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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明》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一章 再世为人

苏长清从昏迷中悠悠醒来,却发觉自己居然没死。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间,复古式样的雕栏布幔围成的小房间内。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抚摸着被微风拂动的白色布幔,“原来不是布是纱啊,材质还真不错。不过为什么我不在医院,而在这里。”苏长清有些纳闷的想着。

不过很快他的眼睛注视着伸出的右手不动了,“我的手这么变成这么白嫩纤细了,这不对啊。”苏长清脑子里开始混乱了。

作为一名在工地上打滚的土建施工员,苏长清的手绝不是他现在眼睛看到的这双。

“我只是避让不及,被水泥车倒车撞了下,用不用换一双手给我啊。”苏长清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反复的看着,脑子冒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殿下,请更衣。上有旨意,命殿下进宫陛见。”纱帐外忽然传来了一个阴柔的男声。

面对着着这诡异的场景,苏长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看着帐内始终没人回答,站在账外的王承恩不由有些着急了。他对着俯首侧立在边上的小太监小声问道:“殿下果然没有起身吗?”

“回公公,殿下委实没有起身。”小太监惴惴不安的回答道。王承恩回头看着面前的纱帐门,犹豫了下边上前说道:“殿下,请恕老奴无礼。”

苏长清此时终于屏不住呼吸,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正当这时右侧的纱帐门被拉开了,一个面白无须穿着朱红袍服,带着一顶乌帽的青年人,兀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明朝太监服饰吗?尼玛谁给我开这么大玩笑。”苏长清正想着大喊一声,把作弄自己的人喊出来。

他正坐起身子想要说话的时候,面前的这位太监突然后退了几步,然后转头说道:“你们还楞着干嘛,快上去服侍殿下更衣,王公公还在殿外等候呢。”

这位太监的举动,生生打断了苏长清想要说的话。似乎此人口中的王公公很了不起,他只说了一声之后,几位宫女就立刻拉开两侧的纱帐门,七手八脚的替他穿起衣服来了。

这几名宫女忙而不乱,似乎经常为别人穿衣服一样,每个人各司其职,一点都没有让他感到不适。

这种被人服侍的高级待遇,让苏长清分了心神,一时忘记了自己想要做什么。他此时也终于发现。自己身下如一间小房子一样的暖阁,原来是一张床。

当苏长清穿戴好袍服并带上了一顶乌纱翼善冠后,走下了大床时,他才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大房子内。

他尚未来得及观察这间房子的装饰,就被之前发号施令的太监簇拥着走出了房间。

走到殿外才发觉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另一个中年太监正在庭院中来回走动着,似乎心神不宁。

看到苏长清等人走来之后,立刻停了下来站直身体,对着尚未走到面前的苏长清中气十足的说道:“上有旨,命信亲王殿下进宫陛见。”

听着这名太监的说话,苏长清身边的人都跪在了地上,只有苏长清还摸不着头脑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这名宣旨的太监。

跪在一边的王承恩,拼命的给苏长清打着手势,但是苏长清楞是没有向他看上一眼。

宣旨完毕的王体乾,看着眼前信亲王发呆的样子,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天启病危,这大厦将倾的危机感正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可不敢在这时候出任何差错。

“自己能否逃过眼前一劫,还要着落在眼前的这位少年亲王身上了。”想到这里,阴柔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小声提醒道:“请信亲王殿下,接旨。”

“接旨?”还是晕晕乎乎的苏长清,反问了一句。担心天启病情有变的王体乾,不愿和眼前的少年亲王磨蹭下去了,他含糊了一句之后,就说道:“…还不快些起身,服侍信亲王殿下入宫复命。”

很快苏长清就麻木的,被几位内官送进了一顶便轿,感受着身下晃悠悠的轿子。坐在轿子里的苏长清已经明白过来了,他眼前看到的既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有人作弄他。

他是被穿越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事实让苏长清有些不知所措。而他的脑海中,还不断的闪过了这具身体的记忆片段。

正当苏长清努力研究着这些画面,想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代。

约莫过了一个钟头,便轿停了下来。被扶持着走出轿子外面的苏长清,发觉这里居然是在故宫内。他还没好好分析出本体记忆的究竟的时候,就被两位内官引着走进了一座大殿,向西走入了一个暖阁中。

在暖阁内一位宫装美女带着几位内官,正照料着半依靠在床背的一位年轻人。

看着这病怏怏躺在床上,面色惨白但对着自己努力做出微笑的年轻人,苏长清忽然感到自己鼻子一酸,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来了。

“是吾弟来了吗?”躺在床上的年轻人说着,就对一边的内官看了一眼。一名机敏的内侍顿时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了距离床前4、5步距离的地方。

病怏怏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内侍便向床头移动一些,直到椅子贴到了床边,年轻人才满意的微笑着说道:“来,吾弟来这边坐,让吾和你好好说说话。”

苏长清浑浑噩噩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文官们(东林党)不可信,别听他们胡言乱语。”…“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

正说着,苏长清忽然感觉有只手从自己头上摸过,他微微抬 头,泪眼中只看到天启对着他脸带微笑,然后好似突然恢复了活力的天启,猛的拉着他的手说道:“来——,吾弟当为尧舜。”

听着这句话,苏长清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一副副画面。里面有床上的年轻人才登上皇位的时候,和自己这具身体说的话。

当时本体才是个儿童,看着穿上黄袍的年轻人深感羡慕,就歪着头问道:“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

年轻人摸着这具身体的头发,一脸宠溺的说道:“我做几年时,当与汝做。”

苏长清脑海中顿时浮现起了,这个恍如昨日的画面,顿时他泣不成声,身体不自觉的离开椅子,猛的伏在地上说道:“臣死罪。”

苏长清如被雷击一般,顿时了解了,“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宵衣旰食,朝乾夕惕,20余岁便有了白发、皱纹;卖尽宫中物事,由周皇后洗衣缝补做饭(请不起宫女了)。连李自成查抄皇宫后亦评价说: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的朱由检吗?”

苏长青大惊之下脑子顿时凌乱了,天启帝接下去对自己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很快天启这点回光返照的精神也消耗殆尽了,在边上宫装美女的劝说下,他依依不舍的让苏长青离去了。这也是天启在神志清醒时,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弟弟了。

脑子一片混乱之中,苏长青如木像泥塑一般,被内侍们抬回了自己之前离开的府邸。

在府邸门前下轿后,苏长青愣愣的看着眼前自己的住宅,大门前方左右各立着两只一人多高惟妙惟肖的汉白玉狮子。他抬头向上方看去,12个门簪上是一面“信亲王府”的金字牌匾。

“这尼玛要是能带着这房子穿越回去,我不是就发了?”朱由检本体哀戚的情绪慢慢退去之后,苏长青的思维开始重新运作起来了。

看着这位未来的大明皇帝,两眼发直的看着自己府门前的招牌,一路陪行回来的王体乾试探的轻轻叫了几声,但是很显然苏长青完全没听进去。

这时王府内的内侍们已经打开大门,迎接信亲王回府了,王体乾随不再试图向苏长青搭话了。

被王承恩几声呼唤后,苏长青终于从出神的状态清醒了过来。他看着束手恭立在一边的王体乾,和几位抬着自己跑的气喘吁吁的内官们,终于开口说道:“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王体乾有些错愕的看着苏长青说道:“老奴王体乾,不敢当殿下如此垂询。”

看着王体乾的神情,苏长青顿时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他看到王体乾身后那8名低头看着地面,连眼睛都不敢撇向自己的内官。才想起自己现在呆的可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不是后世人人平等之说深入人心的新中国。

虽说明代比清代的社会风气要自由一些,但那是相对读书人来说的。这个时代没有功名在身的底层民众,依旧是被那些高门大户视为脚下的草芥罢了。草民两字在后世不过是自嘲,但是在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描述了大明百姓的生存状态。

苏长青随即住口,转头对着身边的近侍王承恩说道:“可有银钱吗?替我打赏给这几位公公。”

苏长青的话更让王体乾感到疑心重重了,这位信亲王一向亲近读书人,而远离他们这些阉人,但今日的表现却如此反常,如果不是他也算是看着信亲王长大的老人,都要认为此人是冒充的了。

不过好歹也是在内宫中混出头的厉害人物,王体乾马上向苏长青拜谢了赏赐。王承恩虽然觉的信亲王有些反常,但也只以为是兄弟情深的关系,他按照信亲王的吩咐发放了赏银之后,对着王体乾作了一个揖手,就匆匆跟着苏长青走进了府邸中去了。

王体乾捏了捏荷包,约莫是一个二两的银牌。他对着关上的王府大门沉思良久,才回头叫上内侍们离去。

苏长青刚刚绕过照壁,在青绿点金装饰的长廊内,就遇到了一群前来迎接他的人。

看着一前两后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位古装美女,苏长青根本无法辨明这三人是朱由检的谁谁谁,正在他头疼之际。

站在最前方,身材纤细的美女一脸关切的问道:“王爷你怎么样了?妾身听说午间王爷头疼,一早就歇着去了。此去宫中探望陛下又颇为急促,你身体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适吗?”

“是呀,殿下。我刚刚还在和周姐姐、袁姐姐她们一起担心你呢?”位于后方右侧,姿容最为艳丽的美女忍不住差嘴说道。

苏长青略一注意,发现这位美女插话的时候,最前方被她称作周姐姐的美女眉头紧促了一下,而后方左侧姓袁的美女只是小心的观察着自己而不语。

苏长青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和对待这三位朱由检的妻妾,随即含糊了几句,便以精神不济的名义和三名美女作别,单独返回了自己的寝殿。

进入到这个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最初的地点之后,苏长青立刻喝令寝殿内值勤的近侍们都赶紧离开,好让他单独待一会。

在苏长青抬高嗓子训斥了两声之后,殿内的近侍顿时放弃了,拿王府规矩说服暴躁的信亲王的念头。

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在苏长青看来这里除了没有塑像,兼多了一张如小房间的床之外,和后世的庙宇真没什么区别。

苏长青想了一会就重新钻进大床,然后合衣躺下。他闭上眼睛祈求着,“上帝也好,佛祖也罢,那位把我送来的神灵,请把我再送回去吧。你们找错对象了,我一点都不想穿越,明天我还得参加工程验收呢?再说了,我一不会造枪炮,二不会练钢铁。我可没兴趣等17年后,找那棵歪脖子树去说那句著名的亡国之言…”

苏长青一觉醒来之后发觉,看来满天的神佛谁都没空搭理他。粗暴的赶走了要为他洗漱更衣的近侍,苏长青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愁眉苦脸的看着顶上的纱账发着呆。

“天启帝眼看就要离世了,这位被后世文人污蔑成木匠的皇帝,其实是一个聪明而又有人情味的天子。

如果不是因为落水而生病不治,以他的能力明朝未必会亡。从万历四十二年到天启四年,北方有一个长达11年的大旱期,而接下来又是地震,又是黄河决口,又是蝗灾,又是莫名其妙的王恭厂大爆炸。

但是帝国依然还能艰难的维持下去,这难道不是木匠皇帝的功劳吗?老实说一个爱好木匠的人,最起码也要具备数理知识和基本的逻辑能力,否则他打造出的东西怎么能被时人称赞机巧呢?

而等崇祯上台之后,听信了东林党人的谣言,砍掉了自己的爪牙之后,就被文官们关在宫墙之内成了一座泥塑木像了。众正盈朝的崇祯时代,最后就让野猪皮家族带着几十万土蛮弄得江山变色了。

这不仅仅是崇祯自己的悲剧,也是汉民族的悲剧。明亡清初这60年的战争里,汉人从接近2亿的人口跌落到了5000多万,这真是大明劫啊。”

苏长青对于明末最大的认识,就是这个时代的太监和厂卫是办事不忘捞钱;而阿附这些太监的文官,也就是所谓的阉党,是捞钱不忘办事;至于所谓正气凛然的东林党人,则是自己不干事,也不许别人办事。

其实思考一下也很好理解,太监和厂卫是依附于皇权存在的,大明倒下了他们这些皮毛还能生存吗?所以他们是最忠心于皇室的存在。

而那些阉党基本都是出自中下阶层的家庭,为了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才拼命往科举的牢笼中钻去。但是做了官之后,才发觉做清官吧要饿死自己;想做个贪官吧,天下财富十之七八都已经在缙绅豪族手中了,你想盘剥都找不到对象。阿附阉党对抗那些缙绅豪族,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罢了。

而自己不干事,也不许别人办事的,就是这些出身缙绅豪族自以为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了。到了明末制度崩坏,天下财富归于缙绅豪族,而地方的治权一样也被缙绅豪族所操纵。对于缙绅豪族来说,还有什么时代会比现在更好。所以他们是最不愿有所改变的人,敢触动这个阶层利益的如张居正,病逝之后整个家族都被粉碎了。

外面的大门突然响了一声,然后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靠近了苏长青的床。“殿下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适,要不要我去请太医来看看。”周王后惶恐的声音传进了苏长青的耳朵。

苏长青终于躺不下去了,他坐起身子拉开纱帐门下了床,“你怎么来了?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我只是昨日看到陛下情形感到难受,今日不想起身罢了。”

苏长青坐在床沿,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看着周王后强自镇定的说道。

周王后看到朱由检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和踩在地上的赤足,顿时蛾眉轻蹙看着左右的近侍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轻慢本职,还不赶快服侍殿下更衣,再下去自领责罚。”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二章 朱由检身边的女性们

原本娇弱的周王后发起脾气来却相当的有威势,一干人等顿时上前为苏长青更换起衣服起来了。

看着眼前女孩生气的样子,这次苏长青到没在拒绝近侍为他更衣穿鞋了。待到全身上下焕然一新之后,苏长青才摸着鼻子站起了,对着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周王后说道:“其实这事也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一时心情不好,才不许他们进来打搅我,我看这个责罚就不必了吧、”

苏长青话语还没说完,周王后已经盈盈拜倒在地正色说道:“妾身有闻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今日殿下不遵法度轻纵他们,则他日妾身何以约束府内众人。”

看着一本正经规劝自己的周王后,苏长青也只能摸了摸鼻子,伸手扶着她起来然后认错了。“古人还真是没趣呢,动不动就是规则礼法。”苏长青扶起周王后的时候心中抱怨着。

上前握着周王后绵软的手臂让她起身,苏长青忽然闻到了一股幽香。这女儿家的体香让苏长青心头不由一荡,他情不自禁的捏了捏周王后的手,轻轻说道:“你瘦了。”

周王后先是脸上一红,接着就扁起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苏长青顿时知道自己又有违礼法了,他赶紧放开双手说道:“躺了太久,我正想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你就不用陪着我了。”

苏长青说完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自己的寝殿,他在王府内随意的游走着,看着这些精美的明代木质建筑,和廊外庭中的奇石花草,一时感到颇为观止。

这些精美的园林建筑的设计又和南方苏州园林的小桥流水不同,作为北方皇室亲王的府邸,更多的是给人一种稳重大气的感觉。

边走边胡思乱想的苏长青,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间院子的月门前,虚掩的院门内隐隐传来了一阵琴音。虽然作为一名现代人,对这种古典中国音乐不熟悉,但是他也依然听出了琴声中空旷悠远的湖光山色。

不待曲终苏长青就忍不住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穿过一条青石小径,就看到一个半亩大的院子。其中一半挖成了水池,靠近水池的边上是一间小亭子。

一名身穿红色褙子,下着白色长裙,挽着堕马髻的女子正背对着苏长青,面对着池水坐在亭内抚琴,而亭外则站着两名侍女伺候着。

苏长青对着两名发现自己的侍女,竖起中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悄悄的走到了女子身后,想要继续听下去。不料他刚走到亭子边上,琴音却突然断了。

“殿下,你是又想来吓唬我吗?”一个露出狡黠神情的美女回过头来,看着苏长青说道。

看着这张宜喜宜嗔,面似芙蓉的柔美脸庞,苏长青一时有些看呆了。

看着朱由检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自己,田秀英心中又是害羞又是喜欢。自成亲以来,虽然朱由检对她宠爱备至,但始终恪守礼仪保持着距离,让一向自负才貌过人的田秀英颇有幽怨。

毕竟如果不是张皇后横插一脚,原本她差点就成为信亲王后了。看着朱由检按照皇室礼仪多于周王后相聚,让田秀英怎么不感到心中郁郁。

一早听闻昨日午间因为头晕而早早休息的朱由检,睡醒后却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本田秀英是不相信这些内侍之间流传的流言的,但是现在看着朱由检这副模样,她倒是有些半信半疑了。

“殿下。”一声拖长音的呼唤,让苏长青如梦中清醒了过来。“像这种级别的美女,后世大概自己只能在电视上欣赏的到。”苏长青心中如此想着。

有些摄于田秀英容姿而说不出话来的苏长青,只能对着美女的询问唯唯诺诺罢了。

田秀英似乎也察觉了朱由检的别扭,聪慧的她可不想吓跑朱由检,而错失一个增加两人感情的机会。

于是田秀英笑语盈盈的对朱由检说道:“听闻殿下娴熟于音律,不如请殿下给我品鉴一下琴艺可好?”

眼前美女的软语相求,让苏长青痛并快乐着。因为他对音律的了解程度,只能达到好听不好听的程度,一个连音阶都分不出的人,让他怎么评价田秀英的高超琴艺。就算他这个音痴都听出来了,刚刚的琴声都可以达到开音乐会的程度了。

苏长青摸着鼻子寻找着转移话题的机会,他支支吾吾间忽然看到了琴台边上的一册书籍。

“这个姑娘,哦,不是,是你的琴艺…咦,这是什么书,你的琴谱吗?”

看着朱由检结结巴巴的样子,年少的田秀英颇觉有趣不由笑出了声。笑完之后她就后悔了,生怕朱由检以为她在嘲笑他而生气。

她小心的看了一眼朱由检脸上的表情,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笑声,于是就赶紧收敛笑容,把台上的书本递给了朱由检。

“这是‘律圣'端靖世子《律吕精义》,这不是殿下前些日子借给我的吗?”

苏长青哈哈一笑,借着翻开书页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原本只是随意的翻看,却不料他无意中翻到了介绍‘十二平均律'的那几页。看着这几页他立刻明白了这书是谁写的了,这就是他穿越之前在网上百度过的明代音乐家、数学家朱载堉。当初看到有人在网上争论谁才是\,倒是从这少女嘴里了解不少关于信亲王府的事情。

两人正在热络着聊天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原来殿下也在啊,妾身会不会打扰两位啊。”

苏长青和田秀英转头望去,却见一位穿着嫩绿裙装的佳人站在小径的出口,脆生生的看着两人。

田秀英马上招呼道:“是袁姐姐来了啊。殿下,是我和袁姐姐约好,要一起研究画艺,不如殿下也一起留下来品评一二可好?”

看着田秀英俏脸上露出的希翼眼神,苏长青倒是很想答应下来,和两位美女作伴。不过在出声之前,他想到了自己对画画是八窍通了七窍,以这样的水准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要继续出糗。

于是他对着两位美女拱了拱手说道,“昨天见了陛下心情实在烦闷,今天是无心观赏两位的画艺了,我还是自己一个人走走吧。”

说完苏长青就转身向着小径出口快步走去了,生怕两人出声留他。他这一快倒是让站在出口处的袁照容躲避不及,眼看就要倒向路边的花圃中去了,苏长青眼明手快的上前一把搂住了袁照容的腰部。

看着袁照容差点摔跤,她身后的两名侍女顿时脸色惨白的跪到在地上,口中说道:“小婢死罪。”

原本看到自己一来,朱由检就要告辞离去,心中有些哀怨的袁照容。此刻躺在朱由检怀中,却觉得整个身子都软下去了。

苏长青搂住怀中柔若无骨的佳人,差点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了,不过总算他还保持了几分清明。于是低头对着连耳朵根都有些发红的袁照容悄声说道:“你没什么不适吧?”

“妾身,很好。”袁照容因为羞红了脸,而更娇艳欲滴的模样让苏长青不由自主的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袁姐姐你没事吧?”已经走上前来的田秀英,貌似关心但是不着痕迹的把袁照容从朱由检怀中拉了出来。

苏长青手中一口,顿时有些怅然若失。他咳嗽了几声后,就对着两位跪到在地上的侍女说道:“都起来吧,这是我的不小心的缘故,和你们无关。”

看着战战兢兢站起来立在路边的两名15、6岁的侍女,苏长青也只能默默说一声:“这万恶的旧社会。”

苏长青走在青石小径上神思慢慢的清晰了起来,“也许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就是因为要守护如田秀英、袁照容、周王后还有无数个,本应该无忧无虑长大的汉人女子和小孩吧?苏长青这个名字看来真的要和自己告别了,自己以后就是也只能是朱由检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叹了口气停止了脚步,他打量了下四周才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

正皱起眉头想要转身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王承恩已经站在了离自己身后约三步远的地方了。“这就是封建时代的官宦生活吗?无微不至而又不让人感到烦躁的服侍,难怪历代的皇帝都会这么信任身边的太监,一个跟在你身边十多年把你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人,可以说对你的心思简直了如指掌,这样的人想不被信任也难啊。”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想说?”朱由检正想返回的时候,突然看到王承恩欲言又止的模样。

“殿下,您规定的读书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陈先生已经在西书房相待了,如果殿下觉得今日精神疲乏,不如让陈先生先行离去可好?”王承恩屈身说道。

“陈先生?那你带我去吧。”朱由检想着自己现在那都不熟悉,还是先按照往日的习惯行事的好,就答应了下来。

跟着王承恩身后七拐八绕,穿过了一条长廊和两个院子之后,就在一间极为幽静的院子内停了下来。王承恩到了此处就站在了院门处,似乎要守在这里一样。

“嗯,怎么你不进去吗?”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似乎已经对朱由检的奇怪行径免疫的王承恩,陪着笑容说道:“殿下以往读书时甚爱安静,就命小人守在此处,禁止其他人打搅殿下读书,殿下今日可是想要改规矩了吗?”

“哦,这样啊。不必了,这个规矩挺好,那你就在这里守着吧。”朱由检现在也还没习惯,身边跟着一个时时关注自己的太监。

走进院子他忽然闻到了一阵甜香,转头望去,原来院子东南角上还栽着几株桂花,这个时节居然有几枝米粒般大小的桂花冒了出来。

略略驻足呼吸了几口若有若无的香气之后,朱由检才转身向着院子北面的房间走去。似乎是错觉,他觉得北面开着的窗户边上有人影闪过。

朱由检脸色不变的走进了这华丽堂皇的书房,他刚进去视线就注意到,一位穿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双手负在身后,正站在书架之前寻找着书籍似的。

“陈先生可是好等了吗?”朱由检不自觉的学习这时代的说话方式,当然这是他认为的这时代的方式。

“不,不过才到了一会而已。听说殿下精神有些不济,不如今日就不谈经书了,让小臣为殿下读一章汉书,去去头风如何?”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转过身来对着朱由检揖手说道。

“既然自称小臣,那么就不是自己的老师了。”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点头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三章 朱由检的读书先生

被称作陈先生的中年人,就先请朱由检坐上了主位,才站在书房中间的地方开始讲课。

看的出来他对自己要讲的内容很熟悉,他用带着南方苏杭一带的口音,抑扬顿挫的背诵了一段拗口的古言,才用白话文解释了一遍内容。

这位陈先生的口才很不错,故事也讲得很精彩。不过他讲的这一章?孝顺孝冲孝质帝纪第六?,内容就有些蹊跷了。

这位陈先生旁征博引的,就差没直接说魏忠贤就是今之跋扈将军了,而他朱由检就是汉质帝第二了。

陈中纪一边口中慷慨陈词,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观看着这位信亲王脸上的表情。

陈中纪原名曹永昌,南通州余西场人,现年40岁。他还有一个更出名的名字叫做柳敬亭,乃是扬州、杭州一带崭露头角的说书艺人。

他15岁时犯法,被泰州府尹李三才开脱,所以改姓换名流落在外说书,曾在云间(今上海市)得到莫后光的指点而书艺大进。

受过东林党人李三才恩惠的他,一直对东林党人仰慕不以。天启三年,魏忠贤在朝堂上开始出声。天启五年,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开始大肆打击东林党人。

时在南方的应社士子对此悲愤莫名,但是在魏忠贤的淫威之下,应社诸子也处在自身难保的境地,他们对阉党独大的局面一筹莫展。

天启六年,苏州周顺昌案爆发,应社领袖张溥做?五人墓碑记?,江南士人皆以为这是邪不胜正,天下人心厌阉党而好东林党人的结果。

但是世人都不知的是,此乃是张溥提议,应社后起之秀吴昌时策划,而柳敬亭以口才煽动苏州市民的杰作。

苏州市民暴动之后,从此缇骑不敢出国门矣,天下士绅声连气结,应社声威为之大振。

彼时张溥又再度提出,“今上被魏阉蒙蔽已深,若无陛下身边的人亲口揭破阉党奸谋,恐天下事迟早会坏在魏阉手中。”

在张溥的刺激下,吴昌时马上提出了一个具体的计划:“今时今日,期待今上幡然醒悟扫荡群奸,恐非一时一日之功。然上对魏忠贤再亲,又岂能亲过上之弟信王殿下。吾等应当使人接近信王殿下,使信王亲东林而远阉党。则信王以手足之情,必能说动今上远小人而近贤人。”

在几人的谋划之下,最后决定还是让柳敬亭化名上京,找机会接近信王殿下。

柳敬亭以为这是应社中人器重自己的表现,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天启七年初,谁都不认为这是天启的最后一年。而应社中人既不愿意因为接近信王而招天启嫉恨,更不愿意应社中人有人交接亲王而牵连到应社的名声。所以,最后他们找了个压根和东林、应社没关系的柳敬亭。

拿着张溥的书信,柳敬亭化名陈中纪到了京城,投下帖子给了员外郎王守履。不出数日王守履就告诉他,已经贿赂了信王府的中官,将推荐他成为为信王讲学的清客,而柳敬亭就成了泰州进京会试落榜的举人陈中纪。

柳敬亭在经学上虽然不擅长,但是有王守履的相助,再加上他说书练就的口才和感染人心的表情,不过数日就赢得了信王的信任。

这时代皇宫内对非太子的其余皇子,实行的是养猪的策略。如果不是朱由校疼爱自己的弟弟,朱由检连找个太监教他读书都不行。

身为内廷成员,教朱由检读书的这位太监,当然知道什么是宫内的忌讳。他虽然教朱由检读书,但反复讲的都是君臣父子、兄友弟恭,这套道德礼教的东西。

生生把一个天真烂漫的,曾经问出:“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的少年,教成了一个固执于道德操守的文青。然后刚移居自己的信王府不久,又遇到了居心叵测冒充举人的柳敬亭。

在这4、5个月的熏陶下,朱由检已经变得有些偏执狂了。在苏长青没到来之前,他已经变得对阉党恨之入骨,并有些埋怨起自己的皇帝哥哥,为什么要纵容魏忠贤这样的奸贼,祸害大明江山。

若不是苏长青意外的取代了他,恐怕他登基后,就要铁了心的铲除这些祸害大明江山的阉贼,然后迎接东林党中的正人君子回朝。建立一个众正盈朝的朝堂,再创建一个超越三皇五帝时代的盛世,以慰藉他父兄的期望了。

柳敬亭已经从王守履那里得知,天启帝时日无多了。所以他今天特意前来讲汉书这一章关于汉质帝的故事,一是警告朱由检,魏忠贤是一个和跋扈将军一样恶毒的小人;二是想要朱由检忍耐心性,不要像汉质帝那样只图口快,而打草惊蛇。

按照这几个月他和信亲王相处的经验,这是一个操切而固执的,容易情绪激动的年轻人。以往他说到这里时,信亲王必定会跳起来像他请教,如何铲除这些阉党。而柳敬亭今天不但准备好了如何清除魏忠贤的计划,还写了一张阉党中一干人等的名单。

但是柳敬亭忽然发觉,自己怀中的名单似乎很难下决心递出去了。原本应该怒不可遏的信亲王,现在听了自己讲的汉质帝的故事,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而且信亲王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黄花梨木的桌面,还一边用目光不断的打量着自己。“这不应该啊?”柳敬亭有些挫败的对自己说道。

“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难道信亲王就因为听了我今天说的汉书,就开始怀疑起我来了吗?”柳敬亭有些心神不宁了,原本口中精彩迭出的故事,也变得有些干巴巴起来了。

待得柳敬亭说完这一章汉书,朱由检微笑着说道:“陈先生的文章讲的的确好,比那些书院里的先生可强多了。一直以来都只听陈先生你讲文章,不如今天给我说说陈先生的家乡泰州是个什么地方吧?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出过京城呢,能从先生口中听听江南风景也不错啊。”

朱由检的问题到让柳敬亭心平气和了下来,他虽然不是泰州人,但少年时在泰州犯事,倒也对泰州不算陌生。说起泰州的风光人物,不由让柳敬亭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的情景。

一时之间他感怀满腹,不由谈起了当年经过扬州时看到的风景,“…扬州清明,城中男女毕出,家家展墓。于是箫鼓画船,轻车骏马,转折再三,不辞往复…又钞关、南门、古渡桥、天宁门、平山堂一带,逶迤三十里,男女相杂,鲜衣洁服,扶老携幼,匆匆往来。途中幼童放鸢,老僧说法,丽人歌吹,瞽者弹琴,林林总总。至于沿途摊贩,可谓百物齐备、百味杂陈,不乏鲜花蔬果,鲜鱼活虾,古玩书画,香炉纸钱…”

“果然是不愧是‘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日后定当要去看看这扬州风月,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定要敬上先生一杯。”朱由检一脸向往的说道。

朱由检的赞叹让柳敬亭顿时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他可不是来诱惑朱由检下江南的,柳敬亭大惊失色的想到。

“殿下,不可。”柳敬亭脱口说道。

“为何不可?”朱由检奇道。

“祖训,宗室不可出边城啊,殿下。”柳敬亭急中生智的说道。

朱由检对柳敬亭的劝阻不置可否,不过也未再谈及他去江南的想法。

朱由检随后询问起了江南的粮、棉布、茶、瓷器、房子等物价起来了。

自入府以来,柳敬亭还是第一次听到朱由检不问自己经书疑义,而是询问些市井之事。他虽然一一如实相告,但是末了还是加上了一句,“殿下何须汲汲于这些小事,今日之大明正是需要殿下匡扶正道之时啊。”

朱由检只是奇怪的看了一眼柳敬亭,然后故意问道:“何为正道?”

朱由检的问话让柳敬亭一喜,他马上激动的回答道:“自然是扫除奸党,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朱由检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什么是奸党?”

柳敬亭面色白了白,然后咬咬牙说道:“正是今日盘踞在朝廷之上,蒙蔽陛下的魏忠贤一党。”

虽然柳敬亭脸上一副破釜沉舟,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但是朱由检脸色不变,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为什么魏忠贤一党是奸党?”

“因为他们陷害忠良,如杨文孺、左遗直、黄白安、周景文等诸公皆为贤良矣。”柳敬亭毫不畏惧的说道

听着这些名字感到有些茫然的朱由检有些纳闷了,“东林党人的名字我还是知道几个的,这么这人说的名字我一个都没听过?”

想了半天不明所以的朱由检,不由问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能被叫做贤良?”

柳敬亭虽然有些吃惊朱由检会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把曾经过去几个月内,对朱由检说过的这些人的事迹重新说了一遍。

听完了柳敬亭的话语,朱由检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反驳道:“杨文孺、黄白安两人算得上品德上佳。左遗直在地方兴修水利,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四章 张世杰

被朱由检的一番反驳,柳敬亭已经失去了刚刚面斥亲王的激愤。能在说书这一行被江南士人所推崇的柳敬亭,本就是一个聪慧之人,而少年时因为违法流落江湖,多年来在社会厮混自然也深知当下的时弊。

正因为柳敬亭阅历丰富,他才觉得这个社会不改变是不行了。天启四年张溥和郡中士子结社,一时名声鹊起。柳敬亭特意登门拜访,虽然应社诸子对其不甚了了,但他还是被张溥的学识和才华所感动了。

而张溥推崇东林党人的主张,又深得其心。所以当张溥、吴昌时策划周景文事件,请他煽动苏州市民时,柳敬亭慨然应诺。他以为他这么做,是在拯救这个国家不被奸阉所祸害。

然而今日听了朱由检一番话,他隐隐觉得似乎是那里出错了。王承恩的突然闯入,让他悚然而惊,他自然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是什么罪过,于是赶紧拜伏于地口称死罪。

“这就没意思了,辩论的好好的,你这么突然跪下了,岂不是让我很没有成就感。”朱由检这么想着,摸着鼻子有些讪讪然了。他不由有些不快的说道:“王公公,我与陈先生讨论经义,你做什么冲进来打搅我们?陈先生,你快起来吧。”

原本想要表现一下的王承恩,听了朱由检的话只得站到一边去了。倒是柳敬亭还有些打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陈先生,不是要我亲自扶你起来吧。”朱由检看着趴在地上不动的陈中纪,不由有些头疼了。他可没养成这么居高临下说话的习惯,也习惯不了。

柳敬亭终于缓缓的起身,默默的站到一边。这时王承恩才察言观色的对朱由检说道:“殿下,英国公长子中军都督府佥事张之极求见殿下。”

柳敬亭揖手道:“殿下有客,请容小臣先行告退。”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也好,陈先生请回,日后你我再行探讨经义吧。王承恩替我送送陈先生,然后请张佥事进来吧。”

王承恩应诺后,带着柳敬亭走到了院子外,招来了一位小太监吩咐他送柳敬亭离开。离别之际王承恩压低声音,对着柳敬亭训斥道:“你这区区举人也敢冒犯殿下,若不是殿下宽厚,你今日如何能如此轻松的离开王府。我看你还是早早离开京城回乡去吧,莫要为了一时意气丢了自己的性命。”

原本一直低头不语跟随在王承恩身后的柳敬亭,却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承恩说道:“王公公,刚刚殿下可是和我约好了,要日后再行讨论今日未尽之事,陈某怎敢擅自离开京城。”

“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要是殿下再发怒,我可未必能像今天这般及时出现。”王承恩涨红了脸皮,恼怒的摔着袖子离去了,他总算还记得朱由检正等着,他去领英国公长子张佥事相见。

柳敬亭对王承恩的记恨根本没放在心上,当初为了让这位王公公举荐自己,他可是掏出了足足10两银子,这相当于朱由检聘请他读书的2个月工资了。今天与其说是王承恩为了救他而闯进了书房,不如说是王承恩害怕信亲王迁怒于他罢了。

柳敬亭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就跟着一边候着的小太监向着大门走去了。今天这堂课是他进入王府以来,让他觉得最凶险的一次。不但数个月的谋划付之一炬,连他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差点暴露了。

当王承恩和柳敬亭离开之后,朱由检才有空打量着书房的摆设。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他面前这张书桌,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一张明代苏作家具。线条流畅,图案繁复,气韵生动,不愧是明代的精品。

当朱由检沉迷于手下这张书桌的工艺的时候,王承恩带着一位中年人、一位年轻人走进了书房。中年人看着朱由检研究书桌入迷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

王承恩小声的唤了几声,但是朱由检还是没察觉,中年人倒是很沉的住气,但他身边的年轻人却有些沉不住气的咳嗽了一声。

被身边的中年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年轻人顿时老实的低下了头。“臣中军都督府佥事张之极拜见殿下。”“小臣锦衣卫千户张世杰。”

两个参差不齐的声音在书房中响了起来,朱由检顿时站了起来,对着两个深深弯下腰去的武将双手虚扶着说道:“两位将军,请免礼。”

叙礼之后,朱由检就请两人坐了下来,然后有些疑惑的问道:“不知道张佥事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之极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站在朱由检身后的王承恩。朱由检还没明白过来,王承恩已经自觉的退出了书房,去院子里守着了。

张之极此时才把目光转移到朱由检身上,“真没想到,陛下这么年轻就已经不行了。朝廷的局势才稍稍平息一点,看来又要大起波澜了。也不知道这位信亲王能不能撑住这大明的天,这大明的江山还真是多灾多难啊。不管如何,我英国公一脉世沐皇恩,始终是要和大明与国同休的。”

张之极打量着朱由检,脑子里迅速转过了诸多念头,很快他就说道:“英国公命我来见见殿下,顺便让小儿张世杰在殿下身边陪伴几日。”

张之极看着有些茫然不解的朱由检,于是继续补充了一句:“是上命。”

看着朱由检似懂非懂的应和了自己一声,张之极也只能暗自摇头了。三人在书房中待了半响都没什么语言,张世杰是不敢出声,朱由检和张之极则是年岁相差太大,之前又不熟,所以没什么可谈的。

半个时辰之后,张之极才告辞离去,临走之时他特意叮嘱道:“殿下,这几日似乎天气不佳,殿下最好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好。若是宫中有内使相召,请务必带上小儿相伴。千万,千万。”

看着张之极诚恳的叮嘱着自己,朱由检倒是有些感动了,他拱手说道:“我一定不会忘记张佥事的叮嘱的。”

张之极接着又对着侧立在一边的小儿子严厉的说道:“你在此处不得妄为,殿下去哪你就去哪,万不可擅自离府出去游荡。”

张世杰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自己父亲一声,他知道父亲既是为了保证信亲王的安危,也是为了给自己找机会亲近信亲王。作为张之极的三子,他于英国公的爵位无关,但是如果能得到信亲王的看重,则日后便有了独立门户的本钱。

张世杰年方19,生性跳脱。英国公府的规矩一向严厉,和其他勋贵比起来,英国公府的子弟一向是无比低调。但是到了张世杰兄弟这一代,却出了他这个好打抱不平的异类。

曾经多次因为看不惯权贵子弟欺压百姓,而毅然出手阻止。虽然英国公府地位稳居北京勋贵第一,但也架不住张世杰这么能折腾。为此张世杰常常被关在府中禁止出门,要不是他的父亲心疼这个最喜爱的幼子,经常向英国公说情放他出来,估计张世杰早就被关出毛病来了。

但是即便如此,原先朝气蓬勃的张世杰,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紧闭中变得开始沉默起来了。张世杰曾经以为凭借自己的出身,可以扫除大明的黑暗,就像自己的祖先曾经为大明做过的一样。但是一次又一次,他只看到这个世道变的越来越坏了,而自己被紧闭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

年轻的张世杰忽然就沉默寡言,变的成熟起来了。假以时日,大明便会少了一个充满阳光的少年,而又多了一个勋贵子弟。

张之极走了之后,回到书房的朱由检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张世杰则站在一边有些举棋不定。朱由检很快就说道:“张千户,你还是坐下吧,你站在那里,我得抬头和你说话,那也太不方便了。”

张世杰顿时如释重负的答应了一声坐了下来,虽然今天父亲并没有对他说明,但是看着父亲从宫内回来后,就一脸凝重的叫过了自己和府上50名家丁,匆匆赶来了信亲王府。张世杰就知道了,也许天启陛下已经快要不行了。

对于信亲王的性格,张世杰并不怎么了解,所以他并不愿意怎么说话,生怕无意中得罪了这位未来的陛下。看着沉默寡言,但是眼珠子乱转着打量着书房的张世杰,朱由检就知道这位英国公的孙子,并不是一个安静的人。

“怎么样?我这间书房的装饰可还看的过去吗?”朱由检冷不防的问了一句。

没有提防的张世杰顺口说道:“殿下的书房优雅而不失大气,可惜就是太过于奢华了。下官,冒犯了。请殿下恕罪。”

没过脑子说了一句废话的张世杰,顿时醒悟过来,翻身对着朱由检跪下请罪。

“起来,起来。你说的不错啊,有什么罪可请的。这么一张苏作的书桌,运到京城来起码得要几百两银子吧?现在一个农夫一年又能赚到几两银子呢?”朱由检平心静气的说道。

听着朱由检的语气中并没有怒气,张世杰不由偷偷抬头瞧了一眼,发觉朱由检手抚着书桌正想着什么。“也许这位信亲王殿下登基后,大明会有所不同吧。”张世杰看着这样的朱由检,心里反而有了一丝期待。

“起来吧,我不喜欢有人跪着和我说话。”朱由检回过神来,发现张世杰依旧拜倒在地的时候不快的说道。

张世杰讪讪的站了起来,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回椅子上去。他口中喃喃为自己辩解道:“可这是朝廷的规矩。”

朱由检伸出手虚虚下按,然后有些好奇的说道:“坐下吧,我这里可不是朝廷,我们还是随意一些。你这个锦衣卫千户,主要是做什么的啊?”

张世杰涨红脸小声说道:“小臣的锦衣卫千户就是个挂职,只拿俸禄并不做事。”

朱由检想了一会,然后继续追问道:“像你这样的挂职,锦衣卫中还有多少呢?”

张世杰有些局促着,并不敢立刻回答朱由检的问题。“放心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的话传不出这间书房的。当然你要是害怕得罪同僚,那就当我没问好了。”

似乎被朱由检看穿了心中的胆怯一般,张世杰抬头回答道:“殿下,确切数字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因为这锦衣卫的挂职实在是太泛滥了,勋贵之后、有功之臣、朝中重臣子弟、外戚、宫中太监的家人等约莫不下数千人吧。”

“那整个锦衣卫确实的又有几人?”

“锦衣卫下辖17所共计3万6千余人。”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五章 锦衣卫

朱由检和张世杰慢慢聊着,倒是对明代的北京的军队了解了个大半。京城军队分为中军都督府掌握的京营,和皇帝自领的上十二卫亲军两部分。

上十二卫亲军守卫皇城,而京营守卫整个京城地区。100多年下来,上十二卫中几乎只剩下锦衣卫的人了,可以说现在是锦衣卫控制了整个皇城。但是京城内最强大的力量,依旧还是京营。

虽然说自土木堡之后,京营就不复再起往日的风光,但是经过几次边军的补充,现在京营的士兵也还有十一、二万人之多。

看着张世杰说话躲躲闪闪的样子,朱由检估计这个数字还是有点虚。不过现在以京营的力量控制京城,镇压锦衣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来自己这位皇帝哥哥知道他时日无多后,生怕他归天之后有人对自己不利,就让掌握了京营的英国公一脉看护着自己。这么看来,现在的英国公应该就宿卫在紫禁城内了。”朱由检和张世杰交谈之后,暗暗的想道。

两人交谈着一直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朱由检按着前世的习惯,顺口邀请张世杰和自己共进午餐。

张世杰只是犹豫了下,就回答说道:“殿下的好意,我只有心领了。我带来的家丁们尚在外府等候,我需要带着他们对殿下的府邸巡视一遍,以便防止盗贼潜入而不知。”

朱由检只是看了张世杰一眼,就叫过了候在一边的王承恩说道:“王承恩,你让人先安顿好张千户和他带来人手的食宿,等吃完了中饭,你亲自带着张千户在府中走一遍,可行吗?”

“多谢殿下。”张世杰揖手说道。

朱由检跟着另一名王承恩身边的太监向着餐厅走去,走进大堂之后,他才发现桌子边上迎接自己的只有周玉凤。

“怎么,只有我们两人吃饭吗?”朱由检坐下后,对着身边的周玉凤说道。

周玉凤奇怪的看了一眼朱由检后,才解释道:“袁妹妹和田妹妹,她们一向是晚上才和殿下一起用餐的。”

朱由检看到了周玉凤眼中闪过的疑惑之意,他知道自己大概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那就吃饭吧。”朱由检转移话题的说道。看着眼前一桌菜肴整治的犹如艺术品一般,都可以当做名画了。

朱由检想着就准备去夹一块红烧茄子吃,不料他的筷子却被身后的女侍伸出的筷子碰上了。“小婢死罪。”随着一个脸色发白的女侍再度跪到在地上,朱由检心里叹息一声,“这明人还真不好当,规矩也汰多了。”

刚刚朱由检已经注意到,原来站在他和周玉凤身后的两位女侍,是为两人布菜的。他这么一夹菜,等于是说伺候自己的女侍玩忽职守了。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服侍了。”朱由检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周玉凤已经开口让两名女侍离开了房间。待到房间内没有外人之后,她才对着朱由检紧张的问道:“殿下,你是不是梦魇了,从昨日下午起,你就懵懵懂懂的,似乎连妾身都不认识了。我看下午还是叫人请太医院的陈太医过来,给殿下你检查下身体吧…”

“不行。”朱由检断然打断了周玉凤的话语,不过他马上发觉自己似乎拒绝的太过生硬了,于是解释道:“现在是多事之秋,太医院正忙着给陛下看病。如果这时候我派人请一位太医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想打探陛下的病情呢。再说了,我只是有些神思恍惚,慢慢就会恢复的。”

周玉凤刚刚只是关心则乱,听了朱由检的解释之后,便沉默了下来。朱由检看着就安慰道:“不用担忧,我真的没事。侍女们被你赶出去了,那就让我服侍你用餐吧?”

朱由检说笑着,夹起了一只鸭腿放在了周玉凤面前的餐盘上。

“殿下,这怎么行,应该是妾身服侍殿下才对。”周玉凤有些慌乱的说道。

“这样,岂不是两人都吃不好饭了。那我们还是自己夹菜,自己吃好了…”随着朱由检的插科打诨中,周玉凤似乎忘记了朱由检身上的异常,或者说是装作忘记了。

当朱由检没有形象的打着饱嗝出门的时候,原本守在门口的年轻太监已经换成了王承恩了。

“正好,王公公你陪我走走吧,吃的太饱了要走路消化消化。”原本谨小慎微的朱由检,现在终于想通了,在这座府邸内自己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不管自己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这些人都会满足自己,并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道。

因为这是一个讲究礼教的社会,一人得道,可以鸡犬升天。一人犯罪,同样全家遭殃。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亲王犯罪不过是罚俸,最最严重的罪行也只是被圈禁在中都凤阳的高墙内。但是这些侍候他的侍女、太监,却会被当为引诱亲王犯罪的罪魁祸首。那时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当场仗责而死,否则锦衣卫内部的刑具会让他们胡乱攀咬一通后,再送去菜市口来上一刀。

朱由检默默想着心思,走在了和早上相反方向的道路上,七转八弯之后,一个偌大的园子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站在院门前,向着园内的境况看去,约莫有20多亩地吧。园子中间用土堆积了一座小山,上面还有一个亭子。朱由检顿时来了兴致了,他回头对着王承恩说道:“王公公,跟我比比,看谁先到那座亭子里。”

王承恩微微曲下身子,跟在朱由检的身后,他还在想着陈中纪的事呢。听着朱由检的询问后,只来及回了声:“耶?”随后他便看到朱由检快跑着向小山出发了,他忙不迭的答应着并跟了上去。

当朱由检站在亭子里弯着腰深呼吸的时候,王承恩才气喘吁吁的赶到亭子外面,扶着柱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殿、殿下,你不可以这么跑,会有失礼仪的。”

“这具身体有些弱啊,也就200来米,其中30多米上坡而已,自己居然已经有些脚软了。”没有理会王承恩的劝言,朱由检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看了看自己的靴子摇摇头,这鞋子根本和后世的跑步鞋没法比啊。

直起身子看着亭子外面,朱由检发现除了左边的宫墙和右边的城墙之外,自己站的地方居然是第三高的地方。一眼望去,一片排的的整整齐齐的青砖黑瓦的四合院,就猛然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这种古典建筑的美感,让人犹如沉睡在一个千年不醒的梦中,这一刻时间似乎在朱由检眼里凝固了。

看着这如水墨画卷一般的城市,朱由检突然说道:“王公公,我们府内可有得用的人手吗?”

已经整理好形象重新站在朱由检身后的王承恩,试探着问道:“殿下,可是想办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陈先生日常都在做什么,又和什么人往来,最好就是查一查,他真是泰州来的举人吗?”

“臣死罪,当初臣受命寻找一个替殿下读书解惑的读书人,不该一时贪心收了陈中纪这厮20两银子的孝敬,也就没有好好核对他的身份…”看着趴在地上喋喋不休认罪的王承恩,朱由检意思到,看来这时代20两白银还是挺值钱的,要不然也不会连自己的头号太监总管都收买了。

不管这也正说明了,明朝的亲王在北京城还真不值钱,身边的大总管连20银子都能看的上眼。

“好了,收了就收了吧。下次注意点就行了,快起来。让人看见了,还不以为你犯了多大的罪过。怎么样?府内有这样的人手吗?”

王承恩拜谢了朱由检的宽容之后,才小心翼翼起身说道:“府内有陛下分拨来的300校尉,其中百户连善祥、试百户赵晨芳是日当值,需要臣命他们把陈中纪抓起来拷问吗?”

“拷什么问,我只是让你查查陈先生日常做了什么…算了,你把那两人叫来,我亲自和他们交代。”看着王承恩有些不明白的,朱由检只好让这个脑子里认为查案就是拷问的公公,去把人叫过来,自己亲自安排了。

看着两名跪到在自己面前,头紧紧贴着手背的锦衣卫。朱由检不由有些失望,“这就是电影电视里,那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锦衣卫?连腰都直不起,身上也不是威风凛凛的飞鱼服。甚至连出名的绣春刀都不带一把,太寒碜了。”

“起来吧,你是?”朱由检疑惑的看着,一个站的稍稍向前一些,看上去愁眉苦脸的中年人问道。

“下官是锦衣卫百户连善祥,我身边这位是试百户赵晨芳。”连善祥点头哈腰的说着,并指了指身边的半大小子说道。作为左千户所最老实巴交的百户,在年初信亲王开府之后,调拨校尉的时候,千户王杰就把守卫信亲王府的任务交给了他。

王府守卫这名字听起来不错,但却是锦衣卫中却最不愿意被派去的任务。因为明朝的藩王自从永历朝之后,就被关押在一座用城市建造的监狱之内,这也就造成了这些藩王残暴、叛逆的扭曲心态。

而派遣的锦衣卫名为王府守卫,但实则上是监视藩王的皇帝耳目。对于这些藩王来说,把仇恨发泄在锦衣卫身上,就像是表达了对京城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的不满。

“同为太祖血脉,你当了皇帝也就算了。还要圈禁我们一辈子,连我们的子孙也看不到有解脱的一天。这样的大明,还不如早点完蛋好了。”这就是一些被圈禁的藩王的心声,对他们来说豪华奢侈的王府,不过是一个金丝鸟笼罢了。

正因为如此,在这些王府担任监视工作的锦衣卫就遭殃了。态度差点的不过是克扣饷银,性格变态的往往找到机会就责罚这些锦衣卫,而皇帝一般是不会为了这些小事责罚自己的亲族的,最多也就是斥骂一通。

所以当信亲王开府之后,千户王杰就挑了一个老实巴交,百户中每月上供倒数第一的连善祥,还有一位刚刚袭职的16岁试百户,领着300校尉来到了信亲王府守卫。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六章 信王府的改变

在信亲王府呆了几天之后,连善祥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位信亲王虽然不拿正眼看待他们这些锦衣卫,但也没有特意找他们的麻烦。

不过当今天王府总管王承恩突然找上他,要他带着试百户赵晨芳一起去见殿下,有事要吩咐他们去做。连善祥顿时心里有些打鼓,作为皇帝的亲军和亲王走的过近可不是什么好事。更别说现在外面风传陛下身体不适,这种时候和信亲王接近,那就是在拿脑袋冒险了。只想平平安安在京城混下去,和自己家人呆在一起的连善祥,可一点都不想转入到某些人的野心中去。

可还没容连善祥想出拒绝的方法,不识世事的赵晨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拿起绣春刀就想跟着王承恩进入内府。连善祥脑子都没转,就拉住了他解下了他的绣春刀。

站在门口的王承恩赞许的看了一眼,这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百户,就说道:“快跟上,别让殿下久等。未得许可,进入内府不许持刃。不知道吗?赵试百户。”

赵晨芳讪讪的把刀放在了桌子上,并悄悄的向连善祥拱了拱手,以表示谢意。连善祥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倒霉孩子,让他跟着自己。并吩咐他,进入内府之后,眼睛不要乱瞄,见了殿下不要乱说话等等。

朱由检看着一老一少两人,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决定了。“这两人,一个像是工地上的老油条,一个则是刚出校门的中学生,怎么看都不像是精明强干的锦衣卫密探啊。”

当朱由检的目光在两位锦衣卫脸上来回打量的时候,连善祥不由菊花一紧,难道这位信亲王是喜欢走旱道的。不过他瞄了眼身边眉清目秀的赵晨芳后,心里安稳了许多。“就算殿下好男风,多半也会选赵晨芳,而不是自己了。”

连善祥的心还没放到底,就听到信亲王说道:“王公公你带着这位赵百户先下去守着,我有话和连百户说。”

王承恩答应后带着赵晨芳离去了,连善祥的心顿时突突的跳了起来,“这信亲王的口味也实在太特别了,连我这样的都生冷不忌吗。难道他是受?”

“连百户,我想让你查一个人,你愿意…”“我愿意。”偷偷瞄了一眼朱由检的容貌,连善祥觉得自己可以忍受,总比被恼羞成怒的信亲王打死好。

“什么你愿意,我都还没说完呢?”朱由检有些茫然的说道。“不是殿下让我插,哦查人吗?”醒悟过来的连善祥,顿时改口道。“好危险,差点理解错了”连善祥额头开始冒汗的想着,但他又不敢抬手去擦。

朱由检把自己想要锦衣卫去做的事说了一遍,连善祥听说只是让自己跟踪记录陈先生的生活,并不是抓人拷问什么,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调查陈先生的日常生活,那自己就能办了。要是抓捕拷问的话,没有驾贴自己担的风险就大了。

“你明白就好,每天早上把你记录的陈先生的日常,交给王承恩就行。记住了,宁可让他在眼皮下失踪,也觉不能让他发现有人在调查他,知道了吗?”朱由检唯恐这位锦衣卫领会错误,大摇大摆的去调查陈中纪。

朱由检看着连善祥有思考了一会,说道:“你下去安排人手吧,到王承恩那里领取5两银子的经费。”

这么简单的事还能拿钱,这让连善祥有些开心了起来。“找两个街上的青皮办这件事,也就是一辆银子的事,再给上赵晨芳一两封口,我还能落下三两。”

看着连善祥两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检沉默了一会就跟着王承恩说道:“我们回去吧,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一会。”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由检开始慢慢熟悉了这座王府的环境,也熟悉了自己身边的三位女性的性格。

周玉凤性格稳重,爱好读书,一向把封建纲常伦理当做自己的人生准则。袁照容性情温和,对所有人都很友善,在府中人缘最好。田秀英则是典型的文艺少女,出生苏州的她原本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但是在京城王府的宫墙内,这种活泼的天性正在慢慢消失。对田秀英来说,也许在这宫墙之内能依赖的,只能是在音乐上和她相通的朱由检了。

作为一名明朝藩王的日常,朱由检其实每天没什么可干的事,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起来被人伺候着洗漱用膳,接下去就是赏赏花,看看后花园水池内的金鱼什么的。

接着是和他的正妻周玉凤用餐,然后下午午休一会。接着去和田秀英谈谈音乐,或是和袁照容谈谈书画什么的。接着晚上是和3位妻子一起用餐,然后看看歌舞什么的,然后一天就宣告结束了。还有一个特例就是,每隔上一天陈中纪就会为他上半天经书的课程。

这种悠闲到发慌的日子,苏长清只过了三天就已经过不下去了。作为一名常年在工地上奔跑的土建施工员,好好睡上几天是他曾经的梦想。但是让他像只猪一样,吃完就睡,睡完就吃,然后找几个美女配种,这种生活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虽然苏长青自认,未必能把这个已经腐烂到根部的大明帝国救活。但是随着和周玉凤等三位女性的接触之后,他现在确实想要拯救的却是自己身边的人。

接受了成为朱由检的事实之后,他开始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惯。王府内的众人发现,信亲王的生活习惯突然改变了。

原先的信亲王起居虽然很有规律,但是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读书。而最近的信亲王早上起的更早了,但却是在后花园跑步。为了方便运动,朱由检还特意让周玉凤替自己,缝制了一套舒适的跑步服装。

每天做完运动之后,朱由检便会和张世杰聊聊关于京城的事,或是询问英国公府邸过来的这些家丁,关于他们游历过的地方的风土人情。

中饭之后,则是小睡一会,起床后听王承恩念连善祥提交的跟踪报告。之后则是召见连善祥,询问报告中不清楚的地方,然后询问京城的故事。有时也随机抽调几名锦衣卫校尉或是士兵,询问家庭情况和他们知道的市井故事。

遇到那些家中困难或是家人有病的校尉或士兵,朱由检便让王承恩按照需要赠送一些钱,或是请大夫为他们看病。

对于这些守卫王府的校尉、士兵、还有英国公的家丁们,在朱由检的亲自过问下,都获得了差别不大的食物。朱由检还禁止府内的内侍随意使唤这些军人,实在有需要就先向王承恩报告,然后由王承恩通知连善祥,再由连善祥自己安排人手办事。且每件事都必须有备案记录。

不到一周光景,信王府内原先得过且过混日子的锦衣卫校尉和京营调拨来的士兵,突然变的有生气起来了。而原先王府内内府和外府内侍自由行走,并随意指使守卫干活,或是取笑守卫的现象绝迹了。

张世杰和几位英国公家丁的头领,看着不到七天时间,信亲王府上下就焕然一新的秩序都很吃惊。这些被调拨来的锦衣卫和京营士兵,从躲着信亲王到主动上前行礼,并敢于驳斥一些不遵守规定的内侍,简直是换若两人。

张世杰身边资格最老的一位家丁头领,私下对张世杰说道:“这些士兵现在若是操练上几个月,未必会比自己手下的家丁差。信亲王真有先代英国公之风,若能为将则为良将,可惜生在帝王家了。”

对比起张世杰等外人的赞赏,信亲王身边的内侍却有些难过了。原本按照传统,王府的内府事务都是由王后周玉凤主持,虽然周玉凤性格稳重,但是毕竟出身低微,刚刚成亲没多久就管理偌大的王府,其实是力不从心的。

且再加上她本身就是女性,又不能抛头露面,所以她管理的方式就一个礼字。什么是礼,就是下不能犯上,贱不能逾贵。这样的管理方式,对这些内侍的首领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要两人之间分了等级,高等级者就能命令低等级者去做任何事,而不管低等级者原本的职责是做什么。

是以在外采购的人员贪污办事经费,以求孝敬管事者,借以保住肥缺。而地位低下无钱贿赂管事者,则是永远干着干不完的活。虽然这也是现在权贵内宅和朝廷之中的普遍现象,而周玉凤毕竟还是小女孩比较心软,府内底层的役者倒也还算过的下去。

不过对朱由检来说,这种把干事的人被当做牛马来奴役,实在太过分了一些。一位低级侍女生病了,连请大夫看病都不行。一是没有钱,二是按照内外有别的规则,侍女不能出府,而普通平民不能随意进出王府,而能进王府的太医院医生,是不会给这种低级仆役看病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求认识的小太监,托付外出的采办人员抓几副药。若是病的重了,还会被抬到一间最偏僻的小院,让她自生自灭。

朱由检也是在府中走动的时候,看到一名20岁左右的内官,拿着几包东西匆匆向府内的东南院子跑去,有些好奇就叫住了他。

询问了几句之后,这位名叫卢九德的低级内官,就战战兢兢的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王府规矩对卢九德这些低级内官来说,是无法逾越的天条,但在朱由检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却只是一句话的事。

让卢九德叫来了京城中的医生之后,这位名叫林香儿的小宫女终于从死亡的威胁中救了出来。随后朱由检仔细的询问了王承恩之后,才明白了这些王府的规定有多么细致和变态。

朱由检当然知道,修改这些规定自己是想都别想了,大多数规定都来自明太祖、永乐皇帝两人的手笔,自己想要改动就该被送中都软禁去了。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就这么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作为一名合格的项目施工员,寻找合同上的漏洞也是基本素质之一。在朱由检的命令下,王府外院专门设置了一个病号院,有人生病就进入此院请外面的医生看病,并在此调理身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七章 查账

于此同时,朱由检也顺便把王府的府内人员做了重新调整,简单来说就是分权析责。由于他现在还不算正式开府,所以府内人员也比较简单。

王承恩作为王府总管太监负责一切,然后是管理账目的,管理仓库的,管理厨房的,管理采购的,管理衣服裁剪和洗刷的等等。虽然王府原先就有这些职位,但是在朱由检的调整下,却多了一个预算、成本核算、决算的环节。

原先负责厨房材料采购的高起潜,在朱由检查看了账簿之后,就发现了这厮上任不到3个月,已经贪污了80两银子。这让只收了高起潜30两银子贿赂的王承恩,差点气歪了鼻子。

原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的高起潜,五体投地涕泪俱下的请求信王饶命。王承恩虽然恼火这厮自己吃了大头,但怕高起潜走投无路把自己咬出来,还是在边上帮他求了情。

不过一向和王承恩不对付的,王府副总管王德化则在边上进言道:“高起潜辜负了殿下的信任,应该予以重责,而举荐他的人也应该负起连带责任。”

王德化这么一说,王承恩也不得不跪下来给自己请罪了,因为推荐高起潜的人正是他。

朱由检漫不经心的翻着账簿,眼角的余光还偷偷瞄了眼坐在身边的周玉凤。发觉被欺骗的周玉凤脸色通红,眼睛正死死盯着下面头都不敢抬起的高起潜。

朱由检倒是发觉这时的周玉凤很有生气、很可爱,他也不想让之前管家的周玉凤难堪。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后,才似笑非笑的说道:“高起潜你这账簿倒是记的蛮不错的,是你自己记的,还是别人帮你记的?”

“是小臣自己亲手所写,没有别人了。”高起潜的额头贴在地面上,已经叩出了血迹,对于信亲王的问话,他咬着牙一个人扛了下来。听到了高起潜的回话,跪在地上的王承恩倒是松了口气。

“账目记的还不错,字也很工整。我询问过厨房,他们说你经手采购之后,瓜果菜蔬倒是更新鲜了。我也查了查你的前任,你采购的价格也只增加了半成。这么看来,这80两银子倒有40两是你省下来的。俗话说的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替王府采购节约了银子,我本该奖励你,现在吗,我就算你奖励和惩罚相抵消了。不过这80两银子你要退赔了,你同意吗?高起潜。”朱由检温和如水的说道。

原本以为要受皮肉之苦的高起潜,听了朱由检的话,顿时大喜,连声说愿意退赔。

周玉凤听到朱由检这么轻易放过高起潜,马上转过头看着朱由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朱由检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一边的副总管王德化虽然遗憾让王承恩逃过一劫,但是他马上意识到,现在是抓住厨房采购这个肥缺的好机会。

“殿下,高起潜贪污公款,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厨房采购的职位了,请殿下下令,换人管理厨房采购的任务。”

王承恩、高起潜对于王德化的落井下石到不意外,因为换做是他们也会这么干。”

朱由检打了一个哈欠,丢下账簿说道:“不必了,就让高起潜继续干下去吧,下次再犯就两罪并罚。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剩下的事就让王承恩负责处理了。”

3名太监离开了银安殿一段距离后,王承恩突然扭头看了一眼王德化,对他哼了一声,就带着高起潜离开了。王德化看着走在前方的王承恩,和后面弯着腰像条狗似的高起潜,不由摇头叹息。他知道王承恩这是恨上自己了,不过他不在乎。他只是可惜,这么好一个打击王承恩的机会,居然被信亲王轻轻放过了。

银安殿内,周玉凤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为何要轻轻放过。这等贪渎的内官,如果不严加惩罚,岂不是纵容为恶,今后谁还会遵纪守法。殿下平日不是最恨朝廷上那些贪官污吏吗?殿下不是常说大明就是被这帮蛀虫给挖空了根基的吗?”

朱由检摸摸鼻子想着,“对于高起潜这种人,就算几百年后一样会存在。后世做采购的还有不拿红包的吗?作为干建筑的出身的他,当然知道灰色利益链是杜绝不了的。

几百年后号称社会主义的共和国都没能杜绝的事,现在在这个封建社会玩反腐败,那不是让他做唐吉坷德吗?朱由检自认他是没有这种勇气的。”

“正所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们不能一棍子就把人打死么,总要给个机会让他回头改过的么。再说了,把高起潜弄下去,换上来的一定会廉洁吗?我看不一定。我觉得继续用高起潜还是蛮合适的,起码被抓过一次的老鼠,总是会老实一些。”朱由检啰啰嗦嗦的给周玉凤解释了一大堆,终于说服了她。

看着周玉凤的平静下来的样子,朱由检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在大明王朝,最大的贪官污吏不就是我们这些姓朱的吗?百姓一年所得,还不及我们一餐饭。老虎不能打,苍蝇打了又有何益呢?”

在这个调整王府内管事权力的过程中,朱由检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大明王朝的识字率真是不高,信王府内数百太监的识字率大约在30%左右,侍女只得15%,锦衣卫官兵20%,而京营的士兵不足10%。

他从王承恩那里了解到,虽然皇宫内有教太监读书的学校,但是选拔学生的条件非常严格,品貌端正、聪明伶俐之外,年纪也必须是10以下的儿童。

大明皇城24衙门,太监多达1万7千余人,但是能挑选去上课的,每一期也就7、8百人而已。也只有这些进过内学堂的太监们,才有成为太监首领的机会,至于魏忠贤这种奇葩,在整个明朝历史上也是寥寥无几的。

至于锦衣卫的官兵,总算是待遇强过一般的京营士兵,因此有些人还是读得起书的。至于京营的士兵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根本没机会读书。因为明代的军户制度,就是军屯种粮养活自己,而国家只是在节日里赏赐一些衣物或金钱。

这种制度在明朝初期还算执行的不错,士兵们种的粮食足够自己吃用,而边疆地带也平安无事,省掉了从东南或湖广运输粮食的巨额耗费。

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就不行了,一方面是因为文官的权力已经完全压倒了武官的地位,那些地方上的缙绅开始仗着文官的势力,侵占军队开好的熟地。

第二个方面就是,卫所军官的世袭制度,完全腐化堕落了,这些军官直接把卫所的军户变成了给自己种田的奴隶。不仅如此,他们还克扣国家发给士兵的粮饷和赏赐。

在这种情况下,累死累活干了一年,却连民间的佃户都不如,还要承担繁重的军役,要知道明代的军户是要自己出钱购买武器甲具的。但是实质上到了后期,这也成了军官敛财的方式。

是以有明一朝,卫所军户的逃兵就没断过。像是偏远地带的卫所士兵,只要不是遇到灾荒,还能活下去。

但像在京城附近的京营,不但要忍受军官的盘剥,还要时不时的被派往各个权贵府邸劳役,或是承担修建宫殿和皇陵的工役,可谓苦不胜受。

这种情况下,京营的普通士兵自然是负担不起读书的费用了。其实就算是朱由检自己,现在都还算是一个半文盲。因为明代使用的繁体字,再加上没有标点符号的竖排版,让朱由检要看上半天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样下去不行啊。”朱由检默默的对自己说道。“一只愚昧的军队,是无法战胜满清这种通古斯野人的。”

在朱由检连日来和士兵的交流中,他发现作为守卫京师的武装力量,京营已经完全失去了作战的组织、能力和意志。而锦衣卫这种情报机构,最多也就是维护下城市治安和打探消息,至于所谓的列阵而战,那已经不是锦衣卫可以掌握的技能了。

至于张世杰带领的几十名家丁,个人勇武是有了,但是对于战争的理解,大约也就是百人以下街头混混斗殴的水准。而张世杰本人大约是读过几本兵书的,但是对于军队的理解也就是纸上谈兵的水准。

就朱由检看来,让这些人去打仗,和送死差不多。毕竟前世作为工地施工员,朱由检也是有过组织工地工人和村民斗殴行动的经验的。

在朱由检看来,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人区别就在于,没读过书的人,凡事都需要自己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怎么做事。而读过书的人,可以从书本上了解前人的经验,以应对突发事件。

当然在信亲王府教授这些人怎么列队,怎么组织行动,朱由检是不会做的,这是谋逆的举动。不过教教这些士兵们学习文化,倒是可以做的。

在朱由检的分派之下,王承恩等人教授府内太监、侍女认字,几名识字的锦衣卫教这些锦衣卫校尉、京营士兵认字。朱由检对他们的要求是,每天认识十个字就行。

此外还挑出了50名内侍、侍女和50名士兵,都是聪明伶俐的人,每日下午朱由检亲自教他们小学数学,还有一些粗浅的几何。对朱由检来说,最大的难题是没有教材,所以他只能想起什么就教什么。

张世杰知道朱由检亲自给太监、侍女、士兵上课后,只觉得这位信亲王实在有些胡闹了。原本他对朱由检的一些期望又落下去了,他有些怀疑这位信亲王不会是第二个正德皇帝吧。

不过张世杰再怎么腹诽,他也不想出面劝阻。一来信亲王整天在府内给太监、士兵们上课,比上街闲逛好;二来他对信亲王所讲述的课程,还是蛮感兴趣。

作为将门世家,大明王朝最为显赫的英国公一脉,自然有所谓的家学。即是先祖按照经验流传下来的统兵,练兵之法。但是自春秋战国之后,中国的兵法书都鲜有和数学联系在一起的。毕竟冷兵器时代,双方作战围绕的中心是计谋、阵型、纪律、勇气还有后勤。

但是到了热兵器时代,后勤和火力输出已经成为了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从万历四十六年起,大明和后金的战争每一次都是失败于这两点原因。而萨尔浒之战后,失去了精锐老兵的明军,则是连纪律和勇气都消失了。

大明的皇帝指望一只,不敢和后金军野战的军队收复辽东,这简直是痴人说梦。而朝堂上的文官精英们,却把大明和后金的战争当做发国难财的机会。

文官系统不断的逼迫未经训练,没有装备完成的内地卫所军队去收复辽东。然后他们以这个名义向农民增加三饷,征收三饷的时候文官可以捞一笔。接着又和辽西将门勾结起来,捞取军饷的回扣和建设关锦防线的回扣。

如此下去,忠于皇帝和大明的军队,在辽西将门的袖手旁观下,一次又一次的去送死。到了最后,只要聪明一些的军官,都不会再听朝廷的命令,而是拥兵自保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八章 知识的本质

朱由检教授数学和几何的时候,为了让这些士兵们更容易接受,他所编制的数学题目,往往都以后金和大明之间的战争来假设。

比如萨尔浒之战中,明军的4路出击,应该每只军队每日行军多少里程,才能同时抵达赫图阿拉。

或是按照4路军队不同的速度,每只军队应该何时出发,才能同时抵达赫图阿拉。

又或是按照后军军袭击4路明军的时间差,来推断出后金军队的行军速度等等。

此外还有,一只固定人数的军队,每日消耗的粮秣是多少。而后勤部队应该几时出发,才能及时补充军队不至于断粮。

朱由检的题目越来越难,但是张世杰却越来越有兴趣了,原本对讲学不屑一顾,只是每日勤练武艺的英国公家丁中,有几位经历过辽东战争的老兵,也开始每日必到了。

一位少了半只耳朵的家丁头目赵雄,听了几堂课之后,就私下评论道:“原本我一直以为萨尔浒之败,是杨经略胡乱谋划,分兵四路,才导致老奴各个击破,不过现在看来,四路分兵到也不是没有成功可能的。”

而家丁的首领张安则向张世杰进言:“三公子,你应该去劝告殿下,这种可以用于军国大事的学问,怎么可以不加选择的教授呢?如果其中有人心怀不轨,恐怕日后会成大明之祸啊。”

张世杰思前想后了一日,最后决定还是把手下的劝告向朱由检述说一遍。朱由检有些诧异了,他看着张世杰说道:“我教授的东西,其实还没超出算经十书的内容啊,这怎么会是需要保密的学问呢?”

张世杰想了想,然后谨慎的回答道:“殿下你讲的东西的确没有超出算经十书的内容,但是自古以来,也从来没有人把算经十书和军事联系起来,还这么深入浅出。虽然殿下讲学不过5天,但是若能灵活运用这些例子,已经可以够资格担任一名小旗了…”

对于张世杰的劝告,朱由检起初还不觉得什么,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些古代人并不是不知道数学对军队的重要性,但是他们死活不愿意让士兵明白这些知识,因为这些知识关切着他们自身的统治地位,只有牢牢的掌握了对知识的垄断权力,他们才能保证自己的子子孙孙可以永远的统治下去。

依靠垄断知识来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这就是沙滩上的城堡,当你遇到一个大浪,这座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堡垒就会崩塌了。因为知识不是古董,时间越久就越不值钱。”

朱由检看着原先给自己印象不错的张世杰,他沉默了一会后温和的说道:“张千户既然这么说,那么大抵是不错的了,从明日起,我不用这些军事问题做为例题可好?”

“小臣惶恐,小臣只是担忧,殿下所教授的人中,有人心思不纯,导致连累了殿下而已。”张世杰立刻伏在地上顿首说道。

“张千户请起。”已经习惯了明朝礼节的朱由检,只是双手虚虚一扶,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张世杰的劝告已经让朱由检警惕起来了,如果连这种勋贵都觉得,不应该教士兵如何运用数学的知识,那么大明的文官更是可想而知了。

朱由检决定还是暂时退让一步,毕竟他现在还不是崇祯帝,而大明后期的文官可从来没把藩王放在眼里过。

第二日,朱由检的数学题目就变成了,无聊的进水放水游戏了。而这日下午,讲学完成之后,王承恩带着连善祥来书房见他了。

“什么事这么慌乱啊?”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头看着连善祥问道。

“禀告殿下,今日午后有人来拜访陈先生,两人在陈先生家交谈了约莫1个时辰。然后我跟着那人回去,打探后发现他是员外郎王守履。殿下,是否还要继续追查下去?”连善祥回报道。

这些日子朱由检的所作所为,终于让连善祥绷紧了神经,有了一丝情报人员的样子。这位信亲王性格谨慎细致,对于监视记录又次次问到关键之处。这让连善祥知道,这位殿下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对象。再加上信亲王又教锦衣卫读书,又对一些生活困难的锦衣卫关怀备至,也让连善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如果朱由检真让他去死,他也是不肯的。不过只是追查人物的话,连善祥还是肯卖力的。

朱由检转着眼珠想了想,才对着连善祥说道:“员外郎王守履么?不必再追查下去了,我使唤锦衣卫已经逾矩了,如果再去追查一个官员,就有些过了。你们还是继续盯着陈先生,看看还有什么人和他联系。”

连善祥唯唯诺诺的磕头离去了,怀中还揣了2两银子。看着连善祥走远之后,王承恩终于对着朱由检说道:“殿下,再这么赏赐下去,我恐怕殿下的钱很快就快花光了。”

“恩?这么快,我们还有多少钱?我的俸禄这么少吗?”朱由检有些吃惊的问道。

王承恩赶紧跪在地上说道:“殿下的俸禄是岁米万石,但是实发只有三千石,价值1500两白银。至于每岁钞万贯,只值1两白银。就连王后娘娘也带着女侍刺绣补贴王府用度呢,这些日子为了填补王府守卫和英国公家丁们的伙食,还有赏赐借支的银两。殿下已经开始花出宫时,陛下的赏赐了。”

“真是牙疼,王府弄这么豪华,年薪就发这么一点,居然拿不值钱的宝钞糊弄自己的弟弟,太尼玛可耻了,还不如把修建王府的费用折现发给我呢。”朱由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不过朱由检还是镇定了下来,问道:“现在我们手中还有多少钱,够给内侍们发俸禄吗?”

“殿下,内侍的俸禄还是归朝廷发放,殿下的钱主要用于,府内的饮食、殿下和三位娘娘的花销。府库中大约还有800两白银,2200石白米。”

看着信亲王沉默不语,王承恩不由小声说道:“殿下,不如把锦衣校尉的伙食减一等,京营士兵的伙食减二等,王府内侍的伙食恢复原本的待遇如何?”

“不必了,从明日开始,每天中午让田妃、袁妃和我一起用餐,然后我的伙食减一等吧。至于钱的事,过段时间再想办法吧。”朱由检只是思考了一会就决定了。

按照历史,天启就快驾崩了。信王府他也待不了多久了,没必要为了节省几两银子,让府内众人觉得他是一个做事没有章法的人。

朱由检的决定让王承恩深为惶恐,自太祖登基以来,肯委屈自己厚待下人的太祖子孙,只有仁宗皇帝、宣宗皇帝了。

虽然朱由检不允许王承恩降低府内近侍、守卫的伙食标准,但是当王承恩把这件事私下说出去后,王府内的近侍、锦衣校尉、京营士兵都纷纷主动提出,要求降低自己的伙食标准。

当张世杰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也赶紧跑到朱由检面前,提出他和英国公府家丁的伙食,可以由英国公府出钱。朱由检可不愿意让人自带干粮来保卫自己,这样的人情就欠的大了。

不过在张世杰的坚持之下,最后以降低一等伙食标准了解了这件事。事情过后,朱由检发现,府内的众人对自己的态度,由原本的敬畏,变成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这不由让他感叹道,大明时代的人真是太单纯了。自己降低一等伙食,无非就是少一个荤菜。但是这些近侍、锦衣卫、士兵也好,还是英国公的家丁也罢,都把这当做了了不得的善举。

而且越是底层的士兵、近侍,越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动。不过朱由检也没得意多久,他就猛然想到,这些大明底层人士如此作态。也正表示了在这个时代的大明,中上阶层的人士和底层百姓之间有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支撑起这个帝国最底层的百姓,完全没有感受到来自帝国上层人士的一丝一毫关心。他们面对越来越高的税负,和灾荒不断的年景,却哭告无门。当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都快饿死了,却还要缴纳为了收复辽东而增加的辽饷,他们怎么会认为,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辽东,会比让自己的家人吃上一顿饱饭更重要呢?

当大明朝堂之上的诸公,为了保住所谓的祖宗基业,不顾国内已经被压榨的奄奄一息的小民,还要加征三饷,大兴虚耗国力的关锦防线的时候,活不下去的农民起义也就不可避免了。

朱由检知道,“他所要面对的敌人异常的强大:一直不停劫掠大明边境的后金强盗集团;和后金勾结,大发国难财的晋商集团;为了一己之利,不惜鼓动朝廷实行海禁政策的闽商走私集团;不顾国家财政困境,一心只想拖欠税负的江南缙绅集团;和商人勾结,腐败堕落的文官团体们;整天袖手空谈,结党营私的伪君子代表,东林党人;因为国家财政收入不足,无法足额发放粮饷,导致离心离德成为割据军阀的边军部队;最后则是因为灾荒连年,非但没有得到朝廷的赈灾,反而被官府追缴田赋,活不下去造反的大明农民起义军。”

朱由检叹息了一声,就把这张写满了要对付的敌人的纸张,折叠起来放在了书桌的暗格之中。他的敌人如此之多,但是他手上有的不过是,一个正统名分的皇权,还有不知道有几分可靠的阉党。

就算朱由检脑洞大开,从封建反动头子的代表转变到为人民服务的立场,一样也是白搭。这个时代的话语权被地主缙绅牢牢掌握着,而最大一部分的话语权,则是被江南缙绅的代表东林党人掌握在手中。

从正德皇帝开始,那个明朝皇帝不被缙绅们骂个狗血喷头。连正德皇帝亲自带着军队,出塞保卫国家作战,都被士大夫们骂成了耗费粮饷,玩作战游戏的昏君。而政治中心和军事总部的豹房,也被抹黑成了皇帝的淫乐场所。

正因为缙绅士子掌握了这种话语权,所以他们能轻易的左右底层百姓的好恶。而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年代,有些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自己出生的村子,他们对外界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当地缙绅的口中。

其实到了大明后期,所谓的皇帝就是紫禁城里最尊贵的囚徒罢了。只要文官们愿意,大明皇帝的政令都出不了北京城,所以也就造成了大明的皇帝,是历代王朝中最不愿意上班的皇帝。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九章 柳敬亭的梦想

自那一日争辩之后,化名陈中纪的柳敬亭对信亲王反而越来越好奇了。他一改往日从信亲王府讲课之后就去见王守履,汇报信亲王上课时的反应和对下次课程备案讨论的习惯。

这几日从王府回来之后,柳敬亭就在自己租赁的宅子里闭门不出,不停的思考着信亲王对他提的一个问题。“国家税赋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而自那日之后,柳敬亭再去王府的时候,也不在信亲王面前攻击阉党和赞赏东林党人了。不用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反倒让柳敬亭有空闲反思自己的人生经历了。

15岁开始在江南各地流浪,柳敬亭也算是经历过世间的人生百态了。但是当他接受了张溥的委托,北上京城之后。他才发觉,对比起江南百姓所谓的苦难,黄河以北的大明百姓才真的是在水深火热之中。

借着北上的漕船,柳敬亭在大运河上航行了近2个多月,抵达了大明北方的京城。在柳敬亭的想象中,作为首善之区的北京城,应当是和南方陪都南京一样繁华的地方。

但是从运河尽头通州到京城崇文门一天的日程中,他所见到的却是,比南方官吏更为骄横不法的,宫内采办货物的太监、京城勋贵名下的商队、及为达官贵人开道的家奴。

那些守卫通州钞关、崇文门税关的税吏、大使们,对着这些权贵的车队唯唯诺诺,别说上前查问了,就连慢了一步让开道路都要被挨打受骂。

但是同样是这些在权贵面前卑躬屈膝的小吏们,对上了小商贩和平民百姓,却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像头恶狼,如果没有收到满意的贿赂,不是打碎了车队中的坛坛罐罐,就是个人携带的行李被胡乱的打开丢在烂泥地中。

每每看到这些丑恶的现象,同情于底层百姓遭遇的柳敬亭就觉得,自己北上所负担的任务是神圣而伟大的。富者欺凌贫者,官员践踏小民,这都是因为朝廷中让魏忠贤这样的权阉当道的缘故。只有把魏忠贤这样的权阉赶下台,让朝廷启用都是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大明才能激浊扬清,海清河晏。

正是抱着这样坚定的信仰,柳敬亭才能毫不畏惧的假借着陈中纪的名头进了信亲王府,他才能在信亲王面前大义炳然的斥责魏忠贤一干阉党。

然而柳敬亭半年多坚持的信仰,却在一周内被信亲王击破的粉碎。朱由检根本没有和柳敬亭争论,孔孟经书中所谓的道德大义是什么。

他只是把农民种田的成本,获得的利益,和维持一家人生存的最低消耗;和商人的成本,获得的收益做了一个简单的比较。让柳敬亭明白为什么国家要对商人收取重税,和国家如何通过税收的调节,来控制商人贩卖货物的种类,以达到保护和鼓励农民的生产活动。

这种把社会经济活动用数字量化出来的表现方式,让柳敬亭很着迷。这些数字大部分都是他在生活中接触到的,原本他根本不会在意,也想不出这些数字后面代表着什么。

但是在朱由检的解释之下,神宗时江南白米为0.8两银子,而天启七年江南白米为1.3两银子。而同一时期,江南的布匹、生丝的产量却在大涨。这便说明了,原本作为大明粮仓的苏松一带,地主们为了获取更高的收益,正把自己的粮田大规模的改成桑田和棉田。

面对这种江南农业的变化趋势,如果国家不采取有效措施,则江南遇到灾害,国家拿什么去赈济灾民呢?今天大明的九边军镇,完全依赖于江南的粮饷,如果江南受灾就等于是整个大明都受到了灾害。

“…所谓丰年积谷,荒年防饥。就是国家税赋的意义之一…”朱由检如此评价道。

柳敬亭停下了脚步,他不知不觉遐想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信亲王府的门口。

柳敬亭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侧门进入府邸,他背着手抬头仰望这信亲王府的牌匾,思考着一些事情。

他这10来日没去见王守履,终于让王守履忍耐不住,亲自找上了门来。一是为了探听信亲王的心思如何,毕竟天启皇帝病重的事已经传开了。王守履想知道的就是,信亲王登基的话,会不会对魏忠贤等人下手;

二是王守履想要柳敬亭尽快脱身离开京城,毕竟当信亲王还是一个藩王的时候,朝中百官没人会注意他在做什么。但如果天启真的病重不治,信亲王登基为帝的话,朝廷众人必定会注意到信亲王身边的人。如果柳敬亭冒名进入王府结交信亲王,而他还和东林党人有瓜葛的话,那么东林党人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虽然东林党人身后是整个江南缙绅和士林的支持,但是已经被魏忠贤摧残过一遍的东林党人,明面上的力量已经大不如以往了。

而浙党、楚党、齐党组成的阉党在晋商的支持下,正是此消彼长的势头。东林党人既然打算要趁着帝位更迭的时候,对阉党进行反击,自然不会给政敌留下一个攻击的把柄。

然而出乎王守履意料之外的是,柳敬亭一反此前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对他的提议完全没有回应。王守履虽然恼怒异常,但也不得不耐下心来,对柳敬亭晓以利害关系,最终勉强得了一个考虑几天的回答。

王守履虽然不知道这10来天在柳敬亭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柳敬亭这种迟疑不决的态度,让他又惊又惧。东林党人已经禁不起再来一次清洗了,可是如今在京城,被阉党监控的死死的东林党人,却无法对柳敬亭出手,他也只能郁郁离开了柳敬亭居住的地方。

柳敬亭之所以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想要留在京城,是因为这几日和信亲王的交谈中,他突然发现,原本以为想要改变大明贪官污吏横行,势族豪门竞相奢靡,而平民百姓苦不堪言的现实,就是要支持东林党人这样的正人君子们秉持朝政。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所能做的,就是为东林党人摇旗呐喊。但是在信亲王的描述中,想要改变大明的这场变革中,未必没有他这样的平头百姓的位子。

柳敬亭虽然年少时就因为犯罪而到处流浪,最后机缘巧合下成了一名说书人。但是他始终没有忘却,少年时对扫平江南倭寇的戚将军的崇拜,能像戚将军一样匡扶天下,保护黎民百姓这是他未曾放弃的梦想。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十章 坦白

朱由检刚刚把写满字迹的纸条放好,柳敬亭在王承恩的带领下走进了书房。

“陈先生来了,我们今天不如聊些轻松一些的话题,比如金陵城秦淮河的风光什么的…”朱由检有心放松下自己的心情,就想听听柳敬亭谈谈被后世吹的叹为观止的,秦淮八艳什么的。

朱由检话还没说完,一个人突然扑通跪倒在地上,让正在整理书桌上纸张的朱由检吓了一跳,而正准备退出书房的王承恩也愣在了原地。

“草民死罪,草民实不是泰州举人陈中纪,草民乃是通州余西人柳敬亭…”柳敬亭伏在地上,清清楚楚的把自己的来历交代了一遍,但是隐去他和东林党人的瓜葛。把他受东林党人委托上京的事,说成了是不忿朝中阉党横行,想要来京城上书天启清除阉党,但是因为没有上书的门路,才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信亲王读书解惑的清客。

柳敬亭的坦白让王承恩面色如土,同时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的连声向信亲王请罪。

作为引荐柳敬亭入府的王承恩,虽然从锦衣卫的日常报告中,知道了陈中纪和员外郎王守履有联系。但是读书人之间有所往来,乃是很正常的事,王承恩并没把这看的很严重。

但是柳敬亭冒名顶替进入信亲王府,还和员外郎王守履有联系,这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即便是没什么政治智慧的王承恩也感觉到了,这里必定有什么阴谋。一个朝廷中央官员让一名说书人假冒士子,想要获取藩王的信任。

现在又是这种皇帝病重的时刻,如果被人捅出来,这就是牵连极广的大案子。虽然天启皇帝已经公布信亲王为皇太弟,但是要是被有心人发现后制造流言,说信亲王还在藩邸中就和朝廷官员勾结了,那么信亲王日后登基,这个皇帝的位子可就坐的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朱由检看着下面五体投地的两人,柳敬亭看来是豁出去了,说完了他冒名顶替的事之后,就纹丝不动的趴着,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

而王承恩很显然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惊恐万状的他,身体抖的像条虫子。

朱由检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才叹口气说道:“王承恩你识人不明,我把府中事务一并托付给你,你却连招进来什么人都不知道,实在是太玩忽职守了。你自己下去领取10下仗刑,并把手中事务交给王德化,自囚3日以作警示吧。”

朱由检的发落让王承恩紧绷的心落在了地上,他痛哭流涕的感谢了信亲王对他的从轻发落。当王承恩站起了准备去领惩罚的时候,他看了看依旧跪倒在地,把头贴在手背上丝毫无动于衷的柳敬亭,心中不由大恨。

“殿下,不如让连百户把此僚抓起来仔细查问,看看他还有什么欺瞒殿下的。”王承恩怨毒的建议道。

“糊涂,把陈先生抓起来,你这个引他入府的保人,会有现在这么轻的处罚吗?”朱由检面无表情的一口就回绝了王承恩的泄愤主张。

朱由检斥退了王承恩之后,书房内只剩下了柳敬亭和朱由检两人。朱由检默默想了半天,书房内安静的犹如坟场。

朱由检看着从窗棂缝隙中照进书房的朝阳许久,才懒洋洋的说道:“不管你是陈中纪还是柳敬亭,你我之间的缘分都结束了。看在你自己主动坦白的份上,我也不想追究你什么了。你不如就此返回江南,过你的悠游人生去吧,朝堂之事不是你一介说书人可以插手的。”

拜伏在地上的柳敬亭终于直起了身子,他眼中毫无犹豫之色,只有坚定的神情。他对视着信亲王说道:“今日的大明还有多少可以悠闲过日子的百姓?我之所以想对殿下坦诚自己的来历,就是想呆在殿下的身边,看看殿下对我所描绘的那个大明是否真的存在。”

朱由检看着柳敬亭许久之后,才厉声说道:“当日张江陵不过是想稍稍挽回我大明国势,然则身死之后为天下人所攻讦,不仅他的改革之法尽皆废除,连他自己的家人都被获罪流放。张江陵权倾朝野逾十载,尚落得如此下场,你区区一个白丁,还想要变革天下,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柳敬亭没有被朱由检的气势压倒,依旧坚韧的回答道:“如能步文忠公之后路,则逢春虽九死而无悔。”

朱由检冷冷的看着柳敬亭许久,看到他依旧面色不变,对他自己的决定毫无悔改之意后,方才把目光柔和下来。

“就算是这样,我现在也不能留下你。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不能把一个虚言诓上的人留在身边,你且去了陈中纪这张皮,再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京城吧。你且去和连百户亲近亲近,待你再来京城可与他联络。”

柳敬亭大喜,他再次对朱由检拜了一拜,然后说道:“草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来日再来为殿下效力。”

一场能掀起巨浪的政治风波就此平息了,当晚朱由检就接到了连百户的报告,柳敬亭返回住所之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京城,没有和任何人联系。

朱由检手指敲着面前的书桌,对于柳敬亭的行为他有些看不懂了。得知了柳敬亭和员外郎王守履有联系之后,他立刻就明白了王守履必然是东林党人,否则柳敬亭不会在自己面前整天攻击阉党,而称赞东林党人了。

“不过既然东林党人安排了柳敬亭来自己身边影响自己,到了这个皇位更迭的时期,就应该尽快把人送走,好消灭痕迹。但是为什么柳敬亭会主动到自己面前坦白呢?难道东林党人还打算再用他做卧底,继续打探自己的底细?可是从历史来看,东林党人似乎并没有这么高的智慧。抑或者柳敬亭是一位大明时代追求光明的热血青年。”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停下了敲着桌子的动作,然后低声说道:“不过你是什么人,时间终究会证明一切。”

“殿下你有什么吩咐?”连百户没有听清信亲王说了什么,赶紧追问了一句。“我是说,你干的不错。”朱由检微笑着提高了声音说道,一向习惯了弯腰的连善祥,发觉自己最近的腰背是越来越直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十一章 天启归天

天启7年8月22日,朱由校逝世于懋德殿,终年二十三岁。朱由校的遗诏,传帝位于信亲王朱由检。

这日中午,正在和三位王妃吃饭的朱由检听到了这个噩耗,手中的筷子不由自主的滑落在了桌子上。

朱由检勉强对着三位关心自己的女性,做出了一个我没事的表情,然后对着前来报告的王德化说道:“请王公公在银安殿相候吧。”

待得王德化出门之后,他脸色沉重的对周玉凤说道:“王后请为我准备下丧服,然后令全府中人皆为陛下服丧吧。”

当前来告丧的宫内大太监,司礼监掌印王体乾走进银安殿时,正好看到已经换上了丧服的信亲王和周王后走了进来。

王体乾向信亲王夫妇行礼之后,就带着哽咽的语气的说道:“殿下,陛下已经龙驭归天。张皇后和诸位大臣让下臣迎两位殿下入宫守灵。”

朱由检面露哀戚但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看左右然后吩咐道:“让王承恩先出来为大行皇帝服丧,禁闭之罚以待日后吧。张千户何在,让他随我同去。”

王体乾并没阻止朱由检的吩咐,信亲王府忙活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让府中众人都挂上了白色的粗麻腰带。一行数十人在王体乾的带领下,向着皇城进发了。

从皇城的东安门而入,接着就是宫城的东华门。然而在这座门前朱由检等人却被阻挡住了。守门的小太监以没有接到魏忠贤的命令为由,拒绝开门让众人进去。

王体乾脸色大变,匆匆上前喝问道:“我是司礼掌印太监王体乾,奉命前往迎接信亲王入宫接受大行皇帝遗命。尔等关闭宫门,隔绝中外,意欲何为?”

朱由检并没有出轿子,他只是掀起了一侧的帘布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张世杰到是相当紧张,他命令英国公的家丁挡在了轿子前面,唯恐会发生什么不测。

正在懋德殿里跪在大行皇帝遗体前,呆呆看着龙床上天启的遗颜默默流泪的魏忠贤,此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21岁才净身进宫,38年间爬至了大明太监最高的权位,人生之际遇不可不谓之奇。

少年时赌债缠身,被债主逼迫不得不自宫求存。魏忠贤从一进宫目的就很明确,要博一个荣华富贵,不再像个街头混混一样被人呼来喝去。

从巴结魏朝,到勾搭客氏,魏忠贤一步步从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太监,慢慢变成了权倾宫中的大太监。这38年来,人情冷暖有什么他没见过的。

多年来的历练早就练就了魏忠贤的铁石心肠,如果说天下还有人能牵动他的感情的,大约也就是床上这位已经逝去的大行皇帝了。

在魏忠贤的一生当中,从来没有向他索取什么,而只给予他的也只有这位大行皇帝陛下了。在魏忠贤的记忆中,朱由校永远是那个刚刚见面就招呼自己玩骑马游戏的7岁儿童。

东林党人都说他魏忠贤祸国殃民,残害忠良。可谁知道,他是一点都不想当这个权倾天下的魏公公。无他,这千仓百孔的大明,根本不是他一个目不识丁的街头混混出身的太监能挽救的。

东林党人名负天下,天启皇帝刚刚登基时,魏忠贤只想干着继续伺候皇帝,从而享受宫廷内的荣华富贵。是以他对当时在朝执政的东林党人都是恭敬有礼。

但是这些东林党人空负清誉,在朝中却只会拉帮结派,东林党人的领袖左光斗更公然宣扬:“若非同道,即为仇敌。”

东林党人执政以来,便在朝中大力打击异己,齐、楚、浙党完全不是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东林党人的对手。因为只要你做事,就必定有被东林党人攻击的地方,东林党人从不做事,所以也就没什么可被攻击的地方。

魏忠贤也不过是看着国势日坏,又收了些被打击的齐、楚、浙党余孽的金钱,就忍不住在天启面前为他们分辨了几句。结果东林党人就弄了一个以他为首的阉党出来了,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魏忠贤可不是读圣贤书的士大夫,街头混混出身的他,既然讲仁义道德讲不过,那就干脆动手,来个鱼死网破。

原先自保而攻击东林党人的举动,倒真正做实了他这个阉党的罪名。然而拿起屠刀容易,放下屠刀就难了。东林党人如同打不死的小强,赶走一批又来一批。

而对付东林党人的内耗之中,魏忠贤还要分心对付关外的女真和蒙古人,再加上连绵不绝的天灾。魏忠贤常常觉得,现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日子,还真不如年少时在宫外东躲西藏的时候。

魏忠贤心中叹息着对自己说道:“不过这种日子也该结束了,虽然大行皇帝把信亲王托付给了自己,可惜大行皇帝根本不了解宫中的规则。自古以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是像自己这些依靠皇帝信任存在的宦官。大行皇帝虽然盈盈期盼,但是自己也该是抽身而退的时候了。就算自己不想退,信亲王身边的亲信太监们也会逼着自己退下来的。”

魏忠贤正继续思索的时候,一名太监突然惶惶的跑了进来,这种不恭敬的举动顿时惹恼了守在床前痛哭的张皇后。

张皇后擦了擦眼泪,愤怒的训斥了跑进来的太监,并下令左右内侍将人拉出去仗毙。

这位太监立刻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衣的求饶,口中并说道:“不是小臣有意冒犯大行皇帝,实在是外边有急事需要禀告魏公公。东华门外司礼掌印太监王体乾王公公,带着一伙人在宫门外,宣称奉命迎接信亲王入宫,但小人们实在是没收到这个命令啊?所以小臣不敢耽搁,就来请示魏公公是否确有其事。”

“荒唐,这是皇后和众位大臣决定的事,难道也要请示魏公公吗?还不快去开门,迎接信亲王他们进宫,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小心你的脑袋。”一直沉默不语的英国公突然出声喝斥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十二章 入宫

英国公张维贤的突然发声,让浑浑噩噩的魏忠贤陡然清醒了过来。他抬眼望去,发觉张皇后目光冷冽的看着自己,张维贤死死盯着跪在地下前来报信的守门太监。

而为天启皇帝处理遗命和后事的几位文臣,都对殿中现在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这几天忙于照料天启病情而无法抽身的魏忠贤赫然发现,不但他身边的亲信太监不在身边,连他所信赖的外臣,兵部尚书兼刑部尚书崔呈秀也没有在场。

魏忠贤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突然对跪在地上的守门太监发怒道:“既然有皇后和众位大臣的手令,又有王公公亲自宣令,还来问什么,还不快去打开宫门迎接信亲王进宫。”

跪在地上的内侍如蒙大赦,赶紧匍匐着倒退出了殿门,去传达开门的命令去了。

看着殿内众人对他的满满恶意,魏忠贤因为天启去世而柔软下来的内心,再次变得坚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做回应,恐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魏忠贤突然对着张皇后拜了拜,然后平和的说道:“陛下生前以禁中安全托付于老臣,老臣不敢懈怠,责令各处防守太监无老臣指令不得擅自出入宫墙,才有此误会。既然皇后和诸位大臣有令,且容老臣下去安排一二,免得惊扰了信亲王殿下。”

听了魏忠贤的请求,张皇后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她个性聪明伶俐,但毕竟从入宫后就一直被幽居在宫城一角。天启皇帝虽然并不怎么亲近她,但也一直对她相待有礼,宫内众人自然也不会,去故意和她过不去。

远离了宫内的权力斗争风波即保护了她,但也造成了皇后不知世间险恶的道理。天启三年皇后怀孕却生下死胎,这让她悲伤难忍。

但是一位宫中太监陈德润却悄悄告诉她,这是魏忠贤和客氏合谋害的她。原本就对皇帝陛下不亲近自己感到怨恨的张皇后,顿时把怒火对准了魏忠贤和客氏。

而为了填补辽东军队巨大的军饷黑洞,魏忠贤到处搜刮钱财。虽然他没有解决国家财政良性发展的方案,但是20岁之前在街头混日子的经历,也让魏忠贤明白应该向谁收税,才能让大明撑下去。

然而让魏忠贤不明白的是,勋贵和士大夫们都是同坐大明这条船的乘客,现在大明这条船到处都是漏洞,大家难道不应该先掏出钱来把这条船修一修,好继续开下去吗。

但是连他这个街头混混出身的太监都明白的道理,这些勋贵、士大夫们却视而不见。为了收税,魏忠贤连张皇后的父亲都得罪了。

旧仇加上新恨,张皇后顿时觉得太监陈德润说的是对的,魏忠贤和客氏确有图谋不轨之心。但是少读史书的她,却不知道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太监谋朝篡位的举动,太监乃是假皇权而生的藤蔓,没有了皇权太监根本一文不值。

如果想要操纵朝政,效法汉唐故事,魏忠贤怎么也要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立幼君以擅权。而不是害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再找个亲近东林党人的信亲王当储君。

然而已然被自己脑补的想象吓坏了的张皇后,现在看宫中任何人都像是魏忠贤的党羽,而天启的非正常死亡更是让她崩溃了。让她如此年轻就当了寡妇,让张皇后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了魏忠贤和客氏身上。

在太监陈德润的建议下,张皇后和英国公、一些心怀正义的大臣们联手了。目的只有两个,让信亲王顺利登基,并扫除宫内的阉党,恢复大明的朗朗乾坤。

但是缺乏历练的张皇后,对上魏忠贤的请求,就有些拿不准要不要放他离开了。她不由自主的向边上的英国公看去,只见英国公微微颔首,她顿时放下心应允了魏忠贤的请求。

魏忠贤对着天启的遗体恭敬的拜了三拜,然后才弯腰退出了宫殿。走出宫殿之外后,魏忠贤回头看了看宫殿紧闭的大门之后,就招来了外边服侍的小太监。

“李永贞何在?崔部堂为何还不到?”魏忠贤口气生硬的问道。

“李公公刚刚被皇后遣走了,不知所为何事。崔部堂,小人尚未见到,但是之前小人听传令的太监回报,崔部堂乃是和众位大臣一起接的公公令谕。”

“那就快去找啊,难道崔部堂还能在这宫内飞走不成?”魏忠贤略略加重了语气说道。

这位太监顿时领了命令离去了,魏忠贤想了想就往东华门方向走去。他一路走过,发现天启皇帝大行之后,宫内已经乱作了一团,许多小太监都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若是以往,魏忠贤必定会让人停下来好好的训斥一番,但是今天他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当魏忠贤走到懋德殿和东华门之间的一道宫门前时,正看到司礼监掌印王体乾正带着一群人两顶桥子走过来。

英国公的孙子张千户随行在轿子边,英国公的家丁们则被留在了东华门之外。王体乾看到魏忠贤只是略略拱手说道:“咱家有懿旨在身,待前去覆旨之后,再与魏公公叙话。”

魏忠贤看都没看这个似乎找到新靠山的投机者,他弯腰向轿子内的人行礼后说道:“老臣惶恐,一时疏忽没有管束好宫门守卫,以至于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朱由检掀开了纱帐,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权阉魏忠贤。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位历史名人这么接近,上次在天启召见他的时候,魏忠贤正好站在光线不大好的角落中,他也没怎么注意魏忠贤的样子。

此时一看,这位大明朝的九千岁,不过就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罢了。朱由检温和的说道:“魏公公不必如此,此时我方寸已乱,些许小事日后再说,我当先去拜见皇后及大行皇帝。走吧。”

随着朱由检的话音落下,王体乾带着一群内侍簇拥着两顶轿子迅速向前离去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十三章 东厂

魏忠贤弯腰的姿势久久没能直起,朱由检温和的语气让他有些吃不准了,这位信亲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魏忠贤步履蹒跚的走回懋德殿的时候,一名身穿绯袍,头戴六梁冠的文官,正跟着魏忠贤身边的小太监匆匆向这边走来。

站在宽阔的广场上,魏忠贤挥手让小太监回去监视着懋德殿的动静。当两人附近再无人迹的时候,崔呈秀才严肃的开口道:“大事不妙啊,魏公公。我和诸位大臣应诏进宫,刚进西华门就有太监假传你的命令,引我去了偏殿。我等了许久,才刚刚得知魏公公你并没有这道命令。我看魏公公现在要命人清理宫禁了,以防宵小陷害你我二人…”

魏忠贤只是抬头奇怪的看了崔呈秀一眼,才打断了崔呈秀的话,说道:“崔部堂,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今日的宫中已经不是昨日的宫中了,人云树倒猢狲散,但我还没倒下,宫中的猢狲已经各找大树去了也。恐怕我这边下令清理禁中,那边就有人拿着诏书来擒拿我了。”

原本心存侥幸的崔呈秀听了魏忠贤的话之后,脸色顿时白了一下,然后就恢复正常的对魏忠贤说道:“事已至此,魏公公有何打算?”

“如今这一切不过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对付我等,既然他们视我等为乱政的阉党,至少就不会用非法方式对付我等,以至于落人口实。这些人是不会自己动刀子的,到最后必定是要借信亲王这把刀来对付我等。”魏忠贤说道这里就停下思索了起来。

崔呈秀听了魏忠贤片语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如此一来,那么我等还有一线生机。今日京城掌握在京营手中,而京营诸将大多是英国公府的世仆,英国公府一向只忠于皇帝陛下,只要信亲王不开口,自然不会于我等为难。

京城之内是皇城,皇城向来是锦衣卫驻守。只要田尔耕、许显纯还掌握着北镇抚司,则我等还能有一搏之力。现在首要之务,就是要摸清信亲王殿下的心思啊,若是我等轻举妄动反而激怒了殿下,则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信亲王的心思吗?我会试探出来的,现在你还是赶紧进殿去吧。既然有人设局支开你和李永贞两人,他们不会就此轻易结束的。你要再不进去,很快就会有人弹劾,你我私下密谋不轨了。”在阴谋诡计中活下来的魏忠贤已经醒悟过来了,对着崔呈秀吩咐道。

看着崔呈秀转身向着懋德殿走去,魏忠贤再度招手叫来了自己身边的亲信太监,嘶哑着喉咙吩咐道:“去东厂告诉千户杨寰、孙云鹤,让他们这几日小心戒备,并让他们联系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崔应元,今日晚间在内东厂值房一会。”

吩咐完亲信太监之后,魏忠贤揉了揉脸颊让自己清醒了些,接着整理了下衣冠,重新向着懋德殿内走去了。

这位魏忠贤身边的亲信太监小步快跑出了宫门,向着皇城东面的东厂所在地跑去。当他跑到东厂门口的时候,却被两位面生的校尉拦住了。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拦住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小太监气急败坏的喝骂道。

两名锦衣卫校尉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名老成一些的锦衣卫抱拳笑着说道:“这位小公公,我们是今日刚刚来东厂上值的,实在是不知道小公公是哪位,不知可否请小公公明示啊。”

小太监昂着头对两位校尉训斥道:“记住了,我是魏公公身边的高小松。赶紧给我让路,魏公公有事要吩咐两位理刑千户,耽误了魏公公的事,你们吃罪的起吗?”

两名校尉听了小太监的话之后,并没有立即让开,“这位高公公,实在是小人们才来上值不久,两位千户刚刚吩咐过未经通报,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入东厂,还请高公公稍后。”

老成的校尉陪着笑脸说完之后,立刻对着身边的同伴吩咐道:“小石,还不赶紧去禀报千户大人。”

另一位左手紧紧握着腰间刀柄的年轻校尉似乎有些紧张,在同伴的提醒下,才醒悟过来转头向着厂内跑去。

这位小太监虽然不满意两位新来校尉对自己的态度,但是也知道魏公公这几天心情不好,要是惹出什么事来,倒霉的还是自己。不由背着身子站到一边,心中想着待过段日子,再来收拾这俩位有眼无珠的新来校尉。

看着这位小太监虽然气鼓鼓的,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锦衣卫小旗赵春华慢慢松了口气。

此时在东厂值房内,理刑千户杨寰、孙云鹤相邻而坐,他们对坐在两人对面的锦衣卫千户董琨苦笑着说道:“何至于此,我等不都是为陛下效力吗?”

端坐在挡着门口的椅子上,董琨刻板而面无表情的说道:“即是为陛下效力,两位千户那就在此坐着好了。陛下的口谕,难得两位还有所质疑吗?”

杨寰、孙云鹤立刻站起来行礼说道:“臣不敢。”被堵在值房里的两位千户,听着门外的噪杂声不由对视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坐了回去。

正在全面接管东厂事务的一名百户,听到了守门校尉小石的通报后,赶紧走进值房贴着董琨的耳朵汇报了。

董琨听了之后思考了一会,就对着两位东厂千户说道:“既然两位千户对陛下忠心耿耿,那么就表现给我看吧。”

董琨简单的把事情交代了下,两位东厂千户面面相窥了一会,就忙不迭的答应了。

在董琨的监视下,两位东厂千户打发走了,魏忠贤前来传信的小太监。

小太监走后,两位千户围在董琨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这个魏公公的要求,董千户你看应该怎么办?”

“有什么不好办的,照做就是了。”董琨冷冷一笑,就招来外头主事的百户,吩咐了几句。

孙云鹤想了想咬着牙说道:“不如等几位来了之后,就把他们扣在东厂如何?”

董琨看着两人嘲讽的说道:“我们锦衣卫只服从于陛下的命令,陛下不过是不想看到,在他大行之后,有奸人乘机作乱罢了。至于要不要处置这些人,那要看新皇陛下的意思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十四章 北镇抚司内

皇城内的东厂正在被锦衣卫接手的时候,同一时间在皇城外的亲军都尉府锦衣卫北镇抚司内,田尔耕、许显纯等人正在为天启陛下大行的消息而惶惶不安。

“这位信亲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就没人知道吗?”崔应元有些急躁的问道。

令外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现在却像一个老实憨厚的读书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穿着华丽的飞鱼服饰的锦衣卫都督田尔耕,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个傲气十足的贵公子,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谁能料到陛下年方弱冠,居然会遇到这样的变故,我等锦衣卫向来都是陛下的亲军,敢私下结交藩王那是取死之道。往日对信藩尚避之不及,何谈对信藩了解一二。不过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新皇继位难道会自废爪牙吗?”

“就怕,这位信王殿下不视我等为陛下爪牙,而视我等为魏公公的爪牙,那就糟糕了。”久久不语的许显纯,突然冒出了一句让房内众人惊恐的猜测。

“魏公公即是陛下之化身也,我等听命于魏公公,就是听命于陛下,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就算魏公公有什么想法,锦衣卫世受国恩,又怎肯跟随魏公公犯上作乱呢?”田尔耕皱着眉头,不悦的驳斥着许显纯的猜测。

崔应元等人却默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没人像往常一样附合都督田尔耕的话语。

房间内突然陷入了令人窒息般的寂静,田尔耕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房子是从永乐年间开始修建的,每个进过北镇抚司的人,都觉得这里阴气逼人,就算是炎炎夏日走进这里,都会出一身冷汗。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内,死了太多冤魂的缘故。一些心存畏惧的锦衣卫校尉,还会私下祭拜阴神以免被冤魂缠身。

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却从来不相信这种流言,他认为自己乃是替天子办事,这些人触怒了天子就是该死。大明皇帝乃是天下臣民之君父,“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这不就是士林大儒们,天天挂在嘴边的三纲五常吗?

因此诏狱之中又怎么会有冤魂,违逆了君父的罪臣们,自然就应该死在锦衣卫手中。往日对此深信不疑的田尔耕,今天却有些动摇了。

“也许这北镇抚司内,未必不会有冤魂存在吧。”想到了往日死在自己手中的犯人们,田尔耕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寒。

当北镇抚司这间值房内几人陷入沉默的时候,一名锦衣卫小旗在门外请示道,东厂魏公公派出了一名信使来求见田都指挥使。

屋内的众人顿时把目光注视向了,屋子中间就坐的田尔耕身上,田尔耕脸色变了变就大声说道:“魏公公的信使你也敢拦,还不快点请他进来。”

田尔耕语气虽然严厉,但是却没有向往常一样走到门口,去迎接魏公公的信使。看着田尔耕坐着不动的模样,原本屁股已经离开椅子的几位锦衣卫高官,又犹豫的坐了回去。

来报信的东厂信使,是田尔耕认识的东厂理刑千户孙云鹤身边的亲信,这让田尔耕心里放松了不少。不过屋内的众人都没注意到,这位东厂档头一改往日目中无人的嚣张态度,今天表现的极为恭顺有礼。

听完了这位东厂档头传达的意思之后,田尔耕便叫人送他离开了。等到这位东厂档头离去之后,田尔耕询问着屋内众人的意思。

但是出乎田尔耕意料之外的,屋内众人没人发声回答自己,大家都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似乎突然之间这间屋子的地面上,长出了让人挪不开目光的东西。

渐渐的田尔耕就不耐烦起来了,从执掌锦衣卫以来,这种和别人商量事情的谈话方式,他已经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要么就是他接受魏公公的指示,要么就是他命令别人,根本没有什么商议这回事。

田尔耕恶狠狠的盯着,最喜欢奉迎魏忠贤的锦衣卫镇抚使崔应元身上,冷冷的开口说道:“这屋子里其他人也就算了,崔指挥你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仰赖魏公公的恩典,难道连你也不打算听从魏公公的命令了吗?”

听了田尔耕的话,原本低头看着地面的崔应元,顿时涨红了脸抬头反驳道:“我这个锦衣卫镇抚使乃是陛下任命的官职,要说恩典,那我也是受了陛下的恩典。若是陛下还在,魏公公的召见我等自当听命,那是因为魏公公代表着陛下。但是现在陛下刚刚大行,新皇尚未登基,这种非常时刻,我们锦衣卫首先应该闭门紧守,以待新皇诏命,而不是和东厂商议什么。更何况锦衣卫乃是陛下亲军,难道诸位以为凭我们在座的这几人,就能调动锦衣卫去做些什么吗?恐怕命令还没出北镇抚司,我们就被关进诏狱中去了。”

崔应元的反驳倒是引起几位锦衣卫指挥的共鸣,他们纷纷支持着崔应元的意见,认为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不应该惹起新皇对锦衣卫的疑心。

作为皇帝的亲军,锦衣卫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主人。作为皇帝的爪牙,锦衣卫得罪了朝野上下还能活的好好的,便是因为受到了皇权的庇护。

没有了皇权的庇护,锦衣卫就是一条人尽可欺的野狗。魏忠贤虽然被称为九千岁,但是宫中如魏忠贤这样的权阉历代并不乏见,也从无那个权阉可以在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下,还能继续左右朝政的。

因为大明的政治制度实在是太完善了,不管是宫内二十四监、东厂还是锦衣卫,他们都是皇权的延伸,而不是独立的政治个体。

而在决定皇帝的继承人选上,宫内太监根本没有插嘴说话的份,甚至连评论人选资格的话都不敢说。

正因为厂卫对皇权的依赖如此之深,这也造成了,如果皇帝对厂卫失去了信任的话,这就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清洗。锦衣卫从太祖到天启,中间几经兴废,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十五章 人心散了

虽然锦衣卫中不乏幸进之辈,但是这些人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在这个蔓延了数百年的组织中扎下根来。

如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之辈,就如锦衣卫这棵大树上的枝叶,每一任大明皇帝登基的时候,大树的枝叶就会换上一批,但是没有那个皇帝会把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田尔耕之流手持陛下旨意的时候,锦衣卫自然是俯首听命,但是到了这种朝代更迭的时候,锦衣卫首要保证的却是自身的生存问题。

和田尔耕这种亲贵出身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不同,崔应元乃是从一个街头混混,一步步爬到了锦衣卫镇抚使的位置,他自然知道锦衣卫运行的真正规则。

对锦衣卫来说,凶残暴虐贪污违法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和权臣勾结对抗皇权,却是不可逾越的底线。因为这相当于否定了锦衣卫存在的价值,在这个成立了数百年以维护皇权而存在的组织中,大部分中下阶层的锦衣卫成员,还是对自己身负的这种使命很有信仰的。

崔应元的带头下,房间内的几名锦衣卫军官纷纷表示,不愿意在这个时刻,冒着生命危险去蹚魏公公和东厂这汪浑水。

田尔耕看着崔应元、许显纯两人的表现,简直气愤的说不出话来。这两人加上他还有东厂的两位千户,都被时人称之为魏公公麾下的党羽“五彪”。

“两人现在居然如此目光短浅,以为现在远离魏公公,就能洗掉自己身上的魏字印记了吗?”田尔耕冷冷的注视着这两人,心中恨恨的想着。

面对田尔耕愤怒的眼神,往常早就跪伏倒地请罪的两人,今天却一个转头看着墙角,一个专心致致的看着脚下,完全避开了田尔耕的目光。

往日权倾朝野,在锦衣卫一呼百应,被人称作魏忠贤大儿子的左都督田尔耕,今天在这间房内,却连一个支持自己的人都找不到了。

田尔耕并非是想着和魏忠贤一条道走到黑,但是现在天启陛下去的实在是太突然,而他进入锦衣卫以来,为了讨好魏公公上位,对付东林党人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可以预料的是,如果魏公公倒下,他这个执掌锦衣卫的左都督必定是下一个替罪羔羊。对于能否逃过这一劫,靠着政治倾轧上台的田尔耕其实已经知道希望渺茫了。

不过田尔耕终究还是怀抱着一线希望,如果锦衣卫上下能团结一致的支持魏公公,信王登基之后也会因此而忌惮,不会彻底清理魏公公为首的所谓阉党,那么他还有可能争取一个流放戍边的结局。

可是没想到,信王还没表明自己的态度,锦衣卫这些靠着奉迎魏公公上位的党羽已经四分五裂了。

田尔耕叹息了一声,站起来环顾了房内的众人一眼后,自暴自弃的骂道:“你们以为今天什么都不做,来日就能得到新皇的信任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日后是什么下场。”

田尔耕说完之后,就拂袖离开了房间。许久之后,锦衣千户乔可用才冷笑着说道:“这大儿田尔耕一向唯厂公是命,倒是真把咱们这锦衣亲军当成东厂的走狗了。我倒要看看,他这么巴结九千岁,倒能落下个什么好下场。”

乔可用说完就气冲冲的离开了,房内的众人心思各异,不过都已经心知肚明,看似气势蓬勃压制朝野的魏公一党,已经是日末穷途了,现在大家都盘算着怎么在沉船之前,逃离魏公公这条破船而已。

“这几天天气闷热,看来是要下雷阵雨了。我们这些人还是各自谨守门户,不要被大雨冲垮了自家的院子。大家不如就此散去,好好整理整理自己的门户吧,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了。”沉默寡言的许显纯,意气消沉的说道。

“佥事大人说的不错,这种时候还是先守住自己的院子好,至于其他就看天意吧。”指挥刘应袭立刻附和了一句。

除了崔应元之外,房内的四、五位官员应酬了几句,就此告辞离开了。

走到门口的许显纯,看着依旧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崔应元,不由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崔镇抚使你不走吗?难道你手中就没有要整理掉的案卷资料?”

崔应元如梦初醒般醒悟了过来,口中答非所问的回答道,“这么快,人都走光了啊。”

“崔镇抚使你既然如此不安,刚刚为何不支持田都督,锦衣卫和东厂联手,难道还保不住魏公公吗?那些东林余孽虽然骨头硬,但是也未必所有人都有杨涟这么硬的骨头的。”许显纯背着手幽幽说道。

听了许显纯的话,崔应元反而大笑了起来,许久之后才说道:“联手?你可知道今天亲军司千户董琨去那了吗?”

许显纯摇摇头,诚恳的回答道:“不知。”

崔应元眼睛通红的说道:“锦衣卫中真正能上阵搏杀的,也就亲军司这些人了,其他人不过就是上街抓抓盗贼的货色。今日一早,我在亲军司的一名故交就告诉我,董琨今日亲自带队去了皇城内东厂,在信王登基之前,接管皇城守卫。这是半个月前陛下亲自给南镇抚司指挥骆养性的手令,魏公公天天在陛下身边却对此一无所知。我们现在要是老实待着,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还不知死活和魏公公私下接触,恐怕想要留个全尸都难了。”

许显纯沉默许久之后,才木然的吐出一句:“原来如此。”

看着这个整天待着诏狱之内,不喜与人交往的许佥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崔应元不由一阵烦躁,出口讥讽道:“难道许佥事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吗?”

崔应元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位许佥事一向不通人情世故,虽然是出身高贵,在锦衣卫中开始也不怎么得意。后来魏忠贤治东林党人,看中了他不讲情面,又肯听命行事,这才在短短2年之内做到了指挥佥事一职。自己找他抱怨,不是自找没趣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十六章 登基

许显纯只是默默的想了一会,就开口说道:“我自入锦衣卫以来就知道,既然做了陛下的鹰犬,又怎么能期待得到善终。我等往日享用的荣华富贵,那样不是陛下所赐。所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崔应元口中喃喃说道:“不错,若非陛下所赐,我一街头小儿,何以能坐拥豪宅美妾。也罢,左右不过是还上一命罢了。许佥事,你我这就各自珍重吧,若能侥幸逃过这一劫,定要请你喝上一杯。”

崔应元起身对着许显纯深深的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大礼。许显纯、崔应元正在交谈的同时,跟着田尔耕之后离开的指挥刘应袭,在走出北镇抚司之后,就悄悄来到了路口的一家酒楼。

“这位大人,可要上楼就坐吗?”一名伶俐的酒楼小二立刻迎了上来。

“恩,我和一位姓马的友人约好了,他可到了吗?”刘应袭看了看没什么客人的大堂之后,就轻轻对小二问道。

小二立刻笑容满面的回应道:“原来是刘大人来了啊,马客官已经到了一会了,请容小人为大人引路。”

在这名店小二的带领下,刘应袭绕过了大堂居中的楼梯,来到了南墙下的屏风后,顺着一条隐蔽的木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楼梯口有两名穿着便服的大汉守着,他们看到小二带领的刘应袭之后,就默默的让开了楼梯口。三楼除了一个玄关之外,就是一个宽敞的通间,足可容纳4、50人。

但是现在的通间内却只摆着一张桌子,一名戴着方巾的读书人正独坐在桌子边上喝酒,他身边有一名容貌清秀的小厮正在小心的伺候着,而身后则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护卫。

刘应袭见到此人后,马上拱手行礼说道:“有劳骆指挥久候了。”

“哎,刘叔何必见外。当初父亲在时,刘叔可没今日这么客气啊。请坐,不知今日北镇抚司可发生了什么,我刚刚看到田都督气冲冲的离开了这里。”骆养性站起来拱手还礼后说道。

刘应袭转头顺着骆养性刚刚面对的方向看去,只见这方向的窗户外面,正好能看到北镇抚司出入的巷子,另有两人就站在这窗前监视着北镇抚司。

刘应袭暗暗一惊,在锦衣卫呆了这么久,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在北镇抚司门口,还有一个南镇抚司的监视点。不过他很快恢复正常,回过头来对着骆养性说道:“今日我们是公事相见,还是叙官职为好。今日北镇抚司…”刘应袭简单扼要的,把今天在北镇抚司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想不到这位崔镇抚使还挺识趣的,这倒省下了我们不少麻烦。不过信王未登基之前,这几日还是要请世叔坐镇北镇抚司,不要让人调动我锦衣卫一兵一卒,免得新皇迁怒于我锦衣卫。”骆养性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淡淡说道。

当锦衣卫正奉天启陛下生前的命令,做着控制东厂及皇城守备,让皇位平稳交接而努力的时候。

朱由检一行人已经进入了停着天启遗体的懋德殿了,朱由检夫妇一到殿内,先是对着天启的遗体进行了大礼参拜,接着周玉凤就开始走到张皇后身边安慰起她来了。

当朱由检抵达后不久,宫人就开始替天启的遗体进行小敛了。随后他就像个木偶人一般,受这些宫人的摆弄,按照宫中的礼仪进行各种丧仪。

直到晚间被折腾的完全不想动弹的朱由检,才等来了他的晚饭,清水和白面馒头,还有几碟素菜。接下来就是整晚的守夜,朱由检看着身边脸色有些发白的周玉凤,关心的问道:“怎么样,还支持的住吗?要不你和皇嫂去边上的房间休息一会,还有一整晚的时间要守呢?”

周玉凤咬着嘴唇,摇头小声说道:“我到没什么,不过皇后陛下似乎这两天都没休息好,脸色很难看呢?晚饭都只吃了不到半个馒头。要不我去劝劝她,让她去小休一会,免得在大行皇帝前失仪?”

“也好,你去劝劝她,顺便就在房间里陪陪她吧。这里有我在呢。”朱由检马上顺着周玉凤的口气说道。

大殿之中陪伴守灵的,除了礼部的几位官员,就是几位内阁成员了。除了朱由检外,其他人都是交换着在殿中守灵。不过比起这些文官们,朱由检等亲眷的守灵位置都是用布幔隔开了,里面还有柔软的布垫子可以稍稍依靠下。

魏忠贤默默在角落中待到了晚饭之后的半个时辰,吩咐一位身边的太监替他继续守着灵前,才悄悄离开了大殿向着东华门的方向走去。

魏忠贤离开的一幕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注意到了,一个半时辰之后,他有悄悄的返回了殿内。有人注意到,离去时尚有几分精神的魏公公,返回时却步履蹒跚,明显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了。

第二天进行了大敛,也就是把天启的遗体装入了棺木。张皇后抓着皇帝的棺木泣不成声,死活不愿让宫人把棺木盖上。另一边的魏忠贤则是对着棺木伏在地上痛哭,久久没有起身。

朱由检虽然哀伤,但却做不到像两人这般真情毕露。最后他指示周玉凤去劝慰张皇后,让王体乾去劝慰魏忠贤,好歹才完成了大敛的最后一个环节。

折腾了2天2夜,大约只休息过半个时辰朱由检,都感觉自己也快倒下的时候,最繁杂的仪式终于过去了。

天启驾崩的第三天,也就是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八月二十四日,顾命大臣在承天门向群臣宣读天启遗诏,接着朱由检在群臣的拥戴下,前往奉天殿继位。

随后他身穿衮冕服、行告天地礼。再依次前往奉先殿、奉慈殿谒告毕,然后还是回到大行皇帝几筵前行礼毕。接着再回去御华盖殿,接受群臣百官的五拜三叩头礼。

朱由检坐在华盖殿内的御座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在鸿胪寺官员的赞唱声中,下方文武百官对自己一丝不苟的行着跪拜礼节。而官员人数之多,从华盖殿内一直延伸到了殿外的广场上。

“自今日起,自己就算不想做这个朱由检也不成了。”看着下方文武百官定下了君臣名分之后,朱由检最后一次作为苏长青如此明悟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十七章 说蝉

朱由检对着礼部官员递上来的即位诏书看了一会,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加上竖排版无标点符号,一会就把他给看晕了。

他从边上的尚宝卿手中取过了御宝,用力的在诏书上盖下了宝印,然后礼部官员接过用完印的诏书,再次回到承天门向天下昭告,大明的新皇帝即位了。

折腾到下午,这些繁琐的礼仪才宣告结束。当朱由检回到后宫脱下身上的衮服冕冠时,才发现自己里面穿的白色细棉布内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听着窗外传来的蝉鸣声,朱由检昏沉沉的脑袋中才想起,现在还是夏天呢。

看着朱由检把头转向大门的方向,在边上看着宫女替他换衣服的周玉凤,马上开口问道:“是不是外面的蝉鸣太吵了?要不我让内监们去赶一赶吧。到晚膳前殿下还可以休息一会,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合过眼呢?”

朱由检把头转了回来,换上了轻便的常服,让他凉快了许多。他让身边的宫女退了下去,然后开口说道:“不必了,玉凤你知道蝉这种生物的习性吗?”

“臣妾倒是不知,不过臣妾倒是读过,唐代诗人虞世南曾经为蝉写过一首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殿下可有听说过吗?”

“哈哈,饮清露吗,蝉可不是饮清露长大的,它是吸食树的汁液长大的。你知道吗?为了能在地面上鸣叫一个夏天,它要在地底呆上多久?”

“总该要上一年吧?”难得朱由检今天开口说这么多话,周玉凤干脆顺从着说道。

“最短的5年,最长的要17年。它们在黑暗的地下要活上这么久,才能沐浴两三个月的阳光,纵情歌唱寻找自己的爱人,短暂的相遇之后就是永远的离别。所以还是别打搅它们了,让它们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欢唱吧。”

“殿下真是讲述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臣妾受教了。殿下的仁慈之心,必将庇佑我大明天下。”周玉凤听完了朱由检讲述的故事之后,整了整衣服对着朱由检拜了下去。

朱由检对于周玉凤时不时的就想要劝诫自己,也确实无可奈何。也许这就是古人夸赞的贤良淑德吧,但是对朱由检来说,却非常不习惯这种谈话氛围的突然改变。

期期艾艾的接受了周玉凤的劝诫之后,朱由检打了个哈欠后问道:“你不用去陪皇嫂吗?”

周玉凤看了看左右,确定殿内最近的内侍也听不到两人的谈话之后,就小声对着朱由检说道:“殿下,正是皇嫂让我小心的看护着你。她说宫内尽是魏忠贤的党羽,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殿下千万小心行事。”

看着周玉凤一脸紧张的说道,朱由检不由微微一笑,“魏忠贤提督东厂也还不到5年,要说他在宫内有党羽,我是信的。但是说他党羽遍布宫内,这就是猜疑过甚了。宫内之人跟红顶白的事是有人做的,但是想要他们为魏忠贤出生入死去搏命,我看未必。”

“殿下,张皇后既然如此叮嘱臣妾,未必无因。殿下如今一身关系着天下万民,万不可轻率行事啊。”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看着周玉凤一脸关切而无奈的神情,朱由检还是改口了。

“也罢,始终是皇嫂的一片心意,我自当小心行事。”看着丈夫敷衍的回答,周玉凤也由有些着急上火,不过她虽然才和朱由检结婚不久,但也知道他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能够说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妥协了,再逼迫下去,恐怕就要不欢而散了。

周玉凤看着朱由检不停的打哈欠的样子,于是命人铺好床铺坚持让他小睡一会。

这一觉睡的相当舒适,当朱由检被王承恩叫醒的时候,殿内已经燃起了火烛了。

“年轻就是好了,睡了一觉,就满血满魔了。”一觉醒来感觉神清气爽的朱由检对自己如此说道。

一边穿着衣服的朱由检,一边听着王承恩对自己汇报着接下去的皇帝出殡及服丧礼仪。

过了今晚之后,明日一早天启的梓宫就要出殡了,然后就是27日的服丧期。也就是说,今晚是朱由检最后陪伴自己兄长的一晚了。

当朱由检再次来到天启的梓宫前时,心中忽然掠过了哀伤的神情,朱由检跪在垫子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他双手按住地面,心中默默祝酹着:“你若真是在天有灵,就请祝福你这个弟弟吧。我虽然不懂如何治理这个国家,但是今日也请你作为见证,我宁可大明亡于汉人之手,也绝不让汉人沦为满清的奴隶。”

朱由检默默的祷告着,全然未注意他伏在地上的时间已经超出规定了。边上司礼的内侍,也不由小声的提醒他该起来了。

看着朱由检在大行皇帝前行礼,角落中的魏忠贤仔细的打量着,这位被天启陛下夸奖,称之可为尧舜的弟弟。

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魏忠贤。在天启皇帝故去之后,赫然发觉,往日对着他阿谀奉承的众人,现在却对他避之不及。

他昨日想召集自己的亲信党羽,商议下今后该怎么办,可是他在皇城的东厂内等了许久,也只看到了田尔耕及东厂两位千户。

看着偌大的东厂值房内,却只零星坐着3、4人,想起往日这间房间内挤挤挨挨的模样,魏忠贤自己都有些心灰意冷了。接下来他询问这几人,想让他们出出主意。

结果一个个又都沉默不语,逼急了就说道:“应该获得新皇的信任,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之类的废话。

“如果能取得新皇帝的信任,我还这么着急跑过来和你们商议什么?”魏忠贤恶狠狠的想到,

“东厂和锦衣卫,现在都不足以作为自己的依靠了。”这是魏忠贤昨晚离开东厂时,莫名的领悟。

东厂、锦衣卫不足持,魏忠贤就只能把希望放在外朝的崔呈秀等人的身上了,希望这些文臣能控制好朝中言论,不让那些东林党人借机攻击自己这些人。

至于宫内,这些年魏忠贤一直忙着和东林党人夺权,宫内事务一应委托于王体乾、李永贞、涂文辅三人,但是天启故去之后,这三人居然没有一个来主动见他的,李永贞、涂文辅两人不过是避而不见,而王体乾则干脆投向了张皇后,连去宣召信王入宫都没通知他一声。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十八章 出殡

整个晚上魏忠贤都在仔细的观察朱由检,虽然原本伺候朱由检的贴身太监徐应元,是魏忠贤在宫内难得还没抛弃他的好友。

但是这位徐太监却是一个没什么心机的老实人,过于憨厚老实的他,是依靠着魏忠贤才成为朱由检的贴身太监的。

这位不会来事的徐应元,却一向不得朱由检亲近,所以魏忠贤从他嘴中,也得不到多少关于朱由检有用的情报。

整个晚上朱由检不停的换着跪拜的姿势,似乎没有一刻停的下来的。朱由检这种跳脱的举动,让魏忠贤燃起了一丝希望,“如果这位信王殿下,多肖一些故去的天启皇帝,那么起码东林党人就不会在朝中完全占据上风。只要信王今后想保持朝中的安宁,就不会对他们这些所谓的阉党大肆打击,而他魏忠贤起码也能落个被发配守陵的结局。”

最后的一晚守灵终于过去了,天色大亮时朱由检站在五凤楼上,目送着棺木从承天门、午门一路远去。至此天启皇帝终于能安心的休息,不用再烦心这些大明的内忧外患了。

虽然还有27天的斩衰期,但是朱由检知道,他需要开始慢慢了解大明的政治架构了。否则这四四方方的宫城和皇城,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豪华单人监狱。

今天百官为大行皇帝出殡,所以不用上朝。朱由检送走了天启的棺木后,就回到了后宫之中。

这一日正好也是信王府中的亲眷被接入宫内的日子,朱由检安慰了袁、田两位妃子几句,就嘱咐已经被册封为皇后的周玉凤好生照顾两人。

接着他便让王承恩、王德化等人带着信王府出身的内官们,了解下宫内和皇城的管理机构,和各负责人的为人和经历。

明代宫内和皇城之内完全是由太监掌控管理,有十二监、四司、八局共计24个管理机构,又称为24衙门,在这之下还有各种库、厂等分支机构。

二十四衙门中位高权重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司礼监,掌握批红的权力,又称为内廷;另一个是御马监,主要负责宫内的守卫,及监视京营。这一文一武两个衙门,正是二十四衙门之首。

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是为庞天寿,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为王体乾。然而御马监自从万历之后,就日渐荒废,现在已经完全被司礼监压制了。

而司礼监虽然名义上是王体乾做主,但是实际上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的魏忠贤才是司礼监中第一人。

而除了内监二十四衙门之外,还有管理宫女的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制度,但是自从内监掌权之后,女官制度已经荒废了。

朱由检现在对于外朝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那些人有才能,那些人是尸餐素位。

虽然他读过几本历史书,也看过几本穿越小说,知道诸如孙承宗、毛文龙、卢象升、祖大寿、袁崇焕、吴三桂、熊廷弼,杨嗣昌,洪承畴、李自成、张献忠等历史名人的名字。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这又不是在玩游戏,把前面这些人提拔到大臣的位子上,干掉要造反的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军领袖,然后天下就太平了。

农民起义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就是没有李自成、张献忠,也会有王自成、赵献忠带领农民造反。每个王朝的末世从来都不是野心家太多的原因,而是大多数农民吃不饱肚子,才有一夫倡议,而万夫云集的局面。

至于越级提拔官员,在明末这种摇摇欲坠的体制中,任何突然改变选拔官员的标准,都会引起整个组织的瘫痪。

不管是专制政府还是民主政府,都不过是一个由人组成的组织。只要是组织就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则,无规则则不成方圆。

作为前世的一名项目经理,朱由检当然知道,就算是一个公司都必须要有个公司的规章制度。如果老板随意的任用私人,必然会造成公司老员工的离心离德。

本来公司是按照年资提拔用人的,结果突然空降下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上位了,下面为公司打拼了半辈子的老员工能服气吗?

就算你是国外常青藤留学回来的精英也不行啊,于是乎新经理说要往北,下面的老员工就偏偏说要往南,然后公司老板就整天调解纠纷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新上任的高管和下面的老员工整天搞斗争,这公司会变成什么样,那是可想而知的了。

更何况历史上每个名人成名的条件,除了他们自身的天赋之外,还有大半就在于他们所处环境的历练。一名公司的高级工程师,也是出校门后一个工地一个工地,这么历练出来的。

你要是直接在他毕业之后就安排到高工的位子上去,那么只会害了他,也害了公司。

所以虽然知道崇祯只有17年,时间非常之紧迫,但是朱由检依然不打算匆匆忙忙的调整外朝的人事,发出自己对朝局的见解。

作为一个项目经理,面临一个新项目的时候,首要的就是建立自己的项目班子,没有一个坚强可靠的项目班子,就算你的想法和施工工艺再精妙,到最后都会荒腔走板变成一幢危楼。

通过这些日子对于明朝政治架构的初步了解,朱由检也算是基本有了一个概念。

明朝洪武开国,设立了文官、勋贵武将、宦官厂卫还有亲王守边,这四个互相牵制又互相支持的系统。

到了永乐靖难之后,亲王守边这块就被削去了。而土木堡事变之后,勋贵武将也瘸腿了。

以至于到了今天几乎就是文官内阁一枝独大的局面,而皇帝则只能通过宦官厂卫制度来抗衡文官过于膨胀的权力。

相比起掌握了教育权和舆论权的文官,宦官厂卫天生就处在不利的局面。因为文官可以动用士林的舆论权力,把宦官厂卫抹黑成鱼肉百姓的奸邪之辈。

再加上宦官本身具有的先天性缺陷,也造成了平民对这些人的不理解和歧视。所以在明朝,宦官厂卫和文官相斗都是趋于下风,就算是一时占了上风,也是被抹黑成权阉当道的黑暗时期,最后被文官系统清算的。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十九章 宫女的问题

朱由检学过力学,当然知道三足鼎立才是一个物体最为稳固的形态。而现在朝中只剩下宦官厂卫和文官系统相争,他这个皇帝就相当于在高空走钢丝,若是掌握不了平衡,就必然会和大明王朝一起坠入深渊了。

然而在没有找到第三种力量平衡朝局之前,他便只能先整顿自己可以控制的内廷。即要防止他们增长的势力过快,而导致尾大不掉的局面。又不能削弱的太过厉害,被外朝的文官完全压制,而导致皇权出不了宫墙之外。

朱由检身边的几位太监如:王承恩、王德化、徐应元、张彝宪、唐文征、王应朝、冯元升、邓希绍、卢九德、方以正等人,均被他派去各负责一个内廷衙门调查了,而且他还找了几位信王府出身的侍女,去调查宫内宫女的生活状况。

比起二十四衙门的浩繁的规模,宫女虽然人数不少,但是管理的机构却很简单。

经过几天陆续的调查,朱由检也相对的对紫禁城内的人员数量有了个初步印象,太监约1万余人,宫女大概9千出头。

相比起太监还有少数人能进入司礼监和外朝的文官抗衡的权力,宫女则大多默默无闻,到年老色衰之时,就被发配到宫外的浣衣局洗衣服直到死去。

宫女从13岁入宫之后,就无法再离开紫禁城了,而为了保护皇帝的隐私,她们也无法给家人写信。最为诟病的就是,因为要隔绝内外,宫嫔以下的宫女生病之后就会被丢到养蜂夹道内的安乐堂内,让她们自生自灭。且对于宫女的处罚“提铃”、“墩锁”、“板著”等之残酷,对于朱由检这个后世的人来说,更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朱由检看了看这名口齿便给,条理分明的讲述了宫女制度的种种弊端的年轻宫女。不由大有好感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那里人啊?有没有读过书,我看你做事倒是是很有章程啊?”

“小婢林香儿,是浙江湖州人,只是略识几个字,不敢说读过书。”这位因为信王开口,才有医生为她治疗,最终捡回一命的侍女,充满感激的对朱由检回答道。

“湖州吗?听说那里的粽子和菱角很不错啊。”朱由检顺口说道。“多谢陛下夸奖,这正是小婢家乡的特产。”林香儿有些开心的应了一句。

朱由检笑了笑,他说的可不是大明的湖州呢。朱由检正想下令把负责管理宫女事务的尚宫,和掌管宫女刑罚的宫正叫来时。他突然想到,这似乎逾越了皇后的职权,如果每次自己都越过皇后行事,那么有可能让宫中众人看轻周玉凤这个皇后,继而引起某些人不必要的投机。

于是朱由检迅速改口说道:“也好,你跟我一起去见见皇后吧。”

天启的皇后此时已经移居至慈庆宫,而周后则搬进了坤宁宫中,坤宁宫就在朱由检所住的乾清宫的后面。

朱由检不过走几步路就到了,坤宁宫周后正在和田、袁两人说话。看到朱由检到来之后,多日没见到朱由检的田、袁两妃倒是有些开心起来了,而周后则有些纳闷。

因为国丧期间朱由检并不能亲近女色,而此前一向守礼的朱由检,更是没有步入过她的坤宁宫。看着朱由检带着一个小侍女过来,这让周后有些不舒服了。

朱由检温和的和田、袁两人谈了几句之后,就示意三位坐下来,听听林香儿对宫内宫女的调查报告。

“臣妾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周后有些委屈的向朱由检请罪道,毕竟她接手后宫也才不到几天,连几位女官的脸都没认熟呢,毕竟她可没有朱由检这种两世为人的人生阅历。

看着周后向朱由检请罪,田秀英和袁照容也识趣的跟在后面跪下了。

朱由检连忙扶起了三人,然后对着周玉凤说道:“我让你听这些,不是向你问罪的,我是想着以前宫中的事我们是管不了,但是今后的事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陛下的意思是?”周玉凤有些吃不准,自己的丈夫的用意。朱由检在殿内来回走动了几步,把自己想要做的事重新推敲了下,才组织语言说道:“这种针对宫女的肉刑肯定是要取消的,做错事要接受惩罚,但是不能变成折磨人,至于如何处罚不如你们三人一起参详一下。”

周玉凤和田、袁两妃互相看了看之后,立刻答应了下来。接着朱由检继续说道:“还有宫嫔以下的生病不能出宫治疗,这一条也要改…”

“陛下,这条改不得啊。禁止宫女出入宫门,乃是严禁宫闱,以防生乱。且医者可以以症下药,未必需要面见诊断。”周玉凤显然并不同意朱由检的提议,毕竟她才是掌管六宫的皇后,如果真的出现了淫乱宫闱之事,她这个皇后就是第一个背黑锅的人。

朱由检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周玉凤在害怕什么。他眼角余光扫过周玉凤身后的田秀英和袁照容,发觉她们两人一个是有些迷惑,一个是眼睛看着地面,不想牵扯进去。

朱由检看了看自己身后,睁大眼睛紧张兮兮的林香儿,最后退让着说道:“那么就在六局之外增设内医局,负责掌管宫女们的看病一事,挑选些伶俐的宫女和内监们,请太医院的医生们来给他们讲课。就把安乐院,改成治疗生病宫女们的内医院吧。想要学医,就要先学读书识字。皇后可选内书堂毕业之太监,另宫中通文墨的宫女,教授宫内众人读书写字,不要求他们治四书五经,但是起码要能看懂文章,然后取有志于学医者,入内医院。皇后你看如何?”

周玉凤对教授宫女、内侍学医认字倒是不反感,她也知道朱由检有些拗脾气,若是自己再反对,也许他就直接绕过自己去做这些事了。

不过她随即抬眼看到,朱由检身后有些兴奋的脸红的小宫女,她马上想到了一个主意。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二十章 招募

“陛下所言,自然是极好的,臣妾自当从命。不过臣妾年少无知,对于宫中事务不甚了了,不如请陛下把这位宫女交给我,有她这么熟悉内情的宫女协助臣妾,则必定事半而功倍。”周玉凤可不愿意,这位看起来心思伶俐的小宫女再跟在自己丈夫身边了。

朱由检倒是没立刻答应皇后的请求,因为他觉得林香儿做事干练,只要好好培养一下,未必不能成为一个独挡一面的女强人。就这么交给皇后,有点让他舍不得。不过随即他便想到,比起自己,周玉凤这边更是缺乏会做事的人手。

于是他犹豫的问道:“林香儿,你可愿意协助皇后办理内医局?”

“小婢愿意,多谢陛下恩准。”林香儿立刻开心的向朱由检拜谢道。

“喜欢医术吗?看来女强人是没戏了,不过倒是有可能出一位女医生。”朱由检笑了笑,就爽快的答应了皇后的请求。

随后朱由检便说到了最后一件事,“皇后和两位爱妃,除了这些事之外,再调查下宫内宫女的年龄、家庭背景、且个人是否有想离宫的想法…”

“陛下可是想要放离宫女,这可是德政。我想不会有人反对的,不必再多此一举了吧?”周玉凤为朱由检的仁心,感到有些高兴,但是不解他为什么还要征求宫女们的想法。

“非也,有些宫女已经在宫内数十年了,连家人是否愿意接她们回去还不一定呢。这样的宫女放她们出宫,不等于是害了她们吗?还是问一问的好。以后也要形成制度,在宫内服务了多少年,就应该准许她们回家,并可以和家人通信什么的。”

朱由检的话让周玉凤和林香儿都感动了,而田秀英对此完全不感兴趣,袁照容则是微微颔首,似乎在赞同朱由检的行为。

和周玉凤等三人聊了怎么处理宫女问题的基本原则之后,朱由检就把处理宫女的事情交给了周玉凤等三人。

初步了解了宫内状况之后,朱由检就开始按照自己身边太监的汇报,一个个的把这二十四衙门的中层以上的太监,依次叫过来做了谈话。

朱由检的举动,对于以往的明朝皇帝来说是一个例外。而对于这些大小太监而言,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按照以往宫内的规矩,除了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太监之外,其余宫内的小太监根本没有和皇帝见面谈话的机会。

就算是寥寥无几能得到皇帝信任的小太监,那也是从小一起和皇帝长大,才获得了皇帝的信任的。

每当新皇帝登基之后,就是二十四衙门的首领太监换人的时候,这也是宫内约定俗成的规则。

然而这位信王殿下登基之后,却一改以往各位皇帝把自己身边的太监放出去,掌握宫内二十四衙门首领太监,然后由这些太监调整各衙门人员的做法。

朱由检和大部分衙门的管理太监交谈之后,只剩下御马监和司礼监两个衙门,他一直没去找人谈话。御马监和司礼监的两位首领太监,庞天寿和王体乾几次向王承恩表示,希望向朱由检汇报自己的工作,但都被朱由检通过王承恩婉言谢绝了,并让他们安心工作,不必多想。

朱由检的这种表现,让庞天寿和王体乾等人心中有些七上八下,而魏忠贤则一直小心的观望着。

相对于朱由检在外朝的无所作为,在内廷中不知不觉朱由检已经掌握了大部分宫女、内侍的心了。

经过这些天和各衙门太监的谈话,和对宫内二十四衙门的研究。朱由检发现,二十四衙门看起来庞大,但是其实是一个非常松散的联合体。

名义上司礼监掌管着内廷所有的衙门,但是忙于和外朝文官争夺权力的司礼监太监们,根本顾不上对内廷的管理,而是采用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且各衙门之间互不统属,就算是司礼监也只能通过任免各衙门管理太监,而不是针对具体的办事能力来管理各衙门。

这也就造成了,宫内各内侍们拼命巴结皇帝身边的红人,想要一步登天,弄个管事的位置。然后再贪污经费好上供首领太监,换取更有油水的差事。

而那些老实做事的人,则永远被压在底层,没有出头之日。可以说内廷的贪污腐化,和外朝的文官相比,简直毫不逊色。

明白了这一切之后,朱由检就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是一个组织部和一个监察机构。

二十四衙门中,都知监和直殿监的职能重合了,两者都变成打扫宫廷的卫生部门了。

而都知监起初是负责各监行移、关知、勘合等事务的,朱由检想了许久决定以恢复都知监原有职能的名义,重新改组出一个新部门出来。

朱由检首先任命了王承恩担任都知监的掌印太监,通过对都知监众人的考核,把大部分不适合的人员都汰换到了其他衙门中去。

并让王承恩向宫内公开招募都知监的成员,这种公开招募的形式让皇宫内的太监、宫内们很新鲜,但是长久以来被压迫欺凌的生活,让他们又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在低级太监居住的区域,一名宦官正站在一块木头定制的公布板下,声嘶力竭的读着公告上的内容。围观的人群中,一名穿着蓝袍的小太监,不由嘲弄的对他身边一位中年太监说道:“张掌司,你不是一向吹嘘自己也是内书房出身吗?何必在直殿监埋没你的本事。现在陛下想要重设都知监,招募能识字会算术的内官,不拘年龄,也不拘出身,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上,说不定皇爷一高兴,就把你抬进司礼监去了。”

这位小太监的话刚说完,边上的几名年轻太监也立刻在边上起哄着。中年太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是面对身边这位深受上司宠爱的干儿子,他也只能陪着笑脸回应着:“哎,小张公公你就别取笑我了,我那是喝了几杯马尿说的醉话,你还当真了。只有像小张公公你这样的少年才俊,才能入得了皇爷的法眼,你们说是不是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二十一章 报名

被称作小张公公的小太监,对于这位和自己同姓的中年太监的马屁,显然很是受用,不由开心的格格笑出了声音。

在公告板下记录报名人士的卢九德,正为无人来报名感到不快,听到这边围观的低级太监的哄笑声。顿时有些发怒了,他站了起来,对着起哄的人群一角呵斥道:“什么人,敢在陛下的招募公告前起哄,这是藐视陛下的威严吗?”

卢九德的呵斥,顿时让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人群外围的低级太监开始悄悄溜走了,这让卢九德更郁闷了。

那位机灵刻薄的小张太监,可没胆子背上藐视陛下的罪名,他赶紧和身边的同伙使了个眼色,就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中年太监推出了人群。

“是这位直殿监的张掌印要报名,我等并不是要藐视陛下啊。”张掌印踉跄了几步,刚刚站定在场中,就听到了身后小张太监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我不是…”张掌印顿时脸色发白的摆着双手,想要解释道。

“什么不是,你是不是想报名?还是不是藐视陛下?”卢九德不客气的打断了张掌印的话语。

看着卢九德气势汹汹的问话,张掌印顿时改口说道:“我是想报名,是想报名。”

“报名吗?嗯,报名是好事啊。来,把你的名字、籍贯、入宫时间、在宫内都干过些什么工作都说一遍。”卢九德立刻换上了如沐春风的笑脸,招呼张掌印坐到报名的桌子边上,填写报名表去了,生怕吓走了第一个顾客。

看着卢九德问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并没有把张掌印怎么样,原先散开的人群,又开始聚拢了起来。

张省声浑浑噩噩的答了一堆问题,然后接过了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号码单,就被告知他的报名结束了。

卢九德特意叮嘱道:“三日后早上,辰时末,巳时初,在都知监内进行考试。如果迟到两刻钟或是不到,均算你自动放弃了。且到了没带上这张号码单,就会被扣10分。你可记住了吗?”

张省声忽然清醒了过来,犹豫的问道:“这扣10分是什么意思?”

卢九德一时语塞,朱由检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他又不敢让朱由检给他解释,就这么死记硬背下来了,现在张省声一问,到把他给问倒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报完名就快走开,没看见有人在后面等你让位置吗?”卢九德马上搪塞道。

虽然卢九德不知道什么叫做羊群效应,但是自从张省声给他开了一个头之后,围观的人群中就有人畏畏缩缩的想要靠近报名了。

卢九德带来的两位小内侍,立刻吆喝着这些人排队,防止他们挤做一团。看到有人开始排队,原本还在犹豫观望的内官们,纷纷开始争先抢后的抢位置了。

在后面排队内官的推搡下,张省声再度身不由己的被挤出了人群。他小心的护着自己手中的号码纸,生怕被人群挤掉了。这时那位推他出来的小张太监,悄悄走到他身边,小声的问道:“那位公公叫你去做什么啊?这个进都知监还用考试写字算数做什么?”

张省声不动声色的把手中的号码纸塞进了袖子内,然后堆满笑容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被推出去,什么都没敢想,连这位公公对我说什么,都没记住。要不小张公公你也排个队,听听那位公公到底说了什么,然后也让我听听好不好。”

“切,你个废物。不就是推了你一把么,至于吓成这样,难怪干爹不待见你。我要是认识字,早就去内学堂了,还用得着来问你吗?”小张太监看问不出什么,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张省声有些无语的看了看远处的人群,又抬头看了看头上的蓝天,“万里无云啊,今天的天气还真是够热的。”张省声抬头看着天空,原本一直佝偻着身子的他,站直了身体的时候,便有了一丝难言的气质。

别看今日的张省声不过是直殿监一名默默无闻的掌印,但是他当年可是宫内炙手可热的大太监王安的义子,如王体乾、李永贞等大太监都是他在内学堂的同学。

魏忠贤上位之后,失势的王安派系中的党羽纷纷投靠了魏忠贤,但是张省声却不愿意阿附过去。他认为没有上过内学堂的魏忠贤,做事过于激进,用人也良莠不分,纵然一时权倾朝野,那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而且见惯了宫内权阉的残酷斗争倾轧之后,张省声认为凭借自己的能力,是无法扭转宫内这种,‘只问派系,不问是非’的恶劣风气的。

既然改变不了什么,那还不如眼不见为净,远离权力争斗,保全自己好了。

但是没想到,今日阴差阳错,被一个小太监给推到了众人面前。虽然张省声不知道新皇帝为什么要以这种形式,招募都知监的新成员。但老于事故的他,已经嗅出了,都知监不再会是从前为皇帝行前扫地的一个冷衙门了。

而在宫女居住的区域内,林香儿正点了一排宫女的名字出来,然后说道:“你们几个都是能读会写的,都给我去报名参加都知监,别躲躲闪闪的,说你那王素娘,你躲什么啊?”

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孩,躲在女孩们的后面,不服气的说道:“林香儿,你不过是在信王府待了几天,有什么资格回来就指挥我们。再说了,谁不知道都知监是扫地的衙门,我才不要天天早起去扫地,陛下才不会关心是谁给他清扫道路的宫婢呢?”

王素娘的说法倒是惹起了不少宫女的附和,这时宫女中一位年纪略大的女孩,拦住了身后宫女们的七嘴八舌的抗议,对着气急败坏的林香儿说道:“香儿妹妹,你就算想让大家报名,也起码要告诉我们,我们去都知监能做什么吧?还有这考试又是怎么回事体吧?”

这位语音娇柔的女孩,显然在这群宫女中很有声望,她一开口,原本噪杂的声音就顿时不见了。

朱由检自己都没想到,他小小的一个决定,已经掀起了一潭死水的宫廷风波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二十二章 海盗和西僧

天启七年九月初二,朱由检如往常一般坐在乾清宫的东暖阁内,听着王体乾给他念奏折,而魏忠贤则在一边站立着,随时等候朱由检的咨询。

这些奏折司礼监已经全部拟定了处理方式,从登基以来朱由检也从没有驳回过司礼监拟定的意见。朱由检这种作为,倒是慢慢的让司礼监的人心安定了下来,连魏忠贤也没有天启去世时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了。

“刚刚的奏折再念一遍,什么意思是?”朱由检第一次让王体乾停了下来。

王体乾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再重复读了一遍。这份奏折是福建巡抚朱一冯送上来的,是关于“以夷治盗”的内容。按照司礼监的分类,这不过是一份无足轻重的,可以一笔带过的奏折。

福建巡抚朱一冯上奏说,福建洋面有巨盗曰郑芝龙,劫掠福建、广东沿海,乃是大明沿海之患。有漳州商人许心素自告奋勇,愿意联络台湾的荷兰人,和大明水师一起进攻这伙盗贼,为大明沿海百姓除去这一巨患。

这一次王体乾读的很慢,生怕朱由检没有听清楚,魏忠贤也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新皇帝的喜好。

朱由检不自觉的抬起右手,开始抚摸起自己的下巴来了。“郑芝龙么,这不就是郑成功他老爸麽。这人出了名的有大才而无大志,不过这毕竟是历史传闻,不能完全当真。与其说是郑芝龙没有大志,不如说是,他完全看清了满清入主中国已经是大势所趋。而失去了大陆的生产基地,他这个明末海上之王,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换成了对基层完全失去控制的大明王朝,这位海上之王不是照样不甩官府吗?郑芝龙在海上收了十多年的税,连根毛都没给过崇祯呢。”

朱由检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半天后才开口说道:“关于这位郑芝龙,司礼监以前没有收到过关于他的奏折吗?”

王体乾绞尽脑汁的想着,然后不确定的说道:“好像年初的时候有过一份,不如让臣去查查归档的旧文可好?”

“恩,你去吧。下次有关海防的奏折,要和辽东的奏折并列。”朱由检追加的嘱咐了一句。

王体乾答应着退出了,朱由检忽然对着魏忠贤说道:“魏公公,你们东厂、锦衣卫难道没有关于福建的情报吗?”

魏忠贤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跪下请罪的说道:“老臣无能,东厂、锦衣卫一向只关注于九边、南北直隶等地,其余地方却无安排人手。”

“还真是多事之秋啊,北有后金,陕西有农民起义,贵州、四川有奢安之乱,福建、广东又有海寇之祸。尼玛的就没有一个平静的地方了。”朱由检暗暗抱怨着。

虽然如此,但是朱由检还是没有想过,让魏忠贤再度染指锦衣卫的指挥权力。朱由检知道,现在宫内上下都在看着自己如何处置魏忠贤,如果他吩咐魏忠贤做事,即便是一件小事,宫内的风向都会改变。纵虎容易,擒虎难啊。

魏忠贤现在就如一只被绳子捆绑着的老虎,虽然他依旧拥有司礼监太监提督东厂的各项权力,但是只要朱由检一日不吩咐他做事,下面的人就知道魏公公的权力还是天启陛下给的,而不是现在的崇祯皇帝给的。

一个不被新皇帝承认的提督东厂兼司礼监太监,就是一个摆设而已,就连魏忠贤自己现在也不敢光明正大的使用这些权力,像是一个窃取了宝物的小偷一般。

看着朱由检只是询问了一声,就不再开口。让魏忠贤有些兴奋起来的心,又重新沉寂下去了。

等待王体乾回来时,朱由检闲极无聊,就开始翻看起堆积在桌子上的书籍起来了。这些书籍都是天启生前翻阅的,朱由检命人不得收拾这间房,也就让这里的布置一如天启生前了。

翻着这些书籍,朱由检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人在此看书的样子,心中不由有些感伤了起来。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二十三章 朝会上的新规则

朱由检低着头来回走动着说完之后,却发现王体乾愣愣的站在边上,并没有按着他的意思写下去。

他有些不悦的问道:“王公公你楞在那里干嘛?是没听清楚我刚刚的话吗?”

王体乾一个激灵,马上醒悟了过来,他马上跪在地上劝说道:“陛下,这后一道旨意实在是太过于宽厚了,我大明的官职不可如此轻纵啊。且陛下昭告天下之后,要是有奸民作祟,先做海盗后投诚,这不是有违陛下的仁厚之心吗?且外朝阁老们必不肯为陛下草拟此诏,而六部给事中也必然会封驳此敕…”

看着王体乾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的的劝说着,朱由检这才发现自己对皇权的地位有些高估了。虽然明太祖朱元璋制定了,维持皇权至高无上的制度。

但是几百年来文官势力的膨胀,已经把大明的皇权给限制住了。简单的来说大明的文官对付皇权的办法就是,用祖宗制度来压制皇帝个人出格的想法,再以也许我不能阻止你去做什么,但我可以不让你做成功什么事,用无尽的水磨手段,消灭掉皇帝心中的雄心壮志。

这要是在平常的年代,对于一个农业国家来说,皇帝和官僚管理的越少,人民的生产和生活受到的影响就越少,这个社会就会运行的非常稳定,也就是所谓的无为而治。

但是处在这个千年以来的小冰河期,天灾**不断,内忧外患也从未停止的时代,大明政府的无所作为,就是对人民最大的不负责任。

朱由检权衡再三,突然转头对着一言不发的魏忠贤询问道:“魏公公,你也和王公公一样的看法吗?”

魏忠贤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的说道:“陛下可以先把敕书中,招抚海盗来投的后半段先去掉。待海盗归降之后,再由本部官长保举陛下所许之官,则必外朝言官就不会反对了。”

“魏忠贤的意思,就是把他的要求变成海盗归附的潜规则了。那样的话,这份敕书的影响力就小多了,且任何潜规则,最后都会变成藏污纳垢的所在。”朱由检默默的考虑了许久,却发觉最后还是魏忠贤的方法最具可操作性。

朱由检现在手上可没有可用的人手,要是他坚持己见,导致外朝文官给他来个消极怠工,那他可就真要两眼一抹黑了。

听到朱由检做出让步之后,王体乾松了口气。对他来说,在这新旧交接的非常时期,能引起外朝争议的事越少越好。

然而事情并不是以王体乾的意志为转移的,对于朱由检第一次发出的两道敕书,外朝文官对于后一道敕书,招抚一个降而复叛的海上盗贼毫不在意。

但是对于朱由检招募徐光启、王徵、西方传教士等,修订历法一事却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李国普是天启七年的内阁成员,他们对于朝中有人支持中国传统历法、有人支持回回历法、只有少数人支持徐光启等人修订西历的局面有些拿不定主意。

于是在九月初四的朝会中,内阁阁臣正式向朱由检提出了这三种意见,请求朱由检再做考虑。

朱由检正皱起眉头的时候,突然下方一个官员出列说道:“臣以为,陛下召回徐大人修订历书并无不妥,自元代郭守敬修订历书以来,数百年中就再无修订过,历书之误差至少也有数十次之多。因此臣以为修订历书,已经是刻不容缓之事。”

这位官员的公开支持修订历书的态度,很让朱由检欣慰。他悄悄问站在边上的魏忠贤,“这人是谁啊?”

魏忠贤低下头,贴着朱由检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位是户部员外郎王守履。”

“王守履?他就是王守履。”朱由检小声嘟囔了一句,依旧坐直了身体。

看着下方吵了半个多钟头之后,朱由检觉得已经看够了这些人无意义的争吵。这些人根本不提数据,只是拿祖制和中外之别来压人,最后还有人翻出了郭居静事件,来证明这些西方传教士的居心叵测。

朱由检的脸色越来越冷,最后大喝一声:“够了,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朝会乃是议事之所,不是市场买卖。今日要论证的,是要不要修订历法,不是问你们修订历法的人品德有没有问题。风宪官何在?”

“臣董中行、戴相在此。”二名站在丹墀下方的官员走了出来。

“把刚刚那些非就事论事的官员名字都记下来,从今日起,朝会上不讨论政务,反而对他人进行人身攻击的官员。第一次警告,第二次记过,第三次处分。可记下了?”朱由检借题发挥的说道。

对于大明朝会中,这种一讨论事情就开始歪楼的风气,朱由检早就想整顿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借口而已,今天接着这个机会,干脆就提了出来。

朱由检自登基以来,在朝会上从没发表过自己的意见。这让朝中的文官们渐渐放松了警惕,也因此今天在朝会上争论过火了些。

但是他们没料到,朱由检根本没有针对那个官员做出处罚,而是直接指定了一条新规定,这种玩法和以往的大明皇帝完全不同。

作为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从来讲的都是出口成宪,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处罚和奖励官员和臣民,以显示天威难测之意。

给百官制定一条规定,然后把处罚的权力交给二名监察御史,这可是破天荒的事。监察御史虽然本身就有纠察百官的职责,但是他们只能向皇帝弹劾官员,最后的处罚决定权依旧还是在皇帝手上。

朱由检并没有就此结束,他扫视了一眼台阶下已经寂静无声的百官,再次开口说道:“现在有谁还反对修订历书的,站出来说明自己的理由。”

朱由检刚刚的发怒,让这些官员们还没习惯,虽然还有一两名官员固执己见的反对,但是又说不出个道理了。毕竟不能攻击做事的人,完全不是这些嘴炮专家的套路。

而最习惯于引经据典辩论的几位东林党人,此刻却意外的站在了修订历书的一方。既然反对声压制了下去,朱由检就快刀斩乱麻的通过了两道敕书的颁发。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二十四章 考试

在这些日子的朝会中,朱由检通过仔细的观察,总算对天启留给自己的内阁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首辅黄立极为人低调,做事颇有章法。8月22日天启驾崩之后,便是他首先提出,遵照天启遗诏,立自己为帝,三次奉笺向自己劝进,“崇祯“年号也是他所拟定。

次辅施鳯来就像是个后世的大学教授一般的高级知识分子,国学功底深厚,性格随和。张瑞图才智过人,反应敏捷,是一个想为大明做点事的人,为人颇有城府。李国普不仅才学出色,且为人正直,很得百官的支持。

但是这些人都有个最大的缺陷,他们的仕官经历中都没有担任过亲民官。没有经历过州县,直接从翰林院选拔人员入阁,是大明内阁制中一项不成文的潜规则。

究其根本,就在于大明内阁最早是作为永乐皇帝的秘书出现的,南征北战的永乐皇帝,为了能保证自己在外出征时对朝政的掌控,就设置了这个类似于皇帝秘书处的制度。

但是随着明朝中后期文官势力的不断扩大,内阁也就从皇帝的秘书变成了没有正名的宰相了。

但是先天发育不良的大明内阁制,也就延续了挑选皇帝秘书的规则来挑选大明王朝的执政阁臣了。这样选出的内阁也就缺乏了对大明基层事务的了解,内阁成员们对于地方官上报的奏折,就无法分辨出是不是当地的真实情况。无法确认真实的大明,自然内阁制定的国策,往往就脱离了大明的实际状况了。”

朝会解散之后,朱由检并没有依照往例返回乾清宫中,而是绕道出了宫城北面的玄武门。

玄武门隔着玉带桥就是一座小山丘,“这便是日后崇祯上吊的万岁山了吗?”朱由检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小山上郁郁葱葱,树木繁茂,根本找不到那株出了名的歪脖子老槐树。

“陛下是想要找什么吗?不如告诉微臣,让微臣上山去找好了。”看到朱由检怔怔的对着万岁山发愣,王承恩上前了一小步,在他身后请示道。

“不,不必了。”朱由检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承恩一眼,这万岁山上的歪脖子树,他总是要去见见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今天正是都知监招募新成员考试的日子,朱由检来到宫外正是想去看看考试的情况。他不再理会万岁山,而是过桥向着东北方向的都知监走去了。

都知监就在万岁山东面不远处,地方虽然不小。但是都知监作为皇帝出行,在前方清理道路的一个衙门,自然不被宫中看重。

也因此偌大的院子内,只有一排残破的房屋。看得出来,为了准备今日的考试,王德化对这里还是费心清理过一番的。不过先天不足,也只能是看起来整洁了一些罢了。

都知监所在的房屋不够大,王德化干脆就把考场放置在了院子内。由于只拼凑了300多套桌椅,因此考试也分批进行。

看到朱由检亲自跑到了都知监来,监考的王德化赶紧起身,准备让众人迎接。但是朱由检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不许惊动这些考试的宫女、太监们。

王德化立刻悄悄的绕过了考生,走到了朱由检身边。他正想跪下行礼的时候,朱由检阻止了他,“不用行礼了,别惊动了这些考试的考生。这是第几场了啊?总共有多少人报名?有多少人没来考试的?”

朱由检连续的提问,让王德化脑子有些短路了。楞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报名的有987人,实际来考试的是876人,这是第二场考试,马上就是最后一场考试了。”

朱由检满意的看着这些场内的考生,这些人只要有三分之一能合格,就是他清理整个内宫管理机构的好帮手。这个时代能读书写字,又能计算的就是人才。

以考场内这些人的数量来计算,基本相当于北方地区一个府的读书人了。

朱由检对着身边的王德化吩咐道:“这些人不管考试合格不合格,都要把名字记录下来,那些不合格的人要让他们继续学习,作为都知监的后备人才。明白了吗”

王德化立刻连声答应着,他虽然不知道朱由检想要重建都知监做什么,但是他明白朱由检如此大动干戈,绝不是为了建立一个负责各监行移、关知、勘合等杂事的普通衙门。

王德化原本还为朱由检不替换二十四衙门的首领太监,反而让他筹备组织重建都知监感到有些闷闷不乐。不过在看到了招募都知监成员的大手笔之后,他又为自己没有得到,明确的都知监掌印太监的任命,感到有些惶惶不安。

当场内第三批人员进入准备考试的时候,突然从院门处传来了一些杂音。

“怎么回事?卢九德,你去门口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朱由检有些不快的,对站立在一侧伺候的小太监说道。

卢九德赶紧答应了一声,就向着门口跑去了。在院门外,两名守门的太监拦住了一名中年太监,口中大声训斥着不让他入内。

那名中年太监陪着笑脸,就算是被守门的太监推搡着,也坚持不肯离去。

张省声思索了几日,终究还是心动了,想要看看这位新登基的崇祯皇帝,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但是临到考试这天,他却被上司指派去打扫昭和殿去了。他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张太监正对着他偷笑,他自然明白这是小张太监暗地里做的手脚。

一番耽搁之后,当张省声做完手中的工作,匆匆赶到都知监的时候,却被守门的太监告知,他已经迟到了太久,不能入内考试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参加这场考试,性格坚韧的张省声自然不肯就这么轻易的离去。更何况这场考试的规格之严厉,更是激起了他不容错过的决心。

“你们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做什么?不知道陛下就在院内吗?”卢九德看到这幕场景,顿时喝骂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章 猜测

两位守门太监立刻停手,惶恐的对着卢九德解释道:“小公公不知啊,这位无赖超过了考试时间快两个时辰了,还想着要进去。我等奉命守门,怎肯担这个干系。赶他,他还不走。这才不小心惊扰了陛下。”

“还请小公公行个方便,张某只是完成日常工作,所以才不小心迟到的。”张省声抱拳向卢九德行礼说道。

“完成日常?陛下有言在先,凡是报名者,今日一概准假考试,直殿监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罔顾皇命。”卢九德顿时气愤的喝道。

张省声小声的解释道:“也许是我没说清楚今日考试的事,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误会,不知道小公公能否准许我进入考场考试去。”

卢九德犹豫了下,不过他也认出来了,这位中年太监正是第一个报名,替他解了围的人。

“也罢,咱家就去给你通报一声,看看你的运气吧。”卢九德决定给张省声一个机会。

“多谢小公公,小公公的恩惠,张某没齿不忘。”张省声赶紧连声道谢着。“不必多言,你在此候着吧。”卢九德说了一句就转身进了院子。

“连考试的日子都说不清,要他何用。再说了,已经有两场考试的人离去了,焉之他不是套取了考题才来的。陛下,还是让他回去吧。”王德化心里已经把都知监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顿时对这位迟到的考生感到不舒服了。

朱由检对迟到并不在意,对现在的他来说,能多一个人才都是好的,不过王德化的话也提醒了他,这有可能泄露了题目。

所以他只是思考了一会,就说道:“考试反正也才刚开始,让他参加也无妨。至于题目吗?我给他现场出两个好了。”

朱由检开了口,王德化也无能为力。他随即让人拿笔墨来,让朱由检现场出题目。

经过了这些天的恢复,朱由检的毛笔字倒是勉强可以见人了。他思考了一会,就出了一个鸡兔同笼,一个计算圆柱体体积,这么两个数学问题。

当他写完题目的时候,发觉一个中年太监正跪拜在自己的身前,看来这就是那个迟到的考生了。

朱由检和颜悦色的说道:“起来吧,拿着卷子去座位上好好答题,至于作文题目还是依旧。”

“多谢陛下恩典。”张省声郑重的对朱由检拜了拜,然后低着头从他手中接走了卷子,退向了考场。

张省声动作简洁而落落大方,到并不像是一个底层仆役出身的太监。不过朱由检也只是一愣,皇宫这么多内侍,要说没有几个有故事的人,那才是奇怪的事。朱由检才不会在意过去,他只看重这些人的未来,是否能成为他的助力。

朱由检正站在廊下看着考场内众人考试时,王体乾拿着两份敕书匆匆赶了过来。

“陛下,臣以书就敕书,请陛下确认。”王体乾快步走到朱由检面前,递上了自己书写的敕书。

朱由检略略看了一遍,就把敕书递了回去,口中说道:“恩不错,回去用印吧。王体乾,这敕书是交由谁去送的啊?”

“回陛下,当交付行人司选人送敕书去。”王体乾接过敕书后回答道。

朱由检随口说道:“我不能加派人手,跟着去看看吗?”

王体乾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陛下想要派谁去,臣自当奉命。”

“给徐光启、王徵和西僧的敕书,就交给行人司去挑选人手吧。但是给福建巡抚朱一冯和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的敕书,我想找几个人陪同行人司一同南下,了解下福建沿海的情况。”朱由检幽幽的说道。

“陛下可有属意的人选,还是要微臣去锦衣卫中挑选几人?”王体乾平静的询问着。

朱由检没有立刻回答王体乾的话,而是对着身边的王承恩问道:“原先我们府上的锦衣卫都去哪里了?”

“陛下,连百户他们都已经安置在东安门内值勤了。陛下可是需要微臣去宣连百户过来吗?”王承恩欠了欠身子回答道。

“何必让你跑,卢九德,你可认识连善祥连百户否?”朱由检转头对着站在角落中的卢九德问道。

“臣认识。”

“认识就好,去东安门跑一趟,把他带过来见我。”在朱由检的命令声中,卢九德立刻答应着离开了都知监。

在等待的过程中,朱由检撇了一眼站在一边毕恭毕敬的王体乾,漫不经心的问道:“陛下过世之后,魏公公就日渐消沉,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啊?”

王体乾恍惚了下,低着头平淡的说道:“微臣和魏公公一向只是同僚关系,私下并不怎么接触,实在是不知道魏公公身体哪里不适啊。”

王体乾的话,让站在边上的王德化、王承恩两人为之侧目。“这宫内大多数人都知道,王体乾正是靠着魏忠贤才得了这个掌印太监的职位,当初天启陛下在世的时候,他可是整天围绕着魏忠贤转悠。”王德化、王承恩两人想到这里,不由对视了一眼,一起对王体乾鄙夷不已。

“既然份属同僚,那你还是要去关心关心的。如果魏公公真有什么不适,你回头就告诉王承恩好了,我也好替先帝照顾一二。”

朱由检虽然说得轻松,但是听在耳朵里的王体乾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能从一介小太监,一直爬到司礼监首领太监的位置上,虽然有魏忠贤的大力推荐,但是也证明了王体乾的智商最起码也是常人之上的。

一个聪明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多疑,他们总是认为别人说的话语,除了表面意思之外,总还有个隐藏的意思。

所以朱由检这么一说,王体乾马上就怀疑,这是不是朱由检让他打探魏忠贤的动静,让他交投名贴的意思。

“臣领命。”王体乾悄悄抬头看了看毫无异样的朱由检后,终于还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其实王体乾是真冤枉朱由检了,他对王体乾说这话的目的,只是想让魏忠贤安安心,不要自乱阵脚,弄出不可收拾的后果出来。否则他也不得不顺了东林党人的心意,让魏忠贤下去陪先帝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章 印刷技术的改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卢九德小跑的带着连善祥到来了。看着两人满头大汗的样子,朱由检指着自己面前的酸梅汤说道:“给他们两人来一碗,先去去暑热。”

连善祥抬头看着坐在廊下阴影中的朱由检一眼,有些惶恐外加一丝欣喜的说道:“多谢陛下赏赐,微臣并不口渴。”

“喝吧,今天这么炎热,我坐着不动都在流汗,何况是你们两个跑过来的。喝完之后,可是要好好做事了。”朱由检开着玩笑说道。

“愿为陛下效死。”接过了王承恩手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之后,连善祥放下碗后有些激动的说道。

看着脸色通红,情绪高亢的连善祥,朱由检似乎想起了自己毕业后,第一次被老板看重,独立挑担子负责一个项目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也是这么激动的想要把项目做好,在老板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能呢。

看来古今人都差不多,不是每个人一开始就变成混日子的老油子的,朱由检暗暗想着。

“除了卢九德和连百户之外,你们都往后站站,我要和他们两人单独交谈一会。”朱由检突然对周边的内侍说道。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很快一群人退出了20步之外,留下了朱由检等三人。

“都站起来说话吧,我可不想低着头和你们谈话,太累。”在朱由检的吩咐下,连善祥、卢九德站了起来,靠近了朱由检身边。

“连善祥我想让你去南方一趟,你家中可走的开吗?”朱由检习惯性的,在要求下属出差之前询问了下。

连善祥立刻回应道:“微臣家中无事,陛下有命的话,微臣即刻就可启程。”

“不着急,这次去南方以行人司为主。你就是带一双眼睛和耳朵,替我看看南方的情况…”朱由检缓缓的说道。

他要求连善祥抽调几名精干的士兵,最好能说南方话的。把一路所见所闻都记下来,然后最重要的是去福建了解下海防和海外贸易的状况,最后是看看这位海盗郑芝龙、海商许心素、福建总兵俞咨皋是个什么样的人。

接着是考察福建地区的海外贸易情况,和海外流入的粮食、植物、动物的种类,并要求返程时带回这些物种的种子和食物,以及种植的方法,或是有种植经验的老农。

最后朱由检对卢九德嘱咐道:“你去了福建打听下这市舶太监的风评如何,再去了解下这几年缴纳税额最多的几位商人,让他们来北京一趟。然后去见见市舶太监,让他通知那些出海的商人,让他们返回时看看可有番薯、甘薯、马铃薯、玉米…”

朱由检想到一句,就嘱咐一句。断断续续和两人说了近半个时辰,说完了还让两人复述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

听着两人大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之后,朱由检便让王承恩过来,吩咐他支给两人300两银子,一是给那些出门的锦衣卫安家,一是作为路上的花费,和在购买海外流传的农作物的费用。

当朱由检絮絮叨叨的嘱咐完,院子内的考试也终于结束了。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就起了兴致,吩咐把最后迟到的那名太监的卷子拿来看看。

“不错吗,鸡兔同笼是算出来了。这圆柱体算出了圆的面积,但是没算出体积,差了一些。”朱由检看着题目评价道。

这两道算数题对于不怎么研究数学的读书人,都是比较难的题目,更何况是宫内的太监。

后面的自述文则是字体秀丽,文章用字也非常精简,让朱由检觉得做他的语文老师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看了看站在下面的张省声,朱由检微笑着说道:“文字不错,不过数学还有待加强,进了都知监继续学习吧。王德化,把他调入都知监吧,刚好可以帮忙改改这些卷子。”

王德化自然是应声答应了,张省声听了朱由检对自己的评价之后,虽然心情愉悦,但是也还是有点不服气。“论文字,他当年在内书堂就是数一数二的,他自认就算是进入司礼监也毫无问题。但是为什么朱由检偏偏要看重士人一向不重视的度数之学,难道这位陛下和先帝一般,喜欢奇技淫巧吗?”

张省声直到朱由检离去之后,还在默默的想着,他所看到的朱由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朱由检走出院子之后,看了看左边的通道,回头问道:“那边就是经厂吗?”得到了王承恩肯定的回答后。

他转身向着左边走去,口中说道:“正好,去看看那些工匠,有没有研制出油墨出来。”

前几日朱由检要印制试卷的时候,发现宫内的印刷厂(经厂),居然还在使用雕版印刷术。

这让他有些吃惊,毕竟宋代就有活字印刷术了,为什么到了明代,反而又退回雕版去了。对于雕版的耗时、耗材的缺点,他可是非常清楚的。

经过对经厂管理太监、印刷工匠的仔细询问,朱由检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印刷用墨的问题。中国古代印刷使用的墨大都是水墨,这种墨对于光滑的金属活字附着力不足,而适合金属活字的合格油墨一直没有出现,也就造成了到了明代还在使用雕版技术。

对于这种因为雕版的质量更好,就没必要去研制油墨的保守心态,朱由检完全是不满意的。但是在封建**制度下,这却是最好的做事方法,毕竟因为使用了新事物而造成质量不合格,在这个时代可是要杀头的。

朱由检好言劝慰了两个吓得发抖的太监和工匠,并让王承恩拨出款项,让他们研制可以用于金属活字印刷的油墨。

当朱由检走进印刷作坊时,看到是一个竹木制作的大棚内,数十名工匠正在制作雕版的景象,看着这些脱光了上衣,满头苦干的工匠们,朱由检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的工地上。

在这些人中间他突然感觉自在多了,看见一位穿着华丽服饰的贵人带着一群太监走进来,这些干活的工匠们都有些惊呆了。

虽然他们常常进入皇城做工,但是这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皇帝的样子,更别提大明皇帝会走进这逼仄杂乱的工坊。

朱由检打量下四周的环境,发觉这工坊内最边上放着4只大缸,看起来是用来防火的,但是大缸边上又有几把木勺子,看起来还提供工匠饮水的功能。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章 大明工匠

朱由检叫过了管理经厂的太监,随口吩咐道:“以后安排两个人,专门负责烧开水,夏日暑气炎热,喝生水容易生病…”

朱由检吩咐了几句安全和夏季防暑的话后,就走进了研制油墨的屋子中去了。

看着朱由检离去,这些经厂的工匠回去后倒是多了些许谈资。不过原本在他们眼中,和自己无关的大明皇帝,现在却让他们觉得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

一名老工匠回去后,还对着家人感慨道:“我在经厂呆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有贵人担心我们喝生水会生病,大明有这样的皇帝,我们这些小民的日子,应该会比以前好过一些了吧。”

原本那些工匠的街坊家人,都以为这些工匠都是白日发梦了,大明皇帝怎么会去工坊,还去关心他们这些工匠喝水的问题。

不过随后的日子里,终于让这些服役了上百年的工匠家族们,终于发现世道变了。被大明的匠户制度束缚,而消极怠工的工匠们,终于在制度变革后激发了生产积极性,成为了崇祯皇帝最为坚定的支持者。

走进屋内的朱由检,看到两位工匠正在一个炉子上熬制着什么,看到朱由检进来之后,两名工匠正想停下手中的活,对他行礼的时候。

朱由检赶紧阻止道:“不用行礼,看着炉子。怎么样,这油墨配置的有些眉目了吗?”

这一老一少两名工匠是两父子,他们一边小心的看着火候,一边回答道:“回陛下,这是3天来第57次配方,我们已经有了三种可以使用的油墨配方,但是还是比不过雕版使用的水墨。不过陛下所说的铅活字,赵大人已经带着老黄他们试制成功了。”

老工匠拘谨的回答时,一名30出头的太监拿着一块板子走进了房间内。

朱由检看着不大的屋子挤的满满的,于是干脆下令道:“王德化你跟来做什么,你回去给我盯着改卷子去,除了王承恩之外,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别站在这里发呆。”

在朱由检的轰赶下,房间内很快宽敞了起来。经厂的主事太监赵德尚,把手上的板子放在了桌子上。原来是一块排好版的铅活字印刷版。

在赵德尚的演示下,一页油墨印刷的纸就出来了。朱由检接过这张纸仔细观察后发现,这和他小时候学校里用油墨印刷的考试卷的质量差不多,和雕版印刷的效果没法比。

“这个和雕版印刷的相比,花费如何?”朱由检关心的问道,作为一个项目经理,性价比才是最重要的。

“微臣使用的是铅和锡两种金属混合制作的活字,只要制作出字模,就能随用随制。以四种不同的书籍,各印百本来计算,活字的成本是为雕版的二十分之一。若是书籍种类越多,成本就越低。”赵德尚计算着说道。

这时两名研制油墨的工匠已经把混合好的新油墨冷却完毕了,两人再次印制了一页纸出来。这次的效果让朱由检也觉得有些惊讶了,几乎和雕版印刷的效果差不多了。

“这种油墨是怎么配制出来的?”朱由检看着纸张反复的看着,的确效果很不错。

“这是用亚麻籽油、松香、炭黑融合而成的,多亏了陛下提醒,多用几种不同的植物油试验,这才能成功。”老工匠老实的回答道。

“哎,我不过是说说,真能把它做出来,是你们两的功劳。你们父子叫什么名字啊?”朱由检看着这三人眼睛中的血丝,知道为了自己一句话,这三人几乎都没怎么休息。

“小人许成,小人的儿子叫许茂。”许成激动的有些结巴的回答道。

“好,这墨就叫许墨好了,赵德尚把这墨的配方记下来,归档。王承恩,给他们每人发10两赏银,另外…”朱由检突然住口了。

他原本想要提升这两位工匠的地位,但是在官本位的大明朝,就只能封个官职给两人。这对于工匠整体地位的提升毫无帮助,也不符合他想要激励工匠生产积极性的想法。

大明的工匠制度的诟病,他这几天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把一群工匠当做奴隶来圈养,难怪人家干活没积极性了。不过随着大明经济的高度发展,各地轮换的班匠(一年服役几个月的工匠)制度差不多消亡了,只要每年缴纳一定的工役银就免除了这种劳役。

但是所谓的住坐工匠,就是终身服役的这种工匠制度还是依旧存在的,经厂内的这些工匠就是皇宫内的住坐工匠。普通工匠月给米3斗盐若干以养家,上工时给饭食,高手大匠则是月给米1石盐若干。

这么低的工资,难怪明末造火枪、大炮的次劣品始终占据多数了。朱由检知道,只有改善了工匠的地位和生活,他所想要的工业时代才能真正的到来。

对付通古斯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工业时代惊人的生产力碾压他们,朱由检并不认为通古斯野人能挡的住,工业时代批量生产的近代化军队的碾压。

所以,只是单纯的提升一两名工匠的地位,改善他们的生活,并无助于改变工匠这个群体的境遇。而看不到希望的奴隶,是不会有创造的热情的。

这样的状况,朱由检在上辈子共和国的工业发展历史中,就看到过无数的例子。一个49年之前几乎连火柴都需要进口的国家,短短数年之内就奠定了一个工业国的基础,那些被解放了的工人们的贡献是不可抹煞的。

朱由检改口说道:“好好做,我会记住你们的,许成、许茂是吗?”

