经济结构研究》,我已经推荐给学报发表了,这也是为师得到的最好礼物呢。”

当下说了一会儿,天上的云就散尽了,炽热的太阳照到院坝上来,周以全过来说:“爸,进屋去谈吧,这里有些热。”周纯青抬头看了一下,笑着说:“哦,太阳照过来了,还是进去谈吧。”大家就忙着搬凳子,一进屋,东方长青和孙震武几乎就呆了,只见对面墙上已经完全改观,去了包装的立德酒瓶从地板上一直码到屋顶,黄色造型明致的土罐酒瓶和玉一般晶莹剔透的红白绿五色瓷酒瓶错落有致,码成了一幅浮雕一样的山水画,在庭院阳光的虚光映照下,壮观而又雅致。连周纯青也禁不住啧啧称奇,说:“明玉呀,老夫以为你仅仅是送酒,原来却有这个摆设,真了不起呀,这些工人同志的艺术感觉太好了。你的广告是打到了副省长家了呢。”

胡明玉就谦虚,说:“省长,您看得深刻,我就隐藏再深也难过您的法眼。我是在商言商,您批评我是送礼,其实我哪儿敢给您老送礼,我纯粹是给企业打广告。”

周纯青笑道:“企业家的创意果然不同。”

东方长青看着眼前的一堵由各色酒瓶摆成的酒墙图案,在震惊之余,心里不免五味杂陈。按说自己由农村上来,乡长、县长,是一步一个脚印,官场上算是见了不少,也懂得如何去迎合领导,对于送礼这类事儿不算陌生,但这样的创意,却真是给自己上了一堂生动的课了。可见这胡明玉的心机是何等之深,计划是何等周密,行动是何等的圆滑。古人有添痈献媚者,虽然恳切,但流于下作,不过是一条狗的行径。而胡明玉的酒墙,完全是可以上升成为送礼的艺术了。以这样的艺术来攻关,何关不克!

周纯青心情很好,邀大家书房就坐,一坐定胡明玉就嚷嚷着要行拜师礼,周纯青笑着说:“明玉,你这家伙又要出什么主意了,不怕折杀老夫呀。”胡明玉笑着说:“老师冤枉我了,我哪儿敢出什么坏主意,只是想按古礼,给老师您叩一个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尊师重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头是一定要叩的。”当下就自作主张把周以全赶了出去,说:“以全兄你且回避一下,你在这里我们叩起头来也不太自然。”周以全笑着真就走出书房,还把书房门给关上了。

当下周纯青还要推让,胡明玉不由分说,把他扶到太师椅上坐定了,回过来扑嗵就跪下了,孙震武也说:“天地君亲师,这是男儿应跪之礼,作为学生,给老师叩一个头,应当应当。老师您就不要推辞了。”说着也跪了下来。东方长青地见他二人如此,不由得也跪下了,由胡明玉一拜二拜三拜地喊,叩了三个头,胡明玉叩得最响。周纯青连忙一一扶起,神情竟然激动得似乎盈了泪水,缓缓说:“明玉你们这是逼我呀,也罢,老夫受你们三个响头,以后自然对你们以子侄看待,唯愿你们三个以后努力学习,多有出息。”

当下大家接着话茬儿就表起忠心来。东方长青才开了房门,见周以全正在门外笑嘻嘻的,连忙把神情弄得庄重一些,生怕自己露出愧赧之色来,此时露出赧然之色,只怕三个头就白叩了。周以全进来说:“时间不早了,是不是叫厨房弄饭吃?”周纯青还没有表态,孙震武道:“以全兄且慢,小弟早有考虑,想请老师、师母和两位师兄弟一起出去吃一顿饭,你也去吧。如果恩师同意,我还准备把校长请来一起吃饭呢。”

周纯青笑笑,说:“也行,你们也该和我那个师兄见上一面,毕业还得靠他呢。你们的师母就不要去了,她没那福份,不喜欢吃馆子。”

当下出门上了车,周纯青有自己的专车,孙震武和胡明玉也有,东方长青因为是来拜师,不敢做大,所以打了的来的,就上了孙震武的车。一行三台车相跟着去了缁煦市最高档的酒店,包厢早有孙震武带来的秘书安排好了。分了两个包厢,司机和秘书们自有服务员带去旁边的包厢。大家坐下后,有两个孪生姐妹似的小女孩来泡茶,也是茶艺表演,与白雪的茶馆相比,又娴熟许多,女孩也漂亮许多。周纯青就谈起茶艺来,原来和以前东方长青与洪林风说的差不多,孙震武,明明玉,东方长青三人却仿佛第一次听见,连连赞叹道:“以前我们只知道喝茶,却不知道喝茶还有这么多的讲究,老师饱读诗书,博闻强记,令学生钦佩不已。”

正说着,就见有服务员引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和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人进来,一进门就拱手,说:“周兄喜得英才,可喜可贺啊。”

周纯青连忙站起来,笑着说:“同喜同喜,师兄精神矍铄,宝刀不老,令人羡慕啊。”

当下,东方长青发现周纯青说起宝刀不老的时候,跟着老头一起来的女人脸微微红了一下,就知道这女人应该是老头的夫人了,不由莞尔,心想这老头艳福不浅,讨了这个起码小他二十多岁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学生了。正想着,周纯青笑着说:“来来来,明玉,震武,长青,这位是傅校长,以后你们就是他的学生了。傅校长是师傅的傅,可不是正副的副。”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当下周纯表又笑着介绍了那女人,说:“这位是傅夫人,你们的师母。”傅校长点头微笑,说:“我的夫人原来也是我的学生,姓简,名叫简单。你们叫师姐也行。”胡明玉说:“那哪儿行,这辈份却是不能乱的。”当场就叫了师母,简单脸就红了起来,却不敢应,东方长青和孙震不敢造次,只是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上了酒,大家先敬了两位老师,又敬过了简单,胡明玉打头,又要再敬周纯青,却让周以全给挡住了,说:“我爸他不能喝了,血压有点高,医生禁止他喝酒的。”于是几个年轻人就彼此互敬起来,场面一下子热闹了。

周纯青笑着说:“师兄,我这几个学生,却都是有工作的,在单位都有着自己的责任,可不能像那些孩子那样按时上下课呀,毕业的事,还请您老兄给照顾一二。”傅校长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连说:“好办好办,您选的学生,肯定是天纵英才,我岂敢以等闲研究生视之。”周纯青就笑,说:“这不算是开后门吧?”说着,叫三人“敬校长一杯,感谢校长的栽培。”傅校长看了看简单,见她不做声,就把手中的酒一仰而尽了。大家连呼海量。傅校长亮了酒杯,笑着说:“周省长,我这一杯酒可不能白喝,我们学校新校区的建设项目……”周纯青连忙摆手,说:“喝酒喝酒,这里可没有省长呵,说错了可以罚酒的。”傅校长就笑,说:“我自罚一杯。”说毕,叫服务员斟了一小杯,也干了。周纯青大笑起来,说:“老都老了,还不改当年意见风发,其他的不用说了,一切都在不言中吧。”

傅校长开心地笑了起来,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有底了。”

东方长青喝了几杯酒,开始迷糊起来,今天的经历,实在是让他有一种说不清的五味杂陈。

令东方长青意想不到的是,在即将成立的南方演艺集团有限责任公司领导人的问题上,他的想法没有得到主管副市长林学敏的赞同。林学敏有自己的人选,那就是剧团团长梅如玉。林学敏说,梅如玉一直任着剧团团长一职,对演艺这一块轻车熟路,是当然的人选,东方长青汇报了几次,力争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梅如玉是剧团老牌子的相声演员,如果说业务能力确实也是很不错的,但当剧团团长近十年,只知道坐等财政的那点工资和经费,近些年来财政经费投入少了,连戏都很少排,有时候市里有点什么大型的活动要剧团助兴,拿出来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节目,或许干脆就大杂烩似的弄一台歌舞晚会,几个歌唱演员唱几首歌交差。因此,剧团基本上是越办越烂,连办公的地方都千孔百疮,他也能懒得修补一下。梅如玉对剧团的工作不上心,对自己的前途倒是非常上心,对林学敏贴得很紧。东方长青调到文化局后,梅如玉也来过几次家里,谋求到局机关来,说是即使是当一个一般办事人员也可以。东方长青和林学敏在一起的时候,林学敏也总要把梅如玉叫来,吃的玩的当然就由梅如玉给报销了。

林学敏决心由梅如玉来担任即将成立的南方演艺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经理一职,东方长青心里非常窝火,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对林学敏说:“林市长,我感觉梅团长的能力还是欠缺了一些的,南方演艺公司强不强,对我们市文化产业建设有着非常重大的影响,可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我建议您还是再考虑一下。”

林学敏笑,说:“对梅如玉同志,我是比较了解的,他的业务能力很强,在缁煦市甚至全省的曲艺界都有一定的名气,我感觉,还是他出来任这个经理好一些,有利于将来延请一些曲艺界名人来南方大剧院演出。”

东方长青就不再坚持了,从林学敏的态度上来看,他是比较坚决的,作为一位分管副市长,林学敏不至于弱智到把艺术才华和管理才华混为一谈。东方长青苦笑了笑,说:“既然领导有这方面的考虑,我当然服从。但是,作为直接对您负责的文广化局长,我还是要把话说透的,梅如玉同志确实在曲艺上有一些才华,但作为经理,我觉得重点还是管理方面的能力,梅如玉同志担任剧团团长十年了,说实话,我没有发现他具有这方面的才能。我建议向市里汇报公司经理人选的时候,还是多报一两个人,以便市里能够在决策时有选择的余地。”

林学敏的脸就板了起来,说:“东方长青同志,南方演艺公司的领导人选问题,我想作为分管副市长,我们站的高度不同,考虑也会有所区别。作为副市长,我对文教卫这一块工作负责,一个演艺公司的班子,还是可以定下来的。”

话说到这一功,林学敏基本上就是以官压人了。东方长青就默然下来,不再说什么,再说,势必就要和林学敏顶牛了。长期的官场经验,东方长青知道,无论领导对与错,下级是不能和领导当面对立的。东方长青稍作沉默,就笑着说:“林市长,我也是为工作着想,您向来心胸开阔,善于采纳下面的不同意见,因此我不敢对您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受组织培养多年,下级服从上级还是知道的,您既然作了决定,我坚决拥护和执行。”

林学敏的脸色才缓和下来,笑着说:“东方啊,什么工作都不可能没有分歧,有了分歧,慢慢统一嘛。你看,我们现在不是统一得很好吗?”

东方长青就笑,显得心悦诚服的样子,说:“林市长,我读《三国志》时,每当读到程普评价周瑜,说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时,不禁心向往之。如今,在您这领导下,我也有些感觉,与林公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林学敏大笑,说:“学敏岂敢自比前贤,只要你们不说我专制就万岁了。”

从林学敏的办公室出来,东方长青不免有些彷徨无路的味道,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好。林学敏要梅如玉当公司经理,说明他完全知道南方演艺公司未来的潜力了,对待利益,领导是绝对不会自动放手的。东方长青觉得有必要和洪林风汇合一下,毕竟,洪林风是一贯支持他的,也是支持白雪来出任经理的。

东方长青在宣传部部长办公室找到洪林风的时候,洪林风正在修改办公室写的一个材料,红字牵得满纸红。东方长青就笑,说“洪部长,看起来当你的办公室不容易呀,要求高。”洪林风抬起头来,笑着说:“是东方呀,也不先打个电话来。”东方长青做了个鬼脸:“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庄,我就要看部长同志在做什么,准备抓个现行呢。”

洪林风大笑起来。当下洪林风把东方长青让了坐,叫办公室送茶来,笑着问:“东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东方长青说:“我倒是想每天登你这个三宝殿呀,只是,我天天来,你还怎么办公?”

两个人插诨打科地聊了一会,东方长青就进入正题了,说:“部长,我刚从林副市长那里出来。”

洪林风就警惕起来,说:“你也不绕个弯子,不怕别人闲话呀?”

“弯子倒是绕了的,走投无路之际,也不知道走了哪些地方,转着转着就到你这里来了。”东方长青笑着解释,“你是我的主心骨嘛。”

洪林风大笑,说:“东方长青给我灌米汤来了,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东方长青就做出难堪的样子,说:“人至察则无朋,部长如此明察,我以后还怎么敢在你面前晃荡?”洪林风就笑得更畅快了,说:“你东方长青一来,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是在林副市长那儿碰了壁吧?”

东方长青笑着点头。

洪林风笑着说:“林副市长那个人呀,就是这脾气,个性强了一点,总认为还是在教育局,老师们都是任捏的。听说他原来当教育局长的时候,骂那些老师就像是骂儿子一样,也没有人敢做声。”

“我今天是向他汇报演艺公司的经理候选人的事的,学敏市长坚持要梅如玉干,梅如玉怎么能胜任嘛,我争了几句,他都有些红脸了。”

“这个事我是知道一点的,学敏同志也曾经和我沟通过,我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他坚持,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说多了,就不好相处了。”洪林风扔过一支烟来,自己也点了一支,徐徐地说。“梅如玉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这是无疑的,一个小小的剧团都管不好,还怎么去管理一个演艺公司?但学敏同志非要坚持,我也不好再说话了。”

东方长青心就冷了下来,洪林风的态度,又一次出于他的意外。按说,洪林风对事情看得多么清楚,宣传部长是市委常委,宣传部是市委负责这一块工作的部门,洪林风说话了,林学敏是要考虑一下的。洪林风的性格,在东方长青看来也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个性,现在却说出了不好再说话的话来,意义已经很明确了,洪林风不想太深地卷入到这事中去。

近一段时间来,民间组织部一直在流传着一些谣传,关于缁煦市官场的。说得最多的,是市委书记陈信之可能要调到省里去,接替陈信之的当然是现任市委第一副书记,市长方仁心。竞争市长的是,市里只有两个人,就是市委副书记江水长和常务副市长张晓明。因为组织部长年龄偏大,没有可能再升上去,无论江水长或者张晓明哪个获胜,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只有洪林风来填补。对于民间组织部的传言,东方长青向来采取的是姑妄听之的态度,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不能不信,是因为这些民间传言往往准确度非常高,虽然冠之以民间传言,但源头却一定是来自官方。不能全信,是因为有些民间传言,是民间一些无聊人士的意淫而已,还有一些,就纯粹是官场倾轧的手段了,目的无非是把水搅浑,以便闹中取胜。

洪林风在这个问题上态度明确,却又迁就于林学敏,这就让东方长青有了想像的空间。看起来,民间组织部的传言决不是空穴来风,一般来说,身在官场的人,都非常善于把握节点,什么是节点?就是被提拔前的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的官员们是十分和蔼的,他们体恤下情,胸怀坦荡,对任何人都带着具有强烈亲和力的微笑,不得罪任何人,回避做任何可能有嫌疑的事。看来洪林风就处在这个节点上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洪林风当然不会为一个演艺公司的经理人选问题和林学敏副市长过不去,如果闹僵了,既使是占了上风,也毫无益处,如果落了下风呢,就是当头一棒,威信全无了。

这么想着,东方长青也就不便于再向洪林风提什么要求了,说起来,与其让别人去当这个市委副书记或者常务副市长,还不如让洪林风上,毕竟两个人的私交不错,而且洪林风确实对文化部门比较重视,他上去了,自己在下面工作就会好开展一些。

接下来,东方长青就不把重点放在演艺公司组建上面了,而是汇报了一下工程的进展情况,诚如东方长青所料,并不需要他出什么面,周以全还是很顺利地把工程拿了下来,据说陈信之是打了招呼的,这样,东方长青的风险也就降低到了最低,基本上不要背负什么责任了。周以全拿到工程后,前来施工的却是另一个工程公司,这也证明了东方长青的判断,周以全的工程不过是一个空壳而已,没有能力施工,拿到这个近三亿元的工程后,周以全转包给一家有资质也有能力的工程公司,自己从中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钱。

作为工程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东方长青当然只能汇报工程进度,芙蓉区电影院已经开始拆迁了,随着工程队的大量进场,省里的配套资金也已经落实,并拨到了市财政局。洪林风仔细地听着,听得很细,他很感激东方长青没有纠缠演艺公司经理的事,如果东方长青纠缠这事,还真要叫他有一点难堪的。

既然洪林风的态度不明确,东方长青就决定不再坚持了,原来他还准备找一找江水长副书记,汇报一下的,这时也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了。既然洪林风是这个态度,江水长也未必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候去得罪林学敏。东方长青知道,有时候,妥协是必要的,妥协是一种艺术,可以说所有在仕途上奔走的人,都有过不同程度的妥协,无论他多么强势。

告别了洪林风,东方长青回到局里就给白雪打电话,说:“雪,上次我说要你担任南方演艺集团公司经理的事,恐怕不成了。”白雪那头没有问为什么,而是说:“这要什么紧,我本来就不求当这个经理的,你别放在心上。”东方长青心里也就轻松下来,说:“我倒不是放在心上,关键还是为了工作能够推开。”白雪那头就笑,轻声地说:“老公,我知道你的心,我什么也不求,只求有你。”东方长青听了,不禁感激不已,一个女人为自己无怨无悔,这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得到的真情。

周以全打电话过来,对东方长青说:“东方兄,最近有空不?”东方长青笑着说:“是以全兄呀,我最近还是比较忙,你是有事吧?”周以全就笑,说:“我是闲人一个,还能有什么事,只是一段时间没有见你了,就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东方长青连声谢谢,心里却在想,周以全这个人看起来潇洒,骨子里却是一个很现实甚至可以说是势利的人,不会无事专门打来这个问候电话的。果然,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周以全话风一转,笑着:“东方兄,蒙你们关照,南方大剧院工作程小弟拿下来了,不瞒你,可以小小地赚上一笔,小弟感激不尽。”东方长青连忙道:“以全兄说哪儿去了,这事其实我确实没帮上什么忙,完全是兄的实力赢得竞标。”周以全那头就哈哈大笑起来,说:“家中说内话么,兄弟间还云里雾里的绕什么?!”