朱由检的奖励和夸奖让两父子非常感动,一时都忘记了,曾经加诸于他们身上的那些匠户制度所带来的痛苦。

离开经厂的时候,朱由检对跟随他出来的主事赵德尚说道:“你把厂内这些工匠的生活、生产情况具体写个东西给我,在说说你有什么改进的意见。此外,关于活字印刷的事情,除了油墨、活字之外,你再去多找些纸张来试验下,那种纸张更适合油墨印刷…”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章 混日子的锦衣卫

朱由检让身边的太监和锦衣卫陪着行人司去南方宣诏的决定,很快就在外朝的文官中掀起了风波。

九月初六,户部尚书郭允厚上奏钱粮印用蓝印看不清,请求单独使用朱印,朱由检痛快的答应了。

兵部主事钱元悫突然站出来上奏,他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堆文言文,朱由检只听懂了他是劝谏自己不要派太监和锦衣卫出京,他说这些人一旦离开了京城,就喜欢耀武扬威,欺压良民,搞得地方民不聊生之类的。

朱由检一下子火气就被他撩拨上来了,他不过是派几个人出去探听下南方的情况,这些东林党人就开始跳出来了。朱由检竖起眉头正想呵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座位前方的几位内阁大臣们,都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样子。

这让他顿时惊醒了起来,干掉阉党让东林党人独大,固然是找死。但是反过来让东林党人在朝中没有立足之地,那么阉党照样是另一个祸害。

“恩,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还有其他事吗?没有就散朝吧。”朱由检原本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

已经准备好接受被皇帝训斥的钱元悫,却发现对方的反应一点都不像个少年人,并没有被他的话所激怒。

这让他有一种一拳打倒棉花上的感觉,朱由检的顾左右而言他,不仅让他无法继续进言,也打乱了其他言官的声援步骤。钱元悫气势一窒,便只好顺着朱由检的话退了回去。

崔呈秀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一动,“似乎这位新皇帝对于厂卫并不排斥,那么也许他和魏忠贤的下场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糟糕。”

当日接受了朱由检的命令后,连善祥就从王承恩手中领取了50两银子作为安家费。

连善祥接过了卢九德手中一个银子包裹,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其他人在场后,就从包裹中取出了一锭,然后咬咬牙又取出了一锭,合计十两银子,递到了王承恩面前。

然后一脸笑容的说道:“小将一向多蒙公公照顾,些许茶钱,还请公公笑纳。”

王承恩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气急败坏的说道:“连百户,咱家一向以为,你还是个人物,没想到你居然也学会了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我真是看错你了。”

王承恩说完之后,就甩着袖子转身离去了。完全不理会,被他的行为刺激的犹如石化一般的两人。

好半天之后,连善祥才反应过来,他无意识的对同样在发愣的卢九德问道:“王公公这是怎么了?受刺激了吗?”卢九德:“…”

王承恩转身离开的时候,还想着朱由检放他出来时,告诫他的话,“钱当然是好东西,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既然是我身边的人,就要弄清楚什么钱该收,什么钱不该收。如果你看见银子,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不如早点和我提出来,我给你安排个好地方,足够让你快活下半辈子。不要因为拿了不该拿的钱,让我挥泪斩马谡,知道吗?”

虽然朱由检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但是王承恩却感到了脖子上的阵阵凉意。他陪伴信王也有六、七年了,但是还是第一次觉得完全无法明了朱由检的心思,不过他能感觉到,朱由检并不是在恫吓他。

王承恩以前贪些小钱,那是他以为自己将来是要陪信王去藩邸的。外地藩王的府内可是没有什么常例的,只能靠皇帝的赏赐过日子,而信王当初又是一个中二式的愤青,怎么看也做不出主动求赏的举动。所以他才想着,有一点攒一点,好备不时之需。

不过今日既然信王已经一举登天了,他还会去贪那点小钱吗。要不是看在陛下似乎格外看重这位锦衣百户,王承恩都有些找个由头远远的打发了出去的念头了。

连善祥和卢九德约定了明日会面的时间、地点之后,就提着包裹返回了自己驻守的门楼中去了。

看在连善祥回来,几名相熟的校尉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百户大人,陛下叫你去,可是要赏赐你些什么吗?”“哎,这还用问,没看到百户大人手中的包裹吗?百户大人,陛下可有想起我们啊?”“…”

“够了,都给我住嘴。陛下召见我,是给我下了个命令,让我挑几个人去南方。”

“南方?是苏州、南京还是杭州?百户大人,我一向跟着你做事,这等好事可不能忘记我啊。”“呀,只有你在做事吗?百户大人有事,那次不是我第一个站出来,你每次都是躲在最后…”

连善祥说了一句,几名部下吵的更厉害了。他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些手下,大明锦衣卫除了一些勋贵子弟被挂名进来之外,大部分中下阶层的将士都是父子相替,代代流传下来的。

这些将士们的家族都是聚住在一起,有着一两百年的交情,互相都是知根知底的街坊邻居。以至于连善祥平时都不敢过于得罪这些部下,你这边责罚了他,回过头人家父母就找上门来,说你不近人情了。谁小时候没吃过街坊家的饭,受过邻居家的帮忙,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京城锦衣卫太平日子的过得太久,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是一只需要上阵打仗的军队了。而且作为皇帝亲军,锦衣卫的待遇一向高于京营,守着偌大的四九城,街面上的外快也有不少,根本不用像京营的苦逼士兵一样去种田。

就算朝中出了一两个魏忠贤式样的权阉,那也不会和锦衣卫底层士兵过不去。而投靠魏忠贤这样的权阉,想要获得一步登天机会的,大多数是那些京城街面上的地痞流氓。他们是先投靠了权阉,然后才能批上这身锦衣卫的皮。

真正出身于锦衣卫世家的,反而很少去投靠魏忠贤这样的权阉。一是锦衣卫父子相承,关于锦衣卫中的秘事,这些人没有不知道的。作为皇帝陛下的鹰犬,见多了大明朝这样的权臣,然而到了今天,锦衣卫仍在,而那些权臣连后代都不知所踪了。因此,真正的锦衣卫都知道,自己应该效忠的对象是谁。

二来就是,被圈养在京城百多年,锦衣卫身上的血腥味早就淡漠了。让他们赶赶街头上的混混还可以,要是让他们拿着全家老小的命去博一个富贵,那你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章 选人南下

连善祥摇了摇头,挤开了这群梦想着去南方捞上一笔的部下。这才几天那,在信王府内的时候,一个个似乎都面貌焕然一新了。被调来守东华门之后,一个个就原形毕露了。

离开了信王的视线,再加上守卫东华门不能擅自离开,原本一班人分成三班轮值,这下连平日里的学习功课都无法上了,大家又回到了整天聊天吹牛的日子里去了。

不过总有些人,突然觉得这种日子有些提不起劲来了。就好像让一辈子困在山沟里种地的农民,出去打了一次工之后,忽然发觉自己的生活失去方向了一样。

虽然有些人还是一如往常的混着日子,但是也有人则悄悄的开始背着人看书学习起来了。

江南之繁华他们从信王的清客陈先生那里听了不少,早就心痒难耐了。更何况锦衣卫去江南公干,总是能捞些好处的。

如此一来,大家挤破头都想跟着连善祥,去江南公款旅游一番。

连善祥走进值房后,把包裹丢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对着跟进来的部下,黑着脸说道:“别想着下苏杭这种美事了,是去福建探寻海防,说不定还有去海上走一趟,想去的就留下了,不想去的就给我滚到门口去值岗去。”

“出、出海?我可不会游泳,这等好事还是让与你等吧,我去值岗。”一个刚挤进房门的校尉,听了连善祥的话语后,忙不迭的收腿又转身挤出了房门。

连善祥不过说了句实话,原本积极挨挨的房间内,顿时只留下了小猫三两只。

看着试百户赵晨芳也在留下来的三人之中,连善祥有些犹豫了,他把赵晨芳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你还是别去了,你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二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她们怎么办?到时我也不好意思再见赵家婶子了。”

稚气未脱的赵晨芳脸色涨的通红,似乎被连善祥的话给刺激到了,他有些激动的说道:“母亲告诉我,既然继续了父亲的官职,就要上报君王,下抚黎民,不可借着锦衣卫的名头败坏了我赵家的家风。我既然已经从军,就该为国家效力,出海就出海,有什么可怕的。”

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年,连善祥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下了。赵晨芳的父亲一向耿直,也是他的好友。当初就是因为在言辞上得罪了顶头上司,所以被派去了辽东探听军情,结果在觉华岛上为国尽忠了。

8千将士、8千商民,外加无数的军资,被后金奴酋一扫而空。而辽东大军坐拥宁远城内不敢动弹,事后却报了一个斩首256级的大捷。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连善祥大醉一场,不久之后就半是主动半是被迫的接受了调入信王府的命令。连善祥觉得藩王府怎么也比这京城安稳一些,就顺带着把赵晨芳要到了自己手下来。

不过看起来这赵家的种始终是赵家的种,乳臭未干就把报效君父挂在嘴边了。

连善祥也知道劝不动这愣头青,就转身对着另两名部下说道:“这次我们去福建,不是抓人是要打探一些消息,所以大家都谨慎一些,别把往日在京里招摇过市的架势摆出来。你们要是吓坏了那些小民,完成不了陛下的任务,也别等陛下处罚你们了,我第一个处置了你们。听明白了吗?”

连善祥好久没有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了,两名熟悉他脾气的部下顿时规矩了起来。

连善祥打开了包裹,看着里面8锭5两的银子,倒是松了口气。王承恩亲自吩咐下去的银子,库房的小吏只取了两成漂没,可算是很给面子了,往日能到手六成就不错了。

他取过两锭银子,丢给了站在身边的两个部下说道:“这是陛下赏赐的安家费,你们可要老实的交给家人,别自己胡乱花掉了,我可是要告诉你们家人的。”

“瞧您说的,就我家那母老虎,我怎么敢私吞。不过哥哥哎,你不会连多少数量都说出去吧。”年约30却依旧脸上刮的干干净净的张云汉,转着眼珠子不知打什么歪主意的说道。

另一边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气质稳重的周志坚则拱手答应了声,就沉默了下去了。

连善祥再次取了两锭银子丢过去,继续说道:“张云汉,这一锭是给你小舅子吴芳元的,周志坚,这一锭是给林远忠的。你们把这两锭安家费交给他们,然后告诉他们明日一早来我家集合,然后一起南下公干。”

两名部下立刻气势高昂的答应了一声,随后听了连善祥吩咐的几件事后,就把银子揣进怀中推门出去了。

看着房间内没人之后,连善祥取了两锭递到了赵晨芳面前,然后说道:“既然你要去,那么把安家费领了去吧。”

赵晨芳红着脸取了一锭银子,然后说道:“我和兄弟们拿一样的安家费就好。”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既然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我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是军中的规矩,你今后迟早要熟悉。坏了军中的规矩,就连我也是保不住你的,以后做事之前,多想想你母亲和妹妹。”连善祥抓过了赵晨芳的另一只手,把另外一锭银子塞给了他。

赵晨芳终于没有在反对,连善祥收起了自己的拿两锭之后,就叫上赵晨芳离开了值房。

九月初五,卢九德、连善祥跟着行人司的官员离开了京城,而这一幕也被言官所目睹了。

几位东林党人了解了这个事后,决定借着这件事试探下崇祯的心思。虽然户部员外郎王守履打着包票,说信亲王在潜邸时素恨阉党祸乱朝纲,不过几位东林党人却不敢这么冒险直接上书。毕竟在阉党的打击下,东林党人在朝中已经十去其八了,要是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他们可不愿再被阉党清理一遍朝堂,让东林党人在朝中颗粒无存。

因此钱元悫提议先对崇祯让锦衣卫出京一事进行规劝,明了了崇祯的心意再做打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0章 上课

朱由检返回了乾清宫之后,还是有些意气难平的感觉。他正在暖阁内踱步思考心思的时候,王德化和两名太监,各自拿着一叠纸张走了进来。

王德化汇报道:“陛下,都知监的考卷已经批阅完毕了,合格者计278名。其中宫女69名,内侍209名。其余落选者也已经录下名单,并送入内书堂附属学校学习了。这是合格者、不合格者的名单,还有合格者的试卷。”

王德化把手中的两张单子递给了朱由检,又让身后的两名太监,把试卷放在房间的桌子上。

朱由检接过了名单,粗粗看了几眼后就放到了一边,然后吩咐道:“正好明日不用上朝,把西五所的房子打扫出一间来,明天早上让合格的人在那里集合,我给他们上课。”

“陛下给他们上课?”王德化有些吃惊了,虽然朱由检爱读书,但是一向没有真正拜过经师,这是准备教什么呢?

带着深深的疑惑,王德化还是接受了命令离开了。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就开始查看起这些合格者的卷子起来了。他希望能通过这些卷子,对这些人的学问有个基本的了解。

第二天在连夜收拾出来的西五所的院子内,挤挤挨挨的站着278名考试合格的都知监新成员。他们正好奇的看着,院子正中间放着的一块刷的黑乎乎的木板,不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对于新皇帝要来给自己这些人上课,张省声是有些嗤之以鼻的,他认为这不过是少年天子的玩闹之举。有这么一刻,他都有些后悔参加这场考试了。

如果不是因为参加考试已经得罪了那个小肚鸡肠的张公公,他还真不想来这里陪朱由检胡闹。比起朱由检的自学成才,他可是正经的内书堂出身,翰林院学士教出来的弟子。

在这些合格者当中,如他一般出身内书堂的也有7、80人,而即便是那些宫女,也是江南书香门第出身。他实在想不通,朱由检到底哪来的自信,大言不惭的要给他们这些人上课。

朱由检走进院内的时候,发现了自己似乎有些考虑不周,近300人围在院子内都挤成一团了,根本没法上课啊。不过既然已经叫人过来了,自然也不好打发一些人离开。

他只是想了想,就走到院子中间。示意这些宫女内侍拿着自己的小马扎,以竖立的黑板为圆心排成半圆就坐。虽然场面很混乱,但是在朱由检的亲自指挥下,倒是每个人都很听话。

不一会就排成了,从15人至30人不等的十来个同心圆了。朱由检走到最后一排,让第一排的人说了几句话,确定了声音的大小之后,就走回了正中的黑板前。

黑板和粉笔,朱由检不过随口吩咐了一句,今天这两样新事物就出现在这院子内了,可见这时代的工匠们并不是混吃等死的废物。

朱由检走到黑板前,端正的写下了两个字,然后回头对着这些宫女太监们说道:“今天我要给你们讲的,就是这两个字,成本。我们不管做什么事,都是需要投入时间、金钱和劳动,而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成本…”

虽然不是经济学出身,但是作为项目经理的苏长青,最为关注的就是两件事,成本和质量,这是关系项目成败的关键。

原本对朱由检讲学毫不在意,只是想着来配合一下皇帝的虚荣心的宫女太监们,完全被他所说的粗浅的商品经济学给迷倒了。在朱由检看来,这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是最为简单的道理。但是他全然忘记了,他所学的这些知识是前人数百年的积累才建立的一个严谨的体系。

只有当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高度,把所有东西包括劳动力都物化了,才会出现这门学科。

而他所面对的这些能通过考试的宫女太监,都是属于宫内最为聪明的一群人。但是即便是这些人,也只能寥寥无几的理解了朱由检讲的内容,大部分人都如听天书,他们只能把今天听到的新名词记下来,等待日后的验证。

不少人非常后悔没有带上纸和笔,好记录下来,回去慢慢推敲。倒是几名一心想要讨好新皇帝的,为了在朱由检面前表现,带了纸墨过来。

朱由检原本想要从成本开个头,然后粗浅的谈谈商品经济,给这些人脑海中留个经济学的初步知识。为他接下去的宫内变革,做一个舆论宣传。

但是没想到,光是一个成本的解释就耗费了他一个上午。为了回答这些宫女太监们提出的问题,差点没把他自己那点经济学的底子给掏干了,毕竟他对于经济学的大部分内容早就还给老师了。

讲了半天的课程,让朱由检口干舌燥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喝干了半罐子的冷茶。虽然上午应付这么多人的提问,让他有些头晕脑胀的,但是他的精神却显得格外的旺健。

而在另一边,如张省声、郭楷、苏言蓉等考试中的佼佼者,却在一堂课后,完全被朱由检的学说给打动了。并不是朱由检讲的有多出色,在这些聪慧的内官耳中,朱由检讲的结结巴巴的,甚至有些地方自己都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但这完全无损于他所说的这门学说,朱由检给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而这大门内的风景已经依稀向他们展露出了一角迷人的风姿。

接下来的日子,朱由检就保持的半天上课,半天处理政务,并通过王承恩等近侍小心的观察宫内的动静。

在英国公张维贤的引荐之下,锦衣卫、京营的几位实权军官,朱由检都一一接见了。

而在另一边,崔呈秀借口京营总理戎政空缺,英国公代理此职非长久之策,请求择人担任京营总理戎政。一时之间魏忠贤的党羽纷纷附和,并推荐兵部右侍郎霍维华为京营总理戎政。

朱由检看着下方七、八位官员拜在地上保举霍维华,在斜眼看了看站在御座边上,目不斜视的魏忠贤。突然笑了笑,他对着下面的官员说道:“兵部右侍郎霍维华在那呢?站出来让我看看。”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1章 阉党的试探

“臣霍维华在此,拜见陛下。”一名中年官员从边上站立的官员中走了出来。

“恩,那你说说吧,京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朱由检不慌不忙的说道。

崇祯得问话让霍维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世人都知道京营已经烂透了,而他这个兵部右侍郎更清楚的是,京营在籍官兵大约有十一、二万,能拉出来点校的不过二、三万人,真正能上阵杀敌的不过是各将官身边的家丁,统共不过二、三千人。

但是这些话他怎么敢公开说出来,京营的确很烂,但是京营的钱粮可是每月都发下去的,至于这些钱粮去哪里了,他能告诉崇祯自己每月也分了几百两的常例吗。

“京营久不操练,又加上常常欠饷,士兵士气堪忧。”他憋了半天才挤出了这么一句,指望能蒙混过关。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朱由检毫不动怒,继续追问下去。

“臣自当对士兵们晓以忠义,并严加操练,不许他们偷懒。还请陛下督促户部及时发放粮饷,以免士兵起惰怨之心。”霍维华推卸着责任说道。

“具体一些,你打算如何晓以忠义,如何严加操练。”朱由检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让霍维华完全无法应对下去了。作为进献仙露,导致天启不治而亡的他。

自从天启病情加重之后,就很不得魏忠贤的待见。而他也感觉到魏忠贤的气数已尽,已经开始悄悄的开始为自己谋退路了。这次崔呈秀找上他,要求他出来做这个京营总理戎政,他也是迫不得已而已。

如今借着崇祯的问话,他想着倒是可以借此推掉这个火上烤的官职,干脆就闭口不言语了。

崔呈秀在一边使劲的给霍维华打眼色,但是毫无作用。一场想要夺取京营控制权的风波,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的被朱由检平息掉了。

其实在朱由检看来,这帮文官搞的小动作一点都没意义。一个文官拿着朝廷的任命,指挥军队造反,真当这些武将都烧坏了脑子了吗。

朱由检最后以霍维华不熟悉治军为由,驳回了这些官员的保荐。并宣布暂且搁置京营总理戎政人选,待他了解了京营的具体情况再讨论。

借着这个机会,朱由检光明正大的开始过问京营的事,并让英国公的孙子锦衣卫千户张世杰,挑出几名老实的锦衣卫和他选出来的几位太监,对京营官兵进行查访。

如此一来,朱由检每天又多了一件事情,就是观看这个京营巡视组呈上来的汇报。在他的反复说明之下,巡视组主要找中下阶层的官兵谈话,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和所思所想。

朱由检还在西安门附近清理出了一个院子,随机选出汇报表上官兵的名字,召见他们核实情况并谈话。这样一来,巡视组中的成员都更加小心谨慎不敢敷衍了。

然而朱由检的行动却让京营中的一些勋贵感到不满了,他们害怕朱由检会清理京营,导致他们贪污粮饷的事被发现,就一起去向英国公告状,要求他管教下自己的孙子,不能这么献媚于崇祯。

虽然英国公是京中勋贵第一,但是面对这么多勋贵向他施压,他也不得不找了张世杰吩咐了几句。

很快朱由检就发现巡视组的报告开始出现水分了,而他所召见的人也都是刻意被训练过如何对答的人选了。朱由检并没有发怒,而是渐渐减少了巡视组出访的次数了,这让京城的勋贵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对于朱由检的这些小动作,不管是魏忠贤的阉党也好,还是东林党人也罢,完全没有人进行公开的进谏。两方人员现在都在严密的观察着自己的对手,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招惹崇祯的厌恶感。

时间如此平淡的过去了,这一天在朱由检的组织下,都知监的成员们终于完成了自己第一个项目成本核算,对万岁山的土方用量、耗用人工、工期时间及耗费的金钱的计算。

近半个月的时间内,都知监的成员们终于对成本这个概念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而接下来无非就是用实际项目不断的让他们累积经验罢了。

看着周玉凤替自己除去衣服上的孝带,朱由检才发觉天启的服丧期居然已经结束了。

当朱由检正在感伤的时候,周玉凤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陛下,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先帝的服丧期已经过了,那位客氏还要继续留在宫中吗?张皇嫂已经向我提示过几次了,这客氏留在宫内,有碍于陛下的名誉啊。”

朱由检只是楞了楞,就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就让她出宫去吧,她继续留在宫中的确也不合适了。”

周玉凤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客氏在宫中呆了这么久,知道了太多的事,就这么放回民间去也不合适,不如把她送去浣衣局吧。”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朱由检突然看着周玉凤的眼睛问道。

周玉凤迟疑了下,小声回答道:“是张皇嫂的提议。”

朱由检想了一会,“先帝向来和客氏亲近,我不愿意如此待他亲近的人,不过现在放出宫去必生出事端来。不如让客氏去替先帝礼佛求福三年,然后再让她回乡吧,这事就让你去安排了。还有,放归宫女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臣妾和两位妹妹仔细核对了,40岁之上可以出宫去的宫女为1117人,其中有398人不愿回家,想要找间寺观存身。其他人则想要返家。”

“恩,想要返家的,让她们写封信寄送回家乡去,让当地官员询问她们家人的意思,另外每人发100两银子的遣散费用。浣衣局今后不许人进出的规矩还是废除了吧,如果人手不足,就直接在宫外雇佣民妇。”

9月27日,朱由检以为先帝天启祈福的名义,放归了宫女共计1千余人,而客氏也悄悄的夹杂在人群中被送走了。魏忠贤在宫墙上目送着,装载着客氏的轿子出了东华门,口中不由喃喃说道:“走了好,还是走了好。希望先帝在天之灵能庇护你,让你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下半辈子。”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2章 四大太监

10月1日,朱由检觉得已经对都知监的成员们培训的差不多了,对他们也比较了解之后,就把都知监人员分成了10组。

他决定对三大殿工程进行一次工程核算,以作为对这些都知监成员的考核。

从万历四十三年开始营建,到天启七年八月才完成,中间停建了3年,整个工程总共用去了9年时间营建,耗用资金达到了五百七十八万八千余两白银。

据朱由检所知这不过是已经支付的款项,再加上后期的装饰工程,起码还要100余万两。而三大殿建造时没有设置防雷工程,这无疑也是要补上的。

在他看来,三大殿建造人工费用基本忽略不计了,居然还能有近600万两的建筑费用,简直是不可想象。

在朱由检的安排之下,三大殿营建时的所有文书资料,都被找了出来,然后让都知监10组人分类进行追踪核算。

对于崇祯皇帝的兴师动众追查三大殿的营建费用,魏忠贤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而负责营建三大殿的太监李永贞则是坐卧不安。

李永贞这么着急,是因为他在三大殿中收取了近60万两的好处,而他上供给魏忠贤的不过只有10万两。他知道要是被崇祯手下的都知监查出事实,连魏忠贤都不会帮他。

如果是从前,李永贞还能用自己的身份找负责查账的管事太监施加压力。但是崇祯不按旧例,搞了一个都知监来查账,还分成了10个小组,就算他想施压还是行贿都不知道找谁好了。

李永贞思前想后了很久,决定还是去找魏忠贤,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当他来到魏忠贤的居所的时候,发现魏忠贤居然正在和人在房间里聊天。他不由小心的问守在门口的太监,“魏公公这是和谁在见面?”

正准备去通报魏忠贤的高云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是涂文辅,涂公公巡视河工回来了。”

说完之后,就对李永贞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进去通报了。片刻之后,高云就走了出来请他进去。

李永贞进房之后,才发现除了魏忠贤、涂文辅之外,李朝钦也在房中。看到李永贞进来之后,三人都住口不语了。

“李公公,何来之迟也。”涂文辅笑着对李永贞打趣道。“不知涂公公归来,真是惭愧。下官近日琐事繁忙,未能前来向魏公公请安,实在是罪过。”

“免了,免了,自己找地方坐下吧。涂公公这次出行,可是有不少见闻呢。”魏忠贤不在意的挥着手说道。

四人寒暄了一阵之后,涂文辅开诚布公的对魏忠贤说道:“魏公公,现在宫廷内外暗潮汹涌,就算是我们党人内部之间也已经四分五裂,我想请问魏公公,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做?”

李永贞也顺势附和道:“是啊,魏公公。今上登基以来,不分尊卑,不敬祖宗规则,整天和那些低级太监、宫女厮混。陛下如此胡闹下去,恐怕是又一个武庙,这恐怕不是大明之福。魏公公身负朝野之望,正该于此时出声,匡扶我大明王朝啊。”

李朝钦对于人品卑劣的李永贞最为瞧不起,他一眼就看破了李永贞的用心,于是嘲讽道:“最近陛下弄了一个都知监查三大殿的帐,李公公可是坐卧难安了?看来这三大殿营建,李公公可是捞了不少油水。”

“你这是血口喷人,魏公公委任我营造三大殿,我一向勤勤恳恳,忠于任事,从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看着两位李公公争吵了起来,涂文辅微笑不语,只是捧着茶杯吹拂着热茶。

魏忠贤冷眼旁观了一阵,看着两人越说越不像话之后,才大喝一声打断了两人。训斥了两人之后,他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身负朝野之望,呵呵,好个身负朝野之望。你们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吗?今上登基以来,原本就对我提防备至,怎么还会听得进我的劝谏。”

“那魏公公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对魏忠贤忠心耿耿的李朝钦铁青的脸说道。

“魏公公现在手上还掌握着东厂,田尔耕、许显纯还掌握着锦衣卫,陛下身边的徐应元徐公公又和厂公交好。只要厂公你下定决心,则宫城内外尽在厂公掌握之中,陛下毕竟尚幼,只要清除了陛下身边诽谤厂公的奸党,有我等辅佐陛下,未必不能扭转局势。”涂文辅不紧不慢的给魏忠贤出了一条毒计。

屋内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等待魏忠贤的决断。过了良久魏忠贤才吐出了一口气息,然后说道:“我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也知道为臣者当忠,为子者当孝。先帝待我不薄,临终之时把今上托付给我,我终不能有违先帝遗诏。再说了,这是大明不是当年的李唐,东厂也不是神策军。我是不会做出这种不忠不孝的事的。”

看着魏公公老态龙钟的样子三人顿时默然了,现在的魏公公不再是当初那个,天启陛下身边意气风发的厂公了。

当涂文辅从魏忠贤的住的院子走出来之后,抬头望着天空看了许久之后,才换了个方向走去。

涂文辅身边的贴身小太监连忙提醒道:“公公,错了,回去的路要往左走。”

涂文辅停了下来,回头对着自己的亲信说道:“你不用跟着我了,我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走走。”

涂文辅打发走了身边的人之后,就顺着宫墙的夹道走了下去。避开众人耳目的王承恩悄悄来到了太液池右岸的小亭子内,小亭子内早有一人在此等候着。

王承恩走到了站在亭子内看着湖水的人身边,然后开口说道:“涂公公何事如此着急,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见我,难道就不怕魏公公发现你我见面的事吗?”

“我刚刚从魏公公那里出来,就算有人向魏公公告密,魏公公会信吗?”涂文辅平静的说道。

王承恩沉默了一会,就开口问道:“那么涂公公想要和我说什么?”

“替我安排一下,我想单独见见陛下。”涂文辅说的平淡,但是王承恩却吃了一惊,“现在这个局势?涂公公难道不应该避嫌,以待陛下发落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3章 涂文辅的投靠

涂文辅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承恩,突然讥讽的说道:“如果不趁现在向陛下表明我的忠心,恐怕等来的就是要我命的旨意了吧。王公公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当年是谁把你推荐到曹公公手下,才有了你今天的地位的了吗?”

王承恩沉默许久之后,才说道:“我会尽力安排的,不过从此之后,涂公公你我就两不相欠了。”

两人见面的第二天午后,朱由检就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了涂文辅。

朱由检看了跪在下方对自己行礼的涂文辅许久,才开口说道:“起来吧,你这一回宫就想要见我,是有什么事要向我汇报吗?”

涂文辅从朱由检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感情波动,他起身后就石破天惊的回答道:“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涂文辅的话倒是让朱由检有些意外了,他有些好奇的问道:“请罪,你要向我请什么罪啊?”

“臣之前猪油蒙了心,身为陛下的臣子,却阿附于厂公魏忠贤,实乃大罪也…”涂文辅毫不犹豫的,就向朱由检坦诚了自己趋炎附势的罪过。

涂文辅这种坦率的态度,倒是颇得朱由检的好感。虽然宫内外朝,大家都认为先帝归天之后,魏忠贤必然是要倒台的下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像涂文辅这样干净利落的向崇祯投诚。

听完了涂文辅的说辞,朱由检虽然觉得有些开心,但也没有就这么信任了他。

“既然连你都说了,这魏公公平日里如此嚣张跋扈,那么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理他呢?”

“臣以为中都凤阳正适合魏公公面壁思过,也可安其党徒之心。”

“你不是说魏公公的党徒遍布朝野,他若是不肯去中都守陵,又该怎么办呢?”

涂文辅知道这才是真正需要他表现的时机了,“臣以为,陛下当先撤换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许显纯等人,陛下掌握了锦衣卫就等于掌握了皇城之守备。再以锦衣卫清肃东厂,则宫城内外就尽在陛下掌握之中。彼时,魏忠贤虽然提督东厂,号令也出不了宫墙了。”

朱由检这下真的有些心动了,虽然他一直都想动锦衣卫,但是又怕打草惊蛇,激起魏忠贤的猜疑之心。更何况锦衣卫中他认识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千户张世杰,一个是百户连善祥。前者虽然够资格,也有足够的实力接管锦衣卫,但是让英国公一脉完全掌握京城的武力,这等于是把他的安全全部寄托在了英国公的手里,朱由检自然是不会干这种傻事的。

而后者的出身则太低了些,越过锦衣卫这么多高级军官,一下子把一个百户提拔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且不说这会不会让那些锦衣卫军官们离心离德,就是连善祥上去了也一样约束不了这么庞大的军队。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继续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才能让朕掌握锦衣卫?”

“南镇抚司指挥骆养性、锦衣卫千户董琨皆是先帝之心腹,只要陛下亲自下书二人,则锦衣卫必为陛下掌握。”涂文辅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骆养性、董琨两人正是天启临终之前,通过涂文辅召见过的锦衣卫军官,是以他知道魏忠贤根本没有力量和朱由检抗衡,而涂文辅也是天启遗命联络锦衣卫和朱由检之间的桥梁。

虽然涂文辅之前犹豫了一下,先去见了魏忠贤探探口风。但是魏忠贤的反应却让他大失所望,所以一出魏忠贤的院子,他就找上了王承恩,准备照着天启的遗命办事。

朱由检实在是看不出恭恭敬敬的涂文辅有什么阴谋诡计的样子,不过他依然不打算完全照着涂文辅的剧本去演。这种靠着阴谋铲除权臣的方式虽然很有效,但是同样后患无穷。

作为一名上位者,先把人抓起来,再开始搜罗罪证,无疑是对自己手中的权力不自信的表现。大明王朝虽然正在走下坡路,但是皇权还没有衰落到这种程度。

既然锦衣卫中有骆养性、董琨可以依靠,朱由检自然也就不会盲人骑瞎马,找不到人来掌控锦衣卫了。“召王体乾、魏忠贤过来吧。”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后,说了一句出乎涂文辅意料之外的话。“陛下当先掌握锦衣卫,再召见魏公公。否则此事我怕会旁生波折。”涂文辅急忙劝谏道。

朱由检只是笑了笑,“既然宫中有涂文辅你这样的忠臣,锦衣卫内又有骆养性、董琨这样可靠的军官,朕还怕什么波折。不教而诛是为虐,朕身为大明天子,就算要治什么人的罪,也要在朗朗乾坤之下数名罪状才是。王承恩你还不快去,站在那里做什么。”

原本已经停下来的王承恩,终于离去传召王体乾和魏忠贤了。而涂文辅则额头有些冒汗了,他可没想到朱由检会这么冲动,要是让魏忠贤看到他在这里,还不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了吗。

不过正当他心里焦急的时候,猛然想道:“让魏忠贤知道自己出卖了他,这不就等于逼迫自己和魏忠贤决裂吗。这不会是崇祯故意安排的吧。”

涂文辅悄悄抬头向着朱由检望去,发觉这位少年天子脸色平淡如水,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刚刚做了一个多么危险的举动一样,这让原本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涂文辅有些心惊肉跳了。

被召见的王体乾、魏忠贤两人没有怀疑什么,这些天因为都知监审核三大殿营造费用的事,朱由检常常会召见两人进行询问。

比如内承运库的管库太监,把库内的物品拿出去偷偷卖掉,然后在市场上买回次等品,或是对送解的外地贡品转运大使进行吃拿卡要的问题。

为此朱由检不但处罚并免去了几位管库太监的职位,并责令管理库房的太监首领拿出一套管理库房的规章制度出来。此外还废除了司礼监太监们,随意任免宫内其余二十四衙门管事太监职务的权力。

原本宫内二十四太监衙门的首领太监的任免都出于皇帝的喜好,而首领太监以下的职务则是由各衙门首领太监自己决定。但是神宗之后,二十四衙门的人事权力就渐渐落在司礼监手上。

这也造成了司礼监宫内一家独大的局面,这对朱由检来说完全是不可容忍的。是以他借着内承运库管理的乱象,干脆的剥夺了司礼监任免宫内人事的大权。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4章 夺权

在朱由检的命令下,都知监对宫内所有衙门的管事太监进行人事登记,并进行人事考核。

凡是在人事考核中不合格的,或是免去职务,或是降级使用。而人事考核的标准则公之于众,以尽可能的消去首领太监的个人影响力。

虽然这套办法才刚刚开始实施,但是原本在宫内排名最末的都知监,一下越过了御马监,成为了宫内二十四衙门中,位居第二的实权衙门。

而原本整天围着这些首领太监溜须拍马的底层太监们,忽然发觉往日的升官捷径似乎不灵验了,而那些勤恳做事的老实人则突然发觉自己居然有了出头之日。

首领太监们也发觉自己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意指派属下做事,而出了问题又推卸到属下身上了。虽然这些首领太监们不习惯这种被规则束缚的生活,也纷纷对自己的恩主司礼监的各掌权太监们抱怨着。

但是在王体乾、魏忠贤都不出声的诡异状况下,再加上朱由检毫不留情的把几个违反规章的首领太监革职查办,顿时宫内上下原本涣散混乱的局面变得焕然一新了。

当朱由检派王承恩来传召两人时,魏忠贤、王体乾也毫无防备的就跟着王承恩过来了。

原本两人以为这次朱由检不是要处罚那个首领太监,就是要制定什么新宫内守则什么的。但是当魏忠贤、王体乾走进房间后,看到站在一边的涂文辅之后,魏忠贤原本轻松的心情突然咯噔了一下沉了下去。

朱由检看到两人来了之后,就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说道:“涂公公巡视河工回来之后,向我极力推荐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说他忠于王事,为人也勤恳可靠。因此我打算任命其为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至于锦衣卫都指挥使就由南镇抚司指挥骆养性接任,南镇抚司指挥的职务由董琨接任。两位公公怎么看?”

魏忠贤正想说些什么,他身边的王体乾突然抢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完全赞成。”

魏忠贤的心一下沉到了底部,他立刻明白过来了,不止是涂文辅,连王体乾都已经背叛了自己了。

当魏忠贤正在恍惚之中时,忽然见朱由检温和的问道:“不知道魏公公的意见是什么呢?”

看着朱由检温和的笑容,魏忠贤却觉得心底有些发冷,他硬着头皮说道:“田尔耕虽然为人忠诚任事,但是后军都督府权高位重,臣以为陛下还应该再斟酌一二,不可轻率行事。”

涂文辅似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魏忠贤话音未落,就指责他说道:“陛下英明天纵,魏公公怎么可以说是轻率呢?这是为人臣者该说的话吗?陛下,魏忠贤在御前出言无状,臣请陛下处罚之。”

被涂文辅这么一指责,魏忠贤不得不立刻跪下,向朱由检请罪了。

“哎,讨论事情么,总有口不择言的时候,不必搞的这么紧张。魏公公请起吧,魏公公的建议么,还是老成谋国的,下次也当如此。不过今天么,我已经决定了,王体乾就按我说的拟令吧。”朱由检温和而坚定的说道。

魏忠贤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王体乾照着朱由检的意思写下了诏令。随后在朱由检的命令下,王承恩和涂文辅去锦衣卫传诏去了,而王体乾和魏忠贤则在朱由检的挽留下,开始讨论三大殿核算中暴露出来的**问题。

讨论期间,心神不宁的魏忠贤频频出错,不过朱由检对此毫不在意,而王体乾则一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朱由检热烈讨论着。

三人一直讨论到了王承恩、涂文辅归来之后,朱由检看到王承恩对自己轻轻点头之后,才住口让王体乾、魏忠贤离去。待这两人离去之后,朱由检才看着涂文辅冷冷的说道:“涂公公,你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我也不想绕弯子,既然你替我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如说说你想要什么回报吧。”

涂文辅赶紧拱手说道:“臣身为大明之臣,为君父效命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臣不敢向陛下要求什么。”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这个世界上,免费的东西一定是最贵的,所以你还是说说,你想要什么,我喜欢公平交易。这个世界上也许会存在单方面的付出,但一定不会出现在你我之间,不是吗,涂公公?”

涂文辅的这辈子都没觉得,会比今天这一刻更难熬。他历经神宗、光宗、熹宗三朝,除了光宗为人温和略显平庸之外,神宗、熹宗都是聪明杰出之辈。

三位皇帝虽然出色,但是因为成长于深宫之内,对于民间疾苦所知不多,所以在他们面前,涂文辅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但是崇祯则和以往的任何朱家皇帝不同,他也许没有神宗、熹宗那么高的智商,但是他对于世情的熟悉却超过了以往的皇帝们,以涂文辅看来大约只有太祖和成祖这两位接触过民间生活的皇帝才可比拟。

同时崇祯在待人上又不比太祖刻薄,对于贪污了内库的库房太监们,他也只是要求清退贪污的钱财,并修改管理库房的制度,提高人员待遇作为了结。

而且自他登基以来,就取消了宫内一些残酷的肉刑,并规定对于内侍宫女的处罚,必须要经过都知监,不得私下进行处罚等等。这种仁厚的作风,让崇祯登基没多久,就深得宫内众人之心。

当涂文辅返回宫内的时候,就发现宫内大小事务在都知监的收集之下,正源源不断的出现在崇祯的面前,这让崇祯对宫内事务了若指掌。

而以往通过切断皇帝的知情权,再由司礼监太监们挑选后呈送报告,以此来操纵皇权的方式顿时就溃败了。

这也是涂文辅干净利落的投靠崇祯的原因,因为一个不被蒙蔽的皇帝,可以使用的权力不是几个司礼监太监和锦衣卫高官可以抵挡的。

只不过现在的崇祯还不懂得怎么使用这个权力,只是很有分寸的在试探他的权力极限在那而已。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5章 弹劾

涂文辅想到这里,不由咬着牙说道:“臣不敢,但是臣幼时一向仰慕江南风光,若是陛下垂怜,请赐臣终老于金陵,则臣下不胜惶恐。”

“金陵吗?是个好地方,我记下了。那么今天就这样吧,涂文辅你也回去歇着吧。”朱由检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走出了乾清宫后,一阵穿堂风从廊下吹过,后背感受到的凉意,让涂文辅发觉他的内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可畏,可怖。”涂文辅轻轻吐出了一句话,“今后宫内不再会这么安宁了。”他如此想着。

当涂文辅离开之后,王承恩详细向朱由检报告了这次去锦衣卫宣诏的经过。

有了涂文辅这个魏忠贤身边的红人出面,再加上骆养性、董琨作为内应,田尔耕毫无抵触的接受了这份诏书,而锦衣卫中其他高级军官也没有异议。

朱由检听完了王承恩的汇报之后,只是默默想了一会,就出声说道:“让骆养性、董琨好好整顿下锦衣卫的军纪,我听说有些街头混混只要出2、30两银子就能列籍北镇抚司,卫官还发给堂贴给他们作为依据。这是把锦衣卫当成什么了,街上收保护费的黑帮了吗?”

王承恩不低着头不敢回答,朱由检停下调整了下情绪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些问题都是从前遗留下来的积弊,我也不能不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给他们三天时间,凡是在三天之内自承其罪,并缴出不当收入的,写一封悔过书就算完。三天之后,一旦被查到的即刻开革,并处不当收入3倍之罚款。至于那些交钱混进锦衣卫的街头混混,往日没有恶迹的,可作为锦衣卫后备人员。拿着锦衣卫身份欺压良民,勒索商家的,按律治罪,不够治罪的一律开革出锦衣卫。”

王承恩立刻允诺了下来,他正想离开去传达朱由检的意思的时候,朱由检叫住了他。

“还有让骆养性把诏狱接管下来,自今日起锦衣卫暂停对诏狱内犯人的刑讯,有病的就给人家治病,不许有人不明不白的死亡。另外把诏狱内这些犯人的案卷资料都送到宫内来,我要看看。”朱由检补充道。

自从田尔耕被调离锦衣卫之后,魏忠贤的心中就越发不安宁了。东厂每日给他传来的外部情报都是平安无事,但是魏忠贤实在是不太相信,几次招来东厂两位千户问话,他们也只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了。

至于和外朝文官们的联系,内阁之中的黄立极等人虽然还是对他魏公公前、魏公公后的,但是说到具体办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开始左右搪塞了。

崔呈秀倒是待他一如往常,但是问起今后该怎么办,他也只是苦笑不已。至于其他人则虽然有召必到,但是到了也是一言不发毫无主张。

10月15日,新任南京通政使杨所修见机不妙,上疏参兵部尚书崔呈秀夺情、吏部尚书周应秋贪墨两事。试图撇清他和阉党的关系。

杨所修上疏被崔呈秀知道后,气急败坏的崔呈秀跑到了都察院大闹了一通。先是骂了李藩,接着是孙杰,并威胁两人要是不修改上疏,他就要清查两人经管的钱粮。

于是第二天,吏科都给事中陈尔翼上奏说,“圣主在位,众正盈朝,而东林余孽潜伏京城,意图翻盘。请陛下命令厂卫缉拿此等余孽。”

从锦衣卫的密报中了解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之后,朱由检简直啼笑皆非。

10月17日,江西巡抚杨邦宪上疏请求为魏忠贤立生祠,朱由检看着笑而不语,魏忠贤赶紧上疏辞免为自己立生祠,朱由检顺水推舟的就答应了。

几日后魏忠贤主动向朱由检请求,辞去提督东厂的职务。朱由检好言安慰了几句,以让魏公公休息一段时间为名,让王承恩暂时接管了提督东厂。

不准江西巡抚修建生祠,又免去了魏忠贤提督东厂的职位,犹如一个风向标,顿时把朝中的局势给搅动起来了。

浙党徐大化见势头不妙,就暗示表侄御史杨维垣弹劾崔呈秀,袒护魏忠贤,来一个丢车保帅之计。

而工部主事陆澄源干脆来个将计就计,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崔呈秀,说当初熹宗夺情是因为三大殿没修好,现在三大殿已经修完了,崔呈秀还不请辞,霸着兵部尚书的位子,到底想干什么?

陆澄源的诛心之言,让崔呈秀立刻上疏请求罢免自己的职务,放他回去守制。

虽然朱由检对于这种守孝三年的规定很不以为然,但是在这种封建礼教为主流思想的社会,他还真没这个底气去挑战明朝的主流文化。

再说了,作为魏忠贤的铁杆,崔呈秀也不值得他费这么大力气。于是朱由检就答应了崔呈秀的请辞,不过对于崔呈秀空出来的兵部尚书,朱由检并没有同意让田吉上位,而是下令召回被发配去南京的前兵部尚书王在晋。

这些日子来,朱由检仔细研究了南北两京六部尚书的履历,发觉这位前兵部尚书对辽东的看法和合他的意思,因此就趁机把他给调了回来。

崔呈秀的去职,就像是阉党倒下的第一块骨牌。很快兵部主事钱元慤就跳出来疏劾魏忠贤,说崔呈秀的后台老板就是魏忠贤,请求革除魏忠贤一切职务,让他回乡下种田去。

朱由检对于钱元慤的上疏只是轻描淡写的责骂了几句,但是没有进行任何追究。

10月27日嘉兴贡生钱嘉徵再次疏劾魏忠贤,并列举了十大罪状。

这封疏劾内所谓的十大罪状,全都是一些道听途说,捕风捉影之事,朱由检对此简直嗤之以鼻。

不过他也知道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再等下去这帮东林党人就更得寸进尺了。

于是当晚,朱由检把魏忠贤叫了过来,让王承恩把这上疏一条条的念给魏忠贤听。

魏忠贤一时汗如雨下,喃喃而不能自辩。朱由检看了魏忠贤很久,才忽然变成笑脸说道:“魏公公,看来你这些年真是得罪了不少人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6章 崇祯的怒火

魏忠贤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臣有罪,请陛下重重惩治。”

朱由检看了魏忠贤好半天,才意味深长的说道:“能被人骂成这样,就证明魏公公你还是为大明做了一些事情的。如果魏公公你对谁都一团和气,今天也就不会被人群起而攻了。”

听了朱由检的评语,魏忠贤一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的说道:“陛下圣明,老臣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不要动不动就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既然魏公公你为大明做事,我怎么也不能让你落个没下场,要不然今后谁还敢为大明做事呢?”朱由检先给魏忠贤吃了一个定心丸。

这让从天启去世之后就一直承受巨大压力的魏忠贤,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了下来,他当着崇祯的面痛哭了出来,当然除了一些触景伤情外,也有几分在崇祯面前做秀的意思。

待得魏忠贤的哭泣声减弱下来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朝中攻击你的上疏一封接着一封,如果不对你处置一二,恐怕难以服众啊。”

魏忠贤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道:“老臣愿意辞去一切职务,前往皇陵为先帝守灵,请陛下恩准。”

“你在京城呆了这么久,还没呆够吗?我听说江南的水土比较养人,我看魏公公你,还是去中都凤阳修养一段时间吧,你看怎么样?”朱由检关心的问道。

魏忠贤只是楞了一会就回答道:“臣叩谢陛下天恩浩荡。”魏忠贤辞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务,由高明司接任。而朱由检则贬其为凤阳皇陵守备太监,并要求魏忠贤在3日内出京。

第二天朝会,朱由检不待百官出声,抢先一步把嘉兴贡生钱嘉徵的疏劾拿了出来,痛批了一顿。

“…所谓十大罪状不是子虚乌有,便是搬弄是非。我朝优待读书人远胜前朝,不但给予优免,还许其议论朝政得失。然则到了今天,士风日下,不是上青楼狎妓,就是去象姑馆抱象姑,简直是下流无耻。不议论朝政得失,却以议政为名随意攻击朝中大臣。生员是御史吗?可以风闻奏事吗?”一向在朝会中温和有礼的朱由检,突然大发雷霆,让今天正准备接下去继续攻击魏忠贤的户部员外郎王守履,硬生生的咽下了想要弹劾魏忠贤的上疏。

朱由检并没有发完火就算了结了,他看了一眼朝堂上鸦雀无声的百官之后,继续总结道:“看了这名嘉兴贡生的上书,就可知今日士林风气之败坏,生员不好好读书上进,反而整天想着靠攻击大臣来邀名求利。

礼部尚书来宗道,朕命你下令各地学政严肃士林学风,有敢上青楼、象馆取乐者,一律免去除徭役之外的优免,姓名另外登记一册。且自今日起凡纳捐入监者,除徭役外一律不许优免。

如各地学政敷衍了事,不能肃清士林歪风者,一律革职处置。此外嘉兴贡生钱嘉徵非议大臣,国子监内降一等级。北国子监祭酒对监生有失管教,免职调往他任,祭酒人选令有司推荐上来。”

朱由检早就对明朝读书人这个优免的政策感到不满了,若是为了照顾贫困的读书人也就罢了,但是到了今天这个政策却成了大明的毒瘤,众多富裕的阶层依靠着财力培养出读书人,享受着免税的待遇,而庞大的国税却全部压在了贫困的农民身上。

让底层百姓出兵、纳粮、缴税、服徭役,来养活这么大一群寄生虫,不管是在什么时代,这样的国家都是要灭亡的。

如果不是没有把握,朱由检实际上还打算禁止官员家属经商,和不许商人使用读书人的优免税收。不过考虑到朝中这些文官虽然现在斗争激烈,但是或多或少都和商人有关联,他这个打击面有些大,搞不好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朱由检只把矛头对准了纳捐出身的监生,和不符合儒家道德礼仪的读书人。

身为内阁首辅的黄立极,听了朱由检的发怒之后,反而放下了紧绷的心了。他这几日生怕这位年少的天子在看了这些疏劾后,要穷治魏忠贤一党的罪过。那么那些朝野的东林党人就会再度得势,到时东林党人必然是要清算阉党,再次掀起朝中的政治斗争的。

但是此时的大明已经千疮百孔,外有西虏、东虏这样的边患,内有尚未平息的奢安之乱,且陕西地方连年旱灾,眼看着也是个快要出乱子的地方。这种时刻朝中再像前几年一样来一次东林之祸,那么大明的天下还真是要岌岌可危了。

现在既然崇祯已经贬斥了魏忠贤,又狠狠的责骂了一通攻击魏忠贤的生员,等于是警告了双方不许再继续争斗下去。虽然这位新陛下把怒火迁怒到了纳捐的监生身上,但是对于上书的生员钱嘉徵,却是轻轻放下,可以说处置已经相当宽厚了。

黄立极马上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了朱由检的决定。首辅既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内阁其他成员也就随之站了出来。礼部尚书来宗道为人一向圆滑,他看到内阁已经支持崇祯之后,马上欣然领命了。

其余各部尚书、侍郎等高官,大多被东林党人视为阉党成员,原本就因为这几天朝野连续攻击魏忠贤等人,而感到人心惶惶,他们不知道崇祯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不敢出声为魏忠贤等人分辨。

不过今天既然崇祯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只是查处了魏忠贤等数人,而没有对东林党人口中的阉党穷追不舍的意思,且并没怎么偏向东林党人。

这种行为终于让这些阉党们回魂了,他们马上极力称赞崇祯处置得当,圣目如炬。这么一来位阶不高的东林党的几位官员们,也只能默默不出声了。

王守履、陆澄源、钱元慤几人目光交汇之后,王守履微微摇头,示意两人不可继续弹劾阉党。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7章 处罚

朱由检并没有被这些官员们吹捧的飘飘然起来,他神色严峻的说道:“魏忠贤之事今日便到此为止,今后谁再翻旧事,用来互相攻击的,一律降职处分。魏忠贤之事的起因,乃是外臣阿谀朝中大臣而来。潘汝祯首开以公帑为朝中大臣建生祠之先例,影响恶劣,且败坏朝中风气,令其免职归家。至于各地挪用公帑建生祠者,让主事者照价赔偿国库。今后不许任何官员,挪用公帑为私人建生祠,一经发现立刻革去职务。”

王守履、陆澄源、钱元慤等人听了朱由检这几句话后,心情倒是振奋了不少,最起码这证明了朱由检对阉党并非全无感觉的。陆澄源马上出列说道:“臣弹劾监生陆万龄,阿谀权阉魏忠贤,妄称魏忠贤和至圣先师并尊,移魏忠贤塑像入国子监和孔圣人并列,此乃败坏士风之举,请陛下处分。”

“和孔子并尊?这马屁拍的也真是够无耻的了,而魏忠贤也真是骄狂到了极点了,居然还真同意了把他的塑像放进了国子监。这个陆万龄不是个哗众取宠的疯子,就是被人利用了,不然怎么敢提出这么荒唐的建议。”朱由检心中如此想着。

不过在面上朱由检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平静的问道:“陆万龄上书的时候,国子监的官员们在干什么?”

朱由检的问题出乎陆澄源的意料之外,一时让他想不起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左副都御史李夔龙暗自盘算了下,突然站出来说道:“国子监司业朱三俊曰,‘上公之功,在禹之下,孟子之上。’其余人等皆无一言阻之。”

“国子监诸官其身不正,难怪诸生不安于学业,整日搬弄是非,阿谀权贵。免去朱三俊国子监司业一职,令有司另行安排。把魏忠贤的塑像从国子监移出,至于监生陆万龄就让国子监自行处置吧。”

朱由检的话让陆澄源等人凌乱了,他们弹劾监生陆万龄,可是没想到崇祯却只处置了朱三俊,这可是东林党在国子监的党人之一,这不是把板子拍在了自己人身上了吗。

王守履赶紧站出来说道:“陛下如此处置,似乎有失公允,陆万龄乃是首倡者,朱三俊不过是屈于权势而附议,怎么可以处置朱三俊,而不处罚陆万龄呢?”

李夔龙正为崇祯帝的处分暗自开心不已,听到王守履的抗议后他正想反驳,却只见崇祯已经不耐烦的先开口了。

“监生何物?学生是也。司业何物?老师是也。身为老师不纠正学生的错误,反而附和学生错误的意见,这是老师做的事吗?监生若是不犯错误,还要他们在国子监学习做什么?老师若是不能纠正学生的错误,朝廷还发他俸禄做什么?此事无庸再议。”

“陛下圣明。”李夔龙立刻跟上,封死了其余人等再想为朱三俊说话的空间,这一日的朝会随后就平淡的过去了。

在国子监边上的柳泉居,二楼的一处雅间内,几名监生正不停的对席中一人吹捧着。

“钱生这雄文一出,恐怕不日就将名扬天下了,到时入了圣上的法眼,恐怕脱监之日屈指可数了。”

“是啊,钱生文中怒斥权阉,列数十大罪状,圣明天子见了此文,必当扫除朝中奸党,我辈正人君子总算有出头之日了。来,我为天下黎庶敬足下一杯…”

几位监生提杯携壶,围着座中一位面貌姣好的年轻监生不住的奉承着。这位年轻监生面带据傲,手中轻轻的摇着一把折扇,听着身边这些同监的阿谀,眼中倒是有些压抑不住的喜悦。

就在这雅间内众人吹捧之时,隔壁突然有人高声喝骂道:“这世上还真有新鲜事,一群斯文败类互相吹捧不止,简直恬不知耻,没的污了你家爷爷的耳朵。”

这么有针对性的话传了过来,顿时激怒了座中的年轻监生,他气恼的站了起来,对着其他几位监生说道:“这隔壁是哪个畜生在叫嚣,待我等一起过去,教训教训这个不当人子的东西。”

这位钱生一倡议,几位监生也同仇敌忾的站了起来,口中喊着:“同去,同去。”

几人来到隔壁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房内只有一名体格壮硕,身上同样是监生服饰的年轻人,而桌上菜未动几筷,而酒壶到有两、三个。

年轻的监生看着这名大汉,眼睛都有些红了,他压抑着怒火不屑的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国子监之耻在这里,青天白日之下,你也敢公然酗酒,莫不是真不把监规放在眼中了?”

这位年轻人勉力抬起头来,努力睁开醉眼,他看了冲进房来的几人半天,才大喝道:“还不快将酒送上来,没见爷爷这桌子上的酒壶都已经空了吗?”

看着此人醉气熏天的模样,冲进房间的年轻监生终于开心了些,他语带讥讽的说道:“陆万龄张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可不是送酒的店小二。昔日你在国子监内仗着魏阉的势欺压同监的时候,可有想过今天?我到要看看,等魏阉倒台之后,你这权阉走狗的下场。”

听了这位年轻监生的话,陆万龄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睁大眼睛分辨了许久,才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监中名花钱嘉徵啊。当初你在爷爷胯下婉转低回的时候,可不是求着爷爷疼你的吗?今日何故如此薄情。”

钱嘉徵听着陆万龄揭自己的伤疤,顿时想起了当初不堪的情景。他的热血一下子涌上了头,这时身边一名店小二刚好送了一壶酒进来,钱嘉徵想也没想就抓起店小二托盘中的酒壶,向着陆万龄砸去了。

顿时雅间内一片混乱,几名和钱嘉徵同来的监生虽然没有出手,但是也口中喊着住手拉着偏架。而一边的店小二虽然哭丧着脸让众人停手,但是他可不敢去碰这些监生老爷的身体,只能在边上大喊大叫而已。

这场乱仗打到了一名中年青袍官员匆匆赶到才住手,雅间中的几位监生看到这位官员的到来,赶紧垂立一边问好,连陆万龄的酒意都消去了几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8章 大明的家底

来的是国子监监丞刘友荣,这位在国子监掌管监生纪律的官员,看到眼前这场面就立刻头疼了起来。

国子监除祭酒之外,其他官员都是从考进士落选的举人中选拔出来的。一旦进入了国子监担任官职,就不能再考进士,也不能担任其他官职了。

所以到了这个时代,国子监早就不复明初时的规模了。一是老师没出路,所以只在国子监内混吃等死;二是监生授官越来越难,导致没什么人愿意跑到这规矩繁多的国子监来当监生了。

为了留住这些监生,国子监的监规就松弛的有些混乱了。刘友荣平日就是个好好先生,只要这些监生不是太过份,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的。

不过今日接到了礼部传来的命令,让他不得不前来找两个人回去,而他接到消息赶到酒楼时,却正好发现这两人正在酒楼中打架斗殴。

“你们这些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国丧不过刚刚过去几天,就开始饮酒取乐,还知道礼仪廉耻怎么写吗?莫非真要本官革去你们的学籍,你们才会清醒一些吗?”

刘友荣难得厉声疾色的对着几名监生痛批了一顿,让这些人心里都开始嘀咕,监丞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训了一通之后,刘友荣才开口说道:“陆万龄阿谀朝中权贵,陛下有口谕,降其为三等监生,并禁足3月不许外出。嘉兴贡生钱嘉徵非议朝臣,降其为二等监生,并禁足3月不许外出。还有你们几个,违反监规私自出监饮酒,自己回去领罚竹篦十下。都清楚了吗?”

原本以为魏忠贤倒台后万劫不复的陆万龄,顿时喜笑颜开了起来,他连连点头答应着,似乎唯恐刘友荣反悔一般。

而钱嘉徵则是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监丞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错误,我是抱着对陛下的一片忠心上的书啊,怎么会是非议朝臣呢?必定是朝中奸党蒙蔽天子,伪造圣意的对不对?”

刘友荣懒得和这个钻了牛角尖出不来的学生继续瞎扯,他只是不耐烦的说道:“陛下今日早朝亲自批驳了你的文章,说你是言而无物,满篇的不知所谓,拿着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当做事实真相。并责问国子监,是如何教出似你这般不辨真伪,好大喜功的学生出来的。为了你们两人,国子监内从祭酒到教官都被陛下开革了,你还觉得自己冤枉吗?”

刘友荣停了一会,看着钱嘉徵颓然无力的坐下没有继续自辩后,才继续说道:“你们两人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一句之后,他就拂袖转身离去了。国子监连续开革了祭酒、司业等官员,他也想再进一步,混个司业当当。

刘友荣这一走,几位陪着钱嘉徵饮酒的监生,顿时觉得这位钱生的前途似乎不妙,于是连忙匆匆告辞离去了。

当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时,陆万龄忽然大笑了起来,当看到钱嘉徵转身看过来的时候,他才说道:“枉费我担心了这么些天,生怕真要被你猜中,落在你手里。可惜老天爷都不保佑你啊,钱嘉徵。”

看着陆万龄嚣张得意的样子,钱嘉徵只是怨毒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狠狠的说道:“陆万龄你休要得意,我看魏忠贤倒了之后,你还能得意多久,我们走着瞧。”

钱嘉徵说完之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留下了身后得意大笑的陆万龄。

这次朝会的余波并没有就此结束,原本指望崇祯登基后打击阉党的江南士林,对新皇帝的表现大失所望。而之前附庸魏忠贤权势的官僚们,却松了一口气。

朝中原本惶惶不安的人心到是安定了下来,从朱由检对魏忠贤的处置来看,大家都觉得崇祯求的是朝中的安宁,并不愿兴起如东林党人之类的大案。

如左副都御史李夔龙之类的中高层官员们,觉察到崇祯的心意之后,就一改之前不敢做事的态度,开始对手下跳出的想要为东林翻案的官吏们进行清理了。

因为天启去世,新帝登基而造成的朝政半瘫痪状态,终于开始恢复运转了。原本气势汹汹的为东林翻案朝野舆论,迅速被打压了下去。

掌控了宫内二十四衙门及厂卫之后,朱由检终于觉得自己在宫内有些安全感了。

三大殿的成本核算也差不多完成了大半,主持修建三大殿的李永贞贪污工程款项,接受商人贿赂的事渐渐浮出了水面。李永贞情急之下,向王体乾、涂文辅、王承恩行贿15万两白银,希望三人能帮他遮掩过去。

但是这三位太监转身就向朱由检坦白了,并上交了贿金。朱由检马上下令东厂把李永贞看管了起来,并抄没了李永贞的积蓄,共计57万余两白银。

在李永贞的坦白下,涉及三大殿的官吏接近百余人,包括了内廷、工部、户部的一些官吏们,涉案金额高达220余万两白银。朱由检下令根据官吏贪污数额的不等,分别进行处置。

三大殿案之后,朱由检终于有兴趣开始盘点天启留给他的家底了。内库之中原本有存银270余万两,加上没收三大殿案的贪污官吏的财产190余万两,再加上魏忠贤临走时自愿报效的30万两白银,总计约490万两白银,但是三大殿营建中欠商人的材料款还有近70余万两白银。

而在外朝的户部内,存银只有不到300万两,这就是一个大明王朝的国库,还不及一个江南大盐商的家产。

看着这些整理出来的财政收入,朱由检已经无语了,在这个王朝末代,富可敌国还真不是一个形容词。不管是山西、江南、安徽、福建等地,资产超过大明国库的商人不说数以千计,至少也是数以百计了。

朱由检向后靠在宽大的椅子上,感觉自己有些精疲力尽了。内库490万两白银似乎很多,但是对比起现在到处要花钱的大明王朝来说,内库的银子光是补贴户部的收支就已经不敷使用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9章 亲临诏狱

过了许久,朱由检从发呆中清醒了过来,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了起来,现在看来有两件事是非做不可的。一是和后金停战,减少军事支出。每年拿着国库一半收入养的辽东大军,居然连野战对敌都不敢,每次所谓的大捷,都是守在城内,等待后金劫掠满意后自动退去,这种大捷也许会让那些醉生梦死的朝中文官们满意,但是朱由检对此可没任何兴趣。

二是扩大海贸,虽然万历时代就已经开了海,但是现在的海贸格局依然还是太小了。港口设置在交通不便的福建沿海,每年只准许出售88份船引,并只准福建当地人进行海贸,这无疑极大的束缚了大明的海外贸易。

在这个小冰河时期,只有积极发展对外贸易,大明才有可能从东南亚地区获得足够的粮食和物资,渡过这个地球上最寒冷的时期。

想到了这些,朱由检重新从书桌上拿起了一份案卷看了起来,这是指挥萨尔浒之战失败的辽东经略杨镐的卷宗,这个人在锦衣卫中快关了官去宫门外堵截自己就不好了,于是他对着王承恩点头同意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值房内,骆养性、刘应袭、崔应元、许显纯等人正在清理诏狱中的案子。骆养性正借着黄山大案追问崔应元、许显纯两人。

黄山大案是徽商吴养春听说修三大殿要征用他家木场的木头,于是上京疏通关系希望能推掉这个差使。结果在疏通关系的时候,却遇到了有仇怨的两个故人。

一个是他弟弟的家仆吴荣,一个是他的族人吴孔嘉。已经是靠上进士的吴孔嘉一直把吴养春当成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在吴荣的挑拨下,吴孔嘉干脆在魏忠贤面前告了一状。

收吴孔嘉作为义子的魏忠贤,就干脆让田尔耕把吴养春打成了东林党人的经济支持者,于是吴养春父子三人皆死,妻子也上吊自杀了,涉案的十二人现在只有吴用誉、吴逢元、吴邦宰三人活着。

现在骆养性以奉命清查旧案为由,把这件案子翻了出来。质询案件的经办人崔应元、许显纯两人。

“这,这实在是田都督的指示,我完全是按照田都督的吩咐去做的啊。”崔应元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为自己分辨道。

许显纯则掏出了一本小册子,然后对着册子念了起来。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日,田都督命我对黄山一案如何如何等内容。

“许显纯、崔应元,难道你们真以为把事情推到田尔耕身上就没事了吗?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锦衣卫中的刑法可不是摆设…孙千户,你来锦衣卫做什么?”正在询问两人的骆养性,猛然看到走进房间的东厂理刑千户孙云鹤,不由诧异的问道。

孙云鹤并没有回答,他一进屋就站到一边做护卫状,随后一名太监就走了进来。

房内的几人顿时都站了起来,对这名太监行礼问候,这位正是现在炙手可热的提督东厂太监王承恩。王承恩却没有接受几人的行礼,而是一偏身体让出了门口的位子。

一个全身裹在一条青布披风的人走进了屋子,屋内的几人正在揣测的时候,朱由检终于揭开了披风,把它丢给了王承恩。

“这天气可真够闷的,不过这锦衣卫倒是风凉的很啊。你们都挤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臣崔应元见过陛下,不知陛下驾到,臣惶恐。”这些人中,还是街头混混出身的崔应元反应最为迅速,一下就跪在地上向朱由检行礼问安了。

崔应元一动,其他几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朱由检摆手让几人起来之后,就坐到了骆养性让出来的主位上去了。

接着骆养性就简略的把黄山一案向朱由检说了一遍。

“简直是荒唐,锦衣卫就是这么办的案子吗?难怪今日天下都群情汹汹,说厂卫乃是天下之大害,崔应元、许显纯你们两人知罪吗?”听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朱由检顿时发怒了。

看到崇祯发怒,崔应元、许显纯两人这下再不敢把责任推卸给田尔耕了,而是拜伏在地连声请罪。

看着这两人老半天,朱由检才慢慢收敛怒气,对着骆养性问道:“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做?”

“臣以为,当向天下公布此案由来,替吴养春等人平反,将田尔耕、吴孔嘉、吴荣、崔应元、许显纯等人依律治罪。则陛下之英明,必为天下百姓所称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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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40章 死囚杨镐

朱由检听了骆养性的处置方案,眉头却皱了起来,听完之后他不满的说道:“糊涂,今日朝中对魏忠贤的弹劾方才平息。你把这案子昭告天下,这是想要在朝中再次掀起党争吗?”

骆养性心头顿时一紧,马上回答道:“臣绝无此意。”而跪在地上的崔应元、许显纯两人,则是心中一喜。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叹息着说道:“吴养春一家的遭遇值得同情,召令有司好生收敛遗骸归乡收葬。此案中人统统给予平反罪名,吴用誉、吴逢元、吴邦宰三人即刻放出由其归家。至于没收之财产、木场都一一发还遗属吧。田尔耕罚银万两,免去后军都督府都督,贬为锦衣百户,吴孔嘉、崔应元、许显纯各罚银两千两,至于吴荣抄没家产,交有司定罪。一切行事不可大肆宣扬,明白了吗?”

随着骆养性接受了命令,朱由检就跳过了这个话题,他扫视着房内的众人后问道:“锦衣卫的诏狱是谁在管理?”

许显纯马上小心的回答道:“是微臣在管理。”

朱由检看了看他之后,就对着其他人说道:“其他人都下去吧,我要和他谈谈。”

在朱由检的命令之下,几名锦衣卫军官们都退出了值房,只剩下王承恩陪着朱由检、许显纯两人。

退出房间的崔应元明显心情大好,骆养性看着崔应元得意的样子,不由心情感觉有些糟糕。指挥刘应袭在他身边有些迷惑的说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把魏忠贤一党一网打尽的,事到临头却又轻轻放过了。这么一来,贤侄你这暂任两字,恐怕就没这么容易去掉了。”

原本心情就有些郁郁的骆养性,顿时被刘应袭的话给煽起了莫名的火气。不过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马上清醒了过来,他不满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刘应袭,淡淡的说道:“陛下英明天纵,岂是我辈可以测度的,刘指挥还是谨慎一些吧,别只顾嘴上痛快,惹出祸端来。”

被骆养性刺了一句,刘应袭顿时唯唯诺诺了起来。不过他心中可不以为然。刘应袭注视着骆养性年轻的背影,有些嫉恨的想着,“若不是你投了个好胎,今日何以能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在房间外走道的另一边,崔应元正和孙云鹤小声交谈着,看着两人的模样,似乎是在庆祝自己逃过了一劫。

过了没多久许显纯就带着朱由检走出了房间,几位锦衣卫军官正想上前行礼时,朱由检只是摆了摆手制止他们上前行礼,就跟着许显纯离开了。

“那是去诏狱的地方,许显纯带陛下去那干嘛?”刘应袭忍不住说道。孙云鹤反应迅速的想要跟上去,但是被王承恩拦住了,王承恩面无表情的说道:“孙千户你就守在这里吧,不许任何人接近诏狱。”

孙云鹤点头恭顺的答应着,当他抬头看着王承恩转身离去的背影时,不由心中有些失落。这时崔应元走到他身边小声的说道:“孙千户,虽然魏公公倒下了,但是我们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在外人眼中,我们可都是阉党余孽,不联起手来,恐怕想要我们命的人可不少啊。”

孙云鹤转身对着崔应元说道:“虽然这么说不错,但是今上可不比先帝。今上虽然看似宽厚,但是从三大殿案到黄山案,却只问利益,不问人情。陛下虽然从轻处置了魏公公,田都督,但是陛下只是不欲朝中再起党争。这种时候,我们结党自保,这不是在向陛下挑衅吗?更何况,魏公公在时,我等都不曾有党。难道魏公公去了,我等就能结成党人了?我看到时必定是一团散沙,互相揭短的场面。”

孙云鹤的话让崔应元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一下,他默默的对着孙云鹤拱手道了个谢。

朱由检跟着许显纯走进了锦衣卫最内层的院子,这座青砖条石砌筑的建筑,就是让文官闻风丧胆的诏狱了。院子内没有任何花木,只有黄土垫起来的一个操练场,前院的东西两侧是两排耳房,耳房内各驻扎着一队锦衣卫和管理诏狱的狱吏。

看着许显纯带人进来,立刻就有一名小旗上来盘问,不过看到他身后的崇祯后,顿时跪了下去。

看着许显纯挥手让锦衣卫退去,朱由检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管理的还不错。”

穿过前院走进了诏狱之中后,朱由检才发现原来这所监狱在地下还有一层。沿着条石砌成的台阶深入下去,朱由检感觉自己身上居然有些微微发抖了。

相比起上面的数百个囚室,下方的囚室大约也就2、30个左右,不过面积却比上面大了近一倍。下面的囚室内还配备了一张矮几,还有书籍、油灯、纸、笔什么的。

听了许显纯介绍,这里的囚室只关从二品以上的官员,二品以下的官员只能在上面和别人挤在一起。因为从二品之上的官员都是记在皇帝心里的,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官复原职了,所以他们的囚室都是派人定时清理,且生活上有什么要求,锦衣卫也得尽量满足。否则这些文官出去后也许是对付不了锦衣卫,但是对付几个狱卒还是没问题的。

在一间囚室的门口许显纯停了下来,他示意陪同的狱卒打开了囚室的门,然后说道:“陛下,这就是罪人杨镐的囚室。”

王承恩抢先一步走了进去,在囚室内四处查看了一番,才退出囚室说道:“陛下里面尚算干净,请陛下入内。”

朱由检不在意的吩咐几人在外等候,就跨进了囚室中去了。他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清瘦老头正从床上起身,向要对他跪下行礼。

“杨经略请勿多礼,请坐下吧。”朱由检赶紧快步上前扶住了杨镐,他可不习惯接受这么大年纪的人对他进行跪拜行礼。

杨镐就势起身坐了下去,他睁着有些混浊的眼睛看着朱由检说道:“罪臣惶恐,不知陛下来此,所谓何事?”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41章 狱中谈话

杨镐看着和自己对坐的朱由检,心中不住的揣测着这位少年皇帝的来意。萨尔浒大败虽然有他的责任,但是他并不认为全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不是山海关总兵杜松轻敌,四路大军野战能力低劣,且各路主将缺乏配合,就算他的计划失败也不会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

杨镐刚下狱时还有几分怨气,更多的是不甘心,他一边等待着万历皇帝的处置,一边积极的打探着辽东的形势,还梦想着出狱后能一雪前耻。

不过很快万历皇帝去世,接着又走马灯似的换了两任皇帝,而他这个萨尔浒大败的责任人似乎就此被遗忘了,再无人来关心一句。

曾经他还想着向管理诏狱的锦衣卫打探着朝中的消息,但是锦衣卫主管却劝他还是安稳的呆着比较好,并对他说道:“萨尔浒大败之后,辽东局势大坏,后金兵锋日厉,甚至击破了辽阳,辽东大部已非大明所有,连熊经略都被处死传首九边了…”

自那之后,杨镐终于死了出狱恢复辽东的心思,他烧掉了入狱后写就的平辽策。从此过起了不问世事,悠闲读书的狱中生活。这种放开了一切的心情,倒是让他在诏狱中活的非常的长久,从万历末年一直活到了天启七年。

在杨镐打量朱由检的时候,朱由检也正仔细观察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诏狱虽然能满足一般的生活需求,但是也不会是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因此杨镐虽然看上去健康,但也只是一个清瘦而有些驼背的老头子,而常年不见天日的囚居生活,更是让他的肤色充满了不健康的白色。不过看着收拾整洁的囚室和他身上干净的衣着,朱由检相信,这位前辽东经略并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

朱由检打量了很久之后,才微笑着对杨镐说道:“这里的囚室不见天日,炎炎夏日也是寒气迫人,看来真不适合像杨经略这样的老先生居住啊。”

杨镐只是微微颔首说道:“罪臣乃是待罪之身,不敢有所奢求。不过陛下今日难道只是为了来看看,罪臣过的如何的吗?”

听着杨镐不加掩饰的询问,朱由检终于正式的向他拱手行礼后,正色说道:“吾想请教杨经略,关于辽东战局的事。”

看着朱由检对自己行礼,杨镐终于变色了,他赶紧避开表示自己不敢接受,然后回礼说道:“陛下请勿如此,罪臣杨镐不敢受此礼。”

端正的行完礼节之后,杨镐终于不敢再端着架子了,他坦白的说道:“恐怕陛下今日要失望了,如果是7年前,又或是5年前,罪臣尚能勉励为陛下分说这辽东局势之一二。但是到了今天,辽东形势已经天翻地转,和罪臣当日入狱之前完全不可相比,我若再论辽东之事,不仅帮不了陛下,反而会让陛下做出错误的判断,罪臣实在是无话可说啊。不过以罪臣对辽东的经历来看,罪臣以为,平辽之事首先要做好两点,一是要练兵,若是野战无人,则后金终不可制;二是足饷,兵无粮饷则必无战意,兵无战意则不可驱使作战,中枢策划再精妙也只是一场空。”

朱由检若有所思的回答道:“如此说来,我们应当先同后金议和,练兵筹饷之后再图复辽了。”

朱由检等了半天,却发觉杨镐并没有接自己的话,他不由以目光询问着。

杨镐却真心不想接这个话,他的声名已经在萨尔浒之败中半毁了,如果再提出一个议和之策,恐怕这身后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说了,怎么看这建州女真也只是大明的手足之患,当年蒙古人打到了北京城,大明都没有屈服。现在一个区区建州女真就让大明低头,他杨镐这罪人的名声那可真死活洗不掉了。

朱由检看着杨镐耷拉着眼皮,死活不接话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赶紧补充道:“杨经略放心,我只是谈谈这个可能性,未必是要真和后金议和。而且就算是真要谈和,我也不会说是经略的主意。”

看着朱由检真心实意的请求下,杨镐终于还是把他对女真内部众人的了解说了一遍,谈论议和的可能性。

朱由检敏感的察觉到,这位前辽东经略还是有些吞吞吐吐,一方面应该是心中有所顾忌;另一方面应该是在狱中时间太久,对于后金内部的人事变化无法了解,导致无法做出肯定的判断。

两人这一谈就谈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王承恩催促朱由检该回宫了,才堪堪停止。

朱由检对着杨镐郑重的行了一礼,然后心怀敬重的说道:“今日听了先生一席话后,才算是对辽东之事有了些许头绪,多谢先生。”

杨镐对于朱由检这一礼倒是毫不客气的接受了,他今日谈论辽东之事,到也是激起了几分少年时的豪气。这让他想起,当年和大帅董一元在雪夜中翻越墨山,去袭击蒙古炒花部的营帐,大获全胜的过往豪情。

看着朱由检转身想要离去,心情翻覆的杨镐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急促的问道:“陛下,莫非你真想和后金议和吗?我大明自太祖立国以来,即便是当日英宗皇帝失陷敌手,也未曾与敌和谈。我恐陛下在朝中提出议和之时,必为天下士民所诽之始。臣恳请陛下三思。我大明雄阔海内,据两京一十三省,子民兆亿;而建州女真不过是东北野人,人口不过百万。臣以为只要用人得当,不过是缓上数年,也必能收复辽东,陛下又何必自伤清誉。”

朱由检转过身来,对着杨镐再次拱了拱手说道:“先生金玉良言,朕铭记于心。然而今日大明百姓已经撑不下去了,比起让大明百姓活下去的事,朕的名声不过是无足挂齿的小事。时不我待啊,杨先生。”

看着朱由检消失的背影,杨镐站立在原地,久久未动。朱由检再度回到锦衣卫的值房时,就对着田尔耕等人说道:“把诏狱内的杨镐移到信王府去吧,今后朝中从二品之上的官员,就关押在信王府,除了不许出府门,其他要求都尽量满足…”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42章 台湾

在澎湖对面的台湾魍港,是一个有着优良港口的地区。围绕着港口周围的是大片大片的水稻田和甘蔗田,而港口处则是一个热闹繁华的村寨。这个村子的围墙是用整根的木头去掉枝叶削尖打到地下去的,没有去皮的树木远远看上去不像是木墙,倒像是龟裂的岩石。

魍港除了一条青石砌成的长堤深入海中,其他还有4条用木头制作的栈桥。这个港口在高峰时可以停靠数十条船只,也是郑芝龙从颜思齐手中继承的最大财富。

1625年颜思齐等人初至台湾就在此港南方的北港落脚,围绕港口修建了十个寨子,并从大陆招募了3000余人。后来颜思齐去世,郑芝龙便接收了颜思齐手中的大部分船队和台湾的基地。

1626年郑芝龙想要接受福建大明的招安,但是因为福建巡抚想要收缴郑芝龙等人手中的船只,并把他们打散分插入各地务农,郑芝龙权衡再三认为大明没有诚意,于是再度下海为盗。

而1626-1627正值闽南发生严重旱灾,郑芝龙便趁着这个机会,率船队袭击福建漳浦,劫掠金门、中左所(今厦门)和广东靖海、甲子等地,不久又回师福建,再犯泉州、厦门,袭铜山(东山),陷旧镇,击败金门游击卢毓英、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的进剿,纵横东南海上,声势所向披靡,官兵疲于奔命,莫可奈何。

击败了福建水师主力之后,郑芝龙就开始招抚泉州饥民赴台拓垦,沿海饥民及无业者竞往投靠,大约有三万余人。郑芝龙于旧寨之外,再起了30余寨,势力一时大涨。

当卢九德、连善祥、赵晨芳跟着泉州巡海道蔡善继跨海来到台湾北港时,正看到一片人烟稠密,不亚于福建中作所的繁华景象。

“想不到海外蛮荒之地,也有如此气象,再过上一二十年,这里莫不是又一个小江南。”蔡善继摸着胡子赞叹道,在他身后的三人早就因为晕船吐的天昏地暗了,根本没在意这老头子在说什么。

蔡善继年逾50多岁,但是看上去身体却非常健朗。当新帝崇祯下圣旨,关注一个降而复叛的海盗时,让福建官场的官员们都大为震惊,以为是新帝对福建官员们有所不满。

福建巡抚朱一冯虽然看不起太监和厂卫,但是崇祯这次派出的亲信太监和锦衣卫,入福建之后行事非常低调,这让朱一冯也不由小心谨慎了起来,生怕被这些鹰犬抓住了把柄。

不过在朱一冯的打探下,发觉这些锦衣卫在福建打探的,不是关于某些官员的**,而是各种从海外流传进来的新奇植物,还有就是关于海外的一些资料。剩下的就是关于福建沿海遭受海盗袭击的事迹,和这些海盗都是什么地方的人,巢穴又在何处。

明白了锦衣卫来福建不是调查官员的目的,朱一冯顿时松了口气,并指示各地官员要尽量配合这些锦衣卫,好让他们早点完成任务,早点返回京城去。

对于崇祯下诏重新招安郑芝龙,朱一冯、俞咨皋两人却各有不同意见。对于朱一冯来说,虽然他刚刚上任福建巡抚不久,但是福建士绅已经几次向他施压了。马上就要进入贸易季风期了,而现在郑芝龙却封锁了福建沿海,这些从事海外贸易的福建士绅们自然就开始着急了,他们希望朱一冯重新招安郑芝龙。

总兵俞咨皋却不同意,他认为郑芝龙匪气太重,如果不击败他再招安,就会让郑芝龙借着官方的名义公开招兵买马,变得更为强大,到时谁还能制的住郑芝龙?

同样在总兵俞咨皋背后,有一个福建泉州同安人的海商集团在支持,这个以海商许心素为代表的海商集团,正是和郑芝龙分道扬镳的李旦集团的余部,他们认为郑芝龙所窃取的船队和台湾基地并不是合法的。为了争夺李旦留下来的船队和商业利益,两方毫不退让。

而郑芝龙也看准了这一点,他着重打击福建水师、许心素等泉州商人的海船,却轻轻放过那些福建士绅的私港和船只。如此一来福建士绅就渐渐开始针对总兵俞咨皋,还有许心素等泉州海商了。

俞咨皋的父亲俞大猷和戚继光齐名,但是他本人却不及其父,只是一个普通将领而已。但是作为主管福建海防的一省总兵,再加上福建士绅在后面扯后腿,俞咨皋对上郑芝龙就是连战连败了。

战场上失利,又加上士绅和巡抚的责难,已经让俞咨皋心力憔悴了。而且连番大败之后,战死的将士们的抚恤金迟迟不能下发,也让福建水师官兵们士气溃散,更是无法再重新鼓起士气和郑芝龙作战了。

接着又传来了圣旨,说要继续招抚郑芝龙,这让俞咨皋、许心素等福建水师将领更是有些心灰意懒了起来。

不过行人司的官员刚刚宣读完圣旨,随行的太监卢九德就召集了巡抚朱一冯、总兵俞咨皋两人进行了谈话,传达朱由检给他们私下的命令。

三人在府衙后堂密谈了半天,总兵俞咨皋走出后堂时,脸色终于好看了起来。而朱一冯则脸色难看了许多,并很快就下令让泉州巡海道蔡善继,送卢九德等人过海去见郑芝龙,并传达崇祯的旨意。

蔡善继带着卢九德等人坐船刚过彭湖,就遇到了郑芝龙的手下,听说了是崇祯皇帝派遣来见郑芝龙的使者,这些原本无法无天的海盗们,也没敢做什么出格的事,赶紧护送着一行人返回了魍港。

卢九德、连善祥、赵晨芳上岸后歇息了好一阵,才慢慢恢复了一些精神。连善祥扶着岸边的木头栏杆,吐干净了苦水之后,小声抱怨着:“下次打死我,也不要到海上来了,这海船和江船完全是两回事啊。”

蔡善继站在一边看着三人说道:“这主要是几位还不习惯坐船,待到回程的时候,几位就会舒服一些了。老实说,我们这次航行还是顺风顺水,并不算什么颠簸,如是遇到风浪,那时几位才知道什么叫海上行船。”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43章 郑氏兄弟

坡度平缓的官,都不拿正眼看待我们。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会知道我们是谁?不会是俞咨皋、许心素战场上打不过我们,就想着出幺蛾子了吧?”郑芝龙手下势力最大的部下李魁奇不信任的说道。

围着演武场看郑芝龙比武的几位首领,现在都把心思放在了钟斌带回来的这个惊人消息上。

郑芝龙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动了下,他现在也不过才是24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他已经在海上厮混了六、七年,经历了不少风浪,但是对于大明皇帝派人来见他,着实让他又是激动又是惶恐,一时有些愣住了。

天启末年虽然灾荒不断,但是凭借着魏忠贤对士绅豪商的搜刮,大明朝廷还是力所能及的对受灾地区进行了赈灾的。这时的大明百姓还没有对朱明皇室失去信心,他们认为虽然世道不好,贪官污吏横行,但这都是因为有奸臣蒙蔽了天子,因此除了寥寥无几的野心家之外,大多数百姓还是很尊敬大明天子的。

郑芝龙内心的激动,被李魁奇的恶意猜测给强行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四周围向钟斌打探具体消息的部下们,终于开口训斥了几句,并让他们散去。

待场上只剩下了郑芝龙兄弟和几位亲信部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问道:“钟斌,你确实看到了蔡老大人带了一位公公过来吗?”

“这个公公不就是面白无须的样子吗?我看他和戏文里演的差不多啊?这应该不会有假吧。”钟斌被李魁奇喷了几句之后,也有些不肯定了。

“不管如何,一官,我们现在去码头看看不就知道了吗?都到了我们的地头了,难道还怕他们出什么花样不成?”郑芝虎满不在乎的在边上插嘴说道。

“也是,钟斌你在前面带路,芝虎、魁奇和我一起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郑芝龙立刻开口决定了下来。

“好,待我换上佩刀就来。”郑芝虎兴冲冲的回了一声,就想去兵器架上拿自己的佩刀。

“笨蛋,一个老头子加一个公公,你带刀做什么?在我们的地盘上,你还怕他们做什么手脚吗?没的让人小瞧了我们郑家兄弟,快把刀放回去。”郑芝龙对着弟弟训斥道。

郑芝虎泱泱不快的放回了自己心爱的佩刀,跟在了郑芝龙的身后。

当郑芝龙一行人跟着钟斌来到码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蔡善继正负着手和三个扶着栏杆吐的天昏地暗的人说话。

看着这三人的穿着和呕吐的样子,原本警戒小心的郑芝龙顿时放下了大半的心思。过个海能吐成这样的,必然是北方人无疑了。

郑芝龙想,“俞咨皋、许心素两人行事还没这么周密,想到要找两个北方人来欺骗自己上岸,再说了冒充皇帝特使,就算是俞咨皋也扛不住这么大的黑锅。”

郑芝龙身后的郑芝虎看到这三人,不由小声的嘟囔着:“原来是三只软脚蟹,难怪哥哥你不让我带刀,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郑芝龙回头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待他闭嘴后,才整理了下衣服,向前走了几步,拱手说道:“草民郑芝龙见过蔡老大人,和几位天使,请恕草民接待不周之罪。我看几位天使旅途劳顿,不如先去舍下休息一会,喝上几杯粗茶解解乏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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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44章 郑氏之龙

卢九德等一行人在郑芝龙的带领下走进了村寨,在路上连善祥注意到,村寨中的居民对着郑芝龙等人很是热情,完全没有没畏惧害怕的意思,反倒是对着他们这些穿着官服的人有些躲躲闪闪的。

郑芝龙一边热络的和蔡善继交谈着,一边也为卢九德、连善祥等人介绍着台湾的风土人情。他似乎注意到连善祥在注意这些村民,就随口解释道:“这些村民都是来自闽中,也是我的家乡父老。去年和今年闽中旱情严重,乡亲们衣食无着,一官不敢坐视旁观,就招揽了家乡父老来开垦台湾。虽然此地孤悬海外,但是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正可谓世外桃源了。可惜朝廷不愿迁移民众于此海外孤岛,不然此地必为大明之海上江南。”

听着郑芝龙口中不无遗憾的说法,连善祥只是微笑不语,但是年纪尚小的李晨芳却不服气的反驳道:“怎么会是朝廷不愿迁移百姓来此,陛下让我们来台湾,就是要亲眼看看,这里是不是适合百姓居住…”

连善祥赶紧咳嗽了几声,制止了李晨芳继续说下去。关于他们来福建的任务,朱由检可是对他叮嘱了好几遍,要求他们多看、多听、多记录、少说话。这李晨芳毕竟年少,郑芝龙只是轻轻撩拨了下,就把他们出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李晨芳虽然住了嘴,但是郑芝龙可没打算错过这个了解天子近臣来意的机会,他对着一边的郑彩使了个眼色。这位2年前投奔郑芝龙的落第秀才,顿时开口嘲笑的说道。

“陛下如何会知道台湾在那?我看你们这些北人连这小小的海上风浪都禁不起,又何必拿这大话来哄骗于我们。”

一边冷眼旁观的卢九德,在李晨芳开口之前,抢先说道:“陛下如何不知台湾的所在,出京之前陛下就告诉过我,台湾岛和福建隔海相望,地方约有四分之一个福建大小。此地上控日本,下扼南洋,乃是我大明东南沿海之天然屏障,大明若是控制住了此岛,则我东南沿海,将不再有倭寇之祸。若是此岛被他人控制,则我东南沿海即受制于人也。”

卢九德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听在郑芝龙耳中却悚然而惊,他假意训斥了郑彩一句,就笑着对卢九德说道:“我们这里都是些粗人,不习礼仪,还望公公不要见怪。不过当日南巡抚允诺荷兰人占据了台湾南部的大员,而前几年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又在台湾北部鸡笼落脚,难道今日陛下要把这两处的西洋番人都赶走吗?”

卢九德却不肯再说下去了,他只是对着郑芝龙笑了笑,转移话题说道:“想不到这台湾的风俗真是奇特,这宅子前修这么高的一个台子是做什么用的啊?”

郑芝龙顺着卢九德的目光看去,很快就说道:“台湾有许多生番,最是好勇斗狠,这高台是为了村寨受到袭击的时候,指挥壮士们守卫村寨用的,站在上面四方敌人多寡可以一目了然。”

卢九德赞叹了几句之后,就跟着众人走进了郑府大宅之中。郑芝龙进府之后就命府内的仆从,先带着一干人去客房洗漱更衣去了。

送走了蔡善继、卢九德等人,郑芝龙立刻拉下了脸,招呼着自己的心腹部下进入议事厅议事了。

跟着郑芝龙进入议事厅的,有李魁奇、钟斌、郑芝虎、郑彩等四、五人。

大伙刚刚坐下,就听郑芝虎怒气冲冲的说道:“还说什么是来招抚我等,却原来是看上了我们这块地盘。大明皇帝真是好不晓事,福建、广东两地的官兵都被我等打的大败,这招抚我等不给好处,却想着连我等的退路也想收了去。大哥,万不可答应这劳什之的招抚,这摆明了是不把我们‘十八芝’放在眼里啊。”

郑芝龙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左手支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板着脸的看着在坐的心腹,似乎在等待部下们发表自己的看法。

虽然郑芝虎语气激烈,似乎有再和大明朝廷再打下去的念头,但是在座的其他人却没有发出应和的声音,连一向和郑芝虎交好的郑彩也沉默着。

郑芝龙等待了一会,便不耐烦的点着部下的名字,让他们说出自己的看法。

第一个被点到名的就是郑彩,郑彩虽然和郑芝龙同姓,又都是福建人,但其实两人并不是同族。

自他投靠郑芝龙以来,一向紧跟着郑芝龙的步伐,在这绝大多数人是文盲的海盗团体内,他的秀才身份也让他加了不少分,也因此成为了郑芝龙所信任的军师。

虽然郑彩因为落第而一气之下当了海盗,但是作为一个接受过传统儒家教育的读书人,他对成为朝廷官员的渴望可比大多数海盗强烈的多,在郑芝龙这个海盗团伙内,他也是最支持郑芝龙接受招安的人。

大明皇帝亲自派出身边的太监来招抚他们这个海盗团体,早就让他激动难耐了。这天子亲自下诏招安,可比之前福建巡抚的招安规格高上太多了。

因此当郑芝龙点了他的名,要求他说自己的看法的时候,他不由为大明皇帝说话道:“当今陛下刚刚登基没有几天,就特意派出使节来招抚我等,可见陛下还是非常重视我等的。而且陛下既然要守台湾,必然是要借重我等这些熟悉台湾地理的人,可见这招抚之事必然是真的。我等往日口口声声对闽中父老说,我等都是愿为朝廷效力的良民,只因受贪官污吏欺压,才不得不下海为盗。如今陛下亲自派出使节来招抚我等,若是我等拒之不理,岂不是成了两面三刀的小人了?”

郑彩的话让原本心情不佳的郑芝龙又烦躁了几分,虽然他孜孜以求的想要被招安,好荣归故里,但是并不代表他对大明有多少忠诚。年少就混迹海外行商的郑芝龙,心中并没有什么家国之念,但是家乡之情却是看的极重。

此外在海外呆的这些年,开阔了他的眼界和思想,和那些胸无大志的海盗不同,替荷兰人当过通译的郑芝龙,清楚的知道是海上贸易才使得这些西方商人变的如此强大。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45章 酒宴

正是了解了海上贸易的力量,郑芝龙才很明白,虽然现在他连续击败了大明的官军,但并不代表他能这么一直赢下去。和他所拥有的力量比起来,大明实在是太庞大了。

大明哪怕输上数十次,也依然可以卷土重来,因为福建、广东并不是大明的腹心,但是他只要输上一次,那么就有可能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虽然名义上听从他号令的船只有700多艘,但是与其说这些海盗是他的手下,不如说是这些海盗是痛恨大明禁海政策的海商。

虽然大明从隆武就实行了开海政策,但是这个开海只允许福建漳、泉两地的人进行海外贸易,且每年还规定了出海贸易的船只数量。这种相当于让福建人独占了大明海外贸易的措施,自然是要让其他沿海地区的商人们感到愤怒的。

而得到了许心素等泉州海商支持的福建总兵俞咨皋,严格的执行朝廷的海禁政策,自然让那些无法进行海外贸易的海商们,聚集到了郑芝龙的旗下,希望用武力迫使大明放弃海禁政策,最起码也要让福建沿海的水师官兵不敢严格的执行海禁政策。

再者与其说是郑芝龙在海盗中有强大的号召能力,不如说是中国东南沿海的海盗,希望有个人能吸引住大明朝廷的怒火,毕竟这个时代能够拥有船只的船主们,在大明最起码也是小有资产的人士。

所以看似强大的十八芝,真正算得上郑芝龙手中基本力量的,也就是4、50条船而已。

李魁奇和钟斌两人对视一眼后,也开口劝说道:“一官,虽然我们连续大胜,福建、广东的水师官兵被打的溃不成军,但是我们的损失也不小啊。而且你大力招揽福建乡人来台湾开垦,每户发给一头牛、三两银子,如今招募的人手已经快超过三万了,这也是一笔大支出啊,现在我们手中的存银已经不多了。

而且马上就要到季风贸易期了,如果我们再和官府对峙下去,就会错过这次的贸易季了。那些海商跟着我们攻打官兵,无非就是想要迫使朝廷开放海禁,一旦开放海禁无望,他们一定会离开我们的。没有了这些海商的支持,我们是打不过大明朝廷的。

再说了,要是没有贸易利润的支持,光凭在台湾种田是养活不了这么多兄弟的。”

几位部下的说法,完全在郑芝龙的意料之中。对此郑芝龙也只能苦笑不已。连续击败了大明官兵,却让他们这些人陷入了困境。究其根源,就因为他们这些海盗是依赖于大明的海外贸易生存的,他们对大明沿海的破坏,其实相当于是在掘自己的坟墓。

和其他海盗幻想用武力可以迫使大明开海不同,郑芝龙一直都很清醒的知道,大明是不会向他们这些海盗低头的,有王直、林凤这样的先例在前,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些海盗还在幻想大明会屈服于武力开海。

对郑芝龙来说,他想要的是一个招安的官方身份,然后借助这个身份进行海外走私贸易,这才是他的计划。而台湾是他的计划失败后,为自己留下的退路。

但是现在一向不关注海洋利益的大明皇帝,居然派出了自己的近侍来招抚他们,而且口风之中还隐隐有要拿下台湾的意思。这可完全不在郑芝龙的计划之内,而要把他经营的退路交给朝廷,这实在是难以下这个决心。

和几位部下讨论了很久,郑芝龙依旧还是没有理清崇祯皇帝派人来,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最后还是决定,先听听这位皇帝的代表说些什么,再决定如何应对。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卢九德等三人和蔡善继终于恢复了精神,在府内仆役的带领下,来到了郑府的客厅之内。

可以容纳4、50人的大客厅内,仿照西洋人的蜡烛灯架悬挂在客厅中间,把客厅照的灯火通明。

“咦,这蜡烛真是明亮啊,就是在宫中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蜡烛。”卢九德看着室内大放光明的蜡烛,不由赞叹道。

为卢九德引路的仆役不由弯腰陪笑着说道:“这是从西洋人那里买的,据说是用海中像山一样的鱼身上的油脂做成的。点上一只可以燃烧上一整晚,而且烛光非常的明亮,连风都吹不灭,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为了招待几位贵宾,家主特意增加了往日用量的一倍呢。”

“多嘴,区区几只蜡烛也值得说道。你下去让厨房开始准备上菜吧,几位大人请上坐吧。”郑芝龙从堂上走了下来,笑骂了一句多嘴的仆役,然后对着卢九德等人邀请道。

客厅内采用的分席制,每人面前都有一张小桌子,当几人在席位上就坐之后,上首是卢九德、蔡善继,左侧坐着郑家兄弟,右侧是连善祥等几人。

郑芝龙对着上首的卢九德、蔡善继拱手说道:“这海外穷乡僻壤之地,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两位的,唯有这刚刚打上来的几尾海鱼倒还新鲜,请两位大人不要责怪一官招待不周啊。”

卢九德夹了一筷子鱼肉尝尝,顿时口中觉得鲜美异常,连白天晕船导致的胃口不佳,此时也大为好转。顿时几位来自京城的人士,大为赞叹不已。

郑芝龙原本就善于交际,酒席中劝酒行令,对待几位来使毫无生疏之感。而卢九德也是在宫内见惯了人际往来,对着郑芝龙也是来者不拒,一时之间席上宾主甚是尽兴。

待到酒过三巡,席上众人脸上都微带醉意的时候,郑芝龙就命人撤掉了残宴,为大家泡上了一壶香茗解酒。卢九德等人也知道,这是要准备谈正事了。

果然当仆役上完香茗之后,郑芝龙突然正色对着卢九德说道:“卢公公,既然陛下有意招抚我等,不如请公公说说陛下的条件吧?不过有句话我要先说,我等众人以海为家、也以海为生,让我们上岸去种田,我们可是干不了的。”

郑芝龙话一出口,郑芝虎、李魁奇、钟斌等心腹部下顿时纷纷出声附和他的意思。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46章 招安的新方式

听了郑芝龙如此说话,生怕卢九德不悦搞砸了招抚的蔡善继,有些不悦的说道:“一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陛下如此天恩浩荡,你怎可还讨价还价的,这可不是人臣的礼数了,莫非你真是想要在这荒岛当一辈子海盗?”

郑芝龙赶紧分辨道:“闽中原本就是地狭人稠之所,我等当初也是在家乡活不下去了,才出海来厮混。如果陛下要让我们上岸,又有何地有这么多田给我们耕种呢?若是兄弟们被打散了安置,有一处惹出了事端,我等其余各处还能安心耕作吗?

到时陛下的一片好意,反倒成了闽中父老的祸事,岂不是成了我等的罪过?再者说了,兄弟们常年在海上漂泊,已经习惯了海上生活,更是赖以养家。总不能为我等几名首领的富贵,就让兄弟们忍饥挨饿吧?”

卢九德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堂上众海盗头目的神情,他发觉除了郑芝龙的两个兄弟是真心实意的附和着自己的哥哥之外,其他海盗头目口中虽然喊的大声,但是情绪却一点都不激动。特别是那个做读书人打扮的海盗头目,更是有些迫切的关注着他们几人的表情。

卢九德轻轻吹了吹手中的热茶,脑子里却紧张的在盘算着,应当怎么把崇祯的意思正确的传达给这些海盗。

喝下一口热茶之后,卢九德终于开口说道:“蔡大人不必动气,我出京之时,陛下曾经嘱咐过我,朝廷采用招安之策,为的是安民保境。与其在招安之后因为双方误解再度反叛,不如事前当着众人的面把问题说清楚。招安之前各位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将代表陛下给予诸位一个肯定的答复。

在各位谈条件之前,我要先告诉各位陛下对招安之事的态度。陛下之意,招安之策并非针对各位而设,而是针对所有我大明在海上的人士。所以朝廷今天招安各位的条件,就是日后招安其他海上人士的条件。

而且招安各位的条件日后将会明文向天下公布,所以各位不必担忧我会在这里信口开河,但是各位也别想指望我答应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

卢九德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堂上各海盗头目的表情。卢九德所说的内容实在是不符合大明朝廷的习惯,虽然民间常常说皇帝乃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但是只要是大明的海盗,那个不对大明朝廷的承诺心存疑虑,当年海上的霸主五峰船主,就是轻信了大明朝廷的许诺上了岸,结果海上呼风唤雨的五峰船主,上岸后却被几名捕快就擒拿住了,接着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

而大明的官员在招安海盗时,最不喜欢的就是做出实质性内容的承诺,一般都是以虚言大话哄骗海盗上岸后,就收船分散这些海盗团伙,至于今后他们会不会因为觉得受到欺骗再次下海为盗,这些官员是不在乎的。

反正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平息海寇的功绩已经刷到了,如果海盗再次下海,了不起就再招抚,还能继续刷功绩。也因此大明东南沿海的海盗,经常就是投了叛、叛了投,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势头。

而对郑芝龙来说,他想要的招安,就是挂上一个官方的名义,好方便他的船队进行海外贸易。因此他需要的是大明官员这种不负责任的招安,只要给他一个官方头衔,然后大明朝廷不要干预他做什么就成了。

至于对其他海盗的招安条件,郑芝龙重来没考虑过。在他看来,只要他受了招安,那些海盗就是他进行海上贸易的敌人,那是非得清理干净不可的。而大明东南沿海的官员和士绅,一定会乐观其成。毕竟这些人名下的贸易走私船,常常都损失在这些海盗手中。

和听了卢九德的话有些憋气的郑芝龙不同,他的几个部下心思却真正的开始活络了起来。此时的郑芝龙虽然名义上是海盗之首,但是实际上现在真正能完全听从他的命令的,不过是两个弟弟和亲族控制的船只。

就连被旁人视为他亲信手下的李魁奇和钟斌两人,没有他们两人的点头,郑芝龙就休想越过他们,去直接指挥两人底下的船只。

之所以实力不强的郑芝龙会被推举为“十八芝”的总首领,第一个原因就是他实力不够强,让他做总首领,其他海盗头目不用担心自己的势力会被他吞并掉。当然现在的海盗头目们,谁也没料到,当郑芝龙投降了大明之后,依靠着海外贸易的巨大利润,真正成为了大明海上之王。

而第二个原因,就是大明朝廷对海盗的政策,如果你只是一般无名的海盗,或是有点名气但是知名度不高,大明的水师基本上也就是应付差事的追剿几回。但是如果有人统合了大明海上的群盗,那么这个人基本上就成了大明水师的眼中钉了,不追杀的此人消声匿迹,大明水师是不会停手的。

这是大明海盗从王直到林凤等诸多海盗首领的结局,领悟出来的道理。当然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曾经威慑倭寇的大明水师,居然已经衰亡的,连一个临时拼凑起来的海盗团伙都打不过了。

因为大明水师往日的荣光,导致海盗头目们没人愿意当群盗首领,生怕被大明朝廷盯上自己。而大明水师往日的功绩,也迫使这些海盗头目团结在颇有才能的郑芝龙身边,听从着他说下达的命令。

而郑芝龙也凭借着大明水师的巨大压力,慢慢的把自己的势力深入到每一条船上去,想要成为名副其实的海盗总首领。

但是一向以强硬和迂腐著称的大明朝廷,居然出了一个说要讲诚信的崇祯皇帝,这就让这些原本担心招抚会不会是骗局的海盗头目们,顿时安下了心来。

没有那个皇帝会在向天下公布招安文告之后,还能反悔不做数的。李魁奇和钟斌两人顿时就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提条件才能不至于超过朝廷能接受的底线,导致招抚失败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47章 新的开海政策

卢九德仅仅说了几句话,表明了崇祯皇帝的态度,但是已经完全扭转了堂上的气氛。原本生怕招抚失败,导致福建沿海再起兵灾的是蔡善继一方的福建官员们。

但是现在生怕条件提的太过,让皇帝派出的特使拂袖离去,而使的招抚失败的,变成了海盗头目这一方。

如此一来原先人声鼎沸的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开始重新思考想要提出的条件了。

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场面,卢九德目光扫视了一眼众人后继续说道:“至于刚刚这位郑头领提出的,招安之后对各位如何安置,陛下也有个初步的打算。

陛下是这么说的,大明现在的海禁政策是不合时宜的,而只开放一个福建月港也完全不能满足大明的商业需求。今后在浙江、广东、江苏、山东甚至是天津,都将会建设开放进行海上贸易的港口,而福建对外贸易的港口,也将会从月港迁移到条件更为便利的中左所。”

李魁奇忍不住打断了卢九德的话,他有些急切的问道:“陛下是要大开海禁吗?不过这一年只发88艘船的船引,现在又开这么多港口,岂不是今后想要获得一张船引就更为艰难了?还是陛下打算再增发多少只海外贸易的商船呢?”

卢九德对着失态站起的李魁奇摆了摆手,微笑着说道:“这位头领不用这么着急,坐下慢慢谈就是了。陛下已经决定废除船引制度,而代以保证金制度。今后大明不再限制进行海外贸易的船只数量,也不再规定商船去往海外贸易的地点。而且只要商船出发前申报,就可以不必受一年之内必须回大明的约束。”

郑芝龙听了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个新的海外贸易政策不但损害了福建士绅垄断海外贸易的利益,同样也对海盗团体有着巨大的不利影响。

原本郑芝龙只要派人看住福建月港附近的海面,就能对出港贸易的商船了如指掌,而他也可以随时调集台湾根据地的船只去拦截这些商船。

正如崇祯所说的,台湾岛的地理位置决定了,隔海而望的福建商船完全没办法在郑芝龙的眼皮底下,偷偷的南下东南亚或北上日本。

因为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还是很糟糕,除了那些欧洲商船之外,大明的商船缺乏远洋航行的技术。大明的船长基本都是以近岸航行,和特色的地标记忆作为航行指示的方向。

在这个时代,发现一条好的航线,都会被这些船长当做传家宝一样传给后代,不会对外人透露上半个字。而那些依靠死记硬背航线标志记忆的船长们,永远只会跑这一条航线,稍稍偏离了航线就完全找不到方向了。

而对做过荷兰人通译的郑芝龙来说,他替荷兰人做事的那些日子,还是学到了一些欧洲的航海知识的,虽然也许不够资格横渡太平洋,但是控制一个台湾海峡还是没有问题的。

正因为郑芝龙掌握了一些基本的航海知识,因此他的团体可以在台湾海峡自由的切换航线,而不至于有迷路的风险。而对于那些不敢偏离航线的福建海商来说,这完全是一场不对称的海上战争。

但是如果大明开放了从广东到天津的沿海港口,面对如此漫长的海岸线,别说是郑芝龙,就算是他和荷兰人、西班牙人联手,也一样封锁不了大明的海上贸易。如果郑芝龙真把福建海商逼迫到其他地区出海,他们这些海盗就会失去一个稳定的财源。

而作为一名海盗,郑芝龙很清楚,没有了钱财就无法聚拢人手,和增加船只。而人手和船只,正是他要统合这片大海海上势力的基础。

当郑芝龙正纠结于大明将要开放的港口时,郑彩开口问道:“卢公公,这保证金制度是什么意思啊?还有这要是朝廷放开对海外贸易的限制,到时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增加了,但是这日本和马尼拉两地毕竟市场有限,会不会造成商人竞相杀价导致血本无归呢?”

“这保证金制度吗,就是今后200料以下的船只交保证金1000两白银,200-400料之间的船只2000两白银,400料以上的3000两白银。至于你所说的商人是否会亏本,只要是做生意自然是有赚有赔,朝廷可不担保海外贸易一定让你赚钱啊。再说了,如果嫌弃日本、马尼拉市场太小,诸位可以去那些西洋商人的老家去做生意,他们可以来大明,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去西洋看看呢?”

卢九德的话似乎给郑芝龙提示了什么,他于是张口说道:“卢公公,这保证金也太高了一些吧?这是一年一交,还是行船一次就要交一次啊?且朝廷不是有规定不许造大船的吗?”

郑芝龙的话顿时引起了几位部下的共鸣,他们也纷纷表示这保证金实在是太高了,要减去一半并一年一交还差不多。

几位海盗头目的话,让卢九德有些傻眼,他有些奇怪的问道:“诸位以为,一年交一半银子可以接受的吗?”

郑芝龙笑了笑,出言对卢九德激道:“难道陛下连修改条件的权利都交给公公了吗?如果公公可以定下来,我等就把这个当做第一个条件好了。”

卢九德好半响才眨着眼睛可惜道:“好像诸位弄错了保证金的意思,这保证金是保证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不会偷税和走私违禁品。如有违反者就视情况没收保证金的一部分,情节特别严重的没收全部保证金,并取消该名商人海外贸易的资格。但是如果各位严格守法,待到不想进行海外贸易了,就可以取回保证金回家了。至于大船禁止令,陛下已经有意废除了。陛下说想要跨越大海,就需要不惧风浪的大船,且船只越大运费才能越省。”

正准备喝茶的钟斌,顿时呛了口茶水入气管,郑芝龙也有些尴尬,掩饰着拿起茶杯做低头喝茶状。

郑彩转着眼珠想了想,就立刻对着卢九德恭维道:“我等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民,这倒是让公公见笑了。想不到陛下居然对海上之事也有所了解,知道船越大,航行越是平稳,果然圣明无过于天子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48章 离心

喝了一口热茶之后,郑芝龙决定要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明明不过是一个刚刚登上帝位的冲龄少年,但是就他所提出的几条海上政策,却比那些福建官员更为了解,他们这些半商半盗的海上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郑芝龙注视着堂上众人的神色,他注意到听到这个消息的蔡善继一脸的木然,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既然如此,想必福建的士绅们应该都了解了陛下要开海的消息,而这位蔡大人还肯陪着这几位特使到来,看来福建士绅是有屈服的意思了。

而他手下的李魁奇、钟斌几人听说了朝廷打算全面放开海外贸易后,心思就已经开始活跃了起来,看起来恨不得马上就接受朝廷的招安一般。

想要迫使大明开放海禁,这可是前后几代海上群盗都没做到的事,而这也是他们这些海上讨生活的人最大的渴望。如果可以自由的进行海外贸易,谁愿意漂泊在海上当海盗呢?就算势力大如郑芝龙,还不是一样龟缩在这个荒岛之上,什么都享受不到。在这个时代只有在大明才能享受到最文明的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人基本上也就比野人的生活水准好上一些。

郑芝龙清了清嗓子说道:“卢公公,这么说来,陛下是允许我等以后可以进行海上贸易了。那么除此之外,陛下准备赏赐我等一些什么官职,我十八芝现在有船只上千艘,人数也有几万,不知朝廷打算收编多少人作为官兵,其他人又怎么安排?”

听到了郑芝龙的问题,几个关心官职的部下顿时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自己能拿到什么好处。

卢九德只是微微一笑,对郑芝龙炫耀自己的武力完全没反应,而是诚恳的说道:“陛下说了,愿意招安的人也未必全是想要当官兵的,有些人也许只是想要上岸做个良民,有些人也许年老体衰已经不适合再海上生活了,还有些人更是只想挂个官兵的名义进行海上贸易的。

所以不能一刀切,凡是愿意招安者,先写一份志向书,说说自己招安后想要做什么。但是朝廷也不能完全满足所有人的意愿,只能说尽量满足大多数人的意愿,这一点希望诸位头领要如实向各位的部下传达。

至于各位的官职吗?老实说我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告诉各位,陛下暂时拟定的标准。

凡是有一艘50料以下船只的,为哨长;一艘50料-100料以内的,为巡检;两百料以下船只归来者,为试百户;两百料船只以上者,为百户;5艘船只以下者为副千户;10艘船只以下者为千户;30艘船只以下者为参将;30艘船只以上者为游击。而郑头领你则是陛下亲口封下的游击将军。”

听到了游击将军这个官职,就算是郑芝龙也有些喜悦了起来。想他一个小吏之子,一跃成为从三品的游击将军,不可不谓光宗耀祖了。

不过当郑芝龙看到几位部下欢喜的神情后,心中顿时暗叫不好。这卢九德带来的招安条件的确丰厚,但是这封官的封的也太具体了一些。

他郑芝龙还没有完全掌握住十八芝,原本就算是投诚官府,那些福建文官也就是给他许一个官职和编制,然后对于十八芝内部的人事根本不会插手。

而他正好用朝廷的名义,大力提拔自己的亲信,让这些手下效忠于他而不是朝廷。至于那些内部势力较大,又不怎么听从他命令的海盗,自然是给一个低微的官职,让这些海盗怨恨朝廷的不公去。

郑芝龙对于在招安后如何清理内部较为独立的势力,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计划,但是卢九德公开了投诚的标准,这意味着他想从中做手脚已经不太可能了。否则下面的海盗,会第一时间转向朝廷对付他。

看着部下们喜气洋洋的样子,郑芝龙把心一横,对着卢九德突然冷笑道:“公公莫非是把我们当猴耍吗?我等数万人只要大多数都选择当了官兵,朝廷发的出饷银吗?我听说福建水师的官兵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关饷了,难不成陛下只是给个空头官职,让我等自食其力不成。”

“是啊,如果只是给个空头官职,我等还不如依旧在此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总还能落得个快活。”一直没机会插嘴的郑芝虎,看到兄长变脸之后,立刻对着卢九德发难了。

李魁奇、钟斌两人脸色阴晴不定,他们也被郑芝龙的话给惊醒了,这次朝廷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好的有些不真实起来了。上次福建巡抚推了一个月不见郑芝龙,而官职也只给个巡检的绿豆芝麻官。而今天皇帝亲自给了郑芝龙一个游击将军,而众人不是百户也是千总、守备,这要是真的是陛下的旨意,那么十八芝出身的官员,立刻就超过了整个福建的武官数量了,这感觉有些不妙啊。

另一边的郑彩可没想这么多,他计算了下自己手下的船只,觉着一个千总是有余了,如果再拉拢几只船,说不定还能弄个守备当当。

对于饷银什么,这位秀才出身的海盗头目根本没放在心上。既然朝廷给了官身,又允许他们进行海上贸易,谁还在意那些饷银。只要走一趟海外贸易,三年的军饷都有了。

他赶紧出声说道:“阿虎,不可对天使无礼。陛下既然对我等如此宽厚,怎么会吝啬几两银子呢?我等身为大明的子民,效忠陛下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郑芝虎眨着眼睛看着郑彩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位往常在他面前一向虎弟前、虎弟后亲热的叫着,今天却为了一个以往敌对的朝廷特使训斥他了,这个剧情变化有些快,让一向重视兄弟情义的郑芝虎楞住了。

堂上的郑芝龙看着这一起,不由对郑彩眯了眯眼,不过旋即他就想到。连一向紧紧跟着他的郑彩都心动了,那些十八芝中跟他关系比较疏远的海盗头目,岂不是更有可能倒向朝廷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49章 大明海疆

卢九德暗暗记住了郑彩的样子,开口安抚住了堂内众人的争论,然后说道:“对于各位被招安后的军饷,还有今后所有大明水师的军饷,陛下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一是从各地新开的沿海市舶司,中拨出固定额度的款项;二是陛下决定从各位及各地水师中挑选出不适合作战的人员,组建海外贸易公司,以贸易盈利的一部分作为水师的军饷;三是今后东南各省的大明水师将会统一在一个衙门之下,大明水师的职责将不再限于守卫东南沿海各地,而是控制北至日本、南至东南亚之间的海洋。凡是在这片海域行船的商船都必须向我大明纳税,不缴纳税负的商船都将是我大明水师的清剿对象。凡是不缴纳税负的走私商船,一律扣押商船拍卖货物及船只,抵足税款为止。这部分的收入水师留下五成,其余五成上交国库…”

卢九德说了很多,但是郑芝龙听到崇祯打算拿大明水师在海上收税,来填补军饷之后,就知道大势已去了。对海上的商船收税,这可是郑芝龙设想了好久的计划,不过他现在实力不足,因此只能把这个诱人的计划搁置了起来。

熟悉海上贸易的郑芝龙当然知道,对这片海域上的商船收税,那会是一个多么庞大的财源。不过郑芝龙还是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征税,是只征收那些大明的商船吗?”

郑芝龙心中暗暗祈祷着,这位大明新皇帝最好还是保留一些道德底线,不要像他这个海盗一样吃相这么难看。

郑芝龙的问话让卢九德楞了一下,他咳嗽了几声后,才吞吞吐吐的说道:“200料以下的船只,一年400料之间的船只,一年料之上的船只,一年3000两。陛下说了,大明的疆域不仅仅在于陆地,这片大海也是大明的疆土,因此只要进入了大明的疆域之内,就必须要向大明缴税。”

作为一个受过儒家教育的大明太监,卢九德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感觉非常的别扭。自古以来君子不言利,但是这位崇祯皇帝刚上位就把利益放在了第一位,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要是让卢九德收受人情贿赂,他反而不会这么难堪,但是开口闭口谈钱,让他觉得自己不想个太监,到有些像是锱铢必较的商人了。

不过卢九德知道,这次出使是他表现的时候,如果搞砸了皇帝第一次给他的任务,以他对这位陛下的了解,估计是很难会再信任他了。

是以这趟差事,卢九德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心在行事。而事情发展到现在,到也还算胜利。

卢九德的话并没有让这些海盗鄙视皇帝太过爱钱,反倒是让这些海盗颇有共鸣的心思。对他们来说,一个爱钱的皇帝,比一个整天把道德放在嘴边的皇帝,更适合于打交道。

郑芝龙终于泄气了,他知道现在只能先暂时忍耐了,这位崇祯皇帝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太难以让这些海盗们拒绝了。他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说不定会引起皇帝身边太监的反感,这对招安之后的官场生涯可不是什么好事。

郑芝龙虽然想要掌控这片大海,垄断大明的对外贸易,但是他毕竟还是没有什么分藩裂土的想法。对他来说,得到一个游击将军的高官,然后再衣锦还乡,平生的心愿已经满足了大半。

如果朝廷和福建的那些文官一样迂腐昏庸,郑芝龙不介意在海上建立一个自己的独立王国,但是朝廷中有崇祯这样只看实利,不慕虚名的皇帝,郑芝龙顿时把自己的小心思都收了起来。

“不管如何,大明皇帝总不会来到海上。只要自己还拥有着这些船只的名义,终究还是有机会控制这只未来的大明水师的。”郑芝龙放松的想着。

看着郑芝龙等人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卢九德也不禁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细汗。不过郑芝龙和卢九德等人,都没注意到蔡善继的脸色变的非常的难看。

对于卢九德所说的,霸占了大海收过路税,让这位读书人异常的感到羞恼,他认为这主意一定不是才16岁的崇祯皇帝想出来的。

不定是皇帝身边的哪个亲信太监,为了讨好皇帝出的这种馊主意,简直丢尽了大明皇帝的脸面。

“大明以仁孝治理天下,这霸占了海洋用武力收税,简直闻所未闻。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大明的脸面在海外藩国面前还抬的起头来吗?”蔡善继恨恨的想到,这回去之后必然要写一封劝谏书,制止皇帝的这种荒唐举动。

“刚刚发落了一个魏忠贤,这马上又出来一个不知名的权阉,我辈读书人果然任重而道远,大明的时事还真是多艰啊。”蔡善继喝了口茶,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这场堂上交谈,完全是卢九德一人在唱独角戏,往往海盗们提出一个问题,卢九德就已经抛出了整个的解决方案,或是做事的原则。

和早有准备的卢九德比起来,郑芝龙一方虽然打算招安,但是根本没有考虑过招安后的详细条件,因此谈话的气势完全被卢九德压制了。

这几位海盗头目,原本还对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存了几分轻视,以为这谈招安不过是走个过场,等上岸当了官军之后,自己想做什么,福建那些残兵败将难道还挡得住吗?

当卢九德把招安后的条条框框都详细的解释了一遍之后,这些海盗头目第一是确认了朝廷是真想招安头目,而不是把他们送去菜市场砍头。

第二点就是,按照朝廷招安条件的分类,不仅仅是那些强壮的青壮得到了安置,连老弱病残及他们的家属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如此一来他们一旦上岸当了官兵,就休想再煽动这些得到了生活保障的下层海盗们,再跟着他们下海为盗去。

如此一来,原本还有些敷衍对待谈判的海盗头目们,也开始认真的逐条进行讨论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50章 海上贸易规则

这场会谈开了一个时辰之后,附近的几个村寨的海盗头目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原本郑芝龙并不欲让这些人加入进来,但是被卢九德以陛下的条件是给全体海盗的,坚持让这些人一起参加会谈。

海盗团伙内部本身就没有什么严格的从属关系,几位海盗头目得到了卢九德的支持,顿时在门外鼓噪了起来。而郑芝龙看着趴在窗前的海盗们,也知道这些人是生怕他独吞了招安的好处,在眼巴巴的赶了过来。

如果他再强行驱赶他们,恐怕这边招安还没结束,那边十八芝已经四分五裂了。这时的郑芝龙终于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位新皇帝这么不爱惜自己脸面,他刚刚就不应该这么大张旗鼓的出去迎接这几位朝廷特使,而是应该悄悄的接进村子谈判的。

现在可好,待到今晚朝廷的条件宣扬了开去,明日十八芝内就再无和朝廷作战的意愿了。郑芝龙看着门外密密麻麻的海盗,最终还是挥手让守在门口的士兵放行了。

当着这些海盗的面,卢九德重新把崇祯交给他的条件说了一边,最后说道:“陛下说了,从今日起,只要不再劫掠大明的商船,和外藩勾结祸害大明人,或攻击大明领土。朝廷就不再视其为海盗,有愿意向官府投诚的,一如诸位之待遇。但是今日之后,听到了朝廷的宣谕,还在做以上事情的,便是我大明之死敌,我大明必将和这些人不死不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追杀诛绝,以告慰我大明之死难百姓。”

说道最后几句时,卢九德有些声嘶力竭。但是堂内众人却无一感到好笑,而是感到身体有些阵阵发寒。

虽然在郑芝龙的带领下打了几次胜仗,但是这些海盗可没有就此看轻了大明水师。当年王直带领的倭寇集团比十八芝更为强大,打的大明东南半壁江山处处烽烟,但是又能如何呢?

马上大明就冒出来两个武将,南俞北戚,不过数年光景就把横行东南沿海的倭寇清剿一空了。这些海盗们自认还比不过当年的倭寇,他们也就只敢在福建、广东转悠,连江南都不敢去。

可以说在这一年,戚家军在东南沿海余威犹在,让这些海盗不敢把大明皇帝的口谕当做耳边风,吹过就算了。

不过郑彩却从这段话中听出了别的意见,他试探着的问道:“那么敢问公公,这要是劫掠了不是大明的商船,又该怎么处置呢?”卢九德楞了一下,才有些不肯定的说道:“只要不在大明的疆土之内,只要该船没有向大明纳税,大明水师就没有这个义务,缉捕袭击他们的海盗。”

蔡善继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咳嗽了几声,然后开口说道:“陛下的本意不是在于纵容海盗劫掠商船,而是不愿意被海外藩国责难朝廷的海外贸易政策,希望各位不要会错了意。”

卢九德只是侧着头望了蔡善继一眼,并没有因此进行反驳。作为一名读过圣贤书的人,他对于这一条也是充满了疑惑的,大明天子奄有四海,天下百姓无一不是陛下的子民,作为君父的崇祯怎么可以公然宣扬,不纳税的子民就不受大明朝廷的保护呢?

正因为心中存在着这种道德愧疚感,卢九德并没有阻止蔡善继对崇祯意思的曲解。反正作为特使,他已经把陛下的意思完全的传达给了这些海盗,至于他们是如何去理解陛下的意思,那可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但是蔡善继的话并没有把刚刚这些海盗听到话语抹煞掉,反而有一些机灵的海盗头目认为,这是蔡善继为了给朝廷保留颜面,才故意这么说的。真正的意思应该还在陛下身边太监说出的那些话中,可以用官军的身份去打劫那些不纳税的商船,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意吗?

一时之间,原本反对向朝廷招安的几位海盗头目,现在也有些意动了。这些反对招安的海盗,一是害怕失去现在自由自在的生活,成为官军中被呼来喝去的底层人员;二是怕失去了海上的财源,从此被拘束在岸上种田。

而当卢九德传达了崇祯的意思之后,这些海盗头目面前顿时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未来,在大明的支持下在海上自由贸易。有了大明朝廷的安全保证,他们出海贸易也不必再担忧自己的后方,会被官军或其他海盗偷袭了。

一位海盗头目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么如果我等招安之后,如果不愿意当官兵,那么是不是也一样可以经营海上贸易呢?”

“果然不是所有的海盗,都想要当一名穷苦的大明官兵的。”卢九德如是想着。

卢九德虽然心中在遐想着,但是口中却肯定的答复了这名海盗的疑问。接下来,这些原本是来监视郑芝龙和官府谈判,好不让他出卖海盗团伙权益的头目们,干脆喧宾夺主的抢着问起了有关于自己利益的问题来了。

卢九德回答的越多,这些头目们的态度就越来越恭敬,完全没了刚来时的嚣张气焰。因为这些海盗头目发现,朝廷这次提出来的意见,已经不仅仅是招安条件的优待问题了,而是建立了一个让这些海商今后能够有序的进行海外贸易的规则。

对于这种让混乱的海洋贸易变成有序的贸易规则,对于绝大部分的海商来说都是有利的,毕竟不是每个海盗都是可以掌控海洋的李旦和王直。

而且自从西班牙人、荷兰人等西洋商人抵达了东南亚之后,这些以国家为后盾的欧洲殖民商人,用自己的行动教训了只想老实做生意的中国海商。

原本欧洲商人没到来之前,中国商人还能跑到南亚、中东地区进行贸易,但是当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到来之后,他们就用武力垄断了通往印度洋的航路。

当中国海商发现自己可以去的地方越来越少之后,也放弃了之前单打独斗的海外贸易方式,开始建立起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海盗团伙。希望能联合起来对抗在亚洲日趋强大的欧洲殖民商人势力。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51章 后遗症

当屋外夜色沉沉万籁俱寂的时候,十八芝聚义堂内依旧是人声鼎沸,各个海盗头目精力充沛的提问着。直到蔡善继看到本身就因为晕船而有些精神不济的卢九德,体力有些不支的状况后,才开口叫停了这次谈话。

这一晚的谈话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几天,关于这一晚的谈话被散播开去后,附近地区的海盗都纷纷赶了过来。

介于大多数提出的问题都是重复和相似的,卢九德和蔡善继商议了下后,干脆把整理出来的将近40多个问题张贴在了大宅前的高台上,让几位识字的海盗整日宣读着。

当有从远处赶来的海盗到来时,就会有人带着他们来到高台下,听着上面的人把这些天探讨的内容宣读一遍,然后这些海盗们再进入大宅内的聚义堂提出自己的问题。

这种前所未闻的招安方式,效果却出奇的好。原本一直以来,要求招安的都是海盗团伙中的上层人物,作为普通的海盗成员根本不关心招安的条件,他们只要跟着自己的头目走就是了。

再说了大明朝廷就算是招安,也只是针对海盗团伙的首领,连一般的头目都不会在朝廷眼中出现,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普通成员。

因此不管是接受朝廷招安,还是跟随头领再度反叛,对他们来说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依然还是听命于头领做事。

然而今天的魍港一切都改变了,朝廷的招安不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头领们的私事了,而是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未来生活息息相关的事。

讨论了几天之后,会议商讨的方向就偏离了招安的主题,而是把重心放在了如何规范海外贸易,及朝廷应当如何给予海商支持,打开被欧洲商人封锁的通往印度洋的商路。

海盗们的提问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卢九德出京时,朱由检给他交代的内容。不得已,最后卢九德诚恳的对着众人承认,他们提出的问题已经超出了陛下交代的内容,他现在无法做答,只能记录下来,回京向陛下进行报告。

卢九德的做法,不仅仅没有引起海盗的不满,反而被看作朝廷这次是真心想要开海的决心。如此一来在台湾岛上的十八芝海盗团伙,中下阶层的海盗成员们,都认可了招安的事。

这些海盗们对卢九德等皇帝派来的特使,观感也大为好转。大明的厂卫能受到这么欢迎,这对于卢九德、连善祥等人来说也是第一次。连一向和厂卫怀有成见的蔡善继,也在闲暇时对卢九德赞扬了一番。

“不过是陛下给我规定了做事的态度,小臣不敢贪陛下之功。”卢九德谦虚的回答道。

“奥?陛下给公公到底交代了什么锦囊妙计,能让公公你办事如此干练?”蔡善继有些好奇的问道。

“陛下只要求我做到4个字,实事求是。知道的就说知道,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能答应的条件就答应,不能答应的条件就拒绝,想不明白的就记录下来,回京后交由陛下决断。其实什么秘诀也没有,只是坦诚罢了。”卢九德老老实实的说道。

于此同时在大宅后院的某个院子内,郑芝虎三兄弟正围坐在院子内的石桌边喝酒边交谈着。

郑芝豹有些不忿的说道:“大哥,这皇帝身边的太监可真不是个东西,这不摆明了在挖我们的墙角吗?连那个郑彩,这几天都跟丢了魂似的,整天公公长、公公短,看他那样子真是恨不得要拜人家当干爹了。”

郑芝龙听着弟弟的抱怨,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他阴沉着脸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郑芝虎问道:“阿虎,你怎么看?”

郑芝虎看着面前的酒杯很久,才犹豫不决的说道:“我觉得卢公公说的不错啊,如果我们大明的海商能联合起来,那些西洋商人就不能像今天这样垄断南下的商路了。也许我们可以去大海对面看看,那些西洋商人的家乡是个什么样子的。”

“二哥你没喝醉吧?你想去大海的对面?听那些西洋商人说,大海中间可是有着山一样大的怪兽,十艘船里大概只有一艘船能安然无恙的渡过这片大海。这么危险的事,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兴趣呢?大哥你还不说说二哥,别让他再做这种奇怪的白日梦了。”郑芝豹着急的劝说着自己的哥哥。

郑芝虎顿时反驳道:“什么大海里的怪兽,这种谎言你也当真了。既然十艘船里只能过一艘,为什么每年都是这几个商人来回跑,可见大海里肯定会有一条安全的通道,只是这些西洋商人不愿意告诉我们而已。”

看着两个弟弟讨论事情,居然能扯到不相干的大海怪兽传闻身上去,郑芝龙也只能无奈的笑笑。阿虎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就有一点不好,老是想要去大海的尽头看看,看看海的对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

当然,如果是以往,被郑芝龙当做军师的,主要还是那个落第的秀才郑彩。以往在郑芝龙手下,海上两船交接,甲板称雄的必然是李魁奇、钟斌和阿虎。但若是论到猜测人心,布局谋划,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则没人能及得上郑彩。

可是今天郑芝龙却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部下,谈谈对朝廷招安的对策。

究其根本,就是因为这个卢公公带来的新招安条件,让他的部下都有了一些其他想法了。

其实崇祯的条件很简单,就是承认海盗投诚前的实力,有多少条船就给多大的官位。原本这些海盗拥护郑芝龙对抗朝廷,其实压根就没想过朝廷会给多少官职。

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朝廷只会给海盗的首领一个官位,然后大家就继续跟着首领干,除了换身衣服之外,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

招安之后,就是郑芝龙论功行赏,给各位部下安排官职。而朝廷一般不会干涉郑芝龙对手下的管理,同样的如果郑芝龙的手下犯了什么错,朝廷找的也只会是郑芝龙。

但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招安后当什么官和手下有几艘船挂钩,一下就撕破了郑芝龙率领十八芝连续击败朝廷水师建立起来的团结局面。

十八芝内部开始分裂成一个个小团体,为了能获得一个更高的官职,不少头目开始拼命的拉拢那些独立的船主,好让自己手下多几条船,换取更高的职位。

郑芝龙惊讶的发现,他手下的势力在自己重新组合,原本在和朝廷水师对抗中,他对内部安排的各种互相牵制的手段,在这种剧烈的组合重建下,几乎完全失效。而他对十八芝海盗的掌控力,更是大大的下降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52章 刘香登岛

郑家兄弟的这场谈话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结论,郑芝龙原本也不是什么拥有雄心壮志的人。他的人生目标只有两个,当官发财和显名于家乡。

虽然崇祯的招安策略打乱了他对未来海上贸易的筹谋,但是郑芝龙也没因此就改变招安的注意。因为他舍不得那个游击将军的名号,虽然只是一个武职,但是毕竟是从三品的将军啊。

大明海盗有史以来,这应该是大明朝廷给出的最高官职了。虽说武官在国内被文官鄙视,但是郑芝龙拿着这个身份在海外,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虽说大明自郑和之后就施行了闭关锁国的政策,但是郑和当年七次出行西洋的强大舰队,实在是给了这些东南亚及南亚土人部落以极大的震慑。时至今日,这些土人部落建立的国家依旧对大明人尊敬有加。

就连西班牙、荷兰等欧洲殖民者入侵东南亚各岛屿,这些土人国家依旧还是把自己视为大明的海外藩属,不愿意效忠这些残暴的欧洲殖民者的国家。

有了这身官衣,郑芝龙进行海外贸易的时候,自然会得到很多便利。不过局限于自身的眼光,郑芝龙现在所想的,也仅仅是方便海外贸易,而没有为大明开拓海外领土的想法。

郑芝龙原本打算招安后,建立独立的海上贸易王国,被崇祯提出的招安政策弄的四分五裂之后,就开始老老实实的盘算,招安后如何发展自己的小团体了。

招安的事宜讨论了三天,十八芝内反对招安最坚决的刘香回到了岛内。原本带着人来兴师问罪,搅乱朝廷招安的刘香,在村寨中间的高台下,看到一群人安静的聚集在此听台上人演说,不由停下脚步听台上人在说什么,让这群素来吵闹的海盗们能如此安静下来。

这一听就是半个多时辰,直到郑芝龙收到消息后亲自出来迎接,刘香才恋恋不舍的跟着郑芝龙走进了大宅。

在路上,刘香忍不住发问道:“这台上说的真是朝廷认可的招安条件吗?不会是在哄骗我们吧?”

对于这个势力庞大的广东海盗,郑芝龙一向是比较警惕的。不想让刘香从招安中获得好处的,从而让广东人在海上势力做大,于是他对着刘香模棱两可的说道:“这些都是没有确定的东西,朝廷是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刘老香你还能不清楚吗?这些条件要真能落实,这海上还会有你我兄弟的存在吗?我觉得的吧,我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别太相信朝廷的承诺了。”

郑芝龙看似平常的话,却让刘香警惕了起来。十八芝内势力最大的就是福建人,其次就是广东人,然后才是其他地区的人。作为大明唯一一个对外贸易的港口就在福建,因此福建人吃海上这碗饭的人数最多。而广东人因为有一个澳门,也集聚了一些航海人才,但毕竟不比福建这种公开的海上贸易更为吸引人才。

而福建人前往东南亚贸易的船只多半要经过广东沿海,因此基本上没被广东海盗劫掠过的福建海商,简直是屈指可数。而十八芝内的福建海盗,大都是海商兼职的。这种情况之下,海盗团伙内广东海盗被福建海盗打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欧洲殖民者和大明朝廷的双重压迫,这两个地区的海盗根本就不太可能联合起来。就算是现在,刘香等广东海盗首领,依旧是提防着郑芝龙等福建海盗首领。

对于刘香来说,一直坚持要招安,替朝廷说好话的郑芝龙,突然之间在自己面前抹黑朝廷的信用。这种反常的行为,顿时让他提起了戒备的心态。

“他这是招安条件没谈好,还是不想让我们广东人分享招安后的好处呢?”刘香斜着眼睛瞄了身边的郑芝龙一眼。

“话也不能这么说,既然我们要招安,自然就得相信朝廷的承诺。否则大家招安之后,和朝廷互相提防,这种日子还怎么过的下去呢?”一向反对招安的刘香,倒是破天荒的替朝廷解释了起来。

两名首领交换剧本的交谈,让熟悉两人过往言行的亲信部下们,都跌破了眼睛。

看着刘香反常的表现,郑芝龙顿时明白过来,他似乎表现的过火了一些。他哈哈笑了几声,便转移了话题,询问刘香这次外出的收获。

“我这次去了澳门和马尼拉,见了澳门葡萄牙人的总督洛博,也见了菲律宾总督席尔瓦派出的使者。虽然洛博在我们和朝廷之间的战争持含糊的中立态度,但他并不拒绝向我们出售大炮和军需。而席尔瓦的使者则明确的表示,愿意支持我们和朝廷作战,并希望能联合我们对付荷兰人。我倒是觉得,和西班牙人合作还是不错的,就算和朝廷作战失利了,我们也有个退路。”刘香简单的说了他这次出行的重点内容。

郑芝龙听着刘香倾向于和西班牙人交好的意思,不由嗤之以鼻的说道:“西班牙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林凤不是被西班牙人给坑了吗?而且20多年前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屠杀华人的事,难道你不记得了吗?荷兰人虽然在海上行事霸道,但是起码没干过屠杀华人平民的事。就算要合作,我也不会选西班牙人。”

郑芝龙的话,顿时把刘香想要说的话给截断了。他不由涨红了脸说道:“这20几年前,陈芝麻烂谷的事,你提它做什么。西班牙人后来不是派人解释说,这是一场误会吗?连朝廷都没说什么,你郑一官还能比朝廷更威风吗?要不然你带着十八芝去马尼拉找西班牙人讨个公道去。”

面对脸红耳赤的刘香,郑芝龙只是哼了一声,不想再和他辩驳下去了。对于马尼拉屠杀华人的事件,郑芝龙也只是气愤而已,刺激下刘香是可以,但是带着人打上门去,他也是不会做的。毕竟现在大明的海外贸易只有两条主要商路,一条是去日本,另一条就是去马尼拉。和西班牙人交恶,不等于是自断了一臂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53章 进京面圣

在议事堂上,刘香从卢九德那里获得了足够多的招安信息。他思考了一会后就问道:“陛下一下开放从广东到天津这么多港口,短时间内必然有大量的商人出海贸易,可是海外大宗货物的贸易地点不过是日本长崎、菲律宾的马尼拉两地。如果我们去的商船太多,这些地方的商人必然会压低价格,出海贸易的大明商人无利可图之下,会不会铤而走险下海为盗。倒时反而成为大明沿海的祸乱之源泉呢?至于陛下说的,探索新航路的事,那可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甚至是十年八年都未必有所收获的。”

对于刘香的疑惑,卢九德还真回答不了。毕竟他只是一个比较机灵的小太监,对于海外贸易的未来可没有崇祯这种后来人的上帝视角。

“这位刘头领的问题,问的很好。虽然我不清楚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出京之前,陛下曾经有话嘱咐我,除了如实记录各位的问题之外,陛下还要求各位推举出几位代表,和我一起赴京面圣,共同制定大明海商在海外的行为准则,和互助条例。”卢九德如此说道。

“大明海商的行为准则和互助条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可以代表所有的大明海商吗?”郑芝龙和刘香异口同声的问道,显然两人对制定海外商人的行商规则还是挺感兴趣的。

“当然不止是各位,我出京的时候,陛下已经让沿海各省的官员们,推荐几名有兴趣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或是较有名望的海商,于十一月入京召开海商大会。我看我们这些天能讨论的,也讨论的差不多了,不如各位就准备推选代表入京开会吧,代表名额最好不要超过10个。”卢九德淡然的说道。

这些天来和这些海盗不断的打交道,卢九德差不多已经摸清了海盗头目们的性格。和这些海盗打交道,最好还是直接干脆一些,不能拿宫内的一套办事,否则这些海盗多半会领悟错误的意思。

“进京面圣?公公的意思是,陛下愿意接见我等吗?”郑芝龙和刘香还没开口,十八芝的另一名海盗头领陈衷纪已经大声的嚷嚷开了。

李魁奇顿时有些不开心的喊道:“我们十八芝有十多个头领,为什么只给10个代表,我以为应当多增加一倍才是道理。”

看着海盗头目们都想进京面圣,在堂内吵成一团,卢九德不得不解释道:“陛下打听过,现在正值信风贸易季节,如果诸位都进京,那么谁来主持这一季的贸易呢?商人经商和农人春播一样,错过了时间就等于浪费了一年时间。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让各位推选出有威望的代表,可以代表各位进京向陛下陈情…”

如果卢九德一到岛上,就说出这个条件。郑芝龙二话不说,肯定是把这几人送回福建去。因为这看起来太像是诱杀海盗首领的计策了,大明朝廷干这种事也有不少次了,对此郑芝龙是心存疑虑的。

但是这几天卢九德等人的表现,已经把郑芝龙对朝廷的疑心降到了最低。在他看来,这位刚刚登基的新皇帝,还是很有招安的诚意的,否则就不会煞费苦心的派人出来和海盗商议各种细节,正如贸易中讨价还价的人,才是真心想要买货物的人一样。

而卢九德的解释,也让众位海盗们感觉很听的入耳,这位大明新皇帝如此平易近人,比起福建那些把眼睛放到额头上的文官,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能为百姓和商人生活着想的大明皇帝,对这些自认是大明子民的海盗来说,就是一个好皇帝。由此一来,海盗们对于崇祯的好感顿时大涨。

而进京可以面圣一说,更是吸引了大部分的海盗头目,有些富裕的船主更是明言,宁可不做这一季贸易,也不能错过进京面圣的机会。这时代别说是大明百姓了,就算是普通的文官都未必有见到皇帝的机会。

而大明的海商也是最会攀比的一群商人,这个时代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极其贫乏。商人们赚了钱之后,不是买地盖房子,就是搜罗美女、美食和美酒。稍微有品位一点的,也就是修路造桥或是捐资建学博个声望什么的。

而作为四民之末的商人,在大明社会中地位实在太低,一向都被读书人瞧不起,也只能在酒醉灯迷的奢华生活中寻找一些满足感。虽然有些商人发家之后,就培养子弟读书,转换门庭成为士人。但是那毕竟是少数,且这些人家出头之后,就不把自己当做商人中的一员了。

虽然时至今日大明士绅中也有不少从事着商业,但是他们这种经商和普通商人经商那完全是两码事。大明士绅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商人,他们依靠的是官员和读书人的特权,从脱逃国家税收中获利。

正因为如此,对这些海商来说,如果能见到大明皇帝,今后不但有了足够炫耀的本钱,还能大大的增加自己的社会地位。能见过皇帝的人,会是普通人吗?就算唬不住官员,但是在同乡面前高人一头是很自然的事了。

刚开始的时候,十八芝内的这些海盗们,还只是温情脉脉的谈兄弟情谊为自己拉票。但是随着收到消息的船主们纷纷归来,也想参上一脚之后,这推选进京代表就成了一场闹剧了。

卢九德这次出行南方,完全是抱着在崇祯面前表现一把的心态做事,而且他也不认为这些穷的要打劫平民的海盗,会有钱上供给自己。

古人云无欲则刚,放弃了杂念,真心想要做点事的卢九德,居然出色的完成了这个,他出京前认为是异常艰辛的任务。

现在大方向已经确定之后,可以说招安上已经没什么悬念了,接下来不过是细节上的讨论而已。自觉已经完成任务的卢九德,就跟着连善祥等人在村寨附近四处走动,了解着这处被福建移民开垦出来的地区。

早出晚归的卢九德等人,完全没在意魍港变得越来越激烈的推举代表活动。但是卢九德不在意,并不代表郑芝龙已经忘记了他这个今日魍港乱象的制造者。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54章 选代表的规则

原本郑芝龙认为,推举几个进京代表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因为正如崇祯所说的,大部分的船主都要赶贸易季。

既然崇祯皇帝表现的这么有诚意,邀请他们进京会谈,并作出了安全保证。郑芝龙本来打算着,如果代表人数凑不足,就让自己两个兄弟一起去京城见见世面。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仅仅是几个十八芝的首领想当代表,连一向低调行事的几位海商头领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当然这些人在意的不仅仅是面圣的机会,他们更看重的是参与制定海外贸易规则的权力。

十八芝虽然是囊括了这个时代大明海域内的海盗和海商成立的集团,但是这只是一个松散的海盗大联盟而已。明面上的十八芝首领是郑芝龙、刘香等人,但是在暗里实力最雄厚的却是福建和广东的几个海商家族。

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做海盗还是做海商,都需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一是忠实可靠的人手;二是拥有在大陆组织货源的能力;三便是拥有造船的能力。

大明之所以海禁政策执行不下去,完全就在于这些世代经营海上贸易的世家大族,在不断的给这些海盗团伙输血的缘故。否则没有了大陆的船只人手的补充,再怎么强横的海盗团伙,最终也要沦落为海上的乞丐。

满清之所以能完成大明完成不了的锁国政策,正是因为满清弄了一个迁移海边居民的政策,制造了30里的无人区的缘故。这种野蛮血腥的手段,一下子就击中了海盗集团的软肋。自明亡之后,中国沿海的海盗就再也无法重现明代海盗集团的辉煌了。

为什么会如此,因为海上作战就是大船胜小船,快船胜慢船。而造船是一个资源集中化程度很高的行业,光是一项晾干船材就需要3-5年的漫长时间,更别提造大船所需要的工匠人数和技术要求的严格。

十八芝之所以能够横行海上,最主要的就是因为他们的船只完全不弱于水师的战船,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更好。而这些船只都是在福建的私港内建造出来的,可以说大明的水师不是输给了郑芝龙,而是输给了那些和十八芝联合起来的闽粤的海商世家。

之所以这些闽粤海商世家要支持十八芝攻打大明沿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些海商世家和依靠特权垄断海外贸易的福建士绅不同,他们没有在朝廷中的代言人,因此是大明海禁政策的主要对象。

扶持海盗打击大明的水师,一是为了打破大明朝廷的海禁政策,迫使福建水师对沿海走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是利用这些海盗警告福建的士绅,士绅可以利用朝廷的政策搞垄断贸易,那么他们就用海盗封锁福建沿海,大家就干脆都不要做海外贸易了。

在历史上,这个策略很成功。朝廷水师的衰败,让福建的士绅立刻看清了局势,很快他们就会撺掇福建的文官向十八芝妥协,从此福建成为公开化的走私基地。大明丧失了海外贸易的税收,从而成就了郑芝龙的海上王国。

正因为这些海商家族隐藏的实力惊人,所以郑芝龙、刘香等海盗首领,对这些海商的代表一向是既拉拢又警惕的。当潘、叶、黄、吴四大海商家族联手,想要获取制定海外贸易规则的进京代表时,原本对这代表名额并不怎么看重的郑芝龙顿时就警觉了起来。

既然这些从来不关心招安事务的海商们有了兴趣,那么就证明了一件事,这些代表的名额很有价值。和这些有着深厚根基的海商家族争夺人心,郑芝龙觉得自己没什么胜算。

他当机立断的对部众说道:“虽然卢公公说,进京的代表需要大家公选,要挑选出有威望的人出来。但是这几天以来,大家选出的代表超过了20人。以我看来,这20人在大家心中的地位都差不多,也没什么高下之分,强要大家从中选出10人来,只会让大家伤了和气,我看我们就不必再选下去了,不如想想其他方法怎么从这20人里挑出10人做为代表。”

四大海商家族的代表潘必正远没有郑芝龙果断,郑芝龙见到推选代表的苗头不对,就立马宣布换规则的时候,潘必正迟疑了一下,想要回头和其他几人商议下要不要反对。

他这一迟疑,就有人响应了郑芝龙的提议。郑彩虽然也在20人名单之内,但是因为他进入十八芝的时间最晚,在这20人中名望也是最低,如果推选代表的话,郑彩认为基本没什么希望了。

因此当郑芝龙说要换规则选人,他第一个站起来表示支持,并引经据典的说了一大通。主要意思是,这进京的代表不仅仅应该有一定的声望,还应该具备基本的礼仪素质,最好能识文断字,免得进京面圣的时候冲撞了陛下,被拉出去砍头就不好了。

郑彩把这些大部分是文盲的海盗们说的一愣一愣的,有不少海盗顿时开始为名单内交好的头领担忧了起来,有些人甚至开始出言劝阻起来了。

郑芝虎在一边看不下去了,原本他对整天讨好他的郑彩很有好感,但是前几天在堂上被郑彩刺了几句之后,他立马就觉得这人太不地道了。

性格耿直的郑芝虎一旦对人有了成见,就喜欢处处和人打对台。他完全没理会哥哥郑芝龙对郑彩赞许的眼神,直接就反驳道:“陛下提出的条件,处处为普通海商着想,这样的陛下会因为我们失仪,就把我们拉出去砍头吗?还是在郑军师眼中,陛下就是一个桀纣之君呢?”

郑芝虎肆无忌惮的攻击,顿时让郑彩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了。郑芝虎的话也提醒了,差点被郑彩带到沟里去的几位头领。李魁奇黑着脸说道:“郑军师,你刚刚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是想恐吓了大家,好让你上京啊?我刚刚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见见皇帝,还要识文断字,感情你是想说你最适合当这个代表吗?”

“那有此事,那有此事,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郑彩是那样的人吗?我可是全心为各位首领的安危着想。”郑彩面红耳赤的为自己辩解着。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55章 结拜

看着众人很快又有偏移话题的倾向,郑芝龙干脆的下了决定:“我们把这20人的名单交给卢公公,让卢公公挑选出10人来不就行了。卢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就算是为了不被陛下责骂,他也会对挑选出来的代表尽责的。大家想必不会对卢公公的眼光有意见吧?”

潘必正只是转念一想,就笑着支持道:“不错,以卢公公的才干,想必挑选出来的代表,必定是能入陛下的法眼的。要是能得到陛下的欢心,这对于我们进京后争取海商的权益也是有好处的,我赞同一官首领的意见。”

有了潘必正的支持,郑芝龙的建议很快就获得了通过。如此一来,喧闹了几天的村寨终于安静了下来。当这天午后,卢九德和连善祥从附近的山村回来时,却看到郑芝龙带着两名兄弟正在他们住的小院门口等待着。

卢九德和连善祥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位郑头领不在议事堂开会,跑到他们住的小院门口来做什么。

卢九德快走了几步,对着郑芝龙打着招呼说道:“一官首领,不知前来有何见教啊?”

正低头想事的郑芝龙,听到了卢九德的招呼声,顿时抬头微笑着说道:“原来是卢公公回来了啊,这两日我忙于琐事,也不知道底下人招呼的可还周到?听说卢公公和连大人这几天都在外游览,不知台湾的山水可入的公公的眼。”

“台湾山水吗?那是极好的,不过我等走了一天路,体力实在是有些不支,不如请几位一起入内喝茶叙话,如何?”卢九德振了振身上的尘土,对着郑家兄弟笑着说道。

郑芝龙带着兄弟跟着卢九德进了院子,在会客厅内稍稍等待了一会,卢九德就更衣出来和他们叙话了。

郑芝龙和卢九德略略交谈了几句台湾的风土人情之后,就把话题引入了正题。

“这个让我来选人?可是我和这名单上的大多数人都不熟悉,这选出来的人选,各位能承认吗?我看既然已经有了20人的大名单,不如干脆就让他们抓阄好了。”卢九德早就听说了,这几天村子里发生的事。

对于推选几个代表就能让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海盗团伙四分五裂,让卢九德对崇祯出的这个主意简直是拜服的五体投地。不过他可真有点会错意了,崇祯提出这个建议可不是为了用来分化一个十八芝的。

出于对崇祯用意的误解,卢九德并不想干预推选进京代表的事,他出头做这个恶人,没什么好处不说,说不定还违背了崇祯想要分化海盗内部的策略,这是何苦由来。

看着卢九德推脱不已,还想出了抓阄的点子,郑芝龙不由有些气结。不过他好歹也是历经风浪的人物,马上就回道:“卢公公果然才智过人,短短瞬间就想出了这妙法,这抓阄一法甚是公平,我等这些粗人果然不及公公眼界宽阔,待我回去一说,想必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了。不过,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听着郑芝龙居然夸起了自己出的馊主意,卢九德就觉得那里有不对劲的地方,果然郑芝龙夸完之后就卖了个关子。

卢九德自然是不会不给郑芝龙这个面子,他于是假惺惺的回道:“一官首领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在此洗耳恭听就是了。”

郑芝龙微微一笑,他伸出右手摸了摸下巴,才平静的说道:“我郑芝龙虽然一颗丹心倾向于朝廷,但是十八芝毕竟是个盗贼团伙,其中人员品流复杂,且有些人和朝廷误会已深,恐怕对招安未必是诚心一片啊。这抓阄虽然对这些首领来说是公平的,可是对公公你却未必。要是抓阄选上了一、两个对朝廷身怀恶意之人,到时进京面圣冲撞了陛下,到时公公何以面对陛下呢?”

郑芝龙的话顿时让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卢九德跳了起来,他这几天和这些海盗交流的过于轻松,他几乎忘记了这些可不是什么良民,而郑芝龙所说的可能性也未必不存在。

作为服侍大明皇帝的太监,卢九德当然知道服侍皇帝的要诀就是,做事永远不要在皇帝面前出现变数。而他提议的抓阄,就有可能让进京面圣的代表出现变数。

虽然面圣之际必然是要除去这些海盗代表身上的武器,但是万一真有那么一个想不开的,赤手空拳也要袭击陛下,那么就算崇祯只伤了一根汗毛,他卢九德的罪名就背定了。

哪怕明知道郑芝龙大半是在恐吓自己,但是卢九德还是急急的说道:“这抓阄一事还是不妥,刚刚我是想差了。多亏一官首领提醒,这抓阄一事还是就此作罢。不知道一官首领可有什么好提议,可以鉴别这些心怀异心者呢?”

郑芝龙神态依旧温和,他没有回答卢九德的话,反而扯开话题说道:“芝龙自从见到公公之后,就觉得一见如故。不知公公家乡何处啊?”

卢九德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郑芝龙询问自己的家世为何,不过他还是一一作答了。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郑芝龙为什么要问他的私事了,原来这位一官首领想要和他结拜。

卢九德思考一会就同意了,从崇祯对他出京前的叮嘱就看得出,这位大明的新皇帝极为重视海外贸易,且也很重视郑芝龙这位海盗首领。

和他一起出京的连善祥虽然有些事避开了他,但是朝夕相处的两人,总是还有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看到的。连善祥此次除了保护他出行之外,还被陛下下令打探史世用、许仪后、郭国安这三位万历朝鲜战争立下大功的后人的情况。前者是南京人,而后两位则是福建人。

这三人都是锦衣卫中的密探,为大明窃取了诸多日本的军政情报。陛下有言,立功者不可忘却,要求找到这三位的后人妥善安置,如果有可能就重建对日本的情报网。

然而连善祥表面上虽然如此说,进入福建后却多次派人前往南安打探消息,而南安正是郑芝龙的家乡。可见陛下不仅仅是要招安郑芝龙,现在对郑家都已经开始监控布局了。这种行动表明,陛下不是要对付郑芝龙,就是要大用郑芝龙,否则何必多此一举呢。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56章 黄金耀人眼

郑芝龙较年长且又即将被封为游击将军,卢九德年少,虽然他被崇祯看中担任了这次出行东南的特使,但是身上却无官职在身,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小太监而已。

是以两人论了齿序之后,卢九德就拜了郑芝龙为兄长。结拜之后郑芝龙甚为开心,他让郑芝虎把随身携带的两个鹿皮囊拿了过来。

郑芝虎把两个皮囊轻轻丢在了八仙桌上,卢九德顿时听到了皮囊内金属撞击的声音。

郑芝龙微笑着把一个较大的皮囊推了过去,口中说道:“虽说你我并非一母同胞,但是今后你我可就是自家兄弟了,你在台湾这几日大家可要多多亲近。台湾乃是海外蛮荒之地,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一袋台湾土仪就请弟弟用来贴补路费吧。”

接着郑芝龙又推过了另一个较小的皮囊,继续说道:“至于这一袋吗,就请贤弟转赠给锦衣卫的几位大人吧,几位大人千里迢迢为芝龙之事奔波劳累,芝龙实在是愧不敢当,只能送上一份土仪当做车马费了。”

卢九德略略估计了下,大的皮囊估计能装下100两,小的估计能装下6、70两。这个数目倒也不算多,就人情往来来说是一份重礼,但是用来收买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厂卫、太监,这礼可就不够看了。

卢九德落落大方的收下了两个皮囊,向郑芝龙道了谢,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亲近了几分。

卢九德伸出手把皮囊扫到了一边,然后正色的问道:“那么就请大哥指教,这名单中到底哪些人不能上京呢?”

卢九德这种对钱财毫不在意的姿态,倒是博得了郑家兄弟的几分好感。

郑芝龙微微一笑,然后从袖子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卢九德小心翼翼的拿起纸张看了一眼,顿时意外的抬头看着郑芝龙,有些错愕的说道:“这李魁奇、钟斌、郑彩几人,不是大哥你的亲信吗?怎么大哥把他们也写上去了?莫非大哥给我的是要入选的人名吗?”

郑芝龙脸色不变,依旧面带微笑着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正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信部下,我对他们也最为了解。这几人性格暴虐,京城贵人又多,要是在京城闹点什么事出来,我一怕有负陛下的好意,二怕连累了贤弟啊。”

郑芝龙的话卢九德是不信的,好歹他也是人心险恶的宫中混出来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不过看在郑芝龙刚刚送来的土仪份上,卢九德也无意拆穿他。

于是卢九德打着哈哈收起了纸条,也没向郑芝龙保证一定把纸条上的人剔除出名单。此后两人就扯开了话题,很默契的不再谈及此事,寒暄了半个时辰之后,郑芝龙就起身告辞了。

把郑芝龙送出院门之后,卢九德慢慢的踱回了客厅,心中思量着郑芝龙的用意。

他正准备走向后院时,突然想起了桌子上还有两包东西,于是他又折返了来。卢九德顺手去提两个皮囊,但是很快他就感觉手中的分量不对。

“好重。”卢九德估错了重量,手一软居然一下没提起来。他赶紧打开了大一些的鹿皮囊,顿时一片耀眼的金色映入了他的眼睛。

“居然是黄金。”卢九德不由自主的叫出声,他马上反应过来,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这片亮闪闪的金色,卢九德脑子里顿时什么都想不起了,他口干舌燥之余,还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像敲鼓一样。

虽说大明人重银不重金,嘉靖之前金银比价大约是1:55左右,但是随着近些年来,市面上金子渐渐稀少之后,近来京中金银比价已经是1:7、8之间了。

作为宫中最低级的太监,卢九德个人身家也就3、50两白银,这还是因为陛下看重他之后,赚来的外快。忽然之间,这么多黄金出现在他面前,还是送给他的礼物,这让卢九德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呆呆的看着这些黄金好一会,卢九德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数了数皮囊内的数目。这些黄金都是打成了一根根大小一致的金条,共计20根,每根约莫为8两。

卢九德摩挲了所有的金条一遍,又下意识的取出一根金条咬了咬,金条上不怎么清晰的齿印告诉他,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真金。这一刻卢九德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宫内的太监前辈们一个个都这么爱钱,因为黄金堆积在一起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了。

卢九德下意识的摸了摸被他收在袖子内的纸条,原本他还想要对纸条上的名字调查一番,看看是不是如郑芝龙所说,这些人都是桀骜不训之辈。但是这一刻,他的内心突然觉得,也许郑芝龙真是一个忠君爱国的豪杰之士,他还是应该多听听郑芝龙的意见。

卢九德踌躇了一阵,又小心的打开了小一些的皮囊,里面果然也是金条,不过只有12根。

卢九德不再犹豫,绑好了两个皮囊就提去了后院。他叫过了正在和赵晨芳整理今天收集的资料的连善祥,去他的卧室商谈。

看着卢九德谨慎的关上了房门,然后把一个皮囊交给了他。连善祥不动声色的打开了皮囊,和刚刚卢九德的表情差不多,连善祥在一片金色中失神了片刻,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不过在锦衣卫中也算经历过不少事的连善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把敞开口的皮囊推了回去,眼睛盯着卢九德问道:“卢公公这是何意?”

看着连善祥的表情,卢九德谨慎的说道:“这是郑芝龙送来的土仪,他托我转送给你。不知道连百户怎么看这件事?”

“一出生就是这么重的礼,这位郑芝龙到底想要做什么呢?”连善祥冷静的问道。

卢九德把郑芝龙拜托的事说了一遍,不过他略过了郑芝龙交给他纸条的事。

连善祥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一阵,然后开口说道:“卢公公,有几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连百户有话就请直说,你我这一路行来,难道我的为人,百户你还不清楚吗?我们都是为陛下效力,才来到在这海外番岛,若是大家不能同舟共济,又如何能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呢?”卢九德诚恳的说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57章 海盗都是有钱人

“卢公公以为今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连善祥单刀直入的问道。

卢九德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是英明睿智之主。”

“那么郑一官又是什么人?”

卢九德犹豫了下,说道:“人情练达,心思缜密之辈。”

连善祥注视着卢九德缓缓说道:“以郑一官的手段,送给公公如此重礼,岂会只求你办这点小事。其人必定是想通过公公打探宫中之消息,以陛下之聪慧,公公通报一次两次消息未必会有事,但是日久天长之后,陛下会一无所知吗?到时公公又当如何自处呢?”

原本被黄金迷惑了心思的卢九德悚然而惊,顿时神智清明了起来。他对着连善祥抱拳行礼说道:“多谢百户提醒,咱家差点就铸成了大错,今后百户有事但请吩咐,九德必有回报。”

看着卢九德接受了自己的劝说,连善祥也松了口气。自厂卫设置以来,锦衣卫和内监就必须互相支持才能活下去。内监需要通过锦衣卫了解朝臣的动向,而锦衣卫则需要通过内监了解皇帝的心意。

内监和锦衣卫不互相勾连者,而能得到皇帝信任,掌握厂卫大权的,大明一朝大约也就是一个陆炳了。

连善祥虽然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崇祯的青睐,但是根基浅薄的他,却没有这个途径交接内臣。身为替皇帝办事的锦衣卫,如果不能了解皇帝的心思,办砸了皇帝交代的事,革职发配已经算是结局不错了。

连善祥虽然看淡了追逐名利之心,但是基于自保的原则,也需要找一条门路了解崇祯的心思。年方17岁的崇祯虽然现在看来比较稳重,但是在这个少年跳脱的年纪,谁也不能保证崇祯永远都这么稳重。

而卢九德的出现,正是给瞌睡的连善祥送上了一个枕头。年纪轻轻尚没有发迹的卢九德,和蹉跎了大半辈子的连善祥,都算是出身信王府,又是一同被崇祯委派第一次的大任务,可以说从感情上两人就有些抱团亲近的意思了。

接着这次出行,连善祥就打算亲近卢九德,希望能在宫中搭上一条门路。所以有些事他故意不避开,让卢九德知道了一些关于他此行任务的内容,以示友好之意。

连善祥的举动终于得到了回报,卢九德这次就开诚布公的向他坦白了,郑一官向他行贿的事实。两人在这一问一答之间,默默达成了共同进退的默契。

连善祥把手边的皮囊推了回去,对着卢九德说道:“那么这包金子就请公公一并退回吧。来日方长,公公大好前途又岂是这区区百两黄金能买的下的。”

卢九德只是思索了片刻,就把两个皮囊并做一堆,然后推给了连善祥,口中说道:“不然,百户之意我已经明了,但是这钱却不能退。一来,这伙海盗尚未对朝廷归心,郑一官除了示好之意还心存试探,看看朝廷是不是真的愿意信守诺言,我等不收反而会让彼辈起疑;二来,出京之前,陛下便在查阅山陕山川水利之图籍,似乎有意大兴水利,然而苦于国用不足。这些金子在彼辈手中不过是些阿堵物,若是交给陛下,则可用于泽被万民。如此你我二人也可修上一些阴德,岂不是美哉。”

连善祥眼睛亮了亮,马上微微笑着说道:“果然还是公公想的周到,连某自愧不如啊。”

那着郑一官送的钱,去拍崇祯的马屁。这种借花献佛的好事,连善祥自然是不会反对的。而卢九德干脆的把金子都交给了连善祥,因为两位锦衣卫的武力较高,交给他们可以安心。

当然更多的是卢九德害怕金子放在自己身边,会让他忍不住诱惑,干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连善祥对着卢九德点点头,就提着两包金子,轻松的走出了卢九德的卧房。

然而郑一官的拜访只是一个开头,天色将晚的时候,潘必正代表着福建海商前来拜访卢九德,请求在十人名单中保证四个名额。而付出的是一张三千两、一张一千两的德裕钱米铺的号票,凭借这两张号票,卢九德可以在福州或是南京城内兑换票面上的白银,或是相同价值的粮食。

接下来的几天,卢九德总算知道了,这群海盗都不是他想象中穷的没饭吃,才下海为盗贼的。虽然只有郑一官和潘必正两人送出了千两以上的白银,但是其余的海盗头领所送基本也在百两以上五百两以下这个区域。

总算卢九德知道轻重,收了几人的财物之后,就知道拖延不得了。他快刀斩乱麻的圈定了十人的名单交给了郑芝龙,然后借口要代陛下去看看留居在台湾岛上的荷兰人的状况,向郑芝龙要了条船南下安平去了。

对于卢九德等人落荒而逃,郑芝龙不以为意。他看过了名单,对于他的要求,卢九德大都满足了,除了一个郑彩。郑芝龙天天让人盯着卢九德等人住的院子,自然知道这郑彩不但出了一笔巨款,还刻意交好卢九德,因此得到了卢九德的欢心。

对此郑芝龙也只能暂时放手了,虽然卢九德向要走了郑彩陪同,南下安平作为通译。不过郑芝龙又以保护天使安全的名义,让弟弟郑芝虎带着20人作为卢九德等人的随从。

郑芝龙一是想和卢九德增进关系,二则是不希望郑彩和卢九德走的过近。

大员和魍港相距大约半日的航程,但是大员的港口位置就比魍港优越多了。

在大员湾的南脚竖立着一座土堡,这是荷兰人自称的奥伦治城,不过现在又改名叫热兰遮城。三年前在澎湖被明军击败后,荷兰人就和福建巡抚私下协议,荷兰人放弃澎湖,但是可以在台湾安家。

卢九德当然知道,崇祯了解这个协议之后就非常不满,认为当时的巡抚简直就是不知所谓,台湾乃是大明东南沿海之屏障,让荷兰人在此扎根,大明沿海地区岂不是成了荷兰人嘴边的肉,想什么时候咬上一口都可以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58章 占据大员的荷兰人

卢九德此处身负的任务之一,就是观察荷兰人究竟在台湾发展的如何,为今后大明收回台湾收集当地的人文地理情报。

此时的荷兰人在东南亚的重心主要放在控制香料群岛上,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第三任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还没开始对驻守在台湾热兰遮城的荷兰殖民者给予大量的支援。

在这种情况下,人少力单的荷兰殖民者,在台湾还没有亮出丑恶的殖民者嘴脸。他们派出了人员到附近的村社,学习汉人和当地土著打交道的方式,进行着友善的贸易,以获得物资在台湾生存下去。

在安平附近有新港、麻豆、目加瘤湾三个土著村社,新港是个不到400人的小村社,而后两者则是有近3000壮丁的大社。而热兰遮城内的荷兰人不过130-150人之间。

现在的荷兰第三任台湾长官彼得纳茨,因为之前和日本商人滨田弥兵卫因为收税一事出现矛盾,滨田弥兵卫从大员带走了16名不满荷兰统治的新港原住民,希望挑起幕府对荷兰人的战争,占领台湾岛。

得知此事之后,彼得纳茨于7月亲自赶赴日本,希望和幕府和谈。他离开之前,任命了一位临时执政长官处理台湾商馆事务,一位粗鲁的海军退役军官比尔。

当无所事事的比尔正在房间内和几名士兵赌博消磨时间时,突然听到了城堡上警戒士兵的报告,一艘挂着郑氏旗号的船只来到了大员。

比尔喝干了杯子里的残酒,丢下了纸牌说道:“我们的中国朋友过来了,去看看他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真希望这次他能带来开通和中国贸易的好消息,否则我都快要在这该死的野人岛上发霉了。”

一名军官耸着肩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了,那些中国人从来就没兑现过自己的承诺。除非我们能调集一只庞大的船队,打到中国的内地去,否则中国的国王是不会同意和我们的贸易的。”

比尔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然后对着下属说道:“走吧,皮特。这次尼古拉一官可是对中国的官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就算是收购他们抢来的财物,最起码也可以让我们这处商馆减少一些损失。”

当荷兰人列队在港口欢迎船上的郑一官时,却发现来的并不是中国海盗的首领,而穿着华丽的服装的*官员。

原本躲在树阴下懒散的热兰遮城的荷兰临时执政官比尔,顿时兴奋了起来,但也警惕了起来。如果不是看到这两位官员身后的郑彩和郑芝虎,他还以为这是福建官员终于想起要履行和荷兰通商的协议起来了。

“这位尊敬的大人,您来自何处。荷兰东印度公司热兰遮城的执政官比尔向您问好。”比尔迅速越过了自己派出接人的士兵,走到了连善祥面前恭敬的问好。

郑彩在一边替卢九德和连善祥翻译着比尔的话语,比尔马上意识到他似乎找错了对象,比起连善祥这位中年官员来,年轻的卢九德才是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

听了郑彩的翻译之后,卢九德皱了皱眉头,他对着郑彩说道:“告诉这个荷兰番人,这里是大明皇帝的领土,不是什么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热兰遮城。大明皇帝怜悯这些西洋番人远渡重洋之苦处,才让他们在台湾上岸歇歇脚,可没有允许他们在这里擅自修建城堡,设置官府。”

比尔虽然听得懂一些闽南话,但是对于卢九德的北方官话就完全听不懂了。在郑彩替他翻译之后,比尔顿时着急的反驳道:“不,不是这样的,这是当年福建的官员和我们签订的协议注明的,只要我们放弃了澎湖的风柜城,荷兰东印度公司就可以在台湾自由的发展,他们不会做出干涉。而且他们还答应要和我们进行贸易,但是直到今天都没有兑现…”

卢九德仰着头背着双手说道:“区区几个地方官员的话能算是承诺吗?难道你这位执政官和我大明签署协议,同意把荷兰并入我大明疆域之内,荷兰就是我大明之土了吗?”

“不,当然不行。我怎么可能会签署如此荒唐的协议,你们这些中国人难道一点都不讲信誉的吗?”比尔脸色通红,手舞足蹈的上前一步说道。

人高马大的比尔靠近了较为矮小的卢九德,看上去就是想要劫持卢九德一般。郑芝虎和连善祥都上前挡住了比尔前进的方向。郑芝虎用荷兰话大声的训斥道:“你想要做什么?这位可是大明皇帝身边的近侍,如果他在这里受到了伤害,你们荷兰人就别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比尔这才发现,他刚刚似乎情绪激动了些。他看着郑芝虎带来的随从都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武器上,而他身后的士兵也端起了火枪,顿时冷静了下来。

作为一名有着丰富的殖民地经验的开拓者,比尔并不像他的外表看起来这么粗鲁和没头脑。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低头,什么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的屠戮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土著。

在这个时代,正是荷兰人最为辉煌的时代,他们被欧洲人称为海上马车夫。荷兰的商船在海上的兴盛,压制住了大航海时代的先驱者,葡萄牙和西班牙两个逐渐开始没落的航海大国。

在这个荷兰商船控制海洋的时代,比尔见过非洲、中东、印度及东南亚地区的土著文明,在荷兰殖民者占据了绝对的海上优势下,这些土著国家都纷纷低头屈服了。

但是唯有在东亚,荷兰人遭遇了几次失败。先是失败于获得了中国人支持的澳门葡萄牙人,接着是在澎湖群岛修筑城堡时,被中国人动员了不计其数的船只和人手驱离了澎湖群岛。主张用武力打开中国大门的巴达维亚总督韦麻郎,因此被荷兰东印度公司调离了职位。

从那之后,荷兰人就暂时放下了打开中国大门的念头,转而一心经营以巴达维亚为中心的香料群岛。

比尔知道现在的热兰遮城是得不到巴达维亚多少支援的,而热兰遮城也只是修建了一个雏形而已,还远不到完工的地步。一旦中国人再像三年前一样,动员起大军跨海而来,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中国近海的最后一个据点也要消失了。

比尔可不愿意被公司当做丢失了热兰遮城的替罪羔羊,他立刻调整了姿态,谦恭的行礼说道:“请别误会,尊敬的贵人,我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并非对大人您存有恶意。”

比尔道歉完,立刻回头命令自己的部下放下火枪。冷眼旁观的卢九德,虽然没听明白这位荷兰人在说什么,不过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立刻明白了这位荷兰人对自己服软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59章 珍品红酒

卢九德伸手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郑芝虎、连善祥两人,口中说道:“好了,都把武器收起来吧。没得让这些荷兰人笑话我大明胆气不足。”

卢九德走到微微屈身的比尔面前,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卢九德才开口说道:“我大明一向信守礼仪,只要你们这些荷兰人来中国的确是为了经商,那么大明就不会不予各位通商的机会。但是如果你们抱着除了正常贸易之外的想法而来,那么你们将会知道什么是大明的怒火。”

比尔对于卢九德的威胁毫不在意,虽然荷兰人屡次败给了明军,但是对于明朝水师破旧的船只和落后的海战技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职员们是嗤之以鼻的。

对于这些荷兰人来说,只要威胁不到他们的海上航线,那么这种威胁就是可笑而幼稚的。

但是卢九德话语中允许通商的意思,却大大的刺激了比尔。在彼得纳茨不在的时候,如果在他手上能够完成,连前巴达维亚总督韦麻郎都做不到的中荷贸易的话,这份功劳足以让他立刻越过彼得纳茨,成为一名真正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台湾长官。

“这位大人,您刚刚说的意思,是同意和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吗?”比尔谨慎而又兴奋的问道。

“是的,不过在这之前,你们需要先暂停修建这座城堡。在大明的国土之上,修筑这样一座城堡,难道能说明你们只是来进行贸易的普通商人吗?”卢九德指着已经初具规模的热兰遮城说道。

比尔只是想了想就说道:“修筑这座城堡,只是为了防备海盗和岛上野人对我们的攻击。不过如果中国的皇帝陛下真的允许,同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我可以向巴达维亚总督请求停止修筑这座城堡。在这之前,作为我个人的善意,我会命令暂停修筑城堡的工作。”

修筑热兰遮城的物资大部分来自巴达维亚,就算是卢九德不提起这件事,在贸易季风季节,巴达维亚也没有多余的船只运输修筑城堡的物资过来,因此彼得纳茨离去之前已经下令暂时停止了修建城堡的工作。

所以比尔的承诺不过是一个惠而不费的谎言,但是他恭顺的举动却换来了卢九德的好感。

不知道热兰遮城因为缺乏物资已经停工的事实,卢九德以为他的三言两语已经说服了色厉内荏的荷兰番人,在打了一棍子之后,他决定给这位荷兰人一些好处。

“我大明富有天下,并不匮乏什么东西,原本不需要和你们这些外番互市。然而吾皇感念你们这些西洋外番远渡重洋不易,不欲各位空手而回从而血本无归。故吾皇有恩诏,只要你们荷兰人遵守我大明之法,没有对大明百姓有犯奸做科之事,则吾皇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获得和大明贸易的权力。”卢九德斟词酌句的把崇祯给他交代的话透露了一些出来。

听了卢九德的话语,比尔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个人的光辉前途。他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么这位贵人,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获得和大明贸易的权力?大明将会在什么地方开辟市场和我们交易?这个贸易的规模都有那些限制…”

此时正值午后,烈日炎炎,卢九德身上已经汗流浃背了。他不满的看着这个毫无眼色的番人,忍不住打断道:“我们要讨论这些问题,需要的时间可不短,难道你打算要站在这里和我讨论出一个结果出来吗?”

比尔顿时醒悟了过来,他拍着额头惊呼道:“真是抱歉,我一时紧张,居然让贵人您在烈阳下站着和我说话了。请跟我来,我们从荷兰虽然没带来什么东西,但是却有一样是贵国所无的。”

比尔转身扯过了身边的军官吩咐了几句,就带着卢九德等人向着热兰遮城走去了。

热兰遮城分为内堡和外堡两个部分,其所在位置是在大员港南边四面环水的沙洲上。当潮水退去时,有一条沙堤和大员港的陆地相连。

热兰遮城的内堡已经修完了一半多,住人和防御野人的袭击已经绰绰有余了。而外堡只是打下了几道城墙的基础,离完成的状态还很远。

从热兰遮城的规模和布局来看,荷兰人似乎并不是把这里当做一个临时的落脚点来布置的,而是把这里当做了经营和中国贸易的桥头堡来设置的。

在城堡西南面是修建的最完善的,居住和防御一体的三层要塞式样的石砌楼房。比尔带着卢九德等人来到这里之后,就下令让自己的副手皮特,在一楼的大厅接待郑芝虎带来的随从,而他亲自带着卢九德、连善祥、郑彩、郑芝虎四人,上了二楼的要塞指挥所,也就是他本人的会客室。

这间会客室不小,足够容纳30多人。长方形的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厚实的实木桌子,靠着南面的外墙是5个并排的十字形状的窗口,为了保证防御窗口都做的非常的小,这也导致了会客室内的采光并不是很好,就算是大白天长桌上也点着三排蜡烛。

比尔带着几人就坐之后,就拍了拍手。很快一位军官带着两名士兵,抬着一个小橡木酒桶走了进来。

比尔亲自动手打开酒桶,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飘了出来。接着刚刚的军官,又拿出了一把木勺和几个木头杯子。

比尔斟满木杯子后,亲自送到卢九德面前说道:“请尝尝吧贵人,这是来自欧洲法国勃艮第修道院出产的红酒,我费劲了力气才弄了一桶。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也是整个东亚地区的唯一一桶。”

诱人的深红色,醉人的酒香,即便是不怎么好酒的卢九德也为之口舌生津了。在桌子另一侧,好酒的郑芝虎听了比尔的介绍之后,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自己面前的木杯子,大大的喝上了一口。

“除了比其他葡萄酒不酸一些,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吗?还不如我自家酿的黄酒好喝。”郑芝虎有些失落的说道。

对于郑芝虎的言论,比尔也只有翻了翻白眼。这桶来自法国勃艮第著名修道院的葡萄酒,虽然不是位于修道院最佳等级之列,但是在欧洲就已经是普通葡萄酒的十倍的价格了。

比尔费尽心思的让某个船长带来了这么一桶酒,主要为的就是要拍彼得纳茨的马屁。现在彼得纳茨陷入了和日本人之中的矛盾中去了,知道日本这个地方对于荷兰亚洲贸易有多重要的比尔,认为彼得纳茨应该不会有什么心情来喝他弄来的珍品红酒了。

于是当卢九德流露出许可中荷贸易的意图之后,比尔立刻就把这桶珍藏贡献了出来。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60章 邀请

卢九德虽然不是什么专业的品酒师,但是作为一名想要努力向上的爬的小太监,酒色气财这些享受的事情还是略知一二的。要不然那天皇帝来了兴致,他却对此一无所知,那怎么能讨的皇帝的欢心呢。

品酒归根结底就是色、香、味三字,卢九德先轻轻摇晃酒杯看着酒液的颜色,然后又嗅了嗅,最后才小心的抿了一口。

卢九德闭上眼睛慢慢品味着,室内众人都屏息注视着他。其实室内的众人,包括比尔在内,对品酒一道毫无所知。就算是比尔自己,也是和郑芝虎差不多的水准。在这个时代,品酒那是闲得无聊的贵族才有空闲研究的事。

作为一个在海浪中挣扎赚钱的海军军官,比尔大约也就是能分辨出红酒和朗姆酒这种程度。卢九德这种经过大明皇宫培训出来的专业品酒手法,充满了优雅的贵族风范。

就算是见过欧洲贵族品酒方式的比尔,也私下认为这位大明官员的品酒手法,比欧洲的贵族还要有贵族范。室内的其他人,都注目着卢九德的表现,不约而同的想要记住卢九德表现出来的手法。他们想着,今后他们就是大明的官员了,万不可在别人面前露了土包子的底,趁着现在还不偷学一二。

半响之后,卢九德睁开眼,惋惜的看着面前的杯子说道:“可惜了。”

比尔大吃一惊,他喘喘不安的说道:“怎么了?难道是长途运输之后,这桶葡萄酒变味了吗?”

“不,我是说用这种木杯子盛葡萄酒,实在是太可惜了。下次你要做木杯子,也应该用和这桶材质相同的木头才对。如今这木杯子的木头味道,破坏了这葡萄酒本身的酒味,真是可惜了这好酒。”卢九德叹息的说道。

听说酒没有坏后,比尔松了一大半的心,他耸耸肩解释道:“像我们这些经常要出海的船员,在船上需要的餐具需要不容易破碎的,因此木头是最好的材质,至于味道什么的也只能放在第二位了。”

卢九德看着褐色污垢粘结的杯子表面,终于还是放下了酒杯。作为一名在宫廷内培养出来的太监,清洁已经成为了他根深蒂固的一个习惯了,毕竟没有那个皇帝会亲近一名蓬头垢面的内侍。

这种轻微的洁癖,让他实在是无法和其他人一样,毫无顾忌的饮用着这美酒。

为了掩饰自己的举动,卢九德微笑着转移话题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赠送你一套大明出产的瓷器,只有最好的白瓷才能配的上这美酒。葡萄美酒夜光杯,玉碗盛来琥珀光。用这木头杯子喝这葡萄美酒,简直是暴敛天物啊。”

得到了卢九德的夸奖后,比尔喜不自胜的感谢道:“贵人对美酒的赞赏,就是对我最好的礼物。可惜大明的瓷器样式,完全不符合我们欧洲人的使用习惯,否则我一定天天使用您所赠送的礼物。”

看着比尔开心的样子,卢九德的心情也不由愉快了起来。他望桌子上的木杯顺口就说道:“想要符合你们欧洲人生活方式的瓷器还不简单,你可以拿一套木头做的餐具交给我,我可以让人按照木头餐具的款式,烧制一套瓷器送给你。”

比尔对着卢九德,夸张的行了一个西方式样的礼仪,满面笑容的说道:“我马丁凡比尔将会是贵人您最忠诚的朋友,不知道贵人您所说的允许贸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到终于谈到了正事,卢九德端正了姿态说道:“陛下准备大力开展大明的对外贸易,只要是对大明持友善姿态的藩国,都可以获得和大明贸易的机会。但是在贸易过程中,必须遵守大明的法律。你们荷兰人几次攻击我大明沿海,还掠夺我大明人口,原本应当在禁止贸易之列…”

比尔顿时辩解了起来:“这个以前的攻击大明的事件,完全是当时的舰队指挥官自作主张而已,现在公司已经把他调回了国内,只要大明允许我们东印度公司参加对大明的贸易,那么我可以像您保证,公司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卢九德等待比尔辩解完毕之后,才继续说道:“陛下也认为,以前的事件也许只是荷兰和大明之间互不了解,才出现了这种可怕的错误。所以陛下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归还当初掠走的大明人口,并保证今后不再劫掠大明人,陛下就允许你们派遣代表前往京城,商谈各项贸易事宜。”

“派出代表前往京城吗?”比尔并没有显得格外兴奋,反倒是有些迟疑了。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派驻台湾地区的职员,比尔可是非常清楚公司和大明打交道的历史,大明的官员可是曾经把雷耶斯佐恩舰队指挥官以谈贸易为名,骗上了岸然后当做俘虏送到北京给斩首了。

除了这点之外,比尔只是一名暂时任命的大员执政官。从法理上来说,他并无权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前往北京商谈贸易,除非他能得到巴达维亚荷兰总督的授权,或是等待彼得纳茨返回后亲自前往北京。但是如此一来,促成明荷贸易的功劳还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看到比尔犹豫不决的样子,卢九德感到有些奇怪。而他身边的郑彩似乎想到了什么,就悄悄的凑到了卢九德身边说了几句。

卢九德微微撇了撇嘴,不过他还是勉强的对比尔说道:“你可以安心,这是大明皇帝亲自下的命令,就算谈判过程中有什么不愉快,你们的代表也可以安全返回的。”

看着这位大明贵人把话说透了,比尔终于咬着牙下决心了。作为一名退役的荷兰海军军官,比尔为了谋取一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职位,已经花光了半生的积蓄。

但是比尔并没有如愿的调进流淌着黄金之河的香料群岛,反而被发配到了落后荒芜的台湾岛。虽然海峡对面就是一片富饶的土地,但是那片土地上可不是没有反抗能力的野人部落。而且荷兰人几次武装攻击大明的行动,导致了这个东方帝国的厌恶之心,甚至断绝了和荷兰人的贸易活动。

在这个时代,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的薪水,取决于他所在的殖民地和商馆的盈利状况。而对于这些公司职员来说,每年收益最大的一块,并不是公司发的薪水,而是走私贸易活动。

比如在香料群岛的公司职员,往往会把自己的薪水换成当地的香料,然后带回欧洲去。这种走私活动虽然极大的损害了公司的利益,但是却激发了东印度公司职员们的工作热情。就算是公司的几位董事,他们同样通过公司的船只装载着自己的私货,因为公司是属于全体股东的,但是私货贸易的利润却是属于董事个人的。

如果可以打开中国贸易的大门,那么光光是走私生丝的贸易,就能让比尔在几年之内赚取一笔巨款,从而可以返回国内过上富庶的地主生活。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61章 闲聊

作为一个敢于到东方来,从事殖民贸易活动的欧洲殖民者来说,比尔并不缺乏冒险精神。为了获得打开中国大门的荣誉,并为自己的钱包装满黄金,比尔决定瞒过对他在公司地位毫不知情的中国人,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前往北京谈判。

向着比尔传达完了大明皇帝的善意之后,卢九德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位比尔先生,我听说你们荷兰人非常善于造船,也很善于航海是吗?”

卢九德的小小试探却激起了比尔的神情变化,原本还是非常高兴的比尔,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起来,他坚定而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很抱歉,这位大明贵人。如果大明皇帝是想要我们用造船技术和航海路线图,来交换贸易许可权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答复您,这办不到?”

“大胆,区区一个番人也敢拒绝我大明皇帝的旨意吗?你们反复纠缠大明要求贸易,现在大明皇帝给你们机会,却反而摆起了架子来了。你们到底是何居心?”一直想要在卢九德面前表现的郑彩,听了比尔毫不客气的拒绝话语后,顿时站起来指责比尔无礼了。

比尔脸色异常难看,但是他还是毫不改口的说道:“造船技术和航海路线图,是我们荷兰人赖以立国的根本,不管大明皇帝开出多高的贸易优惠政策,我们都不会和大明皇帝进行这种交易的。更何况贸易本身就是互利的事情,你们大明人为什么总要想获得贸易之外的附加好处?”

看着比尔黑着脸和郑彩对质,原本气氛融洽的室内顿时急转而下,变得充满了*味起来。

看着一个刚刚还在大谈商业利益的番人,顷刻之间换了模样,卢九德顿时知道自己的试探果然还是失败了。在心中惊讶之余,卢九德终于高看了比尔几分。

刚见面时,比尔为了能和大明进行贸易,不惜对他卑躬屈膝的样子,让卢九德一度以为,这些番人都是逐利之徒。只要他稍稍收买一二,陛下想要的造船工匠和东西大陆之间的航海路线图,这些番人就会拱手送上。

但是没想到,他不过是提及了造船几个字,比尔这样的好利之徒,就敢对着大明皇帝使者的他翻脸了。可见这些荷兰番人果然是把造船和航海图,看作了比他们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了。

想起崇祯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卢九德不得不站出来制止了郑彩,然后面带微笑的对比尔说道:“刚刚我说的话,也许比尔先生你并没有理解?”

比尔保持着警惕问道:“那么贵人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呢?”卢九德似乎并没看到比尔脸上满满的警惕,他脸色如沐春风一般,微笑着对比尔说道:“我大明皇帝想要修建一所万物之园,园子里面将会栽种各种不相同的植物,和放养不同的动物。虽然我大明物产丰饶,但是陛下更像看看那些和大明迥异的植物和动物。我刚刚之所以请教你们的造船技术和航海图,就是想要问问你们荷兰人,你们漂洋过海经过了无数地方,可有见过我大明所无的新奇动植物?其中可以食用的动植物为最佳,其次是可以用来喂养牲口的草木,最下者为不明用途之动植物。”

卢九德对于这些新奇动植物的要求,描述的非常详尽,看起来并不是刚刚编造的借口。比尔这才变换了脸色,原先脸上愤怒的表情变成微带着些羞愧的感觉。

“真是不知应该如何向您道歉才好,我在军中的生涯太久,就连我的朋友都认为我行事鲁莽而粗暴,您看我差点就误解了贵人您的意思,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对于您的要求,请您放心吧,我颇有几个船长朋友,他们经常往来于美洲、非洲、印度、中东和巴达维亚。只要我给他们去封信,等到了明年春夏之交的时候,您的皇帝陛下就能看到他想要的新奇生物。”

比尔脸上抱歉的样子看起来相当的真实,但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卢九德,依然能从比尔不自然的手和眼角附近不变的肌肉群,看出比尔对他的警惕并没有放松下来。

卢九德哈哈一笑,一言带过了刚刚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随后就不再谈及关于船只的话题,接下去的谈话在比尔看来就是纯聊天,卢九德好奇的打听着海外的奇异风俗,就像是一个好奇的小孩子一样。

对于这种可以获取对方好感的奇闻怪谈,比尔自然是畅所欲言的。只要不涉及到航海的事情,去过数个大陆的比尔,就是一个最好的说书人。

从美洲土人用一种怪异的树胶制成有弹性的小球,到美洲大陆土人中流传的各种传说,比如沉满了黄金祭品的黄金湖,或是丛林深处可以恢复青春的泉水。

说道兴高采烈之处,比尔还谈起了西班牙运宝船,和英国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打劫西班牙运宝船获得了无数财富的故事。看着比尔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德雷克把自己的宝藏埋藏在了太平洋上的某个荒岛上的样子。

房间内的几人,都认为这位表露出贪婪神情的荷兰军官,一定在某个时期去寻找过这个宝藏,否则不能说的如此真实。

对于一次打劫就能获取11万磅财富的西班牙运宝船,稍稍有些外汇知识的郑彩立刻计算了下,这个时代英国的磅只是一个重量单位,还不是货币单位,一磅约等于16两白银。

也就是说,德雷克打劫了一艘西班牙运宝船就获得了176万两白银的收入。换算成白银之后,这笔巨大的财富顿时把郑彩给击晕了。他在海上打劫了几年,累计起来都没有超过10万两白银,真正的大头还是靠走私贸易赚取的。但是这英国海盗打劫一次,就完全可以抵的上他这辈子打劫的财富了,而这英国海盗还打劫了不只一次。

郑彩吞咽着口水,情不自禁的打断了比尔的话:“这西班牙运宝船现在还存在吗?”

比尔从回忆的狂热中清醒了过来,他眼神闪烁,神情狡黠的纠正道:“是西班牙珍宝船队,每年大约有15-17艘宝船组成舰队,八月抵达美洲,次年初夏返回西班牙。不过恕我直言,就阁下手上的那些小船,也只能在这近海玩玩罢了,想要穿越太平洋那是自杀,而且就算是你们侥幸抵达了太平洋对面的新大陆,你们的小船也绝不会是珍宝船队的对手。就算是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舰队,都不是西班牙人珍宝船队的对手。”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62章 通州

天启七年11月3日,徐光启、李之藻和金尼阁、龙华民、邓玉函、罗雅各等西洋传教士抵达了通州。

作为这些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在中国的领导者,金尼阁还带来了他7年前从欧洲带来的7000余部书籍。在历史上这些书籍因为明末的战乱,导致明朝政府对于这些来自西方的典籍并无兴趣,也就导致了这些书籍大多没有被翻译成中文,只有几位传教士私下翻译了几部书籍,比如几何原本的前六册。

这个时代也是东西方思想、文化和技术交流最好的时机,凭借着这个时代明朝商业势力的兴起,大量的读书人从事商业后,对儒家思想的反思和挑战,这也是中国顽固守旧势力最为薄弱的时代。

如徐光启这样的士大夫们,心胸开阔的接受了这些耶稣会教士们的传授的语言和文化,从传教士们带来的西方典籍中汲取着科学知识,试图用这种来自西方的科学,来医治已经病入膏肓的大明王朝。

当徐光启陪着金尼阁等人走上了通州码头的时候,金尼阁站在了黄土垫起的码头街道上,看着四处人头簇拥的景象,对着身边的徐光启感叹道:“10多年过去了,通州依然还是这么繁华啊。当年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还以为很快就能返回。没想到再踏足通州的时候,已经过去了15年了。”

徐光启只是微微一笑,对着这位学识渊博人品高贵的耶稣会教士说道:“今日圣天子在位,主动征召各位赴京。以我看来,神父你在大明的事业,总算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了不是吗?只要你能说服陛下接受西学,你想要在京城开设一家西学图书馆的愿望就不再是梦想了。”

金尼阁喜忧参半,一方面是为了天主教会在中国的传教事务,有可能在见了大明皇帝之后,获得极大的进展而高兴;另一方面,他听说这位大明皇帝才不过17岁,他不知道自己所介绍的西学到底能不能打动这位年轻皇帝的心,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一路上不断的在折磨着他。

徐光启等人正在码头前,等待他们带来的行李和书籍搬下船的时候,码头前街道上忙碌的行人突然迅速的往两边分开了。

徐光启等人转头看向街道东面骚乱的人群,只见人群分开之后,露出了一队锦衣卫护送着几辆马车向着码头行来了。这些锦衣卫驱赶着街道上的行人,为身后的马车让出了前进的地方。

看着这群锦衣卫如狼似虎的模样,刚刚上岸的王徵不由皱起了眉头,“什么人敢如此嚣张,居然以锦衣卫为前驱,在大街上肆意驱赶行人,我到要去见识见识。”

紧随其后的李之藻一把抓住了王徵,急切的说道:“良甫,不可轻举妄动。此辈皆天子近臣,我等此次上京,乃是为了发扬泰西之学,若是在此地和这些小人结怨,恐怕上京之事会徒生波折。这泰西之学实是大利于国家,若是因此等小人而不见容于陛下,则你我岂不是空忙一场。”

李之藻和王徵同年,但在学问上却可和徐光启相提并论,且他为人一向随和友善,因此王徵对李之藻也是比较敬重的,被李之藻拉住之后,也只能跺脚作罢了。

看着几辆马车直直的朝着码头而来,徐光启也同样不愿多事,他转头打量了路边的店铺几眼后,就对着其他人说道:“我们不如就上这春风居小歇一阵,待得下人们雇好车,整理好行李之后再出发,也免得在此吃尘土。”

众人纷纷点头颔首,赞同徐光启的提议。而另一边被锦衣卫守卫的马车,看到这里一群官员和穿着儒服的西洋人堵在了码头入口,不由也放缓了速度。

徐光启等人虽然不欲多事,但也毫无兴趣和这个坐在马车内的勋贵有什么瓜葛,他们转身就向着靠着码头街道对面的酒楼走去了。

然后徐光启等人不想和马车内的人有所瓜葛,但是马车内的人却找上了他们。

一名锦衣卫突然翻身下马,快步赶了上来,然后恭敬的抱拳行礼问道:“请问诸位,可是奉旨进京的徐子先大人和西洋番僧一行人?”

徐光启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锦衣卫后说道:“我就是徐子先,你又是何人?”

这名锦衣卫确认了对象后,显得更为恭敬了。他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说道:“下官锦衣卫百户赵春华,奉上命陪张彝宪张公公前来迎接各位进京,请徐大人留步。”

赵春华说完之后,就匆匆跑回了马车前,对着马车内的人说了几句,一位宦官服饰的人就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张彝宪快步走到了徐光启身前,然后满脸堆笑着行礼说道:“吾受陛下所命,代陛下迎接徐大人和各位西洋番僧进京,请几位上马车吧?”

徐光启微微屈身还礼之后,才谨慎的开口说道:“陛下何以得知,我等今日抵达京城呢?”

张彝宪笑着说道:“陛下下令运河上各钞关,凡是见到各位乘船经过时,必须向京中汇报,各位每日船只行到何处,陛下都了如指掌。陛下等待徐大人入京,早已是心情迫切了。”

徐光启正了正服饰,向着北京的方向拜了拜,说道:“臣何德何能,劳圣天子如此记挂,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张彝宪满脸微笑,似乎毫不在意徐光启对他本人的冷淡。作为崇祯身边的近侍,张彝宪自然是知道这些日子里,崇祯对徐光启等一行人进京的重视程度的,而徐光启又是崇祯口中提及最多的一个名字。

张彝宪虽不知为何崇祯如此推崇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但是徐光启在学问上的名望,在朝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几位之一。自崇祯登基以来,不管是阁臣还是科道官们,都转弯抹角的劝谏崇祯开经筵,学习治国之道。

然而崇祯却一直在推搪,以张彝宪的推测,也许这位徐光启徐大人进京之后,或许就会成为天子之师,也未可知啊。对于有可能成为崇祯老师的人物,张彝宪自然是要恭敬一些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63章 骄横

当张彝宪得知几位西洋番僧还带来了几千部书籍,一时无法动身的时候。这位干练的内侍,只是回头小声吩咐了身边的锦衣卫几句。

不多时,一队从码头前往京城的商队就被拦了下来。在锦衣卫的命令下,这只商队的商人们不得不把自己的货物搬下了马车,先让锦衣卫们征用了商队的马车搬运书籍和行李去了。

在边上看着锦衣卫行事的王徵,终于还是没忍住,他上前几步对着正和金尼阁攀谈的张彝宪说道:“我等虽然受皇命上京,然而公公令锦衣卫如此行事,岂不是扰民过甚了?我劝公公还是令人收手吧,我等之随从已经去附近寻找马车和挑夫了,公公不必如此行事,有碍陛下之圣明。”

“这位是?”张彝宪看着这位品阶低微的官员,有些满不在乎的问道。

“这位是扬州府推官王徵,也是陛下亲自下诏进京修订历书之人。”徐光启不紧不慢的说道,轻轻点明了王徵的身份。

果然听说了这位王徵是崇祯点名进京之人,张彝宪立刻收起了脸上的轻慢之色。他语气有些和缓的说道:“这些商人不过是逐利之徒,纵然是慢上了一天半天,也没什么大碍。陛下亲自命我来迎接尔等,难不成阁下为了几名商人,就要让陛下在京中久候不成?”

张彝宪的语气虽然和缓了,但是话语中却没有和缓的意思,他给王徵挖了个坑,等着这位敢指责自己的七品小官口出怨言,他回去就在崇祯面前给王徵下眼药。

王徵还没说什么,一边的徐光启和李之藻立刻开口岔开了话题,帮友人解了围。王徵张了张嘴,终于还是说不出让陛下等一等也无妨的话来。

有了锦衣卫的协助,码头上其他船只卸货都停了下来,优先让徐光启等人雇佣的苦力搬运行李了。徐光启虽然没有对这些锦衣卫的行动说什么,但他还是吩咐了自己的仆人,给足了这些被强拉来卸货的苦力工钱。

半个多时辰之后,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张彝宪,终于看到徐光启等人的行李都打包上了马车。他对着徐光启客气了几句,就自顾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对张彝宪来说,徐光启虽然有可能成为崇祯的老师,但是他们这种士大夫绝对不会和他有什么交情,所以他表面上的恭敬做完了也就算了,再让他浪费时间去和徐光启等人交好,他可没这个兴趣。

从通州码头到北京城大约有40多里地,虽然有了锦衣卫强拉来的车队,但是徐光启等一行人到了晚上9点多的时候才赶到了北京城外的高碑店。

当晚进北京城已经是不可能了,车队停在了高碑店的驿站门口,张彝宪让赵春华叫开驿站的大门,然后让驿丞叫人腾出上房来。

北京城乃是商旅繁茂之地,这高碑店又是北京城外通衢要道,这驿站从来都是住的满满的。虽说这时代能住进驿站的,不是官员就是有背景的商人或是官眷,但是遇到了太监和锦衣卫要求腾房子,只要不是一品大员,也没有那个人会留下自找麻烦。

张彝宪对于京城风土人情熟悉的很,他知道真正的一、二品大员不会赶到高碑店来投宿,他们往往直接就在通州城内的大驿站舒服的过上一晚,第二日才会慢悠悠的赶来北京城。

因此在高碑店投宿的,大多是小官吏或是一些商人罢了。对于这些人,张彝宪自认耍耍内臣的威风,还真不需要顾忌什么,不过今天他却遇到了一个奇葩。

“什么?居然有人敢不腾房子,要杂家遵守先来后到的规矩,还敢让杂家进去说理。北京城这么大,还真有不知死活的东西。呵呵,就让杂家进去听听,想要和杂家讲理的,到底是哪路的神仙。赵春华,把这院子给我围住了,你带着人跟杂家进去,看看这院子里住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张彝宪今日来回奔波了一天,身疲力竭,只想早些上炕歇息。却不料在这驿站遇到了一个敢和厂卫讲规矩的愣头青,这不禁让他怒极而笑了。

刚刚下了马车的徐光启,也是被颠簸的腰酸背痛,他听到张彝宪训斥驿丞的话,顿知不好。虽然不知道这不肯腾出院子的人是谁,但是以这些厂卫的作风,今日这院子内的人必然讨不了好。

徐光启赶紧快走了几步,在张彝宪身后喊道:“张公公请留步,我等一行人未必要用这么多房间,何必跟一妄人置气呢?”

张彝宪脚下没有停留,口中冷笑着说道:“天子脚下,居然敢藐视厂卫,我要是不去见见这位兄台,岂不是堕了皇爷的威风。”

徐光启毕竟是60多岁的老人了,在没有避震设施的双轮马车上坐了这么久,腿脚便有些麻木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彝宪带着几名锦衣卫,气势汹汹的冲进了这院子内。

徐光启急切之下差点摔倒,却刚好有人冲到他身边扶住了他。徐光启抬头看了一眼,马上说道:“良甫你来的正好,你且扶我去这院子内,不要让这位张公公闹出事端来。”

李之藻此时也赶了上来,他和王徵两人顿时扶着徐光启向着院内走去。然而他们还没走到院子内,刚刚冲进院子内大呼小叫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很快几名锦衣卫用比刚刚冲进去还快的速度退了出来。

徐光启只是一愣,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着。不过刚刚陪着张彝宪冲进去的那位锦衣卫赵百户,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拦住了徐光启三人,口中慌乱的说道:“几位大人请留步,这院子内暂时还不能进去。”

在徐光启右侧的李之藻奇道:“这院子内的究竟是何人,怎么尔等退出来的如此慌张?”

赵春华紧紧闭着嘴,不肯再说一句,但是他们几位退出来的锦衣卫,却牢牢的拦住了院门口不让人进去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64章 院内贵客

这间驿站的上房,就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院子入口就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除了一些苗木花草之外,庭院中间竖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

此刻石凳上正坐着两人在下棋,而一名管家打扮的人站在边上侍候着。虽然夜深,但是石桌上两只蜡烛发出的光线幽幽照亮了这个小院。

刚刚气势汹汹冲进院子内找人问罪的张彝宪,此刻却跪在石桌前的地面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下棋之人是一位面多麻子的中年人,和一位剑眉朗目的少年人。两人所下的不是士大夫爱下的围棋,而是此时市井中人喜爱的象戏。

中年人看着跪在一边,大气不敢出的张彝宪,又看看对面似乎毫不在意的少年人,心思不免有些走神。两人的棋力相差不大,他这一走神,就被少年人一招沉底炮给将死了。

中年人看了看棋局,双手对着少年人拱了拱说道:“陛下棋力端的老辣,敬亭不如也。”

朱由检只是微微一笑,就伸手拂乱了棋局,然后开口说道:“非也,若不是今日有这俗物打搅,这最后一局应该还是我输,柳先生这是在让我呢。”

柳敬亭微笑不语,只是用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张彝宪,朱由检这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张彝宪。

朱由检脸上虽然依旧挂着微笑,但眼中却毫无笑意。他和气的对着张彝宪说道:“朕不过是让你出京替我接几个人罢了,你就是这么在外面代表朕的?”

“微臣有罪,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张彝宪此刻什么腰酸背痛都感觉不到了,他惊恐之下连内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你既然知道自己有罪,那么就说说你犯了什么罪吧?”朱由检嘲讽的说道。

张彝宪此刻那里还敢再接话,他只能拼命的以头叩地,他所跪的地方刚好是青条石所铺设的地面,这几下用力的叩头顿时让他额头冒出了血迹。

“够了,让你说自己犯什么罪,你就给我装可怜吗?张公公,你刚刚冲进院子内的气势去那里了?”朱由检终于还是不忍心看下去了,出声呵斥了张彝宪。

看着崇祯终于提高了声音出声呵斥自己,张彝宪心中终于放下了心,以这些日子来他对崇祯的观察,一旦这位少年天子肯出声责骂你,代表着他的怒火也差不多到头了。

果然斥骂了几句之后,崇祯就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回去之后,让他去大光明殿伺奉几日三清,去去这股子邪气。”

王承恩自然是低声应允着,张彝宪心中更是暗暗叫苦,他蹉跎了半辈子,当初被发配到信王府的时候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没想到信王居然转身就登基成了皇帝。

凭借着在信王面前的恭顺态度,他好不容易才冒出了头,没想到仅仅是一时得意忘形,就被打回了原形。不过他现在不敢有任何表示,只能安心的等待崇祯的发落。

吩咐完王承恩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张彝宪说道:“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去把徐先生请进来,朕要好好和他谈一谈。”

张彝宪连额头上的血迹都不敢擦拭,就这么起身出了院子。看着张彝宪离去之后,柳敬亭才收回目光,对着崇祯谨慎的说道:“陛下今日白龙鱼服出京,至夜而不归,已经有违祖制。此刻再召见外臣,草民恐来日朝野间会非议陛下的所为啊。”

“柳先生何其迂也,不许皇帝出宫、出京,到底是哪门子的祖制?我太祖皇帝难道也是不许出宫的?上位者不接触民情,何以知道民间疾苦?有些人阻扰朕接触百姓,无非就是想着蒙上朕的双眼双耳,让朕在御门上当个泥塑神像供起来而已。”朱由检毫不犹豫的批评着,文官隔绝皇帝和民间百姓交流的动机。

柳敬亭虽然自认胆气豪壮,但是遇到这种话题,也只能三缄其口了。在大明朝,得罪了皇帝未必有事,但是得罪了文官集团,可是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徐光启等三人在院子门口等了许久,听着院子内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本打算就此离去休息了,毕竟舟车劳顿了几日,几人也都有些年纪了,和那些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是没法比较的。

原本他们担心张彝宪带人冲进院子内,会对院子内的住客不利。虽然不知是谁住在里面,但是能住进驿站上房的必定是官员。徐光启等人生怕里面是个自己认识的故旧,那么他们自然是要从旁援手一二的。

不过看着冲进去的锦衣卫,退出的速度比冲进去还快,现在又牢牢守住院子,一副不让人打搅的模样。可见这院子内的住客身份非同小可,连厂卫都能驱使。

觉得院子内的人应该无恙之后,徐光启就揉了揉腰,对着身边的两名好友说道:“人老了,这身子骨也不利落了,看这风平浪静的模样,看来里面的人应该和张公公相熟。我们还是不要打搅他们叙话,这就回去歇息去吧。”

王徵、李之藻互相对视一眼后,就扶着徐光启想要离开了。这时原本紧闭的院门又打开了,之前趾高气昂冲进去的张彝宪,现在却一身狼狈的小跑了出来。

王徵看着张彝宪袍服前端一片深色,似乎有跪在泥地上的痕迹,而徐光启却看到了张彝宪额头上有些微小血痕,三人正发愣之际。

张彝宪就着院前挂着的灯笼发出的光,看到了站在一侧的三人。他定了定神,然后走到徐光启面前弯腰作揖道:“徐大人请随我入院一行,院中有贵客请见大人。”

王徵皱了皱眉头回答道:“院中之人若是想见子先先生,为何不亲自出门相请?子先先生的好歹也是海内大儒,难道还当不起此人亲自来请吗?更何况子先先生乃是陛下亲自征召入京者,这院子内到底是何人,敢如此轻慢先生?”

徐光启虽然年纪比王徵大了许多,但是脑子转动的速度却依旧灵活。他从张彝宪进出院子后,马上变得前倨后恭,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心中隐隐想到了院子内住客的身份。

虽然徐光启觉得院子内真要是如他想的那人,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但是如果不是那人,谁又能驱使厂卫如同驱使自己家中的下人一般呢。

徐光启自然知道,如果院子内真是他想的那个人,那么张彝宪还真不能开口解释。否则一旦被言官得知,今日陪同那人出现在此地的内臣、厂卫,甚至包括他们这几人都会被朝野上下口诛笔伐。

想通了这个关键,徐光启顿时制止了还在声讨院中人的王徵,他手抓着王徵的胳膊,用力捏了捏。然后对着张彝宪笑着说道:“这一日奔波,倒也令老夫口干舌燥,既然有人相邀,那么老夫就做个不速之客了。良甫且和振之回去歇息,我打搅一杯茶水之后再回。”

收到了徐光启的暗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王徵还是住口了。一边的李之藻对着徐光启交谈了几句,就拉着王徵向驿丞安排好的院子走去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65章 想要变革的崇祯

当张彝宪陪着徐光启走进院内,柳敬亭顿时识趣的站起来对着崇祯行礼告退了。

而朱由检和柳敬亭道别之后,也主动向着徐光启走去。他小跑了几步,扶住了正想向他行跪拜之礼的徐光启。

“徐先生还是不要多礼了,此非大殿之上,也非朝会之时。我今日也不过是驿站一名过客,先生与我何不相处的轻松自在一些呢。”

徐光启本就不是那种顽固守旧的道德先生,他从崇祯扶自己手上所用的力量,也感受到了这位少年天子刚刚说的也是发自本心的心声。

于是徐光启也就没再坚持一定要给崇祯行礼了,招待了徐光启坐下之后,朱由检就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去沏一壶热茶来,然后你们就下去吧,朕想和徐先生单独聊聊。”

王承恩应声下去了,张彝宪也识趣的跟着走了。两人走出院子之后,张彝宪顿时向着王承恩抱怨道:“王公公,陛下今日怎么出京来了此地,看着陛下今日心情也不是很好,到底是谁惹到陛下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遭这种池鱼之殃啊。”

王承恩看着这个资历比自己深厚的太监,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张彝宪虽然性格差了些,但是其实为人并不差,也颇为照顾下属,在信王府旧人中人缘还是不错的。

王承恩脚下没有停留,口中回答道:“你也真算是运气不好,陛下前些日子筹划了一件大事,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夔龙商议了几天,打算今天在朝会上提出修改商税,废除士人及勋贵优免商税的条文。

不想这李夔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今日上奏的内容早就被传播了出去,今日朝会上众人对李夔龙群起而攻之,险些就要废除了李夔龙右副都御史一职。若不是皇爷大怒,直言此事乃是他授意李夔龙去办理的,问众人是否要连他这个皇帝也一起罢免了,这才让朝会上众人收了声。最后黄首辅出来打了圆场,劝说大家此事容后再议,今日朝会因此草草就结束了。

陛下退朝之后心烦意乱,不愿意在宫内呆着,就换了衣服出来散心了,没想到在陈先生的旧居外,奥应该改口称柳先生,遇到了刚刚回京的柳先生。

他们在京城逛了一个下午,然后就出城来到了这里,说要找个地方下棋,顺便等待徐先生他们过来。然后你就带着不开眼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幸好陛下今日收敛住了脾气,否则你岂止是去侍奉几日三清道祖的下场。”

张彝宪这才觉得头皮有些发凉,想不到今天居然出了这么多事,陛下没有把怒火发泄到自己头上,还真是对自己网开一面了。

朱由检打发走了旁人之后,院子内只剩下了他和徐光启两人独处了。

徐光启这时才开口说道:“陛下不惜违背宫规,特意赶到城外来等待老臣,想必是有话要对老臣说了。不知陛下究竟有什么要紧之事,甘愿冒着被士林非议的风险,也不愿多等一天,待老臣入京之后再说呢?”

徐光启委婉的对崇祯劝谏道,朱由检右手指在石桌上习惯性的敲击了几下,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老实说,我在这里等待先生,实在是有事要请求先生。如果等到先生入京了,先生一举一动恐怕早就落在有心人眼中了,到时不管先生你做什么,必定会有人攻击先生是邀宠献媚之举。所以我才想要在先生入京之前,赶来和先生见上一面。”

徐光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想法,看来这位少年天子,并不是一时兴起才跑出京城,守在这里等待他的。

他谨慎的说道:“陛下有什么要求但请直言,老臣若是能办得到,自然会为陛下竭尽所能。”

看着徐光启谨慎小心的样子,朱由检自然看得出这位明代的大科学家的语言中未尽的意思是,如果是强人所难的无稽要求,还是趁早别提了。

朱由检对着徐光启的抗拒姿态视若无睹,直言无讳的说道:“以先生来看,我大明应该怎么改革,才能挽此危局。”

朱由检的直白让徐光启吓了一跳,他不由诧异的说道:“陛下这危局一说是否过于夸大了?我大明今日虽然外有东虏之患,内有奢安之乱,但是彼辈不过是野人之属,只需朝廷选贤任能,这些手足之藓,自可一举而平。此外这改革一说又是何意?”

朱由检双目注视徐光启,口中毫不退让的说道:“大明一年岁入除去各地的实物租税,收入太仓的钱不过200多万两,而去年国家支出就达到了500余万两。

去岁用于辽东的开支总计680万两,用于西南奢安之乱的军费支出达到了500万两。光是这两项军费就超过1380万两。辽饷去岁已经征发到了771万两白银,但是国库尚还亏空164万余两。

我大明一年全部税收本色、折色加起来不过2700万两,但是军费开支已经超过了一半,再去除官员的俸禄、宗室的开支、还有皇室的开支,已经是十去其九。而黄河、淮河、大运河、长江的水道稍稍修补,国家财政已经入不敷出。

这还是年成好的时候,大家还能闭着眼睛混下去。一旦遇到天灾,偌大的大明居然连赈灾的钱都挪不出来,受灾的灾民活不下去了,自然是要揭竿而起,此时天灾就变成了**。

地方受灾成兵祸,而朝廷既不能赈济灾民,又不能平息民变,只能束手无策,这岂非就是大明之危局。改革即变法、革新也,除旧布新,为大明百姓找一条活路。”

朱由检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徐光启的心却纠成了一团。他吞咽了一口口水,才强自镇定的说道:“陛下赤子之心,老臣自然是赞同的。然则陛下之改革,究竟应该如何去改?是否如张江陵之旧例?”

虽然徐光启是这时代最为出色的科学家,也是最能接受新事物的士大夫,但是他依然还是一位士大夫。朱由检看着徐光启有些僵硬的脸色,心里也在盘算着,“他究竟要不要对徐光启全盘托出自己的想法,他想要变革的是大明已经腐朽不堪的封建体制,这种变革必然是会受到守旧势力最猛烈的抗拒和还击。

作为旧制度中既得利益者的一员,徐光启到底会不会跟着他坚定的走下去,成为一个背叛了士大夫阶层的掘墓人。然而想要完成他心目中的变革,就必然要寻找自己的同伴,而要寻找同伴就必须要明确自己的变革主张。

任何对旧制度的改革,都不会是彬彬有礼的请客吃饭,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在这场对旧制度的战斗中,需要无数的理想主义者,团结在同一种理想、信仰或是理念之下,前赴后继的加入战斗,才能改变束缚住人民的旧思想、旧规则或是旧秩序。在英国,他们叫新贵族,在法国他们叫雅各宾派,在美洲他们叫清教徒。”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66章 难以拒绝的理想

朱由检发觉,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无从选择。只能把命运交给上天的安排,他必须毫不隐瞒的说出自己的理想,在这一刻的任何隐瞒,日后都会成为支持改革者之间矛盾的起源。

“这就是历史从来都是由阳谋推动的原因吗?”在开口之前,朱由检忽然有所明悟了。

看着徐光启的双眼,朱由检斟词酌句的说道:“大明应当为大明百姓而存在,它不应当是某个人的私产,也不应该是某些士大夫的私有物。不知先生你是否赞成呢?”

徐光启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如果刚刚这番话出自其他人之口,他只会认为这是一个狂生的狂言,一笑了之而已。

但是出自大明天子之口,这可就不是什么玩笑话了。作为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执掌者,理论上崇祯有权力实现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42岁才出仕,历经三朝的徐光启,宦海沉浮起起落落早就修炼的波澜不惊了,但是现在他有些心惊了。像朱由检这样的年轻人,他见的也有不少了。

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拥有热情,想要改变所看到的不公平的社会现象,但是缺乏历练的他们,多数因为缺乏对现实的了解,最终在社会现实所铸就的铜墙铁壁面前碰个头破血流。

但是崇祯和一般的年轻人不同,其他人碰壁了,最多也就是从中汲取教训,最后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和现实妥协的人,也就是世人所谓的成熟。

但是拥有着至高无上皇权的崇祯,他却未必能接受失败的现实。热血在某些时候也会被称作鲁莽,而皇权在大明也并非真的那么至高无上。

在大明风雨飘零的今天,如果再出现如嘉靖皇帝和文臣互斗的局面,那么大明260年的江山,还真有可能凋零在这位少年天子手中。

徐光启中年才入仕途,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对大明的现实才了解的足够深刻。而同样想要挽救大明的他,从一介儒生,自学了农学、兵学直至现在的西方自然科学。然而蹉跎了20多年,历经了三个皇帝,始终没有发挥才能的机会。

最后他才筋疲力竭的退而归乡,编辑农政全书,希望能以此书引起朝廷对农业的重视,挽回大明江河日下的困局。徐光启有改革朝政的志向和能力,但是他却不愿和一个鲁莽的少年天子携手,把本就微如累卵的朝局,弄的更加不可收拾。

不过徐光启也知道,现在不能断然回绝崇祯,否则这位天子失望之下干脆自行其事,那么大明的朝政危局就迫在眉睫了。

徐光启定了定心神,才缓缓说道:“陛下之心,已经几近圣贤了。然则陛下打算从何开始改革?又想要老臣做些什么呢?”

看到徐光启并没有一口回绝自己,也没有唯唯诺诺的敷衍自己,朱由检顿时增加了一些信心。这些日子来,朝中众臣不是把他当成小孩敷衍着,就是整天向他进献一些不着调的玩意,试图讨好他,一副弄臣的嘴脸。从来没有一个大臣,愿意和他正正经经的讨论事情的。

徐光启现在这个认真谈事的态度,一下就获得了朱由检的好感。于是他略有激动的,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向一个明代土著,吐露他改革大明的初步计划。

“所谓治国首先是治人,若想要改革大明不适宜这时代的制度,首要就是要有人才,我大明的科举虽然能选拔人才,但这些人大多都是改革的反对者。若想要进行改革,就必须首先培养改革的人才。而培养人才最好最快的方式,莫过于建立学校。

我想拜托先生的事,就是请先生明日一入京城,就上书请求改革学校制度。把南北两京的国子监改为大学,把三舍制改为学年制,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开设算学、地理学、物理学、化学等自然科学的课程。

此外实施义务教育法,凡是大明人士,年7岁以上,必须接受3年初级小学的教育,小学教育的内容就是识字和算学…”

徐光启原本想着等崇祯提出一个激进的改革方案后,他再替崇祯分析一下,说明这个改革方案的离谱程度,从而换取崇祯在不触动现有的大明体制之下,从细微处开始满满的改变。比如军事上修筑西洋大炮以对抗东虏,农业上推行先进的耕作技术以提高粮食产量等等。

在徐光启想来,一个久居深宫不出,对大明百姓生活一无所知的少年天子,他所想出来的改革方案,必然是错漏百出,异想天开的。

到时徐光启只要先捧一捧方案,再挑几个毛病出来,让崇祯明白自己的改革方案有多么不切实际,则想必这位少年天子应该会知难而退,重新考虑改革的事情了。

但是崇祯抛出的计划,却让徐光启感到目瞪口呆了。改革从教育人才着手,可以说这个改革方案非常的低调缓和,但是从这个方案也可以看出,崇祯所谓的改革大明,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个切切实实的计划。

建立以培养改革为目的的人才的学校,如果这样的学校真的办成了,那么崇祯手上就有了源源不绝的后备人才,而那些文官再也不能以撂摊子的形式,和崇祯在朝堂上进行斗争了,这位少年天子是想断了文官的后路啊。

随即徐光启马上反应了过来,为什么崇祯要冒险跑到这间驿站来等待自己了。这个教育改革方案只能自己来提,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他一向鼓吹要学习西僧带来的自然科学,用这些自然科学来挽救大明。

他一进京就提出这个改革教育的方案,朝中的文官根本不会想到,这个方案会和崇祯有关联。而国子监虽然在国初受到皇帝的重视,出了不少官员。但是到了今天,朝堂已经形成了以科举出身的文官为重的传统,国子监出身的官员能达到4、5品的都很少见。

因为国子监出身不被重视,加上也很少授官,有些入监20多年都没能得到一官半职。因此他提出这个改革国子监,提倡西学的方案,不会遭到什么有力人士的阻扰。

但是如果由崇祯来提这个方案,那么文官们势必要带着放大镜去看这份方案。对于大明的文官来说,皇帝要点钱享受,或是下令选纳民女入宫,这种个人享受方面的事,基本上不会被喷。但是如果皇帝想要主动做些什么,插手政事。

那么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有人站出来阻扰。因为这涉及到皇权和文官集团的行政权力之争,在文官的思维中,大明的皇帝每次都能按时出席朝会,同意文官拟定的行政文书,然后就呆在后宫玩女人生孩子,这就是一个好皇帝。

在经历了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武宗正德、世宗嘉靖、神宗万历这些皇帝,大明文官对于任何一位强势的皇帝,都充满了狐疑和担忧。

作为文官中的一份子,徐光启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顿时明白了,崇祯说要拜托自己的真正含义。如果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少年的异想天开,徐光启自然是想尽办法都要委婉拒绝的,哪怕就是立刻打道回乡也无所谓。

但是对于崇祯提出的这个教育改革方案,条理清晰,步骤分明。从教师的人手安排,到学校的经费拨付,如何招收学生,都考虑的非常周到。

而兴办这样的学校,无疑也是符合了徐光启想要推广西学的理念的。要是拒绝了这样一个方案,徐光启都不知道他余下的人生中,是否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实现他的治学理想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67章 深夜谈话

作为一位已经是65岁老人的徐光启,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寿了。徐光启自己也知道他的时间不会太多了,但是他实在是不甘心啊,虽然他在兵学、农学、西学上都颇有建树,也赢得了世人的赞许,但是他入仕以来想要改变大明弊政的理想,却始终没有半点进展。

徐光启陷入了沉思之中,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反而很沉的住气了。他默默的玩弄着手上的茶杯等待着,没有半点催促着急的意思。

徐光启始终是一个传统士大夫中的精英,以天下为己任的政治理念是每个儒家精英所不能放弃的梦想。

崇祯描绘的变革大明的蓝图终于还是打动了他,半响之后他神情凝重的开口说道:“陛下既然有拯救大明时弊之心,则老臣自当为陛下所驱驰。这改国子监为大学之事,老臣必不负陛下之重托。

不过请陛下也听老臣一言,陛下这三年义务教育一策是否可缓上一缓,此策虽然有利于我大明底层百姓,但是现在我大明外有东虏之患,内有奢安之乱,连年征战之下,国库匮乏已极,陛下要从何处来筹钱办这义务教育呢?

陛下需知,自辽东东虏起事,西南又有奢安之乱后,我大明百姓已经加派辽饷近10年了,而这些年天灾不断,年年都有地方颗粒无收,这天下百姓穷困已极,实在是不能再加额外的加派了。

其次如陛下所说,要是我大明每个村子都要设置一所村学,所有的适龄孩童都要免费上学的话,这数百万的学子,起码也要配上数万乃至数十万的先生,陛下打算如何解决呢?”

徐光启既然愿意替自己出头上疏改革教育,朱由检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了。他粗略的把自己从信王府就开始思考的教育改革方案介绍了一遍,试图打消徐光启心中最后的疑虑。

朱由检小声的解释道:“按照我对北京城内及郊区人口的调查,人口在16岁以下者大约占20%左右。虽然我大明户籍上登记的人口数量只有6000万人和国初没差多少,但是以我对京城市场米粮过去10年消费量的调查,京城人口几乎是登记数量的4倍。考虑到京城和地方的差别,我大明的隐户起码是登记人数的2倍,因此整个大明的人口约在1亿5千万上下,那么估计大明人口16岁以下者大约就有3千万人。

按每100人配给一名教师,大约就需要30万人,我大明读书人按照统计有数百万之多,光是各县的秀才就有50多万,而童生更是有百万之众。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无法进入仕途,他们穷尽毕生的精力花费在科举之上,对于国家可以说是毫无贡献,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则是浪费了整个人生。我希望让这些人出来做点事,一来可以解决教师问题,二来也可以让这些人不至于荒废人生,做点有利于国家和自己的事业。

具体实施上,我打算让年满20尚没有取得秀才身份的童生,担任教师满三年即可自动获取秀才身份。而年满25岁没有取得举人身份的秀才,必须服从当地教谕的安排,在指定的学堂担任教师。这样一来,教师的来源问题也就解决了。

招募30万教师,按每人每年20两年薪计算,计600万两。加上办学使用的笔墨纸砚等各项杂物,约再花费300万两,则每年需要支出900万两。要想满足这项支出,一是和东虏停战、并结束奢安之乱,则每年的军费就可省下数百万两。二是大力开展海外贸易,以关税补贴不足的义务教育费用。”

对于崇祯描述的宏大计划和言语中洋溢的乐观精神,徐光启不得不站出来给他泼点冷水了。

“陛下的想法不可谓不好,但是陛下,东虏为乱已经快要9年了,今日辽东东虏之势已经蔚为可观,陛下想要停战,但是东虏却未必肯收手啊。

且东虏作乱后,我大明辽东之民陷于东虏手中哀嚎痛哭者,莫不翘首以待王师。陛下今日欲和东虏言和,则置辽东之民于何地?斑斑史书,今后又将如何记载陛下之名?为陛下计,不若先设置大学,修筑西洋火炮,扫平东虏解救辽东之民,整理推广农业改良耕种之术,待国库丰盈之后,再慢慢推行这义务教育之法不迟啊。”

徐光启终于被崇祯描述的宏大的改革蓝图所打动了,在他看来,这个改革方案实现的可能性很高。而且这个改革方案不是张江陵的救时改革方案,如果大明真的能按照崇祯所说的这个方案走下去,那么也许大明现在所存在的弊政就真的找到了解决之道。

正因为这个改革方案实施的可行性很高,所以徐光启显得更加的小心翼翼了,他生怕步子跨的太大而招致朝堂上文官们的反对。

只要把大学建立起来,熬过最初的2、3年,待到大学内培养的人才能开始做事了,崇祯想要改变大明的改革方案也就有了可靠的执行者。

徐光启言辞恳切的劝谏,让朱由检犹豫了一小会。其实他也确实想过这些问题,但是他考虑的不是和东虏议和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名声,而是皇太极会不会按照他的计划同大明议和。

作为一个后世的人,苏长青当然知道皇太极是女真野人中的异数。情商和智商都是不一般的高,虽然皇太极天天扯着脖子喊,要和大明议和。但是大约只有朱由检知道,皇太极从来就没想过要和大明议和。

皇太极之所以高喊议和的口号,实质上是为了在政治上拉拢那些不想继续和大明打下去的女真贵族。他在政治上做出想要求和的姿态,但是在军事行动上从来没有放过任何打击大明的机会。皇太极美其名曰以打促和。

不想继续和大明打下去的女真贵族,自然是支持皇太极以打促和的方案的。而和皇太极并列的其他三大贝勒,要么就是没有自己的主张,要么就是一味的坚持老奴酋生前和大明誓不两立的主张。

但是对于一个人口不过百万的半渔猎半农耕民族来说,常年维持10多万常备军,打了9年多的仗,民力已经凋敝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辽东米价最高时达到了80两一石过。如果不是大明的官军实在太弱,加上还有汉人奴隶可以盘剥,最后有晋商和袁崇焕资敌的米粮,女真早就内讧四分五裂了。

然而大明朝的文官和皇帝也好,却把皇太极的政治口号当成了女真快要坚持不下去的表象了。朝中众臣坚持不予东虏议和,而前线将帅却被皇太极的口号说迷惑了,辽东这些屡战屡败的大明武官们,也确实不想再打下去了,于是皇太极凭借一个政治口号,不仅安抚了女真内部的不稳定情绪,又扰乱了大明辽东军队军心,真可谓一箭双雕。

老奴努尔哈赤去年8月身亡的时候,女真诸部也是暗潮汹涌,皇太极先是殉葬了大妃乌拉那拉氏,夺了两白旗的军权。接着又拉拢了两红旗之主大贝勒代善,登上了汗位。

即便是皇太极已经掌握了八旗中的六旗,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抛出了一个四大贝勒共治,来安抚代善、莽古尔泰等两蓝旗的女真势力。

以皇太极的精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大明和女真是不可能共存下去的。一方面女真需要大明这个庞大帝国的敌对压力,迫使女真贵族们团结一心,把众多原本散布在辽东山林中的野人部族黏合成一个真正的民族。

而另一方面,则在于女真人少地广,大部分区域都是没有开发出来的原始森林。而大明则是一个绵延了数千年的农耕民族建成的王朝,人口数量是女真的数十倍,大明人烟稠密,且大部分的国土都已经开发成了良田。

双方如果真的停战了,让大明发展几年恢复了精力,女真一族估计连钻山林的机会都不会有了。所以皇太极对大明采取的策略就是,又打又拉,又拉又打,就是不能给大明以喘息的机会。

所以朱由检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太极请求和大明议和,就是一个政治谎言。但是现在的皇太极才刚刚登上汗位一年,他对女真内部的控制,还没达到专权独断的程度。

如果这时候派人去和女真议和,有很大的机会迫使皇太极不得不兑现他对女真内部的承诺。就算皇太极改口翻脸,把朱由检派出的使者赶了回来,起码也能让那些心存幻想的辽东官兵们认清现实。

但是如此一来,要维持辽东防御的局面,就不得不中断他所设想的义务教育制度。作为一个后世人,朱由检知道,实施义务教育才是大明复兴的关键。

只有通过义务教育,才能让大明人知道个人、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也只有建立了国家观念的大明,才不会坠落进最黑暗的年代。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68章 共识

徐光启抬起头,脸色凝重的看向和自己对坐的少年。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年,嘴唇边还是干干净净的,和他最小的孙子比起来,两人的岁数差不多相仿。

但是和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的孙子不同。眼前少年的眼神,却是非常的坚定和自信,似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一样。

原本他以为这个改革方案不过是,某个有着丰富阅历的大臣向崇祯的上疏。因为这个改革方案看上去非常的精细,几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大明的年轻士子,是不会写下这么详细而复杂的操作程序,并提前设想发生意外时需要作出的反应的。

但是和崇祯谈的越久,他就越怀疑自己的猜测。如果是别人给崇祯拟定的改革方案,陛下怎么可能会对方案的内容,这么了如指掌。他不时提出的各种问题,都是根据大明社会的现实,对方案中一些不符合常理的地方进行指正,但是崇祯听完之后,马上就能飞快的进行调整或是解释。

这是只有把整个方案刻画在脑子里,进行过全盘仔细思考计算后,才能办得到的事。一般来说,除了方案的编写者之外,其他人很难有这么迅速的反应。

对于崇祯对他提出问题的解决能力,徐光启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世界上还真有所谓的天才的。

朱由检思前想后的考虑了许久,终于摇着头对着徐光启开口说道:“义务教育法的推行宜早不宜迟,我大明对外藩一向自诩为大地中央之国。然而到了今天,我大明还能算是凌驾于东亚诸民族之上的天朝宗主国吗?

区区一个东虏已经搅的大明焦头烂额了,再来一个奢安之乱,我大明就已经是左支右拙了。这十多年来大明天灾横行,而朝廷中连赈灾的银两都快要拿不出了。这样穷困潦倒的大明何以称中国,何以号称天朝上国?

我大明豪商呼朋喝友之际,斗上一场蛐蛐都能一掷千金,吃上一餐饭都要一户中人之产。然而让他们缴纳些许商税,他们就能买动士林中的无耻文人,对朝廷征税官员群起而攻之。

我大明今日之弊就在于,商人不愿缴税,军人不愿意作战,而官员不愿意理政,所有的负担都压在了农人身上,而此辈不识文字,不善口舌。明明大明农人最苦,却少有听闻农人发出的声音。

朕要推行这义务教育之法,不仅仅是为了国家储备人才,最重要的是,要让农家的声音在我大明也有一席之地。

既然一下投入900万两白银做不到,那就以10年为期,先从南北直隶和东南财政宽裕之地做起。”

“陛下有怜悯下民之心,固然是我大明之福。然而民间俗语有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算是一年90万两也非是小数目,几乎是太仓近半之数了?这笔钱花下去,短时间内是看不到成效的。但是如果把这些钱用来铸造大炮,也许就能稍稍挫去东虏的嚣张气焰,则我辽东军民可安。

我中国自古以来就未有全民识字的教育计划,如此仁政非盛世不能为之。今日我大明内外交困,实在不是推行此政的时机。与其到时半途而废,不如缓上几年,待国势稍稍振作,再实行这个义务教育法的,这才能一举而尽全功,不是吗?”

徐光启依然觉得,这个耗资巨大的义务教育计划,实在是太不切实际。古往今来,还没有那个圣皇贤帝敢想着让治下百姓全部都要接受教育的。崇祯的本心固然是好的,但是未免有些好高骛远了。

朱由检似乎刚刚已经想通了,他摇着头飞快的回答道:“先生,朕现在刚登基不久。天下的臣民都在想着、期待着,想要知道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推行义务教育法,就是朕想要对我大明臣民说的话。朕想要做事,想要为大明百姓做点实事。然而光凭我一己之力,也许连皇城之内,我都改变不了。

想要改变大明的现状,光靠我的努力是不够的,而是需要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支持我,只有让大明的百姓支持我。那些欺上瞒下的官员,和商人勾结侵吞国家税收的缙绅,养贼以自重的军官们才会在大明百姓面前无所遁形。

激浊扬清,澄清吏治。则朝廷的政策才能上传而下达,而百姓才能重新开始信任我大明的朝廷。义务教育法不仅仅是朕想要推行的大明基本国策,也是朕的政治宣言。”

朱由检说的有些激动,最后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在徐光启面前来回踱着步。最后他总结道:“还有就是,现在的朕还有勇气提出这个义务教育法。

但是过上一段时间之后,在朝堂政事的消磨之下,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现在的勇气。

朝堂上的大臣们,现在他们对我还不了解,他们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我的性情,想要弄清我的性格和底线,对政事上看的没这么紧张,如果不趁这个时间推出改革大明的第一步,我想今后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害怕今后失去勇气吗?”徐光启沉默了,崇祯的话顿时勾起了他对自己过往的回忆。徐光启自然知道,什么叫丧失了勇气,其实就是被世情磨去了锐气,消磨了对抗顽固守旧的官僚集团的意志。

徐光启终于不再试图继续劝解崇祯了,对现在的大明来说,一个有勇气直面弊政的少年皇帝,总比一个和稀泥的所谓老成天子要强。

徐光启猛然站了起来,恭敬的向崇祯施了一礼后说道:“陛下少年英锐,老臣虽已年迈,也愿附骥尾,为我大明一效绵薄之力。”

朱由检马上反应了过来,他托住了徐光启的双手,紧紧的握了握后,开心的说道:“有了先生相助,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徐光启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王承恩带着两名随从终于把热茶给送来了。

在王承恩熟练的摆弄之下,很快两人之间的石桌上就摆上了两杯热茶和一碟果子。

正事已经谈完,接下来两人就开始闲谈了。闲谈之中,徐光启说到了自己在家编辑的一部农书,和关于西洋传教士的一些话题。

朱由检听说金尼阁居然带来了7000多部欧洲书籍,包含了这个时代欧洲最新的自然科学的发现,不仅大为赞叹。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这位耶稣会的西洋传教士,想要看看他带来的书籍目录。

不过最终还是被徐光启给劝阻了,徐光启认为朱由检夜不归宫已经要惹起非议了,如果再接见一个西洋传教士,恐怕不仅仅朱由检自己的名誉要受损,就连这些西洋传教士也会被视为方士之流。

一旦西洋传教士被视作媚上邀宠,装神弄鬼的方士之流,则不仅西洋传教士会被大明士林抵制,就连崇祯、徐光启想要推广的西学也可能被诋毁成迷惑人心的外道旁门。

在徐光启的劝说下,朱由检不得不作罢,不过他还是殷殷嘱咐道:“请先生回去后告诉这位金神父,建立大图书馆一事绝没问题,重要的是尽快把这些书的目录整理出来,然后按照轻重缓急把他们翻译出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有了这些书籍,我们开设大学培育人才,又多了几分把握了。”

徐光启看着突然兴奋起来的朱由检,也不由点头微笑着答应了。朱由检正说着,突然似乎想起来什么,他注视着徐光启的目光说道:“先生19年前和利玛窦翻译的几何原本,我已经看过了。我打算把这套几何原本作为大学的教科书,但是先生怎么只翻译了前六卷,何时能把后九卷翻译出来呢?”

崇祯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徐光启顿时愣住了,他的心情确实有些激动了。

徐光启当初翻译这部书的目的,就是希望能用西方严谨的逻辑推理方式,来补足传统数学的不足之处。更希望能引起皇帝对西方学术的重视,借此来改变大明守旧而空谈的儒家治国思想。

然而他才翻译了前六卷,和他合作翻译书籍的利玛窦就建议,先看看大明士林对这本书的接受程度,然后再继续翻译后九卷。没料想就在这一年,徐光启的父亲过世,他丢下了一切,回乡守制去了。三年后再回到京城时,利玛窦已经去世了。

接任利玛窦担任中国教区会长的龙华民,走的却是和利玛窦相反的传教路子。他禁止传教士向中国人传授西方的自然科学,想要完全按照西方的方式传教。

这种情况下,徐光启无法得到精通数学的西方传教士的帮助,也就无法翻译后几卷几何原本了。很快龙华民的传教方式激起了大明士林的愤怒,发生了南京教案事件。天主教被逐出了大明,徐光启只能就此作罢了。

不过今天从崇祯口中得到了,对几何原本翻译的肯定,不由让徐光启唏嘘不已。

听完了徐光启的低声解释,朱由检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既然如此,不着急。待先生入京安顿下来之后,朕和先生一起研究这后九卷的几何原本,争取把这套书全部翻译出来。”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69章 徐光启的上疏

对于翻译几何原本里的知识,朱由检觉得自己自己应该比这时代的大明人更有优势,毕竟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填鸭式教育出来的工程狗。

重要的是对徐光启需要绞尽脑汁,才能找到合适的中文表达的几何名词,对朱由检来说只要从脑子里检索出来就可以了。

徐光启虽然觉得,这位少年天子似乎有些浮夸。以为看了六卷几何原本就能对整个西方数学有了基本概念,把翻译几何原本看作了一件简单的事。

不过崇祯这种对于知识的好学之心,还是让他觉得大明的前途露出了些许曙光。

刚刚听了这么宏大的变革计划,饶是年老沉稳的徐光启,也找回了一些少年轻狂的感觉。心情兴奋之余,徐光启也热切的和崇祯交谈了起来。他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的和几位西洋传教士商议一下,如何把这后九卷翻译出来,让崇祯能看到完整的几何原本。

两人对坐闲谈了一会,喝下一杯热茶之后,朱由检看着徐光启虽然谈兴不减,但是在长途舟车劳顿的旅行之后,徐光启已经不断的在打哈欠了。

他识趣的结束了谈话,让王承恩把一块蓝布包裹的东西拿了过来。朱由检把包裹推到了徐光启面前说道:“这里面是我拟定的改革计划书,请先生回去后,抽空看看吧。我刚刚说的改革事宜,全部细节还有一些预案全部写在里面了。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先生也该好好休息了。从南方长途跋涉来到京城,先生一路可是辛苦了,好好保重身体,你我入京再见吧。”

徐光启稍稍推辞了几句,也就接受了崇祯的好意,然后在王承恩的带领下,离开了崇祯住的地方,返回了他住宿的院子内。

徐光启返回自己住宿的院子内时,王徵、李之藻因为担忧他,还在院门口一边叙话,一边等待着他。

“子先兄,你总算回来了。你没什么事吧?那院子内的究竟是谁啊,连陛下身边的近侍也要退避不及?此人请子先兄进去,可是对子先兄有所为难吗?”眼尖的李之藻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回头正好看到徐光启走进来,马上打着招呼担心的询问道。

徐光启不动声色的把拿在手中的一个小包裹,塞进了右手的袖袋内,然后对着院子内的两位友人还了礼后,笑呵呵的说道:“两位怎么还不休息,都去休息吧。我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是京中一位少年贵人,因为一时贪玩,错过了时间无法进城了。他听说,我是几何原本的译者,向我请教几个问题而已。更深露重,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赶着入京呢。”

李之藻对于能让骄横跋扈的内侍退让的少年贵人,还是挺感兴趣的,正想问问是谁家的少年,一旁的王徵打断了李之藻的追问,手中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后对着徐光启拱手说道:“子先兄说的不错,这些日子旅途劳顿,我也有些腰酸腿疼,大家还是早点歇息了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三人互相告别之后,徐光启就跟着闻声匆匆出来迎接的贴身老仆,去了自己下榻的房间了。

“良甫刚刚为何阻止我?难道你知道院子内的人是谁吗?”李之藻看着徐光启离去后,有些好奇的对身边的好友问道。

王徵笑了笑说道:“振之兄多虑了,刚刚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我怎知院中人是谁。我不过是看子先兄疲惫不堪,有些支持不住了,所以想让他早些休息罢了。你我也进去歇息去吧,这多日来舟车往来的,我这把骨头都快被颠碎了。振之兄若是实在好奇,且待明早再去打听一番不就好了?”

看着王徵说完后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李之藻总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不过这念头在他脑子里也只是闪现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这一晚上过得风平浪静,再无出现其他意外。到了早上日头高照的时候,驿站内才重新开始热闹起来。

早上起来洗漱过后,王徵走到院外看了看四周环境,然后对庭院内正在扫地的驿卒招了招手,这名老驿赶紧跑了过来,,恭敬的向王徵行礼说道:“这位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王徵用手指了指对面的院子,随口问道:“这甲一院子内的客人起来了吗?你知道这院子内的客人来自哪里吗?”

老驿眨了眨眼睛,一脸诚恳的说道:“回禀大人,那院子内住的是前往江南的武官,今日5更时分驿站大门一打开,他们就已经离去了。”

“武官?什么地方的武官?”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要不我替大人把驿丞大人找来,您问问他可好?”

“那到不用,算了,你忙自己的事去吧。”王徵挥手让老驿离开了,不过他可不认为院子内的那位是什么武官,张彝宪怎么可能会害怕一名小小的武官,除非是英国公府上的几位公子才有可能,不过英国公一向谨小慎微,是不可能纵容自己的亲眷无故去得罪一位阉宦的。再者说了,昨日张彝宪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太恭敬了些。”

作为扬州府的推官,常年和案子打交道的王徵,下意识的就进入了案件推理的思考。他对徐光启昨晚的话本身就起了几分怀疑,现在他更加确定院子内的不是什么普通人了。

王徵正思考的时候,李之藻也打着哈欠从房间走出来了,他到底还是没有忘记昨晚的疑惑,他抬头看到王徵后,一边舒展着筋骨,一边开口询问道:“昨晚那院子内的究竟是什么人,良甫兄可有问到?”

王徵甩了甩头,把刚刚的思绪全部抛到了脑后。他对着李之藻什么都没说,只是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李之藻的心思很快就被转移到了天文计算的公式上去了。

当徐光启、金尼阁等人也出门之后,大家匆匆在驿站吃了早饭,就重新套上马车出发了。路途上,王徵注意到,今日的张彝宪和几名锦衣卫显得格外的低调和安静。张彝宪今天没有坐进马车,而是骑在了一头高大健壮的骡子上,连头上的帽子都压的特别低,都快要盖住他的眼睛了。

看到张彝宪一副倒了霉的样子,王徵对自己早上的猜测,有了8成的把握。一个热爱几何原本的天子吗?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吧,他在马车中默默的如此想着。

徐光启等一行人入京只过了一晚,第二日就是朝会之日,徐光启、王徵、李之藻等人就被崇祯宣召陛见了。

朝中大臣们都知道,召集徐光启还有西洋传教士的目的,是为了修订历法。但是徐光启在陛见中,开口没有谈如何修订历法,反而石破天惊的提出了改国子监为大学,实施三年义务教育法的上疏。

这让毫无准备的内阁和六部官员们措手不及,到了这个时代,人人都认为大明需要一场改革,但是却又人人反对大明有所变革。

认为大明需要改革的原因,这是因为大明已经出现了王朝末年的气象,大家都认为不改革大明就没有出路。但是反对大明有任何变革理由,一是大明现在就是一个纸糊的烂房子,只要稍稍有些外力也许就四分五裂了,因此文官们宁愿用纸勉强糊上几层,凑活着过下去,也不愿意搞什么改革,最终把整个房子给弄塌了。

二是只要进行改革,就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到了今天,大明的改革所要触动的,必然是官员、缙绅、勋贵等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没有那个既得利益者会愿意轻易的放弃自己的利益。

内阁和六部尚书对于徐光启突如其来的上疏有些无所适从,他们不是不想反对,而是在不知道崇祯的心意之前,没人愿意表现出自己的政治倾向。

这几位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还是天启朝的老臣,除了崔呈秀丁忧之外,其他人还没有什么变化。能在魏忠贤擅权的时候成为内阁和六部尚书的,或多或少都和阉党有些关联。

然而崇祯上台之后,虽然放逐了魏忠贤,把崔呈秀赶回了家,但是在政治上一直没有对阉党和东林之间的党争做出政治表态。可是崇祯虽然没有清算阉党,但是却也召回了被魏忠贤贬斥出京的几位东林党大臣。

朝中开始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政治平衡,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黄立极等和阉党有关联的大臣们,都不愿意在崇祯表明态度之前打破这种平衡。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种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东林党和阉党残余都在集聚着力量,等待着彻底把对方掀翻。然而在这之前,他们都需要先获得崇祯的支持。

因为明朝的权力架构,就是皇权独断一切。当文官分裂成两个对立的团体的时候,皇权就变的至高无上了。但是当文官中只出现一种声音的时候,皇权就成为了精美的摆设。因为掌握了执行权力的文官,可以对皇帝听而不从。

考虑到这个因素,不管是黄立极等内阁成员,还是王守履、陆澄源等东林党科道官领袖,都没有站出来反对徐光启的上疏,而是沉默的等待着崇祯的反应。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70章 户部尚书郭允厚

御史台和六部给事中的科道官们,鉴于这个奇怪的状况,一个个也不敢出头反驳。只有聊聊无几的几位官员提出,三年义务教育推行全国耗费巨大,如今大明财政实在是入不支出,不如暂缓几年。

上次朝会被众人攻击的灰头土脸的左副都御史李夔龙,立刻精神饱满的站出来支持了徐光启的提议,并驳斥了几名属下御史阻扰陛下兴学的仁政。

有了李夔龙带头,几名一向唯他马首是瞻的属下顿时站了出来。朱由检没有给这些还在以眼神交流的官员们机会,极力称赞了徐光启的提议是老成谋国之举。

“吾常听人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今日我大明内忧外患,正应该培养贤材,振兴国家。以教育立国,此正是我大明所需之国策,钱粮不够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先从两京及东南富裕之地开始实施,待到今后财政宽裕了,再推行全国。

至于国子监改成大学,这个可以立刻就办。正好内阁几位先生都劝谏朕开设经筵,学习治国之道。朕看也不用开设什么经筵了,朕就当当这个新开设大学的学生,也进入大学学习好了。朝会之后,礼部尚书来宗道、徐光启两人就留下来,和朕谈谈这个大学的章程吧。”

看着崇祯兴高采烈的赞赏着徐光启的义务教育之策,首辅黄立极感到自己的头有些大了,这位天子虽然聪明,但是个性却非常的跳脱,一点都不像传闻中的老成稳重的性格。

这把国子监改成大学也就罢了,反正只是换个名字,了不起就是把国子监内的那些老师换成翰林院的学士就是了。但是这三年义务教育,徐子先的用意虽好,可是这大明还能从哪里弄到这么大一笔银子呢?

黄立极不由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户部尚书郭允厚,果然这位大明的财政管家也是一脸摇头苦笑的模样。

为了把朱由检的注意力从义务教育法上吸引开去,黄立极不得不站出说道:“陛下召徐光启、王徵、李之藻等人及西洋僧人入京,原本是为了以西洋修订历法之方式,校正我大明大统历。臣请设历书局,任徐光启为主事,统管修订新历书一事。”

其他六部官员听了黄立极的进言后,才仿佛苏醒了过来,纷纷赞同了起来。原本大多数官员并不赞同用西洋法式修订大明历书,但是现在看起来,让徐光启修订历书,总比让他去折腾什么义务教育法好。

在这王朝末期,大多数官员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混日子,这徐光启又是提议办大学,又是要推行义务教育法的,可见是个不安分的人,早早把他打发出去修订历书,也免得大家难受。

朱由检以修订历书召徐光启等人进京,不过是幌子而已。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在遮掩下去了。

他摆手说道:“设什么历书局,这岂不是大材小用。今天大统历不准,究其根本原因,就是昔日计算大统历的方式出现了误差,要想修订大统历,首先要找出计算方式的错误之处。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修订历书之根本,一是数学公式计算的正确性;二是天文现象观察的记录真实性;三是各种观察天文现象的器具误差大小。

由此可见,修订历书不是坐在房间里翻书计算就完结了。我们不仅要修订大统历的错误,还要能随时发现历书什么时候会出现误差,然后自我完善,这才是最要紧的。

朕以为应当设置一个专门机构,统一研究自然科学,总结发现的理论知识,并为大明各种用于测量的器具制定统一标准。如此,方是长久之策。”

黄立极顿时有些心惊肉跳了,这位少年天子的想法实在是跳的太远了。但是他现在却不能随意反对,因为钦天监的工作除了制定历法之外,还有占卜大明国运的职责。

他身为人臣,总不能反对皇帝想要占卜国运的时候,要求准确一些的提议。虽然圣人曾经说过,敬鬼神而远之。但是天象的灾异变化,是大明文官用来制约皇权的手段。

作为文官之首,他也不能直接告诉崇祯,这天象示警什么的都是骗骗人的把戏。如此一来,他把大明历史上拿着天象敲打皇帝的前辈们置于何地了,更何况崇祯年少冲动,一旦他真的认为天象变化和皇帝有没有做错事无关,以后还怎么制约他。

黄立极喃喃不能语言的时候,张瑞图突然出列说道:“陛下之意甚佳,不知陛下打算设立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呢?这个机构是否归礼部管理呢?”

张瑞图认为崇祯的提议,大约是少年人的一时冲动,与其盲目的反对,不如把这个新机构纳入到文官的管理之下,则就算是有害也是有限了。

然而崇祯思考了这么久,才借着今天提出的建议,岂是毫无准备的一时冲动。他只是微微一笑,平静的说道:“这个机构就叫大明科学院,不受六部和内阁管辖。科学院所有研究人员称之为院士,享受六部侍郎待遇,但不设官阶。人员经费由户部支出,研究经费从朕的内库支出。众卿以为如何?”

张瑞图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还没想好怎么回话。户部尚书郭允厚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了,他忙不迭的出列支持道:“陛下此言甚是妥当,如果只是支出人员经费,则户部大约可以勉力支持。然则陛下勿忘今日之承诺,不可再令户部支出其他费用。”

张瑞图只能朝这位户部尚书瞪眼看着,这位为了省点钱就站到了皇帝那边,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郭允厚才不在乎张瑞图的目光,这些一直呆在京城翰林院的京官,怎么会了解民间疾苦呢。大明的户部尚书是天下最好做,也是最难做的官职。

说好做,只要你闭上眼睛,就户部的那点太仓银,还不够大明朝廷半年花销的。说难做,真心想要做点事的人,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之后,才会发现,除了拆东墙补西墙之外,你什么事都干不了。

郭允厚才上任时,还想着要准备治水。作为一名在水利上颇有建树的专家,他在地方上任职的时候,就认为大明的水利已经到了不治理不行的地步了,否则北方无水则旱,而南方有水则涝。但是担任了户部尚书之后,他才发现别说治水了,每年户部的银子能维持到下次税收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为了把大明的财政维持下去,他宁可和被称为权阉的魏忠贤交好,也不愿意和东林党人有瓜葛。在郭允厚看来,魏忠贤搜刮的财富,至少还有大半是进入国库的。而那些自诩为清廉的东林党人,身家百万之余,尚不肯为国拔一毛,还要整天抵制国家征收商人的税负,简直就是可笑。

这些东林党人天天鼓吹,向商人征税就是暴政,是朝廷与民争利。但是商议起向农民征税,他们却是毫不手软的。

大明朝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一群年收入不到2、30两的底层人士,负担着整个大明的财政,还有承担官府征发的徭役。而那些年入千万的商人和地主缙绅们,不仅不用负担国税和徭役,还要趁着灾荒之年,从这些农民手中夺取赖以养家糊口的口粮田。

郭允厚虽然知道大明的弊政在那,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去挑战这个不公道的制度,因为他也是既得利益阶层的一员。上一个挑战缙绅利益的官员,死后被缙绅们攻击,全家被皇帝清算,而他制定的政策也全部付诸流水,只剩下了一个有利于缙绅的,用白银缴纳税收的政策。

郭允厚虽然想要为大明做点什么,但还没伟大到把自己,甚至是家人都搭进去的地步。他能做的,也就是借着魏忠贤的权势,从哪些东林党人身上搜刮一些钱粮出来,弥补下大明的亏空罢了。

今日郭允厚之所以愿意站出来支持崇祯,一方面他觉得徐光启提出的义务教育法,对大明是有利的;

另一方面,前日朝会上,众人把提出修改商税、废除士人及勋贵等优免商税上疏的左副都御史李夔龙,批判的体无完肤时,明明可以袖手旁观的崇祯却跳出来替李夔龙挡下了攻击。这种皇帝为臣下出头,在大明朝还真是少有的事。

其实应该说是不管是哪个朝代,为了保证皇帝英明神武的名声,基本上都是大臣承担责任,而皇帝事后给予一些补偿罢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但是朱由检刚登基不久,对上群情汹汹的朝议,不仅没有退缩,还拿帝位和朝臣扛上了。

崇祯的作为,不仅没有被朝臣视为儿戏,反而让一些文官觉得这位陛下还是蛮不错的,而李夔龙更是对崇祯死心塌地的效忠了。

郭允厚正是因为如此,才愿意站出来支持皇帝。反正这位陛下有什么事会自己扛,所以不用害怕支持了皇帝,最后在其他文官的攻击下,把他抛出去顶罪。

其实在郭允厚心中,还有一层隐隐的感觉。现在这个朝堂之上,大家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称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都被魏公公给清理出朝堂了。

真要把这位少年天子给逼急了,他干脆扶植东林党人找大家算旧账,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前日已经拦了一次,今日原本就应该稍稍让步,让崇祯消消火气才对。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71章 朝堂上的争锋相对

有了户部尚书郭允厚的支持,再加上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在边上敲边鼓,想要反对的文官们顿时退缩了。说到底改国子监为大学,和推行义务教育法这两件事,跟这些文官的利益并没有多大冲突,他们之所以站出来反对,也只是害怕皇帝借此乘机加税而已。

现在皇帝愿意动用自己的内库,户部尚书又愿意为之背书,文官们顿时就熄灭了反对的心思。到了天启时代,国子监这个开国初年为国培养人才的大明官学,现在已经完全被边缘化了。

明代嘉靖之前,入国子监起码还能授个小官。但是到了今天,朝中文官讲究出身,都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进士看不起同进士,同进士看不起举人,科举出身的官员,看不起非科举出身的官员。在这些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把持之下,不是权贵出身的监生,基本就没机会授予官职。

也正因为如此,到了天启年间,国子监从国初数千人的规模,已经萎缩到4、5百人左右了。这还是北京城内的国子监,南京城内的国子监甚至都需要去抓人进监,以避免出现老师比学生还要多的窘态。

一个已经荒废到如此程度的国子监,改个名字又能有什么变化呢?这便是朝堂上文官们的想法。

而以王守履为首的东林党人们,对于徐光启刚刚入京陛见,就似乎挑起了和内阁的矛盾,显然是乐于见到的。虽然魏忠贤被赶出京城之后,所谓的阉党也风消云散了,但是曾经的阉党成员,现在依然还是掌控着大明的朝政。

在东林党人眼中看来,崇祯的做法过于妇人之仁了,不懂的除恶务尽的道理。但是在崇祯设立了朝会御史制度之后,明确宣布敢在朝会上进行人身攻击的,一律逐出朝堂,闭门思过一周,且本次任期考察之内不得评为优等后,原本动不动就拿君子和小人之分来弹劾别人的科道官们,顿时发言谨慎了许多,朝会上也不再如以往般,动不动吵成一团的模样。

东林党人孜孜以求的,就是把阉党成员全部赶出朝廷,让君王身边都是东林党人这样的正人君子,恢复到泰昌年间众正盈朝的局面。

在崇祯的操作下,阉党的首脑魏忠贤、崔呈秀虽然已经远离了朝堂,但是对于其他的阉党官员们,他却没有继续清算的意思。而对于一些东林党人上疏请求,召回被魏忠贤赶出京的东林官员,崇祯也只是同意了一部分。

在这种状况下,王守履等人发现,阉党虽然被打压下去了,但是东林党人在朝中依然还是处于弱势。为了防止阉党卷土重来,他们需要一个朝堂之上的盟友。

在这种时刻,徐光启这些一向不涉入党争,一心研究自然科学的技术官员,就进入了东林党人的视线。原本王守履等人还在担忧,徐光启等人会不会和朝堂上的阉党妥协,以推行他们一直主张的,借用泰西之学来变革大明的改良之政。

所以东林党人虽然觉得徐光启改革教育的政策,有违大明祖制。但是为了确保能和徐光启等人联手对付阉党,王守履等东林科道官选择了默不出声。

黄立极和张瑞图看着大势已然不可更改,随即默默的返回了自己的队列中去了。

为人圆滑的次辅施凤来看到这个局面,马上做出了选择,他站出了支持了郭允厚的主张。

至此本就不激烈的反对声音终于被压制,改国子监为大学,及推行三年义务教育法的政策获得了通过,此外崇祯还借机成立了一个独立于文官体制之外的科学院机构。

黄立极退回去之后,抬头看了看御座上的崇祯,又看了看站在丹陛下面的徐光启。如果不是徐光启昨日才进的京城,他都要怀疑,今天的事是不是徐光启和崇祯已经商量好的了。

他服从了天启帝的命令,协助了信王登基之后,看着之前权倾一时的魏忠贤不声不响的在朝堂中消失之后,对于崇祯没有大肆替东林党人翻案,一切力求稳妥过渡政局的方式,还是充满了赞赏的。

但是作为内阁首辅,大明文官集团的领袖,黄立极这个位置天然是要和皇权进行博弈的。

维持皇权的顺利交接,是他这个首辅的职责,让新登基的崇祯明白皇权的限制范围,维护文官集团的权力和利益,也是他的职责。

大明自成祖设置内阁学士以来,内阁权力不断增加,在今天事实上成为了大明的宰相,甚至可以说某些时候超越了唐宋时宰相的权力。

但是内阁的权力始终没有真正的明文固定下来,只是一种含糊不清的权力表述。每一任皇帝上任时,皇权和内阁的相权都会冲突,直到新皇帝和内阁妥协为止。

如果是遇到了嘉靖这样的皇帝,就算是杨廷和这样的三朝老臣,也一样要惨淡收场。是以黄立极自信王登基以来,一直谨慎小心的观察着,希望能和崇祯获得政治上的默契,从而可以着手处理大明风雨凋零的政局。

上次朝会中李夔龙突然提出要改革商税、废除士人及勋贵等优免商税的政策,让黄立极大吃一惊。

他虽然知道到了今天,大明的税法已经不改不行了,但是一向阿附权贵的李夔龙,敢冒天下之大不违,把主意打到士人和勋贵身上去,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果然朝堂中的文官们迅速站出来弹劾了李夔龙,从这些文官们的弹劾内容来看,黄立极马上察觉到,李夔龙的上疏早就被人泄露出去了,人家是早有准备。

黄立极虽然是北直隶元城人,但是黄家祖上是从山西洪洞迁来的。山西人一向好商事,黄氏一族也不例外。而朝中的官员们,以黄立极所知,山西、江浙赣地区出身的族人或亲眷没有不经商的。

大明文官十之七八都是出身于这些地方,向士人和勋贵收税,无疑是在和大半个文官团体宣战。连他这个大明首辅都不敢做的事,李夔龙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做了,而且还被文官们收到了风声。

以黄立极的人生阅历来看,李夔龙无疑是要完。虽然在黄立极看来,魏忠贤离开之后,能指使的动李夔龙的也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人。而敢提出这么不靠谱提议的,应该也只有刚刚登基的崇祯了。

但是在朝中群情汹汹之下,就算是贵为天子的崇祯,大概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李夔龙吧,一位被士人和勋贵排斥的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跌破眼镜的事情发生了,崇祯居然跳出来为一个办砸了差事的阉党余孽挡枪了。这可是大明开国以来未有之事,但是一干文臣可没就此放过崇祯,当年万历皇帝收矿税都被文官们指着鼻子骂搜刮民财。

今天刚登基没几天的崇祯,却想从士人身上收税,这大明还有王法吗?面对这些文官的劝谏,以黄立极看来,崇祯不是落荒而逃,就是用廷仗来堵上文官们口了。

然而崇祯只是在开始时怒容满面,当文官们不停的引经据典,把向士人和勋贵收税比类桀纣之暴政时,这位少年天子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当日文官们轮流出列,喷了崇祯足足两个时辰,一边的李夔龙都已经听的面无人色了。但是崇祯等众人说完之后,只是默默的摘下了头上的乌纱翼善冠,心平气和的说道:“诸卿既然认为朕是桀纣之君,那么就另选贤君好了,大明宗室几近百万,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合乎各位心意的吗?但是,只要朕当一天这大明皇帝,商税就必须要改,士人和勋贵就必须要交商税。昔日太祖皇帝何时允许士人和勋贵经商了?享受着国家的供奉,还要操持商贾之事,还不想纳税,难道就不是与民争利了?”

崇祯之决绝,顿时让朝中文官傻眼了。自古以来有那个皇帝会以辞职来威胁臣僚的,皇帝者天下之主也,不管是谁就任了皇帝,除非到死,没有人会自动放弃这个位置。

崇祯要是学习他的父祖,对文官大臣责以廷仗或是流放偏远州县,他们还能落下一个规劝君王的直臣名声。

但是崇祯拿辞职来威胁,传出去岂不是变成了奸臣乱党胁迫幼帝的剧目了吗。他们这些人中,有的本来在士林口中名声就不大好,被那些赶出京城的东林党人称为阉党败类。要是被在外的东林党人借此机会发难,他们的下场比身死族灭也差不了多少。

顿时原本气势汹汹的文官们熄火了,御门之外安静的可怕。最后还是黄立极、李国普两人出来打了圆场。把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了,待条件成熟再议,方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而黄立极也从这件事中,看到了崇祯想要改革大明的决心。黄立极虽然想要改革,但是他想要的可不是崇祯这种有可能颠覆大明的激进政策,黄立极坚定的认为,只有像他这样的老臣来主持大明的变革,才能阻止崇祯这位少年天子鲁莽的行动。

是以,黄立极迫切的想要和崇祯能有一次完全无保留的谈话,但是他一直找不到这个机会。今天徐光启的提议,更是加大了黄立极的忧虑感,他第一次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握。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72章 大学之议

朝会终于匆匆结束了,徐光启提出了两条有争议的教育改革措施之后,朝会后半段基本就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

散朝后,礼部尚书来宗道、徐光启两人被留了下来,商议如何改组国子监的事。

因为崇祯提出改建后的大学将会取代经筵的职能,所以原本国子监以考进士不中的举人作为教师的方式,现在显然不太适合了。

在来宗道的提议下,崇祯同意了让翰林院学士担任国子监的教师。不过崇祯认为大学作为一个学术机构,必须要和国子监这种官学区分开来。

“朕设立大学的目的是为了国家培养人才,而不是培养官员。所以原先国子监内的博士、助教、直讲将不再成为官职,而是成为教师的职业名称。翰林学士进入国子监后就是教授,原先国子监的博士改为助教,原先国子监内的助教和直讲统一称为讲师。取消官职名称之后,所有人的俸禄都上调一级。

原先国子监没有限制时间的学制改为学年制度,3-5年之内一定要毕业,不能一辈子都呆在国子监内混日子。还有,取消国子监内所有的体罚措施,警告、处分还不行的化,就开除学籍好了…”

朱由检一边回忆着当年的大学制度,一边慢慢的对着两位官员复述道。他尽量的想要在17世纪的大明,复制出一所综合性大学出来。

原本他是想要采用学分制,但是他只是想了想就放弃了,现在的大明更需要批量化制造的标准大学生,而且对这些尚不能理解什么是大学教育的儒家读书人来说,学分制搞不好就成了打击不同学术观点的工具了。

然而来宗道就有些不乐意了,“陛下,翰林学士本身就是国家储相,未来都是要入阁的大明栋梁。他们今日为了陛下,进入大学担任教授,乃是为了帮助陛下学习治国之道,陛下岂可轻易剥夺他们的官职?”

“来先生大约是没理解朕的意思,朕的意思是,学士们进入大学任教的时候不再是官员,但是官员的身份依旧保留。他们在大学中任教的经历一样被视为官员履历的一部分,只要按照程序任职就是了。”

崇祯的解释让来宗道勉强同意了,徐光启则在一边关心着另外的问题:“陛下,臣想请教这科学院要设置在那里?另外这些西洋僧人应该如何安置?”

“暂时就安置在信王府,然后改日朕和徐先生一起去三海边上看看,找一块好地方给科学院建一所院子。奥对了,来先生你回去之后,和鸿胪寺卿商议一下,让他找一些通晓外语的人出来,朕要他们去翻译一批西洋传教士带来的书籍。人手不足,就招募一些年轻学子,让他们打打下手学习学习也好。”

“敢问陛下,这批书籍有多少数量,用的什么文字?”来宗道追问了一句。

“大约有7000部,主要是拉丁文,还有少部分希腊文字。”徐光启插嘴说道。

“这两种是什么文字?鸿胪寺中大约只有精通蒙文和乌斯藏文的官吏,这个拉丁文和希腊文,臣闻所未闻啊?”来宗道一头雾水的说道。

虽然知道鸿胪寺未必有这类欧洲语言的翻译人才,但是心存侥幸的朱由检还是比较失望的。他揉了揉眼睛后说道:“那就让礼部从各地选拔,语言上有天赋的学子,不拘是什么出身,让他们进入大学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学成之后即为鸿胪寺官员。让鸿胪寺单独设置一个翻译院,除了近处的蒙古、乌斯藏、日本等国之外,通晓南洋各国及西洋各国语言的人才也要储备。终不能别人上门了,我大明连个会说话沟通的人都没有吧?”

来宗道皱了皱眉头说道:“陛下,我大明为天下万国所敬仰,各国使节想要与我大明修好,自然就会学习我大明之文字语言,我等又何必多此一举,学习也许一辈子都未必用的上一回的文字语言呢?”

“尚书大人此言差了,不学习对方的文字语言,焉能知晓对方的民族习性呢?来人究竟是与大明为善?还是为恶?更何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泰西文明颇有可观之处。以其之长,补我大明学问之短,岂不是美哉?”

徐光启不紧不慢的反驳了一句,来宗道顿时有些语塞。朱由检不愿意两人之间起什么矛盾,赶紧安抚了来宗道几句。

三人从学校制度的设立,到大学学生的选拔方式,谈了足足二个多时辰,中间朱由检还请两人一起用了午饭。到了下午3点钟左右,一份大学筹建草案才算整理完成。

虽然在来宗道的坚持下,新办大学的很多名称都沿用了大明会典的称呼方式。但是在朱由检的不断劝说下,这所大学废除了国子监很多不合理的制度。比如废除了监丞对监生刑罚的权力,进入国子监就不能轻易出门的规定等等。

三人虽然讨论良久,但是都未有疲惫之色。来宗道看着手上密密麻麻的大学筹建草案,精神略感振奋。以这种讨论的方式和皇帝研究问题,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在崇祯的坚持之下,废除了大臣单独接见议事时,需要跪奏的规矩,并给予座椅和茶水。这不禁让来宗道对这位少年天子充满好感,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提出的方案是否实用。

在往日,大臣单独奏事虽然是一种宠信的标志,但是对于讨论政事并没有多大帮助,更多的只是表明一种态度而已。

能和皇帝单独见面讨论事情的,基本上都是一、二品大员,而大明以年序晋升官职,能做到一、二品大员的莫不是50、60左右的岁数了。

这么大年纪的人,本来记性就有些退化了,在皇帝面前还要跪着谈事情,在这种极端不舒适的状况下,多半是抱着尽量少说话,避免忘词。

能够慢慢的整理思路,把自己的意思和皇帝完全进行交换,对来宗道来说也是一件新奇的经历,但是无疑他是对这份草案感到满意的。

徐光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顺口说道:“这国子监改名了,是否全名就叫北雍大学,以示和南国子监区分开来呢?”

朱由检只是楞了下,就说道:“北京的就叫燕京大学,南京的就叫金陵大学。”

天启七年11月9日,在成贤街国子监大门处,贴出了一块皇榜。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好奇的挤在皇榜下面围观着,两名国子监内的仆役守护着皇榜,避免监生们靠的太近把皇榜给碰落了。

“这,这国子监改成大学。我们这些年在国子监花费的时间,难道就不作数了吗?”一位身穿洗的发白的道袍,年约四十多岁的老监生不由悲从中来。

“严监生何必如此,这后面不是注明了吗?陛下三日后将亲临国子监,对所有监生统一测试,合格者出监,不合格者可凭其自选是离监回家,还是进入大学从头学习。”一位穿着月白襴衫年轻士子不由劝解了一句。

“老严也真是糊涂了,没看到这最后写的什么吗?改成大学之后,陛下也要入大学学习。国子监的博士将全部换成翰林院的翰林来教授。这天子作同窗,阁相为老师,这大学生可不比捞什子监生值钱多了。”穿着一件宝蓝色道袍,浑身上下挂着不少零碎挂件的胖子,眼睛盯着皇榜上的内容,口中大声评论道。

“闪开、都闪开,没看到陆监生来了吗?都别挡着道,挤到了陆兄,你们吃罪的起吗?陆兄这边请。”一个尖嘴猴腮,身材中等的年轻监生,在前面推开拥挤的人群,点头哈腰的引着手摇折扇,踱着四方步慢慢走来的陆万龄,走到了皇榜下面视线最好的位置。

在陆万龄的西北面,看着这一幕的几名士子都不由皱起了眉头。一名面色苍白的青年士子,不由对身边的友人开口说道:“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放逐了魏阉,为何又轻轻放过了阿附阉党的陆万龄。钱兄雄文居然不能入陛下之目,此必朝中有奸邪之辈从中作梗啊。等到陛下入监之日,我等不如集合士子向陛下当面直谏,也让天下人知道,国子监中也有谔谔之声。”

钱嘉徵正想符合,突然看到边上一位友人不以为然的脸色,不由又改口道:“孙兄所言大合我意…沈兄摇头,莫非有更好的主意?”

出生崇明岛的沈廷杨年约30出头,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他不以为然的说道:“今日大明北有东虏之祸,南有奢安之乱,我听说就在前几个月,闽粤沿海又遭到了海寇洗劫,而陕西之地去年大旱,又有流民造反,更不提去岁山西地震,江苏风灾、京师又有王恭厂之难等等。我大明如此多灾多难,中枢更不应轻举妄动,陛下放逐魏忠贤,而宽宥余党,正是老成谋国之举。”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73章 禁书

“沈兄此言差矣,这天灾频频,正是上天示警。今日下有贪官污吏盘剥小民,朝堂之上更有巨奸蒙蔽君王。圣主登基后,更应该除恶务尽,澄清朝中妖氛,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沈廷杨看着这名情绪激动,开始长篇大论的年轻监生孙伯阳,不由摇头苦笑。这些动不动拿正人君子来评价他人的年轻士子,一向是顺我者君子,逆我者小人。

这位孙伯阳大约是看在钱嘉徵和他交情不错的状况下,才没有立刻破口开骂,直接把他打成附和阉党的小人。还煞费苦心的开口劝解他,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对于家族经营海上走私生意的的沈廷杨来说,虽然他才30出头,但人生阅历却比这些从小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强多了。他曾经北上日本,南下马尼拉,见识过海外风土人情。也在惊涛骇浪中和海盗周旋,最终安全返回家乡。

国子监自从上进之路被权贵们把持之后,监生们不是在监内混日子,就是阿附权贵、清流,试图找到登天之梯。

沈廷杨进入国子监乃是家族的意思,国子监虽然已经被堵上上进之路,但是并不是说国子监的监生就不能做官了。不能做官的是指那些没有门路的监生,如果是朝中权贵之子循例入监的,很快就能混个一官半职外放出去。而如果你有钱又有门路,那么在国子监呆上一段时间之后,一样可以花钱买个官职回去。

沈廷杨的家族和东林党人交好,在江南士林中名声也不错,但是江南读书人太多,沈家本代没有几个读书种子,看着难有中举之人。

沈家虽然有钱,但是没有官身护家的话,这走私生意也难以做下去。沈父就打起了曲线迂回的策略,先入北京国子监,再打通关节买一个中书舍人的职位,混上几年就可外放为地方官了。

这钱嘉徵乃是浙江海盐人,和沈廷杨也可算是半个同乡,加上同为东林党人的支持者,因此两人很快就算交上了朋友。不过沈廷杨不喜欢整日闷头读书,更喜欢在京城左近探访风土人情,因此不被一干只读圣贤书的士子所喜。

这孙伯阳便是其中之一,这孙伯阳是京城附近的良乡人士,以优贡入监。像他这样的读书种子,不过是国子监用来装点门面的存在,而孙伯阳也不会以监生的资格去做官,他在此读书几年之后,还是要去参加科举考试的。

如孙伯阳这样的读书种子,国子监内大约也就2、30人,这些人都是国子监祭酒亲自照看的,在监内倒也无人敢惹。

虽然孙伯阳鄙视这些不想参加科举考试,而又想做官的监生。但是对于钱嘉徵这类东林党的后备人才,还是要点头应承的。无他,科举不过是一道关卡,进入官场之后还是要进行站队的。

东林党人虽然被魏忠贤联合楚党、浙党、齐党打压了下去,朝中稍有名望的东林党人几乎荡然无存。但是天启皇帝去的太快,东林党人并没有完全被摧毁。

楚党、浙党、齐党后续乏人,而阉党的名声又烂了大街。东林党人虽然在魏忠贤的打压下元气大伤,但是东林党以江南缙绅为根基,而大明的财税和进士十之七八都来自江南。

魏忠贤不过是砍掉了东林党这颗大树上的枝叶,对于东林党人的根基,他根本就没有触动到。左光斗、李三才、高攀龙等老一辈东林党人是凋零了,但是陆澄源、钱元慤、王守履等东林党人,依旧占据着朝堂上最重要的科道官的职务,而此时江南又涌现出了张溥、杨廷枢等后起之秀。

更为惊心的就是,大明士林的舆论牢牢的掌握在东林党人的手中。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东林党人再度占据朝堂,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孙伯阳考科举自然是想要当官的,但是想要当个“好”官,就必须要有东林党人在背后支持了。十年寒窗苦读考中了进士,最后却被丢去了兵荒马乱的偏远之地,一个不好这正堂没坐上几天,就被流民割去了脑袋,岂不是冤哉。

钱嘉徵上书弹劾魏忠贤之后,就成了国子监内的名人,而孙伯阳也仿佛看到了指路明灯,顿时刻意和钱嘉徵交往了起来。

沈廷杨那里会和这个满身酸腐味的书生一般见识,他马上转移话题说道:“这陆万龄前些日子夹着尾巴低头做人,我还道他侥幸逃过一劫,已经洗头换面重新做人了。今日怎么又故态复萌了,难不成朝中又有变数了?”

沈廷杨这一开口,孙伯阳果然立刻住嘴了。他知道沈廷杨问话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对朝堂消息更为灵通的钱嘉徵。沈廷杨的家族虽然是东林党支持者,但是毕竟朝中无人,有些消息还是比较滞后的。

而钱嘉徵为了东林冲锋陷阵之后,就和湖州名门钱氏攀上了关系,湖州钱氏一门三进士,钱镇(祖)、钱士完(子)、钱元慤(孙)三世进士,乃是当地的名门。

钱元慤现在更是吏部主事,掌管着选官任职大权。孙伯阳也是和钱嘉徵走近之后才知道的,自此他对钱生更是诚惶诚恐了。而钱嘉徵虽然没有对外宣扬他和钱元慤的关系,但是时不时的都会说上一些朝堂上的秘闻,来收拢身边的人心。毕竟想要掌握士林清议,是需要如孙伯阳这样的士子的。

果然钱嘉徵看了一眼边上竖起耳朵的孙伯阳一眼后,就淡淡的开口说道:“陛下昨日下诏,言这些年东厂扩充太速,招募的番子良莠不齐,更有人假冒东厂番子勒索民户,导致民怨沸腾,败坏厂卫名声。因此陛下下令整理厂卫之中的害群之马,并把东厂改名为大明时报社。”

“这东厂没了,不是好事吗?”懵懵懂懂的孙伯阳不由插了一嘴。钱嘉徵有些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孙伯阳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不由讪讪笑了笑就闭上了嘴。

钱嘉徵这才考较似的看向沈廷杨,看看这位精明强干的老乡,能不能悟出些什么。老实说钱嘉徵刚刚听说这个事的时候,也和孙伯阳的反应差不了多少,最后还是钱元慤给他解说了一遍,才真正明白过来。

沈廷杨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会,就谨慎的说道:“陛下这是要提东厂洗白啊。天下士民所痛恨的正是厂卫二字,我东林党人只要振臂高呼厂卫害民,街巷士民但有耳闻者,无不纷纷起来响应我东林党人,对厂卫群起而攻之。如今陛下改了东厂之名,又言之前的残民之举是有人假冒厂卫而为之,这是避重而就轻之策啊。把东厂的招牌换成了这什么时报社,不就是换汤不换药吗?”

钱嘉徵赞赏的点了点头,然后诚恳的劝说道:“沈兄果然是干练之才,我劝沈兄还是多花点时间在这举业上,谋个正途出身。不要再想着以监生任官了,我大明只有科举出身方才能主政一方,这才好施展沈兄之大才。且只有考中了进士才有同年和座师,在这大明官场上,没有了同年和座师照应,沈兄即便出仕也是要处处为难。”

孙伯阳有些嫉妒的看着被钱嘉徵另眼看待的沈廷杨,不过他也不能说什么。

沈廷杨摇着头苦笑着说道:“若是经书我到可勉强一观,唯独这八股制文,我实在是力不从心啊。再说了,我本无心仕途,但求一官身罢了,若是朝廷用我,则我自然战战兢兢,报效君父。若是不用我,也没什么大不了,江南风景秀丽,我平生之愿就是悠游林下,做一散职也可。”

钱嘉徵还没说啥,孙伯阳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打岔着说道:“陛下洗白东厂,和陆万龄今日复出的做派又有何联系?”

钱嘉徵对于自己和沈廷杨谈话被打断有些不乐意,但是想到还要借助此人煽动国子监内的舆论,于是简略的说道:“之前陛下虽说从轻发落了他,但是陆万龄是阉党爪牙的事,国子监内人所共知。

魏忠贤被陛下逐出京城,天下人以为这是陛下欲擒故纵之策,也许魏阉未到中都凤阳就已经伏法中途了。半个月前,魏忠贤已经抵达凤阳,他进了守备太监府后就自囚于府内,一步也不敢出府门。

然而到了今天,陛下不仅未再提起魏阉,还替东厂换了名字,说明阉党一事已经成为过去。连东厂番子这些阉党真正的爪牙都能安然无恙,区区一个陆万龄还需要害怕什么呢?”

孙伯阳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不由恼怒的说道:“原来此辈是觉得风头已经过去了,所以又想出来招摇过市了吗?待到陛下亲临之日,我定要向陛下拆穿他的真面貌。”

国子监内纷纷扰扰的时候,朱由检正在书房翻看着**目录,他皱着眉头说道:“怎么连西游记都成了**了,一本神怪有什么可禁止的?”

王承恩面带微笑,凑趣的说道:“这孙猴子大闹天宫,实在是目无法纪,且又口出狂言,说什么: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真真是目无君上的话语,所以被世宗爷爷给禁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74章 魏良卿

“简直是荒唐麽,我大明皇室至于要跟一本里的猴子斗气吗?把这本书解禁了吧,让经厂先印上5000本。可以在封面上打上天下第一**几个字,然后在加上三成的价格。恩,样书先让我看过后,再开印。”朱由检说完之后,就拿起朱笔涂掉了目录上的西游记。

“遵命,陛下。”王承恩点着头答应到,对于一本什么的,他可没那些文人想的这么多,对于这部西游记他也是看过几段的,那只胆大妄为的猴子,也的确是招人喜欢。不过有文人硬是把书中的一句戏言当真,向嘉靖皇帝进了谗言,导致一本好端端的被封禁了。

王承恩虽然上过内书堂,但是他可不是李永贞、涂文辅这些内书堂的高材生,对于政治没有这么高的悟性,否则也不会被打发到信王身边了。

西游记被禁止的原因可不是一句戏言这么简单,而是西游记本身就是一部崇佛抑道的书,且唐僧师徒经过车迟国一节,根本就是在讽刺嘉靖皇帝本人。

而朱由检要解禁西游记,也不是心血来潮之举。对今天死气沉沉的大明朝廷来说,朱由检需要的就是能够挑战旧规则的孙猴子。

朱由检看着**目录最下方的两行书名,第一次出现了迟疑。他皱着眉头,右手不停的敲击着桌子。

最后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把李卓吾的书籍都从**目录中去了吧,《焚书》、《续焚书》都印了,先各印500本吧。印好之后,先给燕京大学送上10套。”

这下王承恩终于不敢在附和下去了,他有些焦急的劝说道:“陛下,这李贽非孔灭圣,鄙薄名教,实在是天下士人之敌啊,陛下万万不可解禁此人之书啊。”

“奥,照你这么说,我要是开禁了李卓吾的书,天下士人也要以我为敌了?”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目录,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站在自己桌前的王承恩不动声色的说道。

王承恩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神情恳切的回答道:“李贽之名早就为天下士林所恶,陛下登基未久,又心存革除旧弊之心,何苦为一妄人而得罪天下士林呢?”

朱由检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后说道:“我要是不替李卓吾平反,难道天下士林就会支持我改革旧弊了?”

朱由检这一反问,王承恩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虽然在政治上比较愚钝,但从朱由检登基以来做的事上,他也能感受到,这位在藩邸只好读书的亲王,很明显是想要对大明的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的。

大明的文官和士林中人在对付外敌和解决国家财政上,大约是束手无策,但是对于在大明内部维护自己的利益上面,比护食的野狗还要凶猛。

同为士林出身的张居正,不过是想要维护整个大明统治阶级的利益,改革了下税法。结果感觉被侵犯了利益的文官和士林们,连张居正的尸体都不肯放过。

虽然崇祯贵为大明天子,但是这些整天把君父挂在嘴边的道学之士,在被侵犯了利益之后,可不会忍气吞声的无条件服从,大明皇帝被文官喷成昏君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看着王承恩喃喃说不出话来,朱由检这才温和的说道:“好了,我也知道王伴伴你是在为我考虑,不过大明士林的赞颂我这辈子是不想了,今后能被这些士子少骂一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什么人敢骂君父,老臣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撕烂了他们这些嘴。”王承恩顿时愤怒了起来。

看着王承恩七情上面,满脸悲愤的样子,朱由检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皇帝都愿意信任自己身边的太监。最起码这些朝夕相对的阉人,愿意去理解皇帝的感受,并做出感同身受的表现,而不是像那些文官把皇帝当成了没有感情的泥塑木像,一味以道德和责任苛责之。

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王承恩站起来。然后说道:“好了,就按我刚刚说的去做,还有去查查李卓吾的后人和坟墓在那,派人宣慰一二,如果他的后人不在了,就找人修缮下,并派专人管理,禁止有人损毁其坟。对于何心隐的案子也平反了吧,王阳明的学说也并非一无是处。今后我大明不以思想定人之罪…这一条还是先缓缓,其他的事就先这样吧。接下去今日还要做什么?”

王承恩费劲的想了一会,才小心的回答道:“接下去就是召见肃宁侯魏良卿,还有前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朱由检抚摸了下椅子上靠手,然后有些疲惫的说道:“就先让肃宁侯晋见吧,田尔耕让他在多等一会。”

魏良卿战战兢兢的跟着王承恩后面进入了上书房,作为魏忠贤的侄子,他人生的前20多年都在田间劳作,30不到的人看起来却已经像是30多岁了。魏忠贤发迹之后,他也迅速的从一个乡下农民,变成了佩朱带紫的勋贵。

魏忠贤发迹之后,魏良卿才过上了两年多的好日子,虽然这两年他骤临高位,还一度当上了锦衣卫的高官,但是魏良卿本性淳朴忠厚,两年来基本没有进过锦衣卫的官署,除了享受哪些巴结魏忠贤官员的孝敬之外,并无多大恶迹。

正因为如此,朱由检发配了魏忠贤之后,并没有听从言官的弹劾,要追究魏良卿的罪,只是取消了三大殿建成后,天启给魏良卿封的宁国公爵位。

被赶出京城之前,魏忠贤和魏良卿曾经谈过一次话。从那之后,魏良卿就送走了家小,自己呆在肃宁侯府一步不敢外出,生怕被那些文官惦记上了。

而原本门庭若市的肃宁侯胡同,现在也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这种如同做牢一般的感觉,让魏良卿觉得还不如当初在乡下种田的日子更为舒心。

直到今日,他被皇帝召见。他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不管皇帝是剥夺他的爵位把他赶回乡下去,还是把他流放到南方边疆去,都比这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生活更让他心安。

曾经因为魏忠贤的关系,入过几次皇宫的魏良卿,今天却第一次觉得这宫内充满了言说不尽的威严。

往日入宫时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堆满笑容的小太监们都不见了,只有两个板着脸的中年太监一左一右的带着他,一直走到了乾清宫的右侧,然后就让他在宫殿边上的空地上等待着。

远处站岗的侍卫和边上沉默不语的太监,让魏良卿感觉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不过魏良卿发现在这里等待的不只是他一人,前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也在一边等候着,不过往日见了他就笑容满面的田尔耕,今日却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从来不认识他这个人一般。

田尔耕的做派,让魏良卿也只能讪讪而退,站在原地不动了。这些年来到处被人奉承照顾的魏良卿,第一次发觉官场之中人情之淡薄。那田尔耕被安排在了廊下阴影之处,而他这位魏忠贤的侄子却被安排在了日头爆嗮的空地之上。

久已不下田劳作的魏良卿,这才发觉曾经在田间劳作时不以为意的阳光,今日却是如此的毒辣,直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半个多时辰之后,王承恩走了出来,叫了他的名字,示意陛下要召见他。

满头大汗的魏良卿跟着王承恩走进了上书房之后,顿时感觉一阵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稍稍撇了一眼,原来在书房的右侧放置着两块孩童般大小的冰块,两个小太监站在冰块后面不断的扇风,把冷气吹满了整间房间内。

在前面领路的王承恩突然停了下来,魏良卿顿时激灵了下,他头也不敢抬,就这么直挺挺的跪拜了下去,向崇祯行了叩拜之礼。

朱由检脸色平静的打量着,跪拜在自己面前,有些发福的青年人,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魏良卿,朕知道你是个老实人,魏忠贤出京之后,你连府门都没出过。但是,朝中言官可从来没忘记你们叔侄二人,天天上疏弹劾。魏良卿你给朕说说,你觉得你有罪吗?”

事到临头,魏良卿的心却突然安定了下来。他大着胆子说道:“吾生长田舍,得负耒耜足矣,何知富贵今曰称功,明日颂德,功德巍巍,自当封拜,吾不合为珰侄,遂以袍册加身,是称功颂德者,以富贵逼我,我何罪也!“

朱由检突然拉下了脸色,对着魏良卿训斥道:“称功颂德者固然无耻,然而你叔侄二人难道就没有过错了吗?你自己也说,你从小在田舍中长大的,你叔侄二人所食、所用,无不来自于国库,你享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有记起当年在田舍间要干上多少时间,才抵得上你现在的一餐之费?你可对得起,那些在田舍中苦干一年,却依旧填不饱肚子的农家?别人对你称功颂德是别人的过错,然而你的本心呢?你扪心自问,真的一点都不愧疚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75章 魏良卿的出路

魏良卿刚刚鼓起的最后一点勇气,顿时被崇祯的训斥给吹散了。多日来惶恐不安的他,顿时情绪崩溃了,他涕泪俱下的趴在地上求饶道:“陛下饶命啊,草民知罪了,草民愿意削去爵位,重新回乡下种田去,求陛下开恩啊。”

王承恩面无表情的站在书桌边上,低头注视着地面,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

然而他心里却如明镜一般,知道魏良卿这是过关了。如果崇祯真要办魏良卿,就不会特意把魏良卿叫过来训斥一通。如此看来,魏忠贤未必就这么倒台了,陛下大约还是想要用魏忠贤的。

王承恩心里马上就起了打算,陛下再怎么用魏忠贤,也不会把他召回京城了。对于这种不会和自己争夺陛下欢心的过气大太监,他到是可以派人示好一二,毕竟魏忠贤权倾一时,手上总还是有些外朝关系的。

王承恩知道他是肯定要进司礼监的,但是从一开始就被打发到信王身边的他,对于外朝的文官是一无所知。而一个没有文官支持的司礼监太监,就跟盲人骑瞎马一样,什么时候掉进文官给他挖的坑,他都不知道。

虽然王承恩不喜欢揽权,但是他也没高尚到要把属于自己的权力让给别人。在权力上讲谦让,无疑就是在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

不管王承恩愿意不愿意,他都有必要建立一个沟通外朝的渠道,这样他将来进入司礼监之后,才不会两眼一抹黑,被外朝的文官们摆布。

崇祯刚刚登基的时候,王承恩认为魏忠贤必定是要倒台的,所以他也不愿意和魏忠贤的人有来往,生怕受到牵连。

而到了今天,崇祯的帝位已经稳定了下来,朝中新旧势力的交接,也开始慢慢露出了眉目。崇祯放逐了魏忠贤,把崔呈秀赶回了家,又同意召回了几名被魏忠贤赶出京城的东林党人,朝中的局势并没有出现什么激烈的变化。

这个时候不管是内朝的太监们,还是外朝的文官们,都一致认为崇祯是一个喜欢玩权力平衡的皇帝,他既没有偏向东林党人,也没有死死护着阉党。

这样一来,虽然期待新帝上位后,朝政会有大变化的东林党人,稍稍有些失落。但是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起码天启5、6年间,那种残酷而激烈的党争是不太会出现了,有些人就不用喘喘不安的担心被清算了。

既然崇祯没有特殊的政治偏好,那么魏忠贤手中掌握的文官势力,就成了信王身边出身的各亲信太监的垂涎之物了。谁都知道,一旦谁接手了魏忠贤手中的势力,就标志着他成为了宫内第一太监了。

按照以往的宫中潜规则,这第一太监的名头,自然是崇祯身边形影不离的王承恩了。但是崇祯登基后,重新整理了都知监后,数月之内,都知监的势力已经在宫内迅速崛起了。

都知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佥书张省声风头,已经隐隐压过了司礼监的各位太监了。虽然信王府出身的太监,只有王承恩现在跟在司礼监学习,算是半个司礼监的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崇祯为王承恩接管司礼监铺路。

但是以往统管内外朝,一家独大的司礼监,现在却遭到了都知监的挑战。司礼监虽然现在还能安排各衙门做事,但是各衙门官职的调配升降,却掌握在了都知监手中,更别提都知监还有一个审计司,用来考核各衙门办事的效果。

失去了人事权力和监管权力,司礼监的各位太监们立刻发现,这些以往对自己吩咐唯唯诺诺的各衙门太监们,现在动不动就拿条例和权责来说事。

王体乾曾经忿忿不平的向崇祯告了一状,结果崇祯只是召集了各衙门首领太监,让他们保持对司礼监的尊重之外,并没有改回任何东西,反倒是让都知监给司礼监每人发了一本,宫内各衙门办事指南及宫中人员行为守则。

如此一来,宫内众人顿时明白了,司礼监虽然名义上还是二十四衙门之首,但是宫内二十四衙门的管理权力,已经转移到了都知监手上了。

自此司礼监主外朝,都知监主内朝的格局渐渐成形了。都知监声名鹊起的同时,掌印太监王德化的声望也水涨船高了。这让还没有正式进入司礼监的王承恩有些不安了,如果不是崇祯把东厂交到了他手中,王承恩差点都以为自己要失宠了。

看着王德化在宫内洋洋得意的样子,王承恩不得不绞尽脑汁,也想要做点成绩出来了。想要让司礼监夺回都知监的权力,在王体乾试过之后,王承恩立刻知道是不可能了。

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在司礼监身上下功夫了。梳理了二十四衙门的权责之后,司礼监想要出成绩,就必须要看和外朝沟通的如何了。

对外朝毫无根基的王承恩来说,还有什么比接手魏忠贤手中的文官名单,更方便他做出成绩的呢。

朱由检看着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的魏良卿,终于放缓了些语气说道:“给朕打住,你堂堂一个肃宁侯,在朕面前哭天抢地的成何体统。爵位乃是国家名器,你以为是市井上贩卖的杂物吗?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魏良卿终于不敢再继续出声,只是一个劲的向着朱由检磕头,这上书房内的地砖乃是质量上佳的苏州制金砖。魏良卿这几下头磕的甚是用力,金砖都发出了清脆的钟鼓之声了。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他始终还是不喜欢,这些人在自己面前卑下怯懦的样子。来到大明朝这么久,他也已经稍稍了解了自己的生活状态,和作为一名皇帝的日常行程。

一般来说,能在他面前出现的,基本上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物。那些真正的底层太监、宫女、工匠、士兵、农民,在他出现的地方之前,早就被打发干净了。

虽然文官们和他身边的亲信太监,冠冕堂皇的说法是,恐怕这些鄙贱之人冲撞了皇帝的龙气。其实真正的用意,一是为了减少安保的麻烦;二是为了避免皇帝接触底层的百姓,从而了解民间的情况,使得文官和太监们无法联手蒙蔽皇帝。

这种蒙蔽皇帝的原因又有着两种不同的考虑,一部分自认是正人君子的大臣,他们反对皇帝了解宫外的情况,是害怕皇帝了解了民间的情况之后,会生起游览大明锦绣山河的想法。自古以来,皇帝出巡都是一件耗资巨大的工程,也是非常扰民的行动。在这些文臣看来,想要出京巡游的皇帝,个个都是隋炀帝。

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所谓的奸臣,隔绝内外交通,蒙蔽皇帝的耳目,为的就是要操纵皇权。

因此朝廷中不管是所谓的君子,还是权奸,他们唯一会达成共识的就是,皇帝就应该呆在皇城之内,不要出来扰民。

和真正的崇祯不同,从后世而来的苏长青在社会中摸爬滚打过很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这些人在他面前装作多么的卑微和可怜,当离开他的视线之后,面对那些真正的底层民众的时候,他们就会表现的多么傲慢和酷烈。

一言以蔽之,他们愿意匍匐在皇权下让自己卑微的犹如尘泥,那是因为他们能在其他人面前获得更多的补偿。这就是封建王朝,金字塔形的统治架构。

“够了,你再这么磕下去,你的头未必有事,但是朕的金砖要被你磕破了。朕不过是让你好好反思,你平日里做的事,对不对的起你现在拿的俸禄和奖赏。你有算过吗?你现在一年花费,需要当年多少个你缴纳的田税?”

魏良卿心慌意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崇祯,就像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

看着额头沁出血珠,脸上涕泪混流的魏良卿,朱由检终于追问不下去了。他抓起了桌上的一条手巾递给了魏良卿,“把脸擦一擦,然后好好回话。”

“多谢陛下恩典,多谢…”感觉到崇祯语气上的变化后,魏良卿忙不迭的接过了毛巾,他口中不住的感谢着,生怕崇祯继续问责下去。

看着魏良卿擦干净了脸,情绪稍稍稳定之后。朱由检这才中指敲着椅子的扶手,沉吟了一会后说道:“当初你这肃宁侯来的也不正,朕已经从锦衣卫中查到了,所谓你单枪匹马在青楼内抓到辽东奸细的功劳,不过是场闹剧而已。你回去之后,自己上折再降一级吧。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都已经是大明勋贵了,朕也不打算把大明的爵位当做儿戏,那么你好歹也得为大明立点真正的功劳,否则何以服众?”

魏良卿咬了咬牙,一脸豁出去的样子说道:“臣,微臣愿意去辽东前线充军,跟东虏作战,为陛下尽忠。”

朱由检闻言楞了下,倒是重新打量了下这位魏忠贤的侄子。看他脸上虽然有些恐惧,但是并不退缩的样子,看起来倒不像是口不择言的乱语。

“你想去前线?你有这心思倒也不算白吃了两年俸禄,不过朕不想落人口舌,打仗不适合你。以你的爵位,总不能让你当个大头兵。但是让你领兵,你觉得你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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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76章 农科院

崇祯的反问,让魏良卿楞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寻思着,“这和叔叔交代的不一样啊,叔叔当初不是说,只要我拿出为国尽忠的劲头来,陛下必然会龙颜大悦,然后把我放逐到辽东去投军的吗?叔叔说过,虽然辽东兵荒马乱,而东虏凶狠异常,但是去了辽东,朝中文官就不会盯着我不放,我还有机会活下去,但是留在京城,在这些文官的眼皮底下晃悠,那天就说不定被拉去菜市口了。”

看着魏良卿呐呐说不出话来,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立功也未必就要在战场之上,军人保家卫国是为大明做贡献,商人缴纳税负也是为大明做贡献,而农人对大明的贡献就是多种粮食。你既然起于田舍,自然也明白农人的苦楚。我给你一个任务,你要是好好去干,肃宁伯这个爵位自然也就实至名归了。”

魏良卿顿时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的稻草一般,赶紧把头贴在地面上说道:“陛下有什么吩咐,微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的重托。”

“你从小在田舍间长大,对于农活想必熟悉的很了。我大明的税负9成以上来自于农业,但是整个大明却没有专门针对农业设置的机构,也没有专业研究、教授农业技术的人员。

我大明的农民不管是种田的方式也好,还是使用的农具也好,几百年来几乎毫无变化。南方有些地方自己从海外引进了新的农作物,但是大明的北方和内地却毫无所知,或是有些地方只是引进用做副粮,并没有得到大面积的推广。

朕打算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教导农民如何种植新作物,开发新式农具,研究能够提高粮食产量的种植方法。想要组建这个机构,就必须要对农民和农业都有所了解才行,魏良卿你有这个信心做好这件事吗?你有什么疑问也可以现在说出来。”

魏良卿原本被崇祯说的一头雾水,得到了崇祯的询问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这个陛下,种田还要研究什么技术吗?小人从小开始,就跟随着父亲下地,及到成年也就学会了种田。不只是小人,基本上每个农家都是这样,从没有听说过有那个农民需要去跟别人学种地的啊?”

“大胆,你是质疑陛下的主意吗?”王承恩顿时站出来训斥了魏良卿。

朱由检马上出声阻止了他,“有疑问当面提出来很好,我最喜欢的就是,不明白的就要当面说出来,而不是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是回去之后胡乱行事。

我打个比方吧,你在乡间这么久,可有见过两块差不多的田地,但是产量却差了很多的事呢?”

原本被王承恩一呵斥,吓的住嘴的魏良卿,听着崇祯的语气很温和,这才迟疑的点说道:“是有这样的事发生,在吾家乡,有两家人的田相邻,一家人收15石左右,另一家人只得12石左右。不过据小臣看来,这是欠收的那一家伺候田地过于懒散了。”

“不管是懒散还是勤劳,他们在田地上下的功夫肯定有所不同,所以得到的收获也就不同了。而你要做的,就是要找出这些不同点,到底勤劳者做了什么,才会增加收获,懒惰者没做什么,才会欠收。只有找到了那些,让田地增加收获的不同之处,农民的勤劳才有一个正确的目标,而不是漫无目的一味蛮干。”

魏良卿顿时有些恍然大悟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昔日我初跟父亲下地的时候,父亲教我应该如何扶犁,如何挥锄方可省力。现在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找到那些,让农家省下力气的方法吗?”

虽然魏良卿的说法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总的方向上也没偏离多少。朱由检也就没有在继续解释下去,他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研究怎么用最少的投入,种出更多的粮食的方法,就是我要你去干的事。”

看着依然有些懵懵懂懂的魏良卿,朱由检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那么你可清楚,应该怎么去办这件事吗?”

魏良卿立刻摇头请示道:“请陛下给小臣一些指点。”

“这样,首先你要成立一个机构,我看就叫大明农业科学研究院吧。然后你再去找几个识字的人员,接着去京城附近各县的农村走一走,找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农,或是当地的种田好手。先把他们的经验记录下来,然后选择几个较为出色的人物进入这个农科院。

朕把京城附近的皇庄给你一块,然后让这些人指导皇庄内的农户试验下,你们记录下来的方法是否可行,还有没有改进的余地。试验的时候,一定要有一块用平常方式种植的田作为参照物,还有尽量把试验的方法分散开来,否则你会搞不清到底是那些方法是有效果的。

最后做试验的时候,不仅仅要记录每一天的气候,还要记录每一块田里的庄稼生长情况…”朱由检很有耐心的,把自己想到的各种预案都说了一遍。

魏良卿刚开始还能跟的上,但是最后已经完全在听天书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种田还有这么多学问,虽然崇祯说的东西非常新鲜,有些他从来没听说过,但是以他曾经的种田经验来看,这些东西还是蛮有道理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去想过而已。

魏良卿本身就是一个文盲,再加上崇祯说的都是已经反复推敲过的计划,因此语速比较快,这刚开始他还能凭着记忆记录一些,到了最后只能两眼发呆了。

朱由检正说的兴起,但很快他就觉察到了,两眼有些发直的魏良卿,正跪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呢。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说的太快,而魏良卿有些记不住,朱由检就匆匆结尾了。

“内容暂时就这么多,现在农科院还没建立起来,所以有些问题还看不到,你到时候可以把农科院建立之中发现的问题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呈报给朕。当然就算没有遇到问题,也要写一写这一段时间内你做了什么,农科院做了什么。恩,就以一周为限期,每周你交一份工作报告给朕。王承恩,你记住了。以后魏良卿入宫不得阻拦,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朕汇报。”

朱由检正在交代任务的时候,魏良卿张了张嘴,但是没说话又闭上了。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不要把疑问带回家。”朱由检眼睛瞄到了魏良卿的神情后,追问了他了一句。

“敢问,陛下这一周是多少时间?”魏良卿老实的问道。

“一周么…就是七天。”朱由检顿时有些语塞,他这时才想起,在这个时代,大概除了西洋传教士和少数了解西学的士大夫们,星期计日的方式还基本不为大明百姓所知道。

不过朱由检很快就从这个时间问题,联想到其他事情上去了,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时间的计量上。在民国之前的封建农业社会中,人力和时间是最不值钱的的东西,所以这种社会最大的特点是,力求一切东西都是自己生产,提倡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而大明在时间计量上,农村以鸡鸣和日头计算早中晚,就算是城市中也只精确到刻钟和时辰。而在日以上的时间单位,则缺失了周这个单位,而只有年月日。

这种模糊而误差极大的时间计算方式,导致了社会生产力的巨大浪费。比如说这个时代的官吏完全没有上下班时间的概念,除了每十天一次的休沐日,其他时间在理论上都必须要在官衙当值。

也许明初建国的时候,在明太祖这个工作狂的压力下,这种完全没有私人时间的上班制度还能落实的下去。到了崇祯这个时代,这个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

大部分官员经常是上半天班,然后就跑回府去了。而底层官吏虽然在,但是没有了主官坐堂,他们也一样什么事都做不了,不是喝茶聊天混日子,就是打着外出公干的旗帜跑出去消遣了。

在这种没有时间概念的农业社会中,谈工作效率就是一个笑话。而要把农业社会改造成工业社会,第一步就必须让大明人重新认识时间的重要性,脑子里要有一个基本的时间概念。

对西方来说,他们的时间概念也是从大航海时代起步的,农业时候时间精确到日就可以了。但是到了大航海时代,时间就精确到了小时,因为在海上每相差一个小时,就等于相差了经度15度。通过计算精确的时间,船只才能在茫茫大海中确定自己的位置,而不至于迷失方向。

而当到了工业革命时代,时间就需要精确到分钟,因为在资本家眼中,每一分钟都是他榨取雇佣工人的利润来源。

“看来想要改变大明,就必须要先改变大明人对时间的精确观念。”朱由检如此对自己说道。

解释了几个魏良卿提出的疑问之后,朱由检迟疑一下继续说道:“至于这个农业科学研究院的的经费问题吗?”

魏良卿这时似乎福至心灵了一般,他顿时把头贴在地上,高声说道:“小臣惶恐,这两年来收了不少不该收的钱粮,请陛下开恩,让小臣把这些钱粮用在这农科院上,也算是小臣叔侄为往日赎几分罪过了。”

朱由检听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说道:“这建农科院可是耗资不少,你叔侄能拿出多少呢?”

魏良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小臣愿意奉上白银30万两。”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77章 从清理军屯开始

一边的王承恩听到这个数目,眼皮不禁跳了跳。这魏良卿从一介农夫成为服朱带紫的勋贵不足两年,那能攒起这么大笔钱粮,想必是魏忠贤存放在他这个侄子手中的存银。

不过这魏良卿也真是够老实的,你要是拿个三、五万两出来,也许陛下就轻轻放过了。但是一下拿出30万两,可见魏忠贤平日贪赃枉法的程度,陛下可是少年人,万一听了一发怒,这今天你们叔侄还能逃得了好吗?

魏良卿头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心里也在暗暗的打鼓。不过他谨记者魏忠贤离开前对他的吩咐,“…陛下要是不肯放过你我叔侄二人,自然是一切休提。若是陛下真能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留下我魏家的香火。我寄存在你府上的那30万两银子,你就当做赎罪银上交给陛下吧。你可千万记住了,若是被赶出京城,就带些值钱的随身细软,千万不可动肃宁侯府内的大宗财物。

到了今天,你叔叔我总算是看透了,要是我还是那个九千岁,这天下间的钱财你怎么用都没事。但是现在你叔叔我,不过是一个被赶出京城的丧家之犬,你若还想保着这些钱财,就是取死之道。

别说是那些视我们魏家如杀父仇敌的东林党人,就是乡间的缙绅豪族,看到我魏家失势,而你又带着大批财物返乡,也要起谋财害命之心…”

虽说叔叔离开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但是魏良卿此刻说出来,还是觉得两股战战。这三十万两白银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要是陛下翻脸追究叔叔贪赃枉法,他这坦白可不就送了叔叔和他自己的性命了吗?不过魏良卿终究还是比较听魏忠贤的话,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还是向崇祯脱口说出了实情。

朱由检只是饶有趣味的看了几眼趴在地上的魏良卿,这才打趣的说道:“30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你可千万别打肿脸充胖子,君前可无戏言啊。”

魏良卿硬着头皮,有些胆颤的回答道:“小臣不敢,小臣愿意现在回去就向陛下奉上财物。”

“你既然这么有心,那么朕就替大明的百姓接受了。这钱你也不用拿出来,朕给你配个账房,你建这农科院花了多少钱,都记在账上,等这30万两银子花光了,朕再给你拨款,你看可好?”朱由检温和的说道。

魏良卿的心先是一紧,接着一松,他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就踏实了,连忙对着崇祯千恩万谢了起来。

吩咐王承恩送魏良卿出门后,朱由检随口吩咐道:“王伴伴,你挑一个年轻脚力好的小太监,让他协助肃宁侯办事,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尽快入宫禀报。”

“遵命,陛下。”王承恩接了命令,带着魏良卿离开了房间。朱由检闭目养了会神,就听见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王承恩带着田尔耕走了进来,此时的田尔耕已经不再是当初崇祯见到的,那个穿着飞鱼袍服志得意满的锦衣卫指挥使兼左都督了。

今天的田尔耕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锦衣百户的官服,脸色也憔悴了许多。虽然等了一个多时辰,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朱由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打量着眼前这个毫无表情的前锦衣卫指挥使。他看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这田尔耕和魏良卿不同,他毕竟是执掌过锦衣卫的人物,这样的人想要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不是朱由检这样的人能观察的出来的。

朱由检放下了手,然后温和的说道:“田尔耕,你执掌锦衣卫满打满算也不过才3年不到,但是你干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魏忠贤离开京城之后,弹劾他的本章大约一天也就10多封。但是弹劾你田尔耕的,每天倒有30多封。你曾经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也算是朝中重臣。不如你给朕出个主意,说说朕应该怎么办才好?”

恩主魏忠贤被放逐后,曾经权倾朝野的阉党,一夜之间似乎就消失了,那些曾经对着魏忠贤及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摇头摆尾的官员们,突然就变得好像不认识他田尔耕了一样。

最可气的就是,那些明明整天巴结魏忠贤的阉党官员们,在魏忠贤下台后,突然摇身一变,就成了正人君子了。东林党人不过是要撤除他们这些阉党首领的官职,然后赶他们出京城。

但是那些没有被追究的阉党官员们,为了洗白自己,和阉党彻底分割,居然上疏要求诛杀魏忠贤、田尔耕等阉党祸首,并没其家财以充国库。一时之间,他这个被贬职的前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在锦衣卫中倒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祸害,彻底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田尔耕花费了大半个的家底,终于把话带到了王承恩面前。他求王承恩说动陛下,把他贬出京城,无论去那都好,只要离京城够远。

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他还呆在京城一天。那些被他打击过的官员就不可能放过他。只有跑到这些官员看不到的地方,他才有可能逃过这一劫。

今天陛下召见他,田尔耕还以为是他花下去的银子起作用了。但是崇祯的问话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了,这问话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内容却实在太难回答了。

不过田尔耕知道,今天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他今天不能让崇祯释去对他的疑虑,那么说不准崇祯就会把他抛给那些,因为魏忠贤掀起东林一案,而怨气满腹的官员们了。

田尔耕咬紧了牙关,低沉的说道:“启禀陛下,小臣以为陛下不应该听信这些腐儒的话,而处置了小臣。”

“奥?为什么?”

“因为臣还有用,臣可以为陛下鹰犬,为陛下清理朝中、地方上,阻扰陛下大计的官吏们。”

“哈哈,锦衣卫本就是我皇家之鹰犬,难道没有了你田尔耕,朕就指挥不动锦衣卫了吗?”朱由检揶揄的嘲笑道。

崇祯的嘲笑并没有让田尔耕放弃,他低着头坚持的说道:“陛下金口一开,锦衣卫中何人敢不奉命,然而如此一来,陛下清誉何在?今日锦衣卫中,无陛下之令,而敢于缉拿士大夫的,除小臣之外,实无他人。”

朱由检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被时人称为大儿田尔耕的酷吏,似乎他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没想法呢。也是,这位可是同样出身于士大夫家族,以祖荫进入锦衣卫的,他可不是毫无见识的一介莽夫。

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面无表情的出声说道:“朕不是武周,不需要来俊臣和周兴。我大明也不是武唐,不需要罗织罪名的酷吏。你执掌锦衣卫这几年,冤案办了不少,原本应该以国法惩办你,不过今日我大明内忧外患交织,朕不欲刚登基就兴起大狱,因此暂且把你的脑袋寄在你的肩膀上。不过这京城呢,你也呆不住了。朕给你两条路,一是给朕清查京城附近的军屯事宜,要是你能办的好,前事就一笔勾销;二是革去职务,充军云南,朕也会忘了你这个人。”

崇祯的语速说的很慢,似乎想让田尔耕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崇祯给了田尔耕两条路选择的时候,田尔耕有些欣喜若狂,这可比他设想的最好的结局还要好上许多。

选择充军云南,正是他入宫之前最希望的结局。云南山高路远,加之道路难行,大明朝廷对云南的影响力都不怎么高,几乎就是和大明内地隔绝的一方化外之地。他去了云南,那些再怎么记恨他的仇家也无法可施了。

但是刚刚进入上书房前,他所想要的东西近在眼前的时候,田尔耕却迟迟不能下决定了。相比起充军云南,清查军屯的道路显然更为艰险。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军屯的问题他平时也略有耳闻,那些世袭的军官和地方缙绅、镇守太监勾结,侵吞军户的田地,却不负担军户应该缴纳的税赋,导致军户负担过重出现不断的逃亡。

对于那些军官来说,军户逃亡的越多,他手中控制的土地就越多,截留的军饷也越多,而军官又是一个管理者,不需要对军屯上缴的粒子银负责,这就变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军屯的官员们权力很大,但是责任却一点都没有,是以侵占军户田地的事就变得越来越频繁了。

但是最最重要的是,大明实行的是定额税制度。也就是说明初太祖时期,制定了你这个军屯卫所缴纳多少税收,一百多年过去了,你这个军屯卫所依然要缴纳这么多税收。不管你这个军屯卫所人口有无增长,田地有无减少,始终不变。

这种拍脑袋想出来的财政政策,完全没有任何弹性。当军屯卫所人口增长,荒地开垦出来时,国家不能多收。当军户开始逃亡,田地大量被地方缙绅侵占的时候,国家同样不会少收。

最后的结果就是,军户都逃亡当了流民,而军官却成了大地主。国家税收荒芜了,地方缙绅、军官和当地的镇守太监却塞满了腰包。

想要清理军屯,必然就要得罪地方缙绅、当地的镇守太监、还有作为直接受益者的军官们。这条路何止是艰险,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78章 田尔耕的赌注

然而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就在他刚刚进入这间房间之前,站在广场上的田尔耕想的,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哪怕是被流放到天涯海角也行。

但是当崇祯不仅仅给了他一个活命的选择,还给了他一个重新获取权力机会的时候,田尔耕发觉他居然犹豫了。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离开京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田尔耕却张不开口。

田尔耕感觉自己似乎再次回到了,决定投靠魏忠贤的前一晚,当时他的心情也是这么碾转反侧。他的祖父田乐是万历朝的名臣,因为边功而升为兵部尚书,并封一子世袭指挥同知。

田尔耕从小就最钦佩自己的祖父,想要建立像祖父一般的功业,但是他却是世袭指挥同知的这一支,作为锦衣卫他注定是做不成如他祖父一般的文臣了。

而在锦衣卫中想要出头,必须要得到陛下的信任。但是大明皇帝除了寥寥几位,大多数都是幽居深宫的宅男,连内阁大臣都很少见,更别提是像他这样的锦衣卫了。

在田尔耕看来,投靠皇帝信任的太监,就是投靠了皇帝本人。为了能一逞平生之志,不再当一名有名无实的锦衣卫同知,他苦苦思索之后投靠了魏忠贤。

如他曾经设想的一样,投靠了魏忠贤之后,他就步步高升,从锦衣卫中一个有职无名的勋贵,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锦衣卫指挥使兼左都督。

虽然他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权力,但是曾经的志向也已经不翼而飞了。东林党人对魏忠贤及齐、楚、浙党不分对错的打压,导致掀起了天启朝最大的党争。

东林党人从万历去世后就在朝堂上一家独大,登基只有一个月的泰昌帝去世后,魏忠贤成了天启皇帝最信任的人。一开始魏忠贤并无意和这些东林党人为敌,他一个没有进过内书堂的太监,能够在机缘巧合下成为宫内第一人,魏忠贤已经很满足了。

更何况魏忠贤自认他对治国一无所知,而东林党人被天下士人所称赞,天启初年更是被称为众正盈朝的时期。因此魏忠贤除了照顾天启的生活之外,并没有插手外朝的事务。

然而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除了在朝中打压齐、楚、浙党之后,治国却拿不出什么手段。在东林党人的治理下,东虏之祸越闹越大,去调西南的土司兵去辽东作战,却不又不发军粮,无端惹起了奢安之乱。

东林党人把原本还算安稳的大明搞得乌烟瘴气之后,却又不肯担上这个责任。反而发动士林舆论,说国事败坏是因为天启信任太监,亲小人而远贤臣。

魏忠贤可真是闭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么大一个黑锅盖上来,他怎么戴的下去。老实说魏忠贤跟着天启一步登天之后,就忙着修祖坟,搞衣锦还乡,那有空去理会朝政的事。

现在东林党人发动舆论,想要让他背黑锅,魏忠贤可是从一个无名白一路斗上来的,他很清楚一旦被做实了祸乱朝政的罪名,他的下场不会比刘瑾好多少。

魏公公用了毕生的奋斗才爬到这个位置,现在却莫名其妙的要替东林党人背黑锅掉脑袋。这简直就让魏公公出离愤怒了,魏忠贤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天启皇帝面前哭诉自己的委屈。

而天启也实在是受不了这群,只会吃干饭不会干人事的正人君子了。在天启的默许下,魏忠贤立刻纠集了被东林党人打压的齐、楚、浙党等文官,发动了对东林党人的反击。

田尔耕靠着魏忠贤执掌了锦衣卫,而且他也认为东林党人做的实在是太过了一些,因此就听从了魏忠贤的命令,对东林党人进行了打击。

但是田尔耕没有预料的是,这次打击的面会这么广,时间会这么长。被牵涉到党争之中的他,已经无力在回头了。以田尔耕对大明政治传统的了解,到了这个地步,东林党人已经和他们不能共存了。

如果天启陛下再活上两三年,那么这个世间也就没有什么东林党人了。然而在最关键的时刻,天启陛下却不幸去世了,如果不是天启落水时魏公公就在边上,田尔耕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阴谋。

不管如何,天启陛下的去世,都意味着魏公公失去了皇权的庇佑。山穷水尽的东林党人终于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机会,而所谓的阉党在天启陛下临终前的安排下,迅速烟消云散了。

如果田尔耕从来没有品尝过权力的滋味,那么也许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一条路。但是从权力之巅掉落下来的田尔耕,却始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现在选择了离开京城,不但从此成为了一介任人宰割的平民,而且也意味着今后他田尔耕这个名字,就将以阉党党羽记载入历史之中,田氏的族谱中将不会再有他这一支的名字了。

朱由检非常有耐心的等待着,他完全没有催促田尔耕的意思。整顿军屯不过是个开始,重要的是要把京城附近的军事力量重新掌握在他手中。

虽然时间倒流了300多年,但是朱由检从来没有忘记中学政治课的内容,所谓国家就是阶级统治的暴力工具,而军队和警察是统治阶级维护阶级统治的暴力机构。

从登上皇位开始,他就一直想要接触京城的军队,也就是所谓的京军。但是很显然那些把持着京军的勋贵们,并不愿意皇帝去了解京军的真正情况,因此这会损害他们吃空饷的利益。

到了天启七年,京军已经算不上是一只军队了。它更像是国家以低廉薪水雇佣的一群奴仆,只要有权力者都能免费使唤他们。在这种情况之下,稍稍有些志气的军户都逃亡了,而外军则对入京班军闻之色变。

就算是忠于大明皇室的英国公张惟贤,也对此无能为力。京军已经完全烂到了根子里去了,张惟贤也不愿意为了大明皇室和整个勋贵阶层作对,毕竟200多年来勋贵之间的互相联姻,已经让大明的勋贵成了骨肉相连的一个怪兽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当张惟贤指示京军中的部下不许配合锦衣卫的摸底调查时,朱由检就已经明了了。这位英国公效忠的是大明皇室,而不是他朱由检。

对于张惟贤的举动,朱由检选择了隐忍和退让。他收回了对京军调查的锦衣卫小组,开始埋头整理宫内和厂卫的内务。到了今天,宫内二十四衙门已经完全俯首贴命,朱由检这才开始准备对厂卫大动干戈。

对于田尔耕、崔应元、许显纯这些前锦衣卫高官,朱由检是不打算留他们在锦衣卫中枢了,或者说是暂时不打算留他们了。一来这些人已经被东林党人操纵舆论,成了酷吏的代表。继续把他们留在锦衣卫中枢,只会把锦衣卫的形象破坏殆尽。二来这些人下去之后,朱由检才能提拔可信任的人上来。

但是就这么把他们赶出锦衣卫,却又太浪费了些。田尔耕、崔应元、许显纯这些人,这些年干倒的一二品高官不少,在东林党人的宣扬下,他们在外可是凶名赫赫。

在某些时候,恶名也是一种威慑力。比如在清理军屯的过程中,派其他不知名的人去,也许这些卫所军官和地方缙绅还会试图做些什么。但是如果让田尔耕去干这件事,这些军官和缙绅就会思考下,为了几亩田和田尔耕作对是不是值得?这位曾经的阉党爪牙手中,可是沾满了士人的鲜血的。

而对朱由检来说,使用田尔耕如果激起了地方上的矛盾,他抛弃田尔耕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了不起就是推迟几天发配云南的事。

朱由检正在想着自己计划的时候,一个嘶哑干凅的声音响了起来,“下臣,愿意为陛下效力,清查京城附近的军屯事宜。”

朱由检恍惚了下,顿时从思考中清醒了过来。他看着跪在面前的田尔耕咧了咧嘴,然后说道:“你可是想清楚了?清理军屯一事可不是什么好干的事,北京附近势官豪族多如牛毛,你若行事不得法,就算朕贵为天子,也只能保证你的家人无恙。不过若是你下去就是给我和稀泥,打算蒙混过关,就算缙绅官吏不与你为难,朕一样不会放过你。”

田尔耕额头汗水涟涟,但是他反而慢慢直起了腰板,进房间后第一次抬头对上了崇祯的目光,坚定的说道:“既然陛下亲口承诺,保证臣的家人无恙,则微臣还有什么可求的,自当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由检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王承恩吩咐道:“给田都督赐座上茶,朕要好好和他谈谈。”

田尔耕赶紧推辞道:“陛下面前如何能有臣的座位,臣万万不敢在君前失仪。”

朱由检只是很平静的说道:“不必多想,朕让你坐着说话,是因为朕需要的是做事的人才,而不是奉承朕的奴才。议事之时不论君臣,只问实际。清理军屯一事非同小可,若是你和朕议论时都不敢畅所欲言,我看你这差事还是趁早别干了,免的朕用你的脑袋去挡住朝中悠悠之口。”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79章 皇庄

崇祯的话听在田尔耕耳中,不是与有荣焉,而是悚然心惊。他自然明白,皇帝这么礼遇他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清理军屯一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他的下场必然是惨不可言。

田尔耕心中其他心思立刻全部抛开了,他知道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只有干成了清理军屯这件事才有机会去想。

看到田尔耕坐下之后,朱由检才开口问道:“京城附近卫所众多,你认为应该从那个卫所开始清理比较合适呢?”

田尔耕只是略一思索,就回答道:“营州左屯卫位于边墙和京城之中,此卫官兵久不闻战火,军务废弛。我之前有所耳闻,此卫官兵逃亡者有十之七、八,卫所屯地也只有剩下版图之上的十之二、三。其卫所之地大多为地方豪族、勋贵、太监还有…”

原本还说的比较流畅的田尔耕突然停下来了,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有什么就说,何必吞吞吐吐。朕难道还会因为你说了实话,就怪罪于你不成?”朱由检皱了皱眉头说道。

田尔耕心一横,就低头注视着地上的地毯说道:“我听说,宫中也占了几块地作为皇庄。”

“王承恩,宫内在营州左屯卫占了几块地?”朱由检毫不迟疑的问道。

皇帝的反应出乎田尔耕意料,原本他以为朱由检会有所犹豫。但是这位陛下看来似乎对财富并不怎么看重。由微见著,可见陛下是真心想要整理军制了。陛下年少气盛,但愿不要是一时冲动,否则他就是祭祀用的牺牲了。

从王承恩那里了解了一些皇庄的情报之后,朱由检才对着王承恩说道:“你这两天让这三个皇庄的管事来宫内一趟,愿意留下的以后就要编入军户,不愿意的就分流到其他皇庄去。到时候把皇庄完整的交给田尔耕。”

王承恩有些为难了,宫内的太监虽然有月例,但是大明朝连官员的俸禄都这么刻薄,更别提这些皇帝的家奴了。这太监月例银子也就混个饿不死而已,大多数太监的生活改善,也就是指望这些皇庄了。

是以自明中期之后随着宫内太监数量的增加,而宫内侵占的皇庄也在不断的增长。改革能提高宫内太监的待遇,大家自然是欢迎的,但是改革要是损害到自己的利益,那么作为太监这个团体的一员,王承恩自然是要站出来说话的。

然而让王承恩为难的是,如果替太监说话,就会让自己从小陪伴的朱由检失望。但是不说的话,又会让宫内的太监们怨恨,在场而又不出声拦阻的自己。

王承恩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使出了宫内太监们最拿手的拖延策略。大明的皇帝一向没什么长性子,一拖两拖之后也就记不得自己吩咐过的事了。所以宫中的太监一旦遇到有什么不想去办,但是皇帝又吩咐过的事,就会选择拖延战术,拖到皇帝自己忘记了,就是皆大欢喜。

王承恩拿定主意之后,就开口说道:“陛下,马上就是秋收了。今年的庄稼就要成熟了,现在让庄户们走人是不是不大好,就算是把他们分流到其他皇庄中,没了这一年的收获,明年他们要怎么活下去呢?我看是不是等收获完了这一季的麦子再说?”

“三个皇庄九千倾地,涉及到的人口几近4万5千人,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但是按照规定,每亩田缴3分银子,三个皇庄就是2万7千两。京城各处皇庄加起来近300多万亩,理论上应该每年上缴11万多两白银。但是我听说这几年最好的年份也就上缴了7万多两。

为了这区区每年7万多两银子,弄的京城附近民怨沸腾,豪族勋贵群起而学之,国家税收损失超过百万,这笔钱到最后难道不还是要从内库中拨出去吗?这种赔本的生意有人干了这么多年还乐此不彼,是挂着朕的名义在喝大明的血啊。

告诉御马监的庞天寿,不只是这三个皇庄,所有皇庄、牧场、皇店都要进行改革。哪怕就算是每年没了这20多万两银子,朕也不许有些人打着朕的招牌,败坏大明的国政。

这四万多人要尽量让他们留下来,改成军户无非就是害怕今后子孙后代永远不得脱籍么。要清理屯田的话,这军户制度也要改,我大明的卫所制度时至今天已经是难以为继了,军人不能搞世袭制,普通军士也不能搞终身制。

军户今后只负责提供兵源,但其本身不再作为军人管理,而应当视同为民户。每个年满18岁的男丁只要没有身体缺陷和智力残疾,就必须服役满5年。

5年之后还没有升级为军官者,就应当退役。现在的卫所军队也同样照此处理,凡是服役者必须脱产训练作战,禁止军官和地方官员奴役军士。

各卫所军官也要分现役和后备役,后备役只负责管理定期训练退役军士,不再对军士有任何特权。军屯的田地属于国家所有,军士只有使用权,所有土地按照卫所人口均分。考虑到卫所人口增长的情况,每隔三十年就要重新调整一次…”

朱由检从王承恩的一个问题,发散到了整个皇庄和军户制度上去了。对于每个人来说,遇到问题的第一时间,都会从自己的人生阅历中寻找答案。

对于曾经的苏长青来说,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依然是共和国的土地政策。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必然是伴随着土地往少数人手中集中,而被掠夺了土地的农民就变成了资本家的剥削对象,而封建社会也就逐渐衰亡直到被资本主义所取代。

但是放纵资本家的后果,绝对不是什么温情脉脉的田园诗歌,而是无数奴工的血泪哀嚎。在英国工业革命的初期,曾经有一位工厂监工自豪的说道:“给我一个身体健康的青年,我绝不能让他在机器面前活过三年。”

而以英国工业革命中,资本家对农民土地的残酷掠夺,而没有激起全国性的暴乱,那是因为大航海时代的来临,发现了美洲大陆,失去土地的英国农民有地方可以容纳。

英国人有美洲大陆可去,但是大明人可去不了。太平洋的宽度超过大西洋一倍,且太平洋的气候可比大西洋复杂多了。以大明退化了200多年的航海技术,和这个时代落后的海上定位技术,航程越长,在海上迷失方向的几率就越大。

是以这个时代的跨洋海上航线都是以国家力量垄断的,而每一条航线都意味着流淌着黄金的金河。跨越太平洋的航线一向都掌握在西班牙人手中,如果没有足够的海上力量,擅自跨越太平洋就意味着挑起战争。

而东南亚等海上岛屿可不是什么无人岛,土人和欧洲殖民者现在正在那里混战着,这种地方充其量也就每年移民数千人最多了。

英国工业革命开始的时候,每年移民美洲大陆的人数超过万人,而英国人口当时不超过2500万人。以大明一亿五千万左右的人口,每年起码要移民5-10万人才能抑制农民暴动的可能性。

以这个时代大明政府糟糕的组织能力,恐怕还没出海,这些移民就已经在半路上起义了。而且英国是一个岛国有航海传统,大明人可不是。

所以只是粗略的计算一下之后,朱由检就已经放弃了,这个看起来最省力的减少流民的方式。

如此一来,朱由检就剩下了唯一的一条路,在苏长青的历史上,红色苏维埃走过,共和国也走过的那条工业化之路。

和曾经的这些前辈比起来,奥现在应该叫后辈,朱由检面对的敌人并不算强大。作为封建地主阶级的总代表大明皇帝,朱由检有着比这些后辈更加优越的条件,大明末期土地虽然不断在集中,但是这些权门豪族为了偷逃国税,并没有在法律上把自己的田产固定下来。

因此大明的土地名义上,都还在皇室、各地王府还有卫所军屯名下,这也使得大明失去土地的百姓,把愤怒的矛头都指向了皇室和王府头上,这才使得一有天灾**,就会传来灾民起义的消息。

朱由检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土地还给人民,只有拥有自己土地的人民,才会有保卫国家的勇气,和建设家园的热情。

朱由检说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不过田尔耕已经反映过来了,他这还没开始做事,已经把宫内御马监的太监们给得罪了。不过已经豁出去,一心想抱朱由检大腿的他,只当没发现王承恩埋怨他的眼神。

听了崇祯说的话之后,王承恩算是知道这事已经没法改变了。如果把马上就要收获的土地分到个人头上,并宣布军户制度的全面改革,那么皇庄中那些背负着民田三倍赋税的庄户们,一定会欣然留下来的。

至于御马监的庞天寿,在都知监整顿过二十四衙门之后,宫内所谓的义父子开始销声匿迹了。因为根据朱由检提出的回避原则,凡是认了义父子的,不许在同一个衙门共事,讨论提拔人员时,有义父子关系的必须进行回避。

这么一来,原本在各自衙门一手遮天的太监首领,顿时发觉自己的权力变小了。有几位太监首领还没搞清楚状况,把都知监的定下的新规矩当做了空气,企图还是按照老习惯做事。

然而很快这些守旧的太监们,就被崇祯打发出去荣养了。从那之后,宫内的太监们那里还敢再和崇祯唱反调。既然崇祯定下了调子,庞天寿自然是只能跟着唱了,但是田尔耕这个主事人,今后必将成为宫内太监的眼中钉。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0章 刘宗周入京

田尔耕和朱由检两人商议了一个下午,当田尔耕走出宫门的时候,发现日头已经西斜了。

田尔耕抬头望着橘红色的夕阳,眼睛眯着看了很久。今天的情形,就像当初和魏公公商议对付东林党人一样,但是心情却是天壤之别。

如果说当初决定陷入党争的时候,田尔耕是知道魏公公肯定能赢,但是心情却是非常的压抑。因为东林党人掌握着士林的舆论,把自己包装成了正人君子的典范,凡是东林党人想要打倒的对象,都会在舆论上先把对方给戴上奸臣、小人、阉党的帽子。

所以田尔耕虽然站到了魏公公这一边,但是在心里上却已经落了下风,潜意识中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小人阉党之类的了。这种在道德层面上居于下风,在政治上显然是不利的,就算是魏忠贤权倾天下,他们这些阉党成员也一样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东林党人有一天会翻身清算他们。

而今天和崇祯谈论之后,田尔耕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过那些盘根错节的卫所军官,但是这种打着为百姓谋利的旗号做事,却让他在心理上第一次占据了道德高地。

这个时候的田尔耕才发觉,当初那些东林党人贪污起来不比他们阉党少,但一个个站出来指责阉党时,却为什么毫无愧疚之心了,现在他就带着莫名的理直气壮的气势。

田尔耕离开宫城的时候,送他离开的小太监发现,这位前田都督离开的时候,似乎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一些。

朱由检在宫内接见魏良卿、田尔耕的时候,三辆大车此时刚刚跨进了崇文门。

在皇城内绕了半个多时辰,三辆大车在草帽胡同内的一个院子面前停了下来。一个身材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穿着朱子深衣的中年人,在两名年轻学子模样打扮的人搀扶下,走下了中间的大车。

章正宸从最后一架大车上走了下来,对着中年人拱手行礼后,恭敬的说道:“姑父,请稍后,待我先去上门投贴。”

中年人整理下衣服,温和的说道:“也好,那么你去吧。”章正宸应诺了声,就离去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常服的青年人就跟着章正宸匆匆赶了出来,他面带着喜色,对着中年人老远就弯腰拜了下去。接着才起身走了过来,口中亲切的说道:“澄源日思夜盼,对蕺山先生真是翘首以待啊。月前陛下应允吾等所请,过去几年内被阉党所驱的党人同志,都一一起复。

如今魏阉离京,崔贼去职,朝中阉党气势大消。如今我等党人同志,正盼着蕺山先生来京主持大局,劝谏陛下扫除**,廓清朝堂。”

这位被工部主事陆澄源隆重对待的中年人,正是继高攀龙之后,被东林党人视为领袖的海内大儒刘宗周。他因为魏忠贤掌权后朝中党争愈来愈激烈,深感忧虑但又束手无策,干脆就辞官返回家乡绍兴讲学,因为其讲学地点在绍兴城北蕺山,所以又被称为蕺山先生。

刘宗周虽然身为东林党人,但是对于顾宪成、高攀龙等东林党人在朝中打压异己,掀起党争的做法并不以为然。

他曾经在万历末期上《修正学以淑人心以培养国家元气疏》,指出廷臣日趋争竞,党同伐异之风行,而人心日下,土习日险等不良风气,希望朝廷化偏党而归于荡平,不必以门户分邪正。这篇奏疏对当时的党争作了持正的分析,不全以东林党人为是,也不全以东林党的政敌为非。

但是万历末期党争已经趋于激烈,刘宗周这种持平言论已经无法被朝中心思各异的大臣所接受了。最后迫不得已,刘宗周只能辞职回家讲学,这是他第一次辞职。

第一次辞职归家的三年中,刘宗周的学术思想日渐成熟,名声开始远扬。于此同时国事开始日坏,此时外有后金边患,内有奢安之乱,而明军却是屡战屡败;朝中大臣只顾着争权夺利,党同伐异;地方官员则一味的搜刮百姓,不知廉耻为何物。

在这种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这位宋明理学的传人,也是明末的最后一位儒学大师,在对友人的信中沉痛的写道:“今天下事日大坏,莫论在中在外,皆急需匡救,以缓须臾之决裂。况遐荒远激,尤非帖然无事之日,又重以茸囗子之酿成弊也久矣。今得一二正人在事,地方之患犹不至一日瓦解耳。敌患孔亟,当事者苟率而处军国,无一举动可人意,恐旦夕有变,吾辈士大夫诚不知死所。”

在明末的士大夫中,刘宗周可以算是寥寥几个,看清了大明王朝已经身处末年的人。但是他从儒家传统学说之中却找不到治疗大明王朝痼疾的灵丹妙药,最后只能提出一个慎独,一个君臣分治的模糊主张。

所谓慎独,其实就是指望士大夫们通过道德反省,压制自己的**,从而成为一个有良知的君子。刘宗周希望天下的士大夫们通过这种道德自律,来消除大明官场上那些昏聩、无能、贪腐的官员习气。

刘宗周这种指望狼自己变成吃草的羊的幻想,在礼崩乐坏的大明末年其实是行不通的。但是高攀龙等东林领袖被魏忠贤等人迫害致死后,不管是资历、学术声望还是个人的人品,东林党中已经没人能越过刘宗周了。

而且东林党本身就是一个很松散的士大夫联盟,它并不是近代那种组织严密的政党组织。顾宪成、高攀龙等东林领袖去世后,东林党人内部之间也已经开始了分化。

像顾宪成、高攀龙这些东林领袖,在组建东林党之前,首先是一方的学术大师。所谓的东林党,与其说是一个政党,到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学派。

顾、高在世的时候,凭借他们的学术功底和名望,加上大部分党人都是他们在东林书院内的学生、师友,其他东林党人自然是不敢有什么想法的。但是这两人去世之后,东林党这块招牌就成了无主之物了,东林党内凡是稍稍有些名望的,无不想把这块招牌揽在自己怀里。

魏忠贤虽然干掉了朝中大部分东林党人,但是大明的朝政并没有因此出现什么好转。万历四十六年增加的辽饷,每亩加派九厘银,直到天启7年也没有停止。

在这种情况之下,大明百姓自然怨声载道。而东林党人虽然被赶出了朝堂,但他们本身就是各地的地主缙绅,掌握着地方上的舆论。

在东林党人的四下宣传之下,大明国事的败坏的原因,就是因为朝中阉党横行,迫害了正直的东林党人的缘故,他们全然不顾,这增加辽饷之事,完全是东林党人执政时加派的事实。

因此魏忠贤虽然在朝廷上凭借着皇权,取得了政治斗争上的胜利,朝中稍有名望的东林党人十不存一。但是在民间舆论中,阉党却输的连底裤都掉了,魏忠贤和阉党成了祸害大明的奸贼了。

当天启故去,崇祯上台之后。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阉党失势乃是必然,而东林党人返回朝堂,已经成了不可阻挡的大势。这时候心思活络的党人,就开始惦记上了东林党领袖的这块招牌了。

此时成为东林领袖,也就意味着可以借助之前民间舆论中,东林党竖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在民间舆论的支持下,走上一步登天的政治捷径。

陆澄源、王守履等坚守在朝中的东林党人,对此自然是忧心忡忡。但是他们毕竟在士林中的声望太小,在东林党内的资历也不足,完全不足以对抗那些重新起复后,有着政治野心的东林党大臣。

因此催促蕺山先生尽快入京,借助他的声望和人品压制那些心怀异心的党人,正是制止东林党内部分裂的最好办法。

刘宗周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接过陆澄源的话头,反而温和的说道:“新皇刚刚登基,正是大有为之际。本党同仁正该辅助君王,清理朝政,为我大明百姓做点实事,不可一味纠缠于旧事。端本当助我一臂之力,说服京中党人,放下门户成见,不可再兴党争。”

陆澄源只是微微一愣,就面带苦笑着说道:“蕺山先生果然仁厚,然而到了今时今日,本党和阉党之间仇怨已深。吾党前辈,如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周起元、黄尊素、缪昌期、周顺昌、周宗建、李应升等诸公那个不是惨死在阉党手中。

若是不能扫除**,为诸公报仇伸冤,吾等党人日后有何面目见诸公于九泉之下?更何况古语有云,‘树德务滋,除恶务本’。阉党今日不过是去了一、二领袖,若是我等就此轻轻放过,恐怕来日朝中,吾党说不得又要重演诸公故事了。到时我等今日所为,岂不成了东郭故事?

蕺山先生道德文章海内闻名,本党同志及天下士林素来仰慕,今日吾党人心各异,正需先生振臂高呼,端正人心,共击阉党,澄清朝堂才是。”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1章 不变

甫到京城就和东林同志起了争执,饶是讲了这么多年慎独的刘宗周,也有些不快了。国事已经如此艰难,而党人孜孜以求的居然还是以复仇为先,毫无半分相忍为国的意思。

“吾党中人天天把生民利益挂在嘴边,但是到了行事时,却早就把大明百姓抛之脑后,只顾着党同伐异了。”刘宗周发觉他离开了京城3年,京城却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时心头有些黯然了。

刘宗周的学生王毓蓍站在一边,似乎看出了老师和工部陆主事之间出现了尴尬的气氛。

王毓蓍可比另一位弟子陈洪授有眼色多了,他赶紧上前打着圆场说道:“陆主事,家师多日奔波,有什么话不妨进门再说吧。”

陆澄源也迅速反应过来了,刘宗周刚入京就开口想要同阉党言和,他一时情急,就忘记了人情礼仪,直接在院门口就和这位有些迂腐的道学先生辩驳上了。

天启去世之后,朝中阉党和东林党人已经泾渭分明了,像陆澄源、王守履等以前没有暴露的东林党人,现在也因为弹劾魏忠贤及阉党成员,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可以说现在朝中各位大臣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在围绕着对魏忠贤、崔呈秀等人的弹劾中,不得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如果按照万历或是天启朝的党争发展,现在朝堂上应该是两党把人脑子斗成狗脑子了。为了让文官们把注意力从党争转移回国事上来,皇帝就不得不彻底倒向一派,把另一派人彻底清除出朝堂。

原本在东林党人的计算下,信王不过才17岁,作为大明的亲王,一向不会接受系统的教育,能认识几个字已经算是不错了。再加上天启病重之后,东林党人就安排人手在信王身边诋毁阉党的作为。

一个刚刚登上皇位的少年天子,对上了掌握着自身安全的,臭名昭著的阉党。不管如何,第一反应都会是把阉党的权力夺回来,这是一个人保护自己的本能。

在获得新皇帝的信任上,文官集团拥有着天然的优势。因为他们不像太监,不能直接掌管宫城内的防卫,因此看起来对于新皇帝的威胁最小。

不管哪位新皇帝登基,都会把宫内的权力交给自己的亲信,而不是任由旧皇帝的亲信掌握着威胁自己生命的权力,这也是人之常情。

东林党人正是看准了这点,才敢肆无忌惮的再次挑起党争。虽然崇祯的反应并不全在东林党人的计算之中,但是魏忠贤和崔呈秀毕竟还是去职了。

这两人是阉党内朝和外廷的中坚力量,他们一去职,阉党顿时就乱了阵脚。但是随后崇祯的反应就有些异于常人了,他没有再允许东林党人乘胜追击,直接清理掉已经六神无主的阉党党羽们。

当东林党几个在朝堂上做的有些过火的低阶文官,直接被贬出京城后,东林党人的气势不由就顿住了。

而阉党成员们,看着这个场面,以为是反击的机会到了,但是同样几名阉党官员也被崇祯赶回了家。

这时不管阉党还是东林党人都发现,崇祯似乎对两党都不信任,这下他们都暂时收敛了行迹。

他们敢掀起党争,无非是以为崇祯倾向于自己。但是如果崇祯现在根本就没有立场,那么大家都不敢冒把崇祯逼到对立面上的风险去。

既然崇祯并没有表现出受到东林党人的影响,对阉党深恶痛绝。东林党人就想着替崇祯找一位老师,从而影响崇祯倾向于东林党人。

原本王守履极力主张推荐苏州人文震孟,既是名臣之后,又是天启二年的状元。

但是崇祯只是同意了召回文震孟回朝,并不赞成这位状元当自己的老师。

这么一来东林党内能超过文震孟的学问和名望,成为天子之师的人选,也只有眼前这位海内知名的儒学大师刘宗周了。

刘宗周不管是道德文章还是人品在党内都是无可指摘的,但是他主张和解的政治倾向却不为大多数东林党人所喜。不过为了在阉党面前保证东林党内部团结一致的表象,东林党人虽然对刘宗周颇有意见,但是从来不会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来。

虽然按照资历现在的东林领袖应该是刘宗周,但是大部分在朝的东林党人,并不希望让皇帝亲近这位他们眼中迂腐的道学先生。

如果不是因为皇帝看不上文震孟,而东林党人实在无法推出比刘宗周更适合的人选,京中的东林党人根本不会想到要把刘宗周推上去。

但正因为如此,陆澄源才希望这位蕺山先生能够改改自己的执拗脾气,团结党人把朝中的奸邪先清除出去。当东林党人执掌朝政之后,再慢慢处理党内人士的问题。

然而三年未见,这位蕺山先生却依然如此固执。刚一下车,就给了兴致冲冲出来迎接的陆澄源泼了一盆冷水,导致本就忧心忡忡的他忘记了礼仪,直接在门口和刘宗周辩论上了。

现在有刘宗周的弟子出来打圆场,陆澄源自然就清醒了过来,这位蕺山先生在党内本身就有着不合时宜的评价,而自家门口显然也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还是先迎进家中,再多找几位党人来相劝,本党中人一向同气连枝,在这么多同志的劝说之下,就算是执拗的蕺山先生,也要重新考虑一二吧。

想通了这一层,陆澄源顿时就决口不提刚刚的话题,客气的邀请刘宗周一行人进门,并吩咐自己的仆人带着几辆大车绕道后门,把蕺山先生的行李卸下来。

到了晚间,刘宗周入京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东林党人耳朵内了。

早到了京城几天的文震孟对刘宗周到来颇不以为然,他已经知道自己被推荐为帝师的机会,被崇祯否决了,而东林党人想要让刘宗周取代他成为帝师。

虽然天下士子都赞誉刘宗周的学问,但是家学渊博的文震孟可并不这么认为。现在东林党人居然认为刘宗周的学问能胜过他,崇祯会因此而让刘宗周成为帝师,这无疑有些伤到了文震孟的自尊心了。

因此当刘宗周入京的消息传来后,文震孟拒绝了外甥姚希孟提出去拜访的建议。看着这位年纪比自己大不了5、6岁的舅舅沉下脸,不快的甩袖走进了内室。心知肚明为什么的姚希孟,也只能摇头作罢了。

而在金花胡同内的一所豪宅内,钱谦益正和同乡兼弟子瞿式耜饮酒闲聊。当仆人带来了刘宗周入京的消息后,钱谦益颇为感慨的对自己的弟子说道:“吾党真的已经式微了,5、6年前吾党可谓人才济济,经世之才有李修吾、叶台山、赵侪鹤,高存之、魏孔时等人为吾党喉舌。阉党之祸后,除了刚愎自负的文湘南,就是这位执拗的蕺山先生了。”

瞿式耜拱了拱手后,笑着说道:“如今吾党中人,精华凋零,只有老师之才方可重整吾党声势,老师这东林魁首的名号,今日可算是实至名归了。待到明日面圣之后,陛下必要依重老师大才。”

钱谦益摇着手,满面笑容的说道:“哎,你这是给我带高帽子啊。什么东林魁首,不过是阉党乱扣的帽子罢了。吾党之中,尚有乔吉甫、韩象云这些老前辈,何时轮到我做这个魁首之位了。”

“不然,今日之势,老师不可不争啊。自从吾党被阉党打压之后,诸公虽做谔谔之士,但是吾党精华实以付之一炬。蕺山先生虽然执拗,但是有些话说的还是不错的,

他说吾党:吾辈出处语默之间,亦多可议。往往从身名起见,不能真心为国家。只顾自家博取好名,不以国家为念。

长此下去,则吾党必为士林所抛弃。老师身为一代文宗,向为士子所仰慕。若是老师执掌东林,则天下士子必入我东林之门墙,则吾党再兴之势,必有所期。

乔公年已70有余,还有何精力领袖吾党?乔公所在意者衣钵也,吾闻乔公后人之中无有读书种子,不过他提携乡党王铎视为子侄,想要向其托付后事。

王铎虽然出自寒门,然才学出众,不但得乔公看重,也是袁礼卿袁大人的弟子。若是老师主动向其示好,有王觉斯从中说项,则乔公必在党内支持老师。

韩象云历任四朝,名望才干都是一时之选,原本老师不可与之争锋。但是今上尤重西学,我已接到艾儒略艾神父的书信,言其已被金尼阁所召,不日来京担任翻译院主事者。

徐之先、李凉庵等人已经入了大学,日后必为陛下所亲近。若是老师能引以为援,则韩象云也不得不对老师避席了。”瞿式耜口中评谈着东林元老,试着为老师分析他们的弱点,心思敏捷之处,让钱谦益也不得不叹服了。

不过瞿式耜说到最后,还是犹豫了下,才脸色凝重的继续说道:“东林诸子唯一可虑者,唯一孙恺阳尔。孙大人为先帝之师,向来得到先帝敬重。今上和先帝感情深厚,先帝所敬重之人,今上自不会轻慢。”

钱谦益听了不由皱着眉头说道:“孙恺阳固然被先帝所敬重,但是他昔日不是有,‘拥兵向阙,叛逆显然。’之评语吗?再加上柳河之败,损兵折将之后,孙恺阳可是自请罢官返乡的,他可不是被阉党赶出的京城的,如何能擅自召回京中呢?”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2章 失望

瞿式耜马上为钱谦益解释道:“当日阉党畏惧孙大人对先帝的影响力,因此千方百计阻扰孙大人入京。而吾党中人,则因为孙大人念念不忘要收复辽东,因此也对孙大人避而远之。

虽然平日里大家嘴上都说着要恢复辽东,但是这八、九年以来凡是有眼睛的,都知道东虏已然势大难制。光是能拒东虏于关外,我大明国库已经入不支出了。

而孙大人想要整军备武,步步为城一直推到辽东腹地,所需钱粮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恐怕东虏尚未消灭,而我大明已经颓然倒下了。

是以,此次召回前些年被贬斥回家的官员名单中,吾党中人并没有添上孙大人的名字。然而我昨日去吏部报道,却听及友人谈起,陛下亲自把孙大人的名字加进了召回人员的名单内。

所以能和老师你争这东林领袖和首辅之位的,只有这位孙大人了。”

钱谦益听的入神,手中不由大力了一些,顿时捻断了几根长须。钱谦益体质较为特殊,须发长的较慢,他这三缕快两寸的胡须可是养了好久才有这规模。

而大明风气男子以留须为美,故此平日里他甚为爱惜这把胡子。想不到今日因为一时分心,倒是不小心捻断了几根,这让钱谦益又是肉痛又是心痛。

看着恩师皱着眉头倒吸凉气的样子,瞿式耜立刻低下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似乎酒杯里长出了一朵鲜花来了。

瞿式耜和钱谦益虽然名义上是师徒,但是情谊上却远远超过了师徒的关系。他和钱谦益相处了这么久,自然对这位恩师的性格清楚的很。

这位恩师虽然虽然自诩为清流,又以诗文出众而闻名,但却是一位名利中人。孙恺阳64岁,恩师45岁。其实就算让上一步,恩师十年之内也必定能顺利入阁。

且今日朝中阉党余孽尚未扫清,东林党人正该团结一致,以对外敌。如果恩师能放下执念,先向孙恺阳示好,则以孙大人的威望,在加上恩师的人脉,东林党内还有谁可挑战两人的联手。

可惜恩师已经被阁相的位置晃花了眼,能够提前十年执掌大明的朝政,谁又会愿意再蹉跎等上十年呢?即便是瞿式耜自己,也希望恩师能够早日入阁。

今日大明的国事已经败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如果再不振作,则吾辈士大夫就真的要像蕺山先生所说的,死无所处了。

钱谦益脸色阴晴了几次后,对着自己的弟子说道:“就算是陛下亲自召回孙恺阳,也不代表什么。毕竟他是先帝的老师,而不是今上的老师。

再说了,孙恺阳一心想要收复辽东,就算陛下想要依重他,恐怕孙恺阳也无心留在京中。此事先不提了,且待来日再看吧。倒是陛下喜好西学一事,我等倒是要好好计较一番。

徐子先等人向来和西洋传教士交好,稼轩你可从艾神父处着手,只要能引徐子先等人为外援,就是吾辈大展宏图之时。今日大明正是存亡危急之际,吾辈党人岂可退让…”

当天色昏暗下来的时候,户部员外郎王守履、工部给事中刘安行、翰林院编修倪元璐等人在接到了陆澄源的通知后,匆匆赶了过来,前来拜会刘宗周。

原以为作为东林元老兼领袖,刘宗周此处上京后,为了挽救东林的存亡,也许会放下自己清高孤傲的的个性,出来主持大局。

但是这位蕺山先生执拗的性格在家乡待了三年,居然一丝未变。任凭几人如何劝说,都是摇头不允。刘宗周始终认为党争不应该在继续下去了,虽然阉党祸害了东林党诸位前辈,但是时至今日大明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腥风血雨的党争了。

说到最后,刘宗周还拿出了在路途中写的,《面恩预矢责难之义以致君尧舜疏》给众人看,以表明自己的心迹。

事已至此,王守履、倪元璐等人也只能讪讪不能言了。刘宗周不管是名声还是才学都远远高于诸人,他们几位也只能好言相劝,而不能强行逼迫。

作为主人的陆澄源看到气氛实在不适合继续谈话了,于是反过来劝说王守履、倪元璐等人不如今天就此作罢,让蕺山先生休息后来日再谈。

退出了蕺山先生住的院子,几人不由相视线而苦笑了起来。倪元璐拉住了送他们出来的王毓蓍的手说道:“元祉,此刻非比往日,蕺山先生一念之间,可定吾党存亡。你身为弟子,不可不在旁规劝一二。朝中**不不除,吾党之主张岂能伸张。事有轻重缓急之分,蕺山先生以国事为重,想要和阉竖妥协,焉知阉党余孽是否会放过吾党呢?今日吾党进一步则生,退一步可亡,还请元祉这几日好生劝劝蕺山先生。”

王毓蓍正式的对几人弯下腰施了一礼后,才严肃的说道:“诸君刚刚劝说家师之语,吾都记在了心中。然而吾师若是下了决断,则必定坚如磐石。我劝诸君还是趁早另做筹谋为好。”

王毓蓍说完之后,就倒退着走进了院门,不再给倪元璐挽留的他机会了。

王守履看着走进院子的王毓蓍,不由有些郁闷的说道:“果然是有其师,就必有其徒。这王元祉果然和其师一样,一点都不通人情啊。”

工部给事中刘安行对于此行感到很失望,他本身和陆澄源等人也不是很熟络,完全是因为受恩师韩爌的所托,前来探探刘宗周的政治倾向,并希望能和刘宗周达成一个政治默契,共同对付阉党。

但是现在看来,这位蕺山先生实在是迂阔了些,这样的人在书院内讲讲学也许还行,但是进入朝堂简直就是灾难。当今之世,那个官员不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但是也仅仅是挂在嘴边,没有人会真的去身体实践仁义道德这种口号。

但是这位蕺山先生却似乎已经分不清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区别了,居然真的想要在政治生活中实施这种君子政治。刘安行得出了一个结论,显然蕺山先生并不适合做恩师的政治盟友。

看清了这点之后,刘安行出了院子就迫不及待的告辞离去了,他想要尽快向恩师告诉自己的观察所得。

看着刘安行离去之后,陆澄源对着两位好友拱手说道:“不如去我的书房,赏鉴下我新得的一版宋书吧。”

王守履和倪元璐对视了一眼,欣然同意的说道:“也好,正要看看端本的收藏。”

到了书房内,仆人替三位重新上了香茶之后,陆澄源吩咐他守在书房外面,不许其他人进来打扰。

但书房内只剩下三人之后,陆澄源并没有拿出什么宋版书,而是皱着眉头对着两人说道:“这样下去,吾党形势不妙啊?这蕺山先生道德文字时不错,一篇上疏写的花团锦绣的,但是政治上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陛下不过是一个冲龄少年,而蕺山先生居然把挽回朝政危局的希望放在了陛下身上。他在疏上说:希望陛下‘超然远览,以尧舜之学,行尧舜之道’,这未免太过想当然了,此等空言对朝局有何助益?”

倪元璐更是毫不客气的说道:“这蕺山先生空负盛名,上疏之中毫无实际。今上虽然是冲龄少年,但行事之间却颇重实效。这封上疏必然不讨今上所喜。我看推荐他为帝师,已经不太可能。”

王守履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当不了帝师,不为陛下所喜都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我们迫在眉睫的大事是,如果连蕺山先生也不能出来主持大局,难道我们几人真的要向韩象云、钱牧斋低头吗?”

倪元璐马上反对道:“万万不可,那韩象云、钱牧斋门下,亲朋弟子众多,我等依附过去,难道去讨要残羹冷炙吗?”

陆澄源也不快的说道:“当初阉党气焰嚣张,权倾朝野的时候,韩象云、钱牧斋远离京城,都是吾辈在京中苦撑大局。今日局势稍稍好转,其人便呼朋引伴试图在六部安插私人,视吾辈于无物。那个瞿式耜仗着有老师钱牧斋撑腰,刚刚返京就得了户科给事中的位置,完全视朝廷法纪于无物啊。”

陆澄源这么嫉恨当然是有原因的,他这个工部主事虽然品阶比给事中要高,但是这两个位置却不可同日而语。

工部主事正六品,是工部最小的一个办事的事务官。而户科给事中虽然只是从七品,但却是监督户部的监察官员,是一个典型的位卑下而权重的位置。

如果可以,陆澄源宁可和瞿式耜换个位置,更何况工部排在六部之末,一般很难得到提拔。而给事中由于权力极大,常常能让天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在一个**社会,让皇帝记住你,就意味的高升有望。

所以别看户科给事中似乎官职不高,但是基本上担任给事中的人很快就能得到提拔,甚至是外放作为地方的督抚,那可是二、三品的大员。

陆澄源、王守履、倪元璐三人结成同盟,就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前两位是没有靠得上的座师和乡党,而倪元璐虽然出自孙承宗、袁可立门下,但是孙、袁两人在朝中不仅被阉党攻击,就是东林党内对这两人也意见颇大,认为国事如此艰难,就是因为两人主张要收复辽东,但是花掉国库这么多收入,辽东军队却连出城野战都不敢。

不得已之下,倪元璐只能找上了同样不得志的,党内没有背景的陆澄源、王守履二人结成了同盟。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3章 刘宗周的上书

倪元璐由于有两位出色的座师,且个人的才学也较为出众,所以三人一向以他为首。原本在倪元璐看来,新帝登基正是扳倒阉党,重新让东林党屹立在朝中的最好时机。

不过阉党倒下之后,由谁来领导东林党人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这决定着由谁来享用打倒阉党的胜利果实。

原本倪元璐三人想要推举文震孟出来接收这个胜利果实,文震孟虽然是名门之后,自己本身也是状元出身,但是他52岁才考中状元,为人又较为孤傲,因此在党内交好者寥寥无几。

如果文震孟成为东林领袖,那么倪元璐有很大的把握,文震孟必须要依靠他们三人掌控朝政,而他们也就有了机会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但是很快崇祯的态度表现出了,并不愿意接受文震孟作为自己的老师。一个不被皇帝信任的官员,是无法领导东林和朝政的,所以他们不得已又选择了刘宗周。

但是现在看来,这位蕺山先生执拗的个性,既不能讨皇帝的欢心,也不能赢得想要彻底掀翻阉党的东林同志的拥护。这么一来,他们三人的处境就很尴尬了。

王守履、陆澄源、倪元璐打响了对阉党的第一枪,把魏忠贤和崔呈秀赶出了京城,但是接下去眼看就要成熟的政治果实,却似乎和他们毫无关联了。

这种反差未免太大了些,就算是三人平日一向修心养性,今日也有些情绪激动了。

三人商议了良久,始终无法想出对策,眼看快到宵禁时间了,王守履、倪元璐才匆匆告辞离去。

第二天,五更刚刚敲过,没怎么休息的倪元璐就迅速的爬了起来,做好了上朝的准备。

在端门内的直房等到天色发白之后,朝鼓响起召唤百官上朝,三通鼓后百官基本抵达了紫禁城掖门下,此时才有朝钟鸣响开启大门。

接着文武百官从紫禁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在金水桥南按照位阶排好,接着有力士挥响了三声净鞭,预示着今日早朝正式开始了,这时排好次序的百官才依次经过金水桥。

在奉天门丹墀下,以御道为中心,文官站在东面,武官站在西侧。朱由检在御门上的宝座上打着哈欠坐着,他有些无语的看着下面有些乱糟糟的场面。

第一次坐在这里上朝的时候,他还有些兴奋的情绪,期待能看到一个壮观的朝会场面,但是实际上明代的朝会比起他在电视里看到的排场可就差远了。

第一个是明代衣服使用的是天然染料,天然染料的色彩并没有现代化学染料看起来这么鲜艳。因此朝会上不管是官员还是侍卫,看起来都没有那么显眼。

第二个是到了天启末年,不仅军队缺乏操练,就是守卫宫城的侍卫一样缺乏操练。一群从未操练过的侍卫,想要让他们排成横竖一条线的站位,无疑是强人所难。

而文武百官半夜三更就要起床准备上朝,到了上朝的时间能够按照品阶排成队,而不昏睡过去已经不错了。

因此每次上朝,朱由检看到的,就是站的犬牙交错的侍卫,和两排东倒西歪的官员队列。有时朱由检会想着,这大明皇帝似乎比起后世的小学校长还不如,起码小学生每天做操的时候,队伍还是很整齐的。

上了将近2个多月的朝,朱由检越发觉得,这种朝会形式的议事方式除了满足下皇帝的虚荣心之外,处理事情的效率极其低下。

因为明代朝会规定,“大小公私之事并令公朝陈奏”。以《明会典》规定各府部衙门“合奏启事目”,达184款。除了选举、盘粮、建言、决囚、开设衙门这样的大事,以及灾异、雨泽、囚数等类奏事项,还有许多像“收买牛支农具”、“追赃不足家属”之类的杂事。甚至就连守卫皇城官军搜检出被盗内府财物,也要引到朝门,由皇帝亲自发落。可谓“烦渎”至极。

所以每次早朝,朱由检都是在这些繁琐的小事中被搞的头昏脑涨。而真正重要且急需办理的事,他反而注意不到了。他一直都想改变这种议事的方式,但是光是一个废除士人优免商税的事,朱由检已经领教了这群大明官僚固执僵化的思维了。

如果他想要改变整个朝会的议事方式,不但会遭到那些守旧文官的反对,还有可能被有心人把这件事和废除士人优免商税的事联系起来,最后被这些文官指责为懒政、怠政的昏君。

虽然朱由检并不介意戴个昏君的头衔,但是很显然一个昏君想要推行政治改革,遇到的阻碍肯定会比现在更大。因此朱由检一直在观察着,朝中这些官员到底谁能做自己政治上的盟友。

当朱由检正托着下巴,脑子里思考着其他事的时候,那些繁琐的杂事终于汇报完了。

一名吏部官员站出来上奏道:“启禀陛下,应召回京的刘宗周、钱谦益、瞿式耜等已经抵达京城,请陛下召见。”

朱由检在王承恩的暗示下,终于回过了神。他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微微笑了笑说道,“宣他们上朝晋见吧。”

水太凉的名人终于来了,这位仁兄虽然被后世之人讽刺多多,不过在朱由检看来,钱谦益至少比死心塌地替满清卖命的洪承畴可强多了。

一行人在一位引道官员的带领下,走到了丹墀下正下方。这种起复之后的召见,其实都是走个过场,让崇祯和召回京城的官员熟悉下脸,给皇帝脑子里留个印象而已。

一般没有那个文官,会在这种见面会上提出什么上疏。因为毕竟皇帝和官员都是第一次见面,大家互相都不了解,这时候冒然上疏,并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作风。

像上次朝会,徐光启刚回朝就上疏改革,让朝中官员措手不及,也是因为没人会预料到,徐光启敢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冒险的缘故。

不过徐光启毕竟是一个特例,刚刚好猜中了崇祯的心思。如果徐光启的上疏没有打动崇祯,不是刚回京就要被贬出京城,就是被丢在那个旮旯吃灰去了。这就是朝中大部分文官,对徐光启上疏改革的看法。

朱由检正注目着唱名的钱谦益的模样,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最左侧的刘宗周。

钱谦益下巴上留着三缕短须,看上去样貌颇为不俗,很有些雅痞的气质。

朱由检正关注钱谦益的时候,听到唱名结束。最左侧的刘宗周突然出列说道:“臣,刘宗周有本启奏。”

这下不仅御道两侧的官员对刘宗周侧目,一直盯着刘宗周举动的倪元璐也叹了口气,知道今日形势已经难以挽回了。在他看来,刘宗周这封迂腐的上疏,除了徒增崇祯对东林人士的恶感之外,什么作用都不会有。

朱由检也楞了下,他刚刚只顾着注视钱谦益的样子,完全没听到这位瘦削的中年人的名字。他不由以目注视着身边站立的王承恩,王承恩顿时领会的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朱由检听完后脸色凝重了几分,他端正好坐姿,对着刘宗周吐字如金的说道:“准。”

刘宗周整了整衣冠,对着崇祯拜倒在地,然后把奏章摊在地上开始读了起来。一般而言,跪在地上向皇帝上奏,是一件相当难受的事,因此大臣们就算是要汇报什么,也都是尽量言简意赅,并且一次只谈一事。

不过这位执拗的蕺山先生,却一丝不苟的遵照着士大夫尽忠于君王的礼节,把想要说的事都汇集在了一本奏章之上,足足有七、八千言的样子。

刘宗周说了那些事呢?第一件事就是告诫朱由检,现在大明是三空四尽之秋,不能再继续打仗了,搜刮天下的财物去养军队,只会让军队越来越骄横。而且集结天下的军队去打后金,指望用一战平定辽东,这可不是什么好方法。

第二件事是劝说朱由检减税,刘宗周认为现在大明天时不好,辽饷一加就快十年了。地方的官员以完成缴税为自己的功绩,而小民只能卖妻卖子去缴纳捐税,而国家对地方遇到的灾害又不闻不问,再这样下去,小民活不下了,国家还要去那里征税呢?

第三件事则是指责魏忠贤等人掀起党争之乱,导致朝中官员士节不保,官员们为了自保,抱团互相攻击,对于急需办理的国家大事反而抛掷一边。如此下去官员就会失去廉耻,就会蒙蔽君上,到时候皇帝要依靠谁去治理国家呢?

最后刘宗周总结道,希望崇祯能够选用贤人,以仁义治理国家。

刘宗周的奏章前面还有一点可取之处,但是越到后面,朱由检就觉得完全是一些空话套词。这选用贤人,以仁义治国,这话是非常正确的,但是怎么选出贤人,什么样的政策才能体现出仁义,这位蕺山先生完全没有提及。

原本对东林党人就有成见的朱由检,不禁有些恶意的想到,这选用贤人,大约就是要自己选用东林党人的说辞了,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4章 崇祯的举动

这心里一旦有了成见,那么刘宗周不管说什么,朱由检也听不进去了。他眉头紧皱,正想着怎么把这位卖私货的东林领袖打发出京时,突然他的眼睛看到了刘宗周的身体正在颤抖,这是体力不支的表现。

跪在地上要大声清晰的诵读奏章的内容,就算是个年轻人也很难长时间的办到。而刘宗周写的奏章长度是平常官员的三倍,他又始终保持着严谨的礼仪,因此比常人更为消耗体力。但是即便是如此,刘宗周依然还是一丝不苟的坚持读下去,不肯省略一句话。

刘宗周这种认真的模样,顿时消去了朱由检心中冒起的大部分厌恶感觉。朱由检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正在诵读奏章的刘宗周,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转回心意,选择认真的继续听下去。

不论这份奏章的内容如何,刘宗周始终以一名臣子对待君王的礼节尊重着他,那么朱由检无法不做出同样的尊重举动,比如认真的听完刘宗周的奏章。

其实朱由检不知道的是,由于他之前下达的召回全部贬官的命令,刘宗周比曾经的历史上提前了两年回到了京城,因此这份上疏已经减少了相当程度的内容。

在历史上,由于崇祯把非东林党人的官员都当成了阉党,或是阿附阉党的党羽进行打击,导致东林党人在朝中一家独大。轻易上位的东林党人,除了对阉党打击报复之外,就是忙着分赃。

由于有崇祯主动帮助东林党人清理政敌,使得东林党不需要很快召回那些作为东林门面的正直大臣,先行回朝的东林党人抢着瓜分完了政治果实之后,才不情不愿的召回了刘宗周、孙承宗等人。

但是这个时空的崇祯并没有完全清理阉党,让东林党主持朝政的意思,反而还有意无意的替那些,曾经屈从于魏忠贤的官员挡住了攻击。这么一来,朝中这些东林党人现在最先关注的,反而是先把有名望的东林党大臣召回朝中,以对付失去了领袖的阉党余孽。

对于刘宗周的名声,上辈子的苏长青可没听说过。不过刚刚王承恩给他提点了几句,他知道了这位刘宗周不但是一位东林党人,而且也是一位非常有名望的学问大家。

对于东林党人,朱由检天生就有着警惕性。他知道这个文官集团中,虽然有不少人在大明亡国之后,选择了以身殉国。但是更多的人却选择了向满清屈膝投降,成了帮助外族镇压汉人反抗的帮凶。

原本朱由检以为,这位刘宗周大约是一个和钱谦益差不多的人物,是东林党人推出来,想要向他争取权力的代表。

不过等到听完了刘宗周的奏章之后,朱由检又有些疑惑了。如果刘宗周真是东林党人推选出来的代表的话,这提起党争居然没有把错误全推给阉党,实在是太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东林党了。

刘宗周说完之后,朱由检没有立即表态,而是仔细观察着下方的文官们。根据这这些日子他在朝会上的经验,朱由检总结出了阉党和东林党在朝政议事上的风格。

阉党这边要是想要推行什么事或是弹劾什么人,一般都是某个部门的主官先站出来发表意见,然后就是他手下的党羽纷纷出列表明支持的态度。很少会有跨部门的阉党在边上帮腔,就算有,也是固定的那么几人。

而东林党在朝中的议事却并非如此,某个部门的东林党人提出一件事后,一定会有其他部门品阶差不多的官员站出来支持,而且每次附和的官员都不会是同一人。这种遥相呼应的方式,看起来就像是东林党人没有私下联络,完全是出自公允的支持一样。

也许这个时代的人会认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代表阉党是在结党营私,而东林党人是一心为公。

但是对于从知识爆炸时代穿越而来的苏长青来说,这不过是寻常的套路罢了。

在朱由检看来,这两种方式只能代表着,所谓的阉党根本就不存在,这不过是一个各种政治小团体,猬集在魏忠贤这颗大树下抱团取暖,以对抗强大的东林党人在政治上的紧逼。

所以阉党在朝政议事上毫无组织性,大家只是关注着自己这个小团体的利益。而东林党人虽然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近代政党,但是在同气连枝这点上,东林党人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组织性了。

也难怪,阉党的前身齐、楚、浙党,会被东林党人逼迫的走投无路,最终投奔了魏忠贤了。

所以按照东林党的套路,刘宗周上疏完之后,一定会有数位官员站出来支持,以营造舆论。

朱由检安静的等待着,他没有出声,刘宗周就继续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

这时整个广场上突然陷入了难以言说的安静,出乎朱由检的意料,没有一位官员站出来支持或是反对刘宗周的上疏。

阉党们在等待崇祯的表态,而东林党人则似乎并不想淌刘宗周制造的这摊浑水。刘宗周对于这种寂静无声的压力似乎早有准备,他没有半分懊恼之意,反而觉得当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之后,心里有了解脱一般的安宁。

站在他身边的钱谦益有些不忍的看着这位同僚,而站在两人之中的瞿式耜,却不由钦佩起这位执拗的东林前辈起来了。不管是钱谦益还是他的弟子瞿式耜,都不觉得刘宗周在这个时候,上这种内容的奏章有什么意义。

崇祯刚刚登基没有多久,不过是一个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少年人。这大明的国事到了今天,已经是沉疴难起,就算是成祖复生,也未必能理清这百多年遗留下来的弊政。

连张江陵这样的人物,也不过是给大明的破屋子糊了几张纸,挡一挡风雨罢了。

刘宗周虽然学问上为人称道,但是对于庶务上简直一窍不通。这奏章里的内容,除了把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在崇祯面前捅破了之外,毫无解决问题的手段和方式。

刘宗周说来说去,无非还是老调重弹。以仁义治国这是孔圣人在世就提出的治国理念,但是到了今天有那个朝代实现过了?他向崇祯推荐他发明的慎独思想,想让崇祯先成为尧舜,然后以尧舜之学,行尧舜之道,则天下自安。

钱谦益对于刘宗周的迂腐以往只是耳闻,今日总算是亲眼见到了。他不由暗暗的吐槽道,“这陛下就算做了尧舜,奈何朝中都是易牙、竖刁、公子开方,大明要怎么才行得了尧舜之道呢?”