说了一会,周以全说:“东方兄,我有个想法,想请几位领导出去考察一下别的地方的大剧院建设,费用嘛,当然是兄弟我负责,你看如何?”东方长青就想,周以全是要投桃报李了,从这个方面来看,周以全并不完全像白雪所说的纨绔子弟,光凭着老子来吓唬人,还是懂得一些潜规则的。当下嘴里却客气道:“以全兄关心我们大剧院的建设,实在令人感动,只是外出考察,怎么好让你出钱。”周以全笑了起来,说:“羊毛不还出在羊身上嘛,我赚了钱,也不能一毛不拔不是?打你电话,是想请你给我约一约大家。”

东方长青一笑,周以全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确实坦率得令人咋舌,这种坦率,是一种自我膨胀到一定程度以后的绝对自信。东方长青问道:“以全兄想约哪些人,以什么名义出去?”周以全一笑,说:“陈信之书记就算了,他是老子辈的,和我们一起出去,也放不开,我想无非就是请一下江水长副书记,林学敏副市长,洪部长,加上你,也就五六个人,名义嘛,还是考察剧院建设和管理,你看如何?”

东方长青就笑,说:“你都安排好了,还要我约什么,这样吧,我做东,把这些领导约过来吃一顿饭,你亲自给他们说好了。”

周以全说:“行,你只要约他们吃饭就成,单我来买。”

东方长青说:“给我一点时间,他们都是我的顶头上司,要约到一起来,只怕够呛,你等我电话吧。”

周以全笑着说:“行,全拜托给你了。”

事情办得很顺利,一个多月后,缁煦市文化产业建设考察团出发了。临出发的那天,东方长青却突然接到了师兄孙震武的电话,说自己要到缁煦市来有点事要办,届时希望见上一面。东方长青对这个副专员师兄印象不错,就说:“师兄,你来了就打我电话,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吧。”孙震武就笑,说:“光顾着吃饭呀,我还要给周副省长交作业呢,你也一道去吧。”东方长青就答应了。

答应了孙震武,东方长青就给周以全打了个电话请假,说:“以全兄,我是不能陪你们一起去考察了,孙震武师兄来了,我得陪他。”周以全就惋惜地说:“这个孙老兄,真是赶巧了呀。行,你不去,需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东方长青大笑:“有你这份心就足够了,还要什么,什么都不要,你们好好玩吧。只是,我考周省长研究生的事,老兄可以嘴巴上紧一点。”周以全满口答应,说:“放心,这点规矩我还是懂得的。”

把考察团送到机场,上了飞机后,孙震武的电话也打来了,他已经到了缁煦市,已经在东方大酒店住房下了。东方长青就开着车往市里赶,这次去考察与上次去东北考察相反,去的是清一色男性,没有一个女人,领导们以经费不足为由,连一个秘书都不带。东方长青就知道是一次潇洒之旅了,清一色男人,顾虑也就可以少一些,可以放肆一些,以周以全的性子,这一次外出考察,只怕考察团成员要阅尽春色,乐不思蜀了。

开着车,东方长青地直接就到了东方大酒店,孙震武坐在一个大单间里,见他到来,高兴地站了起来握手,说:“师弟来得好快呀,刚刚从机场过来?”

东方长青笑着说:“要不是师兄来了,我也随飞机走了。”

孙震武笑道:“这倒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孙震武所在的地区,有一个大型的卷烟厂,出产一种很有名的烟,当下扒拉起旅行包来,从中抽了两条本地产的好烟,递给东方长青地道:“给你带了两条烟了,权当对耽搁了你外出考察行程的补偿吧。”

东方长青也不客气,接了烟,先撕了包装取出一包来,笑着说:“多谢师兄,我确实也很喜欢抽这烟的。只是,师兄给师弟带了礼物,有点于礼不通,让小弟汗颜。”孙震武大笑,说:“区区两条烟,不过是带给师弟尝尝,也是给烟厂打打广告。”

“那以后就请师兄多打点广告。”东方长青笑了起来,“我就给你当广告牌好啦。”

孙震武也笑了起来,说:“这生意做得,我那里产烟,烟是没问题的,就是一个烟囱我也能填满它。”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东方长青就问起了师兄胡明玉,说:“师兄,你和明玉师兄交流过没有,他这次不到省城来?”

孙震武笑,说:“企业家忙呀,他是天马行空,难得碰见一面的。”东方长青就问起胡明玉的级别来,孙震武说,胡明玉的企业是省里比较大的企业,虽然是企业,却是行政级别,是副厅级。原来的董事长就是他们那个地区的副专员当着,选上副专员以后,胡明玉才接手的,胡原来也是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呢。

东方长青吃了一惊,胡明玉原来还是县委书记,这真叫他有些吃惊了。胡明玉的作派,怎么看也是一副商人的样子,在周纯青家里的酒墙艺术,真叫人和行政官员联系不上来。看来,周纯青的研究生中,只有自己一个是区区处级干部了。正想着,孙震武说:“东方师弟,周省长对你是情有独钟呢,说你才华横溢,思想深刻,而且明敏练达,是个从政的好料子,前途无量呀。”

东方长青惭愧起来,说:“兄长过誉了,我是惊蛰的蛤蟆,还没有开口呢。倒是你们二位师兄前途一片光明,到时还请提携兄弟一下。”

两个人说了一会,孙震武笑着说:“其实我们从政的,对自己的前途还是要有预计的,你这个文化局长,时间也不能当得太久了,要想办法动一动,从正处到副厅,是一个坎,过了这个坎,就要好一些了。”

东方长青听了,不觉愣怔了半晌。对自己的前途,他倒不是没有考虑,但却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见东方长青愣着,孙震武就笑了起来,说:“当官就像爬山,要一级一级地爬,要有目标。”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我确实不敢去考虑这些,也不知道我当了文化局长一两届后,会到哪儿去,我想估计会回到政协或者去人大吧,我们这里的惯例,退二线的文化局长都去这两个地方。”

孙震武大笑,说:“前几年有个牛皮哄哄的企业家,说了一句名言,叫做什么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这话虽然有些过了,但还是有道理,要敢想,然后才敢做。你这个文化局长,难道就不能往副市长上想一想?”

“我们的副市长们还烈焰正炽,我是不敢有觊觎之心的。”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自己个人去向问题,还是由组织上去考虑吧,我考虑也不成,别人会说有野心。”

孙震武一笑,说:“成功了,叫事业心,不成功,叫野心,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行。组织也是由个体的人来组成的,既然是个体的人组成,就可以去争取。”

说了一会儿官场上的话,东方长青就提出请孙震武吃饭,孙震武笑着说:“吃饭就不必了,我等下还有要事,我们同学之间,以后多联系吧。”东方长青见孙震武说有事,就估计他可能约有一些领导,于是也不勉强,告辞了。

东方长青没有想到,孙震武的到来,让他极其偶然地从一场政坛地震中脱身出来。

第二十九章

七天后,东方长青接到了江水长的电话,说是考察回来了,东方长青打电话给汪远辉,安排了两台车,自己也开了一台车去接机场接他们。去得时间早了一些,东方长青就在机场检票口的外面等着,两个多小时后,江水长、洪林风和周以全才说笑着走了出来,老远见到他们,东方长青就迎了上去,首先握了江水长的手,说:“江书记辛苦。”江水长笑吟吟地握着东方长青地的手,说:“东方,这次你没有出去,是一种损失呀,我感觉到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呢。”洪林风也说:“这次出去,我的体会也很深呢,看来还是要出去呀,我们的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要长见识,不能做井底之蛙。”东方长青本来想要给领导们提包的,却发现已经有几年年轻人给提了,不由和佩服起周以全的细致来,看来这几个年轻人是全程跟着去考察了的,而且主要就是为领导服务,而自己当时竟然没有发现。

和洪林风,周以全握了手后,东方长青却没有发现林学敏,于是问道:“林市长呢,没有同机回来?”江水长就笑,说:“老林余兴未尽,飞到北京去了。”洪林风笑着说:“东方呀,林市长对文化产业发展的信心空前高涨呢,他说北京有一个朋友,在文化部工作,要去和朋友联系一下,再给你争取点政策来。”

东方长青笑着说:“真是太感谢领导的关心了,有领导的关心和指导,我就有信心把文化工作做好。”

周以全只是笑,说:“这次出去考察,缺了你,下次补上吧。”东方长青笑着说:“看你说的,领导亲自考察过了,我还考察什么?”

当下一帮人说说笑笑地分别上了车,回到市里,自然是东方长青作东,在东方大酒店里给大家接风,摆了两桌,一桌是领导,另一桌是司机和周以全派出去当服务员的年轻人。席间,免不了杯觞交错,说一些考察时的趣话。结账的时候,周以全却不要东方长青结,叫人提前就结好了。

回家的时候,周以全提着大包就上了东方长青的车,说是自己的车让司机送那些年轻人走了。东方长青就笑,说:“以全兄还真是体贴下属呀,车都让他们给开走了,自己反而搭别人的车。”周以全说:“民本思想嘛。”

东方长青就问:“直接送你回去吗?”周以全笑,说:“我回去做什么,回去看老头子的牛肉脸?不瞒老兄你,我也是家外有家的人,好几天没有看到我那个女人了,还是送我去那里吧。”

东方长青大笑,说:“以全兄爽快人呀,这事也让我知道,也不怕我嫉妒?”周以全做着鬼脸,说:“东方兄风流儒雅,总不至于没有一两个小情人吧。”东方长青突然想到了白雪,不由得脸一红,笑道:“我可没有老兄你那条件,不是有句话嘛,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花中寻家,四等男人下班回家,五等男人妻不在家,六等男人无妻无家。我顶多也就算个四等男人吧,下班回家,两点一线。”

周以全大笑起来,说:“东方兄是过谦了,能把这顺口溜背得溜熟,看着就不像四等男人,至少二等以上吧。”

到了城南的一个岔路口中,周以全就下了,说:“东方兄,我就不请你去了,这点秘密还是要留给自己的。”东方长青笑,说:“不用不用,老兄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不然,只怕要被人家骂成商人重利轻离别了。”周以全又是一阵大笑,随口接到:“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我走了,再见!”

看着周以全披着一身的阳光消失在拐弯处,东方长青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想到,周以全顺口就把那句商人重利轻离别接了下来,可见此人的才情其实并不差,只不过是纨绔作风使惯了,那嬉皮士的外表把内心包裹得密密实实而已。想着,轻轻地踩了一下油门,奥迪轻轻地吟唱着,无声地滑动了。

东方长青去了玫瑰新村。算算,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和白雪缠绵了,东方长青不由得对她牵肠挂肚起来。正走着,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一看,却是周以全的号码,说:“东方兄,请你留意一下副驾座的底下,有个东西是给你的,望查收。”东方长青正要说什么,周以全已经把电话挂了。

东方长青一边开车一边伸过脖子去副驾座下看了一下,只看见一包什么东西用黑色的薄膜包得严严实实,不由得笑了笑,心想这个周以全还是蛮懂得潜规则的,这次考察东方长青没有去,因此回来就给带了一些礼品。东方长青一面笑着,一面就给白雪打电话,说:“雪,你在哪里?”白雪那头说:“我在家里,怎么了?”东方长青的声音就粘稠起来,说:“我想你了,正在过来的路上。”白雪那头就不做声了,好久才说:“我也想你了。”

在玫瑰新村泊好车后,东方长青越过身去,探到了副架座下,把那一包黑色薄膜包着的东西拿了起来,刚一打开,眼睛就像被一束强光一下子射花了,那是一捆百元钞票,红红的像包着一玫太阳。东方长青愣一下,立即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下,停车场里静悄悄的,远处,有一个清洁工正在忙碌地用铁夹检着地下的垃圾,东方长青粗略地看了一下,一共十沓,这是十万元,禁不住心跳起来,好久也不能控制住这种心里的慌乱。

手机又响起来了,是白雪打来的,说:“老公,还在哪里?”东方长青惊醒过来,却一时不知道要把这沓钱怎么办。想了好久,用薄膜重新包好,提着下了车,打开车后备厢,像扔一团无关紧要的垃圾一样,随手就把钱扔了进去。他觉得,越是随便,那钱也就会越安全。再说,他也不能拿着一大垛钞票去白雪那里呀。

白雪已经洗好澡在床上等着了。东方长青慢条斯理地洗着,奇怪的是,刚刚来的时候那种火烧火燎的急迫心情已经如烟吹散,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欲望。心不在焉地做了爱,从白雪的身上翻身下来,迎接他的,是白雪充满疑问的目光:“今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有点累。”东方长青抱歉一笑,说。白雪就无比怜爱地依偎过来,温柔地亲吻着他的胸脯。“你工作太累了,今天好好休息吧,等你想要的时候,我再来给你,我先去弄饭。”

白雪穿着薄薄的睡衣起床了。东方长青一个人留在床上,眼前总是晃着那沓红色的钞票。周以全是一个深深懂得潜规则的人,这一次所谓的考察,其实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投桃报李,所有的人都将在这次考察中得到好处,严格地说,他东方长青在周以全获得南方大剧院建设中,并没有能帮到他什么,这当然是因为自己官小的关系,而周以全对这个,当然是看得非常清楚的,却仍然给了他十万元。十万元,对于一个总投资三个亿的工程来说,不过是九牛之一毛,如果要和其他人得到的相比,也应该只是一点零头。可见周以全为人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一付纨绔子弟的样子,实在内心还是很聪明周到的。

躺了一会儿,东方长青就起了床,白雪见他提起了公文包,就有些不舍起来,说:“又要走了?”东方长青说:“还有事。”白雪见说有事,也不留他,恋恋不舍地送出了门。

东方长青一出门就去了银行,用自己的名字把那沓钱存了九万九千元,也不设置密码。存好钱后,就打周以全的电话,说:“以全兄,你现在哪里?”

周以全那头就笑,说:“明知故问。”

东方长青也笑,说:“别光顾着自己幸福呀,我现在没有去处,还是一起喝杯茶吧,你们山南海北地飞了一圈,想起来我还是挺冤,今天罚你请我喝茶。”周以全那头万分不想动的样子,说:“过几天吧,东方兄,你就不要打搅了我的幸福生活了。”

东方长青大笑,说:“你没有听说过,看着别人的幸福,就更能增添自己的寂寞?还是起来吧,来日方长呢,再说,这半天了,要做什么事都做完了。”

周以全那头也笑了起来,说:“行行,你先找地方,我马上来。”

东方长青就近找了一家茶馆,等了很久周以全才来,果然是一身慵懒,仿佛刚刚从女人身上滚下来一样。东方长青笑着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以全兄今天挨宰得不轻吧。”

周以全也笑,说:“小妖精,都快把我给磨成粉了。”

“以全兄无无拘无束,令人羡寞。”东方长青说。“我是没有这个福气了,只能守着自己的黄脸婆过日子。”

两个人开着玩笑,喝了一会儿茶。东方长青就把存折拿了出来,笑着说:“以全兄,你那个玩笑开大了,怎么把钱丢在车上了?幸亏我拾金不昧,我替你把钱存了,不过,手续费我还是要收一点的,总不能白打工不是?”

周以全的笑容就尴尬起来,说:“东方兄,你这是?”