听完了刘宗周的上疏之后,钱谦益立刻觉得,这位迂阔的老夫子绝对不会被崇祯看中了。今天大明有三大问题,辽东兵事大坏、国家税赋不足、上下吏治**,而刘宗周的上疏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只是赚取了自己个人的政治名声罢了。

而崇祯长时间的沉默,也让钱谦益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了。这时钱谦益开始盘算着,如果皇帝受不了当场发怒了,自己要不要对刘宗周援手一二。毕竟刘宗周也算德高望重,在江浙一带又有着大量的弟子,影响力可谓不小。

钱谦益正在盘算的时候,崇祯突然站了起来,沿着台阶走了下来。朱由检的举动,不仅让朝会上的官员感到诧异,他身边的王承恩都快吓晕过去,这可是大大的失仪。

自大明开国以来,大约除了太祖朱元璋之外,还从没有那个皇帝在朝会上走下丹墀的。如果崇祯再做出什么不得体的动作,作为皇帝身边的头号近侍,王承恩就要背这个未能阻止皇帝失仪的黑锅了。因为皇帝是不会犯错的,也不允许犯错,所以皇帝有了错误,一定是受到了小人和奸臣的引诱。

王承恩一脸苦涩的看着走下丹墀的崇祯背影,心中暗暗祈祷着,崇祯千万别被这老腐儒激怒,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出来。

朱由检在刘宗周面前停了下来,钱谦益张了张嘴,想要替刘宗周分辨一二,但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身边的瞿式耜却冲动的出列,向着崇祯跪拜了下去,口中说道:“陛下不可,蕺山先生不过是…”

然而崇祯接下去的举动,却把瞿式耜要说出的话,生生的堵在了嘴里。

只见崇祯弯下腰,伸出双手搀扶住了刘宗周的胳膊,口中说道:“蕺山先生请起,先生所言,如黄钟大吕,令人振聋发聩。朕虽年少,但也不敢坐听先生之言,而无动于衷啊。”

崇祯不管是发怒也好,还是默不作声也好,甚至是让人把他拉下去廷仗也好,都不会出乎刘宗周的预料。

但是崇祯从御座上直接下来搀扶他,这还真是他没有想到的事。这种超出规格的待遇,刘宗周可不认为是他刚刚的奏章所应得的。

对于崇祯这种出人意料的举动,刘宗周既有着被君王接纳言论的喜悦,又有着不明白崇祯心意的惶恐。

朱由检搀扶起刘宗周之后,才打量了站在御道两边的官员一眼,刚刚他出格的举动,让这些文武百官有些错愕,不禁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在纠风御史的纠察下,御道两侧文武官员们终于恢复了平静。朱由检打量完四周的官员之后,发觉站在丹墀上看这些官员,和站在丹墀下看这些官员,就像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穿越了一样。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5章 仁义之治

朱由检环顾了四周一眼后,才脸色冷峻的,对着朝堂上的这些官员开口高声说道:“蕺山先生说的很好,要以仁义治国。我中国之所以和蛮夷不同,就是我中国知道什么叫仁义。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让人民吃饱饭就是最大的仁义。谁让人民吃不饱饭,谁就应该滚蛋。有些地方官员享受着百姓的供奉,却连自己治下的百姓有没有饭吃都不清楚。这样的官员,百姓养他何用?

若非蕺山先生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大明的百姓居然要靠卖妻卖子来缴纳税负。制定出让人民缴纳不起税赋的制度,这就是内阁和户部的责任。我大明这些不合时宜的制度,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

六科的给事中、都察院的御史,林林总总加起来百多人,平日里除了热衷于党争之外,民生庶务一无所知。祖宗设置科道官是为了建言、监察、弹劾的,还是为了某些团体、个人争权夺利的?

右副都御史李夔龍何在?”

从登基以来,朱由检还是第一次在朝会上,对官员这么不留情面的指责,而且指责的对象几乎涉及到了朝中所有的官员。

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及六部主官们虽然气恼,但是今日的朱由检所说的,完全是站在了刘宗周为他搭建的道德高地上。也许刘宗周的奏章没有什么可操作性,但是一位儒学大师讲的大道理,肯定不是这些整天被俗务缠身的政务官员们,一时半会能反驳的。

而且朱由检的批评没有指向他们中的特定一人,因此这些朝中文官的领袖们,也不能自动跳出来,自己承认崇祯说的人就是自己。

其他官员也许可以沉默不作声,但是身为内阁首辅的黄立极却不行,他叹了口气,脱下帽子出列向崇祯拜倒后说道:“老臣无能,导致国事不靖,令陛下震怒,老臣愿意致仕以让贤能。”

刚刚听着朱由检借着刘宗周的奏章,对全体朝臣进行了批评,李夔龍并不认为皇帝指责的对象包括自己。作为一个已经投靠了崇祯的科道领袖,他自觉的把自己归类到了皇帝一边。听着崇祯对朝臣的批评,李夔龍脑子飞快的思考着,陛下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而自己应该怎么附和陛下。

李夔龍想的太多,所以当崇祯叫到了他的名字之后,他明显楞了一下,没有很快反应过来,这也导致了让首辅黄立极先出列向崇祯请辞了。

落后了半步的李夔龍,马上也出列跪倒说道:“臣李夔龍在此,请陛下谕示。”

看着一前一后跪在自己面前的首辅和右副都御史,朱由检虽然理解黄立极不得不站出来承担首辅的责任,但是也有些责怪他出来打断了自己的气势。

不过朱由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冷冷的说道:“首辅的事,我们朝会结束之后再说。今天的朝会只谈论怎么解决问题,不讨论追究谁的责任。请首辅先退下吧。”

满腹委屈的黄立极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当他抬头看到了朱由检冰冷的眼神后,终于还是识趣的应允了一声,退了回去。

但凡能做到大明首辅位置的官员,就算没有治政的能力,情商上还是不缺乏的。

从万历到天启,黄立极也算是侍奉了三朝天子,对于几位皇帝的个性可谓了然于胸。

这些在深宫内长大的天子,一生都没离开过京城百里之外。即便是以万历的隐忍和天启的聪慧,但是限于他们对整个大明社会的有限认识,始终无法提出一个完整的治理国家的原则,最终还是要依靠文官出主意来治理这个国家。

而且不管是万历还是天启,都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他们都知道大明的政治出现了问题,但却始终在避免把整个大明的政治架构推到重来,而是试图在原有的政治基础上修修补补。

一个被人看穿了底线的皇帝,文官集团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知道拼命想要保持大明稳定的是皇帝本人,那么文官们就会利用皇帝的这种心理,来达成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是这位曾经不会有机会坐上皇帝宝座的信亲王,一个不被文官们所重视的藩王,在他没有登基之前,黄立极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这是一位好读书的王爷,仅此而已。

然而登基之后的这些日子,特别是上次朝会上,朱由检敢拿帝位作为赌注,和文官进行博弈。从那时起,黄立极就明白,这位崇祯皇帝和前面的三位大明天子不同,他是真敢和文官掀桌子。

以黄立极为首的文官们,这些在阉党得势的时候,和阉党交好过,却并不曾和魏忠贤勾结,可以算的上是朝中的中立派。但是他们和阉党有着同一个敌人,就是东林党人。

万历末年,东林党人借着争国本一事,执掌了朝政。但随后东林党人对非党内官员的打压,大有把朝堂搞成东林党的书院架势,终于迫使所有的非东林党人团结起来进行反击了。

虽然东林党人在朝中的上层势力,被他们联合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给清除掉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魏忠贤粗暴的清除东林党人的方式,反而让东林党人在中下阶层获得了广泛的同情和支持。

黄立极虽然热衷于功名,但还没有到达为了权力不惜一切的地步,这也是天启把后事委托给他的原因之一,一个有底线的政治人物,就不会勾结魏忠贤做出利令智昏的举动。

但正因为如此,现在想要保住大明政局稳定的,反倒成了黄立极等中立的官员们。在他们看来,如果再次掀起党争,不管谁赢了都等于是大明输了。

阉党赢了,就代表大明士林的元气为之一空,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没有了东林党人的牵制,阉党是不会甘心和这些中立官员们分享权力的。

如果东林党人赢了,根据东林党人“既非同道,即为仇敌”的口号,不找他们这些依附阉党对抗东林党人的官员进行清算,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虽然黄立极觉得自己很委屈,这大明的积弊不是现在才出现的,这张江陵想要进行改革的时候,大明就已经病的不清了。但是因为刘宗周的一篇文章,这些问题就成了他这个担任首辅没几年的人的责任了,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但是黄立极的委屈在朱由检的冰冷眼神下,顿时收敛住了。这些日子在朝会上同崇祯的接触,黄立极已经明白,这位少年天子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如果他再纠缠下去,只会把天子的怒火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已。

崇祯借着刘宗周的奏章批评朝政,作为首辅他当然要站出来负责,因为刘宗周所说的都是事实。但是黄立极还没伟大到,要替整个文官集团去承担这个硕大的黑锅。

看着黄立极识趣的退下,朱由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位首辅看不清形势,继续拿辞职来威胁自己。那么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能不对内阁进行调整了。

刘宗周的上疏说完后,居然没有东林党人站出来支持,这种反常的现象顿时引起了朱由检的兴趣。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就决定了进行一次政治冒险。经过这些日子对六部官员的资料查阅,朱由检发觉朝中的官员70%左右出自江南,而50%的官员出身南北直隶、浙江、江西四地,这其中北直隶出身的官员,并非全是本地土著,而是各地官员进京后,在北京的子弟。

而东林党原先不过是一个研究心学,提倡改良儒学的一个思想流派,东林书院之所以能蜕变为东林党,是因为这些文人和江南的大地主、大商人结合到了一起,成为了这些大地主、大商人的政治代言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东林党人平日里鼓吹的是救国救民的思想,但是一到了实际的政务上,他们就自动的维护起了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来了。

东林党人明知道,大明的底层百姓已经交不起税赋了,但是在加税时,他们却坚持要把这些加派加在这些已经濒临破产的底层百姓身上,到了减税时,却又大肆的分派到拥有大量土地和财产的地主、商人头上。

这种做法的结果只有一个,维持大明稳定最重要的自耕农不断的破产并消失。大量的财富被集中到了少数官僚地主、官僚商人手中,而自耕农、手工业者、小商人则因此纷纷破产。

所以从朱由检登基以来,他就知道。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后金的皇太极,也不是马上就要蜂拥起事的农民起义军,而是这些大地主、大商人在政治上的代表,东林党人。

对朱由检有利的一点是,中国传统政治对于朋党的深恶痛绝,导致东林党人并没成为一个联系紧密的组织,而是分成了以籍贯、学派、师生、亲友为联系的一个个小团体,虽然东林党人在维护大地主、大商人的阶级利益上是一致的,就是反对向大地主、大商人征税,反对朝廷开放海禁。

但是一个没有统一的政治纲领,且内部小团体互相倾轧的松散政治联盟,是没有多大的凝聚力的。所以天启初年,看似众正盈朝的东林党人,被魏忠贤纠集了一帮被东林党斗垮的残兵败将,就能让这些掌握了朝政的东林党人丢盔弃甲,退出了大明的中枢。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6章 钱谦益的嫉恨

然而不利的是,魏忠贤的打压行动,等同于是在替东林党人去除内部的山头主义。经过魏忠贤的打压之后,东林党剩下的人员之间的联系加强了,东林党的声音也开始变的统一了。

如果这时东林党人出现一个出色的领袖,再加上一个完整的政治纲领,那么东林党也许就会转变为近代政党的雏形,如同英国大宪章运动中压制王权的辉格党一样。

但是很显然,一个依托于学术思想研究的政治联盟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仅仅是学术上的分歧,就已经让这个联盟陷入四分五裂了。之所以现在的东林党人看起来同气连枝,在用一个声音说话,无非是因为在阉党的残酷打击下,这些残余的东林党人不得不抱团取暖罢了。

自从魏忠贤出京,崔呈秀夺情之后,东林党人在朝中的声音就渐渐开始大声起来了。而失去了魏忠贤和崔呈秀这两个阉党的核心人物之后,阉党马上就变得四分五裂了。

如果不是有朱由检在边上拉着偏架,朝中早就成为东林党人的天下了。其实朱由检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这些朝中和东林党对抗的官员能牵制住东林党,不要让朝会上变成清一色的东林党的声音,让朱由检可以慢慢培养出改革的人手就行了。

但是朱由检发觉,他实在是高估了这些阉党的战斗力了,这些阉党一旦失去了厂卫的支持,就成了被东林党人肆虐的弱鸡。听这么多次的朝廷争辩,朱由检终于发现为什么阉党老是处于下风了。

从明太祖开国以来,有明一朝官员的俸禄就没有调整过。从正一品官员的月俸87石,到从九品官员的月俸5石。这个月俸如果是给官员一个人使用,那么大概还算过的去。

但是每个官员还要赡养家人,雇佣仆从,要养活一大家子人的话,这点俸禄就远远不足了。而且大明发放俸禄还有本色和折色之分,也就是说并不是全发的大米,还有银两和宝钞。

以海瑞为例,他任淳安县令的时候,一年工资实际领到手的,是12石大米、2749两银子和360贯钞。360贯宝钞几乎一钱不值,12石大米大约是12两白银,一年大约收入40两白银。而海瑞一家有十几口,所以海瑞买肉才会成为新闻。

这种低薪制,导致大明的低级官员靠官俸很难维持生活,而高级官员则不可能靠官俸维持他们的豪华生活。贪污受贿就成了大明官员心知肚明的潜规则,所以东林党人弹劾阉党最主要的罪状就是一个贪字。

而东林党自己,大部分成员都是大地主和大商人,东林党人贪污的方式比较隐蔽,靠抵制商税侵吞国家正常税收的方式贪污,而受贿就比较少。

所以东林党在民间的形象,就比大部分是寒门或是小地主出身的阉党成员好多了。而底气不足的阉党,在被东林党人攻击贪污受贿的事实时,也就只能哑口无言了。

如果是魏忠贤在朝的时候,恼羞成怒的阉党就会动用厂卫直接掀桌子。但是朱由检可不会允许,厂卫直接牵涉进这种政治斗争中去。

因为厂卫代表的是皇权,推阉党出来平衡东林党人,朱由检可以理解,但是动用厂卫去对付东林党人,这就破坏了游戏规则了。

在政治斗争中,任何一方动用了游戏规则以外的手段,到最后都会变成一场比谁更没有政治底线的游戏。而且大明的厂卫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特务组织,因为大明的厂卫真正能控制的地区,也就是京城百里之内。

阉党用厂卫在京城打压东林党人的同时,各地的缙绅也就站到了东林党的一边。就在京中阉党气焰最为嚣张的时候,各地缙绅也开始挑动民众攻击当地的税收太监。于是阉党控制京城,而东林士绅控制地方就成了天启末年的奇观。

朱由检当然不允许这种局面再继续下去,这种中央和地方的对峙除了空耗国力之外,只会让辽东的后金得利。

想要对付东林党人,就需要先分化东林党。一直以来,朱由检都在思考怎么分化东林党。而刘宗周的出现,让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一个在东林党内被排挤的东林元老,如果被朱由检推上了东林党领袖的位子,那么这些东林党人是捏着鼻子认可呢?还是在天下人面前上演一场内斗的好戏呢?

这也是朱由检特意郑重其事的走下丹墀的缘故,只有把刘宗周无限抬高,这位道学家才能力压其他东林党人,成为天下士人眼中的东林领袖。

但是如果这位道学家的内里和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外在,是截然不同的两面的话,那么朱由检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刘宗周用来对付他的武器。

所以对崇祯来说,这就是一个政治冒险。如果上辈子的苏长青真的从事过政治的话,他肯定不会这么做。对一个政治人物来说,避免任何赌局一样的冒险行动,是基本原则之一。

但是苏长青只是一个项目经理,他只知道,如果一个项目有盈利的可能,就应该先拿下来,然后尽力争取让项目盈利,而不是先详细的计算盈利有多少,再来决定是否做这个项目。

朱由检这时才把目光转向李夔龍,看着这位右副都御史冷静的说道:“右副都御史对六科及都察院的言官要进行一次考核,对于那些只热衷于党争,而盲顾国事的科道官,一定要把他们清理出去。此外你再找几位御史商议一下,制定几条如何管理科道官员的行为准则,今后要设置一个常设机构专门负责纠察科道官,由右副都御史来负责这个机构…”

就站在崇祯不远处的钱谦益木然的看着刘宗周的背影,如果说刚刚崇祯走下丹墀时,他心里还在为刘宗周担忧。但是当崇祯亲自扶起刘宗周后,钱谦益就已经想要用目光再把刘宗周摁下去了。

皇帝在朝会时走下丹墀的举动,可以看做是失仪。但如果是为了亲手扶起上疏的大臣,只要这位大臣不是奸邪之人,皇帝的举动就会被视为礼贤下士的高尚行为。

从秦汉一直到明,中国儒家思想从兴起到成熟,不仅铸就了一个大一统的中央王朝,还给这个社会打上了极为沉重的伦理秩序,君臣父子三从四德,这是一个尊者为长的时代。

到了明代皇帝更是被称作君父,代表着君王和父亲的双重权力。东林党人不管如何攻击侵犯了自己利益的皇权,其出发点都是以规劝皇帝维护皇权统治为目的,有缺陷的是皇帝个人,而不是皇权本身不受限制,这和最先开始工业革命的英国新贵族的认识刚好相反。

是以能够得到君王的赏识,是每个士大夫的梦想。而像崇祯刚刚对刘宗周的举动,已经不是简单的赏识了,这是对待国士的方式。

超出规格的礼遇,代表着崇祯已经不在是把刘宗周当做普通大臣看待了。今日崇祯的举动只要流传出去,刘宗周就会自动成为天下士子追随仰慕的对象。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这种从春秋战国时代流传下来的士文化,深深的根植在每个士大夫的精神深处。所以才会有蒙元入侵时,文人武将协助外族大肆镇压本民族同胞的反抗。因为这些人正是用了这种士的文化,来洗刷掉了背叛民族和国家的罪恶感。

钱谦益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从这一刻开始,他之前的种种谋划都成了泡影,东林党人从现在起,认可的东林领袖只会是刘宗周,他和韩象云达成的政治默契,和其他东林元老的政治交换,这一刻都落空了。

钱谦益对于刘宗周的奏章昨天就已经风闻了,这么一个空言无物的奏章,必然会被崇祯所厌恶,刚刚召回的刘宗周,也许很快就会被赶回家去。

因此从上朝开始,钱谦益就有些怜悯的看着这位执拗的东林大儒。但是他心中也有着不小的如释重负,这意味着党内的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

但是崇祯不合常理的举动,让钱谦益的盘算全部落空不说,还替钱谦益制造了一座无法攀登的政治高峰。刘宗周49岁,钱谦益45岁,两人之间只相差了4岁。

在年龄上,刘宗周和钱谦益属于同一代人。这意味着只要不出意外,刘宗周将会牢牢挡住钱谦益的政治道路。

不管是从名望、财力、还是东林党内的支持力度,钱谦益都认为东林党内不会有人可以挡住,他通往内阁首辅宝座的道路。虽然以不到50的年龄担任首辅似乎有些困难,但是钱谦益已经想好了,也许可以把和自己交好的68岁的成基命推上首辅位置,为他接任首辅扫清障碍。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幻梦,崇祯不过是做了一个出格的动作,就在钱谦益和首辅宝座之间,硬生生的插上了一个刘宗周。而且刘宗周的年龄,刚好达到了担任首辅的年龄下限不远。

大明时代的首辅虽然不好当,但是崇祯既然以国士对待刘宗周,就不会自己毁了这块招牌,因为那样只会伤害崇祯自己的名誉。

突然之间,什么阉党余孽都从钱谦益的脑子里消失了,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背对着自己的刘宗周。从此刻开始,他的敌人只剩下了一个。

钱谦益胡思乱想的同时,浑然不觉他最亲密的弟子瞿式耜在给他不断的打眼色。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7章 借题发挥

瞿式耜拼命的给自己的老师使眼色,但是又不敢太过分,因为崇祯就站在他前方的不远处。他拼命提醒老师的用意,是想让钱谦益认真听一听崇祯对李夔龍的吩咐。

和被名利迷惑了的钱谦益不同,瞿式耜虽然想要让老师钱谦益坐上大明首辅的宝座,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对付占据了朝中各部要位的阉党成员。

崇祯虽然答应召回了被贬斥的东林党诸人,但是起复的位置都是礼部、詹事府等清贵没有实权的名位。现在东林党人在朝中看起来声势浩大,主要是因为东林党控制了六科。

当崇祯竖起了刘宗周这块东林党的政治碑坊时,瞿式耜并不如钱谦益这么患得患失。在他看来,只要先把阉党赶出朝堂,就算是让刘宗周先坐上首辅的宝座也没什么。

毕竟刘宗周为人执拗,他的弟子也多是不通时务的文人居多。以刘宗周的性情,让他谈论学问也许能把别人说的哑口无言,但是处理起朝中的政务,恐怕不出三个月,这位执拗的儒学大师就要自己请辞了。

但是崇祯借着刘宗周的上疏,借题发挥。让阉党余孽李夔龍清理科道官员,还要他制定管理科道官员的守则,这不是摆明了要对东林控制的言路下手了吗?

但是刘宗周的上疏中说的都是实情,而科道官员们没说,不过是因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实情。东林党人可以攻击皇帝派太监收商税、矿税是残民,那是因为在大明朝,文官攻击太监是一种政治正确。

东林党人也可以攻击某个阉党成员治理地方不善,只知道搜刮。地方上受了灾,不思赈灾,还在急急催科,逼迫交不了税收的民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但这是党争,是东林党人打击异己的手段。

没有那个东林党人,会吃饱了没事干,把大明朝的实际情况捅到皇帝面前,直接对整个官僚集团开喷的。科道官员虽然希望能以直言不讳闻名天下,但扬名之后的目的是为了高升,大明朝200多年,敢向整个官僚集团开喷的也只有一个海瑞。

但是海瑞付出的代价,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清贫生活,这让大明的官员没人再想成为第二个海瑞。

再者说了,大明的皇帝真的对大明的现实一无所知吗?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万历也好、天启也好,这两位皇帝派驻各地的太监数量,就证明了皇帝知道大明的地方官员是个什么德行。

但是这两位皇帝即便是再不满,也不会去整顿科道官员。因为科道官不但是权臣打击政敌的武器,也是皇帝用来牵制内阁和六部大臣的工具,这也是保证皇权不被权臣架空的重要手段。

瞿式耜虽然非常想要开口告诉崇祯这个道理,但是这话却不能公开说出来。因为这有违大明的治国理念,大明讲的是以仁孝治国,他身为东林党人,却跟崇祯谈大小相制,这不是公然在替法家张目吗?

而且,刘宗周身为东林元老,辈分学问都比他资格老。现在崇祯借刘宗周的上疏发挥,他想要阻拦,势必要评论刘宗周的上疏是否有问题。

以他的身份去评价一位师叔伯的文字,还是在朝会这种正式的场合,不管现在他说什么,事后都会被人攻击。厚道一点的,不过说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阴暗一点的,也许会认为这是钱谦益指使弟子下刘宗周的面子;刻薄一点的,会把他当成目无尊长,攻击师长的无耻之徒。

在这方面刘台、吴中行、赵用贤三位前辈,就是瞿式耜的前车之鉴。这三位仁兄都是张居正的门生,但是他们公然上疏弹劾自己的座师张居正。

特别是刘台,开“二百年来无门生劾师长者”之先河。最后被流放直到客死异乡。而其他两人因为活得的够久,熬到了万历清算张居正,才得以被平反。

赵用贤因为和东林交好,最后以吏部侍郎终,但是作为隆庆三年的进士出身,他这个职位是相当低的。吴中行则始终不得志,这还是因为有万历照顾的原因。虽然朝中官员愤恨张居正一手遮天,但是对于张居正打击这三个门生,却都睁一眼闭一眼,视若无睹。

因为这三人破坏了大明的座师和门生之间不成文的潜规则,在大明朝座师和门生是天然的政治共同体,如明代一位状元所言:“饮水则思源,依木则思荫;一冠、一组,安所非老师赐也!”

虽然刘宗周并非是瞿式耜的座师,但是东林党以书院起家,本身就是以师生关系为联系纽带。刘宗周虽然仕途不畅,但是中进士可比钱谦益早了两届,就算是钱谦益见了刘宗周也要称一声老前辈。

因此瞿式耜不能开口批评刘宗周的上疏,就不能阻止崇祯借题发挥。他便指望钱谦益能站出来,阻止崇祯清理科道的举动。毕竟被视为东林魁首的钱谦益,还是有资格评价刘宗周,而不至于引起其他东林党人的不满的。

但是不管瞿式耜如何打眼色,钱谦益却只顾盯着刘宗周的背影,根本没理睬自己焦急的弟子。

崇祯借着刘宗周的上疏,清理言路的举措,不仅仅瞿式耜看出来了,不少东林党的官员同样也看出来了。

但是刘宗周作为东林领袖,虽然他只是因为资历深厚,而不是深孚众望。但是东林领袖可不是只有他一位,虽然还有些名气比较大的东林元老没有赶回来之外,今日在朝中的东林领袖还有韩爌、钱谦益、文震孟三人。

他们这些东林党人限于辈分关系不能评论刘宗周的上疏,不意味着这三位东林领袖不能评论。倪元璐更是喜忧参半的看着几位东林领袖,希望他们能站出来阻止崇祯清理科道,但又不希望东林党内部就此分裂。

崇祯以国士礼遇刘宗周,固然让倪元璐等三人高兴,这意味着他们的政治抱负能够通过刘宗周去实现了。但是崇祯把刘宗周上疏的内容化虚为实,借机清理言路,同样让三人忧心忡忡。

因为他们三人的势力就在科道内,一旦他们自己或是友人从科道内被清理了,那么他们想要施展的政治抱负,也就化为泡影了。

掌握了言路的科道领袖或许可以和首辅私下结盟,虽然大明有规定,科道和内阁不能有交集,但是这个规矩早在嘉靖时就毁坏殆尽了。

但是一个六部中的普通官员,是没有资格和首辅讲什么政治抱负的。虽然刘宗周是一个执拗的学者,但是他可也是考上了进士的人物,怎么会任由倪元璐等人摆布。

在韩爌、钱谦益、文震孟三人中,其实韩爌最有发言权,他的资历不但最老,在被魏忠贤赶出京城前,就已经是大明的首辅了,只是没做几天而已。

韩爌是山西人,家乡位于山西、山西、河南的交界处。但是,回到京城后,崇祯只恢复了他太子太傅的头衔,却毫无意思让他重新入阁,官职也只是太常卿,这是一个管理宗庙礼仪的官职。

韩爌一向谨小慎微,善于保全自己。当日他贵为内阁首辅,魏忠贤不过刚起了个头,撺掇天启传圣旨责备韩爌“独霸内阁,使其他大臣形同伴食。”韩爌连反抗的举动都没有,马上上疏请求退休了。

刚刚回京没几天的韩爌,在没有了解崇祯的心意之前,怎么会站出来和皇帝唱反调。再说了,这事是因刘宗周而起,怎么看都应该刘宗周自己站出来反对。

何况崇祯只是说要清理不干事,和整天只顾着党争的科道官,没有说要针对东林党,他现在站出去,岂不是等于在说这些不干事和整天党争的科道官都是东林党人吗?这种自己给自己带黑锅的事,韩爌肯定是不会去干的。

作为当事人的刘宗周,则还没有完全醒悟过来。这位儒学大师在学问上也许比别人的反应都快,但是对于政治斗争,则大约就是普通人的水准。

慎独是用来约束自己的,但是政治斗争最根本的目的,是要如何去约束别人,或是让别人按着自己意图去行事。刘宗周的学问和朝堂上的学问,完全就是南辕北辙。

不过刘宗周对于崇祯的借题发挥,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但是皇帝的超规格礼遇,使得这位讲求慎独的学者也有些心情澎拜,导致思考的能力比平日里更是慢上了三分。

不过这时文震孟终于忍不住了,这位20岁就中举,但直到46岁才状元及第的名门之后。虽然资历不如刘宗周,但是他的家世和状元的地位,让他从来都不会顾忌谁。

他不顾外甥姚希孟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慨然出列向崇祯拜倒后说道:“陛下想要整顿朝政的心思是好的,但是如果用人不当,就会适得其反。这李夔龍阿附阉宦,昔日为魏忠贤、崔呈秀指使,打击贤人名士,排除异己。像他这样的奸党,怎么能整顿科道言路呢?这不是让一头狼去保卫羊圈吗?而且臣以为刘启东上疏,乃是卖直求名。其上疏之中虽有实情,但是彼辈毫无解决方法,不过是想借此邀宠献媚于陛下,臣以此弹劾刘启东…”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8章 转移视线

当文震孟气势汹汹的指着李夔龍大骂的时候,刘宗周终于了反应过来,知道那里不对了,“陛下既然认可了自己的上疏,也说要用仁义治理天下,怎么能马上就启用了李夔龍这样的虎狼之辈呢?”

刘宗周打定了主意,等文震孟说完之后,就要出言规劝崇祯不要被小人所蒙蔽。

然而文震孟指责完李夔龍后意犹未尽,居然直接把矛头转向了刘宗周。这下不仅正想要为自己分辨的李夔龍愣住了,连正在斟酌如何规劝崇祯的刘宗周,也震惊的忘记了他想要规劝崇祯的话语了。

姚希孟听着自己的舅父把刘宗周也一起弹劾之后,顿时急的有些跳脚。文震孟十次会试失利,五十岁才大魁天下,这一生基本上都是与经书为伴,但他出身名门,家境豪富,不愁衣食,在加上其祖父的名声,有什么事别人总是让他三分。

这样的环境之下,也就养成了文震孟直言不讳的性格,但是也让他甚少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姚希孟不足一岁,父亲就去世了,由寡母文氏一手抚养成人,因此在人情世故上,姚希孟比他这位舅父要成熟的多。

他从小和这位舅父一起长大,又一起读书,两人的感情相当深厚。对于刘宗周这位东林领袖,他可比自己的舅父要了解的多。这位蕺山先生虽然道德学问都不错,但是他能享有今天的声名,可不单单是自身学问的缘故。

刘宗周的外祖父章颖章叔鲁,精通?易学?,是浙东的名士。虽然章叔鲁举业不畅,但他讲学数十年,从学者千余人,门生中出色的有徐阶、陶望龄、周应中等名臣学者。

文震孟的祖父文征明虽然有名望,那是指文名,且地方不出江南。论起家世深厚,和朝中人脉的广度,文家实在是不如刘宗周。

所以刘宗周在魏忠贤气焰最嚣张的时候,敢上疏天启弹劾魏忠贤,并拒绝天启召他回京的命令。而天启也只能对他削籍了事,魏忠贤也拿他无可奈何。

而刘宗周曾经师从于许孚远,许孚远教过两名弟子,一个叫冯从吾,是东林党在西北的领袖;一个叫*荐,被外人视作李三才之下的东林领袖。

所以刘宗周上疏之后,崇祯借题发挥时,朝中的东林党人默不作声,因为朝中大部分的东林党人,都和刘宗周有这样那样的关系。

韩爌虽然是山西人,和刘宗周没有多大关系。但他也不愿意为此和刘宗周闹翻,因为得不偿失。

姚希孟之所以想要阻拦文震孟出声,就是因为他知道,他这位舅父一向口无遮拦,得罪人了自己还不知道。而且他也很清楚,舅父对刘宗周的成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文家治学讲的是?易学?、?春秋?两部经典。

而刘宗周师从外祖父,刚开始治学的也是?易学?,原本两家应该是有同经之谊的,但是刘宗周后来师从许孚远,改学阳明之学。

这在文震孟看来,等同于背叛师门了。且刘宗周的慎独一说,讲的是内省的功夫,本身就对心学不感冒的文震孟,对刘宗周的主张就更不以为然了。

看着舅父毫无顾忌的把刘宗周当成了伪君子来批判,姚希孟便知道,今后东林要多事了。

对于文震孟突如其来的指责,饶是一向讲究慎独的刘宗周也气的发抖。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根本没有理睬文震孟,而是向着崇祯拜倒后说道:“臣之上疏,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今有小人作祟,颠倒黑白,曲解臣意。臣甘愿去职回乡,以表清白。”

文震孟前几日被崇祯拒绝作为帝师,自感颜面无光,这两天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刚刚崇祯又对刘宗周超出规格的礼遇,让文震孟以为,崇祯是在等刘宗周进京担任自己的老师。

原本文震孟并没有想过要当崇祯的老师,不过倪元璐等人说通了他的外甥姚希孟,几人一起劝说下,他才勉为其难的答应。这不是他觉得崇祯不够格当他的学生,而是文震孟觉得他自己的家世和学问都是上上之选,再加上又是大魁天下的状元身份,实在没必要去抢这个帝师的位子。

文震孟担心会被世人讥笑为趋炎附势之徒,因此刚开始一口回绝了这个提议。但是当崇祯拒绝了他作为老师的提议之后,原本无所谓的文震孟,反而对帝师的位子在意起来了。

文震孟想知道,崇祯究竟属意谁来当他的老师,文震孟可不认为大明还有多少人的才学高过他的。崇祯对他和刘宗周两人天壤之别的态度,让本身就不服气刘宗周的文震孟,顿时失去了暂时的理智。

他借着批评李夔龍的机会,一下脱口而出,直接把矛头对向了刘宗周。其实批评完后,文震孟就有些后悔了,这样对一个东林党人似乎有些不妥,也许会被阉党看笑话。

但是刘宗周接下来无视文震孟的姿态,并指责他是小人的言论,让文震孟心中的几许悔意,顿时不翼而飞了。

文震孟同样不甘示弱的,向崇祯说道:“臣之心天日可鉴,但凡有半点私心,臣甘愿自请回乡。某人心中若是无鬼,何必以求去来威胁君上?”

“你…”刘宗周这下终于转头,和文震孟怒目相向了。如果不是在朝会上,这位道学先生恐怕真要和文震孟论个对错出来了。

崇祯看着两个斗气的大臣,一时也有些头大如斗了。他可没想到,他不过是走了几步路,扶起一个人,就把看似铁板一块的东林党给拆分了。

“这是阉党太弱,还是自己太强了呢?”朱由检心里暗暗的对自己吐槽道。虽然朱由检乐于见到东林党四分五裂,但并不表示他愿意让这两位东林大臣回家去。

两位互相对立的大臣都回去了,朝中的东林党人岂不是又是铁板一块了。再说了,东林党内像这两位有所坚持的人已经不多了,绝大部分都是蝇营狗苟之辈。

对于那些没有底线,也没有政治操守的东林文人,朱由检也是万分头疼的。但是今天大明的教育权都掌握在这些无耻文人手中,就算朱由检再怎么厌恶,也要捏着鼻子用他们。

有刘宗周和文震孟两位东林领袖在,起码可以让这些文官们收敛一些。否则让崇祯整天和这些文官吵架,那他就什么事都别干了。

朱由检正想着有谁来打个岔,好让他把两位斗气的东林领袖先哄住。但是除了刘宗周喘着粗气的声音,朝会上现在异常的安静,没有一个人掺和进这两位东林领袖的争执中去。

朱由检飞快的打量了一眼四周,发觉阉党是眉开眼笑的在边上幸灾乐祸,而东林党人则是忧心忡忡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们不管支持谁,都代表着东林的分裂,这可不是党人们愿意看到的。

朱由检眼角余光看到了跪在一边的李夔龍,虽然李夔龍头向着地面,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不用朱由检细想,他也知道李夔龍心里一定在偷着乐。

“右副都御史你可知罪吗?”李夔龍正开心两名东林党大臣自己狗咬狗,自从魏忠贤离京之后,东林党控制的言官就不停的在攻击他,想要把持整个朝廷言路。忽然之间,一个有些变声的少年嗓音突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崇祯突如其来的质问,不仅让其他还在关注着两名陷入僵局的东林党人的官员们诧异,就连李夔龍也被弄得张口结舌,不知道陛下现在突然对自己发难是什么意思。

等待崇祯裁决的刘宗周和文震孟,听到的居然不是崇祯最后的决断,反而是崇祯对李夔龍的责难。这让两位原本憋着心气,想要迫使崇祯从两人中做出选择的东林领袖,现在顿时有些茫然了。

朱由检没有再给其他人思索的时间,继续抬高声音训斥道:“都是右副都御史你往日行为不端,导致别人对你缺乏信任。看看,就是因为你,让蕺山先生和文太常动了意气。我算是知道这科道官们为什么整天只热衷于党争了,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你说说,你是不是有罪?”

李夔龍虽然能力是差了些,但是察言观色可是一把好手。他马上就听出了,崇祯拿他做伐,这是为了转移视线,想要为两位东林领袖解围呢。

虽然李夔龍非常想让东林党人就这么内斗下去,最好来个四分五裂,今后朝堂上就不会出现,东林党人成团结伙的批斗他们这些阉党余孽了。

但是李夔龍一向是一个以上意为己意,靠着没有原则的附和魏忠贤而平步青云的。平日里对着魏忠贤都只能唯唯诺诺,现在对着比魏忠贤更粗的大腿,他就更不敢有丝毫的忤逆了。

好不容易才抱住崇祯大腿的李夔龍,自然是不敢反对崇祯的意思的。于是他满嘴苦涩的回答道:“臣有罪,臣以往行为不捡,使得陛下今日为难,臣愿听凭陛下处置。”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9章 惩前毖后

听到李夔龍自承有罪,一直想着要替刘宗周解围,又不愿意被崇祯清理科道的倪元璐,心思陡然一动。

他踏前半步,口中说道:“臣…”朱由检训斥李夔龍的时候,一直在小心观察着文官队列,他批李夔龍不过是为了转移视线,不是真想把李夔龍拿下。

大明的科道官出了名的难缠,像李夔龍这种身居高位,且还能对皇帝俯首帖耳的言官可不多。

行政权力本身就已经被文官集团垄断了,现在要是连舆论阵地都被文官控制了,那么他可真要被关在宫城内当种马了。

是以虽然李夔龍能力差了点,又背着一个阉党余孽的骂名,但是朱由检还是死活都要维护着他,坚决不让东林党人把他弹劾掉,把持整个朝廷言路。

看着这些日子整天带头弹劾阉党的一名东林官员出列,朱由检迅速的接下李夔龍的话头说道:“知道自己错了,那证明你还有救。犯错误不可怕,人孰无错呢?犯了错误死不悔改,才是真的思想有问题。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那么这次清理科道的事就要秉持公心,要是还是和以往一样,玩打击异己,维护亲友的把戏,我就和你老账新账一起算,你明白了吗?”

李夔龍原本以为,崇祯为了转移视线,打算要打压自己了。没想到崇祯只是骂了几句,还是没动他半根毫毛,连清理科道的事都没夺走。

他顿时大喜过望,这骂几句就能继续保住自己的官职,李夔龍实在是太乐意了。他又不是东林党人,动不动就把节气挂在嘴边,要是被皇帝批上两句,就来个挂冠辞职什么的。

李夔龍生平最欣赏的就是北宋邓绾说的那句,“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崇祯不痛不痒的骂了几句,不但没削去他的官职,而且听这意思,连之前他阿附魏忠贤的事,都被崇祯借这个机会洗白了,他顿时连连叩谢,打着包票要忠于国事。

朱由检这才抬头看向跨出半步,现在正进退两难的翰林院编修倪元璐询问道:“倪编修,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倪元璐咬了咬牙,还是出列向着崇祯跪谏道:“昔日忠贤得势,李南安就依附忠贤,口称义父;今日忠贤失势,李南安就上疏弹劾忠贤为逆。如此反复无常之小人,岂可整顿朝廷言路。臣以为科道官虽有不是,但是不过是一些和李南安交好的党羽坏了风气,陛下要整顿科道,不如另选贤人,免得适得其反,堵塞朝廷言路。且左都御史房素中尚在,陛下何以用李南安主事?”

朱由检摆手打断了倪元璐的发言说道:“这世界上哪有完人?夫子都说过:吾日三省吾身。一介寒士,从童生到进士,起码也要历经十数寒暑,有些人甚至终生不能入仕。

仅仅是犯了些许小错,就要把别人打上一辈子的烙印,让这十几年寒窗苦读化为泡影,这恐怕有违夫子的仁恕之道吧?

在则,我大明优待读书人,从一介生员开始就免丁免粮,大明百姓花了如许多钱粮,才养活了天下这许多官员,仅仅因为意见不合,就相互之间要喊打喊杀的,你把大明百姓的辛苦可放在心上了吗?

古人云: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以前有错误的一定要揭发,不要讲情面,但要以公心去分析批判过去的坏东西,以便使后来的工作慎重些,做得好些。这就是‘惩前毖后’的意思。

但是我们揭发错误、批判缺点的目的,应该好像医生治病一样,完全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抓住不放,一定要把人整倒、整死。

至于左都御史房素中,抓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让左都御史清理科道,那么谁来监督管理朝中的官员呢?”

朱由检为了挡住东林党人继续紧逼,干脆抛出了主席团结党内同志时著名的论断,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其实并没有这句话。惩前毖后虽然化自《诗经·周讼(颂)·小毖》,但是在主席加上治病救人这后四个字之前,惩前毖后不过是指自己要汲取之前的教训,不要重踏复辙,这是自律用的。

但是加上了后面四个字后,就变自己为他人,由小我的追求升华为大众的拯救。立意顿时高升了起来,正是治病救人这后四个字,一下就把视野从平地上升到了道德高峰。

倪元璐攻击阉党的立足点就在于,他是为了百姓和大明的江山在和阉党战斗,阉党在他眼中已经虚拟化为一个敌人的符号。东林党人不管是从前打击齐、楚、浙党,还是和阉党战斗,首先就是把对方和自己的矛盾转化为敌我矛盾,是祸害大明和守卫大明的矛盾。

在他们眼里只有东林党人才配当大明百姓的代表,其他人敢反对东林党人的,就是在反对大明百姓。

而朱由检今日这一说,无疑是否定了东林党人代表大明百姓的说法。他的话语中无意间,就取消掉了东林给自己加上的正义光环。

以往这些官员们之所以一对上东林党人就束手缚脚,就是因为他们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东林党说自己代表民众,当然这个民众应该打上引号,因为东林眼中的民众,实际上只是各地的缙绅和地主阶层。

其他非东林的官员虽说也应该是属于缙绅和地主的代表,但是东林党人不认可他们代表的是民众,掌握了舆论的东林党人硬生生的把这些地主缙绅开除出了本阶级,这让这些官员们很彷徨。

他们虽然投靠了魏忠贤代表的皇权,但是心里还是底气不足,因为这相当于是背叛了整个文官集团,有违自土木之变后的文官传统。

朱由检不过想借用主席的名言,来挡住东林党人对李夔龍的源源不绝的攻击罢了,他可没想过会有人把这句话引申到其他地方去。

黄立极果然从朱由检的话语中领悟到了一些东西,他马上支持道:“陛下所言极是,非独是东林党才是陛下之臣,大明之官。这非东林出身的官员同样是我大明之官,陛下之臣。这治病救人一说,足见陛下大有仁心,老臣为我大明得一圣君而贺。”

倪元璐脸色有些发青,他虽然觉得黄立极这位内阁首辅,公然跳出来拍崇祯马屁,有些无耻。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崇祯这句话立论甚高,完全是站在道德高地上俯视自己。

和崇祯比起来,他这种对阉党死抓不放的行动,似乎不大合圣人所言。

韩爌有些惊讶的看着崇祯,他听说过这位陛下还是亲王的时候就很爱读书,但是他不认为一个没有老师的亲王,靠自学能学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现在,他觉得应该重新对这位少年天子进行评价了。黄立极一出声,他立刻就醒悟过来了,这位首辅大人是在对这些日子来,东林党人紧紧追杀阉党成员进行反击了。

有了崇祯这句话作为背书,他们这些紧抓阉党不放的东林党人,就变成了抓住别人错误往死里整的小人了。黄立极刚刚说的话里也明白的告诉了东林党人,大家都是大明的官员,陛下的臣子,如果东林党人再逼迫下去,就不是陛下之臣了。

韩爌嘴里有些发苦,东林党人所做的一切当然是报仇雪恨,而不是什么治病救人。但是这事可以做,不可以说。现在崇祯给这些日子来东林党人对阉党的弹劾下了结论,认为这是治病救人。

东林党总不能自己站出来反对说,他们没想救人,只想趁他病要他命吧。一向站在道德高地攻击他人的东林党,第一次发觉他们居然被一个不到17岁的少年给坑了。

原本还在气恼不已的刘宗周和文震孟,现在也清醒了过来,虽然他们两人之间依旧互不相看。但是这两位熟读经义的学者,也知道东林面临到了困境。

刘宗周虽然恼恨文震孟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但是事关东林党,他就不得不让步了。毕竟他的师友多为东林党人,维护师友是伦理纲常之一。

“陛下之言,果然大得仁义之心。吾以为倪编修虽然心情操切了些,但是其心甚正,非陛下以为,其弹劾阉党是要整治异己。房左都御史不能分身,然整顿科道也不能全由李南安一手操办,此非执政之道。”刘宗周不得不开口,为倪元璐辩解道。

在维护东林上,文震孟和刘宗周有着共同的利益。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放弃了和刘宗周的意气之争,出言附和道:“虽说陛下欲治病救人,然而整顿科道,事涉朝廷言路,万不可全然托付一人之手,否则若有差池,岂不是大违圣意?”

朱由检看了看这两位刚刚还在赌气的东林领袖,现在却异口同声的反对让李夔龍担任清理科道的负责人。顿时知道,自己似乎终于赢了一局,东林党人阻止不了清理科道的行动,开始退而求其次,想要把整顿科道的权力控制在自己手里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90章 召见首辅

“蕺山先生和文太常的谏言还是很中肯的,整顿科道这种大事的确不能放在一个人的手中,科道官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却关系到我大明的吏治,如果科道官品德低劣,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去纠察其他官员。吏部尚书,蕺山先生起复之后当为何职啊?”

周应秋赶紧出列回道:“启禀陛下,复职后刘启东当为顺天府府尹。”

朱由检盯着周应秋看了一眼后说道:“蕺山先生道德文章海内闻名,吏部是怎么考虑的,要把蕺山先生安排在顺天府这个俗务官上?”

周应秋瞠目结舌一时回答不出来,最后只能拜倒请罪说道,最近这些日子,朝廷召回的官员人数太多,他没有一一核查,这是下属文选司郎中拟定的任官名单。

看着毫无担当的周应秋把自己的责任推给下属,本身就对这位尸位素餐的吏部尚书不满的朱由检,顿时发怒道:“到底你是朕的吏部尚书?还是你的下属是吏部尚书?吏部身为六部之首,选贤任能更是重中之重,你身为吏部尚书却被下属摆弄,还想说这不是你的问题?那么,难道是朕的问题吗?”

朱由检这一发怒,周应秋顿时吓的汗流浃背,不得不脱帽向崇祯请求辞职归乡。

名义上周应秋掌管着吏部,但是这不过是魏忠贤和崔呈秀推出来的招牌而已。崔呈秀在朝中时,周应秋不过是魏忠贤和崔呈秀两人的橡皮图章罢了。

魏忠贤和崔呈秀被逐出京城后,吏部官员们根本不理睬这个空头尚书,他们中的一部分直接就倒向了东林党,其他则是采取中立观望。

顺天府掌控京城,位置不可谓不重要,这种位置朱由检怎么敢交给东林党人。京军、锦衣卫、顺天府就是掌控京城最重要的三个部门,虽然看起来顺天府手上的武力不及前两者,似乎地位较低。

但不管是京军还是锦衣卫,都不是后世的职业军人,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军户。他们要在北京生活,就免不了要吃穿住行,而这些都是顺天府管理的权力。

所以顺天府才是真正能控制京城的力量,虽然这个时代的官员还不明白,怎么用行政权力去压制前两者。

朱由检虽然知道周应秋无能,但他从没想过,这位阉党党羽居然连下属都约束不了,能让下属把刘宗周这位东林领袖推上顺天府府尹的位子。

朱由检之所以放逐了魏忠贤和崔呈秀,而留下了周应秋这个吏部尚书。一方面是因为吏部尚书的位置过于重要,赶跑了周应秋,他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做这个位置。

另一方面就是,在当时的状况下,赶跑了周应秋,只会让吏部尚书落在东林党手中。因此朱由检干脆让周应秋先占着这个位置,然后再慢慢寻找合适的人选。

不过周应秋的无能,让朱由检看到了危险。如果吏部官员已经全部倒向东林党,那么就算他换个主官,一时半会之间也很难打开局面。控制了天下官员升迁的东林党人,完全可以把非东林党官员调出京城,然后架空六部。

是以朱由检终于对周应秋出手了,周应秋一开口请求辞职,朱由检就同意了。朱由检直接提名了徐光启暂代吏部尚书一职,明代的传统,吏部尚书的任命一向是皇帝的权力,人臣敢有窥窃这个权力的,一定会被言官弹劾。

如果是以往,最多是内阁提出几个候补人选,以供皇帝挑选而已。但是现在崇祯直接提名了徐光启,就等于连内阁拟名单这步都跳过了,这在程序上就有点瑕疵。

这点瑕疵让东林党人有所不满,但是徐光启的资历足够担任吏部尚书,且东林党又能趁机赶走周应秋这个阉党大头目,于是朱由检的提名很快就落实下去了。

交代完了吏部尚书的事之后,朱由检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刘宗周和文震孟两人身上,被朱由检这么一打岔,两人的气势已弱。

崇祯这时才开口对着朝会上的众官说道:“夫子曾经说过:吾日三省吾身。但是我大明的士子,中举做官之后,就抛弃了圣人教诲,不是搜刮民众,就是向上官贿赂,以求调任美职。他们什么时候反省过?

朕看除了要科道官员平日的纠察弹劾之外,这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要组织官员脱离岗位,重新学习圣人之言。因此朕打算在大学内开辟一个官员进修学校,凡是需要提拔的官员,或是调职的官员,都必须进入学校内进行短时间的学习,要重温圣人之言,不忘中举之前的初心。

蕺山先生的道德人品都被世人推崇,慎独一说,也正好去去那些官员心中的杂念,我看就由蕺山先生担任这所官员进修学校的校长,这校长的品阶吗?就加礼部尚书头衔好了。

至于整理科道一事,右副都御史先整理个条务出来,然后蕺山先生、文太常、右副都御史三人表决后,再报给朕知晓好了。有两位道德之士把关,相信应该没有人会质疑,他们两位也会和右副都御史勾结吧?”

从刘宗周的一个不合时宜的奏章开始,崇祯今天在朝会上似乎相当活跃。

整理科道官员,撤换吏部尚书,建立一个莫名其妙的官员进修学校,又把蕺山先生、文太常、右副都御史硬生生的凑在了一起。

不管是黄立极等内阁成员,阉党余孽,还是东林党人,现在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崇祯到底想要做什么。

整理东林党控制的科道,可以说崇祯打击东林党人?但是让蕺山先生、文太常两位东林领袖去审核,打击东林党言路的方案,却又显得太过儿戏了。

撤了吏部尚书周应秋这位阉党大头目,换上了徐光启这位对东林党立场较为中立的学者,看起来似乎对阉党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是崇祯意思是,吏部官员们操纵堂官是以下犯上,坏了规矩。可想而知,徐光启就任之后,这吏部肯定是要清洗一番了。但是吏部的不少官员们,之前已经投奔了东林党了,现在清洗吏部,不等于还是在对付东林党人吗?

当今日的朝会散去后,退朝的官员队伍中都没有发出往日一般的议论声,今天的官员们走的都很安静。

黄立极正要穿过会极门,向着文渊阁中的内阁值房走去时,一名太监却候在此处拦住他说道:“黄阁老,陛下有口谕,请阁老去乾清宫一叙。”

黄立极眼睛打量了一眼这位中年太监,有些狐疑的问道:“陛下是正式宣召吗?”

“非也,陛下之说请阁老去叙话,并非宣召。请阁老移步。”这位太监只是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就弯腰请黄立极动身了。

一路上黄立极旁敲侧问了几句,想要从这位太监口中了解下崇祯找自己谈什么。然而这位中年太监虽然对黄立极态度极为谦恭,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告诉黄立极。

这让黄立极有些惊奇了,他可是知道就在几个月前,这些宫内的太监是什么德行,别说他主动发问,就算是他不问,这些想要讨好他的太监们,也会主动的向他透露皇帝的消息。

以往皇宫内就像是一个筛子,什么消息都能很快传到宫外有心人的耳中。只要是有些政治野心的文官,都会试图在宫内交好几位太监,因为只有这些和皇帝朝夕相处的人,才能最明白皇帝的喜好。

而了解了一个皇帝的喜好之后,在去获得皇帝的信任就比较容易了。虽然大明的文官们花了几代人,把皇权关在了京城之内,但是在明代这个皇权已经发展到极致的极权社会,没有了皇帝的授命,文官们就无法获得合法的行政权。

理论上来说,文官虽然可以用听而不从来抵制皇权下到地方。但是没有皇帝的同意,文官发布任何施政命令都是非法的。所以在现实面前,皇帝和文官集团都必须要互相妥协。

皇帝愤怒了可以躲在宫内死活不出来,搞消极罢工。但是像大明这样中央集权的国家,皇帝罢工一天,地方上就要乱套了。掌握了大明行政权力的文官们,也不得不向皇帝低头。

为了某些不必要的冲突,最好的办法就是了解皇帝的性格和每天的心情,还有皇帝所关注的事务。这也是为什么明代内阁大臣们往往都要结交内侍的原因,因为有现实的需要。

黄立极在宫内交好魏忠贤,同样是遵从了这个潜规则。没有掌控司礼监的魏忠贤的配合,内阁还能干什么呢?但是东林党人就因此把他打成了阉党,这也就激起了黄立极对东林党人的反击。

魏忠贤下台后,黄立极在宫内的耳目也就没有了。不过黄立极能理解,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那个皇帝会留用先皇的亲信来负责自己的安危的。

由于害怕帝位交接时,交接内侍,会引起崇祯的怀疑。所以黄立极这几个月,一直都谨守本分,没有试图再找个宫内太监,了解宫中的情况。

不过到了今天,他觉得崇祯的疑心应该不会有这么大了,于是想着要探探宫内的消息。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91章 和首辅的谈心

黄立极突然发现,不过3个月不到,这宫内似乎就变了个样子,连一位普通太监都不愿意向自己透露消息了。

这种状况让黄立极有些担心了,“难道陛下打算换掉我这个首辅,所以这位太监才不愿意向我透露任何消息吗?”

快到乾清宫侧门时,王承恩从廊下迎了上来,引路的中年太监对王承恩拱了拱手,就安静的站到一边去了。

黄立极跟着王承恩走上宫殿的台阶时,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刚刚领我来的公公,以前在宫中似乎从来没见过呢?难道是信王府出身的吗?”

王承恩听了黄立极的话,只是回头张望了下,就返身对着黄立极说道:“首辅大人见笑了,这位原本是混堂司烧火的杂役,名字叫吕琦,因为个性木讷,不善交际,所以在混堂司烧了20多年的火,也没挪动过位置。

陛下前些日子整顿宫内二十四衙门的内务,才发现了这么一个人。陛下说一个人干了二十多年的工作,始终没有出差错,也没有怨言,可见其人品性忠厚,也能忠于职守。就提拔他当了乾清宫副管事。

他是不是在路上得罪了首辅大人,还望首辅大人多多海涵,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黄立极马上摆手,笑着说道:“不、不,我只是有些好奇。往日见的公公一向都比较好言谈,这位公公一路上却沉默不语,所以我就随口问问罢了,王公公可千万别会错意。”

王承恩站在殿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口中说道:“首辅大人果然是气量宽宏,某不胜钦佩啊。”

黄立极正想跨过门槛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吕琦正站在廊外的边缘处,刚好在太阳照射的地方。如果是从前,在廊外等待吩咐的太监,一定会找个有阴影的地方站,但是这位吕琦似乎毫不在意这毒辣的秋老虎的日头。

当黄立极走进崇祯的书房时,发觉这房间内的格局似乎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以往这里只是用屏风把房间隔成两部分,一部分作为皇帝召见大臣的办公场地,另一部分则是作为皇帝休息的卧室。这间房间除了几座书架之外,最多的是各种奇珍异宝,以供皇帝休息时赏玩。

但是今天除了四面靠着墙的书架之外,屏风和珍宝格都被撤走了。原本让皇帝休息的卧室,现在却摆了一张很大的木桌,上面用了一整块白布盖着。

原先的皇帝办公的区域,在撤掉屏风和珍宝格之后,空间就大了许多。这个空间内除了那张沉重的黄梨木书桌没动外,还多了几张椅子和一张矮桌子。

在靠近书桌的东侧地面上,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制圆球,黄立极看不懂这圆球是做什么的,不过圆球上倒是有许多线条和图画。

略略打量了一眼书房内的新布置,黄立极就把视线转到了崇祯身上。此刻的崇祯正站在墙边看着一副人像画,他抬头看的很入神,似乎全然不觉有人走进了书房。

王承恩正试图提醒崇祯时,却被黄立极拦阻了。他上前一步对着崇祯拜倒说道:“臣黄立极,奉召而来了。”

原本在恍惚之中的朱由检,顿时被黄立极的声音给叫醒了。他回头对着黄立极招手说道:“黄先生请起,你也到朕身边来看看这幅画。黄先生见过张太岳吗?来看看这幅画,画的可像?”

黄立极正要站起来,听到了张太岳的名字,他整个人都似乎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毕竟是经历过宦海风云的,只是短短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神色如常的黄立极走到了崇祯身后,他抬头向着墙上的画像看去。这幅画显然是经过精心修缮过了,不过之前大约保存的不善,这画像就显得不那么清晰了。

黄立极仔细的观察了几眼后,才对着崇祯的后背拱手说道:“臣入仕的时候,太岳先生已然仙游,臣无缘见太岳先生一面。不过少时吾从家父入京探亲,曾在道左远远窥过太岳先生一面,这副画像约莫有七八分相似。”

朱由检背着双手,没有回头,突然发声问道:“黄先生对张太岳怎么看?”

黄立极沉默了一阵后,说道:“昔日王凤洲曾有一语评价太岳先生,语其:器满而骄,群小激之,虎负不可下,鱼烂不复顾。吾深以为然。”

从皇帝的立场来考虑,张居正这样的权臣,是不会有皇帝喜欢的。但是黄立极又不愿意过度的逢迎崇祯,因为自从张居正主持的万历新政被废止后,大明就变得吏治败坏、国运衰颓,因此黄立极自己的内心是肯定张居正的。

于是综合之下,最后他以王世贞的评语做为结论。即张居正这个人在性格上是有问题的,清算他不是万历皇帝做错了,而是张居正得罪了太多人的缘故。

朱由检转过身看了黄立极很久,才摇着头说道:“这话说的的不对,张太岳打击异己,得罪群僚,并非是为了自家的权势,而是要革旧鼎新,挽救我大明的气数。

太岳先生已经贵为首辅,权势地位已经是人臣之极,以我大明之制度,张太岳又岂能再进一步。他把天下官员缙绅得罪了个遍,又岂是一个器满而骄能定论的,彼不过是救国无暇惜身罢了。

王凤洲之言不过是为先皇祖父做推脱之词罢了,然而史书斑斑,天下之人迟早是要替太岳先生张目的。一百年之后、二百年之后、五百年之后,甚至是千年之后,这世上也许没人能记得你我,但是太岳先生之名必被后人称颂。”

黄立极的头有些大,崇祯的言论似乎有些夸大其词了。张居正虽然被人称为救时宰相,但其自身的毛病也不少,就算到了今天,官员之中认为张居正是一个钳制言官、倚信佞人、威权摄主的权臣的人也不少。

张居正怎么也不可能如崇祯口中所言,这么高风亮节,有流传千古的美名。

不过从崇祯刚一见面就极力推崇张居正的行动中,黄立极似乎有些明白,崇祯今天找他见面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了。

黄立极想明白之后,马上做出了反应,他拱手说道:“陛下之心虽然宽厚,但是张太岳凌迫幼主,终究有违伦常。吾以为,陛下把太岳先生看得过高了,我大明百姓决不会如此推崇一个胁迫君父的权臣。且太岳先生治政,太急太苛,天下官员缙绅无不叫苦,此也非国家之福啊。”

这位首辅平时不怎么说话,如今自己不过是刚起了个头,他就明白自己想要重新推进张居正的改革,马上就不动声色的进行劝阻。

果然能当上首辅的,都是洞察人心的高手啊。也是,不揣摩透皇帝的心思,这内阁拟定的诏书,不得三番几次的被打发回去啊。

原本想用张居正的功绩,来引发这位首辅大人的名利之心,但是显然这位黄立极,根本没有张居正那种谋国无暇顾身的理想,他直接了当的就以天下官员缙绅的反对,把朱由检想要改革的话挡了回去。

果然这个时代的官员,已经失去了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了。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富贵生活,而不是去冒险推动一场看不清结局的改革。

既然无法引诱,朱由检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打开天窗说亮话。想要推动大明政治上的改革,没有首辅的支持是不可能的。经过200余年的发展,大明的官僚体系已经变成了一个复杂而封闭的系统。

在这个系统外施加压力,企图让它做事,往往出了十分的力,才获得了一分收益。但是如果在这个系统内部发挥作用,则十分力气花下去,5分的收益还是能保证的。

朱由检突然把视线转向了站在一边的王承恩,他开口吩咐道:“王伴伴,你去书房外守着。朕想和黄先生单独谈谈,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我们。”

王承恩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崇祯要自己回避的。虽然按照祖制,皇帝和大臣不能单独见面。但是在已经掌握了宫内事务的崇祯面前,这种会面的消息根本不会流传出去。

王承恩应允了一声,就转身慢慢的向门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竖着耳朵聆听着。当他堪堪走到门口时,才听见崇祯开口对首辅问道:“不知道黄先生,对今天的大明有什么看法?”

黄立极自然知道今天的大明是一个什么样子,但是他也不会傻的在朱由检面前说实话。

黄立极只是微微犹豫了一小会,就斟词酌句的说道:“今日的大明虽然外有东虏之祸、内有奢安之乱,还有陕西地方的零星民变…然则这些不过都是手足之疾,现在圣天子继位,只要陛下选贤任能,这些皮毛之患终不至于为祸大明。”

黄立极避重就轻的说了些大明的现状之后,到了结尾还顺便拍了拍崇祯的马屁,希望这位少年天子按部就班,还是把政事交给官员们去处理,不要想着推行商税上的改革了。

在黄立极看来,现在的大明最重要的是维持现状,而不是搞什么税收改革。只要撑过了这几年,把奢安之乱平息下去,让东虏在关外和辽东军继续对峙下去,则大明自然就能慢慢恢复元气。

而对崇祯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学习如何治理国家,而不是着急插手政务。黄立极并不反对皇帝亲政,但他反对一个轻率的干涉政务的皇帝亲政。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92章 大明版的人口论

如果现在的大明是万历时代,崇祯也许能够认同黄立极的政治理念。和大明比起来,东虏只是一个人口不过百万的地方民族叛乱而已。

如果不是万历三大征,导致辽东的精兵悍将消耗一空,努尔哈赤根本没机会起事。

而且就算是努尔哈赤起兵反明,在这个时候对大明声望上的打击,要大于对大明社会上的实际影响力。努尔哈赤的起兵叛乱,受到影响的不过是辽东2、3百万人口,而奢安之乱牵涉到贵州、四川、云南上千万人口,理论上大明百姓更为关心的反而是奢安之乱,对于远在关外的后金反而没多大感觉。

重视东虏之乱的都是朝中的官员们,因为辽东靠近京师。一旦辽东失守,京城就要直接面对后金的大军,这会直接威胁到官员自身的安全,不由得他们不重视。

另一方面,奢安之乱在云贵川交界处,乱军想要冲出被大山包围的四川比较艰难。而后金军只要突破了长城,就是一片平坦的华北平原,面对以骑兵为主的后金军,大明根本无险可守。

但是只要把后金拖在关外,让大明有时间平息奢安之乱,再修养生息上几年,让大明恢复一些元气,那么后金就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

当年土木堡之变,也先如此枭雄,他甚至一直打倒了北京城下。但是到今天,大明还在,草原上却已经没有瓦刺这个部族了。因此黄立极虽然重视关外的东虏,但是现在告诉他东虏会入关取代大明,他肯定以为说这话的人是个不知所谓的狂生。

凭借着大明的人口和体量,对付这些草原民族的野蛮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以拖待变。因为游牧民族也许会出一两个天才领袖,但不可能每一代都出这种天才的领袖。

而游牧民族居无定所的的民族习性,导致了这些民族会因为天气适宜而迅速壮大,但是也会因为天气骤变而导致整个部族的衰亡,因为游牧民族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远远不如农耕民族。

维持现状,等待敌人自己衰亡,这种保守的政治理念,虽然不能让大明消灭草原上的顽敌,但是无疑是让大明政权延续下去最有效的策略。

而且这种保守的政治策略,也是消耗资源最小的执政策略。因为没有任何改变,自然也就不会有额外的支出。而到了今日的大明,天下的田赋拖欠已经达到了三成,而以往大明最大的财赋来源江南地区,有些地方拖欠更是达到了5成。

大明其他地方,如陕西这些地方虽然有七成以上拖欠的县,但是这些地方原本就土地贫瘠,占大明税收比例不高。陕西的一个县的税收还不及江南一个里,也是有的。

但是当江南这个占了大明财赋7、8成的地方,拖欠了近半的税收,就让大明的财政出现了危机。为了应对这种局面,一方面主政的官员不得不消减各项支出,比如赈灾治水的款项。另一方面就不得不压制地方官追索积欠。

但是在这个时代敢拖欠皇粮国税的,要么是已经破产实在缴纳不出税赋的农民,要么是地方上势力雄厚的缙绅豪族。在江南地区,有些中小地主为了偷逃税赋干脆投入了东林党门下。

东林党人不断的在地方抗税,以博取自己的名声,全然不顾这些税收是否是合理的。他们甚至都不关心朝廷收不到税赋后,拿什么去支付士兵的军饷,对受灾灾民的赈灾,还有基本的道路建设,农田水利设施的投入等等。

只要朝廷没钱了,东林党人要么要求皇帝拿出内库的钱,要么增加田赋,但他们坚决反对皇帝向士人、商人收税,并开放海禁。

在东林党人眼里,皇帝的内库就是一个摇钱树,只要摇一摇,钱就会凭空出现。在这种状况下,那些非东林党的官员们,自然就站到了皇帝一边,对东林党人进行了政治打压。

因为凡是有点危机感的官员都会发觉,东林党的所作所为,其实和打着替天行道的梁山贼寇差不多。他们口号喊的无比正义,但是做的都是打劫行人,贩卖人肉包子的罪恶勾当。

黄立极身为内阁首辅,为了能维持大明摇摇欲坠的局面,不得不和魏忠贤联手打击了朝中的东林党。但是他想要的不过是,减少一些江南的积欠,让江南的缙绅吐出一点皮毛,来维持朝局而已。

黄立极并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学习张江陵搞什么新政改革,把天下士人都得罪了,最后弄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只要大明能在他手上维持下去,他的政治理想就已经完成了。

黄立极想要的是维持现状,所以朱由检任何有意变革的试探,他都会坚决反对。因为这不仅关系他个人的身家性命,更重要的还会影响他的身后之名。

到了黄立极现在的地位,他所关心的也就两件事,一个是维持大明的现状,不要变得更坏;另一个就是保护他的政治声誉,不能落得一个被人唾骂的下场。

而这两件事的关键,就是不能让东林党重新在朝中执政。因为东林党人上台后,必然要改变现状,再次掀起党争。作为和魏忠贤联手的首辅黄立极,想要保住自己的政治声望那就肯定是不可能了。

所以当崇祯同意召回东林党人时,黄立极完全是坐立不安的。也正因为如此,当崇祯出格的想要私下见他的时候,黄立极也默默的跟从了太监而来了。

他希望能和崇祯好好谈一谈,如果不能阻止东林复起的势头,他宁愿早点致仕,免得被东林党清算,最后被打压成所谓的阉党成员。

然而作为后来者,崇祯虽然对这个年代具体事务不是很了解,但是对于明末处于小冰河期这个事还是知道的。黄立极想要的休养生息的时间,在崇祯时代完全是不可能的。

天启七年还算是正常年份,但是此后17年就开始天灾不断,从旱灾、水灾、蝗灾,可谓是交替轮换,受灾地方更是遍及全国。当最后因为天灾被饿死,因为战乱被杀死,这些没人掩埋的尸体堆积的太多,导致发生了席卷北中国的大瘟疫。大明终于被后金、农民起义军、天灾还要瘟疫联合击垮了。

对朱由检来说,最痛苦的就是,他知道大明末年的历史,但是他要说服的却是一个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文臣。朱由检如果实话实说,估计这位首辅大人第一反应就是联络官员,把他这位得了失心疯的皇帝给看管起来治病。

对于大明文官来说,他们是不会让一位看起来神智不清的皇帝接触任何政事的,就算是和阉党斗的不可开交的东林党人也会默认这种处置的方式。

因此朱由检知道黄立极在谈论大明的未来时,很多事都不会实现,而黄立极所不能预料的连年天灾却会频频发生。但是他是大明的皇帝而不是一个神棍,因此他不能拿尚未发生的事当做预言,来警告黄立极的政治考虑。

对于黄立极这些文官的心理,朱由检其实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就好比是住在山坡边上的住户,政府通知他们赶紧离开自己的房子,因为马上会有泥石流下来。

但是这些住户认为天气很晴朗,怎么可能会有泥石流,死活躲在家里不走。对于黄立极们来说,大明要亡于后金,就和大晴天听到泥石流一样不可信。

朱由检只得试着去说服这位大明的首辅,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对着黄立极回道:“黄先生这是看吾年幼,所以不愿告诉吾,大明现在的真实情况吗?”

“陛下这是从何说起,老臣刚刚所言均是事实,绝无半点虚词。”黄立极顿时惊吓的为自己辩解道。虽然他是隐瞒了不少事,比如下层平民破产,天下的流民在不断的增加。

但是在黄立极看来,这些流民不过是因为年景不好,出来逃荒。只要风调雨顺一两年,这些情况都会好转的。他没必要夸大其词,反而让崇祯感觉大明危在旦夕,非要改革不可。

黄立极正在为自己极力辩解时,朱由检摆着手打断了他的辩解,然后很平静的说道:“如果这是首辅眼中的大明,那么吾不得不说,首辅你对大明现在的状况了解的不够。”

朱由检一边思索着,一边组织语言说道:“首辅请先听吾说完,吾在信王府的时候,曾经看过一篇文章,名曰:人口论…”

朱由检从京城郊区的一户人家说起,这户人家在当年成祖修建北京城时,被官府征发而来。初代只是夫妇两人,但是三十年后就变成了一个10人的大家庭,60年后就成了一个20多人的小家族,到了今天已经是连绵数个村落,上千人的大家族。

从一户人家可知,大明承平200余年,人口增殖近百倍。但是洪武二十六年,户部清理天下田亩,共计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地。到了万历三十年清丈天下田亩,共计一千一百六十一万八千九百四十八顷地。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93章 劝说

“…我们且不谈这些清丈出来的土地中有多少是虚额,以全国人口的增长状况来看,现在的人口应当最起码是洪武开国时期的30倍,虽然在丁册上统计的人口大约只是开国初的10倍,也就是6000万人,但是实际上大明的人口应该在1亿5千万到2亿之间。

土地开垦增加的耕地数量不过是开国初耕地总数的四分之一,但是同期人口却增长了30倍。土地的增加供应量远远不及人口增长的速度,而且还有大量的土地被宗室、缙绅所掌握。

这样下去,大明的百姓要靠什么才能生存下去?一顿不吃,人会没精神;一天不吃,人会饿的发慌;三天没吃的,百姓就要开始造反了。现在就请首辅教教我,这大明什么时候要完?”

黄立极张目结舌无言以对,虽然朱由检无法背下马尔萨斯的整个人口论。但人口论的基础就是建立在,不断繁殖的人口数量和土地产出的有限供应不足的矛盾上。

根据这个结论,朱由检只要调查北京城附近的人口增长状况,在根据北京城附近的耕地开垦数量进行对比,就能完成一份简单版本的人口论了。

也许这份朱由检版本的人口论涉及到的内容不如马尔萨斯所写的那么精深,用词也不如原版人口论这么简洁,但是这已经足够向黄立极打开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了。

一向从儒学经典中寻找治世之道,以儒家伦常秩序观察这个世界的黄立极,突然毫无预兆的被朱由检揭开了,这个温情脉脉的封建伦常秩序的社会外表之下的真实世界。

在这种猝不及防之下,黄立极整个精神世界都受到了冲击。如果他不是大明的首辅,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官,那么最多也就是多了一份担忧,向当朝执政呼吁上书罢了。

但是身为大明首辅,他却有着必须解决这个问题的责任。然而在短短的时间内,黄立极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学过的儒家经典过了一遍,却发现各种儒家经典中完全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所谓的减轻赋税和与民休息,在这种人口和土地的不可调和矛盾面前,只是一剂饮鸩止渴的毒药。因为越是与民休息,人口增长的速度就越快。

一方面新增长的人口需要土地生存下去,另一方面宗室、缙绅、豪商对土地的贪婪却永无止境。这种状况下,他之前对大明朝局所设想的,以拖待变等待大明自我恢复元气的执政策略,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和这个大明所面临的巨大危机比起来,崇祯略有刻薄的质问,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黄立极自己都不禁怀疑起来,这大明还能撑上几年?

过了半响,黄立极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君前失仪。

黄立极已经顾不上谨守臣道了,他注视着朱由检的双眼,声音干涩的说道:“老臣无能,实在是找不到解决这个人口和土地问题的方法。不知这人口论是哪位大才所写,臣请陛下征辟此人,也好让老臣请教一二。既然此人能写出这篇文章,想必对人口和土地的问题已经研究了不少时日,如果有此人的协助,我相信集合众人之智,我们终究能想出一个办法来的。”

能让首辅黄立极反对变革的立场发生动摇,朱由检总算松了一口气。这表明这位大明首辅并未躲避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在这一点上,这位首辅已经比这时代的大多数官员强上很多了。

不过黄立极想要把人口论的作者找出来,这可让朱由检头疼了一会。不管写了人口论的西方学者马尔萨斯,还是阐述了人口增长现象的?意言??治平篇?东方作者洪亮吉,都是150年以后才出生的人物。

朱由检只略略犹豫了一下,就含糊的说道:“这人口论,朕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篇残文,据说是海外一名哲人所作,其人名为马尔萨斯,因为其国风俗和大明颇为不同,所以朕按照其文的理念,重新在大明做了一次调查,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大明版本的人口论。至于这位马尔萨斯是生是死,现在身处何方。朕也不清楚。”

听到崇祯这么说,黄立极无疑很失望。他咬了咬牙,然后对着崇祯俯首说道:“老臣实在无能,无法为陛下分忧。老臣请求致仕,以待陛下另选贤能,挽此大明危局。”

看着在自己面前低下头的黄立极,朱由检不由摇头苦笑。刚刚他以为黄立极比其他官员更有担当,现在他才发觉,这个时代的官员其实都差不多,黄立极的担当也就比其他人强上一些而已。

当遇到无法逾越的困境时,黄立极的最后选择,也就是退位让贤了。朱由检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这个时代敢迎难而上,直面危局的也只有一个张江陵而已。自己对黄立极抱有的期待,还是太过无谓了。”

黄立极保持着俯首的姿势很久,感觉自己的脖子都有些发酸了,才听到崇祯幽幽的说道:“首辅这个习惯可不好。”

黄立极有些诧异了,他不明白崇祯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快崇祯就略带不满的责怪道:“朕听说,宋代士大夫讲究,以天下为己任。你们这班士大夫们,平日里一个个以两宋士大夫为榜样,结果到了危急关头,却一个个束手无策,尽想着逃跑。这就是你们平日里所说的士人风骨吗?”

黄立极大骇,崇祯这个指责实在是太过严厉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他这个大明首辅就真成了千夫所指,有辱士风的名教罪人了。

朱由检似乎并未打算就此结束,他在黄立极面前来回踱步,声音变得非常的冷酷起来。

“首辅退位之后会不会有贤人上台我不清楚,不过首辅觉得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呢?”

黄立极有些慌乱的抬头看着崇祯说道:“陛下此言何意?”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抽动了下嘴角,注视着黄立极的眼睛说道:“请首辅好好想想吧,皇兄去世之后,如果不是朕居中维持,今日朝中会是谁的天下?朕只消袖手旁观,东林诸人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把首辅打成阉党,以清理朝中和东林为敌的势力。

黄先生急流勇退,倒是可以回家安享晚年了,但是黄先生的门生、亲友,难不成今后都要在家务农,永不出仕了吗?”

黄立极顿时石化了,他口中喃喃说道:“不至于此吧。陛下贤明,当不至于让东林独揽朝政,朝中若是只有一种声音,他日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大明都不存在了,朕如何自处还重要吗?只要东林党人愿意推行改革之策,朕又何必死抱着权力不放呢?只要能挽救这大明的危局,朕不介意把朝政交给东林党人。蕺山先生人品道德人所赞许,想必听了这人口论之后,未必不会支持改革。”

虽然黄立极担任首辅之后,曾经想着要改变一些大明的弊政,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负。但是当崇祯把人口论摆在了他面前,把一个无比残酷真实的世界,就这么*裸的放在了他眼前后,黄立极就已经明白他的政治抱负已经化作流水了。

作为一名士大夫,既然进不能帮助君王辅佐朝政,那就只能退一步,自保其身了。

但是黄立极不过才起了一个急流勇退的念头,崇祯居然就完全不顾君王的颜面,直接出言恐吓起他来了。

黄立极又气又惧,但是偏生他却知道,崇祯所言并不是一派空言,东林党人还的确有报复他的动机和手段。就算是东林党人最后放过他,但只要崇祯心存怨恨,他的门人亲友今后想要出仕,恐怕就要异常艰难了。

而崇祯现在不过才17岁,只要不出意外,最起码也有3、40年的寿命。这意味着,他的门生和亲友最起码两代人不能出仕。而一个缙绅家族两代人不能出仕,大约就等于家族的没落了,一个没落的士人家族,在这个时代就是其他缙绅豪族的猎物。

黄立极可以容忍自己的政治抱负成空,但是绝不能容忍自己的门生亲族就此成为被皇帝打压的对象。

“陛下此举,未免有失君臣之礼,老臣实在不敢苟同。再说了,陛下所谓的改革,难道就是向士人和商人收税吗?这除了增加了陛下的收入,如何能解决土地和人口的问题呢?且东林党人身为最大的受益者,他们的家族无不是地方上的豪商势家。刘起东虽然洁身自好,但是东林党人同气连枝,老臣以为刘起东绝无可能自绝于东林,为陛下火中取栗。”

“缴纳税收不但是义务,也是一种权利。朕知道黄先生是害怕推行税收改革激怒天下士族,落得一个张江陵的下场。朕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不过张江陵身为大明首辅之杰,今日也该彻底给他平反了。

朕知道先皇兄曾经消去了张江陵的罪名,但没有给张江陵彻底平反,首辅回去后可以朕的名义,给张江陵彻底平反,恢复其子孙恩荫,召其子孙入京晋见。

税收改革虽然不能解决人口和土地的矛盾,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解决任何问题都需要两个条件,金钱和人手。税收改革的目的,就是为了筹集可以解决问题的资金。这是改革的开始,而不是终点。”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94章 退缩的大明首辅

黄立极虽然知道这位以亲王承继大统的大明皇帝性格刚毅,且做事极有主见。但在黄立极的心中,只是为大明终于出了一位勤政爱民的天子,而感到欣慰不已。

在黄立极看来,即便是再聪明的天子,也不可能生而知之。依旧需要通过不断的学习,来明白世事人情,这样才能正确的处理国事。

本来以黄立极的打算,起码十年之内,崇祯都不应该插手政事。而是一边学习,一边慢慢了解整个大明官僚系统运作的规则,待到崇祯学问精深,也了解了人情世故。在加上平时和官僚系统的日常接触中,培养出了自己的班底之后,再接手整个帝国的统治,这样对大明对崇祯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接受了天启的遗命,辅佐崇祯的黄立极,根本没想到的是。被他和魏忠贤联手打压的东林党人,居然在天启去世之后,就开始了疯狂反扑。

而魏忠贤不久之后的去位,也使得原本平衡皇权的政治力量失去了制衡。没有了内廷的支持,在加上东林党人在外廷的牵制,崇祯的皇权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制约。

而原本和魏忠贤、黄立极一起接受天启遗命,辅佐崇祯的英国公张维贤,看到这个局面之后,立刻以伤病的名义在家养病不再上朝,向东林党人表示他无意插手党争。

掌握了整个京军的英国公态度暧昧,黄立极自然就陷入了孤掌难鸣的境地。黄立极知道天启去世前对魏忠贤留下的遗命,但那是为了打压魏忠贤过于庞大的势力,好让崇祯能示恩于魏忠贤,使魏忠贤能忠心辅佐崇祯,并不是为了彻底毁灭内廷的势力。

但是同样知道天启遗命意义的英国公,居然在关键时刻出卖了魏忠贤,把虚张声势的打压,做实成了真正的打压。黄立极虽然恼恨英国公的叛变,但是他没有勇气对抗崇祯、东林、英国公三方隐隐联手的局面。

当初黄立极能被天启看中,作为帝位交接时的内阁首辅,正是看中了他的谨小慎微,和没有太多的野心。在天启想来,在黄立极和英国公的联合下,野心过大的魏忠贤可以受到压制。

而黄立极因为没什么野心,胆子也不够大,所以也不可能和其他两人勾结起来,对自己的弟弟不利。而魏忠贤虽然有野心,但是他的名声已经在天启的纵容下,被东林党人抹黑成了有史以来,大明第一奸臣。所以哪怕魏忠贤的权力再大,失去了皇权的庇佑,只要几个小吏就能拿下。

而天启唯一没有看明白的就是英国公,一向忠诚于大明皇帝的英国公府,居然会违背了他的遗命。

当这个时候,天启看中的黄立极身上的优点,也就成了缺点了。谨小慎微的黄立极并没有豁出去的勇气,保护魏忠贤不被完全打倒,反而采取了默认。

于是天启苦心积虑,为崇祯留下的,指望稳定十年的政局,短短三个月内就四分五裂了。

眼见崇祯的处事越来越锋芒毕露,有向刚愎自用方向发展的趋势。黄立极终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能力遵守和天启的约定,守护崇祯继续成长了,他萌生了致仕脱离党争的念头。

直到今天崇祯单独召见了他,原以为这次私下单独会谈是君臣交心的开始。但是没想到,崇祯并不是叫他来交心的。而是想让他当改革先锋的,先是抛出了一个人口论,让他心神为之失守。

接着又用他的门生和亲族来威胁他,这让一向谨守君臣大义的黄立极感到很悲愤,他自认为大明忠心耿耿效力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是崇祯居然一点都不讲君臣之谊,一言不合就想把他出卖给东林党,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不过即便是如此,想要让他为崇祯和天下士人作对,他也实在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激怒了崇祯是身败名裂,激怒了天下士人,同样也是身败名裂。虽然崇祯是替张江陵平反了,但是张江陵的亲族当初可是被万历派兵围住了府邸,活生生饿死了好几口人。

黄立极思考再三,觉得与其被天下士林视为敌人,倒不如还是干脆回家务农,就算两代人不能出仕,只要自己的家族还存在,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当黄立极考虑起自家安危的时候,大明所面临的危机带来的紧迫感,顿时从他身上消失了。

朱由检一直观察着黄立极的神态,从听到自己拿他的门生亲族的前途威胁他后,黄立极的身体就一直在颤抖。但是没过多久,黄立极的身体就慢慢恢复了平静。

朱由检皱起了眉头,看来门生亲族的前途,还是比不上不可预知的被士人敌对的风险更大啊。说起来这也不能完全怪黄立极过于保护自己,说到底是万历皇帝做的太过分了些。

如果万历是在张居正在世的时候动手,就算诛杀其族,那也有个名义可以掩盖。但是等到张居正死后搞清算,还派兵把别人家围住,活生生饿死了几口人,这种手段就比较让人心寒了。

最让人诟病的就是,清算了张居正也就是罢了,连张居正主持的变法也不分好坏全部废除,这就等于说张居正得罪了天下人,结果到头来不仅没有挽救大明的时局,还祸延亲族。

所以自张居正之后,没有那个士人再想去推进改革,为大明做点实事了。倒是以面刺君王,以邀取天下士林声望的清流开始充斥于朝廷之中了。

骂骂皇帝,不过是打几下廷仗,还赢取了敢于直谏的美名,有了清流的名声,今后升官就会进入快车道。但是真想踏实的去为大明、为百姓做点事,得罪了士人不说,除了受惠的百姓,谁会记得你呢?而在大明,百姓是发不出声音的。

所以真心想要为大明百姓做事的士人越来越少,要不然就是一直没有出头之日,相反靠信口开河攻击君王,来获取声名的清流却越来越多了。

朱由检正思考的时候,黄立极果然下了决心出言回答道:“陛下想要拯救大明的心思虽好,但是老臣实在是年老体衰,无法再为陛下分忧了。陛下想要向士人豪族征收商税,还是要千万慎重啊。我大明自太岳先生改革之后,虽然新政基本废除,但是这用白银收税的规矩却留用了下来。

而天下百姓要用白银缴纳税收,就必须先要通过商人把自己种植的粮食,制造的物件变换成白银才行。陛下想要对商人增加税赋,若是用人不得法,激起商人罢市,则天下百姓手中的粮食、布匹等就无法变成白银,这国家就收不上税收。

国家收不上税收,边关将士就会缺乏粮饷。陛下励精图治之业就会夭折。而天下士人十年寒窗苦读,所为者何也,臣以为只有四字:升官发财。

我大明在太祖开国时,商人尚为贱籍。然而到了今天,士人举业不畅者,就会以经商为业,商人经营有成者,则教养子弟读书,士商两籍实则已经难以区分。

老臣不敢隐瞒陛下,就是在老臣亲族之内,读书不成的族人,也多以经商为生,少有务农的。虽然老臣一向严格约束亲族,不敢有违国家法度,但是作为大明首辅的亲族,获得一些便利却是免不了的。

陛下免去士人商税的优免,看似和士人关系不大。但是实则上,这就是在向士人增税,因为士商已然同为一体。士即商,商即士。真正被视为贱籍的,乃是走街串巷的行商。而此辈终日行走于街巷之中,被无赖税吏勒索,一日所得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我恐怕陛下的商税改革,最后不禁没有收到士商的税,反而加重了普通小民的负担。老臣一片肺腑之言,还望陛下雅纳。”

果然黄立极还是选择了和自己希望相反的道路,朱由检叹了口气,虽然不出他的意外,不过起码这位首辅最后还是对自己说了一番真心话。

从一开始,朱由检就没想过,这么简单的说服这位大明的首辅,协助自己进行改革。黄立极和徐光启不一样,后者是学者的身份多余官员,而前者却是一名真正从官场竞争中搏杀出来的官僚。

这两人的区别就在于,徐光启可以用理想去打动,但是对于黄立极来说,没有足够的利益,休想让这位官僚冒这么大的风险,跟随崇祯进行政治改革。

“想不到首辅居然对行商一事也如此了解,朕还真有些意外。”

“不敢,老臣往日并无关注过商人。不过陛下此前在朝会上提出,要废除士人对商税的优免后,臣最近稍稍了解了这方面的事。”

这就是官僚和学者之间的最大区别,官僚被利益驱动做事,而学者只会按照规则做事。当皇帝开始关注商税的事后,身为首辅的黄立极就立刻开始了调查,想要在皇帝下次询问之前,有所应对。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95章 利诱

如果不是无人可用,朱由检早就答应黄立极的请辞了。但是目前大明的朝局的现状,他根本不可能放黄立极回家逍遥。

大明的文官虽然自成系统,但是后世即便是组织严密的某党,也有所谓的:“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的说法,更何况是阉党和东林斗争激烈的大明末世。

正因为文官集团内部有着各种各样的矛盾,朱由检才觉得有机可乘。虽然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已经四分五裂,但是只要黄立极愿意出头,那么原本依附于魏忠贤的阉党成员,就会自动向首辅黄立极靠拢。

有了崇祯的支持,那么东林就算声势浩大,也无法排挤黄立极这些非东林党人,控制朝政了。

黄立极是按部就班登上首辅的位置的,他的门生故旧加上阉党成员的投靠,其势力在朝中足以控制局面。而有了黄立极这位深谙大明官场潜规则的官僚挡在前头,东林党人才无暇估计,看似没有什么威胁力的西学教育。

如果现在黄立极就被吓跑了,那么东林党人自然会把矛盾指向徐光启和西洋传教士,从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变成东西方学说上的斗争。

对于东西方学说理念的斗争,从清末直到共和国才算勉强争出了一个胜负。但是朱由检可没有100多年的时间,去给他们争论东西方学说的优劣。

更何况现在的西学还处在幼儿时期,还不是清末时儒生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的成熟时期。与其在孰优孰劣的争论上浪费宝贵的时间,不如先把西学的普及教育在民间展开。

和儒家的微言大义不同,西学的知识本身就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只要让人民认识到西学能够帮助自己解决生活上的各种问题,那么就算这些封建卫道士们再怎么排斥,也无法阻止人民,为了更好的生活学习西学的热情。

而一旦东林党人挑起了东西学说的斗争,那么就算是大明皇帝也无法保护徐光启这些学习西学的先驱者。从董仲舒确立了大一统的儒家思想,从而使得儒学获得了帝王治国的唯一学说后,经过1700余年的演化,儒学已经被完全神化了,对于大明的士人来说,儒学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宗教信仰,就连读书人称呼自己,也自称为名教子弟。

王阳明不过是想稍稍改变一下儒学的外延,想要让儒学更贴近经世致用的路子。结果王阳明就成了顽固守旧势力的眼中钉,学习王学的读书人也屡屡被守旧势力打击。

这还不过是儒学内部之间的学派分歧,都已经斗争成这样了。当挑起了东西学之争后,天下的儒学子弟必然要对徐光启这些提倡西学的学者们口诛笔伐。

而像徐光启这些更像是学者的官员们,他们根本不可能是娴熟于党争的东林党的对手。朱由检都不用去猜测,也知道徐光启这些人必败无疑。

而一旦连徐光启也被东林党赶出了朝堂,那么朱由检就只能做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以东林党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德性。崇祯几乎都能看到自己的结局,不会比原来的历史好上多少。

因此在徐光启等人的大学没有培养出人才之前,朱由检需要黄立极顶着前面,吸引东林党人的火力。

黄立极说完了肺腑之言后,顿时觉得心中去了一块石头,整个人都感觉轻松多了。他说完之后就闭上了眼睛,等待崇祯的最后发落。

沉默了许久的朱由检,终于再次开口对着黄立极说道:“黄先生虽然说得不错,但是对于士商之间的状况了解的还是太为粗漏了。

我大明时至今天,虽然士商之间的鸿沟已经渐不可见,但是士族和豪商之间还没有达到不分彼此的境地。大明真正成了气候的商帮,也就陕北、陕西、安徽、江浙、闽粤这五个区域。

陕北、陕西两地商人以盐业和粮食起家,现在以多以经营西北边贸和淮扬盐业为主。秦地士人出仕者少于晋地,是以秦商依附于晋商。

安徽商人以木材、粮食、典当行起家,现在各地典当行以徽商居多,从皇祖父末期开始,徽商又开始进入了两淮盐业,和秦、晋两地商人争夺两淮盐业的控制权力。

江浙商人以苏州、湖州、洞庭湖东西山两岛出身居多,以粮食、棉布、生丝为主业。

闽粤商人则以海外贸易为主,其所经营者丝绸、棉布、生丝、瓷器和佛山铁器为大宗。然而闽粤之商人不过是依附于江浙商人之附庸,其获利之商品都必须仰仗江浙一带供应。闽粤商人漂泊海上,冒尽风险,结果获得最大利益的却是江浙士商,会没有怨言吗?

秦商和晋商之间有依附的矛盾,秦晋两地商人和徽商之间有争夺淮扬盐业的矛盾,而徽商经营典当行,取利为月息一分、两分、三分,其他地区则往往为三分、四分,所以天下开典当行的商人无不痛恨徽商。

而川陕一带的茶商垄断了对乌斯藏、西域、蒙古的茶路,湖北茶商有茶而无商路,他们之间也是矛盾重重。

这些商人之间有着如此之多的矛盾,黄先生难道还觉得增收商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吗?”

黄立极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崇祯说什么,也绝不赞同。但是接下来崇祯居然没有规劝他,而是直接谈起了商贾之事。黄立极越听越感到心惊,他虽然在崇祯提出增加商税的时候,去关心了下商人,但远远没有崇祯研究的这么透彻。

黄立极猛的睁开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崇祯,口中说道:“陛下如何能对商贾之事了解的如此清楚?”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商人以追逐利益为生,这京城数十万人口的吃穿用度,在商人眼中就是最大的利益。在这京城之中南来北往各地行商多如牛毛,只要每日在崇文门外派个人,记录这些等待交税过关闲聊的行商。不出两个月,黄先生也能了解的和我一样多。”

“两个月?这么说来陛下要增收商税,岂不是刚登基就开始准备了?”黄立极有些吃惊的说道。

“是啊,时间是仓促了些。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朕觉得还应该派人去各地调研下,再推出增税方案就更好一些。”朱由检不无感慨的说道。

黄立极则不以为然,朱由检化了两个月准备的资料,在他看来已经够完善的了。虽然震惊于朱由检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是黄立极并没有被崇祯的说辞打动。

“可是陛下,这些商人之间虽然各有矛盾,但臣可以肯定。一旦陛下颁布了增税诏书,这些商人一定会联合起来向朝廷抗税的。而他们交好的朝中官员,也会在朝堂上诋毁陛下增加商税的政策是害民之策。更何况地方上的官员深受东林党人的影响,恐怕到时候陛下的诏书,只会被这些官员当做一纸空文拒不执行。到时候这增加商税的政策既毁坏了陛下的声望,又未能落在实处,恐怕难以满足陛下想要充实国库的希望。”

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也知道,要是不拿出一点真东西,这位久浸官场的首辅大人,是决计不会来蹚这改革的浑水的。

“从建文朝建立内阁制度开始,到宣宗、仁宗两朝完善之,我大明之内阁可以说是无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实。但是圣人曾经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大明内阁终究不是真宰相,黄先生可愿意在这首辅的名字上改上一字?”

黄立极闻言终于变了颜色,他现在的心情可谓是错综复杂了。从太祖废除丞相之后,大明文官集团历经百年,虽然从皇帝手中夺回了部分相权,但是终究和那个可以和皇权对抗的宰相时代相去甚远。

天下士人念兹在兹的,无不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两宋时代。但是太祖的威严实在是太过于浩大,直到今天大学士们也只敢说,今之内阁即古之丞相也,但绝无一人敢要求皇帝恢复丞相制度,自我约束皇权。

如果能在黄立极手上实现这个士人们朝思梦想的丞相之梦,那么他黄立极立刻就会跃居于前朝名臣之上,成为大明首辅中的第一人。

“陛下请慎言,这废除丞相乃是太祖制定的祖制。太祖曾经有言:嗣君并不许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处以重刑。臣不敢有违圣训。”黄立极说的冠冕堂皇,但是他的声音却异常的干涩。

朱由检颇有意味的注视了黄立极的双眼,直到黄立极垂下目光躲开了朱由检的对视后,他才平静的说道:“朕要推行改革,自然就有废除祖制。如果连太祖不设丞相的祖制都推翻不了,天下人怎么会相信,朕要改革大明的决心?黄先生是愿意进一步,做一个中兴大明的首相,然后留名青史呢?还是以一个阉党余孽的骂名,退居家中不问世事,为后人所耻笑呢?”

读书人所为何事,立德、立功、立言三事而已。黄立极虽然位居首辅,但是从骨子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一个儒者。崇祯抛出来的诱惑,正是从立功的角度出发。

这一刻,即便是黄立极在矜持,也有些拿捏不住心神了。他犹豫着回答道:“恐怕东林党人,不会善罢甘休。老臣一死无足惜,唯恐坏了陛下的大计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96章 商人代表会议

“这内阁本就非太祖所创立,要是按照祖制,朕就应该解散内阁。既然几位祖宗设立内阁而不废除,又把当初咨询国事的内阁大学士,建成了掌控外廷的内阁阁老,可见内阁制度是适应了我大明治理国家的需要的。

再说了,朕也没打算全面恢复古之丞相一职。丞相一职总揽一国之军政大权,大小事务无不包容。老实说这么一个不受控制的丞相在宫外,朕也一样睡不着觉。”朱由检很坦白的说了自己对丞相职位的看法。

黄立极原本有些滚烫的内心,顿时有些发凉。不知道这崇祯一会要复相,一会说不是恢复丞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只是停顿了下,就接着说道:“朕打算重新梳理六部九卿的官职,把各部官员的权利范围及职责全部确认,并制定成文字。

内阁在六部之上,执掌大明的行政权,但不得干涉军事和司法。内阁采取首相负责制,只要内阁多数成员同意,六部尚书以下均可直接免职,不必征求朕的同意。但六部尚书和内阁成员的任免,必须要经过朕的同意。

吏部和户部尚书必须入阁,前者为次相,后者为财相。六部九卿之中,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要重新厘定权责。刑部管理缉捕,都察院负责诉讼,大理寺负责司法解释和审判。此三者直接向朕负责,内阁可以监督和申斥但不能干预。

至于兵部则和五军都督府合一,兵部尚书同样向朕负责,内阁无权干预。至于内阁成员的数量规定,阁员的权力分配和职责范围,就由首辅你召集朝中官员拟定。不过内阁首相,必须实行任期制度,每一任期为5年,连任不得超过两届。”

作为一名资深官僚,崇祯这简化版的三权分立的奥妙,黄立极很快就领悟了,这是帝王平衡臣下的权力之术。不过内阁的权力明确固定下来之后,看上去不仅没有扩大,反而似乎比之前还变小了。

但是内阁权力以文字规定之后,内阁位于六部之上的地位,却得到了法理依据的支持。在以往,虽然内阁号称是实相,但是碰到一些强势的六部尚书,内阁发出的命令却一样会被抵制。

这就是因为内阁存在的法理依据不足,按照内阁成立时的书面文字解释,内阁的权力只是为皇帝拟旨和提建议而已。要是皇帝不采纳内阁的意见,理论上内阁并无权力约束六部。

而一些资格较老的重臣,或是和皇帝关系更为亲密的尚书,完全可以不理会内阁发出的命令,因为凭借他们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可以从内廷直接否定内阁拟定的命令。没有司礼监的批红,换句话说,没有皇帝的认可,内阁的命令就是废纸一张。

现在崇祯虽然从六部九卿中剔除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兵部四个部门,但是却把其他部门直接放在了内阁之下。也就是说内阁今后发出命令,只要皇帝不反对,这些部门就必须要遵照执行。

从同意到反对,看似区别不大。但是权力的高下却是天壤之别。内阁和六部原本必须要经过内廷才能发生联系,现在却成了上下级单位。光是这点,内阁的权力就得到了大大的增强。

至于军权和司法权力的剥离,黄立极虽然有些惋惜,但却认为这是正确的,毕竟行政、司法、财赋、军事、人事五大权力,首相已经占据了三个。如果这些权力全部集中在首相身上,先不说他会不会被东林党人喷成想要谋朝篡位的奸贼,首先崇祯应该是睡不着觉了。

黄立极想要的是成就一番功业,而不是想要做代汉自立的曹操,且这位崇祯皇帝也不大像懦弱的汉献帝。以黄立极对朱家历代皇帝的性格分析,他要真当了个五权归一的真丞相,恐怕事成之后,他就得去见前辈胡惟庸了。

黄立极细细的推敲了一遍,认为这样修改之后的官制,比现在这个含糊不清的内阁六部九卿制,权力倒要明晰了许多。且军事、行政、司法三权互相牵制,结构上倒是变得更为稳定了。

但是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崇祯到底想要怎么加商人的税收。如果崇祯只是蛮横的想要一纸诏书,就把增加商税的事推行下去,以黄立极对底层官吏的了解,这些官吏们只会借着这个名义去勒索良民,而不是真正的找那些势家豪族经营的产业收税。

到时候黑锅是崇祯和他这个首相背了,但是国库收入没增加多少不说,反而肥了那帮底层小吏。

而最可忧虑的是,要是因此导致天下商人罢市,比如江南一带的百姓多以桑蚕、织布为业,一旦他们无法出售自己的出产,换不回粮食糊口,则江南必定会发生民变。

山陕一带发生民变,朝臣最多也是震惊一下,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除了几个山陕出身的官员比较焦虑。但是要是大明半财赋的江南之地出了民变,那么朝中官员都要坐卧不安了。

不仅仅是京城官员和皇室需要来自江南的税米给养,就是九边的将士都需要来自江南的税赋养家糊口。山陕生变、辽东生变都不过是大明边角之患,但是要是大明腹心江南生变,马上就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到时候,就算他把首辅改成了首相,也一样改变不了被免职问责的下场。如此一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跟随崇祯进行政治改革,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他可不是张居正这种为国不顾惜身的政治家,而只是一个顾惜生命的老官僚而已。

黄立极听完了朱由检的政治改革的基本想法,再次坚定的询问道:“然则,陛下打算如何增加商税,向哪些商人增加税款,增加的税额为多少?”

把内阁权力用正式成文法规定下来,都没有让黄立极迷昏了头脑,脱口答应跟随自己进行改革,这无疑让朱由检有些挫败感。如果不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朱由检一定不会想要说出最后的预备计划。

在朱由检的计划中,如果黄立极可以有担当一些,帮自己扛着士林清流的非议,他实在是不想说出这个方案。因为这个方案变数太多,实在是不符合他想要把一切变化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设想。

朱由检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故作平静的说道:“如何增加商税,向哪些商人增加税款,增加的税额为多少?不管我们提出的数额多么细小,也会遭到商人的反对,和经商士人的阻扰。所以,我打算把这个权力交给纳税商人自己来决定,他们应该交纳多少税收,和怎么收税。”

“交给商人自己决定?陛下,这些商人怎么可能同意给自己加税?他们不给自己减税就不错了。”黄立极哑然失笑的批评了崇祯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

“不是由商人来决定,而是由纳税商人来决定。”朱由检再次强调了一遍。

黄立极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说道:“这商人和纳税商人不是一回事吗?”

“当然不是,纳税商人基本上都是和士人没什么瓜葛,反而是地方缙绅打压的对象。那些和士族有关系的商人,不是不纳税,就是只缴纳了很少的税收。

我不觉得这些纳税商人会反对,废除士人优免商税的政策。这相当于是私盐和官盐在市场公开竞争,不缴纳税赋的士商其实和私盐贩子没什么区别。

让这些纳税商人一个个站出来反对士商优免条款,大约是不太可能,但是如果让他们无记名投票废除竞争对手的优惠,我想他们应该不会缺乏这种勇气。

所以朕打算召开一个大明商税讨论会,召集各省商人进京讨论大明商税的改革。两京十三省,各召集10名商人,陕北、陕西、安徽、江浙赣、闽粤8地人数倍之,共召集230名商人代表。其中年纳税在1000两以上者取三分之一,500两以上者取三分之一,100两以下者取三分之一。

有了这些商人自己定下的规矩,想必那些天天把与民争利挂在嘴边的清流,这下也无话可说了。”

黄立极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崇祯这个危险的想法,作为一名士人,虽然他不介意亲族从事商业,也不介意接受商人的馈赠。但是他绝对反对商人涉及政治,这是潜藏在大明儒者中的潜意识。

征收商税这种事务,应该是由文官来决定,而不是鄙贱的商人自己决定。这完全破坏了封建伦常秩序。但是黄立极反对的声音到了喉咙口,却发不出来。

他知道,如果他反对了这个主意,那么就意味着他要自己承担推行商税改革的责任。增加商税的政策出自自己还是出自商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由他来提出全盘的税收改革计划,被侵占了利益的商人们,必定把他恨之入骨,而言官清流肯定会攻击他这是在盘剥小民。而召开商人代表得出了增加商税的决议,于他个人是脱离了政治责任,但是这明显是违背了大明,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潜规则。

召开商人代表会议,对他个人的政治责任是大有好处的,也就是说,他可以把改革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推给制定了错误政策的商人代表会议。但是对整个大明的文官政治是不利的,这无疑破坏了大明文官治政的传统,为商人直接干涉政治破开了一道口子。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97章 黄立极的盘算

虽然黄立极看清了朱由检的提议,对整个文官集团不利,甚至有可能改变大明今后士人独掌朝政的局面。但是这对黄立极本人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

他可以成为自胡惟庸之后的第二位大明丞相,这是张居正都没有做到的事,也就是说他的身后名将会有可能盖过张居正,而他承担的风险却被商人代表大会分摊了。

付出如此之少,而收益却如此之大。黄立极只是犹豫一下,就故作没看见,崇祯期盼他主动承担推行税收、行政改革责任的眼神。

黄立极拿定主意不蹚税收改革的浑水,这增加身后名声,并让他成为大明第二个丞相的行政改革,他倒是紧紧抓住不愿放弃了。

黄立极避开了崇祯热切的目光,故作担忧的说道:“陛下这召开商人代表大会,讨论改革商税的方案虽然巧妙。但是召集天下230名商人代表,这人数如此之多,恐怕陛下未必能让这些逐利的商贾,全然支持陛下增收商税,从他们自己身上割肉吧?”

对于黄立极的不肯担当,朱由检也略失望。如果这位黄立极有张居正一半的勇气,凭借着他在朝中笼聚的势力,加上自己的配合,朱由检就不需要召开没有把握的商人代表大会,直接由上至下的推动大明的改革了。

当年张居正联络了内相冯保,就能推行他被整个缙绅阶层反对的万历新政。如果不是万历皇帝嫉恨太过,把万历新政不分好坏一概废除,那么今天朱由检也不必从头开始推行改革了。

现在有朱由检亲自支持,加上魏忠贤清理过的朝堂,东林党人没有占据多少高位的状况,可以说是由上至下推动改革阻力最小的时候。

但是显然黄立极并不愿意,一开始就走向天下士绅的反面去。这和协助魏忠贤打击东林党人不一样,打击东林党人只是打击了士绅阶层的一部分人,属于内部斗争。但是推行税收改革,是针对了天下士绅和豪商势族,这个敌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强大了些。

朱由检意味深长的看着黄立极说道:“正因为人数众多,所以他们才不可能齐心。而且既然朕收买不了,这些商人意见一致的支持税收改革政策。那么那些士商同样也胁迫不了,这么多代表意见一致的反对税收改革政策。”

黄立极心念一动,再次询问道:“如果陛下召开的大明商人代表会议,最后否决了陛下的税收改革政策,陛下会怎么办?”

朱由检正想慷慨陈词一番,说这不可能会发生,朕也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之类的话,来显示自己的决心时,突然看到了黄立极的眼神有些闪烁。

他猛然才想起,这位首辅大人的立场并不是坚定的支持改革,反而是一个只求平稳过渡的老官僚。如果不是他抛出的恢复丞相制度的诱饵实在诱人,这位大明首辅压根不会和他谈论改革的内容。

朱由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神情黯然的对着黄立极说道:“朕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曾经听说过市井中有这么一句俗语,叫愿赌服输。既然朕提议召开了商人代表大会,而商人代表大会又否决了朕提出的税收改革政策,那么朕当然是毫无怨言的接受这个决定。”

听到朱由检这么说,黄立极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大的担忧。他最害怕的就是,到时候商人代表大会得出的结论和崇祯期待的不同,这位少年天子脸皮薄,接受不了这个决定,那么他这个首相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进退两难了。

获得了崇祯亲口承诺,会以商人代表大会的决定为最终决定,不会有任何反悔之后,黄立极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在行政改革上面,虽然行政、司法、军事被分成了三个独立的部分,但是在黄立极看来,这不过是文官内部权力的分配。

不管崇祯再怎么改革,最后做事的始终是大明的读书人,从这一点来说,只要大明不改变现在官员出仕的方式,那么权力始终掌握在文官集团手中。

而崇祯的改革之后,原本内廷的批红权力就会被废除。如此一来,大明文官集团从太祖时代对皇权的抗争,到了他黄立极手中终于走到了顶峰。

他黄立极不再是一个平常普通的首辅,而是应该被铭记的,文官集团的领袖,一个夺回了被皇权抢走的相权的政治家。

看到崇祯轻易的就把太祖收走的权力还给了文官集团,黄立极心里叹气的想着,“到底今上还是年幼啊,如此冲动的举动,想必今后陛下成年后会后悔今日的举动吧。”

黄立极心中虽然对朱由检的行动一直在惋惜,但是口中却飞快的向崇祯承诺道,愿意为大明的改革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看到黄立极压抑着激动心情的样子,朱由检心中暗暗想着,这位大明首辅,一定没听过:‘协议是用来被撕毁的,承诺是用来被推翻的’这句话。

经过了一番艰难的谈话,朱由检终于让大明首辅站到了自己这一边。随后黄立极答应了在下次朝会上提出行政改革,及召开商人代表大会,讨论商税等事宜。

黄立极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宫和崇祯私下会了面,但是出宫的时候,脚步沉稳而急促,颇有大权在握的兴奋感觉。黄立极出了乾清宫之后,到了文化殿的内阁值房门口,才按捺住兴奋的心情,重新整了整衣冠才走进了值房。

内阁值房是一个隔成大小两间的大通间,外间是替阁员跑腿的办事员,而内间则是几位内阁阁员一起办公的所在。看到黄立极走进来之后,一直关注黄立极动向的施鳯来,顿时迎了上去,笑着问道:“听闻我范兄被一太监诏去,可是陛下有什么指示吗?”

黄立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不经意的说道:“无他,只是陛下询问了些往日政事的批示,并无特别的指示。存梅兄不必多虑。”

虽然施鳯来比黄立极年长,但是黄立极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而施鳯来是万历三十五年的榜眼。按照大明此时的官场规则,黄立极倒成了施鳯来的科举前辈。

内阁四人中,黄立极万历三十二年进士,施鳯来、张瑞图则分别是万历三十五年的榜眼、探花,而李国普则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而这也是内阁自仁、宣时期完善内阁制度留下来的潜规则,虽然成为内阁成员要按照资历及科举的名次等规则,看上去非常的迂腐,无法让真正有能力的大臣脱颖而出。

但是内阁制度本身的选拔过程是非常成熟的,内阁阁员按照科举的进士出身,努力把内阁阁员分为了资历较深的首辅主持,资历中等的从旁协助办事,而资历最浅的在几位前辈面前学习。

这种制度既保证了内阁阁员的办事能力,避免了资深阁员出现突发状况时有人可以接替,也确保了内阁成员老中青接替的轮换秩序。

即便按照年序资历推荐进入内阁的官员没有什么才能,但是最简单的萧规曹随还是可以办到的。这种制度保证了大明政治的延续性,和不至于发生过于激烈的政治动荡。

天启七年的内阁中,黄立极为主持内阁的首辅,施鳯来、张瑞图两人则是协助他的助手,内阁权力主要在这三者中。至于李国普,其在内阁中的作用就是学习前三者如何处理政务,和出现紧急状况时,作为内阁助手的后备补充。他的地位,到更接近于现代内阁制度中的不管部长。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都是在打击东林党的过程中,因为支持了魏忠贤而进入了内阁。因此三人都可以算的上是阉党的政治盟友,在东林党面前可以说是一个整体。

但是他们的关系也仅此而已,虽然在对付东林党的态度上三人是一致的,但是在对待阉党的态度上却各不相同。黄立极是把魏忠贤当成了一个政治上的伙伴,希望两人可以在内外朝相互支持,但是黄立极始终遵守着最后的政治底线,就是这种政治联盟不能逾越皇权,不能用来对付皇帝本人。

这也是为什么,天启故去之前只是颁发了一道遗命,黄立极就立刻抛弃了他和魏忠贤达成的政治联盟的原因。

而施鳯来性格柔弱,完全屈从了魏忠贤的权势。当魏忠贤势大时,他会极力巴结。但是魏忠贤失势之后,他也不会为魏忠贤叫屈喊冤。

而张瑞图则是被魏忠贤的名利所引诱,他附和魏忠贤打压东林党,是因为这样可以在政治上得到快速提拔。但是对于魏忠贤大部分过于激进的政策却是持反对意见的。

当魏忠贤下台之后,为了自保,这三位阁臣紧紧抱成了一团。但是当黄立极和崇祯深谈之后,确立了推进行政改革,恢复丞相制度的政策之后,他却下意识的想要和两位政治盟友保持距离了。

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在原先的内阁制度中,理论上首辅要比其他阁员地位为高,但是实际上内阁阁员的权力大小,还是要看其同皇帝之间的关系如何,毕竟内阁阁员都是皇帝的助手,不是首辅的助手。

但是在将要推行的新内阁制度中,将要实施首相负责制,其他阁相不再对皇帝负责,而是必须对首相负责。而且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的入阁,相当于把施鳯来、张瑞图现在的大部分权力都取消掉了。

这无疑在黄立极和施鳯来、张瑞图三人之间制造了裂痕,黄立极根本无法和两位盟友商议关于内阁改革的内容,因为改革损害了这两位盟友的利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98章 张斗耀之罪

不过黄立极搪塞了几句之后,突然想起倒是有一件事是可以和这些同僚商讨一二的。顺便也能释去自己和陛下相谈将近一个多时辰,到底在谈些什么。

黄立极叹了一口气,对着三位同僚说道:“其实陛下找我去只谈了一件事,我正要和诸位商议商议,这事情该怎么办?”

张瑞图、李国普两人对视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也走了过来。他们这些能够入阁之人,无不是心思通窍之人,刚刚黄立极说陛下没和他谈什么,这几人都是不信的。

自崇祯登基以来,从未单独召见过那位阁臣。这第一次召见了首辅,就单独会谈了一个多时辰,要是两人没谈什么才叫有鬼。几位阁臣虽然不如黄立极在宫内关系深厚,但是在宫内也算是认得几个人的,这黄立极要是死活不肯透露,估计他们就要走宫内门路,探听今日下午皇帝和首辅在谈什么事了。

不过既然黄立极愿意自己坦白出来,那么他们自然是要洗耳恭听的,这倒是省去了他们不少麻烦。

黄立极清了清喉咙后,就看着站在面前的三位同僚说道:“陛下召集我,是为了今年初在陕西澄城被郑彦夫等贼人杀死的知县张斗耀一事。”

李国普顿时有些气恼的说道:“去岁陕西大旱,这张斗耀为了保住自己的政绩,居然在百姓青黄不接之际催科,且催征甚酷,民不堪其毒,激起了当地民变。此等奸贼,为了一己之私,败坏国事,如果他不是被变民所杀,吾也当请求朝廷抓捕此人,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张瑞图面露不忍之色劝解道:“元治兄不必如此气愤,这张斗耀败坏国事,自然该死。但是其被变民所杀,也已足够偿还其恶了。且事后先帝已经降罪于其家人,又剥夺了此人之宦籍,这惩罚也已经足够重了。俗话说:人死则债消。陛下今日重提此事,又是为何?”

张瑞图虽然如此劝说,但李国普的气愤依然没有平息。施鳯来一点都不关心这张斗耀的家人如何,他只想知道崇祯提及一个死人是为了什么,于是他马上打着圆场,把话题重新绕回了崇祯对黄立极交代的事上了。

如果是以往,李国普这么打断他的话,黄立极早就生出不快了。不过今天他却兴致很好,面带微笑的等着几人议论完了,才继续往下说。

“陛下的意思是,如果张斗耀还没死,自然是要抓起来重重惩处,以安澄城之民心,以释当地民众之怨恨。

但是澄城百姓一不向同州知州告发,二不向西安府告发,三不向陕西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告发。而是听任贼人鼓动杀官泄愤,这个事的性质就变了。

大旱之年没有赈灾还要照常收税,这是州、府及承宣布政使的失职。而提刑按察使对此茫然不知,更是玩忽职守,尸餐素位。

在百姓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催科,这只能说明这位知县对农事一无所知,吏部选了这么一个对民事一无所知的人当亲民官,难道不是吏部失察吗?

张斗耀是个对民事一无所知的读死书的庸才,但是澄城小吏难道不知道,在百姓青黄不接之际去催科会激起民变吗?

澄城民变之后,当朝诸公不思考张斗耀为何会在青黄不接之际催大旱之年的科,只顾往张斗耀身上推卸责任,以惩罚死人来堵天下百姓悠悠之口,我看百姓未必安,而天下州县官员已然心寒了…”

黄立极不紧不慢的回忆着崇祯对自己说的话,似乎连当时崇祯说话的神情都想要描述出来。

黄立极代崇祯转述的一番话,把大明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员都指责了一个遍。偏偏这几位内阁大学士还无力反驳,这感觉真令人难受。

张瑞图心里倒是升起了明悟,难怪崇祯要找首辅单独说这事了。这张斗耀激起民变之后,言官清流就上书斥责,把张斗耀描述成了一个以残民虐民为乐的酷吏。满朝文武,没有一人替其说过一句好话。如果崇祯这番言论在朝堂上公开,恐怕会惹起一场轩然大波吧。

李国普刚开始听黄立极转述崇祯为张斗耀翻案的话语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愤愤不平,认为自己应该马上上疏,纠正崇祯这种不分是非的错误观念。

但是慢慢听完了崇祯对张斗耀事件中,各级官吏的错误说明和评价之后,李国普忽然发觉似乎崇祯的话的确大有道理。

张斗耀事件之后,除了问罪张斗耀的家人,和下令对民变进行平叛,朝廷官员没有做出任何改变。正如崇祯所说,因为张斗耀事件暴露出来的大明官吏的问题,没有一个得到解决。

而灾荒之年地方官员应该如何组织民众自救,中央朝廷应该如何对地方受灾民众赈灾,对于受灾百姓应该缴纳的税赋应该如何调整,这些问题即没人提出来,也没有得到解决。

因此张斗耀事件除了死了一个大明的知县,激起了澄城百姓对官府的怨恨之外,还给陕西民众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出了问题不试着找官府协商,而是直接杀官闹民变。

如此一来,地方亲民官处理民事就失去了弹性。缓则无人理会,急则聚众闹事。试问我大明之国策,今后如何能在地方落实下去?

黄立极满意的看着面前三位沉默不语的同僚,现在他们的反应,就和他之前在崇祯面前表现一模一样。崇祯从张斗耀这件事里居然能看出大明官场这么多问题,就算是黄立极这位久浸官场的老官僚也很吃惊。

就算是黄立极自己,也是沉浸了官场几十年,才了解了大明官场上的种种弊端,而崇祯不过看了一个案子就了解的个中三味了。

粗闻此事时,黄立极大为震惊,以为崇祯是要借这件事兴起大案,这不禁让他大为惊恐。因为这事件牵涉到的,大部分都是阉党和他的门生故旧,而东林党人因为此前被魏忠贤赶出了朝堂,反而没沾上此事。

看着黄立极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崇祯才不紧不慢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他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事件已经快过去一年了,再去翻旧案,对谁都没好处。

但是借这件事,崇祯对黄立极提出了整顿地方官吏的风气,特别是要把各地方的吏员纳入管制。禁止目前这种中央对实际掌握地方的小吏一无所知的局面,且要打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县官的局面。

黄立极正沉思在,崇祯对他说的整顿地方官职的方案之中时,施鳯来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下首辅,大家都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施鳯来更关注的是崇祯想要做什么,而不是崇祯对张斗耀事件的评价。

黄立极长吸了一口气后,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恢复张斗耀的宦籍,为其家人平反,内阁对民变负起失察之责,以邸报通告天下。然后借此事,推动地方行政改革。”

施鳯来听到由内阁出来负责,顿时大惊失色,连后面一句话都没听清,就立刻反对道:“不可,万万不可。内阁向天下自承其过,今后我内阁的声名将置于何地?那些东林言官无事尚且要找些事出来,如今有这么大个痛脚在手,我等岂不做实了东林党人给我等安上的祸国殃民的奸臣罪名?我范兄,切不可铸此大错啊。”

张瑞图的脸色倒是异常平静,他伸手制止了施鳯来的劝说,对着黄立极认真的说道:“陛下既然要我等出面自承其罪,想必一定还会有解围之道。不过陛下所言,要借此事改革地方弊政,究竟是何意思?”

黄立极看着这位内阁中算是最有能力的成员,不由暗暗称许了一声。三名内阁大学士,李国普自怨自艾,沉浸在之前他对张斗耀存在偏见评价的反省之中。施鳯来则一心想要撇清自己的责任。唯有张瑞图很快跳出了后悔的情绪,警惕着崇祯是否提出了不切实际的改革,这才是一名内阁大臣的风范。

圣人曾经说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而近人天天把圣人之言挂在嘴边,但真的照着去做的,却没有几人。

黄立极对张瑞图点了点头后说道:“陛下认为,科举之途虽然为国家积累了人才,但是也有不少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考上进士就成为主政一方的亲民官,少有不被下吏所欺瞒的。这对国家和百姓都不是什么好事,对这些国家未来的栋梁也不是什么好事。

而知县身为一县之长,其职责是发展民生,和教化百姓。而不应该以催科、刑狱为功。因此陛下有意在知县以下设置三个新职位,一曰副县:协助知县处理政事;二曰县法官:专职司法;三曰国税局:主管一切税收事务。

新科进士今后不得直授一县之正职,须任副县两年之后,方可提升。而所有吏员都必须编辑在册,纳入国家财政支出。今后吏员也必须考试合格之后方能充任,不得私下招募。并废除吏胥不得科考的规则。”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99章 吏胥的问题

李国普顿时恼了:“吏胥都是奸滑之徒,此辈心术已坏,焉能进入仕途。陛下此举不妥,首辅为何不当面严词拒绝,此必为陛下身边小人所进,吾等当共同上疏劝阻陛下这乱政之策。”

黄立极看着一边的施鳯来、张瑞图也微微颔首,显然是不满吏胥参加科举,败坏了士人的名誉。如果没有内阁首相的诱惑,黄立极自然也是要反对的。

但是现在吗,他已经不自觉的站到了崇祯的立场上,他为崇祯的政策分辨道:“陛下有言,既然吏胥都是奸滑之徒,心术不正之辈,何以我大明还要用他们来治理民众?吏胥是恶人,那么和吏胥朝夕相对的官员又都是些什么人?

身为主官的官员却指责下属的吏胥,要么这就是个容易被人蒙蔽的庸官。要么就是以吏胥之名,行搜刮之实的贪官。国家以科举选拔人才,为的是教化天下民众,而这些人连身边的吏胥都教化不了,谈何教化万民?”

虽然黄立极只是转述崇祯的话语,但是也让三名大学士闹了个面红耳赤。崇祯所说的道理,三位内阁大学士岂能不知道,只是他们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

关于吏胥的问题,从唐宋到元明有无数有识之士都谈论过这个问题,司马光在《论财利疏》中就说过:

又府史胥徒之属,居无廪禄,进无荣望,皆以啖民为生者也。上自公府省寺、诸路监司、州县、乡村、仓场、库务之吏,词讼追呼、租税徭役、出纳会计,凡有毫厘之事关其手者,非赂遗则不行。是以百姓破家坏产者,非县官赋役独能使之然也,大半尽于吏家矣。

司马光替吏胥说了句公道话。吏胥一无收入,二无前途,偏偏他们又有管人、管物的权力,想不**都难。

而苏辙也说过,吏胥没有收入,又有“鞭朴戮辱之患”,对他们使唤很多,要求很严,没有丝毫报酬,大家还争着抢着干,甚至花钱补役,其目的何在?不是清清楚楚吗?

?苏三起解?中崇公道曾经这么对责备衙役分赃的苏三说过:“这大堂不种高粱,二堂不种黑豆,不吃你们这些告状的,我们这些衙役喝西北风吗?”这崇公道还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人,但是一样要吃赃。

王安石改革时,才给在中央各部提供服务的吏胥正式规定了薪水。到了明代,地方上一些吏胥虽然也有了低廉的薪水,但是更多的却是没有任何收入的白手。

一个正职的差役身边往往有7、8个不拿薪水的白手,一帮奸猾之徒聚在一起,又无前途可言,又没有人能监督,除了日夜谋划如何使得“政烦刑苛”,如何在百姓身上榨取更多的钱财之外,还能做什么。

但是即便是如此,士人们依然不愿意去彻底解决吏胥的问题。第一是因为,代替官员催征赋税、摊粮派款、保管运输官物等都是“好人干不了,干的没好人”的差事;第二,没有这些吏胥的恶,怎么显得出科举出身官员们的好。

正因为存在了这种不可言说的阴暗心理,所以士人们越是鄙夷吏胥之流,就越是不愿意面对解决吏胥的问题。而不允许吏胥参加科举,更是把这种偏见发展到了极致。

不同的衙门,各种条例都是积年而成,动辄上百上千卷,只有吏胥最为熟悉本衙门的规章制度,乃至本衙门的业务,他们父子相传,牢牢的把持着这些衙门的实务。如果再让他们参加科举,进入了仕途,那么岂不是让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士人成为了摆设。

这种事情自然是断断不能让士人容忍的,而且即使像苏轼那样饱学的士大夫都说“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连苏轼这样的大文士都不仅不读法律法令,而且大有不屑一读的意思,其他士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说到底,这些只读圣贤书的士人,害怕与这些娴熟于庶务的吏胥展开竞争罢了。他们需要吏胥替他们做这些庶务,但是又不愿意给这些吏胥出头的机会。

几位大学士对这些事虽不说了如指掌,但也可以说心知肚明。但是这种基于现实利益的考量,却是和儒家经典的教诲相违背的。

这也是几位大学士现在面红耳赤却无法张口的原因,不过张瑞图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压低了声音对着黄立极说道:“陛下不知道吏胥之害,难道首辅你也不知道吗?让吏胥进入仕途,今后我辈岂不成了和吏胥同流合污之人,如果今后有吏胥考上了进士,乃至榜眼、状元,我辈士人的颜面何在?就算陛下说的不错,首辅你也应当力拒之。”

黄立极翻了翻白眼,张瑞图的话虽然不合圣人教诲,但是相当的现实。不过黄立极也很清楚,让吏胥参加科举,虽然有损大明士人的颜面,但是对于接下来他所要推进的行政改革却是大有好处。

正如崇祯对他所言,让吏胥参加科举不是目的,给这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士人找点事情做才是目的。现在的大明官吏,官员除了捞钱就是整天想要批评奸臣来获取名望,好让自己加官进爵。

而小吏则是天天想着,如何盘剥小民,欺瞒上官。如何在官员和民众之间操纵权柄,以获取利益。

指望这样的官吏去推行改革,无疑是在痴人说梦。只有让这些官员有紧迫感,小吏有压力,接下来的改革才能落实下去,而黄立极也才能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内阁首相。

废除吏员的世袭制度,规定各衙门吏员的数量,并给予这些小吏以进入仕途的希望。天下官吏反对改革的声音才不会这么大,毕竟地方上做事的都是吏胥,而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大多是浮在表面而已。

大明朝最不缺乏的就是做官的人,有了这些吏胥的支持,就算是士人再反对,大明的行政还是能勉强维持下去的。而士人就算再抗拒,只要中央有足够的决心,他们依然还是会屈服的。

当年张居正为了改革,裁撤了大批不支持新政的官员,于是天下百官最后不还是屈服了吗。对比起什么虚无缥缈的圣人之言,和名教伦常,都不及权力和白银更为正义。

黄立极并不在乎吏胥能不能参加科举,甚至他也不在乎崇祯的地方改革方案能不能落实。

大明辖两京一十三省,但全国官职总数却只有10万出头,而高级官吏不过3000左右。每三年就有320余名进士出身,理论上10年就足够把大明的高级官员都更换一遍。而达到任官资格的举人,更是官职总数的2-3倍。

所以大明朝不仅官员俸禄低,而且还出现了官职出缺的少,而任官资格的人过多的状况。大明的官员并没有退休制度,而作为官员,生活条件又比普通人好太多,因此寿命远远高于普通人,朝中高官超过6、70岁的比比皆是。

这也造成了大部分有任官资格的士人,滞留在京城等候出缺选官。这些人辛辛苦苦考上了进士,但是在没有得到吏部授官之前,还是一个预备做官的普通士人,一个吏部的小吏都可以对他们呼来喝去的,这些心理失衡之下,能不怨气满腹吗。

这也造成了批评朝中执政和皇帝的清流言官,为什么会这么受士林欢迎的缘故。因为他们正是替这些不得志的预备官们出了一口恶气,如果没有这些郁郁不得志的士人为言官摇旗呐喊,东林的声势起码要跌去一半。

崇祯的地方改革方案,在知县以下增设了三个官职,是官职而不是吏职。大明有1千多个县,也就是说一下就增加了3千余官职。

黄立极只要能把这些官职任命的十分之一控制在手中,就是一股庞大的势力了。天下士人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想当个官么,他黄立极为这些士人解决了当官的梦想,难道还怕得不到这些士人的支持吗?

东林党人上蹿下跳,攻击他是阉党党羽,无非也就是想要把他们这些非东林党的士人赶出朝堂,让东林党的官员上位。而那些支持东林党的士人,未必也全是真的支持东林的主张,更多的士人也只是想着东林上位之后,能依附东林得到个官职罢了。

但是现在他遵照崇祯的意思,推行地方行政改革。一下增加了这么多空缺,那些意志不坚定的士人,必然会抛弃东林而向他投诚。

如此一来最近朝中声势浩大的东林党复起的声音,很快就会自动沉静下去。而攻击他是阉党党羽的声音,也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正是基于这个考虑,黄立极才迫不及待的接受了崇祯推出的地方行政改革方案,连对最为诟病的让吏胥参加科举的条件都没有提出异议。

黄立极咳嗽了一声,正想着应该怎么反驳张瑞图时,比较正直的李国普却冷不丁的插嘴说道:“芥子兄此言差矣,陛下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整天和士大夫接触的吏胥都教化不好,何以教化百姓。这吏胥但凡有上进心的,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个出路。

再说了,我辈士子寒窗苦读十数载,难道还能让一个蝇营狗苟的吏胥在举业上比下去?真要有如此大才,我辈应该感到欣慰才对,圣人曰:有教无类。正是为此。

我倒是觉得,陛下一口气在知县以下增设了三个官职,官职冗滥,有重演故宋冗官之弊。今日大明已是三空四尽之秋,连九边军饷都要时时拖欠,焉能设置如此多之官职,我大明百姓如何负担的起?我必要上疏纠正陛下之疏漏。”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00章 皇后的心思

李国普一说话,顿时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三人都陷入了石化之中,连和李国普关系最亲密的张瑞图都没有出声支持他。

李国普说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反而一向迂腐的他,这次倒是真的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于现实,所以刚刚三位大学士故意避开不提而已。一下出现了3000多名空缺官职之后,三位大学士自然是要忽略掉,这些官员的俸禄该从那里来的问题。

三位大学士到了今天这个地位,谁还没有门生故旧亲族需要照顾。看上去副县、法官、国税局只是最低阶的官职,但是这可是进入仕途的起点,也是掌握实权的亲民官。

已经进入仕途的门生故旧大约是看不上这些低阶官职,但是这些门生故旧也有自己的门生故旧,大明的社会就是这么一级级的阶梯组成的人情社会。

在大明由门生、亲族、故旧结成的关系最为牢固,阉党之所以斗不过东林,就是因为东林党以江南士子为根本,而大明科举的半数以上来自江南士人。

可以说缺乏后劲新血补充的阉党,是无法斗过一个源源不断补充新科进士的东林集团的。但是现在就不同了,崇祯想要进行的地方行政改革,一下制造了3000多个空缺,就算是东林党人再怎么出色,也不可能吞下这么多空缺的官职。

除了给自己的门生故旧提供方便,几位大学士还可以借此拉拢朝中的官员们。

只要家中有适合年龄子侄的官员,在科举上又没有什么把握的,必然会向几位大学士靠拢,为自己的子侄博取前途。

这地方行政改革利益如此之大,就算有些瑕疵,几位大学士也认为是可以容忍的。但是像李国普这样直接砸锅,不让大家吃饭的做法,就有点过分了。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三人互相打了个眼色,施鳯来马上出来打着圆场说道:“今日时间也不早了,我看就此下值吧。至于这改革事宜吗?我看大家还是先回去考虑考虑,明日再说好了。”

施鳯来给张瑞图打了个眼色,张瑞图会意了过来,找了个由头把李国普拉走了。

看着李国普被拉走之后,施鳯来立刻对着黄立极说道:“陛下有这样的决心,是我大明之福。我倒是觉得陛下的改革方案大有可为,我范兄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和我范兄一起推进这个改革方案,我想芥子兄的想法也应该和我一样。”

听着施鳯来完全不提李国普的名字,黄立极立刻会意的点了点头,矜持的说道:“此事自当从长计议,陛下只给出了一个大概方向,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元治兄、芥子兄一起仔细商议呢。”

施鳯来顿时微笑了起来,知道在改革问题上,他们三人算是结成了暂时的同盟。

如果这个地方改革方案通过,一下子要任命这么多官员,显然靠之前遗留下来的候缺官员是不够的,那么明年增加的恩科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几位大学士虽然不能直接插手恩科考试,但是却可以任命主考官。

如果明年恩科的录取人数大大增加,可想而知担任主考官的人员,必然会在今后的朝堂上占据一角之地,那么谁的门生担任主考官就成了几位大学士争夺的重点。

原本李国普也是有资格提出人选的,但是他反对改革方案的态度,也就被三位大学士排斥出了这个政治利益交换的圈子。

在晚霞照耀的紫禁城内,坤宁宫内的一所偏殿内,正坐在窗前刺绣的周玉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头看了看窗外被霞光染成红色的宫墙,不由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眼睛。

“皇后殿下还是休息一下吧,您这些日子时刻不歇,绣这副百子图,未免费眼太过了些。皇后殿下我看您还是应该时常出门走动一二,活动活动身子骨才是,否则恐怕有碍凤体。”一名女官恭敬的对着周玉凤说道。

周玉凤转头对着这位女官点了点头,客气的说道:“姚尚仪有心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酉时二刻了,殿下。”姚素娘弯腰禀告道。

周玉凤迟疑了下,然后才继续问道:“陛下那边今天还是没有人过来吗?”

姚素娘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还是没有,不过奴婢已经打听过了,陛下也没有派人去田、袁两位殿下处。”

周玉凤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又稍稍舒服了一些。作为一个寒家出身的皇后,她从小操持家务,也算是饱经人情冷暖。

虽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被选中成为信王正妻,从此一步登天,接着又成了母仪天下的大明皇后,但是从小养成的谨小慎微的性格却始终没有变。

因为家境贫寒,所以她也无法学习田、袁两位侧妃,用金钱收拢人心。而崇祯又是一个节俭刻苦的,因此她手上也攒不了多少银钱。

加上她的父亲又三五不时的来打秋风,所以这位大明皇后倒是大明有史以来过得最清苦的一位。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位大明最尊贵的女性身边,居然没有几个亲信。只有她被点选为信王后时,被分拨的一名贴身奴婢感情比较亲密。

但是当她从信王后变成大明皇后之后,这位贴身奴婢就有些不够看了。毕竟当初调配这位奴婢是用来服侍周玉凤的,不是作为协助皇后管理内宫的助手的。

不过当初一力主张让周玉凤成为信王后的天启皇后张嫣,在看到了周玉凤入宫后的窘迫后,把自己身边的得力女官调拨了两名给了周玉凤,帮助她尽快接手宫内的管理事务。

有了这两名女官的帮助,再加上崇祯对宫内秩序的整顿,很快皇宫内就变得非常安宁了,而周玉凤也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于是闲不下来的她就开始了刺绣的活计,作为一个苏州女子,刺绣可是基本功,周玉凤的刺绣连宫内的刺绣高手都赞叹不已。

但是周玉凤却并未因此感到喜悦,因为崇祯自从入宫之后,就一直没有再亲近她。刚开始,她以为这是在丧期中,也不以为意。但是过完了斩衰期之后,崇祯依然没有踏入坤宁宫半步,这就有些让她不安了。

不过幸好崇祯也并没有去田、袁两位妃子的住处,也让她心中稍稍安心了些。作为一名女子,就算是贵为大明皇后,如果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她今后的日子也会变得异常难过。在民间正妻不为丈夫所喜,下场悲惨的结局,她是见过不少了。而在宫内要是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就不是被冷落的结局了。

周玉凤低头细细的想了想,然后故作不经意的问道,“林司药,最近在忙些什么?可有去见过陛下,汇报内医局的进展?”

姚素娘眼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芒,口中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林香儿已经整理了,内医局成立这些日子以来的报告,希望经过皇后殿下的过目之后,再向陛下汇报。”

周玉凤只是迟疑了一会,就微笑着说道:“让林司药带着她的报告和本宫一起去见见陛下吧,这内医局是陛下提议设置的,还是让陛下先看看这报告吧。”

姚素娘点头应了一声,但是没有立刻退下,而是试探着提醒道:“前些日子,皇后殿下亲手制作的酱瓜似乎已经成熟了,不如殿下携带一些,给陛下尝个鲜吧。”

周玉凤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位往常从不多话的女官。虽然姚素娘已经27、8了,但是容貌秀丽,身材高挑,身体成熟的像是一只可口的蜜桃。和这位女官比起来,周玉凤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长成的黄毛丫头。

不过和崇祯同岁的周玉凤,在崇祯眼中还真是一个黄毛丫头,当然崇祯是不会这么傻乎乎的跑去和周玉凤说而已。

周玉凤心思转了转,就微笑的回道:“也好,这酱瓜是王选侍和本宫一起做的,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就让王选侍挑一些成熟的酱瓜,和本宫一起去吧。”

姚素娘脸色不变的答应了声,然后低头行礼后退出了房间。她低头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了几分失落。

天启去世之后,她们这些跟随在皇后身边的女官,都以为要在冷宫内终老一生了。但是姚素娘和于云烟却被张皇后指派给了刚刚入宫的信王后,成为了新皇后身边的女官。

这无疑是给了两人一个机会,一个亲近崇祯脱离宫婢身份的机会。不过周玉凤的谨小慎微,让姚素娘有时都怀疑,这位一点都不会主动向崇祯示好固宠的皇后,能不能给她们带来亲近崇祯的机会。

不过今天周玉凤的表现,倒是让姚素娘认识到了,在周玉凤看似柔弱的身体内,倒是有一个倔强的灵魂。

朱由检在送走了黄立极之后,就召来了王承恩,对他说道:“这大明时报社第一期的样报还没出来吗?朕要换一篇创刊词,由朕亲自写。”

王承恩马上回答道:“陛下亲自写创刊词当然是极好的,样报刚刚已经送到了,不过陛下正在和首辅谈事,下臣不敢打扰而已。”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01章 报纸的作用

朱由检仔细的看着这张比后世报纸小了近三分之一的样报,纸张的颜色有些发黄发暗,边角处也比较毛糙。这个时代的造纸术还只是最原始的方式,自称蔡伦发明造纸术以来,虽然经过了不少人的改进,但是改进的只是制作过程和增加了一些减少人力的机械而已。

至于现代造纸术使用的增白剂、填充剂,因为大明人对化学认识还处在萌芽阶段,这些化学和矿物增添剂都没有出现和获得利用。

因此大明所造的纸张不会有完全一致的颜色,当然也不会有后世同样厚薄的感觉。朱由检手上的样报,更像是他当年小时候物资匮乏时期,学校老师自制的考试用卷。

闻着手上松香油墨的味道,朱由检的神情恍惚了好一样,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在朱由检的记忆里,他上小学、中学、大学、乃至工作的时候,每一个阶段的中国都在迅猛的变化着。

小时候在他家边上还有油菜花田和一片很大的桑园,但是到了中学,那些田地就变成了工厂的家属区,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平房。一排平房大约有5户人家,每排平房之间相距了10米,其中5米大约被隔成了后院,还有5米则是出入的通道,及工人们自己搭建的小厨房。

等到他高中毕业,这些平房又被推到,建起了7、8层高的楼房。而到了大学毕业之后,父母所在的工厂又已经改制了,连带着整个家属区都被纳入了新增加的城市范围之内,原本整齐划一的楼房和平房再度被开发成,装有电梯的小高层组成的一个个居民住宅区了。

可以说在朱由检的前身,他是亲眼目睹了一个半工业化时代的中国,是如何进入到一个工业化时代的。这种工业发展之壮美,充满了人类的智慧和勇气。

从那样的中国走出来的苏长青,是无法忍受这种看似被人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是毫无自主性的生活的。而沉默毫无生气的宫廷,还不及一个80年代处于衰退期的国企家属区,对苏长青的吸引力更大。

因为在那个家属区中,他所遇到和接触到的,起码还是活生生的,有着自主思维能力的人。而在这所宫廷内,他看不到一个思想上独立的人,似乎这个宫廷内所有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顺从他。

这样的生活过上一天,也许苏长青会觉得很新奇,但是过上几个月后,他就感到无比的寂寞了。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当网络游戏兴起之后,单机游戏就迅速没落了。而朱由检的生活,就像是在玩一个单机版的游戏,没人和他有精神上的交流,他所得到最多的回答,只有“是”和“请陛下恕罪”。

走了一会神之后,朱由检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他仔细的看了一遍内容后,就叫过王承恩说道:“这些文章都是谁写的?”

王承恩恭敬的回答道:“有些是内书堂的才学出众之辈所写,有些是臣拜托了几位翰林所写,题目和主旨正是按照陛下所吩咐的意思。”

朱由检摇头说道:“为什么朕一点都看不懂呢?”

王承恩听了皇帝的回答,顿时有些无语了。作为臣子,他当然不能指责崇祯看不懂,是因为学问不足。作为藩王时崇祯只能自学,而翰林和内书堂的博学之士,都是经过系统教育出来的儒学大师一级的人物了。

毫不理会王承恩涨红了脸,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朱由检继续问道:“这大明时报,你打算给谁看呢?”

王承恩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明白崇祯是什么意思,直到朱由检再问了一遍,他才犹豫不决的说道:“回陛下,这应该和邸报一样,是给天下官员士绅看的吧?”

朱由检把报纸合上,丢在了桌子上后,才看着王承恩严肃的说道:“当然不是,如果是给天下官员士绅看,朕又何必多此一举?那些官员是相信朝廷颁发的邸报,还是这东厂办理的大明时报?”

王承恩顿时心头一惊,他马上跪倒向朱由检请罪道:“微臣愚钝,居然不能明了陛下的深意,真是罪过。还请陛下明示,待微臣重新整理东厂内务。”

自从东厂被崇祯下令改成大明时报社,废除了抓捕、审讯、判案等司法权力之后,大批的东厂人员被遣散回锦衣卫,只剩下了数十名识文断字的文书。

在王承恩看来,东厂已经不废而废了,对于一个不能抓人和审讯,只能办理和邸报一样性质的机构,他自然也就没放在心里了。

如果不是崇祯每天都会询问,大明时报社的第一期样刊的消息,王承恩连过去的东厂值房都不会去走动。他这个挂着提督东厂头衔的皇帝近臣,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掉和东厂有关联的名衔,因为丢不起那个人。

以往提督东厂,意味着是宫内最得皇帝信任的宠臣,但是现在这个人数还坐不满东厂大堂的大明时报社是什么玩意?一堆只会写写画画的酸腐文人,和过去人强马壮的东厂完全是相反的典例。

正因为王承恩没把这大明时报社放在心上,所以他也没有去琢磨崇祯的心意,只是拿着崇祯给的题目和主旨,找了几个内书堂文字出色的太监,还有几个翰林院不得志的翰林,写了几篇文章。

在王承恩看来,这些人知道这是皇帝出的题目,必然会下一番功夫,好让自己的名字被崇祯记住,也好简在帝心。但是没成想,这些内书堂的文字高手,和翰林院的饱学之士,写出的华丽文章,居然不入崇祯的眼。

作为一名在宫内打拼的太监,王承恩自然知道,太监的前途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只有皇帝的宠幸,才是太监的立身之本。而皇帝的宠幸来源于,每一件皇帝交代的事都能办的合乎皇帝心意。

样报上的文字有不合乎崇祯心意的,很正常。但是样报上所有文字都不合崇祯的心意,事情就有些问题了。要么是皇帝对他有所不满,要么就是他对皇帝的心意一无所知。而不管是哪一种,对王承恩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看着王承恩熟练的跪下请罪,朱由检不由摇了摇头,“天下官员士绅就算看了这份大明时报,也不会为之称赞,更不会赞同这份报纸里宣扬的东西,因为这报纸是东厂办的。

朕办这报纸的目的,是想让黎民百姓知道,大明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事?国家颁布的政策又究竟是为什么?一言以蔽之,这份报纸代表的是朕的声音,而不是官员士绅的声音。

当初魏忠贤打击东林党人,难道都打击错了吗?我看未必。那个李三才口口声声要为民请命,阻止朝廷收税。但是他的兄弟却是通州最大的码头转运商人,而他的家族占据了大冶铁矿和马鞍山铁矿,家产超过400万两。

这样的无耻官员,居然还能被东林吹捧成清廉有能的国之干才。锦衣卫明明掌握了李三才如此多的贪污证据,但是天下士民肯信吗?

朕废除了东厂的司法权力,但没有废除东厂的监察权力,我希望你千万别搞错了这点。东林党人之所以能仗着清流的身份,对朝政说三道四,无非不就是他们掌握了,影响天下官员士绅的喉舌。

然而天下官员士绅,撑死不过数百万之众,我大明百姓人口超过兆万,如果能获得大明百姓的支持,东林党人还能如今天这般鼓动地方民众冲击朝廷官员吗?”

朱由检的话并不十分严厉,但是王承恩却觉得自己的后背不停的在流汗。原本他以为,崇祯是迫于朝中声势浩大的东林党人的攻击,所以才把东厂改成了大明时报社,以这种方式来废止东厂,取得东林党人对新皇的支持。

但是今天崇祯这一席话,清清楚楚的表明了,他王承恩完全是弄反了。崇祯似乎比天启更厌恶那些东林党人,他根本就是想从思想上消除东林党存在的根基。

没有了地方士绅舆论的支持,看似强大的东林党人就是一群不合时宜的文人,只要几道诏书就能发配出京了。

王承恩正在琢磨崇祯的心思的时候,朱由检继续吩咐道:“我一会写一篇文章,然后你让人把这文章和样报都带给柳敬亭,让他按照朕的文章样式,修改成适合市井小民听的懂的语言。今后大明时报的报纸都让柳敬亭审核一遍,再交给朕看。

此外还有件事,你让锦衣卫把京城茶馆内那些说书人都登记在册,然后让柳敬亭挑选培训一二,今后每一份大明报纸都必须让他们读给民众听,就当做说书前的引子吧。

至于大明其他各省,大明时报也要安插人手,务必要使这报纸上的内容为天下小民所知道,明白了吗?”

王承恩顿时叩头回答道:“明白了,微臣遵旨。”王承恩在回答朱由检的问话时,心中却有些激动不已。按照崇祯的计划,这改名后的东厂,权力并不小,至少以往东厂的势力很少能出京城的。

原本一直以来,他对崇祯扶植都知监,打压东厂和司礼监有些抱怨,但是现在看来,这大明时报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宦官的势力布展到整个天下去。

对于这些残缺了一部分的太监来说,他们对于权势的追求,并不比常人更小,反而犹有过之。不管崇祯的本意是什么,这一刻在王承恩眼中,这就是崇祯并无打压宦官势力的意思。这是一个好兆头,王承恩如此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02章 为大明百姓服务

朱由检对王承恩交代了关于大明时报社的事之后,就拿起笔筒内削好的铅笔准备写一篇,关于刘宗周今天上疏后,他借题发挥的以仁义治国的文章。

自从改进了油墨印刷术、发明了铅笔和黑板之后,朱由检又费了好大的力气,和宫廷内的工匠们利用石墨和黏土,加上木制的外壳制作出了铅笔。

对于朱由检来说也许写毛笔字是一种享受,但是对于苏长青来说,写毛笔字陶冶下性情是不错,但是要用毛笔来批改奏折和写文章,那种效率实在是太低下了些。

如果不是制作钢笔现在还有难度,而鹅毛蘸水笔写作又过于不便,他还真不愿意用这种不纯的石墨制作出来的劣质铅笔。后世所用的铅笔,使用的都是纯度很高的石墨和黏土制作而成,所以使用起来很方便。

但是在大明可没人帮他提纯石墨,含有杂质的石墨和黏土制作的铅笔,常常写不出字来。最后还是一名小太监灵机一动,把石墨先水洗,去除杂质然后再混合黏土制作笔芯,这才勉强制作出了质量稳定的铅笔。

有了铅笔之后,朱由检批阅奏折的速度比过去快了三倍,这才让他有时间分心做其他事务去。

不过当朱由检拿笔在手的时候,却对着面前的白纸楞住了。他想说的话很多,但是现在却发觉不知道如何开头才行。大明时报的创刊词,原本是一篇关于推广义务教育的文章,其内容大约是今日大明内忧外患,而帝国臣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想要解决这样的困境,光靠朝廷选贤任能,等待清官能吏去解救百姓是不行的。

唯有帝国臣民上下一心,共同对敌,则大明才有可能走出目前的困境。如何让帝国臣民上下一心,首在于开化人心,只有大明百姓明白了朝廷颁发的政策内容和作用,才不至于被贪官污吏所欺瞒,被迫缴纳除了国家正税之外不应该缴纳的税赋。

而只有大明百姓接受了教育,才能做到开化人心。而人心既然开化,则贪官污吏才会有所畏惧,不会像今天这般横行无忌的搜刮百姓。

朱由检虽然拣选了这篇文章作为创刊词,但是他心里始终觉得这篇文章似乎气势有些薄弱,不足以震撼人心。

直到今天上朝时,刘宗周读了他的上疏。朱由检借题发挥之余,猛然发觉这仁义治国四字,用来作为大明时报的创刊词,比这篇义务教育的文章要有气势的多。

大明治国之本讲的是仁孝,而朱由检改动了一字,变为了仁义。所谓仁孝,无非是说君王对待臣民要有仁心,而臣民对待君父要忠孝。

仁孝二字正是封建伦常发展到最高阶段的表现,在这两字的下面,代表着君王和臣民之间是父和子的关系。这代表着君王做什么都是正确的,而臣民有任何反抗都是有违伦常秩序,这也是明太祖朱元璋所希望塑造的大明。

当然到了嘉靖之后,文官势力的膨胀,官员们都把面折君王,当做了敢言极谏的做秀活动了。仁孝二字在这些文官嘴里只剩下了要求君王的仁字,而孝却变成了对官员为父母守孝的道德规范了。

讲究仁孝对于一个家天下的封建王朝,自然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因为人人常说忠臣孝子,你对父母都不孝顺,如何做到对君王的忠诚呢?

但是对于想要改变大明危局的朱由检来说,仁孝就是他推行改革最大的障碍。因为仁孝最大的作用,就是要求服从。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服从,奴婢对主人的服从,平民对于官员的服从,年幼者对年长者的服从。

这种服从不是建立在真理和是非对错上的服从,而是一种不分对错,毫无独立思考的服从。这种服从对于推进社会的进步毫无帮助,只能维持旧秩序和一成不变的生活而已。

但是想要用仁义取代仁孝,这个已经根植在大明士民心中200余年的观念,就需要说清楚什么才叫仁义。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仁义这两字早在千多年前,就被两位儒家思想家解释过了,虽然随着历史潮流的发展,有不少学者给仁义这两字试图重新进行解释,但是始终没人能超越这两位儒家思想家给仁义定下的范铸。

但是孔孟所言的仁义并非是一个词,而是两个字。且孔孟对于仁义的解释过于空泛,无法当做一定之规,在实际操作上不如仁孝二字更为直观。

以仁义取代仁孝从大义上来说,并无不妥。但是过于空泛化的仁义,只会让大明士民把提倡仁义的朱由检当做一个迂腐的书生君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朱由检皱着眉头,迟迟不能落笔。直到他猛然想到了一句话,共和国建立时最为振奋人心的有两句话,一句是“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而另一句是“为人民服务”。

让朱由检猛然心动的,正是后面那句。还有什么比这更直观的仁义呢?在人民的眼中,这正是最为简单而直白的对这个共和国的写照。而在朱由检看来,这正是孔孟两位思想家所倡导的仁义,最为全面而深刻的重新阐述。

思绪一定,朱由检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也许他的文字缺乏华丽的词句,但是有了这个主题思想,这篇文章也就成了苏长青穿越以来,写的最有感情的一篇文章。

“为大明百姓而服务”,朱由检工工整整的写下了文章的题目。

当朱由检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写完了这篇创刊词之后,他才发现房间内光线已经昏暗下来了。

他仔细的检查着刚刚写好的文章,头也不抬的对王承恩问道:“现在都已经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是酉时三刻有余了。”一个柔软绵甜的女声回答了朱由检的提问。

朱由检不由吃惊的抬头望去,“是玉凤…哦,是梓童啊,你怎么来了?”

周玉凤向朱由检拜倒行礼后,略带委屈的说道:“难道陛下不愿意见到臣妾吗?”

朱由检连忙起身,走过去扶起了周玉凤,才略带不安的说道:“怎么会,只是朕刚刚登基,朝堂政事一直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所以都没去关心一下梓童。我看这些日子不见,梓童似乎瘦了些。”

听到朱由检的解释和关心,周玉凤才把来之前的担心放了下来。她略带喜欢的仰起头看着朱由检说道:“臣妾身体一向如此,有劳陛下关心了。倒是陛下整日忙于政事,才消瘦了许多呢?”

看着周玉凤闪闪发亮的眼睛,朱由检很快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穿越以来,他最怕接触的就是朱由检的三个妻子,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朱由检和妻子之间的亲密习惯,唯恐接触过多会被三人怀疑。

幸好之后便是国丧,所以朱由检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三位后妃分居,而自己独处。但是三个月的服丧期快要过去了,朱由检即便是想要再对三女避而不见也不太可能了。

今天是周玉凤找上门来,那么很快田、袁两女也会找着借口来见他。这真是既头疼,又甜蜜的痛苦。

和周玉凤略略交谈了几句,周玉凤看到了朱由检笔筒内的铅笔,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何物?”

朱由检略有些洋洋得意的向周玉凤夸耀着,这是他所想出来的方便书写的新工具,名曰“铅笔”。

周玉凤咬了咬嘴唇,突然向朱由检行了一个正式的礼节,然后一本正经的对朱由检说道:“臣妾身为皇后,不敢不对陛下进言。陛下身为大明天子,自当以国事为重,不可沉迷于匠工小技…”

周玉凤引经据典的说了一大堆,无非是规劝朱由检不要再玩物丧志,以至于背离了圣人之道。

如果周玉凤是个外朝文官,那么朱由检也许会感到不悦。但是一个少女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成人的模样向他进行规劝,不由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如果是以往,他含糊几句也就把周玉凤哄过去了。不过朱由检刚刚写完了一篇文章,正感觉心中还有无数的话没说出来。此刻不由自主的就追问了一句:“什么是圣人之道?”

周玉凤不由楞了楞,她出身寒家,虽然识的几个字,但是要让她引经据典去说服崇祯,那可就有些为难了。她所领悟的圣人之道,无非就是儒家读书人宣扬的圣人说的话,做的事罢了。

朱由检这一问,让周玉凤皱了好大的眉头,才硬着头皮说道:“大约是以圣人的言行为准则吧?”

“若是按照圣人的言行去做,就可以成为圣人。岂不是今日人人都能成为圣人了?为何除了孔孟之后,我中华就没有圣人了呢?”

“这个,朱子难道不算圣人吗?”周玉凤怯怯的辩白了一句。

“朱熹这个人啊?他告诉别人要去人欲,存天理。不过嘛,他自己就没做到。有这样言行不一致的圣人吗?”朱由检不屑一顾的说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03章 争权

周玉凤为之气结,但又不甘心就此被朱由检说服,只好搪塞道:“圣人总是以百姓为重,难道这也是错的吗?”

朱由检双手在胸前交叉,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的回答道:“这话倒是不错,但是以百姓为重,不代表整天研究圣人的言行,而不关心百姓的实际生活。在你看来这支铅笔不过是一件玩物,但是在我看来,这却是方便了百姓学习文字的机会。铅笔携带方便,制作简单,又能随时随地使用,造价又比毛笔便宜,这大大降低了大明百姓识字的成本。

昔日燧皇取火,教人熟食;伏羲教民结网,创造文字;神农以木制耒,教民稼穑饲养。可见上古之时,工匠之道非是小技,乃是关乎于国计民生的大道。今之腐儒曲解典籍,把工匠说成于国无益的贱役,才真是违背了圣人之道…”

朱由检正说的开心,忽然眼睛撇到周玉凤的脸色通红,眼角发红几欲垂泪。顿时想起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位17岁的少女,不是后世喝酒吹牛的同事,他真是吃饱了撑着,要去和一名女子辩论出个高下来。

想明白了这点,原本口若悬河的朱由检顿时气势衰落了下来。他顾左右而言它的扯了几句,就匆匆结束了辩论。然后生硬的转换话题问道:“梓童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想要找朕商量呢?”

周玉凤可没想过,自己不过劝说了几句,就被朱由检教训了一通。虽然朱由检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她还是觉得朱由检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以往只要她稍稍劝说,朱由检就会欣然接受,不会和她这么认真的分辨,这让她感觉有些揪心。

听到朱由检的询问之后,周玉凤低下头趁机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才调整了心情回答道:“内医局成立了一个多月,臣妾带林司药前来汇报关于内医局办理的情况。还有臣妾亲手所制的酱瓜刚刚成熟,想请陛下尝尝鲜。”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后,不由微笑着说道:“汇报的事不急,梓童还是先陪朕一起用了晚餐之后再说吧。”

朱由检说着从桌子边上拿了一个锦盒,把自己的文章和样报装了起来,然后叫过了王承恩。

他把锦盒递给王承恩后,随意的吩咐道:“去命人传膳吧,顺便把这盒子送给柳先生。”

王承恩不动声色的用自己的袖子包住了锦盒,答应着退了下去。朱由检留下周玉凤一起用膳,席间不停的夸奖周玉凤腌制酱瓜的手艺高超。终于把刚刚有些闷闷不乐的周玉凤,逗的开心了起来。

而王承恩退出了房间后,他一边吩咐吕琦为帝后准备晚膳,一边叫来了自己身边的亲信太监高起潜。

王承恩对着高起潜吩咐道:“你拿着这只锦盒,亲自送于槐树胡同的柳先生。这锦盒内有陛下亲手所写的文章一篇,大明时报样报一份,陛下请他按照市井中人的日常之语修改文字,务必使得市井小民也能听得懂文章的内容,陛下的文章和样报上的文字都要修改。你好好去做,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高起潜答应了一声,但并没有立刻退下。看着高起潜迟疑不决的样子,王承恩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可还有什么事要说吗?有便快说,休得吞吞吐吐的。”

高起潜先是看了下左近,只有两个低阶太监远远的守着殿门,周边并无他人之后。他才曲着身体,小声的对着王承恩说道:“这大明时报社本是我宫内掌握的东厂,如今虽然改了一个名字,毕竟陛下还没有完全废止,也许说不准今后东厂就会被陛下所恢复。

这柳先生虽然大得陛下信任,但毕竟不是我宦者中人,今日陛下处处倚重,连这东厂文字都要其一一过目。今后若是东厂恢复,敢问公公,这东厂究竟要听谁的呢?

吾等宦者,一向为外朝所忌,无非不就是吾等手中掌握着,监控外朝文官的厂卫吗?如今东厂改组,锦衣卫整顿,吾等宦者犹如猛虎去除爪牙。今后若是外朝对吾等有所图谋,则公公觉得吾等该以何来抵挡呢?”

王承恩脸皮抽了抽,他不快的说道:“高起潜,你这人就是心思太多,老是想些有的没的,陛下乃是英明之主,岂能坐视吾等被外朝文官所欺?”

高起潜并没有被王承恩吓倒,对于这位崇祯身边的亲信,宫内权力最高的太监,高起潜并不怎么惧怕。因为王承恩性格绵软,毫无半点权阉的气势。

在高起潜看来,王承恩坐在现在的位置简直就是浪费。身为内廷宦官之首,却不知道为宦官们争取利益。导致魏忠贤去位之后,在皇帝的打压下,内廷宦官的势力大减。

虽然高起潜等宦官不敢埋怨崇祯,但是对于这位没有规劝崇祯保护太监利益的大太监,却产生了一些看法。

高起潜继续劝道:“正因为陛下是明主,所以吾等才更应该保住厂卫之权,陛下虽为九五之尊,然则没有了厂卫作为耳目,岂不成了外朝文官手中的傀儡?”

王承恩有些犹豫的说道:“这柳先生又不是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难不成他还能出卖了我等不成?”

“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柳先生毕竟没有挨过那一刀,不知道吾等的苦楚,当日魏公公大权在握,朝中文官那个不歌功颂德?今日魏公公去位,又有那个文官出来替魏公公说过一句公道话?这柳先生得陛下看重,将来必定是文官中的一员,这东厂要是被文官把持着,今后我等岂不是仰人鼻息?”

高起潜的劝说,终于让王承恩的心思有了起伏,他不由喃喃说道:“可是这内书堂中的人,让他们写写应景之文还凑合,要是让他们写出市井小民都能理解的文字,恐怕难的很啊。”

见到能说动王承恩,高起潜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内书堂的人之所以写不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接触过市井之民。陛下所看重者,无非就是柳敬亭漂泊江湖十多年,熟悉市井小民之生活。只要我们找上一位有文才,又能接触市井生活的文人,自然就不用再让柳敬亭掌握这大明时报的审查之事了。”

“这柳敬亭浮沉于世俗之中,见过人生百态。说起故事来勾人心弦,可不是一般文人能比的上的。这急切之间,你上那去找这么个文人出来?”王承恩有些为难的说道。

高起潜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七八成了,马上举荐道:“翰林院检讨孙之獬一向党附魏公公,现在魏公公去位,其人被言官多有弹劾,如公公有意,吾当为公公引荐。”

“孙之獬么?此人可用?”王承恩有些心动的问道。

“虽然品格低劣,然则出身寒门,为人柔媚,好权势,只要公公在位,当不忧其人反复,当可一用。”高起潜毫不犹豫的说道。

王承恩双手在背*紧又放松,终于开口说道:“先让他写一篇市井之言的文章,让我呈报陛下看了先。事未成之前,我就先不见他了。”

看到王承恩的心意有所动摇之后,高起潜这才告辞离去。王承恩看了看晚霞漫天的天空,不由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可没想过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以他的本心来说,倒是宁可在信王府总管的任上,时不时的收些小孝敬,然后安安稳稳的陪着信王过悠闲富贵的生活。

然而风云突变,信王成了大明皇帝,而他也水涨船高,成为宫内太监中的第一人。但是这个位置对于他来说,真是炙热的烤炉。

他既没有魏忠贤玩弄权术的高超手腕,又没有王体乾、涂文辅等人的理政才能。如果不是朱由检亲自动手,整理了内宫二十四衙门,他这个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一早就被这些有野心的太监们给架空了。

但也正因为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导致了众太监一直想要把他推出来,当做内廷的代表,希望恢复魏忠贤时代内廷压制外朝的局面。

然而跟随信王最久的王承恩,却最为明了朱由检的心意。他知道朱由检非但不支持内廷和外朝相争,更进一步的是,朱由检压根就不想内廷插手朝政之事。

然而在王承恩这个位置,也不能完全对围绕在他身边的太监们说不,毕竟王承恩想要做些什么,也是需要这些身边的太监们去执行的。

虽然王承恩挂着提督东厂的牌子,但是东厂改名之后,他也就和东厂保持着距离。因为他以为,这是朱由检打算裁撤东厂的布置。

直到今天,朱由检亲口说出了对大明时报社的看法,这才让王承恩知道,原来是他误解了崇祯的意思。于是他觉得,有必要重新和大明时报社亲近起来。

一个遍布全国的大明时报社,可比只能在京城转悠的东厂权力大多了。把大明时报社掌握在手中,那些整天对他抱怨的太监们,应该也就能消停一些了吧。

至于高起潜的提议,王承恩内心自然是赞同的。虽然崇祯很是宠幸柳敬亭,但是王承恩对他可没多少好感,当初他假扮陈中纪潜入信王府,差点没有送掉王承恩的人头。

亏得王承恩待他不薄,在信王面前费尽口舌,才把他一个落第之人召入信王府当作伴读。可没想到,这位口齿便给的读书人,居然是冒名顶替的。

就算高起潜不说,王承恩也想着找一个机会,把柳敬亭和大明时报社分开的,现在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王承恩看着晚霞发了一会呆,就重新返回了上书房。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04章 对皇后的劝说

好不容易把周玉凤给哄的开心起来,朱由检终于松了一口气。撤掉了残席之后,林香儿和乾清宫内的几名太监宫女也吃完了晚餐回来了。

自从朱由检进宫之后,不仅整顿了二十四衙门的组织,对自己乾清宫内的制度改变的更大。原本在皇帝用膳时,一群宫女太监围着,而菜肴要放上几十道的场面不见了。

朱由检可以不用这么多菜肴摆台面,但是从后世带来的习惯就是,菜肴一定要新鲜。对于任何菜肴要先经过太监试吃,这种很无聊的举动,被朱由检下令每一样菜蔬做成两份,一份给他,另一份则作为乾清宫其他人员的工作餐。

王承恩自然认为不妥,他向崇祯劝谏道,这样的话,崇祯的伙食费会涨的很快,因为有些菜肴是属于贡品,数量并不多。朱由检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他认为少就少吃一些,没必要再去增加贡品的数量。

在朱由检的强行推动之下,乾清宫的伙食倒是有了很大的改观。一方面,因为缩减了每一餐的种类,尚膳监的工作量大大减少了;另一方面,乾清宫内的按照等级制定的膳食,倒形成了一个类似快餐的制度。

原本乾清宫内只要是当值的低阶太监、宫女,都只能靠糕点充饥。而高阶太监则都是命令御膳房给自己另做。因此有资格用膳的撑死,而没有资格用膳的则饿的不行。

当朱由检改变了膳食制度之后,他自己总算是吃上了新鲜的饭菜,而乾清宫内的太监、宫女们也终于结束了,当值时无饭可吃的窘迫困境。

当周玉凤陪着朱由检一起用膳时,她发觉皇帝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似乎比其他地方的宫女、太监更为活泼一些,脸上的气色也好很多。

从这些宫女、太监身上,周玉凤忽然觉得,也许崇祯说的话并非是毫无道理的。

林香儿从信王府一个无人过问,差点病亡的粗使婢女,变成了今天在宫内炙手可热的林司药,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一切是谁赐予的。

也因此,当朱由检想要创办内医局的时候,她一半心思苦痛宫内姐妹们生病后的悲惨遭遇,另一半则是想要为皇帝做点什么,好消去他天天紧皱的眉头。所以自告奋勇的站出来,接了这个任务。

林香儿带着一卷纸张走到了崇祯的面前,她对着崇祯盈盈拜倒之后,朱由检就笑着说道:“好了,起来说话吧。给朕说说看,这内医局现在是什么状况?”

林香儿清了清喉咙,就对着手上的纸卷读了起来。内医局成立后,太医院委派了华希闳、陈实功两名经验丰富的医道大家,为内医局学医的宫女和小太监们讲课。

这两位老师学问固然是不错的,但是学习了近两个月后,内医局的宫女太监们却开始出现问题了。陈实功更是明确向林香儿指出,这样学习是无法真正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医者的。朱由检略略一听,大致就明白了。

中医是一门验证的科学,它是通过无数个医案的经验积累下,才能获得医术成长的一门学科。华希闳、陈实功虽然有着丰富的医学经验,但是内医局的宫女、太监因为无法出宫,所以不能接触到真实的案例,他们只能对着两位老师教导的医学原理死记硬背,这样下去,内医局不过是教出了一群会背医学原理的书呆子罢了。

朱由检只是抚着额头想了几分钟,就对着周玉凤和林香儿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朕创办内医局是为了帮助宫内的宫女及太监们减轻病痛,而不是为了拿他们做医学实验的。

现在的太医院只为皇亲大臣勋贵服务,他们接触的案例也同样太少,如果朕或梓童得了其他人没有生过的毛病,难道还要让这些太医靠猜测来治病吗?

太医院的不少御医开的医案,朕也看了不少。虽然朕是不懂什么医术,但是有些御医开的方子要么就是千篇一律,要么就是开些千奇百怪的药引,似乎药引不珍奇就不能治病一样,这到底是治病,还是在折腾病人亲属?我看这太医院的看病方式要改一改了。”

周玉凤知道这次是拦阻不住崇祯了,她离开座位,走到林香儿前面对着崇祯行礼后说道:“臣妾之前拦阻陛下行事过于唐突了,还请陛下恕罪。但不知陛下想要如何改变太医院呢?”

崇祯站起来扶起了周玉凤,然后让她坐回座位后,才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说道:“内医局要变,太医院也要变,而太祖留下的惠民药局,时至今日已经基本荒废,这药局也要重建。

原本朕想着设置一个内医局为宫内宫女、太监们看病,现在看来,这个格局似乎小了一点。朕有意把太医院改成一所士绅平民都能看病的地方,太医院的出诊制度过于浪费这些医生的时间,朕有意改成坐堂制度。

而太医院可以一分为二,一部分当做坐堂看病的地方,一部分当做教授医学的地方。对于一般的病症,可以在资深医者的看顾下,让初学者试着治疗,而疑难杂症则再由这些医学大家接手。

这样初学者可以尽快熟悉,如何治疗普通的病患,而医学大家也能节约时间研究医术。而惠民药局则作为这些初学者能独立行医时,治疗病人的地方。一方面可以惠及平民,一方面也能增加这些刚刚独立行医者的治疗经验。”

周玉凤有些为难的询问道:“那么内医局的宫女、太监们该怎么办呢?”

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说道:“迁到宫外去,就在太医院找个地方。也别叫内医局了,就叫大明皇家医学院好了。让华希闳、陈实功负责管理这个医学院,医学院也可以对外招收学生。此外,让两人制定一套从初学者到独立行医的标准出来,达不到标准的学员允许劝退,不得再从事行医。如果需要花费的,梓童可以找王承恩支取。”

周玉凤咬了咬嘴唇,没有应承朱由检的话,反而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小声说道:“内医局虽然是臣妾在掌管,但是如今按照陛下的意思,这内医局将要成为宫外的大明皇家医学院,臣妾身为妇道人家,岂能在外抛头露面。”

朱由检正色看着周玉凤说道:“梓童这话说的不对,你身为大明皇后,当为天下妇人之表率。这不许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不过是腐儒之见,我大明吴淞之地丝绸、棉布可谓衣被天下,这些丝绸、棉布大部分都是妇女所织,如果按照腐儒的说法,我大明士民那里还有衣服可穿,棉被可盖?

再说了古有代父从军的花木兰,我大明也有保家卫国的秦良玉将军。梓童身为大明皇后,焉能落后于人呢?我大明现在内忧外患,地方多有不靖,但凡世道不安的,最先受害的必定是弱者,而妇女和儿童正是弱者。

以我一人之力能做的事终究有限,你和田、袁二人也要替我分担一些事情了。比如照顾阵亡将士的妻儿,保护流落街头的孤女幼儿,这些事由你们出面,比朕出面要好的多。”

听着朱由检情真意切的说辞,自入宫后就一直规行矩步,不敢有逾礼仪的周玉凤有些犹豫了。其实作为寒门出身的她,从小就操持家务,那有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

她的父亲家道中落,更因为欠下了一笔债务,不得不离开家乡到北京投靠亲友。最落魄的时候,曾经上街给人看相算命为生。而每日的午饭都是她做好了替父亲送去,可以说入宫之前她和其他民间寒门女子毫无区别。

不过当天启六年采选秀女时,她的父亲为了改变一家的处境,托人把她送进秀女名单,原本指望着心灵手巧的她能在宫内弄一个女官的职位,也好给家中贴补一些进项。

不过没料到的是,她居然被选中做了信王后,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遇。但是她父亲结交三教九流,对宫内一些事也略有耳闻,所以对她千万叮嘱,不可有违礼仪,轻者被信王冷落,重则祸延家人。

一向乖巧的周玉凤自然不会让家人落入危险之中,这一年来她始终记得和父亲的约定,不做任何有违礼制的举动。

而身为大明皇后,宫内除了先皇嫂懿安皇后之外,再无一人比她更为尊贵。只要她安守本分,不违背宫中礼仪,就连崇祯都无法动摇她的后位。

以往朱由检还是信王之时,做事从来都不会逾越礼制,但是自从那一日之后,朱由检就变的越来越离经叛道了。从理智上来说,周玉凤应该好言规劝,让朱由检重新恢复到从前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去。

但是在情感上,周玉凤却觉得,现在这个对普通百姓抱有怜悯之心的朱由检,更为温暖和有血有肉。

周玉凤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咬着嘴唇说道:“臣妾愿意为陛下分忧,务必不让陛下再为此事分心。”

看着一向固执的周玉凤愿意跨出这一步,插手宫外的事务,让朱由检非常开心。接下去,他便和周玉凤、林香儿三人细细的讨论了,如何办理这个开放式的太医院,大明皇家医学院和重建惠民药局的事务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05章 朝会之后

文震孟和刘宗周两人退朝之后,虽然走在并排,但是两人之间始终一言不发。钱谦益走在两人身后,看着这一幕,心中若有所思。他此次被召回后,升任了礼部侍郎及翰林侍读学士。

这个消息其实昨天就已经有人通知他了,为的就是向这位东林魁首示好。昨天他刚刚收到这消息时,心情自然是很不错。不过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一幕,却让他感觉这个礼部侍郎及翰林侍读学士已经成为鸡肋了。

原本按照钱谦益和瞿式耜的设想,韩爌回京之后接任内阁首辅,而钱谦益则慢慢蓄积人望,等待接过内阁首辅,成为东林及大明朝政的执掌者。

但是一向被钱谦益视为迂腐文人的刘宗周,却一举越过了他,成为了他和首辅位置之间最大的障碍。

钱谦益自然是不甘心成为刘宗周的陪衬的,刘宗周此人虽然号称道德完人,但是东林党内大部分人却对他敬谢不敏。因为刘宗周所鼓吹的慎独,追求自我完美的内心的学说,对大明现在这个千仓百孔的社会毫无用处。

现在的大明需要的是经世治国之术,需要的是如同王安石、张居正这般敢于挑战旧秩序的强硬政治家。而刘宗周不过是一个自娱自乐的道德伦理学家,他即不能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也无法解决官员的贪腐问题,更不能以慎独的学说阻挡外敌的入侵。

虽然钱谦益也拿不出什么救国之论,但并不妨碍他鄙夷刘宗周这种对大明政治毫无帮助的学术思想。然而这种不论哪个皇帝都会束之高阁的理论,居然被崇祯给抬起来了,这实在是让钱谦益无法言说。

从朝会返回自宅的路上,钱谦益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当他回府后更衣进入书房时,发觉弟子瞿式耜已经在书房等候他了。

钱谦益对着弟子招手说道:“伯略,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谈谈今日之事。”

瞿式耜对着自己的老师拱手行礼后,才匆匆说道:“我也正想和老师谈谈今天的事。”

钱谦益楞了一下,于是就放下了打招呼手,在书房主位上坐下后,才说道:“行,那你先说吧。”

瞿式耜似乎并没发觉老师不悦的神情,他一脸恭敬的说道:“虽然蕺山先生今日被陛下重视,出乎我等之意料之外。但是陛下礼赞蕺山先生,正是我东林清除朝中阉党之机会。只要老师和蕺山先生联手,弹劾首辅黄中五为虎作伥,昔日为阉党魏忠贤张目之事,陛下未必还能容忍黄中五恋栈不去…”

瞿式耜为老师分析着朝中局势,想要一鼓作气把朝中阉党一网打尽。然而钱谦益却默默无言,并无往日一般积极回应自己的学生。

当略有些兴奋的瞿式耜察觉到钱谦益的反常,不由自主的停下,等待老师的回应时。钱谦益才不悦的说道:“和刘起东联手?天下人自今日后,谁还会看的到站在刘起东身边的我?就算事成,天下士林也会以为这是刘起东得陛下之信重。我和他联手,吾党中人是把我看成趋炎附势之徒,还是为刘起东摇旗呐喊的手下头目?”

看着钱谦益拉长了脸,满腹幽怨的说辞。本就不是什么随机应变之才的瞿式耜,顿时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自己这位已经被嫉妒蒙蔽了心眼的老师。

钱谦益抱怨了一通,依旧觉得意犹未尽,最后不由脱口而出的说道:“今日魏忠贤等阉党首领已经被天子窜之四方,朝中些许阉党已然惶惶不可终日,今后在朝中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倒是吾党之内,某些异端学说不可不防。某些人的学说,治民无用,理国无益。真让这些迂腐之人占据了朝堂高位,则吾党同志费劲心血挣来的大好局面,终究要毁于一旦。身为本党领袖,吾岂能坐视不理?”

钱谦益慷慨陈词,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似乎都被这说辞说服了,干脆直接了当的说道:“今日之计,不在于继续清理朝中阉党,而在于本党应当以何理念执政。文湘南经学大家,为人又刚直不阿,正可为吾在本党内的奥援。”

钱谦益的话,无疑直接宣布了东林党内的分裂。瞿式耜虽有不甘,但是在师生大义的名分之下,最后还是唯唯诺诺的附和了老师的主张。当瞿式耜退出书房之后,不由跺脚说道:“吾党从此多事矣。”

而今日在朝上争执的两位当事人也同样没好受多少,文震孟下朝之后,终于禁不住外甥姚希孟的劝说,在以大局为重的名义下,同意同刘宗周和解,主动上门去拜访刘宗周,以作为让步。

时值黄昏,姚希孟陪同文震孟来到了刘宗周所借住的院子,为了保护舅舅的名声,姚希孟递上的是自己的名帖。

陆澄源府上的门子正要去通报,不合刘宗周的弟子陈洪授正好在院子内生闷气。原来刘宗周在朝会上受辱的事,虽然刘宗周隐忍不说,但是朝会下值的官员们早就议论纷纷了。

一句话传上三四个人,尚且要荒腔走板。这刘宗周和黄立极在朝会上的争执,在那些本就仇视东林的阉党官员口中,就变成了东林党人相残的剧目。

出外访友的陈洪授得知了这个消息自然是匆匆赶回了府内,他原本是想询问老师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刘宗周别的不说,这个慎独的功夫倒是做的相当出色,对于弟子的询问一言不发。

陈洪授不得已去问了同府的陆澄源,对于这种破坏东林内部团结的事,自然是不会和陈洪授细说,只是敷衍了一番。但是这却正好证实了,陈洪授听到的传闻并非虚言。

陈洪授秉性孤傲倔强,在性格上和其老师差不多,只不过刘宗周内敛,而陈洪授外放。听闻老师在朝堂受辱,陈洪授自觉感同身受,气愤难平。但是他又不能和两位师兄弟言说老师的事,是以干脆独自坐在院子内生闷气。

当门子送来了姚希孟的拜帖时,不合多了一嘴,言此乃是状元公文震孟的外甥。原本对姚希孟不甚了解的陈洪授顿时大怒,他正想让门子把拜帖退回,谢绝来人拜访。

不过忽然之间他似乎想到了给老师出一口恶气的方法,他从房间内取出笔墨,在姚希孟的拜帖上画上了几笔,然后让门子退回拜帖,并告诉来人,“老师身体不适,今日概不见客。”

打发走了送拜帖的门子,陈洪授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胸中去了一块块垒。章正宸正好走到院子内来找陈洪授,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起了疑心。

在这位为人堪称君子的师兄面前,陈洪授那里敢有所隐瞒,不得不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恶作剧。章正宸听了之后,顿时大惊失色,关于朝会上的事,刘宗周倒是原原本本的和这位亲戚兼弟子说了一遍。

刘宗周虽然对于文震孟今日在朝会中的攻击心中气愤,但是为了贯彻他所提倡的消弭党争的主张,他并不愿意和文震孟因此而决裂。

原本他是想要把这事封存起来,就此过去。但是下午弟子陈洪授匆匆赶回来,向他询问此事,言辞中对文震孟殊无敬意。刘宗周虽然以师长的身份训斥了陈洪授,让其谨言慎行。

但是刘宗周知道,既然外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那么迟早自己的弟子都会知道这件事。为了不至于让这些弟子误入歧途,和文震孟的门人亲友互相攻击,他不得不叫来了为人忠厚诚恳,在弟子中声望较高的章正宸,对他简略的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最后刘宗周告诉章正宸:“今日我大明内忧外患,朝局动荡。吾党之内实在是不宜再起争端,我希望你约束在京的几位弟子,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和文震孟门下再起争执,免得的被外人看了笑话。”

章正宸既然已经得到了刘宗周的叮嘱,如何肯再和文震孟的外甥结怨。且姚希孟此来说不定是代表文震孟的意思而来,也许是为了解决朝会上的误解。作为一名崇尚周、孔之学的理学先生,章正宸自然是不愿意在他眼中都是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因为一个误会而四分五裂,让阉党余孽和小人在边上拍手称快的。

在章正宸的小声斥责下,陈洪授不得不耷拉着脑袋,跟着师兄出去,向姚希孟赔礼道歉去了。

然而当两人走到府门外时,胡同内已经空无一人了。看来姚希孟看了拜帖之后,已经被气跑了。章正宸这时心中倒有些不悦了,想我老师在朝堂上被你舅舅羞辱,都没出一句恶语,反而要求我等这些弟子要以东林大局为重。

而你代表文震孟而来,不过被我师弟小小作弄,就拂袖而去,毫无半点和解的诚意。这么看来不见倒还是好事,免得老师这谦谦君子被人所欺。

章正宸脸色难看的想着,站在一边的陈洪授则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师兄,不知道接下去自己会怎么办。这老师要是知道了自己恶作剧的事,不会把自己赶出师门吧?

两人各有心思的在门口站了很久,章正宸才轻轻一顿足,说道:“老莲,我们回去吧。”

陈洪授跟在师兄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师知道此事,会不会责罚我啊。”

章正宸微微停留了一会,才平淡的说道:“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你这不顾前后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老师今日心情本就不好,还是别拿这种琐事去打搅他了,你回去自己临上三遍《中庸》,好好磨一磨性子…”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06章 巡视国子监

文震孟上了马车身体还在发抖,这是被气的。他本想着朝中阉党未清,本党同志之间还是应该以和为贵。而且他今天在朝会中的言论也的确有些过头了,但是没想到刘宗周看起来道貌岸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私下里却如此轻狂,这让文震孟气的直接上了马车回府了。

在他身边坐着的外甥姚希孟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的舅舅,没想到本党内以君子著称的蕺山先生,心胸却如此狭隘。他劝说一向固执己见的舅舅,为了本党的团结,主动前来修好。

结果蕺山先生避而不见不说,还在拜帖上画上了一副负手望天的钟馗像。不得不说这画钟馗之人功力深厚,只是寥寥数笔就把一个钟馗给画活了。

但是以钟馗来拒他们于门外,岂不是把他们当成小鬼了。姚希孟此时也气昏了头,忘记这拜帖上并没有文震孟的名字。他想当然的以为,刘宗周是把他们舅甥两人当做了奸邪,画了钟馗来驱邪了。

姚希孟虽然恼火,但还克制的住自己。不过文震孟可真是出离愤怒了,文震孟少年得志,但是却始终不能考中进士,十次会试失利,让他也受到了不少同乡的嘲讽,虽然最后一次终于大魁天下,但是他的自尊心却也同样强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是自负了。

文震孟敢在阉党气焰最为嚣张时,上书天启攻击魏忠贤等阉党成员,未尝不是这种极端自负的性格所驱使的。

如果说刚刚来之前,文震孟还有修好之心,那么在这回去的路上,他对刘宗周的敌意已经超过了所谓的阉党余孽了。

文震孟的马车随着不断下落的夕阳,慢慢的隐没在渐渐模糊不清的昏暗光线之中。对于京城平民来说,这是平凡的一天,和往常毫无区别。但是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这是漫长而又离奇的一天。以往阉党给人的印象,不过是因为利益而结合在一起的一团散沙,但是在今天的朝会上,人们惊奇的发现,东林党似乎也团结不到那里去。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京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住在国子监附近的人们发现,今天通往国子监的街道上重新垫上了黄土,而国子监附近旮旯内堆满的垃圾也已经被清理一空。

这种状况也只有每年国子监内孔庙的春秋两祭才会出现,然而今天却不是什么祭奠的日子,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士终于打听到,原来今日是刚刚登基的崇祯皇帝前来视察国子监。

朱由检坐在大辂车上,这是一辆以玉和象牙装饰而成的马车。马车四周只有围栏和一个圆形的顶盖,丝绸和布幔遮蔽了朱由检和外界的联系。

没有避震系统的双轮马车,和没有木质车厢板的靠背,让这看似豪华尊贵无比的皇帝车架,坐起来一点都不舒适。而那些掌管皇帝出行的礼仪官们,以车架卤簿乃是成祖制定为由,拒绝了朱由检提出的轻车简从出行的要求。

在朱由检看来,这些官员之所以一定要坚持皇帝出行必须要有仪仗,并不是因为像他们所说的,要保证皇帝的威仪。而是害怕皇帝出行过于简单之后,这些官员无法知道皇帝会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而已。

如果这不是他第一次出行国子监,也是为了表示他对将来的大学的重视,他一定不会向礼仪官妥协,以这么看似隆重但是非常让人不舒适的方式出行。

国子监在城北崇教坊内,靠近定安门。当朱由检的仪仗抵达国子监大门外时,徐光启及原国子监内的官员们,都已经跪在大门外迎接皇帝的到来了。

车架停了下来,在两名太监的引导下,朱由检走到了这些官员的面前,让他们一一起身,并简短的做了慰问。这些国子监内的官员们,除了原来的祭酒之外,这辈子都没机会见过皇帝,能在这么近距离和崇祯交谈,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个梦幻。

国子监前期还是大明官员的培养所在,不管是太祖还是成祖都非常的重视,但是当科举出身的官员成为大明的主流之后,国子监也就不再受到皇帝的重视了。

如果不是孔庙就在国子监内,估计大明皇帝都不会记得国子监是个什么所在了。如此一来,国子监的官员见不到皇帝也就成了惯例了。

朱由检下令把国子监改成大学,又废除了国子监教师的官员身份,老实说不少国子监内的官员心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的。但是当崇祯下了车架之后,并没有直接走进国子监内,反而一个个扶起了这些官员,对他们进行了亲切的慰问之后,这些地位卑微的官员们,所有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了。

这些官员因为无法考中进士而被点选进了国子监,一个个心中都充满着不忿,他们的才学和进士其实也未必会差很多,但是一旦被选进了国子监,就终身只能担任这低阶官职,看着那些因为中了进士而飞黄腾达的官员们,焉能心中无怨。

现在崇祯把他们身上维持自尊心的最后一件外套也给剥离了,有些人自然是非常愤怒。但是现在崇祯又以另一种形式,把他们的自尊心还给他们,这种尊重是他们以前重来没有得到过的,这又让他们对即将改名的大学升起了那么一点希望。

当朱由检一个个扶起这些官员,并做了简单的交谈时,作为皇帝出行陪同的礼仪官正不断的给他做着暗示。希望这位皇帝陛下不要再继续这种完全不符合礼仪的举动,但是朱由检对此置若罔闻。

从这些他亲自扶起的官员脸上浮现出的激动,朱由检有些明白为什么后世不管中外领导人,都喜欢做一些亲民的举动了,这无疑是收买人心最好的方式。

这里的大部分官员以前是效忠于他的皇帝身份的话,那么朱由检可以肯定,现在有不少人对他个人有了一些效忠的成分了。

国子监内大约有数十名官员,朱由检花了足足大半个钟头才接见完他们。靠近国子监正门的地方,是徐光启和两位西洋传教士们。

经过徐光启的介绍,这两位一位叫金尼阁、一位叫邓玉涵。这两位不但是即将成立的大明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也是未来燕京大学教授西学知识的老师。

因为此前国子监为魏忠贤立塑像的风波,国子监祭酒、司业都被调离,现在国子监内的最高官员反而是一向被视为好好先生的监丞刘友荣。

因为国子监马上就要变更成大学,因此朱由检也就未再任命新的祭酒、司业。刘友荣站在徐光启的身后,大气不敢出,直到朱由检开始询问国子监内的情况时,才走了出来替崇祯解说国子监的状况。

国子监东侧为孔庙,西侧为太学。而朱由检必须要先去孔庙祭奠圣贤之后,再入太学听取讲学。

当朱由检进入太学后,迎面看到的就是一圈建筑围绕着一个水池中央高台上的建筑,看起来就像是一枚铜钱一样。

这高台上的建筑叫做辟雍,辟雍左右两侧的建筑,称为六堂,分别为:率性堂、诚心堂、崇志堂、修道堂、正义堂、广业堂,是贡生、监生们的教室。

国子监的监生们都站在辟雍前道路两侧的广场上,迎接着崇祯的到来。按照从前的惯例,此刻朱由检应该进入辟雍就座,然后对这些监生们进行训话。

不过显然今天,朱由检并不打算走进监生们看不到的辟雍内,通过内侍对这些监生们训话。

他走了一半道路就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打量着左右的监生们。偌大的国子监,监生的人数也就占据了小半个广场,要不是监生们站的够开,估计看上去还要更难看,以朱由检的估计大约也就400多人。

朱由检观察的很细致,站在靠近道路两边的监生们都是比较年轻和相貌端正的,但是站在后面的就什么样的人物都有了,有几位监生的年纪,估计都可以做前排监生的父亲了。

看着这些监生才站了这么一小会,就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样子,朱由检原本还指望能从中挑选几位人才的想法,顿时有些消去了。

看着朱由检站在原地不动,监丞刘友荣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由求救一般的看向了徐光启,这位徐大人似乎今后将要管理大学的事务,因此刘友荣从早上起就在徐光启面前混了一个脸熟。

看着早上跟自己忙前忙后的刘友荣向自己求救,徐光启不由咳嗽了一声,上前一小步对着崇祯说道:“请陛下移步辟雍,也好对监生们进行训话。”

朱由检对着徐光启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先不急,徐先生请稍等。”

随后朱由检忽然提高声音对这些监生说道:“朕今天是第一次来国子监,原本应该对你们说上些什么。但是朕想了想,这好像不大合适。朕对你们一无所知,能对你们说什么呢?