东方长青已经把存折塞到他手了,说:“你是个粗心的人,这次丢在我车上还好,要是丢在路上,现在雷锋可就少了。”

周以全见东方长青态度坚决,只得接过存折,翻了一下,笑着说:“东方兄风格可嘉,只是这手续费也拿得太少,却让我这个失主心生惭愧了。”

东方长青大笑,说:“以全兄,这个手续费只是暂时的,以后还有机会嘛,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有时候,我还是在麻将桌上取,那样来得光荣。”说得周以全也笑了起来。

临别的时候,周以全真诚地说:“东方兄,不瞒你说,我也是江湖上人,官场商场两头都沾了一点,你是我最为敬佩的人,这钱我先拿着,如果有急用之处,还是你的。”

东方长青也无政府坦诚道:“以全兄对我的顾念,小弟感谢。说实话,我对钱这东西不太上心,夫妻俩两养一个孩子,还是过得去的。要说我有什么追求,大概就是这一颗积极用世的心了,兄如真想帮忙,以后只要在令尊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也就是我兄弟之情分了。”

第三十章

几天后,东方长青上班的时候,就见局里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一见他进来,大家就闭了嘴,装着忙于工作去了。I东方长青地只当没有看见,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才打电话把办公室主任童世杰叫来,问道:“童主任,刚刚大家交头接耳的嘀咕什么?”童世杰笑,说:“没什么,不过是瞎嘀咕罢了。”东方长青一笑,说:“瞎嘀咕,那么怎么一见我来就都不说了?童主任,你是文广局的办公室主任,也应该是局长的助手,局里同志的情绪,我作为局长是要掌握的。”

见东方长青的话说得重,童世杰就有些慌乱起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局长。只是一些小道消息,说是林市长出事了。”

东方长青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林学敏出事了,他不是去北京了吗?当下却不表露出来,而是点点头,说:“童主任,这些事是领导层的事,以后叫大家不要去议论。”童世杰答应一声走了。

童世杰一走出局长办公室门,东方长青就掏出手机,拨了洪林风的电话,彩铃声后,洪林风接了。东方长青说:“洪部长,在忙什么呢?”洪林风那头声音却很低,说:“东方,我正在开常委会,等下我给你打来吧。”说着,手机上就挂上了。

东方长青心里莫名地兴奋起来,心里有着一种预感,童世杰说的事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分管教育的副市长林学敏是出事了。至于出什么事,东方长青却不想向别人打听,作为一定层次上的领导,消息闭塞会让人看不起,觉得你面子不大,交际不宽。

在兴奋和猜测中,等到了中午十二点,洪林风还是没有打电话过来,东方长青就想,这个常委会估计要开成马拉松了,常委会开成马拉松在官场上是常事,尤其是研究一些棘手的工作的时候,往往一开就是一整天,甚至深夜也没有散会,市委办的人就给常委们买盒饭吃。

一直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洪林风的电话才打过来了,说:“东方呀,下班了没有?”东方长青笑着说:“正准备下班呢,今天这个会又开超时了吧?”洪林风那头就笑,说:“哪次常委会不是超时的,都习惯了。”说着,又问:“早上打我电话有什么事?”东方长青就笑着说:“给你打个电话都一定要有事呀,我是几天没有见你了,有些挂念。”

洪林风那头呵呵地笑了起来,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那点心思还以为我不知道?这样吧,要是有时间就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聊聊?”

东方长青连忙说:“行,我马上就到。”

开着车不一会就到了市委大楼,从楼下看,洪林风办公室的窗户还亮着灯,上去时,洪林风正坐在椅子上发愣,见东方长青进来,也不站起来迎接,就像没有看见似的。东方长青也不以为怪,走过去自己坐下了。

“林学敏出事了。”很突兀地,洪林风眼睛看着一边,说。

东方长青虽然有了思想准备,还是吃了一惊,说:“我也是刚刚听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据说是在北京嫖娼,被公安给抓了现行。”

“就这点事呀。”东方长青舒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洪林风却没有笑,说:“事情不大,缴点罚款也就可以结了。只是,林学敏喝了酒,对着公安人员发态度,说什么叫你们领导来说话,你们算老几?你们分局局长也不过是个县团级吧,老子是副厅,副市长。这才惹祸了。”

东方长青问:“林市长现在人在哪里?”

洪林风回答说:“人是回来了,但北京的函也发过来了,要求纪委处理。老林这下是彻底完了,省委书记都作了批示,要求彻查此事,处理要到位。今天的常委会就是研究这个事的。”

“现在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先停职再说,怎么处理还得听省纪委的意见呢。老林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犯了错嘴还那么硬,如果不是后面那几句话,交点罚款是完全可以了结的。”洪林风说,不由得叹了口气,“教训深刻呀。”

东方长青不由得有些感动,洪林风和林学敏的关系,其实并不怎么样,林学敏为人强势惯了,虽然洪林风是市委常委,林学敏对他却不是那么尊重,洪林风一直隐忍不发,其实心里也是有一些意见的。如今林学敏出事了,洪林风不是喜形于色,而是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这让东方长青对洪林风更有了一种崇敬。

“我们经常说,领导干部要自警自省,这也不完全是一句空话呢。”洪林风继续说,“林市长这个人,就是好这一杯酒,当初我们考察回来,他执意要去北京,就是想要放纵一下,周以全还给他派了一个年轻人跟着,结果还是出问题。可惜了。”

因为自己的级别低了一个档次,东方长青也不好说什么,突然听说周以全给林学敏派了一个人跟着,不觉心里就是一震,以周以全这样的安排,即便林学敏做出出格的事来,也不至于就让警察给抓了个正着。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就有了疑团。嘴上却说:“事情既然都发生了,现在是怎样把损失降到最低的问题,关键是能不能保住这个副市长。”

“这已经是不可能了。”

东方长青和洪林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天渐渐地黑下来了。洪林风的脸色一直有些忧郁,联想到这次考察活动,东方长青心里就隐隐地有了一些猜想,洪林风是一个胆小谨慎的人,他的忧郁,除了林学敏的事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原因呢?

回到家里,周娴见东方长青脸色严肃,不由得就问:“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生病了吗?”东方长青不回答,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脑子里还一直在翻滚着,他隐隐有一种感觉,林学敏出事,和周以全有关系。如果是这样,周以全这个人就太可怕了。玩弄一个副市长于股掌,用的却是最为简单的方式,这也正应了一句话,最简洁的方法往往是最有效的。

如果是周以全干的,那么周以全为什么要对林学敏下手呢?东方长青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却是可以想到的,洪林风的忧郁,一定也与周以全有关。这样想着,东方长青不禁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对那十万元钱动心,坚决而巧妙地退了回去。既没有收下钱,又没有得罪周以全,这已经是最理想的办法了。

第二天,东方长青接到了洪林风的一个电话,似乎是谈工作,东拉西扯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东方长青隐隐就有了一种感觉,洪林风一定是有什么事要他做了。领导越是轻描淡写,越是不着边际,他的话就越值得注意。

两人拉了一阵家常后,洪林风那头笑着说:“东方,这次你们文化局组织外出考察,我以考察组的名义写了一个考察报告,是不是先在你们局里的那个《文化快讯》简报上发一下?”

东方长青笑着说:“这是好事呀,说起来可怜,我们的简报,创办以来就没有市级领导亲自写过稿,我马上叫司机来拿稿子。”

洪林风笑着说:“看来,我是开了首例了,行,你叫他马上来吧,我也过一过发表稿件的瘾。”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东方长青立即就叫童世杰去市委宣传部拿稿子。一会儿后,童世杰就把稿子拿回来了,东方长青看了一下,大约有三千多字,洋洋洒洒。东方长青地不由得好笑,看来昨天晚上洪林风是没有得好好休息的,这稿子写得规规整,还真的人事实有观点,还结合了本市的实际提出了一些建议。只是,洪林风作为一名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写这样一个考察报告,意图是什么呢?东方长青百思不得其解,交待童世杰立即出一期《文化快讯》,把洪部长的稿子放在前头条。

《文化快讯》发表了署名市文化产业考察组的考察报告后,《市委通讯》也立即给予转发,还加了编者按。东方长青有些迷糊,心里总感觉这里面肯定是有些什么事,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一个月后,省纪委对林学敏问题的调查结论出来了,东方长青这才摸透了洪林风发表考察报告的意图,不由得对洪林风的官场智慧钦佩起来。

省纪委对林学敏的调查结论是这样下的:“林学敏同志在参加市文化局统一组织的文化产业化建设考察团外出考察时,擅自离团到了北京,在某某宾馆嫖宿时被公安机关抓获。”这个结论把周以全举办的投桃报李的贿赂活动,变成了市文化局组织的公务活动,这就使得和林学敏一起外出的江水长,洪林风等人得以置身事外,不致被牵扯进来。不是明眼人,确实很难看出其中的奥妙的。

林学敏被撤销副市长职务,调到市工会当了一名普通干部,曾经被人们普遍看好的一颗政坛明星,就这样殒落了。

东方长青的猜测是完全准确的,林学敏的出局,确实是与周以全有着密切的关系。只是,东方长青并不知道周以全和林学敏的梁子是怎么结下的,这一点,只有周林二人自己清楚。

南方大剧院建设进入招标阶段时,周以全当然也找到了作为主管副市长的林学敏,要求他给予照顾,林学敏表面上答应了,心里却有着自己的小盘算,林学敏的妻弟是市里一家房地产老板,多年来在林学敏的支持下,生意做得很大,有资产近亿元。林学敏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让妻弟拿到南方大剧院的工程。但林学敏知道周以全的背景,表面上不敢和周以全抗衡的,背地里却做了一些中介评估机构的工作,企图把周以全给弄下去。在竞标会上,林学敏的妻弟得票几乎要和周以全相当,所幸周以全还是预先有察觉,终于赢得了工程的承包权。

这样的明争暗斗,因为双方都是不正当的,不能拿到阳光下摊开,一切都类似于一场肚皮官司。顺利中标之后,周以全并不想善罢甘休,如果放过了一个林学敏,以后就会有许许多多的林学敏,更为重要的是,竞标失败后,谁能保证林学敏会甘心于自己的失败?如果他不甘心,那么,项目建设过程中,作为一个主管的副市长,林学敏是完全可以对工程进行左右的,如果林学敏从中作梗,甚至可能出事。因此,周以全决定痛下杀手,除掉这个可能的绊脚石。

在如何除掉林学敏的问题上,周以全颇费心机。作为高干子弟,耳濡目染,周以全并不缺乏心机和权术。他要搬除林学敏并不困难,问题是搬到什么程度。周以全知道物极必反,要把握好尺度,那就是既要让林学敏下台,又不能太剌激他,以免他困兽犹斗。这就颇类似于那些躲在偏僻小巷子里的拍砖手,拍砖是一门很讲究分寸的技术活,拍轻了,被拍的人没有丧失理智,包抢不走。拍重了,把人拍死了,被抓住就要命了。

周以全懂得,最简单的方式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反腐电影里官员们的勾心斗角,权术和心机都写得神乎其神,那不过是作者的一种意淫。为此,周以全处心积虑地弄了一个投桃报李的考察活动。

考察期间,周以全给每个人都配了一个专门服务的年轻人,配给林学敏的年轻伴当,当然是精心挑选的,任务就是在考察结束时策动林学敏去北京潇洒潇洒,之所以要策动林学敏独自去北京,当然是投鼠忌器,为了保护江水长和洪林风,使他们不沾上干系。那个年轻人演说能力极强,可以说是口吐莲花,考察结束的那天,林学敏终于被说动了,提出要去北京一趟,看望一个在文化部工作的老朋友。

到达北京的第二天晚上,年轻的伴当自吹自己对北京十分熟悉,带着林学敏逛遍繁花柳巷,就在林学敏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开房,在雪白的双人床上颠鸾倒凤的时候,小伴当联系了周以全在北京当警察的朋友,把两人赤条条地堵在房间里。当然,同时被抓的还有在另一个房间和小姐玩的年轻小伴当,苦肉计还是要演下去的。

在周以全朋友的操作下,北京那边的公安发函给这边省纪委和缁煦市委纪委。目的达到后,周以全立即动用关系,为林学敏交清了治安罚款,把他从拘留所接了回来,一场促放曹的好戏完美无缺地收场了。林学敏酒醒过来,不能没有怀疑,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儿还有他申辩的地方。

林学敏出事的消息传来后,江水长和洪林风考虑到万一省纪委查出考察是周以全的公司组织的,于是立即写了考查报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场带有贿赂改天换地的旅游活动变成了名正言顺的组织考察,这事就这样了结了。

林学敏被撤职后,分管文化教卫的副市长暂时空着,由分管农业农村的副市长张意暂时分管林学敏原来的工作,这样,白雪担任即将成立的南方演艺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职务就顺理成章地通过了。

南方演艺有限责任公司挂牌的那天,仪式弄得很隆重,市委书记陈信之,市人大主任张伯仲,市长方仁心,副书记江水长,常务副市长张晓明,宣传部长洪林风等都亲自参加了,市里只有政协主席向礼因为考察在外没有到,委托了一个驻会副主席代表他参加剪彩。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万浩也还带着省文化厅孙副厅长他们参加了挂牌仪式,一排十多个领导都剪了彩。市直机关所有的单位都送了礼,用苏易元的话说,文化部门终于好好风光一次了。

剪彩过后就是欢宴,东方长青和白雪是当然的主角,和陈信之,方仁心,江水长,张晓明他们这些领导坐一个大桌,东方长青见有那么多领导,自己就和白雪找了一个末位坐下了,陈信之却亲切地招呼他说:“来来,长青同志,你坐我身边吧。”东方长青笑着说:“谢谢书记。”走过去先和陈信之,方仁心握了手。

陈信之歪过着去,对着方仁心说:“东方长青同志是个人才呢,有才华,能办事。”方仁心笑着握了握东方长青的手说:“长青同志,后生可畏,今天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和军分区领导都来给你捧场,你的面子不小嘛。”

东方长青笑着说:“都是领导关心,文化工作能有一点成绩,离不开领导的支持。”

江水长接口说:“领导重视和关心是关键,但也要你争气呀,说起来,这一年多文化工作起色很大,我和洪部长总体来说是很满意的。”万浩笑着插话道:“东方局长也想了很多办法呢。”

陈信之慈祥地说:“一项工作做好不好,关键是干部,长青同志你说是不是?”东方长青就不敢回答了,这是一句不好回答的话,回答是,似乎就是自我表扬了,回答不是,领导的话哪有不正确的?好在,服务员进来斟酒给东方长青解了围。东方长青道:“今天我来给领导服务,酒我负责斟了。”说着就把服务员手上的酒瓶接了过来,开始斟酒。

陈信之就想起了第一次和东方长青地一起喝酒的事来,说:“长青同志还是乐于执法,而且执法公正。”东方长青连忙笑着说:“谢谢书记信任。”

斟了酒,东方长青回到座位上坐了,大家就拿眼睛看着陈信之,陈信之就拿眼睛去看方仁心,说:“今天市长来发话。”方仁心笑着说:“一元化领导嘛,应该书记发话的。”陈信之见方仁心真心实意要他发话,不再推辞,站起来举了杯子,说:“今天南方演艺集团公司挂牌成立,这是我市文化工作的一件大事,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军分区在家的领导都来了,这说明我们对文化工作的重视。来,我建议为南方演艺公司的成立,为我市文化工作的未来,干杯!”

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附合着:“干杯!”碰杯的声音像交响乐一样响起来。

相互敬酒的时候,东方长青就有意识地少喝一点,作为东道主,他要周旋于那么多人中间,不弄点手脚是不行的,白雪也随处给他一些方便,示意服务员给他倒白开水用来应付。东方长青对白雪笑笑,表示感谢。

尽管喝了一些水,但给领导敬酒时,却是不能用水代替,万一被发现了,可不是好玩的。因此东方长青还是晚了不少酒,到最后都有些醉了,醉了的东方长青看着宴会里市直各单位前来祝贺的的头头脑脑们,一个念头十分清晰地浮上脑海,作为一个冷门人物,一个边缘化的官员的历史,到今天应该算是结束了,他东方长青正在成为缁煦市政坛上的一颗明星,即将要发出夺目的光芒。

智慧大师下山来了,是和严冬生一起下来的。

东方长青很奇怪,智慧大师平时很少下山,除了开会之外,基本上没有出过山门。东方长青交待严冬生:“冬生,你先给大师安排一下住处,我马上就到。”严冬生答应了,说:“局长,是不是就安排在东方大酒店住,市里只有这个酒店可以安排斋饭。”东方长青同意了。

智慧大师下山,是来向市里领导汇报的东江寺的工程情况的。

东江寺修复工程进展很快,工程老板满维成还是很有一套,为了绘彩,他竟然从藏区请来了一些藏画彩绘家来帮忙,这让东方长青对他颇有另眼相看之感。东方长青曾经问严冬生:“冬生,满维成是一个只认利益的商人,商人一般都是重利的,这个工程他却那么认真,是什么原因呀?”严冬生说:“局长,市里,局里的重视当然是第一位的,您多次去检查工程质量,还派有一个小组专门抓质量,满维成也不敢捣鬼。深层次的原因,时下工程老板们都迷信得要命,他们修桥盖楼都敢捣鬼,但修庙宇,塑菩萨,却不敢,怕遭报应。满维成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玉观音,听说去动工那天,这家伙在庙里是好好地拜了几拜的,弄得那些民工都跟着拜。”东方长青听了,不由得大笑,现在的老板们确实只信一个人一个神,一个人是邓小平,一个神就是财神菩萨了。

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东方长青邀上苏易元和常光美,驱车去了东方大酒店看望智慧大师,在酒店大厅里,恰巧和市宗教局长梁正辉碰在一起,东方长青笑着说:“梁局长也来了?”梁正辉笑着说:“大师说是有要事相商,我就来了。”东方长青一脸疑惑,心想智慧大师还会有什么大事呢?

到了房间,智慧大师双手合十迎了出来,说:“几位局长辛苦了,老和尚这次下山,还得多多烦劳各位。”大家也都合十稽首,道了好,分头坐下了。东方长青地先把苏易元和常光美给大师介绍后,笑着说:“大师移动仙驾,来此俗界,不知有什么事要办?”

大师手捻佛珠,笑着道:“市里这次修复庙宇,功德无量,如今修缮已毕,和尚代表本寺僧众特地下山,是来向诸位表达感激之情的。”说着,打开黄色绢包,摸索了一会儿,摸出几个镀金佛像来,给在座人等一个发了一个,笑道:“此佛像已经本寺开光,送给诸位,保佑大家平安幸福吧。”

梁正辉、常光美等人连忙合手致谢。东方长青也慎重收下,心里不禁暗笑,大师这人情来得还真容易,装一点神弄一点鬼就让人感恩不尽了。正想着,就听见苏易元问道:“大师,这开光二字,是什么意思,我确实是不懂的。”

智慧大师笑笑,不回答,目光却含笑看着东方长青。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苏局长,这开光原是佛家用语,又称为开眼,开明。新供的佛像,请一个高僧大德来说明供养这尊佛像的法表和意义,就叫开光。开光的意义,其实就是为了开启人的内心,供佛像是借着佛菩萨的形像开启人们自身的智慧光明。大师,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智慧大师含笑颔首,说:“东方局长天性聪颖,所言不差。佛家宗旨不是要把佛菩萨当做鬼神来崇拜,更不是请求诸佛菩萨来赐福。如果把佛当鬼神来崇拜,供奉的初衷是为了求得佛和菩萨赐福,就是迷信了。借助佛来开启众生的心眼,开发内在般若智慧,这才契合佛教的真意。”

因为谈得有些高深,苏易元等人听得若明若昧,脸色却更加庄重起来。

聊了一会佛法,智慧大师徐徐道:“和尚今天进城来,除了向诸位表示感谢外,还有一事,东江寺修复工程竣工后,本寺僧众商量,拟在竣工之日,举办一次大型庙会,一示庆祝之意,二为市民众祈福。此来是想要向宗教局作个汇报,并向市委领导作个汇报的。”

东方长青道:“这是个好事呀,我市旅游业方兴未艾,东江寺又是名寺,这次活动,会吸引无数善男信女前来参加,对提振我市的旅游业有着重大意义呢。”

梁正辉笑道:“此事我已经及时和市政府领导汇报过了,方仁心市长很感兴趣,叫我们拿出一套方案来。今天正好,东方局长也在这里,方市长说庙会除了僧众的法事活动外,还要办成一次群众文化活动,你看?”

东方长青说:“这事我们肯定听你梁局长的安排,这样吧,你们把方案拿好后,我们两面协调一下,我们这边,群众文化活动由卫红副局长负责,电视报道请常光美副局长来担纲,你看如何?”

梁正辉很高兴,说:“太好了,和东方局长办事就是爽快,就这样办。”

因为智慧大师要和梁正辉一起去向方仁心市长汇报,东方长青他们没有久留,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东方长青说:“大师,您先忙着,晚上我再过来和你手谈两局。”智慧大师笑着唱佛道:“阿弥陀佛,和尚也正想和东方局长领教,晚上我就在这里恭候。”

晚上,东方长青带上围棋,开着车去东方大酒店,到了智慧大师房间,是一个小和尚给开的门,东方长青地笑着问:“小师父,大师呢?”小和尚认得东方长青,笑着合掌道:“大师正在坐禅。”东方长青进去时,只见智慧盘腿在床上,双目紧闭,果然正在坐禅,东方长青不由得放慢脚步,蹑手蹑脚起来。智慧大师却睁开了眼睛,笑着诵了一声佛,说:“东方局长来啦?”

东方长青笑着扶了智慧大师下床,说:“打搅大师坐禅了,有罪有罪。”

智慧大师笑了起来,说:“不客气,说起来,这不过是我每日的功课而已,其实在这席梦思上打坐,却不能做到心游八极的,只是一种习惯使然。”

东方长青惊异起来,说:“何以在席梦思上打坐,没有在薄团的打座有效呢,我倒是要听听高论的。”

智慧大师笑着说:“凡悟道必是在远离尘嚣之处,心无杂念方能有所悟,当年我佛乔达摩悉达多也是历经艰难险阻,方得顿悟成佛。似此绵绣繁华,岂能悟道?”

东方长青大笑,说:“大师道行高深,也会受此物念影响么?”

智慧大师坦然笑道:“和尚虽然粗有道行,毕竟也是人,如果道行高深到连攘攘尘嚣皆不在胸,岂不已经成佛了?”二人大笑起来。

聊了一会,小和尚给东方长青泡了茶,退出去了。东方长青展开棋盘,两人对弈起来。对弈间,东方长青笑着问智慧大师,下午时找到方仁心市长了没有,谈得如何?智慧大师只是一笑,也不作答,东方长青觉得智慧大师笑得很诡谲,于是不再问了,只是专心下棋。正下得入港,就见门外一闪,小和尚引着两个人走了进来,东方长青抬眼看时,不由得大惊,来的是市长方仁心和他的秘书。当下东方长青连忙站了起来:“方市长。”

智慧大师却没有东方长青的紧张,显然是早就知道方仁心市长要来的,只是双手合十,向着方仁心说:“市长请坐,我和东方局长手谈正酣,怠慢怠慢。”

方仁心摆了摆手,笑着说:“二位好雅兴呀,你们继续下,我来当个观棋不语的君子如何?”

东方长青红着脸笑道:“我对这黑白之道,也只是粗通,哪儿是大师对手。”

智慧大师慈祥一笑,说:“东方局长过谦了,你的棋风,挥洒如行云流水,不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颇有大家风范,说起来,这五六百万人口的缁煦市,你的棋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呢。”

方仁心慢慢茗着茶,见智慧大师如此说,不由得大感兴趣,说:“长青同志能得大师如此评价,可见你的棋艺很高了呢。”

东方长青连忙谦虚,说:“大师谬奖而已,市长您也喜欢下围棋?”

方仁心大笑,说:“偶尔为之,这不,智慧大师说今晚和你约好手谈,我特来观战。”

智慧大师投了一颗子,拈须而笑,说:“东方局长,你可能不知道吧,方市长棋风硬朗,很有一种霸气,他还是我们缁煦市围棋协会的名誉主席呢。”

方仁心又是一阵笑声,爽朗地说:“我岂敢称什么棋风,臭棋篓子而已,至于什么名誉主席,他们不过是要挂我的牌子好要钱罢了。”

因为事先没有思想准备,东方长青一时猜不透方仁心突然来宾馆造访智慧大师有什么事,因此下棋时就不由得有些分神,最后以两目告负。一局弈罢,东方长青微笑着站了起来,说:“长青技逊一筹,认输认输。方市长您和大师也手谈一局如何?”

方仁心大笑,说:“我哪儿敢和大师手谈,不过是知道大师来了,也正好今天公事完得早,就过来看看大师,也沾一点仙气。”东方长青见说,就估计方仁心夜访智慧大师,一定是有事了,于是就准备告辞了。

智慧大师看出了他的犹豫,不由得笑了起来,说:“东方局长,方市长我们也是朋友,今晚来原也没有什么事的,不过是聊聊天,你但坐无妨。”

方仁心也慈祥地笑着说:“长青同志坐吧,我也是随便走走,听大师谈佛论道。东江寺的修复工程进度不错,工程质量一流,你这个文广局长功不可没呀。”

东方长青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说:“是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尤其是您的关怀,当年东江寺就修过一次的。这次,又是您十分重视文物保护工作,解决了工程立项和资金,使得这项德政工程得以顺利竣工。”

方仁心笑着,显然对东方长青的谦逊很满意,说:“当年资金有限,只做了一点修缮,后来宗教局也打了几次报告,但研究时没有通过,文不对题嘛。以文物保护的角度来立项,就完全站得住脚了。”

智慧大师笑着说:“两位领导为敝寺殚精竭虑,老僧十分感怀。这次寺庙修复的开光大典及庙会活动,能得到方仁长及各级领导的支持,更是本寺之福,亦是缁煦市的福气。为了提高这次庙会的级别,我拟邀请我的师兄,成都大昭寺住持智真大和尚前来讲经布道,也为这次活动增添光彩。”

方仁心微微颔首,笑道:“这些年来,旅游经济成为了各地的热门,节庆文化兴起,东江寺有中南第一寺之称,这是我们最好的旅游资源。宗教局的方案我看了,有些小气,要更大气一些,规模也可以更大一些嘛。”

东方长青笑道:“方市长的气魄就是大,这是我们市里的一次大型活动,我以为规模上应该要上档次,最好是能把省里主要领导都请来。”

方仁心笑着点头,说:“这就对了,凡事要往大的方面考虑,目光要远大嘛。省里领导是一定要请的,我们省在中央工作的领导也要请,旅游竞争,竞争什么?不就是一个名气嘛。要有名气,就要有大动作,有大气魄。”

东方长青说:“规模效应。”

方仁心赞赏地看了东方长青一眼,说:“对,要办就办大事,要有轰动效应。”

东方长青和方仁心聊着的时候,智慧大师静静地坐着,不插嘴。接下来,几个人又聊了一些佛教禅理,东方长青发现,原来方仁心居然也对佛教深感兴趣,不过,方仁心的兴趣恰和知慧大师所说的相反,其实是一种迷信,虽然方仁心语气模糊,东方长青还是听出来,他的礼佛,不过是想求得佛的保佑和赐福而已,远不是智慧大师所说的开启心智。传闻高官其实最信菩萨,看来方仁心应该是其中之一了。

聊了一会儿后,东方长青感觉自己在旁边,可能会妨碍方仁心和智慧大师说话,就又一次告辞。智慧大师这次没有挽留,笑着说:“东方局长,我和方市长再坐一会儿,就不远送了。”

东方长青和方仁心辞别,方仁心把自己宽厚的大手伸过来,和东方长青握了握,慈祥地说:“长青同志,开光典礼还要文化部长助一把力啊。”东方长青笑着说:“请市长放心,您老人家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在开光典礼上开展群众文化活动的事,我们已经有了准备,一定会拿出文化广播部门的最高质量来为这次盛会服务。”

“那就好,那就好。”方仁心慈祥地笑着,打量着东方长青,“长青同志,你担任文广局长也快两年了吧?文化工作抓得不错,以前,别人都抱怨说文化是冷门单位,这是不对的嘛。你看,你现在不是冷门变热门了吗?”

东方长青弯着腰,受宠若惊,说:“谢谢市长关心,我们有信心做得更好。”

“好吧,长青同志,我们虽然见面不多,我还是对文化和广播电视事业高看一眼的,物质文明要上去,精神文明也不能弱化嘛。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又对着秘书说:“你给司机打个电话,用我的车送送长青同志。”

“谢谢市长。”东方长青感激不尽地鞠了一躬,却不敢说自己带有车来,出门后坐上方仁心的车,走了两站路就说是倒了。下了车,看着方仁心的车远去,东方长青连忙拦了一辆的士,回到酒店的负一楼取了自己的车,慢慢开着回到家里,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不能解开,为什么智慧大师明明知道方仁心市长要来,却不告诉自己呢?为什么方仁心市长对自己这样热情,竟然主动提出要自己的司机送他?

东方长青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在宾馆里,方仁心已经摒退随从,单独和智慧大师促膝而谈,相对甚欢。二人谈话的中心,正是东方长青。

方仁心说:“我观察了一下,东方此人,干练敏锐,是块材料。”

智慧捻着白须,笑着说:“要说官场之中,人才济济,明敏练达之人,原本不少,关键是我看此人,除明敏练达之外,与您命相最为相符,您四八年二月十六日生人,命相从火,前途无量。但恕我直言,火命之人,最怕没有辅助,釜底无薪,难有大成。”

方仁心也笑了起来,说:“不瞒大师,上次我在京城出差,事有凑巧,在宾馆门口竟然被一个瞎子拉住说要为我测前程,也说我命相属火,如得良辅,日后当有大成,没几年我还真当选了市长,从此对算命测相之类,不敢再以旁门左道对待。故那日在东江寺里礼佛,随便求您一解。”

智慧大师含笑侃侃而谈:“老僧当时也甚迷茫,佛最讲究因缘二字,所谓可遇不可求。恰值东方局长来寺,与老僧手谈两局,就觉此人应是您要找的人了,再推测下来,东方这个姓恰与您的命相完全吻合,东方属木,木生火,五行相生之理,您定然是了然于胸的。更兼他为人正派,心胸坦荡,才华横溢,谋事周密而性情稳重,更懂得深深自抑,是一个作为辅佐的料子,故此向您推荐。”

方仁心身子向前倾着,如聆圣听,对智慧大师越加恭谨了。一僧一官,当晚竟然谈到了深夜十一点多钟,临别时方仁心笑着说;“大师,今晚受教,获益匪浅。从一局棋上看一个人,我今天倒真是一个旁观者清了。”

第二天早上,东方长青早早去陪智慧大师用斋,说起了昨晚的奇遇,大师不由得哈哈大笑,说:“东方局长,说起来也是老僧自作主张了,前些日子,方市长带着几个人来庙里拜佛,市长来了,我作为住持当然要迎接,礼佛结束后,方市长摒退左右,和我在僧舍密谈,问起了个人前程,说自己年届五十,官也当到了正厅级,不知道还有前程没有。我看了他的生辰八字,原来是58年2月16日出生的,命相属火,推算起来,气运已尽。方市长又问可有补救,我说,火由木生,必得一命相属木之人辅佐,则前途未可限量。”

东方长青听着,不觉如听天书,自己与智慧大师交往多年,深知大师修以持正自明为要,本不屑于算命测字之类旁门左道的。想不到,这次竟然给方仁心市长预测起未来来。又想,方仁心平日里一板正经,仿佛心里只有马克思主义,背地里却去信什么预测未来之术,不觉莞尔。

智慧大师继续说:“我也是急中生智,突然联系到五行与方位的对应,东方属木,木生火,于是信口推荐了你,方市长竟然大感兴趣。”

东方长青有点明白过来了,笑着说:“昨晚的棋局,看来是大师和方市长的局了。”

智慧大师一笑,说:“这就是我请您原谅的地方了,方市长说与你没有打个什么交道,提出要观察观察你,没奈何,设了个局。”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智慧大师一番话说得很策略,既能让东方长青感受到一种批沥胆肝的坦率,又照顾到了他的面子。当下东方长青坦率地说:“谢大师推荐,说起来,我和方市长确实没有很多接触,这倒不失为一个机会。”

智慧大师一笑,说:“万事皆因缘生成,这是佛的说法,东方局长还宜自己努力,以应天时才是。”

几天后,东方长青意外地接到了方仁心秘书打来的电话,说是方仁心市长叫他去市长办公室一趟,东方长青没有想到来得那么快,就问秘书,要准备些什么。秘书回答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方市长只说叫你去一趟,至于什么事却没有说的。”东方长青想了一下,还是把文化产业建设的一些材料带上了。

东方长青赶到市政府的时候,方仁心的秘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东方长青到来,秘书笑了一笑,说:“东方局长,方市长在他的办公室等你。”东方长青表示了感谢,秘书引着他去了市长办公室,先把他留在外面的会客厅里,自己进去通报。东方长青在外面听到方仁心不高的声音说:“请东方局长进来吧。”

秘书走了出来,笑着对东方长青说:“东方局长,市长请您进去。”东方长青道了谢,跨进门去,叫了一声“市长好。”方仁心正在收拾着摊在桌上的一沓文件,笑着招呼说:“长青同志,你先坐坐,我收拾收拾。”东方长青连忙趋步上前,说:“我来我来。”方仁心也不推辞,笑着让东方长青把桌上的文件理整齐了,自己到办公桌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拍着沙发笑着说:“长青同志坐吧,一来就让你给我整理文件,我可没有薪水付你哟。”

东方长青走过来,在方仁心斜面的另一把沙发上坐下了,方仁心掏出一支烟来,在东方长青面前晃了一下:“这个你行不行?”东方长青笑笑,说:“烟我也抽一点。”方仁心说:“哦,我书柜第二格里有烟,你自己拿吧。”

东方长青笑,说:“我怎么能抽您的烟,我自己带的有。”方仁心大笑起来,说:“烟酒不分家嘛,叫你拿你就来,这是待遇呢。”东方长青也不再客气,走到书柜上拿了一包中华,撕开包装抽出一支,先给方仁心点上,自己也点上了。

方仁心徐徐地吐了一口烟,说:“长青同志,你这个文化局长,快有三年了吧?”