国子监原本是我大明培育国家栋梁的地方,但是朕很失望,近50年来,国子监还没出过一个可称之为栋梁的人才。如果朕今天来,只是空泛的对诸位鼓励几句,那么也就失去了朕来这里的意义。

因此朕决定了,在朕训话之前,先让你们自己告诉朕,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等一下各位监生都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写二篇文章交给朕,一篇是简单的介绍下自己,不要超过50字;另一篇则以你自己最擅长的事或是喜好,写上一篇文章。两篇文章都不限制作文规范,不过时间以一个时辰为限。”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07章 伽利略还没死吗?

朱由检出乎意料的举动,让这些已经站的无精打采的监生们,突然焕发了几分活力出来。虽然国子监监生人数已然不及全胜时期的十之一二,但是4、5百人站在道路两侧也颇为可观。

而朱由检此时不过是个17岁的少年,声音略显尖细,站在道路前排的监生听清了,后排的监生只听了个大概。而听到写作文章什么的,又让众人顿时警觉了起来。

这科举会试,最终不还是要皇帝查阅试卷的吗。如果有机会能获取崇祯对文章的喜好,对这些监生来说自然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有志于科举的贡生们,希望通过了解崇祯的喜好,为明年的恩科打下基础。而想要凭借投其所好,赢得崇祯的注意,从而能够尽早外放地方做个亲民官的监生,一样是大有人在。

是也,崇祯话音刚落,一些没有听清内容的监生,纷纷向左右同窗打听,刚刚皇帝陛下到底说了什么。一时之间原本还算安静肃穆的广场,倒是成了人声噪杂的菜市场了。

监丞刘友荣顿时急了,在他的严厉斥责下,足足花了一刻钟才让场中恢复了安静。朱由检在一边看着,只是不住摇头。这么多监生在一起活动,居然都没有任命几个带队管理的。

人群中有什么异动,就靠着刘友荣带着几名国子监官员四处奔跑弹压。和后世大学生的组织性、纪律性比起来,这时代的国子监监生就是个渣。

国子监诸生稍稍安静下来后,在崇祯的示意下,几名官员站到了诸生中间,重新把崇祯刚刚的话语重复了一遍,才终于让这些监生们彻底安静下来。

接下去,这些监生就在各国子监官员的带领下,走入了环绕辟雍的六堂之内,准备完成崇祯刚刚交代的文章。

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广场,监丞刘有荣不由上前小心翼翼的对崇祯请示道:“是否请陛下移步辟雍之内。”

朱由检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徐光启、金尼阁等人说道:“也好,我们进去说话。趁着他们写作文章之时,正好和几位谈谈。你们从遥远的大陆而来,一路上的旅程一定很精彩,朕正要洗耳恭听一番。”

辟雍之内的格局和朱由检想象的大相径庭,四四方方的辟雍之内,却有着一座高高耸立的圆形高台,估摸着大概有八、九个台阶。

而高台顶端则是一张形制和皇宫三大殿内差不多的一张椅子,此外四周都是空荡荡的。感情这里就是一个小小的御门听政的小朝堂。

朱由检虽然觉得这格局一点的不舒适,但还是按照礼仪官的引导,走上了高台处的椅子就坐了。随后在他的吩咐中,徐光启、金尼阁、邓玉涵三人被叫到了他面前,进行叙话。

这也是在国子监之内,朝中的言官大臣们都不在。那位可怜巴巴的礼仪官,今天也见多了朱由检打破的规则,这一刻他干脆把目光转向了地面,当做没看见崇祯逾礼的举动。

这礼仪官原本就是宫内司设监的太监,如果遇到皇帝是个遵守礼制的规矩人,他自然是处处要以祖制为优先。但是这位崇祯皇帝显然对所谓的祖宗规则不怎么感兴趣,他们这些依附于皇权生存的太监,自然就要识趣了。

出生于荷兰弗兰德伯爵领地杜埃的金尼阁,原名叫做尼古拉·特里枸特。他的年纪虽然才50岁,但是两次来往于欧洲和大明的长途旅行,严重的损害了他的健康,使得他看起来的容貌要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

金尼阁的传教理论追随于利玛窦,是所谓的合儒超儒一派。也就是利用文艺复兴后,欧洲兴起的自然科学体系,去打动大明士大夫中的开明人士,从而影响大明的士大夫亲近耶稣会,从大明的知识精英向底层传播的方式传教。

而金尼阁本人也是一个对中国有着浓厚兴趣,和极大善意的西方传教士。为了引起欧洲对中国传教事业的关注,他第一次返回欧洲时,坚持身着中式服装出入于社交场合,以感人肺腑的演讲宣传利玛窦和其他在华传教士们的功绩,并投入极大的热情著书立论。

在他的积极努力下,欧洲掀起了“中国热”。许多年轻的传教士在他的感召下奔赴东方,而教皇也同意了以中国文字传教的形式。

但是不管他对中国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也不管他为中国带来了多少欧洲的书籍,更不提他劝说教皇赞同中国特殊的传教方式,在这一切的表象之后,他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把中国这片土地纳入上帝的怀抱。

简单的来说,金尼阁也就是尼古拉·特里枸特,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天主教虔信者。当朱由检也就是中国的皇帝陛下,通过徐光启向他们这些在华耶稣会的传教士发出邀请之后,金尼阁第一反应就是召集了各地的传教士们上京。

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活了这么多年,金尼阁可谓已经是半个中国人了。在传教的过程中,虽然合儒超儒的传教方式的确有所进展,但是和耶稣会在中国的投入相比,是远远不够的。

而同一时间,耶稣会在日本的事业却在蓬勃兴起。到1605年止,日本的天主教徒达到了75万之众,拥有天主教堂200多所,而长崎更是被传教士们称为东方的罗马。

日本天主教事业的兴盛,自然就引起了中国耶稣会内一些反对合儒传教方式传教士的羡慕,比如龙华民等人。他们主张抛弃现在的传教方式,按照日本传教的方式在中国传教。

这些反合儒派曾经一度在中国耶稣会内部占据了上风,但是他们改变传教方式,却引起了中国士大夫们的不满,最终激起了南京教案,利玛窦等人在中国建立的传教基础被毁坏殆尽,而耶稣会也一度被驱逐出了大明。

当耶稣会在中国遭遇挫折时,统一了全日本的德川幕府也终于开始了对日本天主教信徒的清理。这时的耶稣会亚洲分部的传教士们才发觉,看似更容易接受天主教信仰的日本,其对天主教信徒的迫害远远超过了中国。

中国皇帝禁止传播天主教,也不过就是把西洋传教士赶出大明。但是中国皇帝并没有强迫已经信奉天主教的本国民众改信,但是日本则不然,德川幕府在日本禁止天主教的同时,还强迫那些日本的天主教徒放弃自己的信仰。

如此以来,利玛窦所主张的合儒超儒的传教理念,再度在中国耶稣会占据了上风。而金尼阁正是这一派的领袖人物。

金尼阁在大明生活十多年得出了一个结论,天主教想要在大明传播开来,光靠在士大夫中宣传是不够的。想要在这样一个有着独立思想和道德体系的社会中传播天主教,必须要得到这个国家最为尊贵者的支持。

大明民众对于大明皇帝的崇拜,就如同欧洲民众对于教皇的崇拜。如果大明皇帝愿意支持天主教,那么耶稣会就有了抵抗大明本土宗教和儒教的大义名分。而假设有一位大明皇帝愿意受洗加入天主教,那么中国耶稣会就会成为东方的教廷。

而以大明在亚洲各国的宗主身份,中国耶稣会更能通过大明的权威深入到亚洲各地去。因此,金尼阁极为重视这次被朱由检召见的机会,他希望这一次的见面能给这位少年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让这位少年皇帝亲近天主教。

和金尼阁以流利的汉语向朱由检介绍欧洲的风俗,和海上旅行的风景不同。另一位传教士邓玉函就显得比较沉闷,他的汉语口音接近于粤语,这让朱由检往往难以听懂,有时候还需要金尼阁进行翻译。

这让朱由检刚开始时,并不怎么重视这位来自德国康斯坦茨的传教士。直到当他们开始讨论历书时,说到推算日月食的方法时,从这位口音浓重的德国传教士口中蹦出了,伽利略、j开普勒等人的名字时。

朱由检才诧异的看着这位大胡子传教士,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伽利略先生还没死吗?”

邓玉函冷不丁的听到了崇祯这句问话,他都没去想这位中国皇帝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朋友的名字的,而是睁大了眼睛有些生气的反驳道:“当然没有,我最近才收到他的来信。在信中他还向我炫耀,自己发现了一种推算日月食的新计算方式,我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死亡了呢?”

邓玉函反驳的声音有些大,站在阶下的王承恩顿时转身对着他喊道:“大胆,你敢…”

王承恩的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朱由检对他摆手的手势,顿时把后半截话堵在了嘴里。边上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听候王公公的号令,抓拿在君前失仪的西洋番人的侍卫们,也顿时放下了袖子,退回了原位。

邓玉函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之后,就知道要糟。这个时代东、西方的贵族都差不多,一样的自大和无耻。他要是触怒了大明皇帝,不仅让耶稣会未来的希望毁于一旦,也会拖累了这次上京来的耶稣会同事。因此邓玉函马上学着大明士大夫们的举动,向着崇祯跪拜请罪。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08章 对教皇的回礼

邓玉函不自觉的对大明皇帝提高声音,让金尼阁也吓了一跳。这里可是大明,不是有个城堡就能敢自称王候的欧洲。在欧洲就算是国王,他的权力也大约只在宫廷之内,更别提还有在王权之上的罗马教廷。

欧洲的国王不管再这么蛮横,也不敢得罪教廷的人员,因为教廷掌握着最后的终极武器,就是革除教门。

德意志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是一位强权君主,但是因为与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在主教任命权上发生了争执,当时教皇主张两人谈判,他竟然置之不理并宣布废黜教皇,教皇于是针锋相对,宣布解除臣民对亨利四世的效忠誓约,革除其教籍。

结果看似欧洲最强大的君主,一夜之间他的王国就叛乱四起,眼看着自己的国家就要有覆亡的危机,亨利四世不得不在寒冬腊月,穿成罪人的打扮,赤足,披着毡衣,领着妻子在教皇所驻的卡诺莎城堡外跪在雪地里哀求了三天三夜,请求教皇原谅。

所以在欧洲,耶稣会的教士们并不用惧怕王权。但是在这里,只要皇帝做个暗示,耶稣会就会再次被赶出大明的地界。

金尼阁正想着为邓玉函从中说情时,却见崇祯毫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的关心起邓玉函本人,及他那些在欧洲出名的朋友起来了。

金尼阁心中一动,暗暗想着,“看起来这位大明皇帝,对欧洲的著名学者很感兴趣呢?”

邓玉函可不是金尼阁这样的宗教虔信者,为了把上帝的福音传播到东方,才加入耶稣会的。

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科学家,虽然在欧洲人们都称赞他在医学、天文学和植物学上的成就。但是邓玉函自己心里很清楚,他研究天文学,是为了掩盖研究医学带来的不利名声。

麦哲伦完成环球航行之后,标准这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而在茫茫大海中如何定位船只就成了一个难题,为了追求海外贸易带来的巨大财富,欧洲各个王侯都不遗余力的支持着任何关于航海技术的研究。

欧洲学者在数十年的研究之后发现,想要解决海上定位的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研究头上的星星。于是天文学从一门占卜算命的学科,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了欧洲最流行的显学。

天文学家,也就成了这个时代欧洲第一流学者的代名词。而与之相比的欧洲医学,还处在兼职屠夫的愚昧阶段。而最为不利的是,虽然在天文学的发展下,欧洲的教权开始逐渐衰落,但是这个时代的宗教裁判所并没有闭上自己的眼睛。

邓玉函显然不想因为研究医学和植物,最后被宗教裁判所当成巫师烧死。所以他在研究医学的同时,同样研究天文学,为自己披上了一身华丽的外衣。

当邓玉函在日耳曼声名鹊起的时候,他发觉如果继续在欧洲研究他的人体解剖学,就算是天文学家的名头也照样保不住他。于是他主动加入了耶稣会,前往宗教裁判所看不到的东方研究他所热爱的医学。

虽然朱由检不知道猞猁科学院、灵采研究院的院士意味着什么,但是伽利略也同在其中,这说明了在他眼前的是一位同伽利略不分上下的科学家。

对朱由检来说,在这个时代,能遇到这样的人,这实在是一种幸福。和徐光启这些半路出家的儒家学者不同,邓玉函是一个接受过欧洲完整的自然科学体系教育的科学家,而这一点弥足珍贵。

自然科学之所以在后世被冠以西学,就是因为西方先于东方完成了近代自然科学体系的建立。可以说仅仅在文艺复兴之前,东西方都是在自然科学的黑暗世界中毫无方向的摸索着,就算有所收获,也不过是一颗颗散落在黑暗中的珍珠。

而文艺复兴之后,怀疑一切,质疑一切的西方近代科学研究的思想开始逐步形成。在这种思想的穿导下,原本前人只鳞片抓的自然科学发现,被连接成了一个严谨的科学体系。

而中国则因为过于成熟的社会伦理思想,导致了自身的自然科学研究始终未能更近一步,成为一个完整的科学体系。即便是如徐光启这样的大科学家,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制造器具的技艺上,而未能开创出指导中国自然科学研究的方*。

听的时间久了,邓玉函浓重的口音,也让朱由检慢慢觉得淡下去了。听完了邓玉函关于欧洲学者们,及他们所发表的各种学说的介绍后。

朱由检有些冲动的问道:“如果朕请邓先生替我邀请这些学者来大明做研究,他们会来吗?”

邓玉函楞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虽然现在从欧洲到东方的航行,已经不像几十年前那么困难了。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远洋航行始终是一场看不到结局的旅行。

在我的家乡,每次有人做远渡大洋的航行时,都会提前为他举行一次弥撒,寓意是如果不幸在旅途中出了意外,也算是提前举行了葬礼了。

老实说,我真不能像皇帝您保证,他们会接受您的邀请,前来东方。不过我可以试着替您邀请我的两位好朋友,开普勒先生和伽利略先生,不过我希望皇帝您别抱太大希望。”

朱由检微微有些失落,不过他马上振奋了精神说道:“罗马教皇派遣了耶稣会,向大明展示了友谊。作为大明的皇帝,我希望能派人前往欧洲,对教廷做一次回访,以表示朕的友谊。

当然今年的季风是赶不上了,而且准备送给教皇冕下的礼物也需要准备,不过我希望可以在明年成行。不知道金尼阁先生,能否为朕联系前往欧洲的商船呢?”

崇祯的话顿时让金尼阁大为兴奋,这简直是他踏上这片土地以来,听到过的最动听的话语。

金尼阁压抑住自己的兴奋,尽量平静的说道:“如您所愿,尊敬的陛下。耶稣会一定会为您准备好最坚固的船只,和最有经验的水手,让陛下您的礼物,完整无缺的出现在教皇冕下的面前。”

朱由检微笑着对金尼阁点了点头,他决定再给这些中国耶稣会的传教士们一些甜头,好让他们接下去更有干劲的工作。

“你们既然来到了京城,为朕做事。那么朕也不打算亏待你们,利玛窦先生在正阳门内洪武岗西崇礼街上建立的教堂,朕会下令发还给耶稣会。”朱由检轻声细语的对着面前的三人说道。

大明皇帝的善意,让金尼阁和邓玉函都显得很高兴,金尼阁完全没想到,才到京城没多久,耶稣会就取回了自己的教堂,这简直比他进京前所预想的最好前景还要美妙。

金尼阁在兴奋之余,突然向起来一件事,他从袖子内取出了一份折叠好的目录,呈给崇祯后说道:“尊敬的陛下,这是我和几位耶稣会的教士,在这些天赶录出来的书籍名录的一部分。这里大约有300多部书籍,除了书目之外还有简单的内容介绍,请陛下过目之后,挑选一些合用的书籍出来,我们好优先翻译出来。”

朱由检略略的翻看了几页,这些耶稣会的教士似乎并没有把书籍分类,只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了下来,因此虽然目录上记载了大约不到200余本书目,但是已经看到朱由检头晕眼花了。

匆匆扫过几眼之后,朱由检合上了目录,然后对着金尼阁说道:“我觉得不必着急忙着翻译,金先生还是先把所有的书籍按照法律、艺术、哲学、物理、化学、数学等门类,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编制出一套索引先。很快我就会挑选一些好学上进的年轻人给你,让他们跟着你学习这些语言文字,并翻译这些书籍。朕现在最想要翻译出来的,是关于欧洲商业法律上的书籍,如果金先生这次携带的书籍中有这些内容,请优先翻译出来。”

金尼阁严肃的点了点头,向崇祯保证道:“陛下的书籍分类方式很别致,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编制出陛下想要的书籍索引,至于法律上的书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携带的书籍中应该会有这样的内容。”

站在另一边的邓玉函有些忍耐不住的询问道:“尊敬的陛下,不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编制新的历法呢?我非常希望能尽快的投入到这项工作中去。”

朱由检看着邓玉函微笑着说道:“邓先生不用这么着急,我们中国有句名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修订历法之前,朕希望徐先生和诸位能够重新制定大明的度量衡。

今天的大明,不要说北方和南方的度量衡有出入,就是同在京城,城东的粮食铺子和城西的粮食铺子,他们所用的量斗都有出入。

以这样粗糙的度量衡,又怎么能计算出精确的历法来呢?而且重量、长度、体积的单位混乱,三种物理单位之间的换算繁难复杂,这完全不符合大明作为中央之国的地位…”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09章 修订度量衡

“统一度量衡吗?不知陛下打算以何种标准入手呢?”徐光启显然有些疑虑,故而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朱由检登基后,为了了解大明工匠的技术水准,多次去视察了宫内工坊。随后他就发觉,工坊内工匠使用的量具居然是每个大匠各有一套,除了父子、师徒关系的工匠外,就没有两个工匠使用一个标准的量具。

朱由检对这个现象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会,就明白了。这时代的工匠有被称为手艺人,他们的手艺就和农民的耕地,商人的店铺一样,都是吃饭的家伙。

工匠把自己的手艺看做传家宝,因此不是拜师学艺,他们根本不会透露自己的技艺给外人。

在这种旧式的师徒制的传艺体系下,师父教授的每一句话都被奉为金规玉律,那个徒弟敢私自改动程序和标准的,轻者打骂一顿,重则赶出师门。

而大部分工匠都是没有文化的文盲,他们没有上过学,没有基本的数学理论知识的。这些工匠完全是靠着当学徒时的死记硬背,把师父讲述的每个数字都背下来,然后在今后的生活中一点一滴的消化,师父讲述的经验总结。

这样一来,师门传下来的量具就成了重中之重,因为没有了这套量具,就算你学了点皮毛,也做不出一模一样的东西出来。在朱由检看来,这些工匠是拿自己的量具当做技术壁垒,来隔绝其他人窥探他们的技术了。

了解了工坊内的度量衡情况之后,朱由检顿时对市面上的度量衡上了心,他让锦衣卫开始收集,关于大明各地的度量衡的标准情况。

很快他就发现,现在的大明因为南北地方度量衡的不同,官府和商人之间度量衡不同,地主和佃户之间的度量衡不同,导致大明的实际税收和账目收入每年都有很大的出入。

就账目来说,国家应收的税收都已经入库了,但是到了支出的时候,官员们发现实际上库存并没有账目上的这么多。虽然不排除有些官员从中过手盘剥的可能性,但是这种贪污行为早就应该在账目上做平了。

无法找到原因的官员们,为了填补这种莫名其妙的亏空,最后就想出来漂没这等妙法。应收的国家税赋既然短缺了,那么我把支出的部分统一减少不就成了么。不仅可以填补亏空,把粮食物资搬运的损耗费用给一笔勾销了,还能给自己落下个辛苦钱。

虽然像徐光启这些偏好科学的官员,在屡屡听到了关于这种度量衡不准导致的纠纷后,隐隐感觉大明的度量衡标准应该做一次调整。但是一方面外有东虏,内有奢安之乱这种大明迫在眉睫的威胁,看起来度量衡的问题并不如何危急,可以暂且先放一放。

另一方面则是,这种混乱的度量衡的背后,涉及到大明各地缙绅、官吏的庞大利益,这些缙绅和官吏们,正是依靠着不一样的度量衡,从农民手上收取了数倍于国税的税赋,这种因为利益结成的团体,不是一、二个官员能够挑战的。

徐光启虽然对于崇祯想要统一度量衡感到有些吃惊,因为他觉得这事未必能落实下去。但是对于研究以数学为基础的自然科学来说,这却是一件好事。

不过黄帝设五量,少昊同度量,调律吕。布手知尺,布指知寸。一手之盛谓之溢,两手谓之掬。这些都说明了以往度量衡的单位都是因人而设,因此差异性很大。想要真正科学准确的把度量衡单位固定下来,又能为大明百姓所接受,就不能过于脱离实际。

如果皇帝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弄出了一套无法让百姓接受的度量衡标准,那么只会让大明的度量衡更为混乱,有碍于国计民生,徐光启肯定是要反对的。

因此徐光启想要先确认朱由检的想法,再决定是否要劝说或是支持,重新制定度量衡的标准。

朱由检整理了下思路,才对着面前的三人,请教似的说道:“原先的度量衡虽然标准不同,但是毕竟已经使用了数百年,有些甚至还是宋元时留下的单位。如果突然之间完全废弃,肯定会引起百姓的无所适从,因此朕想把原先大明通用的度量衡称为市制,意思是民间依然可以使用这旧的度量衡。

而朕打算建立一套朝廷使用的统一标准的度量衡,朕称之为公制。根据几何原理,我们都知道,一个立方体的体积是边长的三次方,这说明长度和体积之间是可以换算,只要我们确定了一个标准长度,就能确定一个标准立方体的体积,也就是容量。然后我们再把这个标准立方体盛满了某种物体,比如水,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标准重量。

然后接下去,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三种标准单位进行细致的划分,再把它和原先的市制单位联系起来。这样当我们统一了公制度量衡之后,市制度量衡也就随之统一了。诸位认为这想法可行吗?”

“敢问尊敬的陛下,何为标准?”邓玉函迫不及待的第一个发问了,作为一名科学研究的狂热者,他对任何新事物和新理念都保持着好奇之心。

朱由检有些发愣,迟疑了好一会,才犹豫的解释道:“所谓标准,就是本身合于准则,可供同类事物比较核对的事物。比如我们以一粒米作为标准,任何大于或是小于它的米粒就是不标准的米粒。又或者我们取一个日冕作为标准日冕,那么同一时间其他日冕和它所显示的时间不一致,那么我们可以认为其他不同时间的日冕是不标准,有问题的。”

邓玉函仔细的思考着朱由检的解释,连连点头说道:“尊敬的陛下,您真是拥有无上的智慧。只要我们设定出一个标准,那么不管是在大明还是在欧洲,我们就能制造出同样的器具,这对于大明和欧洲的交流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朱由检这才想起,欧洲人现在同样没有标准的概念。欧洲公制度量衡的出现,那是法国大革命时代的事。而随后的拿破仑战争,又把法国人制定的公制标准带向了全欧,这在客观上促进了欧洲工业革命的快速发展。

朱由检正想着,徐光启也面带微笑的赞赏道:“陛下这个用几何原理的方式,把长度、体积联系起来实在是太精妙了,比之刘歆以黍米与律管制定度量衡的方式更易操作,臣以为重制度量衡可行。”

对于徐光启所说的,以黍米与律管制定度量衡的方式,邓玉函和金尼阁都很感兴趣,忍不住向徐光启询问了。

徐光启看到朱由检也是懵懵懂懂的,一脸模糊的看着自己。索性就为三人讲述了,王莽命刘歆制定度量衡的故事。

简单来说,在刘歆构建的度量衡体系中,首次把长度、体积、重量三个度量衡单位联系了起来,这对于中国的自然科学来说是一大进步。

他以某个品种的黍米为标准,以1粒为1分,10粒为1寸,90粒合黄钟宫律管长9寸,100粒为1尺;一黄钟宫律管的容积是1200粒黍米,记为1龠;1200粒黍米的重量为12铢。

但是这种理论上精妙绝伦的度量衡系统,在现实使用中受限于黍米的不可重复性,你无法保证你作为标准的黍米和刘歆手中的黍米是一模一样的。因此这套度量衡在实际使用中,就变得错漏百出了。

但是不管如何,这套标准第一次脱离了人体部位的丈量,是中国人第一次试图以一种稳固的方式把度量衡固定下来。比法国人制定公制度量衡标准,足足提前了1800多年。

邓玉函和金尼阁听完了徐光启的介绍之后,无不对刘歆设计的度量衡体系赞叹不已。

听完了徐光启说完这个故事,三人马上就转入到了如何制定标准长度的讨论上了,在崇祯提出的这个度量衡体系内,一切的基础就在于标准长度之上。

只要这个标准长度能够为人所信服,那么整个公制度量衡体系就算是建立起来了。对于这种科学问题上的讨论,三人显然都很投入,仅仅是一会就把还在一边的崇祯皇帝给忘却了。

三人首先否定了以人体部位作为标准长度的计量,因为后人无法对标准长度进行校正,那么这套体系最后也会同刘歆建造的度量衡体系一样,陷入到混乱的地步。

三人小声而又激烈的讨论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监丞刘友荣带着几名官员抱着监生们做好的文章走进来时,朱由检终于忍不住插嘴对三人说道:“为什么不以地球赤道周长的4千万分之一,作为一个标准单位呢?”

“为什么是赤道的周长?”邓玉函有些奇怪的问道。

“为什么是4千万分之一?”徐光启、金尼阁异口同声的问道。

朱由检眨着眼睛深恨自己多嘴了,他怎么忘记了,眼前这三人都是科学家,他们可不会因为自己是皇帝,就在科学研究上对他唯唯诺诺。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10章 批阅文章

朱由检看着眼前三位对着自己寻根究底的学者,不由有些头痛。其实对他来说,十进制加上可以互相换算的长度、体积、重量三个度量衡单位,就已经构建成了他所需要的度量衡体系。

至于一个标准长度单位是否是赤道周长的四千万分之一,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这个标准长度单位能被重复验证就可以了。

但是他看到刘友荣带着监生们写好的文章进来之后,想帮他们结束争论,不由多了一句嘴而已。在后世填鸭式教育下成长的他,如何使用定理和公式他是会的,但是要让他把定理和公式的由来说清楚,那就有些为难他了。

为什么要用赤道周长,因为地球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圆球,而是一个接近圆球的椭圆球而已,但是朱由检不知道为什么地球是椭圆的,因为现在可没有卫星对整个地球进行直接观察。

朱由检只能闭着眼睛胡诌道:“这个为什么是赤道的周长吗?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地球是一个不停运动的球体,它不仅围绕着太阳公转,还会自转。”

“陛下看过哥白尼的书?”邓玉函和金尼阁都低低的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哥白尼是谁?”徐光启对地球围绕着太阳运转,和自转运动的说法很感兴趣,于是好奇的询问道。

朱由检察觉到,邓玉函虽然惊讶,但是眼中却有着兴奋的情绪,而金尼阁则是眼神有些闪烁。

“哥白尼先生现在还健在吗?哦以前朕还是信王的时候,有个商人曾经送给朕一本海外奇谈,曾经提到过哥白尼先生的理论,不知道金尼阁先生你这次带来的书籍,可有哥白尼先生的书吗?”朱由检信口胡说道。

邓玉函和金尼阁对于大明的亲藩制度一无所知,所以相信了朱由检的说法,但是徐光启知道信王根本无可能接触到什么海外归来的商人,虽然他有些诧异于崇祯为什么要说谎,但还是保持了沉默,没有揭穿他。

邓玉函沉默了一会后,摊开双手说道:“哥白尼先生早在83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朱由检略有失望的说道:“真是令人遗憾的消息。”

站在一边的金尼阁发现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今天的谈话传播出去,会导致罗马教廷对中国耶稣会的不满。

作为一个科学家,金尼阁并不排斥日心说,但是作为一名传教士,他却不能公然支持和圣经对抗的日心说。

金尼阁硬着头皮说道:“哥白尼先生的著作,在我所带的书籍中应该存在。但是陛下,我始终认为地球围绕着太阳运转,而地球进行自转活动,这是一种歪理邪说。您可以阅读此类的书籍增广见闻,但是请别被此类的学说迷惑了心智。”

邓玉函对着朱由检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赞同金尼阁的说法,但是他并没有站出来反驳。

倒是一直在沉思的徐光启,突然叫出了声,“我明白了,这地球围绕太阳公转,和地球的自转,正好可以解释昼夜更替和四季更替的现象。地球自转一周应当刚好是12个时辰,而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刚好是一年。嗯,地球自转的方向应该是自西向东,这样才能解释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

金尼阁对着徐光启翻了翻白眼,心中有些郁闷的想着,他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这位中国的士大夫对于自然科学的思考上一向很有天赋。

日心说和地球自转,解释了一年四季交换和日夜更替的自然现象,这正是哥白尼的日心说一出来,影响力为什么会这么大的原因。相比之下,教廷所坚持的地心说实在是太牵强了。

金尼阁不得不抛出了教廷最后的护身符,他对着徐光启反问道:“我们先不提地球是如何围绕着太阳公转的,就单独说说这个地球自转的事。如果地球真的在自转,为什么我们这些在地面上的人居然会毫无感觉呢?”

这下不仅徐光启有些迷糊了,连邓玉函也陷入了思考之中。不过对于如何证明地球自转,朱由检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当他还是苏长青的时候,曾经去过北京天文馆参观,见过那个著名的傅科摆。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诸位为什么不一起来做个实验呢?想要证明地球是否在自转,光靠辩论是没有用的。让事实来证明,哥白尼先生的地球自转说到底是不是真理不就行了吗?”

邓玉函马上点了点头附和道:“不错,陛下说的对。但是要做什么样的实验来证明,地球有没有自转呢?”

朱由检没有再让几人陷入争执怎么做实验证明去,他简单明了的说明了下傅科摆的原理,这三位科学家立刻赞同了这个实验的方式。

而朱由检的成功歪楼,终于不用解释地球为什么是椭圆的,也不用再说明自己是从“坐地日行八万里”,这句诗里知道地球赤道的周长的了。至于这诗句是怎么来的,那真是天晓得了。

徐光启、金尼阁、邓玉函终于退下了高台,走到一边的角落去,讨论怎么制作傅科摆的实验去了。这一刻,他们对于关于地球自转的问题,比对崇祯为什么要这些监生写这样的文章更为关心。

朱由检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在角落里探讨科学的三位科学家。他知道未来这三位的名字,一定会成为科技史上的里程碑式人物。

“也许自己应该把这个实验起名叫崇祯摆,还是由检摆,或是长青摆…”直到接过了朱友荣手中的一大叠文章前,朱由检还在这么胡思乱想着。

朱友荣恭敬的对着崇祯说道:“国子监一共分为六堂,监生人数459人。小臣把每个堂的监生文章分开收放,小臣等六人手上的文章,各为国子监一堂。陛下手上拿着的是率性堂39人的文章。”

国子监内分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堂,率性堂为最高等级,一般进入了这个堂,也就意味着随时可以出监做官了。不过自从科举制度大兴,国子监选拔人才的方式逐渐衰落之后,这率性堂也就变得名不符实起来了,很多监生在堂内混了三、四年都没有找到出仕的机会。

而修道、诚心则是国子监内的中级学堂,一般是进入国子监学习,有了一定成绩后才能选入这两个学堂。但是到了学制衰败不堪的今天,只要是权势子弟和拿钱打通了关节的富商子弟,那么即便是刚入监不久,也会很快安排进这两个学堂。

至于正义、崇志、广业则是最低等级,刚入监的监生,和成绩一般又没有钱贿赂的监生,一般都在这三个学堂之中。

朱由检刚开始的时候,还细细的看了几篇文章,但是不久便感到厌烦了。这些监生写的文章没有断句不说,几乎是三句就要用上一个典故,让一个现代人读起来实在是有些不知所云。

好吧,没有断句是正常的,因为大明还没出现标点符号。但是朱由检之前明明说了,他要求各位监生写的是自己的爱好或是擅长之事。

但是这率性堂的监生,写的不是好读书,就是好经义,要不然就是好周礼。以朱由检的眼光来看这些文章,这些监生不是一群伪君子,就是可比孔孟的圣贤之辈。

嗯,这国子监内真有圣贤的话,崇祯也就不会只有十七年了。朱由检翻看文章的速度越来越快,快的让刘友荣有些心惊肉跳,他可不认为,这是皇帝陛下看重这些文章的表现。

这一刻,刘友荣心中暗暗骂道:“这些率性堂的混账,平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昂,把自己当成不世之才,今天却没有一个能让陛下目光稍稍停留的,自己平日里似乎对这些混账太过宽容了。”

朱由检花了不到一刻钟就翻光了手中的文章,他把手上的文章全丢在椅子右边的空位上,然后抬头说道:“下一个,是那一堂?。”

朱友荣从身边同僚手中接过一叠文章,递给崇祯之后,卑躬屈膝的说道:“陛下,是修道堂。”

朱由检翻看的速度并没降下来,不过朱友荣发觉,崇祯看过文章后分成了三份堆放。在崇祯右手边的座位上分为两份,最右边的文章最多,然后是靠近崇祯右侧的文章次多,最后是左手空位上有着寥寥无几的几份文章。

花费了足足将近1个多时辰,朱由检终于把所有监生的文章算是过了一遍。最右侧的文章最多,大约有200余份,接着是次右侧近200份,最后是左手边大约只有4、50份。

朱由检看完所有文章之后,终于伸展了下有些酸疼的腰背。其实也不能算是看完,只能说他分类了一遍。

那些满嘴胡扯,把经义、典籍和周礼当*好的监生写的文章,都被朱由检丢在了最右侧。

而写的是文人雅士爱好的监生文章,虽然很诚实。但是对大明,对朱由检来说,这样的人现在还真没什么用处。只有最后这写着五花八门爱好的4、50篇文章,才真正让朱由检觉得,这些文章的主人尚可一用。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11章 率性堂众生的失落

朱由检把左手的文章交给监丞刘友荣说道:“去把这些人叫进来,让朕见见他们。”

刘友荣一直在小心观察着皇帝查阅文章的举动,他发觉了一件事,率性堂监生的的文章没有一篇放在皇帝左手的,反倒是正义、崇志、广业等三堂放在左手的文章最多。

“这是陛下对国子监以往的教育表示不满吗?”就算没有什么心机的刘友荣,这一刻也有了这样的感受。

既然皇帝对国子监的教育感到不满,刘友荣就变的更为谨慎了,毕竟现在国子监最大的官员,也就是他这个监丞了,要是皇帝质问起来,他可就替之前被调任的祭酒和司业背黑锅了。

刘友荣拘谨的接过崇祯手中的文章,一步步向后退去,心思不宁的他,在倒退着下阶梯时还差点摔倒了,幸好有人在边上扶了一把。

刘友荣带着几名国子监博士走出辟雍后,匆匆翻阅了下手中的文章名字,就把文章分成了四份,他叫过正义、崇志、广业三堂的博士说道:“你们各自回堂把写这些文章的监生叫出来,陛下要召见他们,其他堂内的监生我自己去通知。”

按照皇帝的要求写好文章之后,随着博士收取文章离去,各堂内的监生终于开始放松了下来,他们开始围在一起,讨论起各自的文章,和猜测皇帝会看中谁的文字了。

而在率性堂内,39名监生分成了三个泾渭分明的圈子。围着陆万龄的有四、五位监生,与之对坐的,是围绕在钱嘉征身边的十来位贡生、监生。此外人数最多的一群贡生、监生,则远远避开了这两个有些剑拔弩张意味的小团体,三五成群的坐在在学堂最后方。

这些日子一向和钱嘉征交好的孙伯阳却没有凑到钱嘉征身边,他和身边的四、五名贡生,隐隐然成了这中立派的中心人物。率性堂作为国子监最高等级的学堂,这里的贡生和监生,不是准备参加科举,就是想着要攀附权势弄个官职,寻找出路。

像围绕在陆万龄、钱嘉征身边的贡生、监生,都是自认学问不足,无法通过科举正常入仕的人。他们要么就打通关节,获得一个吏部选官的机会,弄一个八、九品的小官踏入仕途,要么就在这国子监熬着,看看天上会不会掉馅饼。要么就是熬不住回家去,从此放弃举业。

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到头来却还是做一个平头百姓,虽然贡生、监生的名号,勉强也算是缙绅中的一员,但是终究和那些做过官的地方缙绅是不一样的。

他们这些人回去见了地方官,最多也只能自称学生。虽然不用下跪,但是如果没有官员的同意,照样也没有和官员平起平坐的资格。

但是那些做过官的缙绅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做了没几天官就辞职回乡了,他们也是官员阶层中的一员,地方官员一样要和他们论官场情谊,和科举同年的齿序。

因为大明的官籍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不管你是贪污还是生病退职回家的,只要你还在宦籍之内,说不准那天就会被朝廷重新起用了。

因此没有那个地方官会去无端得罪一位退职在家的缙绅,因为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这位缙绅又会被朝廷征召了。除非这位缙绅和这位官员是敌对的政治派系,那又另当别论。

因此对这些贡生、监生来说,没有进入仕途,就等于是一辈子的白身,始终都是被那些真正的官宦势族呼来喝去的小人物。对于这些和普通百姓相比,已经见识过市面的读书人来说,这种低人一等的人格压迫,实在是无法忍受的一件事。

所以为了能进入仕途,不管是什么手段,他们都是要试一试了。和围绕在陆万龄、钱嘉征身边的贡生、监生又有所不同的,就是如孙伯阳这类的贡生了,他们自认以自己的才学,进入仕途是没问题了。但是进入仕途后,他们能达到什么位置,才是他们最终的追求。

当魏忠贤势力大涨的时候,有陆万龄这样的监生,可以恬不知耻的去捧权阉的臭脚,公然把魏忠贤和圣人相比。但是国子监内,何曾有人敢反对,连国子监司业都不得不捏着鼻子为之叫好,称赞陆万龄说的对。

到了魏忠贤倒台,也有钱嘉征这样公然上书,强烈指责魏忠贤有十大罪状的贡生。究其根本来说,无非就是为了追逐名利和权势罢了。

同陆万龄、钱嘉征两人相比,孙伯阳还算是有些羞耻心的人物了。虽然他热衷于名利,但是当钱嘉征把沈廷扬,一个整天把经济之道挂在嘴边的商贾之人当做良才之后,他也实在无法向钱嘉征继续低头示好了。

须知,在率性堂他可是号称5子之一的人物,是率性堂每次考试最为出色的5人之一。他低声下气的向钱嘉征示好,钱嘉征就算不能倒履相迎,也应该把他高于众人之上吧。

不能从钱嘉征那里得到超出预期的回报,孙伯阳自然就看淡了和钱嘉征之间的关系。连带着,他对东林党也有了些许意见,这东林党人不就是好为大言,才名动天下的吗?除此之外,似乎也没见东林党人干成过什么大事。

孙伯阳漫不经心的回应着,身边同窗对他刚刚所写文章的称赞,眼睛却故作不经意的盯着钱嘉征,如此想到。

率性堂内的监、贡生们在互相吹捧各自的文章时,终于有坐在窗边的监生回报道:“刘监丞从辟雍中出来了,他手上拿着一叠纸张,估计是要传召监生去见陛下了,大家赶紧回到位子上去吧。”

这些率性堂的监、贡生们迅速坐回了座位,一些监生羡慕的看着孙伯阳等五人说道:“刚刚听五子背诵自己的文字,可比我强的太多,看来陛下要召见,这五人必然是榜上有名了…”

坐在最前方的孙伯阳身边几人,听了这些话语,不免相视而笑。唯有孙伯阳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过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心里却一片激动,甚至已经在打着腹稿,想着待会面见陛下时应该如何说辞了。

然而等了许久,这刘监丞却死活不到。陆万龄不由皱着眉头,转身对着刚刚叫大家坐回位子的监生,恶狠狠的发问道:“那厮,你究竟看没看到刘监丞走过来,这时间都足够从辟雍走到成贤街去了。”

那名监生缩着脖子小声辩解道:“我确实是看到刘监丞从辟雍中出来了,难不成他手中的文章都不是率性堂的?这国子监内论到学问,谁还能比得上我们率性堂?”

若是往日,陆万龄早就要起身去教训教训,这个谎报军情的监生了。不过今日皇帝就在边上的辟雍之内,他可没这个胆子惊动皇帝。

陆万龄狠狠的盯了这名监生几眼,看着他把头差不多埋到了桌子底下,才转回了身。在陆万龄和这位监生的争执中,率性堂内的贡、监生们终于有些乱了,纷纷猜测皇帝陛下是不是没有看中率性堂学子的文章。

原本有些意满志得的孙伯阳却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了,正当他们正在吵吵嚷嚷的时候,率性堂的博士终于回来了。在博士的训斥声中,率性堂终于恢复了平静。

钱嘉征仗着自己这些日子深受东林器重,国子监内几位博士都对他另眼想看,于是他起身向着博士鞠躬行礼之后,恭敬的问道:“敢问毛师,这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刘监丞可是来召监生去面圣的吗?”

毛博士瞅了一眼钱嘉征,淡淡的说道:“你猜的没错,陛下正命刘监丞几人,照着陛下挑选出来的文章找人,正要一一召见。”

钱嘉征还没有继续发问,有些失魂落魄的孙伯阳已经站起来向着博士发问道:“可是毛师,为何刘监丞不到率性堂来,国子监的才学之士,莫不在此啊。”

如果平日有人如此无礼,毛博士早就把戒尺挥过去了。不过看着这个往日他最得意的学生,毛博士还是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孙伯阳的肩膀说道:“率性堂诸生的文章,陛下没有选中任何一人。吾虽不知陛下选文的标准是什么,但是诸生当以此戒之慎之,努力向学。今日不过是国子监小比罢了,若是来日在会试上,依然不被陛下所看重,则诸生又要蹉跎三年了。”

钱嘉征默默的坐了回去,失魂落魄的孙伯阳也被同桌拉着坐了下来,陆万龄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辟雍之内,47名监生被传召了进来。这些监生往日一向都不被同窗所看好,因为他们的爱好不仅和圣贤书无关,而且即便是在平日,他们也并没化多少时间在圣贤书上。

这些人在刘友荣等国子监博士眼中,都是一个评价,一群不知上进,在国子监消磨时间的人。他们能留在国子监,一方面是现在的读书人都不愿意进国子监。因为进国子监只有直接参加会试一项好处,但是入监容易出监难,还要缴纳大笔的钱财才能进监的规定,让自诩有才学的读书人都不愿意入监。

另一方面这些监生家中不是官员就是豪商,把他们送进国子监内,就是想要绕过科举,捐个官职什么的。正因为有这些不知上进的监生在,国子监这些俸禄微博的官员们,才能在年节之际收点外快。

对刘友荣等国子监博士来说,他们即没把这些监生放在心上,却又要极力挽留他们在国子监内。但是今天,他们是真不知道,崇祯到底是看上了这些监生哪一点。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12章 崇祯眼中的优点

朱由检拿从朱友荣那里拿回来的文章,叫着名字和这些监生一个个见面。

朱由检翻到的第一篇文章是一位叫严士奇的监生所写,他略略读一遍后,就笑着对站出来的40多岁的老监生说道:“严监生这篇文章写的不错,很有感情。这持家的确是要精打细算,节流二字你可谓得到个中三味了。”

严士奇抖抖索索的连话都说不清了,他一向讷于言辞,才学也是垫底之辈。他父亲当初开典当铺赚了些本钱,想着要培养个读书人出来,就供起了十四岁的大儿子念书了。

在典当铺中被账房先生称为算账天才的严士奇,开蒙读书之后,却成了一位时运不济的老童生,直到27岁才勉强点中了秀才,不过他父亲典当铺却开的越来越好了。

由秀才到举人这一步,严士奇五年没有寸进。他父亲想着已经花下了这么多本钱,这严士奇要是还是当不了官,岂不是要血本无归。于是左思右想之下,狠了狠心,花了一大笔钱走通了门路,把严士奇送进了北京国子监,指望他能捞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不过严士奇进监没多久,他父亲新娶的继室就生下了一子。这严士奇的幼弟聪明可爱,三岁就能识字,看起来颇有点读书种子的样子。相比起花了一大笔钱财,却依然毫无指望的大儿子,他这老父亲自然也就把疼爱转移到了幼子身上。

如此一来家中供应给严士奇的钱粮,不免就慢慢减少了下去。这严士奇小时跟随父亲经营过典当行,深知赚钱不易,本就是一个节俭的人物。到了这一步,倒是更进一步,成了国子监内远近闻名的吝啬鬼了。

国子监中既无才学,又无银两。这严士奇也只能在修道、诚心两堂来回转悠了,而他吝啬之名监内闻名,连朋友都绝迹了。就连严士奇自己也知道,他这辈子想要出仕是无望了。

但严士奇也知道,他在这京城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一个监生。就算老父亲再不待见自己,好歹也要给些银子供着。要是他熬不下去回了家,别说早就把他当成眼中钉的二娘不待见他,就是已经进学的幼弟也要借此嘲笑他了。

与其回去之后,被打发到外地做个账房管事,严士奇宁可在国子监苦熬。

原本以为再没有出头之日的严士奇,未料到今日皇帝巡视国子监,会出一个这么奇怪的题目。

严士奇思考了半天,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爱好写成了文章。他的爱好就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节约用度,比如晚上看书只用一根灯草的油灯之类的。

但是没想到,他自认不会被皇帝看入眼的文章,居然出现了意外。当严士奇站在皇帝面前时,两只脚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

看着严士奇结结巴巴的样子,朱由检不由微笑着从御座上站起来,他走下了高台站到了严监生面前。

看似40多岁的严监生,因为常年的卑躬屈膝,看起来身高似乎并没有比崇祯高多少。

但是当朱由检站到严监生的面前时,却发觉这位严监生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严监生说道:“别着急,慢慢说,放轻松一些。”

朱由检之所以看中了严监生的文章,不在于他写的如何在生活用度上的节俭,而是在于他在文章最后,对于国子监一些浪费情况的吐槽。

国子监的费用属于朝廷划拨,国子监内的仆役也好,各种物资用度也好,都是朝廷负担的。

虽然国子监内的官吏和仆役薪水低廉,但是国子监作为国家最高学府,各项物资供给都是不缺乏,甚至是大大超出的。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国子监的官员和仆役正是靠着倒卖这些多余的纸张、笔墨等物资填补家用。而严监生正是看到了这点,对于这种浪费实在是过于心疼,一时之间不由发了点牢骚。

在朱由检的鼓励之下,严士奇终于稳定了心神,慢慢的把自己写文章想的东西解释了一遍。

朱由检听完之后,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会,就对着严士奇询问道:“如果朕让严监生你来管理这国子监的用度,你觉得,自己胜任吗?”

严监生顿时结结巴巴的回答道:“臣一定竭尽所能,完成陛下的重任。”

朱由检对着刘监丞招了招手,待到刘友荣走过来之后才说道:“国子监以前的事朕也不想再追究,不过今后的国子监改成大学之后,肯定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这严监生的想法很好,又是国子监出身,朕打算给他一个做事的机会,就让他先学着在国子监管理管理这物资用度吧。”

刘友荣虽然暗恨严监生把国子监的弊端透露了出来,但是他现在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对着崇祯的吩咐点头称是。

严士奇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馅饼掉在自己头上,他头脑有些发晕的说道:“陛下厚爱,臣受宠若惊…”

朱由检看着严监生突然问道:“严监生今年贵庚?”

严士奇语无伦次的话语被打断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道:“免贵,臣虚度光阴四十有三了。”

朱由检看着严士奇,叹了口气说道:“人生苦短,严监生这大半个人生已经丢进科举之途了,你还打算把后半辈子都丢在这小小的学堂之内吗?也该出来做点事了,终不能到老了还要被人监生,监生的称呼着吧?”

朱由检的话一下击中了严士奇的心扉,虽然进入辟雍之后,这47名监生就被朱由检免去了跪拜之礼。但是这一刻,严士奇感觉皇帝比自己的亲人更为关心自己,他不由泪流满面的对着朱由检跪拜了下去,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朱由检这次倒是没有回避,因为这不是寻常的礼节,而是定下君臣名分的礼仪。这一刻开始,这位国子监内孤僻吝啬的严监生,就真正成为了他的臣子,而非普通的臣民了。

看着严监生的模样,一些年纪较大的监生,此刻也不由感同身受。

朱由检扶起严监生之后,好言劝慰了几句之后,对他勉励道:“你刚刚接手这国子监的事务,未必不出纰漏。不过做事总要有个成熟的过程,只要你做事是出于公心,朕总要替你兜住的。如果有些问题你解决不了,也可以写成条陈交给朕,朕来给你拿主意。”

崇祯的话不仅让严监生更为感动,更让一边的刘友荣熄灭了,想要给这位打小报告上台的严监生一点苦头吃的念头。

有了严监生这个开头,朱由检同后面一些监生交谈就比较顺畅了。不过除了让严监生出来管理国子监的用度之外,其他眼巴巴也想弄个职位的监生,却没有得到崇祯的许诺。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监生心中因为严监生燃起的**之火,都没有黯淡下去。连严监生这种除了年纪比较大,别无优点的监生都能被委派一个职位,他们这些自认才能比严监生更高的监生们,更是心头一片火热了。

朱由检翻看着文章,走到了一个答应着站出来小胖子面前。这位年约20余岁,身材有些肥胖的监生,衣着华丽。但是面上却是一片腼腆,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富家子弟。

“你叫田文明?”朱由检脸色有些精彩的,看着这个和名字大相径庭的小胖子,不由出言确认了一遍。

“臣正是田文明,请陛下圣训。”田文明涨红了脸声音轻细的回答道。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田监生这一手字倒是娟秀,这促织经是你自己观察所得呢?还是你从那背下来的文章呢?”

皇帝之言并不如何严厉,但是听在田文明耳中,却如惊雷。他唬的马上跪倒在地上,急急为自己分辨道:“臣之文章,全是是臣平日观察所得,臣愿意为陛下详解。”

田文明说着,也不待朱由检发话,就如数珠珍一样,把促织中的青麻头、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等名虫的形状、大小和生活习性说了一遍。

刚开始田文明讲的还有些抖抖索索,但是看到朱由检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他的胆子也终于大了起来,毕竟是他心头所好,描绘的是绘声绘色。

估计在国子监内能这么畅快的谈论促织,对田文明也是第一次,他说道兴起之时,不由自主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蟋蟀罐子,要给皇帝见识下什么叫油利挞。

这下徐光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可不愿意崇祯在国子监被一个监生给勾引到玩弄促织的邪路上去,这对他们这些准备大展拳脚,在这里教育未来西学人才的大计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光启咳嗽了一声,站出来狠狠的训斥了这个玩物丧志,把蟋蟀罐子带在身边的监生。这把田文明给吓坏了,往日里对他来说,刘监丞已经是大的不得了的官了,现在这位大明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对他发难,顿时吓得他面如土色,低头不敢出声。

朱由检看着田文明即便被吓的瑟瑟发抖,但也始终抱着蟋蟀罐子没有打翻,顿时知道这其实不过是一位痴人罢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13章 圣人和常人之间的界限

朱由检回头对着徐光启劝阻道:“徐先生不必如此,朕之所以询问这位田监生,可不是为了一只小虫子。朕虽然年少,但对于这斗虫一事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徐光启脸上不由一热,他所担心的事被崇祯点破之后,倒也不好再揪住这小监生不放了。

虽然崇祯自我表白,不会被促织所迷,但是徐光启还是有些疑虑,毕竟大明皇帝沉迷于促织之戏的同样不少。再说了,这位田监生除了谈论促织之外,没看出有其他不一般的才能,如果崇祯不能解释他的疑惑,徐光启还是宁可把田监生从皇帝身边隔离开来,以绝后患。

崇祯看了一眼徐光启的脸色,就知道现在的徐光启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他笑着对站在徐光启身后的邓玉函问道:“不知道邓先生以为,这研究自然科学都需要哪些品质呢?”

邓玉函只是思考了几分钟,就以浓重的口音说出了几个单词。金尼阁略略倾听之后,和邓玉函交谈了几句,才对着崇祯鞠躬行礼后说道:“邓教士的意思是说:敏锐的观察力,独立思考的头脑,和能够动手验证猜想的能力。在我看来,还应当有一颗敬畏上帝的心灵,只有一颗虔诚而尊重客观事实的心灵,才能得到真正的了解自然奥秘的知识。”

朱由检点了点头,自动忽略了金尼阁语言中夹带的传教私货,然后转向徐光启解释道:“这位田监生在文章中没有隐瞒他喜欢促织的爱好,这表明他至少是一个诚实的人。而他对促织的生活习性和病理讲的头头是道,这说明了他的观察能力起码不差…”

朱由检洋洋洒洒的夸了田文明一通,让一向甚少获得称赞的田文明也感到他终于遇到了自己了。如果不是说话的是崇祯,田文明真想要好好和朱由检结交一番。

田文明是家中独子,虽然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但他是田家唯一的男丁,从小就被一家人呵护长大。田文明的父亲是通州人士,以举人出仕。不过做了两任知县之后,就觉得这大明的官场过于险恶了,而他父亲田克难又是一个厚道人,实在不忍心搜刮子民以逢迎上官,干脆就回乡守着家业去了。

田家原本就是通州的大地主,再加上通州是运河北方的终点,是通衢要道。田家在通州城内、码头颇有几块地皮,建了不少店铺、货栈出租,倒也是一个富豪之家。

田克难虽有一妻两妾,但是男丁却只得田文明一人。当初田克难外出做官,家中妻妾对田文明这田家的独苗照顾的无微不至,等到了田克难辞官归家时,田文明这纨绔子弟的习性是积习难改了。

虽然田文明没有一般豪族大门子弟,在乡间欺男霸女的恶行,但是这斗鸡走犬的毛病却丝毫不少。

田克难虽然不是什么封建道学之士,但也是一个有几分见识的退职官员。田家虽然也算是一个官宦之家,但是毕竟底蕴没有这么深厚,前后几代没出过进士。

像他们这种小官僚之家,看似鲜花着锦,但是一旦子弟不孝,待他故去,官场上没了依靠,被奸滑之徒盯上了家产,就是烈火烹油的结局。

然而田克难虽然有心教子,但是家中妻妾却时时出来拦阻,又有往日的狐朋狗友相勾引,这教子之事可以说毫无进展。而田文明虽然看似性子绵软,但是心里却是一个执拗的,田克难没把儿子教导回来,倒是让两父子之间起了隔阂了。

田克难终于发觉这样下去不行,干脆一狠心,把田文明送进了国子监。原不指望他能在国子监做些什么,就想着把他和家乡的狐朋狗友隔离开罢了。

这田文明本身就没什么学识,再加上又没什么做官的想法,和这国子监内的监生、贡生们自然就没了什么交集。虽说北京离通州只有一日的路程,但是这年头大部分大明人,一辈子连最近的县城都没去过,这短短一日的路程,倒是把田文明从池塘放进了大海。

要不是国子监还有监规约束,估计田文明大约都不会出现在国子监内。田文明的父亲虽然隔绝了家乡的狐朋狗友,但是却没法断绝了田文明的私下爱好,这倒是让田文明在成贤街一带玩促织,玩出了偌大的名头。

不过这也更导致了国子监内的监生们不愿与他来往的由头,而监外虽然有些地皮混混喜欢榨人钱财,但是田文明毕竟身上挂着监生的名号,成贤街又是读书人的地盘。大明可是读书人的天下,这些地皮混混惹了锦衣卫都未必有事,但是惹了读书人,闹上了顺天府,那可是要被枷在站笼里站死的。

如此以来,到田文明这里打打秋风,哄骗几个零花钱是有。想着别有用心的接近他,图谋其他的人倒是一个都无。在国子监内外都无亲朋好友的田文明,寂寞之下,更是把一腔心思用在了研究促织上了。

如此孤单寂寞的田文明,猛然听到崇祯的夸奖,简直就有一种士为知己者而死的情绪了。

徐光启可没田文明这么多纠结的情绪,崇祯说的虽然似乎有这么几分道理,但是他依旧还是皱着眉头劝谏道:“陛下,这促织始终不过是一项玩物之戏,就算研究的再好,也于国无利,于民无益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反驳道:“伏羲驯养家畜,神农尝百草,黄帝艺五种,和田生观察促织,虽然结果不同,但是在道理上是一致的,就是让我们可以更为真实的认识,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

家畜、百草、五谷因为对人民利益大,所以被我们称颂。但是促织因为对人民无利,所以就应该被驳斥吗?这个世上像伏羲、神农、黄帝这样的圣人又有几人?倒是如田生之常人可谓数不胜数,

我们总不能老是期待,天下事都让天降圣人去做吧?朕倒是以为,如果有足够多的田生去观察我们身边的一草一木,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人手,我们终究能发现像家畜、百草、五谷这类对人民有益的事物的。”

徐光启总觉的崇祯的话那里不对,但是他毕竟不是苏秦、张仪之类的纵横家,也不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的儒家卫道士,既然崇祯已经给出了一个说得通的解释,也就默默住嘴退到了一边。

倒是跪在一边的田文明,心情澎湃的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了。他正努力想把皇帝的话语背下来,准备下次父亲责难他沉迷促织时,以皇帝的话语好好堵住自己那位不讲人情的老爹。

看到徐光启退却之后,朱由检自然也就见好就收了。他也不是来这里进行辩论大赛的,只不过他想要改变一些,大明人对于所谓的不务正业的世俗偏见而已。

在自然科学体系最终确认之前,大部分的科学发现,都是由某些不务正业的人发现的。比如*是想要炼丹成仙的道士发明的;而各种合金,则是那些想要修行炼金术的方士无意中发现的;而西方各种化学知识,其实都是中世纪所谓的巫师发明的巫术,及后来无所事事的贵族阶层消磨时间的爱好。

在一个没有元素周期表,没有牛顿三大力学奠基的理论力学出现的时代,任何科学上的小小进步,都好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撒网捕鱼,在网被拉上来之前,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网住了什么。

想要获得足够多的收获,就必须增加撒网的人。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改变人们对于不务正业的成见,否则像田文明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被社会所承认,这显然对于大明的科学研究是不利的。

朱由检转回头微笑着看着田文明说道:“田监生起来说话吧,看到你促织了解的如此透彻。朕倒是想要拜托你做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做呢?”

田文明这一刻心头火热,“哪怕朱由检让他去辽东打东虏,嗯,那是不会去的。不过其他事情他都会努力一番,以报答这位替自己辨别的皇帝知己了。”

田文明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没兴趣,哦,不是,是有兴趣。也不对。”田文明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流畅的说道:“只要陛下吩咐的,让我去做什么都行,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听着田文明一个国子监的监生,说着街头青皮混混的用语,这下连国子监监丞刘友荣都感觉脸皮有点发烧了。他心中想着,“自己往日是不是对这些监生过于放纵了,一个严监生敢大放厥词,在陛下面前揭国子监的老底。一个田监生,干脆出言无状,在陛下面前扮起混混来了。待陛下离开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整顿整顿监内的这股歪风。”

朱由检拍了拍田文明的肩膀,语带笑意的说道:“朕拜托你的事,倒不用上刀山下火海这么艰难,不过事情倒是很需要你这水磨性子,才能干的好。

朕想要你去研究下昆虫,比如导致棉花减产的都是些什么害虫,这些害虫的生活习性,和生长周期是怎么样的。还有最重要的是把蝗虫的生长周期、生活习性全部观察记录出来…”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14章 海运疏

朱由检讲的很仔细,田文明听了之后咬了咬牙回答道:“臣愿意试一试。”

朱由检看了田文明一会后,脸色转为严肃的说道:“不是试一试,是一定要做好。就像你观察促织一样,要把全部精力放进去。朕可以给你时间,但是地里的棉花和庄稼是不会给你时间的。

你的研究观察每晚上一天,我大明的农民就要被这些害虫多毒害一天。如果你真能把这些害虫的生活周期、习性观察记录下来,并找到了对付他们的法子,你的名字也将会和三皇五帝一样流传下去的。”

田文明脸色涨的通红,终于徐徐向崇祯拜倒后说道:“陛下之命,臣当铭记于心,臣一定会把这些害虫记录成图谱,晋献给陛下。”

朱由检这才开心的扶起田文明说道:“说的好,如果你需要人手,可以自己招募。国子监内有愿意和你一起研究的同窗,也可以加入。”

朱由检这才转头对着徐光启说道:“徐先生,朕给你的科学院推荐一个研究人员,你看可好。”

徐光启这才明白朱由检的心意,他自然认为这是极好的,立刻欣然同意了。

站在一边的监生们,原本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对田文明如此看重,不过这一刻都不重要了。虽然他们不明白这科学院是个什么存在,但是刚刚成为吏部尚书的徐光启,他们可是早就收到消息了。

在吏部尚书主持的科学院下面工作,这仕途还是问题吗?顿时有四、五个心思活络的监生出列,向皇帝请求加入研究昆虫的项目小组中去。

朱由检自然一一答应了,他并不在乎这些人现在有什么其他心思。科学研究是一件来不得半点糊弄的工作,不过他们有什么想法,在科学研究的过程中都会暴露出来。只要他们坚持下去,没有被淘汰,那么做一名管理人员就已经足够了。

朱由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确定了田文明为项目研究的负责人,项目研究中一切都有田文明说了算。这已经足够打消某些人心中,取而代之的心思了。

朱由检返身招来邓玉函,为田文明介绍道:“这位邓先生,来自于极西之地,他对于自然植物的观察上颇有建树,你要是有什么疑问,可以多多向他请教。虽然植物和昆虫有所不同,但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想这应该能减少你走歪路的机会。”

随着朱由检一个个的交谈过去,40几位监生只剩下了最后一位,就算不看手中的文章,朱由检也知道最后这位是谁。这篇文章是最得他心思的,正因为如此,这篇文章被他扣在了最后。

朱由检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沈廷扬,这位30出头正处于人生黄金年龄阶段的青年人,正是一生中体力和头脑最为巅峰的时期。朱由检打量了半天,总觉得面前这个青年人似乎有所不同。

他忽然向后退了一步,当他把沈廷扬和其他监生都看在眼中之后,才发觉这不同之处在什么地方了。虽然和监生们站在一起,但是沈廷扬看起来却和其他监生格格不入。

虽然在朱由检面前沈廷扬同样低着头弯着腰,但是在朱由检眼中,沈廷扬身上和其他监生相比,多了一点东西,又少了一点东西。

少的是其他监生对于皇权的畏惧,多的是其他监生所没有的自信,朱由检心中不由升起了这种明悟。

和跟其他监生交谈时不同,朱由检和沈廷扬交谈时,没有提及沈廷扬所写文章的任何内容。只是稍稍询问了他的家族情况之后,就点了点头说道:“你很不错,明日你就不必再留在国子监了,朕需要一个整理公文的助手,中书舍人这个职务,朕看很适合你。”

朱由检和其他监生的交谈,让沈廷扬觉得这位皇帝陛下似乎非常的精通世俗之事。

这让沈廷扬觉得,他文章中所提的事情也许会获得陛下的支持。但是让他诧异的是,陛下居然没有询问关于他文章中的任何事,只是突兀的给他任命了一个官职。

这让沈廷扬准备了大半天的腹词,一下全闷在了肚子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沈廷扬,也只能在朱由检的注视下,接受了皇帝赏赐的官职,毕竟这也是他进入国子监的目的,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而已。

看着沈廷扬一头雾水的退下,朱由检只是笑了笑,重新走回了高台上的御座。至于其他人,朱由检和这么多人一个个谈下来,时间已经超过午时了,这些随从的官员们早就站的又累又饿了,他们只想着能早点结束,那里还会去在意崇祯和监生谈话的内容涉及到什么。

虽然崇祯莫名其妙的给了一名监生一个中书舍人的官职,但这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小职位,有了严监生和田监生两位出格的提拔,这个中书舍人也就变的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朱由检双手捏着这些监生的文章,站在高台上看了一遍下面的人群之后,突然展颜笑着说道:“今天朕到了国子监,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也初步了解了国子监诸生们到底有些什么想法。不过今日毕竟时候也不早了,朕看就到此为止吧。刘监丞,这国子监可预备了午膳?”

刘友荣先是一楞,马上就有些激动的出列说道:“国子监倒是有些茶点准备下了,不知道陛下可愿用上一些。”

朱由检挥了挥手说道:“那还等什么,让他们送上来吧。朕的肚子也饿了,至于这些诸位们,也让他们回去吃午饭去吧。”

有了朱由检的吩咐,刘友荣马上让同僚带着召见的监生们退去,并亲自去催促国子监的小厨房准备点心去了,站在一边的王承恩不动声色的向边上的小太监打了一个眼色,顿时这名小太监就跟着刘友荣出去了。

皇帝出巡,一般都不会外食。特别是这种京城之内的巡视,一般都会在午饭前赶回宫城,要不然进的也是宫内自带的糕点。但是这是朱由检第一次出外巡视,根本不知道这些规矩,直接就吩咐国子监准备食物了。

刘友荣自然是大喜,这是向皇帝表现的好机会。但是对王承恩这些宫内的太监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红丸、仙露,光宗、熹宗两位皇帝都是用了外头进的吃食才身亡的。

对这些有权力的太监们来说,他们的地位来自于皇帝的宠幸。要是换上一个皇帝,他们这些人还没坐热的位置就要拱手让人了,由不得他们不重视崇祯的安危。

不过崇祯已经开了口,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王承恩只能派个亲信太监去盯着国子监的厨房,看着这国子监的点心是如何制作的了。

看着监生们散去后,朱由检重新坐回了御座上,翻看起了沈廷扬写的文章。

沈廷扬所写的文章内容让朱由检感到震撼,他根本不是在写自己的爱好,而是一封改漕运为海运的上疏。

朱由检看的出,这沈廷扬对于海运一事的确有所了解,但是他的文章中只谈了漕运的弊端和海运的好处,完全没有触及到如何把大明每年超过400万石的漕运,改成海运后所需要的操作条件。

这沈廷扬也许出过几次海,但是其对于海运和漕运的理解还是浮于表面的。这篇文章立意虽好,但是还是太过浮躁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不接地气,像沈廷扬这样的豪族子弟,和底层的船工阶层毫无接触,自然也就不清楚,为什么大明朝从初期的海运会逐渐改成漕运。

到了今天大家都知道漕运不及海运便利,但是支持海运者却始终寥寥无几。漕运一年年的耗费逐渐增大,但是朝中重臣却始终没有同意变漕运为海运的提议。

大明自景泰年设置漕运总督专管漕运事务之后,以漕运总督辖十二总兵,有运军十二万七千六百人,运船一万一千七百只。虽然近百多年过去了,但是基本上这些数字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每一石漕米运到北京,已经从2-3石的耗费,增加到了3-4石。大明一年的漕运上限是400万石,而实际运到北京后相当于耗费了1200-1600万石米粮。这些额外的加耗,大明朝廷可不会自己出,完全是直接从农户身上直接收取的。

而耗费的不停增加,一方面是因为黄河携带的泥沙不断淤积于下游,导致运河堵塞和黄河不断的决堤。修缮维护大运河的费用,也要靠这些额外的加耗中支出。

另一方面,到了天启末年,吏制**。沿途州县和漕运衙门,都指望着这条运河吃饭。对这些人来说,大运河就是一条流淌着金子的河流。只要有权的,无不想要卡着运河收点好处。

如此一来,这漕运的费用也就直线上涨了。而且,漕运也关系着运河两岸上百万人的生计,谁想要动漕运,都会被这些漕运的受益者聚众而攻之。

朱由检自然很清楚漕运关系着什么人的利益,但是现在他一样不敢动漕运。倒不是害怕那些吃着漕运的贪官污吏反对,而是这些漕丁加上拉纤的纤夫,影响人群几达百万之众,如果没有妥善的安置措施,这些漕丁、纤夫在漕运断绝后没了谋生之道,不用李自成、皇太极出手,这大明就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15章 变故

正因为漕运干系甚大,总督漕运兼管河道的崔文升,虽然是因为进错药导致光宗死亡的主要责任人,又是魏忠贤提拔的内宦,但是朱由检始终没有听从东林党人的进谏,调换这位主管漕运的总督。

一方面是因为崔文升刚刚上任不久,马上就要进入漕运季节,这时候换人,无疑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另一方面则是,崔文升是一个有错在身的人,朱由检想要拿下他,随时都可以。但是换谁上去呢?

以漕运现在的乱局,换谁上去都没用。想要改革的大臣,必然被那些漕运的既得利益者所反对,只要断绝漕运几天,朱由检就不得不撤换漕运总督了。

而换一个和那些既得利益者同流合污的,那么还不如不换的好。起码崔文升再怎么搜刮,朱由检只要一封诏书就能把他搜刮的财产都给没收了。

连崔文升现在朱由检都不想动,他又怎么会贸然的赞赏一个监生变漕运为海运的文章,那岂不是公然向那些漕运的既得利益者宣布,他想动漕运的念头了吗。

恐怕他这边赞赏沈廷扬,那边就有人准备联合起来对付沈廷扬,好让他手中无人可用了。

作为一个拥有现代人灵魂的朱由检,见多了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向来不惮于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那些既得利益者。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别给人还手的机会,这就是苏长青的人生体验。

因此,朱由检不但把沈廷扬压在了最后一位谈话的对象,更是特意在之前大大的赞赏了严、田两位监生,使得封赏沈廷扬中书舍人的举动,不至于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当朱由检翻阅手中文章,等待着国子监的点心时。关于辟雍中发生的事情,已经随着离去的监生和几位国子监博士之口,传遍了在学堂内等待的监生们。

除了率性堂之外,基本上其他各堂都有入选之人。因此各堂的监生们只是一脸羡慕的看着,这些被陛下亲自召见并交谈过的监生们,除了几许嫉妒之外,更多的则是对于率性堂颗粒无收的幸灾乐祸。

而率性堂内此时气氛就安静的可怕了,和其他五堂不同,能进入率性堂的监生和贡生,基本上都可看作半只脚踏入了仕途。而最为优秀的几人,则常常以未来的进士自许。

现在率性堂内居然没有一个人的文章能被皇帝看入眼的,就把他们一切对未来的美好幻想给打碎了。

会试分为三甲,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状元、榜眼、探花,这些监生自然是不敢想;但是第二甲赐进士出身,才是这些监生们念兹在兹的追求。

大明自内阁成立以来,就制定下了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而想进翰林院,就必须成为庶吉士。虽然明代的进士和同进士区别还没有后来清朝这么变态,但是进士进入翰林院的机会还是远远大于同进士的。

这些监生们醉心于科举,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当官。他们心中都有个服红带紫,权倾天下的阁老梦。但是会试定去留,殿试定名次。想要入翰林院,完全要看殿试时皇帝的意思。

现在他们的文章不如崇祯的眼,也就意味着即便是会试得中,这进翰林院的希望也不大了。以大明如今混乱的局势,江南繁华之地又岂是他们这些没什么背景的监生能奢望的,有背景有名望的士子根本不屑于进入国子监。

这么一来,率性堂这些监生一直用来麻醉自己的幻想,今天就被崇祯残忍的撕破了。陆万龄和钱嘉征反倒是这些监生中最为清醒的两人,这两人虽然身为仇敌,但是和这些闭门读书的书呆子比起来,却已经算是半个官场中人了。

陆万龄和钱嘉征都不是那种指望中举做官的人物,因此对于自己的文章没有入崇祯的眼,倒不是很失落。反倒是庆幸,试探出了这位新登基的少年天子厌恶什么。

围绕在两人身边的党羽,看见两位首脑不发话,自然也是沉默不语。

孙伯阳突然脸色惨白的站了起来,失魂落魄的喊了一句,“不公,这实在是不公啊。我要面见陛下,求个公道。”

有了孙伯阳的带头,本就浑浑噩噩的率性堂内的监生们,也无意识的响应了起来。

钱嘉征只是有些诧异的望了孙伯阳一眼,随即条件反射的向陆万龄望去,顿时看到了陆万龄和身边几位党羽交头接耳了几句,脸上浮出了嘲讽的笑容。

钱嘉征顿时低头收敛了自己的目光,避免让陆万龄发觉自己在关注他。不一会,钱嘉征在率性堂内交好的同窗王同望坐到了他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钱生,这味道不对啊。陆万龄的党羽正四处撺掇,似乎想要闹事呢?我们是不是去告诉刘监丞一声,免得冲撞了陛下。”

钱嘉征双目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书桌,似乎上面有一副绝世名画一般。他沉默了一会才恶狠狠的说道:“刘友荣在监内一贯标榜,他处事不偏不倚。在本党和阉党余孽之间首鼠两端,实在是有违圣人之道。这陆万龄想要闹事就让他闹吧,闹大了之后,我看他怎么收场?”

王同望撇到钱嘉征清秀的脸上,此刻倒是一脸的狰狞,一时吓的忘记了回应。

钱嘉征没有听到回应,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同望,发觉他呆呆的看着自己发愣,以为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语气稍稍和缓的解释道:“这国子监不日就要改为大学,而陛下也将入监学习,这国子监日后地位必然大涨。本党已经有所打算,想把司业朱三俊重新请回国子监,好让陛下远奸邪而亲小人。这陆万龄掀起了事端,刘监丞自然有教导监生不利之责,吾等正可趁机上书,请陛下调回朱司业。”

王同望有些迟疑的说道:“但是,这陆万龄自己并没有出面,他是在煽动孙伯阳出头啊,这孙伯阳前几日不是还在向本党靠拢吗?现在我等袖手旁观,日后会不会被人诟病?”

“这孙伯阳不过是个不通世务的酸秀才,写了几篇文章就把自己当成大明才子了。似他这等人物,在江南可谓比比皆是。为了本党的未来,难道他就不应该自我牺牲一下吗?以一个孙伯阳换一个国子监司业,这有什么可诟病的?”钱嘉征一脸的嘲讽的讥笑道。

满面通红的孙伯阳从众人吹捧声中的国子监内第一,变成了无名之辈。这巨大的反差,终于让他崩断了神经,站起来喊着要去讨还率性堂的公道。

原本还有几位监生害怕事情闹大,正在苦口婆心的对他劝解到。但是很快陆万龄的几位手下,四处挑拨之后,终于群情愤愤,把几位劝解的监生挤到边上,要簇拥这孙伯阳找崇祯皇帝说理去。

率性堂的监生们冲出学堂之后,并没有立即冲进辟雍,而是转向拉拢了修道、诚心两个学堂内不满的监生。

虽然国子监内监生年龄参差不齐,但毕竟以年轻人居多。有了率性堂领头振臂高呼,再加上也的确不忿这些平日这些才学平庸的监生被召见,于是一些年轻监生也去凑了个热闹。

除了太祖、成祖,国子监内还没听说有那个读书人闹事,被皇帝砍头的。现在又有这么多监生呼应,大家都想着“法不责众”这四字,冲破了几名博士的和老成监生的拦截,来到了辟雍外的曲廊上。

“外头怎么这么吵闹?”正看着文章的朱由检不由抬头向站在身前的王承恩问道。

王承恩还还没说话,一名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屁滚尿流的冲了进来,嘴里大呼小叫的喊道:“请陛下移架,这国子监的监生要造反了,陛下的亲卫都被监生们挤到水池里去了。”

这名小太监的话,顿时让辟雍内的众人面面相窥,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混账东西,国子监的监生都是国家储才,怎么可能会造反。你这混球,出点事就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朱由检只是一愣,就马上反应了过来,没有等其他人出声,就发话给国子监的监生行为定了调子。

国子监是他为大明未来储备人才的最高教育机构,现在一切都没开始,就闹出一个监生造反的传言,这徐光启等一干人,还不得被言官们攻击个体无完肤。

朱由检是绝对不会给东林党插手国子监改革大学的机会的,因此自然也就不可能有监生造反这种荒诞的事情。

朱由检训斥完了小太监,就起身快步走下了高台。对着守在门口的两名侍从吩咐道:“把门打开,让朕看看,这些监生想要做什么?”

刚刚王承恩是没反应过来,现在他自然是不会让崇祯出去冒这个险。他顿时拦在崇祯前面跪下苦苦劝道:“请陛下捎等,还是让微臣先出去打听下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再另行打算,陛下龙体不可轻涉险地。”

徐光启此时也醒悟了过来,他快步拦在崇祯之前说道:“陛下既然已经把大学托付给老臣,此事还是由老臣出面处理为好,陛下何不在此忍耐一时。如果老臣处理不了,陛下再出面也不迟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16章 被逼入角落的孙伯阳

朱由检侧着头听了听,门外的噪杂声已经越来越大了。他只是踌躇了一下,便下定决心说道:“不必了,他们想见的是朕,就算徐先生出去,也未必能让他们平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他们安静下来,这辟雍和各堂连接的曲廊狭窄,要是他们再这么兴奋,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朕可不想,下次朝会听那些言官捕风捉影,听些有的没的。”

徐光启只是楞了一下,他倒不认为外面的监生要造什么反。只不过他生怕监生们人多嘴杂,冲撞了崇祯,到时起什么冲突就不好了。

不过现在崇祯似乎并没有发怒,那么徐光启也觉得由崇祯出面,先把监生们的情绪安抚下来,再慢慢平息事态似乎更为快捷。和崇祯担心的一样,徐光启也担心这个时候国子监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改制大学的事再生波折。

看着徐光启沉默下去了,朱由检趁机要求守门的侍从打开大门。和徐光启不同,王承恩连一点危险都不愿让崇祯冒。两名侍卫虽然打开了大门,但他还是拦在了崇祯的前面,不肯让崇祯出门。

朱由检终于不耐烦了,他黑着脸对着王承恩说道:“让开,在大明的国子监,难道朕还要害怕什么吗?如果连国子监的监生,朕都不敢见,朕还治理什么大明。”

王承恩自从跟随朱由检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被朱由检训斥,这让他有些分神。朱由检趁着这个机会,快步绕过王承恩走出了辟雍。

被监生们簇拥着冲进了前往辟雍的曲廊,还把两名拦截的侍卫推进了水池。孙伯阳到现在还没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过是因为气愤不平,喊了一嗓子罢了。但是他可真没想过,真要做些什么事。被同窗簇拥着冲出学堂的时候,孙伯阳因为怒并非上佳之作,学生愿意拿自己的文章同陛下所选的文章比试,若是陛下所选之文但凡有一篇好于学生的,学生甘愿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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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17章 训诫

看着这名监生声嘶力竭的为自己辩解,朱由检心中反倒有了几许怜悯之意。这时代的读书人虽然地位崇高,但是没有考中科举的读书人就和没有越过龙门的鲤鱼一样,不值一钱。

当初贞观年间,唐太宗看到新科进士们从端门列队而出时,就曾经说过,“天下英雄尽入我吾彀中矣!”。为了一举成名天下知,从被统治阶级进入统治阶级。这些读书人就和那些梦想越过龙门的鲤鱼一样,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奉献给了科举之途。

然而就和越过龙门的鲤鱼一样,能一举成龙的,终究不过少数。天下生员50余万,每三年不过只有300多名进士的名额,也就是说其实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踏入仕途。

区区一个科举,就把大明最为优秀的头脑禁锢在四书五经之中,这是一种极大的人才浪费。要知道就在同时代的欧洲,就算是经过了文艺复兴的熏陶,欧洲的识字人口也没有超过20%。更别提像生员,这样的高端人才了。

欧洲的自然科学之所以能在这个时期,一举超越东方的中国。在朱由检看来,就是因为欧洲人文盲太多,他们不了解这些科学家研究的东西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了解自然就不关心,不关心自然也就给了这些科学家研究自然科学的空间。而在大明,因为识字人口太高,又把儒家学说抬的太高,就算有人想要研究点什么,一旦被人发现和儒家经典抵触,就被这些儒家学说的卫道士给消灭了。

对皇帝来说,挑选什么样的文章只是个人的喜好,或是政治上的需要。但是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这些文章却是他们的梦想和希望,所以朱由检抛弃往日的选拔标准不用,对这些读书人来说,就是天塌下来一样的感觉。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监生们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鼓噪起来想要引起崇祯的注意,还他们一个公道。

孙伯阳说完之后,却久久没有听到陛下的声音。他不知道陛下听了他的话,到底是愤怒还是其他什么情绪。但是他知道,陛下这么沉默下去,肯定不是高兴的意思。

孙伯阳感觉全身一阵燥热,额头不停的冒出了汗珠,汗水汇集后流进了他的眼睛之中,又痒又疼。但是他始终不敢伸手去擦,只能不断的眨着眼睛,想要把眼睛里的汗水甩出去。

朱由检终于从沉默中出声了,“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的文章写的不错,那么就在朕面前复述一遍吧。”

孙伯阳终于松了口气,崇祯没有立即让侍卫拿下他们,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接下来,他就把解困的希望放在了自己的文章之上。

朱由检听着下面这五名监生,结结巴巴的背了一遍自己的文章,原本几许怜悯之意,顿时被这些之乎者也的酸腐文字给打消了去。

如果大明的读书人,蹉跎一生,就是为了写这种毫无意义的八股文。那么让他们尽早醒悟过来,等于是挽救了他们。

“这就是你们说的好文章?除了泛泛而论空洞无物之外,就是堆砌了一堆华丽的词藻。5篇文章,3篇讲述好学,2篇讲述好德,这就是你们平常的爱好?你们这是把朕当成三岁小儿吗?”朱由检酝酿了下,突然就爆发了出来。

几位监生刚刚背完文章时,感觉还有了些底气。却没想到,刚刚还是和颜悦色的陛下,现在却突然发怒了。

一干监生顿时吓的把头贴在地面上,不敢有丝毫动作,继续触怒崇祯。

“朕让你们写一写自己特长爱好,你们就拿这种狗屁不通的文章来糊弄朕?既然你们这么热爱学习,热爱道德,那么还跳出来,找朕要什么公道?朕让你们继续学习圣人经典,陶冶性情,不是正好趁了你们的心,如了你们的意吗?可你们倒好,自己的文章写的是好学好德,结果让你们继续好学好德去,你们反倒又不乐意了。真正是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伪君子。让你们这样的人中了举,才是天下百姓的不幸…”

崇祯的疾言厉色,让几名监生顿时吓瘫了身子,就连孙伯阳也失去了刚刚向崇祯发出请求的胆量。

这时,有那么一两位脑筋灵活的监生,才想起刚刚崇祯让他们写文章之前说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要真心诚意,不以虚言大话糊弄朕,朕不拘你们用什么体裁,也不看各位的文笔好坏…”

这些监生发觉,自己讨公道,居然讨来了欺君大罪。想起大明朝廷对欺君之罪的处罚手段,一名胆小的监生,顿时屎尿横流吓的昏了过去。

一股臭气顿时弥漫在了辟雍之内,朱由检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毫无用处。

“这些只会虚言大话的混账东西,这么一点心理压力都承受不起,难怪日后通古斯野人入关,这些读书人一个个都屈服在了野蛮人的马蹄之下。”朱由检有些厌恶的想着。

这时,监丞刘友荣终于收到消息赶了过来。听说率性堂的监生带头闹事,顿时让他又惊又怕。就算是平日里一副好好先生的他,现在也想着要给几名带头闹事的监生一点苦头吃了。

刘友荣走进辟雍时,正看到几名监生跪在地上,一名监生已经昏倒在地了。他焦虑之下,并无闻到什么异常的气味。看着局势似乎已经被控制住了,刘友荣第一反应就是向崇祯跪下请罪,请陛下处置他治监不力。

朱由检挥了挥手,让刘友荣起身后说道:“找人把那个昏过去的抬下去吧,找个医生给他看看。朕说他们几句,他们都承受不住,这样的监生对大明究竟有何益处?”

崇祯不过是小小的抱怨,但是刘友荣听在耳中却是心惊肉跳。国子监内,现在以他为长,如果崇祯真要追究起来,他必然是第一个倒霉。

孙伯阳脸色惨白,连他在内剩下的几名监生都心中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晕过去,好不用再面对陛下的怒火。

看着昏迷的监生被抬出去之后,朱由检才稍稍缓和了些语气说道:“朕已经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你们谁还认为朕处理的不公道的,就继续说说。朕既然把你们叫进来,自然是要跟你们掰扯个清楚的。”

此时的监生们,那里还有勇气继续和崇祯讨论什么公道。他们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崇祯最好把他们都忘记了,免得日后再继续找他们算账。

几位监生无一人敢接崇祯的话题,刘友荣观察了半天之后,壮着胆子上前对崇祯请示道:“小臣身为国子监监丞,率性堂的贡生、监生居然如此欺瞒君父,都是臣平日教导不严之责。臣恳请陛下把这几位监生交给臣,臣一定严加管束,不让国子监再出现今日这种丑事。”

朱由检仔细看了看刘友荣,发觉他目光清澈,看来并不是打着博取名望的目的出来求情的。朱由检正在犹豫的时候,徐光启也站出来为几名监生求情道:“请陛下息怒,这几名监生毕竟年少不通世事,陛下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请陛下还是把他们交由国子监自己处理为好,免的有损陛下的圣明。”

朱由检看着徐光启出来求情,心里终于有了一些决定。他对徐光启稍稍安抚了两句,才对着下面的监生教训道:“国子监是朝廷为将来储备和教育人才的地方,但是朕看到的却是一群雕文砌词的腐儒。

《周礼·保氏》上说: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但是到了你们这些腐儒嘴中,六艺到成了六经了,简直是不知所谓。

国子监改成大学之后,一味埋头六经的监生,还是趁早回家去吧。朕要的是治国平天下的人材,不是一群只会写几句酸文的腐儒。

至于你们几人,还有今日没进来辟雍的那些率性堂的监生们。朕今天不会拿这件事罚你们,但是你们也别想着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过上几日,朕会给派给你们一个任务。要是做的好,朕不吝赏赐。要是做的不好,也休怪朕和你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训斥完这些监生,朱由检也失去了在国子监用膳的兴趣,招呼了徐光启和金尼阁等人离去了。

孙伯阳等几位监生听着辟雍内的人声远离之后,才敢抬起头观望四周的情形。

看着边上空无一人,几名监生方有逃过大劫的感受。一名姓黄的监生突然指着孙伯阳骂道:“你这不当人子的东西,差点就把爷爷给害惨了,爷爷本来再过两月就能出监授官去了,今日却被你拖下了这摊浑水,真正是气死爷爷了。”

这位黄监生也是倒霉,他不过是好凑热闹,站的前面了一些,结果就被王承恩给点中当了代表。这下授官一事说不好要泡汤不说,还有可能被皇帝算后账。

黄监生捶胸顿足了一通,尤自不甘心,还想着上前扑打孙伯阳。好歹旁边几名监生深知,在辟雍内打架是个什么罪过,赶紧把他拦了下来。

不过这几名监生,也同样不待见孙伯阳。虽然闹事是他们撺掇起来的,不过现在有了麻烦,就都想找个人负责了,孙伯阳恰好符合了他们推卸责任的要求罢了。几人拦下了骂骂咧咧的黄监生,劝说着走出了辟雍,没人理会孤零零跪在辟雍内的孙伯阳。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18章 韩爌的计划

空荡荡的辟雍内只留下了孙伯阳一人,孙伯阳这才发觉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走到了太学门的朱由检忽然停了下来,他招来了跟在身后的国子监监丞刘友荣,对着他说道:“国子监改为大学之后,徐先生事务繁忙,并不能分心管理大学的事务。朕想让你担任大学的常务副校长,负责管理大学的日常事务,你有什么意见吗?”

崇祯第一次巡视国子监,就遇到了率性堂监生闹事,这让刘友荣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崇祯会怎么处置他。

原本国子监祭酒、司业连续出缺,让刘友荣有了一些其他想法。但是现在他已经基本不报什么奢望了,只要崇祯不要因为监生闹事迁怒他就不错了。

不过没想到,崇祯都快走出太学门了,居然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虽然不知道这常务副校长是什么职务,但是负责管理大学的日常事务,这不就是祭酒和司业的工作吗。

且主管大学的徐光启是吏部尚书,吏部尚书要做的事务是如此之多,这等于说这个什么常务副校长,就等于是现在的国子监祭酒了。

刘友荣赶紧迫不及待的回应道:“臣愿意为陛下效力,一定会协助徐尚书管理好大学的事务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琉璃碑坊后方的辟雍后,才继续对着刘友荣说道:“你安排人手把辟雍内的高台御座拆了吧,今后大学之内,只论师生,不论其他,辟雍也改成论理堂吧。”

刘友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辟雍要改名字,但是现在的他只是一心想要顺着崇祯,自然不会这么煞风景的问东问西了。

刘友荣送崇祯出了集贤门之后,还依然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从监丞跨越到领有实权的常务副校长,要是按照正常程序,他起码也要花费十多二十年的时间。

而且他也只能升到国子监司业而已,国子监祭酒那是科举正途出身才能担任的官职,不是他这个落魄举人可以奢望的。

刘友荣正在唏嘘不已的时候,围绕在他身边的国子监属吏,已经开始向他不住的道贺了。

当崇祯从国子监出门时,一架双辕马车正停在韩爌的府门前。坐在前方车辕上的老仆掀开了青布帘,对着车厢内恭敬的说道:“老爷,已经到了韩府了。”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车厢内探了出来,抓住了老仆伸出的右手,接着一颗戴着东坡巾的头颅从车厢内伸了出来。东坡巾下盖不住的是一头的花白头发。

在老仆的搀扶下,一位老人从车厢内慢慢走了出来,这位便是天启的老师孙承宗。

孙承宗走下马车后,用手按着腰,对着自己的老仆感慨道:“我真是老了啊,不过是区区两日路程,居然已经腰酸背痛,差点都走不了路了啊。”

老仆孙大有劝解道:“老爷尽忠为国,自当长命百岁。新皇正欲大用老爷,老爷怎么会老了呢?”

孙承宗转头望着西面的皇宫方向,怔怔的发了一阵呆。他的学生天启正是年少青春之际,却不幸去世。这让原本和天启师生感情很深厚的孙承宗受了莫大的打击,且因为心情郁结而小病了一场。

使得原本离京城不远的他,反而拖延到了今天才赶到了京城。天启去世之后,孙承宗哀伤之余,也有了一些倦怠之意。原本他并不太想接受崇祯的起复诏书,重新回到尔虞我诈的官场生涯之中。

但是好友鹿善继、部下茅元仪、学生兼部下袁崇焕纷纷来信劝说他,说现在新帝登基之后,虽然在朝内排斥了魏忠贤、崔呈秀等阉党首领,但是却也没有亲近东林党人。朝中阉党余孽纵横相连,渐有死活复燃之迹象。

而孙督师当日教授天启之时,和信王殿下也曾经有所接触。因此为了清理朝堂之上的奸邪,他们希望孙督师可以借着自己前任帝师的身份,对崇祯加以影响。

学生袁崇焕更是特地指出,当今朝堂之上,充斥着才能平庸之辈。如果是承平之时,也许这些大臣们还能勉强维持大明的运转。

但是今日的大明,外有强敌,内有变故,且天灾连年。如果我辈不出,则国事必将坏至无法收拾。朝中大臣眼睛只盯着皇帝的举动和京城之内的风云,却不知今日大明的变局在于辽东。

辽东自老奴起兵之后,就已经成为我大明的心腹之患。东虏虽然兴起不过数十年,但是比之蒙古各部却更为好战勇猛。辽东更是京师之屏障,辽东若有失则京师必遭危急,京师危急则天下板荡。

袁崇焕更是着重指出,朝中不论是东林还是非东林官员,都对辽东的重要性估计不足。更有些人认为应该放弃辽东,守住山海关就足够了。

而崇祯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召回了主张守山海关的前兵部尚书王在晋。这就表示,崇祯很有可能会听从这些庸才的建议,有放弃辽东的念头。

孙承宗、鹿善继、茅元仪、袁崇焕这些人,都是主张坚守辽东的主战派。当听闻崇祯有改变天启对辽东的守战之策后,孙承宗终于在家中养不住病了。

孙承宗正追思学生天启皇帝时,韩府的大门突然打开了,韩爌带着孙子走出来亲自迎接这位东林元老了。韩爌和孙承宗年龄虽然只差一岁,但是韩爌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而孙承宗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在孙承宗面前韩爌是不折不扣的老前辈,且韩爌还当过三个月的首辅。

按道理,韩爌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门来迎接孙承宗,即便孙承宗是天启的老师。但是朱由检在朝会上高高捧起刘宗周,却又让出名的小人左副都御史李夔龙整顿科道,这就让韩爌嗅到了一股危机感。

原本今日他想接着为孙承宗接风洗尘的机会,为刘宗周和文震孟说和,好让两人一起对付李夔龙。毕竟崇祯曾经亲口答应过,这整顿科道一事,必须要经过两人共同审核。

但是文震孟以身体不适谢绝了韩爌的邀请,而另一边的刘宗周则根本就没见人,据回来的下仆说,陆主事府外站满了科道官员,想要请见刘大人,但是刘宗周直接闭门谢客,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访,连韩爌的名帖都没有收。

韩爌这下明白了,这刘宗周和文震孟两人之间的裂隙算是暂时弥补不了了。如此一来,孙承宗的重要性就大大上升了。

作为先帝最敬重的老师,就算是崇祯也不得不退让一分。孙承宗虽然在东林党内自成一派,但是这一派的人物关注于辽东军事,多过于朝堂政务。

韩爌其实是主张收缩辽东防线,暂时稳固住和东虏的对峙局面。然后先安定国内,稍稍恢复民力,再图收复辽东的。

但是他的主张即不同于王在晋的放弃辽东,只收山海关的防御派;又不同于孙承宗主张的,在辽东险要处筑城,步步为营,压缩东虏的活动空间,最后平息辽东的叛乱。

韩爌的主张两边不靠,自然也就两边都不讨好。而韩爌本人又没有参赞军略的资历,因此提不出完整的计划,自然也就被两派人士所无视了。

作为孙承宗和韩爌的学生,袁崇焕亲自写信劝说韩爌,希望韩爌和孙承宗两位老师能够结成同盟。孙承宗在外执掌军事,而韩爌在内执掌朝堂。则东林党人可以再次兴盛于朝堂,而阉党余孽也不敢再有所反复。

韩爌考虑再三,始终不能下定决心。作为一个从首辅位置上被赶回家的士大夫,韩爌最为缺乏的就是决断的魄力。

虽然他还想再度入阁,但是他又害怕崇祯怀疑他在结党营私。不管东林党人怎么操纵朝政,都不太会触及到皇帝的底线。但是涉及到兵权就不一样了,东林党人攻击阉党最为有力的证据就是,南北兵部尚书都被魏忠贤的人把持,这不是心怀不轨,什么才是心怀不轨。

东林党人以这条攻击阉党时,固然爽快。但是反过来也一样,如果东林党人连兵部尚书的人选都擅自决定,那么皇帝岂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掌握兵权。

更何况,虽然阉党余孽还充斥在朝廷各处,但是随着东林党人的回归,在朝堂上的东林党势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在这种情形之下,韩爌不和孙承宗结盟,他迟早也能重新入阁。

不过当今天刘宗周和文震孟,都拒绝了他的居中撮和的建议后。韩爌才发觉两件事:一是他在东林党内的声望,并不如他自己想象的这么一呼百应;二就是刘宗周和文震孟互不相让,东林党内的分裂也就呼之欲出了。

于是,韩爌才郑重其事的亲自出来迎接孙承宗,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结成党内的同盟。

有了孙承宗的支持,再加上交好的钱龙锡等东林大臣的声援,则东林党内的分裂也许可以延缓些时日。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19章 名利中人

看到韩爌亲自出门来迎,孙承宗也不敢托大,他快步走上前去,对着韩爌先行拱手行礼说道:“有劳象云兄亲自出迎,弟实在是愧不敢当。”

韩爌一把拉住孙承宗的手臂,不让他继续施礼,口中直截了当的说道:“此处非说话之所在, 恺阳兄还是与我回府叙话。”孙承宗微微一愣,但也由得韩爌拉着他进入了府内。

韩爌拉着孙承宗进入府内,为他详细解说京城中的形势时。一顶小桥,也在工部主事陆澄源府外的胡同口停了下来。

小桥一停下,桥内人就出声问道:“可是陆主事府上到了?”一个站在小桥前方,管事打扮模样的人,弯下腰隔着桥帘对桥内人小心的回报道:“已经到了陆主事府外的胡同口了,大人。”

“那还停下来干什么?”桥内人有些不悦的说道。

管事更为恭敬的回答道:“只是陆主事府外的胡同都被车马堵住了,现下应该怎么办?”

“嗯?”桥内人疑惑的答应了声,就主动掀开了桥前的布帘子。户部员外郎王守履看着眼前车水马龙,把整个胡同堵的严严实实的样子,不由晒笑道:“不想,陆主事府上也有今日之盛况。也罢我便在这里下了。小六,你拿着我的名帖先去叫门吧。”

被王守履称作小六的管事,飞快的答应了一声,就快步向着胡同内走进去了。一身普通员外打扮的王守履走下了桥子,吩咐桥夫在边上等候之后,也慢悠悠的向着胡同内走了进去。

王守履绕过人群,悄悄的走到了陆府的侧门,陆澄源此时已经接到了通报,正站在门内等候他。

把王守履让进侧门之后,陆府的仆人立刻关上了侧门,把喧嚣和噪杂声关在了门外。

不待王守履说话,陆澄源已经弯腰行礼说道:“倒是让允诚兄见笑了,昨日朝会中陛下委蕺山先生以重任,又兼清理科道之权,倒是让小弟府上热闹了一把。”

王守履回了一礼,才起身笑着说道:“这大明的陋习岂是起于今天,汝玉兄倒是对这情形早有所料。他怕人多眼杂,就托我向端本兄问上一句,这蕺山先生可有对端本兄谈起,这整顿科道是个什么章程吗?”

陆澄源叹了口气,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道:“此处说话多有不便,允诚兄请和我一起入书房叙话。”

看到陆澄源的表现,王守履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收敛了,口中回应道:“也好,那就叨扰端本兄了。”

两人走进书房,屏退了下人之后,王守履才急急问道:“蕺山先生究竟是何主意?虽然陛下以李夔龙主持科道清理之事,但是蕺山先生和文太常两人也有决断之权。若是两位先生同心合力,则整理科道一事,非但不是坏事,还是一件好事啊。”

陆澄源摇头叹气道:“要想两位先生同心合力恐怕是难了,昨日文太常之外甥前来拜会蕺山先生,想是要向蕺山先生示好。但是我听门子说,姚希孟的拜帖被蕺山先生弟子陈老莲所截,随后拜帖也被退还,姚希孟也负气而去了。”

“这,这陈老莲好生不昧世道人情,那么蕺山先生又怎么说?”听到这里,王守履不由有些恼怒的说道。

“吾岂是背后说人是非之人,这蕺山先生不过是借住于我府上,吾岂能借此而离间其师徒之情。”陆澄源有些不悦的说道。

王守履马上起身道歉道:“是吾失言了,还望端本兄莫怪。”陆澄源摆手接受了王守履的道歉。

但是两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颇有对坐无语的意思。良久之后,王守履才小心说道:“两位先生不和,这言路整顿之事,我等就插不上手。如今士林风气大坏,言官大都是趋炎附势之辈,之前我东林得势,所以这些言官才会小意讨好我等。现在李夔龙掌握言官去留之权,我恐怕今后科道会变成阉党的一言堂啊。蕺山先生难道就不能,为了大明退让一步吗?”

陆澄源晒笑道:“本党中人意气用事,又岂是自两位先生开始的。当初**星、杨涟诸公,在朝堂上一味清除非东林出身的官员,非要把大明朝堂变成本党的一言堂,这才导致秦、晋、楚、齐、浙诸党和魏忠贤联手,对本党发难。昔日尚是如此,今日又会有何不同。”

王守履思前想后了许久,终于还是顿了顿足说道:“我终不能坐视大好局面毁于一旦,我去求见蕺山先生,以大义相劝,终不信蕺山先生这慎独二字,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看着王守履发狠,就要去见刘宗周,陆澄源赶紧拉住他说道:“允诚兄不可意气用事,这蕺山先生向来以贤人自诩,当初魏忠贤在朝中势力大涨,天启陛下要委以先生重任,但是先生却以朝中群小在位,而贤人遗于野之名,上疏拒征。

当日朝中形势如此危急,先生都不曾忍过,何以今日会忍让?

我怕允诚兄此去和先生一言不合,再恶了先生。这东林之内,从此就更多事矣。”

“难不成,我等就此束手无策,让朝中阉党看上一出好戏吗?”王守履有些郁闷的抱怨道。

“蕺山先生终究也是凡夫俗子,也要顾及人情往来。世人都说先生清介耿直,但我观先生对于弟子亲友还是相当维护的。为今之计,当从先生弟子之中着手,我等虽然和先生同为党人,但是和他的弟子比起来,终究还是亲疏有别。且待缓上几日,待我找机会说通先生门下,终不能让阉党余孽们看了笑话去。”陆澄源紧紧抓住王守履不放,口中则不停的劝解道。

王守履终于不再挣扎,颓然坐回了一张黄花梨做成的圈椅之上,“既然如此,那么我且先观望几天,如果两位先生依旧势如水火,我等今后该如何选择呢?”

陆澄源放开了手,也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听了王守履的问题,他只是略一思考,就回答道:“若论决断之能,则我等三人中,自然是以倪汝玉为首。总之不管如何选择,最重要的就是我等三人都当共同进退才是。”

王守履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却是正理,本党虽然号称同气连枝,但却也并非是铁板一块。我等官小而位薄,若是再各出其言,恐怕就要泯然于众人矣。”

看到王守履接纳了自己的意见,陆澄源才稍稍安心的继续说道:“允诚兄既然来了,我正有一事想要与你相商。”随即他便把韩爌派人过府邀请刘宗周,替孙承宗接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王守履听完后,顿时大惊:“这韩象云何时同孙恺阳勾结起来了?这孙恺阳虽然也是本党人士,但是其在党内自成一派,做事往往同本党的意见相左,向来不受本党众君子的待见,韩象云一向处事圆滑,怎么敢冒如此风险?且孙恺阳一向厌恶党争,昔日便是不愿涉入党争才上疏求去的,今日为何要主动返京?”

陆澄源脸色不变,轻轻说了几个词。王守履听到之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站起来在书房中不停的走动思考着,口中说道:“这孙恺阳念念不忘,放不下的也只有辽事了。陛下召回王在晋,有可能会重启山海关重城的计划,则孙先生苦心筹划建立的宁锦防线,十之**就会因此而废弃。这孙先生为了不让自己半生的功业付之流水,自然是要同韩象云结盟了。有了孙党的支持,韩象云自然声势大涨。不过这么一来,我等岂不就成了路边的闲人了?”

陆澄源口中也应和道:“我正是为此而不安,韩象云虽是本党前辈,但是其任首辅之时毫无作为,放任魏忠贤打压本党。今日本党局势大好,其又借势而起。若是韩象云再度入阁,则蕺山先生势必被挡在内阁之外。吾等眼看任期将满,除汝玉兄之外,你我两人还能留京否?”

王守履哑然失色,无法作答。随后两人对坐无言,王守履终于告辞离去,出书房之前,王守履突然转身说道:“王在晋的弃辽之策,未必就是错的。”言罢不顾而去。

王守履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让陆澄源呆立着寻思了好半天才醒悟了过来。他抬头看了看天,才泱泱不快的对自己说道:“吾辈终究也是名利中人啊。”

从国子监返回了宫内,再走进乾清宫之前,朱由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和颜悦色的说道:“刚刚在国子监内,朕火气有些上头,倒是让王伴伴受委屈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王承恩刚刚被崇祯训斥时还有些委屈,但是很快就把这事给忘却了。作为一名太监,被上位者训斥乃是很寻常的事,只不过到了王承恩这个级别,这种事已经很少发生了而已。

朱由检突如其来的安慰,顿时把王承恩吓了一跳。是的,是被吓到了,而不是被感动了。在皇帝身边服侍,自然是要明白,什么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

被皇帝责罚,而心怀怨恨,这可是大罪。因此朱由检的话,不仅没有安慰到王承恩,反而把王承恩吓的赶紧跪下请罪了。朱由检顿时明白,自己似乎又干了件蠢事。

在这个时代,皇帝是不会错的。有错误的都是别人,或是他身边的人的错误。朱由检不由苦笑着,接受了王承恩的再次谢罪,平息掉自己刚刚道歉引起的风波。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20章 多疑

朱由检刚刚走到乾清宫门前,他一手提拔的乾清宫副管事吕琦就迎了上来,恭敬的向他汇报道:“启禀陛下,徐应元奉命送魏公公南下的差事已经完成,已经从凤阳回来了,他前来向陛下覆命。”

朱由检转头看去,站在廊边的徐应元正在向他弯腰行礼,这徐应元以往在信王府,一贯以偷懒好赌著称。是以不管是从前的信王还是现在的朱由检,都有些不待见他。

不过徐应元虽然爱偷懒爱赌钱,但是在为人上却难得的讲义气。是以当魏忠贤失势,往日围着魏忠贤转悠的太监们,都刻意和魏忠贤拉开距离时,只有他冒着大不违,跑到崇祯面前去替魏忠贤辩解,说魏忠贤所做之事并非全然错误。

如果是以前的朱由检,大约是更不待见此人了。不过换了现在的朱由检,到是觉得徐应元身上起码还是有那么一丝可取之处。

虽然朱由检借助大势,迫使魏忠贤自愿去了中都凤阳,但是他可没认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

魏忠贤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不甘不愿,只要他到了中都凤阳就是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宠物。朱由检所担心的是,魏忠贤在半路上出什么幺蛾子。

又或者魏忠贤这些年权倾天下,结下了遍布天下的仇家。他生怕有人在半路上弄什么手脚,拿着一份假诏书逼死魏忠贤什么的。到时候,这个黑锅还要他自己背。

为了把魏忠贤安全的送到中都凤阳,又要隔绝他和外界的联系。朱由检最后选了徐应元,陪同魏忠贤去中都凤阳上任。

看着徐应元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似乎连衣服都没换,就来晋见他。朱由检大致已经了解,魏忠贤应该是安全抵达了。而多日不见,一向没什么规矩的徐应元倒是变了个模样,倒是让朱由检对他高看了几分。

“替朕沏一壶乌龙茶来,然后让人烧一碗面条上来。你带他去上书房,待朕更衣之后,就去见他。”朱由检吩咐了一句,就朝着自己的寝宫走去了。

换下了笨重的外出常服之后,一身轻松的朱由检走进了上书房。挥手让徐应元免礼之后,朱由检坐了下来,先喝了一口温度适中的乌龙茶,才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从早上前往国子监之后,朱由检就连口水都没喝过,回来的路上倒是用了两块点心,但是口干的咽不下去。直到此刻,干的有些冒烟的喉咙才算滋润了些。

朱由检快活着靠在了椅背上,然后对着徐应元说道:“说说吧,这趟差事遇到什么问题没有?魏忠贤到了凤阳都做了些什么啊?”

徐应元似乎预料到朱由检会这么问一般,不慌不忙的从京城出发开始说起,连魏忠贤每天吃的什么菜,和什么人一起吃饭,都事无巨细的一一向朱由检做了汇报。

朱由检并没有怪徐应元太过啰嗦,反而有时还不经意的插嘴,反复问起之前日子发生的事。徐应元毫无阻碍的,一一回答了崇祯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从徐应元的描述和回答中,朱由检终于确认了这位魏忠贤的好友并没有欺骗自己。一路上魏忠贤都深居简出,轻易不和外人见面。除了船队过河间府阜城县后,因为晚上火烛没有照顾好,导致意外着火沉了一条船之外,就再无其他事情发生。

魏忠贤进了中都凤阳的镇守太监府后,就宣布要为先帝守灵三年。他在镇守太监府后院搭了一座小小的草庵,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了。就连徐应元辞行告别,都是在草庵之外和魏忠贤道别的。

听着徐应元的描述,朱由检突然心中一动,询问道:“那条沉船,之前是谁乘坐的?”

徐应元楞了一下,才回答道:“原本是魏公公的座船,不过那是条新船,魏公公嫌新船上桐油味道太重,就搬到了小人的座船上…”

徐应元瞬间感觉到了什么,立刻住了口。“难怪自那天之后,魏忠贤就和自己寸步不离,感情这不是意外啊。”徐应元这才反应了过来,顿时汗水淋漓。

“是谁想对魏忠贤下手,是陛下吗?”徐应元小心的偷窥了一眼崇祯脸上的表情,发觉崇祯眯着眼睛,偏着头看着窗外阳光照射进来的光斑上,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应该不是陛下,如果是陛下要魏忠贤的命。只消给我一个暗示,我也不得不结果了魏忠贤。难道是那群东林党的伪君子?还是想要灭魏公公的口,好脱离干系的阉党成员?”徐应元百思不得其解的想着,却越想越糊涂,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沉默了一会之后,朱由检打破了书房内的寂静,他看着徐应元说道:“很好,你很好,魏忠贤也很好。你这趟差事办的不错,回去休息两天,然后再来找朕说话,告诉朕你想去哪个衙门。”

徐应元欣喜的向朱由检说道:“多谢陛下恩典,但是臣不过是一块朽木,除了侍候陛下的一点诚心,实在没有提得起的本事。臣又有恶习,臣还是留在陛下身边做些杂事好了,臣要是离开了陛下的视线,一时手痒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待臣的厚意。”

“我听说,三日不见,吴下阿蒙。这不过一个月不见,徐公公这嘴皮子功夫可是直线上涨啊。行了,朕知道了,既然你不选,那就还是留着朕身边吧。嗯,朕今日巡视国子监,精神有些匮乏,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先下去吧。”朱由检按着额头,对着徐应元如此说道。

徐应元并没有就此起身离去,他犹豫了一阵,终于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臣还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朱由检按着额头的右手停顿了下,接着又慢慢揉了起来,心不在焉的说道:“那你说说吧,还有什么要事,要告诉朕的。”

“臣返回京城之前,曾经去和魏公公道别,期间魏公公曾经屏退左右,向臣透露了一个秘密。”徐应元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金砖回忆着说道。

朱由检终于放下了右手,略带好奇的问道:“魏忠贤透露了什么秘密给你啊?还让你卖起关子来了。”

“回陛下,臣不敢卖关子。魏公公让小臣转告陛下,养心殿北面地下有一地窖,乃是皇祖爷爷留下的宫中银库。此库乃是皇祖爷爷给子孙留用的零花钱,皇祖爷爷曾经留言,宫中开支虽有内承运库开销,然则外朝文官时时刻刻盯着内廷的用度,实在是好不开心也。

因此皇祖爷爷特意开辟此银库,从海外贸易收取的关税中截留了一部分藏入此库,作为陛下平日一些不方便走内库账目的花销。当初魏公公从先帝手中接手时有存银近80万两,魏公公数年经营之后,至今已有存银200万两。今日魏公公嘱咐小臣将此库交还于陛下。”徐应元把魏忠贤告诉他的话,完整的给崇祯复述了一遍。

听完徐应元所说的秘密,朱由检并没有欣喜若狂,他皱着眉头,右手按照前世的习惯,开始有节奏的敲打起桌面来了。如果是苏长青的熟人,一定会知道,这会他正在绞尽脑汁的思考什么呢。

“魏忠贤这是怕我过河拆桥啊。”朱由检想了半天,终于理清了魏忠贤这么做的想法。“他在北京时不把银库告诉我,这是害怕我让他去凤阳,是欺骗于他,然后在路上派人灭他的口啊。难怪他一到凤阳就迫不及待的玩守灵三年的把戏,这是告诉我他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意思。”

朱由检想清楚后,不由哑然失笑。这魏忠贤虽然执掌了几年朝政,但是却弄得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果然不是没有因果的。都快死到领头了,还在玩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小聪明。

在朱由检看来,如果他和魏忠贤易地而处,又没有造反的能力和本事,第一时间就会把这银库交出去,这藏在内宫的银子谁能搬的走呢?用它来博取新皇帝对自己的信任,这才是保全自身最好的方法。

错过了第一时间的交代,说的越晚,就会引起新皇帝越大的疑心。像魏忠贤这种跑到了凤阳,确定了崇祯真没想杀他的心思,才肯老实交代宫内的银库位置,这要是之前的崇祯,就算是没有杀心,也要被魏忠贤拙劣的权术手段激起杀心来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从思考中苏醒了过来。他对着站在东边角落上的吕琦说道:“吕琦,你带几名内侍,跟着徐公公去走一趟,看看魏公公说的银库是不是真的。”

一直袖手如木头人一般站立着的吕琦,听了崇祯的话之后,才像从一尊雕塑中复活过来一般,动作了起来。

看着吕琦和徐应元一起离开之后,朱由检才对着王承恩小声的说道:“当初我让你安排个人跟着徐应元一起南下,你安排了吗?”

王承恩赶紧回答道:“根据陛下的要求,臣从卫所中找了一位陌生面孔的锦衣卫,安排他进了送魏公公南下的队伍。”

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王承恩说道:“刚刚徐应元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一会你去细细的盘问他一遍,看看徐应元可有什么遗留之处。”

王承恩感到背脊有些发凉,不过他口中却毫不迟疑的答应了。朱由检这才端起了茶碗,品尝着福建送来的上好乌龙贡茶。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21章 财帛动人心

养心殿是天启皇帝制作木工的工作间,整个养心殿呈工字格局。前七间,后五间,中间以穿堂连接。

天启皇帝故去之后,崇祯不许他人收拾养心殿内事物,倒是时不时的会过来小坐一会,睹物思人。

因此养心殿的一切布置,和天启皇帝在位时毫无变化。前面是制作器具的工具和材料堆放地方,而后方则是值班太监休息和制作好的器具的库房。

徐应元按照魏忠贤的指点,在养心殿后面西侧库房找到了入口,几位身强力壮的内侍,在徐应元的指挥下撬开了四块连在一起的金砖,一条向下的通道顿时显露了出来。

徐应元及吕琦待库内的浊气排尽之后,亲自拿着两支火把走了下去。通道下降了两人多高之后,就是一条三米多长的砖砌甬道。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阔了起来,出现了一个较为宽广的地库。库房被两道厚达一丈的砖墙包砌的支撑墙分成了三个独立的库房,每个库房大约一丈宽,十丈长,一人多高。

徐应元拿着火把照照库房顶面,发现是用厚实的青条石架的天棚,这让他安心了些,起码这库房的顶部不会突然下陷了。吕琦却注意道,火把的火焰在微微倾向一个方向,这说明这库房还设置了通气的设施。

两位太监先是检查了银库的安全之后,才放下心来,点验着库房内的东西。库房内靠墙设置了硬木制作的支架,分为上下两层,

上下两层都各放置着挨着紧紧的箱子,徐应元顺手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箱子,所谓箱子其实是分为四排抽屉的一个小柜子。徐应元拉开上层的抽屉,白色的马蹄银顿时在火光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50两一只的马蹄银横五竖五,整齐的排列在抽屉内,一个抽屉是25只。徐应元连续拉开了四个抽屉,发现每个抽屉里银子的数量都一模一样,一个箱子共有100只马蹄银,也就是说这一箱就是5000两白银。

这西侧库房密密麻麻的箱子还没堆满一半的架子,但是也有100来只箱子了,单是这间库房就不下50万两白银。虽然徐应元早就从魏忠贤那里听说了这库房内存银的实际数目,但是当这些银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发觉听说和亲眼目睹这完全是两回事。

这么多银子出现在他面前,顿时把徐应元的心神都迷惑住了,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这些银子要是都是自己的该有多好。

徐应元这辈子见过最多钱的一次,也不过是魏忠贤希望他在崇祯面前替自己说好话,送了他三千两白银,还不及这库房内的一只箱子。

一边的吕琦可没有被这些白银晃花了眼,虽然他一直担任底层仆役,一辈子的积蓄都没有50两。但是被崇祯越级提拔为乾清宫副管事之后,吕琦就把自己的性命当做是崇祯的了。因此在他眼中,这库房里的银子再多,那也是陛下的财产。

徐应元这种见了银子就忘了自己是谁的做派,顿时让吕琦有些看不起了。他看着徐应元拿起一锭白银就舍不得放下,一个劲的翻来覆去的看着,不由咳嗽了几声,以提醒这位徐公公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吕琦的咳嗽声,让徐应元终于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下来的,还有一位陪同自己下来的首领太监呢。

在徐应元离开京城前,从来没见过这位乾清宫副管事,不过宫内太监人数众多,有一两个生面孔冒出来,也是常有的事。以徐应元离开之前,对宫内这些管事太监的了解,没有一个管事太监是不爱钱的。

宫内太监众多,而有油水的职位也就这么几个。想要从一介洒扫庭院的仆役,到有一定权力地位的管事太监,其间除了要运营各种人际关系之外,还需要一定的运气和大把的钱财。

而其中最重要的还是钱财,作为一名大明的太监。他们既不能向汉唐时期的老前辈一样,权力可以大到废立皇帝来操控整个帝国。又不能如大明的文官一样,建功立业为子孙后人挣得一份家业。

在太祖和成祖制定的内外廷制度中,太监只能成为皇权的附庸,是皇帝用来对抗外廷过大的文官势力的工具。而大明土木之变后,文官集团把平衡内廷和外朝之间的勋贵势力完全给压制了。这也就造成了太监也许能被皇帝抬的很高,但是一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仅凭太监自己完全不是文官集团的对手。

除了魏忠贤这种因为太受天启信任,被文官集团看不惯,天天找茬,最后逼迫的不得不起来反击的大太监之外。大部分宫内的太监追求的,不过是超越于常人的奢华生活罢了。

而在大明的末世,商人势力的兴起,使得这个时代的人想要享受,只要有钱就行。这些在宫内服侍皇帝的太监们,其对生活精致的讲究更是远远超过了普通民间的富户,要让这些太监们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就必须很有钱才行。

只求今世的富贵生活,就是宫内大部分太监们心里的真实写照。所以只要存在可能性,这些太监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敛财的机会。

比如这位徐应元,在魏忠贤的劝解下,抛出了养心殿银库的秘密,来换取崇祯皇帝的信任。现在他见到了这些白银实物之后,顿时开始有些懊恼了,觉得自己并不应该这么快告诉崇祯关于银库的实际存银数量。

徐应元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马蹄银,突然满面堆笑的对着吕琦讨好的说道:“这位公公,我们以前是不是在那见过?不知公公之前在那当差啊?”

吕琦只是欠了欠身,就回答道:“回徐公公,在下之前在混堂司做事,应该和徐公公素未谋面。”

“混堂司?”徐应元稍稍楞了下,他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从混堂司混到乾清宫副管事的,混堂司世宫内地位最低的几个衙门之一,而乾清宫副管事因为常常接触皇帝,基本上都是皇帝所亲近的太监,在宫内地位很高,就连一般的妃嫔都不会得罪乾清宫的管事太监。

不过徐应元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了,不管吕琦是怎么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这也正好说明他应该是花了不少钱。只要这位公公缺钱,自己就能和他一起干点什么。

徐应元脸上的笑容更为亲热了,他把火把放进了墙上固定好的铁夹子内,然后转身拉着吕琦空着的右手说道:“吕公公,我们真是有缘人啊,我未进宫前,慈母正是姓吕。一看到公公你,我就心中就不由生出了一种亲切感…”

徐应元这种攀亲戚一般的举动,并没有让吕琦感到亲切,反而感觉有点毛骨悚然。虽然他在混堂司埋头干了20多年,但并非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混人。

相反,混堂司作为宫内太监洗浴之所。众多宫内的秘闻,都会在这些泡着澡堂,心情放松的太监嘴中透露出来。

可以说在混堂司干了20多年的吕琦,对于宫内情势的了解,要远远超过徐应元。

看着徐应元这种一反常态的亲热劲头,吕琦顿时就警惕了起来。他忙不迭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口中说道:“徐公公有事就请直说,吕琦小时被人贩子拐卖,最后净身入宫,本名叫什么,我早就不记得了。这吕琦二字不过是当年入宫时,义父为我所取之名。所以公公的母族不会和在下有什么关联。”

看着吕琦这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徐应元丝毫不以为意,作为宫内出名的好赌之人。他当初输光积蓄,到处找人借钱想要翻本的时候,什么白眼没见过。

只是眼下这桩事,没有吕琦帮衬,他自己完全做不了,这才会死皮赖脸的要和吕琦纠缠罢了。

“既然吕公公这么说,那么我就直接说了。我老徐虽然年纪看起来比吕公公痴长几岁,不过这入宫时间倒是不及吕公公了,不如你我结个干兄弟,日后也好在宫内相互照应。吕公公你看如何?”

吕琦的皱起了眉头,这徐应元站在火把的阴影之下,丝毫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吕琦也不清楚,这徐公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模棱两可的说道:“结拜干兄弟的事,还是日后再说吧。现下陛下还等着你我回去覆命,不如我们还是赶快点验了数目,然后赶紧回去吧。”

徐应元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小声儿紧张的说道:“当初魏公公和我提及银库存银数目的时候,我当时正在想其他事,因此也不确定当时听到的数字是不是正确的。且魏公公上次点验银库账目已经是6个月之前,这期间库内的存银数目有没有变动,我们也不清楚…”

听着徐应元罗里吧嗦的说了一通,吕琦很是奇怪的打断道:“这银库就在这里,银两也在这里,又不会长脚逃跑,就算存银数目对不上,陛下也不会怪罪到徐公公身上啊?”

徐应元手心冒汗,向前踏了一步,整个人都暴露在了吕琦手中的火把光线之下。

在吕琦的注视之中,满脸通红,鼻尖冒汗的徐应元用尽力气,却又压低声音说道:“我希望吕公公和我一起回报陛下,这银库内数目似乎和魏公公所言有出入,并没有200万两之多。”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22章 信王府旧人

“徐公公说笑了,我们都没有开始点验,怎么会知道存银数目不对…”吕琦霍的住口了,他死死盯着火光之下眼神飘忽的徐应元,直到徐应元的眼睛躲开了他注视的目光。

吕琦一字一顿的说道:“徐公公,这可是陛下的银子,这里可是在养心殿之下。”

徐应元注视着吕琦身后的阴影处,从喉咙里干巴巴的挤出了一句话,“大明的天下都是陛下的财产,我等内宦乃是陛下的家奴。这银子在我们口袋还是在这银库之中,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吕公公何必分的这么清楚。”

吕琦终于恼了,“岂有此理,徐公公当杂家是什么人了。我当初不过是混堂司一介烧水仆役,若非陛下钦点,焉能简拔为乾清宫副管事。陛下待我恩重如山,琦决不做此卖主之事,你我还是到陛下面前分说吧。”

吕琦一言不合拔腿就走的风格,实在太不像一个管事太监了。但是徐应元瞬间反应了过来,现在可不能让吕琦走掉,让他去陛下面前告一状,那么估计自己就得去和魏忠贤作伴了。

信王登基对徐应元来说,就是天下掉馅饼的事。王爷身边的太监和皇帝身边的太监那可是天壤之别,但是他现下还什么好处都没尝到呢,就因为和这不近人情的混堂司混蛋多了几句嘴,就得打包袱滚蛋,这样太让人接受不了了。

徐应元的身体要比他的思想反应快多了,吕琦刚一转身,徐应元就跪倒在地抱住了吕琦的大腿。

徐应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吕琦认错求饶,说他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才说出了不着调的话,请吕琦千万别向崇祯告状。

下来查看银库的只有徐应元和吕琦两人,所以品衔较高的徐应元向品衔较低的吕琦跪地求饶,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倒是吕琦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他顿时有些慌乱了起来。

在宫内以贱凌贵可是重罪,要是被人看到了这个场面,徐应元固然是要被革去职务流放外地,吕琦运气好是流放,运气不好就是弃市。

“徐公公,请起来说话。你这样子成何体统,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公公今后在宫中何以立足。”吕琦试了几次,都掰不开徐应元的手,不得不好言相劝到。

“吕公公要是向陛下告了状,杂家那里还有以后。只要吕公公答应不向陛下透露今天的事,杂家就放手。”徐应元说着又往上提了提双手,抱的更紧了些。

看到徐应元一副街头无赖的样子,吕琦也是啼笑皆非。两人僵持了一阵之后,吕琦终于还是妥协了。听到吕琦亲口承诺不会向陛下提及今日的事,徐应元一骨碌就站了起来。

他拉着吕琦的手说道:“杂家可是信了吕公公的为人,才起身的。吕公公你可不能欺骗杂家,不会一转身就把杂家卖给陛下了吧?”

吕琦甩开了徐应元的手,鄙夷的说道:“杂家是那种人吗?杂家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徐公公若是没空,那么杂家就自己点验了。”

看着吕琦向内库走去,徐应元连忙从墙上取下自己的火把,紧跟着吕琦走去了,他口中喊道:“吕公公,一起走啊,别丢下杂家…”

“…库内有银箱296只,计50两马蹄银29600锭,计白银148万两;金箱26只,计50两马蹄金2600锭,计黄金13万两,约合白银52万两…”吕琦一板一眼的向着崇祯汇报道。

在他身边的徐应元,则神情有些紧张,不时的偷偷瞄着身边的吕琦。

朱由检有些疑惑的打断了吕琦,问道:“这13万两黄金只合52万白银吗?”

对于金银比价不甚了解的吕琦只能解释道:“一两黄金兑换4两白银乃是太祖所规定,宫内一直都是按此价格换算的。”

王承恩低头看着脚下一言不发,朱由检正想向王承恩询问时,一直想要做点什么,好盖过吕琦的徐应元,突然开口说道:“启禀陛下,如今宫外的金银比价早就不是太祖定下的价格了。在京城,一两黄金大约可以兑换五两白银;在南京,一两黄金大约能兑换到六两白银;我听那些商人们说,在福建、广东一带,一两黄金更能兑换到六点五两-七两白银的样子。”

徐应元为崇祯解开了疑惑,不过王承恩却猛然抬头看向了徐应元,他很诧异这位居然敢和崇祯说实话。这金银比价一事,王承恩自然是知道的。其实到了成祖末年,黄金和白银就基本固定在了1:5的价格上。

但是宫内没人会傻的把这个事实告诉皇帝,向地方收税收取黄金可以多收一笔额外的费用,从内库支出黄金时同样可以收取额外的回扣。一来一去,宫内的宦官们就从中捞去了40%的收益,而这笔收益基本上会被大太监们瓜分。

面对宫内庞大的既得利益群体,就算是王承恩,也没有勇气主动告诉崇祯关于金银比价、银钱比价的真相。而徐应元倒好,从南京跑了一趟,回来就不知死活的把这个黑幕给曝光了。

徐应元看到引起了崇祯的注意力,更为得意了。不由开口继续说道:“南北两京除了金银比价不同之外,这白银和铜钱的比价也大有出入。官价铜钱700文兑换1两白银,但是在京城之内是600-650文兑换1两白银,在南京则是1000文兑换1两白银,更有一种民间私铸的小钱5500-6000文兑换一两白银…”

听完了徐应元的讲解之后,朱由检不禁感慨的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果然古人说的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徐应元你出京一趟,倒是真正长了见识了。”

随后朱由检对着吕琦吩咐道:“吕琦,你把养心殿内的银库存银造册登记,这银库暂时交给你管理。这金银藏在地下,不过是和土石一样的死物罢了,过段时间朕要用这些钱来做点事,你且小心照顾着吧。”

“小臣一定谨遵陛下之命,用心做事。”吕琦有些紧张的回答道。

终于确定吕琦不会向崇祯告密了,徐应元紧张的心情终于松懈了下来。随着一名太监把食盒送了进来,徐应元和吕琦等人就都被崇祯打发出了房间。

王承恩走到门外,撇见四下无人后,就停下对着徐应元说道:“徐公公今日可真是出尽风头了,不过你这么做,宫内各衙门的首领太监们会怎么想,你可清楚吗?”

徐应元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王承恩晒笑道:“王公公何必拐弯抹角的说话,咱们两人都是陛下还没封王之前,就到了陛下身边侍候的。这么多年的同僚之情,难道你还要让我猜谜不成?”

王承恩也拿徐应元没办法,不过他和徐应元毕竟是崇祯身边的老人,有什么事一向都是互相照应着,他也知道徐应元这人性格虽然不错,但是却是个瞻前不顾后的货。

到了这时,他也不得不开口点醒他两句,省得徐应元得罪了宫内的首领太监们,还茫然不知。

果然徐应元听了王承恩的提点之后,脸色迅速翻白了。“这个,这个,当时我也没想这么多啊。我只是想在陛下面前表现一二,这一个多月没见到陛下,我总感觉陛下待我有些疏远,这才想要哄陛下欢心。天地良心,我可真没想过要砸大家的饭碗。”

王承恩摇了摇头,叹气的说道:“你呀,我都劝你多少回了,让你在陛下面前要谨言慎行。你我能走到今天很容易吗?别看你我现在都这么风光,这不过都是虚的。这皇宫之内就是一个鳄鱼潭,你我两人素来在宫内没什么根脚,今天的地位全是来自于陛下的宠幸。老实说,在宫内我也只敢相信咱们信王府出身的旧人,其他人都巴不得看咱们倒霉,好给他们腾位子呢?”

徐应元对着王承恩拱手道谢,接着求恳道:“王公公,你素来知道我是个没脑子的,这陛下稍稍一夸奖,我就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但是现在我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恳求王公公给我出个主意,这事可怎么收尾。这些宫内的太监要是听说,是我透露了这些事给陛下,还不撕了我的心都有啊。”

王承恩看着徐应元对着自己低声下气的求救,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这些日子来,都知监的势力在宫内越来越大,而执掌都知监的王德化,也越来越跋扈,颇有点要和自己别苗头的感觉。

原本宫内衙门排名第一的司礼监,现在也有不少首领太监纷纷向他抱怨,说都知监在内廷完全排挤了司礼监的权力,这完全不符合祖制啊。

而崇祯亲自提拔的乾清宫副管事吕琦,也越来越得崇祯的看重,有些事都不再交给他经手了。这让王承恩这个正牌的乾清宫管事太监,有种被架空的感觉。

王承恩同样知道,虽然崇祯没有按照惯例把信王府出身的太监安排到各衙门,但是凡是重要的事,崇祯都会特别交代信王府出身的太监去办。可见在崇祯心中,最信任的还是他们这些信王府的旧人。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23章 告别

王承恩看了看左右,再次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刚刚在书房中,听到你说钱法一事的,只有陛下、你、我和吕琦四人而已。”

与其等日后陛下整顿宫内钱法发难,让宫内众人知道是你向陛下说出了钱法的内情,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你先主动散布消息,说是吕琦向陛下汇报了钱法的内幕。

王承恩出的主意,让徐应元迟疑了片刻,他有些犹豫的说道:“这个,这个会不会太过分了些,要是吕琦矢口否认,反而把我给交代了出去,那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王承恩微微一笑,“你和我加起来两张嘴,吕琦只有一张嘴。你说宫内众人到底是会相信我们两人,还是相信一个混堂司出身的仆役?当然如果你想当一个正人君子,不屑把事情推给吕琦的话,那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徐应元脸上一红,赶紧分辨道:“王公公休要说笑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要是正人君子的话,王公公你就是圣人了。我只是担心,虽然王公公你站在我这边,但是陛下难道也会帮我撒谎吗?”

“陛下倒是不会撒谎,但是宫内又有那个内宦敢去找陛下求证的?”王承恩看到徐应元因为事情涉及到他自己,心神不宁之下,连基本的事实都看不清了,不由出声点醒了他。

徐应元这才发觉他似乎有些多虑了,他对着王承恩深深行了一礼之后,才满怀感激的说道:“王公公的恩情,杂家会记住的。今后王公公有什么吩咐,杂家必有回报。”

徐应元告辞离去之后,王承恩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终于出了一口郁气。接着今天的事,他拉拢了徐应元,又敲打了吕琦,可谓一举两得了。

原本他就想着要怎么巩固自己的地位,现在倒是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了。

徐应元心思重重的走出了乾清宫,虽然王承恩说的建议不错,但是徐应元同样知道,他这样做等于是让王承恩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虽然王承恩在宫中的风评一向不错,但是能想出这么阴损的主意,这好人也好的有限了。

想到这里,徐应元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部位,一本小册子正好好的躺在他的怀中。

这一刻,徐应元想起了在凤阳和魏忠贤告别时的最后一次会面。



在凤阳镇守太监府的后花园内,一座小小的茅草房突兀的竖立在了花圃内。原本种植了奇花异草的花圃,被人粗暴的铲平了。在茅草屋的四周还能见到一两株没有清理干净的花草,徐应元在府内仆役的带领下,前来和魏忠贤道别了。

原本徐应元并不想这么快离开,他还想着多呆上几天,安慰下自己的老赌友。毕竟从一个权倾天下的权阉,变成在中都凤阳被圈养起来的镇守太监,这种陡然的人生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但是想要安慰魏忠贤的徐应元发觉,自从进了镇守太监府之后,魏忠贤就把自己关在了镇守太监府内,连徐应元也等闲见不到了。

凤阳虽然号称中都,但不过是一座皇权意志体现下的产物。这座城市内真正的平民很少,主要人口大多是守卫皇陵的军人和营建皇陵工匠的后代。

因此凤阳城内并没有江南地区繁华的人文景观,倒像是一座画地为牢的大监狱。徐应元在这里呆了几天,就开始怀念京城的生活了。

徐应元在凤阳无所事事的呆了几天之后,发觉魏忠贤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就打算向魏忠贤告辞,返回京城覆命去了。而魏忠贤到了凤阳之后,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表示,也让徐应元心中有些不快。

因此被仆役带进茅草屋的时候,徐应元不由出声嘲讽了魏忠贤几句。“我还以为,魏公公你真是打算清心礼佛,为先帝守灵,从此不问世事了呢。想不到这茅草房外面看起来不怎么样,这里面倒是别有洞天,这地板遮莫不是粤北铁力木所制,魏公公出了京城还是一样这么讲究啊。”

茅草屋不算大,为了隔绝地气,整个地面被上好的铁力木制成的地板架空了。一具小小的屏风把房间分成寝室、客厅两个部分。

因为时间赶不及,房间内的器具还没来得及制作。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外,整个房间看上去空空荡荡的,这倒是让茅草屋看起来宽敞了一些。

当徐应元进来的时候,魏忠贤正跪坐在客厅中间的一张炕桌前。客厅的角落上,一个10来岁的小童,正守着一只红泥小火炉为他烹茶。

对于徐应元的讥讽,魏忠贤似乎毫不在意。他伸手指着对面的位子说道:“徐公公请坐,听说你要回京,我得了些上好的黄山云雾茶,想请你尝尝鲜,也算是为你饯别了。”

徐应元大大咧咧的在魏忠贤对面坐下了,他看着童子为自己端上来的云雾茶,不由有些苦着脸说道:“魏公公你什么时候开始玩上这些风雅玩意了,让我喝这云雾茶,还不如来上二两小酒,再来上一碟酱黄豆呢。”

魏忠贤看着徐应元,不由呵呵笑了起来,他不由说道,“想不到,你还记得十多年前的旧事。当年光宗皇帝虽然被立为太子,但是福王迟迟不肯出京就藩,光庙这太子之位可谓做的心惊胆战。

当时连光庙自己都岌岌可危,不知道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多久。郑贵妃在宫内仗着神庙的宠爱,更是权势滔天。先帝天启虽然贵为皇太孙,但是宫内众人却顾忌郑贵妃和福王的看法,不敢有所亲近。

当年你我二人虽然各在先帝和今上身边侍候,但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内侍罢了。

那时朝中大臣和神庙都围绕着国本争执不下,宫内朝中,关注的不是福王就是光庙。先帝和今上,也就成了无人过问的孩童。而你我二人当日最大的享受,不过是弄上几两劣酒,再搞上一碟酱黄豆解乏罢了。”

听到魏忠贤动情的回忆当年,徐应元的一点不平之气也很快消散了。他取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才淡淡说道:“当年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干嘛?我听宫中老人说过,他说一旦人开始靠回忆过日子,那么这个人也就快成废物了。陛下虽然把魏公公你发配到了中都,但是却也没有对你赶尽杀绝,我看你也不必太过悲观,也许还有起复的时候。”

“徐公公说笑了,我比你年长10岁,现在已经59了。等到陛下再想起我,恐怕我的坟头都要长草了。更何况,这些年杂家也得罪了不少人,当年有先帝在,杂家也不惧什么。杂家干的事也许对不起别人,但是起码对得起朱皇帝。

今上虽然仁厚,但是毕竟和杂家亲疏有别。若是陛下想不起杂家,杂家还能在此安度晚年。若是陛下想起杂家,估计就是杂家去见先帝之时了。”魏忠贤略带激动的说道。

徐应元对此也有些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魏忠贤说的正是确确实实的大实话。当年张居正得罪了天下缙绅,那些文官不同样没放过他吗。张居正还是文官中的一份子,比魏忠贤这种天生政治不正确的太监,地位要高的多。

陛下要是忘记了魏忠贤,大约朝中文官们也就这样过去了。但是如果陛下再想用他,恐怕就要朝野群起而攻之,必除之而后快了。

徐应元举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对着魏忠贤正色说道:“既然此处无酒,我便以茶代酒,向你作别了。我这次返回京城后,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你我20年的交情,今天就做个告别吧。”

魏忠贤没有举杯回应,而是对着烹茶的童子,和一边侍候的亲信太监高云说道:“你们两人先出去吧,高云你守在门口,不要让人打搅我们,我和徐公公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童子和高云答应了一声,迅速起身离去了。徐应元却有些急眼了,他虽然顾念旧情,但是一路上也格外小心,不敢和魏忠贤两人独处。虽然陛下对魏忠贤网开一面,只是发配凤阳守陵,但是并不代表崇祯对魏忠贤有多少好感。

他可以在崇祯面前维护魏忠贤一二,但那是因为他和魏忠贤有十几二十年的交情,要是他不为魏忠贤说上几句好话,才真会让人看不起。

但是和魏忠贤私下独处,那就是两回事了。传出去,别说文官不会放过他,就算是崇祯大约也要怀疑他到底是何居心了。

“你们不必离开,我和魏公公无事不可对人言…”徐应元放下茶杯,正想拦住烹茶童子和高云两人,但是魏忠贤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徐应元虽然年轻,但是他好酒好赌,这身子骨还不及魏忠贤结实,魏忠贤一按之下,他居然动弹不得。

而烹茶童子和太监高云似乎对两人之间的举动丝毫没有察觉,就这么低头垂目的倒退着出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24章 大富贵

徐应元情急之下,叫出魏忠贤从前的称呼,“我说老魏,杂家对你可是丝毫没有冒犯之处。就连陛下那里,杂家都为你去说了情,虽然陛下没有赦免你,但你也不能恩将仇报,拖我下水啊?你把人都遣出去,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魏忠贤看着这个勉强算是朋友的赌友,心中实在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又怎么会选择自己面前这位,贪图小利,不知大局的人物。

然而徐应元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他最起码对待朋友还是比较讲道义的。事已至此,他也是别无选择了。

魏忠贤松开了按着徐应元的肩膀,徐应元赶紧起身穿鞋,准备离开房间。魏忠贤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就让徐应元坐了回来。

“正因为徐公公你够义气,所以我才想送你一场大富贵。当然你要是想要避嫌,那么就直接离开,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不过徐公公有没有想过,你把我安全送到了凤阳,难道不和我单独相处,人家就不把你当成我的同党了?”魏忠贤气定神闲的吹了吹热茶,喝了一口之后慢慢说道。

已经走到房门前的徐应元,听到大富贵三个字,就有些挪不动脚步了。这魏忠贤独断朝堂三年多时间,朝中人人都说阉党贪污受贿数额巨大。

但是跟着魏忠贤一起南下的徐应元,却很清楚的知道,魏忠贤携带来凤阳的财物不会超过20万两白银。虽然这个数目也已经非常巨大了,但是对比起外朝文官们计算出来的数字,差的可不是半点。

徐应元入宫当太监的目的只有一个,过上常人难以企及的富贵生活。这魏忠贤南下凤阳,只携带了这么些财物,打死徐应元也不相信,魏忠贤在京城之中没有后手。

因此魏忠贤说出了大富贵三个字之后,徐应元看看离自己一步之遥的房门,又看看魏忠贤。终于还是咬着牙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坐下了。

徐应元还没坐好,就急切的对魏忠贤说道:“老魏,你可不能晃点我。你要是拿什么大富贵,忽悠我去做什么对陛下不利的事,告诉你,想都别想。你要是真有那种打算,趁早别出口。我们就此一拍两散,你我之间的交情也就在今日完结了。”

对于徐应元的大呼小叫,魏忠贤不以为意,他笑容满面的说道:“对陛下不利?你还真是想多了。现在最希望陛下长命百岁的,就是我魏忠贤。陛下若是有什么不测,难道你以为我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喝茶吗?”

徐应元听了魏忠贤这么回答,才稍稍放下心,重新盘起了腿,准备好好听听,魏忠贤到底想要说什么。

看着徐应元重新坐好之后,魏忠贤决口不提大富贵,反而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大明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内廷凭什么可以在朝堂上和士大夫相抗衡?”

徐应元虽然好酒好赌,但是他能混到崇祯身边贴身太监的位置,基本的政治眼光还是具备的。

虽然不明白魏忠贤的问题和大富贵有什么关联,但是徐应元还是出口说道:“内廷能在朝堂上抗衡外朝文官,一是因为有陛下的信任;二是因为有祖宗传下来的法度,这司礼监批红之权,正是为我内廷制衡外朝之设。”

魏忠贤微微颔首,然后追问道:“还有呢?”

徐应元顿时有些吃惊,他狐疑的看了魏忠贤一眼,然后沉思了片刻之后,才摇着头说道:“恕杂家愚钝,实在不知内廷还有什么可以制约外朝的方式。”

魏忠贤这才开诚布公的小声说道:“陛下的信任这是天数,谁也不能保证陛下能永远相信你。而祖宗留下的法度虽好,但是也需要人去操作。内廷能够抗衡外朝的关键,是上下一心。陛下同我等内宦朝夕相处,要是我等每个人对陛下说同一个人的坏话,哪怕这个人贤如仲尼,陛下也会心生疑虑。是以,虽然我大明皇帝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实则大明是内宦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才对。”

徐应元听了魏忠贤的言论,顿时吓得跳了起来,“魏公公休得胡言,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就算是先帝都保不住你。”

魏忠贤看着神情慌乱的徐应元,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压低声音和自己说话,不由感到有些可笑。“内宦之中,已经无有敢于和士大夫争夺治国权柄的人物了吗?”魏忠贤心中不由生起了如许明悟。

在徐应元的指责下,魏忠贤的神情毫不动容,他的这种镇定,都让徐应元有一种错觉,似乎是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看着徐应元稍稍平静了些,魏忠贤才继续说道:“想要大富贵,却没有大担当,看来我是错看了徐公公。既然如此,徐公公就请自便吧。”

原本有些犹豫不决,考虑是不是就此离开,不再听魏忠贤说这些让他心惊肉跳的言语时,这魏忠贤的激将法到终于激发了徐应元一丝赌棍的本性。

“都已经听到这个程度了,也罢。干脆就听个完整的,实在不行,最后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难道魏忠贤还能自己站出来指证我不成,对我说起这些的他,罪过可比我可大多了。”徐应元盘算了下,终于还是坐了下来,不过这次他坐的姿势非常的拘谨,似乎随时准备起身离开一样。

魏忠贤对于徐应元的表现视若无睹,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云雾茶,自顾自的接下去说道:“我大明的士大夫从开国初年被勋贵压制,到了如今却力压勋贵,独揽朝政。靠的是座师门生制度的政治传承。而我内廷和外朝争权百多年,虽有起落,但也不至于同勋贵一般一蹶不振,何也?乃是因为我内廷也有自己的传承。

虽然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但是换的不过是几个首领太监,内廷各衙门真正负责做事的管事太监,始终是那几位义父子相替的老人。宫内二十四衙门,只要抓住了这100多位些管事太监的心,内廷就在你的手心之中。”

徐应元一脸狐疑的看着魏忠贤,“老魏,你可别蒙骗我。我自小入宫,怎么就没听说过你说的这些言论?”

魏忠贤抬头对着徐应元微微一笑,“宫中是什么地方,这种秘要,除了内书堂一代代前后辈之间的口口相传,谁敢落于文字,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徐应元这才觉得魏忠贤似乎并没有欺骗自己,他不由点了点头,但是随即他又发怒的对魏忠贤说道:“好你个老魏,差点就被你骗了,既然是内书堂前后辈之间口口相传的秘闻,你一个没上过内书堂的白身,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魏忠贤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情,但是他对于徐应元的指责并没有动怒,而是轻轻的说道:“杂家原本自然是不清楚的,但是当日魏朝一时口快,在客氏面前透露了口风,杂家自然也就知道了。当日义父王安属意魏朝接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可惜先帝更为属意杂家,又加上义父对魏朝所说的秘要,被杂家所知道了。杂家不过稍稍布局,义父就不得不屈服,退位让贤了。”

对于魏忠贤的解释,徐应元有些半信半疑,但是魏忠贤自己揭穿了当年上位的**,想来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不过徐应元依然怀疑着问道:“既然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老魏你下台之后,宫内以王承恩最得陛下信任,为什么杂家从来没见过有管事太监主动向王承恩效忠的呢?”

“因为谁也不知道先帝会英年早逝,而信王会继承大统。王承恩不过是被内书堂淘汰的人选,自然就不会于闻这些秘要了。更何况他还差了一件东西,那些宫内的管事太监虽然各有传承,但是从来没有所谓主动效忠一说。他们贸贸然的跑去向王承恩效忠,王承恩敢接受吗?”魏忠贤的反问让徐应元有些张口结舌,他现在似乎有些相信魏忠贤的说辞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没了它,内廷就变一团散沙了?”

魏忠贤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件褐色羊皮作为封面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显然常常被翻阅,书页的边角都有些磨损了。魏忠贤依依不舍的抚摸了小册子许久之后,才咬牙切齿的把小册子推到了徐应元面前。

徐应元看着这薄薄的小册子,大为不解,他手指按着册子说道:“拿着这么本小册子,就可以掌握内廷?”

魏忠贤摇了摇头,说道:“是有了这本册子,再加上陛下的信任,你才能掌握内廷。没有陛下的信任,你拿着这本小册子,就是一叠废纸罢了。”

徐应元顿时泄气道:“原来你是想让我把这本小册子转交给王承恩吗?也是,杂家献上这本小册子,倒是能博得王承恩的好感,得到一些好处,但是这离大富贵可就差远了吧?”

“若只是请你把这本内宦录交给王承恩,杂家又谈什么送一场大富贵给你。杂家说的大富贵,可不是这么掺杂水分的。”魏忠贤摇着头说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25章 衙门改制

“你徐应元好歹也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出身,为什么要对王承恩俯首贴命?陛下的信任虽然难得,但是对于你徐应元来说,想要赢取陛下的信任,却要比其他人容易的多。毕竟你也在陛下身边待了10来年了。”

徐应元听了魏忠贤的话,脸上的神情变幻了不少,不过最终他还是叹息着说道:“杂家当年没想过陛下会继承大统,因此在陛下面前做事不如王承恩尽心尽力,而陛下又是一个喜欢读书的,对于杂家这种好酒好赌之人,陛下天生就不愿意亲近。到了现在,再想和陛下亲近,已经是晚了。”

魏忠贤却笑着说道:“你现在在想和陛下亲近自然是晚了,但是想要获取陛下的信任却不难,我正有一件大功劳让你可以获取陛下的信任。有了陛下的信任,再加上这本内宦录,你就能掌握内廷十之七八的力量,那么就算是王承恩,也要对你顾忌三分…”

正是听了魏忠贤的诱惑,徐应元才一回京城就迫不及待的来求见陛下,以银库的秘密来换取崇祯的信任。希望真如魏忠贤所说的一样,能够获取一场大富贵。

然而徐应元在见到了银库中的藏银之后,却本性发作,想着要从中捞上一票,结果却把自己给陷进坑里去了。

徐应元放下了手,终于向着自己的居所走去了。到了这一步,只要他不想成为对王承恩唯唯诺诺的应声虫,也只能按照魏忠贤给他设计的道路走下去了。

朱由检吃了一碗面食之后,才感觉自己活了过了。他让吕琦撤掉了餐具之后,对着王承恩问道:“接下去,今日还有那些安排?”

王承恩拱手说道:“回陛下,根据陛下的命令: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这八个衙门的管事太监,已经准备好了,如何重新整备所属衙门的计划书,不知陛下是否要召见他们?”

“也好,你去安排他们过来吧,让他们一个个来和我谈。”朱由检心情放松的说道。

王承恩出去安排召见的管事太监时,朱由检发觉吕琦似乎有话想说,但是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吕副管事,是有什么事想要对朕说吗?”朱由检看不下去吕琦犹豫不决的样子,终于发声问道。

“陛下,小臣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向陛下禀告。”吕琦难得露出了一丝苦恼的模样,对着崇祯说道。

朱由检的好奇心被吕琦吊了起来,“说说看,也许朕能给你出出主意?”

“小臣答应了某人,要对陛下保守一个秘密,但是小臣又不想对陛下有所隐瞒。所以不知应该怎么做,请陛下给小臣明示。”吕琦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朱由检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吕琦在混堂司干了20多年还是一个烧火的杂役了,这种事也是能向当事人请教的吗?

朱由检觉得吕琦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不过看着吕琦认真的样子,他终于思考了下,才说道:“那要看你这位朋友要你保守的是什么秘密,如果是私人的**,当然应该遵守诺言。但是如果是公事,这种承诺自然是无效的,私谊不能高于公义吗。”

听了崇祯的话,吕琦终于放下了心中为难的犹豫。他本来就是想要让崇祯给他一个理由,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坦白出来了。

吕琦一五一十的,把今天在银库中徐应元说的话,全部告诉了崇祯。

朱由检不由摇了摇头,哑然失笑的说道:“徐应元这个人啊,我还以为他转了性子…”朱由检说到这里就霍的住了嘴。

他从桌上翻出了一本小册子,找到了之前把徐应元记录上去的名字,拿出铅笔在上面画了一道,他心中想着:“还打算让徐应元去筹建银钱兑换所呢?现在看来,涉及到金钱有关的事务,不可以交给他去办,否则只是害人害己而已。”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朱由检对着吕琦说道:“把你刚刚说的事都忘记了吧,就当你什么都没有跟朕说过。”

吕琦虽然不明白崇祯的用意,但是还是遵照了朱由检的吩咐,决定把今天的事都忘记掉。

很快在王承恩的安排下,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的八名管事太监,来到了上书房向崇祯汇报,他们编制的衙门整改计划。

朱由检和他们一一交谈之后,发觉这些管事太监编制的计划,基本上就是换汤不换药,完全不是他所想要的整改计划。

朱由检改变了一一交谈的方式,他让八名管事太监一起走了进来。

看着这八位不知所措的管事太监,他们不知道自己拟定的计划究竟那里不符合崇祯心意,因此正惶惶不安。

司苑局的管事太监刘洪,看着崇祯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禀告道:“陛下,这司苑局的整备计划,臣已经精简了所有能减少的人手,在精简下去,恐怕司苑局就无法正常运作了啊?”

有着刘洪的带头,其他几位管事太监也纷纷开始符合。朱由检对这些管事太监的叫苦毫无所动,待这些管事太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崇祯才出声说道。

“朕想要的衙门整备,不是你们这个无脑削减人手计划。把人削减下来之后?然后让他们去做什么呢?难道就把他们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了?好歹他们也都是替宫中服务了十几二十几年的老人了,这么做岂不是让人寒心?要是削减下来的人手,就是安排在某处吃闲饭,这种削减又有什么意义这不是变成瞎折腾了吗?”

崇祯训斥的声音并不严厉,听在王承恩耳中倒是带了些许疲惫之意。

几位管事太监这才明白,崇祯的不满到底出自哪里了。但是对于这些大部分自小就在宫内长大的太监们来说,他们现在经办的事务,都是老太监们手把手教会的。他们知道怎么做,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因此对于崇祯所提出的,不依靠消减人手来调整衙门内事务的方法,他们完全找不到任何头绪。

看着这些管事太监们低头不敢出声,朱由检便知道,想要依靠他们自己想出一个变革计划,那是比中体彩还难了。

朱由检右手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把自己的思路重新理了一遍之后,才停下了敲击的举动说道。

“朕想让你们改制,简单的说,就是把你们手上管理的衙门变成一个运营的商铺。”

朱由检的话顿时让几位管事太监大惊失色,浣衣局的管事太监杨霖顿时哭诉道:“陛下明鉴,这浣衣局是为宫内人员换洗衣物的所在,其他衙门臣不清楚,但是这浣衣局如何才能当做商铺运营?臣实在是做不到啊。”

“安静,先听朕说完。浣衣局如何不能当做商铺运营?无非是今后宫内洗衣也要付钱而已。朕让你们改成商铺运营,不是说改成商铺就必须要盈利。

朕想要改变的,是这些衙门的官僚习气,今后你们管事太监们不再是衙门里的官员了,而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你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为自己赚钱,只有合法合理。但是朕绝不允许你们,再凭借着宫中太监的身份,去搞欺行霸市的行为,”

听说自己以后不再是官员了,这些管事太监们都不由变得有些失魂落魄。然后不管这些太监们装的再怎么可怜,崇祯也丝毫不改变心意。

朱由检只给这些管事太监们一个选择,要么调任到其他衙门当低阶执事,要么就按照他的意思进行改制。

胳膊毕竟扭不过大腿,且都知监重建后,这些管事太监在各自衙门中一言堂的往日景象也不复重现。如果是从前,他们这些管事太监还可以在私下搞些小动作。但是现在,只要他们稍有异动,估计就要被人举报给都知监了。

8名管事太监终究还是舍不得在各自衙门内几十年的努力,不愿意到其他衙门从头开始。在崇祯保证了,如果他们能在改制中做的出色,将会提升一级调到宫内其他衙门中去。

崇祯的保证,终于让八位管事太监勉强答应了,会服从崇祯的命令,说服自己衙门之内的太监们,配合崇祯改制的计划。

司苑局被改成了蔬菜公司,原本提供宫内瓜果、蔬菜的皇庄,被并入了司苑局名下的财产。

内织染局被改成了染料公司,不仅仅负担宫内的缎匹染色,连城西的蓝靛厂也同样归于它的名下。

针工局、巾帽局合并成了服饰制造公司,银作局、兵仗局合并成了器具制造厂,浣衣局成了洗衣坊,酒醋面局拆分成了酿造厂和粮食加工厂。

根据崇祯的提议,这些公司的前面都可以冠名皇室两字,且今后不在单单供应皇室的需要,而是可以面向整个大明的社会各阶层。

虽然王承恩劝谏道,这酿造厂和粮食加工厂都冠上皇室的名字,实在是对皇室有所不敬。但是一心想要摆脱庞大的宫廷支出的朱由检毫不在意,这是否会影响自己的名誉。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26章 朝议之争

消减掉这八个衙门,就等于消去了近三分之一强的宫内太监宫女的编制,这就大大减少了宫廷的支出费用。大明皇宫内的人员采用的是物资供给制度,也就是按需分配制度。

这种分配制度,连当初为了**理想而奋斗终生的某党最终都无法实现,更何况是在封建集权制度的大明王朝。

在缺乏监管的和成本核算的皇宫内,对于那些毫无成本概念的太监们来说,他们大手大脚浪费掉的物资和盗卖的物资,远远超过了正常消耗掉的物资。

虽然大明存在所谓的追赃制度,但是追赃的对象是贪污和盗窃的官吏,对于浪费是不计算在内的。再有大明并没有固定的监管体系,贪污和盗窃官员的被暴露,通常不过是政治倾轧的结果。

这也就使得大明的**成了一个普遍性的问题,而且比起文官,缺乏捞钱机会的太监们,只要有一线机会,都会竭尽所能的去贪污受贿。

虽然他们只是太监,但是太监也是官僚集团中的一员。都知监的成立,虽然能够遏制贪污和**的现象,但是却无法杜绝浪费的问题。

你永远无法让一名官员学会什么叫节约和成本核算,因为节约下来的财富和他无关,但是因为节约而让其他人感到不满,却是归于自己的。

从进宫开始,朱由检就对宫内二十四衙门的庞大编制感到咋舌,而他对这些人员每天所消耗的财富更是感到心惊肉跳。

二十四衙门将近3万人,只是为了服侍皇帝的一家子,而以朱由检的估计,大约这辈子到死,他也未必能见全这些服侍他的人。

对于一个已经快要破产的帝国来说,朱由检现在想干的事就是消减宫内人员的编制,如果名誉受损可以消减掉三分之一强的宫内人员,那么朱由检是乐意之至的。

对于一个完全不顾及自己名誉的皇帝,王承恩也束手无策了。对于大明皇帝的约束,太监能用的手段几近于无。相比文官还能用圣人之言和天命来规劝,太监作为皇帝的家奴,基本上连出言反对都做不到。

八名管事太监心思各异的走出了上书房,王承恩心里也在叹息着,这八个衙门自从被崇祯逼着要整改之后,就积极向他靠拢,想要王承恩在陛下面前转圜。

但是崇祯毫不妥协的态度,让王承恩知道,这八位管事太监不会再对他有所期待了。他想要收服八位管事太监作为臂助的想法,也已经破灭了。

翌日朝会上,黄立极顺着崇祯的意愿,提出了替张斗耀平反,废除吏胥不得科考,每个县增设副县、财税局长、司法官三个职位等三件事。

出乎朱由检的意料之外,原本他以为替张斗耀平反一事也许会遭遇最多反对,而废除吏胥不得科考一事抵触最少。但是事实却正好相反,朝中众臣把矛头全部对准了废除吏胥不得科考一事上。

朱由检发现,越是低阶的官员越是坚决反对废除吏胥不得科考一事,而东林党人更是众口一辞,极力反对到底。就连朱由检也第一次看到,有人会为了这种看起来极不合理的制度,一个个义正言辞的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就连在之前朝会上起了矛盾的刘宗周、文震孟两人,今日似乎也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不快。两人有志一同的反对吏胥参加科举的事。

“看来自己还是有欠考虑了,对这些低阶官员和东林党人来说,科举已经成为了一种神圣化的仪式。让被他们看不起的,坏了人心的奸滑小吏参加科举,无疑会让这些文官们觉得,自己的名誉被玷污了。”

就好像一名文官所说:连吏胥都能参加科举,今后娼优之辈是不是也能参加科举了,这简直是成何体统。对朱由检来说,娼优之辈参加科举,他简直毫无抵触,

但是从这些文官的眼中,朱由检看懂了,对这些文官来说,让吏胥娼优参加科举,那简直就是天崩地裂的事。

朱由检在御座上,用手指揉着额头。下方的首辅黄立极脸色发白,几位大学士除了李国普外,其他两位都不敢站出来支持黄立极的上疏。

看着满朝十之七八的官员都在反对自己,黄立极心中暗暗的叹息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他原本被首相宝座迷惑的心终于清醒了一些。“看来自己必须要主动求退了,否则就要被群起而攻之了。”

黄立极向前走了一步,正要摘下头上的七粱冠求退。朱由检却在这个时候终于出声了,“似乎是朕失误了,当日朕和首辅商议政事时,是朕把废除吏胥参加科举的禁令坚持加进去的,现在看来倒是朕考虑不周了。既然如此,那么黄首辅把朕加入的这一条去掉也就是了。其余两条,就准备着手实施吧,张斗耀平反的事就先办理了吧。”

黄立极的动作明显僵持住了,他可从来没想过,崇祯会主动站出来背这个黑锅。一直以来,都是大臣和太监替皇帝背黑锅,什么时候皇帝会站出来替臣下背黑锅,这完全是有违封建王朝的政治传统了。

虽然迫使崇祯做出了让步,但是一些东林党人却还意犹未尽。一位东林党出身的御史突然站出劝谏道:“国家政事应当付诸朝堂公论,陛下和首辅私下商议,实在有违政治清明的原则。黄立极身为内阁首辅,却一心逢迎陛下喜好,殊无大臣体统,臣贵州道御史毛健弹劾首辅黄立极…”

“政治投机者。”朱由检很快就给这位站出来弹劾的言官下了一个结论。

大明的政治传统就是,朝廷重臣一旦被言官弹劾,就必须立刻摘去官帽接受弹劾。

黄立极虽然名利心重,但是却一样没有违背这个传统。听到了毛健的弹劾之后,立刻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等候崇祯的决断。

有了毛健的带头,几名御史也蠢蠢欲动了起来。朱由检并不打算让这些言官掀起弹劾首辅的风潮,首辅黄立极虽然名利心重,但是却还算是有担当的人物,敢和朝中声势越来越大的东林党对抗下去。

而其他几位内阁大学士,李国普和东林党人交好,施鳯来、张瑞图两人的胆气还是弱了些,在朝中完全不是东林党人的对手。

朱由检抬手打断了想要继续发言的几位言官,开口说道:“内阁的设置,本就是辅助皇帝处理国家政事。朕不和首辅商议,难道要拿一个错漏百出的政策出来和大家开茶话会吗?

国家外有东虏边祸,内有奢安之乱,各地的民变。大明需要处理的急务实在数不胜数,言官不思如何节约朝臣们议事的时间,反而舍本求末,尽关注一些细枝末节。

如果朕连和首辅商议政事都要问过言官,那么我大明设置内阁究竟有何意义?如果连顺天府要不要收20多两银子的税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需要朕的户部尚书来决定,那么我大明设置这么多官职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崇祯的话语,终于打消了言官想要乘胜追击,一举弹劾下首辅的念头了。

虽然朱由检终于压制住了言官们继续对黄立极的发难,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就此罢手。

“虽然我大明废除了丞相一职,但是内阁大学生就相当于朕的丞相。现在百官失职,既不知道自己的责任,也不知道自己的权力,这是内阁没有好好替朕约束百官啊。

夫子曾经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大明官制到了今日,已经成了职责不清的一团浆糊。一个贵州道御史,对贵州的事务毫不关心,整天想着靠攻击朝中大臣来获取声名。

云贵川交界处有奢安之乱,三地民众流离失所,敢问这位御史,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奢安之乱中贵阳城被围几达一年,城中民众父子妻儿相食,四十多万人剩下不到数千之众?

作为贵州道御史,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哪些在围城之中枉死的冤魂?有没有关心过哪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应该怎么面对今后的生活?

在你眼中,难道这十多万的贵州百姓,还不及朕和首辅议论国事重要?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到底读出了些什么东西?夫子的仁义,你就是这么读的?”

朱由检的质问,把贵州道御史毛健逼问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他羞愤之余,不得不脱去了自己的官帽,自求去职。

朱由检意犹未足,想要杀一儆百,狠狠的杀一杀言路之中的乱象。

然而刘宗周站了出来,他不愿意朱由检继续追着毛健不放。一是因为揪着一个臣子的错误不放,有损崇祯的名誉;二来言官大多都是熬资历的年轻官员,崇祯批评的太过,有损这些官员今后在朝中发言的积极性。

“陛下所言甚是,但是祖宗设置科道官,就是为了纠劾朝中大臣的行为。陛下训斥之后,臣以为毛御史自当汲取教训,不会再犯今日的错误了。为国家爱惜人才考虑,臣请陛下示以宽厚。”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27章 步步紧逼

“既然有刘先生为他求情,朕可以不再追究这件事。但是官员职权混乱的局面,绝不能再这样下去。朕不想再看到,朝中官员对自己的本职工作毫不关心,只想拿着放大镜观察别人的缺点,以试图弹劾一名朝廷大臣下台,获取震动天下的名望。

这种官员除了为自己邀取名利之外,朕看不出这种官员对大明,对大明的百姓究竟有何益处?他们读圣贤书却不知仁义为何物,天天喊着以百姓为重,却从来没把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过。这种人就是*裸的伪君子。”

整个朝堂之上,除了崇祯的冰冷话语,刚刚气势汹汹的反对首辅的官员们,变的鸦雀无声。一直以来,都是东林党人以仁义的口号打压政敌,拿与民争利的名义牵制皇权。

但是第一次,在朝堂上东林党人完全在道义上被压制住了。一个皇帝动不动就拿百姓的利益来敲打官员,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违和了。

这让这些东林党人浑身不适,但又不能出言否定。因为现在否定崇祯的说法,无疑是等于动摇了过去20多年,东林党人在朝中立足的道德基础。

但是看着崇祯借着大义的名义,不停的敲打他们这些东林党人,甚至有些低阶的刚入仕途的文官,还没有被官场的黑暗和残酷的党争所污染,被皇帝的言论所激励,倾向于对朝堂来一次较大的政治变革。

刘宗周等东林大臣正想着如何扭转现在这个不利局面时,崇祯终于发出了自己的最强一击。

“右副都御史,这整顿言路的事,你理清了头绪了吗?”崇祯忽然向李夔龍发问道。

李夔龍马上走出队列说道:“回陛下,臣刚刚开始清理查证,科道官员们的过往上疏,尚未正式开始制定,清退科道官的办法。”

“那么你现在可以加上二条,凡是过去一年内,没有为百姓利益上过一疏的言官,必须从科道中清除出去;凡是过去一年内,攻击同僚的上疏超过为国家议事上疏的,加以警告,并给予一年的留职察看期,留职期间依旧不知悔改的,革职。”

崇祯话音未落,文震孟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待臣下何其苛刻,科道官位卑而权重,正是祖宗为制衡朝廷大臣而设。今日陛下对科道如此严厉,今后朝中权臣还有何人可制?”

“朝中会出现权臣,那就说明了官员权力和责任不明确,所以有人可以侵犯其他官员的权力,独揽朝政罢了。调整官员的权力和职责,是内阁的责任。黄首辅可以挑选翰林院官员和内阁组成官制改革委员会,重新修订内阁、六部九卿官员的职责权限。然后报朕审批。”

“陛下请三思,自九品中正制创建以来,历经隋唐两宋,这官员制度到了我皇明,已经改无可改。陛下有变革之心自然是好事,但是今日大明正是多事之秋,这贸然变动官制,恐怕未收其利,先承其弊。”韩爌意识到继续让崇祯发挥下去,他们今天好不容易在朝堂上取得的一点优势,将会全部付诸流水。

黄立极此时终于从被群臣围攻的困境下解脱了出来,崇祯借着文震孟的话题,直接提出了对官制进行调整,这完全出乎黄立极的预料。

按照黄立极的设想,应该先从朝臣们不太关注的,地方改革做起。先获得地方官员对改革的支持,然后再挟持地方上的意见,对中枢进行调整。

通过循序渐进,步步为营的变革步骤,最后完成整个大明的政治改革。

但是现在,崇祯突然就在朝堂上发难了。他不顾及一切可以预先想到的朝臣阻碍,也不顾及天下士林是否会支持这个政治改革,轻描淡写的就把这个议题抛了出来。

不仅仅东林党人对此措手不及,就是黄立极自己也被崇祯的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击蒙了。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和东林之间已经无法罢手的黄立极,也不得不站出来赞成崇祯的提议了。

崇祯可以替他挡住朝中言论的攻击,是因为他对崇祯在朝政上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但是如果在崇祯需要支持的时候他退缩了,那么崇祯对他的支持,也很快就会消失。

随着黄立极站出来支持官制改革,他的门生故旧也纷纷站出来呼应了。一时之间倒是压下了不少东林党人的气势。

但是很快内阁中李国普站出来反对,又再度让反官制改革的声势高涨了起来。

而朝堂上还没有做出选择的,是一些中立派官员和两位内阁大学士。他们还在犹豫不决,不知道该站在那边更为有利。

现在谁都不清楚官制改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谁也不清楚这所谓的改革对自己是否有利。

掌握实权的官员,或者自认为掌握权力的官员,反对一切官制上的变革,除非这改革能扩大自己手中的权力。而权力低微者则无可无不可,因为再怎么变革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而摇摆不定的,就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中层官员们。他们不认为官制改革会带给他们什么好处,看起来也未必都是坏处。

让他们更为在意的不是官制改革本身,而是支持或是反对官制改革的力量,谁更能占据上风。

从情感上来判断,他们更倾向于代表士林清流的东林党人。但是理智上他们却不得不承认,现在朝中当权的,是以黄立极及阉党余孽联合起来的政治联盟。

自万历末年开始的党争,到了天启七年已经变得异常的血腥和残酷,因此这些对东林党逆案还记忆犹新的大明官员,在选择阵营的时候,就会变得异常的谨慎。

中立的官员们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名翰林院的低阶文官突然上奏说道:“正因为现在是大明的多事之秋,所以臣以为,大明的官制的确需要改革,如果不是朝廷制度出现了问题,大明又怎么会遇到这么多内忧外患。如果朝廷制度没有出现问题,又怎么会出现辽东之变,区区一个渔猎山林的野人部落就让大明官军损兵折将,十年之内侵吞了大半个辽东,还自立国号为后金?

四川向来为大明之腹心地区,从太祖开国以来就未尝闻有战事。然而先是播州杨应龙反叛在前,再有奢崇明袭杀四川巡抚许可求在后,安邦彦更是祸乱云南、贵州、四川三地,兵灾之中,三地百万民众十不存一。

这些就是大明官员职责不清,导致小麻烦变成大问题最好的证明。朝堂衮衮诸公,却闭上眼睛,说大明朝廷的制度毫无问题,不需要进行任何变革,岂不是太荒谬了吗?”

这位翰林院的官员说的很是得朱由检的心思,也不待其他人开口,崇祯就抢先表态说道:“说的好,翰林院为国家储相之所在,这位侍讲头脑清楚,条理分明,言之有物,不愧为未来内阁的人才后备啊。这位侍讲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36岁的翰林侍讲,顿时有些兴奋的回答道:“臣孙之獬,叩谢陛下夸奖。”

朱由检根本没在意孙之獬的回答,他的视线落在了施鳯来、张瑞图两位内阁大学士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也抛弃了往日在朝会上的温和模样,他开始以强硬的姿态,开始敲打起这两位还在观望之中的内阁大学士了。

“朕的内阁就是缺乏像孙卿这样的年青干将,所以才显得有些暮气重重。黄先生可先选3-5名翰林官员参加官制重订的事。”朱由检顺口说道。

原本想要站出来反对孙之獬的几位朝臣,顿时飞快的缩回了自己的右脚。

虽然孙之獬拍皇帝和首辅的马屁,让这些言官们很看不下去。但是既然崇祯亲口肯定了孙之獬的上奏,这些言官也不好立刻就出言攻击他。

否则就变成了,他们几人对崇祯的正面交锋了。刚刚崇祯给毛健扣帽子的形象,他们还记忆犹新,往日一向能言善辩的毛健,今日却被崇祯说的羞愧难言,这种状况实在是太诡异了。

几位言官就算是想要邀名,也不打算去惹恼,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性格的崇祯。

太祖、成祖时期的文臣虽然没有什么东林党人,但是那两朝的文人,可比现下大部分文官的骨头硬的多。然而就算是那些风骨极佳的文人,在太祖、成祖兴起的数次大案之后,也不得不噤若寒蝉。

崇祯皇帝虽然及不上太祖、成祖的治国才能,但是连日来崇祯的行径,却表现出了他和乃兄天启完全不同的脾性,倒是颇有太祖、成祖提倡严刑峻法的影子。

这些文官们自然是不愿意,被朱由检当做祭祀上的牺牲品,成为朱由检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韩爌、刘宗周、文震孟等东林领袖还没理出一个头绪来的时候,在朱由检敲打下的两位内阁大学士终于站不住,他们知道再观望下去,不管是朱由检还是东林党,都不会让他们继续把持现在这个位置,作首鼠两端的投机者了。

怎么看,有皇帝支持的首辅赢面都大一些。且官制改革,厘清各官的权责,这无疑将会大大的增强内阁大学士的权力。

施鳯来、张瑞图最终还是选择了,支持官制改革的一方,有了这两位大学士的支持,原本犹豫不决的中立派也同样倒向了皇帝和首辅的一边。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28章 蓟辽督师之争

虽然东林党几位领袖,此前从李国普口中听到了废除吏胥参加科举禁令等消息,也组织了门生故旧反对,迫使皇帝对此加以让步。

但是很快崇祯便以整顿科道为由,引出了官制改革这个大动作。如果不是看到李国普也是一副茫然的神情,几位东林领袖差点都要以为,李国普向他们泄露的消息,正是为了掩护崇祯抛出官制改革的大文章了。

战场杀敌讲究的是士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东林党的几位领袖知道,崇祯今天会在朝会上抛出官制改革的大文章,那么他们一定不会把精力放在,反对废除吏胥参加科举禁令的政策上面。

和官制改革比起来,吏胥参加科举的事实在是微不足道。说到底,前者关系着各位官员的未来,而后者只不过是,让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们感到心里不舒服而已。

当东林党人煽动朝臣,逼迫崇祯收回废除吏胥参加科举的禁令之后,东林党人的气势无疑是达到了顶点。但是这无疑也让朝中的非东林党人感到了威胁。

随后当东林的言官借题发挥,想要弹劾首辅黄立极的时候,朝中非东林党的官员们,已经不自觉的站到了同情首辅的立场上去了。

而崇祯借题发挥批判科道言官的时候,一部分官员还觉得陛下说的其实还蛮有道理的。

等到崇祯再抛出官制改革的意思时,士气受挫的东林党人已经无法组织起,和刚刚反对废除吏胥参加科举禁令一样的大规模抗争了。

当朝堂上支持改革议题的官员超过反对的官员之后,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他这才想起,刚刚他听到的孙之獬的名字,似乎很耳熟。

这个疑惑在朱由检的脑中一闪就消失了,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就是一锤定音,敲定改革官制的领导人手。

见到无法阻止通过官制改革的议题之后,东林党人马上转变了态度,开始和黄立极等人争夺起官制改革的主导权起来了。

为了让东林党人不至于恼羞成怒,在背后拖官制改革的后腿。在朱由检的控制下,内阁四人全部入选,吏部尚书徐光启、户部尚书郭允厚、刘宗周、文震孟、韩爌,在加上翰林侍讲孙之獬、翰林院修撰黄道周、孔贞运三人,共计12人组成了官制改革委员会。

一个早上的时间就处理没几件事,这种工作效率让朱由检都为之吐血了。这要是在后世,以这些官员这样的工作效率,估计任何一个老板第一想法就是全部开除,重新招聘新员工了。

但是现在,这些官员在大明算是最顶层的精英阶层。离开了他们,整个大明就会从一架还能勉强运转的机器,变成彻底瘫痪的废物。

解决了官制改革的问题,接下来就是接见孙承宗几位回京官员。

朱由检慰问了孙承宗这位老臣几句之后,韩爌就出列举荐孙承宗督师蓟﹑辽,负责关外防御东虏的事务。

有了韩爌带头,几位东林党官员随后也跟进,一起举荐孙承宗出任蓟辽督师。

王在晋因参与纂修《三朝要典》和东林党人结下了过节,而他放弃关外,以山海关为防御重点的战略思想,又得罪了辽东的将门,和一大批靠着辽饷吃饭的官员。

因此虽然崇祯亲自下令召回了王在晋担任兵部尚书,但是基本上欢迎王在晋回朝的官员却没几个。倒是想要改变崇祯的主意,不让王在晋回京的官员有不少。

在朝中大约只有王在晋,是东林党和所谓的阉党都不喜欢的人物。大明的兵部尚书主要掌管的就是九边的兵事,但是努尔哈赤起兵之后,辽东兵事和北京附近的防御工作就成了兵部尚书最重要的工作,而辽东兵事每年所花的费用早就占据九边军费的大半了。

不管是六部的那一部,最主要的权力都只有两样,人事权和财权。蓟辽督师掌管着关外和京城附近最大的一只军队,而每年军费的大半又都填进辽东这个无底洞。

而以孙承宗的资历,他这个蓟辽督师肯定是要挂兵部尚书头衔的。别人挂兵部尚书头衔,未必能和正职的兵部尚书抗衡。但是孙承宗就不一样了,以他天启帝师的身份,就算是崇祯本人也要顾忌他三分。

一旦孙承宗担任了蓟辽督师,基本上王在晋这个兵部尚书,就算是被架空了。

而朱由检想要调整辽东防御战略的设想,也就会成为泡影。当韩爌等东林党人提出举荐蓟辽督师时,一直对谈论辽东事务异常警惕的朱由检,很快就明了了这些东林党人的想法。

“这些东林党人,真把自己当成傻子了吗?这么明显的架空兵部尚书的计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他们到底是天真呢?还是把别人都当成白痴了?”朱由检右手支着下巴,看着下面举荐孙承宗的东林党人想着。

孙承宗本人也向崇祯上奏道:“…辽东军民已经和东虏对峙近10年,经过多年修筑辽东防线,今年方有宁锦大捷。如果陛下召王在晋回京之后,朝中再起弃辽之议,不但有伤辽东军民之心,也恐数年百万饷金修建的宁远防线,就此无端遭弃,这岂不是浪费了天下百姓的血汗?”

崇祯并没有被孙承宗的话所感动,在孙承宗看来的辽东防线修建后的稳固,在崇祯看来不过是人丁稀少的后金因为扩展的太快,无法有效的控制地广人稀的辽东地区,而进入了消化胜利果实的修养期罢了。

当后金消化了辽东的地盘之后,现在辽东看似和平的局面就会打破。所谓的宁锦大捷,不过是野猪皮为了整合新建八旗部队,顺便来明军这边打秋风的一次抢劫活动罢了。

后金根本就没想过要攻下宁远,只是想要保持对明军的接触,了解对手的虚实罢了。

宁锦大捷,看起来更像是后金军从一只野战部队,开始学习攻城战的教科书战役。而明军就是那个不用花钱的陪练,不但自己花钱修建后金军要练习攻击的城池,还很老实的呆在城内,决不主动出击,任由后金军自由的试验着攻城的有效方式。

朱由检常常想着,要是他和野猪皮交换位置,恐怕他也会很感激,有这么一只免费磨炼自己军队的敌军。如果撇开一切情感,单纯以理智分析,后金军和明军之间的关系,更像是解放军和**之间的状况。

明军不但是后金军最好的陪练,还是后金军壮大的物资和兵力来源。用一句话来形容,明军就是后金军的运输大队长。

这么可笑的事情,朱由检怎么可能会再继续下去。但是孙承宗在关外督师断断续续十多年,宁远防线更是在他手上建成的,辽东将门可以说是对孙承宗俯首帖耳。

不管是收缩辽东防线,还是整顿辽东军务,没有辽东将门的配合,都只是一句空话。

朱由检既不能强行压制东林党和孙承宗等人的意见,拒绝让孙承宗督师蓟辽,让孙承宗和辽东将门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去。又不能真让孙承宗担任蓟辽督师,把王在晋给架空了,这不是给他自己找麻烦吗?

朱由检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放下右手,坐正后说道:“孙先生想要督师蓟辽,收复辽东故土的想法虽然不错,但是我只想请问先生一句,这凭坚城,用大炮,固然是防御妙策。但是从宁远修城堡一路修到萨尔浒,究竟要用上多少钱粮和人手?据朕所知,宁锦防线修了近五年,每年花费将近400-500万两。那么修到萨尔浒要花费多少?”

谈到钱粮问题,孙承宗和韩爌顿时都不出声了。连刘宗周都站出支持崇祯的看法了,他也认为现在大明最重要的是与民休息,而不是什么筑城收复辽东。

看着自己这边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孙承宗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说道:“陛下,虽然修建城池耗费钱粮不少,但是正因为有了宁锦防线,所以才能保住辽西走廊和关内不受后金兵锋威胁,从京畿的安危来看,这笔钱花的还是值得的。”

“如果只是保证京畿的安危,那么只要维持最基本的防御开支就足够,何必要浪费这么多钱粮,继续在辽东筑城呢?而且朕从来没听说过,一只不能野战的军队,可以守住城池的。大明一年花费在辽东的军费超过600万两,和九边加起来的军费差不多。我倒是要请教一句孙先生了,这努尔哈赤在辽东一年能收取多少税收?他能拿多少银子出来养所谓的八旗军?”崇祯的问话一直不温不火,但是孙承宗却感觉自己有些汗流浃背了。

一直以来,孙承宗从来没有去考虑过,这后金军一年能花费多少军饷。辽东本就地广人稀。而后金虽然和蒙古不同,也算是一个农耕夹杂渔猎的民族。但是不管再怎么计算,后金一年的收入都不会达到辽东军费的一半。

后金的八旗制度,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比起明军的军费是天壤之别,但是两者之间表现出的战斗力却是正好相反。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29章 筹集新军和卫所改革

孙承宗毕竟是一个实干家,对于崇祯提出来的这种实质性问题,他无法回避,也不愿意回避。而韩爌等人道德文章大约写的是不错的,但是遇到这种不能用经义解决的实际问题,也只能在边上爱莫能助了。

看到孙承宗沉默下来,朱由检趁机说道:“自古以来,朕从没见过军队不经过训练就能打胜仗的,现在辽东之地募兵已经占据了十之三四,但是真正经过训练的又有几人?

昔日戚少保平倭,还要练军三年,而今日诸官却只一味贪图多募壮士,而不思训练士兵,这样的军队招募的再多,也不过是一群散沙游勇罢了,除了消耗军饷,给东虏送人头之外,还能有什么作为?

所谓守住城池就是胜利,简直就是荒唐。难道我大明还能把所有的农田都围在城墙之内吗?没有了农人下田耕种,士兵吃什么?用什么?他们的军饷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一群虎狼多招募一些倒也罢了,招募一群绵羊回来,这是嫌东虏吃的不够尽兴吗?”

文震孟听到这里有些不服气了,他忽的站出来劝谏道:“我大明官军乃是仁义之师,焉能像东虏学习,成为一群虎狼,陛下此言实在有违圣贤之道,臣请陛下慎思之,谨言之。”

朱由检奇怪的看着文震孟说道:“文卿是想朕做宋襄公吗?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不以阻隘、不鼓不成列,宋襄公对敌人倒是挺讲仁义,然而宋亡之后,敌人对宋人讲仁义了吗?对大明的敌人讲仁义就是对大明百姓的暴虐,文卿难道不明白吗?”

刘宗周对于文震孟被崇祯诘问的无言以对的场面,视若未睹。孙承宗却不能看着为自己解围的文震孟陷入困境之中,他不由出声询问道:“然则以陛下之意,究竟是要如何呢?”

朱由检看着孙承宗说道:“无他,精简兵力,裁汰老弱,凡是为国捐躯和负伤的将士们,都应该得到朝廷的照顾。”

稍稍停顿了一下后,他继续说道:“卫所制度实行两百余年,到了今天,既不能抵抗外敌,又不能安靖地方,辽东战场用募兵为主力,而平定奢安之乱用的是土司兵,可见大明军制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朕预建立一支新军,以卫京师。孙先生久在军中,娴熟于军务,朕想请孙先生来筹建这支新军。”

孙承宗已经都是军制改革的倡议者,他担任兵部尚书时曾经向天启上疏,历数军中各种弊政,想要推行军事改革。他在疏中说道:(1)明军“兵多不练,饷多不核”。(2)“以将用兵,而以文官招练;以将临阵,而以文官指发;以武略边,而且增置文官于幕府”。(3)“以边任经、抚,而日问战守于朝”,认为“将从中御”不妥。因此,他主张“今天下当重将权。选一沉雄有主略者,授之节钺,得自辟置偏裨以下,勿使文吏用小见沾沾陵其上”

在天启的支持下,孙承宗在辽东开始了他的试行军制改革。可惜他的眼光并没有超出时代的局限性,他的重将权,结果却造就了辽东将门这个奇葩的军事集团。

简单来说,孙承宗的军事改革就和曾国藩的建军思想差不多,但是在军队实际建设上,孙却远远不如曾国藩切近实际。

孙承宗依靠的建军对象是辽东将门,他希望把这些将门扶植成为大明的边境屏障,但是最后就连他自己,都无法随心所欲的指挥这些军阀化的武人集团。

而曾国藩却依靠儒生作为下级军官,以乡党为纽带,以保卫名教为旗帜,自始至终都把湘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心上。湘军是曾家军,但是关宁军却不是孙家军。

所以湘军可以扑灭太平天国,弄出一个同治中兴的局面出来。而关宁军最后却做了满清的走狗,成了覆灭大明的罪魁祸首。

孙承宗当初因为柳河之败而自请罢官回乡,未尝不是看出了关宁军色厉内荏的本质。耗尽千万帑金训练出来的关宁军,居然不敢和后金军对阵,反而拖自己人的后腿。孙承宗心灰意冷之下,终于上疏求去。

经历过辽东之事后,孙承宗也明白了手上有一只可以信任的的军队是多么的重要。因此崇祯向他提出建立新军时,他只是踌躇了片刻,就抛弃了和韩爌的约定,放弃了争取蓟辽督师一职。

孙承宗的倒戈,让韩爌等东林党人顿时吃了一个哑巴亏,而刘宗周也很旗帜鲜明的支持,崇祯提出的精兵、实兵之策,在刘宗周看来,一切能节约朝廷支出的政策都是好事。

孙承宗接受了组建新军的任命,马上就向崇祯询问道:“那么请问陛下,新军的兵员从何招募,军饷如何解决,将官从何处调拨?”

崇祯不动声色的回答道:“正所谓将为军之胆,想要练军首先就要培养将官,一只军队没有敢打仗,会打仗的将官,又怎么会有敢于上战场的士兵。筹集新军不急,当务之急是先训练出一批带兵的将官。

我大明虽有武学、武举,但是这些人基本上不过是一群街头会打架斗殴的平常人罢了。让这些毫无军事经验的人上战场带兵,就是对士兵最大的不负责任。

因此朕打算废除武举制度,改以将官培训学校来培训带兵的将官,从将官学校的生源以立功将士、有志于从军的平民、世袭的卫所军官为来源。今后凡是没能从将官培训学校毕业的卫所军官子弟,一律不得继承官职。

至于新军的组建,朕不打算以招募方式进行。军队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这是每个大明人的权力也是义务,而大明同样要给予军人地位的保证。

同样没有人天生就应该当一辈子军人,士兵服役5年,校尉以下服役7年,校尉以上则视乎其个人能力和意愿。新军之中不再实施军官世袭制度,有能力者上,无能力者下。

朕称之为义务兵役制,实行义务兵役制的地区,就从京城郊外的营州左、中、右三屯卫开始试点。孙先生可以先从筹建将官培训学校开始,至于卫所军屯改制,朕会从国子监和锦衣卫调集人手进行。

筹办将官学校的费用,朕会先从内帑先拨出10万两,作为学校的开办费用。至于这所学校的教官,则…”

孙承宗突然昂首说道:“臣举荐鹿善继、茅元仪、袁崇焕为新军将官之教授。”

“袁崇焕?”听到这个名字,朱由检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对于这个人,在后世网上一直争论很大。

一个被乾隆称之为抗清英雄的人物,但是记载了明末事迹的历史资料,却被乾隆以修四库全书的名义全部焚毁了。

对于这样一个争议颇大的人物,朱由检一直避免去思考,如何去面对这个隐藏在历史中的人物。

然而有些人的存在,是无法逃避的。让朱由检不愿意面对的名字,终于还是顽强的出现在了他的耳朵里。

不过孙承宗找了一个好时机,想到他好不容易才把卫所制度的改革塞进新军筹建的议题之中,朱由检就明白现在他最好什么动作都别干。

这些文官现在只把目标放在了新军筹建上,因此对于所谓的军屯卫改制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在朱由检眼中,新军的筹建和将官学校的建立,都比不上后面的卫所制度改革。前者只是治标,后者才是治本。

也许新军的未来肯定要比现在的卫所军强,但是相比现在连毛都没一根的新军,大明数十万的卫所军,才是真正可以迅速成为他手中武力的军队。

“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军队的支持,他想做的一切都建在沙滩上的城堡,经不起一个浪头的冲击。”朱由检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一切不安的情绪抛在了脑后。

“孙先生的举荐自然是好的,朕自然是全力支持的。”朱由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支持孙承宗提出的人选。

朱由检和孙承恩之间达成了默契之后,朝会中自然也没有什么人会再反对崇祯提出来的军制改革方案了。东林党人认为,起码新军的建立,让东林党人在京城附近控制了一只可靠的武力。

而黄立极等人因为刚刚获得了官制改革的权力,现在也不愿意去动东林党人的蛋糕。

这场朝会虽然开局很糟糕,但是到了结束的时候,却似乎大家都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黄立极等非东林党的政治势力,获得了官制改革的主导权,而东林党人至少也从中分了一杯羹,且还得到了新军筹集的权力。

虽然在这些官员的眼中,军制改革远远比不上官制改革那么诱人。毕竟在大明,军官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文官的地位,一个七品县令就敢对着四、五品的游击将军随意呵斥。

而袁崇焕当年以区区一个从四品的兵备道,就敢在没有命令和尚方宝剑的状况下,斩杀一名从三品的游击将军,可见大明武人的地位低下了。

所以东林党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崇祯提出的官制改革所吸引了,对于新军筹集和卫所改制,到没怎么放在心上。就连孙承宗等稍稍有些见识的官员,也只是关注了将官培训学校的建立,对于军屯卫所改制并没放在心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30章 商人会议和报纸

看着朝会就快要结束了,不管是东林党还是内阁几位大学士及六部尚书们,紧绷的心总算放松了一点。今天朝会谈论的事情,大约只有张江陵执政内阁进行经济改革时的朝会,才能比拟的上了。

这种紧张刺激的朝会,对于生活节奏缓慢的大明文官来说,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这种跌沓起伏的情绪起落,让这些官员们只想着尽快结束今天的朝会,回去好好的平复下心情。

然而眼看着朝臣们该汇报的事都汇报完了,朝会上开始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突然再度发出了声音。

他对着黄立极问道:“黄先生,之前朕提出的增加商税的事,内阁究竟讨论的如何了?”

黄立极马上出列回复道:“陛下,臣等以为,增加商税一事确不可行。商人奔波千里,路上风吹日晒,贩运货物,只不过赚些辛苦钱而已。天下已经设置了七处税关,商人往来已经极为不便。如今陛下再试图对商人加税,臣等恐怕商人不满之下,会断绝南北商路,则九边和京城、辽东没有商人往来贩卖货物的话,恐怕将会物价飞涨,民怨沸腾啊,陛下。”

有黄立极的带头,几乎满朝的官员都群起而反对了。不过崇祯并没有退让,一副今天不敲定增收商税事宜,就绝不退朝的模样。而其他几位东林领袖非常乐意黄立极和崇祯打对台,虽然他们不知道黄立极为何会这么坚决的和崇祯打对台,但是这起码可以让崇祯和内阁之间出现裂纹。

对此东林党人自然会乐见其成,在几位东林领袖的暗示下,朝中官员的意见倒是越来越统一了。而且隐隐以黄立极为首领,似乎有要让黄立极和崇祯因此而公开决裂一样。

眼看朝堂上的气氛似乎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内阁大学士施鳯来突然出列说道:“臣以为,现在大明正是危急之秋,陛下向商人增税也是无奈之举。而首辅大人所言也确是实情,如果因为增税而导致南北商路断绝,造成京城、九边、辽东物价腾贵,则增税反而成了有碍于大明的恶政,这恐怕也不是陛下所想要的…”

崇祯不耐烦的打断了啰嗦的施鳯来,说道:“说重点,施先生。”施鳯来马上总结道:“增收商税一事,本身就是商人自己的事。臣以为,不如效法汉代的盐铁会议,召集天下商人自己商议,要不要增收商税,和增收多少税额。我等又非商人,如何能知道这商人愿不愿意交税呢?”

内阁大学士张瑞图马上出列说道:“臣附议。”黄立极也上前说道:“臣以为,此策大善,臣也附议。”

有了黄立极的带头,刚刚还在附和首辅反对增税的官员们,按照惯性跟着首辅附议了,有几位脑子比较灵活的官员倒是没有跟着附议,但是朝中大势已去。

朱由检看到下面跪成一团的官员们,脸色铁青的说了一句:“既然众位都认为只有这条路,那么朕就听你们这一次。不过,朕要提醒诸位,记住今天你们自己的选择,朕会好好看着你们的言行是否一致。”

朱由检说完之后,连退朝的净鞭都没等待,就甩着袖子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御门。

孙承宗、文震孟、刘宗周对这个结局感到一头雾水,而韩爌、陆澄源、钱谦益几人却感觉隐隐有些不妙。增收商税原本是崇祯提出的问题,但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文官们的责任?明明文官不是一直在反对的吗?

东林诸人带着或多或少的疑虑离开了,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三人则相视一笑,才向着文渊阁而去。

不久内阁便向天下发布诏书,宣布各省推选商人代表入京,商议商税之事。

各省地方缙绅一时哗然,而两京勋贵及地方王府则对此毫不在意。一位王府门下的商人公开嘲笑道:“一群平头百姓,难道也能干出什么大事来?不管这群人能讨论出什么东西,只要这大明的江山还是姓朱,太阳就不会从西边出来,难道陛下收税还能收到自己亲戚身上来吗?”

勋贵和藩王们可以无视这个所谓的商人税收会议,但是各地缙绅则不能视若无睹,虽然这个所谓的商人税收会议未必能起什么作用,但是缙绅们依然想要把这会议给搅黄了。

不过想要派自己亲信参加会议的地方缙绅,很快就被诏书上注明的,三年内的纳税额的规定给拦住了。这些地方缙绅勾结官吏,早就不知道什么叫纳税了。

在大明行商纳税,只能说明你是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商人而已。能被地方称为缙绅的,家中三代之内最起码也出过一任县令。有了这层背景,一般的税吏那里敢上门收税。

这连续三年的规定,让这些想要临时抱佛脚,交钱换代表名额的缙绅们束手无策。而各地方官员也不敢做手脚,点选这些缙绅推选的不合格商人做代表。因为诏书上已经明确注明了,敢弄虚作假伪造商人代表身份的,推选官员和审核官员一律革职。

商人税收会议,不过是一个讨论税收的会议,这种看起来只有麻烦没有好处的商人代表,没有那个官员会因此去冒丢掉自己头上官帽的身份,去替缙绅造假。

因此230名商人代表中,作为缙绅代表的商人不足30名,其他商人到真是货真价实的商人代表。

在各地缙绅正在为所谓的商人代表会议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份被称为报纸的东西突然刊行天下了。

这份和邸报形式差不多,但是内容更为直白的大明时报出现时,各地的民众并不在意。

特别是江南的士子,对于这份报纸上基本用白话写的文章,他们基本不感兴趣。而江南民众大部分都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因此创刊词也引不起他们的共鸣。

倒是报纸中提及的民间普及教育模式,让一些江南士绅比较赞赏。在大明中枢还没正式颁发义务教育令时,一些江南士绅已经纷纷要求,先行在浙江开展义务教育了。

而在大明的北方,陕西、宁夏今年虽然没有受灾,但是两地之人还没从连续的灾害中恢复元气,那里还会去关注一份所谓的报纸,除了一些有限的士绅看到了这份大明时报,但是也流传不广。

河南、山东、山西三地缙绅豪族势力强大,又环绕京畿。他们对于原来的东厂、锦衣卫最为深恶痛绝。听说这大明时报就是东厂改办的之后,三地的官员干脆就没有印发下县,直接把京城送来的大明时报丢进了公文堆中。

而只有京城和北直隶地区,因为有崇祯的亲自关注,并在北直隶各县及京城地区,雇佣了大批的说书人作为读报官,才算勉强打响了大明时报的名头。

大明时报的几篇文章经过柳敬亭的修改之后,在崇祯看来已经非常接近口语化了。虽然王承恩等人觉得,在柳敬亭的修改下,原本辞藻华丽的文章现在变成了乡野村夫的鄙下之文,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但是有着朱由检的坚持,大明时报还是按照崇祯的意思发布了出去。

这一天,批改了一个早上的奏章,用过午膳之后。朱由检看着堆在书案上密密麻麻的奏折说道:“其他的奏折就以各部尚书及内阁的意见为准吧,朕就不再批阅了。今后钱粮方面在1万两之下的,由户部尚书自己决定,不必再上奏了。但是每隔一个月,户部要罗列一份收支表上来。”

王承恩顿时有些不情愿的说道:“陛下,这户部天天叫着银两不足,想要陛下发内帑。如今陛下再不审核户部用银的事由,就怕有猾吏从中动手脚,让陛下的银子落入贪官污吏的口袋之中,这岂非大大的有违陛下的本意。”

朱由检自然知道,这是王承恩的小心思犯了,人事权和财权就是内廷和外朝争夺的重点。对这些司礼监的太监来说,哪怕是国库中一两银子的去向,也应该通过内廷的批准,这样才能保证内廷在朝政上的发言权。

朱由检同样也明白,司礼监争夺外朝的财权,不仅仅是为了内廷的利益,同样也是在保护皇权独尊的地位。

朱由检不认为这种掣肘户部事务,对现在的大明是什么好事,反倒是大大降低了户部的行政效率,本身文官就不愿意去户部任职,这里指的是户部内的事务官,而不是户部的行政文官。

大明的儒生读完经义之后,还能读些九章算术之类的杂书,可谓极少。让一群连基本数学概念都没有的书生,去管理大明帝国繁难复杂而又千头万绪的迷宫财政,这无疑是在自找麻烦。

因此大明户部是六部中缺员最多的一部,这个部门中大部分事务,实质上都是吏胥在干。这些吏胥凭借着家族代代相传的经验,处理着大明最麻烦的财政问题。

虽然王承恩说要管住国库内每一两银子的去向,但是朱由检可不认为,这些司礼监太监能斗得过,这些传承了数百年户部账目制作经验的吏胥。

与其看着这些可怜的太监睁大了眼睛被户部的吏胥玩弄,倒不如给这些吏胥一个贪污的机会。在一个没有监管的户部,再加上崇祯有意的放权,很快那些贪婪的吏胥就会显露出来。也许每一名吏胥都能做平自己的账目,但是当整个户部的吏胥一起贪污的时候,那个巨大空缺一定是无法弥补的。

对朱由检来说,财富从户部转移到吏胥家中,或是从吏胥家转回户部中,都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一件贪污案也许就能把整个户部的官员清理一遍,这个交易并不算吃亏。因此朱由检还是坚决的否定了王承恩的劝谏。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31章 小乞儿

朱由检闭目养神了一会之后,突然开口问道:“今天就是大明时报创刊的日子吗?”王承恩小心的回复道:“是的,陛下。”

“关于报纸发行的事务,你安排的怎么了。”朱由检睁开眼睛看着王承恩说道。

“臣已经尊照陛下的吩咐,命令东厂找了京城所有的茶楼,让那些在茶楼中说书为生的艺人每天在说书之前,先读上一次报纸的内容,也安排了东厂的番子在街头出售报纸,相信陛下建立的大明时报必然会轰动京城的。”

朱由检没有被王承恩的恭维给迷惑了,在大明朝生活了这么久,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目睹,基本上他们这些太监说的话,能相信个七八分已经很高了。

而且地位越高的太监,水分也就越多,这倒不是王承恩有意欺骗自己,只不过有些事他也只是听了下面人的汇报。每汇报一次,水分就增加一点,层层加码之下,到了朱由检这里,真相已经不到一半了。

朱由检转了半天眼珠子,才对着吕琦问道:“前些天朕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吕琦躬着身回应道:“小臣已经准备妥当了。”朱由检忽然站了起来,“很好,那就带着东西,和朕一起走吧。”

王承恩不明白崇祯让吕琦准备了什么东西,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快,但是他还是跟着崇祯身后走出了乾清宫。

在都知监的内堂,王承恩终于看到了吕琦手中包裹中的是什么物品,原来是两套京城百姓平日穿的衣服。

朱由检一边在吕琦的帮助下换上衣服,一边对着王承恩说道:“你也别楞着了,快换上衣服吧。”

王承恩捧着手上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上次冒险陪着崇祯出城,已经让他担心了很久,想不到没过多久,崇祯居然又忍不住了。这样下去,陛下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正德皇帝呢?

整理服饰的朱由检看着王承恩站在一边发愣,于是摇着头说道:“要不然你在这里守门,让吕琦跟着朕出门?”

“不,不,还是微臣跟在陛下身边更为妥当。”王承恩马上就醒悟了过来,现在似乎不是思考的时机。

朱由检和王承恩经过东安门的时候,守门的几名校尉正是当初信王府内跟随连善祥的部下。

校尉*、章云良顿时拦住了身后部下的视线,*走到三名太监围绕在中心的崇祯面前,也不敢行礼,就这么抱着拳打了个招呼之后,才小声的问道:“陛下这是要去那?陛下身边连护卫都不带,这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臣可不敢就这么放陛下就这么出宫去。”

东安门是内阁大臣出入之地,因此宫内太监进出宫一向很少经过这里。因此几个人忤在路当中,实在是有些引人瞩目。

朱由检可不希望在这里和守门校尉纠缠,被内阁几位大学士知道后跑过来拦阻,那么今天他出宫的计划就泡汤了。

“那还不简单,武校尉你再叫个人跟着我一起出去转转就是了,早点出去可以早点回来,你不会想要和朕在这里对峙到天黑吧?”朱由检盯着*的眼睛说道。

*连想都没敢想,就惶恐的回答道:“臣绝无此意。”他话一出口,才发觉似乎自己回答的有点问题。

但是崇祯显然不会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轻轻的喝道:“还不赶紧去叫人,难道要朕一直站在这里等你吗?”

“臣不敢,臣立刻去叫人。”*浑浑噩噩的答应着下去了。*退回去和章云良商议了一下,决定由他带着两名小旗保护着贵人出宫转一转,而章云良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守门。

看着*带着人要离开,章云良有些不安的抓住他的袖子说道:“武兄,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要是陛下出宫被人知道了,你我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现在倒是有些清醒了,他从章云良手中挣脱出来后说道:“章兄弟难道忘记了吗?我们可都是信王府出来的,要是没有陛下,我们可能还不知在那条街道上巡街呢。只要陛下记得你我的名字,我们还要担心什么呢?要是惹的陛下不快,难道你想回街上去日晒雨淋吗?”

*说完就匆匆离去了。章云良虚虚抓了抓手,终于还是放下手,回头对着身后的部下严肃的说道:“把刚刚你们看到的一切都忘记了,记住了吗…”

安然的走出了宫后,一行人先是去了王承恩在宫外的宅子,脱去了身上的太监、侍卫服饰。嘱咐了两位太监守在宅子内,朱由检才带着王承恩和三名侍卫走上了街头。

“今天是11月8日,但是这是农历。根据之前和金尼阁的交谈,换算成公历的话,现在应该是12月15日,星期三。”朱由检在心中暗暗的计算着时间。

“如果在后世的江南,现在应该还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吧。就算是在北方,白天也应该有10度-5度左右的气候。但是现在…”朱由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四周。

现在的气温估摸着已经降到0度左右了,这还是白天,晚上估计起码要零下10度以下。街道两旁几株青桐树已经看不到几片树叶了,只剩下了几叶焦黄的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树下有几名孩童正扫着落叶,看着他们身边的筐子,应该是准备拿回去做引火之物的。

京城号称大明首善之区,但是在红墙黑瓦的大宅院的外墙下,一样能看到数量不少的乞丐。

看着朱由检注意到这些乞丐,*会错意的小声替崇祯解说道:“今年侥幸京城左近没有遇到什么大灾害,这流民的数量已经较往年大为减少。这些乞丐并非是外地流落京城的灾民,大多是本地无产的民户。这些年天气反常,夏天时常干旱,秋冬上冻时间却大大增加了,年年收成不好。一些农户年初借钱,秋收却还不上,仅有的几亩地都被债主收了去,只好全家老少流落街头了,老天爷不给穷人活路啊。”

仅仅一段不到100米的街道,朱由检已经看到了10多个乞儿,5、6名乞妇,还有3、4名老乞丐了,而这还算是年成好的时候吗?

朱由检有些黯然了,他走着突然就停了下来,回头奇怪的对*问道:“怎么这些乞丐之中都没有青壮的吗?”

*恭敬的回答道:“京城大户人家不少,要是有流民之中有青壮的,都已经被这些人家买走当做家奴了。而且京畿重地,老弱妇女尚且要控制数量,那些青壮怎么可能放任他们入京,一旦发生变乱,顺天府也吃罪不起啊。”

朱由检想了想,指着这些人问道:“我大明不是有养济院,照顾鳏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的吗?难道她们都还不够资格进养济院吗?”

对于这种官府制度上的事,*作为一名低阶武官就不甚了了了。倒是王承恩对此还知道一些,他为朱由检解释道:“户部在顺天府大兴、宛平县各设了一所养济院。至于收拢流民,则是朝廷命令巡城御史行于各城地方,发现街头乞讨流浪人员,审属民籍,送顺天府的养济院。属军卫,送幡竿、蜡烛二寺给济外处。

京城300里以内的流民,验发本籍,官司收养。300里以外及不能行走的,一起送二寺给济。按京县官例,养济院不得擅自收养孤老,只有在改元或国有大典时,陛下下诏,部议行县,查都城内外的老疾孤贫丐者,加以收养,养济院并无常期,也无常数,只听上面的命令而已。”

朱由检随口就评价道:“这收拢流民一事,本就是养济院的工作,怎么能由朝廷来强制性规定。朝廷要做的,不是决定收养谁和不收养谁,而是监管养济院有没有按照规定,收拢应该收养的流民。”

王承恩马上恭敬的回答道:“陛下圣断,待小臣回宫之后,就命司礼监发文外朝,督办此事。”

朱由检没有马上同意,他略略思考一会,才说道:“不急,此事回宫后,再从长计议。天下流民非京城一地,总要弄个确切可行的章程出来。”

朱由检一行人虽然穿着普通,但身上的衣服也比这条无名街道上的路人看起来华丽多了。只不过他身边有三名相貌凶恶的随从,那些乞丐也是很有眼力的,连靠近他们都不敢。

朱由检停在街道边上和身边人谈话时,一个不到10岁衣着单薄的乞儿,从他身后的横巷内畏缩的走了出来。

她不敢凑近那些大一些乞儿霸占的街道人流最多的地方,倒是懵懵懂懂的向着朱由检这边走来了。

“好心的老爷,可怜、可怜我…”这乞儿很明显不懂人情世故,居然往周边路人都避开的,朱由检这群人站立的地方走来了。朱由检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一名小旗已经出手推开了小乞儿。

这小乞儿手上拿着的破碗顿时摔了个粉碎,但是摔倒在地的她却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几人,连呼痛都不敢。

看着这名小孩恐惧的眼神,朱由检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烧。同时一股无名火从胸中腾的生了起来,他对着出手推开乞儿的侍卫训斥道:“你干什么?”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32章 张幺娘兄妹

年轻的侍卫赵雄看着崇祯一脸茫然,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对自己发怒。不过在他整个人生教育中,培养出来的对上位者的敬畏心,让他顿时条件反射性的就要跪下向皇帝请罪。

*眼明手快的抓住了赵雄的手臂,不让他跪下去。并出声打断他的请罪,“你疯了吗,这里龙蛇混杂,你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吗?”

朱由检也很快明白了过来,不管是赵雄还是其他人,都没觉得赵雄推开乞儿是做错了什么。反倒是如果让这小乞儿碰到了他的身体,才是他们真正的罪过。

朱由检摆了摆手,让赵雄收起请罪的姿势。他绕过了赵雄,走到摔倒在地的乞儿面前,弯下身子对着她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里?”

走到这乞儿的面前,朱由检才发觉这孩子身量矮小,似乎比刚刚自己猜测的更小,大约也就七、八岁左右。

张幺娘惊恐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少爷,这位少爷的样子,看起来和自家住的村子里的徐家少爷差不多,那位徐家少爷指挥家奴把他们一家赶出了村子,那种凶狠的模样至今让她忘不了。因此和徐家少爷极为相象的朱由检出现在她面前后,让她害怕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看着眼前的小孩子吓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朱由检也有些挠头,他可没有哄小孩子的经验。

朱由检抬头四处打量了一眼,发现就在斜对面有一家馄饨包子铺。他直起身子对着*说道:“去对面叫上一碗混沌,再要上几个包子。”

*答应了一声就匆匆走过去了,朱由检这才重新低下头,伸出手对着小孩子温和的说道:“来,只要你不哭,大哥哥请你吃东西好不好?”

张幺娘眨着眼睛把泪水忍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少爷,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村子里的徐家少爷常常拿着自家的吃食诱惑着村子里的同伴,当村子里的同伴上当之后,他就会翻脸把吃食丢在地上用脚踩扁,然后逼着那些同伴把沾满了尘土的吃食吃下去。

这种游戏似乎能让徐家少爷开心上一天,隔三差五就会来玩上一会。而村子里的同伴似乎也没有什么记性,每次都会被徐家少爷欺负。

张幺娘曾经问过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不过读过几天书的哥哥只是黑着脸不说话。张幺娘想着,“难道这位京城里的少爷也想要玩这个游戏吗?要不然她一会求这位少爷留两个包子别踩扁,好让她带回去给哥哥吃,哥哥已经一天多没吃过东西了。”

朱由检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小孩子在想什么。看着这名小孩子抖抖索索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又想着收回去。朱由检有些不耐烦的抓住了她的手,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停住了动作,这孩子刚刚摔倒的时候,手被碎瓷片给划破了,看着她还想把手往地上的黄土上蹭,朱由检不由说道:“别动,伤口会感染的。”

张幺娘还没明白,这位少爷说的感染是什么意思,忽然整个身体就被从地上拉起来了。在朱由检的牵手之下,向着对面的馄饨包子铺走去了。

朱由检在铺子外面的凉棚下找张桌子坐了下来,然后吩咐身边的侍卫去打了一桶水,小心的替张幺娘清洗干净了伤口,然后拿着手帕替她绑扎好。

这时老板把混沌和包子也送了上来,看着自己几人霸占了包子铺的一张桌子,朱由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了。

“老板,再来5碗馄饨,10只肉包。”朱由检喊了一声,结果却看到老板没有答应,反而楞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王承恩小声的在朱由检耳边提醒道:“公子,是店家。”随即王承恩重新对包子铺的老板吩咐了一句,这才看到老板点头答应着下馄饨去了。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口误,一时口误。”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馄饨和包子,张幺娘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但是她却不敢动手。

“怎么不吃啊?是太烫了吗?”朱由检用手试了试馄饨碗的温度,然后向着张幺娘推了推。

“我真的可以吃吗?”张幺娘咬着手指,小心翼翼的问道。朱由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吃吧,小心点,别烫着了。”听到这个清脆的声音,朱由检才发觉这乞儿居然是一个女孩子。

王承恩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惊奇,不知道崇祯为什么要对一个乞儿这么好。而和崇祯对面而坐的三名锦衣卫,则如坐针毡,和皇帝同桌吃饭,这让他们心惊胆战,唯恐有什么失礼的动作。

饶是今天天气如此凉爽,甚至略带冷意。三位锦衣卫却吃出了满头大汗,就像是洗了一个桑拿一般。

这大明朝的馄饨皮厚馅多,老板的手艺并不怎么样,调料也只有盐水和陈醋,“要是有些辣椒油就好了。”朱由检尝了一个馄饨就住口了,心中暗暗想着。

王承恩和三名锦衣卫倒是稀里哗啦的都吃完了,这让朱由检有些佩服起这几位的好胃口了。不过他可不知道,这几位也是硬生生的吃下去的。因为算起来,这相当于是崇祯的赐食了。

朱由检一低头,发觉张幺娘居然已经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馄饨,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吃了一个的混沌。

朱由检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对张幺娘说道:“不够,就吃我的吧。”

张幺娘双手紧紧捧着蓝花大海碗。从凳子上小心的跳了下来,“我能给哥哥带回去吗?他一天多没吃东西了。”

“哥哥?他怎么?”朱由检不由追问了一句。

“前天晚上淋了雨,昨天就睡在那里起不来了。今天我叫他,他都不理我。”张幺娘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朱由检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睡了,不回应,不会是死了吧。这个缺乏医疗手段的时代,因为淋雨而生病不治的人可多了去了。就连皇兄天启,也只不过了掉落水中一回,就着凉不治了,连皇帝都有可能因为小小的感冒而死亡,更别提普通平民了。”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大哥哥陪你一起去看看你哥哥好不好?”

“好。”这时的张幺娘,倒是显出了一个孩童的活泼天性。看着张幺娘抱着手中的馄饨,又看着桌上吃剩下的包子,露出左右为难的表情。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让店家拿个东西,把包子装起来带走吧。”

这时店老板看到了张幺娘怀中的海碗,不由为难的说道:“几位客官,这碗可不能拿走,小店可是小本经营。”

王承恩拦住了他,丢出了一块碎银子在桌子上,说道:“连碗在内,应该足够了吧?”

包子铺的老板看着足足有八、九分的银子,顿时手一伸就把银子收走了,眉开眼笑的说道:“够了,够了。客官好走,下次再来。”

王承恩正想离去,看着正和乞儿走进横巷子的崇祯的背影,他突然又转回来,对着包子铺的老板问道:“刚刚那个乞儿是什么根脚,你清楚吗?”

老板点头哈腰的回答道:“奥,那是一对从山西来的逃难兄妹。据说因为母亲生病,所以父亲把家里的田地典了出去,结果人没治好,又遇到了旱灾,田地欠收,最后被债主收了房子,只好到京城来投靠一位远嫁的姑姑。

不过这家流年不利,父亲在路上也生病亡故了,只剩下兄妹两人好不容易到了京城,结果却没找到那位嫁到京城的姑姑。我看他这兄长也两日没出来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王承恩正在向老板打探消息的时候,朱由检和张幺娘已经走到了横巷内一家后院的门外。看着一截枯藤从院门的缝隙中伸出了一角,显然这扇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

朱由检正疑惑着,张幺娘的哥哥究竟在那时,却发现张幺娘小心的挪开了院门边上的一块木板,随即露出了一个大洞,张幺娘就从洞里钻了进去。

张幺娘进去后,还露出头对着朱由检说道:“大哥哥,从这里可以进来。”

“好,我知道了,你先进去吧。”朱由检对着她摆手说道。看着张幺娘消失在洞里之后,赵雄轻巧的翻过了围墙,从里面打开了锁上的院门。

走进院门之后,就看到一个杂草丛生的荒废园子,看来这里应该是被废弃的哪户人家的别业。

园子中只有一间尚算完整的建筑,朱由检等人顺着被张幺娘兄妹踩出来的路径走进了建筑内。

这座建筑外观看上去还算完整,但是走进之后,才发觉东面半间的屋面已经连瓦片都消失了,只有西边还勉强有盖住一个角落的屋顶。

刚刚跑进来的张幺娘正跪在西面角落边上,她面前躺着一位年轻少年,估摸着大约和朱由检差不多大。

他的身下垫着一些干草,在张幺娘的摇晃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朱由检第一印象,这人大概是已经死亡。

不过当他走进后才发现,这位少年还没断气。不过满脸通红,很明显状况很不好。

朱由检正想走近一些,*却拦在了他身前,小声说道:“公子请勿靠近,恐怕会过了病气。”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33章 报摊

朱由检犹豫了一下,这年底可没有抗生素之类的药品,生病主要还是靠身体素质硬抗。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就注意到,跪坐在哥哥身边的张幺娘,正无助的看着自己。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和被拒绝,这名小女孩只是这么呆呆的望着他,连恳求的声音都没发出过。

朱由检心内的怜悯之情终于压倒了对于疾病的恐惧,在现代社会成长的苏长青,是无法理解落后的农业时代,人们对于瘟疫的恐惧心理的。

短暂的犹豫,不过是让朱由检感觉到了更为猛烈的羞愧而已。他注视着小女孩,对着拦在身前的*开口说道:“如果真要过了病气,那么那个张幺娘岂不早就病了。既然她都是好好的,那么就说明,这人不过是普通的着凉,而不是什么瘟疫罢了。”

朱由检说着就推开了*,向着张幺娘走了过去,*和两名部下面面相窥,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了朱由检身后。

朱由检摸了摸张幺娘的脑袋,温和的安慰道:“别担心,让我先看看你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当朱由检蹲下,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时,才发觉这位似乎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

看着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发出呓语的少年,朱由检觉得除非有后世的抗生素和葡萄糖点滴,否则这位少年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朱由检正想说些什么,不过他转头就看到含着眼泪望着自己的小女孩,顿时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赵雄和那个谁,找块门板把他抬去附近的医馆或是药铺看看吧。”朱由检转向*三人说道。

赵雄和另一名锦衣卫楞了一下,*的反应却快的多,他转身小声的对属下训斥道:“还不快去找块门板来,没听到公子的吩咐吗?”

“是的,大人。”两名锦衣卫小旗,习惯性的弯腰行礼答应着。两名部下的笨拙,让*不禁有些汗颜,他想着:“早知道就带两名机灵一些的侍卫了,自己想着要在宫外保护陛下,特意挑了两名能打的。结果这两人却只长肌肉不长脑子,丝毫不会看陛下的眼色,真是失策。下会还是让他们在外围做些体力活好了,免得陛下不开心连累了我。”

朱由检拉着张幺娘的手,跟着赵雄等人的担架走出了院子,刚好迎面遇上了,正走进巷子来找他们的王承恩。

不待王承恩发问,走在担架前方的*就简要的向他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王承恩看了一眼担架上的少年,和崇祯的判断差不多,他也不认为这个少年还有多大的机会生还,不过既然陛下有这个命令,他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王承恩向包子铺老板询问了几句,知道过了一道街口,左转50步,就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医馆。

当一行人来到了包子铺老板所说的金氏药铺门前时,王承恩正想告诉朱由检,这里正是他们要找的医馆,但是却发觉朱由检眉头紧皱着,正盯着街对面。

王承恩对着两名抬着担架的锦衣卫吩咐道:“你们先进去,找大夫替这少年看病,武侍卫跟着我在这里等候公子。”

当王承恩走到朱由检身边,才发现崇祯在注视着什么。在街对面40多步的地方,是一座酒楼。几名东厂番子正霸占着酒楼的门口,卖着大明时报。

酒楼的老板正哭丧着脸蹲坐在酒楼的门槛上,而街上的行人则对这些番子避之不及。

这些番子看起来到是兴高采烈,时不时的点着街上的行人,让他们过来买报纸。

王承恩看到这个情形之后,顿时额头开始不停的冒汗了。“这些东厂的兔崽子,还真是不给自己省心呢。”

王承恩正想着如何解释的时候,张幺娘突然轻轻的叫了声:“疼。”朱由检这才发现,他似乎因为气愤而握着小女孩的手太用力了。

弯下身子安抚了一阵张幺娘之后,直起身子后的朱由检,突然笑了笑对王承恩说道:“想不到东厂番子在动这些歪门邪道的脑筋上,还一点都不差呢?王管家跟我一起过去,买一份报纸去瞧瞧吧?”

王承恩自然不敢说不好,但是他已经在心里把东厂掌刑千户张少奇、理刑百户王一虎,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虽然东厂改成了大明时报社,也裁撤了大部分的番子。但是东厂的属官名称还没更改,负责大明时报社的还是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两人,此外还有一位崇祯特别任命的,审核文章的主笔柳敬亭。

柳敬亭原本就是说书出身,因此召集京城之中的说书人进行培训,并在说书时如何插进报纸上的文章,在崇祯的首肯下由柳敬亭一人负责。

而对于在街头推广及贩卖报纸,构建一个遍及京城的销售网络,则被交给了王承恩去安排。

为了保证内廷对大明时报社的控制权力,王承恩还特意对刚刚从锦衣卫中提拔上来的,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二人叮嘱了几遍,一定要用心做事,切不可被柳敬亭比下去了。

结果现在,这两个混蛋就弄出了这么一个,强买强卖、兼借机敲诈的局面来,还好死不死的被陛下全看在眼中。

“嗨,站住,就是说你那。你躲什么躲,是不是想进东厂大狱尝尝什么叫王法。”头戴尖帽,脚履白皮靴,身上穿着一件八成新的褐色衣服,腰带上系了条小绦,这正是堵在小酒楼门口,卖报纸的东厂役长贾有财。

30来岁的他一脚踩着一条长凳,左手转着两个光滑铮亮的核桃,右手指着刚刚经过他面前的一位外地客商打扮的行人,中气十足的喝骂着。

在贾有财身后则是5、6位出声帮腔的帮闲,其中两人穿着东厂的褐色服装,其他人都是一副街头混混的打扮。

那位被贾有财叫住的行人,是个40多岁的客商,身上的衣服和其他人比起来稍稍光鲜一些,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贾有财叫住了。

看着躲避不了,这位外地人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到贾有财的面前,低声下气的恳求道:“不知这位差大人,叫住小民有什么吩咐吗?”

“原来是个老西啊,说说吧,来京城干什么来了?”贾有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山西客商,就大模大样的盘问起来了。

稍稍询问了几句之后,贾有财指着自己桌子前挂着的旗帜,问道:“认识这上面写的什么字吗?”

这原本是被他堵住门口的酒楼,用来招揽客人的旗帜,被贾有财命令手下扯了过来,让人在上面写了两个字,作为自己的招牌了。

这位山西客商苦丧脸分辨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可是饭铺?”

“知道是饭铺,难道你还想不买饭…饭你姥姥,这是饭铺吗?你认识字吗?感情你是来调戏爷爷的吗?”贾有财顿时怒了,原本看着天空的他,顿时盯着这位山西客商怒视了起来。

这下可把这位客商给唬住了,他顿时跪下求饶道:“小人不过是一名贩布的行脚商,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几个字,但是小人向来安分守己,真没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求大爷开恩,放了小人吧。”

贾有财看着这外地客商是个胆小的,又见他肩膀上挂着一个褡裢,遮莫不是刚刚卖了货物收了银钱回去,因此心中倒是起了贪念。

不过他旋即想到了小舅子理刑百户王一虎的吩咐,小舅子刚刚升任东厂理刑百户不久,禁不起他和浑家两人的纠缠,把他弄进了东厂。但是也告诫他,现在陛下心思未定,东厂上下几乎更换一新,因此他切不可借着东厂的名头过于招摇,以免惹祸上身。

贾有财虽然认为自己小舅子是想多了,这几年东厂的名头如此威风,京城官员提起东厂都噤若寒蝉,那里会有人和东厂过不去。

不过他这官职乃是靠着小舅子得来的,倒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到时落在小舅子耳中,说不定就让他回去卫所当一个闲人去了。

贾有财虽然不学无术,但是鬼心思倒是多得很,他朝着客商招了招手,示意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便扯过桌上的旗帜打量了一会。

然后指着旗帜上的字说道:“这个字读报,这个字读摊,合起来就叫报摊。”

他身边的手下,东厂番子赵勇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告诉他“贾爷,你指反了…”

贾有财脸色不变,照着赵勇的指点,重新给客商读了一遍旗帜上的字后,才恶狠狠的说道:“爷爷教会了你认字,现在难道你不应该做点什么,回报爷爷吗?比如买上一份报纸什么的。”

这位可怜的客商,额头冒着汗,手赶紧伸到褡裢里取钱,口中不住的说好话,并小心的问道:“敢问差大爷,这一份报纸要多少钱?”

贾有财伸出了厚实的右手,5根小萝卜一样粗的手指在这客商面前晃了晃。

“50…500文?”外地客商看着贾有财阴沉下来的脸,忙不迭的改口说道。

贾有财突然就把手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对着这名客商怒斥道:“你当爷爷是要饭的吗?500文,爷爷在这里风吹日晒的,就是为了收你这500文钱?没有50两,爷爷今天就带你去见识见识,东厂的监牢是个什么样子。”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34章 贾有财的眼力

“一份报纸50两银子,敢问这报纸内都写的什么金贵的文章?”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幽幽打断了,正在向商人发飙的贾有财。

*拦在了商人之前,对着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赶紧离开。

这位布商听到贾有财喊出的50两天价之后,已经吓得两眼发直,身体都僵住了。现在在*的暗示下,顿时鼓起了勇气,悄悄溜进了身后街上的人群,当他快要离开众人视线的时候,才回转身来,对着*几人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这才没入了街道的转角之中。

朱由检头上戴着一顶四方平定巾,身上穿着一件缠枝宝相花纹织锦袍,身边又跟着两个随从,完全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但是他左手又牵着一个乞儿打扮的小孩子,这让贾有财也有些搞不清他的来头了。

而他身边的几名帮凶,也霍的围了上来,想要看看这个胆大妄为,敢找东厂茬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贾有财没有摸清这位少年的底细,自然是不敢随便发飙的,虽然他认为东厂的名头足以让京城官员退避三舍,但是他真要得罪了家世背景出众的达官贵人,就算对方动不了东厂,但是可以动他啊。

贾有财打了个手势,制止帮闲们上前,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不知来历的贵人。他眼神闪烁的打量着三人,对着朱由检试探的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来自哪位贵人的府上?仆不知有何效劳之处。”

朱由检只是呵呵笑了笑说道:“我姓苏,顺天府人士,家中不过有点田地,不敢称贵人。”

“不知公子家中,和京中哪位贵人有旧,说不定我老贾也认识一二,正好攀扯下交情。”听到似乎是个没有官身的地主子弟,贾有财的心倒是放松了些。

“奥,家父早亡,我这京城之中似乎也不认识什么贵人。”朱由检一本正经的说道,他身边的张幺娘却似乎感觉到了四周不怀好意的目光,悄悄的扯了扯朱由检的手,想要把他拉走。

“切,感情是个不通世务的书呆子,真是让爷爷虚惊一场。”贾有财狠狠的想着,这才记起刚刚自己挑中的肥羊,他左右张望了一阵,这时那里还看得到那位老西的影子。

“奶奶的,感情你是来砸场子的,小子…”贾有财气急败坏之下,用手指着朱由检正要破口大骂,但是他的眼睛突然对上了朱由检的目光,这目光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厌恶,而是毫无感情的冷冽。

贾有财从一个街头混混,到锦衣卫再到今日的东厂,经历过的人不可谓不多,他从来没见过像朱由检这样的富家子弟,主动和东厂挑事,却不带愤怒和厌恶情绪的。

贾有财想着,这少年到底是白痴呢?还是真对东厂的威名一无所知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仪仗。他心中一犹豫,自然也就骂不下去了。

不过贾有财出声之后,他身后的几个帮凶却开始鼓噪起来了,不怀好意的把三人给围了起来。

朱由检又不是来行侠仗义的,他只是出宫来看看着大明时报的销售情况,和京城百姓对大明时报的看法。

因此当这些帮闲围住三人之后,他就不想继续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了,他身为大明皇帝和东厂番子在街上斗殴,说出去好光彩么?

朱由检哈哈一笑,对着贾有财说道:“这位老兄何必生气,不就是几份报纸吗,我全买了就是了,50两一份是吧?”

朱由检的举动出乎贾有财意料,他有些发傻的追问了一句:“你真的全要了?这可是50两一份。”

朱由检转身对着王承恩,轻轻的说了一句,“王管家,把你的牌子给他,让他去府上结账。”

王承恩低头答应了声,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制作精美,云龙纹饰环绕的圆形牙牌,丢在了桌子上。

贾有财死死盯着牙牌看了半天,突然大笑了一声,出手抓起牙牌往怀中揣去,口中说道:“好,小兄弟出手阔绰,我便信了你这一回,这些报纸现在都是你的了…”

贾有财的举动不禁让朱由检大吃一惊,就连王承恩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倒是刚刚在贾有财身边的二名番子,看到牙牌开始就不断的往后缩,现在贾有财做出这种举动之后,一名番子不得不出声阻止道:“役长,不可无礼。这牌子上刻的是东厂督主四个字。属下东厂番子曹成云拜见厂公…”

“不许行礼,都给我站好了。若是泄露了杂家的身份,就让你们去尝尝东厂的家法。”王承恩咬牙切齿的,低声对着几人训斥道。

贾有财刚刚想要塞进怀中的牙牌,顿时像是烫手了似的,双手捧着送到了王承恩面前,他虽然不敢违背王承恩的命令跪下行礼,但是整个人都快要弯到桌子底下去了。

贾有财声音颤抖着说道:“卑职贾有财不知道厂公驾临,无礼冒犯之处,实在是死罪。”

比起几位东厂番子,堵住朱由检三人后路的四位帮闲,由于站得较远,此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向骄横跋扈的贾役长,一副前倨后恭的模样,顿时让他们知道,这贾役长是惹上了了不得的人物了。

两名了无牵挂的帮闲,顿时脚步悄悄后挪,趁着没人注意,混入人群中溜走了。

而另一位年纪较轻的帮闲,则挪到了同伴身边,小声的询问道:“小黑哥,现下该怎么办?”

“伤疤和一只耳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我有一个老母亲和妹妹在家,你也有姐姐、姐夫在家。贾役长都得罪不起的人物,难道我们还能跑掉吗?再说了,要是我们跑了,贾役长却没事,会不报复我们吗?还是先等等看。”被同伴唤作小黑的人如此答复道。

有王承恩在边上,朱由检并不想直接越过他,去教训这些胆大妄为的东厂番子。

他低头看了眼紧紧拉着自己手的小女孩,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朱由检轻轻对王承恩交代了些什么,王承恩不停的点着头。决定王承恩已经理解自己意思之后,朱由检才提高了声音说道:“那么王管家,你先把这件事处理了吧。对了,还有你们一会向酒楼的掌柜道个歉,今后不许堵着别人的门口卖报纸。”

朱由检对着贾有财随口吩咐道,便带着*转身返回医馆去了。

朱由检远去之后,王承恩才直起身子,对着贾有财等人板着脸训斥道:“把这里收拾下,然后进去叙话。”

刚刚围着贾有财的两名番子,顿时跑到王承恩的身前身后伺候着,一边呵斥酒楼的掌柜尽快整治一桌席面出来。

而之前他们拼命逢迎的贾有财,却变成了无人理会的一个局外人了。

王小黑带着兄弟林旺财,却走到了贾有财身边,小声而拘谨的说道:“役长大人请进去吧,这里我们来收拾就可以了。”

贾有财似乎没有听到王小黑的话语,反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了。“好险,好险。辛亏陛下没有动怒,否则老子这颗脑袋就真不稳当了。”贾有财心里给自己安慰到。

贾有财虽然不认识字,但是作为东厂役长,各种出入宫内的腰牌形制,他怎么敢不背熟呢。

当王承恩丢出自己的牙牌之后,看到牙牌上的云龙纹饰,贾有财就明白自己大约是遇到宫内的首领太监了。

而一个能驱使宫内首领太监,又这么年少的少年,除了当今陛下,还会有谁呢?

贾有财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路,不过显然这是行不通的。接下来,他只能装作自己是一个不认识字的混人,也许陛下一念之间,就把他给当个屁给放了。

陛下果然没有当场发怒,反而把事情交给了厂公处理,这让贾有财感觉,他终于逃过了一劫。不过陛下和厂公离开之后,一直觉得两脚发软的贾有财,最后的一点精气神也被抽干了。他霍的瘫倒了在地上。

金氏生药铺内,坐在后堂的两名医者正在讨论一个医案。在这间不大的待客厅内,装饰却极为有南方的风格。

堂上讨论的两人,一位是金氏生药铺的主人,60多岁的金石铿。而另一位则是姑苏东山人,35岁的吴有性。

“…诸风气外因致病为伤寒,百病皆因伤寒。愚以为,又可所言其他外因致病一说,实不能自证。”金石铿摇着头,反对着吴有性抛开伤寒论,谈论其他致病一说。

吴有性的神色有些黯然,吴家虽然世代行医,但是也只在洞庭一带颇有声望。吴有性自小跟随祖父学习医学,但是却反对“守古法不合今病”、“以今病简古书”,这种唯古方是从,毫不关心病人病症各有不同的医者风气。

但是在家中,他的意见完全不被重视,祖父、父亲都不认同他的一些新奇想法。所以他接着游历北方的机会,想要从北方医者这里获得一些能支持自己想法的医学理论。但是似乎,不管是南或北,大明医者的想法都没什么区别,反倒是他自己更像是大明医者中的一个异类。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35章 好学的吴有性

两人正在讨论之时,金石铿的关门弟子翁中游突然匆匆走了进来,他先对吴有性致歉,然后对着师傅拱手禀告道:“师傅,药铺前堂送来了一位病人,弟子无能,不能下药,烦请师傅出去一观。”

金石铿看着弟子似乎还有意犹未尽的意思,不由沉下脸说道:“有什么就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那位病人看起来是个流民,但是送他来的两人穿的却是官靴,弟子怀疑其中有诈。”翁中游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金石铿沉默了一阵之后,对着弟子吩咐道:“不妨事,你且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金石铿接着对吴有性端茶说道:“今日恐怕不便再留又可深谈,不如改日再会。”

吴有性拱手说道:“世叔何必见外,不如让小子一起见见世面,也好学习一二。”

金石铿倒也没再拒绝,而是有些忧心的说道:“也好,又可家学渊博,也许能助我化解此厄。”

朱由检和*在药铺伙计的指点下,走到了前堂边上的一间厢房。朱由检正准备推开房门时却停下了,厢房内却传出了对话的声音。

站在昏睡少年乞丐身边的王杰,看着躺在榻上毫无知觉的少年,不由对同伴抱怨道:“也不知道陛…公子是怎么想的,每天早上从宣武门拉出去的这种尸体,起码也要十几二十具,要是冬天更是翻上几番。连这都要同情,同情的过来吗?”

赵雄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同伴的话语,“你就少说两句吧,公子他们马上就会回来的,你也不怕被公子听见?”

王杰有些不服气的回答道:“哪会有这么巧,说上两句,就被公子听了去。”

赵雄看着王杰虽然还是嘴硬,但是声音却低落了下来,知道这位心中还是有些忌讳的。他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厢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也听见了两位部下的谈话,他脸色有些发白,顿时想要推门进去,好好教训两位背后非议君父的部下。

朱由检抓住了*的肩膀,待他回头时,才摇头说道:“这种私下抱怨的话,有什么好追究的。难道你还要因此而责罚他们吗?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有些发愣,他们这些锦衣卫的存在,不就是为皇帝陛下刺探民间消息存在的吗。

*还没有反应过来,朱由检突然咳嗽了几声,大声说道:“刚刚送进来的少年,就在这间房子里吗?”

随着朱由检的出声,两名锦衣卫顿时打开了房门,出来迎接朱由检等几人了。

在朱由检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被他左手牵着的小女孩,正恨恨的看着,两名诅咒自己哥哥死亡的锦衣卫。

金石铿带着徒弟和吴有性走进厢房时,发觉这并不是他所怀疑的,一个设计敲诈药铺的局,这几人看起来倒像是一位勋贵公子出游,看到这乞儿少年落难后出手相助罢了,他们把人抬来来药铺确实是打算救治病人的。

不过这乞儿少年已经高烧不止,金石铿并没有把握治愈他。他和吴有性谈论了几句之后,就对着几人中地位最高的朱由检说道:“这位少年恐怕已经不行了…”

朱由检也有些黯然,不过这位少年的状况本身就不是很好,他之前也有所预料,现在不过是从这位大夫口中再次确认而已,所以他到并没有什么动作。

不过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的张幺娘,却突然大声的反对金石铿的话:“我哥哥不会死,他不会丢下我的,我不要他死,大哥哥帮帮我…”

带着哭音的女童声音在房间内回响着,看着泪水涟涟,猛然跪到在朱由检面前,抱着他的脚不放的张幺娘,朱由检颇有些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么小的女童解释,让她接受自己最后一个亲人就要死亡的现实。

金石铿虽然见惯了病人和家属之间的生离死别,但是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唏嘘不已。

吴有性游历大江南北,见惯了世情冷暖。看到了朱由检等人和乞丐兄妹之间的情景,大致猜到了这位少年大约是某位富贵人家的子弟,涉世不深,所以才能对这对兄妹施以援手。

但是这些世家子弟行事全凭个人好恶,上一刻也许恻隐之心发作,对人犹如春日暖阳。但是下一刻也许就因为一言不和恼怒了他,变得冷冽如寒冬。

吴有性显然并不愿意看到,这张幺娘因此触怒了这位世家少年,反倒把一件好事弄成了坏事。

他走到张幺娘身边,扶着她起了身,低声劝解了几句,想让这女童接受现实,不要因此而让这位援手施救的少年起了厌烦之心。

朱由检愣愣的注视着躺在那里紧闭双眼,脸色潮红的少年。听着张幺娘的哭声,他觉的自己要是不做上些什么,对这小女孩太而言似乎过于残忍了。

他决定让人做些事情,而不是大家站在这里发呆,眼睁睁的看着少年死去,起码这能让小女孩感觉到,这个世界并不是这么冷酷。

朱由检对着金石铿拱了拱手后说道:“这位老先生,麻烦你安排一个仆役,烧上一些热水,然后兑上些冷水,温度以温热为适宜,然后给他擦擦全身吧,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吧。”

朱由检最后一句话终于堵住了金石铿想说的话,这种擦身降温的方式,为古方所不记载,也和他所坚持的伤寒致病机理不符合。若是往日,金石铿早就把这几人给轰出药铺了,这不是摆明了来捣乱的吗。

不过金石铿眼角扫过*三人脚下的官靴,口中终于还是发出了应和的声音。“且由得这位少年折腾去,能驱使三名锦衣卫如奴仆的贵人,不是他这等医者能招惹的。”金石铿吩咐弟子时,心中如此想着。

朱由检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看了看少年不停冒汗的额头,心中盘算着:“按照女童所说,这少年快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又流了这么多汗,估计已经出现脱水的症状了,现在又没有点滴可挂…要不然给他补充点糖盐水试试。”

本身就把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让药铺中的人再弄些热水和糖、盐来。

金石铿已经闭上了眼睛,随朱由检怎么高兴就怎么弄了,而吴有性却对朱由检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很感兴趣,他一边观察着朱由检配置糖盐水,一边询问着从朱由检口中不停蹦出的各种新名词。

在工地上,夏天为了防备工人中暑,都会配置一些糖盐水,苏长青自然知道怎么配置。但是要给一名明时的大夫讲解什么叫电解质,和发热是人体免疫系统消灭细菌炎症的自我保护手段,这就未免太过艰难了。

对于年纪比自己大的多的吴有性,一脸郑重的向他这个半吊子请教细菌学,朱由检也有些脸红起来了。

看着药铺的仆役抬着温水,开始给少年擦拭身体,而另一位仆役则正在给他灌糖盐水。朱由检便借口厢房狭小,太多人挤在房间内对病人不好,带头退出了厢房,而张幺娘不愿离开哥哥,朱由检就由得她留在了厢房之内。

吴有性第一次听到了,以往医书典籍之中从未记载的医学原理,而这些用词不但闻所未闻,而且非常的精简,和以往医书之中的含糊比喻完全不同。

这让他似乎看到了,他一直想要探索的新世界,似乎终于给他打开了一个小窗口。因此他并没有因为朱由检退出了厢房就罢手,而是紧紧的跟着朱由检走了出来。

这种医学狂热爱好者专注的神情,大约也只有后世的某某粉可以勉强比喻一下了。

现代医学和中医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现代医学借助着各种先进的科学仪器,从而确实而精准的描绘出了,一个宏大而完整的医学世界,在现代医学使用的名词里,他们描述的对象都是人们观察到的直观形象。

而中医学虽然从华夏上古时期就开始出现,但是中医学描绘的世界,更多的是借助一些虚拟的形象和理论构筑的世界。这个世界存在于创造者的思维之中,在每一个中医大师的脑海中,他们所构筑的医学世界都是各有不同的。

如果拿来比喻,西医是现实主义体裁的,而中医则是玄幻。

从扁鹊开始,中医学者们就在寻找,一种可以完整的解释中医世界构成的理论,从唐时的伤寒论到明代兴起的温补论,正是中医学自我发展更新的体现。

吴有性显然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他并没有被这两种医学理论所束缚,想要寻找一种更为直观而精确的描述这个世界的方法。而朱由检口中的医学名词,似乎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等人放吴有性过来。他对着这位医者无奈的说道:“吴大夫,我对医学的了解并不多,但是我以为,医学的发展是建立在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基础之上的,神农尝百草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但是经过了数千年的发展,如果我们还依旧用尝这种方式来认识这个世界,你不觉得这种方式太不合时宜了么?

在你研究新的医学理论之前,我倒是认为你应该改进一下,医者认识这个世界的手段和方式,没有新的观察病人的手段,就算我把细菌这个名词解释的再详细,它也是我脑子里的细菌,而不是你的世界里的细菌。”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36章 茶馆

吴有性的心情可谓兴奋和沮丧夹杂各半,自己梦寐以求的新世界就在眼前,但是看到这个新世界的,却是一个年纪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年,这让他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了起来。

吴有性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端正了仪容,向着朱由检大礼参拜了下去,口中郑重的说道:“不知公子的业师是哪一位大才,可否与我引荐,又可对此必不胜感激。”

*等人对朱由检和药铺大夫之间的谈话丝毫没有听懂,但是看到这位年轻大夫变的如此恭敬,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说天子就是生而圣明吗?三人看向崇祯的目光不由多了几丝敬畏,这是出于对崇祯渊博学问的敬畏,而不是对于他皇帝身份的畏惧。

金石铿对于朱由检的所说的医学名词丝毫不感兴趣,他只想着能尽快了结这桩麻烦,送这些瘟神离开。他对于吴有性居然不顾及这些人的背景,被几个医学名词就迷昏了头脑,也有所不满了。金石铿对着弟子吩咐了几句,就转身悄然离去了。

朱由检无可奈何的让站在一边的翁中游拿来纸笔,写了一封手书给吴有性。

“如果你真的想要研究医学的话,可以拿着这份手书去找太医院的陈实功老先生,我想也许会对你有帮助的。”

“陈实功老前辈吗?”吴有性倒是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他来京城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要拜见这位写下了《外科正宗》的老前辈,但是这位老前辈因为在太医院任职,事务繁忙无暇接见他,最后他只能和这位老前辈的弟子会面商谈了一次。

想不到这位少年随手写的一封手书,居然能让他见到陈实功,这让他不由有些好奇起这位少年的真正身份起来了,不过很快他还是打消了这份好奇心。

这些勋贵子弟都有些奇特的癖好,也许隐瞒自己的身份就是这位少年的癖好,而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去寻根究底了。

朱由检打发走了吴有性之后,就对着*问道:“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顿时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钱袋,恭敬的递给了朱由检。朱由检估量了下,里面大约有10多两碎银,他随手就把钱袋抛给了站在一边的赵雄。

“你这两天就陪着这对兄妹吧,有什么情况就让*告诉我。”

“遵命,公子。”赵雄顺手把银子塞进怀里,双手抱拳向着朱由检答应到。

朱由检从没有关上的房门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女童,叹了口气,转身向着药铺前堂走去了。

在药铺门口,王承恩正带着一名刚刚跟着贾有财的帮闲准备走进来。

“事情办好了?这位是?”朱由检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王承恩问道。

“是的,事情已经办好了。这位是王小黑,是这附近的地理鬼。有他在,我们就不必随意乱走了,公子想去哪里,只要问问他就行了。”

朱由检打量了一眼这个点头哈腰的街头混混,随口就问道:“附近有比较热闹的茶楼吗?带说书的那种。”

让贾役长俯首贴命的人,看到这位少年却如此谨小慎微,王小黑知道,这位少年才是了不得的贵人。

王小黑第一时间就想着,要是能靠上这位少年贵人,也许他未来也能做到贾役长的位置,

听到了朱由检的问话之后,王小黑立刻就活络着介绍道:“小人打小在这里长大,在这东城附近,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公子想要找热闹的茶楼,往前走150步,向东过两条街口,就有一家玉泉茶馆,他家有一口甜水井,沏的是极好的茶,附近的往来客商都爱上他家坐一坐,往日里极是热闹。

他家附近更有一家东城出了名的驴肉火烧,驴肉色泽红润,肉香而不柴,火烧又烤的酥脆,咬上一口,肉嫩皮酥,汤汁满嘴,那滋味真是绝了。公子若是想要尝个鲜,不妨试试。”

苏长青上辈子就是一个喜欢美食的,北京的驴肉火烧他也是向往已久,但是尝过之后,总觉的味道不正。听这王小黑一说,倒是勾起了一丝馋虫,他琢磨着,“这大明朝的驴肉火烧,总不会再有假货了吧。”

“你这人倒也有趣,等会就去尝尝你说那个什么东城一绝,那么你就在前面带路吧。”朱由检刚刚因为张幺娘兄妹,而心中郁闷的感觉,在这王小黑的小意伺候下,倒是消散了几分。

朱由检经过王承恩身边时,随意的说道:“王管家,一会给*拿20两银子,我刚刚向他借了点钱。”

*刚刚看着自己的钱袋子被丢给了赵雄,以为这钱算是没了,还有些心疼的感觉。但是这时听见崇祯说的话,才知道陛下并没忘记把钱还给他,心下不由有些羞愧了。

走进了茶馆,朱由检才知道,为什么王小黑说这里是极热闹的了。

这茶馆分为上下两层,中间是一个通透的天井,天井上的屋顶是用蚌壳磨出的明瓦所盖,因此光线良好,走进茶馆之内朱由检没有觉得阴暗的感觉。

天井之内搭设了一个高台,上面摆着一张黑漆方案,和一张太师椅,看来就是说书人说书的所在,不过现在上面空无一人。围绕天井一圈的是16根暗红漆就的木柱子,茶馆地面全用青砖铺设,看起来甚为干净。

茶馆的一楼是一个通间,大大小小的方桌就这么围绕着天井中心的高台摆放着。现在是午后2、3点左右,应该是人数较少的时候,但是茶馆内也坐了小一半人,大约有3、40人左右。

看到朱由检等一行人进来,茶博士顿时迎了上来,“几位爷,可是来喝茶的吗?楼上正有雅座空着呢。”

“楼上还有雅座?”朱由检不由好奇的向上望了望,楼上靠着天井这面的大约有八、九扇窗户,看来打开窗户就能听到楼下说书人的说书,关起窗户又能安静的谈些事情,倒也的确是雅座了。

王承恩看到朱由检点了点头,就对着茶博士说道:“去沏上两壶好茶,再上些干净的点心。奥对了,顺便去叫上几副驴肉火烧。”

茶博士满口答应着,叫来了一个小厮带着一行人去了二楼就坐,而他自己就开始去张罗吃食去了。

小厮带着他们进了雅间就要离去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叫住了他问道:“你们这茶馆有几位说书人啊?今日什么时候开说?”

小厮恭敬的回答道:“回客官话,茶馆有3位说书人,再过上一刻钟,齐师傅就会上台说《岳传》,今日讲的是岳爷爷三伏何元庆。”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示意了下,王承恩顿时掏出了几文钱打发走了小厮。

不一会茶博士就拿来了他们点的茶水和吃食,整整摆满了一桌子。

这还是到了大明朝之后,苏长青第一次品尝北京小吃呢。咬了一口驴肉火烧之后,顿时他就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认为这火烧是东城一绝了,同时他更确定了,上辈子他吃的驴肉火烧的确不正宗。

看着偌大一桌食物,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吃,朱由检不由开口说道:“你们也别站着了,都坐下喝茶吧。这都什么地方,你们这么站着,别人还以为我是什么勋贵世家子弟呢?”

王承恩和*等人,在朱由检的强迫下,终于坐了下来。不一会,一位40来岁的说书人走上了天井中间的高台。

这位说书人拜会了四方之后,按照往日的习惯应该讲一两个小故事,活跃下气氛,再进入正常的说书环节。

不过今天他讲了一段开场词之后,却给茶客们读了一篇文章。

“齐先生,您读的这是谁写的文章啊?虽然不如那些秀才们写的文章那么花团锦绣,不过我倒是觉得,要是朝廷真能照这文章写的去做,我大明百姓的日子可就真要好过了。”一名相熟的茶客,不由出声询问道。

“哎,你就拉倒吧。这文章都没有出现过之乎者也。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饱学之士所写。这大明的朝廷,终究是读书人的天下,没有才学之人,就算想法再好,朝廷会在乎吗?”

“赵老三,你可注意哈。这齐先生读的文章我看到过,是大明什么报上的文章,我听说这什么报可是东厂主办的,你这么妄加评论,可要小心番子啊。”

被警告的赵老三顿时一缩脖子不言语了,而茶客们也不再讨论关于大明时报的文章了。

王承恩听的脸色不由青一阵白一阵,如果不是崇祯在他身边,他到是很想把那个指出东厂是报纸主人的茶客,请回东厂去,好好让他尝尝东厂的诸般刑罚。

茶客们的冷淡固然让朱由检有些失望,但是他却并不愿意在王承恩等人面前表现出来。

朱由检突然展颜笑道:“还算不错,起码这位齐师傅没有被茶客们轰下台。东厂之名在百姓心中不佳,岂是一篇文章就能够挽回的。王伴伴,要让东厂改变在百姓心中的印象,你可是任重而道远啊。”

“回陛下,臣回去后一定会好好整顿东厂的风纪,决不让今天在酒楼门口的事再发生。”王承恩起身对着朱由检行礼说道。

朱由检这时才发觉雅间之中还有一位外人,那位王小黑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口中还咬着半个火烧没咽下去。

看着王小黑正想要跪下向自己行礼,朱由检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王小黑僵持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朱由检笑了笑,“朕想看的也看过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和王承恩陪朕回宫,你们两人在这里慢慢用了点心,听完说书再走吧。”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37章社会调查研究所

?大明时报?的推出,就像是一片柳叶飘落在了静谧的池塘之中,只是泛起了几朵涟漪就消失不见了。并没有像朱由检想象的那样,掀起民间舆论的反馈。

朱由检回宫之后,让锦衣卫、柳敬亭等人在京城各色人等之中摸底调查,想要弄明白为什么人们对于?大明时报?如此不屑一顾。

经过了数日的调查,朱由检总算是了解了些情况。京城虽然是首善之区,但是识字的人口也不过大约占据京城人口二成多而已。

因此大部分人都不会去购买一份售价20文的?大明时报?,一是他们看不懂,二来20文钱可以买上两斤猪肉和1只鸭子了,在平民眼中,精神食粮自然是不如物质食粮重要了。

其次有能力购买报纸,并想要了解朝廷动向的,基本都是读书人、缙绅及一些商人。对比起?大明时报?,他们更愿意观看由朝廷发行的《邸报》,毕竟《邸报》上有完整的皇帝的诏谕、官员的升迁罢黜、朝廷各部门的财政收支、九边军事状况、重大突发事件报道和时事评论外,还有关于朝廷大政的讨论。

对比起东厂的?大明时报?,《邸报》权威性明显更高。因此手抄的《邸报》反而供不应求,而?大明时报?却处在无人问津的地步。

朱由检还明悟了最后一点,大明王朝是一个封建王朝,这是一个丈夫可以典卖妻子,父母可以典卖儿女,主家可以买卖奴婢的时代。

大明虽然划分为士、农、工、商的四民阶层,但是实则上大明只有三个阶层,一个是被称做主家的地主缙绅阶层,一个是依附于主家的奴仆阶层,最后一个是人身独立的良民阶层。

对于奴仆来说,他们所获取的一切信息,都来自于主家的发布。在人身依附的封建伦常秩序之下,只要主家没有造朱家皇帝的反,那么主家说太阳是方的,这些奴仆也只能应和道这太阳长的真是方正。

在这种封建伦常秩序的枷锁之下,这些奴仆怎么会想去了解?大明时报?上的文章,大明的法律可不会保护他们和主家之间的争端。

大明所谓的良民,严格来说只能是士和自耕农,前者是还没有进入缙绅阶层的读书人,他们只会为缙绅们摇旗呐喊。

而后者在大明糟糕的田赋税收制度下,已经开始不断的破产,或是把自己的土地投献到大地主、官僚缙绅的门下,脱离了自耕农的身份。

总而言之,朱由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只要大明的人身依附关系等封建义务还存在,那么指望用报纸这种舆论手段去打击地方上的缙绅势力,就是一件事倍而功半的事。

而在他的眼皮底下,东厂直接能够控制的京城都是这副模样,那么在其他地方,?大明时报?也就更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了。

看到崇祯关注着关于?大明时报?的影响反馈的调查报告,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动弹,王承恩心里总是感觉有些七上八下。

?大明时报?的推出虽然是崇祯的意思,但是东厂的督主却是他王承恩。现在?大明时报?在民间如此悄没声息,显然就是东厂番子们办事不利,那么他这东厂督主还能做多久,就要打个问号了。

王承恩正思索着,朱由检终于合上了调查报告,抬头对着他问道:“东厂的人员编制和服装都整理好了吗?”

王承恩赶紧回道:“回陛下,原东厂共有人员1797人,其中锦衣卫抽调人员689人,东厂自己招募1108人。按照陛下的命令,遣回锦衣卫576人,东厂自己招募的番子也遣退了971人,然后又重新招募了若干人员,现在东厂共有367人,其中归属于大明时报社计97人,还有270名番子尚无归属。

原东厂番子们穿戴的服饰、腰牌已经全部收回,但是接下去应当如何安排他们,陛下可有什么吩咐吗?”

“大明时报社的人员保留官吏的编制,但不再是官吏身份。时报社内分为记者、编辑和总编辑三个等级,记者采访新闻,编辑选材,而总编辑负责最后的审核。

朝廷内各部门官员没有正当理由,不得拒绝记者采访。原本朝廷办的《邸报》也纳入大明时报社的管辖范围之内,《邸报》今后只面对现职官员,并按照官员级别和部门进行发送,不再面对大明百姓,有敢把《邸报》内容随意泄露给平民的,最高处罚为革职。”

朱由检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把《邸报》强行并入?大明时报?的管理之内,现在的《邸报》本身管理的就是一群吏胥,他们靠抄送最新的朝廷消息给一些民间人士,赚取一些酬劳。在朱由检想来,文官们应该不会注意《邸报》的管理权力。

看到王承恩答应之后,朱由检终于想好了对剩下的人员进行安排的事宜。

“至于其他番子,按照南北一十三省、朝鲜、日本、弗朗机、辽东后金、东西蒙古、乌斯藏、安南分成21个小组,按照各自地方的风俗、语言进行培训,并学习行商的手段,各小组分好之后,严禁私下联络,教授这些番子的老师也不许相同。”朱由检思索着慢慢说道。

王承恩先是一惊,继而大喜。按照崇祯的命令,东厂的权力反而大大的扩张了。因为之前的东厂除非皇帝有命令之外,是不允许出京城的。

而现在东厂人数虽然大大减少了,但是东厂监控的区域,却从京城附近扩展到了整个大明及海外各地。

朱由检并没注意到王承恩的惊喜,他思索着继续说道:“…这培训也算是一种学习,在学习未完成之前,他们还不算是正式的东厂人员。

在培训之前,从都知监挑选一些人手出来,对所有参加培训的人员登记造册。

从培训开始,他们就必须忘记自己之前的名字和人生。在培训结束之前,他们只被允许记住自己的编号。培训结束成功通过考核的,才算是真正成为东厂的人员。

嗯,东厂这个名字不好,改成社会调查研究所好了。培训的事务,让吕琦协助你。”

王承恩正听的兴高采烈,突然就被崇祯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下意识的就回道:“陛下,这吕琦要管理乾清宫的日常事务,再让他去管理这个培训事务,是不是过于疲累了。微臣愿意自己再坚持一下,努力完成陛下的托付。”

朱由检看了眼王承恩,虽然对他的举动有些惊讶,但还是解释了一句,“这培训可不是坚持一下就能顶住的,这第一次培训虽然没有什么先例可循,但朕可是想为今后的社会调查研究所建立一所单独的学校的。

以后只有在学校中学习毕业的人,才能进入社会调查研究所,所以朕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专门负责此事,收集培训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好为今后建立培训学校积累经验。

至于乾清宫,基本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必吕琦天天在这里伺候着,朕看吕琦就很不错,人也忠厚诚实。”

从王德化的都知监里拉人,王承恩是乐意的。但是让吕琦插手东厂,也就是未来的社会调查研究所的事务,他肯定是不乐意的,这可不就是分他的权吗。

王承恩的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这徐应元自从南下返京之后,还没有职事在身,要不然让徐应元协助微臣管理这培训东厂番子的事宜,岂不是人尽其用吗?”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徐应元,他不适合这种干这种事。他的职事朕已经想好了,过些日子就会安排,让他且安心休息几日。这事就这么定了,对了朕上次在宫外让你安排的事,你做完了吗?”

看着崇祯毫不迟疑的决定了,王承恩也只能把反对吕琦插手东厂的事暂且放一边了。

“陛下上次训示之后,臣已经命令东厂撤去了各处的报摊,并收拢了京城各处的乞丐妇幼,计乞儿1090名,乞妇559名。臣还把京城划分成了9个大区,辖36个小区。令这些乞儿分成36组,出售大明时报,而乞妇则负责照应这些乞儿的生活饮食。东厂会派出人手巡视这些小区,保护她们不会被街头泼皮所骚扰。”王承恩飞快的说道。

“干的不错,这些乞儿上午卖报纸,下午就找人教他们学习文字和简单的算术,今后也好找个谋生之道。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些乞儿住的地方都要检查一二,需要修缮的就及时修缮。房子里没有取暖设施的,尽快安排人修建,再置办些棉花、棉布,让这些乞妇给他们自己和孩童制作冬衣,让她们也好好过一个冬天吧。”朱由检嘉许了王承恩一句,随即又再次补充了几点。

王承恩不由有些感慨的对崇祯颂扬道:“陛下仁慈,几达仁宗、宣宗皇帝了。”

王承恩的恭维,并没有让朱由检开心起来,他只是自嘲的说了一句,“不过是小仁小义吧了,大明有生民亿兆,但是朕也只能照顾眼前这千把人而已,朕视线之外的大明百姓,又有多少会过不了这个冬天呢?”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38章 一位御史的烦恼

崇祯对自己的自我嘲讽,让王承恩不敢继续接下话头。但是他也不愿意看着崇祯这么消沉下去,为了引崇祯开心一些,他转移话题说道:“臣还有一件事要禀告陛下,上次陛下在宫外救助的兄妹,那位兄长蒙陛下鸿恩,终于挺过来了。”

果然这个消息,倒确实让朱由检有了一些开心的模样。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啊,这样这张幺娘倒不用成孤儿了,这位少年的生命力还真够顽强的。”

看着崇祯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王承恩不由凑趣的说道:“臣看这张幺娘乖巧聪明,似乎很合陛下的脾性,不如让她入宫当个宫女可好?”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宫内服侍朕的人已经够多了,她们兄妹好不容易不用生离死别,就让她们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吧。待这少年病好了,让他去日报社打个杂吧,也好养活他自己和妹妹。”

王承恩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口中却忙不迭的应和着。这些日子来,崇祯的脾*好和往日大相径庭,这让他这个信王身边的老人,也有些吃不准崇祯的心思了。

张幺娘能入崇祯的眼,顺便救了她哥哥的命。他本打算让张幺娘借此进宫服侍崇祯,在将来成为他在宫内的臂助。不过这打算才冒出头,就被崇祯掐灭了。

朱由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头对着王承恩问道:“今日下午,可是宫内工匠学习文字的时段?”

王承恩心中计算了下,马上回道:“是的陛下,上次各衙门商定,每隔一日,各衙门工匠在内官监空舍内上半日课程,教授文字和算术,今天刚好是第三次课程。”

朱由检顿时来了兴趣说道:“正好,现在左右无事,去看看这些工匠们学习的如何了。”



在京师西城鸣玉坊马市桥街靠近姚家小胡同的一间二进的四合院内,乃是浙江道监察御史姚士恒在北京的寓所。

这位天启二年的三甲同进士,是云间华亭人,现年33岁。外放过一任福建县令,机缘巧合之下在年初被举荐为浙江道监察御史。

姚士恒一向秉持着与人为善的理念,虽然他是江南人士,但却并不是什么东林党人。不过他也没有向阉党示好,只是明哲保身的不让自己涉及到党争之中去。

十三道监察御史110人,附和东林党人的3、40人,拥护阉党的有2、30人,骑墙观望那边势头好就靠向那边的也有30余人。剩下的1、20人则是如姚士恒一般,只讲究个明哲保身,万事不掺和。

如果是太祖、成祖时期,吏部和都察院把姚士恒这类人任命为十三道御史,恐怕吏部和都察院都要有人倒霉了。

但是到了天启七年,一切国初留下的规矩都变成了挂在墙上的摆设。吏部选官不是看贿金多寡,就是胡乱的按照年序资历点选,吏部为国选材的作用已经成了一个官场上的笑话。

原本按照以往,像姚士恒他们这些在监察道混资历的官员,一般也没人会去动他们,因为监察御史有纠劾百官的权力。

且这些监察御史虽然名义上受到都察院管辖,但是在弹劾官员的权力上,连都察院的首领官左右都御史都无法阻挡他们。

因为在名义上,监察御史弹劾的对象可以包括都察院的官员在内,每一名监察御史理论上都是向皇帝负责,而不是左都御史负责。

所以虽然魏忠贤控制了,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之类的首领官员,但是却不能封杀东林党在言路上的声音,正是因为科道官员奇特的独立属性上。

但是现在,姚士恒他们这些官员却遇到了真正的危机。右副都御史李夔龙奉皇命整顿科道,他联合了左副都御史杨维垣、右都御史李春茂等人,开始清除不肯附和他们的科道官员。

东林党的科道官因为有刘宗周、文震孟撑腰,李夔龙做的还不敢太过分。且东林党和阉党之前在朝堂之上争斗,弹劾官员奏章的份数早就超过了崇祯制定的数额。

但是姚士恒他们这些混资历的监察御史就有些难过了,他们这些好好先生,过去一年之内都只是上疏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当然作为回报,他们也从地方官那里捞取了不少好处,如果没有清理科道这件事,这就是双赢的局面。

但是现在,这就变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十年甚至是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仅仅因为新皇上位改了规则,就要让他们前途尽毁,这是姚士恒们怎么也不甘心的事。

姚士恒和几位相同处境的同僚商讨过,如果他们因为玩忽职守的罪名,被李夔龙从科道中清理了出去,那么大约今后也就只能在州县浮沉了。

想要改变这样的状况,除非在这些日子,上一封有分量的奏章。今上即位以来,三个月朝政都是按照往日的萧规曹随,让朝臣们都以为这是一个稳重守成的少年天子。

但是随后陛下就在朝会上不停发难,旬月内对朝政的改变之大,远远超过了先帝七年的理政,倒是只有当初张江陵秉国时期的新政才可差相仿佛。

几位和姚士恒交好的同僚,就此以为,今上是个喜欢谈新政的。既然一时之间无法找到有分量的弹劾对象,那么就不如上疏谈些改革之策,以吸引陛下的注意力。

这个主意虽然不错,但是姚士恒任官不久,之前只是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对于经济治国之道毫无头绪。

而虽然他担任了一任县令,但是福建风俗和云间大为不同,就是语言也相去甚多。他在浦城三年,基本就是在县衙自娱自乐,一任政事都是两位师爷和当地的吏胥决断。

他这个县令当的是轻松快活,但是对于治理民生之事却依旧是一窍不通。

既不通经济,又不懂治理民生,让他想出几条改革时弊的政策,可谓是愁死个人了。

至于几位同僚,能给他提供一个上疏的方向已经很够意思,想要让他们把自己的上疏也给他借鉴下,那可就是老猫闻咸鱼-休想。

姚士恒愁眉不展的看着中庭的一株红枫树,往日他倒是最爱这枫树之优雅形态,颇有谦谦君子的风范。但是今天却这么看,怎么不顺眼。

看到一张发黄的枫叶从枝头慢悠悠的落下,一种萧索的感觉顿时冲进了姚士恒的心头,他觉得自己也许很快就会同这枚落叶一样凋零了。

感伤了一阵之后,姚士恒突然就觉得无端的悲愤莫名了。他猛的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说道:“管家,管家去什么地方了?”

一名50多岁,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盘领长袍的老者,提着袍服下衣,匆匆从堂外走了进来。

他对着姚士恒行了一礼之后,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二少爷可有什么吩咐吗?”

姚士恒撇了一眼匆匆跑进来的管家,这位老管家乃是姚家的世仆,也是他父亲身边最为得力的助手。姚士恒往日里都对他敬重三分,但是今日这无名火上来了,也就有些顾不上了。

他用手指着中庭的红枫说道:“马上找人把这晦气的树给砍了。”

管家姚安顿时有些傻眼,这颗红枫可是姚士恒年初入京,置办这所宅子时,亲手挑选让人种下去的。

他叫下人来砍了它倒是没什么,但要是这位二少爷火气过去之后反悔了该怎么办。

姚家在云间不算什么世家,发迹也不过才三代。姚家第一代乃是一个走街串巷贩卖松江布的小贩,因此虽然发了家,但是当地缙绅却并不愿意与之为伍。

姚家第三代,姚士恒的父亲,为了改变这种被当地缙绅瞧不起,被吏胥上门勒索的困境,一心想要培养出个进学的子弟出来,好光大姚家的门楣。

天幸这二少爷姚士恒颇有些读书种子样子,在家族的全力培养之下,姚士恒倒也真中了科举,进入了仕途。

但是之前十几二十几年埋头苦读的结果就是,这位二少爷颇有些文人脾性,也就是所谓的喜怒无常。

而姚家就指望着这位二少爷光宗耀祖,自然是不会有半点违逆,也就苦了他们这些下人。

管家姚安可不愿意事后被二少爷责骂一通,再说了这株红枫当初从山中挑选出来,到移植在这庭院内,光是人工就花去了五、六十金。

管家年少时可是跟着姚家老爷四处奔波行商过的,他可是知道赚钱的辛苦,因此对于姚士恒这种拿钱来发脾气的行为,颇有些心疼。

老管家正在犯难时,一名头戴金镶玉乌兜,上身一件嫩黄比甲,下着牡丹百褶裙的娇俏少妇,从后堂摇曳多姿的走了出来。

她人还没到堂前,一口软糯的苏州官话就已经传了过来,“谁惹了老爷生了这么久的闷气,现在还把火头发到一株树身上去了,还是老爷这是故意做给妾身看的吗?”

看到夫人走了出来,老管家顿时松了口气。这位二少奶奶乃是二少爷乡试座师的小女儿沈蓉,往日里二少爷对这位夫人是畏惧如虎。

果然看到夫人出来之后,姚士恒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立刻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扶着她坐在桌边坐了下来。沈蓉给老管家做了个手势让他退下,姚安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的退出了堂前。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39章 姚士恒的家事

对于夫人的追问,姚士恒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苦恼。他顾左右而言它的恨恨说道:“夏菊去哪了,怎么敢丢下夫人不在身边伺候着,她是想尝尝姚家的家法了吗?”

沈蓉注意到堂前左近无人之后,突然伸出右手突然拍了下桌子,“啪”。姚士恒原本有些挺直的身体,顿时弯了下来,口中也没了言语。

“你这是发脾气给谁看呢?这两天我看你整天神不守舍,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难道在外面又惹下了什么风流债务了?你该不会在福建的老毛病又犯了吧?”沈蓉竖起一双柳眉,对着丈夫训斥道。

姚士恒下意识的把身体向后靠了靠,想要躲开夫人的怒吼。他这位夫人出身于江西新安大族,后来其族中一房在苏州落地生根,到了他夫人这辈也有三代了。

和姚家相比,苏家算是真正的缙绅之家了。沈蓉既是座师的女儿,家世地位又比自家高。因此姚士恒在这位夫人面前,总觉的有些不自在。

在福建任官时,他把沈蓉留在了云间家中服侍父母。姚士恒在蒲城由于不问政事,放手让县丞和当地的吏胥揽权,让几人操纵县务捞取了不少好处。

那几人合计之下,干脆花了三百金,买了一名三等资质的扬州瘦马,来照顾这位无所事事的县令在当地的生活,使之沉迷于醇酒美人的怀抱之中,不再记挂县务。

所谓扬州瘦马,乃是扬州盐商兴起之后,当地出现的一种新行当。一些奸滑之徒,为了迎合这些富有盐商的兴趣,从贫苦人家中挑选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

女孩被买回之后,一等资质的女孩,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

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则是被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成为一个生活事业上的两用秘书。

三等资质的女孩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专门伺候人的婢女。

姚士恒得了这位扬州瘦马之后,更是乐不思蜀,无心政事了。和他那位大家闺秀的妻子比起来,这位扬州瘦马出身的小妾更懂得小意温存,获取他的欢心。

然而纸毕竟是包不住火的,沈蓉听到了消息之后,一边向公婆哭诉,一边写信给自己的父亲求助。

随后姚士恒就高升入京,成了一名浙江道监察御史,而那位善解人意的扬州瘦马也在他父亲的主张下,发卖了出去。

这下姚士恒原先对夫人的敬重倒是多增添了三分惧怕,而沈蓉以一改以往冷清的大家闺秀模样,成了一名性格泼辣的少妇。

但是正因为如此,姚士恒才更不愿意把自己的困境告诉沈蓉,唯恐夫人口快之余告诉父兄,让他更加颜面无存。

不过现下沈蓉步步紧逼之下,他也实在是找不出解决困境的方法,不由期期艾艾的向夫人做了一个坦白。

明白了姚士恒并非是旧病复发,才在那里唉声叹气的发愁之后,沈蓉倒是去了自己心中的无名之火。

对于姚士恒能不能当这个监察御史,仕途上有没有发展,其实沈蓉一点都不在乎。

她父亲是清贵翰林,兄长也是进士出身。她从小又在天下最繁华的苏州长大,一生都过着富贵悠闲的生活。

在沈蓉看来,夏天风沙漫天,冬季寒冷刺骨的北京,那有气候宜人,繁华绮丽的江南水乡养人。

要是顺着她的心意,姚士恒还是早早弃了这个钱少责重的监察御史,和她一起回苏州做个富贵闲人更为称心。

不过沈蓉也知道,自家夫君是姚氏一族的希望,要是她真撺掇了丈夫辞职返回故里,当一个冠带闲住的士大夫,恐怕第一个跟她不肯干休的,就是公公和婆婆了。

看着丈夫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她出什么主意似的。沈蓉不由推托道:“妾身还以为夫君遇到了什么麻烦,原来是朝廷上的公事,这种朝堂大事,妾身一个妇道人家,焉能给你出什么主意,还是夫君自己拿主意吧。”

姚士恒有些傻眼,他既然被妻子逼得说出了事实,自然就有些指望妻子给他出个主意了。但是,这夫人听完之后,就想离开是怎么回事。

姚士恒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沈蓉的柔若无骨的小手说道:“正所谓夫妇同心,其利断金。我是没想过让夫人你为难,不过泰山大人虽然已经退职归乡,但是泰山大人在京城任职多年,能否请泰山大人托请同年帮忙想个法子,先把我从都察院给调离出去,也免得被阉党余孽羞辱。”

被姚士恒抓住了自己的手,虽然左近无人,也让沈蓉心中泛起了一丝娇羞。但是随后姚士恒后面的话,顿时把这个旖旎的气氛给打破了。

沈蓉霍的从姚士恒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没好气的回道:“父亲大人费劲心思,把夫君从外地掉入京城,难道夫君以为不花人情的吗?这人情是用一次,少一次。妾身兄长在江西任职,父亲都没动用多少关节。现下把人情都用在了夫君身上,妾身兄长今后遇到了难题,还怎么向人开口?这事,夫君还是想办法自己解决吧,休打妾身的主意。”

沈蓉正要起身离去,却看见姚士恒眼中黯然的神情,心中不由软弱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开口说道:“这陛下不是说要淘汰没有业绩,只会互相倾轧的科道官吗?那么夫君便做件大事出来不就得了?”

姚士恒看了妻子一眼,哀声叹气的说道:“谈何容易,前阵子阉党和东林党在朝中争权夺利,两党互相能弹劾的事务,早就被弹劾完了。我虽身为浙江道御史,但是对浙江地方官吏丝毫不熟,这一时之间如何去做出一件大事来。”

“这陛下也真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先帝都没有追查的事,如何他一上台就如此标新立异,实在太不抚恤臣僚了。”沈蓉不由替自己的丈夫抱怨了一句。

姚士恒顿时被吓到了,他仔细打量了左右之后,才脸色有些难看的对妻子说道:“你怎能如此信口开河,要是让外人听到了,非但是为夫我,就是泰山和妻兄也会有麻烦的。”

沈蓉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抿着嘴向丈夫露出了个抱歉的表情。沈蓉接着开口说道:“其实,做大事也不必非要弹劾官员,这勋贵难道就不成吗?”

“勋贵?”姚士恒疑惑的重复道。

“是啊,这左近的胡同,谁不知道阳武侯薛濂欺压街坊、街头纵马,鞭打铺军这些恶行的,这阳武侯对自己府内的下人更是动辄打骂,听闻阳武侯府这些年,每年都有一两仆佣,以暴病亡故的名义悄悄抬出府去安葬的。”沈蓉颇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

“这个,阳武侯虽然多有不法之事,但是却从未参与朝政,上本参他,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姚士恒有些犹豫的说道。

“且这阳武侯一向依附于英国公府,英国公虽然现在称病不朝,但是陛下对他却是嘘寒问暖,每次朝会必有问起,更是时时下令赐药问病于英国公。为夫参了阳武侯,要是惹恼了英国公可怎么好?”

看着自己丈夫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沈蓉摇着头无奈的说道:“妾身的见识也就如此了,夫君可自作决断。要是按妾身所想,夫君这捞么子的监察御史不当也罢。妾身虽然愚昧,却也知道这监察御史正是为了匡清天下,斥逐朝中奸邪所设。夫君每遇一事,必先虑己,再虑人,如此行事,岂能担任御史之责?”

姚士恒目瞪口呆的看着妻子就此离去,心里不由感到羞愧难耐。

原本他在这位妻子面前就自觉矮了一头,但是沈蓉在他面前一直以礼相待,倒也让他稍稍去了几分自卑感。

但是刚刚沈蓉脱口而出的轻视之言,顿时让他感觉自己有些窝囊。

“真正是岂有此理,简直就是妇人之见。”憋了半天之后,满脸通红的姚士恒小声的说了一句。

低头坐着生了一会闷气,姚士恒干脆离开家中出去散心去了。

“都不许跟着我,老爷要出去散散心。”姚士恒喝住了,正想跟着他出门的长随沈山,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姚士恒的贴身小厮因为没有及时向家中汇报,他在福建的生活情况,被他父亲赶到乡下去当了一个庄头。

这沈山却是妻子陪嫁带过来的奴仆,姚士恒现在对妻子心中有气,焉能愿意让妻子的亲信跟随自己。

看着姚士恒一个随从都不带,自顾自出了门。沈山也有些不安,感觉让人去后院通报了自家小姐。

听了贴身婢女的禀报之后,沈蓉头也不抬的看着手中的《古今》话本,随口说道:“随他去吧,左右不过是去附近的酒楼喝上几杯,出出闷气罢了。京城之中他又无亲朋好友,还能去那呢?”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40章 街头偶遇

姚士恒出了家门之后就漫无目的的走着,出了马市桥街,顺着鸣玉坊和河槽西坊之间的河槽街,向南缓缓而行。

此时约莫末时和申时之间,城外进城贩卖菜蔬、柴火等生活物资的乡民,此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城回家了。

而在各府上当值的军士们,现在也开始陆续下值回营或是回自己家中去了。

街道上的走动的行人倒是兴盛了起来,不过河槽街相邻的两坊以商民居多,因此河槽街上的军士并不多,但是看上去也是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

当然在姚士恒眼中,北京城除了街道更宽敞一些之外,街市上的繁华景象可要比南京和苏州差远了。

且北方秋季风大,一旦起风,这北京城就像被灰色的风沙吞噬了一般,风沙过后,城内的一切都变得灰扑扑的了。遇到这种天气,他的鼻子能够难受上一整天。

站着高高的坊墙之下,看着街上往来匆匆的路人,姚士恒在这一刻,倒是真的分外怀念起,江南青山碧水的景色起来了。

“也许夫人说的也不错,还不如趁早归去,悠游于林下泉边,读上几本好书,做一个不问宦海风云的富家翁,足矣。”

姚士恒心中正蕴生退隐的念头时,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有点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子毅兄,何故在街上发呆?我刚刚叫了子毅兄好几声,你都没有反应啊,难不成在思念某位佳人?”

当姚士恒转过头去,却发现是云南道御史毛羽健叫醒了自己。而一辆马车正停在路边,兵部主事钱元悫正站在马车边,看到姚士恒转头看到了他,钱元悫微笑着对姚士恒拱手行礼致意。

姚士恒赶紧对着钱元悫回了一礼,然后对着毛羽健说道:“年兄,说笑了。吾不过是偶然起了思乡之念,不想这小儿女姿态却落入了年兄眼中,惭愧,惭愧。”

毛羽健不以为意的说道:“吾辈大好男儿,又有圣主在朝,现在正是大有为之时。子毅兄岂可做思乡之念,没的堕了志气。想不到今日能和子毅兄道左相逢,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子毅兄且和我一起去喝上一杯。”

姚士恒和毛羽健都是天启二年的同进士,两人有同年之谊。但是平日里姚士恒并不觉得自己和毛羽健有多么深厚的交情,而和毛羽健同乘一车的钱元悫,是天启五年的同进士,也是最先上疏攻击魏忠贤党羽的几人之一。

要是以往,谨小慎微的姚士恒一定会拒绝,他可不愿意卷入残酷的党争之中去。

但是今天心情有些抑郁的姚士恒的确是想喝上一杯,且又想着自己反正不久后大约就要归乡去了,和东林党人喝上一杯酒,还能喝出什么祸端来吗?

姚士恒对着毛羽健拱了拱手后说道:“那么愚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姚士恒的爽快,倒是让毛羽健楞了下,他还想着要怎么说服这位一向谨慎的同年,和钱元悫一起坐下喝酒呢。想不到这位同年,今天倒是转了性子了。

毛羽健反应迅速的抓住了姚士恒的手臂,拉着他向马车走去,口中还高兴的说道:“正好西山居进了一批佳酿,正要和子毅兄一起去鉴赏一二,今日我等不醉无归。”

西山居在咸宜坊内,靠近广济寺,在西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酒家。三人随即登车而去,过了不久马车就在一条胡同口前停了下来。

西山居传闻是一位勋贵的产业,是一座5进跨院带花园的四合院建筑群,门前整条胡同都是西山居的地方。

三人刚下马车,就有酒楼的知客迎了上来,看来钱元悫倒是这里的常客,那位知客大老远就认出了这位钱大人。

知客也不询问三人,就这么直接带着他们走过前院,穿过了花园来到了一间僻静的跨院内。

姚士恒也来过西山居几次,但也是第一次知道,这西山居内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所在。

此院的装饰完全不同于外院那些,富丽堂皇以气派取胜的北方建筑风格,到有几分移步换景的苏州园林味道。

看着姚士恒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里的装饰,钱元悫微笑着说道:“此处乃是主人家自用的院子,常人难得一进。某和此处主人家有旧,所以才能偶尔借用,以慰思乡之情。姚前辈下次若是有意,可用某的名号自来便是。”

姚士恒微微有些惶恐,他赶紧说道:“不敢,不敢。此处用度应当不菲,愚不过一清苦之官,岂敢常来问津。”

看到姚士恒拒绝自己的好意,钱元悫微微一笑,并不着恼。他转过头去,对着迎上来招呼自己三人的跨院管事吩咐道:“今日某等前来,主要是为了尝尝进来的新酒,你可有什么介绍吗?”

跨院的管事是个30多岁的伶俐人,他口齿清晰的替三人介绍了,西山居日前进来的三种新酒。

听完介绍之后,钱元悫对着毛羽健拱手说道:“毛前辈是酒中圣贤,这选酒一事,还是毛前辈来定夺吧。”

毛羽健微微点了点头,当仁不让的对着管事说道:“这酒水就上玉液白,这菜式吗便以苏茶为主,另外加上两道煮鲜肫肝和玉丝肚肺…”

三人论了序齿,毛羽健坐在上首,姚士恒居中,钱元悫坐于下首。三人闲聊了几句后,管事便带了一坛五斤装的玉液白回来,请三人过目后,方启了酒封。

这酒封刚一打开,一股酒香就扑到了姚士恒的鼻前。“果然是好酒。”姚士恒不由自主的赞叹道,这一刻他肚子里的酒虫完全被勾起来了。

“子毅兄都说是好酒,那我一定要多饮上几杯了。”毛羽健呵呵大笑的说道。

姚士恒被毛羽健说的有些脸红,席间一时欢笑一片。随着冷热熟食的上来之后,三位16、7岁的美貌小婢站在三人身边,为他们斟酒布菜。

开席不久,又有一位穿着绿衣的小娘子提着一把提琴走了进来,请三人点唱。

三人之间互相推辞了几句之后,推脱不过的姚士恒便对着小娘子说道:“那便来上一套‘半万贼兵’吧。”

这绿衣小娘容貌只是平常,但是弹琴的技艺和歌喉却是一等一的好,以姚士恒看来,几乎有吴中名家的水准了。

有美婢在侧,美食当前,美酒在口,美乐在耳,姚士恒恍惚之间似乎已经回到了,在家乡和友人聚会的场景。

在这一刻,酒酣耳热之后,他对于钱元悫、毛羽健两人的最后一丝戒心也放下了。

三人谈论诗词、字画、古董,一时之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姚士恒自觉自入京以来,就数今日最为快活。

心境一开,这三人的酒量也是大涨,5斤装的玉液白旋即被三人喝的只剩下了小半坛。

姚士恒、毛羽健饮的最多,他们两人往往是酒到就杯干,而钱元悫却每每只是略一沾唇就放下了。

看到姚士恒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之后,钱元悫借口要谈些私事,遣走了屋内的外人。

当房间内的婢女和仆役都出去之后,钱元悫不由对着姚士恒询问道:“不知子毅兄对这朝廷清理科道言路怎么看?”

姚士恒酒意上头,那里还会去深思自己身在何处,他哐当一下就放下了酒杯,口中含糊不清的抱怨道:“祖宗法制,这科道官乃是为朝廷澄清吏治而设,也是陛下耳目之所寄。如今陛下被奸人蒙蔽,堵塞言路,自去耳目,如此治国,可乎?”

钱元悫和毛羽健相视而笑,觉得此人可用。这毛羽健酒量颇豪,和姚士恒所饮酒水相去不远,但是依旧神智清明。

毛羽健此时不由开口试探着说道:“子毅兄既然知道,此次清理言路,乃是奸党作祟,何不奋起上疏?让陛下幡然醒悟,驱逐奸党,则兄之大名将震动天下。”

姚士恒眼神迷离,两颊绯红,他摇着头说道:“吾为臣子,陛下为君父,臣子怎么能直斥君父的过错呢?吾当远离庙堂,效仿和靖居士,泛舟于江湖,洁身自好矣。”

对于姚士恒的反应,钱元悫和毛羽健有些傻眼,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两人面面相窥之后,不由开始从旁劝说,希望姚士恒放弃这个消极的想法,而是起来和奸党抗争。

然而一个酒醉的人是无法被说服的,钱元悫和毛羽健的劝说反倒激发了姚士恒求取的心理。

他大呼小叫的让管事拿来纸笔,他要写一封辞官疏。此时钱元悫和毛羽健终于确定,姚士恒这是真的喝多了。

“此人的酒品可真不怎么样。”钱元悫心中有些愤懑的想到。为了安抚姚士恒,不让他继续吵闹下去,钱元悫无奈的叫人拿来了纸笔。

姚士恒文不加点,旬刻之间就写了一篇千余言的上疏,然后就伏在案上呼呼睡去了。

钱元悫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无奈的说道:“今日还是就此作罢,来日再说。先找人把子毅兄送回去吧。”

毛羽健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墨迹未干的上疏,脸上挂着奇异的微笑回应道:“非也,非也,吾等大事已成。”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41章 内府工匠的改制

从工匠学习的地方巡视回来的朱由检脸色很是难看,跟着他一起回来的除了王承恩之外,还有负责授崇祯之命管理宫廷内各处工匠的涂文辅。

跟在崇祯身后的涂文辅心中惴惴不安,他双手交叉按着腹部,弯曲的身子,跟着崇祯的步伐小步的快走着,唯恐被快步疾走的崇祯落下。

这位陛下登基后,和以往大明皇帝的生活习惯大相径庭。其中最为特殊的就是,崇祯不管去宫内何处,也绝不乘坐几名强壮内侍抬的步辇。

以往皇帝在宫内行走,必然会有七八名内侍随从,或抬步辇、或清理道路。皇帝出行的动静颇大,宫内的太监、宫女们,才能在皇帝到达之前把不干净的地方清扫干净,把不适宜皇帝见到的东西收藏起来。

但是这位新登基的少年皇帝,行事却一改往日旧俗,颇让这些按照旧规则行事的太监们抓瞎。

比如这次崇祯视察工匠学习文字的地方,陛下一声招呼不打,轻车简从,就带着王承恩径直来到了内官监,而涂文辅当时根本就不在现场。

宫廷内为皇帝服务的工匠人数,按照明会典的规定,应当为一万五千八百八十四员。

这些工匠按照属籍分类,可以分为民匠和军匠。按照服役的方式分类,可分为住坐工匠和班匠两类。

住坐工匠的籍贯附籍于京城、京城附近的大兴、宛平,类似于大学的走读生。而班匠则是按照五年、四年、三年、二年、一年的间隔时间,轮换入京服役3个月。

按照理论上来说,为皇帝服务的工匠应当是各个行业中最为顶尖的工匠高手才对。但是到了天启七年,工匠制度大坏的今天,这个理论早就已经破产了。

大明的官员发明了工匠免役银的方法之后,技艺高超的工匠都通过这种方式免去了自己的服役。只有经济不发达的地方,或是技艺不怎么出色的工匠,才会选择自己亲自服役。

现在大明技艺最为出色的工匠,都在江南和广东地区。江南是因为经济发达,工匠的技艺能够获得很好的收益,自然就不必自己上京城服役去了。而广东佛山是大明南方的铁都,大明最为出色的铁匠七八成都聚集在那里。

朱由检想要推动大明的工业发展,就必须提高工匠的文化水准,没有文化知识的手工业者,是无法推进工业革命所需要的技术革新的。

为此他才要求宫内设置一个工匠扫盲学校,从内书堂中挑选有一定文化知识的太监作为老师,希望以此来改变宫内工匠的生活。

不过之前一些日子,他忙于和首辅商议官制改革、和徐光启等人商议国子监变革,还要分心于大明时报的事情,因此就把这事交给了据说司礼监内能力出色的涂文辅去办。

今日朱由检有了些许空闲,才想着应该去关心下工匠学习的事务。然而300多名老少掺杂的工匠,挤在一个院内听一名年轻太监念千字文,连张凳子都没有。

大多数工匠不是昏昏欲睡,就是在和身边的人闲聊,这哪是在上课,简直就是在开茶话会么。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脸色铁青,而内官监内当值的太监,也终于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崇祯。

躲在房间内偷懒的涂文辅得到了手下的回报之后,赶紧冲出了房间,前来迎接崇祯的视察。

对于崇祯的气恼,涂文辅也深感委屈。他心中微微抱怨着:“如果不是陛下你这么轻车简从,我知道陛下要来视察,难道不会让他们整顿一二吗?这些鄙贱之人,本就不配学习文字,如果他们真能学的会写文章,就不是在这里做工匠,而是去考秀才了。”

不过崇祯虽然脸上阴云密布,但是并没有对着涂文辅当场发作,而是瞪了他一眼,让他跟着自己回乾清宫,汇报关于工匠学习的事。

返回了上书房之后,朱由检靠躺在自己的椅子上,双手合十顶着下巴,看了涂文辅许久之后,才平静了情绪说道:“说说吧,你就任内官监掌印太监之后,对于宫内工匠的今后有没有其他想法?”

涂文辅顿时头有些大,从司礼秉笔历掌御马监,总督太仓、节慎二库的实权位置,到一个采办宫内器具兼管理工匠的内官监掌印太监,他的权力可谓是大大衰减了。

自我感觉被崇祯边缘化之后,涂文辅自然也就没兴趣再管理什么工匠的学习问题了。对他来说,现在就等着崇祯什么时候发话,让他去南京养老了。

现在崇祯居然突然问他,关于内官监今后对工匠管理工作的想法,这顿时让涂文辅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看着涂文辅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朱由检终于开口说道:“既然你没有想法,那么就听听朕的想法吧。”

“臣愚钝,对内官监工匠管理事务未能多加思虑,还请陛下圣训…”涂文辅伏地上惭愧的说道。

朱由检摆了摆手,阻止涂文辅继续请罪下去。他很坚定的对涂文辅说道:“现在的工匠制度必须进行一次彻底的变革,除了必要的皇宫修缮及器具维修的人员之外,其他人员要改变这种轮换服役的状态。

特别是班匠制度,这种隔一段时间就进京城服役三个月的制度,实在是太过于劳民伤财。大明地方如此广博,从广东、云南、贵州、四川这些地方,跑到京城也要一到二个月,这种人力和财力上的浪费简直毫无必要。

长江以南、宁夏、陕西地区的班匠,除非不可或缺的工匠,你都和工部协商,从今日起一概暂时停止。已经在京城服役的班匠,服役期满想要回家的任其归去,但是愿意留下的,给予住坐工匠的待遇,并允许他们附籍京城左近地区。

住坐工匠也要改变以往的一年服役几个月的做法,挑选一些出色的工匠,组建器具制造厂。皇宫内所需要的器具出钱向他们购买,空闲时,可以允许他们为民间商民制造器具,如八局改制之故事。

还有,所有的工匠要按照其手艺的娴熟度制定级别,暂定为学徒、普工、工匠、技师四个等级,每个等级的钱粮都要有所区别。现在的工匠钱粮就当做普工标准,其他等级的工匠以此为标准上下浮动。

还有这工匠学校,是为了培养未来能写会算的工匠精英的,因此学员的年纪不能过大。你回去之后重新整理一遍这些学员,大于30岁的学员只要本人不反对,就此劝退了吧。

今后工匠学校招收学员最好不要超过20岁,还有内官监内腾出两间房来作为教室,让宫内的木匠制作板凳、课桌、黑板,不要让人站在院子内罚站,明白吗?”

崇祯说的非常的细致,涂文辅也从刚开始的惶恐情绪中安定了下来。从皇帝的话语中,涂文辅忽然发觉这内官监的权力似乎也并不如他想象中的这么小。

他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会,便询问道:“工部、内府各监局和都司卫所控制下的工匠,总额约有三十万人。陛下刚刚所说的条款,是否只及于内府各监局名下的工匠?”

朱由检想了一会,便开口说道:“先从内府各监局名下的工匠开始改革,若有不便,也好迅速改正,待内府名下的工匠改制完成,而无大问题的,再推行到工部和都司卫所下的工匠制度上去。”

崇祯的回答,顿时让涂文辅心动了,也就是说内官监的改制,乃是为工部改制做实验,那么内官监改制成功,意味着他就可以直接干涉工部的事务了,这个权力可一点都不小。

有了崇祯的肯定,涂文辅的脑子顿时灵活了起来,“那么敢问陛下,现在内府名下工匠虽然受内官监管制。但是按照国法,天下工匠全部由工部编制造册,并进行管理。现在内府只有使用之名义,并无管理之权力。工匠的月粮由工部核发,工部还在大兴、宛平设置管匠官管理住坐工匠。如果要进行改制的话,是否请陛下下令,让工部把内府名下的工匠名册和钱粮交由内官监,今后工部不得过问?”

朱由检手指敲击着桌面,思索着涂文辅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工部不许过问,这是怕工部扯后腿呢?还是想要揽权呢?

沉默了一阵之后,朱由检谨慎的说道:“内府工匠制度的改革,乃是为工部管理的工匠制度改革作为先行,如果工部没有人参与此次改革,下次工部进行改革要是出了同样的问题,岂不是成了重踏复辙?内府工匠制度的改革以内官监为主,但是工部也必须派人参与,好作为今后工部改革的经验教训。小问题你们可以协商解决,大问题朕可以给你们评判。至于钱粮一事,让工部派出人员专职管理这部分工匠的钱粮,接受内官监的监督也就是了,没必要做出移交。”

不能取得这些工匠的人事管理权力和钱粮管理权力,让涂文辅略有失望。但是这场交谈,却让他了解了,崇祯似乎并没有把他踢出北京养老的打算,这让涂文辅不由恢复了些做事的**。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42章 关外弃守之论

送走了涂文辅之后,朱由检猛然觉得,这简化字和汉语拼音必须尽快着手推行了。

大明识字读音的方式还是叶音法和反切法,这两种方法都非常不好用,就算是心智成熟成年人也未必能学会。

所以才会有“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郁郁乎文哉,学生都不来。”的笑话。

简化字和汉语拼音是新中国前30年进行扫盲运动的神兵利器,对于一个工业化国家来说,识字率就代表着合格工人的产出率。

而且在大明推行汉语拼音并非毫无基础,利玛窦用罗马字母给汉字注音就获得了一部分士大夫的称赞,只不过这种注音学习方式因为只在学习西学的士大夫中间流传,范围并不广而已。

而想要在大明推行简化字就有点问题,对士大夫来说,识字不仅仅是自己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一种权力,是划分士庶之社会阶层的标志。

让汉字缺笔少画,仅仅是为了迁就大明百姓的识字需要,朱由检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些官员们会如何抨击他的异想天开。

朱由检正在思索如何推广简化字和汉语拼音时,王承恩看了看时间后,上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时间不早了,是传晚膳,还是?”

朱由检这才发现,他之前想的太过入神,不知不觉房间内已经点上蜡烛了。

“也好,让他们传膳吧,朕也感觉有些饿了。”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后说道。

王承恩朝着吕琦招了招手,吕琦便端着一个银盘走到了崇祯面前。

朱由检有些诧异,之前似乎都没有这个规矩,他张口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王承恩笑容满面的对崇祯解释道:“陛下,3个月的国丧已经过去了,今日起陛下可以召唤皇后或是两位贵妃殿下伺寝了,陛下选中了那位殿下,臣就会传召那位殿下过来和陛下共进晚膳。”

听到王承恩这么说,朱由检不由想起了那个坐在池边亭中抚琴的古装美女。

朱由检伸出手从银盘内依次取出了三块木牌看了看,接着又放了回去。

虽然知道只要自己留下一块牌子,就会有一位美女陪伴自己度过良宵。

但是因为想起田秀英的容颜而略感兴奋的的朱由检,最后还是没有留下任何一块牌子,他挥了挥手对着吕琦说道:“今日还是不必了,改日再说吧。”

朱由检还是觉得,他现在还没做好这个准备。王承恩一直注意着朱由检的动作,他看着朱由检拿着田秀英的牌子看了最久,但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王承恩退出房间之后,思考了许久之后,就叫来了身边的随从小太监吩咐道:“你去向周皇后通报一声,说陛下今晚没有传召任何一位殿下。然后再去通知田贵妃、袁贵妃两位殿下,见到田贵妃时,和殿下多说一句,陛下看了她的牌子很久,想必过几日便有好消息了。”

田秀英计算着时间,今日正是除丧的日子。她今日特意整理了妆容,希望除丧后的第一日,朱由检能点自己陪伴。这样就能知道,她们三人之中朱由检最在乎的是谁。

田秀英听了王承恩派人传来的话之后,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月梅赏了报信的小太监之后,就闷闷不乐的回到自己寝宫内开始卸妆了。

月梅看到田秀英这个模样,知道自己这位主子的小心眼又犯了。她挥手遣出了房间内其他侍候的宫女,自己捧着一盆热水走到了田秀英坐着的梳妆台前。

她绞了一块热毛巾递给田秀英之后,笑容满面的对着田秀英说道:“恭喜殿下,刚刚那位白小公公说,陛下可是拿着你的牌子看了最久呢?可见在陛下心中,殿下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田秀英擦着脸,没好气的说道:“有什么用,最后他还不是一样没有留下我的牌子。”

“殿下这么说可就不对了,陛下心中虽然有您,但是也越不过礼法去啊。按照道理,陛下今天应该和皇后殿下相伴的,但是为了殿下您,陛下可没留下皇后的牌子。”

月梅作为田秀英的心腹,自然知道怎么让这位殿下开心起来。果然在她的三言两语之下,田秀英很快转嗔为喜了。

看着田秀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月梅趁机说道:“虽然在陛下心中有殿下的位置,但是殿下也需要好好笼络陛下身边的人啊,这些太监虽然不能锦上添花,可是却能坏了殿下想要的好事啊。”

对于月梅所说的这些,田秀英有些懵懵懂懂。田秀英的出身可比周玉凤好多了,她父亲田宏遇曾经在扬州任千总,而后又经商,家境属于中上人家。

田秀英的继母曾经是教她学琴的老师,也是一位能书善画的才女。在继母的教育下,田秀英多才多艺,书、画、琴在宫中可谓一时无二。

但是在父亲宠溺下长大的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后宫的险恶。她处处和周玉凤争夺崇祯宠爱的举动,让自己处在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不过田秀英家境富裕,因此比起节俭的周玉凤,田秀英可谓出手大方,这倒让她在宫内获得了不少好评。

而月梅则是他父亲当初特意送入信王府照顾她的,比起还不成熟的田秀英,年近20的月梅可谓娴熟于人情往来。

因此王承恩派遣身边亲信传话中,透露出来的示好之意,她立刻就察觉到了。

田秀英并不愿意干这些**的勾当,她更喜欢朱由检对自己的感情是纯粹的,而不是夹杂了其他东西。

不过田秀英也知道,皇宫和信王府是不同的,有些事情她如果不做,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田秀英对着铜镜内的自己看了许久,才幽幽的叹息道:“这些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就交给月梅你去处理吧,不过千万别被陛下知道了。”

“请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月梅对着田秀英恭敬的说道。

被朱由检期待了很久的王在晋终于返回了京城,在朝会上,王在晋提出了他在回京途中仔细考虑过的,裁撤辽东军,及修建山海重关计划。

吏部尚书徐光启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修建山海重关,不如仿造西洋筑城术,修建西洋铳台。

天启二年孙元化曾经上过三道关外筑铳台呈,孙元化经过对山海关地形的仔细考察,认为在一片石以西10里,山海关之东15里,三道关口外的适当位置,修建西洋铳台最为合适。

这里北面依山,南面靠水,地势险要。在这里修筑铳台,完全可以扼守东虏入关的路线,并和山海关成犄角之形。

孙元化上呈时,正值王在晋和孙承宗等人争论,守宁远还是守山海关最激烈的时候,因此王在晋早就不记得孙元化的上呈了。

当徐光启再次提出来之后,王在晋研究了半天,认为修建三道关铳台,虽然没有山海重关防护严密,但是在费用上却大大的节俭了。

孙元化此时正好为兵部职方司主事,在孙元化的介绍下,朱由检终于了解了,所谓西洋铳台,其实就是棱堡。在*没有发明之前,棱堡就是攻城部队的噩梦。

朱由检听完之后,便询问道:“那么大明谁有修建这种铳台的经验内?”

徐光启推荐到:“闽商伍继彩曾经招募过,在菲律宾修筑过铳城的李氏父子,也在潮州府南澳县修过猎屿铳城,在漳州府海澄县修过大泥铳城、溪尾铳城。臣以为,可以招募他们修建。”

孙元化则举荐西洋传教士高一志。朱由检都一一同意了。

但是随后对宁远守军的裁撤和要不要放弃宁远防线问题上,王在晋和孙承宗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朝中官员站在王在晋一边的寥寥无几。

孙承宗虽然上次朝会被朱由检说服,暂时放弃了收复辽东故土的计划,但是对于王在晋这种完全放弃宁远防线,直接把防御阵线撤退到山海关的策略,他还是坚决反对的。

王在晋坚持道:“辽东军裁撤之后,防守宁远的兵力就会不足。从山海关到宁远之间距离240余里,如果宁远遇到危险,从山海关出发的援军最快也需要8天才能到达。

大明救援,则东虏可以围城打援。大明不救,则宁远必不可保。如此一来,宁远城就成了鸡肋,平日耗费钱粮,战时又成了大明的包袱。因此,守着宁远究竟有何益处。”

孙承宗则反对道:“虽然大明暂时放弃了收复辽东的计划,但是绝不可以放弃宁远防线,一来大明在宁远有驻军,则辽东沦陷百姓才不会心怀绝望,甘心为东虏出力。

二来如果大明在宁远存在驻军,东虏才不敢随意出击。如果让东虏放手击败蒙古插汉部,则我大明不但失去一大援助,也会让东虏去一心腹之患。

三来辽东现在不适宜规复,不代表今后大明就不规复辽东故土了。留着宁远防线,等我大明缓和了元气,正好作为收复辽东的出发基地。

四来辽东军民几近数十万人,如果放弃宁远防线,则关外必不可保,这数十万军民移入关内,将要安置在何处?若是安置不好,则京城左近岂不成了祸乱之根源?”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43章 主客兵制度

孙承宗的主张,获得徐光启、孙元化、韩爌、钱谦益等人的支持,而原本站在王在晋这边的刘宗周却有些犹豫了,他似乎被孙承宗讲的理由折服了。

这个时候,倪元璐、陆澄源却站出来支持王在晋的主张,他们认为,现在关外有兵8万,再加上各种辅助民夫,几达一十四万之众,一年耗费超过600万两,如果把这笔钱省下一半来安置辽东民众,则孙承宗所谈的就不是问题。

至于所谓的援应插汉部,使东虏不敢全力东向击败蒙古插汉部,解决腹心之患云云,这是孙承宗高估了辽东军的作用。

事实上,就在今年初,后金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率军三万入侵朝鲜,朝鲜王李倧向我大明求援,先帝下诏书令辽东军及皮岛毛文龙部救援朝鲜属国。

但是除了皮岛毛文龙部不顾粮饷短缺,率兵入朝鲜支援朝鲜军,入朝后“三战三捷,困奴于银杏江”,接着在千家庄、**山一带与后金主力展开决战,“文龙自率兵出,大战,杀固山一、牛鹿三人,斩两千余级。”重创东虏主力之外。

辽东军9000余人出宁远200里即返,除了乘机修了锦州城之外,丝毫没有对后金造成任何压力。可见孙承宗所言的宁远防线可以牵制后金云云,只是一句虚言。

有倪元璐、陆澄源等人的支持,刘宗周再次坚定了决心,认为关外之地可以放弃,辽东之民可以移居山海关之内,充实山海关一带的防御。

对于倪元璐、陆澄源的指责,孙承宗虽然面红耳赤,但是依旧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主张,最后负气说道:“…如果陛下支持王兵部,那么臣请乞骸骨。”

黄立极、郭允厚等官员,则一直观察着崇祯的表情,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什么立场,因此干脆选择了以崇祯的意思为准。

看着朝堂上泾渭分明的两派,朱由检一直在默默的思考,等听到孙承宗负气辞职之后后,他终于坐不住了。

朱由检一边出声安抚了这位老臣,一边试探着说道:“首先这个修建三道关西洋铳台,以取代山海关重城的方案大家应该没什么意见了吧?”

对于这个筑城方案,朝中王在晋和孙承宗都表示了默认,而其他官员也没有出声反对。

但是朱由检随即开口说道:“西洋铳台也许不错,但是按照徐卿、孙卿两位的描述,西洋铳台想要发挥作用,就必须装备大炮和火枪。但是我大明火炮铸造无法,其大者不过是神威发熕,灭虏虎蹲,小者即所谓的三眼快枪。

这些火器身管短小,装药不多,放弹也不远,且无照准而难以瞄准命中。铳塘外宽内窄,不圆不净,兼以弹不合口,发弹不迅不直,且无猛力。头重无耳,则转动不活,尾薄体轻,装药太紧,即颠倒炸裂,因此军中士兵皆不乐意使用。

而大明从澳门夷人手中购买的红夷炮,虽然制做的长短中矩,厚薄适宜,命中率高且致远,威力巨大。但是一尊大炮就有千余斤之重,移动不便,且身管太长,装药不便。一发之后,如果没有清理干净炮膛内的残渣,就会引起炸膛,因此发射缓慢。可见红夷炮适合于守城,而不适宜于野战。

我听说天启元年,大明向澳门夷人购买的四千磅火炮,售价是每门一千两,据说还是优惠之后的价格。如果要完全建成如孙卿所言的城池样式的西洋铳台,则大约要配备上30-45门火炮之间,先不说这个澳门夷人有没有这么多火炮可以出售,单单是这些火炮的购买价格,和运输费用,已经抵得上铳台的造价了。

且澳门夷人虽然现在对我大明态度恭顺,但是这军国重器终不能被外夷控制吧?”

刘宗周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崇祯说道:“陛下所言不错,这奇技淫巧终究只是旁门左道,臣以为,要抗击东虏,终究还是要教民以德。今日军中士兵不知仁义,大军过处,百姓不胜纷扰。而军中将官则不知廉耻,一味克扣军饷,搜刮地方,只图暴敛财物。

…臣以为,不待人而恃器,国威所以愈顿。与其徒耗财力购买红夷炮,不如对军士宣扬圣人经义,激发军士天良,以卫我大明百姓,火器终无益于成败之数。”

孙元化虽然不服气刘宗周的说法,但是这位道德先生所说的军中弊病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作为一名西洋火炮专家,他的专长在于研究器具制造上,这种拿着圣人的教诲在朝堂上争论,却是他的短处。

孙元化满腹的不服气,但是又不能和刘宗周在陛下面前恶言相向,顿时变的面红耳赤了起来。

朱由检提出这些问题可不是为了反对修建西洋铳台,和排斥西学的。

因此他赶紧截住了刘宗周的话头说道:“蕺山先生此言大善,整顿军纪,宣教圣人之言,使得军士知道为何而战,的确很重要。像辽东游击将军李永芳,朝廷责以重任,又有抚顺坚城在手,然而东虏稍一进攻,就投降了。若是大明军中将官尽是此等人,就算西洋铳台修建满关内,东虏一来还不是依旧开城出降吗?

不过刘先生也有些地方过于偏颇了,大明将士知晓礼仪仁义之后,我等难道要让这些忠诚的将士们空着双手去保家卫国吗?如此岂不太让大明的将士们寒心了?

有没有大炮,大明的军士都要保家卫国,这是军人的职责。但是大明的将士拿着什么武器和敌人战斗,这却是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的责任。”

刘宗周虽然觉得朱由检说的不是很有道理,但是在他心中裁撤辽东军队、解决辽饷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大事,因此也就不再西洋火器的问题上面纠缠下去了。

至于徐光启、孙元化等人,既然崇祯并没有否定,采用西洋火器变革大明军队的建议,他们自然就更不会和刘宗周辩论下去了。

看着争吵稍稍平息了一些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朕之所以提出刚刚的问题,只是想说三件事:一、西洋铳台修筑之法,虽然来自泰西,然而是否适合于我大明的使用,还需要进行试验,因此可先在京城左近试修一小台,以验证其利弊,然后再改进技术。

二、西洋铳台修筑之法乃是军国机密,而今后修筑铳台也需要专业的人手,因此朕以为兵部应当另设一军事工程院,专门研究攻城和守城器械、城池修筑方式之技术,兵部职方司主事孙元化可调任军事工程院郎中,负责筹集管理此部门,至于之前众人所推荐的伍继彩、李氏父子、高一志等人均可招录。

三、红夷炮、西洋铳虽是军国利器,但是我大明辖土亿兆,终不能靠买卖火器来维持国防安全。因此孙郎中、徐吏部可以招募人手,试制红夷炮和西洋铳。且西洋火器并非只求制造之术,西人使用火器多年,相必再使用火器之上有独得之妙,徐吏部可通过金尼阁教士,从澳门邀请火器操作军官,研究西洋火器操练之术。”

徐光启、孙元化对于崇祯的任命非常感兴趣,立刻答应了下来。

随后朱由检提到了第二个问题,“辽东兵多但是战力不高,虽然当初朝中指望以辽人守辽土,但是到了今天辽东有兵32营,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客兵,客兵月饷二两,而主兵月饷一两。他们面对的都是同一个敌人,性命也同样只有一条,要是东虏来犯,是主兵上还是客兵上?这种制度必须要改变,不管是北兵还是南兵,不管是主兵还是客兵,都是我大明的将士,自然也要一视同仁。”

王在晋对于崇祯的这个说法,颇有不同意见,他赶紧辩解道:“主兵是本地人,有耕地可种,所以月饷才会少一些。而客兵都是外地人,他们不能种地,又要养家糊口,所以才会高一些。这主客兵制度,实际上已经考虑到本地和外地士兵的公平了。”

朱由检并不认同王在晋的解释,他强硬的说道:“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他们守卫的都是大明的土地,难道敌军攻占了辽东,就不会想要关内?攻下了关内,就不会想要中原?攻下了中原难道就不会想要江南?

我大明每一片土地都是属于全体大明百姓的,没有什么主客之说。与其说客兵是为了保护主兵的土地,不如说正是九边挡住了外地的入侵,他们的家人才能在家乡安居乐业。

就算要照顾客兵的家人,那么就给其家人免税、免役好了,何苦要在军队之中弄个不平等出来?夫子也曾经说过: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难道不是吗?王兵部。”

对于这种士兵的待遇问题,一众文官基本毫无兴趣。而站在另一边的勋贵们则对辽东军的事毫不关心,因为除了两京之外,文官根本不允许勋贵插手其他地方的军队,特别是战斗力最强的边军。

而王在晋的反对,是因为他是兵部尚书,他只是想要裁撤关外的军队,完成他设想的山海关防线,并无意做改动军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大明到了现在,任何一种存在的制度,背后都有不少既得利益者。他裁撤辽东军,退守山海关,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因此他并不想为此遭遇更大的阻力。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44章 崇祯想要谈和

王在晋审时度势了一下,发觉想要达成自己的山海关防线计划,只有得到崇祯的支持。在朝中,真正支持修建山海关防线的的也只有陛下了,刘宗周支持的是裁军而不是修山海关。

以王在晋看来,只要是任何用于军事的支出,这位蕺山先生的第一反应应该都是反对。

如果他真把蕺山先生当成了自己的支持者,估计裁撤完辽东军之后,这位道德君子就该指责他,修建山海关防线是多么浪费金钱的一件事了。

王在晋选择了向崇祯屈服,他低着头弯下腰对崇祯说道:“如果陛下坚持这么要求,臣愿意勉励一试。但是请陛下应允,把关外之民移入关内。”

朱由检举起手示意孙承宗不必急于反驳,他对着王在晋说道:“既然如此,那么王兵部这几天尽快制定出,一个改革主客兵制度、及裁撤辽东士兵的方案出来。

至于是否把关外的民众撤入关内,朕以为首先要问过关外的百姓。如果移居关内能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朕相信他们一定会愿意移居。

但是如果移居关内后让他们怎么生活下去都不知道,朕同样认为没人会为了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未来离开自己的家园。想要让朕同意你的移民计划,请先制定出一份如何安顿关外移民的计划。

而在这之前,朕以为辽东要做的是安抚好关外民众的情绪。要让他们明白,裁撤军队的目的并不是打算抛弃关外之民。”

王在晋思考了一会,终于接受了崇祯的提议。而孙承宗对于暂时不用放弃关宁防线,也表示了默认。

但是两人都提出了同一个问题,就是在裁撤辽东军之后,要如何保证关宁防线的安全。

很显然朝中的官员都在关注这个问题,看着下方官员们对自己的注视。

朱由检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从穿越以来,他一直都在拖延这一刻的到来,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摊牌了。

“朕打算派杨镐出使后金,同后金讲和。”朱由检一字一顿的说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这句话一说,就像是在热油锅里倒下了一杯冷水,整个朝堂都炸了起来。

东林党人、阉党、中立官员、勋贵,几乎所有官员都站出来反对崇祯这个求和的主意。

这些人的反对意见加起来大约有两条,首先杨镐主持的萨尔浒之战是辽事大坏的关键,且杨镐还擅自斩杀了大将陈大道、高炫,先帝时已经判了他死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出使后金谈和呢?

其次,我大明成祖皇帝曾经说过:“大明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就算是东虏主动求和,我大明还需要考虑一二。如今陛下怎么可以屈辱的,主动向辽东一群野人提出议和呢?这实在是太有失大明的颜面了。

整个朝堂之上没有站出来反对崇祯的,只有王在晋、徐光启等寥寥几人,就连黄立极等几位内阁学士也奉劝崇祯要三思。

看着下面跪满了一地的官员,朱由检发觉自己并没有退缩的想法,他心中反而激起了,更猛烈的想要胜利的**。

“如果连眼前这些迂腐的官员都赢不了,那么自己又谈什么想要击败皇太极,挽救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呢?”朱由检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

先皇兄当日赐杨镐尚方宝剑,可斩总兵以下的官员,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抛弃同僚和部下不顾,有什么不能斩的。杨镐有罪,也只是制定萨尔浒之战的四路出击计划,给了东虏各个击破的机会罢了。

如果制定作战计划失败,就要处于死刑,朕倒是想要问问,辽事大坏的今天,除了杨镐之外,朕还要杀多少人?”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文震孟就声音洪亮的反对道:“就算杨京甫可免一死,但是这议和之事也是万万不能啊,陛下。”

有了文震孟的带头,跪在地上的文官们,此起彼伏的发出了反对崇祯谈和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官员几达300余人,看着他们跪拜在地上不肯起身的样子,很显然是想重现大礼仪之争时的左顺门事件了。

看着下面这些口中喊着,要他收回和谈主意的官员,朱由检心中其实很清楚,这些官员只是在做秀而已。

除了文震孟、刘宗周等有数的几人,是真心因为被先祖成例所束缚,不愿意他主动向辽东野人提出和谈之外,其他官员不过是随大流,在维护大明天朝上国体面的旗帜下,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

但是这种群体无意识的行动,在互相的激励下,情绪会不断的发酵,最终会出现一种奇妙的结局。

比如法国大革命时代的八月四日之夜,一群贵族和教士在一种神圣的情绪感召之下,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制定了著名的八月法令。他们几乎在一夜间废除了法国的全部封建义务,同时也消灭了自己拥有的特权。

虽然东西方各有不同,但是人性却是相通的。这群大明文官也许不会知道什么是八月四日之夜,但是只要这种气氛一直持续下去,就算是刚刚开始只是随大流的官员,到了最后也会把自己当成是一名阻止皇帝犯错的殉道者。

“作秀吗?难道自己还能让古人比下去吗?”朱由检心中冷笑着说道。

“文太常和诸卿无非是以为,列祖列宗不赞成朕的做法,恐怕朕成为不肖子孙罢了。”朱由检站起来说着走下了丹陛。

他在跪倒的官员面前慢慢走过,在文震孟、刘宗周面前停留一会,才回头召来了王承恩。

朱由检慢慢摘下了头上的翼善冠,双眼注视了帽子一会,才继续开口说道:“既然诸卿都认为列祖列宗不赞成朕,那么朕这便亲自去请示列祖列宗就是了。”

朱由检把翼善冠交给了走到身后的王承恩手上,然后就这么顺着御道向着午门走去了。

跪在御道两边的官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明开国200多年,朝会时皇帝丢下百官气的溜回宫去是有的,但是丢下官员,去掉冠冕,朝午门走去,这是什么情况。

原本悲愤莫名的文官们,顿时失去了自己的气势,许多低阶官员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就算是自觉自己一身正气的几位东林领袖,现在也有些恍惚起来了。

王承恩被崇祯叫到面前时,还不明白崇祯想要做什么。但是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是皇帝的翼善冠时,顿时魂都有些吓飞了。

他很快变成了双手捧着皇帝的冠冕,然后一路小跑着跟在了崇祯身后。

朱由检刚开始还是缓缓而行,但是很快就变成了小步疾走。饶是一向脚力不错的王承恩,这时也有些追之不及。

很快君臣两人就消失在了午门之中,朱由检经过的地方,宫内的侍卫纷纷跪了下来。

这些侍卫同样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突发的状况,连午门都忘记了关上,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帝走出了午门。

看到皇帝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之后,黄立极似乎才清醒了过来,他迅速的对护驾侍卫亲军指挥使喊道:“你还楞在那里干嘛?赶紧去封闭宫门,难道要看着陛下就这么离开吗?”

看着指挥使满头大汗的跑下去之后,黄立极才疾言厉色的对着身边的同僚说道:“内阁同僚和我一起去请陛下回转,其他人就在此等候吧。陛下回转之后,希望诸位适可而止吧。”

几位内阁大学士虽然神情各异,但是现在都听从了,这个突然爆发出首辅威严的老人。

太庙的中殿内,朱由检正盘腿坐在一个锦缎制作的垫子上。在他身边跪着的王承恩正不断的试图劝说他,重新返回朝会。

朱由检看着自己对面放于床榻褥上的太祖牌位,微笑着说道:“王伴伴,你不必再劝说了。告诉黄首辅,除非皇祖给朕答复,否则朕从现在开始绝不进食。”

“陛下何必如此轻贱自己,如果陛下对那些臣僚不满,只要陛下下令,我这就命锦衣卫把他们都抓起来打板子。”王承恩边说边对着朱由检不停叩首,希望崇祯放弃这个耸人听闻的决定。

朱由检把另一个垫子挪到了王承恩的额头下,没让他继续和地面上坚硬的金砖亲热下去。

“还不出去,难道你现在连朕的命令都不听了吗?”朱由检有些发怒的说道。

王承恩迫于无奈,终于还是退出了中殿。在殿门外汉白玉台阶下,四位内阁大学士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看到王承恩从殿内走出来之后,黄立极立刻迎了上去,急切的问道:“陛下如何说?”

王承恩有些木然的回答道:“陛下说:除非太祖同意他和谈,否则他绝不进食,也不离开这里。”

施鳯来顿时诧异的说道:“陛下怎可如此轻率,这话也是太祖面前说得的?”

李国普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扬起头对站在台阶上的王承恩说道:“吾决不能让陛下如此行事,吾要面见陛下。”

王承恩拦在了殿门之前,口气变得冷漠了起来:“李大学士,你刚刚不是反对陛下最为厉害的一位吗?陛下如今已经被尔等逼迫的躲入太庙了,难道你还不肯放过陛下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45章 国本?

李国普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天地良心,他之所以反对和后金议和,完全是出于公心。崇祯即位没有多久,在大明臣民之中的威信尚为浅薄,此时提出和一个曾经是大明边将手下家丁出身的野人部落联盟谈和,实在是太有损大明的威望了。

而且李国普也隐隐担心着,大明此时内忧外患,完全是靠着往日大明在对外战争中的强硬形象,才勉强维持着现在九边还算安定的局面。

如果大明今日向辽东野人低头了,那么大明200多年来,在那些草原民族心中留下的铁血形象,会不会就此破灭?

那些曾经在中原大地上肆虐的蒙古人,会不会变成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趁着大明露出软肋的时候猛扑上来。

以大明地方之幅员辽阔,人员之繁盛,只要连续5年都和今年差不多的年景,就算是在辽东和后金耗下去,也能生生耗死了这个连国家典章制度都没有的野人部落了。

李国普不明白崇祯为什么要不顾惜自己的颜面,也不顾惜至尊的宝座,宁愿在太庙进行绝食,也不愿和朝廷众臣达成妥协。

由于王承恩不愿让内阁大学士们进去,而太庙的守卫也死死的守护着中殿大门,4位大学士始终不能靠近中殿大门,自然也就无法和崇祯见面,试图说服他了。

一脸焦急之色的黄立极,是几人中最不愿意,这个僵持局面持续下去的。

官制改革才刚刚起了个头,而为了推进改革,黄立极不惜和崇祯联合,坑了东林党人一把。

但是现在崇祯却因为一个辽东议和的事情,在太庙玩起绝食来了,这显然让黄立极陷入了困境之中。

和官制改革这样的大事比起来,辽东的议和问题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他之所以刚刚在朝堂上不支持崇祯,纯粹是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导致今后他推出官制改革方案的时候,被这些官员们迁怒抵制罢了。

但是如果早知道崇祯会如此刚烈,那么他才不会站到反对议和的立场上去。

因为和这些官员抵制改革的态度比起来,崇祯对于他的支持态度更为重要。

更为麻烦的就是,之前朝中东林党人对阉党余孽的围剿,是崇祯硬生生的压制下去的,现在他们这些被东林党人视为阉党余孽的官员,会不会因此而成为这次事件中被抹黑的对象呢?

施鳯来、张瑞图两人虽然没有黄立极、李国普这么激动,但是他们内心的担忧却并不比这两位少多少。

天启故去,崇祯登基,总算帝位交接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天启时代也算平稳的过渡到了崇祯时代。

按照这两位的想法,接下去大明的朝堂也许能够安定一段时间了,一些因为天启去世,新帝登基而被耽搁的政事,也许就可以重新拿出来讨论了。

但是,如果现在这个局面再僵持下去,恐怕很快朝堂就会陷入空转状态,各地的政事又要无限期的推迟下去了。

虽然黄立极是内阁首辅,但是他主要是关注重要而紧急的事务,像各地的税收情况、地方灾害赈灾等琐碎的事务,主要是施鳯来、张瑞图在处理,

施鳯来、张瑞图作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官僚,自然是知道,虽然眼下他们手中都是些琐碎的地方事务。但是这些琐碎的事务不断的淤积下去,这些局部地区的事务,也会发展成为足以影响全国的重大问题。

比如一个山东运河水道维护的事情,如果一直拖延下去,最终导致运河航线中断,那就成了中断漕运的大事件。

几位大学士正一筹莫展之际,黄立极突然走上前对着王承恩说道:“王公公,不如你先进去劝慰陛下,我们回去再和百官商议商议,请陛下先从中殿出来。这议和的事情未必不能商量,但要是殿下在殿中绝食发生了什么意外,我等臣子岂不罪莫大焉,这大明社稷岂不危矣。”

王承恩犹豫了一下,很快其他几位大学士也表明了态度,只要崇祯从太庙里出来,万事可商议。

王承恩看着几位大学士,谨慎的说道:“要不,我再进去劝劝陛下,看看陛下怎么说。”

看到王承恩再次进入中殿内,施鳯来有些犹豫的小声询问道:“我范兄准备如何劝说百官退让?我看那些东林言官们,未必会轻易退让啊。”

黄立极皱着眉头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终究要先把陛下哄出太庙再说。否则让此事酿成一场大风波,恐怕不是我大明之福。”

但是四人只是等了一会,就看到王承恩哭丧着脸走了出来,他对着黄立极哽咽的说道:“陛下说,如果他若有什么不测,就当把皇位还与福王叔…”

黄立极顿时对着王承恩大喝道:“慎言,此事万万不可。”他打断了王承恩的话语之后,便对着中殿内高声喊道:“请陛下三思,我大明值此内外交困之际,天下百姓都对圣主翘首以待,陛下何忍抛弃这亿万生民…”

黄立极几人扯着嗓子喊了大半天,但是中殿内却始终是一片寂静,显然崇祯是打定主意了。

这让几位内阁大学士们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就连李国普也把心思从议和转到了其他地方去了。

张瑞图在大殿门口来回走动了很久,才对着三位同僚慎重的说道:“看来陛下的心意以定,我等只能设法劝说,百官接受这议和一事,否则恐怕当年‘国本’一案就要翻过来了。届时不仅朝堂震动,恐怕天下也要混乱了。”

这福王朱常洵是万历皇帝的第三子,是万历皇帝的宠妃郑贵妃所出。和他的皇兄光宗朱常洛比起来,他才是万历心目中的皇位继承人。

从万历十四年到万历二十九年,围绕着立朱常洵还是朱常洛为太子的国本之争,共逼退内阁首辅四人(申时行、王家屏、赵志皋、王锡爵),部级官员十余人、涉及中央及地方官员人数达三百多位,其中一百多人被罢官、解职、发配充军。

虽然最终东林党人获取了国本之争的最后胜利,但是大明的政治也为之付出了重大代价,十多年的君臣对立,导致了最有可能挽回大明末世的万历,不再信任自己的臣下。也无法推出,任何有利于大明的改革政策。

福王朱常洵生于万历十四年,现在正是40出头,精力充沛的年纪。

真要让他登基成为大明皇帝,恐怕朝中又要陷入腥风血雨的政治清洗之中去了。

恐怕东林党人宁可选择同为万历皇帝的,五子瑞王朱常浩、六子惠王朱常润、七子桂王朱常瀛中的任一人,也不会同意立福王朱常洵为大明皇帝。

但是东林党人可以和万历皇帝争国本,因为好歹还有太祖朱元璋立下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和“东宫不待嫡,元子不并封“的规矩。

但是现在朝廷百官把崇祯逼进了太庙,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有什么资格谈论下任皇帝的继承权?

恐怕地方亲王和官员们,先要借着这个罪名清洗中央的官员了吧。

黄立极想到这里,忽然起了一丝疑心,他抬头望着紧闭的中殿大门,心中不由对自己说道:“这该不会是陛下的计策吧?迫使东林党人和朝中官员,两权相害取其轻。和还位于福王比起来,辽东议和简直就不是一个问题。”

不过旋即他又摇了摇头,“不会,不会。陛下自小长于宫内,连京城都没出过,焉能想出如此计谋。更何况这个计谋对陛下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陛下拿皇位和自己的性命当做赌注,最后让福王得利吗?这不可能。”

“我范兄,你别老是在这里点头、摇头的。赶紧出个主意吧,这可是要出大事了。”施鳯来焦急的说道。

黄立极看几位同僚一眼,木然的说道:“事已至此,我心已乱,这事光靠我们几人也解决不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召集六部九卿共同商议个对策出来,总不能真让陛下一语成谶吧。”

李国普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和毫无动静的大殿内。终于跺了跺脚,说道:“就依照我范兄所言,回去找六部九卿共同商议,陛下能到真要无视百官公论吗?”

张瑞图有些鄙夷的看了李国普一眼,他想着,“如果陛下害怕群臣公论的话,还会进入太庙吗?真是迂腐之见。”

四位内阁大学士刚刚匆匆而来,现在却又匆匆而归去了。皇帝和内阁大学士先后离去,离得御门较近的官员们知道皇帝为什么负气离开,但是离御门较远的官员们可没听见陛下说了什么才离开的。

因此前面的官员只是安静的、焦虑的等待着,几位内阁大学士把皇帝劝说回来。但是后面的官员们就开始七嘴八舌的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皇帝和内阁几位大学士都这么施施然走出了午门。

一时之间,朝会热闹的就像是外城的骡马市场一样。两位维持朝会纪律的风纪御史,此时也忙着打听崇祯的行踪,根本无心关心自己的工作。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46章 百官的妥协

当黄立极几人回来之后,就看到这么一个乱糟糟的场面。黄立极顿时发怒了,“风纪御史何在,这朝会乃是国家论政的大典,不是市井贩卖杂物的市场。还不赶快维持朝会的纪律,再有无故喧哗者,着令赶出宫城去。”

两名风纪御史顿时忙不迭的走出来开始维护朝会纪律,而这些低阶官员们看着几位大学士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没人愿意因此遭受无妄之灾,朝会上噪杂的声音开始低落了下来。

黄立极等四位大学士快步走到前面,刘宗周、徐光启、文震孟、等人顿时围了上来,想知道他们带回来的关于崇祯的消息。

六部九卿加上一些东林领袖,和四位大学士围成了一个小圈子。黄立极简单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但是瞒下了陛下想要让国于福王的消息。

文震孟听完顿时生气的说道:“陛下怎么能够把国家大事当成如此儿戏,难道我们也要陪着他一起胡闹吗?”

“文湘南,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难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要把陛下劝出太庙吗?”张瑞图不由反唇相讥道。

徐光启、王在晋等本就是支持崇祯的官员,都纷纷认为,张瑞图说的不错,把陛下劝说出太庙是最要紧的。

刘宗周、韩爌犹豫不决,礼部侍郎钱谦益却站出支持了张瑞图,同样是礼部侍郎的温体仁,则若有所思的看着几位东林领袖的表现。

看着东林党人到了现在都不愿意放弃,反对和后金议和的想法,似乎想要和崇祯比一比谁更有耐性的意思。

黄立极不得不把崇祯想要把皇位让给福王的话语也说了出来,这下大家都开始沉默下去了。

如果是正常状况,大明皇帝的继承权并非是皇帝自己说了算,有朱元璋留下的规矩,再加上文官集团的强势,决定皇位继承人的其实是大明的文官们。

但是现在却是非正常的状况,光宗一脉除了崇祯以外已经断绝,而崇祯自己又没有子息。

如果崇祯出了意外,要选择皇位继承人的话,按照血缘的远近亲疏,必然要从万历皇帝的子嗣中选择。

即福王朱常洵、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四人中的一位,而根据崇祯的辈分,又只能是选择四位藩王的子嗣,而现在有子嗣的却只有福王。

也许文官不管不顾,也能无视这一切,坚持排斥福王一脉,在剩下的三位藩王中选择。毕竟当年杨廷和也开过这种先例,坚持选择了血缘较远的朱厚璁,好方便他控制朝政,清理正德时期兴起的武将集团。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文官所占据的道德高点之上。杨廷和是内阁首辅,又深受正德皇帝和当时的皇太后的信任,所以可以代拟遗诏,并在朱厚璁没有登基之前总理朝政。

但是现在把崇祯皇帝逼进太庙的,可是几乎把朝堂上的官员都网罗进去了,而首辅黄立极更是被东林党人视为阉党余孽之一,根本没有这个威望让天下人承认他所选出的皇位继承人。

而宫内虽然有一位张皇后,但是皇嫂和皇太后的名分就差远了,而真正能代表内宫意见的只有周皇后。但是这位皇后难道会不听崇祯的,反而听他们这些和崇祯斗气的官员的话吗?

韩爌忍不住说道:“陛下虽然正值冲龄,年轻气盛。但是总不可能真的在太祖牌位前绝食明志吧?”

户部尚书郭允厚语气不善的说道:“莫非韩象云你的意思是,要等陛下出事了,再想对策吗?”

韩爌顿时恼了,“郭尚书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看着两人就要因此而争吵起来。

刘宗周开口劝说道:“陛下要是真在太庙出了什么意外,难道我们这些官员还能推脱责任不成?我看,不如就照着钱侍郎说的,先应允了陛下,让陛下从太庙里赶紧出来才是正经的。”

在福王有可能还朝的危机下,就连刘宗周也不得不开始劝说起文震孟来了。

以这几位东林领袖现在的地位,福王上台最坏的结果,也最多就是贬官或是削籍而已。因为福王终不可能冒着天下大不为,非要把他们几人置之于死地。

但是东林党人以同窗、师徒、亲友为纽带,谁还没几个门生弟子,三亲六故的。

福王打击不了他们这几位声名卓著的东林领袖,但是却可以为难他们的弟子、亲朋。

在魏忠贤的打击下,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东林党人,怎么可能会允许朝廷再来一次对东林党人的政治清洗。

文震孟、韩爌选择默认,而刘宗周、钱谦益主张妥协,以承认和后金谈和,换取崇祯离开太庙,不在让君臣之间的对抗继续下去。

有了六部九卿和几位东林党领袖达成的共识,黄立极立刻就对着后方跪着的低阶官员们宣称,内阁将同意和后金谈和,随即六部九卿、东林领袖也一一符合着。

大多数的低阶文官们,本身就是再随大流做事。现在有了内阁、六部九卿、东林领袖的背书,他们再傻也知道事情正在起着变化。

除了一二位迂腐的不通人情世故的官员还跪在地上外,其他官员在老师、同窗、好友的目光下,纷纷都站了起来。

看着御道两侧寥寥无几还在反对的官员,黄立极顿时松了口气,一场让朝堂动荡不安的大冲突,终于有希望挺过去了。

张瑞图、钱谦益、温体仁被派去迎接崇祯返回御座,正当朝堂上的六部九卿都开始放下心来,以为这场风波到此结束时,很快钱谦益便毫无官员风度的匆匆跑了回来。

钱谦益上气不接下气,气急败坏的对着内阁、六部九卿等人说道:“陛下说,虽然百官愿意妥协,但是他已经发誓要等到列祖列宗给他一个答复,才会从太庙出来,否则绝不离开太庙。诸位,现在该怎么办?张学士和温侍郎还在中殿门口苦苦劝说,要我回来讨个主意。”

钱谦益的话,让这些大明朝堂之中最为顶尖的官员们,顿时呆若木鸡,露出了一副深感震惊的表情。

这下连黄立极也搞不清楚,崇祯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这下就连之前还有些不情不愿的文震孟等人,也开始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了。

君臣在朝堂之上对立,在大明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一般来说,天下人大都会因为同情弱者的心理站在文官这一边。毕竟皇帝可以躲回后宫避而不见臣子,也可以下令锦衣卫以廷仗折辱那些反对自己的大臣。

相比起来,反对皇帝的官员们,抗争的方式就少的可怜,不是跪左顺门,就是忍受廷仗以表达自己的反对主张。

但是在今天,强弱的地位更换了。父亲、兄长都相继去世,登基还不足4个月的崇祯居然要跑进太庙找列祖列宗求援,这些朝廷的大臣都把大明皇帝逼迫成什么样子了。

一贯喜欢站在道德高点的东林党人都知道,这要是传扬了出去,天下士林的舆论必然会站在同情皇帝的立场之上。

那些阉党和一些东林党人,都以为东林党可以随意的操纵士林的舆论,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天下士林之前之所以愿意站在东林党这边,其实是为了反对过于强势的皇权。

天下士林的舆论,说白了其实就是各地缙绅的立场。对于地方缙绅来说,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弱势的中央政府,而不是一个强势的中央政府。

支持东林反对阉党,其实就是迫使代表皇权的阉党把注意力放在中央的权力斗争之中,而无法干涉或较少的干涉地方事务。

但是这并不代表这些地方缙绅的节操有多么的高尚,如果朝廷的政治局面变换了,东林党人压倒了阉党,独自掌握朝政了。那么地方缙绅就该支持阉党反击东林党人了。

否则万历皇帝去世后,跟随光宗一起上台的东林党人,在天启初年还是权倾朝野的政治集团。就不会被魏忠贤,一个识不了几个字的内宦,在短短一二年之内就轻松的赶出了朝堂去了。

像韩爌这样的聪明人就很了解,所谓的士林公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他便是看的太过透彻,所以虽然手握首辅大权,但是却对于魏忠贤在朝堂上清算东林党人的行动毫无作为,从而保全了自己。

但是韩爌根本就没想过,为什么天启在放手让魏忠贤干涉朝政的时候,会任命他作为内阁首辅的深意。

作为一名皇帝,虽然天启因为万历的国本之争,导致受到的教育程度不高,但是他无疑还是知道,朝堂之上要保持平衡的这个基本常识的。

所以东林党人排挤齐、楚、浙党时,他推出了魏忠贤去打压东林党在朝中过大的声势。而魏忠贤所谓的阉党尾大不掉的时候,他还是任命了韩爌作为内阁首辅,期望他可以牵制阉党的暴走。

然而韩爌毫无责任感的,任由魏忠贤在朝堂之内清理反对自己的政治势力,最后还拱手把内阁首辅的权力让了出来,这让天启感到很抑郁。

所以天启会默许,阉党对一个内阁首辅进行追赃,一点体面都不给韩爌留下。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47章 异象?

六部九卿到底是大明最为顶尖的官僚,他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崇祯告诉张瑞图、钱谦益、温体仁的话,无疑是在对六部九卿的高官们表示,他需要的不是妥协,而是屈服。

如果崇祯刚刚接受了六部九卿提出的妥协方案,这些官员事后也可以解释为,因为陛下年幼做出了在太庙哭诉的荒唐之事,他们这些官员为了维护皇帝的颜面,不得不哄了哄皇帝。

有了这个理由,即便是他们和崇祯妥协,同意了皇帝派人同后金进行和谈,也会理直气壮的在私下里使绊子,破坏这场被官员们看做是耻辱的和谈。

而且对于同后金和谈引起的大明百姓的不满,他们也能就势推到崇祯头上。但是如果和谈真的有什么好处,那也是他们这些官员相忍为国,做出的巨大牺牲才获得的。

但是现在崇祯一句看似负气的话,就把这些官员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粉碎。

六部九卿的高官们,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基本是信奉“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士大夫,也许还有人根本就是不信鬼神的无神论者。

这崇祯所谓的列祖列宗的答复,在他们看起来,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大明文官虽然自己不怎么相信鬼神一说,却常常利用各种天人感应之说指责皇帝,其实无非就是牵强附会外加造假罢了。

崇祯这是公然要求这些朝廷官员为他提出的和谈背书,要把他这次进入太庙的举动变的神圣化,杜绝了今后这些官员把他这次举动抹黑成小儿幼稚之举的说法。

当有人吞吞吐吐的猜测崇祯这么做的想法时,恍然大悟的文震孟第一个表示反对,“这要是今后陛下一遇到什么事,就动不动进太庙求祖宗答复,我等岂不成了神汉巫婆,这事坚决不能骄纵陛下。”

徐光启一脸为难的表示道:“这事的确不怎么好做,但是除了这个方法之外,各位还有其他方法让陛下从太庙出来吗?”

六部九卿的高官们谁都没有勇气承担这个责任,这要是皇帝三天两头上太庙,他们这些官员还不得羞愧而死。

朝堂顿时陷入了僵局之中,很快时间就过了午膳时间。黄立极心念一动,招来了一名内侍要求他去打探下,皇帝中午吃了什么。

六部九卿的官员们,也期待着这个答案,想知道崇祯说的绝食到底是不是口头上的气话。

但是这名内侍打探来的消息让众人都失望了,倒是王承恩派人送来了简单的清水、馒头给百官们充饥,并带来了崇祯的口谕,朝中百官若是不耐烦了,可以自由离去,不必在此等候。

朝中不少官员看着自己面前的清水馒头默默的想着,“陛下真要让他们离去,又如何会送来食物,这话冠冕堂皇却毫无用处。”

皇帝在太庙绝食,他们这些臣子怎么能吃的下东西,岂不是给了言官们弹劾自己的口实。

少数人什么都没动,大多数人稍稍喝了点清水。今天的天气实在是有些寒冷,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又喝了些凉水,让这些官员感到分外的焦虑。这时候,倒是有不少官员觉得,其实同后金和谈也没什么大碍,只要现在皇帝尽快从太庙出来,了结这场风波就行。

看着太阳不断的西落,而六部九卿的官员们都拿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一直沉默不语的孙承宗终于开口说道:“这样拖延下去终究不是一个办法,陛下又年幼,要是饿出了什么毛病,国家就要动摇了。我看还是先顺从了陛下这一次,只要陛下答应,除了祭祀时间之外,今后不要再去太庙打扰祖宗清静就行。”

看到孙承宗出了头,有些按捺不住的徐光启终于松了口气。原本他早就想要站出来了。

但是他的名望资历,并不足以慑服这些心思各异的官员们,他站出来说话未必能获得这些官员的响应。

再加上他曾经答应了崇祯,尽量不涉及朝中的争论,避免朝中言官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影响了大学、科学院的筹建。

因此他也一直隐忍不言,期待着事情出现转机。而孙承宗能够站出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位天启的帝师,即是东林党,又是主张收复辽东的旗帜人物,如果连他也支持和谈,那么朝中基本上也就不再有什么强力的反对人物了。

刘宗周心中虽然想着要同崇祯妥协,但是之前他反对的过于激烈,自然不好站出来当这个领头人,给其他人留下两面三刀的感觉。

现在有孙承宗出头,他自然也就趁势附和了意见。而黄立极反应迅速,马上旗帜鲜明的表达了支持孙承宗的意见。

接着几位大学士和六部九卿的大部分官员都纷纷表示了赞同,于是大家公论要请陛下出来。至于如何操作,众人默契的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右副都御使李夔龍、和礼部侍郎钱谦益。

点名李夔龍是因为,除了这位厚颜无耻的奸臣,其他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做不到这么熟极而流。至于选上钱谦益这位东林领袖,则是黄立极生怕这些东林党人事后甩锅,否认他们参与了其事。到时候这事反倒变成了,他们这些人欺君媚上的罪证。

几位文官们决定了之后,对一边发呆的勋贵们连通知一声都免了,就直接让右副都御使李夔龍和礼部侍郎钱谦益去太庙请崇祯归位了。

到了日近黄昏之时,翘首以待的文武官员们,终于看到了从午门蹒跚而入的崇祯等一行人。

走在御道之上的朱由检,毫无战胜了朝臣反对的喜悦之情。仅仅是让这些朝臣们同意和谈,就逼的他要进太庙以绝食为抗争。这和谈要是没有一个好的结局,那么这些朝臣们一定会把这个黑锅丢在他身上。

所以朱由检非但没有胜利的得意,反而觉得自己好像正赤脚走在一条荆棘之路上。

重新坐回御座之后的朱由检,看着下方沉默不语的官员们,终于振奋了些精神。

朱由检抛开了一切胡思乱想,微笑着对刘宗周、文震孟两人说道:“朕刚刚在太庙诚心祈求祖宗显灵,想不祖宗居然真的被朕这个不肖子孙感动而降下了异象。朕听右副都御使李夔龍和礼部侍郎钱谦益描述,说天中有一轮红日没入太庙中殿,蕺山先生、文太常也看见了吗?”

刘宗周、文震孟两人顿时感觉有无数目光注视到了自己身上,六部九卿众人虽然同意了崇祯的要求,但是出于一些不能言说的心理,他们并没有向低阶官员们说明,他们是怎么劝说皇帝从太庙里走出来的。

如今崇祯这么光明正大的询问他们两人,顿时让两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半响,面红耳赤的刘宗周期期艾艾的回道:“老臣虽然老眼昏花了,但想来众目睽睽之下,这事总是有的。”

文震孟虽然不愿意说谎,但也不愿意违背和同僚的约定。他捏着鼻子说道:“陛下,这祖宗回应陛下的诚孝之心,固然是天佑我大明,但是所谓仙凡有别,祖宗也不能时时关注陛下,臣请陛下今后勿要事事求告祖宗。”

看到刘宗周、文震孟两人都没拆穿这个谎言,知道这件事的六部九卿高官们终于松了口气。

而原本一脸茫然的低阶官员们,则交头接耳互相的询问着,刚刚难道真有红日没入太庙的异象出现,而他们居然错过了吗?毕竟刘宗周、文震孟乃是天下的正人,向来都是不会说谎的。

朱由检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他又不是洪秀全,天天玩天兄下凡,最后把自己玩成了一个神棍。

“这个是自然的,祖宗恩德能够回应一次,就已经让朕诚惶诚恐了,朕岂敢再去侵扰祖宗清静。”

崇祯的回答,终算是让这些官员们放下了心。要是崇祯皇帝天天玩祖宗显灵,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将来在历史上会有什么样的评价,还真是不好说了。

黄立极觉得光靠崇祯的承诺还是没什么保障,他出列进谏道:“太庙乃是陛下祭祀祖先之所在,此乃是国家重地。臣以为,现在太庙的守卫过于粗陋了。臣请陛下加强对太庙的守卫,并颁布诏令,非祭祀之时,非太庙管理的官吏,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黄立极的进言,顿时得到了大部分辅臣的响应。原本朱由检也没打算继续玩这一招,随即爽快的答应了黄立极的进言。

如此一来,群臣和崇祯之间的协议终于达成了。对于同后金议和的事,朝中官员都不愿意沾染,以防损害自己的名誉。

因此一个有资历,有才干,又能代表大明出使后金谈判的使者,除了崇祯力荐的杨镐之外,群臣根本就没推出什么有力的人选出来。

最终朝堂众臣还是同意了,赦免杨镐的罪行,以戴罪之身负责同后金的停战谈判,而兵部尚书王在晋参与谈判的一应事务。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48章 弹劾田尔耕

终于敲定了同后金的议和事宜,朱由检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不少。“今天的朝会,也许是大明历史上开的时间最久的朝会了吧。”朱由检看着御门内地板上,斜斜照射进来的橘黄色光线,心中如此想到。

“咕”朱由检听到了自己腹内发出的声音,不由伸手出按了按自己的腹部。从御门到太庙来回跑动,再加上近10个小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朱由检感觉自己饿的有些发慌了。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今天就此退朝吧。”朱由检有气无力的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

王承恩正打算对鸣鞭的太监示意退朝的时候,突然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阳武侯薛濂、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拱日三人出列,向崇祯上疏道,“锦衣百户田尔耕,向为阉党余孽,昔日执政锦衣卫时,公然构陷大臣,残害名士。陛下仁厚,未深究其罪,只是夺封贬职。然而此僚不知悔改,假借陛下清理营州军屯之事,侵夺功臣产业,鞭打功臣家仆,实在是胆大妄为之极,臣等请陛下为我等做主。”

丰城侯李承祚眼中有些可怜的看着,三名出列向崇祯告状的勋贵世交,田尔耕清理营州军屯时,丰城侯府在营州卫也有不少土地被清理了去。

阳武侯薛濂曾经找过他,希望他能一起上疏弹劾田尔耕,李承祚今日却还是拒绝了,同他们一起上疏弹劾田尔耕。

他是勋贵中少有的阿附魏忠贤的人,其实按照他的家世,他根本不必去阿附魏忠贤。

大明的勋贵到了天启时代,除了赚钱和享受之外,仕途上已经堵死了上进的道路。

一来,勋贵子弟就算有才华,也考中了科举,但是文官系统也会警惕的把这些人排除在中枢之外,大明一朝都没有勋戚入阁的先例。

二来,虽说勋贵世家都以军功封爵,按照道理进入军伍历练,才是勋贵仕途上升的正道。但是大明朝武将的地位实在太低,就算是一个总兵,相当于一省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了,在文官眼里也只是一个粗鄙不文的武夫罢了。

六、七品的文官可以对着三、四品的武将呼来喝去,巡抚以上的文官甚至可以直接下令把总兵扒了裤子打板子。万历时,浙弁牛姓者,官副总兵。上揭张永嘉相公,自称走狗爬见。边将如戚继光之位三孤,李成梁之封五等,遇到张居正也要自称门下、沐恩、小的、某、万叩头、跪禀。

可见这武将实在是没什么可做的,与其当一名武将去受文官的气,还不如在京城做一名无所事事的勋贵来的舒坦。

再一个,大明勋贵虽然祖先都以军功封爵,但是土木堡之变后,成年的勋贵子弟及武勇家丁基本一战而亡,大明勋贵的传承基本上就算是断绝了。

这个时代,军伍之学都是属于家学,没有什么将官培训、士官培训的公开学校。而大明所谓的武学,只讲韬略,不谈军队编组的原则;只让武生习武,不谈指挥各种部队的要点。且武学教学不严,对学生的学习采取放任自由的态度,武学毕业的学生也不被朝廷所看重,因此大明的武学也就是一个混日子的地方。

而像戚继光、俞大猷、王阳明这种靠自学成才的天才军事家,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所谓将门世家,都是需要靠着父兄手把手的传授指挥军队的经验的。

除了这个家学之外,最最重要的还是家丁的数量。到了天启时代,明朝的军制已经完全衰败了。真正能打仗的都是各个将领身边的家丁,普通的军士连饭都吃不饱,那里还有力气替朝廷去卖命。这些充满怨恨的士兵,没有在战场上朝你放冷箭已经算是很有良心了。

正因为大明的军队存在着这种种弊端,因此大明的勋贵们,即便是还算有几分底子的英国公府,也只愿意守在京城,做一看家之犬,也不会想着到边地领军赚取一些功勋回来。

但是丰城侯李承祚无疑是大明勋贵之中的另类,他放着好好的勋贵日子不过,居然去巴结阿附魏忠贤,这人对于功利之心可谓热衷了。

不过魏忠贤失势之后,他们这些阉党虽然没有被追究,但是崇祯也没有多加青睐。

这种从权力中枢中突然边缘化的感觉,让李承祚颇有些心灰意冷,但是随着崇祯重新起用了右副都御使李夔龙后,他就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锦衣卫百户清理营州卫军屯,居然把丰城侯府的田庄也给清理了进去,刚开始收到营州田庄管事通知的李承祚,第一反应就是有些奎怒。

什么时候,一名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敢动勋贵的田地了。就算他丰城侯府失去了圣眷,但是大明勋贵同气连枝,只要不是政治上站队的事,基本上勋贵还是能够保持内部团结的。

李承祚正想着,是否要联系几位在营州同样有田庄的勋贵,一起向崇祯哭诉一番。

阳武侯薛濂就找上门来了,从薛濂嘴中,李承祚了解到,这位敢清理勋贵田庄的锦衣卫百户,居然是前不久被贬官的锦衣卫都督田尔耕。

难怪营州十几位勋贵的田庄被清理,却没有一个田庄敢反抗的。而被夺了田庄的勋贵,也只有阳武侯等三、四家站了出来,其他勋贵都在观望着。

阳武侯薛濂为了安定李承祚的心,还悄悄告诉他一个消息。这次弹劾田尔耕的,不止是几家勋贵,还有营州地方的几位缙绅,也走通了朝中科道官的门路,准备一起弹劾这个魏忠贤手下的头号鹰犬。

李承祚模棱两可的应付了几句阳武侯薛濂,然后把他给打发走了。送走了阳武侯之后,李承祚总觉得这个事情有点蹊跷。这个时候,没有抱上新大腿的阉党官员们,都老实的像个龟孙子。

田尔耕当初替魏公公做事不遗余力,可谓是仇家遍及朝野,他究竟有什么依仗,敢在这时候跳出来,跟勋贵、地方缙绅为敌。这清理军屯的事,大明朝起码也干过几十次了,清理侵占屯田最为著名的人物就是海瑞,但是即便是海瑞也无法杜绝勋戚和缙绅们侵占民田的现象。

像田尔耕这样的戴罪之身,他现在应该低调的连声音都不发出来,才能避免朝中舆论关注到他身上,清算他过往的罪行才是。李承祚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一个结论来。

随后,他叫过了自己的亲随,亲自命他去营州打探消息。一日一夜之后,亲随李更就把营州卫军屯改制的详细消息带了回来。

营州原本有5卫,每卫有军户五千六百户,每户出一丁,就是一卫的定额人数5600人,5卫共计2万8千户。前、后屯卫靠近通州,这两卫距离京城的命脉大运河太近,所以这次改制只选中了营州左、中、右三卫。

锦衣百户田尔耕明面上只是负责清理营州左屯卫卫所,但是分别派往营州左、中、右三屯卫的三个锦衣卫百户,却以田尔耕为首。

军屯卫所改制的目的,是为建立新军提供足够的兵源。所以营州卫军屯改制的主持人实质上是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不过实际操作的负责人是田尔耕。

有孙承宗这位前辽东经略的名义挂在那里,营州卫的直属上级大宁都司,对于田尔耕等锦衣卫在营州三卫干的事,丝毫不敢过问。

虽然一卫的最高长官是正三品的指挥使,他们在自己的卫所内,可以对着军户们作威作福,掌控他们的生死。

但是在作为皇帝亲军的锦衣卫面前,特别是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都督田尔耕面前,吴、陈、龙三位卫所的指挥使简直就像是见了猫的老鼠。

营州三屯卫在京师近郊,三屯卫的良田大多被勋戚、内侍、地方缙绅,卫所军官所侵吞。

屯卫的土地是属于卫所,而不是军户个人的。土地所有权的不明晰,使得这些军户在土地被侵占的时候,只能指望卫所出头,如果卫所不愿或者不敢出头,那么他们被卫所授予的田地就失去了,但是他们要缴纳的粮食却不会减少。

在这种状况下,失去了授田的军户只能逃跑。但是一个卫所5千6百户军户乃是定额,也就是说哪怕实际军户没这么多,但是这个卫所要负担的军粮和士兵却一样不会减少。

因此一旦军户开始逃亡,那么这个屯卫的军户只会越来越少,因为剩下的军户要承担逃亡者的军粮和兵役。一个卫所军户越少,平摊到每个军户身上的负担就越重,那么这个卫所逃亡的风潮也就越厉害。

而营州三屯卫,除了左屯卫还有八成的军户,中卫和右卫军户人数全都不足一半,最少的一个甚至只有三分之一。田尔耕只给了三名指挥使两个选择,要么配合他完成军屯卫所的改革,要么自己上疏乞休。

从亲随李更口中,李承祚了解到,三位卫所指挥使对于田尔耕往日的威名惊恐不已,现在对待田尔耕就像是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恭顺。而侵占了三屯卫土地的勋戚、太监、地方缙绅的田庄,统统都被这位前锦衣卫都督指挥三卫的指挥使强行收了回去。

但是最为奇怪的是,丈量土地,交涉查封田庄的,并不是锦衣卫,而是国子监的监生们。

听完了亲随打探来的消息,李承祚顿时觉得这军屯卫所改制的水很深。他今天上朝时,便拒绝了和阳城侯等人一起上疏的请求,还隐晦的提醒了阳城侯几句,但是显然这位阳城侯并没把他的提醒听入耳中。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49章 调查

继阳城侯等三位勋贵的上疏之后,河南道御史门陈新也上奏道:“臣也弹劾锦衣百户田尔耕,此僚以清理军屯为名,荼毒地方,残害缙绅,强虏民户为军籍…”

朱由检右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下面慷慨陈词弹劾田尔耕的几位御史。现在的朱由检越来越不耐烦在朝会上正襟危坐的样子,而他对科道官员的严厉打击,也让这些科道官们对崇祯在朝会上有失仪态的举动,越来越视若无睹。

孙承宗刚开始是一脸茫然,但是随即便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些勋贵和言官。

作为新军和未来新武学的主持者,营州三卫的改制关系着新军成立的关键,自然同样受到孙承宗的极大关注。

孙承宗曾经向崇祯提议,这清理军屯和卫所改制一事,事关重大,应当交给清廉而有能力的官员,比如像袁崇焕这样的官员,但是理所当然的被崇祯拒绝了。

现在听到勋贵和言官弹劾卫所改制的主事者田尔耕,孙承宗先是恼恨田尔耕行事孟浪,不好好的主持卫所改制,反而在军屯清理上和勋贵、缙绅起了纠纷。

虽然勋贵、太监、地方缙绅侵占军屯良田的事情,孙承宗并非不知道,但是在大明想要真正做些事情,就不能得罪太多人。特别是勋贵、太监、地方缙绅,虽然这些人没能力做成什么事,但是却常常能坏事。

随着御史们弹劾的言词越来越激烈,从攻击田尔耕个人,牵涉到了卫所改制上之后。孙承宗对于田尔耕的埋怨顿时慢慢减弱下去了,随之增长的是对这些勋贵、地方缙绅不识大局的不满。

孙承宗正想开口分辨,这田尔耕个人犯的错误,和卫所改制毫无关联的时候。

突然听到御座上的崇祯终于开口了,“今天的朝会开的时间太长了,朕看不少官员也已经疲惫不堪了,一个区区锦衣卫百户也不值当继续拖延朝会的时间。朕看这些事就下次朝会再议吧,几位内阁大学士今日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不必再当值了。”

营州地方的缙绅毕竟不是什么有名望的豪门,说动的科道官员也就这么两、三位。而大部分的科道官员正因为清理科道言路一事,正忙着为自己的官职奔走着,无心附和这几位科道官的弹劾,牵涉进侵占军屯的浑水之中去。

而朝中百官中午只是用了些清水、馒头,这种粗糙的食物自然是不能让这些官员们满意的。大部分官员在疲惫不堪之下,早就想着能尽快结束今天的的朝会了。

因此虽然朝会上还有一些官员觉得,应该把田尔耕这件事处置完再结束朝会,但是响应者寥寥。最后朝会还是按照崇祯的意思,就此结束了。

阳城侯等几位勋贵和弹劾田尔耕的御史,跪在地上一头雾水,对目前的状况深感不解。按照他们过往的经验,对于这种清查军屯和攻击锦衣卫的上疏,言官们不是应该群起而呼应的吗?

特别是对于残害东林党人的田尔耕来说,那可是东林党人的仇敌,但是今天这些东林党的言官们却意外的保持着沉默。

不管是阳城侯还是替缙绅出头的御史,都没想过一件事,那便是崇祯为什么要让孙承宗挂名卫所改制的主持者。

孙承宗作为东林党资历深厚的老前辈,加上帝师的身份,可以说现在也是东林党内的旗帜之一。

这些东林党的言官们,在不清楚田尔耕做的事是否和孙承宗有关联之前,又怎么会轻易的附和他们的攻击。

此时的东林党人虽然在士林舆论和朝廷言路上占据了优势地位,但是朝中六部的实权位置,依然还是被所谓的阉党余孽和亲近阉党的士大夫霸占着。

孙承宗一系虽然在东林党内被边缘化,但是孙承宗却是唯一一位被崇祯委以重任,掌握了新军筹集的重要权位。其他东林领袖,虽然崇祯表面上很是敬重,但是却始终只给了一些品阶高而没什么权位的礼部官职。

虽然文官们轻视武人,但是却从来没轻视过军权。从文官集团一直阻止五军都督府合一,并始终贯彻着以文御武的方针政策,就知道文官们对于军权掌握在谁手中还是非常在意的。

对于一个可能掌握京畿附近军权的机会,东林党人又怎么会自己拆自己的墙角呢。

虽然田尔耕是东林的死敌,但是在权势面前,没有什么仇怨是不可以放下的。东林党人的沉默,无疑是证明了这一点。

返回了乾清宫内的朱由检,招来了吕琦吩咐道:“你现在就去大明时报社找几个机灵一点的人员,带着他们去营州屯卫找田尔耕。详细调查下,他是如何主持卫所改制和清理军屯事务的,还有他和那些勋贵、地方豪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遵命,陛下。”吕琦接过了王承恩交给他的东厂令牌,匆匆的退出了房间。

怔怔的看着吕琦离开的背影一阵后,王承恩不由下了下决心,他转身对崇祯小声的说道:“陛下,宫内最近有些奇怪的流言,臣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来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流言,让你觉得有必要跟朕汇报了。”朱由检端起了近侍刚刚送上来的热茶,一边吹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王承恩双眼紧紧的注视着崇祯端着茶杯的双手,口中小心的说道:“宫内传言,这吕管事自从被陛下遽然提拔之后,就颇有些目中无人了,昔日混堂司的同僚有事相求,吕管事也避而不见。其人天性如此凉薄,留在陛下身边,恐非社稷之福。”

朱由检往嘴边送茶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数秒之后才继续着。喝了口茶之后,他才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看来这宫内的内侍们过的太轻松了些,还有闲心传这些闲话。让王德化好好整顿下宫内的秩序,对那些故意散布谣言的,就让他们出宫养老去吧。”

王承恩脸色瞬间变了变,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他一脸恭敬的回答道:“是的,陛下。”

朱由检又思考了下,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让司礼监查查过往的上疏中,有没有涉及到勋贵的,特别是阳武侯薛濂、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拱日三人的。另外,派个人通知右副都御使,让他查查河南道御史门陈新这个人的背景和履历,还有这次上疏是受谁所托。”

王承恩答应着退出了上书房,然后离开了宫殿,从紫禁城的北门玄武门而出,来到了尚衣监边上的司礼监值房。

守在司礼监值房外的两名太监,一个顿时上前来为王承恩引路,另一个赶紧进入值房内通知王承恩的到来。

王体乾、李朝钦、徐应元、刘若愚等太监顿时出门前来迎接,王承恩大步的向着值房内房走去,口中急促的说道:“不必弄这些虚礼,杂家是奉命而来,王体乾、李朝钦、徐应元三人随我进来,其余人等各自散去吧。”

随着王承恩而来的两名亲随太监,顿时停下站立在内房门外,把守着门房不许其他人来打搅。

跟着王承恩走进房内之后,王体乾、李朝钦满脸笑容的对着王承恩迎了上去,口中说道:“厂公是奉了什么谕令,我等自当竭尽所能,为陛下效力。”

王承恩无心应酬两人,口中只是冷峻的吩咐道:“把所有关于弹劾勋贵不法事宜的奏章都挑出来,除了英国公府之外。最好是最近的弹劾,实在不行就找今年之内的。陛下等着查阅,杂家就在此等候,什么时候整理完毕,杂家就带走交给陛下圣览。”

王体乾、李朝钦两人面面相窥,心中暗思道:“难不成,陛下想要对那家勋贵下手了?”

王体乾对着李朝钦使了个眼色,李朝钦便明了的上前试探道:“不知陛下意欲整顿那家勋贵,只要厂公明示,我等才好有的放矢啊。”

王承恩有些警惕的看了李朝钦一眼,然后板着脸说道:“陛下只是要看看这些勋贵的往日风评,并无意要做什么。尔等不要自做主张,揣摩圣意。”

对于王体乾、李朝钦两人,王承恩是盯着极紧的。这两人跟随魏忠贤排挤了他的义父曹化淳,魏忠贤失势之后,又想重新获得崇祯的信任,保住自身的权位。

在王承恩看来,这两人的品格实在是低劣,不应当委以司礼监的重任。但是崇祯却依旧令两人掌管着司礼监,这让王承恩有些无可奈何。

被王承恩死死的防范着,王体乾、李朝钦也只能讪讪的退出了内房。

被王承恩留下的徐应元不由好奇的说道:“王公公打算和杂家说什么私密话吗?”

王承恩叹了口气,对他说道:“这几日在宫内传播吕琦的流言,还是先放一放吧?”

徐应元顿时眉头紧皱,看着王承恩狐疑的说道:“当初让杂家去散播流言,可是王公公你的主意。现下你又让杂家停下,莫非那吕琦向王公公投诚了,所以王公公现在打算…”

王承恩立刻就打断了徐应元的胡乱猜测,只是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吕琦,圣眷未衰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50章 皇庄改制一

吕琦拿着王承恩交付的东厂令牌,从东华门出了宫,径自走入了皇城东面的内东厂值房。

当值的理刑百户王一虎正因为自己的姐夫贾有财惹恼了厂公,这几天在东厂内寸步不敢离开,生怕厂公借题发挥找他的麻烦。

贾有财那天回去之后,就觉得需要让小舅子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但是他又不敢如实照说。

因此王一虎只知道,贾有财在卖报纸的时候强卖于人,正好被外出的厂公给遇见了。东厂番子敲诈勒索,在执行公务的时候捞取外快,或是干脆在捞取外快的时候顺便执行公务,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事,东厂一向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然而他并不知道,撞破姐夫贾有财敲诈勒索的是陛下,否则他一定不会这么积极的天天在王承恩面前转悠,想要挽回王承恩对他的恶劣印象。

然而王承恩每次看到他,就想起了他姐夫那天干的好事,对他哪里还有好脸色。

王一虎深深的感觉到了周围同僚的恶意目光,而他这理刑百户的位置也开始摇摇欲坠了。以往一向围绕着他转悠,对他唯命是从的几名副手。现在路上遇到,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和他打打招呼就避他而走了,似乎他身上带着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日下午快要下值时,王一虎弄了一小**烧酒,愁眉苦脸的躲在自己的值房内戒酒消愁时,他的房门就被他亲信的番子给敲响了。

“谁啊?敲什么呢?这都快要下值了,还有什么事情这么急迫?”王一虎一边喝道,一边爬下炕拖着鞋子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王一虎身边的亲兵小旗王勇,对着王一虎抱拳俯首的说道:“百户大人,乾清宫副管事吕琦拿着厂公的令牌,前来传达陛下口谕。请百户大人速速前往大堂迎接。”

“你看清楚了,是吕管事不是厂公?”王一虎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王勇对于王一虎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本来就是王一虎家的世仆,这身上的锦衣卫服饰也是王一虎所赐。

因此王一虎虽然问的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恭敬的回答道:“正是是乾清宫的吕管事,小人看吕管事行事匆匆,似乎是有什么急务。”

王一虎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对着门外站着的王勇吩咐道:“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洗把脸。”

洗了把脸,清醒了些的王一虎,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然后便赶往东厂大堂去见吕琦去了。

在东厂大堂足足等了一刻钟的吕琦,稍稍有些不耐,看到王一虎迟迟才从堂外进来,他脸色有些阴沉的说道:“杂家奉命要出外办事,王百户给杂家挑一些报社内伶俐一些的人手吧。”

王一虎弯腰对着吕琦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才笑容满面的说道:“卑职刚刚听属下说了吕公公要外出的事,已经去命人备下了马车,至于人手也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位王勇乃是卑职身边得力的人手,还有9人已在外东厂等候,不知可够公公驱使?若是不足,则卑职再去召集人手。”

吕琦有些意外,他来这东厂也不止一回了。因为王承恩的关系,这东厂中人没人愿意和他亲近的,这位王百户,以前可是能不和他照面,就不和他照面。

今天这王百户对他的热情模样,倒好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吕琦记挂这崇祯交付的任务,也没有多想,语气稍稍温和了一些回道:“既然人手已经挑选好了,那王百户就前头带路吧。”

在东安门外保大坊内的外东厂院内,吕琦看着8、9名站在一侧的精干人手,和一辆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马车,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知道这王百户没出什么幺蛾子糊弄他。

当王一虎恭恭敬敬的扶着他上了马车时,突然对着他小声的说道:“听闻吕公公不日就要参与管理东厂事务,卑职愿意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吕琦的身体稍稍一僵,但随即恢复了正常,走入了马车之中。看着吕琦并没有回应自己,王一虎不由心凉了半截。

但是很快吕琦便掀开了车窗帘布,露出了半张脸,对着王一虎说道:“王百户的话,杂家记得了,且待来日。”

王一虎顿时大喜,知道自己的卖身投靠,算是被接纳了。他弯下腰对着马车内的吕琦深深做了一个稽手。

吕琦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帘布,下令车夫向着京城北面的安定门出发了。

营州左屯卫的治所在顺义城内,顺义距离北京东北60里,是通往密云的必经之路。

顺义的地形就像是一块拱起的磨盘,磨盘四周是平坦的平原,而磨盘顶面也是平坦的平原。不管从那个方向看去都很顺服,因此得名为顺义。

顺义城就在潮白河的西岸,潮白河河面宽度平均6、700米,最宽水面达1000米,河道平均水深15米。潮白河上游山区谷深河窄,过了顺义城后的苏庄以下进入平原,河床比降小,河谷开阔,每年春夏常常因为山洪暴发而泛滥成灾。

不过虽然如此,潮白河对于顺义县来说却是利大于弊。潮白河丰富的水量,和顺义县平坦的地形,使得顺义成为了良田和牧场集中的地区。

但是这些并没有让顺义人变得富裕起来,因为顺义在北京通往密云的交通要道上,密云作为护卫京畿的防御要地,大多数军需都必须从京城转运过去。

而大明没有设置专门为军队服务的后勤部门,对于前线的军资输送,大部分都是征用沿线县市的民役,免费为国家服务,就和后世民国时代的抓壮丁性质差不多。

这种没有固定期限,没有固定工作量的民役是相当繁重的,因此而家破人亡者也不住少数。因此顺义的百姓,对于当地的军队的态度可以说是敌视。

而顺义优良的地理环境,也让太监、勋戚、缙绅们垂涎三尺,在牛栏山和顺义城之间的大片良田都被这些权贵豪族霸占了,其中不仅仅有营州左屯卫的田地,还包括了当地的不少民田。

营州左屯卫的指挥使姓龙,这位指挥使对于军事一窍不通,但是对于农事和水利却是一个难得的行家。

虽然他不敢抵抗权贵豪族对卫所田地的侵占冒领,但是好歹还算体恤部下,组织军户开垦了不少荒地,勉强保证了左屯卫定额土地的7成,这也是他这个卫所没有出现大规模逃军的原因之一。

至于营州中、右屯卫,虽然权贵豪族侵占的田地不多,但是这两卫的土地本身就比较贫瘠,又因为靠近长城,地方狭小,几乎没有可以开荒的余地。这两卫的军户们,无法忍受繁重的军粮缴纳任务和长时间的边境巡视任务,军户潜逃也就蔚然成风了。

田尔耕奉命出京之后,首先梳理的是顺义县境内的三个皇庄。

在崇祯的命令之下,庞天寿虽然不甘心,但也不敢有所违逆,撤走了三个皇庄的管庄太监和官校。掌管皇庄的有管庄太监,官校,下设庄头、伴当,他们平日里一贯为非作歹,奴役庄客。

没有了管庄太监的支持,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庄头、伴当顿时失去了往日的嚣张气焰。不少机灵一点的庄头、伴当,收拾了包裹悄悄的离开了皇庄。还有些庄头、伴当贪图即将收获的粮食,还想着最后捞上一笔,拖延着迟迟不肯离去。

田尔耕带着几十名锦衣卫,上百名京营士兵。抵达了靠近顺义城最近的皇庄当晚,不问缘由,就杀气腾腾的把所有的庄头、伴当一一逮捕,关进了皇庄内的刑房之内。

皇庄内的庄客们紧闭着房门,从门缝中惊恐不已的看着,这些举着火把在皇庄内四处抓捕人员的官军。

天亮之后,田尔耕在皇庄内的晒谷场上,召集了皇庄的庄客们。他站在匆匆搭建的木台上,对着下面近1000多人的庄客喊道:“我锦衣卫百户田尔耕,奉陛下之命巡视皇庄,听闻皇庄内庄头、伴当多有横行不法之事,现在我以陛下的名义把他们抓捕起来了。你们有什么冤屈,可上台来公开控诉,我将代表陛下还你们一个公道。”

田尔耕喊的声嘶力竭,台下还安排了10个嗓门洪亮的锦衣卫负责传话,但是对于这些庄客是否会上台来指证庄头、伴当,田尔耕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按照田尔耕的想法,皇庄改制,不是只要把田一分,然后告诉这些庄客,既然他们收了陛下给的好处,就应该听从陛下的命令,从此乖乖的当一名军户了吗。

其实就算是不给好处,只要他带些锦衣卫和士兵,在皇庄中转一圈,让庄头、伴当们恐吓一番,这些老实巴交的庄客们难道还敢说个不字?