东方长青笑笑,说:“两年,市长。”

“唔。”方仁心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说,“你干得不错,文化体制改革,产业建设,都做出了成绩。那个南方大剧院,工程进展顺利吗?”

东方长青恭谨地回答:“报告市长,目前工程进度不错,但这样一个大工程,工期至少要两年多时间,我也正想向您汇报的,在工程建设期间,我们也不能闲着,我的想法是,趁工程建设这段时间,把南方演艺公司抓起来,主要是抓创作,抓队伍建设,等工程竣工了,我们的演艺队伍也成熟了,拉上去就能用了。”

“这个想法不错嘛。”方仁心慈祥地笑着,眼睛深深地看着东方长青。“我们就是要支持真正干事业的人,这样,事业型人才成会有茁壮成长的好环境嘛。”

“谢谢市长。”东方长青笑着说。

方仁心慈祥一笑,突然问道:“长青同志,我听说你正在读博,有这么回事吗?”

东方长青心里一震,看来,他在周纯青副省长下面读博的事,方仁心已经是知道了的,原来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方仁心突然会把自己召来,现在可以肯定了,今天这个谈话的核心也应该就在这里。东方长青笑着回答说:“是的,市长,我始终感觉到自己的知识不够用,所以就想再深造一下。”

“这很好,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有知识的领导人才,你选择在岗深造,很有前瞻性嘛。”方仁心笑着,向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掸了掸烟灰,继续说,“我是老了,不然也真想有机会去深造一下的。不过,在我这个位子上,想要去学习不可能了。长青同志,要珍惜学习机会啊。”

东方长青连忙说:“谢谢市长关心,我一定努力学习。”

“你对自己的前途,有什么考虑没有?”方仁心突然问道。

东方长青没有料到方仁心的话题会突然拐那么大一个弯,略作思考,笑着回答道:“谢谢市长,个人前途,我听组织安排。”

“长青同志,你的这个想法是对的。”方仁心笑着说,“我们有些同志,工作问题考虑得少,个人问题考虑得多,完全弄反了嘛。事业心事业心,要先考虑事业才行,有些人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当文化局长,按说是一个冷门单位,但你没有过多考虑自己的进退,一心扑在事业上,不也渐渐从冷门变热门了?所以说,事在人为嘛。”

东方长青站了起来,说:“谢谢市长的鼓励,我一定遵从您的教诲,把事业放在第一位。”

方仁心伸出手掌来向下压一压,示意东方长青坐下:“长青同志,今天我找你来,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聊一聊,坦率地说,市委市政府对你的工作是很满意的,组织上可能会给你再压一些担子,你要有思想准备啊。”

东方长青的心咚咚急跳起来,所谓的压担子,对他来说是太熟悉了,其实也就是提拔的同义词。东方长青就想,看来,方仁心的意思是要给自己换一个环境了,换一个什么单位呢?说起来可怜,政府组成局中,只怕随便拿一个单位也不比文化局差。但是,从自文化广播合并后,文广局的地位也无形中提高了不少,如果这个时候离开文广局,尤其是离开自己刚刚开创的文化产业,东方长青还是不愿意的。东方长青镇静了一下,笑着说:“谢谢市长,我的个人去向,当然服从组织安排,但我有一些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方仁心微笑着说:“说吧,我们不过是私下的交流,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东方长青说:“我们市的文化体制改革和产业建设还在起步阶段,我热爱这项事业,也熟悉这项工作。如果组织上信任我,我请求不离开文广局这个岗位,再给我三年的时间,一定要把这项工作做出效益来。”

方仁心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说:“原来是这样呀,长青同志,你果然是事业型干部,不错不错。今天我们就谈这些吧,至于你的去向问题,我同意你的请求,让你善始善终。”

第三十一章

万浩打了一个电话来,说:“东方,最近有些传闻你有没有听到?”东方长青一怔,问道:“什么传闻呀,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万浩那头就笑,说:“果然是漩涡中心最清静,你是传闻的主角,倒是茫然无知,是装模作样还是真不知道呀?”

东方长青就有些懵懂,说:“老同学你开什么玩笑,我还是传闻的主角,我可不是什么公众人物,能有什么传闻?是桃色新闻还是什么?”这么一说,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和白雪的事,心就不由得沉了下来。

“连我都听说了,你还真蒙在鼓里呀。”万浩笑着说,“林学敏下台后,市里不是缺一个分管文化教卫的副市长嘛,你就一点也没有想过?”

东方长青就有些明白过来了,却还是要装糊涂,说:“想过什么?”

万浩那头就有些生气了,说:“东方,你要是再这么装我就不说了。”

东方长青连忙说:“和你开玩笑呢,老同学这点玩笑也不能开,你说的我现在有点明白了,说起来,不是和你装傻,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事,我觉得好事也轮不到我这个文广局长,历史经验证明……”

万浩打断了东方长青的话,说:“别说了,东方,你想不想我不管,历史经验证明不了什么,历史是人创造的。告诉你吧,现在传闻说你是竞争分管副市长的最有实力的人选,众望所归。”

东方长青的心就急跳起来,半晌才说:“老同学,我确实不知道有这个传闻,自己也没有往这方面想,毕竟,这不太可能。”

“无风不起浪,东方,中华文明尤其是官场文明太奇妙了,越是传闻,越可能是真的,这你也一定知道。只是,作为副市长的竞争者之一,一开始风光太劲,却不是什么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传闻对你是有负作用的哟,至少,让人首先就提防你了。”

东方长青的心就狂跳起来,尽管有方仁心压担子的话,他总以为不过是把他换一个重要一点的局当局长,比如城建局,交通局,财政局,发改局等等,根本没有敢往副市长这个方面去想。现在看来,方仁心市长的话是富于深意的,分管文化教育卫生的副市长,当然没有离开文化。如果自己真的被组织内定为分管文教卫的副市长候选人,那么万浩所说的是有道理的,斗争还没有开始之前,阵线模糊好一些,最忌的是提前暴露了火力,成为众矢之的。当下,东方长青沉吟半晌,说:“老同学,如果真是这样,如之奈何?”

万浩笑笑,说:“事情不仅仅是这样,东方,事情比这还严重,就我所知,副市长究竟是由市里产生还是从省里派下来,现在还是在博弈之中,胜负未定,依我看来,只怕省里下派的可能性经大一点,毕竟,省里大于市里呀。”

东方长青听了,仿佛冬天里又给从头浇了盆子冰水似的,不由得生起气来,心想这万浩怎么搞的,先把你弄得心头热乎了,突然就给你一瓢冷水,也不怕你感冒打喷嚏。想着,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就更加不用操心了。”

万浩那头却显得神秘起来,说:“不然,东方,你这是太过悲观的说法,我以为是不可取的。目前省里和市里的博弈还未见分晓,未见得省里就赢,不要忘了,作为省会城市,陈信之书记是省委常委之一,还是有实力的嘛。你还是做一做努力吧,在这个方面,我估计你们市里会形成合力,共同对外的。”

挂了电话,东方长青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大功率的空调正呼呼地吐着白雾,不是天气热的原因,而是内心的高度紧张。东方长青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沉思起来。万浩的电话不是无缘无故地打来的,是对他的一种关心,也是对他的一种鼓励。此时,东方长青才明白,自己其实并不淡泊,几年来他低下高傲的头颅,就任一个冷到几乎要冰封的文化局长,并把权术发挥到了极致,扫清了一切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人,找不准位置的胡嵩,站错了队的王小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对手钟正春,不正是为了仕途上的些微进步吗?两年来,他的艰辛努力没有白白付出,慢慢然而却是坚定的一步步由冷门走向热门,由边缘走向中心。

人生只会有不多的几次机会,失去了就不可再得,这是从最基层出身的官员们都懂得的真理。这类官员没有什么后台,靠得是兢兢业业办事,小小心心为人,扎扎实实工作来求得领导的信任,他们对于自己的每一个机会都必须抓住,因为一旦失去,这一生就可能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对这一点,东方长青看得太清楚了,当年自己作为一个年轻的县长,前途一片光明,那个机遇失去后,他付出了三年的代价,如果加上文化局的二年,就是五年。五年,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中,又有几个五年呢?

东方长青把形势作了一番分析,头脑里渐渐明晰起来。按照万浩的说法,东方长青知道自己的前路还拦着几道坎,首当其冲的是省委、省政府的决定,如果万浩所说省市正在博弈是真的,那么,如果省里的意图占了优势,对他来说则意味崩盘。

只是,作为一个正处级的文局长,他又什么能力去影响省里的决策?

几天以后,东方长青给何方打了一个电话,请他预约一下周副省长,说是有要事要给周省长汇报。何方很客气,说:“东方局长何不自己打周副省长的电话,你和周省长的关系不一般,以后我有事还得请您给帮忙呀。”

东方长青笑,说:“我怎么敢打周省长的电话,再怎么也要有个规矩吧。”何方笑着说:“你打吧,你的电话他准接的。”东方长青坚持要通过何方转,何方拗不过,同意了去通报一下,问东方长青是私事还是公事。东方长青笑着说:“公事我哪儿找得上周省长呀,是私事。”

没有多久,何方就回了电话,说:“东方兄,我给您通报了,周省长说这几天很忙,过几天再看吧。”

第三天下午,东方长青接到了周以全打来的电话,说:“东方兄,在干什么呢?”东方长青笑着说:“我还能干什么,还不是南方大剧院的事。”周以全笑了起来,说:“一心扑在工作上呀,是个好干部。”又说,“怎么好久没有来我家玩了,老头儿今天还说起你了呢,要我向你学习。”东方长青大笑起来,说:“周兄你就是谦虚,你向我学什么呀,我可样样都不如你。周省长今晚上在不在家,我也想来聆听他的教导,不知道方不方便。”

周以全就笑,说:“你想来就来吧,老头子如果忙没时间陪你,我陪着也一样嘛。”东方长青就笑了起来,说:“那行,我马上就来,只是又要在你家里吃晚饭了。”周以全大笑,说:“饭还有什么说的,胡明玉那一墙酒,你不吃谁来吃啊,再说,老头也喜欢和你喝酒,你一来,他就有理由喝酒,不然我妈她管制得紧。”东方长青就大笑起来。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开了车回到家里,从书房里把那副智慧大师送的《墨梅》拿了出来,用报纸包了几层,拿下楼来放在车的后座上,开着车就去了周纯青家,小保姆给开了门,周以全迎了出来,说:“东方兄来得正好,刚要吃饭呢,老头知道你要来,都有点等不起了,把酒拿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像个小孩子呢。”东方长青就笑,正说着,果然周纯青就踱了出来,慈祥地笑着说:“长青来了呀,快进来,快进来。”东方长青连忙走上前去,扶着周纯青说:“周省长,长青又来打搅你了。”周纯青笑着说:“来得好呀,你来了,我可以放放假,老太婆得看你的面子嘛。”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餐厅里果然饭菜都摆好了,杯子也摆了三个,显然是等着东方长青来就上桌的。东方长青就觉得无比感动,周纯青副省长对自己是真心真意的,这让他感觉到欣慰。席间喝了一点酒,也正是微醺的程度,吃饱了,东方长青就随着周纯青去了书房,周以全没有跟着,说:“你们说的那些我也不懂,我去上网去了,东方兄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送你。”

进了周纯青的书房里,坐下后,小保姆进来泡了茶,周纯青啜了一口茶,笑吟吟地看着东方长青,说:“最近看了些什么书呀?”

东方长青说:“报告省长,我最近主要是看了一下清朝的一些服饰研究方面的书,另外也想做一些清朝文化的研究。”

周纯青笑了起来,说:“好好,说起来,我的三个学生,估计也只能是你是真正做学问的,胡明玉就不说了,企业人士,哪有什么心思做学问?孙震嘛,地区副专员,忙。长青呀,你要好好做研究,不能让别人说我周纯青带的研究生出不来一点成果呀。”

东方长青笑着回答:“我一定努力学习,不辜负您的期望。”

说了一会儿,东方长青说:“周省长,我这次带来了一件东西,想请您鉴定一下,您见得多,我是没有把握的。”

“哦?”周纯青惊奇地看着东方长青,笑着说:“你有什么好东西呀,我看一看?”

“好东西倒不敢当,我家有一副祖传下来的画,我看着可能是什么文物,就拿来了。”东方长青笑着回答,“您等一等,东西在车上,我去拿下来。”

从车上拿了画,东方长青回到周纯青的书房,笑着把包在外面的报纸打开,然后慢慢把画展了开来,周纯青开始是不经意地浏览了一下,接下来凑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端祥着,最后从办公桌上拿了个放大镜来,细细地一寸一寸地看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疑惑的问:“长青同志,这画是哪儿来的?”

“家里祖传下来的。”东方长青说。

周纯青笑了起来,说:“看来你家也曾经是名门望族啊,否则怎么会有这东西放在家里?”

东方长青一笑,说:“名门望族倒是不敢当,不瞒您老,我家祖上也颇有一些钱财,据我爷爷说,我的祖爷爷曾经当兵打长毛,官做到了记名总兵,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不当官了,带着我祖奶奶——一个江苏的千金小姐回到了家乡,买下了千亩良田,当起了大财主,这幅画就是他带回来的。只是到我爷爷那一辈,几个子弟不肖,打牌赌博吃鸦片,娶小老婆,把家产全部败光,一家兄弟为分割财产闹纠纷,我爷爷提出不要一分财产,只要这幅画,他的几个兄弟巴不得这样,于是我爷爷就带着这幅画出来了。文革时,我爷爷把这幅画密封后用砖封在夹墙里才保存下来。”

周纯青静静地听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幅《墨梅图》,听完东方长青的讲述,周纯青长长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说:“这幅画从落款上来看,是晚清四大名臣之一彭玉麟的作品,是赠给一个和尚的,至于这个和尚是谁,这画又如何落到你祖爷爷的手里,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你祖爷爷当年从军打长毛,估计是参加了湘军,还当上了记名总兵,战功应该不小,得到彭玉麟的画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画是给一个和尚的,而不是给你的祖爷爷的,最后怎么落到他的手上,倒是十分奇怪了。”

“这会不会是膺品呀?”东方长青问。

“这我也没有把握,好在我是学历史的,文物界还有几个朋友,可以请他们来鉴定一下。”周纯青笑着说。

东方长青把画轴卷起来,系好,双手递给周纯青,说:“周省长,这幅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膺品,我对书画没有什么造诣,这画放在我那里实在是明珠暗投了,我想把这幅画送给您,一则也让画能得到它应该得到的待遇,不至辱没了它。二则,您老不嫌我天质愚笨,收我在手下读博。这幅画,就权当我的拜师之礼吧。”

对于东方长青这一席话,周纯青丝毫不觉得突然,只是含笑看着他,说:“长青,你是我最喜欢的弟子。我们是学历史的,对中华文化也可以说是领会甚深,君子不掠人之美,这画你就拿回去吧,心意我领了。”

东方长青向前走了一步,把画放在周纯青的办公桌上,笑着说:“且不管这画是不是真迹,只代表我对老师的一片敬重之心,请您不要推辞。说起来,这画无论真假,在您这里就是找到了它的位置,如果放在我家里,说不定就被虫咬坏了。”

周纯青笑了起来,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吧,画先放我这里,我先欣赏几天,再请专家鉴定一下。这个彭玉麟,字雪岑,是一个军事家,也是一个情种呢。”

东方长青不由得佩服起来了,心想收礼也是一门学问呢,如果一味地把谈话延宕在相互推辞上,双方都会很难堪。周纯青一句话就把话题转换到对彭玉麟的身世上去,开了一个新的话题,使双方的谈话能自然的承接下去,真是功夫了得了。

“当年湖南俊彦风流冠绝一时,曾国藩手下汇集全国精英,令人羡慕呀。”周纯青慈祥地笑着,看着东方长青说。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人才辈出,在学生看来,也是一门学问呢,在历史上,不乏人才打堆的现象,一个集团的强劲上升,总是有着一群志同道合的优秀人才在努力工作,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淮西集团就不说了。曾国藩一开始创业时也不过是用了一群家乡士子,难道上天真的只在这一地方降下人才?我感觉,人才打堆的现象,也有它的道理呢。”

“长青学业日进,令人欣慰。”周纯青笑了起来,慈祥地看着东方长青。“说说你悟出的道理?我倒是要好好听一听。”

“第一,人才聚集,必须要有一个领袖人物,在他的周围慢慢聚集起一群人才来,所谓物以类聚,荀子在《不苟》中说:‘君子潔其身而同焉者合矣,善其言而类焉者应矣。’有了领袖人物,四方同志自然慕名云集。”东方长青见周纯青有兴趣,就侃侃而谈起来。“第二,人才聚集,还需要相互提携,以曾国藩他们为例,如果没有曾国藩的举荐,胡,左,李等人只怕也不免于瓠瓜之叹了。”

周纯青了,抚掌大笑,说:“长青见解不凡,真令人高兴,看来我还是没有看错人。只是,你这一通理论,只怕不会是无的放矢吧?”