但是之前看起来行事果决的陛下,对于这些整天在地里刨食的庄户人,却有着说不出的谨慎和小心。当然,田尔耕更乐于称之为仁厚。

这处村落不过是这所皇庄之中6、7个村落中较大的一个,这些庄客们瘦骨嶙峋,衣不蔽体,不少7、8岁大的孩童身上都身无片缕。

这些庄客们往向台上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和惊恐,也许还有一、两道仇恨的目光,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听从了田尔耕的讲话之后,敢向台上走来的。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51章 皇庄改制二

田尔耕注视着台下人群的动静,虽然在他说完之后,人群中有一些骚动,但是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离开人群走出来控诉。

“看来陛下的确是年轻了些,对于世情的了解还是浅薄了些。虽说:民如水,君似舟。但是百姓不过是群绵羊而已,没有浪荡子、奸滑之徒领头,怎么敢自己站出来和这些曾经管理着他们的庄头、伴当为敌。”田尔耕站在高台上默默的想着。

不过即便如此,田尔耕也不敢违拗崇祯的意思,就算这是一场没人捧场的杂剧,他现在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以他在锦衣卫的任职经验,不管上位者出的主意有多荒唐,但是你只要是照着他的主意去做了,就算出了天大的纰漏,也有人替你顶着。反之,就算你把事情办的再妥当,也会失去上位者的欢心。

田尔耕等了将近一刻钟,此时天色也从蒙蒙亮,变成了朝阳初升天色大亮的时节。

田尔耕有些兴趣索然的对自己的部下吩咐道:“把那些庄头、伴当都带到台前来,让他们一个个自报名字,如果没有人申诉,就放他们离去。”

人群之中,几个半大小子围在一个年轻人的身边,七嘴八舌的向着中间的年轻人小声询问着。

“柒哥,这位大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要不然我们上去向大人控诉张家五兄弟去。”

“是啊,是啊,那张家五兄弟平日里作恶多端,严婶子、浩哥儿死的太惨了…”

被唤作柒哥的年轻人,却死死盯着田尔耕身上的官服,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那台上说话的是一位锦衣卫大人,我去城里办事的时候,听说锦衣卫乃是太监们手中的鹰犬,他们和管庄太监们才是一伙的,怎么可能会为了我们这些庄客去惩治自己的帮手。”

在木台前站成一排的40余名庄头、伴当,此时正惶恐不安着。这些人在庄客面前可以狠如饿狼,但是在他们眼中的贵人面前,却软绵的如同绵羊。

田尔耕在台上看着,这些庄头、伴当明显比那些庄客要健康了许多,身上穿的衣物也齐整了不少。

第一个被锦衣卫推出来的,是一名伴当。此人平时大约没什么特别的恶迹,因此报出了自己名字后,下面的庄客并没有什么反应。

田尔耕果然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挥手放了这名伴当离开了。这下这些庄头、伴当似乎了解了自己的处境,感情只要庄客们没有反对的意见,这些锦衣卫老爷们就不会为难自己。

接下去的两名庄头、伴当显然比较机灵,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就向庄客们哀求讨饶。田尔耕看着,人群之中只是骚动了下就安静下去了。他更是大失所望,这些庄客们不仅没有血性,还很容易原谅别人。

田尔耕彻底失望了,他抬头看眼开始有些刺眼的太阳,身体向后站了站,躲进了阴影之中。这一刻他已经对崇祯设计的计划不抱任何希望了,开始考虑如何以自己的方式完成对皇庄的改革,把这些庄客变成卫所的军户。

在田尔耕思索的时候,庄头、伴当中最为魁梧的一名壮汉被推出了队列。

和之前被推出的其他庄头、伴当不同,这名壮汉并没有猥琐的向推他出列的士兵赔笑,反而不满的回头瞪了一眼,身后两名和他比起来颇为瘦弱的京营士兵一眼。

看着这名壮汉的眼神,他身后左边较为年轻的士兵顿时被激怒了,他按住腰间的短刀,恶狠狠的说道:“不过是乡下一条土狗,也敢对爷爷瞪眼,信不信老子挖了你这一双招子。”

年轻士兵身旁老成一些的士兵赶紧抓住了同伴,小声的劝慰道:“老五别冲动,别忘记了咱们身后站的是谁?田都督的眼皮底下,你也敢乱动。要是坏了田都督的大事,莫非你想连累了家人不成?”

听到田都督的名字,年轻士兵的神情顿时僵住了,他悄悄的把手从短刀上放了下来,伸出手推了这名壮汉一下,口中小声呵斥道:“你这乡下泼皮,还不快些上前,赶紧报名滚蛋。”

看着这名气焰全消的士兵,这名壮汉顿时了解了,这台上主事的乃是一位大人物。

他心念一动之下,顿时张口大喊道:“这位锦衣将军,何故如此折辱好汉,小人张英自小骑得劣马,耍得刀枪。若是将军善待于我兄弟,小人情愿拜入将军门下做个亲随,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被这壮汉的喊叫打断了思路的田尔耕,心中颇有些不快,“这泼皮是听评话听傻了吗?在本都督面前大呼小叫,以为某是梁山聚义的宋三郎?简直就是荒唐。”

田尔耕睁开眼向下望去,想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自己这个锦衣卫百户面前玩自荐的拙劣把戏。

只见一个面貌凶狠,满脸横肉的泼皮,正在台下和京军两名士兵纠缠着,不肯上前对着庄客们自报名字,反而试图想要博取自己的注意力。

锦衣卫作为皇帝亲军,虽然军中士兵大部分都出自世袭的锦衣卫军户,但是一个卫所不过一千零二十人,如何能满足皇帝对于情报刺探的需要。

因此锦衣卫从成祖时期建立后,就一直在不断扩大,最高峰时几乎达到了5、6万人。这些被锦衣卫挑选扩充的人手,除了家世清白之外,还有容貌和个头的条件。

毕竟锦衣卫名义上是皇帝亲军,在皇帝出行时是要陪侍在左右的,相貌丑陋之人岂能讨得皇帝的欢心。

这田尔耕虽然年逾40,被东林党人称为“大儿”,但却有着一副浓眉大眼的国字脸,让人一看就有好感。

看到这个满脸横肉的乡下泼皮居然自称好汉,顿时让田尔耕心中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厌恶感。

“区区一个乡下泼皮也敢称英,还敢扰乱会场秩序,还不来人给我拿了,重责10棍。”

田尔耕不过是轻轻吩咐了一句,原本一直在台下冷眼旁观的锦衣侍卫,顿时有两人站了出来。

他们上前轻轻巧巧的就放倒了张英,很快就有人取来了皇庄内,原本用来对庄客行刑的木棍。

行刑之后,张英的英雄气概就装不下去了,哭天喊地的向田尔耕求饶着。

这两名锦衣卫约莫在平日里就是行刑的好手,见到田尔耕发怒之后,自然是要在上官面前表现一、二的。仅仅不过是10棍,刚刚还是中气十足的好汉张英,顿时就变成了站立都很艰难的狗熊了。

张英此时已经气焰全消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张家五兄弟不是皇庄的庄客出身,而是牛栏山的一户猎户人家。

他们兄弟五人,被取名为英、雄、豪、杰、勇。牛栏山虽然没有大的猛兽,但是兔子、野猪之类的猎物还是不缺乏的。再加上牛栏山环境清幽风景不错,因此被附近居住的几位缙绅豪族当做了自家游玩散心的猎场,禁止附近的农民进山砍伐树木,如此一来这山中的野物倒也滋长茂盛。

张英一家在牛栏山中打猎为生,也算是过的衣食无缺了,也许是平日里肉食不缺乏的缘故,张家五兄弟长的要比这时代的人更为健壮。

数年前,这皇庄的管事太监换人,新来的太监想在左近散心。就去了牛栏山游玩,这张英兄弟巴结得力,就被招揽到了皇庄当了庄头、伴当。

和其他庄头、伴当不同,张英兄弟许是从小和禽兽打交道的缘故,对于皇庄内的庄客们毫无同情之心,一心只想巴结管事太监,因此在皇庄之内名声最为恶劣,就算是同为庄头、伴当的同僚也时常受这五兄弟欺压。

张英几兄弟从小看惯了,山外农户稍有灾害就三餐不继,卖妻卖儿偿还田赋的场景。而自家父亲,因为巴结了左近的一位缙绅老爷,替老爷们看管山林,顺便兼职猎户,倒是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因此在张英兄弟中,这世道想要过的好,一是要靠投胎,投生到贵人家中,自然是过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二是要讨得贵人的欢心,只要得到了贵人的垂青,起码也能过个衣食无缺的生活。

他们兄弟几人没有什么其他本事,倒是有着一身蛮力。这替贵人管束穷汉们,让那些贵人不必为穷汉而烦心,这不就是他们的人生吗。

但是这位锦衣将军,实在是好生没有道理。把他张英捆绑了起来殴打,却让穷汉们在一旁看笑话。难道这位将军大人不知道,没有了他们这些庄头、伴当,这些穷汉们怎么肯拿出私藏的粮食交给贵人享用。

“…九、十。”随着边上报数的锦衣卫数完,张英的惨叫声才低落了下来。张英的几个兄弟,不仅没有愤怒的感觉,反而畏惧的缩起了自己的身体,生怕让这些锦衣卫关注到自己。

过了好一会,张英才感觉到大腿上传来了火辣辣的感觉,他试着挪到了下身体,感觉似乎只是皮肉之伤,骨头应该还好,没有什么大碍。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52章 皇庄改制三

在边上锦衣卫的训斥中,张英终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这时他总算老实多了,再不敢想着要在贵人面前卖弄胆气,试图博个出身什么的了。

张英虽然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向前走去,心中却大大的恨起了,顺义城柳浪茶楼的说书人老曹了。

“这老货说的都是屁话,什么在贵人面前说几句大话,摆出好汉的架势,贵人就会赏金赐银,给个小吏当什么的。待老爷我伤好之后,必要砸了这老货信口开河的场子。”张英一边蹒跚的往前走着,一边恨恨的想着。

张英被锦衣卫摁在地上行刑时,神情木然的庄客们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石头,你要去哪?”人群中被叫做柒哥的年轻人,一把抓住了一个想要挤出人群的半大小子。

“柒哥,别抓着我。我怎么也要试试,能不能帮严婶子讨还一个公道,当初要不是严婶子照顾我,我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早就死了。这些官爷要是真和张英他们是一伙的,怎么会处罚他呢?”

看着14、5岁大的石头,脸上一副坚决的样子,叶柒不由想起了,当初也是一脸坚决的浩哥儿,说要找张家兄弟讨还自己的妹妹,结果最后却被打的不成人形,丢在了严家门口。浩哥儿没挺过三天,而严婶子因为接受不了,跟着就跳河了。

叶柒的心头一软,手上顿时失去了力气。石头顺势就挣脱了他的手,没入了人群的缝隙之中。

叶柒心头大骇,赶紧对着几个半大小子说道:“赶紧把石头拦回来,那锦衣官爷如果只是装模作样,事后那张家兄弟一定不会放过石头的。”

几位少年互相看了看,神色有些迟疑,脚下却丝毫未动。和死去的浩哥儿交好的一位少年,犹豫的说道:“也许台上那位官爷说的是真的,我们说不定能帮浩哥儿报仇。”

叶柒瞪大了眼睛喝骂道:“咱们在皇庄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了,你可看过有一位管事太监、官爷,会为了咱们这些庄客,去处罚那些庄头、伴当的吗?倒是替这些庄头、伴当撑腰,欺压我们这些庄客才是常理。

再说了,浩哥儿一家的事是张家兄弟做的吗?还不是那个管庄的赵太监,说要为自己病死的侄子配冥婚,看上了浩哥儿的妹妹,才让张家兄弟出面的。

锦衣卫的官爷再大,难道能大得过皇帝。那些太监都是皇帝身边的人,要是台上的官爷知道了这件事,还是会放了张家兄弟的。到时候,难道让石头也落得浩哥儿的下场吗?”

叶柒身边的几位少年,显然是第一次听说配冥婚的事,一个个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位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顿时泪眼朦胧的向叶柒问道:“柒哥,那么…那么小珠子也不在了吗?”

叶柒虽然知道自己失言了,但是终于不忍心再瞒着这些少年,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不在了,就是严婶子跳河那天去的。所以,赶紧把石头拉回来,别让他也落得浩哥儿的下场,这些官老爷没一个是好东西。”

两名少年顿时往石头挤出人群的方向追了过去,叶柒等几位少年站的地方靠的相当后面,当少年石头挤到了人群前面时,已经是一头大汗了。

他正准备冲上去时,却发现一位瞎了眼睛的老妇人已经走出了人群,向着张英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锦衣卫总旗鲁山,站在木台的前方,脸上是一脸的焦急。他们这次跟着田百户出来的锦衣卫,都是田尔耕在锦衣卫中扶植的亲信。

天启陛下去世,魏公公离京,这短短几个月之内的风云变换,让他们这些从前在锦衣卫内耀武扬威的田尔耕亲信,顿时夹起了尾巴做人。

原本以为再难有翻身机会的鲁山,却没想到陛下居然给了田都督一次翻身的机会。他自然对这次任务看的比谁都重,就好像输光了家产的赌徒,把自己的性命押上赌最后一局一样。

然而庄头、伴当放了近三分之一,这些平日里被当做牛马使唤的庄客们,似乎真的成了没有思想的牛马了,居然连一个有勇气站出来的人都没有。

“难不成,这次任务就要这样半途而废了?有陛下给他们撑腰,他们都不敢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样的人怎么能上战场?估计敌军未到,他们就已经卷堂大散了吧。”鲁山在心中抱怨着这些毫无志气的庄客们。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一名老妇突然跌跌撞撞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名老妇拄着一根木棍,口中还咬牙切齿的嘟囔着:“张英,张英在那?我老婆子要告你…”

“虽然只是一个疯婆子,但也好过没人上来。”鲁山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安慰自己说道。

鲁山对着边上的两名京营军士小声吩咐了几句,这两名士兵便上前把那名瞎眼老妇带到了张英面前。

那名之前和张英有过口角的的年轻士兵,还特意拿老妇的右手触碰了张英的身体,并低头在老妇耳边小声说道:“这就是你要找的张英。”

张英感觉莫名其妙,这个瞎眼老妇他根本就不认识,难道有自己的仇人想要陷害自己?

但是刚刚的10棍子,已经让他明白,现在在皇庄究竟是谁做主。

虽然这个瞎眼老妇的手又黑又皱,看起来就像是包了一层皮的骷髅一样,但是张英在没有得到身边士兵的允许下,也不敢推开老妇的手。

张英勉强抽了抽脸上的肌肉,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瞎眼老妇低声下气的说道:“这位婆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皇庄之内叫张英的可不止我一个,而且我从前好像都没有见过你,你找我要做什么呢?今天可是锦衣卫的爷爷们问案,你要是无故冤枉人,可是要受罚的,我看你的身子骨也禁不起几棍啊。”

瞎眼老妇从手碰到张英的身体之后,就一直在颤抖。但是听了张英这番话之后,却终于止住了颤抖。

“你不认识我?你居然不认识我!你去年腊月抢走了我的孙女,又害死了我的乖孙子和好儿媳妇。现在你居然说不认识我。我是村子东面槐树底下严婆子,我孙女叫严槐花,我孙子叫严浩,我儿媳妇叫严柳氏…”

瞎眼老妇颠三倒四,絮絮叨叨的说着家人的遭遇,张英听了这才把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瞎眼老妇,和去年的严婆子的印象对应起来。

听着严婆子的控诉,张英反而变得怡然不惧了,他转头对着身后的锦衣卫总旗鲁山喊道:“大人,这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疯婆子,她说的全是疯话啊,请大人明察。”

鲁山看着这个场面有些踌躇,如果这老妇只是瞎眼自然没问题,但是看起来神智的确有些不清,说话经常的重复。

鲁山思索了一会,便对着人群喊道:“这位老妇说的可是实情?如果有人能证明,请上前来。”

张英恶狠狠的盯着人群前排的庄客,想用他往日在村子里的恶名,吓住这些懦弱的庄客们。

鲁山喊了三遍,都没有人站出来。他也只能摇着头吩咐道:“把这位老妇带到一边去吧,张英你可以回去了。”

被两名军士架走的严婆子,突然发起了疯来,她咬了抓住她的军士的手,挣脱出了两名军士控制。然后凭借着记忆,一头向张英站的地方撞了过来。

张英虽然被打了10棍,现在还有些难以行动,只能勉强站着。但是瞎眼的严婆子毫无方向感,很快冲偏了方向,一头撞到了边上的木柱子上。顿时血流满面,昏了过去。

鲁山摇了摇头,吩咐军士把人抬走时。人群中突然有几个声音先后响了起来。

“我能证明,去年腊月十五晚上,张英几兄弟在自家门口打伤了浩哥儿,然后又把他丢在了浩哥儿的家门口。”

“我是严婆子家的邻居,去年腊月初九,张英、张勇、张雄三兄弟,冲进严婆子家带走了她的孙女,说拿人抵债。天晓得,严婆子不过借了四斗粮食,还了八斗居然还没还完…”

几个庄客,你一言我一语,顿时揭穿了张英和严婆子家的恩怨。

而这不过是开头,借着严婆子家的悲惨遭遇,这些庄客们开始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张英几兄弟在皇庄内作恶的事,被一件件的数落了出来。随着声讨声,人群开始不断的向前涌去了。

昏迷在地上的严婆子,身边围上了几个少年。替严婆子止住血之后,被称作石头的少年突然从地面上捡起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块,然后转身向着张英走去。

张英看着群情汹涌的庄客们对着自己围过来,虽然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他还是不相信,这些平日里被自己呼来喝去的庄客们敢在锦衣卫面前做些什么。

他正强制镇定的时候,突然脑袋上就挨了一下,一名少年拿着一块石头充满仇恨的向他的脑袋挥舞着。张英下意识的伸出手挡住了少年,正准备抓住少年丢出去的时候,却被这少年紧紧的咬住了手。

于此同时,被少年石头的行为导致情绪有些失控的庄客们,突然有人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打死这个王八蛋。”庄客们的怒火顿时烧毁了理智,不少人突破了几名军士的拦阻,上前围住了张英开始殴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53章 皇庄改制四

如果说之前几名庄客因为看到一名老妇受伤,而终于忍耐不住的站出来,让田尔耕觉得事情正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的话,那么当近千庄客失去控制,和军士对峙起来,想要上前殴打张英的时候,田尔耕的第一感觉不是欣慰而是恐惧。

天启六年,魏忠贤借苏杭织造太监李实的上疏,下令将周顺昌下镇抚司狱,锦衣卫派人协助东厂前往逮捕,但是激起了苏州人的义愤,当时城乡数万人齐集,围住了抓捕周孙昌的东厂缇骑,两名东厂的缇骑被当众打死。

当时身为锦衣卫都督的田尔耕自然是听说过这件事的,但是他当日不过是觉得,这些东厂缇骑在抓捕的时候处置失当,因此激起了民变。

对于所谓的数万人齐集鼓噪,导致东厂缇骑惊慌失措跪地求饶的丑态,田尔耕是半信半疑的。

对于见惯了缙绅百姓在锦衣卫面前唯唯诺诺,二、三缇骑就能让京城人人低头回避的田尔耕来说,缇骑面前居然敢有人鼓噪,简直就像个笑话。

而今天,这不足千人的庄客鼓噪起来的场面,终于让他知道,为什么当初东厂缇骑在苏州会惊慌失措到跪地求饶了。

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如同洪水一般,淹没了穿着红色服饰的锦衣卫和青色服饰的京营士兵。看着这个场面,田尔耕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史书上说起王朝某年的农民起义,场面大的往往注了一句“一夫倡乱,万夫景从”。

这不到千人的鼓噪场面,就已经让田尔耕觉得,他和手下的士兵就像是一艘暴风雨中快要沉没的小船一样,“万夫景从”的场面简直让他不敢想象。

生长在权威和秩序之下的田尔耕,在从小受到的教育中,权力是来自于朝廷的恩赐和用圣人经典构筑起来的伦常秩序。

因此作为统治秩序下的受益者,田尔耕从来都是憎恨那些敢于挑战统治秩序的民变的。

然而他从未了解过,这些可以挑战统治秩序的民变,究竟蕴藏着何等的力量。

但是今天,在他面前,一场几近于失控的民变似乎就要爆发了。当这些庄客们不再畏惧他们身上代表着朝廷的官服时,田尔耕忽然发觉,他所依仗的代表朝廷的权力消失之后,他也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常人。

完全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的田尔耕,在这一刻完全不知所措,只能既惊恐又畏惧的看着,台下这些声势越来越大庄客们。

当田尔耕在台上两股战战,连话都说不出的时候。台下和周边的锦衣卫、京营士兵,同样对着这群开始情绪高昂起来的庄客们恐惧莫名。

锦衣卫、京营士兵本就多年不上战场,锦衣卫还算镇静,因为他们平时还参加一些京城缉拿盗贼的活动,对于这种群体对抗性行为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但是京营军士平日不是守护权贵势要的门庭,就是被这些权贵势要们驱使,修建自家的庭院。要不然就是被朝廷征发,修建京城的道路和城墙,可以说这些军士更像是一群薪水低微的苦力,他们根本就没有面对这种场面的经验。

当庄客鼓噪起来的时候,锦衣卫还算勉强撑住了,拦在了庄客之前。京营士兵们不是悄悄退缩,就是束手束脚的不敢动作,生怕这群有些失去理智的庄客把怨恨发泄到自己身上。

而且锦衣卫、京营士兵此次出京,接到的命令并不是平叛,自然也没有带什么重型武器,只是带了一些短刀而已。当京营士兵退缩时,区区几十人的锦衣卫自然是左支右绌,更是无法弹压住庄客突如其来的躁动了。

到了此时,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京营士兵,都开始频频向台上的田尔耕望去,希望能得到下一步的指示。

然而田尔耕两眼发愣,站在台上什么指示都没发出来,这让台下的军士们更是心中无底,手上的动作也是越来越小了。

眼看着庄客们就要冲破锦衣卫、京营军士拦截的防线,一场大乱就要酿成之际,拿着一个铜锣站在台边的崔应元终于忍耐不住了。

田尔耕被贬官之后,言官们同样没忘记他这位魏忠贤五虎成员之一。

比起田尔耕只是构陷士大夫,一心追求权力不同。出身市井的崔应元,对于财货也热衷非常,因此他侵夺没有背景的商人资产的案子相当多。

崇祯能忍受一个和士大夫夺权的锦衣都督田尔耕,但是对于崔应元这种毫无底线的官员,却丝毫没有容忍的心思。

没有了崇祯的阻扰,崔应元和五虎的另外二人孙云鹤、杨寰,立刻被送入大理寺问罪。

大理寺经过审讯之后,认为应当遣戍边疆。当时有些东林党人表示量刑过轻,认为应当处死。朱由检当时觉得不对,这崔应元、孙云鹤、杨寰等人要是死罪,那么在他们之上的魏忠贤几人又应当如何处置呢。

思索再三之后,朱由检下令革除三人一切职务,没收赃款,但是保留了锦衣卫的军籍。让东林党人无法借着对三人的审判,继续扩大对阉党成员的攻击。

这杨寰是田尔耕的心腹,田尔耕孤注一掷向崇祯投诚,获得了一个复起的机会之后,自然不会忘记拉上杨寰一把。

在五虎之中,崔应元和杨寰最为意气相投。从杨寰那里,崔应元听说了田尔耕得到陛下的应允,重新有了复起的机会,便死皮赖脸的找上了田尔耕,全然忘却了他当日在锦衣卫,带头背叛田尔耕的过往。

有杨寰从中说项,再加上崔应元言道,“如今东林势大,我等再不抱团取暖,恐怕来日真要死无葬身之所”云云,终于让田尔耕重新接纳了崔应元。

虽然如此,但崔应元此时已经不是那个,在锦衣卫可以和田尔耕稍稍抗衡的指挥使,而只是一个最底层的锦衣军士。再加上又不受田尔耕待见,因此只得了一个开道清场的活计。

然而从小在市井打滚的崔应元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整天跑前忙后的,干的有滋有味的,对此田尔耕也只能由他去了。

今日召开庄客聚会,崔应元的任务就是敲着铜锣召集庄客,和在台上按照需要敲锣静场。

当庄客们情绪爆发,试图冲破台下军士的拦阻,直接对这些庄头、伴当进行报复,会场眼看就要失去秩序,酿成一场大乱的时候,崔应元顿时觉得,这正是自己上位的好时候。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田尔耕身边,小声的对站立原地发呆的田尔耕提醒道:“田都督,都督大人,现在你怎么也要下个命令,这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在拖延下去,恐怕下面的军士们就要溃散了。”

田尔耕这才如梦清醒,他有些六神无主的说道:“是要下命令,现在应该下什么命令…”

崔应元也不管田尔耕这话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询问自己。他飞快的贴近田尔耕的耳边小声说道:“不如让军士们现在撤退,把这些庄头、伴当抛给这些庄客,待到他们情绪稳定了,都督再徐徐图之。”

崔应元的主意并不新鲜,万历二十九年,六月初六,苏州城,二千多名饥饿而愤怒的丝织业工匠手执绞棍,冲出玄妙观道院,在一名叫做葛成的机匠率领下,发动了“织佣之变”。

这场民变针对的矛头就是苏杭织造太监孙隆和他手下的税吏,税官黄建节、徐怡春被民变的群众当场打死,苏州城内一些税官的住宅也被烧毁。

事态发展到最后,苏州几乎全城而动,而当时苏州府、县手中只有区区几十名捕快,根本无力弹压下这场民众暴动。最后地方官把税官汤莘、徐成押送到了玄妙观前,任由群众打死,让参与暴动的民众宣泄了积蓄已久的怒气,这才解决了这场民变。

田尔耕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崔应元稍稍一提,他便也想到了此事。

他正要答应崔应元,抬起手准备让台下负责指挥军士的杨寰带队撤离时,忽然就停顿住了。

崔应元有些焦急的说道:“都督,你还犹豫什么,再拖延下去,恐怕这些庄客会把怒火转向我们,倒时在京畿左近引发了民变,我等可就真没有活路了。”

田尔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然他转头对着崔应元说道:“事情不是这样做的,你不明白。”

他咬了咬牙,从崔应元手中抢过了铜锣敲了起来。“当,当,当…”一连串急促的铜锣声,顿时吸引住了台下人群的注意力,原本和军士互相推搡的庄客们顿时停顿了下来。

田尔耕知道,他只有短短的片刻可以说话,等到这些庄客们短暂的迟疑再度过去,那么除了大批的拥有甲胄的军士,没人可以再让这些狂热的人安静下来。

他仔细回想着,当初在宫内崇祯说过的,在这种情形下应当如何引导人群情绪的设想。

田尔耕涨红了脸,口中结结巴巴的喊道:“父老乡亲们,请听我一言…”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54章 皇庄改制五

田尔耕喊出的话语不仅让庄客们感到诧异,连锦衣卫、京营的军士也错愕不已,至于在他身边的崔应元差点想要上前摇醒,被他认为惊吓过度失常了的田尔耕了。

曾经被田尔耕视为难以出口的言语,在他结结巴巴的说出第一句之后,就开始毫无窒碍的从口中涌流而出了。

看着台下的庄客的注意力终于被自己吸引之后,田尔耕紧张而又激动的喊道:“难道你们就打算这样把人打死了,就算讨还公道了?”

“这些庄头、伴当平日里尽欺负我们这些庄户人,官老爷你不是来替我们主持公道的吗?为什么不让我们打他呢?”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随着这个声音的回答,庄客们也纷纷发声附和着,眼里流露出了对田尔耕和身边军士不信任的的眼神。

田尔耕没有在意刚刚说话的人在语言中的不恭敬,而是继续喊道:“这当然不是公道,这不过是私人的泄愤而已。如果要讨还公道,你们就应该把自己受到的委屈一件件的说出来,然后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和错误接受朝廷的法办。

如果就这么把他们打死了,你们的冤屈谁会晓得呢?外人不知道他们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而死的,他们只知道皇庄之内发生了民变,打死了人而已。你们现在不是在讨还公道,而是帮助他们掩盖罪行。”

看着往日在村子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张英,现在却抱着头躺在地上*着。叶柒心头感到畅快了许多,他咬了咬牙突然走出了人群,仰着头对着台上的田尔耕说道。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官老爷事后会不会收了好处就把他们给放了呢?”

“是啊,是啊,这些庄头、伴当认识不少贵人,要是把他们给放了,回过头来报复我们该怎么办。”

“大胆,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这么和大人说话…”杨寰看到原本和军士互相推搡的庄客们,在田尔耕三言两语之下安静了下来,顿时想着要在大人面前表现一二。

他看着一名年轻庄客居然敢无礼的站着抬头和大人说话,顿时带着两名锦衣卫上前,意图惩戒一二,顺便杀鸡儆猴,震慑下这些无知的村夫。

原本在田尔耕的言词下稍稍安静的庄客们,顿时开始有些不满了,几名少年拦在了杨寰等人之前,不许他们去抓叶柒。

看着原本有些冷静下来的庄客们,被杨寰的举动又刺激的蠢蠢欲动的时候,田尔耕心中对杨寰这个心腹,顿时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个蠢货,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田尔耕心中如此想着,但是他的嘴里可没有停下来,他语带愤怒的呵斥道:“住手,杨寰你给我退后。”

听到田尔耕恼怒的声音,杨寰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他讪讪的放下了按着刀柄上的手,悄悄的向后退了4、5步。看着台上的官爷呵斥了自己的属下之后,庄客们才松了口气。虽然他们现在的情绪被刺激的异常兴奋,但是台上的这位官爷毕竟一直在帮助他们。

而且这位官爷说他代表的是陛下,因此这些庄客并没有冲破最后一道理智的约束。他们始终期待着,这位代表陛下的锦衣卫老爷能替他们出一口恶气。

田尔耕看着站在人群前面的叶柒,眼中迅速闪过了一丝不快,不过他脸上却挂满了微笑说道:“你有这个担心,也是应该的。既然你们不放心,他们能否得到一个公正的审判,那么你们可以推选出几位德高望重的代表,一起参与对他们的控诉和审判。我看你如此正义直言,可见应该在村子的风评不错,可以当做第一个村民代表。”

本打算一言不合,就鼓动庄客们冲垮眼前这道,单薄士兵组成的拦阻防线,先把张家五兄弟干掉再说的叶柒,听了田尔耕的回应,顿时有些迟疑了起来。

在皇庄内也算是一位伶俐人的叶柒,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自由出入皇庄和顺义城内的庄客。

管事太监在顺义开着一家小小的酒楼,而叶柒一家却有着一手酿酒的手艺。利用皇庄生产的粮食酿酒,然后在顺义发卖,正是管事太监捞取外快的手段之一。

正因为能够自由的外出,所以叶柒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他是最知道,这些皇庄内的管事太监、官校、庄头、伴当是一群多么无耻和残忍的人。

所以之前他一直阻止几名少年出去,生怕和张家兄弟结下仇怨,而事后招来报复。

但是随着严婆婆的出现,这些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冲出去指证了张家兄弟。

皇庄的庄客生活艰难,租税重不说,还要忍受管事太监、官校、庄头、伴当的欺负和剥削。庄客们能勉强撑下去,大多需要互相扶持,因此大部分庄客之间的关系都比较团结。

叶柒看着这些少年长大,他们之间亲如兄弟。死了一个严家的浩哥儿已经让他自责不已,埋怨自己当初为何要跟随父亲跑了一趟远途,结果村子里没人拦住浩哥儿的冲动,导致了严家悲剧的发生。

而现在,既然几位少年已经冲动的出去指证了张家兄弟,了解张家兄弟狠毒性子的叶柒,就不打算让张家兄弟活着离开这个会场了,他推波助澜的帮助煽动了庄客们的愤怒。

叶柒打的主意就是法不责众,只要大家一拥而上,打死了张家兄弟,想必官家是无法追究这么多人的。而事后他也打算逃离村子,去南方谋生去了。

然而台上那位锦衣官爷出乎意料的举动和言辞,却让庄客们迟疑了。一时冲动之下,叶柒猛然跳了出来,希望能戳破这些官老爷们的谎言,让庄客们不要上当。

但是传说中横行不法,能止住小儿啼哭的锦衣卫官爷,居然没有用权势压迫他们这些卑微的庄客们屈服,反而同意让他们自己推选代表出来参与审判,这让叶柒顿时愣住了。

在叶柒发呆的时候,一位40多岁的中年汉子,鼓起了勇气对着台上的田尔耕询问道:“这位官爷,你说的可是真的吗?你真的是来给我们主持公道的吗?”

田尔耕看着这位中年人笑着说道:“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陛下。陛下既然说要给你们一个公道,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吗?”

一名老年庄客突然发声说道:“戏文里说,皇帝都是金口玉言,这位官爷既然说是万岁爷的意思,那么他一定不会欺骗我们这些穷苦人的。”

这位老人说完,就对着西南京城方向跪倒在地,口中念叨着:“万岁爷圣明,记挂着我们穷苦人,原佛祖保佑万岁爷长命百岁…”

有着这位老人的带头,场内的庄客们都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对着北京城的方向赞颂皇帝圣明了。

随后庄客们迅速推选出了9人,加上田尔耕指定的叶柒,共有10位代表。

这10人都是这个村里比较有威信的人物,在他们的协助之下,会场的秩序顿时变得整齐了起来。

庄客们控诉这些庄头、伴当的罪恶时,虽然情绪激动,但是不再有刚刚混乱差点出现暴动的迹象了。

张英刚刚被几十人围殴,再加上之前又被打了10棍,现在已经差不多去了半条命了。

看着张英的下场,张家剩下的几兄弟和其余的庄头、伴当都变得异常老实,对于这些庄客们的控诉一一承认。

负责记录控诉内容的锦衣卫书办,虽然经历过不少锦衣卫内部的黑幕,但也依然被这些庄头、伴当的恶行所震撼了。

锦衣卫再怎么作恶,好歹也有个底线。而且东厂和锦衣卫办事一般也就两个目的,一个是争夺权力,另一个则是求财。

但是这些庄头、伴当害人,有时居然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取乐而已。

根据这些罪行的记录,张家兄弟除了最小的一个,和其他庄头、伴当中的三人,合计7人应该判处死刑,而40多人中有近20人应该发配边疆充军,剩下的人则是关押2-3年不等。

皇庄的执法系统,一向属于司礼监管辖,地方、刑部、大理寺都无权过问。但是仅仅一个村子就要判处7人死刑,就算是田尔耕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了。

三个皇庄大约有近30个村子,按照这个比例,基本上会有2-3百人会被判处死刑。

明朝虽然有死刑249种,另有《杂犯》死刑13种、《问刑条例》死刑20种。但是死刑勾决的权力在于皇帝手中,为了稳定社会人心,大明皇帝一般都采取慎杀的态度。

除了太祖、成祖时期,其他大明皇帝处决死囚的年份,一年从没有超过1000人的,甚至还有一年只处决了10几人的年份出现。

现在清理区区三个皇庄就大概要处死2、3百人,田尔耕唯恐这会让崇祯对他感到不满,认为他是一个酷吏。因此入夜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内,反复思索着关于刑罚的问题。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55章 皇庄改制六

田尔耕正思索之时,守在门外的亲兵突然传报,杨寰、崔应元前来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田尔耕叹了口气,停下了让自己忧心忡忡的思考,口中淡淡的对亲兵吩咐道。

刚一进房间,杨寰、崔应元就拱手恭贺道:“恭喜都督大人,那些庄客在审判了庄头、伴当之后,对我等所说之话基本是言听计从,想必很快就能完成整个皇庄改制的任务了。”

田尔耕脸上殊无喜色,他看着两名部下焦虑的问道:“难道你们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恭贺的事吗”

杨寰、崔应元面面相窥,对于田尔耕莫名其妙的问话感到有些诧异,杨寰不由小心的回答道:“都督何以如此发问,这皇庄的事情办得如此顺利,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田尔耕看着两名似乎毫无觉察的部下,不由有些迟疑的说道:“你们不觉得,今天那些庄客的表现有些让人惊惧吗?”

“都督的意思是?”杨寰、崔应元两人依旧有些不明所以。他们一个是锦衣卫世袭武官出身,一个是市井混混出身,受到自己见识的局限,虽然对于今天这些庄客的表现有些惊异,但也不会深入的思考。

但是田尔耕不同,他的祖父就是士大夫之中的杰出之辈,从小就就受到最为正统的士大夫的教育。

对于士大夫阶层来说,如何维持王朝的稳定秩序,是他们毕生研究的课题。

伦常秩序和各种礼法,就是士大夫们眼中,维护一个稳定有序社会最好的方式。

至于在这种种礼法约束之下,百姓是否还能拥有一个正常人的情感,就不是士大夫们需要考虑的了。

所以提出“去人欲,存天理”的朱熹,会被尊称为朱子,成为唯一一个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位列大成殿十二贤人之一。

但是这个以理学闻名天下的人物,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伪道学家。

他在任提举浙东常平仓时,因为和台州知府唐仲友有私人怨恨,就逼迫营妓严蕊承认和唐仲友有染,试图把唐仲友按上风化罪。

《宋史》卷37也有记载,监察御史沈继祖弹劾朱熹的罪名:一个是“诱引尼姑二人以为宠妾”(引诱两个尼姑,成功纳为宠妾),一个是“家妇不夫而孕”(儿媳怀孕可丈夫已殁,显然是他这家公所为)。

可见对于士大夫来说,他们所制定下的规则,并不是让自己遵守的,而是让那些被统治的百姓们遵守的。

只有让百姓们成为一具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士大夫们才能毫无顾虑的,享受他们骄横奢淫的生活。

所以即便是朱熹为人私德有亏,士大夫们也对此视而不见,反而极力的推崇,他所提出的“去人欲,存天理”的理学主张。

在田尔耕所受到的教育中,民众的情绪一旦被煽动起来,就会失去理智,再难受到控制,这也便是士大夫们最为憎恶和恐惧的民变。

今天就在田尔耕的面前,却由他自己亲手煽动起了一次几近于民变的事件。

和他从书中看到的不一样,这次类似于民变的事件,在稍稍失控之后,却受到了控制。

但是这种结果并没有让田尔耕感到喜悦,反而让他感到惊恐,如果有人可以肆意的煽动起民众的情绪,又能操纵这股磅礴如同洪水一般的力量,那么不管是士大夫也好,还是皇权也好,都会在这种力量之下化为齑粉。

“你们不觉得这股力量很令人不安吗?如果这力量被有心人操纵,大明现在的伦常秩序还会存在吗?没有了现在的秩序,我们这些人的未来又将变得如何呢?”

对于田尔耕问出的,这种近乎于哲学上的思考,学识浅薄的杨寰,显然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田尔耕。

崔应元却冷笑着的回道:“都督,在这之前难道我们不应该先设法活下去吗?如今朝廷之中,东林党人可是天天在为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高攀龙、周顺昌、周起元、缪昌期、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这些人喊冤,称他们是受迫害而死的忠臣。他们是忠臣的话,那么我们这些害死忠臣的,不就是奸邪小人了吗?都督以为没有了陛下的护佑,我们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田尔耕犹自放不下自己的心结,他犹豫不决的说道:“但是这样下去,当这股力量成长起来之后,谁能保证我们一定能驾驭住它?如果连大明都不存在了,我们这些人的亲族也未必会比现在活的更好。”

杨寰似乎明白了一些,他有些激动的说道:“都督,那也未必会比现在过得更坏。卑职以为,哪怕就算是多活上一天,那也是好的。

而且始作俑者的可不是我们,当初**星拒绝和魏公公和解,对朝中非东林党人喊打喊杀的,难道还不许我们反击吗?东林党人打击我等,就叫做除奸惩恶。我等还手,就成了迫害忠良了,这算是什么道理吗?”

崔应元在边上添油加醋的说道:“正是如此,更何况东林党人煽动民众,打死税吏、缇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凭什么东林党人做得,我等就做不得?”

田尔耕几乎想要反驳道,东林党人煽动民众的情绪,可控制不了民众的行动,和他们今天干的事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但是话到嘴边时,田尔耕想到了杨寰所说的,“多活一天都是好的”云云。

如果是往日,田尔耕一定会怒斥,这话说得太没有廉耻了。但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田尔耕,内心却隐隐有些认同杨寰的这句话。

当日魏公公、崔呈秀被东林上疏弹劾,他们这些替魏公公做事的厂卫自然就成了首当其冲。

其时,谁也不了解新帝的心思,但是都不看好阉党的前途。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像厂卫这种直接保护皇帝安全,维护皇权统治的机构,每一位皇帝都是绝对不会交给,不是自己身边出身的亲信太监的。

不管魏忠贤、崔呈秀的结局如何,田尔耕等魏忠贤在厂卫中的亲信,去职戍边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介于他们久在锦衣卫任职,了解了太多的宫内密事,基本上没有那个皇帝会放任他们活着离开的。

田尔耕当时那种危如累卵的局面下,终于深刻的领会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以往就算他知道,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人情一向凉薄如纸。但是他始终认为,亲族和姻亲之间,总是有割不断的血脉联系的。

田尔耕有两子一女,嫡长女嫁给了魏广微的二儿子。当初田尔耕在魏忠贤面前炙手可热,权势灼人的时候,魏广微为了入阁,主动向田尔耕提出结成姻亲。

然而当魏广微看到田尔耕有可能被清算的时候,立刻断绝了两家之间的往来,并禁止儿媳和家中再有联系,试图撇清自己和田尔耕之间的关系。

对于其他人对自己避之不及,田尔耕还是有一些心理准备的,但是魏广微这种比旁人还要绝情的做法,却让田尔耕实在接受不能。他这才明白了过来,当初魏公公为何要抛弃魏广微,把他赶到了南京去。

当魏忠贤最终只是被发往凤阳之后,魏广微似乎觉得崇祯并没有对阉党赶尽杀绝的意思,这才允许儿媳可以给家中写信。

经历了这些之后,田尔耕才发觉,以往他为了自己的**追求的权力,现在却成了保全亲族的屏障。只有他活着,他的家人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而他现在也很清楚的知道,一旦失去了陛下的庇佑,那些东林党人第一时间就会将他撕成粉碎。而他一旦身死,他的家人必然不保,就算是嫁入魏府的长女,估计也会暴病身亡吧。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田尔耕最终说出口的,还是一句:“是啊,我们也要先活下去,才能看得到未来。”

郁郁的说完这一句之后,田尔耕总算下了决心,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抛开了三心二意之后,田尔耕迅速带着人深入到了皇庄的改革之中。

依托着这些在审判庄头、伴当时,被庄客们推选出来的村民代表,田尔耕第一次感觉到,有了一群如臂使指的得力助手,办起事来是多么的畅快。

以往让军士弹压着,逼迫百姓们清理道路或是修缮城防时,田尔耕已经习惯了,事半而功倍,拖延时间,永远不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的常态。

但是在这些第一次获得了小小的权力的庄客面前,他们所焕发出来的工作热情,让原本以为要花上半个月才能完成的,清量田亩、收获秋粮的繁重工作,提前了5天就完成了。

但是田尔耕很清楚,这不过是因为对庄头、伴当审判带来的一时激情,在得不到回报的状况下,很快就会消退下去。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陛下对他报送上去的刑罚名单,到底要如何处置。如果陛下不同意这份刑罚名单的话,那些积极参与了审判的庄客们,很快就会心灰意冷,再想要在其他村子里推行改革,恐怕就要千难万难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56章 皇庄改制七

在村子北侧一座只有稀疏灌木的小山上,田尔耕正带着几名随从站在这里,听着叶柒为自己介绍皇庄名下,这座皇二里庄的土地范围。

这些天来,这位名叫叶柒的青年,是那天审判之后最为积极配合锦衣卫的庄客。

聪明机灵又懂得察言观色,这是田尔耕对他下的结论,和庄子里那些愚笨沉默的庄客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审判之后,叶柒似乎就换了一个人一样。那个在台下敢和田尔耕对视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卑言屈膝,善于揣摩他人心理的酒店伙计。

对田尔耕来说,这才是他记忆中底层良民的形象。这几天来叶柒的恭顺态度,成功的洗掉了初见面时田尔耕对他留下的恶劣印象。

一个熟悉农庄事务,又能条理分明的分析出皇庄存在弊端,提出一些可以操作的有益建议的人。再加上他能把崇祯和田尔耕研讨出的一些皇庄改革措施设想,变得更为切实可行,且又能说服这些固执的庄客,接受这些可谓新奇的想法。

田尔耕发觉,基本上涉及皇庄改革事务的事,居然大部分是这位青年独自完成的。当然,让一群从来没有接触过锄把的锦衣卫,去做通一群农民的思想工作,说服让他们从定额税改为分成税收,还有接受授田后,身份从民户改为军户,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对于从锦衣卫指挥使宝座上跌落下来的田尔耕,手下的心腹已经走的寥寥无几了。而有能力协助他进行清理军屯的人才,可以说几乎是没有。

让这些锦衣卫抓捕犯官,审讯招供自己的罪过,或是构陷他人,兴起大狱,这些人可谓是行家里手。

但是要求他们和那些耕地的农民打交道,说服这些农民拥护陛下提出的改革,田尔耕也只能摇头了。

叶柒这几天的作为,让田尔耕起了招揽之心。有这样一个人作为手下,皇庄改革、清理军屯的麻烦事,可以丢开不少。

田尔耕举起手制止了,叶柒为自己介绍村子四周田地的情况,他满意的看着叶柒说道:“叶柒,这些日子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你做事勤勉用心,很称我的心,我打算给你补一个锦衣卫的身份,你愿意吗?”

叶柒迟疑了下,躬身行礼说道:“大人的厚意,小人不胜感激,但是小人有个小小的疑问能否请大人解惑一二。”

叶柒没有立刻答应田尔耕的要求,让田尔耕颇有不快。让一个佃农补上锦衣卫的缺,如果是其他人早就跪地叩首谢恩了,那里还会如此犹豫。

锦衣卫可不是普通军户,而是凌驾于众军之上的皇帝亲军。虽说普通的军户过的很惨,但是守着京城的锦衣卫起码还是衣食无忧的。

不过田尔耕本身就不是因为喜爱叶柒,才想让他加入锦衣卫的。而是希望能利用他的才能,为自己办事。

因此虽然心中颇有不快,还是按捺住性子说道:“你有什么疑惑,就说出来吧,本官若是知道,自然会为你解释一二。”

“自审判之后,已经过了整整10天了,小人想知道,审判的结果真的能实现吗?”叶柒小心而谦卑的问道。

田尔耕安静了一会,才说道:“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本朝以仁孝治理天下,又正值陛下刚刚登基。按照惯例,新皇登基都会大赦天下,以示仁厚…”

说到这里,田尔耕忽然就住嘴了。叶柒本身就是一个机灵人,他顿时听明白了田尔耕的言外之意。

叶柒原本还有所期待的眼神,一下便黯淡了下来。他不由失落的说道:“小民是一个庄户人,只会伺候田地,大人的厚爱,小人只能辞谢了。”

在田尔耕身边护卫的锦衣卫总旗鲁山,顿时被叶柒的无礼激怒了,他顿时上前喝道:“大胆,不过是区区一个庄客,也敢拒绝大人的好意吗?”

田尔耕轻轻喝止了鲁山,接着目无表情的看着叶柒。叶柒赶紧跪在地上对着田尔耕拜伏着说道:“小人不过是一个鄙贱的农人,怎敢奢望接受锦衣亲军一职,但凡大人有所吩咐,小人自然无不从命。”

“不要军职,却愿意替自己做事吗,这人倒也知趣。”田尔耕原本冷酷的眼神渐渐的柔和了下来。

“给叶柒一个锦衣卫的身份,不过是想笼络他好好替自己办事而已,既然他并没有拒绝替自己效力,那么在不在军中倒也相差不大。”田尔耕如此想着。

他有些惋惜的看着趴在黄土地上的叶柒说道:“起来吧,你也真够固执的。弄个锦衣卫身份,今后不比你伺候那几亩旱田强。就算是那些庄头、伴当没有被处死,难道还敢来惹你一个锦衣卫吗?”

叶柒趴在地上没有抬头,他大着胆子的回答道:“小人倒不是为自己担忧,实在是对皇庄未来担心。大人提出的皇庄改革措施虽然是极好的,但是小人伺候庄稼,略有一些心得,这庄稼要是生了病害,如果不及时挑拣出来烧掉,不但其他健康的庄稼会得病,就算是第二年的庄稼,也有很大的几率染上病害。”

田尔耕可听不懂这农事,于是干脆的打断道:“这庄稼病害什么的,我可不懂。你不用绕圈子,干脆直接说你想要说的吧。”

“这管庄太监、官校、庄头、伴当就像是庄稼的病害,管庄太监、官校是陛下的臣子,小人不敢妄加评论。但是连庄头、伴当这样的小害都不加以惩戒,即便是大人的改革措施再好,当皇庄恢复生机的时候,病害难道不会再次出现吗?”

田尔耕倒是有些诧异的看着地上的叶柒,沉默了许久,才第一次以真心欣赏的口吻说道:“想不到你一个乡下农人,也有这等见识,可惜了。”

田尔耕旋即住了嘴,他心中不无惋惜的想着,“这人要是从小进学的话,估计未必不能成为大明的栋梁之才。”

随着田尔耕的收声,小山上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不过很快,这沉默就被气喘吁吁跑上山的杨寰所打破了。

杨寰没有在意跪在地上的叶柒,他对着田尔耕拱手行礼说道:“都督,陛下委派的钦使已经到了庄子前面5里处,请大人速速前往迎接。”

田尔耕顿时忘记了面前跪在地上的叶柒,松了口气说道:“陛下终于有回复了吗?那还等什么,快走。”

在田尔耕的带领下,小山上的几名锦衣卫瞬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无人理会的叶柒。

听着四周再无动静之后,叶柒终于抬头看了看周围,才慢腾腾的起了身。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露出了一个苦笑。这些天来,他卖力替几位官爷办事,无非是抱着一丝希望,就是能够稍稍惩戒一下那些庄头、伴当,好让今后再度来到的管庄太监们一个警示。

叶柒并不认为撤走皇庄的管庄太监、官校是一种正常现象,皇室撤除皇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撤了又设才是正常状态。叶柒认为,按照田大人的改革方案,皇庄也许很快就能恢复生气。等到皇庄开始有些积蓄的时候,恐怕那些管庄太监很快就会再度到来吧。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希望已经不大了,这也让叶柒的心顿时冷了下去。

田尔耕等人匆匆赶回村子里之后,没过半刻钟,一列车队就到了村口。

正在道路两边田地里收割粮食的庄客们忽然发觉,车队中居然还有一辆囚车。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跟着车队返回了村子。

跟在车队后面的庄客,有眼尖的突然叫了出来:“这囚车里的,不是管庄的赵太监吗?”

顿时一群庄客都窃窃私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赵太监会被装在囚车内带回来。

随着消息的传开,一群群在外面干活的庄客都赶了回来,带着期翼和不安守在了锦衣卫驻扎的大院子外面,等待着之前审判的结果是否会被皇帝认可。

在院子内,田尔耕等人向着高起潜参拜了下去,高起潜捧着一封诏书接受了田尔耕的大礼之后,才打开诏书读道:“…田卿关于审判罪人的记录,朕已经一一看过,事实清楚,罪证确凿,并无不妥之处。

虽说朕登基未久,本当以仁厚恩泽四海。但圣人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故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田卿所报上的7人死刑,照准。

天地之间以人为最贵重,朕听闻: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管庄太监李琦,指使张家兄弟强虏*,以活人配冥婚,是人乎?是禽兽乎?此等罪行,天地难容,当诛。

朕将此人送回皇庄,和田卿所报7人,一并当众处死,不必再等秋后。念及国丧未久,以上8人皆处以绞刑,留其全尸,以表上天好生之德…”

田尔耕心中松了口气,为的是陛下终于没有驳回了自己的请求,这些庄客们不会再有所怀疑陛下是否真心想要帮助他们的了。

但是放松了心情之后的田尔耕,心中却又隐隐升起了些畏惧。陛下明知道国丧未久,自己的威望尚未令天下慑服,尚需要用仁德来获得百姓的拥戴,却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他的请求,这种决断力在大明皇帝身上已经很少见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57章 前倨后恭

站在院子内的高起潜读完了诏书之后,就满面春风的对田尔耕笑着说道:“田百户,这就请起来吧。陛下说,你这趟差事做的不错。今后此类事件一并照此处理,不过陛下有言,刑杀一事毕竟关乎人命,还需慎重,非证据确凿不可轻判,百户大人你清楚了吗?”

“臣遵命。”田尔耕再次行礼之后,才起了身。读完了皇帝的诏书之后,院子内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下来。

看着几个月前高高在上,让自己遥不可及的锦衣都督田尔耕,现在却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高起潜顿时感觉有些兴奋莫名。

作为一名自小入宫,被发往信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高起潜曾经最大的梦想,也就是成为一名王府的管事太监,在平民百姓面前耀武扬威而已。

但是天启陛下意外逝去,信王登基成为了崇祯皇帝,顿时让一干信王府旧人一步登天。

高起潜此刻就在享受着,被前锦衣都督恭维的快活之中。不过享受了一会之后,他便清醒了过来,想起了还有陛下的嘱托没有办完。

“田百户,陛下还有事要杂家代问,前次和刑罚文书一起送来的,皇庄改革扎子补遗,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田尔耕只是迟疑了一会,便老实的说道:“回陛下,大部分都是皇庄庄客叶柒的想法。”

高起潜定睛看田尔耕一会,没发现他的脸色有什么变化,才笑容满面的说道:“这位叶柒何在,请他上来,让杂家见见吧。”

田尔耕立刻吩咐了身边的鲁山,让他把叶柒找来拜见天使。田尔耕正想邀请高起潜进客厅喝茶叙话的时候,突然囚车内的李琦高呼道:“高公公请留步,在下尚有酒楼一处、宅院两所…,情愿都送于公公,还请公公救小人一命。”

高起潜回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口中说道:“这守财奴,在皇庄收刮了如许多财物,却只想拿三瓜两枣打发我等,真真是把自己的命也看的太不值钱了。现在死到临头了,才想起命比钱重要吗?不必理他,田大人,你我且去喝茶。”

高起潜不再理会叫的声嘶力竭的李太监,和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的田尔耕等人走进了客厅之中。

奉上了一盏热茶之后,田尔耕才小心的询问道:“下官曾经对陛下上疏,对这些罪人刑罚之后,希望能把今年皇庄的秋粟租金征收略略下调,让这些庄客享受一些好处,也好替皇庄其他村子做个榜样,便于下官尽快完成整个皇庄的改革制度。”

高起潜端起热茶小尝了一口,才顾左右而言它的说道:“这事倒不急,一会再说。田大人你…”

看到高起潜抬头看了看客厅内陪坐的杨寰、崔应元等锦衣卫后,欲言又止的模样,田尔耕随即吩咐这几位锦衣卫,先出去督促军士在村子中间竖绞架去了。

看着客厅中只剩下田尔耕和自己之后,高起潜才微笑着说道:“田大人办事干练,就算是当年魏公公也是称道的。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大人做事留下三分余地,岂不是两相称便。”

田尔耕心中冷笑了片刻,脸上却依旧堆满微笑的说道:“下官愚钝,实在不知高公公所言究竟是何意思,不如高公公给下官一个明示可好。”

看着田尔耕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高起潜更是得意了起来,他略带张扬的说道:“虽然陛下励精图治,想要有所变革,但是陛下毕竟年少,有些事情未必明了。这宫内人员数万,光靠那一点工食银,我等这些内宦岂非要饿死。

这皇庄虽然每年出息不过7、8万两银子,但是宫内众人的伙食用度,仰赖京畿皇庄颇多。故此杂家此行出宫,宫中颇有几位贵人希望让杂家带个口信于大人。

这皇庄改革一事,易缓不易急,易稳不易变。田大人当徐徐图之,不可乱生事端。则我等虽在宫内,也必为大人颂之祝之。田大人,这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这是什么?”

高起潜正劝说的起劲的时候,却看到田尔耕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封黄锻面的诏书放在了自己面前,不由有些吃惊的询问道。

田尔耕叹息了一声,才缓缓说道:“高公公何不打开一看,便知端倪。”

看着面带狐疑的高起潜打开诏书观看了起来,田尔耕心中也是不胜惋惜的想到,“假如这高公公谈的不是皇庄改制的事,自己倒是不妨卖个面子给他,也好在宫内得一臂助。只可惜皇庄改制不但是卫所改制的变革试验,也是他重新复起的希望,在这件事上出了纰漏,他不但复起无望,恐怕陛下还要用他的人头来震慑厂卫了。”

和崇祯亲自交谈,制定下了改革诸项事宜的田尔耕很清楚,陛下对这场改革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势在必得。更何况在议事之时,王承恩就在陛下身边,基本未发一语。

时下宫内最为当红的太监首领,都不敢拦阻陛下行事,高起潜居然敢假用内侍的名义来恐吓他,简直就是有些不自量力了。田尔耕沉浸官场多年,怎会被一个刚刚上位的太监给吓倒。

高起潜脸色青白相间,他轻轻合上诏书放回桌面上之后,才语气生硬的说道:“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是想要按陛下的旨意行事,把杂家押送回京了不成?”

田尔耕取回了诏书,放回了怀中之后,才平静的回答道:“若是如此,下官又何必给公公看陛下的诏书?”

听闻田尔耕无意揭发自己,高起潜顿时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田大人的人情,杂家谨记,日后定当有所回报,刚刚杂家所说之事,大人就当没听过吧。”

高起潜脸色变幻如此之自然,就算是阅人无数的田尔耕也叹为观止。但是和宫中内侍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的田尔耕,却没有被此刻笑容满面的高起潜所迷惑。

他很清楚,此刻的高起潜非但不会记得自己放过他的人情,反而会时时想着把自己掀翻,省的自己拿这个根脚拿捏他。

田尔耕看着眼中一丝笑意也无的高起潜,依旧平和的说道:“刚刚高公公所言的几位宫内贵人,一定不包括厂公吧?”

高起潜的笑容有些僵住了,他不由自主的问道:“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当日陛下写这封诏书时,厂公可就在边上伺候陛下铺纸磨墨,若是厂公有意阻扰,焉能不对下官暗示。”田尔耕随口说道。

高起潜眼睛不停的转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田尔耕又继续说道:“陛下当日命下官经办皇庄改制一事时就说过,皇庄改制一事涉及宫内大小人等的利益,必然会有人出头向下官说项,或威胁、或利诱。是以陛下才先写了这封诏书给下官,但凡宫内有人敢阻碍皇庄改革、军屯清理事务者,可即刻拿下逮送京城,隐没者同罪。”

高起潜强笑一声,勉强回答道:“杂家刚刚已经看过诏书,正如大人所言,不必再复述。”

田尔耕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不知公公现在在宫内担任何职?”

高起潜脸上顿时红了红,支支吾吾的说道:“杂家不过就是在陛下面前伺候着,谈什么职务。”

田尔耕有些惊讶的说道:“不应该呀,高公公本是信王府旧人,又深受陛下信重,宫中二十四衙门焉能不择一执掌?难不成是有人从中作梗?”

高起潜沉默不言,但是心里倒是寻思了起来,“信王府内的一干人等,似乎就剩杂家还在陛下身边以白身晃悠了,杂家几次请托了王承恩,这老货怎么一点回音都没的。

话说回来,这老货既然知道陛下对皇庄改制一事如此重视,却还任由李、王等首领太监劝说杂家出来阻碍改制一事,难不成…这老货是存心想让杂家受辱,好让陛下觉得杂家难托重任吗?”

看着高起潜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了起来,田尔耕装作不经意的说道:“这请托公公前来说项的几位贵人,不会都是昔日宫中旧人吧?”

高起潜犹豫了下,就小声说道:“是御马监、尚膳监的两位公公,田大人可有什么见教?”

“见教谈不上,倒是有些一愚之见。”

看着漫不经心,小饮着茶水的田尔耕。高起潜这才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说道:“田大人若是能指点一二,杂家今后必不敢相忘,其他不敢多说,这宫内若是有涉及到外朝的消息,杂家必定转报于大人。”

高起潜如此识情识趣,田尔耕自然也就见好就收了。他原本依附的魏忠贤下台之后,宫内事务对他而言就变成了黑幕,作为一名必须要时刻揣摩陛下心情的锦衣卫,田尔耕自然是需要重新找个宫内的内侍,作为自己的消息来源了。

“高公公在陛下身边也伺候了不少日子了,这和陛下之间的情谊吗,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如今迟迟不能授予职务,以下官看,无非就是缺少一份功劳而已,在下倒是有一份功劳想要献给公公。”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58章 平步青云

田尔耕的说法,顿时说到高起潜心中去了,他这辈子就两个爱好,钱和权力。

而他在信王身边的资历也就比王承恩、王德化浅了些,自从曹化淳被贬斥南京之后,信王身边的内侍就逐渐分成了两派,分别以王承恩、王德化为首。

这两人之中,王承恩和信王的关系更为亲密,因此高起潜选择投靠了王承恩。

虽然因此恶了王德化,但是却也弄了一个厨房采办的肥差。不过随后被信王发现了他在账目上做的手脚,那王承恩对他便有些不冷不热了起来。

信王意外的登基做了大明天子,他们这些身边人,自然都是欢呼雀跃的。

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把宫中的肥缺拢到自己名下。不过信王登基之后却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并没有按照他们这些近侍的意见,把二十四衙门的头领都更换了,而是有条不絮的建立了一个都知监,重新构筑了内廷的权力架构。

如此以来执掌都知监的王德化,隐隐盖过了进入司礼监的王承恩。

跟随信王一起入宫的几名近侍,除了高起潜之外,都有了一定的职务和分管权力。但是王德化似乎还记恨着,在信王府时高起潜在他和王承恩之间,选择了王承恩的旧事,拦阻了几次陛下给高起潜的任务。

而王承恩这边,又推三阻四的不肯出力,因此让高起潜至今没有捞到一个说得出口的职务,只能干着四处奔波跑腿的杂事。

这次皇庄改革,由于牵涉到了御马监、尚膳监两位主管太监的利益,因此这两位太监通过王承恩找上了他,希望他能说服田尔耕做事不要太认真了,敷衍敷衍也就算了。

以为办好这件事可以讨好王承恩,解决自己的职务问题,再加上两位太监送了他500两脚力钱,还明言只要办的妥当,事后另有3000两谢仪,这才让高起潜动了心。

但高起潜不知道的是,王承恩是不想替两位太监办事,但又不想和御马监、尚膳监伤了和气,这才把他们推给高起潜敷衍,所以他什么明示暗示都没给高起潜。

但是看着其他人都有了出路的高起潜名利心太过旺盛,完全错误的理解了王承恩让两位太监找他的意图,一下马车就想着让田尔耕屈服,结果就把自己给埋坑里去了。

在田尔耕的启发之下,高起潜连王承恩也恨上了。田尔耕的这几句话都说到了他心中去了,顿时让高起潜忘记了,之前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情形。

他现在倒是把田尔耕当成了生平知己一样,抓着田尔耕的手欢喜的说道:“想不到田大人如此仗义,杂家若是有所进益,必不敢有负大人。大人可是在这皇庄左近,抓到了甚么奸细吗?”

田尔耕只能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的说道:“高公公说笑了,锦衣卫虽然有缉拿奸细的职责,但这皇庄左近都是不是世居此地的农人,便是戍守此地的军士,如何能有奸细。”

高起潜顿时放开了手,明显有些不快的说道:“哎,没有奸细,让杂家如何立功,田大人莫非在戏弄杂家。”

田尔耕不得不解释道:“下官想要献给公公的,不是逮捕奸细的军功,而是和这皇庄改制有关的功劳。”

高起潜摇着头苦笑的说道:“田大人说笑了,杂家不通农务,若是兵事还能说上几嘴。这要是冒领了皇庄改制之策的功劳,惹得陛下相询,杂家必然是要出乖露丑的。”

田尔耕不过微微一笑,就解释道:“皇庄改制献策固然是功劳,阻止他人破坏皇庄改制不也是功劳吗?”

高起潜继续摇头说道:“这阻止人破坏皇庄改制,杂家去那找这些…莫非,田大人是指…”

田尔耕点了点头,“正是拜托公公前来说项的人。”

“这个不大好吧?毕竟他们在宫内也是老人了,宫中有着不少徒子徒孙。而且杂家没有完成托付不说,还要拿他们去立功,岂不要被人说成凉薄之辈。”虽然有些意动,但是高起潜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田尔耕可不会让他这么轻易退缩,这些宫内的管事太监们,在宫内盘根错节,人脉关系深厚。

今天来一个高起潜,明日再来一个王起潜,后日再来一个赵起潜。

这样下去,他的皇庄改制那里还干的下去。就算他自己能抗得住,但是他手下的部属扛得住吗?部属的部属又扛得住吗?

为今之计,就是先在宫内放一把火,趁着这些内侍无暇他顾之际,迅速完成皇庄的改制。

田尔耕只是晒笑了一下,便嘲讽的说道:“在这些人眼中的凉薄之辈,未必不是陛下眼中,大义灭亲的忠臣。再说了,陛下天性仁厚,登基之后对宫中各衙门尚未有大规模的清理过。宫中旧人占据首领太监的比比皆是,反倒是信王府中的旧人弄了几个闲职呆着。内廷有油水的职务就那么几个,旧人不退下去,高公公你要如何才能上位呢?”

高起潜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了过来,的确,与其央求王承恩说服陛下让他顶替某人的职位,不如先让人把职位空出来,有功劳在手的他,难道还怕竞争不过别人吗。

不过片刻,高起潜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在崇祯面前告状,把两位管事太监拉下马来的过程了。

思索了**不离十,高起潜便端起茶碗致谢,两人相视而笑,不再谈及刚刚的话题了。

两人继续闲聊之时,门外的总旗鲁山来报,叶柒已经带到了,田尔耕挥手让鲁山把叶柒带了上来。

从小山上慢悠悠走着的叶柒被急匆匆而来的鲁山拉了回来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当他走进大院内,看到停在院子中间的囚车后,心情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在客厅之中,叶柒向田尔耕、高起潜行礼完毕之后。高起潜便仔细的询问了几个,关于皇庄改革扎子补遗之中的问题,叶柒非常流畅一一作答了。

高起潜确认了叶柒确为补遗的作者之后,便唤来了门外的随从,从马车中取来了两件物事。

他从随从手中接过了用锦缎盖着的一个木盘,然后对着跪在地上的叶柒亲切的说道:“陛下看了皇庄改革扎子补遗之后,甚为开心。原本想要召见于你,但是你现在不过是一个白身,陛下若是召见你便有违礼制。

且皇庄改制未尽全功,还需要你在此处努力,因此陛下不得不罢了此念。不过陛下让杂家告诉你一句,你的名字他已经记下了,来日机缘到了,必招你入京相见。”

叶柒既惶恐又茫然,还非常的激动,他面红耳赤的俯下身子说道:“小人贱名如何值得陛下挂念,小人…”

看着抓耳饶腮,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叶柒,高起潜只是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像叶柒这种因为皇帝突然的宠幸而欢喜的有些失常的人,作为一名宫中太监,他也见过不少,叶柒的表现和其他人并无区别。

高起潜把手中的木盘上的红色锦缎掀开后,向前送了送,说道:“陛下称赞你皇庄改革扎子补遗写的好,所以决定简拔你进入锦衣卫,赏总旗一职,并准许你专折奏事,此外还有赐书一套。”

听到专折奏事之后,田尔耕才明白,为什么高起潜会对一个刚刚简拔为总旗的锦衣卫这么热情。

京城锦衣卫虽然众多,但是能享受专折奏事权力的,基本也就是几位指挥使了。

“陛下对叶柒的圣眷可不轻啊。”田尔耕有些嫉妒的想着。

“书?”叶柒有些感觉不真实的,接过了高起潜手中的木盘,盘内有一套官服、一块腰牌。当高起潜说了最后一句后,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高起潜亲切的问道:“你可识字吗?”

叶柒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的回答道:“小人学过几年大字,但未曾真正进学。”

高起潜从随从手中接过了第二个木盘,然后递给他说道:“陛下说,你这补遗之中的建议大多都很好,唯有这丈量田亩,并如何进行分配的计算,颇有失误。因此陛下特意赏赐你《几何原本》6册,供你学习。陛下有言,现下看不懂也不要紧,待此间事了,可去燕京大学从头学习。你既然认识字,那么就好多了,想必到时不必再从认字开始学习了。”

“燕京大学?”这回是田尔耕有些疑惑了。

高起潜看了他一眼,便顺口解释道:“就是之前的北京国子监。”

虽然在士大夫眼中,国子监并不算什么好去处,但是相对于大明最底层阶层的一名庄客来说,这已经是无法企及的荣耀了。看着叶柒激动万分的谢恩,田尔耕不由觉得,陛下待一名庄客如此厚爱,似乎有些过分了。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看着叶柒的情绪冷静下来之后,高起潜再次正色的对着田尔耕、叶柒说道:“陛下还有口谕告诉你们二人,皇庄改制事务现在分成两部分内容:一个是清理皇庄管理人员的罪行,执行审判,防止改制之中出现过激事态,由田百户负责。

第二个是和庄客们沟通,说服他们接受改制的变化,并组织起各村子的管理机构,这部分内容由叶柒负责。整个改制工作以田百户为主,叶柒为副,两人意见若是相左,可上疏给朕来决定。”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59章 叶柒的反应

从一名庄客,一跃而成为自己的副手,就算是田尔耕也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

虽然这种升迁速度远不能和他相比,但是田尔耕本身就是恩荫入的锦衣卫,他的起点就已经很高了,只不过在没有投靠魏忠贤之前,只是一个虚职而已。

这个叶柒的升迁速度,大约只有同样市井出身的崔应元可以比拟了。但是崔应元可是替魏忠贤干脏活才换来的前途,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被抛出去安抚士大夫们的愤怒。

而叶柒又是独当一面,又是专折奏事,又是入国子监。就算是田尔耕也看出来了,崇祯这是打算下功夫栽培他了。

只要这个叶柒不要行差踏错,未来锦衣卫之中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难怪这高起潜一见面就示好拉拢,丝毫没有身为陛下身边近侍的架子,这是想要趁机把他变成自己人啊。

高起潜传达完了崇祯的口谕之后,赶紧上前扶起了叶柒,笑眯眯的说道:“今后可不要在自称小民了,要称卑职或是下官才行,你先去厢房把这官服换上了,我们再继续叙话。”

看着叶柒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高起潜转身对着身后的随从太监说道:“小赵,你带着叶总旗去换了这身衣服,顺便教教他,这基本的官场礼仪。”

“是的,大人。”随从太监顿时领着叶柒去边上的厢房了。高起潜正目送着两人进入厢房,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有些幽怨的声音。

“陛下这么做是否太过于拔苗助长了?这叶柒虽然颇有几分才能,但是如此超出常规的提拔,恐怕会惹来非议啊?”

高起潜回头望了一眼田尔耕,眼神有些奇怪的注视着他说道:“田大人莫非忘记了我等的身份,我等厂卫乃是陛下之鹰犬,非是朝廷的选官,升迁与否,只是看陛下的心情罢了,又有何人敢于非议?”

田尔耕这才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声了。他尴尬的对着高起潜笑了笑,正想着怎么转移话题时,高起潜似乎想起了现在两人刚刚结盟的关系,赶紧补充了一句。

“田大人也不必介怀,以杂家看来,陛下这是效仿燕昭王,以千金买骨罢了。这位叶柒是赶上大运了,区区一个农人,早上还在扶犁,晚上就能进入朝堂了,真可谓一步登天啊。”

田尔耕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那点不忿早就不翼而飞了。他扯开了话题,和高起潜谈了起来,重新把气氛调整了回来。

当叶柒穿着官服一身拘谨的返回客厅之后,田尔耕吩咐属下换了热茶,然后三人重新坐下开始叙话了。

田尔耕再次提及了,关于皇庄秋粟租金征收的问题。听到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叶柒顿时忘记了身上让他感觉紧张的官服。

高起潜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么田百户打算如何调整呢?”

对于田租这种琐事,田尔耕本身并不关心,就算是他自己家的田庄,也是交给管家去操办的,因此他并不清楚减少多少田租才是合适的。

田尔耕咳嗽了一声,便说道:“关于田租的事情,还是让叶总旗来说明吧,这方面的事务还是他比较熟悉。”

叶柒没有推辞,为高起潜解释道:“本朝的田地类别分为官田和民田两类,而皇庄属于官田之属。官田每亩征税为5升三合,而自从实施一条鞭法之后,就成了每亩折银3分,加上耗羡,庄头往往收到2斗。

而皇庄所收田租一向为5-6斗,秋粟亩产约为2石,脱壳之后,得粟米一石上下,田租5斗,皇税2斗,加起来就是亩产的7成,再加上官府征收的人丁银,庄客这一亩所得也就1-2斗罢了。

小人…卑职以为,把皇庄的田租固定在亩产的5成,而皇税双方各负担一半,庄客能得到亩产的4成,则各皇庄内的庄客们,便会翘首以待陛下的仁爱了。”

既然从田尔耕那里获得了立功的主意,高起潜也就一改原本打算敷衍了事的想法。

他听完之后认真的说道:“你的想法很不错,杂家出宫之前,陛下也有所吩咐。北方土地贫瘠,向来产量不如南方,虽然税赋田租数额较南方为少,但是因为产量过低,征收比例反而超过了南方的良田。陛下以为田租加上皇税,应当不超过亩产的3-4成为适宜…”

叶柒霍的昂起了头,激动的说道:“若是果真能如此,则陛下的恩德,将为万民称颂。”

叶柒激动之下,毫无礼仪的打算了高起潜的话语,但并没有引起高起潜的不快,他摇了摇手制止了叶柒继续赞颂。

“不过,陛下以为,这是一个长期目标,现在还不能这么办,或者说还办不到。”

高起潜的说道这里,特意停顿了下,观察了下叶柒的表情,发觉这位新任的锦衣卫总旗虽然有些失落,但是还能够保持着冷静。

“陛下认为,改善庄客的生活虽然重要,但是现在还不能完全让庄客们吃饱饭。虽然顺义的几处皇庄处在潮白河两岸,但是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兴修过水利,还处在靠天吃饭的阶段。陛下以为这种状况需要改变,必须要兴修水利以防涝旱二灾,

且皇庄和驿道、顺义城之间要修缮道路,方便运输出产。皇庄之内还要设置医院救治村民,设置学校教育孩童,这些都是需要集中钱粮才能办的大事。

所以,暂且把钱粮固定在4:6,庄客拿四成,皇庄拿六成。而税收由皇庄代缴。上缴的6成收获之中,7成将会用到缴纳税收、兴修水利、修缮道理、医院、学校上,还有3成将作为皇庄储备,暂不收缴入宫内。”

田尔耕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崇祯肯松一松手,这些增加了一些收获的庄客们,必然会更积极的支持和配合他的改制工作。有了这个村子的庄客作为榜样,其他村子内的庄客们,自然也就没什么抵触情绪了。

田尔耕未出京城之前,以为皇庄改制最大的反对者,应当是利益受损的宫内太监,还有这些失去了财源的庄头、伴当们。

但是等到他真正走进皇庄之后,才发觉最为反对改制的人,居然是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庄客们。

这些庄客们虽然整天期盼自己的生活能够有所改变,但是他们却又是最为坚决的,反对变革的中坚力量。

田尔耕原本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明明是来帮助这些庄客的,反而会受到这些被帮助者的反对。

直到叶柒投入他麾下之后,他才些许明白了缘由。改革说实话,这是不愁温饱的人才享受的起的事务。

对于这些处在饥饿和温饱之间的庄客来说,他们根本无法承担,哪怕一次的失败。

改革如果失败,就如同遇到了颗粒无收的灾年一样,这些没有任何积蓄的庄客就得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因此这些庄客们,拒绝接受他们眼睛没有看到过的改革成果,把身家性命押在几位官爷的空口白话之中。

对于那些反对变革的庄头、伴当,田尔耕带来的锦衣卫和军士可以把他们抓捕起来。但是对于这些庄客们,他却还真不敢这么做。

激发了京畿的民变,他有几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田尔耕只能试着让手下去说服,这些顽固的庄客。另一方面,就是向崇祯汇报,希望能够减免一些田租。很显然,现在崇祯给他的回应,比他所希望的还要多,这如何让田尔耕不感到兴奋。

叶柒比田尔耕还要感到欣喜,作为一名庄客,虽然他们家因为替管事太监酿酒,勉强能混个温饱以上的水准。

但是乡里之间,左邻右舍的那些乡亲们的悲惨生活,让他也常常为之恻然。有时候他甚至朦朦胧胧的觉得,也许东虏打进来,把那些达官贵人们杀掉一批,大概他们这些庄客的生活还会好一些吧。

皇帝陛下派人来实施什么皇庄改革的时候,他还有些半信半疑。当田尔耕把张家兄弟抓起来,陛下又把那个灭绝人性的管庄太监送回来,准备在乡亲们面前加以处罚,终于让叶柒恢复了一些对皇帝陛下的期待。

虽然崇祯赏赐他官职和进国子监的名额,但是叶柒也只是增加了一些对崇祯的好感,他的激动倒是大部分都是装出来给那位陛下身边的近侍看的。

作为一个经常和酒楼打交道的半商人,叶柒清楚的知道,这些达官贵人们对下人赏赐之后,希望看到的是下人们感恩戴德的表情。

而皇帝陛下的赏赐同样不会例外,只不过看他接受赏赐后表现的,是陛下身边的近侍罢了。

然而陛下对于农人们的怜悯,终于打动了叶柒因为见了太多庄客悲惨故事,而逐渐变得冰冷刚硬的心脏。

叶柒眼眶有些发红,但是这次他并没有表现的很夸张,反而强自镇定的起身向着高起潜做了个揖手,方才郑重的说道:“陛下如此仁厚,卑职必当竭尽所能,协助田大人完成皇庄改革事宜。”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60章 崇祯的感叹

有了崇祯的支持,田尔耕趁热打铁,在第二天午时召集了村民,在他们面前绞死了8名罪恶多端的庄头伴当。

看着这些仇恨的对象被绞死后,庄客们感觉自己心中去了一块大石头,似乎有一种阳光明媚的春天到来的感觉。

随后田尔耕宣布,之前被庄客推选出来的审判代表,将被任命为管理村子的新庄头,这些庄头每隔5年将重新推选一次。他们将会负责村子里征收税赋、田租的任务,并管理建设村里水利、道路、学校等公用建筑。

当庄客们听说,今年的秋粮可以留下完整的四成之后,情绪顿时达到了最高点,而田尔耕提出的新分田计划,也获得了庄客们的支持。

重新核准了村子的土地之后,按照村子人口的情况,叶柒最后建议,按照成年男子20亩、成年女子10亩的标准分地。由于有庄客自己推选出来的代表主持分地事宜,只花了三天,所有的田地就重新分好了。

高起潜观察记录了整个分田地的过程后,就离开村子回宫内去了。而三处皇庄其他还在观望的村子,听说了皇二里庄的改革之后,也纷纷请求田尔耕等锦衣卫去自己的村子里进行改革。

有了皇二里村的改革经验,田尔耕手下的锦衣卫明显就比较有经验了。而叶柒也组织了几名少年,当做自己丈量田地的帮手。

叶柒从一个庄客一跃而成为锦衣卫军官的经历,也成为了皇庄内年轻庄客们梦想的榜样。

一时之间,田尔耕带领的锦衣卫经过的村庄,都纷纷有不甘于在土里刨食的庄客靠拢上来,想要替这些军官们做些事情,希望自己能入这些锦衣卫的眼,也弄个锦衣卫当当。

生平第一次,在京城、地方上能止儿啼的锦衣卫军士们,居然在这里受到了百姓的欢迎。这让锦衣卫中的一些人深感脸红,在庄客们敬仰的目光下,他们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言行来了。

而那些赖在皇庄不肯离去,还想着从秋粮上再刮上一笔的庄头、伴当们,听说了张家兄弟的下场之后,顿时大批有劣迹的庄头、伴当迅速离开了皇庄。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当秋收落下帷幕的时候,皇庄改制及今年的租税也征收的差不多了。

三个皇庄账目上有九千倾地,但是在叶柒带人重新丈量之后,却达到了一万七千倾。而往年上缴宫内不过两万七千两白银,还是一整年的收成。

但是现在三个皇庄征收上来102万石粟米,按照以前的官方定价,石粟二钱五分银子,也价值二十五点五万两银子。也就是说,就算是按照账面价值计算,皇庄的管庄太监和宫内的权阉勾结后,也侵吞了皇庄将近九成的收入。

但是这个价格只是账面上的价格,实际上秋收之后虽然米价较贱,但也起码是石粟三钱,而且这个价格还是山东、河南等内地区域。

在边镇地区的市场价格为石粟五、六钱,到了来年青黄不接的春天,名义上是石粟八钱,但是市场价格往往都会超过一两。顺义虽然属于顺天府,但是它的位置其实离边镇并不远,因此石粟价格在四、五钱之间。

仅仅是市场价和账面价格的差价,又相差了20万两白银。而只要管庄太监脑子不是太笨,留下一部分粮食到来年春天发卖,又有最少30余万两的进账。

看到手上的这本账目,饶是田尔耕也是满头大汗,脸色铁青。他不是愤怒,而是因为恐惧。

仅仅三处皇庄,这些宫内的宦官们一年就从中捞取了近70多万两的白银,而这只占了京城附近皇庄的三分之一而已,也就是说每年宫内内侍从皇庄中捞去的财富就接近200万两,已经是江南金花银的两倍了。

这么庞大的利益纠葛,田尔耕都有些怀疑,他要是把这本账目交上去之后,宫内要掉多少个脑袋,而他也将竖立了不知道多少个敌人。

然而到了现在,就算他想瞒也瞒不住了,之前陆陆续续的资料已经汇报入宫,就算他不上报,崇祯自己也能计算个**不离十。

唯一让他有些安慰的就是,崇祯从没出过京城,应该不清楚各地粮食差价的问题。因此在崇祯眼里,这些皇庄的收入也就被侵吞了十之七八而已。

田尔耕最后还是把心一横,封好了账目直接送进了宫内去。他为此不安了好几天,不过宫内随后并没有传来多少太监被处死的消息,只是御马监、尚膳监的几名管事太监听说被抄没了家产,然后勒令出宫养老去了,而高起潜也被任命为御马监监督太监,开始主持御马监管理的牧场、皇庄、皇店改革。

不久田尔耕、叶柒就接到了崇祯的新命令,田尔耕被任命为军卫改制及军屯清理大使,而叶柒被任命为军屯清理副使,着手进行营州三卫的改制事宜。

同时叶柒还被任命为三处皇庄的管理人,同意了他提出的,以4钱5分每石的价格,出售20万石粟米,以便缴纳皇税的建议。崇祯还提出,在这三处皇庄试行摊丁入亩的税制改革。

随后,田尔耕便向完成了皇庄改革的三处皇庄的庄客们提出,把他们转为军户的要求。

在得到了服役期为5年,非特殊情况不调拨南方服役的承诺之后。这些得到了减税和伸张冤屈的庄客们,以将信将疑的心态,选择了转为军户。

在马车内的吕琦看完了手中最后一页的资料,这是田尔耕、叶柒关于在皇庄改制过程中的细节描述。对于军卫改制和清理军屯事务上,为了保证消息不被泄露,陛下准许田尔耕等人暂不汇报。

这也就是为什么,勋贵和御史上疏弹劾时,陛下还需要他亲自去了解出了什么事的原因。

吕琦也隐隐知道,陛下之所以让田尔耕等人不回报军卫改制和军屯清理的事务,是因为侵占军屯田的,同样有宫内的太监。陛下要防范的,正是那些宫中的管事太监们。

末时末出的京城,路途未过三分之一,天色就已经全黑了下来。边上骑马护卫的东厂记者不由跑到了马车边上,对着吕琦请示,是否先找个地方休息,等明日清晨再行赶路。

吕琦探出头,看了看外面,这北方的天一黑,立刻便伸手不见五指了,而且气温也降的很快。

他的脸上忽然一凉,“下雪了吗?也罢,这便在左近找个村子住下吧,明日一早再动身。”

夜深人静,朱由检依旧在上书房内看着,王承恩等人从司礼监内挑选出来的,弹劾勋戚的上疏。

这些勋戚基本上犯大错无胆,小错误不断。而那些御史,估计也就是在这些勋戚身上刷刷经验值,弹劾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是纵马长街踏碎了商人的物件,就是行人冲撞了这些勋戚后,被豪奴殴打的小事。

朱由检正觉得无聊之际,终于有一封上疏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的时候,王承恩端着一碗小米粥和几碟小菜送到了他面前。

“陛下,这外面开始下雪了,夜深寒气又重,陛下用了夜宵,今天就不如早点休息吧。”

“下雪了吗?”朱由检不由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有些惊喜的看着王承恩问道。

“是的,陛下。这雪还不小呢?才半个时辰,地面上都有了薄薄一层积雪了。”

“待朕出去看看,这可是今年第一场雪。”朱由检的兴致不由起来了。

看着崇祯不管不顾的就要这么走出去,王承恩立刻拦在了他前面,弯腰说道:“陛下请稍等。”随即王承恩便回身,对着身后的小太监吩咐道:“快去拿陛下的斗篷过来。”

在乾清宫外的汉白玉台阶上,就着两盏灯笼的昏黄烛光,朱由检也只能看到面前丈余的地面上的光景。

一片片雪花从黑暗不可知的天空中不断的飘落下来,似乎就像是一只无穷无尽的大军在出征一样。

看着面前被雪花渐渐染白的地面,朱由检没有想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倒是想起了一句,好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朱由检摇了摇头,自嘲着想着,“西贝货就是西贝货,就算是站在皇帝的位置上,自己也还是找不到,那种以天地为白纸,以信仰为画笔作画的豪情。”

王承恩站在外面感觉自己都有些发抖了,才小心的对着正看着落雪发呆的朱由检说道:“陛下,还是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要是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朱由检回身望了望他,有些兴趣索然的说道:“也好,这便回去吧。对了,你吩咐宫内各衙门的首领太监,让他们带着当值的管事太监,巡视自己衙门的内侍值房,这薪炭可曾短缺,另外让人巡视宫内各殿房,可有无人照料的火烛。”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立刻吩咐着身边的亲随去通知各处,落实崇祯的交代。

朱由检正准备返回时,却看到西边远远出现了几点火光。王承恩也同样注意到了,他亲自跑上前去查看,不过很快他就卑躬屈膝的在前面引路,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61章 天津港

“梓童,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朱由检有些诧异的迎了上去。

周玉凤的红色斗篷下面鼓鼓的,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周玉凤脸色红彤彤的,额头还冒着几滴汗水。

她颇有些吃力的说道:“臣妾看着天寒,特意熬了些茯苓粥进献给陛下。”

朱由检这才知道,周玉凤斗篷下鼓鼓囊囊的居然是一个保温用的食盒。

“你们怎么能让皇后自己拿着东西跑这么远的路?”朱由检有些责怪的,对着服侍在周玉凤身后的宫女说道。

周玉凤顿时拦住了朱由检说道:“不怪她们,是臣妾自己硬要这么做的。”

朱由检心中颇为感动,他从周玉凤手中接过了食盒,拒绝了王承恩要接过去的请求。

“外面这么冷,我们进书房去吧,梓童也陪我一起用些热粥。”朱由检一手提着食盒,一手顺势牵过了周玉凤的手,向着上书房走去。

周玉凤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她还不习惯朱由检这种表述亲密的方式。

茯苓粥中的茯苓被打的很碎小,红枣也细心的去了核,清淡香甜,非常合朱由检的胃口。一小会功夫,他便把自己面前的一小碗粥喝完了。

周玉凤看着胃口大开的朱由检,不由掩着嘴微笑着,把自己面前尚没有动过的粥推了过去,“臣妾这一碗还没用过,陛下不介意的话,就请…”

一小碗粥,让朱由检正有些不上不下的感觉,他不好意思的接过周玉凤的粥说道:“我怎么会介意,梓童的手艺果然极好,我这是欲罢不能啊。”

用完了粥,两人继续闲聊了一会,周玉凤看着时间不早了,就想着要告辞离去。

朱由检并没有出声挽留,让周玉凤心情有些失落。当朱由检起身送她出门时,嗅着周玉凤身上的幽香,心头不由一荡,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

“今晚别走了,好吗?”朱由检把周玉凤揽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周玉凤心中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埋身在朱由检的怀中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朱由检从沉睡中缓缓醒来,感觉这是这些日子来,休息的最好的一个晚上。

就在这一天的早上,三艘船只组成的船队从外海靠近了天津港。这只船队以一艘大型同安梭船为首,两艘中型同安梭船跟在身后。

在海河入海口,大沽口处的一座小小的用土垒的烽火台上,几名军士正猬集在一个小小的火堆前取暖。

“这贼天气可真是够呛,腊月还没到,就这么冷了。”一名20多岁的军士尽量往火堆旁挤了挤,口中不停的抱怨着。

“你就知足吧,今年这雪比往年算是下迟了,不然我们这一冬天可就更难熬了。不过,温小旗,咱们这么呆下去也不是个事啊。这官备的薪柴可是有定数的,我们抽一些出来取暖倒是不妨事,但是天天这么烧,恐怕到时候上官下来点检,大家都要吃排头的。”一位40岁左右的老军担忧着,对着阴沉着脸坐在离火堆最近的,背风墙角处的一位30来岁,一脸络腮胡子的军官说道。

“那李总旗那会记挂我们这里这点薪柴,估计他这会正在营房里喝酒赌钱呢。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往年都是各小旗轮流守10天,今年却要求我们独自守一个冬天。这见鬼的冬天,连商船都看不到一艘,那些倭寇难道过来抢空气吗?”一个个子矮小的军士愤愤不平的说道。

“什么倭寇不倭寇的,万历爷爷出征朝鲜,把倭人杀的尸横遍野之后,这津门就没看到过倭寇的影子过。要我说,我们这海防营迟早得撤。”一名穿着比其他军士更为整齐,坐的位置也就比温姓小旗差一等的军士,撇了撇嘴反驳道,

“难不成,李大哥你有什么内幕吗?”个子矮小的军士有些谄媚的向他问道。

*装作不经意的瞄了眼小旗温道临一眼,看着他并没注意到自己说的话,只是咬着一截枯草不知道在想什么。

*掩饰着失望说道:“我有个远房表叔不是在督饷道当经手书办吗?据他说,如今朝中东林党人势大,当初阉党得势的时候,巡抚大人在河间、天津两处建了生祠,率文武官吏五拜三叩首,还命令游击守祠,朝中东林党人对此嫉恨不已。

如今魏公公去位,这巡抚大人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以我表叔收到的风声,这巡抚大人去职的日子也快了。这葛沽海防营,全赖巡抚黄大人苦心支持,黄大人走了之后,我看咱们这个毫无用处的海防营也该撤了。”

*说完之后,这四五名军士顿时沉默了下去。天津卫所的军士待遇远较其他地方为低,其他地方的募兵均在每月军饷一两白银以上,而天津军士一年发本色七个月,每月一石米,折色五个月,每月军饷4钱银子。

虽然这点钱并不够这些军士养家糊口,但是天津作为海陆交通要点,又是京杭大运河入京的咽喉之地。

此地南北客商云集,三卫的军士还能额外捞点外快,因此倒也还能勉强混了个温饱。

但是如果海防营被裁撤了,他们这些军士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养活自己和家人了。

温道临突然吐掉了口里嚼着的草根,看着面前的火光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老刘和小武一会去附近砍些柴火回来,中午我回去找赵百户走走门路,看看能不能减少些驻守时日,再不济也要调拨些柴薪过来。”

老刘答应了一声,就叫上了缩在一边的年轻军士小武,准备下烽火台去砍些柴火回来。

但是他站起来看到垛口外的大沽口,不由愣在了那里。小武站起来走了几步,发觉老刘没有跟上来,就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温大哥,海面上来了三条大船。”小武顿时惊呼了出来。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船过来?难道是皮岛有船只过来了?”*拍着身上的尘土,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温道临却矫健的窜了起来,几步走到了东面的垛口前,完全没有了刚刚颓废的模样。

老刘这时才吐了口气,放下心来说道:“船头上挂着的是大明的日月旗,是我们自己的船。”

海边风大,船上的旗帜被风鼓的满满的,红日、黄月重叠的图案和蓝底组成的旗帜,清楚的展现在了这几名军士面前。

大明本没有国旗,隆庆开关以后,由于海外贸易的迅速发展,明朝船只便按照西洋商人的习俗,悬挂了日月旗帜以区别于葡萄牙、荷兰等国的船只。

旗帜上的蓝底代表青天,日月重叠图案意指“明”字,比喻大明。日月图案位于旗帜的正中不偏不倚,是取中国位于四方之中之意。

中央的黄色代表月亮,也代表皇天后土之意。红色的光芒代表太阳,又说明大明属于火德,亦代表大明的皇室。

红色光芒分为十二道,意指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十二个月,光芒位于青天之上,表示大明光辉时刻都在普照万方。

光芒中有四个尖锐的大角,分指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有“际天极地,罔不臣妾”之意,又意指礼义廉耻,国之四维。

“好大的船啊,这个时节到底是什么商人会开船上来,他们难道不知道,很快海面就要开始结冰了吗?”*一边赞叹,一边有些怀疑的说道。

温道临眼力甚好,他已经看清了,最前面一艘船上站在甲板上的几人服饰。

“上面的是大明的官兵,奇怪了,什么时候大明水师有这等大船了。老刘和我一起下去瞧瞧,其他人准备好柴草,若有什么不对就点燃烽火报警。”

温道临在几人之中似乎颇有威望,一声令下之后,几名军士都应声诺是。

三艘船只中领头的那艘船的船头上,郑芝龙和几名手下,正围着卢九德献着殷勤。

在几人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连善祥、俞咨皋、李晨芳几人。如果不是卢九德这位天使在这艘船上,俞咨皋根本不会上郑芝龙的座舰。

八闽水师被郑芝龙弄了一个灰头土脸,沿海县市生民涂炭。俞咨皋对郑芝龙等海盗可谓恨之入骨。

俞咨皋的父亲虽然是和戚继光齐名的,“俞龙戚虎”中的俞大猷,俞大猷身为抗倭名将,每遇战都是身先士卒。

但是俞咨皋却没有继承俞大猷的这种勇气和作战的才能,对于饶勇善战的郑家海盗集团,他始终不敢亲自出海领兵对敌。

他先后派出都司洪先春、游击卢毓英、千户马胜,百户杨世爵、副总兵陈希范率兵出征,但是他自己这位主将都不敢上阵,手下将士那里还有战意。

连续围剿郑芝龙海盗集团失败之后,他听从了许心素的建议,试图联合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一起围剿郑芝龙海盗集团。但是这个上疏被新登基的崇祯皇帝给打了回来,皇帝还命令重新招降郑芝龙海盗集团。

俞咨皋表面上虽然有所不满,但是心中却松了口气。他其实已经不想和郑芝龙再打下去了,但是他和许心素这些同安海商关联的太深,这些同安海商和郑芝龙已经是势不两立的局面,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62章 黄云泰的忧愁

崇祯亲自下诏要求暂停围剿郑芝龙海盗集团,并进行招安。不但让福建士绅安心了下来,也让福建水师的官兵松了口气,俞咨皋也借着崇祯的旨意,让许心素等同安海商不得不屈服。

而崇祯随后命令让俞咨皋、许心素、郑芝龙等人上京,虽然俞咨皋、许心素和郑芝龙等海盗首领不和,此刻也不得不顺从旨意,陪同卢九德一起北上。

俞咨皋、许心素信不过郑芝龙等海盗首领,想要走内陆运河北上。而郑芝龙等海盗首领,同样有些信不过官府,坚持要走海路取道天津入京。

卢九德、连善祥等人,因为这趟出京太久有些想家,想要在腊月之前返回京城,再加上他们在福建、广东收集的一些外洋农作物,和熟悉种植的农人要一起带回京城,走陆路会相当的不便。

因此在卢九德的决断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从海路进京。郑芝龙的座舰最为高大坚固,海上航行大舰较为平稳,因此卢九德等人就选择了乘坐郑芝龙的座舰。

刘香虽然出钱向卢九德购买了一个代表名额,但是他对朝廷的不信任感比郑芝龙强多了,他自己并没有上京,而是派了他的胞弟刘勇带着一只中型船北上了。

至于许心素自然是不会上郑芝龙的座舰,同样开着自己的船北上了。俞咨皋倒是想坐许心素的船北上,但是因为卢九德在郑芝龙的座舰上,他这位败军之将也不敢不陪着皇帝的近侍,希望这位皇帝身边的近侍,能在皇帝面前给自己说点好话。

至于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商馆的临时执政官比尔,同样跟随了卢九德一起北上。但是东印度公司的船只都各有任务,而比尔这个临时执政官只能管理台湾商馆的陆地事务,没有彼得纳茨的命令,这些商船根本不会听从比尔的命令去一个不能贸易的北方城市。

海上航行比陆地上要快速的多,不到20日,三只船就已经抵达了天津外海。

进了大沽口,三只船都小心的降下了硬帆,在这个不知道水文地理的陌生地方,郑芝龙可不想因为盲目的行驶而搁浅。

天津港是一个河港,需要沿着海河往上航行一段,才能抵达港口。郑芝龙正想着派人下船,去附近找熟悉航道的乡人领航时,就有水手指着远处说有人过来。

郑芝龙看到是两个穿着大明军服的士兵,从被白雪覆盖的河堤上走了过来,随即下令派人把他们接上船来。

上船之后,葛沽海防营小旗温道临上船之后,看到了一名将军、一位太监、几位锦衣卫,还有一些看起来不像是良善之徒的南方人,心中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路数。

卢九德上前一步,对向自己行礼的温道临命令道:“杂家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卢九德,奉命出京办差,你去找个熟悉航道的乡人过来,让他带着这些船只入港。”

温道临虽然不知道卢九德是谁,不过这位的做派完全是一副宫中内宦的模样,而他此时也悄悄的打量了连善祥等锦衣卫的装束,正是货真价实的锦衣卫。

温道临自然不敢怠慢,他顿时恭敬的回答道:“卑职身边这位军士刘大有,正是熟悉河道的人,请大人放心,卑职等一定会妥妥当当的把船只引入码头的。”

听到了温道临话,一边的刘大有顿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红布,向着岸上的一所土台挥舞了一阵,让烽火台内的军士们不必再警戒了。

有了两名熟悉海河河道的军士帮助,郑芝龙等人的船只非常顺畅的抵达了天津港。

而温道临在一边如数家珍的替卢九德介绍海河左近的地理,也让卢九德对这位小旗充满了好感。

出使了南方一趟,卢九德不仅大开了眼界,那些海盗的富有,也让他知道了陛下为什么会这么重视海防。

如果今后水师可以从海上贸易里分一杯羹,那么水师就会成为大明权贵趋之若鹜的宝地。

卢九德虽然年轻,但是对于这种巨大的财富还是无法抵挡的。但是他也清楚,以他现在这种浅薄的资历,想要插手海外贸易,只怕就是被人连皮带骨都吞下去的结局。

且不管是郑芝龙还是俞咨皋,现在都是存心想利用他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而不是真正想要结交他。

估计等他们遇见了宫内权势更大的太监,就会一脚把他踢倒脑后去了,怎么会允许他染指海上贸易的利益。

这葛沽海防营的小旗温道临,谈吐不俗,对于海防的事宜又比较了解,让卢九德不由起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靠港下船之时,卢九德从袖内摸出了一块银牌丢给温道临说道:“你这军士,说话到也颇有一些见识,这是杂家赏你喝酒驱寒的。”

温道临捏了捏手中银牌的重量,约莫有二两重,他顿时欣喜的谢道,“多谢大人赏赐。”

郑芝龙对眼前的一幕视若无睹,只是令身边随从给了两人一块5两的银锭作为引水的酬劳。

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温道临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对着身边的刘大有说道:“今天倒是遇上好事了,有了这些银子,咱们兄弟就不用在海边苦挨了。”

刘大有却有些遗憾的看着卢九德等人的背影,摇着头说道:“这算什么好事,刚刚你就不应该拿这些赏赐,要是能让这位贵人记住你,今后你可未必不能离开海防营这破地方。”

温道临满不在乎的说道:“就大明这官场,想要让贵人记住,那得拿出真金白银出来。而且就算是离开了海防营,不一样还是要受那些读书人的鸟气。得啥也别说了,正好你我去请赵百户吃上一席上好的台面,也好把兄弟们调回来。”

天津巡抚黄运泰此时正为自己不断的受到东林党人的弹劾,而感到忧虑不已。

这位天津巡抚虽然品格上面差了点,但是对于本职工作到也算是尽心尽力。

天津巡抚监管辽东军饷的发放工作,黄运泰自然明白辽东军饷的及时发放意味着什么。

辽东防线屏蔽京畿,但是辽东八万士兵加上数万民夫,却要依赖江南粮食的供应。而天津作为京城漕粮、辽东军粮的转运地,自然是重中之重。

虽然辽东军粮和运往京城的漕粮同样来自江南,但是运河的运力有限,自然就有一个排序问题。在漕运督办的太监眼中,维持京城供应的漕粮次序,自然是在辽东军粮之上。

如此以来就出现了,辽东军粮一直让路给漕粮,导致常常延时运输到天津的问题。

辽东军粮不到天津,黄运泰自然就无法转运,为了保证辽东军粮及时运到关外将士的手中,这位巡抚大人就干起来拦截漕粮的勾当。

辽东军粮虽然因此不欠缺了,但是供应京城京营的漕粮却不足了,管理京营的官员们的利益受损,他们自然就对这位天津巡抚不满了。

黄运泰拦截漕粮得罪京官,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好的结果。他冒下风险拦截下来的漕粮,在右屯、觉华岛被后金一把火烧毁了4、50万石,抢掠了20多万石,再加上其他地方被后金劫掠烧毁的,辽东军粮损失总数达到了6、70万石。

也就是说,因为黄运泰过于卖力的向辽东输送军粮,导致宁远大捷之后,辽东陷入了粮荒。而负责管理辽东军粮的通判金启倧,在宁远战役中却离奇的在城头燃放火炮死亡了。

黄运泰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里顿时凉了一半。这金启倧一死,辽东军粮的账目也就无人说的清楚了。他心里很清楚,辽东粮价腾贵,米价一石7、8两,粟价一石2、3两,这辽东军粮转运到前线之后,不乏有盗卖之事的。

但是连管粮通判金启倧都这么离奇的死亡了,这盗卖的军粮数目应当不是小数。

而之前后金的粮价据说高达80两一石,这么高的粮价之下,后金还能连续发起对大明、蒙古、朝鲜的战争,他的军粮显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虽然黄运泰在转运辽东军粮时,并不是那么清白无暇,也按照惯例漂没了物资,但是辽东军这种利用敌军入侵的机会,把账目整个漂白的做法,实在是做的有些过分了。

也难怪辽东经略高第要求,撤锦州、右屯、大小凌河及松山、杏山等地守具、粮食、驻军,退守山海关时,区区一个宁前道袁崇焕就能鼓动辽西将门死守宁远不撤。

不是因为这些辽西将门突然发觉自己还有守土之责,而是因为他们实在撤不出被运往前线的粮食,只能咬牙苦撑,等待后金大军劫掠,好冲销报账而已。

这通判金启倧估计是看到自己罪责难逃,心迷意乱之下自杀了。

而后金抢劫了广宁附近的物资之后,主动退却了,这才救了袁崇焕和辽西将门一命。而后他们以宁远大捷糊弄了朝堂,顺便掩盖了自己盗卖军粮的事。

但是黄运泰却什么功劳都没有分润到,反而因为拦截漕粮恶了京中权贵,最重要的是,原先他有魏公公撑腰,现在魏公公去位了,他也就成了无依无靠的人海孤鸿。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63章 白粮之议

黄运泰正坐在自己的抚署内长吁短叹之余,突然有小吏前来传报,言城外港口来了三艘巨舰,乃是出行南方的天使和一干陛下要求召见的人员返回京城了。

黄运泰顿时不敢怠慢,他知道自己这巡抚之位也干不了几天了,但也不想无意之间得罪了陛下身边的近侍,为自己再竖立几个敌人。

黄运泰整理仪仗,匆匆向着城东而去。准备去迎接返京路过的天使。

天津原本是个军城,以天津卫、天津左、右卫在静海县小直沽筑城守卫京畿而得名。在天津巡抚未设置之前,此地属于河间府,归保定巡抚管辖。

但是天津位于大运河、海河等三河岔口,又兼扼守渤海湾,交通运输便利,是北方的货物交流的集散地。从天津卫城建立之后,就在卫城附近渐渐聚集了大量的商民,形成了京畿附近最重要的一所市场。

天津巡抚的职务因为万历征朝而设,朝鲜战争结束而罢,当后金以七大恨祭天反叛大明之后,又因为辽东战事而恢复。

因此天津巡抚最主要的责任反倒是督促辽东的粮饷,兼管理天津三卫和海防。而天津此时并没有单独从河间府划出来,因此关于天津的民政,保定巡抚又有权力管辖。

可以说现在的天津是一个军民参杂混居,又管辖权力不清的一个地方。

天津卫城不大,周长九里有余,且城内多积水潭,可供民居的地方不多。因此城内多为三卫的军官及当地的官员的住宅,南北客商多在东门外建房居住,沿着海河边上都是一排排的货栈,堆积着南方转运来的各种货物。

而东门外也是一个热闹繁华的市场,郑芝龙等人的船队到来,顿时让码头的一些掮客商人赶了过来,想要看看有什么货物可以买卖。

但是得知这不是商船,也没有携带货物之后,不少商人也就散去了。不过三艘船上的水手,有些人倒是随身带来了不少西洋玩意,出售给了一些小商贩们。

郑芝龙、许心素等人在东门外的集市上走过,他们经营海上贸易多年,自然看到出来,这天津作为一个军卫之地实在是有些浪费了,只要好好经营,不失为北方的一大贸易良港。

在天津城东门外,黄运泰出来迎接了卢九德,俞咨皋、连善祥两人则上前拜见了黄运泰,而其他人等则被隔绝在后面。

黄运泰虽然品阶远高于卢九德,但是对于身负皇命的皇帝近侍,他却丝毫不敢加以怠慢,只以平级之礼相待。对于俞咨皋、连善祥两位武官,他只是冷淡的敷衍了几句就不再理睬了。

黄运泰、卢九德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黄运泰就想着邀请卢九德进城休息一日,明日再安排船只送他们入京。

“巡抚大人有心了,不过杂家离开京城日久,此刻只想着早日回京覆命,实在不敢多做停留,以劳陛下牵挂。”卢九德客气的回绝了,想要向自己示好的黄运泰。

虽然他此趟出京,黄运泰大约是他遇到的最为热情友善的文官。但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黄运泰如此亲切,必然是想要从他这里获得些什么。

然而连一位巡抚都感觉头疼的事,他这刚刚才进入陛下视线中的一介小太监,多半是无能为力的。而且此行南下,他从郑芝龙等人手中收获的财物已经不少,自然也就不必冒险去贪图地方官员那点孝敬了。

再一个他队伍之中都是些桀骜不驯的海盗首领,到时在这天津卫弄出一点事端来,可就让他吃罪不起了。倒不如早日让他们和手下分开,离开了大海,这些海盗就算再是凶悍,四、五捕块也能擒拿了。

卢九德归心似箭,黄运泰也无计可施,不得不吩咐了从人即刻替几人准备入京的船只,并奉上了一些土仪作为馈赠。

天津距离北京约200余里,行船约一日夜可至。卢九德等人所乘为官船,可直达京城积水潭,不必在通州转陆路。

卢九德等人回来时,朱由检正在听户部尚书郭允厚汇报,秋粮征发的诸项事宜。

“…秋粮运送南北两京,计白糙等米连耗三十七万九千四百四十五石。上供及勋臣文官吏胥禄俸,俱悉民运,此即为白粮之役。

南运白粮,主要供给南京光禄寺及会同馆白米、神乐观糙米。因为江南五府距南京路途较近,且自行收贮,不涉收兑,又领盘用银两,所以南运白粮赋役尚不繁重。

北运白粮在嘉靖朝之前,由苏、松、常、嘉、湖五府征收,输运内府白熟粳糯米十七万四十余石,内折色八千余石,各府部糙粳米四万四千余石,内折色八千八百余石,令民运。

到了嘉靖朝后期,额设白粮增加到,一十八万八百六十余石有奇,由南浙之苏、松、常、杭、嘉、湖六郡征解。

至万历朝之后,额设白粮增至二十万十七石。而从江南运一石白粮至京城,算上路费及折损大约为四石。

因此万历朝翰林侍读赵用贤曾上疏,言此二十万石白粮当值八十余万石,民不堪其苦…”

听了郭允厚描述的递解白粮民户的惨状,朱由检也不由为之恻然。而郭允厚也只计算了官府明面上增加的耗米、加工费、北上租船过闸的费用,对于征收白粮时吏胥的额外盘剥,及到京城之后内库收兑时库吏的敲敛,都尚未提及。

以朱由检登基后,对内承运库的核查,及对于皇庄改制时,田尔耕等人上报的种种弊端来看,这八十余万石还是缩小了说,恐怕要翻上一倍有余才是。

否则也不会有一旦被选上白粮户,就必定破家身亡的说法。20万石白粮,最后竟然要多缴纳10倍的税额,这自然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朱由检听着这些白粮民户的遭遇,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后,向郭允厚问道:“那么郭尚书,你对这白粮之役可有什么改善的建议吗?”

郭允厚顿时振奋了几分精神,天启陛下虽然聪睿,但却甚少召廷臣独对。且天启帝甚少出席朝会,因此廷臣多以奏章议事,但是如此一来,在无法确定皇帝心意的状况下,有些事情就不免搁置下来了。

对于白粮之役,从嘉靖朝便有大臣不断提及改民运为军运,以宽民力,但往往都被宫内拒绝。

如果不是崇祯召他商谈税收一事,郭允厚也不会冒险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在他看来,大明的急务很多,如辽东军事,各地水利修缮,运河漕运事务等。白粮不过只是牵涉到苏、松、常、杭、嘉、湖六郡,尚不足以动摇大明的天下。

不过既然崇祯主动提及,他也不介意说说自己的想法,“臣以为,第一、改白粮民收民解为官收官解,或是官代民解;第二、请陛下下令减少白粮本色上解,增加折色上解;第三、于京畿附近开辟稻田,解决一部分白粮征收的任务,减少江南地区白粮征收的数额。”

所谓白粮其实不过就是后世平常人食用的大米罢了,精磨后大米,去掉了糠皮和糊粉层,因为外观好,口感佳,所以被称之为精白米。

但是事实上,因为加工精度高,富含蛋白质、脂肪、维生素和矿物质的米胚和皮层去掉多。因此“精米“的营养含量反而明显低于普通大米。

不过相对于后世用机器加工大米的方式,在这个时代加工精白米完全依靠人力,是一件相当繁重的工作。也因此白粮是专门用来供应宫廷、勋戚、官吏的俸禄的。

而本色就是指直接缴纳大米,折色即是指折算成银钱。相比起缴纳本色,要自己把白粮运到京城去,缴纳银钱的折色方式,反倒是成了相对较轻的税赋了。

虽然之前很为白粮农户的遭遇感到心酸,但是朱由检却没有立刻同意郭允厚的建议。

他思索了一阵之后,便转向一边站立的王承恩问道:“这宫内一年消耗多少白粮,用度又是怎么分配的?”

王承恩知道崇祯对于宫内的钱粮用度上一直抓的很紧,因此他对于宫内各处的花费倒也时常关心。

对于崇祯的问题,详细的虽然不清楚,但是大致的情况他还是说道一二的。

这20万石的白粮,宫内大约占据了15万石上下。除了用于皇帝、嫔妃、各处首领太监的用度,剩下的就是用于祭祀、宾馆,还有酿造酒醋之用。

听完了王承恩的解说之后,朱由检稍作思索之后便对他吩咐道:“从今日起,至朕开始,除节庆之外,宫中膳食一日用白粮,隔一日用常米,以为常例。酒醋面局既然已经改制,就不必再调拨白粮,令其在市场自购粮食。你和几位宫内首领太监商议一二,这宫内白粮用度务必缩减到现在的一半份额。”

王承恩有些惶恐,他向崇祯请求道:“陛下一人所费米粮又有几何,臣恳请陛下不必如此自苦,陛下和三位殿下的用度可维持如常。臣自当竭尽全力,消减宫中用度,完成陛下的命令。”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64章 粮食局

“大明的百姓是人,朕也是人,既然是人能吃的粮食,朕也没什么不能吃的。己身不正,焉能正人?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如果连朕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去做到。”朱由检带着一些快意对着王承恩如此说道。

王承恩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想要再行劝解。郭允厚却似乎明了了崇祯的心意,他起身离开了座位,向崇祯郑重的稽首行礼。

“陛下有此仁心,则天下生民可活,臣代大明百姓感谢陛下。”户部尚书郭允厚的郑重其事,让王承恩不得不把劝解的话咽回去了。

朱由检赶紧起身扶起了郭允厚,“郭尚书又何必如此,朕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郭允厚严肃的回答道:“对陛下来说,这也许是件小事,但是对于苏、松、常、杭、嘉、湖六郡被佥派白粮的百姓来说,这可是活下去的希望。”

“郭尚书我们还是继续商议下去吧,就算这些措施能够实行,那也是明年的事了。对于今年的白粮之役已经赶不上了,算算时间,大约今年运送白粮的粮船已经差不多该到京城了吧。”朱由检询问道。

“应该是有粮船陆续抵达了,不过白粮解运户部并无权管理接受的事宜,都是按照佥派要求,直接送到对口的内府各处的。”郭允厚思索着回答道。

“这接收的地方一多,情弊必然丛生。而且粮食这种东西,分开储藏还是集中储藏损耗更小一些。朕以为还是建立一个统一的粮仓,进行接收和管理为好。

而且非但是白粮,每年400万石的漕粮,30万石的辽饷本色,现在都缺乏一个统筹管理。所以有的部门粮食积蓄在那里发霉,而有些部门却苦于无粮,无法筹措发饷。

朕已经收到了好几本,弹劾天津巡抚黄运泰的奏章,弹劾他截运漕粮,以充当辽饷,导致京畿粮用匮乏。朕以为这就是中央缺乏一个统一管理粮食的部门,导致无法调节粮食的储备运输。”朱由检抛出了一个让郭允厚有些心跳不已的主意。

郭允厚按捺住兴奋的情绪,镇静的对着崇祯确认道:“陛下的意思是,想要户部把京畿附近的所有粮仓都管理起来吗?”

“暂时是如此,不过军粮和民粮要分开管理,同等状况下军粮要优先供应。在朕看来,不仅仅是京畿附近的粮仓,今后整个大明的粮食收储、运输、贩卖都必须在户部的监管之下。

我听说民间有一句话,叫‘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如果朝廷手中没有粮食,第一平抑不了粮价,第二也无法赈济灾民。

粮食是特殊物资,如果百姓没有饭吃,就会起来造反。如果朝廷对粮食失去控制,这么这个天下究竟是朝廷的?还是那些粮商的?”

户部虽然是号称大明的管家,但是户部管的钱粮其实并不多,这是由大明特殊的税收体制决定的。

从明太祖朱元璋确立国家制度,到成祖朱棣完善国家制度为后,其后大明的国家制度就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了。

从成祖时就确立下来的税收制度就是,地方征收的税收并没有先进入中央财政国库,然后再由中央进行分配。而是直接运送到了应该接受这些物资的部门。

比如这个白粮之役,从苏、松、常、杭、嘉、湖六郡派遣了任务之后,并不是说送到京城就算完成了。而是按照分派的任务,要送到尚膳监、酒醋面局、内官监等部门。

如此一来,户部分派完白粮额设任务后,就失去了对白粮管理的任何权力,剩下的就是尚膳监、酒醋面局、内官监等部门内部的事了。

所以作为掌管大明国库的户部,其实手中能够调用的钱粮,不过就是400万石漕粮,还有每年太仓纳入的,盐课、工商税、小部分田赋折色银、矿税近300万两白银。

而这些钱粮还要扣除宫廷、京官、京营的支出,也就是说每年能够作为机动钱粮,应付突发事件的钱粮,其实是寥寥可数。而这个情况随着辽东后金起兵之后,就变得完全没有余地了,光光是贴补辽东的军饷,就已经让国库变得空空如也了。

郭允厚之所以对崇祯的建议感到兴奋,就是因为拥有了对京畿粮仓直接管理的权力,可以让他这个焦头烂额的户部尚书日子好过一些。

不过崇祯对于让户部监管整个大明的粮食贸易设想,却让郭允厚有些迟疑了起来。

“陛下,建立一个粮食统一管理部门当然是很好,但是要对整个大明的粮食贸易进行监管,户部恐怕没有这么多人手,要动用的资源恐怕也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让粮食进行自由贸易,我们自然要花费太多的资源和人手。但是朕打算在各省组建粮食批发市场,对于100石以上的交易,都必须在市场内进行交易,并收取一部分费用,用来贴补市场管理人员。

此外对于进行跨省贸易的粮食商人,要由户部颁发牌照,并缴纳一定数额的定金,并要做出保证,不得囤积居奇,售粮价格不得超过限定价格。”朱由检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郭允厚这下真是震惊到了,他赶紧说道:“陛下,这事是否还需再议。如今西北、辽东、京畿地区的粮食,全都仰赖于东南。如果天下粮商知道了朝廷这个政策后,拒绝从东南往北方贩卖粮食,恐怕西北等地会因为缺粮而生乱啊。”

“商人罢市么?”朱由检敲着桌子思索了一阵,随即他抬头看着郭允厚说道。

“如果由户部牵头,组建一个粮食收购、运输、贩卖公司呢?”

“陛下,这粮商分为坐商和行商。且各地粮商皆有其会,外人一向很难插足其间。户部可以牵头组建粮食公司,但是这地方收储一事,不是熟悉地方农户之人,就算是跑断了腿,也收不到多少粮食。以臣看来,这组建粮食公司耗费良多,但却未必会有所收获。”

郭允厚苦口婆心的话,却并没有让朱由检的想法有所改变,他其实也听出了郭允厚没有说出来的言外之意。

这江南的大宗粮食基本上都掌握在缙绅手中,这些缙绅也就是江南地区最大的坐商。

对这些缙绅来说,不允许他们囤积居奇,限制粮食价格,都无疑是在损害他们的利益。

如果中央政府强势,这些地方缙绅即便是利益受损,也只能默默忍受。

但是到了今天,中央财政的支出完全仰赖于东南,东南缙绅出身的官员又占据了大明官员的六、七成,而经过多年的对武人的压制,中央朝廷的武力完全不足以震慑东南。

在这种状况之下,处于弱势地位的朝廷,不管做什么决策,都必须要考虑到,东南不能生乱。

考虑到了这些,朱由检也不得不放缓了自己的计划。“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先谈组建这个统一管理粮食部门的问题。其他的事务先暂且放一放,不知道郭尚书你有没有好的人选推荐,管理这个粮食部门。”

郭允厚松了口气,赶紧顺着崇祯的意思扯开了话题,他拱手说道:“臣想举荐笪继良,其人为官清廉,体恤下情。担任江西铅山县令时,曾经立碑刻大白菜一棵,又亲题碑文曰: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当地百姓深感其德,当其升职之后,在当地为其人立生祠纪念。臣以为,由其人来掌管这个粮食部门,当不至于有舞弊之事。”

朱由检点了点头应允道:“既然郭尚书对笪继良有如此评价,朕准了。此外朕关于辽饷征收,也想进行调整一二。”

郭允厚有些警惕的抬起头,看着朱由检说道:“陛下欲如何调整?”

“虽说,辽东战事事关大明北方安危。但是这除了贵州、云南、辽东三地外,所有田地一律加九厘银的做法,显然是不妥的。南方田地的产出和北方田地的产出不同,水田和旱地的产出不同,平原和山地的产出也不同。就算是江南的田地也有上中下田之分,何以能平均征收辽饷呢?”

“臣惶恐,陛下之言虽然甚有道理,然则今日辽饷已经征收了九年,现在再做调整,恐怕百姓会有不平之心啊。”郭允厚觉得现在崇祯刚刚继位,财政上还是不宜多做变动为好。

“不平的恐怕是江南士绅吧,这是大明的天下,不是江南士绅的天下。”

朱由检意有所指的话语,顿时让郭允厚住嘴了,他对于那些江南士大夫同样没什么好感。他之所以劝诫崇祯,也只是想要给东林党人上点眼药而已。

既然崇祯对江南士大夫有了猜忌之心,他也就不再火上添油了,免得被崇祯识破他的心思。

“辽饷是用于辽东边事,但是陕西、山西、甘肃、宁夏之地本身也是边地。且除了山西之外,其他三地都是土地贫瘠之所。以朕看来,这几个地区的辽饷应当予以免除。”看着郭允厚沉默不语,朱由检方才往下说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65章 田秀英的怨气

郭允厚沉默了一阵后,试探的向崇祯说道:“山东之地,既要负担运河维护,漕粮运输的服役,又要替辽东军转运粮秣,本身的徭役已经偏重了,臣以为山东之辽饷也应当免除。”

朱由检只是微微一楞便明白了过来,郭允厚是山东曹州人,他这是想替家乡捞取好处了。

在这个时代造福桑梓可不是一句空话,大明时代的中国人也是最为注重乡土观念的时代,不管郭允厚的官职有多么高,最终他还是要回家乡养老的。

宗法制社会加上小农经济的封闭性,一州一县都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社会。在工业革命没有出现之前,这一县之内的百姓几乎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县城,甚至是自己居住村子的几十里范围之外。

对大明最底层的百姓来说,他们所敬畏的,一个是代表县城大老爷下乡公干的衙役、里长;另一个就是那些退职还乡的地方缙绅,而后者在乡里的威望更要强于前者。

但地方缙绅这种威望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是通过造福桑梓的各种行为,在家乡百姓心中塑造出来的。

地方缙绅这种行为一方面是为了稳定家乡的生活环境,保证家乡不出现民变,自家的生活不会受到波及。另一方面就是和当地的县令争夺地方上的话语权,防止某个新上任的县官依仗手中的公权力,触动自家的利益。

朱由检考虑了许久之后,才思索着说道:“山东登莱地区作为辽东的后勤基地,可以算作边区,辽饷全免。

至于山东的其他地区,凡是负担了转运辽东粮饷徭役的民户,同样可以免去辽饷的征收。而征收了辽饷的民户,也不得再征发转运辽东粮饷的徭役。

另外从北京至杭州,凡是已经服了漕运徭役的民户,一改免去辽饷的征收。至于和漕运、转运辽东粮饷毫无关联的山东其他地方照旧征收辽饷。”

郭允厚虽然有些遗憾,不能把免征辽饷的地区扩大到整个山东地区。但是他的家乡曹州作为运河经过的地区,已经包括在了免征辽饷的地区之内,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么陛下,今年陕西、山西、甘肃、宁夏、山东登莱等地区的辽饷几乎已经征收完成了,对于这些已经征收上来的辽饷是否照旧如前处理呢?”郭允厚循例向崇祯请示道。

“甘肃、宁夏的辽饷就各自留在本地不在上解,用于当地的水利兴修。但是地方要先报项目,户部要派人下去监管这些银两的使用情况,山东登莱的辽饷同样如此使用。至于陕西、山西的辽饷,全部解到陕西…”朱由检说道这里,突然楞住了。

因为他现在突然想到,现在大明各省并没有地方藩库,同中央一样,都是一个部门一个小金库。他虽然想法很好,但是地方根本就没有这个部门可以接收这笔银子,如果纳入巡抚名下管理,估计这些钱很快就会被挪用了。

看到崇祯突然迟疑的说不出话来,郭允厚稍稍思考了会,就明白了崇祯的疑惑之处。

他不由建议道:“陕西三边总督史永安,原本就有权力节制甘肃、宁夏、陕西等地。以臣看来,这四处辽饷不如暂时解到史永安处、由其责令三地巡抚兴办水利,而户部再派人监管为好。至于山东登莱今年的辽饷,则交由登莱巡抚掌管。”

朱由检有些皱着眉头的说道:“这钱交出去,想要查清楚去向可就难了,这史永安做事风评如何?”

史永安和郭允厚同为山东人,也一样和东林党人交恶,因此郭允厚自然是要替这位老乡说几句好话的。

“这史磐石担任巡按御史巡视贵州期间,正值奢安之变。他协助贵州巡抚李枟,固守贵阳城,击退奢安叛军,保护了贵州没有因之糜烂,还是立下了大功的。”

“虽然贵阳守城之战中,40万人生还者寥寥无几,但是能活到最后的,终究还是有些本事的。”朱由检如此思量着。

他对着郭允厚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按照你说的办理好了,让史永安代为管理这笔银子,督促三地兴修水利。今年三地的秋税,除了支应了三边军粮之外,多余部分也不必上解京城太仓,同样归入到这笔银子中去。”

“陛下,一下减少了这么多进项,臣恐怕明年户部将无钱粮给辽东军士支饷啊。”看着崇祯如此大方的就消去了三个地区的秋粮征收,郭允厚开始担忧了起来。

“朕打算消减一部分辽东军人数,此外增加海外贸易的数额,以海外贸易的税收补贴户部减少的田赋数额,郭尚书觉得可行吗?”朱由检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郭允厚虽然对号称天子南库的海外贸易税收了解不多,但是也大约了解,每年海外贸易的税收约在20万金上下。

这个数目虽然不能完全填补三地赋税上解京城的空缺,但是也可以弥补大半了。

郭允厚点头说道:“如果陛下真能把这海外贸易的税收贴补给户部,那么臣自然毫无异议。”

两人连续商谈了一个上午,朱由检也觉得谈的差不多。而郭允厚等了一会,看朱由检没有其他吩咐,就向他提出告退了。

让王承恩送走了郭允厚之后,朱由检看了时辰,约莫也是午膳的时间了,他正吩咐身边的太监,下令传膳的时候,突然王承恩匆匆跑进来汇报道:“承乾宫主人在殿外,想要求见陛下。”

朱由检正在整理桌上奏章的行动不由停了下来,他知道因为田秀英和袁照容两人没有受封,因此宫内近侍都以她们的住所代指两人。

这承乾宫主人正是田秀英,“她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吗?”朱由检不自觉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王承恩稍稍抬起头观察着崇祯的表情,口中试探的说道:“陛下若是觉得太过劳累了,不由让微臣去通知外面的殿下,不如等陛下中午休息完毕再过来吗?”

“不,不用了,就传-请她进来吧。”朱由检豁然有些心虚的对着王承恩说道。

和周玉凤度过了一晚之后,朱由检发觉他似乎有些不敢正眼看着,现在坐在他对面脸色不善的玉人了。

朱由检把眼睛放低,看着面前桌上一盘放置成花朵形状的糕点,白色的粉团上面点缀着果丝、瓜仁、芝麻等果脯,极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这是什么糕点,看起来就很诱人了,真是漂亮啊,是爱妃亲手做的吗?”朱由检找着话题说道。

田秀英根本没看盘中的糕点,只是有些气呼呼的看着不敢和她对视的朱由检说道:“陛下难道不尝尝吗?糕点再漂亮,要是不合陛下的口味,又有什么意义呢?”

朱由检装作听不懂田秀英的话,拈起一块糕点尝了起来。“原来是豆沙馅的,很合我的口味啊。爱妃的手艺果然妙极…”

朱由检赞不绝口的称赞着田秀英的手艺,这终于让田秀英消去了心口的些许闷气。

她昨日下午,听说了前日晚间皇后留宿乾清宫的事,顿时生起了满腹的怨气,昨晚碾转反侧一晚没睡着。

如果是朱由检主动去找周玉凤,也许她也只是小小的不快而已。但是周玉凤居然以送夜宵的名义,主动向皇帝示好,而崇祯还接受了。

这让田秀英觉得周玉凤身为皇后实在是太不知检点了,而崇祯也实在禁不起小小的诱惑了。

不过她的满腹怨气,在看着朱由检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之后,总算心情好过了一些。

田秀英替朱由检倒了一杯茶,然后酸酸的说道:“是海棠糕好吃呢?还是茯苓粥香甜呢?”

朱由检咽下了最后一块糕点,拿起了田秀英给他倒的茶水漱了漱口之后,才惊奇的说道:“原来这糕点的名字也这么好听,海棠糕,不错,名字好,味道更好。”

“是吗?臣妾在苏州时还听过这么一句诗,海棠饼好侬亲裹,寄与郎知侬断肠。”

看着田秀英醋意横生的模样,朱由检忽然觉得面前这位少女真的很可爱。他看着对面的女孩,不可自抑的笑出了声来。

田秀英满腹的怨气,被朱由检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担忧的看着朱由检,觉得崇祯不会因为自己的举动,弄得气急而笑了吧。

看着田秀英担心加上有些害怕的眼神,朱由检收住了笑容,正色的问道:“爱妃一定还没用膳吧,和我一起用膳可好?”

在房间角落上偷偷关注着崇祯和田秀英情形的王承恩,终于放下了心。

田秀英对他的示好,王承恩自然是兴高采烈的接受了。对比起朴素而又重视规矩的周皇后,待人和善而手头又大方的田秀英,自然更让这些近侍乐于亲近。

但是田承恩现在才发觉,这位承乾宫主人似乎还没有完全习惯宫内的生活,在崇祯面前表现出来的少女心性,远远超过了身为皇帝妃子的自觉。

这样下去田承恩觉得,承乾宫主人恐怕未必能赢得崇祯的欢心,而他押注在田秀英身上,似乎也押错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66章 西洋农作物

朱由检陪着田秀英用了午膳,又小意哄着田秀英,终于让她眉开眼笑了。两人一起呆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田秀英虽然不舍得离去,但是看着崇祯面前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还有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敝神色,心中还是叹了口气,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去了。

田秀英走下了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之后,忍不住回头看着身后雄伟高大的宫殿发了一阵呆。

她身边伺候的心腹宫女月梅,看着田秀英泱泱不快的表情,不由开口小心的劝解道:“殿下何必如此郁郁不欢,今日看来,陛下对于殿下还是宠爱有加,并非专宠皇后一人的。”

田秀英转回身看着自己的心腹,幽幽的说道:“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我还不是要和别人一起分享他的一切。有时候,我倒是觉得,也许嫁给市井小民,还能天天守在一起。”

宫女月梅有些惶恐的劝解道:“陛下身为万民之主,如日中天,天下臣民都要沐浴于陛下的光芒之下。殿下切不可在人前露出刚刚的情绪,若是被人听见报于陛下,恐陛下会心生不悦啊。”

田秀英白了月梅一眼,未再继续和她说话,就转身向着自己的寝宫快步走去了。

在上书房内,朱由检刚刚坐下想要小歇一会时,王承恩从门外走了进来,上前来有些犹豫的不知道要不要开口汇报。

“呵,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说吧。”朱由检看到王承恩有些为难的表情,他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说道。

王承恩不再犹豫了,开口汇报道:“是卢九德他们从南方返京了,微臣正犹豫,要不要等陛下休息一会再汇报呢?”

朱由检的睡意顿时不翼而飞了,他兴奋的站了起来,对着王承恩说道:“不必了,让卢九德、连善祥还有那个叫李晨芳的试百户,一起来见朕吧,朕要听听他们南下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在朱由检的催促下,王承恩很快带着三人返回了上书房。朱由检走到了卢九德、连善祥、李晨芳面前仔细看了看三人的神色。

然后在李晨芳面前停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的打趣道:“这外出了一趟,个子都似乎长高了一些了,身体好像也壮实了,不错,不错,这外出公干辛苦不辛苦啊?”

李晨芳红着脸有些激动的回答道:“多谢陛下关心,小臣一点都不辛苦。”

朱由检和三人都一一抚慰了几句,才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说道:“你们谁先说说,这次南下都带回了什么海外新奇物种呢?”

连善祥斜着眼睛看了看,身边因为皇帝的亲*问,还颇为兴奋的李晨芳,想着要给这位子侄一个表现的机会,就拱手对着崇祯说道。

“试百户李晨芳对这些海外新奇物种比较熟悉,不如让他向陛下详细汇报吧。”

朱由检看了一眼连善祥,微笑着说道:“如此,甚好,那么李百户你慢慢说来吧。”

李晨芳虽然不是第一次在崇祯面前汇报,但是之前不过都是些无足轻重的琐事,汇报内容也很简单。

这次却是皇帝关心的一个重要任务,他自然有些紧张了起来。一开始他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是随着崇祯的鼓励之后,开始慢慢释去了紧张,把心思全用在了他所感兴趣的那些新奇的物种上了。

“…番薯又称为山芋,福建长乐人陈振龙于万历21年从吕宋带回,这种作物地面以上的藤蔓可以长至2米以上,平卧地面斜上生长。

番薯藤嫩者可食用,老的可以作为青饲料喂养大牲畜。地下部分的块根有圆形、椭圆形几种形状,果实的颜色分为红、白、紫三种。

南方种植四个月后就能收获,启土开掘,子母钩连,大者如臂,小者如拳,福建巡抚金学曾大力在八闽推广种植,以解时荒。番薯不与小麦水稻争田,一亩更可收获一二车,可谓本小而利大。

但是番薯留种畏湿畏冻,小臣听携薯种而来的老农说,这薯种恐怕难以在北方越冬,需要来年春日从南方再度取种,如果每年都需要去南方取种,恐怕此物非但不能惠及农户,反而会有违农时,有害于农。”

连善祥偷偷看着这个有些不知轻重的子侄,很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寻求番邦物种,乃是陛下一力主持,他这子侄却在这上头给陛下泼凉水,还真是不够聪明的。

朱由检倒没有连善祥想的这么小心眼,他只是沉思了一会就说道:“上林苑监嘉蔬署莳艺瓜菜,他们不是在冬天也能培养出蔬菜的吗?连善祥你让上林苑监嘉蔬署和种薯农人商议薯种越冬之法,以朕看来,薯种在北方越冬,非得挖地窖不可。

你让这些农人多试验一些越冬方法,朕允许你们失败。今年不行,那就明年再来,朕相信总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办法总是会比问题多的。

你可以告诉他们,凡是能解决薯种越冬问题,奖励纹银百两,此外,有官职在身的官升一级,无官职在身的可以录入皇家农科院。番薯这事就这么办了,李晨芳你继续说下一项吧。”

从崇祯口中爆出这么一句粗俗的用语,顿时让房间内除了李晨芳之外的其他人感到震惊,但是李晨芳好似恍然味觉的向下继续说道。

“是陛下,八闽还有一种从西洋而来的作物,曰土豆,也称为洋芋。但是此物产量不及番薯,且喜寒不耐热,需种植于高山之巅方有收获。

若是种在平地,则果实不长,但是其花开白色或蓝紫色,甚为美丽,八闽富商常种于庭院作为观赏。不过这土豆若是发芽,或是颜色变绿之后,就不可食用,食之必上吐下泻。

此外还有南瓜…辣椒…向日葵…这些都是可吃的作物。最后是番茄和淡巴菰,前者果实灿烂若红锦,可以观赏,而后者用来吸食,可以御寒镇痛。”李晨芳一五一十毫无避讳的,把从南方找到并携带回京的作物都报了一遍。

听完了这些作物的汇报之后,朱由检总算松了口气,有了马铃薯和番薯、加上早就引入的玉米,那么北方农户就不必在小麦、水稻上较劲了。

明末这个小冰河期的鼎鼎大名,就算是他这个不怎么关心历史的工科生都早有所闻了。其实在这个时间段,黄河以北地区种植水稻和小麦,欠收绝收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马铃薯、番薯、玉米这三种作物,是让大明北方民众挺过这个小冰河期最好的粮食作物。其实最适合北方的还是马铃薯和玉米,前者耐寒耐贫瘠,而后者耐旱耐贫瘠。

朱由检随后吩咐道:“李晨芳,你把带上来的作物种子、种植方式分成两份,一份交给上林苑监嘉蔬署,另一份交给魏良卿。你带上来的农人,让魏良卿收录进农科院去。告诉他们,让他们仔细培育,记录栽种的方式,谁培育的作物更丰产,朕就好好的奖励他。”

李晨芳神色振奋的回答道:“小臣,一定会好好完成陛下的命令。”

朱由检又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王伴伴,这次南下诸人皆是有功之人,都予以嘉赏一级。卢九德、连善祥、赏银50两,李晨芳赏银30两,其他人等赏20两。至于随船北上而来,教授种植经验的农人,每人给15两安家费。”

王承恩点头应是,朱由检这才对着李晨芳继续说道:“你这趟出京,离家时日也很久了,朕今天也不留你了,你这就早点回去看望母亲去吧。”

崇祯亲切的语气,让李晨芳眼角有些发红,他赶紧拜伏在地上向崇祯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才感谢着告退离去。

李晨芳离去之后,朱由检便说道:“那些海盗怎么样?他们对于招抚的都是些什么反应?”

卢九德顿时开口说道:“这十八芝虽然号称是一个团伙,但是以下臣看来,其实并不是一条心。十八芝的首领郑芝龙面貌姣好如妇人,性格也并不暴虐,和其他海盗首领并不类似,对朝廷态度也较其他首领恭顺。

臣到是觉得,这郑芝龙到更像是被这些海盗推选出来的幌子,这海盗真正的首领,到更像是隐藏在其身后的,不肯入京的刘香老,下臣重来没看到过的李国助,还有此次一起入京的潘必正等几名海商。”

朱由检并没有被卢九德的话所迷惑,被欧洲人称作东亚海上之王的尼古拉一官,怎么可能是一个傀儡。

这只能说明,现在的郑芝龙还没有完全掌控十八芝这个海盗集团,但是因此就选择支持郑芝龙去对付其他海盗团伙,那无疑是把老虎当猫养了。

朱由检对于卢九德的说法不置可否,他转移话题问道:“郑芝龙等十八芝首领,你安置在什么地方了?”

卢九德赶紧回复道:“在隆福寺附近,那里有一营京军,下臣以为,就算这些海盗有什么异动,也不至于引起京城异动。”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67章 卢九德的汇报

“这些海盗虽然愿意接受招抚,但是长久在海上漂泊,未免有些不受拘束的性子。有京营在边上照应着,不让他们骚扰京城居民,固然是善策。

但是既然我们邀请他们入京议事,做事也不能过于小家子气了。做事大方一些,不要去限制别人的出行,想去哪转悠都可以随意。

卢九德、连善祥你们两人,可以代表朕,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去京城各处景点走走看看,参观一下么。他们如果有什么生活上的需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不过有一点,你们一定要保证,不许上京的这些人出现不明不白的伤亡,连善祥你一定要做好这些人的安全保护工作,明白了吗?”

卢九德和连善祥赶紧行礼,接受了崇祯的命令。朱由检停顿了下,又再度问起:“那么福建总兵俞咨皋、水师把总许心素等人又安置在何处?”

“下臣将他们安置在了,东江米巷玉河桥西街北的南会同馆内。”卢九德迅速的回复道。

“很好,今天且让他们休息一日。明日下午末时二刻,你领俞咨皋、许心素两人去五军都督府。朕明日巡视都督府,正好见见他们。”朱由检迅速下了一个决断。

这上书房召见武将多有不便,且这许心素的官职又太小,按照规矩让他进宫的话,手续就太繁琐了。朱由检决定还在都督府巧遇两人,更为简单一些。

朱由检正想让卢九德先去通知俞咨皋、许心素两人,顺便代他去赐宴郑芝龙等人,以安抚这些刚到京城,未必不惶惶不安的海盗首领们。

卢九德突然再次行礼汇报道:“陛下,下臣还有两事想要禀报。”朱由检手虚虚一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下臣按照陛下的吩咐,亲自前往荷兰东印度公司占据的大员港观察,这些红毛番人果然如陛下所猜测一般心怀不轨,在「一鲲鯓」上修建了一座城堡的雏形,此城堡虽然还没完成,但是规模已见雄伟。下臣已经和红毛番人交涉过,要求他们停下筑城的工作了。”

卢九德怕崇祯不理解这「一鲲鯓」是什么所在,顺口还解释了一句,“这大员港台江内海上有七个海上沙洲,岛上土人称之为七鲲鯓,这「一鲲鯓」乃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沙洲。”

朱由检敲击着桌子,若有所思的说道:“现在还没完成吗?这些红毛番人最为狡猾,就算是口上答应了,日后也一定会反悔。台湾孤悬海外,监管困难,等到下次再去,恐怕这些番人已经把城堡建成了。”

对于崇祯的自言自语,卢九德、连善祥不敢接话,两人看着书房地面的地毯沉默着。

朱由检眼珠子转了转,就转开了话题说道:“算了,这事反正也是鞭长莫及,暂且先放一放好了。还有一件是什么事?”

卢九德继续说道:“这红毛番人在台湾所设立的地方官员,曰台湾长官,现在担任的是一位叫什么彼得纳茨的番人。不过下臣抵达时,其人并不在,曰去日本公干去了。

下臣返京时,带回了番人彼得纳茨的副手比尔。此人性格虽然粗鲁,但是心思倒也还淳朴。在返京的海上航程中,下臣和比尔聊天时,倒是从他嘴中了解了不少这所谓东印度公司内部的事情。”

朱由检顿时被卢九德的话引起了兴趣,随即身体向前倾了倾,一只手支撑着椅子的扶手说道:“说说看,这个叫比尔的番人,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事?”

看到崇祯被自己的话引起了兴趣,卢九德心里顿时欣慰极了,不枉他忍受着番人身上的狐臭味道,和那个粗俗的比尔套了这么多天的近乎。

“这些荷兰番人向来台湾进行贸易的日本商人课征一成的货物输出税,不过日本商人认为荷兰番人在日本进行贸易是免税的,因此他们也应该享有同等的待遇。

这彼得纳茨的番人就任台湾长官之后,征税尤为严厉,因此和日本商人多有矛盾。日本商人有在台湾购买生丝,因为拒绝纳税而被没收的,这导致双方关系相当恶劣。

去年,有日本商人滨田弥兵卫到台湾购买生丝,并欲向荷兰番人借用帆船到福建运回货物,但这两个要求均遭到了荷兰番人的拒绝。

滨田弥兵卫一无所获,因此心生怨愤。他知悉新港社原住民对荷兰番人的统治心生不满后,在今年引诱该社十六名原住民回到日本,准备劝说江户幕府以此为借口对台湾用兵。

这彼得纳茨正是为了此事,赶去了日本,希望能够阻止江户幕府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日本的贸易采取行动。

这番人比尔向下臣拍着胸脯保证,这彼得纳茨行事孟浪,引起了日本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争端,大大损害了公司在日本的利益,因此这台湾长官一职位,恐怕也当不久了。

而最有希望接任这一职位的,就是他本人。因此他向下臣保证,他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大明签署的贸易协议,绝对是有效的。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现在正在忙于建立香料群岛的秩序问题,不会花费多大的精力关注台湾商馆的事务。”

朱由检不置可否的问道:“这个比尔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是做什么出身的?”

卢九德想了想,赶紧回答道:“这个比尔在荷兰舰队中服役过,他参加海军之前只是阿姆斯特丹的一名木匠,因为好赌输了一大笔钱,为了躲避债主才上船当了一名水手,他喜好金钱、美酒还有一切让他感觉到刺激的事物。下臣以为,只要下足本钱,这个番人还是可以为陛下效力的。”

“古语有云,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这个番人虽然爱钱,但是未必就不会欺瞒于朕,到时天大海大,让朕去那找他算账。你且慢慢和他周旋着,不必对他太过热情,但也别太冷淡了。

另外设法和那个彼得纳茨联系上,朕倒是觉得,如果能够挑起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倒是真有可能让他们其中之一,真心投靠大明。”朱由检思考了半天后,才缓缓的说道。

比尔说的情报,除了关于彼得纳茨和日本商人之间的事比较详细之外,其他和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关的事并没有多谈,剩下的就是一些所谓的海外奇谈。

朱由检只是听了几句,便明了了,不过是一些水手们无聊的幻想,或者是他们对于一些自然现象的夸大,并没有多少实际价值。

朱由检便吩咐卢九德、连善祥,代表他替那些海盗首领接风洗尘,安顿好这些人不要出什么意外。

两人临走之前,又向崇祯献上了,他们两人在挑选海盗赴京代表时,收到的贿金1万2千零90两。

朱由检只是略略扫了一眼这些财物,就对着王承恩说道:“拿出4千两,卢九德、连善祥两人各赏一千两,李晨芳赏五百两。剩下的一千五百两交给连善祥,让他赏赐手下的部属,这次南下公干的拿三份,没出京的拿单份。其余金银就送入养心殿地下的西库。”

卢九德、连善祥顿时面带喜色的,对崇祯行礼谢恩。王承恩倒是有些不乐意了,崇祯对他都没赏过这么大笔数目。这两人不过是去了南方一趟,就赏赐了这么多银两,让他心里顿时有些心疼了起来。

看着卢九德、连善祥退去之后,王承恩不由小声的对着崇祯抱怨道:“陛下,这两人不过是微末之辈,立下的也不过是微末之劳。再说了能替陛下出外办事,就已经是他们祖上积德了,陛下又何必如此大手笔的赏赐他们。今后宫内近侍知道了,为了博得陛下的欢心,恐怕会生出许多事端来啊。”

朱由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宫内其他近侍要是受了这么多金银,恐怕早就把朕这个皇帝抛之脑后了,如何还想的起,要进献给朕。他们要是能做到和卢九德、连善祥一样,朕同样不吝赏赐。”

王承恩心里有些发虚,他低着头赶紧为自己辩解道:“宫内其他人,微臣是不知道,但是微臣对陛下,可是一片忠心啊…”

朱由检不由微笑着打断了王承恩的话,扯开话题说道:“好了,好了,朕是知道王伴伴的忠心的。这金银之赏赐,不过是借花献佛,不算是朕的赏赐。

王伴伴一会去司礼监传朕的旨意,卢九德办事干练赏六品官职,并任命其为御马监典簿。

连善祥办事谨慎细心,提升其为锦衣千户。此外命其整训宿卫禁宫的大汉将军,裁汰无能懒惰之辈,递补忠诚勤勉之人。

至于这试百户李晨芳吗,年纪尚小,官职就不提升了,让他入将官培训学校学习去吧。”

对于朱由检一条条的吩咐,王承恩努力记忆着。刚刚被崇祯敲打了一番的他,现在可没什么胆子再跳出来劝谏。

对于太监和锦衣卫的调动,只需要内廷出中旨就足够了。随着朱由检吩咐完毕之后,王承恩就悄悄的退出了上书房,吩咐左右太监没有其他事不要进去打搅,让陛下休息一会。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68章 拜访亲家

在隆福寺边上的一所深宅大院内,郑芝龙兄弟正和郑彩在后院东侧一间厢房内谈话。

房间不大,布置的倒是相当的华丽,通往西侧内堂的小门上,挂着一帘棉花填充的蓝布帘。

三人围坐的小方桌前,放置了一个炭盆,炭盆里采用的是京城郊区西山窰出产的银骨炭,这炭看起来如同白霜,燃烧起来不仅缓慢,而且闻不到一丝烟火味,是木炭中的上品,也是御用之物,整个房间内有了这一盆炭就温暖的像春天一样。

郑芝虎用火筴不停的在炭盆里翻来覆去的搂着,终于激起了一些烟尘。

“阿虎,你能不能消停一些,非要弄的房间里乌烟瘴气的不成吗?”郑芝龙不由捂着鼻子训斥道。

郑芝虎讪讪的放下了火筴,摸着鼻子说道:“这卢公公是怎么回事,在船上对我们还亲切的很,到了京城就把我们丢在了这院子内,收走了我们的护身兵刃不说,还不许我们出去走动,这不会是想对我们下手吧?”

郑芝龙虽然心中也有些不安,但还是对自己弟弟训斥道,“休得胡说,卢公公不过是怕我等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出去冲撞了不认识的贵人,闹出事端来罢了。

那刘鹏、李魁奇几个,那个不是满脸恶像,看着就不像是什么良善百姓。要是在京城闹出点什么事情出来,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被牵连,卢公公这也是为我们着想。”

郑芝虎说不过自己的哥哥,干脆借口房内太闷,要出去透口气,就掀开棉帘子快步走了出去。

郑芝虎心中有气,行动之间不免动作大了一些,棉帘子掀起时一股冷风吹了进来,让正对着门就坐的郑彩打了一个寒颤。

郑彩缩了缩脖子,似乎就能躲避寒到心底的凉意一样。当棉帘子从晃动中平静下来之后,郑彩小心翼翼的对郑芝龙说道。

“一官首领,难道你真的觉得,这不是卢公公想要软禁我们吗?这俞咨皋、许心素几人上了岸就不见了,不会是想要对付我们吧?”

郑芝龙脸色阴晴不定,但是依旧还是保持着镇定,沉默了一会后,似在回答郑彩,又似乎在问自己一般的说道:“既来之,则安之。陛下刚刚登基不久,总不会立刻出言反尔吧?”

两人都对这问题的答案无法作答,房间内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

沉默了许久之后,郑彩正想说点什么,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棉帘子又再度掀开了。

郑芝虎兴冲冲的冲进门,却看见郑彩手中拿着茶壶,而哥哥正举着椅子,两人都对着冲进来的自己,想要砸下来一样。

他惊讶的问道:“哥哥,你们这是在干嘛?”

郑芝龙、郑彩两人讪讪的放下了手中的物件,郑芝龙咳嗽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着自己的弟弟说道。

“来的路上都告诉你多少次了,这招安之后,你我兄弟也是有官身的人了,你就不能沉稳一点吗?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着急的跑进来。”

郑芝虎这才想起自己跑来是要做什么的,他略过了刚刚房内两人的异常举动,赶紧说道:“卢公公奉陛下之命,前来赐宴,我是来请哥哥出去迎接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还不快走,不要让卢公公久等了。”郑芝龙顿时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快步向着门口走去了。郑彩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紧紧的跟在了郑芝龙身后。

几乎在卢九德代表皇帝对郑芝龙等人赐宴的同时,俞咨皋、许心素两人换上了一身便服,带着几名亲随悄悄的出了会同馆。

在西长安街靠近大时雍坊中段位置的一所深幽小巷前,俞咨皋走下了轿子,他抬头看着巷子前那颗如同车马盖一般的大槐树,回头对着桥夫问道:“这里便是石碑胡同吗?”

轿头恭敬的回答道:“回贵人,这里正是石碑胡同,从巷子内进去,第一家便是工部吴尚书府上。”

俞咨皋转身对着贴身随从吩咐道,“你们便在此等候,心素跟我一起进去,拜访老大人去。”

在工部尚书吴淳夫的府门前,许心素对着门子递上一张名贴。

过了不久,一位年轻的贵公子手上拿着刚刚许心素送上的名帖,匆匆的从院内跑了出来。

他看到许心素后,便高兴的问道:“原来白石也来了啊,泰山大人在那”

俞咨皋微笑着接受了三女婿的行礼之后,才上前扶了一把,说道:“燕姿最近可好吗?”

“回泰山大人,燕姿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想念泰山、泰水大人。”吴道念开心的说道。

俞咨皋拈了拈胡须,笑着说道:“我看,她是想念她母亲做的菜脯、红膏蟹才对,不过这次我上来匆忙,可是什么都没带啊。”

吴道念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泰水大人每次送来的菜脯、红膏蟹,倒是小婿吃的更多一些。”

翁婿两人不由莞尔一笑,吴道念这才想起请俞咨皋、许心素两人进入府内。

吴道念一边亲自在前面引路,一边陪着岳父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但是却始终没有提及俞咨皋上京的目的。

三人穿过了前院,在中院的东厢房门前停了下来。吴道念在门口弯腰行礼,对着门内恭敬的说道:“父亲大人,泰山大人和许白石来了。”

房内传来了一个有些疲惫的声音:“请两位贵客进来吧。”

三人穿过棉帘子之后,正看到吴淳夫站在一张长案后面,书案上正放着一副刚刚写完还没干的字。

吴淳夫、俞咨皋相互见礼之后,许心素上前拜见了同乡的老前辈。

吴淳夫号犹三,泉州晋江灵水村人,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进士。天启初年,在陕西佥事的任上,因为京察不合格而被罢免回乡。

之后得到了许心素等漳州海商的支持,花钱走通了魏忠贤的门路,于天启五年复起为兵部郎中。

之后他因为在魏忠贤面前甚为卖力,得到了魏忠贤的极力推荐,一年六迁成为了工部尚书。

而许心素等漳、泉海商,同样被他引荐给了儿女亲家,福建总兵官俞咨皋门下,成为了俞咨皋手下最为重要的一股力量。

吴淳夫令下人再搬进来一个炭盆之后,就下令闲杂人等都远离了自己的书房,连自己的儿子都赶了出去。

待到房间里安静下来之后,吴淳夫才有些紧张的问道:“亲家公和白石,怎么这个时候上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俞咨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下手的许心素,才苦笑着对吴淳夫说道:“都是咨皋无能,在郑一官这小儿面前连战连败,导致陛下不得不亲自下诏,向十八芝这些海盗群贼招抚。陛下召我等上来,我也实在不知是福是祸,这才想来见见亲家公,顺便求个主意。”

听了俞咨皋的话,吴淳夫脸上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只是一直沉默着。

和吴淳夫比起来,许心素的耐心就差了一点,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主动打破了沉默说道:“其实就算陛下不召集总兵大人和我等上京,晚辈也想着要来京城拜访一趟老大人了。这郑一官如今势大,又得了八闽一些豪族缙绅的支持,生生掐断了海上商路。

如今光凭我漳州海商和福建水师的力量,已经无法压制郑一官了。天幸此人利令智昏,居然被陛下一道诏书就召到了京城。郑一官等人离开了海上,就是出了丛林的老虎,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没有了郑一官这些首领的十八芝,白石有信心分化瓦解他们,重新恢复海上商路。所以白石想要请求老大人出手,把郑一官等人留在京城。”

看着侃侃而谈的许心素,吴淳夫只是晒笑了一声,“白石莫非以为,现在还是魏公公当政的时候吗?老夫虽然还占着这工部尚书之位,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许心素不甘心的说道:“当初走通魏公公的门路,也不过是花费了10万两。只要老大人指明道路,我等愿意再凑上10万两,只求郑一官几人的首级。”

吴淳夫皱着眉头看了许心素一眼,不满的训斥道:“白石休得胡言乱语,老夫这里是山贼的聚义堂吗?什么10万两买首级,身为朝廷命官,你不觉得自己有失检点吗?”

许心素不痛不痒的告了罪,但是他心中却非常不忿。这位吴尚书之前在魏公公手下,何曾把自己当成朝廷命官了,他手上虽然没有沾血,但是人血馒头可是吃了不少。

轻轻斥责了许心素几句后,吴淳夫才有些黯然的说道:“今时不比往日了,没有了魏公公的支持,我这六部之末的工部尚书,也只能管管营建工程的事务,其他事务也插不上手了。

这宫内自从魏公公离去之后,就一改往日的做风,水泼不入,针扎不进,现在想要从宫中打听些消息也难。而新帝登基以来,所行之事无非是求变,求新。

这招抚郑一官等海盗首领,乃是陛下亲自下诏。白石你最好少动什么心思,要是激怒了陛下,别说保住海上商路了,这漳州海商恐怕今后都别想下海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69章 许心素的心思

吴淳夫自然也知道,光凭自己这几句空话,就想要打消许心素这些海商的怨愤,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且漳州海商为了能获得政治上的保护,把他推送上工部尚书这个位置,所花费的资金最起码超过了20万两。

为了能得到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的支持,光是一次性送给自己这位亲家公的礼金,就达到了2万金。

这些海商都是锱铢必较的商人,花费了如此巨大的资金,依旧还是没能冲破闽粤缙绅对于海外贸易的垄断权力,反而被这些闽粤缙绅缙绅联合十八芝海盗集团,封锁住了海上商道。

想要让他们忍气吞声的咽下这个损失,眼睁睁的看着郑芝龙控制整个海上商道,这无疑是比登天还难的一件事。

许心素虽然口头上唯唯诺诺,但是心里却完全没有把吴淳夫的话听进去。

其实不管许心素身边的漳州海商,还是郑芝龙以泉州海商、广东海商为主的十八芝集团,曾经都是一家人。

他们都是李旦-颜思齐海商集团的一份子,李旦是泉州人,是海上贸易商人出身的海盗,他家资豪富名下拥有一支强大的武装船队。

李旦原本经营的是福建到菲律宾之间的贸易航线,但是因为和西班牙统治者交恶,转而迁移到了日本九州岛,成为了当地的华侨领袖。

而颜思齐是平民出身,因为受到了家乡缙绅豪奴的羞辱,一怒之下杀死对方,逃到了日本,成为了海盗。

李旦虽然拥有一支强大的武装舰队,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商人,而不是一个以纵横四海为梦想的海盗王。

而对于这个时代的东亚海面来说,西班牙、荷兰、葡萄牙甚至是英国,都对这片富饶的东亚地区虎视眈眈。

一个在陆地上居住的海盗领袖,是无法应对这种激烈的海上挑战的。

性格豪爽、精熟武艺又能服众的颜思齐,就成了李旦推出来掌控海上秩序,保护自家海上贸易航线的代表。

有了李旦在财力上的大力支持,颜思齐才能在短短几年之内聚拢起一只庞大的海盗集团。并和杨天生、陈衷纪、郑芝龙等二十八人拜盟为兄弟,对台湾进行开发作为海盗集团的基地。

虽然李旦-颜思齐海商集团的形成,抵挡住了欧洲殖民贸易公司在东亚势力的扩展。

但是在这个海商集团的内部,却并不是铁板一块。李旦麾下的老人,因为掌握了大陆的货源组织,和日本的销售市场,基本上占据了大明-日本之间往来贸易数额的七成。

而颜思齐、郑芝龙、陈衷纪等后起之秀,虽然保护着从大陆到日本之间海上航线的安全,但是货源和市场的缺失,令的他们只能吃一些残羹冷炙。

对于这些新兴起的海盗商人来说,他们是相当不满意的。他们终日在海上漂泊,但是所得还及不上在日本和八闽坐地分赃的坐商,在郑芝龙等人看来,这完全是不合理的规矩。

毕竟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并不完善,在经度测量方法还没有找到之前,无法在海上定位的船只,往往会因为迷路而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在加上航海病和多如牛毛的海盗。

一次出海贸易如果是十艘船,能够返回九艘,已经是妈祖保佑了。平常年份的话,大约能够返回的只有7-8艘船罢了。

因此郑芝龙这些新兴海盗商人认为,他们这些在海上维护着航道的商,所得的利益应当和那些在岸上的坐商们倒过来才是公平合理的。

但是面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西班牙殖民者,在东南亚的咄咄逼人之势,颜思齐并不愿意和李旦决裂,他压制了这些海盗们的不满。

而李旦虽然已经年老体衰,但是他年轻时在海上所建立的船队,依然不可小窥。

郑芝龙等新兴海盗也只能隐忍,但是天启5年8月李旦从台湾回平户的途中去世,而紧接着9月正当壮年的颜思齐突然就得了伤寒死去。

然后所谓的十八芝首领,声称李旦、颜思齐已经把整个海盗集团的基业传给了郑芝龙。

这种不可思议的言论,让许心素等大陆坐商是完全无法相信的。毕竟李旦可是有亲生儿子的,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基业传给一个义子。

不过许心素等人也不愿意就此服从于李旦的儿子李国助,因为李国助自小便在日本平户长大,对于他们这些八闽海商来说并没有什么威望。

而且李旦在福建的产业也实在诱人,既然郑芝龙开了先河,他们这些漳州海商也就顺手推舟了一把。

于是李旦-颜思齐海商集团,这个东亚海上秩序的维护者,迅速瓦解成了3个部分。

日本平户藩的基业,自然是落入了李旦的亲子李国助手中。而台湾基业及大部分的船队,在名义上则落入了郑芝龙手中。厦门的产业,则进入了许心素等人的口袋。

接下去,按照许心素等漳州海商的设想,就应该大家互不干涉,自由的进行贸易才对。

但是许心素等漳州海商忘记了一件事,他们是大陆闽浙缙绅的出货商,大宗商品生丝、丝绸、棉布、茶叶、瓷器、染料、铁器等货源都是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如果进行互不干涉的自由贸易,李国助也好,郑芝龙也罢,到最后都成了仰他们鼻息的分销商了。

而对于闽浙缙绅来说,只要是有些底蕴的家族,都不会直接从事风险巨大的海上直接贸易,也不会冒着危险和郑芝龙这些海盗商人进行直接交易。

他们从农户收购生丝、从机户手中收购丝绸,从内陆采购茶叶、瓷器,然后把这些货物卖给许心素这些明面上正当的商人,通过垄断陆上和海洋之间的货源,来获取稳定而没有风险的利润。

因此李国助和郑芝龙很快就放下他们之间的仇怨,转而联手在海上封锁许心素等漳州海商的船只,要迫使他们让出大陆货源组织的份额。

许心素这些漳州海商怎么可能放弃,让他们聚敛起财富的来源,这种经济上不可调和的矛盾,导致了双方进行了残酷的海上征战。

但是这些在岸上享受惯了的坐商们,终究不是在惊涛怒海中闯荡的海盗们的对手,他们很快就被郑芝龙赶上了陆地。

而李旦-颜思齐海商集团的瓦解,让西班牙殖民者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终于有机可乘,把势力扩展到了台湾岛上。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更试图利用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获得对中国的贸易独占权力。

海上打不过郑芝龙的许心素,一方面严格控制着大陆上的货源,不让郑芝龙等海商获得货物的渠道,断绝他们的经济来源。

一方面从朝廷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下手,希望能联合朝廷的水师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力量,消灭十八芝,重新恢复东亚海上的秩序。

许心素的设想很好,他也成功的用金钱收买了福建总兵俞咨皋,并劝说了荷兰东印度公司一起围剿郑芝龙。

但是许心素等人可以花钱收买福建总兵,却从没有真正想过,要借此建立一支听命于海商的强大舰队。

他们短见的眼光,使得福建水师在战斗力上根本没有获得任何加强,只是为郑芝龙找了一个敌人而已。

问题在于,许心素等人和郑芝龙势不两立的状态,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经济利益的纠纷。

而福建水师和郑芝龙之间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水师官兵围剿海盗死亡之后的抚恤也低的吓人。

士气低落的水师官兵,那里会和郑芝龙殊死搏斗。至于荷兰东印度公司,作为一间殖民地商业公司,他们可以做锦上添花的事,但绝不会去做火中取栗的事。

荷兰东印度公司到亚洲来是为了获取财富,而不是帮助大明清剿海盗的。

大明水师居然打不过一群海盗,如果不是1604年,荷兰东方舰队副司令官韦麻朗受挫于明军舰队司令沈有容。1623年福建巡抚南居益,在澎湖击退雷耶斯佐恩率领的荷兰舰队。

荷兰东印度公司因为对于大明的力量记忆尚未有退却,那么按照惯例,就应该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同中国海盗联手,进攻大明东南沿海地区,掠夺上帝赐予的财富了。

许心素等漳州海商及福建水师官兵在武力上的连续失败,迫使那些掌握着各地货源的闽浙缙绅们做出了一个选择,默许郑芝龙等泉州海商,替代许心素等漳州海商,恢复海上贸易的秩序。

许心素自然是清楚的,对于其他商人来说,也许只要向郑芝龙低头,就能改换门庭。

但是对于他这个漳州海商的代表来说,郑芝龙是不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因此当他得知崇祯在召见他的时候,同时召集了郑芝龙等人北上京城,而郑芝龙居然昏头跑出了老巢,来北京晋见皇帝时,许心素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郑芝龙活着离开北京城。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70章 吴淳夫的计划

看着许心素心不在焉的样子,吴淳夫不得不稍稍说了些实话:“白石你也不必如此担忧,这郑一官要是呆在海上,我们的确是拿他无可奈何。但是既然他上了岸,接受了朝廷的官职,就不是那个可以随意破坏朝廷规矩的海盗了,吃着朝廷的俸禄,就应该听朝廷的调遣。”

许心素心念一动,抬头向着上首的吴淳夫看去,他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老大人,此话何解?”

“辽东事变之后,皮岛毛帅处粮饷一向仰赖津门、登莱海道,但是两地水师自从天津巡抚李邦华、登莱巡抚袁可立去位之后,就少有船只补充,而运粮任务却又繁重。两地水师可谓不堪重负,只要劝说陛下同意,把郑一官的部属调至北方协助运粮,这些海盗怎么能受得了运粮之苦。”吴淳夫如此说道。

许心素不确定的询问道:“老大人的意思是,想要迫反郑一官?”

吴淳夫双目看着端在手上的热茶,在袅袅的热气中冷漠的说道:“怎么能叫做迫反呢?身为朝廷官军,接受朝廷的命令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许心素顿时大喜的站起来,对着吴淳夫拱手致谢道:“如果老大人真能把郑一官调至北方一年,不,只要半年,晚生就能恢复海外商道。不过就怕这郑一官拒绝朝廷的命令,不肯北上运粮啊。”

许心素欣喜过后,就迅速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吴淳夫的计划固然不错,但是郑一官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束手就擒的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俞咨皋,这时终于开口了,他冷笑着说道:“如果郑一官不肯接受朝廷的命令,自然就是心怀不轨,非是真心归顺朝廷了。

只要陛下恶了郑一官,那些八闽缙绅、官员还有什么胆子,再要求招抚郑一官这些海盗贼首。只要朝廷下决心支持我们,郑一官就算再凶悍,难道还能比的上当年的海上巨寇汪直。”

听到俞咨皋这么说,许心素顿时松了一口气。五峰船主汪直在当时可是真正的海上霸主,海上有敢不受其节制的海盗就不能存在。

但是他驱使倭寇侵犯浙江沿海,激怒了江浙缙绅。虽然当时的总督胡宗宪想要留他一命,用他来控制海上的倭寇。但是江浙缙绅并不愿意这样放过他,最终汪直还是被朝廷处死了。

郑芝龙的十八芝集团虽然强横,但是比起五峰船主来还是差的远了。只不过郑芝龙吸取了前辈们的教训,勒令自己的部下不得越过闽浙分界线,又不许海盗们劫掠闽粤世家豪族,和劫财不害命罢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八闽缙绅觉得,因为郑芝龙和许心素这些商人之间的矛盾,而导致自己受到了损失,这实在是有些荒谬。许心素自然也就立刻感受到了,这些八闽缙绅们的恶意,和他们准备抛弃自己的预兆。

这也是许心素为什么想要不惜代价把郑一官留在京城的原因,在他看来,只要郑一官回不去台湾,那些失去了首领的海盗,一定会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出来。

而大明朝廷肯定是容忍不了这种冒犯朝廷威严的举动,最终招抚就会破裂,而八闽缙绅也绝不会再容忍一群无恶不作的海盗。

许心素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自己也回不去的准备。但是既然吴淳夫有更为稳妥的处置方式,他自然也就不必冒着身家性命,去和郑芝龙同归于尽了。

看着终于安抚住了许心素之后,吴淳夫嘴唇轻轻碰了碰茶碗之后,才故作随意的说道:“小儿有件事希望白石能帮助处理下,不如白石现在出去和小儿聊聊。”

许心素识趣的告退,出了房间去找吴道念说话去了。当许心素的脚步在门外远去之后,吴淳夫才放下茶碗,以手抚着额头,疲倦的对俞咨皋说道。

“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把他给带来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陛下心意未明,岂能轻举妄动。这白石被郑一官逼迫的山穷水尽,你也敢带他上京,就不怕他在京城里狗急跳墙吗?”

俞咨皋赶紧拱了拱手,为自己辩解道:“非是我要带他入京,乃是陛下有口谕,要召见白石啊。至于带他一起来拜访亲家公,这现在大家不都坐在同一条船上吗?我才想着多一个人商议,也许可以能多想一些主意。”

吴淳夫顿时有费思量了,他喃喃自语道:“陛下要召见白石?陛下这究竟在想什么呢?”

俞咨皋有些摸不清头脑的询问道:“亲家公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真是虎夫犬子啊。”吴淳夫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俞咨皋后,心中如此感叹到。

俞大猷当年战功赫赫,同戚继光齐名,但是八闽缙绅终究不及戚继光身后的江浙缙绅势力雄厚,因此俞大猷始终被戚继光力压一头。

但是俞大猷却从一介卫所百户,凭借自己的功绩,进入到了泉州士宦豪族的圈子。

所谓八闽缙绅,其实应该称为泉州士绅才对。历次科举,福建的进士大多都出自泉州府,甚至应该说是泉州府治下的晋江、南安两县。

晋江士绅至今提起俞大猷,依然还是敬佩不已的。但是这个俞咨皋就不及乃父多矣了,不管是军事还是政事上,都只是一个常人而已。

吴淳夫不得不为俞咨皋解释了一句,“这郑芝龙和亲家公你,刚刚打完了一场大战,你们之间就算不是水火不容吧,那也是坐不同席的关系。

虽说陛下招抚了他,但是陛下召他进京的同时,也召了你和白石一起进京。陛下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按理说,陛下招抚了郑芝龙,然后进京召见,以示优抚,这是应有之意。

而亲家公你之前损兵折将,陛下不拿你问罪就不错了,现在却召了你们入京,这到底是想要安抚你呢?还是要拿你问罪呢?”

俞咨皋脸色顿时一变,然后说道:“应当不会吧,陛下想要降罪于我,不是应该一早就把我丢进诏狱了吗?”

吴淳夫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是我想多了,不过亲家公今后还是和白石稍稍保持一点距离吧。你和我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但是许心素不过是区区一商贾,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坐同一条船。

这些商贾付出金银,不过是想从我们这里获得权力而已。这几年来,难道我们照顾的他们还不够吗?亲家公的水师都被他一个区区把总随意调动着,而我在朝中也极力压制着招抚郑一官的上疏。

但是如今郑一官已经势大不可抑制,我们也没必要被许心素他们拖下水,给他做陪葬吧。”

俞咨皋觉得自己亲家的话颇有道理,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看着亲家说道:“那么亲家公,你之前和白石说的,调郑一官北上运粮,也是蒙骗于他吗?”

吴淳夫拈了拈胡子,沉吟了半天之后说道:“这个倒不是完全欺骗他,登莱、津门两地的水师今年来废弛,但是辽东运粮的任务却年年增加,登莱巡抚早就上疏要求购买船只,补充水师了。如果能把郑一官的船调去登莱、津门运粮,倒是可以省下不少钱粮,这也是一举两便的事。”

两人不由都沉默了下来,过来一会,俞咨皋忽然犹豫的问道:“亲家公,以你对新帝的观察,这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陛下召见我时,又当如何做比较好?”

吴淳夫沉思了片刻后,就肯定的说道:“以我这些日子对陛下的观察来看,陛下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被欺骗。若是陛下召见你时,你切记不可空言诓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当吴淳夫和亲家俞咨皋商议如何面圣的时候,隆福寺附近的一所大宅中,也开始了一场热闹的晚宴。

在中院的大堂上,卢九德和郑之龙坐在北面的上首,堂下两侧就坐着连善祥、潘必正、刘鹏、李魁奇等人。

在大堂的中间放置着六个火盆,在炭火的燃烧下,房间内温暖如春。

这些海盗首领下船后被软禁的惶惶不安情绪,在卢九德的出现后,终于不翼而飞了。

虽然宫中的赐宴很丰盛,但也多以牛羊肉为主,对于这些喜好南方清淡饮食的闽南人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油腻了,因此大多数人只是稍稍尝了尝味道,就放下了筷子。

这晚宴上倒是交谈的人多,而用餐的人少。对于崇祯让卢九德带着众人去京城景点游玩,这些海盗们终于相信了,朝廷并没打算欺骗他们来京城后,送他们上菜市口。

但是对朝廷的猜忌之心去了之后,这些海盗首领们就开始关心,这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召见他们,并召开海外贸易商人的大会了,至于所谓的对京城景点的游览,他们到没什么兴趣。

对于这些海盗首领的问题,卢九德笑了笑说道:“海外贸易商人可不单单只有闽粤两地,江浙、山东等地也有想要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所以大家还是再耐心的多等候几天吧。

这次海商贸易大会将要制定的,将是未来大明海上贸易的规则,所以陛下说不可不慎重。陛下对此次大会非常重视,因此决定把会场设置在皇城之内的嘉乐殿…”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71章 杨镐出狱

天启七年11月27日,因大风罢朝会。朱由检下令在文华殿召见故辽东经略杨镐。

杨镐在太监的引领下,从文化门而入,看着沿途久违的宫内景物,一时有些感慨万千。

因为他策划的萨尔浒之战失败后,明军连续丢失了沈阳、开原、铁岭等战略要地,辽东战局因此大坏,而他也被弹劾下了天牢。

原本以为在天牢中不会呆上很久的杨镐,却不想随着努尔哈赤在辽东不停的攻城略地,最后开制建国,自称为后金国后。朝中替他求情的官员就开始逐渐稀落,而要求追究辽东局势大坏的责任者的声音,在朝堂上却渐渐高涨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杨镐便知道了,判了他死刑,但是没有即刻执行,这已经是天启皇帝极力袒护他的结果了。

辽东局势大坏,几千里国土沦陷,数百万辽东生民沦于建奴之手,十几万明军接连没于辽东战事当中,还有每年数百万两让天下生民怨声载道的加征辽饷,这一切无疑需要有个人站出来负责的。

东林党和阉党都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而天启虽然知道杨镐有责任,责任却并不如言官们弹劾的那么多,但是天启不可能为了杨镐,把辽东失利的事揽到自己身上来。

因此杨镐也就绝了生出天牢的心,而崇祯即位之后,亲自到天牢之中看望他,虽然让杨镐感动非常,但是他并不觉得这位少年天子有能力让自己走出天牢,并推动大明同后金议和的事项。作为文臣出身的他非常清楚,那些朝臣们为了自己的清名,是绝不会同意同建奴议和的要求的。

当他接到崇祯的诏书,赦免他的死刑,令他戴罪立功,担任使者同后金议和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

杨镐换上了一件没有补子的常服,来到文化殿前时,依旧还没想明白,崇祯是如何说服那些固执的文官们的。

在文化殿内,朱由检打量了一眼,在信王府将息了近一个多月的杨镐,看到到脸色红润,精神看起来也很旺盛之后,终于放下了心来。

腊月时节前往沈阳,这可是一趟相当消耗体力的旅行,更别提还要同皇太极这等难缠的人物打交道。

“…授杨镐太常寺少卿…”王体乾站在御座前方,对着拜伏在地上杨镐宣读着崇祯的旨意。

杨镐虽然有些昏昏然,但还没有忘记官场上的礼仪,按制对着崇祯谢恩拜谢道。

看着繁琐的礼仪完成之后,朱由检终于开口说道:“杨卿饱经牢狱之苦,朕本当给假几月,一来给你将养身体,二来也好让你和家人好好团聚几日。但是现在国事烦忧,朕才疏德薄,尚需大臣们忠心辅佐政事。故不得不请杨卿暂且延后了天伦之乐,先以国事为重了。”

“陛下严重了,罪人杨镐才德浅陋,蒙陛下开恩释出牢笼,已经是天恩浩荡。更岂敢以私情而坏公事,陛下但有所命,罪人必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看着杨镐五体投地,额头紧紧贴在大殿内的地砖上,瓮声瓮气的说话,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天气日寒,杨卿就站起来回话吧。朕可不想,这边你还没有出京,就病倒了。”

杨镐拍了拍袖子,站了起来。这才精神亢奋的对着崇祯大声说道:“如今天气日寒,辽东建奴众酋必然躲在沈阳猫冬,罪臣请陛下允许,即刻出发前往辽东。罪臣听闻建奴大酋努尔哈赤于去岁病亡,奴酋四子黄台吉虽然继位,但是并未专权独断,而是以四大贝勒之名共治。

以臣看来,这即是证明了,老奴去世之后,建奴之中并无一人声望卓著,可以号令女真诸部的事实。建奴以四大贝勒共治,则政必出多门,其四人之中必有权力之争。

这些奴酋未必全是一心于我大明为敌之辈,其中必有言和休战之人。陛下既然已经决心言和,当趁这些奴酋之间尚未决出胜负之时,尽快让罪臣出使。

若是奴酋四贝勒之中果有裂隙,则正好让罪臣可以借机而做,完成陛下之重托,让我辽东军民可以缓颊一二。”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看了杨镐一眼,看来这些日子来关于辽东情况的报告,让这位故辽东经略居然大致猜测出了建奴内部的形势。

这位辽东经略策划战争答应是常人以下的水准,但是对于政治斗争的悟性上,倒是常人以上的水准。

只可惜在朱由检眼里,从来没有对同后金议和的成功抱有太大的希望。

皇太极这样的人物,要是能被区区一纸和约束缚住自己的手脚,也就不是奠定了满清入关的太宗皇帝了。

就像皇太极提出向大明休兵议和,是做给八旗内部厌战的官兵看的一样。朱由检提出同后金议和,同样是做给辽东那些对和谈抱有幻想的将士们看的,顺便以议和为由头,裁减辽东军队,打压这些隐隐出现了藩镇格局的军头罢了。

以朱由检看来,皇太极见到了他派出的议和使者之后,不是借着同大明议和的名头,招抚辽东蒙古三十六部。便是暂时接受议和,全力解决和女真争夺辽东蒙古主导权的蒙古察哈尔部。

但是不管是辽东还是蒙古,甚至包括朝鲜在内,在小冰河时代的产出,都是无法供给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的国家,每年所消耗掉的物资的。

快则一二年,缓则三四年,只要女真诸部从蒙古、朝鲜抢不到足够的物资生活下去,必然就会把目光转向富庶而羸弱的大明。

因此在朱由检心里,能否同后金议和成功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取得了在辽东战事上的发言权,及对辽东军队整编改制的权力。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才对着杨镐说道:“同后金议和是一件慎重的事,这不仅关系到后金同大明之间的关系,同样也关系到大明和朝鲜、大明同蒙古诸部的关系,还有辽东军民的感受。

老奴已经去世一年有余,即便是四大贝勒之间有什么裂痕,现在也应该比较稳定了,应该不相差这点时间。

在杨卿前往后金同建奴议和之前,朕希望先做好两件事,以免议和之事出现反复,到时天下舆论把你我君臣推上风口浪尖之中。”

“陛下虽然年幼,但是性格却出乎意料的谨慎呢。”杨镐心中暗暗想着。

他对着崇祯拱手后说道:“敢问陛下,想要罪臣做那两件事呢?”

朱由检左手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思考了一会后,微微带着沉重的表情说道:“自万历四十六年,老奴以七大恨告天起事之后,我大明将士一败于抚顺,二败于萨尔浒,三败于辽沈,四败于广宁,数十万将士葬身于辽东白山黑水之间,至今尸骸未得收拾。

朕意在外城设一辽东将士慰灵纪念碑,以告慰替大明镇守辽东死难的将士们。除了建碑记录这些死亡将士的名字祭祀之外,朕还要抚恤这些为国牺牲将士们的家人,以告慰牺牲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而杨卿将以收敛辽东死亡将士尸骨的名义,出使后金议和。只要建奴允诺让大明收敛死难将士们的尸骸,则朕以大明皇帝之位发誓,两家罢兵和谈,再不起刀兵之灾。”

听着朱由检历数辽东战事的失败,杨镐面上有些燥热。但是当听到朱由检要求他,以收敛辽东将士尸骸的名义去同后金谈和,杨镐心中顿时安定了下来。

如果不是在这君臣廷对的时候,杨镐都忍不住要大叫一声,此计大妙了。

虽然不知道崇祯以什么方式逼迫了,那些朝臣们同意了同后金议和的要求。

但是杨镐也知道,这次谈和的成败不仅仅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更关系着一力主张和谈的崇祯的名望。

如果和谈不能成功,或是和谈之后,后金又撕毁了协议再度进攻大明,那么不仅他杨镐将成为和谈破裂的替罪羊,就连崇祯也必将丧失在军国大事上的发言权。

所以杨镐甚至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就算是同后金和谈失败,他也打定主意不能让崇祯受到牵连。

但是今天崇祯提出的建议,却完全改变了和谈的性质。我华夏自古以来,就信奉着人死为大,入土为安的道德观念。

为了京城的安全而同后金谈判议和,同为了收敛死难将士尸骸入土为安,同后金谈判议和,这在道德层面上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也许会被那些清流士人攻击为丧权辱国,而后者则完全成了崇祯忍辱负重,为了让辽东死难将士们安息,而不惜损坏自己的名誉的行动了。

大明以仁孝治国,不管怎么看,崇祯这一举动都牢牢占据了仁字的道德高地之上。

有了收敛死难将士尸骸的名义,就算是和谈之中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也是建奴背信弃义,不明中国之道德伦理,和他们这些主张和谈的人无关了。

就算是依靠批评朝政获取名声的清流士人,也无法在这件事上攻击崇祯和他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72章 论辽西将门

但是崇祯后半段话中,用自己皇帝之位来发誓和谈的诚心,却让杨镐有些不安起来了,他赶紧上前拱手劝谏道:“陛下,这大明和后金之间局面复杂,之间的形势也瞬息万变,和谈最终能不能谈成,并不全在我方的操纵下。如此之事,陛下焉能轻易拿帝位起誓。臣不敢苟同,请陛下收回此言。”

朱由检并没有收回自己的话,他只是晒笑了几声,并说道:“能让数十万死于异乡将士的遗骸返回故土,让他们入土为安,这是大明朝廷欠这些将士的,也是朕这个皇帝欠他们的。

朕以帝位发个誓,就能让他们回归故里,那么这也不算什么。来日,杨卿抵达辽东之后,可以把朕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那些奴酋,以示朕想要和谈的诚意。”

杨镐默默的抬起头,看了上方御座上的朱由检一眼,他发觉自己居然揣测不出,这位少年天子到底是在说真心话,还是想要在天下百姓面前展现自己的仁义。

不过杨镐很明智的住了嘴,不再接崇祯的话头,希望能就此略过,这个让人感觉不安的话题。

看着杨镐突然沉默不语,朱由检也没放在心上,他开始提及第二件事。

但是朱由检刚开了个头,就停住看了看左右,他突然转头对着殿内侍候的王体乾等人说道:“朕想和杨卿单独谈谈,你们都去殿外候着吧。”

王体乾眼珠子转了转,就接受了崇祯的命令,跟着王承恩一干人等出去了。

看到殿门被关上之后,朱由检就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了杨镐面前。

挺直腰板的朱由检和微微驼背的杨镐,两人的个头几乎一样高,朱由检注视着杨镐的双目,放低了声音说道:“第二件事,是关于辽西将门的事。”

杨镐终于有些微微吃惊了,他下意识的说道:“自从李成梁故去,老奴起兵之后,李家就已经衰落了,这辽西除了李家的几个家奴之外,还会有什么将门?”

朱由检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些年杨卿对于外界的消息了解的太少,所以对于辽东的形势你了解的还不足够。

当然朕对于辽东的情报,也只是比杨卿多上了一些,其实朕知道的也并不全面。

不过朕仔细翻阅了从皇兄继位以来的辽东情报,杨卿你知道吗?朕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杨镐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开始沉住了气问道:“陛下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宁远战役之前,右屯有粮30万石,觉华岛有粮8万2千石,河东堡、笔架山、龙宫寺诸地储粮也不下20万石。

高第以兵部尚书经略蓟辽时,认为关外必不可守,力主尽撤宁锦之兵于山海关。

长驻守宁远城任督屯通判的金启倧、宁前道袁崇焕却拼死反对撤兵,他们非但不撤兵,甚至连粮食都不肯撤回来。

而祖大寿等人居然听从了这两人的命令,拒绝了辽东经略的命令,守在了宁远城。

杨卿你相信吗?同样是这些人,就在几个月前拒绝了孙阁部命令,去进攻后金。但是他们倒是有勇气,要留在宁远城和后金决战。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如果崇祯不是把这些事挑出来放在一起,杨镐一定不会在意宁远大捷背后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从老奴起兵以来,明军还是第一次在正面击退了后金军,没有丢失土地,这种难得的胜利,极大的鼓舞了辽东军民的士气,谁又会不识趣的去追究胜利背后小小的瑕疵呢?

但是既然崇祯如此郑重其事的说出来,杨镐自然细细的想了一下,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

督屯通判是负责管理前线军粮收支、储备、发放的官员,而宁前道是有监督军事行动和后勤账目的职责。

但是这两个官员都不够资格参与军事调动的战略决策,如果拒绝高第撤退命令,主张坚守宁远城的是祖大寿这些将官,那么还说的通,因为他们有守土的责任。

但是两个管理后勤的官员居然跳出来反对放弃前线阵地不说,连自己管理的军粮都不撤走,怎么看都有很大的问题。

不过杨镐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又坐了这么久的牢狱,心境早就磨炼出来了,他也不愿意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去猜测两名文官的行为,给自己莫名其妙的竖立两个敌人。

“这,这也许只是巧合罢了。若无真凭实据,陛下还是暂且忍耐些时日。以老臣看来,应当先把金启倧调离宁远,然后另派一人前去查账,只要此人有问题,必然会露出一些马脚。”杨镐谨慎的建议道。

朱由检看了他一会,才带着一个讽刺的笑容说道:“这位督屯通判在防守宁远城的时候,因为英勇杀敌,在城头燃放大炮时放多了*,导致大炮炸膛身亡了。而宁远之战,避居觉华岛的八千商民也被后金军屠戮一空。人证、物证都没有了,这笔烂账也就不存在了。”

杨镐默然了半天,才恶狠狠的丢出了一句话:“这袁崇焕、祖大寿可杀。”

朱由检叹了口气说道:“如何杀得,一场损兵折将,物资被抢掠一空的大败仗,现在被包装成了辽事大坏以来的第一场胜仗。朕要是戳破了这个谎言,不但丧失了军心、民心,皇兄又岂能安寝于地下?”

君臣二人对视了良久,杨镐带着一丝厌恶的情绪说道,“那么陛下,究竟想要如何整顿,这些内外勾结,侵吞朝廷粮饷的武人?”

“这些辽西将门,打着辽人守辽土的名义,把那些从建奴底下逃亡而来的辽东生民,当做了为自己屯田出兵的私奴。他们对上建奴畏缩不敢抵御,但是对于这些辽东生民却从来不放在眼中,只当做会说话的马牛。

这辽人守辽土是朝廷的政策,这些辽西将门如此行事,岂不是把辽东生民的怨愤归于朝廷,屯田的好处归于自己了吗?朕可不会养虎为患。

朕想要做的,就是将辽民和辽东军分开,不能再允许这些将门再控制那些辽民,替他们自己屯田营利。

这些辽西将门以宁远-锦州一线屯田牟利,朝廷本就得不到一点好处,还要每年花费300万两银饷,上百万石米豆去给养这只军队。在加上修筑城池,置办军械、甲具、马匹,每年花费不下600万两。

朕打算,把宁远城至宁远中右所之间划为战区,宁远中右所至山海关之前划为民区。战区只许备战,不许屯田,靠近城池附近可以种菜不许种粮。

而民区分田地于辽民,设置县官管辖,不再允许将门私自奴役辽民。

此外关外军队要全部进行整训,年16以下,或40以上者全部让其归家。服役10年以上者,允许其退役。”

杨镐一边听崇祯的设想,一边思考着,最后慎重的说道:“敢问陛下,这辽东军本身就战力不足,如今裁撤这许多军士,要是建奴看到关外虚弱,趁虚而入,岂不成了引火烧身之策?

更何况这些军士终身都在军中服役,除了打仗之外,也不会其他营生。现在陛下让他们退役,要是他们回去找不到营生的活计,岂不成了地方上的祸害?”

“宁远到山海关近300里路程,我大明在这条路上输送粮食,也要花费2石才能送到1石。后金若是以300里粮道,而攻我山海雄关,则师老兵疲之下,还能有什么作为?