东方长青一惊,周纯青果然敏感,只听了自己的寥寥数语,就能看透自己心里的玄机,不由得叫人出汗。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干脆不再绕弯,笑着说:“周省长,学生不敢隐瞒。您经常教导我,要学以致用,学习贵在与实践相结合。说起来,我认识您的时候,正是我人生中最为沮丧的时候,您鼓励我重振精神,努力工作,在您的支持下,我们市的文化体制改革和文化产业建设飞速发展。您可能也知道了,我市原来分管文教卫的副市长林学敏出了问题,俗话说,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我既然也是官场中人,在官言官,也不能免俗。我想请求组织上给我一个更为广阔的平台,让我能更好地为本市的经济社会发展贡献自己的一点力量。”

一气说完后,东方长青眼睛盯着地上,不敢向周纯青看一眼。

周纯青没有说话,空气似乎凝固了。东方长青惴惴不安发抬起头来,遇上的却是周纯青的慈祥的目光,东方长青嗫嚅起来:“对不起,周省长,我只是一述抱负,请您原谅。”

周纯青却笑了起来,风趣地说:“看来,长青同志是久处囊中,也该脱颖而出了呀。”

东方长青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周纯青是在引用毛遂自荐中的话,这说明,自己的大胆表述并没有引起他的反感。

“长青,你胆子不小嘛。”周纯青慈祥地笑着,看着东方长青。“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别人可逐,你东方长青自然也可以去逐一逐嘛。林学敏的事,我听说过的,林学敏生活腐化,教训深刻啊。缁煦市的副市长人选,省里可能会另有安排,作为市里的干部,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东方长青笑了笑,说:“我主要是从有利工作的方面考虑,我市文化体制改革和南方大剧院的建设正处在关键时期,分管文教卫的副市长很重要,省里派人来,我想不一定对文化体制和文化产业建设这块很在行。”

“唔。”周纯青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你说的也有道理。”

东方长青不再说了,领导都是无比聪明的人,只要略点一下,自然就会明白,说得多了,就不免令人厌烦。当下,东方长青向周纯青汇报了一下自己的学习情况,就告辞了。临别的时候,周纯青笑着说:“长青呀,你有志于从政,那就扎扎实实地干吧,我还是那句话,有为才有位,只要努力工作,做出成绩,组织上会看到的,也会考虑的。”

“谢谢周省长,我一定努力工作,做出成绩,不辜负您的期望。”东方长青表决心似地回答。

从周纯青家出来,是周以全送的,周以全笑嘻嘻地把东方长青送出家门,笑道:“东方兄和老头子谈得如何?”

“不过谈些学术方面的问题,周省长博闻强记,令人惊叹。”东方长青笑着回答。

“东方兄城府深邃,令人佩服。”周以全笑道,“不过,岂不闻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林学敏出了事,下了台,兄这个时候求见老头子,难道仅仅为学术而来吗?”

东方长青大笑起来,说:“以全兄目光敏锐,小弟岂敢隐瞒,只是,小弟也不敢和周省长谈得太深,毕竟我德浅才疏,虽然有意仕途,却实在毫无把握。”

周以全听了,不由得微笑起来,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关键还是一个谋字,如果不谋,只怕天也不会特地护佑于你。仕途进退,不能无意,只是要抱着平常心就好了。”

东方长青听了,不由得佩服起来,说:“以全兄,看你平时颇好诙谐,行为洒脱,没想到你的思谋如此之深。”

周以全一笑,说:“老头子身为常务副省长,说起来安排一个市厅级干部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倒是要提醒兄一句,姬氏之忧,恐在萧墙之内耳。你回去之后,还是把精力放在对付你们市里那些觊觎这个职位的人吧。”

东方长青谢过周以全,说:“说起来,政治这一套,我还真是十分陌生,以后还请兄多多指教。”

没有多久,东方长青就得到确切消息,省里不再坚持缁煦市主管文教卫的副市长由省直单位派出,而是同意了缁煦市市委、市政府由本市提拔的意见。

市里争夺这个副市长职位的博弈也正式拉开了。在这次博弈中,东方长青成了被缁煦市官场最关注的热门人物。对于这点,东方长青只装着不知道,仍然是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尽量减少出头露面的机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盯着他的目光不会少。市委还没有表态,一切传闻还仅仅是民间的。在这个时候,一举一动都可能促成一些意外,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少地出席一些热闹场合,保持勤奋,谦虚,谨慎,除了有特殊的事之外,一下班就回到家里,连白雪那儿都不去了。

期间张斌和向林他们也曾邀过几次牌局,东方长青都推说工作忙,没有去。这类小心是非常必要的,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作为一个热门人物,在万众瞩目的时候是没有什么隐私可言的。官场上的斗争往往无所不用其极,缁煦市就曾经有因为打麻将而被对手报警,被公安人员现场抓了现形而在竞争中出局的旧例。有的人为了搞垮对手,甚至出钱雇佣专业人员对对方进行长期跟踪,这种看起来很笨的办法,却使很多政坛明星功败垂成。官场上流行有一句话,叫着“坚持最后五分钟”,所谓最后五分钟,其实就是从民间传闻开始到正式上任这一段时间,五分钟之后,则又另当别论了。

没多久,东方长青接到通知,市委组织部将要对全市局级干部进行一次考察,这是东方长青担任文化局长以后第二次接受考察了,第一次考察是在文化、广播电视合并的时候,那一次考察有惊无险地度过。这一次考察对东方长青来说,是他仕途上非常重要的一次考察,东方长青当然不敢怠慢,东方长青接到通知后,立即就打了苏易元的电话,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易元,组织部来通知了,近期要来考察,你有些什么主意?”

苏易元笑着说:“这是好事呀,局长,我祝贺您,只有您上去了,我们才有希望。”

苏易元是真高兴,感觉自己是跟对人了。

东方长青笑笑,说:“祝贺什么,不过是例行考察而已。”

苏易元笑,既然东方长青不愿意说破,苏易元也不宜说破,当下,苏易元说:“这个通知我也知道了,已经作了安排,该叫哪些人上来参加考察座谈,我们都打了招呼,不会节外生枝的。”

东方长青笑,局里的中层干部、二级机构,他不担心的,自从排除了胡嵩的影响之后,文化部门的地位增长得很快,大家的待遇也比以前落实得好得多,对自己这个局长还是服气的。文化和广播电视合并后,他虽然重用苏易元,却也不外待广播电视过来的两位副局长,力求让每一位副局长做到有职有权,大家配合得还是不错的。而且,从心理学的角度,东方长青相信从广播电视合并过来的两位副局长也会真心诚意的支持自己,官场上的人都知道,要想上进就必须要跟一位成功的领导,合并过来后,东方长青就是他们的依靠了,只有东方长青顺利的当选副市长,他们才有希望在仕途上有所作为。

东方长青说:“我不是怕我们局里考察过不去,而是不知道别的单位如何呀。易元,这一段时间你和其他三个副局长给我盯紧一点,特别是电视台,每一期电视新闻都要由常光美局长亲自审查,原则只有一个,宁可平一点,不要标新立异,尤其是涉及到文化广播部门的新闻,必须由你我亲自把关,千万不在重蹈钟正春的覆辙啊。”

苏易元兴奋地说:“放心吧,局长,我们会全心全意地做好工作的,常局长那里,您要不要亲自和他谈谈?毕竟他是他管广播电视这一块的。”东方长青笑着说:“我会找他谈的,你负责把考察工作做好吧。”

和苏易元谈过话后,东方长青找了常光美谈了一次,还当场把电视台台长叫到了办公室作了交待,这才放心了。苏易则想得更远,找了一个差事,拨出一笔钱来,把胡嵩、王小毛等人远远地打发出差,就像是采风旅游一样,胡嵩不明就里,高兴得带着王小毛他们出去了。安排好后,苏易才告诉东方长青,东方长青就笑,说:“易元,其实老胡这个人还是可以信赖的。”苏易元笑着说:“还是这样安排的好,人心隔肚皮,我是怎么安全怎么做。”东方长青不再说话,亲切地拍了拍苏易元的肩膀,这个年轻的副局长,确实开始成熟起来了。

第三十二章

考察过后的第三天,江水长给东方长青打了一个电话,说:“长青同志,你来我办公室一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东方长青一愣,江水长很少亲自给自己打电话,这次打电话来,而且语调那么短促,肯定是有什么事了。联想到刚刚结束的组织考察,东方长青的心就不由得急跳起来,潜意识里预感到江水长的电话一定是与考察有关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江水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江水长一个人,秘书过来给他们泡了茶后,知趣地走开了。江水长正在把桌上的材料整理成一沓,在办公桌面上墩齐,见东方长青进来,只是点了点头,说:“坐吧。”东方长青惴惴不安地坐下了。江水长整理好材料,放在文件里了,拿着一份材料踱过来,在东方长青的斜对面坐下了,说:“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忙那些事儿,南方大剧院的建设,还有就是南方演艺集团的一些事。”东方长青微笑着回答。

“我叫你过来,是想给你看一份材料。”江水长脸色凝重,开门见山地说,把手中的材料递了过来。东方长青接过来一看,一眼就看见材料的粗黑标题:《关于东方长青有关问题的举报》,东方长青的心一下子就紧了起来,地抬起头看了江水长一眼,正碰上江水长凝重的目光,于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惊慌,看了下去。

这是一封匿名信,大致罗列了东方长青几大罪状,一、生活腐化,以外出考察的名义带着女演员外出鬼混;二、有经济问题,东方长青在南方大剧院建设中,收受工程承包方的贿赂100多万元;三、作风专制,在局里搞一言堂,尤其是打击某副局长,在文化、广播合并时排斥异己,等等。言东方长青看着,心态却渐渐地轻松起来,对方并没有掌握自己的任何实质性问题,不过是采取一种浑水摸鱼的战术罢了。更为重要的是,那躲在暗处的对手并不知情,带着女演员外出考察中,有市委副书记江水长和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洪林风,仅仅这一条,就使他的浑水摸鱼计策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就是一个脑残的人都懂得投鼠忌器呢。

东方长青看完后,把材料递回江水长,一言不发。江水长收了材料,说:“东方,你怎么看待这个材料?”

“我相信组织,自己没有什么分辨的。”东方长青严肃地说。

“这是别有用心的中伤。”江水长脸色凝重地说,给了东方长青一支烟。“我把这个材料给你看,就是相信你没有这些方面的问题,我准备提议市委进行必要的调查。”

“谢谢江书记,我保证配合好调查。”东方长青庄重地说。

江水长满意地看了东方长青一眼,突然笑了,说:“这样,我们就中了别人的奸计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有些人就是要把水搅浑,搅浓,好从中牟取个人私利。长青同志,作为朋友,我私下透露一点消息给你吧,市委考虑给你压压担子,具体就是准备提拔你担任副市长,主管文教卫,在这方面,我和洪部长是全力支持你的。这事目前还没有宣布,你知道就行了。这个所谓的举报材料,就是针对这个事来的,长青,要有政治智慧啊,你想想,如果调查一年半载,就是澄清了事实,结果又会如何?别人的副市长已经稳坐钓鱼台了。”

东方长青神情更加庄重起来,说:“江书记,谢谢您的关心,没有您的培养,就不会有东方长青的进步。副市长的事,我是从来不敢奢望的,我只求能够专心投入工作,为我市的文化体制改革闯一条路出来。”

江水长大笑起来,说:“不是你奢望不奢望的问题嘛,我向市委推荐你,也不是什么私下的交情问题,你政治过硬,工作踏实,成绩显著,文化部门近一年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嘛,在你任职的问题上,信之书记、仁心市长我们的意见是完全统一的,当然,这段时间,你要确保不出任何问题,许多同志就是经受不住这最后的考验,兴奋过了头。”

“我一定更加谦虚谨慎,江书记,不辜负您和市委领导的培养。”东方长青表决心似地回答。“只是,这封举报材料,您准备怎么处理?”

“不理他。”江水长笑着说,“匿名信可以不予理会,你安心工作吧,其他事不要多想,尤其不要自作聪明,这个时候很关键,稍有不慎全盘皆输。”

东方长青感激地道了谢,江水长后面这一句话,确实应该是出于对他的真心爱护了。回想起上任文化局长后多次想向江水长当面汇报工作无果的往事,东方长青不禁百感交集起来,为了求得领导的信任和支持,自己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

从江水长办公室出来,东方长青去了五楼市委宣传部找洪林风,作为老朋友,洪林风也向东方长青通报了市委研究准备由他来任副市长的消息,却没有像江水长那样说是自己推荐的,这让东方长青对两人的人品高下有了一个明判,对洪林风也就更敬重了。对于举报信的问题,洪林风的意见和江水长的一样,认为对方不过是要把水搅浑,从中得到机会而已,完全可以不理睬,千万不要去追究是谁写的。

东方长青笑着说:“我哪有那份闲心去追究是谁写的呀,工作都忙不赢,大剧院的主体工程明年就可以完工,演艺公司刚刚组建,要招聘创作和演出人才,创作剧目,加紧排练,我都忙得脚后跟打屁股了。”

洪林风就笑,说:“东方,我们看重的,就是你淡泊个人名利,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强烈事业心啊,这样的事业型人才,现在不多了,多的是一些不想干事,却一心想着拉关系走路子企图侥幸升迁的人。”

东方长青听了,无限感激,说:“洪部长,有您这一番评价,我就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啊,仕途进退,我不是不渴望,谁不想要一个更有利于实现自己人身价值的平台?只是,我愿意用工作成绩去求得仕途上的进步,而不去企图侥幸。说起来,我还是遇上了英明的领导呀,您和江书记,信之书记和仁心市长,都是事业型领导,没有你们的关心和支持,我就不会有进步。”

两个推心置腹地聊了半个多小时,洪林风最后说:“东方,我建议你这段时间工作的事还是放一放,让几个副局长去做,你还是抽时间走一走信之书记和仁心市长那里,多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和思想,关键时刻,必要的路子还是要走的。”东方长青连加点头,表示了感谢。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东方长青分别去了市委书记陈信之和市长方仁心家里。陈信之告诉他,市委关于补先一名副市长的请示省委已经批复了。东方长青也把近来的工作进行了汇报,陈信之听了很满意,说:“你的工作,市委市政府都是认可的,所以决定提名你作为副市长的候选人,参加这次选举,祝你成功啊。”

东方长青笑,说:“书记,谢谢您和市委对我的信任,我愿意接受组织的挑选,如果选不上,我也仍然会努力工作,请您放心。”

“这就好呀,这是我们每一个领导干部应有的姿态。长青同志,你政治成熟,作风踏实,富有才华,也经过了一些锻炼,应该是上来的时候了。”陈信之慈祥地笑着,像看着自己的一个孩子一样看着东方长青。

在市长方仁心家里,方仁心说得更直接,说:“长青同志,你作为候选人是组织上定下来的,就是要你上来协助我的工作,希望你能够始终和组织保持高度一致。按照选举法,在人大会议闭会期间,你的任职可以由市人大常委会补选任命,这样,范围会小一些,也容易掌控一些。”

东方长青神情庄严如宣誓,说:“请放心,市长,我一定始终不渝地跟着您,和组织保护高度一致,绝不会和您离心离德,做出有损于事业的事来。”

方仁心很高兴,笑着说:“这就好,这就好,长青同志,你是一个政治很强的人,希望这次你能够成功当选。过几天,省委组织部会来人对你进行一次考察的,考察过后,还要找你谈话,一切以组织谈话为准。目前来说,还是一颗红心两个打算吧。”

东方长青笑着说:“谢谢市长,我会正确对待的。”

“这段时间,要特别注意个人修养,长青同志,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要经得起组织的考验。”方仁心语重心长地叮嘱起来,东方长青连连点头称是。

几天后,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来了两个人,在市委组织部张宣各的陪同下到了文化广播电视管理局,对东方长青进行考察。考察组要求把文化广播系统副科以上干部都集中起来,采取背对背的形式,逐一进行谈话。因为事先没有打招呼,东方长青感到有些突然,措手不及的味道。苏易元悄悄向他请示,是不是不要通知王小毛和胡嵩。东方长青冷静地考虑了一下,说:“还是都通知吧,不要弄巧成拙了。”

这种考察方式,先是把大家集中起来,由市委组织部的同志把来意说明一下,再由省委组织部的考察人员把考察对象的基本要求说一下,然后考察组的人就到隔壁的某个房间找人谈话,大家都坐在一个会议室里等着,等联络员叫到自己的名字。气氛有些神秘而诡谲,大家都无话找话地聊着天,大多数人都想向东方长青暗示自己对他的支持,或者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这些或明或暗的表示。东方长青外表轻松,其实心里一点也轻松不下来,于是对胡嵩笑了笑,说:“老胡,你象棋行不行?”

胡嵩说:“略知一二,只是很久没有下了。”

东方长青说:“坐着也无聊,到我办公室去杀一盘?”

胡嵩站了起来,说:“行,围棋我下不赢你,象棋估计还能侥幸取胜。”

当下东方长青对苏易元和常光美等几个副局长说:“你们辛苦一下,在这里主持,我和老胡下几盘棋,到我们了就来办公室叫一声。”几个副局长都说:“放心,我们在这里维持,你们只管下,就赌一餐中饭吧,谁输了出钱请客。”

东方长青就微笑着看胡嵩,意思是看你敢不敢赌。胡嵩笑着说:“行呀,赌就赌嘛,一餐中饭还请得起。”

两个人相跟着到了东方长青的办公室,摆了象棋,下了起来。东方长青边下棋边和胡嵩聊了些家常话,胡嵩的孩子正在读大学,正准备留学到美国去,东方长青羡慕道:“老胡,你那孩子还真是争气,到国外拿文凭回来,就是海归了,前途无量呀。”

胡嵩谦虚地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说起来我那孩子我平时倒不怎么去管他的,小子对读书有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东方长青笑,突然问道:“老胡,孩子留学要很多钱吧?”

胡嵩就一脸无奈起来,说:“就是啊,这钱我两口子的那点工资怎么出得起?现在正东挪西借,也不知道哪天能筹够。”

东方长青一笑,说:“上次查你那个事,让你退钱出来,也是临时救急,争取处理轻一点,其实我也知道,有很多地方还是用在办公事上了,都由你来退,不公平。这样吧,现在局里还有点钱,你设法找点发票,叫苏易元给你签个字。这事,你我知道就行了。”

胡嵩停下了手中正在走的棋,疑惑地说:“这恐怕不好吧?万一……”

东方长青一笑,说:“这也是实事求是嘛,我也给苏易元交待一声。”

胡嵩笑笑,感激地说:“局长,还是你理解我啊。”

下了几盘棋后,苏易元就来到局长办公室,说:“老胡,到你了。”胡嵩站了起来,说:“东方局长的工作有目共睹,趁势而上是必然的,我也去给你添一把火。”东方长青笑,说:“多谢多谢。”

胡嵩去后,苏易元不放心地说:“局长,老胡这个人,会不在这关键时刻弄一手?”

东方长青笑,说:“应该不会吧,老胡这个人还是有当面无背后的,再说,这个时候了,我们应该相信同志们的觉悟。”

苏易元敬佩地笑着说:“局长的心胸,真是难以企及,如果放在我身上,这个时候我肯定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人太多,谈话不得不利用中午时间,东方长青征求了一下考察组的意见,叫苏易元给大家都买了盒饭,吃了盒饭后再继续谈。东方长青笑着向考察组的人道歉,说:“对不起几位领导,中饭就随便一点吧,晚餐再补回来。”考察组的就笑,说:“没事,我们习惯了。”

苏易元是倒数第三个被谈话的,谈话出来,神情就有些紧张,对东方长青说:“局长,可能要有问题了。”

东方长青就笑,说:“还能有什么问题值得你那么惊慌?”

苏易元说:“不知是谁给考察组递材料了。”

东方长青一惊,这个时候递材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当下问道:“你怎么知道?”苏易元回答说:“材料就放在考察人员面前的桌子上,我隔得远,看不清楚。”

东方长青就沉吟起来。苏易元说:“狗日的究竟是谁弄的鬼呢?”

“这个时候追究是谁弄的,已经不重要了,再说,群众有向上级组织部门反映问题的权利,是不应该追究的。这事就不用再考虑了,更不能在群众中追究,到此为止吧。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对仕途进退,早已经置之度外的,只要有事让我干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东方长青的心里还是不免要有些紧张,他关上办公室门,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地默念了一遍《金刚经》,才感觉到心里慢慢地平和下来。苏易元敲门进来,说:“局长,要谈的都谈完了,现在该你了。”

东方长青笑了笑,把自己的神情弄自然了,跟着苏易元去了谈话室。东方长青一进去,省组织部的处长就笑着请他坐下,说:“东方局长,你们局里有关人员的谈话已经结束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东方长青笑着说:“几位辛苦了,我也没有什么说的,只有一个要求,不知道可不可以提出来。”

考察组几个有相互看了一下,处长笑着说:“请说吧。”

东方长青笑着说:“领导辛苦了,我想请几位一起共进晚餐,不知道会不会触犯了你们的纪律。”

省委组织部的就拿眼去看张宣和,张宣和笑着说:“这还真不行,以后再找机会吧。”

东方长青也就不再说了,爽快道:“那也行,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以后再看机会。”

下班后,回家的路上,东方长青心情就有些沉重,一般来说,组织考察如果没有什么异议,考察人员是不会拒绝吃这一顿饭的,拒绝了,也就说明考察中有不同意见了,而且还是比较尖锐的意见。东方长青把车钥匙交给司机,考察这一段时间,是不能再开着车到处转了。

一个月多月后,东方长青接到市委组织部通知,到市委组织部小会议室组织谈话。谈话是由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二处的两位处长,还有省纪委的一个干部,市委组织部长佟有为陪同。东方长青刚刚进到市委组织部,干部处处长张宣和就迎了过来,握手毕,张宣笑着说:“恭喜你,东方局长,省里的同志在会议室等你。”

东方长青随着张宣到了会议室,只见佟有为和两位处长坐着正在说什么笑话,见东方长青来了,佟有为笑着站了起来,说:“这位就是东方长青同志。”省组织部干部一处的处长笑着握了手,说:“已经认识了,上次考察是我来的。”佟有为夸张地拍着自己的后脑瓜说:“哦,对对对,我倒是忘了。”接下来介绍了二处的处长和省纪委的干部,大家握了手。两位处长也就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打开公文包,把笔记本和笔都掏了出来,彼此看了一眼,说:“开始吧?”

佟大为笑着回答说:“开始吧。”

谈话由干部一处的处长主谈,他微笑着看着东方长青,说:“东方长青同志,我们是受省委组织部的委托来找你谈话,根据缁煦市委的推荐,结合组织上的考察,省委决定你为缁煦市的副市长候选人……”

东方长青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心里急跳起来。谈话很正统,县级市级再省级都一个模式一个套路,无非是肯定你的政治思想,工作能力和工作成绩,提出一些希望,进行一些鼓励,等等。谈话过程中,东方长青注意到,佟有为始终微笑着亲切地看着自己,似乎在向自己表达着什么似的。

主谈的说完后,另一位处长也简单地鼓励了一下,最后说:“东方长青同志,你担任分管文化、教育、卫生的副市长,是组织上对你的最大信任,按照有关程序,人大闭会期间,可以由其常委会组织选举和任命,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发扬成绩,争取更大的光荣。另外,今天市委组织部的佟部长也在这里,如果有些什么要求,可以向他提出来。”

东方长青谦恭地笑着,对组织上的信任表示了衷心的感谢,还按照常规表了决心。提出要求的方面,东方长青笑着说:“文化广播电视管理局是我寄托了浓厚感情的地方,文化体制改革,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的发展,现在下是关键时期。不知组织上对局班子有没有什么考虑?”

佟有为笑了起来,说:“你出任主管文教卫的副市长,又是从文化广播局出来的,当然要听你的意见,这也是为了有利于以后的工作,有利于事业的发展。我也正想要问你,对局班子的安排,你有些什么争议,相信组织上会尊重你的建议的。”

东方长青道了谢,说:“如果组织上有其他的考虑,我是举双手赞成的。部长既然问了我的想法,我还是如实向组织上汇报自己的思想。我们市的文化产业尤其是南方大剧院建设和南方演艺集团的发展正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候,文广局的局长还是需要一个熟悉情况而且有创新精神的同志来担当。我们局里目前有三位副局长,文化广播合并时,广播有两位副局长,这半年多来主要分管广播电视那边的工作,卫红副局长长期在文化工作,但毕竟是个女同志,创新上差了一点,苏易元副局长现在是常务副局长,党组成员,该同志是当年公开招考处局级领导干部时考上来的,能力很强,在文化系统也有六七年了,对工作很熟悉,南方大剧院工程从项目申报开始到建设,整个过程他都参与了。我感觉如果由苏易元同志来担任文广局局长的职务,比较有利于文化广播工作的延续性。”

佟有为笑了起来,说:“好吧,你的意见,我们会向市委汇报的。祝贺你啊,东方长青同志。”

东方长青紧紧地握着佟有为的手,感激地说:“谢谢部长,我的每一寸进步,都与组织关心、领导支持分不开,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东方长青顺风顺水的时候,他却接到了市纪委办公室的电话,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何令名约谈。东方长青心里就紧了起来,甚至有一些恼怒了。一般来说,像他的这种情况,没有什么竞争对手,就不应该有层出不穷的举报,官场上只有当存在利益争斗的时候才可能有这样不依不饶举报。这个藏在暗处的人究竟是谁?他要干什么?

东方长青很快赶到了市纪委,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秦简接待了他,给他泡了茶,笑着说:“东方局长,请等一下,我们何书记还有一点事,在约人谈话。”东方长青地笑着说:“没事,我等着。”秦简笑着小声说:“树静而风不止,在这个关键时候,你可要当心了。”

东方长青感激地一笑,秦简的意思很明白,要他小心应付这次约谈。想着,不由得心里跳得更急了。东方长青递给秦简一支烟,试探着说:“秦书记,今天要谈的是什么事?我可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呀。”

秦简就笑,说:“不过是例行约谈,你稍安勿躁就是。”东方长青看秦简那个样子是不准备透露出来的,于是也不再问了。

好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轻人走过来问道:“秦书记,何书记问东方长青来了没有?”东方长青就站了起来,说:“我来了。”那个年轻人一脸严肃,说:“请跟我来吧。”

年轻人领着东方长青进了纪委的会议室,东方长青发现,会议室里气氛很严肃,一排三个人,市纪委书记何令名坐在边上,坐在中间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见东方长青来了,何令名点了点头,说:“东方长青同志,请坐吧。”

东方长青规规矩矩地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几个纪委工作人员。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省纪委副书记何书记。”何令名说,批着坐在中间的那个四十来岁戴眼镜的男人介绍起来。“这位是省纪委的王主任,那位是小刘,是省委组织部干部处的同志。”

何书记不动声色地看着东方长青,王主任则严肃地点了点头。小刘则笑着,看着东方长青,似乎是在说,奉命行事,莫怪莫怪。当下王主任开口说:“东方长青同志,我们知道,不久前组织上已经找你谈过话了,准备任命你为副市长。我们这次来,既是纪委约谈,也算是补充谈话吧,希望你认真配合我们的谈话,好吗?”

东方长青微笑着说:“谢谢各位领导,我一定配合好,你们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

“那就好,我们开始吧。”王主任露出了一丝笑容。

何令名点了点头。

“东方长青同志,有人反映你在文广局工作期间,生活作风上不够严谨,说得有凭有据,我们希望你把这个问题向组织上说清楚。”王主任说。

东方长青思考了一下,脑海里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一下子就转了几百圈。东方长青想,难道自己和白雪的事被人发觉了?想着,觉得不可能,自己和白雪之间做得还是很隐秘的,不可能被别人发现。再说,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有人发现,也只能咬牙坚持了。

“我向来生活上是比较严谨的,这一点可以向组织保证。”东方青回答说,“因为举报是公民的正当权利,我不说这是一种诬告,至少,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捏造,文化工作因为工作性质决定,我确实与文化系统的女同事接触较多,但我还是懂得要保持距离,在生活作风上严格要求自己的。”

“这一点我们是相信的,东方长青同志,现在我们说的,不是你和单位女同事之间关系处理不当的问题,而是生活作风腐化的问题。”王主任严肃地说。

听到这里,东方长青心里那块石头就放下来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不知道这生活作风腐化指的是什么,我不否认自己在很多方面从俗,比如打点小麻将,和朋友唱唱KtV,喝喝酒,这些确实是有的。再过分,就没有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打打小麻将,和朋友唱KtV,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事。”王主任笑着说,气氛开始松动了一点。

“东方长青同志,你把一个三陪小姐送到剧团,这又如何解释?”一直扳着脸的何副书记突然道,眼睛紧紧地盯着东方长青。“你要向组织说明清楚。”

东方长青听到这里,完全明白过来了,纪委的约谈,原来是针对魏娜的事来的,由此可见,这举报的人确实是文化系统内部的人,只是,这个人并不真正掌握什么内情,东方长青突然想到了苏易元对王小毛的怀疑,突然觉得,苏易元的感觉是正确的。

“领导指出的这个问题,我愿意作尽可能详细的说明。”东方长青严肃起来,“我们剧团长期以来都是按行政体制运转,吃财政饭,端铁饭碗。因此,老演员出不去,新演员进不来。我们实行文化体制改革后,局党组研究,决定打破演员一定终身的体制,实行全员聘任制。”

接下来,东方长青把发现魏娜的过程作了一点修改,说魏娜原来是某艺术学校的学生,前来缁煦市剧团求职,但剧团一直没有招演员。为了解决生活问题,魏娜就在临时在歌舞厅里当陪唱,等待机会,这事还是有的。后来,副局长苏易元发现了魏娜的艺术天分,向我作了汇报,我们局党组、局务会研究后觉得,魏娜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令人感动,我们决定破格专门为她组织一次考试。庆幸的是,这个女孩子顺利地通过了考试,她的表演和音乐都是很优秀的,这次考试的主考老师,著名声乐教授毛本真先生非常器重魏娜的艺术天分,当即决定收她为自己的研究生,允许魏娜在市剧团边工作边学习。是后,东方长青说:“我保证我所说的一切完全真实,组织上如果不相信,可以向苏易元副局长,毛本真教授和魏娜本人作调查。”

东方长青说完后,喝了一口茶,不再说什么了。王主任笑了起来,说:“我们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事实,长青同志,这次约谈,你应该理解,有了举报,当然就会有调查,有约谈,这是为了保证干部的廉洁自律,既是对组织负责,对事业负责,也是对你本人负责。”

“我能理解。”东方长青笑着说,“我会更加注重自己的品德修养,加强廉洁自律,增强自身拒腐防变的能力,不辜负组织对我的培养和信任。”

约谈结束后,东方长青从纪委出来,才发觉到自己的内衣已经汗湿了。

接下来,小市纪委调查了苏易元,毛本真,也和魏娜作了面对面的谈话,他们都证实了东方长青所说完全是事实。尤其是苏易元,在证实了东方长青的清白后,还无比激动地向组织推荐东方长青是一个清正廉洁,无私奉献的好干部。他的演讲,把谈话人员都感动了。

第三十三章

初冬的一天,缁煦市人大举行常委会,五十多名人大常委高票选举东方长青为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当选之后,东方长青在会上作了一次生动的就职演说,博得了与会常委的阵阵掌声。

东方长青到县政府上班后,苏易元顺利成为为市文广局党组书记,局长。下文的当天,苏易元来到东方长青的副市长办公室,汇报了自己的工作打算,对东方长青的培养表示了由衷的感谢。聊了一会儿后,东方长青好像突然想到似的,问道:“易元,我还在局里的时候,常光美局长曾经提到过,老木山上的电视差转台上面还缺一个副台长,我一直没有时间考虑,你们现在有考虑吗?”

苏易元一愣,不知道东方长青为什么突然就想起这件事来。市里还没有开通数字电视的时候,在离市区四十多公里一座海拔八百米的山上建有一个电视差转台,专门有几个人常年驻在那里守着。地方偏僻,待遇又差,其中一个职工退休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去了。近年市里普及了数字电视,差转台失去了原来的作用,事实上可以撤销了。之所以还存在着,是局里留了一个心眼,保存着差转台,每年可以以各种名义向财政要一点经费,弥补单位财力的不足。东方长青突然问起这件事了,不由得苏易元不愣怔,想了好一会,还是不知道东方长青究竟要说什么,于是笑着说:“东方市长,您的工作真是细致,连差转台这样的事还记在心上。”

东方长青就笑,说:“差转台是广播电视的一个重要部门,需要一个有能力,甘于寂寞,富于奉献精神的同志去那里镇守,只有这样,才能放得下心来。王小毛同志是老广播电视局的人,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而且也是一个富于奉献精神的同志。”说到这里,东方长青微微笑着看着苏易元,不往下说了。苏易元立即恍然大悟,说:“王小毛同志是块料子,局里最近也准备研究一下,给他搁搁担子,下去任一下职。差转台缺一个副台长,常光美同志和龙超群同志都觉得王小毛去比较合适,我们准备近期研究一下,把他派下去。”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表示赞同。

东方长青自忖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他和钟正春争夺合并后的文广局局长时,王小毛就已经首鼠两端,甚至改换门庭,对此,他原谅了他而没有深究,只给他调换了一个岗位,东方长青认为,在胜负未定的时候,手下人为前途计,脚踏两只船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而在胜负已定的情况下,王小毛仍然攻击和阻碍自己,就不可原谅了。

苏易元快刀斩乱麻,回去后就把王小毛发配去了老木山电视差转台。完事后,苏易元又来到了东方长青的办公室,向东方长青作了汇报。

东方长青笑着问:“易元,王小毛同志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组织安排,有意见也是要服从的。”苏易元笑着说,又说:“东方市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

东方长青笑说:“易元,有什么事就说嘛,虽然我到市里来了,但我们还是一条线,不要生分了。”苏易元就笑,说:“按照惯例,您营升副市长,我们得好好庆贺一下,我们局务会研究了一下,决定给您开一个欢送会,大家叙一叙离别之情,吃一顿饭。您看能不能抽一个时间,把这个会开了?”

东方长青大笑,说:“欢送会嘛,就不用开了,还是低调一点好。不过,我还真要抽几天时间和文广局的同志们告个别,我们就采取走的形式吧,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走,你和光美、超群、卫红同志就陪我几天,如何?”

苏易元连连点头,说:“行行,我们不铺张不张扬,大的欢送会就不开了,我们陪您走一走。”

走完了文广局的二极机构后,苏易元还是坚持在新东方大酒店摆了一桌,局党组和局务会的全体成员都参加了,大家都喝得有点醉,不吝啬词语地把东方长青好好地歌功颂德了一番,苏易元就把剧团的女演员叫了五六个来陪着唱歌跳舞,白雪作为南方演艺公司经理,知道叫女演员是为了送别东方长青,心里不舒服,有些吃醋,但还是派来了。来的还是慕容冰她们,程茜却没有来,陈默虽然有些醉酒,心里还是清醒的,程茜和江水长的关系已经是很暧昧了,她不来是对的,真的来了,只所谁也不敢邀她跳舞,如果那样,场面就会尴尬,也就影响气氛了。

跳舞的时候,慕容冰和东方长青跳,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以前的默契了,变得客气而隔膜了。魏娜也来了,这一次,魏娜差点让东方长青认不出来,魏娜的打扮朴素大方,显出了一种单纯,和以前判若两人。魏娜唱了几首宋祖英的歌,特别是一首《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让东方长青听出了她的内心的感激和崇敬。和魏娜跳舞的时候,东方长青问了一下她的学习情况,把她好好的鼓励了一翻。魏娜很感动,轻声地说:“东方市长,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对您的感激,你的恩德我就是粉身碎骨都报答不了。”魏娜不太会奉承人,说得有些过了,但东方长青还是很受用,他知道,魏娜是真心诚意的。

而当苏易元邀魏娜跳舞的时候,尽管两人举止合礼,小心地把握着距离,东方长青还是凭直觉看出了一丝问题来,魏脸美丽的脸上散发着一种醉心的光芒,眼睛里秋波流转,小嘴微微翘着,似乎在等待着接吻。这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孩的神情。

大家尽欢而散,东方长青没有带车,苏易元开着车把他送回了家,东方长青不由得惊异起来,苏易元什么时候就学会开车了呢?也许是看出了东方长青的疑惑,苏易元笑着说:“市长,我其实以前就会开车的。”

东方长青地不由得佩服起来,驾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苏易元原来会开车,东方长青当局长两年中,苏易元竟然摸都不摸一下车,说明这个人真是太有克制力了。东方长青甚至觉得,这个苏易元,将是又一个冉冉升起的政坛明星。想着,不由得笑着说:“原来你早就会开车呀,易元,你隐藏得也太深了。”

苏易元笑了笑,说:“市长您开玩笑了,我哪儿隐藏什么,局里不就那一台车嘛,首先当然要保证领导的工作。”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不错不错,易元,你前途无量啊,努力吧,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到了东方长青家楼下,两人握别了。看着东方长青上了楼,苏易元笑了起来。东方长青地说得不错,苏易元是隐藏得太深了,这些年来,他作一个考上来的副局长,在胡嵩他们下面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处处谨小慎微,成天揣摩着领导的意图,不动声色地接近东方长青,获得他的信任,接着又借助东方长青搬掉了胡嵩,把卫红压在下面。文化、广播合并的时候,他审时度势,支持东方长青战胜了呼声最高的钟正春,作为投桃报李,自己也名正言顺地成为局党组成员,党务副局长。

当东方长青有望竞争副市长的时候,苏易元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并为此加紧了策划。

也许东方长青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两封他耿耿于怀的匿名信,不是出于王小毛,也不是出于胡嵩之手。始作俑者恰恰是他的亲信苏易元。

东方长青当副市长后,谁会成为未来的文化、广播事业局局长,在苏易元看来是充满变数的,一个方面,他才进党组不久,常务副局长的板凳还没有坐热,按照干部升迁的常规,党组书记、局长的位子他是很难有份的。他与市委市政府领导没有什么交情,一般来说,一个副局长,是不可能或者很少可能搭上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线,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东方长青的鼎力推荐。如果东方长青地充分得到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信任,他的鼎力推荐是完全可能得到市委、市政府的认同的。

于是,苏易元开始了策划,这个策划的目标,就是使自己更加牢固地得到东方长青的信任。苏易元深刻地知道,信任与贡献是成正比的,欲得大幸者,必先得大功,立了大功而后再退而不衿其功,就可以更加牢固地得到宠幸。这是中国历史上一些幸臣的心得,古时候一些边关将领为了得到皇帝的恩宠,制造事端使得边事连连,而后一一平叛,退回庙堂却绝口不言功。当然,这样的邀功弄不好也是非常危险的。

苏易元为自己设计护驾之功,是颇费了一些思虑的,东方长青捧杀钟正春的做法,让他知道这个人的明敏与权谋,不可等闲视之,因此他行事更加隐秘,也更加小心。首先是抛出了那第一封历数东方长青几大罪状的匿名信,因为东北考察,自己随行,东方长青再聪明也不可能想到是他所为,在这件事上立功以后,又炮制了第二封魏娜事件的匿名信。苏易元清醒地知道权衡的重要,这些匿名信首先不能触及东方长青的真正问题(而且东方长青确实也没有什么让人拿得上手的问题),一触及真正问题,东方长青的副市长可能泡汤,那么他的局长梦也就破灭了。其次,又要有一定的分量,特别是在时间的把握上,要让东方长青地感觉到问题的严重,否则建的不过是芥微之功,不足以获得牢固信任。在周密地思考后,苏易元选择了几条似是而非的问题,即可以引起东方长青的不安,又能掌控不至于毁了东方长青的副市长前途,还有利于自己立功。

苏易元成功了,他获得了东方长青的牢固信任,顺利出任文广局局长一职。蒙在鼓里的东方长青恼羞成怒之余,把王小毛派去老木山上义勇军,在这件事上,苏易元又为他立了一功。

第三十四十章

冬去春来,又一年过去了。八月初,南方大剧院主体工程竣工,市里举行了隆重的竣工典礼,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周纯青,省委分管文化教育卫生的副书记,省政府分管文化教卫的副省长及省委常委、缁煦市委书记陈信之,市长方仁心等都出度了典礼。东方长青自然而然地成了典礼上的主角,负责主持整个竣工典礼。

不知为什么,东方长青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关于周纯青。整个活动期间,周纯青显得很沉闷,甚至于是忧郁。结合近来官场上的种种传闻,东方长青心里不禁有一种悚然的感觉。

过年以后,特别是入夏后,官场上悄悄地流行着一个小道消息,中央正在查周纯青的经济问题,据说有的问题已经查实,周纯青的常务副省长可能当不下去了,可能会调到政府去任一个闲职。与传言相对应的,是周纯青确实对传道授业解惑的事不再热衷,东方长青地几次拿着论文想去和周省长拉近一点感情都没有得到机会。

东方长青觉得困惑,有几次邀约两位师兄胡明玉和孙震武一起去看望周纯青,两位老兄都打着哈哈,不答应,也不推托,就是成不了行。看来这两位是干脆就不再上门了,官员和企业家是社会传闻的风向标,如果周纯青还有一点利用价值,他们是不会如此决绝的。东方长青由此更加坚信周纯青开始失势的传闻。但是,在拟定邀请领导和来宾的名单的时候,东方长青地还是把周纯青加了上去,谣传毕竟是谣传,周纯青在位一天,他还是常务副省长。好在,周纯青还是来了,由于是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接待,东方长青没有机会和周纯青接触,只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到他休息的房间看了他一眼。东方长青去的时候,周纯青房间里只有周纯青一个人,这让东方长青很有一些疑惑不解,按常理来说,一个常务副省长来了,市里的领导是一刻也不会放他轻松过关的,东方长青之前去了一下省委副书记的房间,陈信之,方仁心等几个人都在那里,别人根本无法插进去,相比之下,周纯青这里就门可罗雀了。周纯青见东方长青到来,不由得就有一些激动,说:“东方,你是主持人,那么忙,怎么来了?”东方长青笑了笑,说:“我来看看您,看您需要什么。再说,我很久没有亲聆您的教诲了。”

周纯青不太为人察觉地出了一口所,说:“东方,谢谢您牵挂我啊,我老了,指导不了什么,学术问题,还是自己多悟悟吧。”

聊了一会儿,东方长青问道:“我许久没有和胡明玉、孙震武两位师兄联系了,不知道他们还经常去您那里不?”

周纯青的脸就沉了下来,不作回答。东方长青连忙把话题扯到一边去,这段时间,东方长青弄到了一本《了凡鉴》,正读得入谜,就把其中的一些疑问和周纯青讨论了一下,最后就告辞了。

临出门时,周纯青突然叫住了东方长青地,说:“东方,那些书我读完了,也只是浏览一下,过几天我叫秘书和你联系一下,把书还给你。”

竣工典礼结束后,周纯青一言不发地坐上车,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道别就走了。

几天后,周线青的秘书何方突然就来了缁煦市政府,找到了东方长青的办公室,把书给送来了。令东方长青始料未及的是,那幅彭玉麟的《墨梅》也在其中。东方长青也不推托,打电话叫市图书馆的馆长来把书拿走了,画却留了下来。东方长青想,这幅画他是在私下的场合送给周纯青的,周纯青不是在私下的场合退回来,而是让秘书来退,这无疑是要给自己找一个证人,与其这样,干脆就多一个证人更好,周纯青也会更放心。果然,何方对东方长青的安排很满意,笑着说:“东方市长,你当选后,小弟还没有得祝贺祝贺,这次就一起表示祝贺了吧。”东方长青笑,说:“谢谢何兄,这样吧,我知道兄工作很忙,但不管再忙,还是请求兄给我一次机会,大家吃一顿饭,喝一杯酒如何?”

何方笑着说:“太忙,以后再找机会吧。”

东方长青也不勉强,两个人谈了一会儿,东方长青说:“何兄,你我认识虽然不久,意气却颇相投,我有一句话,斗胆想问一下兄,不知可否赐教。”

“但说无妨。”

东方长青想了一下,说:“现在坊间传说甚多,对周省长颇为不利,真假难辩,令人莫衷一是,兄在省政府机关,又是周省长的秘书,可听说否?”

何方的脸色就凝重起来,说:“东方兄,这些事,我作为秘书也不可能知道的,但有人想对周省长不利,这还是有的,官场从来就不是一个安静的地方,争斗倾轧也是常事,只是这一次似乎来者不善,周省长恐难以过关啊。”

东方长青不由得就感觉到有些寒意来,只得打着哈哈来掩饰自己,说:“官场是另外一种江湖,也不记得这话是谁说了。看来,官场险恶,还真不是随便说的。”

何方一笑,说:“不过,就我的经验来看,周省长一生坎坷也不少,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总不至于这次就是他政治命运的终结吧。”说着,突然神秘地笑了笑,说:“今天,周省长又去北京了。”

白雪打来电话,说她给南方大剧院采购音箱设备回来了,很想他。东方长青长期压抑着的邪火呼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开着车就去了玫瑰新村,白雪已经沐浴完毕,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看着书等他。东方长青一进门,白雪就扔下了手中的书跳下床来,张开双臂向他扑来,两人紧紧地吻在一起。

激情比火山还要迅猛,他们相互渴求着,忘记了一切,白雪又哭又笑,像母虎一样撕咬着他,这么长久的离别,让他们感觉到如同过了一个世纪。激情过后,白雪突然光着身子爬起身来,走出了卧室。东方长青瘫软在床上,闭着眼睛,情欲满足过后,是漫无边际的空虚。接着,他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白雪进来了。

睁开眼来,眼前的白雪穿上高级裘皮服装,雍容华丽,上等的皮毛泛着悦人眼目的光泽。

“我自己买的,漂亮吗?”白雪怀着一种孩子般期待赞许的神情,原地打了下转,问道。

“你哪来的钱?”东方长青地不回答,反问道。

白雪也不怕热,穿着裘皮衣服就撒娇着偎了过来,伏在东方长青的身上,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我现在有钱了,东方,我要营造我们爱的小家,我买了一套房,在城南那边,我要和你结婚,成为你的妻子。”

一会儿,白雪又跑了出去,在旅行包里鼓捣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来,叫东方长青:“闭上眼睛。”

东方长青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白雪的手在他手碗上摸索着,把一块凉嗖嗖的东西往他手腕上套。一会儿,白雪娇声说:“好了。”东方长青睁开眼,他的手腕上,一块闪亮的表熠熠生光,东方长青认识,这是一块瑞士钻石表,这是一对情侣表,至少也要几万元。情侣表的另一只此刻正带在白雪的手腕上。

白雪脱掉裘皮衣服,光着身子上了床,小猫一样地紧紧依偎着东方长青,吹气一般地说:“亲爱的,你喜欢吗?这是我们爱的象征。”接下来,白雪的话音越来越低,几至于一种呓语了:“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不顾一切地往官场上钻……”

东方长青搂着白雪,心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似乎要沉到不可知的深处。女人的变化,是迅疾而可怕的。

白雪睡熟了,东方长青悄悄地爬起身来,穿上衣服,他俯下身来,看着熟睡中的白雪,白雪的睡姿像一个孩子一样可爱,长长的眼睫毛不时轻轻地动着,如同蜻蜓透明的翅膀,在眼睑上映出淡淡的阴影来。

该结束了,这个女人,他们相亲相爱了几年的时间,他曾经那么自信地认为,他对她是了解的,他塑造了她。现在,他才那么清楚地发现,他对她并不了解。东方长青从手腕上褪下手表,又从身上把白雪特意给自己的房门钥匙解下来,一起放在放在白雪的头边,然后怀着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出了门。他知道,白雪是会懂得这一切的寓意的,白雪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

拉上门,高级门锁轻微地吧哒一声,东方长青长呈了一口气,一切都结束了。

周纯青终于没有抗过这一关,没有过多久,周纯青退休的消息就在官场上流传开来,并且很快得到证实。与此同时,缁煦市班子也发生了一系列变动。省委常委、市委书记陈信之调到省里任省委副书记,市长方仁心顺利接班。江水长出人意料地没有成为市长,而是调到省水利厅担任党组书记,常务副市长张晓明成了市委第一副书记、代市长。

洪林风接替江水长成为市委副书记,而张晓明空出来的常务副市长位置,陈信之提议由东方长青担任……

新的市委、市政府班子终于尘埃落定。

又是一个周末,东方长青独自一人驱车去了礼佛山,因为工作太忙,东方长青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礼佛山东江寺了,也没有和智慧大师有过电话联系。一年之后的东江寺,因为重新修缮而更加金碧辉煌。从山下远远望去,就可以看见善男信女们燃烧香纸的青烟,若有若无地在蓊郁的丛林上空萦绕。

车在山门边停了下来,东方长青下了车,信步向大殿走去。他穿过一群群顶礼膜拜的善男信女,直接从正殿门前折过,去了偏舍,到智慧大师的寝所。一个小和尚迎了出来,合掌唱佛,说:“东方市长光临,有失迎迓。”

“小师傅,智慧大师在家吗?”

小和尚客气地给东方长青泡了茶,才合掌说:“师父上个月前往成都云游去了,可能一年半载不得回来。”

东方长青不由得一阵失望,小和尚看在眼里,笑着说:“东方市长不必焦虑,师父行前,料您必来小寺,曾有交待,如果东方市长来了,他有一封书信给您。”说着,小和尚走到内房,拿出一封信递给东方长青。信封是白色的,打开信封,是一方素笺,漂亮的蝇头小楷写的却是一首小诗:

营营汲汲几时休,

心为形役不自由。

佛心难度凡尘客,

归去常读插秧诗。

东方长表读罢,不觉失神。《插秧诗》是唐朝高僧布袋和尚的一首哲理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智慧大师显然是在劝他从营营汲汲的仕途中激流勇退。大师是智慧的,但是,东方长青却在想,自己还能回到从前吗?

大殿里,钟声悠长地响了起来,浑厚的钟声在丛林寺庙上空回荡,仿佛穿越亘古,一直响彻到东方长青的心底里去。伴随着钟声,低沉绵长的诵经声隐隐传来,如漫漫长河,无始无终……

二〇〇六年六月于湘西花垣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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