如今我大明地方不宁,各地盗匪如牛毛,而地方捕快、铺军畏匪如虎。我意让这些退役将士,转业担任地方上维护治安、缉拿盗匪的捕快,安宁地方。”朱由检心思敏捷的说道。

杨镐顿时点着头附和道:“陛下的主意果然高明,不过那些原来地方的捕快该怎么办?这天下职位都有定数,这退役将士是有了去处,那些被占了位置的捕快们,恐怕不肯善罢甘休啊。”

朱由检终于转身向着御座走了回去,他坐下之后,才开口冷漠的说道:“若是有才能的自然是要留用,那些没有才能的自然要让位,捕快们作乱,难道有边军作乱可怕吗?再说了,要是这些边军连自己的位置都守不住,这和朕又有什么关系呢?朕已经给了他们出路了不是吗?”

杨镐心中顿时一紧,这位陛下看起来,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这么心慈手软呢。

不过杨镐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踌躇了一会,决定还是对着崇祯实话实说。

“陛下,虽然我大明有卫所屯田制、募兵制,但是到了今天,军队能战者寥寥无几。我大明边军之所以还有几分战斗力,无非就是依靠着九边及各地边境的将门了。

昔日辽东李氏将门起自李成梁,初成梁、如松为将、厚畜健儿、故纵横辽东,所向克捷。到了萨尔浒之战,辽东李氏故部曲已无复存,

萨尔浒之战,臣命如柏领一路大军出征。如柏以一军出鸦鹘关。甫抵虎拦路,臣闻杜松、马林两军已覆,急檄如柏还。而建奴哨兵二十人见之,登山鸣螺,作大军追击状,如柏军大惊,奔走相蹴死者几达千余人。

可见所谓将门者,所依赖作战的皆自家蓄养的部曲家丁也。今日陛下欲想军民分治,则辽东将领将再无力蓄养部曲家丁,如此辽东军力将更为凋敝。臣敢问陛下,如果后金再犯我大明,辽东还有何军可抵挡?这些辽东将领们要是心怀怨愤,干脆和后金勾结,让后金绕道入侵关内,则陛下欲待如何?”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73章 五军都督府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久到杨镐以为崇祯听了自己的话之后,有所退缩了的时候。

朱由检突然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声音低沉的对着他说道:“朕已经做好了,丢失关外所有土地,辽东诸军叛变投敌的最坏准备。

如果辽东是大明身上的一颗脓包,那么还是早点挤破比较好。

再说了,正如杨卿所言,这老奴去世之后,建奴内部现在权力尚未归一。就算辽西将门因为这军民分治之策而想要勾结建奴,朕不认为,建奴敢于倾巢而出,依靠一群首鼠两端的辽西将门来夺山海关。

再说了,我大明边墙,以山海关最为雄伟,也修缮的最为坚固完好。与其让后金军绕道其他地区进攻关内,到不如让开宁远-山海关一线,让后金军的进攻线路固定于此。

朕之所以想要和杨卿单独面谈,就是听说杨卿当初和辽东李家交好,对于辽东将士也颇为熟悉。朕虽然不知道这辽西将门现在在辽东有多大势力,但是朕相信他们还没能做到在辽东一手遮天的程度,否则这金启倧也不会这么离奇的死亡了。”

杨镐思索了片刻,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陛下之策固然高瞻远瞩,然而陛下可否再慎重考虑一二。孟子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同后金议和,整顿军制,老臣以为势在必行。但是这军民分治,削弱辽西将门的实力,老臣则以为当缓,此事非但事关辽东军心,也同样事涉议和、军制之事,若是辽东军心不稳,则议和、整顿军制都将受到阻碍。

以老臣看,辽西将门虽跋扈,但尚未敢于公开对反叛我大明。因此不如先略施惩戒,取一二辽东军官之头颅,以震慑这些辽东军中的不轨之徒。待到和谈促成,军制整顿成型,再慢慢收拾这些将门不迟。

而且辽西土地不是在这些将门手中,便是在那些辽西当地的地主豪族手中。陛下虽然想要以军民分治,削减这些将门的实力。但是陛下又打算拿何处的土地去安置这些辽东逃人呢?

这辽西的地主豪族和那些辽西将门之间,本身就是一体两面。陛下从将门手中解救了这些辽东生民,到了最后,却还要送入地主豪族手中,对他们来说,无非还是换汤不换药而已。臣以为此策做起来,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不如不做…”

朱由检摆了摆手,打断了杨镐的劝说,“土地的事情,朕会解决。杨卿只要替朕鉴别下,辽东军中还有那些人可用就行了。”

看到崇祯的心意如此坚定,杨镐也无法劝谏下去了,他只能想着,到时设法把崇祯制定的政策稍稍放宽一些,不能激起不可收拾的兵变才行。

杨镐离开之后,王承恩、王体乾再次走了进来。王承恩对着崇祯询问道:“陛下是先回乾清宫休息一会,还是直接去都督府巡视呢?”

朱由检右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才重新振奋了下精神说道:“这就出发去都督府吧。”

五军都督府坐落在大明门和承天门之间御道的西侧,和御道东面的六部官房遥遥相对。

五军都督府和六部官房之间,是被高大红墙包围的御内广场,两者之间不能通视。

朱由检一行人从承天门而出,他站在金水桥上就能看到红墙尽头雄伟的正阳门,这红墙之内的广场,也就是后世**广场的一部分,红墙内的广场东西宽五、六百步,南北长约一千六百余步。

厚重的红墙顶上还堆积着厚厚一层白雪,犹如戴着一顶白帽子,而地面上的积雪却清理的干干净净的。

在朱由检看来,虽然眼前的景色看起来异常的厚重大气,但是空荡荡的广场上,却缺少了一丝人气。

王承恩等三、四名太监站立在崇祯的身后,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停在,空旷寒冷的金水桥上,这里被四周的红墙挡在,可看不到多少风景。

王承恩站立着等候时,突然听到了朱由检声音不大的说道:“总有一天,朕要把这两边的红墙给拆了,这广场实在是太憋气了。”

王承恩听这崇祯的言论,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依旧拢着手低眉顺眼的站立着,等待崇祯发表完自己的感慨。

从信王殿下登基之后,陛下的出格言行就时不时的从嘴边蹦出来。

作为崇祯身边最为信任的太监,王承恩刚开始也许还会惶恐的劝谏一二,试图让陛下谨言慎行,不要影响自己的形象。

但是到了现在,崇祯的言论已经对他免疫了,王承恩发觉与其去劝谏陛下慎言,还不如让陛下身边服侍的太监们闭嘴更来的简单一些。

感慨了一通的朱由检,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居然身边没有人附和自己几声,他回头看了看,发觉一干近侍都低头注视着地面,显然他们是想要装聋子了。

朱由检挑了挑眉毛,便对着王承恩问道:“现在我们该往那走?”

王承恩这才小步跑到崇祯之前说道:“请陛下准许,让小臣为陛下引道,从西侧的长安右门出去,就是五军都督府了。”

“成,那你就在前面带路吧。顺便给朕说说这五军都督府的历史。”朱由检随意的答应道。

五军都督府的前身是大都督府,乃是太祖朱元璋未称帝之前掌控军权的机构。

以大都督府都元帅而进位于大明皇帝的朱元璋,深切的了解一个事权统一,节制中外诸军事的大都督府,对于皇帝是一个多么大的威胁。

因此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废除大都督府,代以五个地位平等的五军都督府,分别管理京师及各地卫所。

由太祖设置制度,成祖完善制度后,形成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听命于皇帝,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

但是成祖之后,随着勋贵集团的迅速衰弱,文官集团的势力开始迅速扩张,大明的文武制衡制度也就渐渐破坏殆尽了。

到了明代中后期,五军都督府已经失去了参政﹑议政权,由“总内外诸军事“的中枢机构,变成处处受制于兵部的单纯执行命令的下属机构。

而从正德皇帝开始时,滥封军职的风气,也让五军都督府的权威,威信扫地。到了嘉靖末期,世宗皇帝甚至加封了一个游击马芳作为右都督。

这种军职泛滥的结果就是,谁都不把五军都督府当做一回事,而在文官眼中,总兵和走卒也没什么区别。总兵官到兵部接受命令时,都要在府堂外长跪。偶尔有将官行长揖之礼的,都会被认为不识大体。

当崇祯在王承恩的带领下,向着五军都督府走去时。在前军都督府门前,一位身着单衣的士兵正执枪站在门前守卫着。而除了这名士兵之外,门前再看不到一名守卫了。

从外面办完事返回来的经历司工房言司吏,走出轿门看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士兵,不由眉头皱了皱。

他打发走了轿夫之后,循着台阶向着前军都督府大门走去。都督府大门紧闭着,只在右侧开了一个耳门。

言司吏走到耳门前时,听到了门内耳房内传来了阵阵喧哗声。他停下了脚步,只是犹豫了片刻,便走到了耳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3、4名士兵正躲在耳房内围着一个炭盆取暖,盆内使用的都是些劣炭,导致整个不大的耳房内充满了烟火气,不过温度到底是比外面暖和了些。

言成泽一进门,就被这炭气冲了鼻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正躲在房内烤火的士兵们,看到一个30来岁的低阶官员走了进来,顿时收声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眼尖的,在烟雾中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才安心的行礼说道:“原来是言司吏回来了,司吏大人可有什么吩咐吗?”

言成泽定睛看了一眼,方才认出了给自己行礼的,是守卫大门的当值小旗吕善河,他摆了摆手免去了其他几名士兵的行礼后,才有些不快的开口问道。

门外的那名士卒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冷的天,让他守在门外,还是穿着单衣。

小旗吕善河讪讪笑着说道:“言司吏还是别管这件事了,门外那个是个倔头,口无遮拦的说户房的曹典吏本月克扣粮饷太狠,其他各卫也只扣个三成,而本卫居然扣到了五成,这寒冬腊月的让人怎么活下去。

曹典吏听到了风声之后,相当的不满,就要求卑职教训教训他。言司吏你也知道,这户房的曹典吏管着大家的粮饷,咱们怎么招惹的起他。

小人想着让这倔头在外面吹吹冷风,一来让曹典吏消消气,二来也免得曹典吏继续记挂着他。在门外吹吹冷风最多不过小病一场,但是要是让曹典吏继续记挂着他,这可就不好说了。”

听到曹典吏这个名字,言成泽顿时有些踌躇了。这位户房的曹典吏虽然位阶比自己要低,但是他可是上官章经历的心腹,也是章经历捞钱的钱袋子,曹典吏克扣下来的粮饷,大部分都是进了章经历的口袋。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74章 整顿都督府

言成泽虽然看不过去这种折磨人的手段,但他也不想为此把自己搭进去,作为一名工房的司吏,他可惹不起自己的上官。

言成泽沉默了一会,才稍稍平静的说道:“就算是教训,也不用让人穿着单衣站在寒风里受冻吧,今天的风可不小啊。”

小旗吕善河苦笑着说道:“这倒不是卑职心狠,实在是这李中琦家境困难,所以连冬衣都典当出去了,现在又没有钱赎回来,只能干受着。

不过请司吏放心,都是一个伙里吃饭的兄弟,咱也没打算往死里整他。大壮,出去把那个倔头叫进来烤烤火吧。告诉他,看在言司吏的面上,咱就饶了他,让他下次别再这么口无遮拦了。”

站在离火盆最远的一名士兵赶紧答应了一声,从言成泽身边的小门跑了出去。

这小旗的做法,让言成泽感觉心里稍稍畅快了一些,他从袖袋里掏出了5钱银子,丢给吕善河说道:“这天寒地冻的,给兄弟们买上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吕善河接过银子,立刻紧紧的抓在了手心。他满面堆笑,拱手对着言成泽恭维到:“这前军都督府经历司六房中,也只有您言司吏,还能时不时的记挂着我们这些穷军汉了,什么时候您成了经历大人,我们这些穷军汉才能好过一些。你们这些混球,都愣在那里干嘛,赶紧对司吏大人道谢啊,忤在那里当木头杆子吗?”

几名军士顿时弯腰行礼,用参差不起的声音,向言成泽道谢着。言成泽摆手说道:“好了,我也不碍你们烤火了,吕小旗你出来一会,我还有件事要你去做。”

“武靖伯家昨夜被雪压塌了花圃中的半间暖房,今日伯府的管家令人通知我,让我找几人去把这花圃给清理出来,顺便把暖房修缮好。你找上5、6人,明日一早去武靖伯家,把这事给我办好了,明白了吗?”言成泽站在耳房门外小声的吩咐道。

在他身边低头弯腰的小旗吕善河,不停的点着头应道:“言司吏请放心,一会我回去就安排人手,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人去伯府上修理这暖房去…”

“小旗大人,小旗大人,不好了…”刚刚跑出去的大壮,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门,对着吕善河小声的喊道,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看到言成泽脸上微微不快的表情,吕善河大声的训斥道:“什么不好了,连话都不会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难道李中琦晕倒了不成?”

“不是,是陛下到门口了。”大壮被吕善河呵斥了一句后,顿时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小声的说了一句。

“陛下?”吕善河站在那里,还没有反应过来,重复了一句。言成泽的反应就迅速多了,他一把拨开了挡住了耳门的大壮,几步就冲了出去。

吕善河顿时也醒悟了过来,他赶紧跟上,经过大壮身边时,还不忘记吩咐道:“混蛋别站在那里发愣了,去把房内的人都叫出来。”

吕善河几步跨出了高高的门槛,他顿时看到言成泽站在门外的台阶上,似乎有些发愣。

朱由检带着人出长安右门时,守门的锦衣卫千户王世德,立刻带着一队随从跟在了崇祯身后。

出了长安右门,顺着红墙往南走,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官舍,五军都督府就是一排面对着红墙的大宅院。

当朱由检走到五军都督府之前时,却发觉他以为戒备森严的大明军部,居然就是一排紧闭着大门的宅院。门口连积雪都没有清理过,只有行人踩出来的一行行脚印。

只有在第二间大宅的石狮子边上,站着一个穿着单薄衣物瑟瑟发抖的卫兵。

这名士兵大约全身心的在和寒冷抗衡,直到朱由检等人走到面前,他才认出了是皇帝驾临了。

李中琦正想着跪下行礼时,朱由检快走了几步扶住了他,没有让他跪在雪地上去。

看着眼前脸色冻的发青的士兵,朱由检的脸色非常的难看,如果大明的士兵就是这个待遇的话,谁还会用生命来保卫这个王朝呢?

“陛、陛下,小人刚刚没能及时认出陛下驾临,实在罪该万死。”李中琦打着寒颤说道,他心里有些惊吓,不知道皇帝是否会因为自己没有及时认出他,而问罪于他。

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解开了身上的斗篷,以明黄色丝绸作为面料,内衬皮毛的斗篷,围在身上即柔软温暖又穿戴轻便。

朱由检解下斗篷时,刚好挂过了一阵寒风,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包括王承恩在内的一干随从人等,都不明白皇帝想要做什么。

朱由检没有迟疑的,把斗篷往眼前冻得反应都有些迟钝的士兵裹了起来。

李中琦顿时大惊,他不敢推开崇祯,也不敢躲避崇祯的行动,只能口中不停的请罪。

朱由检没有理会,只是一边给他系上领带,一边对他温和的说道:“这天寒地冻的,让你在门外站岗,并非是要折磨你。这里是五军都督府,是我大明军队的心脏,如果军队的心脏都没有人保护,那么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不过让你穿着这么单薄,守卫我大明军队的心脏,那便是朕的过错。所以你不必认罪,你什么罪都没有。你在这里站岗,是你的责任,让你站岗时不受寒风侵袭,这是朕的职责。”

李中琦看着这个比自己弟弟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眼睛有些湿润,喉咙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他握着枪杆子的手却捏的更紧了。

朱由检堪堪帮面前的士兵系好斗篷之后,看着他回复了几丝血色的脸庞,顿时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了一句:“真是一个好兵。”

王承恩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赶紧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斗篷,送到崇祯面前说道:“请陛下穿上微臣的斗篷吧,今天寒风刺骨,陛下当保重龙体啊。”

王承恩身后的几名太监也纷纷上前一起劝说了起来,朱由检推开了王承恩递送上来的斗篷。

朱由检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言成泽终于从眼前的场景中反应过来,他赶紧跨了几步下了台阶,对着崇祯跪下行礼问好。

朱由检仔细看了看跪在雪地上,一名穿着绿色盘领衫吏员服饰的官吏,和一名前卫中的小旗。

这次他并没有伸出手去扶,而是任由两人跪在冰寒刺骨的雪地里。

“你是前军都督府经历司的小吏?你是前卫里的小旗?”朱由检重复确认了一遍后,才挥手让他们起来说话。

“这就带朕进去吧,前军都督府,今日当值的什么人啊?”朱由检一边向着大门走去,一边随口问道。

几名看守大门的士兵,在吕善河的指挥下,打开了紧闭的中门,迎接皇帝入都督府巡视。

在前军都督府门前的动静,早就惊动了相邻的其他都督府的注意,当朱由检走入前军都督府后,其他四军都督府一边赶紧派人去通知,自家的堂上官。另一边,几位留守都督府最高官职的官员,纷纷穿好朝服,跑到了前军都督府前院等候着,皇帝可能的召见。

这五军都督府,不算挂衔的官职,每个都督府内都还设置着,左、右都督两位,都督同知若干﹑都督佥事若干﹐其属有经历司经历一人﹑都事若干等。

但是昨夜大雪,今日早上大风,因此大多数官员都偷懒没上班,这前军都督府内,今日官职最高的不过是一位收发文件的都事,具体办事的人员却只剩下了工房的一名司吏为最高官职。

朱由检原本倒是想要发怒,但是看着大堂中间公案上薄薄的一层灰尘,他也顿时失去了发火的动力了。

一个本身就被削减了权力,用来养老的地方,要求这些勋贵每天积极的上班,来做什么呢?跑到都督府来发呆么。

朱由检无可奈何的,下令王世德对其他几个都督府也调查一番,结果发觉前军都督府还不算最差的一个,中军都督府除了几名典吏,连一个司吏都没在。

朱由检随后一一召见问话,发现大多数人别说不清楚五军都督府有什么权限,就是连自己的职责都是一问三不知,他们都跪在地上为自己辩解,说从来都是奉上命行事,若无上命则按前例做事,绝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倒是前军都督府那个工房司吏还算有些见识,对于工程建设上还能谈上几句。

这也是因为此时五军都督府管辖下的京营军士,大都成了皇宫、勋贵、大臣们的免费使唤的小工了。不管是修三大殿,修山陵,勋贵、大臣们修府邸,勋戚们修缮先人的阴宅,北京城墙、街道的修缮维护,都是抽调的五军都督府名下的京营军士们。

久而久之,这五军都督府虽然忘记了如何指挥作战,倒是养出了一群泥瓦匠来。

阳武侯薛濂、丰城侯李承祚等几位领都督府的勋贵,闻讯之后,匆匆赶了过来。

朱由检此时却已经失去了和这些勋贵们谈话的兴趣,他只是坐在堂上,面无表情的对着这些勋贵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五军都督府门前必须要有卫兵站岗,五个都督府的卫兵单独设立一个编制,不再分开执勤,并接受长安西门驻守锦衣卫的管理。

第二件,清查五军都督府及京营士兵的粮饷和冬衣发放情况,锦衣卫千户王世德代表他进行监察。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75章 崇祯的询问

几位勋贵在大堂下方冰冷的地面上跪着,却感觉汗流浃背,额头冒汗,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阳武侯薛濂还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但是崇祯显然对他的解释不感兴趣,他让人把刚刚在门口值守的唯一一名士兵叫了进来。

李中琦双手捧着崇祯给他披上的斗篷走进了大堂,然后跪在堂下把斗篷举过头顶语气激动的说道:“小人李中琦,谢陛下解衣之恩,现小人当值完毕,特前来奉还陛下之斗篷。”

朱由检看了眼这名士兵,发觉此时这名士兵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袄。

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一名太监想要上前去接过斗篷的举动。原本板着脸的朱由检,换上了和颜悦色的表情,对着李中琦说道。

“李,李军士是吧。斗篷你就收着吧,这不仅仅是奖励你忠于职守,朕也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受到的这种寒风冰冻的感觉。

朕以为有过这种感受的你,一定更能了解那些卫所军士同僚的苦痛。你可愿意协助锦衣千户王世德,清查京中各卫的粮饷、冬衣发放的情况吗?”

“陛下的厚赐,小人不敢妄自接受,小人愿意接受陛下的命令,协助千户大人办事。”李中琦感觉自己的心头似乎燃烧着一把火,之前在门外如浸冰窟的冰冻感觉,现在全都不翼而飞了。

听着李中琦洪亮的回答,朱由检心情终于开朗了些,他笑了笑吩咐道。

“前卫军士李中琦格尽职守,现调入锦衣卫担任小旗,协助锦衣千户王世德办事,清查京中各卫粮饷、冬衣发放诸事。”

清查京中各卫粮饷、冬衣发放的情况,这对于这些平日里虽然不管事,但是靠着克扣军饷来填补家用的勋贵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在场的勋贵们用目光交流了片刻之后,阳武侯薛濂不得不上前,硬着头皮对崇祯劝诫道:“陛下,这五军都督府按照祖制,不可事权统一。陛下要彻查各卫的粮饷、冬衣发放情况,不如交代各都督府经历司自行检查,则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又不用违背祖制了。”

“祖制?按照祖制,这五军都督府难道不是行得军法吗?按照十七禁五十四斩的军法,这五军都督府今天要掉多少脑袋?既然你们认为祖制为大,朕不介意用祖制,那么阳武侯这就为朕执行军法吧。王世德何在?”朱由检突然之间就暴怒了。

阳武侯薛濂、丰城侯李承祚等勋贵,顿时重新吓得跪倒在地,不敢继续出声了。

王世德匆匆走到了堂前,对着朱由检行礼后,大声的答应道:“臣王世德在此,请陛下发令。”

朱由检正坐在座椅之上,双手按住身前的公案,目无表情的说道:“朕现在命你封住五军都督府出入门户,然后点验五军都督府所属各官,点名三次不到者,治以慢军之罪,让阳武侯去行刑。”

王世德家是世袭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只不过他父亲尚在,所以现在还没有继承指挥佥事的职务罢了。

作为世袭皇帝亲军的锦衣卫世家眼中,可没有什么对勋贵文臣的敬畏感,他们所效忠畏惧的只有大明皇帝一人罢了。

崇祯的命令一下达,王世德立刻走到了堂前的庭院中,吩咐五军都督府的从吏取来了名册,开始点验名字。

听着外面传来的点名声,几名勋贵顿时丧失了最后一点勇气。在被文官百多年的敲打中,这些勋贵早就失去了祖辈在战场杀敌的勇气。

这些勋贵们从小到大就活在锦衣玉食之中,不知道什么叫做民间疾苦,而不得过问政事和军事的潜规则,又让他们对大明的现实毫无所知。

他们之所以能理直气壮的向皇帝索要赏赐,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就是祖宗法度所赐予的,和大明的百姓无关,也和当今的皇帝关系不大。

当年太祖皇帝册封勋贵爵位时就说过,要令功臣子弟与国同休。

因此这个时代,大多数勋贵的潜意识就是,只要不干涉国家军政大事,皇帝和朝廷就应该供给自己享受,这可开国太祖亲口保证的祖宗法度。

阳武侯薛濂敢大着胆子劝谏崇祯,就是因为在他的脑子里有这么一个错觉,认为就算是崇祯皇帝也不可能违背祖宗法度,这也是文官们一向用来抵抗皇权的手段。

但是他完全忘却了,一群没有力量的勋贵是得不到和文官相同的待遇的。

阳武侯也不是英国公,崇祯对于他连半分脸面都不想给。于是阳武侯等勋贵顿时傻眼了,他们现在就算是想给英国公传个消息,也因为被王世德封锁了都督府的门户,而无能为力了。

丰城侯李承祚顿时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了,在王世德一声声的报名的声音之中,他脸上挣扎了一阵,便向前膝行了几步,对着崇祯以头伏地说道。

“微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当初太祖只是严禁五军都督府合一,并没说不许五军都督府联合查办在京各卫粮饷、冬衣事务。微臣以为,陛下之令和祖宗法度并不冲突。”

“哦?丰城侯说的似乎倒有些道理,兴安伯、安乡伯,你们两人怎么看?”朱由检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转着眼珠看着边上的两名勋贵。

本身就没什么主见的兴安伯、安乡伯,听着崇祯的语气放缓和了,顿时就上前迫不及待的回复道:“臣等都认为,丰城侯说的对。”

朱由检这才把目光转向了阳武侯薛濂,冷冷的问道:“阳武侯现在想清楚了吗?到底朕有没有违背祖宗法度?”

阳武侯薛濂张了张嘴完全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上说道:“臣知罪,臣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扫了一眼下方的几名勋贵,就没有继续做声了。大堂内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外面的报名声。

兴安伯趴着地上恨不得自己现在能晕过去,安乡伯身躯肥大,虽然今天天气寒冷,但是他的额头上却在不停的冒汗。

丰城侯则在心里一个劲的祈祷着,希望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阳武侯触怒了崇祯的事,千万别牵连到自己身上。他不无恶意的猜测着,这是否是皇帝对阳武侯出头弹劾田尔耕的反击。

而阳武侯薛濂心中很是惶恐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崇祯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跑来巡视五军都督府,还是在一个因为大风罢朝的日子里。

三遍点名总算是结束了,这让堂内四名勋贵悄悄的松了口气。

这每一声的报名声,都让他们心惊胆战,唯恐再生出些什么事端出来。

王世德结束了报名,就重新走入了堂内,对着崇祯行礼后说道:“五军都督府文武官吏共计179人,3遍点名之后,实到108人,尚有71人未到。臣王世德点名完毕,特向陛下缴令。”

朱由检脸色铁青,挥手让王世德推下,并让3品以上的都督府官员们进入堂内。

“朕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自开国以来,像五军都督府属官如此玩忽职守的,擅离职守的,有过这种记录吗?”

朱由检的训斥,让这些执掌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哑然无言,但也有少许人觉得皇帝这是小题大做了。

训斥了一通后,朱由检终于宣布了自己的处罚措施:“今日没到的五军都督府属官,若是已经请过假的,不做处罚。没请过假的,经历以下不予追究,经历以上的一概罚俸禄半年。

点名中才到的五军都督府各属官,其余上同,但是罚俸禄三个月。阳武侯、丰城侯、兴安伯、安乡伯四人尚算勤勉,奖赏半个月俸禄。但是阳武侯、丰城侯各执掌五军都督府一军,治下无方,导致五军都督府内属官懒散,各罚俸禄一个月,

且阳武侯不思悔改,砌词狡辩,降职一级,勒令其闭门悔过一月,其执掌之前军都督府各项事务交与右都督负责。”

朱由检一一说完了处罚之后,看着五军都督府内的官员们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挥手让这些官员退去,只留下了前、后军都督府内的官员。

“这前军都督府内的,掌管卫所军士粮饷、冬衣发放的是个官吏?”其他三军都督府内的人退去之后,朱由检才再度开口发声说道。

阳武侯此时那里还敢作怪,他立刻吩咐了下面的属官,把经历司的经历章礼忠叫了进来。

朱由检只是打量了一眼这个穿的密不透风的胖子,就开口说道:“把前军都督府内的军士都带到堂上来。”

这五军都督府内属官不少,充作仆役的军士自然更多,约有5、60人之多,把大堂塞的满满当当的。

不管是这些士兵,都督府内的属官们,还是崇祯身边的太监们,都不明白皇帝想要做什么。

看到军士不再走进来之后,朱由检站了起来,走下了大堂的正座。他让这些军士起身之后,在每个军士面前停留了一会,并捏了捏这些军士身上的衣物厚薄。

最后才走到经历章礼忠面前,试过了他的衣服厚薄之后,朱由检替他整理了下衣服后,语气温和的问道:“章礼忠,你有没有克扣过朕发给军士们的粮饷,棉花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75章 自保的阳武侯

往日在军士和下属面前耀武扬威,眼睛长在额头上的章礼忠,在崇祯的面前却温顺的犹如一只羊羔。

从皇帝走下座位查看这些军士身上穿的衣服开始,章礼忠两条腿就开始不停的抖动了,如果不是阳武侯的视线死死的盯着他,恐怕他更希望能就此晕过去,不用面对下面皇帝的问话。

当崇祯问出这个问题时,章礼忠第一反应就是矢口否认,他张嘴就回道:“回陛下,卑职没有…”

章礼忠的话还没说完,眼睛的余光就看到了,正注视着他的上司,薛濂眼中恶狠狠的目光。他下意识的就把舌头转了回来,“…没有克扣多少。臣有罪,臣该死,请陛下宽恕。”

章礼忠认罪的时候,腿脚忽然一软,他顺势就这么对着崇祯拜了下去。

朱由检本打算拿这名前军都督府经历,做一只儆猴的鸡,但是他没有想到,这名经历的胆子会这么小,自己顺口一问他就承认了。

不过朱由检的很快就狐疑的转头看向了,前军都督府左都督阳武侯的方向。

似乎察觉到了朱由检目光的移动,薛濂迅速低下了脑袋。朱由检心中顿时有了计较,“这是想要丢车保帅啊。”

朱由检想明白了之后,看着跪之自己脚下,把屁股撅的高高的章礼忠,冷冷的说道:“能对朕说实话,证明你还不算无可救药。朕也就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给前军都督府管辖下的在京各卫军士,补足近三个月的粮饷缺额。

如果今年各卫军士有一人因为饥寒而亡故的,朕就和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你可有意见吗?”

听到崇祯给出的条件,原本以为已经没有活命希望的章礼忠,顿时忙不迭的满口答应着,根本没去思考,替在京各卫补足三个月的军饷要花多少钱。

朱由检这才笑了笑说道:“朕拭目以待,希望你别让朕失望。还有,刚刚朕和那个工房的司吏谈了一会,朕觉得这人办事还算不错,就让他担任都事协助你发放粮饷吧,丰城侯记下了吗?”

丰城侯李承祚顿时上前答应了一声,随后朱由检便下令遣散了堂上的人,让他们各自回去办公去了。

很快王世德便进来汇报,“连千户带着福建总兵俞咨皋在堂外等候着,准备向本军都督府当值都督报道。”

朱由检看了一眼还陪侍在一旁的丰城侯和阳武侯,随口说道:“那就让他们上来吧,朕也想见见福建总兵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俞大猷可是和戚继光齐名的抗倭名将,朕也想见见英雄之后是什么人。”

连善祥、俞咨皋、许心素三人一起走进了大堂,按照官职许心素是没有资格晋见本军都督府的都督的。

但是有连善祥在边上,都督府内的军士也不敢上前阻挡,就这么看着三人走进了都督府内的大堂。

阳武侯随意的和俞咨皋谈论了几句,就算完成了俞咨皋入京报道的手续。接下来他便很知趣的退下,让崇祯和俞咨皋谈话了。

朱由检看着面前这个书卷气息浓厚的中年人,感觉自己面前的不像是一位军中猛将,倒像是学堂内的一位教书先生。

而那位漳州海商,现在的水师把总许心素,一脸的大胡子,看起来倒是很有猛将的味道。

朱由检询问了俞咨皋关于乃父的几个问题之后,就随意的说道:“这都督府有没有温暖一些的房子,朕想和俞总兵喝杯热茶慢慢聊一会。”

阳武侯马上把自己在后院的值房让了出来,让崇祯和俞咨皋几人可以坐下慢慢商谈。

随即前军都督府的后院就被锦衣卫王世德封锁了,阳武侯和丰城侯两人也被赶出了后院。

“我们这么让陛下和外兵单独相对,是不是不合规矩?要是让言官知道了,会不会弹劾我等?”阳武侯薛濂有些心境不安的对着身边的丰城侯说道。

丰城侯李承祚一直保持恭敬的低着头退出后院,这才撇了一眼身边还在搞不清状况的阳武侯。

“这俞总兵是入京向本军都督府报道,这才偶然遇到的陛下。陛下也不过是见猎心喜,想要找他询问关于故总兵俞大猷的往事罢了,言官有什么可弹劾的?

倒是阳武侯你,陛下让你回府闭门思过,你不赶紧交接了事务,然后去执行陛下的命令吗?”

薛濂脸色变幻了一会,才拱了拱手,呵呵笑着说道:“正是,正是,我这便去交接了手上的事务,回府思过去。丰城侯,我们这就别过了。”

薛濂离开了后院,随即拐到了中庭边上的一间厢房内,不久他身边的家丁就把经历章礼忠带了进来。

章礼忠一进门就扑到了薛濂的脚下,悲天跄地的呼号道:“侯爷救我…”

薛濂冷着脸,直接朝着章礼忠胸口踹了一脚,口中喝骂道:“给我小声一些,你是想把整个都督府的人都招来吗?”

被踢翻的章礼忠,打个滚又翻身爬到了薛濂面前,这次他学的聪明了一些,死死抱住了薛濂的脚,防止在被踹开。

章礼忠声音果然变小了,他小声的哀求道:“侯爷救命啊,一卫官兵5600人,按每月1石计算就是5600石,三卫就是16万8千石,三个月就是50万4千石。

补足三个月的粮饷就是折半25万2千石,下官实在是弄不到这么多粮饷啊。若是侯爷不肯援手,恐怕下官身家性命难保啊。”

薛濂顿时大怒,他想抽出脚踹章礼忠,但是没抽动,于是直接抽过了边上的一根棍子,没头没脑的抽打着章礼忠,口中还训斥道:“你这混球,难道连我都想坑吗?京中三卫什么时候发过全饷了,军中三卫编制有那一个是完全的,少的2千人不到,多得也就3千出头,你这混球敢跟我报全额?

再说了,这军中粮饷是我一个人得的吗?都督府内各官那个没有分润,你居然想找让我出钱,莫非你是觉得侯爷我,要不了你的身家性命不成。”

薛濂不过是个勋贵子弟,不习拳棒,又兼沉迷于酒色,因此手中根本没有多大的力气。而章礼忠今天又穿的比较多,所以虽然挨了几下,但是并不痛苦。

等待薛濂打累了,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的时候,章礼忠才为自己辩解道:“侯爷,不是下官要欺瞒于您,实在是有锦衣卫在旁监察,如果下官不把粮食数额补足,那么陛下必然会知道我等吃空饷的事,那可就不是补足三个月粮饷的事了啊?

都督府内其他各官虽然应当出钱,但是现在有锦衣卫在边上监测,下官实在是不敢四处攀扯,把事情弄大啊。”

薛濂虽然心疼,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皱了皱眉头说道:“25万石折色也就7、8万两银子,本侯出两万,让右都督几人凑三万出来,其他的就由你自己解决,一会我自会同右都督交代。”

章礼忠虽然知道,薛濂还没算上冬衣的费用,但是他也知道再想着让这些勋贵们掏钱出来,已经是不太可能了。有了这5万两银子,他再想办法变卖一些田地凑出5万两,应该可以勉强度过这个难关了。

薛濂这才对着章礼忠开口,说出了喊他过来的真正用意,“银子我也给你凑了,你可记得要管好自己的那张嘴。要是我在外头听到这粮饷、空额的事和我的名字扯在一起,在大明,可不是只有陛下能要你身家性命的…”

在都督府后院的小客厅内,朱由检和俞咨皋谈了一会之后,发觉这位福建总兵,虽然对于海战说的头头是道,但是一旦询问其遇到郑芝龙为什么屡战屡败,他就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看来这位,还真的只适合在学校里教书,而不是领兵作战。或者让他在后方管理些事务性工作,也许也合适。”朱由检如此想着。

朱由检抚着自己的额头,过了半响才对着俞咨皋说道:“朕有意把你调离福建,俞总兵可有什么想法吗?”

俞咨皋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让他从自己的老巢离开,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皇帝原本就不必征求他的意见,只要直接下命令就行了,现在肯问他一声,不过是给他一个面子而已,他自然不敢做出断然拒绝的姿态。

俞咨皋略带不甘心的说道:“陛下若是有所命令,臣自然不敢不遵从。但是臣还是希望,陛下能给下臣一个机会,重新整练福建水师。

这郑芝龙等人都是在海上无恶不作的海盗匪首,虽然蒙陛下天恩招抚之,但是这些海上盗贼一向狼子野心,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背叛朝廷。臣以为,陛下不可不防啊。”

朱由检反问道,“难道俞总兵以为,自己还能在福建训练水师不成?郑芝龙好不容易打垮了福建水师,难道会放任你重新组建新水师吗?

朕听说郑芝龙和福建水师交战的时候,福建沿海渔民都乐于替郑芝龙通风报信,反倒是对水师官兵畏之如虎。在那些渔民眼中,倒是郑芝龙的海盗团伙更像是朝廷的官军,是有这回事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77章 论海军

俞咨皋脸色涨的通红,但是却说不出任何为自己开脱的话语来。最后他只能期期艾艾的辩解道:“不过是一些海上疍户,不慕朝廷威仪,却与盗贼为伴。此辈不服王化,被郑贼小恩小惠所收买,所以乐于助贼,非是朝廷水师之过啊。”

朱由检的目光注视了俞咨皋许久,直到他低下头去后,才冷冷说道:“身为朝廷官兵,在大明的国土上居然得不到大明百姓的支持,这难道不是军队的耻辱吗?”

俞咨皋终于不敢再为自己继续辩解,起身向崇祯告罪,阐述了自己治军不严的罪过。

朱由检本身也不是特意召俞咨皋上京来问罪的,只是轻轻说了他几句,就绕开了这个话题。

随后朱由检就继续说道:“想要重建水师,就必须要有人。而福建熟悉水性的渔民,基本上都心向十八芝海盗集团。朕到是想要请教俞总兵,你究竟是打算依靠一群内陆的旱鸭子去重建福建水师,还是招募一群对朝廷充满怨恨的福建渔民?你到底是在为朝廷训练水师?还是在为郑芝龙训练后备兵力?”

俞咨皋默然了,一直不敢出声的许心素,看着俞咨皋就要向崇祯屈服时,终于忍不住插嘴说道,“可是陛下,八闽乃是海外贸易的起点,如果陛下放弃了福建的水师,那么等于是把海外贸易的财源拱手让人…”

“大胆,陛下面前,有你胡乱插嘴的资格吗?”王承恩顿时上前对许心素训斥道。

许心素被训斥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朱由检抬手制止了王承恩,反而对着许心素点了点头说道:“王伴伴不必如此,让许把总继续说下去,朕召集他们来京城,不就是想要听些真话吗?”

许心素把心一横,继续说道:“水师的建立不仅仅需要熟练的水手,海上船只作战器具的打造都需要大量的财富。放弃了福建这块海外财富来源之地,卑职以为大明其他地区恐怕无法有足够的财富,打造一只强大的水师。”

朱由检对许心素的话语并不反对,他看着这名海商出身的军官说道:“朕对你的说法没有异议,海上交战无非是大船胜过小船,有组织胜过无组织。当然朕以为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船坚炮利。”

许心素顿时惊奇的说道:“陛下所说的大船胜小船,真是一语中的,道尽了海战的精髓。不过这炮利一说,陛下大约是受人误导了。

我福建水师也好,郑芝龙的舰队也好,都以1、2号福船为主力战舰。我福建水师最大的一艘战舰,树三桅,主桅高4丈,船长17丈,舱三层,船面设楼高如城,可容120人,装备的火器有大发贡1门、大佛狼机6座、碗口铳3个、喷筒60个、鸟嘴铳10门。

大发贡即是在佛郎机炮基础上改进的大型火炮,用铜铸造,500斤左右,装药量为4斤,发射的弹丸重四斤。可是发射时震动太大,容易震裂船板,因此不能直接在福船上发射,要在战时放置于专用的木筏上装载发射。

要是作战时风浪激烈,则往往不能用于作战,且炮手操作稍一失误,就有可能造成木筏翻覆。因此水师官兵皆不乐意采用火炮作战。

而大佛狼机重150-200斤之间,装药4-5两,弹丸4-5两,虽可及远,但是对于敌船伤害不大,只能杀伤船上的人员。

因此海上决战,大船胜过小船,因为船越大,可以装载的作战人员就越多。而海上跳帮作战,就是看谁的战士更多,因为大海之上没有地方可以让船员逃亡,大家都只能奋勇作战。

至于船只的坚固性能则决定了,船只在大海上抵御风浪的能力。在大海之上,水师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敌方的舰队,而是天地之间莫可抵御的自然伟力。”

朱由检赞许的看着许心素说道:“说的很好,许把总对于海上事务如此熟悉,不愧是经历过海上风浪的人物。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言不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不过许把总以为,要训练出和郑芝龙麾下,可以在海上抗争的精锐,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许心素脸色难看的思考了许久,才喃喃说道:“恐怕非十年之功,未必能成。”

“十年吗?那么许把总以为,十年后郑芝龙麾下的舰队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呢?”朱由语气检诚恳的询问道。

许心素顿时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很想说,只要朝廷继续封锁东南地方的海上贸易,无法从大陆获得货源的郑芝龙集团,最终还是会因为财源枯竭,而不得不自我衰亡下去。

不过许心素知道,这种想法也只能他自己想想罢了。先不说这招抚十八芝海盗集团的诏令,是公诸天下的正式诏书,崇祯不可能就这么收回自己下达的命令。

更重要的是,闽粤水师已经被郑芝龙的舰队打残了,而东南沿海水师向来以八闽水师为冠,闽粤水师残废了,也就意味着郑芝龙手下的海盗,可以毫无顾忌的纵横东南沿海地区了。

如果不是,郑芝龙等大部分海盗首领想要的是朝廷的招安,恐怕东南沿海早就糜烂一片了。

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东北有东虏起兵,西南有奢安之乱,朝廷一定不会想要在东南再引发一场海盗之乱。

就连许心素自己,对于在海上正面击败郑芝龙的舰队,都已经失去了信心。他现在最想要的,是趁郑芝龙等海盗首领离开海上来京城之后,将他们在京城一网打尽。

然后趁着十八芝海盗团伙群龙无首的机会,拉拢分化海盗内部的势力,借此机会进行翻盘。

俞咨皋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那么陛下以为,应当以何种方式,在什么地方重新建立水师呢?”

朱由检用手摸着椅子的扶手,思考了一会才说道:“朕觉得水师这个名字太过泛指,只要是水上的武装力量都能被称为水师,江河湖泊之中的小船,和海洋之上的舰队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朕以为,内河水系上的武装舰只可以称为水师。但是海洋之上的舰队,却不能简单的称为水师。对于前者,只是陆军的附庸,不能单独决定战争的胜负。而后者,则是完全脱离了陆军,可以独立作战的武装力量。

一只控制海洋的军队,朕以为名称还是改为海军更为适宜。而且海军也不应该作为近岸的防御力量,而是应该称为海上的进攻力量。所以朕想要建立的是海军,而不是什么水师。”

俞咨皋眨着眼睛有些转不过弯了,他有些疑惑的问道:“陛下,从世宗皇帝开始清剿倭寇以来,水师一般都是用来运送军队,协助陆上军队围堵倭寇逃亡为主。

如陛下所言,想要用水师作为海上决定胜负的力量,似乎有些不太现实。茫茫大海之中,想要找到海盗的踪迹,这和在海中捞取一根掉落的铁针的难度差不多。

而且大海之上无边无垠,很难找到固定的参照物,如果水师舰队离开了近岸,迷失方向的可能性就会大大的增加。陛下,一只装备完善可用于远洋的战船,造价不下于万两白金。

而想要形成战斗力,就必须要配备3-5艘战船。一旦在海上迷失了方向,整只舰队就损失殆尽。因此用水师来决定胜负,实在有些不稳当啊。”

朱由检却毫不在乎的说道:“行船走马三分险,打仗本来就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俞总兵你已经说出了海上作战的风险所在,一是大海茫茫难以定位;二是无法追踪敌人的行踪,很难迫使敌人和我们的舰队进行决战。

对于第一个问题,朕已经准备颁发经度法案,以重金悬赏解决在海上定位的问题。

而对于第二个问题,郑芝龙不是已经做了完美的解答了吗?不管是海盗还是海商,到最后都需要一个母港。而一个母港的经营,非四、五年难有所成。

因为船只需要船坞进行修缮,而各种造船的工匠和材料,不可能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凭空产生。海盗可以四处逃亡,但是优良的港口他们是带不走的。”

许心素将信将疑的询问道:“可是陛下,就算是解决了海上定位的问题,也能找到海盗的母港。但是这些海盗如果避而不战,这茫茫大海之上有如此多的港口,水师也不能永远占据了不离开吧?

当水师离开之后,这些海盗岂不是还会重新占据了那些港口为祸吗?这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放火烧了一次,但是很快野草就能重新长出来一样。”

“为什么要离开?只要是海盗愿意作为自己巢穴的港口,必然会有木头、河流还有肥沃的土地。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要让给那些海盗去糟蹋?

只要迁移大明的百姓过去,很快那些港口就会成为大明的领地。大明有的是人,不管这样的港口有多少,我们都能把它们占领下来不是吗?如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拥有数不尽的港口,那么大明的商船还有哪里不可以去?”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78章 海上自卫权

对于朱由检描述的蓝图,俞咨皋倒没多大感触。虽然他是福建总兵官,也是福建水师的最高指挥官。

但是这位福建水师的最高指挥官,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陆地之上,他坐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许就是澎湖群岛了。

因此俞咨皋根本想象不出来,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而遍布四大洋的港口,是一个多么宏伟壮观的景象。

在俞咨皋心目中,这个世界除了大明以外的土地上,居住的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就是道德观念和禽兽差不多的野蛮人。

就算是会造大船巨炮的弗朗机人,他们所处的国家也物资匮乏的很,否则就不用冒着海上的巨大风险远赴万里,仅仅就是为了购买大明的生丝、棉布、茶叶、瓷器等物品。

然而听在许心素耳中,这却是一个让人心血澎拜的宏伟蓝图。遍及各大洋的大明港口,意味着大明的商船将成为海洋上的主宰,这是大明数代海上豪商和海盗之王都无法企及的梦想。

在这一刻,许心素甚至已经忘记了对于郑芝龙的仇恨。仅仅恍惚了片刻,许心素就摇着头说道:“陛下的设想固然美妙,但是海外土人凶残,番商更是心怀叵测之徒。我大明百姓宽厚朴实,朝廷又不允许他们持有刀兵火器,在了域外常常为土人和番商欺压。卑职以为,我大明就算修建了港口,也难以保住它们。”

“那就放开持有火器刀兵的的禁令,在这次的海商大会上,朕正要提出关于出海贸易的船只,在缴纳了一定的担保金之后,可以装备必要的保护船只的武器装备,火炮、火枪、刀枪弓弩都可以放开。”朱由检迅速的回应道。

俞咨皋顿时有些惊慌了起来,他赶紧对着崇祯劝谏道:“陛下,出海行商的商贩,大部分都是亡命之徒。就算是有禁武令,他们尚且都要偷偷摸摸的私藏武器。现在放开了禁令,岂不更是失去了对这些行商的控制,更何况大炮、火枪这种军国利器怎么可以轻授于人。

而且海外贸易并非一本万利的生意,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了风暴,或是遇到了海盗,这些走投无路的海商往往就会落草为盗贼,有了这些大炮、火枪,恐怕会在海外藩国或是大明沿海,掀起比倭寇更大的灾祸啊。”

朱由检不以为然的回答道:“火炮和火枪这种武器,只有大规模的制造,才能降低成本,提升工艺水准。俞总兵不要老是想着,不准海商有这个武器,有那个武器。

我大明的禁令真的可以做到令行禁止的话,东南沿海那里还会有这么多走私商人?大明的禁止令能够约束的,不过是那些愿意服从于朝廷命令的老实人,对于那些奸商和海外番人能约束的到吗?

对于海商的武器禁止令,最后只会便宜了那些私下制造武器的大明奸商,和海外的番人罢了。而朝廷也无法掌握,那些海商手中的武器数量和武装规模的大小。

让海商从朝廷手中购买武器,一来可以让朝廷掌握海商手中的力量;二来可以锻炼朝廷制造火炮、火枪的工匠技术,也可以断绝了私人制造武器的市场。

对于俞总兵所担心的事,朕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朝廷给养的军队,每天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仗,如果连一群半路出家的盗贼都要害怕,这种军队还有什么必要存在。

至于那些海商是否在海外藩国为祸?如果藩国保护不了自己的国民,那么大明海军可以在他们的国土上驻扎,帮助他们保护国民,当然军费要这些藩国自己负担。

如果他们不愿意负担大明海军的军费,那么大明也只能爱莫能助了。至于那些没有向大明臣服的国家或是地区,大明没有这个义务去保护他们,不过我们可以向他们出售武器保护自己。”

朱由检的话,彻底颠覆了俞咨皋的道德观念,但是许心素倒是异常赞赏。

不过身为一名武将,俞咨皋并不需要靠道德言论来维持自己的地位。相反作为一名武人,他还需要避免自己的道德声望过高。

文官集团并不畏惧武将们贪财好色,个人品德败坏,反倒是对于那些有名望的将帅们,始终死死的提防着。

王阳明如此,戚继光、俞大猷又何尝不是被朝廷中枢防的死死的。

因此对于崇祯这种完全违反了大明道德观念的谈话,俞咨皋只能表示沉默。

而许心素也不能越过俞咨皋表示支持,他只能委婉的把话题转回了,如何建立海军的问题上了。

朱由检抛出了他一直思索了很久的想法,“从福建水师中挑选有能力的军官,和经验丰富的水手船长,然后以登莱、天津水师为基础,挑选一部分漕军,建立北海舰队,同时在天津设立海军学院,培养航海人才。”

许心素心存疑惑的问道:“以登莱、天津水师为根基,成军自然迅速。但是卑职听闻,当初袁节寰巡抚登莱三载,厉兵秣马,积有战船四千艘,军士五万余人的水陆师军队。

不过袁巡抚离开登莱之后,登莱水师便大半而废了,仅仅只剩下了运粮的船只。陛下要以此为根基建立北海舰队,恐怕和重建一只水师也相去不远了。

且今后北海舰队要是还要担任辽东海上运粮任务的话,恐怕这舰队的战力也未必能剩下多少啊。且北方少大木、造船物资和造海船的工匠,陛下打算在那打造船只呢?

且陛下调离卑职等人离开福建之后,没有了海外贸易的收入,这建造船只就只能依赖朝廷拨款了。卑职想要请教,陛下打算如何筹措这笔巨额费用呢?”

朱由检思索了一阵后说道:“我大明原有山东临清卫河船厂、南京龙江船厂、淮安清江船厂,能建造内河漕船、遮洋总船、及海上各种航行的船只。

然而到今天,卫河船厂、龙江船厂皆已荒废,而清江船厂也只能建造和维修内河用的漕船了。因此想要建立海军,就必须先用重建能够建造海船的造船厂。

南京靠近长江出海口,既能方便建好的船只出海,且依靠长江可以从四川等地运输适宜造船的木头,因此恢复龙江造船厂势在必行。

而临清虽然有旧厂作为基础,但是这个地方不适合造海船,且也缺乏木料,因此朕不想恢复。朕认为在天津这个位置修建一个新船厂更为合适,辽东、朝鲜的木料可以从海路运到天津。

未来的北海舰队只负责战斗,不再负担给辽东运粮的任务,辽东运粮的工作应该交给商船队去做。

至于造船及组建北海舰队所需要的费用…”

朱由检突然把目光转向了俞咨皋,“接下来的事,朕想和许把总单独交谈,俞总兵和其他人都出去候着吧。”

在朱由检的目光之下,俞咨皋不敢说个不字,乖乖的同王承恩和其他太监一起退了出房门。

不过俞咨皋虽然出了房门,但并不敢远离,他拉着王承恩担忧的说道:“王公公,陛下虽然令我等避开,但是这许心素毕竟是个鄙贱的外臣武夫,若是冲撞了天威,我等百死莫赎啊。”

王承恩看了看左右,就把连善祥叫了过来,“连千户,你在门口守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就进去保卫陛下。有什么麻烦,我给你担着。”

连善祥赶紧点头应是,他悄没声息的贴到了门边,王承恩也放不下心,站在了连善祥的对面。俞咨皋也只和两人差了一步的距离,三人紧张的关注的房间内动静,唯恐会出什么意外。

朱由检对着许心素招手说道:“许把总你且上来,走进一些也好说话。”

许心素有些惶恐的走到了距离朱由检3、4步的距离,就不敢再向前了。

“你可知道这日本、朝鲜、辽东、琉球等地的海图吗?”朱由检示意许心素继续上前,口中继续问道。

“臣略知一二。”许心素小心的回答道。随即在朱由检的示意下,他以茶杯、玉佩、汗巾、银两、铜钱等物,在朱由检身边的茶几上摆出了一个粗略的东亚地形图。

看着许心素摆出的图形,朱由检按照自己的记忆,又略加修改了一番,加上了勘察加半岛、库页岛、北海道等地形。

随后,朱由检便开口说道:“筹集海军的费用,朕以为还是要依靠海外贸易。”

许心素很是疑惑的说道:“陛下,京城所用之物,无不来自于南方,北方向来没有什么物产可以用于海外贸易。朝鲜贫瘠,日本多金银,这两地所需要的大宗货物一般为生丝、棉布、铁器等物。

不管生丝还是棉布,都是南方为优,数量也较为充足。而本朝一向严禁铁器出海,因此臣实在想不出,要在北方经营何种物料出海贸易,可以筹措足够的资金修建舰队。”

“松江虽然衣被天下,但是棉花却以北方种植的最佳,也最为大宗,特别是山东、河南两地为北方诸省之冠。以往都是南方运输棉布北上,而北方运输棉花南下。

朕已经命人从南方寻找熟练的织布工匠,和悬赏解决北方织布断线的问题,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今后棉花就不必再运到南方进行纺织成布了。而棉布也将会成为北方的物产,可以供于海外贸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79章 如何制造市场需求

崇祯的话顿时让许心素恢复了一个商人的本色,他迅速的开始了盘算,大明的棉布大都出于松江、嘉定、常熟三地,有松江布、嘉定布、常熟布之称,而又以松江的棉纺织业为最盛。

按照松江府的标准,棉布又分为三等,松城之飞花、尤墩、眉织不与焉。上阔尖细者曰标布……俱走秦、晋、京边诸路。每匹约值银一钱五、六分,最精不过一钱七、八分至二钱而止……其较标布稍狭而长者日中机,津湖广、江西、两广诸路,价与标布等。

也就是说棉布的大宗,基本就是被称为松江标布的这一等级的棉布,其在大明国内的价值为每匹标布一钱五、六分。但是江南缙绅转手收购之后,卖给他们这些海外贸易商人的价格却是每匹标布三钱,过手赚取一倍的价值。

而在日本棉标布却可以卖到6-9钱每匹,也就是2-3倍的利润。日本是产银之国,银价便宜,因此这个价格连普通市民都负担的起。

对比起麻的不保暖,皮毛和丝绸的昂贵,价廉色彩丰富的棉布正好补充了普通民众的需求。但是日本的棉纺织业远远落后于大明,一向都仰赖于大明的棉布输入。

日本每年输入的棉布大致有上百万匹,从登莱或是天津出发,不仅运费可以节约大半,而且没有了江南缙绅从中过手,棉布利润还能获得更多的收益。

只要能获得日本一半的棉布进口贸易数额,每年也最起码有20万两的利润。

这笔钱已经勉强可以建立起一支不小的舰队了,每年20万两更是足以让新建的舰队在数年之内超过原先的福建水师。

如果再加上朝鲜之地,那么他背后的漳州海商们,未必不能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而且控制了北方的产棉区,也等于是避开了江南缙绅对于他们的控制。

许心素终于颇为动心的朝着崇祯看了一眼,压制住了激动的心情,以还算冷静的语气说道:“陛下的计划固然不错,但是想要在北方建成和松江等地媲美的棉布生产聚集之地,恐怕没有3-5年之功不可成啊…”

“棉布之业当然不能解决现在急需的资金问题,想要解决目前的资金问题,某过于向辽东、朝鲜、日本、琉球等地出售铁器和食盐。

原本北直隶有遵化官办铁厂,为北方冶铁之最。不过万历九年因为附近铁矿石被开采殆尽,蓟督梁梦龙奏请工部批准,停止冶铁业,现在遵化倒是变成了一座普通的县城了。

不过朕不认为附近就没有铁矿了,已经下令重新在遵化附近勘探矿产,准备重建铁厂。”朱由检打断了许心素的担忧,直接了当的说道。

重建铁厂同样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资金,但是和棉布生产不一样,北直隶原本就有很多小的私人冶铁工坊,倒闭的不过主要用于打造兵器甲胄的官办铁厂罢了。

对于铁器的出口,主要在于人为的限制而不是货源。在大明一口铁锅价值三钱,但是在朝鲜、日本就价值一两,辽东则更贵。日本一根铁针价值7分,这几乎是大明市场上的7倍左右。

许心素立刻就认可了崇祯的意见,不过铁器解禁事关重大,他为了坚定崇祯的心意,不由小声试探的说道:“陛下,铁器之利巨大,只要陛下能够放开这条禁令,自然可以获得相当的收益。但是朝廷大臣们一向都严禁铁器出海,也有不法奸商私下贩卖兵器甲胄,要是管理不善,恐怕会引起物议啊。”

朱由检答非所问的说道:“是啊,走私兵器甲胄的利润更大,所以朕打算实施牌照制度,每年规定若干品行良好商人,可以进行铁器和兵器甲胄的贩卖。其实在朕看来,只要控制得力,火炮和火枪一样可以贩卖。”

许心素眼睛有些停滞了一会,虽然他并不介意贩卖兵器给海外番人,但是这话从崇祯嘴里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大合适。

他低头不语,想当做没听见。朱由检看了眼许心素,大大咧咧的说道:“朕说的是实话,除了辽东的建奴之外,朝鲜、日本都可以卖兵器甲胄,甚至是火炮、火枪于他们。

只要大明的海军控制着海洋,这些武器在他们手中,也只能用于自相残杀罢了。甚至于挑选的贩卖武器的对象得力,也许我们可以向战斗双方出售武器,这对于商人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吗?”

许心素有些担忧的回答道:“恐怕到时,士林中人会有所非议啊,陛下。”

朱由检只是撇了撇嘴,不以为意的说道:“士林非议,那是因为你们没有找对宣传的方式。大明的无耻文人朕看也不在少数,只要花一点银子出去,自然就有人替你们洗白了。

把武器卖给叛军,那是为了支援正义的人民反抗暴政。而卖武器给政府军,那就是秉持圣人正道,镇压没有伦常礼法的叛逆。”

许心素低着头不敢看崇祯的脸色,如果自己面前的不是大明的皇帝,他一定会击节叫好,能把如此无耻的事说的如此正大光明,这实在是很适合他们这些海商的心意。

看着不敢开口迎合自己的许心素,朱由检心里不无恶意的想着:“难怪你不是郑芝龙的对手,身为一名海商,居然还介意旁人的道德评价,实在是让人无语。”

听到崇祯停下了话题,许心素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刚刚陛下说,要放开对于海外贸易中盐铁的禁止令。陛下恐怕有所不知,这铁器在海外价值高昂,但是盐就未必了。

朝鲜、日本、琉球都是滨海的地区,特别是琉球诸岛,阳光充足,四面滨海,更容易晒制食盐。除了辽东盐价尚可,往其他地区贩卖食盐利润微薄,或是根本不赚钱啊。”

朱由检有些奇怪的看着许心素说道:“许把总,我大明建立海军是做什么的?”

崇祯的话语有些没头没脑,许心素感觉有些不明所以,他呆呆的望着崇祯。

朱由检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大明疆域辽阔,除了沿海的海盐之外,还有四川的井盐、山西的池盐。但是朝鲜、日本地方狭窄,他们所依靠的唯有海盐。

想要制取海盐,不管是晒还是煮,难道不都要在沿海进行的吗?我们既然要仰仗海外贸易的利润来组建海军,那么海军当然也要保护大明商船在海外的贸易活动。要不然我们组建海军干什么?”

许心素这下是真正被震撼了,虽然他在海上进行贸易的时候,有时也会客串一把海盗。

但那也只是一时的贪欲,不是什么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而崇祯现在提出的计划,通过打击和摧毁朝鲜、日本的盐场,仅仅是为了出售食盐,这种思维方式同许心素的认知出现了抵触。

许心素觉得自己应该劝诫一下皇帝,虽然他曾经是一名毫无顾忌的海盗商人,但是自从投奔了官军,穿上了这身官服之后,他平日里可是非常慎重的维护自己的形象的。

“陛下,食盐之利不过几何,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就动用大明的水师舰队,恐怕不妥。大明朝廷和陛下的声誉可比这些钱财重要的多了,天下藩国若是知道了大明水师的行为,恐怕陛下今后的声誉将会被人攻击啊。”

朱由检并没有接受许心素的好意劝告,他看着许心素摆出的地形图后说道:“这建奴的辽东盐场在营口和盖县之间,因此水师只要毁坏此处盐田,则辽东之盐就要仰赖于我。

琉球藩国向来恭顺,只需要大明水师抵达,藩国国主定然不敢违逆朝廷的命令,则琉球之盐业当可纳入大明的控制,以琉球盐之低价,自然可以畅销日本,海军到可不必大动干戈。至于这朝鲜吗?”

许心素现在约莫清楚了,崇祯为何要单独和自己商议事情,皇帝这是逼着自己去做海盗啊。

许心素心中顿时有些不乐意了,他好不容易穿上了这套官服,可不想再成为海上声名狼藉的一名盗匪。

看着崇祯看着代表朝鲜的杯子迟疑不决,许心素小心的进言道:“朝鲜国一向对大明忠心耿耿,陛下要是对其用兵,似乎有所不妥啊。”

已经查阅过最近大明和朝鲜之间的往来情况的朱由检,比许心素对朝鲜要了解的多,他嘲讽的说道:“上一代朝鲜国王光海君和后金眉来眼去,暗通款曲。这一代的朝鲜国王李倧,虽然对大明态度恭顺,但是却毫无用处。

朝鲜虽小,但是其南面却是适宜种植粮食的平原地带。今年初后金入朝,朝鲜毫无抵抗,就答应了入质纳贡、去我大明朝号、和后金结盟宣、和后金约为兄弟之国。若是让后金得了朝鲜的粮食物资,我大明岂不深受其害?

朝鲜国就算再恭顺,现在也成了后金的后院。吾终不能心慈手软,而让大明百姓受害。”

涉及到辽东军国大事,许心素顿时闭嘴了。他不过是区区一介商贩,对于这些朝堂政事,哪有什么插嘴的余地。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80章 连善祥的南下报告

许心素正默然的时候,朱由检突然挑了挑眉头说道:“这郑芝龙升了游击将军,你可有什么想法吗?”

许心素心中顿时一酸,这郑一官当初靠姿色上位,他从来就没把郑一官放在眼中。在他心里,当初郑一官不过是个娈童玩物罢了。

但是短短几年时间里,先是夺了团伙在台湾的基业,又马上被朝廷招安,当上了游击将军。要说许心素心里没想法,那才真是说笑咧。

不过许心素纵然满腹酸楚,现下在崇祯面前也无法表现出来,毕竟这是朝廷的安排,他一个区区把总又能有什么意见,又敢有什么意见呢?

看着许心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窘迫模样,朱由检突然开口说道:“听说你当初和郑芝龙在八闽海商中,也算是并驾齐驱的人物。这郑芝龙既然受了招抚当了游击将军,朕以为你也不能落于其后,朕打算在朝鲜和日本之间设置一个游击将军的防区,你可愿意替朕分忧吗?”

许心素先是一喜,但是随即他便期期艾艾的说道:“陛下,可是大明在这片海域并无领土,卑职如何去管制这片海域?”

朱由检指着朝鲜半岛下方那个大岛说道:“这个耽罗岛本是蒙元养马之地,我太祖开国之后,将此岛赠给了高丽国。

现在朝鲜国王李倧向后金屈服,约为兄弟之国,我大明自然就要取回此岛。耽罗岛、琉球群岛、加上山东半岛,这片海域自然也就纳入了大明的控制之中。

耽罗岛距离朝鲜半岛不到200里,且靠近朝鲜的产粮之地,以此岛作为基地,只要摧毁了朝鲜南部沿海的盐场,则朝鲜的食盐必将落入我手。

拿食盐、棉布去换取朝鲜人的粮食,一来可以减轻从登莱、天津送往皮岛的军粮运输;二来也可以避免后金从朝鲜征集足够的粮食作为壮大自己。

不过你刚刚说的也不错,用大明水师去攻击朝鲜,传出去对朝廷的名誉的确不太好。从耽罗岛往上,在日本和朝鲜之间的岛屿,就是对马岛,我听说这里向来都是倭寇集结成堆的地方。

你带着水师占据了耽罗岛之后,就要想办法控制对马岛。大明水师为明,对马岛倭寇为暗,对于朝鲜半岛的盐场,和那些不愿意同大明商人进行交易的地区,自然有倭寇去收拾,而大明水师则要保护那些对大明保持敬意的地区。”

许心素只是微微注视了桌上的示意图一会,就了解了崇祯心里设想的计划了。他甚至能够更进一步的想到,如果日本对于大明水师出现在耽罗岛表示反对的话,他同样可以从朝鲜招募流民去袭击日本的沿海地区,然后以保障该地区的商船为名驻扎下来…

朱由检和许心素在房间内整整待了近半个多时辰,连善祥、王承恩、俞咨皋三人,也从刚开始的全神戒备变得开始松懈下来了。

当许心素一脸神情恍惚的走出了房间时,王承恩赶紧朝着开启的门户中看了进去,发觉崇祯正好好的做在上首的位置上,他这才松了口气。

许心素跟着俞咨皋走出了都督府的大门后,站在台阶上的他看到四周无人,就不由小声的说道:“大帅,我…”

俞咨皋忙不迭的打断他的话说道:“噤声,陛下既然不愿让本帅知道,自然有陛下的用意。白石你把陛下吩咐的话埋在心底就可以了,千万别到处招摇,免得害人害己。”

许心素于是就闭上了嘴,跟着俞咨皋沉默的离开的五军都督府。这一天对于他来说,是个不坏的体验。

走进都督府时,许心素是满心的怨恨,一心想着要和郑芝龙在京城里决出一个生死出来。

但是走出了都督府之后,从坐船北上那一天起,就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这一刻都被驱散不见了。就连北京冰冷干燥的天气,都让他感觉空气异常的清新。

有了崇祯给他筹划的蓝图,许心素就能说服那些漳州海商,把福建的基业搬到山东、天津去。

虽然山东、天津缺乏海外贸易的传统文化,但是这正好说明了,这一地区缺乏经营海外贸易的世家大族,正是一片没有开垦的处女地。

从福建的退去,无疑会让这些漳州海商损失巨大,毕竟一条成熟的供货渠道不是那么容易建立的。

但是同样也给了这些海商,脱离了闽粤地区缙绅豪族控制的机会。那些缙绅豪族仅仅派出了几个下人,登记了几个牙行,就轻松的割去了海外贸易中巨额的利润,早就被海商们所不满了。

许心素以为,这些海商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跟着他在北方重建海外贸易的航线的。

许心素和俞咨皋离开不久,连善祥就被传召进了房间,除了王承恩之外,其他人依然被关在了门外。

朱由检随即就轻声问道:“上次在宫内谈话不便,朕也就没有问。今天朕想问问你,福建的事都办妥了吗?”

连善祥赶紧回话道:“回陛下…”

朱由检打断了他的话,略显急切的说道:“停,你走近一些,小声说话。”

连善祥赶紧小走了几步,快要挨着朱由检了,才停下继续说道:“臣安排了两人留在了南安,全是按照陛下吩咐,都是选的福建本地的锦衣卫军士,家世清白,并无疑点。

不过陛下,这两人祖上属于南京锦衣卫,但是自从靖南之后,成祖爷以自己的亲兵建立了北京锦衣卫之后,这南方锦衣卫因为效忠于那一位,已经被遣散大半。

这两位虽然位列名册,但是三代之前就已经没有服役了,现在一个本业是木匠,一个是小商贩,他们没有经过锦衣卫的训练,未必做得了密探之事啊。”

朱由检不在意的说道:“不过是下两手闲棋冷子,今后也未必用得上,用不着这么战战兢兢。你可对他们交代了,只要你不派人联络他们,就不许他们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们之间认不认识?”

连善祥赶紧回答道:“臣已经和他们交代明白,除非臣主动找他们,否则他们就如常过活。这两人之间互不相识,就是南下的众人之中,也只有臣和李百户见过两人。”

朱由检松了口气,随口吩咐道:“把这两人的名字从锦衣卫名册中消去,今后就由你掌握这两人的行踪,其他人等一概不得过问。”

连善祥小声答应着,不过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说道:“可是陛下,难道我们不用安排一下,让他们直接进入郑府吗?这么留在南安县,要是进不去郑府,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朱由检只是思索了片刻,就摇手说道:“现在郑府都是些旧人,一下安排两个新人进去,未免太过显眼。

郑芝龙既然已经受了招抚,必然是要衣锦还乡,大修府邸的。到了那时,让两人混进去就比较不引人注目了。”

在一旁侍候的王承恩原本还没听明白两人谈论的什么,不过南安郑家,一下让他想起了什么。

王承恩的脸色顿时变了变,这不就是郑芝龙的老家吗?陛下大张旗鼓的招抚十八芝海盗团伙,又嘱咐卢九德在京城好好照顾这些北上的海盗首领。

有这么一刻,王承恩都以为陛下对这位海盗是另眼相看呢。他也想着是不是找机会,向这位被陛下看重的海盗首领示个好,为自己捞取些好处呢。

没想到,这招抚还没成功之前,陛下居然已经想着要往郑家下钉子了。

王承恩瞬间打消了同郑芝龙攀关系的念头,同时这些天因为东厂再度被启用,而有些膨胀起来的内心,迅速的缩了回去。

在王承恩的记忆里,崇祯没有登基之前,可从来没这么不信任别人过。相反,一旦被崇祯亲近的内侍,那么不管他说什么,崇祯都会毫不怀疑的相信着。

对于在皇帝身边的内侍们来说,登基之前的信王殿下正是他们理想中的大明皇帝。而现在这个崇祯皇帝,就有些令人畏惧了。

王承恩正在默默的想着心事的时候。朱由检提起来另一个关心已久的问题。

“这壬辰战争中为我大明立下大功的,史世用、郑士元、许仪后、郭国安、朱均旺、陈申、苏八这些人现在都怎么样了?他们的后人又在做什么?”

连善祥马上回复道:“史世用之子史汝梅,承袭了南京锦衣卫指挥使一职。郑士元止有两女…”

朱由检听了完了之后,思考了半响,然后说道:“这些人都可算是大明的功臣,这许仪后、郭国安流落日本无法寻找也就算了,其他人问问他们有些什么想法,能解决的就给他们解决了。

他们的后人喜欢习武的,就给他们一个陆军军官学校的名额,喜欢读书的,就特招进入燕京大学…”

朱由检和连善祥继续谈了一会,就带着王承恩等人返回了宫城之内。

穿过了长安右门的宽敞门洞之后,朱由检忽然停下来返身对着身后的连善祥说道:“让你接任护驾侍卫亲军副指挥使,整训大汉将军的谕令,你已经接到了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81章 来自营州的报告

连善祥赶紧趋身上前回答道:“是的陛下,臣准备明日就开始整训大汉将军,不知道陛下有什么额外的嘱咐吗?”

朱由检只是简单的吩咐道:“整训的事情,朕没有什么要说的,这方面你应该比朕了解。不过朕想改几个规矩,这大汉将军隶锦衣卫,向来选躯体丰伟有勇力者为之,允许子弟世袭,非50不得出官,朕觉得不好。

你接手大汉将军之后,年满30者一律剔除,愿意继续从军的,调入京营升一级使用。不愿意的,就发给1年俸禄的折色,调入京城的各部担任小吏,或是调到顺天府下的州县担任小吏。

今后大汉将军不得世袭,缺额由京中各卫、或是边军中各有功将士递补,京营取3成,外军取7成。选小旗以下者,年龄不得超过25岁,总旗以下超过30岁即调离。

所有的大汉将军都必须进行识字教育,并且要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选拔标准,不再以躯体丰伟有勇力为要求。而是要求忠诚、诚实、正直,能识字者为优先。”

连善祥毫无窒碍的答应着崇祯的命令,站在他身边的王世德听了倒是变得有些若有所思了。

得到了崇祯的命令之后,吕琦便兼程赶到营州左屯卫卫所驻地。到达当天就四下派出了从东厂调出来的记者,他自己也在近处巡视了一天,和当地的一些村民小吏聊了聊。

当晚他又和田尔耕、叶柒、崔应元等人,闭门谈了一晚。在营州待了三天之后,认为已经完全了解了事情经过的吕琦,便带着人又匆匆赶回了京城。

一来一去,刚好用了5天时间。吕琦入宫之后,也没有梳洗,就匆匆的赶到乾清宫向崇祯进行覆命了。

看着眼眶深陷,眼圈发青,一副灯枯油净模样的吕琦,正在准备用午膳的朱由检,于是开口阻止了吕琦立刻就想要汇报的意思。

“你把调查记录交上来,先让朕看看。王承恩,赏吕琦一份膳食。吃完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会,等休息好了,再来向朕报告。”

吕琦有些感动的说道:“陛下,小臣不碍事,可以汇报完了再去休息。”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朝会也是明天的事,现在还有时间。你休息下,晚汇报一会不碍事。再说了,朕要是没看过调查报告,也想不出要问什么问题。吃了午膳,你先去边上的值房休息一会吧,有什么问题朕会让人叫你过来。”

崇祯的善意让吕琦不再推辞,他也的确是到了体力的极限,疲惫而没有食欲的他匆匆喝下了一碗粥,就去了边上的太监值房。几天没怎么休息的吕琦,几乎一沾上枕头就昏昏睡过去了。

当他被人摇醒的时候,才发觉房间内已经点上了蜡烛了。就着橘黄色的烛光,吕琦有些焦虑的向摇醒自己的小太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究竟睡了多久了。”

小太监递给了他一块拧好的热毛巾后,一脸恭敬的回答道:“回总管大人,现在是戌时初刻了,您休息了大约两个时辰多的时间。陛下让我叫醒总管大人您,吩咐你用过晚膳再去见他。”

吕琦看了一眼,边上的桌子,看到一海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面条搁在桌上,这几乎让他立刻感受到了自己的饥肠辘辘。

接过毛巾胡乱的摸了把脸,随后在两名小太监的服侍下,更换了衣服。吕琦这才端起面条吃了起来,虽然此时他感觉自己腹内的饥饿能把这碗都吞下去,但是在两名太监面前,他已经保持着进食的礼仪。

压制住了腹内的饥饿感之后,吕琦就住口不再进食了。他生怕吃的太饱,会在皇帝面前做出打嗝之类的失仪动作来。

边上侍候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收走了桌上的碗筷,另一名小太监则取过了一面铜镜,举在手中让吕琦检查身上的服饰。

弄妥当了这一切之后,吕琦对着小太监吩咐了几句,才走去了上书房,晋见崇祯皇帝。

在崇祯面前,吕琦一个字都没有添加,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他在营州左屯卫的所见所闻。

听完了吕琦的汇报之后,朱由检心情不错的评价道:“想不到啊,这田尔耕、崔应元两人,做起事来倒是雷厉风行的。虽然有些小瑕疵,但是瑕不掩瑜。他们自己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可有什么对策没有?”

“陛下,臣返回时,叶柒总旗曾经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说虽然卫所的良田被地方缙绅、豪族、勋贵之人侵占乃是大罪,但是这种侵占良田的行动,不是最近几十年才发生的,而是成化年间就已经开始。

在这百多年间,这些田地转手也不知几回了。想要从头追查实在是困难重重,牵涉面也过于广泛了。缙绅、豪族、勋贵出头,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去,那些从他人手中购买了,属于卫所土地的小块良田的普通百姓,要是也被这些缙绅、豪族、勋贵煽动起来,则事态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叶柒提议,不如承认这些人对土地的所有权,然后以市价进行赎买。若是不愿意赎买的,则将其编入军户。”吕琦转述了他认为最靠谱的一个解决方案。

朱由检不置可否,他想了一会,就问道:“顺义知县是谁?他又做了些什么事?”

吕琦绞尽脑汁想了一会,才记起了顺义县令的名字,小心的回复道:“回陛下,是上官荩。此人倒是出面安抚了和卫所有田地纠纷的顺义百姓,但是并没有做其他事。”

朱由检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才低沉的说道:“购买一事绝不可行,营州三卫不过是卫所改制的试点。如今国有不足,哪来的这许多银子购买这些土地。再说了,给他们养成了习惯,今后岂不把侵占卫所土地当成了有利可图之事?这些地方缙绅、豪族谁跳的最厉害?”

吕琦马上回答道:“当地豪族以吴、王、徐三户大族为首,吴家家主从知府任上退仕,王家现有2个举人,徐家出了3个生员,他们三家也是姻亲世交。他们带着其他侵占卫所土地的地主,鼓动自己的佃户,反对清算侵占卫所的土地。徐家还纠集了顺义的生员20余人,围住了顺义县衙,要求县令主持公道。”

朱由检深呼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怒火,咬牙切齿的继续问道:“那么顺义的百姓是什么表现?是围观看热闹,还是觉得卫所收回土地是正确的?”

似乎感受到了崇祯的怒气,吕琦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地毯,更为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当地的百姓大部分认为,这卫所清理侵占土地实在不可理喻,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侵占的土地,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承认是现在的地主所有了。而且…”

“而且什么?”看着吕琦吞吞吐吐的模样,朱由检终于不耐烦的追问了一句。

“而且顺义不少百姓认为,他们之所以要承担繁重的徭役,就是因为要运输边境军队物资的缘故。卫所的土地被侵占,他们反倒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了。”吕琦硬着头皮,把他打探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吕琦说完之后,就听着崇祯的气息突然就急促了起来,就在他以为皇帝就要发泄怒气的时候,崇祯的气息突然变得和缓下去了。

深呼吸了几次,恢复了因为焦虑而急躁的情绪之后,朱由检终于冷静对着吕琦说道:“你这趟差事办的很好,朕已经完全了解了,现在你先回去休息吧。除了王伴伴,其他人都下去吧。”

一群人悄没声息的退出了房间,王承恩屏住呼吸,等待着崇祯的下令抓人的命令。在他看来,崇祯虽然拼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是这些缙绅豪族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挑衅了。

如果真的被这些缙绅豪族挑起了当地百姓和卫所的对立,则肯定会酿起民变。在京畿附近出了这么大篓子,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们,肯定会借这个机会攻击卫所改制,清理侵占军田的事。

毕竟大明驻守各地的卫所有近500之数,要是照这营州三卫的方式清理侵占土地,则各地的缙绅豪族必然利益受损。

朝中的官员之所以此前隐忍不发,一是没找到借口,也不了解崇祯的脾性;二则是清理侵占军卫土地的事情,并非没有人干过,最后还不都是不了了之。

他们没想到田尔耕这些锦衣卫,居然真敢实打实的清理缙绅豪族、勋贵侵占的土地。那么只要找到了一丝借口,这些官员肯定是要跳出来阻止的。

对王承恩来说,解决这种问题,无非就是一个抓人而已。敢于抵抗皇命,有了这个理由,东厂和锦衣卫就已经可以动手抓人了。

当然,事后会否因为朝臣的继续抵制,而导致卫所改制和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事草草结束,他是不在乎的。

作为东厂的厂公和皇帝身边的第一近侍,王承恩只在乎是否能让皇帝的心情保持舒坦。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82章 夜入东厂

然而王承恩屏息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崇祯怒气冲冲的命令。他不由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发觉崇祯额头青筋直冒,咬牙切齿的不知在想什么。

王承恩有些骇然,他不由猜测着,“陛下不会是急怒攻心,一时被痰迷了心窍吧。”

他正想着,是不是要上前唤醒崇祯时,朱由检终于恢复了平静的样子,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对着他问道。

“朕听说锦衣卫的诏狱之内,有不少妖言惑众之辈,这其中可有什么出名之辈吗?”

王承恩虽然提督东厂,但是他最近都忙着熟悉司礼监的事务,并改组着东厂的诸多事务,因此对于锦衣卫都没怎么关心过,更别提锦衣卫内的诏狱了。

除了上次崇祯把一些待罪官员转移到了信王府,王承恩稍稍了解了下这些官员的名字外,其他普通的囚徒他根本就不清楚。

因此听到崇祯这个问题,王承恩支支吾吾了一阵,就老实交代了,他还没看过诏狱内普通囚徒的资料。

朱由检到没有发怒,毕竟王承恩是人不是电脑,不可能他提出任何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上次朕去诏狱看望杨经略的时候,那个管理诏狱的锦衣卫看起来对囚徒们很熟悉啊,你现在派人把他召进…奥,现在好像已经关了宫门了…”

看着崇祯一脸苦恼的样子,王承恩想了想,就小心的建议道:“陛下可以出东华门在皇城内的内东厂等候,微臣可以用入值宿卫的名义,把许显纯召入东厂问话。”

“行,就这么办,让人拿一套太监的衣服过来。”朱由检松开了眉头,立刻首肯了王承恩的主意。

赵春华正兴致勃勃的躲在值房内,就着烛光看着他从内经厂顺来的一本。他正看到如来把猴子压在五指山下时,一名军士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赵春华立刻警觉的合上了书,“怎么了,这个时候,还有人要出宫吗?”

“是的,百户大人。您最好出去迎接一下,是王厂公来了。”走进来的军士,有些慌乱的说道。

赵春华立刻丢下了书,手忙脚乱的戴上了自己帽子,然后匆匆走出了值房。

上次他跟随张彝宪出京接几个人,结果就冲撞到了陛下,他就被发配来守门了。这次他可不想再得罪厂公,然后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赵春华走下城楼的时候,正看到王承恩带着两名太监站在门洞内等着开门。

在门洞前有点着两只火盆,主要是用于夜间照明。赵春华走过门洞,正想着对王承恩行礼时,突然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两名太监,这让他大吃一惊。

看着赵春华不赶紧行礼,反而颇为无礼的看着王厂公。先前去通知他的小旗,赶紧不露行迹的拉了拉他的后襟,想要提醒他。

朱由检看到匆匆赶下来的锦衣卫百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心想他大约是认出了自己,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名百户的名字,朱由检感觉有些不妙。

果然认出了王承恩身后的崇祯之后,赵春华便打消了开门的念头。王承恩身为东厂厂公,是有资格夜间临时出东华门处理东厂事务的。

但是带着崇祯在夜间出宫,而且还是易服而出就不可能了,要是崇祯出了点问题,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王承恩压抑着怒气,不敢大声呵斥,以免引来更多的麻烦。不过他也知道,这里不能久待,因为每天晚上有8个走更官巡视四门,一旦被人发现了崇祯夜间穿着太监的衣服想要出宫,那么就算是王承恩也承担不起。

王承恩正想着是否应该回身劝说崇祯,先返回乾清宫去。崇祯突然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王承恩脸上露出了些诧异的表情,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赵百户,杂家只是去皇城的内东厂处理一件急务,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就跟杂家同去好了。这件急务杂家今晚必须要处理,如果你一直从中作梗,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杂家可是要唯你是问的。”

王承恩的话语让赵春华踌躇了一下,他有些侥幸的想着,如果崇祯不出皇城,那么他就不会有多大的罪过,而且有他护卫在身边,皇帝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随后赵春华便看到了崇祯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脸色顿时微微发白,终于还是下了开门的命令,但是点了一名军士陪同自己,护送王承恩三人前往内东厂。

抵达了内东厂之后,王承恩吩咐了当值的总旗,把已经降职为锦衣卫百户的许显纯带到内东厂来。

一个多时辰之后,神情恍惚脸色发白的许显纯,就被带到了王承恩面前。

听说原来不是东厂要抓拿他问罪之后,许显纯很明显的放松了下来。

很快一名小太监从屏风后面的内房走了出来,在王承恩耳边说了几句。

王承恩便开口问道:“许百户,你管理诏狱这么久,这诏狱内关押的可有蛊惑百姓,祸乱大明的奸邪之辈?”

许显纯一连说了几个江洋大盗,和骗奸妇女的妖僧邪道,王承恩始终没有什么表示,直到他谈到诏狱中还关着一名闻香教的匪首徐鸿儒的弟子时,小太监再次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王承恩随即问道:“徐鸿儒是大逆之罪,他的弟子怎么可能还关在诏狱内?”

许显纯立刻回答道:“闻香教为河北滦州石佛口王森所创立,其人自称曾救一狐,狐自断其尾赠之,有异香;以此号召徒众,人多归附,故称闻香教。

其在河北、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发展信徒极多,后因为多次入京师传教,于万历四十二年被我锦衣卫所抓捕,最后在万历四十七年在狱中死去。

徐鸿儒是其亲传弟子,王森死后他就继承了闻香教首领的位置。徐鸿儒于天启二年,在山东郓城举旗反明,自称中兴福烈帝,年号大成兴胜。变民军一度截断了大运河,攻占了滕县、邹县等等地。

而各地闻香教徒也纷纷响应,于弘志于七月在武邑和景州交界的白家屯民变;九月,泽县的康傅夫率众起事;河南汝宁府固始县李恩贤民变,四川白莲教徒也纷纷起事响应徐鸿儒。

闻香教之变,当日几乎祸延大明各地,虽然事后在我大明官兵的奋战之下,终于平息了各地的民变,但是闻香教之教徒却躲在了暗处。

这石涛乃是京城的一名皮匠,也是徐鸿儒在京城传教的坛主,我们之所以没有将他明正典刑,是希望能从他身上挖掘出京城其他的闻香教徒,以绝后患。”

王承恩有些好奇的追问道:“那么关押了他这么多年,你们可有什么收获吗?”

许显纯略显尴尬的回答道:“此人狡猾异常,每隔一段时间才会交代一些无关紧要的教徒。时至今天,我们依然没有抓到京城中闻香教的重要人物。”

王承恩有些疑惑了,不知道崇祯这么关心一个邪教徒做什么,难道是想要让他攀扯几个缙绅豪族进去吗?不过那几家可都是书香世家,不是可以随意栽赃的对象。一旦要求上公堂对质,闹出什么笑话出来,可不是好玩的。

现在的东厂也不是魏公公时的东厂了,他王承恩也不是魏忠贤,做不到一手遮天。

正当王承恩胡思乱想之际,小太监再次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发白的对着他耳语了一番。

这次两人的耳语时间非常的长,而王承恩也没有立刻对着许显纯传达幕后人的意思。

王承恩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话来,他终于咬着牙说道:“许百户,你且在此等候着,杂家去去就来。”

说着王承恩也离开了座位,转身绕到了屏风后面的内室。王承恩走进内室的时候,崇祯正咬着一块糕点。

看着王承恩脸色难看的走了进来,朱由检喝了口茶咽下了口中的糕点,还不待他说些什么。

王承恩已经开口小声的说道:“陛下,难道真的要这么做吗?要是弄不好,京畿之地就会大乱的。当年闻香教之乱,京城可是一日数惊啊。”

朱由检此时显然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很清楚的回答道:“就这么办吧,当年范仲淹对富弼说过: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譬如煮饭,你不挑拣掉米里的泥沙,就会磕着牙。与其待日后起乱子,不如早点让它先乱一乱。”

许显纯有些心神不宁的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等候着,他心中隐约猜到了内室中的幕后人是谁了。

如果不是特别艰难的任务,估计幕后的那一位也不会这么避而不见他。

许显纯心里有些紧张,却又带着些兴奋。从被降职之后,他就非常的不安,因为他是东林党最为痛恨的对象之一,被抓入诏狱的东林党人,都经受过他的酷刑折磨。

许显纯知道,如果他不能表现出有价值的一面,那么他很快就会被抛给那些遇害的东林党人亲属,以平息他们的怨恨。

看着当初在锦衣卫中的同仁纷纷被重新启用,而自己却被遗忘在诏狱之中,许显纯感觉自己才是诏狱中等待行刑的死囚。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83章 提审囚犯

在内东厂的一间供夜间值勤人员休息的厢房内,原本房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慢慢出现了家具的轮廓,接着家具上的花纹也渐渐清晰可见。

在房间一角的炕上,一个人影忽然翻身坐了起来。许显纯睁大了眼睛看着透过了花窗薄薄的羊角明瓦,透入房间内呈现橘黄色的光线。

他整个晚上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做了一个让人惊恐万分的噩梦,梦中他被人带到了东厂,和厂公王承恩进行了一次非同一般的谈话。

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周边的环境之后,才发觉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许显纯以右手支着额头,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直到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许显纯夹杂在一群晚上当值的锦衣卫中间出了皇城,但他并没有向着自己的家走去,而是又绕着皇城走到了西江米巷上方的锦衣卫衙署内。

许显纯被降职之后,诏狱的事务就被刘应袭接管了。他也从诏狱的主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狱官。

从被降职之后,许显纯就谨慎的不再独自进入诏狱,以免因为狱囚出现问题,从而被仇家陷害。

不过今天他没有再把自己关在了小小的值房内,而是直接走入了诏狱之内,两名当值的狱官有些诧异于许显纯的到来。

一名狱官赶紧上前向许显纯行礼问道:“百户大人,可是要提审什么人吗?”

站在诏狱之中的许显纯,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毫无表情的吩咐道:“把玄字19号房的犯人带到审讯室来,我要问他一些事情。”

玄字号监舍内关押的囚犯都是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对于许显纯的提审,两名狱官不疑有他,立刻接受了命令去带囚犯上来了。

许显纯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囚徒,左脸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使得这个本来面貌不善的江洋大盗,更是增添了几分凶狠。

被许显纯上下打量的胡七,仿佛如坐针毡,他全身不自然的抖动着,脸上堆出了一个媚谀的微笑。

“大人,小人真不是白莲教的信徒啊。小人那块牌子不过是路上打劫客商,才意外得来的。要是知道那是白莲教的信物,小人死活也不敢带在身上啊。”

无视着这个囚徒的哀求告饶,许显纯拖过了一张椅子坐在了他面前,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身体后说道:“一个多月不见,这身上的伤口都愈合的很不错啊。不过你这身上的味道可真不怎么样,也许我应该用铁刷子给你洗洗澡,保持清洁可是一个好习惯,你觉得呢?”

胡七闭上了眼睛,他脸上的肌肉不停的在颤抖,他自然尝过用铁刷子洗澡是一种什么滋味。

过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睛看着许显纯脖子以下的部位,嘶哑着喉咙绝望的说道:“大人究竟想要我招什么,我什么都愿意招,只求你到时候给我一个痛快的。”

许显纯死死的注视着胡七的眼神,分辨着胡七说的话里究竟有多少可信程度。

当他终于确定了,面前这个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已经濒临情绪崩溃的边缘之后,才平淡的说道:“胡七你想出去吗?”

“不…什么?大人你刚刚说的什么?小人没听清楚。”胡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说,你想离开诏狱吗?”

“若大人能放小人出去,无疑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今后必为恩公竖立神牌,日夜祷告。”胡七顿时喜不自胜,口中忙不迭的说道。

“神牌什么就不必了,只要你替我办一件事,我不仅消去你过往的案底,还给你弄一个锦衣卫的名头,你可…”

许显纯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审讯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他顿时住嘴收声,恼火的向门口看去。

“谁啊,我刚刚不是吩咐过,不许人靠近这里吗?”许显纯口中大声的训斥道。

“许百户,好大的官威啊。”一个阴沉的声音传了进来,很快许显纯就看到,锦衣卫指挥使刘应袭,在狱官章浱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原来章浱虽然派人把许显纯要的囚犯提了上来,但是他也多长了个心眼,向接管诏狱的主官刘应袭做了汇报。

刚到官衙还没喝上一口茶,就听到了许显纯提审囚犯的消息,刘应袭立刻就匆匆跑了过来。

虽然他接手了许显纯的职位,但是却依旧没有对许显纯放下心来。他从许显纯手中抢了这个位置,当然就要担心许显纯能不能翻身的问题。

凶名昭著的许显纯要是翻身之后找他算账,刘应袭可不觉得自己能挺过锦衣卫中诸多的刑具。

因此,从他上台后,就想找个由头把许显纯赶出京城去。但是许显纯做事却实在是小心,让他一时找不到借口。

现在许显纯不经过自己,私自提审囚犯,无疑就是一桩罪过,因此他迫不及待的跑来,希望能抓个现行。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刘应袭心中略喜,他脸上却阴沉着脸说道:“许百户这是干什么呢?这诏狱提审囚犯,都是有规定的。你这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私下提审死囚,究竟是想干嘛?”

许显纯只是对着刘应袭简单的行了一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下官虽然已经不再执掌诏狱,但也还是诏狱中的理刑百户,这提审犯人难道不是理刑百户的职责吗?这怎么能算是私下提审呢?”

刘应袭气势顿时一窒,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给你保留着理刑百户的名头,不过是为了方便交接诏狱的各项事务。你因为主管诏狱时出的纰漏甚多,这才被弹劾降职。

若是你识趣,就该主动避嫌,不单独接触这些囚徒。现在你不仅不避嫌,反而单独提审一个死囚,难道你是想要串通囚徒,毁灭你在诏狱内违法的证据吗?”

“刘大人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下官所作所为皆是出于公心,这提审死囚一事,下官奉劝大人一句,还是少管为妙。”许显纯反唇相讥道。

“你这是在威胁上官吗?别以为你还是以前的那个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告诉你,你现在什么也不是…”

刘应袭唾沫横飞的训斥这许显纯,许显纯也不回嘴,只是站在那里冷笑着。

刘应袭骂累了之后,发觉自己似乎现在还真奈何不了许显纯。因为他手上没有切实可靠的证据。

他正咬牙切齿之时,突然看到了边上被锁在椅子上的胡七,刘应袭顿时想了一个好主意。

“你这死囚,刚刚这锦衣卫都对你说了什么。从实招来,省的爷爷招待你享用这里的刑具。”刘应袭突然对着胡七而说道。

原本不知所措的胡七,顿时有些傻眼。他知道,不管得罪谁,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小人,耳朵不好,刚刚许大人问的话,我都没听见啊,大人。”胡七低着脑袋说道。

“连你个死囚都敢和本官作对吗?章浱…”刘应袭狠狠的说了一句,便叫了身边狱官的名字。

“属下在,大人有什么吩咐吗?”章浱恭恭敬敬的对着刘应袭回答道。

“既然这个死囚耳朵不好,那还留着做什么,把他给割了去。”刘应袭恶狠狠的说道。

看着章浱立刻就去寻找刀子,胡七顿时叫嚷道:“这位大人且慢,小人愿招。这位大人说要小人出三千金,就把小人放出诏狱。小人不过是一白手,那来这许多银两,因此小人正在苦苦告饶时,大人就走进来了。”

刘应袭狐疑的打量了胡七半天,觉得他眼中很清澈,应该没有撒谎,于是转回头对着许显纯饿狠狠的说道:“许显纯你还想狡辩吗?收买赃银,为囚徒脱狱,这可是死罪。”

许显纯毫无告饶之意,只是摊开双手说道:“那么刘大人把下官送进诏狱,不就好了吗?”

一向在权势面前比较软弱的许显纯,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硬气,让刘应袭有些犹豫不决,要不要下达拿人的命令。

两人正僵持时,突然门外一名狱卒前来通报,东厂的王公公有手令到了,是交给主管诏狱的刘应袭、许显纯两人的。

刘应袭、许显纯两人顿时放下了对峙,安排了一人守着审讯室,两人就走到前院去接受王公公的手令了。

“…近日,天气寒冷,刑部、锦衣卫内监狱听闻已经是人满为患。避免监狱内囚徒无故死亡,特从锦衣卫暂调百户许显纯一名,任清狱百户,清理锦衣卫、刑部内在监囚徒。选囚徒中身强力壮之辈,前往密云修缮长城…锦衣卫、刑部上下人等,不得阻扰该员办事。”

刘应袭、许显纯在诏狱的前院大堂内,接受了一名太监传达的王承恩的手令。

送走了这位太监之后,刘应袭默然不语,许显纯拿着手令对着刘应袭问了一句,“指挥使大人,可还要捉拿下官?若是无事的话,下官可是要回去继续审讯囚徒了?”

刘应袭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许百户请自便,既然有厂公的手令,下官又怎么敢阻拦呢?”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84章 初见袁崇焕

许显纯再次回到了审讯室内,打发走了守在门外的狱官后,对着胡七说道:“刚刚怎么没对刘指挥使说实话呢?”

看着许显纯独自走了回来,胡七顿时明白这位煞星赢得了刚刚的争执,他不由心中暗暗感到庆幸。

“小人虽然糊涂,但也知道大人做事一向谨慎。大人既然夸口能放小人出去,还能给小人一个锦衣卫的身份,必然是有把握的,小人又怎么敢胡乱破坏大人的计划呢?”胡七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许显纯看了胡七许久,才开口继续问道:“很好,我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那么现在你可愿意帮本官做事了吗?”

胡七毫不犹豫的说道:“只要大人真能消去小人的案底,在给小人一个官身,小人愿意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显纯贴近胡七的耳边说了很久,胡七的脸色也在不断变化,当许显纯住口之后,胡七只是沉默了一会,就开口说道:“大人,这事光我一个人可做不了,除非大人能把赵成、王成珍、陈四功…几人都放出来。”

许显纯没有任何为难的表现,只是轻轻问道:“这几人放出去就够了吗?你有把握控制住他们吗?”

“事情完成之后,大人也能给他们一个出身吗?”胡七看着许显纯紧张的说道。

“只要你们能把事情做好,自然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不过,要是搞砸了的话,你别以为能逃过我的手心。”许显纯说的很平淡,但是胡七心里却很毛骨悚然,当初许显纯就是这么平静的说着,用铁刷子刷去了他腿上的一层肉。

许显纯在和胡七谈话的时候,朱由检正坐在御门内,召开今日的朝会。

看着文武官员在御道两边按序就班的入列,朱由检不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昨晚他在内东厂待到了午夜之后,上早朝之前只休息了一个多时辰而已。

朱由检的哈欠正打了一半,突然看到英国公世子张之极扶着英国公张维贤走了上来。

朱由检顿时收住了哈欠,他回头对着王承恩说道:“英国公看起来大病未愈,去给他端张椅子去,今日让他就不必行礼了。”

王承恩有些迟疑的的说道:“陛下,这朝会上赐座,没这规矩啊。”

朱由检漫不经心的说道:“英国公年高德勋,又有病在身,可以作为特例。再说了,规矩不就是人订的吗?难道朕就不能订规矩了?”

想起昨晚的事,王承恩头皮就有些发麻。看着今天崇祯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王承恩终于不敢再违逆崇祯的命令,下令两名小太监为英国公送去了一张椅子。

看着小太监抬来的椅子,张维贤并不敢就坐,他立刻在张之极的扶持下向崇祯辞谢,而朝会上维持纪律的御史也劝谏道:“从太祖时期,就没有在朝会上给臣子赐座的规则,这实在殊无君臣之礼。”

经过几次整顿之后,朝会的纪律果然好了许多,除了维持朝会纪律的御史提出异议之外,其他人都没敢就这件事出声。

朱由检满意的用目光巡视了,正注目于英国公身边椅子的朝臣们一眼。

“君臣之礼之外,也要讲讲君臣之谊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圣贤说的话,不要仅仅挂在口边,也要在行动上表现出来。

英国公年老体弱,又有病在身。朕待之以仁,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今后朝会上超过60岁以上的朝臣,不必再行跪拜之礼,六部尚书及内阁成员、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均赐座。这事就到此为止,不必再讨论了。”

随着朱由检的话音落下,值事的太监们陆续搬出了数把椅子出来。

内阁的大学士们和六部尚书们,看着身边放着的这把椅子,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而武官那一边则默默的注视着文臣的举动。

从宋太祖赵匡胤撤掉大臣们的椅子后,大臣在皇帝面前的人格就越来越卑微。而于之相反的,则是文官们对于皇帝的道德标准要求的越来越高。

朝臣们静默了一会,首辅黄立极突然上前向崇祯拜谢之后,就带头坐了下来。

有了首辅的带头,内阁及六部尚书们也坐了下来。而英国公看着文官们都坐下后,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下,也就坐了下来,以英国公唯首是瞻的,执掌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勋贵也惴惴不安的坐了下来。

在朱由检的催促下,朝会终于进入了正题。朝会刚一开始,门陈新便第一个站出来,重新提及了营州卫所清理侵占田地,强夺当地百姓田地的事。

和上次朝会人数不多的弹劾不同,这次弹劾田尔耕等人及当地卫所指挥使的,将近有3、40名御史,不少东林党人也加入了其中。

工科给事中刘安行、湖南道御史马孚远纷纷附议门陈新的上疏,随后文震孟、刘宗周也上疏弹劾田尔耕等锦衣卫残害地方名士。

左副都御使李夔龙紧张的听着,只待崇祯出声之后,他便要上前替皇帝助威。

朱由检觉得今天这场朝会似乎味道有些不正,东林党人什么时候开始拆起自己的台来了,要知道这卫所改制和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事务,可是孙承宗挂名负责的。

以东林护短的性格来说,这可不应该啊。朱由检怀疑的看向了孙承宗,发觉今天这位老臣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这些人弹劾的事和他无关一样。

朱由检试探的问道:“孙先生,你怎么看他们对侵占卫所土地一事的弹劾?”

孙承宗脸色平静的回答道:“陛下,这卫所改制和侵占卫所土地事宜,涉及到新军组建的兵源问题,本就应该选择贤令主持,这锦衣卫以往处事多有偏颇,京畿之外更是恶名远扬。

臣虽不知这些朝臣们弹劾的事项有多少是事实,但是锦衣卫在地方办事不力,引起地方骚动,肯定是有的。臣以为不管如何,陛下都应该召回田尔耕等人回京问话,另选贤令接手这营州卫所改制的事宜。”

听了这话,朱由检的眼睛不由眯了眯,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应的时候,下方又一位官员站了出来。

“臣兵部主事袁崇焕有本上奏,臣以为如今朝议纷纷,地方又民怨沸腾。为保证新军组建不被拖延,臣愿意去营州卫所,代替田尔耕等锦衣卫负责营州卫所改制等事宜。”

看着这名身材瘦削的官员,朱由检这时才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这些东林党人会参与弹劾田尔耕等人了,他们这是想要取而代之,把卫所改制、侵占卫所田地的权力抓到自己手上去了。

看着文官们弹劾田尔耕等人的气势一浪高过一浪,勋贵们也不禁蠢蠢欲动,不过阳武侯昨天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因此勋贵之中缺少了一位带头人。

而英国公在朝会的露面,让这些勋贵想先确认英国公对这事的态度,再做行动。

但是英国公迟迟不做声,让几位和营州卫有利益纠葛的勋贵有些忍耐不住了。安远侯柳祚昌忍不住挪动了下脚步,但是很快他便听到了一声咳嗽。

柳祚昌顿时停了下来,只见英国公张维贤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对着崇祯拱手说道:“陛下,如今朝廷、地方都有非议,以老臣看,不如先召回田尔耕等人问个清楚,也好释去众人的疑惑不是吗。”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之后,突然笑了起来,“朕还是第一次看到,朝会上大家如此同心协力,反对一个人。也罢,那便先让田尔耕回来,说清楚他在营州都干了什么吧。”

崇祯的话语让朝臣们不禁有些脸红,韩爌数次给孙承宗打眼色,但是孙承宗不为所动。

韩爌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上前说道:“陛下,如此则应当速速选择一位贤令,接手田尔耕离开后的各项事务。一来可以平息地方士绅的怨气,免得地方发生动荡;二来也不会妨碍新军的建立。”

“新军的建立有的是时间,朕不着急。既然出了问题,就先弄清楚问题出在那,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方上出点动静就要换个人办事,那么朝廷今后还能办成什么事。

不过韩卿说的也不错,为了避免地方上的百姓和卫所军户发生冲突,朕认为在事情没有弄清之前,改制的事务就暂时停止一段时间吧,并且严禁营州卫所军士离开卫所范围,除非有朕的命令。”

朱由检拒绝了换人主持卫所改制的事务,但是也没怎么抗拒就把田尔耕等锦衣卫召回了京城,对于袁崇焕等人来说,这到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东林党人认为只要召回了田尔耕,接下来在他们主持的审问下,田尔耕休想再逃脱被惩罚的命运。

因此在崇祯要求进入下一个议题之后,朝臣们到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工部尚书吴淳夫站出来上奏道:“先帝山陵按照庆陵的样式,所修订的预算已经出来了,共计158万7千2百42两。臣请陛下核准后,令户部拨款,并调拨京营军士协助修陵。”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85章英国公辞职

“当初祖宗设京营,乃是为了卫护神京,震慑地方不臣之心,以重御轻之意。国事败坏到如此地步,诸君还不思振作,犹汲汲于调用京营军士劳于工役,这是嫌京营还不够衰败吗?

且京营大军及上26卫,都是朕统治大明之基础,今日居然有人敢视之为自家之奴仆、工匠,对之呼来喝去,这是想做什么?”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吴淳夫默默不语,虽然崇祯突然向他发火,不过在他看来,这怒火更像是,少年皇帝因为之前被朝臣们攻击他派出的锦衣卫,而报复出气的反击。

对于崇祯提出的事,朝臣们也没有人出头反对。禁止驱使军士服工役的上疏已经不止一回,从世宗开始就不断的派出专人清理军士服劳役勾当的事务,但是每次消停了不久就开始反复,而且之后调用军士劳作的规模变得更大了。

出现这样的状况,主要是因为皇帝修缮宫殿、山陵的工程浩大,为了节约资金和时间,往往就开始驱使免费的军士服劳役。毕竟京营军士名册上不下30万人,而京畿附近承平日久,这些军士在皇帝看来就是一群吃白饭的,不拿来用用实在太浪费了。

皇帝有这个想法,手下的大臣们,除了少数有见识的,基本上也和皇帝的想法类似了。

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时代并没有专业的建筑公司,修建宫殿、山陵、城墙、道路、兴修水利等大工程,不是征发附近民众的徭役,就是驱使这些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军士们。

对朝廷的大臣来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判断题,是让缴纳税收的百姓耽误了农时去服徭役,还是让一群无所事事的军士去服劳役,只要是正常人都能下这个决定。

待到崇祯把怒火发泄的差不多了,吴淳夫才为难的说道:“可是陛下,京城左近百姓因为要负担辽东军粮运输,及运河漕运的徭役,当地百姓已经无能力再负担山陵修建的徭役了,没有足够的劳役人手,恐怕山陵修筑会有违时日啊。”

朱由检并没有直接回答吴淳夫的问题,而是转向了坐在一边的英国公问道:“戎政府统管京城三大营,英国公又是总督京营戎政,不知道英国公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英国公张维贤年老体衰,入冬后又因为天气剧变而卧床不起。他按照天启的遗命,扶持崇祯登基之后,就想着要淡出权力斗争的中心,保全英国公一脉在朝堂上的超然地位。

而且张维贤也以为,天启陛下去世之后,失去了皇帝信任的阉党,一定不会是东林党人的对手。而且这些年一到冬季,他的身体就病情缠绵不去,张维贤知道他大限之期也不远了。

离死亡不远的他,实在没有这个精力和勇气,再站到崇祯身边去对抗东林党日趋兴旺的势力。此时的他,只想好好保存英国公能延续下去。

但是随后朝堂上的争斗发展,却出乎了张维贤的预料,朝中看似气势如虹的东林党人,居然没能奈何了魏忠贤去位之后,松散一团的阉党余孽们。

原本在他眼中年少而不历世事的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居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平衡朝政的方式。这也令的张维贤更为谨慎了起来,让英国公门下行事更为低调。

昨日崇祯巡视五军都督府,因为五军都督府内属官脱离岗位,兼军士被克扣军饷冬衣一事大发雷霆。虽然事后崇祯轻轻发落了此事,但是五军都督府的警卫和军饷发放事宜却落入了崇祯的手中。

当这个消息传入英国公耳中时,张维贤顿时大吃一惊,他立刻询问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知道之前朝会上阳武侯等人纠集朝官弹劾了,皇帝亲自推动的营州卫所改制事宜的主持者之后。张维贤立刻明白了,这是崇祯对于勋贵们的警告。

所以张维贤才拖着未愈的病体,不顾世子张之极的劝阻,强撑着病体参加了朝会。

他来的目的就是要在朝会上压制勋贵们,不要继续参合这件事。

虽然戎政府统管京城三大营,但是这些军士的粮饷却依旧是五军都督府各自发放。

崇祯监管五军都督府发放军饷的行动,无疑就是卡住了京城三大营的命脉,戎政府本就被文官夺取的所剩无几的权力,现在就更剩不下什么了。

对于这些勋贵,张维贤很清楚的知道,除了丰城侯李承祚还有几分能力之外,不是酒色之徒就是蝇营狗苟一心聚敛财富的守财奴,而新登基的崇祯皇帝却是一只乳虎。

张维贤并不想京城勋贵成为这只乳虎展现獠牙的第一个对象,自土木堡事变之后,勋贵集团已经被文官集团打压的不敢过问政事了。

而现在这群勋贵居然为了区区田地,就敢涉入到朝堂的政治斗争之中去,想要置身事外的张维贤,不得不再次站上了朝会。

听到崇祯的问题后,张维贤思量了几次,终于对着皇帝回复道:“老臣体弱多病,老而昏聩,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方法,既能解决京营军士操练的问题,又能满足修建山陵的劳役问题。老臣想来,自己也该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请陛下恩准,准许老臣回家养病。”

朱由检只是对着英国公点了点头,然后温和的说道:“英国公年老多病,也的确是该回府享受天伦之乐了。戎政府统管京城三大营,琐事繁忙,自当要找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来主持。英国公荣养之后的加恩事宜,就让礼部协议决定吧。”

轻描淡写,没有一丝挽留的准许了英国公的辞职,朱由检口气终于温和的再次开口说道:“既然你们都没有想法,那么朕就说说自己的想法。

三大营名册之上人数虽然有30万之众,但是不仅缺额严重,而且不堪上阵者也为数不少。朕的意见是,除挑选尚可一用的壮勇之士外,其余部队全部集体退役,转为建筑公…是专业的出卖劳力的公司。

今后宫殿、山陵、城墙、道路修建的工程,制定预算之后,发包给这些公司。工部今后只负责检查工程质量,和监管工程施工队伍是否有资格承揽工程,不再涉及具体的工程营建事务。

至于原工部内的各负责营造法式的工匠们,也从工部剥离出来,成为受工部监管的设计营造法式的设计院,从此军民分离,非突发性灾难事件,不得调动军队充任工匠劳役。”

改革三大营,让大部分京营军队转业,这无疑让那些把持着京营官职的勋贵们感到有所不满。

隆平侯张拱日不甘心的上前一步劝谏道:“陛下,京城三大营虽然有所缺额,但是一下裁减如此多的官兵,恐怕会引起京营底层军士的骚动。

而且三大营之中的军官都为世袭,陛下一口气裁撤了如许多的士兵,那么这些军官们又要如何安置呢?臣以为不如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对于裁撤三大营的军士,朝中的文官分成了两种意见,工部、户部、兵部这些能够过手士兵钱粮的部门,都有官员站出来附和隆平侯的意见,反对崇祯过于急躁的改革。

而六部中的其他各部,则觉得消减京营,可以省下一笔费用,到也并非毫无益处的。

就算是户部内部,官员意见也没有统一,提出反对的经手军士钱粮的官员,但是对于和工部争夺山陵修筑费用的户部官员来说,崇祯的建议又是对他们有利的。

看着两边争执不下,左副都御使李夔龙站出来上奏道:“京营官兵积弱已久,和这些京营军官的管理无能同样分不开。如今既然连整只军队都已经被裁撤掉了,朝廷为什么还要养这些无能的军官呢?应当一体裁撤才是。”

李夔龙负责清理科道的工作之后,以往疏远他的属下,现在又重新聚集到了他门下,随着他出声之后,20多名御史也纷纷站出来,支持着重组京城三大营的主张。

随着这些言官的加入,支持崇祯改革的声音在朝堂上就占据了上风。

不过东林党人随即看到有机可趁,于是以韩爌为首的东林大臣,推荐让孙承宗担任协理京营戎政事务,总管京城三大营改组事务。

不过户部员外郎王守履立刻出来劝诫道:“祖宗法度,这京营主管向来和外军将领不可兼任,孙尚书既然已经担任了新军统领一职,那么就不应该再担任协理京营戎政的职务…”

韩爌、袁崇焕等人有些愕然,他们没有预料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居然也会是东林党内部的人。

而王守履等人更推荐兵部主事钱元悫协理京营戎政,韩爌顿时以资历不足为由反驳了王守履等人的推荐,转手推出了同样是兵部主事的袁崇焕,以袁崇焕虽然刚刚起复,但是其有在辽东经营兵事的经验,比起没有出过京的钱元悫更为适合。

同样不甘心把京营大权让给东林党人的,朝中非东林党官员和部分勋贵们,则推出了让丰城侯李承祚总督京营戎政的主张。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86章 裁撤京营之议

朝臣争论了许久,迟迟不能得出统一的意见之后,左副都御使李夔龙提议这个人选应当交由圣断。

朱由检看这些互不相让的朝臣们,也颇感头疼,他倒不是不想决断,而是这些人提出来的人选没有一个是合他心意的。且这些人也未必敢对盘根错节的京营进行大刀阔斧的裁减,到最后不过又是一次换汤不换药的把戏。

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喉咙之后,才含糊的说道:“决定人选之前,朕觉得总督京营戎政也好,协理京营戎政也好,设置一名已经足够了。同时设置总督和协理,只会政出多门让下面的军队无法适从而已。

其次,决定这个主持京营戎政的人选之前,应该先决定主持京营戎政人选需要具备什么条件。”

朱由检话音未落,李夔龙立刻跟上吹捧道:“陛下圣心如炬,令臣等茅塞顿开,这先确定条件再决定人选,果然是妙策…”

虽然不齿于李夔龙的卑劣表现,但是大多数朝臣也认为崇祯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首辅黄立极不由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陛下所谓的条件是?”朱由检看了眼首辅,才开口说道。

“首先这个人选,和京营诸将的关系不能牵涉太深,否则这裁撤京营的事项他也进行不下去。诸卿以为如何?”

崇祯所说的第一个条件,就直接把所有勋贵都拒之门外,对此文官们自然兴奋莫名,他们纷纷出声附和了崇祯的建议。

面对这个局势,勋贵们也只能哑口默认了,但是也有些武臣沉默不语的肃立着,看着御道对面的文官们的表现,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朝臣们算是接受了自己提出的第一个建议之后,朱由检看着站在下方眼睛熠熠生光的袁崇焕,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把他也排除出人选之外去。

沉默了一小会之后,朱由检继续说道:“第二个吗,执掌京营戎政者,其人任职一久,未免在京营之中势力大炽。为免君臣相疑,京城不安,因此朕以为应当设置两个限制条件。

一、执掌京营戎政者连任不得超过两个任期,每个任期为5年。二、凡是担任过此职位者,今后不得入阁,也不能担任六部及科道主官。”

崇祯这一条一说出来,几个有希望争一争这位置的文官,顿时退缩了。

袁崇焕也把头低了下去,不再理会恩师韩爌的眼色了。他虽然只是万历四十七年三甲第四十名进士,也没有考中庶吉士。

但是袁崇焕一直都认为,自己会成为力挽狂澜,留名青史的人物。也许对别人来说,非翰林不得入阁是个不可逾越的门槛,但是袁崇焕却觉得自己应该就是那个例外。

当初广宁失守,王化贞与熊廷弼逃归,画山海关为守。京师各官,言及辽事,皆缩朒不敢任。

唯有袁崇焕认为这是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连汇报都没有一声,就单骑出阅关内外。

当时袁崇焕是兵部职方司主事,他这一无故失踪,兵部同僚都不知他的去向,一时为之惊讶。

兵部派人询问其家人,家人也感到莫名其妙。几天之后袁崇焕还朝,大家才知道他去了关外查看形势去了。

回来之后,袁崇焕就上本具言关上形势。曰:“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廷臣益称其才,遂超擢佥事,监关外军,发帑金二十万,俾招募。

不过是失踪了几天,然后说了一句大话,然后被后金兵锋吓坏的廷臣们就又是提拔,又是发钱的。

从这件事上,袁崇焕顿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想要打破规则其实并不难,只要你在合适的时间说对了话就成。

对于威胁到京城安全的战争上,那些朝堂上的当权者们,想要听的不是关于失败的消息,也不是如何解决问题的详细方案,而是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然后袁崇焕的运气也很好,当他轻车简从出关时,后金军已经劫掠完物资返回沈阳去了。

当然朝廷给袁崇焕的银子,他都拿去安家了,当然是他自己家和廷臣们的家。20万金这么大的数目,他要随身携带,是不可能连夜赶路跑到前线去的。

冒了一次险就获得了数万金和升了次官,尝到甜头的袁崇焕怎么会不故伎重演。

天启五年高第替换孙承宗担任辽东经略后,要尽撤宁锦之兵于山海关。

靠着倒卖军粮发家致富的督屯通判金启倧,立刻上书给袁崇焕要求他力拒。同样在倒卖军粮生意中有一腿的袁崇焕,这时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书朝廷,说出了“兵法有进无退”这种荒诞不经的词语。

当然这位敢于威胁袁崇焕的通判大人,很快就在后面的战争中壮烈殉国了。

然后袁崇焕还花钱在京中煽动舆论,说高第上任后尽撤锦州、右屯、松山、杏山、大、小凌河等处兵马,弃粮粟尽十万余石。袁崇焕这时候似乎忘记了主动撤退,和有敌军在后方追赶的撤退是两回事。

高第下令撤退是天启五年10月底,天启六年正月十四日,后金兵才渡辽河。

也就是说这些饥肠辘辘的辽东兵,把军粮封好留给了后金军,然后自己饿着肚子撤回了广宁一线。

袁崇焕上书说:“我为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必不去!”这等豪言壮语,再次给他换来了一个按察使的加衔。

而宁远守城一战,袁崇焕先是上疏称,“是役也,奴贼糜烂失亡者实计一万七千余人。”

然后他又写信给友人瞿式耜言道:“炮过处,打死北骑无算;并及黄龙幕,伤一裨王。北骑谓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尸,号哭奔去。”

到了天启六年底,传闻又变成了在这次交战中被炮打伤的是努尔哈赤本人,因为受了炮伤,所以老奴在天启六年9月30日死于沈阳了。

随着这些传闻越来越离谱,这宁远之战也就成了政治上正确的大捷了。

而在宁远之战中,被后金军劫掠和焚烧的6、70万豆粮,及觉华岛被后金军屠杀的参将金冠等七千水兵、七千商民,就成了点缀袁崇焕大捷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瑕疵了。

宁远之战后,兵部收到袁崇焕报上的首级只有269人,这个数字和他吹嘘的奴兵亡者一万七千余人,数量上几乎相差了60倍。

这个歼敌数量的差距顿时让魏忠贤和天启皇帝为之绝倒,到了这个时候,君臣两人那里还不清楚,宁远之战实际上就是一场*裸的大败。

但是朝廷因为难得取得一场对后金军的胜利,袁崇焕的报捷文书一到京城,几乎就被魏忠贤明发天下,以提振辽东连续失败而低落的军心士气了。

而且当时魏忠贤想着,虽然这些前线打仗的文武官员总是会在捷报中掺水分,但是最最离谱的也就是夸张两三倍的样子。这一万七千人的斩获,去掉水分基本上有个5、6千奴兵首级的样子就成。

不过魏忠贤以往见到的都是些没有想象力的武人的下限,他根本不明白一个有想象力的文人的下限在何处。

最让魏忠贤和天启皇帝气愤的就是,这送来的269颗首级中,没有一颗是真奴兵的,看起来都像是投降后金的明军士兵的模样。

但是这时朝廷已经发布了宁远大捷的消息,而辽东诸军的封赏都已经分发了下去。袁崇焕更是一举跃居为辽东巡抚,加兵部右侍郎,荫千户。

这个时候,也是魏忠贤和东林党人在朝中斗争的最为激烈的时候。天启五年八月,在朝堂上取得了对东林党人的全面优势之后,魏忠贤就开始从东林书院为始,将全国书院尽数拆毁,试图打击东林党人在民间的影响力。

天启六年宁远大捷的消息传来,对于刚刚全面主政朝廷的阉党来说,正是一个及时雨一样的好消息。

这场大捷无疑是在证明,之前辽东不断失利,就是东林党**国的原因。现在魏公公把东林党人赶出朝堂,辽东就迎来了胜利,不就是说明了东林党才是奸邪吗?

而且宁远大捷的消息,也昭示着大明中枢还掌握着一只强大的武力,这使得各地的缙绅也顿时失去了支持东林党人的勇气。

趁着这个机会,崔呈秀在天启六年二月,把已经赶回家的东林党七个领袖再度抓了起来,要进行斩草除根。

到了这个时候,魏忠贤才发觉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捷,其实还是一场败仗,这个时候去处置袁崇焕,无疑就是给东林党人攻击阉党最好的借口。

一旦天下士林因此而群情汹涌,魏忠贤知道,就算是天启陛下,也只能推他出去挡灾。

更何况要追究宁远大捷讳败为胜的责任,那么之前因功赏赐的辽东诸军,无疑也成了欺瞒朝廷的罪人,这个打击面就太过广大了。

天启和魏忠贤不得不捏着鼻子认可了宁远大捷的存在,默认了袁崇焕伪造军功的行为。

应当来说,袁崇焕的行为非常的恶劣,而天启、魏忠贤的应对则更为失策。自宁远大捷之后,辽东军队的报捷从此就和事实相去甚远,而这些边军对于朝廷中枢权威的敬畏也逐渐减弱了。

在宁远大捷之前,皮岛毛文龙向登莱巡抚袁可立报功,五战五捷斩首不过一千九百级。但是宁远之战以后,毛文龙再报捷,就是一战斩首两万余人,俘获马匹五千余,这些未尝不是在学习袁崇焕的所为。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87章 袁崇焕的心思

其实袁崇焕伪造了这么大一个谎言,心里也是相当惶恐不安的。朝廷的封赏下来之后,袁崇焕三疏辞之,但是上不许。

辽东巡抚,加兵部右侍郎,荫千户,这个赏赐不可不谓不丰厚,但是相对于宁远大捷来说,却依然有些微薄了。

和功劳不匹配的赏赐,号称宁远大捷的主持者袁崇焕,却三次推辞,而辽东诸将却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默,这其中的缘由就不得不深思了。

当然在袁崇焕自己看来,这个伪造军功的把戏,他也是迫不得已。后金攻宁远,缴获了早已不存在的各处粮仓,虽然可以借此冲抵他和辽西将门盗卖军粮的账目。

但是觉华岛1万4千军民被建奴屠杀,前线数十万石军粮,因为他违背了高第的撤军命令,而沦陷于敌军之手,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算朝廷诸公不追究他违抗命令的责任,他的仕途也算走到头了。

袁崇焕之所以敢报一万七千人的斩获,一方面是因为要抵消觉华岛1万4千军民被屠,他袖手旁观的罪责。

另一方面,袁崇焕认为这个数字足以掩盖掉,因为他坚持不撤军,而损失掉的军粮及人员伤亡的败绩。

而且有了这场大胜,辽东军这数年来花费掉的上千万两银子,也算对朝廷有了个交代。袁崇焕摸准了这些辽西将门的心思,在孙承宗辽人守辽土的口号下,这些辽东军的军官们,已经发展成为了辽西地方的大地主了。

只要大明还是延续这个防守关外的政策,这些军官们就能奴役从建奴地盘上逃回来的辽人,为自己种田服役,顺便还能从每年数百万两的辽东军饷中分润一二。

而如果听从了高第、王在晋的命令,放弃关外土地防守山海关,他们这些军头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土地,而且也从半独立地位的军阀,重新变成了受到文官约束的大明军队了。

宁远大捷的获胜,不只是袁崇焕等辽东文职官员的要求,也是辽东武装集团的需求。

袁崇焕很清楚的了解,这些辽西将门将会站在他这边,帮助他圆上这个谎言。就算朝廷对他的捷报产生怀疑,最多也就是打打嘴皮上的官司,削去一些功绩罢了。

袁崇焕的计谋果然成功了,他炮制的宁远大捷成为了朝野称颂的大胜仗。朝廷中枢不但没有追究他抗令,而丢失前线全部军粮,及觉华岛军民被屠的罪责,还给他加官进爵了。

但是袁崇焕自己,却并不想把这场伪造的大捷弄的如此声势浩大,他伪造功绩的目的是为自己脱罪,而不是依靠伪造的大捷把自己弄成抗击后金的英雄。

如果朝廷怀疑大捷的真实性,无非就是中央和辽东军队之间打嘴皮官司而已,但是当朝廷居然毫不怀疑的把这场大捷当做了扭转辽东大局的关键战役之后,有关于宁远大捷的一切,都会成为天下人关心的对象。

袁崇焕知道,他可以欺瞒高高在上的朝堂诸公,但是肯定欺骗不了,参加过这场战争的辽东军民们。

一旦宁远大捷的真相被流传出去,而朝廷中枢恼羞成怒之下,他的这场冒险,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但是随后,袁崇焕便发现了,即便是朝廷中枢隐约查到了宁远大捷的真相,却依然替他隐瞒了下来,似乎任何质疑宁远大捷的真实性,都成为了朝廷的禁忌。

袁崇焕这才领悟了一个事实,在大明的官场,想要被重用,不是看你在做些什么,而在于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之后的宁锦大战,虽然袁崇焕被魏忠贤秋后算账,以暮气被革去了职位,但是袁崇焕却一点都不担心,他认为自己已经摸到了大明官场的无上法则,暂时的低落不会给他带去任何影响。

而且从他伪造了宁远大捷之后,他便和辽西将门深刻的绑在了一起,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原罪。

袁崇焕在东林党内有座师,在阉党这边他送去的大笔银两,也为他建立了一个良好的人际关系网络。

只要朝中风向稍稍转变,那些朝中友人自然会让他再度复出。而背后有着辽西将门支持的他,自然把辽东之地视为了个人的自留地。

天启陛下去世,新帝登基之后,袁崇焕就认为自己的机会到来了。

他精明的判断出,魏忠贤等阉党必然会失去新帝的信任而下台,而被阉党大压的东林党人将会重新控制朝局。

于是袁崇焕开始积极联络在东林党内的座师、友朋,企图重新为自己复起造势。

袁崇焕从一个正六品的兵部职方司主事,数年之内升至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靠的就是熟悉边事。

因此他谋求复起的官职,也就是辽东巡抚的位置。但是随后崇祯召回王在晋担任兵部尚书的命令,顿时打破了他的幻想。

袁崇焕很清楚,他当初抗拒高第的命令,死守宁远防线,无疑就成了守辽派的代表人物。而同高第持同一立场的,弃辽派支持者王在晋,是绝不会允许让他得到辽东巡抚的职务的。

而刚一登基就下令召回王在晋的崇祯皇帝,从立场上看也是偏向于放弃辽东的一派官员的。

而在万历二十年进士,历官中书舍人、江西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兵部侍郎、南京兵部尚书、兵部尚书的王在晋面前,袁崇焕的履历简直寒酸的不能看。

袁崇焕立刻觉察到了,他是无法在王在晋的阻拦下,担任辽东巡抚,并自专辽东事务的。

于是他便说动了韩爌举荐,说服了座师孙承宗出面,和王在晋争夺对辽东兵事的主导权。

然而在朝堂之上,也不知道崇祯是怎么说的,这位孙先生居然糊里糊涂就放弃了,和王在晋争夺辽东事务的管理权力,反而开始筹备起什么新军和将官学校的建立起来了。

袁崇焕虽然得到了座师孙承宗的举荐而起复了,但是却只得了一个兵部主事的头衔,兼任军官培训学校的教务主任。

袁崇焕对于这个起复官职起点之低,大为震惊。随后吏部的同僚告诉他,这是陛下的新规定,除非是因为错误的朝廷决定导致的革职,否则起复使用都比照原来官职减去3等。

袁崇焕自然是不耐烦从什么武学教务主任的起点,再慢慢爬上去的。他是万历十二年生,现在已经43岁了。

如果按部就班的上去,到他致仕的时候,估计也就恢复到他被革职前的品阶,兵部侍郎的位置罢了。

他仔细阅读了孙承宗给他送来的,一份新军、军校筹备及卫所改制等事宜的扎子。

孙承宗的本意是让袁崇焕关心下新军和军校的筹备方案,看看有什么遗漏之处。

他对自己这位弟子期望很大,认为今后能代替他接任辽东防务的,也只有袁崇焕一人了,其他人皆不足任。

不管是新军还是军校,都是从头开始草创,要想等到开花结果,起码也要3、5年后。

袁崇焕对于前者只是略翻了翻,认为主持这些事务也只能捞些油水,但是想要借此立功升官,大约是很难了。

他倒是对扎子后面有关卫所改制的事,起了很大的兴趣。以他在辽东任职的经历,让他知道这军屯不但猫腻很多,而且有着现成的卫所兵,很快就能拉出一只军队。

在少年天子面前,还是那些急功好利的朝臣面前,这都是一个可圈可点的大功劳。

袁崇焕认为自己找到了终南捷径,于是不顾天寒地冻,日夜兼程赶到了京城,希望能接手卫所改制及清理军屯等事务。

不料从京城友人口中,袁崇焕得知了,这清理军屯激起了当地侵占卫所土地的缙绅和勋贵的反击,孙承宗和韩爌正在商议如何压制言官,强行推动卫所改制和侵占军屯事务的正常进行。

袁崇焕感觉赶到了两位座师面前,向两人进言道:“这田尔耕乃是阉党鹰犬,也是残害我东林前辈的凶手之一,两位老师现在压制这些言官,岂不是替这阉党余孽出头吗?”

韩爌默然不语,而孙承宗皱着眉头说道:“但是这卫所改制和清理军屯事务的主事者,是老夫啊。且这些事务能否推行下去,也关系着新军的建成,老夫若是无动于衷,岂不是自毁根基?”

袁崇焕立刻说道:“新军建成的关键,在于卫所改制,而不是清理侵占军屯事务。那些勋贵豪族,想要阻止的也是清理侵占军屯事务,不是卫所改制。

而新军筹集关系这老师的功业,又怎么能把它交给一群阉党鹰犬去操办呢?今后天下士林清流,岂不是要攻击老师和厂卫勾结,欺压地方名士?”

孙承宗顿时大怒,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袁崇焕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最后韩爌和孙承宗都被袁崇焕说服了,借着勋贵豪族弹劾田尔耕的机会,把卫所改制的权力抓回到东林党人的手中。

用对清理侵占军屯田地上的让步,换取这些勋贵豪族只把目标放田尔耕等锦衣卫身上,而不是扩大到主持整个卫所改制工作的孙承宗等东林党人的身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88章 毕自严

袁崇焕自以为十拿九稳的计划,在朝会上却没有获得让他满意的结果。而崇祯随后借着工部尚书吴淳夫调拨军士服工役的奏议,直接把朝会引向了京营整顿的事上去了。

在皇帝的逼迫下,英国公以退为进,借口自己老病干脆让出了京营的管理权力。对东林党和非东林党人来说,虽然都想让自己人坐上这个位置,但是最重要的却是,阻止对方获得这个位置,以防止对方玩政治斗争以外的把戏。

不过崇祯设立的第一个条件,拦住了京城中的勋贵和武将。而他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则让文官们自己就先退缩了。

在朝堂上的这些文官之中,有资格担任协理戎政的,同样是有担任六部尚书,甚至是入阁的希望。

为了一个协理戎政的位置终结自己的仕途,大部分文官都是不愿意的。

在韩爌看来,这个位置无疑是最适合袁崇焕的,虽然他被革职之前已经是兵部右侍郎,但是起复之后也只是一个兵部主事而已。

现在能够担任协理戎政,已经可以算是高升了。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韩爌也隐隐有些畏惧这个胆大妄为的学生,如果能够用这个位置拴住这个学生,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韩爌被迫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在老家也痛定思痛的仔细思考过,东林党人为什么会斗不过阉党。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一是东林党人内部不团结,二是东林党人高谈阔论的人有很多,而肯做点实事的人太少。

袁崇焕虽然常常口出狂言,但是在东林党内,还算是肯做点实事的人。

而且袁崇焕不仅和辽西将门交好,身家也相当的豪富,送给他这个老师的礼金也是千金起步,因此韩爌对于这个学生还是相当看重的。

然而袁崇焕做事之胆大妄为,也常常让韩爌有些胆颤心惊。有时候他常常在想,自己今后会不会被这个学生牵连。

不过今天崇祯提出的担任协理戎政的条件,却让韩爌觉得这不是正好是为他这个学生而设置的吗?只要能够束缚住这个学生的野心,那么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使用袁崇焕的才能,而又不用担忧今后会有什么后遗症了。

然而袁崇焕显然并不愿意牺牲自己的仕途,帮助东林党人换取一个掌握京营兵权的机会。

看着袁崇焕躲避着自己的眼神,韩爌也知道,他是强迫不了这位学生主动去请求担任协理戎政的了。

看着朝堂之上突然安静了下来,朱由检不由继续说道:“朕想出的,也就这两条,诸卿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崇祯说的两个条件,已经把这个位置变成了一个官员仕途的尽头,这让大部分觉得自己还有上升余地的文官们,顿时失去了兴趣。

朝中的官员们也看出来了,现在适合坐这个位置的人,只有勋贵武臣。大明的文官也许私下会和勋贵武将有往来,但是在公开场合,没有那个文官会表现的和勋贵武将关系很亲密,因为这会引发皇帝和同僚的猜忌。

朱由检看着下面的朝臣们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条件要增加,但也不再继续举荐人选之后,随张口说道:“既然诸卿没有添加的条件,也没有举荐的人选,那么朕先提一个好了。

朕昨天去五军都督府巡视,刚好看到福建总兵到京城履职,朕觉得福建总兵和京营将士没有什么瓜葛。朕一声令下,他就日夜兼程赶到了京城,可谓忠顺。朕就提名福建总兵俞咨皋,担任总督京营戎政,负责京营改制的事务,诸卿以为如何?”

原本只是在看戏的工部尚书吴淳夫,听到了崇祯的提议之后,顿时心念一动,在他的暗示下,几名言官立刻站了出来,支持皇帝钦点的这个人选。

福建总兵俞咨皋这个人,和朝中阉党、东林党人都没什么瓜葛,而他和工部尚书的姻亲关系也一向少有人知道,因此对朝中的大臣们来说,倒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人选。

随后左副都御使李夔龙也出来支持了崇祯的提议,于是俞咨皋的新任命就没怎么阻碍的通过了。

朱由检借势收回了京营的大权,心情总算开朗了些。对于工部尚书吴淳夫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

“吴尚书,近日来气温剧降,这京城百姓冬季取暖的一为木炭,一为煤炭。京城左近虽然多山,但也砍伐一空了,木炭价格也越来越高昂,普通百姓未必能承担。

倒是这煤炭取用方便,价值也较为廉价,方是京城百姓冬季取暖的最好选择。

工部可有计算过,这保证京城百姓整个冬季取暖的煤炭用量吗?还有京城的煤炭来自于何地,能否按时足量的提供?”

崇祯的问题让吴淳夫顿时变得很茫然,虽然陛下关心民生是件好事,但是关心的这么细致,对于他们这些大臣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以往不管是万历、天启等皇帝,遇到特别寒冷的冬季,最多也就是吩咐顺天府,给京中贫困之户给些米粮柴薪,不要在京城出现冻死的事件就行。

现下崇祯不说发放米粮柴薪,反而问起京城百姓一个冬季要用多少煤炭的问题,这就让吴淳夫有些伤脑筋了。

吴淳夫思索了一会,就小心的说道:“老臣惶恐,每日运输进入京城薪炭数量的情况,一向都是顺天府掌握,工部以往一向不涉及这些事务,而且现在顺天府府尹出缺,老臣难以统计啊。”

朱由检想了想,便问道:“关于顺天府府尹,徐先生有什么推荐吗?”

徐光启想了一会后,说道:“臣举荐山阴王思任,其人知青浦时,甚得民心,臣居乡间也略有耳闻。”

朱由检点了点头,就打算决定了的时候。文震孟突然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可,朝廷任官自有法度。这王思任弃官归家之时不过是个知县,如今尚无一功,何以能骤然提拔为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

朱由检顿时咽下了想要出口的话语,有些没好气的问道:“那么文太常是有什么想要举荐的人吗?”

文震孟施施然的起身说道:“臣心中没有人选,臣只是觉得这徐尚书举荐的人不合国家制度而已。”

文震孟理直气壮的说完之后,就退回了朝班之中。刚刚崇祯提出顺天府府尹的人选时,由于毫无预兆,因此朝臣们大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光启举荐。

但是经过文震孟这一打岔,朝臣们顿时有了缓冲的时间,思考举荐的人选了。

御史杨维垣最先反应过来,他马上想起了自己在老家休养的好友,于是上奏道:“臣举荐回乡养病的太常少卿阮大铖,其人精明干练,也有足够资历充任顺天府府尹…”

杨维垣的话顿时激起了一些东林党人的愤怒,这阮大铖曾经列籍东林,为高攀龙弟子。同乡左光斗是东林在宪司的领袖人物,也是阮大铖倚以自重的朋友。

但是仅仅因为一个吏科都给事中的位置,这位朋友就背叛了东林,投到了魏忠贤门下,是不少东林党人恨之入骨的叛徒。

陆澄源立刻上前反驳,说阮大铖人品低劣,身为学生,却背叛老师高攀龙;生为友人,却背弃了好友左光斗。这样的人不可以成为管理顺天府的府尹。

随着陆澄源之后,户部员外郎王守履、翰林黄道周和倪元璐都纷纷以为不可。

看着朝堂又要在互相攻击中走向混乱之后,朱由检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朕只谈顺天府府尹的人选问题,如果诸卿有什么人选可以提出来。但是不提人选,还执意对别人进行人身攻击的,大汉将军直接将此人逐出午门。”

朱由检的声音不温不活,但是原本气势汹汹的朝臣们顿时冷静下来了。

和这位崇祯皇帝交手了数次,结果都是灰头土脸的东林党人,终于认清了一件事,这位新帝不是那些可以被文官轻易愚弄的皇帝。

要是崇祯和他们争论阮大铖的人品问题,这些东林党人有的是证据可以证明。但是崇祯根本不和他们玩道德标准,只谈朝会纪律,这等于是让东林党人满肚子的仁义道德文章,变的毫无用武之地了。

黄道周和倪元璐互相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压抑着怨气退了回去。

韩爌刚刚被这些官员们吵的头疼,现在朝会开始安静下来之后,他思绪顿时清明了起来,很快就上前向崇祯推荐,因病回乡的南京户部尚书毕自严担任顺天府府尹。

以毕自严的职级担任顺天府府尹,显然是低配了。但是韩爌认为,顺天府作为天子脚下的天下第一府,掌控这京城百姓和军士家属的生活,这位置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原本在他的运作下,这个位置应该是刘宗周的。但是崇祯直接提拔了刘宗周,使得东林党人并没有达成自己的意愿。

当崇祯提出顺天府府尹空缺的时候,为了保证这个位置能落入东林党手中,韩爌干脆的推出了资历、人品都让人无话可说的毕自严出来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89章 论父母官

朱由检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徐光启居然也上前投了毕自严一票。这下也容不得朱由检拖延下去了,他好不容易才确定了朝会的议事规则,总不能毁在自己手中。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就开口说道“那么就这么定下来吧,让毕自严担任顺天府府尹,不过顺天府下辖:大兴县、宛平县、良乡县、固安县、永清县、东安县、香河县;辖散州 通州、霸州、涿州、昌平州、蓟州。

大兴、宛平两县位于京城,所辖人口超过百万,几乎和剩下的州县人口数量相当,现在顺天府只设府尹一人,府丞一人,治中一人,通判、经历、照磨各一人,这么点人手要管理京城内外数百万之众,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且京城百万人口聚居在如此狭小的区域之中,事情之繁琐也大大的超过了其他府县。因此朕以为顺天府应当增加人手,改革现在的机构过小的状况。”

刘宗周顿时出列反对道:“古来贤者都曾经说过: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今日大明百姓穷困凋敝,陛下正应当精简官吏,舒缓民力为根本,而不是增加官职,重踏故宋滥官之前辙。”

黄道周、倪元璐等人也同样向崇祯进言,也认为不应该再继续增设官职,消耗民力。

黄立极等人对刘宗周等人的说法不以为然,但是出于政治正确性,他们也不能对此提出什么有力的反对意见,毕竟宋亡于亢官、亢兵、亢费等弊政,在明代的士大夫阶层中已经形成了共识。

朱由检轻轻咳嗽了几声,转而对着刘宗周询问道:“蕺山先生,朕倒是很想问一问,国家设置官员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宗周不假思索的的回答道:“国家设置官员自然是为了照料小民,《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孟子·梁惠王上》: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之父母也可见,官员实是百姓的父母是也。”

朱由检脸色不变的继续问道:“如果如蕺山先生所言,官员是百姓的父母的话。市井小民有言,每日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那么诸位作为百姓父母的官员们,谁能告诉我,他所治下的百姓每日要消耗多少这些物事?”

已经准备好和崇祯理论一番的言官们,顿时像是生了根的树木一般,打消了上前的的念头。

黄道周不忿的上前直谏道:“蕺山先生所言之父母,非陛下口中之父母也。身为父母官,最重要的是教化治下的百姓,而不是汲汲于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琐事?”

朱由检有些奇怪的看着黄道周询问道:“黄修撰,朕想请教你,你自小到大,令尊、令堂难道是让你饿着肚子读书的吗?”

黄道周沉默了一阵回答道:“吾家虽寒,但是家母到从未让臣饿过肚子。”

“令堂爱卿,所以不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是琐事,把阁下的冷暖饥饿看做了头等大事。而黄卿今日把官员比之民之父母,却以为教化之治,比百姓的肚子更为重要,这真是为人父母的想法吗?”朱由检的说法,让朝堂上的官员们有些难以言对。

黄道周依然还是觉得有些不服气,他有些执拗的说道:“但是陛下现在增设官职,这些增加官员的俸禄,不还是要从百姓的口中夺取口粮吗?”

“顺天府的正式官员不过区区不到10人,这看起来的确是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朕这些天看了一本《宛署杂记》,这本书倒是很有意思,记录了当时宛平县的时事和掌故,作者沈榜是万历十八年的顺天府宛平县知县,朕建议各位大臣闲暇之余不妨看看。

这位沈夫子可是一位能人啊,他上任的时候,宛平县财政仅存50余金,可是宛平县一年的消耗却需要6千‘有奇’。他上任三年之后,宛平县的财政支出不仅能够满足一年之需,而且还积累了‘千金以上’。

不过朕今天要谈的不是这位沈夫子理财能力,而是想要谈谈这本书的第三卷职官,这卷书上记载着,宛平县的正籍官员为:知县一员、县丞二员、主簿一员、典史一员,此外还有四处巡检司巡检四员。官员加起来不到9人,看起来的确是简政了。

但是宛平县在籍的县吏有44名,书办18名,皂隶49名,门子6名,管理仓库的斗级6名,更夫5名,广源闸的闸夫十名,库子2名,总数约130余人,这些还是国家发给钱粮的。

此外还有各处的铺兵、白役这些不发钱粮的,大约有1千余人。朕到是想问问了,这些人朝廷不发钱粮,难道靠喝西北风活下去吗?

9名官员,要管理1400余名小吏,管的过来吗?朕更听说,地方上某些县官不识实务,一味以息讼为美政,导致县务尽操于小吏之手,地方百姓不识国家法纪,只知当地豪族猾吏之名,这还是大明朝的天下吗?”

崇祯提起《宛署杂记》开始,那些没有经历过地方州县,也没有看过这部杂书的官员们,就开始后退了。

对于这些平日里只看些四书五经,或是约上三、五好友谈诗作画的官员来说,崇祯谈的东西,都是他们往日里一向鄙视的俗务,也是幕中师爷们该干的事。

黄道周有些骑虎难下,要是谈论起经义来,就算是三个崇祯也不是他的对手。

黄道周5岁就学于铜山崇文书院;11岁即善文章;14岁游学广东博罗,获誉“闽海才子“18岁居铜山海中塔屿耕读攻《易》;20岁开始与灵通山结缘;23岁就开始致力讲学著作。

他可是一位真正才富五车的才子,但是他也同样对于这些经世之学一无所知。

黄道周站在那里发愣的时候,不少官员已经把写这本书的沈榜在心里骂了个狗血喷头了。不过也有些心思泛活之辈,想着回去之后,就要去买一套《宛署杂记》放在案头,看看这本书里到底写了什么让崇祯如此称赞。

一直冷眼旁观的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站了出来,上奏道:“臣以为陛下之言善莫大焉,为人父母当让子女衣食无忧,为百姓父母官当让百姓无饥寒之苦,为人臣者更不应当让陛下烦恼于国事。”

几乎和钱谦益同时站出来的翰林孙之獬,因为反应没有钱谦益快,只好出声附和了几句。不过这也让孙之獬对钱谦益也有了一些成见,觉得钱谦益抢了自己的风头。

有了钱谦益的带头,倾向于崇祯的官员顿时压倒了不想变动顺天府官制的官员们。

随后首辅黄立极也提出,把宛平、大兴两县作为县衙官制改革的试点,增设副县,县法官,国税局三个新职位。

而顺天府府尹之下,再增加两名副手,一名专门管理京城之内的宛平、大兴两县,而另一位管理京城之外的州县,顺天府府尹则负总责。

毕自严担任顺天府府尹,而王思任及原顺天府同知升任为其副手。

解决了顺天府的府尹人选问题之后,工部尚书吴淳夫这才提到:“出宛平县西四十五里大谷山,有黑煤,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沟,有白煤。京城所用之煤大都来自于此地的民矿,当地人也称其地为门头沟。

由头门村登山,数里至潘阑庙,三里上天桥,从石门进,二里至孟家胡同,民皆市石炭为生。其地民矿多至100多座,雇佣矿夫从3、4人到2、300人不等。

不过西山作为皇家陵寝禁地,不少煤矿因为‘与皇陵京师相近,恐伤风水’为由被封闭了不少。因此朝廷下令,所办煤矿被限制在了宛平的小西山境内。

而此地官窑、军窑和民窑比起来,数量就无法比较了。官窑所采之煤主要用于琉璃烧制,及宫内所用。不过从西山运煤入京,主要是车拉、畜驮和人背,运输数量很难扩大。”

吴淳夫最后总结道,要想满足京城百万人的每日所用,一是要扩大采煤区域;二是要改革煤炭的运输方式。

朱由检从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在朝会上听到,一个有意义的提案。

他下意识的对着吴淳夫点了点头说道:“吴尚书的说法非常好,煤矿勘探的地区要扩大,对于煤矿的管理也要跟上。

煤税监的管理模式显然不适合门头沟煤矿的发展,朕以为工部应当设置一个专门管理煤矿开采的部门。对于煤矿,朝廷不能收完税就当没事了。

首先煤矿开采是一项有风险的工作,现在的煤矿究竟有没有设置过安全措施?防止煤矿开采时出现山体崩塌的问题?

其次对于那些旷工,他们有没有得到合理的报酬?难道朝廷每次都要等到,那些矿工拥进京城,填街塞路,持揭呼冤之后,朕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万历三十一年西山窑主和矿工进京抗议,朕不想再看到。朕先说明,如果再发生相同的事件,管理煤矿的官员就要立刻下台问责。”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90章 内阁改制的方案

能从宫内管理的煤税监手中,分享西山煤矿的利益,吴淳夫自然是大为欣喜。

“启禀陛下,那么煤税监今后就归属于工部名下吗?”吴淳夫赶紧确认道。

“不把煤税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专门负责收税事务,一部分专门负责开矿及矿工生活等事务。户部派人参与管理收税事务,而工部设置矿务局接管其他事务。

矿务局每年的开办经费,年初制定预算,由户部划拨,不得向矿主私自收费。”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吴淳夫等工部官员兴奋的心凉了大半,不能收费,这矿务局似乎就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吴淳夫退下后,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他简单的上疏,居然引发了朝堂上的两个大问题,这是他之前也没有想到的事。

两场激烈的争论,让吴淳夫精疲力尽。也因此,他放弃了继续上疏,请调郑芝龙所部北上运输辽东军粮的提案了。

吴淳夫退下之后,孙承宗提出了自己的上疏,原先在京城东城智化寺附近的武学,地方狭小,且房舍破旧,用来作为军官培训学校显然不够用。

朱由检只是想了想,便回到:“自古以来,军队就是战争凶器,军民混杂而居,则军心士气都会大大衰退,和常人无异。

不管是新军还是陆军军官学校,都不应该设置在京城之内。之前不是说过,要学习引进西洋筑城之术吗。

朕看在京城之外,择一空地,以西洋之法修筑一座要塞。一可卫护京城,二来就作为军校和新军军营之用,不是两便吗?”

袁崇焕立刻上前奏道:“臣以为,京城西南的卢沟桥是南下的要道,不如在桥东建城,以扼守京畿西南咽喉之地。臣在辽东,修筑城池经验丰富,愿充任该城监造官。”

朱由检询问了下卢沟桥的位置之后,便说道:“卢沟桥位置虽然重要,但是距离京城太远,不能和京城成犄角相守之势。朕以为,不管是军校还是新军,离开京城不要超过一日的路程。

卢沟桥和京城之间的丰台,距离京城不足一日路程,正为合适。朕看新城就设置在丰台好了,至于监造官吗?朕觉得还是换一种方式比较好。

之前朕不是说过,要让京营不适合上战场的军队退役,然后改成专门修建道路、桥梁、建筑的公司吗?这座新城就作为新规则的试点好了。

工部的工匠和西洋筑城师联合勘探丰台地形,然后设计要塞图纸,工部制定物料定额及预算,户部进行审核拨款,袁主事就负责验收要塞的质量好了。”

听到工部可以插手要塞修建的工程,吴淳夫顿时提出以何士晋编制的《工部厂库须知》为基础,作为预算定额使用,以此来计算要塞的预算。崇祯询问了几句之后,就认可了。

接着是黄立极提出的,内阁及六部权责初步厘定方案。方案内容大致和崇祯对他单独会见时谈的方案,没有多大变化。

方案强化了内阁的权力,让六部中除了兵部、刑部之外的部门,直接从属于内阁的管理。

身为吏部尚书的徐光启,早就看过了这份方案,他自然不会站出来反对。而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不反对,吏部其他官员自然不敢站出来反对。

而有能力和内阁掰手腕的,按照权力只有吏部、户部、兵部三个大部,还有便是得到皇帝信任的各部尚书。

现在内阁的改制,只是针对吏部、户部、工部、礼部四部,吏部不出声,工部尚书吴淳夫在一边观望。

户部尚书郭允厚正在衡量利弊,根据这份方案,吏部、户部尚书将会直接入阁,所以看起来户部要明确的接受内阁管理,但是也相应的扩大了权力。

礼部尚书来宗道发觉如果自己不出声,这份方案就要毫无阻碍的通过了,这么一来礼部就从排名第三的部门,成为了和工部并排的后两部之一了。

来宗道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上奏道:“陛下,如此一来,内阁的权力大为增加,岂不有违太祖废除丞相设置六部的本意。”

刘宗周、文震孟、黄道周、倪元璐等人立刻跟进,认为黄立极的方案是想合六部为丞相,违背了太祖当初的遗命,子孙后代不得复立丞相。

在群臣的弹劾下,黄立极不得不摘下官帽,听从这些官员们的弹劾。

看着朝中的官员们蠢蠢欲动,几位尚书也开始动摇的时候,朱由检终于说话了。

“祖宗当初废丞相而置六部,固然是为了大明王朝的安宁,但是和太祖皇帝英明神武,才智天纵也不无关系。

后辈子孙,不如太祖多矣。朕以为自己及不上太祖,也及不上世祖。两位先帝可以驾驭六部而毫无障碍,然而朕之见识、经历都不及两位先帝远矣。

但是大明今日却是三空四尽之秋,非大有才之人不能挽此危局。朕以为,今日之国事,应当先考虑怎么救大明,再思考这内阁敛权,会不会造就权臣,有碍国事。

《孟子·离娄上》曾经说过: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孟子都曾经说过,救人要懂得变通。今日大明犹如溺水之嫂,而诸位不想着先救人,反而要扯住黄首辅,谈论他有没有资格救人,这不是荒唐可笑之事吗?”

韩爌默默无言的看着御座上侃侃而谈的崇祯,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对经义一知半解,而又偏偏喜欢乱引用先圣之言的皇帝。

不管是光宗还是天启,因为万历朝的混乱,都没有接受过完整的正统教育,所以一般都很少在朝会上引用经义。

而崇祯显然是个意外,他常常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思,而不是前辈大儒的释义去解释经义。

他们这些作为臣子的,又不能在朝堂上直斥其非,但是这种被崇祯用圣人之言堵嘴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刘宗周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这嫂溺叔援用在国事上,恐怕不太合适吧?”

“朕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所以,诸卿都看到了,朕连引用圣人之言都引用的不甚适当,又如何能管理好这个国家呢?以朕的能力,一个运行良好的内阁中枢实在是必要的很啊。不是吗,刘先生?”

刘宗周可没料到,崇祯会自爆其短,借他的话为黄立极站台。崇祯拦在黄立极前面,挡住了朝臣们的弹劾,这便让其他人无法再继续纠缠,黄立极制定方案时的用心了。

不过为了防止内阁权力失去制衡,朱由检还是确定了内阁首辅5年一任,不得连任三届的规定。

除此之外,刑部、大理寺被独立于内阁之外,内阁有监督的权力,但是不再有直接管辖的权力。

刑部的品阶虽然没变,但是刑部的权力却扩大了。大理寺的品阶则从从三品提升到了正二品,和刑部品阶相等。

刑部复核的案子,不再直接呈报给皇帝,而是由大理寺复核后再上报给崇祯。

方案讨论的初步成型的时候,朱由检建议,内阁的大学士们,不再以辅为名,而是以相为名。

但是对于这个名称的改变,大部分朝臣都表示了反对,他们可以接受朱由检以从权的名义确定内阁和六部之间的关系,因为内阁管辖六部在事实上是确立的,现在只是正名罢了。

但是把内阁的名字都改过来,无疑让他们觉得,有违自己一向坚持的道义原则。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愿意,失去制约皇帝的一件工具。

在这种大势面前,朱由检和黄立极都退缩了,他们不愿意为了一个名字的变更,把已经到手的成果再推出门去。

这一日朝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朱由检突然说道:“我大明法律规章典籍诸多,朕观《大明律》、《大诰》、《问刑条例》不是有未及之处,就是有重复之处,且刑罚过于严苛,难以实施。

朕以为有必要重修律法,使大明百姓和地方官员可以有法可依,不必陷入混乱之中。”

“《大明律》修订完成之后,太祖皇帝曾经下诏,令子孙守之。群臣有稍议更改,即坐以变乱祖制之罪。所以陛下,这修法一事,不可为之啊。”

朱由检话音刚落,大半个朝会的官员都表示了,反对崇祯修法的提议。

和之前还有人支持崇祯不同,关于修法的事,没有一个人敢站在他这一边。连一向站在崇祯身后摇旗呐喊的左副都御使,也缩着脖子不敢做声。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发觉这还是因为自己的威望太低了,他的权力毕竟还是来自于皇权,而不是来自他本身。

当他试图想要改变一些事务的时候,除非能够给这些大臣们带去比改变之前更大的利益,否则他们是不会站到他这一边的。

比如这个修改整个大明律法的问题上,并不能带给这些官员们可以看得到的个人利益,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一个早上的朝会已经开的精力不济的朱由检,终于没有精力和这些官员们纠缠下去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91章 比尔的北京见闻

朱由检默然注视着这些朝臣们喧嚣的进谏,直到他们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之后,才开口说道:“既然诸卿以为,大明律法不可修改,那么朕也愿意做出让步。

不过大明律法之中关于死刑的法律太多,也太为苛刻,实在是有违大明仁义治国的大道。朕以为关于这部分刑罚应当做出修订,减少死刑的种类,及死刑的方式。

朕以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条,剥夺了他活下去的权力,已经是最大的惩罚。再加以凌迟、腰斩、车裂、剥皮等酷刑,已经毫无意义,除了让犯人临死之前多受些苦楚之外,朝廷能得到什么?”

刑部尚书薛贞不得不为这些刑罚辩解道:“这些刑罚乃是祖宗为了震慑不法之徒而设,陛下改之,恐怕日后天下奸邪之辈失去畏惧,作奸犯科横行不法啊。”

对于死刑的更改,除了薛贞之外,只有寥寥无几的官员表示反对。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死刑方式过于酷烈,他们本身就有所不忍。另一方面则是,好多死刑都是和这些官员的行为息息相关,虽然现在因为法制松弛,大家都刻意的忘却了这些法律条文,选择了较轻的律法治理刑狱。

但是这不过是官场之中的潜规则,若是皇帝或是政敌,非要引用这些酷刑作为惩罚,那么他们同样也无法阻拦。

“太祖开国到今天,也没看到作奸犯科之徒少了多少,反而今天的死刑犯人,要比百年之前多了许多辈,可见酷刑并不能阻止百姓犯罪。

朕以为,能防止百姓犯罪的,一要让百姓吃饱饭,二则是看地方官的教化之力,而不在于严刑峻法。”

朱由检的说法,大得刘宗周的称赞。他认为皇帝的说法,正是合乎了圣人的心意。

有了刘宗周的支持,朱由检的修改关于死刑律法条文的提议,终于还是在朝会上通过了。

东林党人一致推荐,精通经学及刑名之学的原南京户部尚书袁可立。主持修订死刑律法的工作。为了回报东林党人的支持,朱由检照准了。

随后朝会也因为将近午时而解散了,朝会散去时,提心吊胆了一个上午的,浙江道监察御史姚士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酒醒之后,就隐约想起了自己酒醉时写的辞官疏,顿时就后悔不迭的去找同僚毛羽健。

但是却被告知,上疏已经被递交给了通政司去了。姚士恒只能失魂落魄的回去了,由于害怕被妻子责骂,他还不敢告诉她实情。

好不容易当上了号称清流的御史,却因为一场酒醉而辞去了,姚士恒就不提有多伤心了。

最让他烦恼的是,他辞官疏中弹劾勋贵的话语,无疑是得罪了阳武侯。

他要还是御史自然不必害怕这些外强中干的勋贵们,但是离职回乡闲居,还要去得罪勋贵,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因此这几日让他过的有度日如年的感觉,而今日朝会更是不安了一个上午。深恐下一刻,崇祯就会把自己的辞官疏拿出来公之于众。

等待了一个上午,都没有什么动静。这让他安心了一些。也给他心里增添了一些侥幸,以为皇帝压根就没看到他的上疏。

当姚士恒喜忧参半的随着人流向着宫外走去之时,一艘荷兰夹板船正向着天津航行而来。按照欧洲的称呼方式,这是一艘150吨排水量的小型盖伦船。

在这艘船的船长室内,彼得纳茨正忧心忡忡的看着眼前桌子上固定的东亚海图。

作为第三任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台湾殖民的台湾长官,为了弥补台湾商馆的赤字,和提升台湾商馆在巴达维亚总督心中的地位。

他上任之后,就颁发了对日本商人增收一成的货物输出税收。但是他没预料到,日本商人随之而来的激烈反抗。

而和荒芜的台湾相比,巴达维亚的荷兰殖民当局,显然更为看重,为东印度公司带来了大量贸易利润的荷日贸易航线。

滨田弥兵卫和他爆发矛盾之后,回到日本试图煽动幕府断绝日荷贸易的行动,顿时让彼得纳茨惊慌不已。

彼得纳茨很清楚,如果因为他的行为破坏了日荷贸易,而导致公司遭受巨大损失的话,董事会一定会命令巴达维亚总督对他进行处罚。

为此,他不得不在7月份赶往日本,希望能同幕府解开这个误会。但是在滨田弥兵卫作梗下,他和幕府的和谈失败了。

彼得纳茨在日本待了近4个多月,依然无法同幕府恢复关系,他虽然深恨滨田弥兵卫,但也对其无可奈何,只能登船返回了台湾。

但是在台湾附近的海域,他从一艘前往日本贸易的荷兰商船那里,得到了关于明国派出使者拜访大员的消息,并且他的副手比尔居然瞒下了消息,自己前去明国的首都商谈贸易条约去了,这让他又是欢喜,又是愤怒。

让他感到欢喜的是,如果他能够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和明国签订一份贸易协议。

那么因为他处理不善而惹起的滨田弥兵卫事件,带给巴达维亚总督及公司董事会对他的恶劣印象,将在这份贸易协议面前烟消云散。

对比起富饶而拥有辽阔土地的明国,日荷贸易带来的利润显然只是一个小头。

更何况,日本所需要的货物,多数是明国所出产。而因为丰臣秀吉征朝,导致明日贸易断绝,明国直到今天还在对日本封锁贸易。

因此只要他能够通过贸易协议,把明国海外贸易的商品掌握在手中,那么日本的商人为了得到明国的商品,必然会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屈服。

也就是说,他不必再向幕府屈服,也有可能解决日荷贸易之间的争端了,这如何不能让彼得纳茨欣喜雀跃。

加入荷兰东印度公司来到远东,彼得纳茨就是为了来寻找马可波罗笔下的东方财富的。但是台湾岛上除了一群野人之外,根本就没有找到他所想要的黄金和白银。

而东印度公司来到东亚之后,同明国之间发生了数次冲突,也导致了明国拒绝和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这使得彼得纳茨只能干看着,一海之隔的富饶大陆,却无法从中获取财富。

彼得纳茨不知道在梦里多少次诅咒过,不肯和他进行贸易的明国官员,将他丢到这个荒芜之地的公司高层。

但是现在,上帝终于开始怜悯他了,明国的皇帝居然主动派出了使者,希望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也意味着他很快就会成为一名富豪,阿姆斯特丹又将多了一位伟大的商人,甚至未来成为公司17名董事之一也未可知。

但是可恶的、卑鄙的、粗鲁的比尔,居然敢盗窃属于他的,开拓中国贸易航线的荣耀。瞒着他这位台湾长官,以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的名义,去见明国的皇帝商谈贸易的事项,这简直就是不可容忍。

彼得纳茨立刻下令自己船只掉头,前往明国北方的首都,试图在比尔见到明国皇帝之前,拦住他。

在京城闲逛的比尔,现在早就把台湾丢在脑后了,他曾经以为阿姆斯特丹是世界上最为富庶和繁华的城市。

虽然刚刚抵达台湾时,他也听那些大陆来的福建商人谈起过,苏杭繁华的景象,但是他以为这些不过是好夸大的明国商人的吹牛而已。

阿姆斯特丹人口不到10万,已经是欧洲数一数二的繁华城市了。一个苏州城就居住了近百万人口,这些明国人知道1百万是个什么概念吗?

但是比尔的自信,从天津下船开始,就渐渐被打击了。仅仅一个天津城,就已经超过了阿姆斯特丹的人口数目,而这还不算是明国最为繁华的城市。

当宏伟的北京城墙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这才了解,为什么这些明国人,要称北京为神居住的城市。

比尔曾经见识过,被法国人称做“贤明王亨利”的亨利四世修建的巴黎城。

这位波旁王朝的开创者,以他的名言“要使每个法国农民的锅里都有一只鸡”而赢得了法国的民心。

他所修建的巴黎城,凡是见过这座城市的欧洲人,没有一个不称赞其雄伟宏大的。但是和明国的京城比起来,亨利四世的巴黎城,只是一个乡下领主的寒酸城堡。

而北京城还有一点让巴黎无法比拟的地方就是,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没有巴黎城中常常见到的屎尿横流的奇景。

和北京城比起来,巴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厕所。当然在比尔看来,北京城虽然比巴黎清洁,但是和阿姆斯特丹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不过他选择性的忘记了,阿姆斯特丹是一座滨海之城。

不过除了这些之外,最能让他折服的,莫过于明国人精致的餐具和精美的饮食。他认为这在欧洲,是连国王都无法享用的宴席。

在欧洲,被认为最为懂得吃的礼仪的法国国王的一顿晚宴,不过是众人围着餐巾,坐在胡桃木餐桌前,在华美的威尼斯织锦台布上,摆满了银质餐具、水晶酒杯。

吃的菜肴:四盘第一道菜、四碗汤、各种煮熟肉和各种烤肉。做这些菜用的料有:一片嫩牛肉、一块羊脊肉、一只阉鸡、一片小牛肉、三只童子鸡、一只羊肘、两只野味、一片小牛腰肉、三只野鸽。

而在明国一个非正式的宴席上,比威尼斯织锦更为灿烂的锦缎上,各种精美的瓷器摆放着比尔所不认识的菜肴的名字。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刚刚走进阿姆斯特丹的乡下小子一样。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92章 新教和天主教

比起精美的饮食、器具和建筑,京城内繁华的市场更让比尔感到头晕目眩。

根据通译的介绍,京城有灯市、城隍庙市、内市三大市场。此外在正阳门里的棋盘街,崇文门附近还有自发形成的民市。

比尔在通译的陪同下,去了他所居住宅邸附近的隆福寺广场,想要见识下明国所谓的市场是个什么情况。

比尔去的时候,刚好是庙会召开的日子,广场之上人群拥挤,星罗密布的摊位密布,可谓百货云集。凡珠玉、绫罗、衣服、饮食、古玩、字画、花鸟、虫鱼以及寻常日用之物,星卜杂技之流,无所不有。

来逛庙会的大明百姓,对于长着一头金发的比尔并不好奇。一些穿着儒服的书生,更是看到比尔几人就训斥着让他们避开,不得冲撞了随行的女眷。

比尔身边陪同的军士,并没有如他想象的教训这些书生,而是对着这些柔弱的书生唯唯诺诺的,拉着比尔避到了一边。

比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惊奇,不过很快他便被市场上的商品晃花了眼。他先是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两匹平机白布,又花了4分银子买了一斤胶枣。

随着比尔在广场内越来越深入,他所见到商品越是琳琅满目,让他流连忘返。

特别是在广场中间瓷器摊位上,那些制作精美的大型瓷**,让他看的更是目不转睛。如果面前这样一对半人高的瓷**运回阿姆斯特丹,恐怕立刻就能轰动整个荷兰了,但是在这里一对瓷**也不过才24两银子,差不多也就20个弗罗林。

这个价格相当于他一个月的薪水,但是如果能够完整的把这对磁**带回荷兰,起码价值数千个弗罗林。

要是瓷**上描绘的图案是圣经的人物,或是某个欧洲王侯家族的家徽,那么这对瓷**将会有一个令人咋舌的价格。

看着比尔对着一对绘有百子图案的青花瓷**流出口水的样子,为他担任通译的郑彩不由笑着说道:“比尔先生,如果你这么喜爱这对瓷**,不如就把他买下来好了,不必如此站在这里发呆吧。”

“别说笑了,这么大的瓷**哪里运的回去。海上只要遇到大一点的风浪就震碎了,不过是浪费金钱而已。”比尔遗憾的说道。

“那就去看看别的吧,找些不容易碎裂的物品。”郑彩满不在乎的说道。

比尔也只能点着头,跟着郑彩离开了瓷器的摊位。比尔来的京城的时候,身上带了120弗罗林,当他逛完隆福寺庙会返回时,随行的军士们替他抱满了物品,而比尔身上只剩下不到10个弗罗林了。

即便是如此,比尔也大为赞叹北京物价之便宜,起码是欧洲三到五分之一的价格。

当比尔等人返回居住的府邸时,正好看到了正在和郑芝龙等人聊天的卢九德。

比尔立刻进入了前院的客厅,对着卢九德弯腰行礼之后,有些兴奋的说道:“卢大人,我们可是有几日没见了,怎么样?贵国的皇帝陛下,什么时候愿意召见我呢?”

卢九德看了看左右,大厅上坐满了十八芝的首领们,他们也在关心着崇祯什么时候能够接见自己。

卢九德笑了笑说道:“大约还要三、五天时间,嘉乐殿那里正在改造会场,相信很快就能让大家开会讨论问题了。

这次我不过是来看看各位有什么需要,顺便来接比尔去见见他的欧洲同乡。你们要是有什么想法,我也可以替你们转呈陛下定夺的。”

郑芝龙给了弟弟使了眼色,郑芝虎顿时站起来说道:“这些日子闷在城内,实在是烦闷死了,我明日想要出城散散心,不知卢公公可允许吗?”

卢九德装作错愕的表情说道:“这么冷的天气,你要出城?这城外现下可没什么好玩的啊?”

郑芝虎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海上男儿,风里来,浪中去,区区一点风寒有什么可畏惧的。”

卢九德立刻回答道:“既然芝虎兄弟觉得实在太闷,那就出城去转转吧,其他人要是觉得气闷了,也可出城逛逛。不过诸位可要记得城门落闸之前返回,否则就只能在城外过夜了。”

郑芝虎的试探,再度让兄弟两人安心了不少,郑芝龙笑着说道:“芝虎就是贪玩的性子,倒是让卢公公为难了…”

其他海盗首领到没想过朝廷会否有其他想法,自从崇祯赐宴之后,这些粗鲁的海盗首领们,就对朝廷释去了怀疑之心。这几日不是在左近走动,就是躲在府内赌钱。

不过刘香之弟刘鹏,这几日在府内赌钱也有些发闷了。静极思动之下,便顺着卢九德的口气,迫不及待的打断了郑芝龙的客套话。

“卢公公,听说京城的东院、本司胡同、勾栏胡同的风光,和南京十里秦淮的风月不相伯仲,不知…”

刘鹏话没说完,便被同伴捂住嘴拖了下去。向一名太监打听青楼的消息,这不是想要和卢公公结仇么。

郑芝龙等人急忙引开了话题,卢九德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深究。

若是以往,命人带这些海盗去见识下京城教坊司的风情,到也没什么。

不过崇祯却似乎是一个极为厌恶这种风月场所的皇帝,京城教坊司也被他以有伤国体为由,废除了把教坊司内的女伎当做妓女的规则。

原本京城兴旺发达的南院相公,也被打击的剩下了没几家,不敢再招摇过市了。

因此卢九德装作不知的,和郑芝龙等人应酬了几句,便招呼了比尔和作为通译的郑彩离去了。

当比尔在路上得知,卢九德要带他去见的,是耶稣会的教士的时候,顿时脸色变的异常精彩。

作为一名信奉加尔文教派的新教徒,和天主教修会耶稣会的教士可没什么好谈的。

更何况,作为一名联省共和国的公民,和受到西班牙王国支持的东亚耶稣会,本身就处于敌对关系。更别提荷兰东印度公司,曾经进攻过耶稣会在中国的据点澳门。

比尔委婉的向卢九德述说了他和耶稣会之间的信仰并非相同,恐怕无话可谈。

卢九德大为吃惊的看着他说道:“难道你们信仰的不是同一个上帝吗?”

比尔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是的,虽然我们信仰的是同一个上帝。但是,加尔文宗认为上帝并没有派遣教皇、主教、神父来统治他的子民。凡是信仰上帝的,就能得到救赎,不必害怕末日的来临。”

卢九德挠了挠头,然后说道:“既然只是这么一点意见不同,杂家觉得,你们坐下来谈几句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比尔不得不多说了几句,“大人,因为这点不同。在欧洲,联省共和国参与的“新教联盟“已经和“天主教联盟“打了9年战争了,现在我依然看不到这场战争结束的尽头在那。”

卢九德长大了嘴,第一次认真的看了看身边的番人,有些不敢相信的追问道:“就因为这个?你们也能打上9年的战争?”

虽然比尔觉得,这位卢公公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他在殖民地看待那些愚昧的土著差不多,但是他没有愤怒的感觉,反而觉的自己的后背有些发痒了。

卢九德沉默了一阵之后,对着比尔说道,“好吧,一会你先别下车,等杂家先进去通报一声再说。”

在重新修整过的宣武门礼拜堂内,一身便服的崇祯正在礼拜堂内的一间厢房和徐光启、金尼阁等人聊天。

“这用拉丁语为中文注音的方式虽然便捷,但是金神父,你们都是在澳门学习的中文,所以这个注音都以广州官话为基础,这显然不适合北方人。

而且采用拉丁字母本身的发音用作中文的注音,有些字根本标注不出来啊?以我看来,不如采用这26个拉丁字母的形式,然后以北京官话为标准,重新赋予这26个字母的发音,然后用来标注文字。

一方面可以简化普通人学习文字的时间,另一方面也可以改变各地方言难以交流的状况。徐先生你觉得如何?”

崇祯的话语,让徐光启颇为赞同,他也说道:“陛下说的正合臣意,臣一直觉得这拉丁文注音虽然便捷,但是有些字母的发音因为中外有别,并不能用于我中华文字,臣还一直想着要怎么改进,想不到陛下倒是一语中的了。”

朱由检随口便说道:“音韵、训诂之学,翰林院内倒是有不少可用之人。徐先生可以从翰林院内挑选人员,和金神父合作,弄一本用拼音注音的字典出来。”

徐光启欣然领命,编辑字典可是一项文事上的盛典,作为一名文人,他还是很乐于从命的。

随即朱由检便询问金尼阁,这些西洋传教士之中,可有对农事熟悉的人。

对于崇祯的问题,金尼阁也表示爱莫能助,来到东方的耶稣会人员中,并没有农学方面的专家,不过他表示可以为崇祯在欧洲寻找这方面的专家。

倒是徐光启对于农事的熟悉程度,让朱由检有些吃惊,果然不愧是编撰了?农政全书?的科学家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93章 工业革命的动力

学过工业革命历史的苏长青很清楚,工业革命的本质首先是能源上的变革,而推动能源变革前进的动力,来源于棉纺织业的发展。

衣食住行是人类在生活上的基本需要,而为什么是棉纺织业而不是其他产业推动了工业革命的发展,这自然是有其必然的原因的。

相比起其他三样基本需求,在农业时代的人类,大约唯有对于衣物的需求才是永无止境的。

而在这个小冰河时代,作为御寒的衣物更是大大增加了需求。朱由检想要推动的第一个工业化产业,自然就是棉纺织业。

对于大明纺织业的现状,朱由检唯一有所了解的就是,北方山东、河南两地棉花种植较为出名,而苏松地区则以纺织业而闻名天下。

而出生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的徐光启,对于松江一带的丝纺织和棉纺织了解的就比较深刻了。

在徐光启的解释下,朱由检总算是了解了一个大概。苏松一带的地区,虽然已经出现了脱离农业专门纺织的织户,但是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工厂主,不过轧棉、纺纱、纺织三个专业已经分离了。

专门纺织的织户最多,大概分为三个等级,最高一等的叫做领织,有一定的本钱或是本身就有大块的棉花田,家里也有一、二十张织机。除了自家纺织之外,还兼做织户和商人之间的中人。

二等的织户只有小块的棉花田,他们一般织完了自家产出的棉花之后,再从市场上购买棉花纺织。

最底层的纺织户已经和后世的工人差不多了,靠出卖劳力为生。他们不是到领织户那里上工,就是从领织户那里领取棉花带回家纺织,进行来料加工的工作。

和后世工人有所不同的是,这些出卖劳力的底层织户,不仅没有任何的保障,而且也没有固定的雇佣时间。徐光启如此描述道:“…这等织户最为可怜,家中向无积蓄,手停即口停,若是三、二日不得上工,则全家就要挨饿。”

而松江布又分为粗布和细布,粗布也就是所谓的阔白棉布即标布,以布匹的宽幅大小作为衡量价格的标准,朝廷征税时每匹标布折银三钱。

细布为阔白三梭布,以制作工艺精细程度为衡量价格的标准。朝廷征税时每匹折银六钱一分。

苏松两府因为纺织业发达,也因此每年要向京库解运一定数量的官布,其中苏州府一年就要上缴布匹19万匹。也因此苏松两府出现了,不亚于白粮之役的布解之役。

苏松两府的布解之役原本都是民解民运,但是苏州府因为士绅势力较大,最终改成了官运。而松江府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改变,依然还是保持着民运。

从解户领取库银到购买布匹上京,其中的布匹包装搬运的费用大约每匹要花费一钱。而运输过程中,要接受沿途的小吏盘剥,加上入库时中官的索贿,这些费用称之为常例,都要解户自己负担,每匹花费不止2、3钱。

如果布匹被退,重复解进,数年不能完役,那么每匹布解户要赔5、6钱之多。因此布解之役是徭役之中最重者,一旦被摊派上,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和白粮之役一样,布解之役同样被松江百姓视为上上之役。只不过布解之役的范围因为只限于松江一府,所以影响没有白粮之役这么大而已。

徐光启之所以要给崇祯说的这么详细,就是希望能够借此劝说崇祯,把松江府的布解之役也从民运改成官运,为家乡父老减轻负担。

朱由检听完了徐光启对棉纺织业的介绍之后,思索了一会之后说道:“我怎么觉得,不管是民运还是官运,都各有弊端呢?这个布解之役,民运的弊端是,虽然能保证布匹在运输过程中不受污染,但是百姓承担的负担太重。

而官运的弊端是,布匹常常因为运输途中被污染而损耗,且吏胥常常会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向商户强购布匹,破坏了市场的正常运行。”

徐光启沉默了一会之后,对着崇祯回复道:“可是陛下,就算是如此,这官解也要比民解,对小民的盘剥为轻啊。”

朱由检突然提起了另一个问题,“这京库一年收19万匹布,主要是用于什么地方?”

徐光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每年京营及边军的衣服,宫中的用度,还有京城官吏的赏赐是为大宗。”

朱由检随即试探着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改成商解呢?而且如果直接给军士发布匹,军士还要再去裁剪衣服。就经济上来说,其实并不划算。

一来发给每个军士的布料未必正好合适,不是不足,便是有余。二来布匹难以监管,容易被经手人从中苛扣。

而且除了京营之外,边军所在之地人烟稀少,制作衣服的人工费用不但高,也难以及时完成。

苏松一带人口繁盛,且裁缝技艺上佳者众,朝廷为什么不直接向当地定做服装,以节省布匹和运输费用,这不是公私两便吗?”

徐光启很快就提出了疑问,“可是陛下,臣家乡有句俗语:量体裁衣,看菜吃饭。这人和人之间,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在江南定制服装,运到边塞、京城,若是到时大小不合,军士无法穿戴,岂不是更为浪费?”

朱由检只是笑了笑说道:“制作出适合边军们穿用的衣服,只要让手艺熟练的裁缝去军中量一量就可以了,把衣服分成大、中、小三个型号,然后检验商家交付的衣服符合不符合标准就好了。这也能减少被经手人克扣的风险,不是吗?”

徐光启盘算了一下,这商解怎么看都比民运减轻了,布解之役对小民的负担。因此他也觉得未尝不可以试验一下,改民运为商解的方式。

谈过了棉纺织业的现状之后,朱由检自然的谈到了棉纺织业的原料供应问题。

苏松虽然号称衣被天下,但是也只有松江府的棉花产量大约能满足本地纺织所需。江南其他地区,都需要从北方或是南方地区输入棉花。

大明现在所种植的棉花分为两种,一种是叫做吉贝棉的木本棉花,产量较低下,但是质量极佳;一种是叫做小棉的草本棉花,亩产原棉250-270斤左右,轧成皮棉之后大约是65-70斤左右。

虽然朱由检对农事所知不多,但是也知道这个亩产比后世的低产田更低。不过在美洲陆地棉没有传入中国之前,这种来自非洲的短小纤维的棉花,暂时还是大明棉纺织业的主要原料。

不过非洲棉虽然产量低,品质差,但是种植期短,而且抗性好,贫瘠干旱的土地上也能种植。

崇祯正和徐光启谈的正入巷的时候,卢九德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朱由检听完之后,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而是继续询问道:“不知道几位对于度量衡的测定进行的如何了?”

邓玉函回答道:“尊敬的陛下,我们打算先计算出北京和保定之间的经纬度,然后再实地丈量两地的距离,如此便可确定出一个基本的长度。

罗雅谷神父已经带着一个小组前往保定,测量当地的经纬度去了。不过北方的冬季实在不适合野外测量,因此恐怕要等到来年开春才能继续进行下一步工作了。”

“那么那个大摆制作的怎么样了?”朱由检随即关心起了傅科摆的进程。

对于这个证明地球自转的实验,邓玉函显然比测定度量衡更有兴趣。

他略带兴奋的说道:“尊敬的陛下,我和陛下派来的铁匠经过几周的研究,终于解决了如何锻造一条坚韧的铁丝。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我们需要一个有足够高度的建筑物,作为实验的场所。”

“那么你们觉得,京城那座建筑适合…或者在三大殿里找一个地方吗?”朱由检仔细的考虑着。

金尼阁比邓玉函的政治智慧要高一些,他当然知道三大殿在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他立刻说道:“比起三大殿,我看钟楼的高度更为合适,只要稍稍改建一下就可以了。”

朱由检和几人交谈了一会后,就起身告辞离去了。

走出了宣武门礼拜堂之后,朱由检才慢慢消化卢九德给他带来的消息。

新教和天主教的战争吗?欧洲的宗教战争实在是太多,不过荷兰人反抗西班牙的独立战争,及随之而后的30年宗教战争,还是相当著名的。

他因为拿破仑而记住了拿破仑战争,因为马拉、罗伯斯庇尔而记住了法国大革命。

而记住30年宗教战争的原因,则是因为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神圣罗马帝国的统帅华伦斯坦,这对三十年宗教战争的双雄。

当然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不是两人杰出的指挥才能,而是两人悲剧性的结局。前者在快要完成自己的理想之前战死了,而后者虽然赢取了胜利,但是因为受到皇帝的猜忌,被迫逃亡离开了军队,最后死在自己的部下手中。

朱由检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转身对着卢九德说道:“在这边上找一个可以谈话的房间,朕要见见这个荷兰人。”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94章 欧洲的宗教战争

比尔被两名卫兵搜了一遍身体,取走了他身上携带的一把匕首之后,才和郑彩被卢九德带进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子。

这所府邸是住在礼拜堂附近的,一名锦衣百户的家宅。在崇祯的要求之下,卢九德找到了附近的这所住宅,给崇祯用来秘密接见这名荷兰番人。

比尔走进这所庭院之前,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来北京之前,他可不知道明国的皇帝居然和耶稣会的教士关系这么好。

虽然他是一名新教徒,但他可不希望因为宗教的问题失去了和明国贸易的机会。

这是典型的一座二进三合院,前院的东厢房是这位百户的书房。比尔走进来的时候,朱由检正翻看着架上的书籍。

这位百户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书架上除了几本兵书之外,就是一些话本,甚至还有几本包着话本书皮的春宫画,当然这种拙劣的春宫画对崇祯来说毫无吸引力,只能让他莞尔一笑罢了。

看着一名身材单薄的少年,穿着在比尔眼中相当精致的服饰,站在书架前翻看书籍的样子,比尔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明国的皇帝居然是一位文弱的少年,这让见惯了欧洲粗鲁的贵族和王侯的比尔,顿时感到减少了不少压力。

看到比尔等人进来之后,崇祯就回到了书桌后坐了下来。卢九德和王承恩顿时站到了崇祯的身后,而郑彩和比尔则被崇祯赐了座。

朱由检仔细的观察了一会,这个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荷兰人,金尼阁、邓玉涵等传教士为了传教,在他面前穿的都是明国服饰,比尔的欧洲装束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身上的料子看起来很不错,但是袖子边缘却被磨损的失去了光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曾经阔过,而又落魄下去的人。

朱由检注视着比尔说道:“刚刚你和卢九德说了,欧洲发生了新教联盟和天主教联盟之间的战争,你给朕详细说说这场战争吧。”

原本并不想和明国人透露太多欧洲事务的比尔,在耶稣会教士竞争的压力之下,终于还是迫于无奈的说道。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到东方已经有3年了,远东和欧洲之间的遥远距离,让欧洲的消息传到这里时,都起码也超过一年了。所以我所知道的最新消息也相当的有限,希望陛下能够谅解。”

朱由检调整了一个舒服一点坐姿后,温和的说道:“你知道些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朕今天就当听你说个故事好了。”

比尔随即为崇祯述说着,在他眼中的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战争的起因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蒂亚斯(在位)企图在信仰新教居多的波希米亚恢复天主教,指定斐迪南二世为波西米亚国王。

斐迪南二世登基后,便下令禁止布拉格新教徒的宗教活动,拆毁其教堂,并宣布参加新教集会者为暴民。1618年5月23日,武装群众冲进王宫,把皇帝的钦差从窗口抛入壕沟,史称“掷出窗外事件“,这也是信仰新教的波希米亚人民反抗奥地利哈布斯堡皇室统治的开始。

这原本不过是一场神圣罗马帝国内部的一起叛乱事件,但是当波西米亚起义之后,名义上是神圣罗马帝国一部分的德意志新教诸侯国,立刻宣布支持波希米亚人民反抗奥地利哈布斯堡皇室统治的战争。

德意志诸邦国内,普法尔茨侯爵腓特烈五世为首的新教联盟,和以巴伐利亚马克西米利安公爵为首的天主教联盟,本身就一直尖刻对立着。

以“掷出窗外事件“为起点,神圣罗马帝国内部迅速掀起了内战。法国宣布支持新教联盟,以便对周围各国建立霸权,并阻止哈布斯堡王朝在德意志边界诸侯国地位的加强。

1619年6月波希米亚起义军进兵至哈布斯堡王朝的首都维也纳近郊,并与当时已继位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斐迪南二世进行谈判。

斐迪南假意答允进行谈判,暗地里向天主教同盟求助,并答允将来把普法尔茨选帝侯的爵位转让予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

不久,天主教同盟出兵,起义者被迫退回了波希米亚,但是波希米亚议会立刻选出了,信奉新教的普法尔茨选帝侯腓特烈五世为波希米亚国王。

接下来,西班牙王国开始加入了这场战争。而一直和西班牙进行独立战争,又是新教联盟一员的联省共和国,以反对西班牙的名义加入了这场战争。

不过月,波希米亚和普法尔茨联军在白山战役失败于蒂利伯爵所统率的天主教同盟军,腓特烈五世被逼逃亡荷兰,而波希米亚则重新纳入神圣罗马帝国的版图。

斐迪南二世因此强迫波希米亚的百姓改信天主教,并焚毁波希米亚的书籍,以及宣布德语为波希米亚的官方语言,波希米亚内的战事宣告结束。

但是战争并未就此结束,英王詹姆斯一世不愿女婿普法尔茨选帝侯腓特烈五世失去自己的领地;丹麦和瑞典不愿看到一个高度统一的神圣罗马帝国出现在欧洲。

1625年,法国首相黎塞留提议英国、荷兰与丹麦结成反哈布斯堡联盟,丹麦负责出兵,而英国与荷兰则在幕后支持。

信奉新教的丹麦王克里斯蒂安四世同意了法国的提议,丹麦在英、法、荷三国的支持下,与德意志邦国内的新教联盟组成联军,对神圣罗马帝国斐迪南二世发动了战争。

而这些就是比尔所知道的欧洲战争的消息了,对于比尔所说的这些人名,朱由检听的云山雾罩的,只记住了一个黎塞留。

得益于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伟大而狡猾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倒是深深的刻在了朱由检的脑子里。

“给朕说说,这位法国首相黎塞留的事吧。”朱由检很感兴趣的说道。

听到明国皇帝提起了黎塞留,比尔不由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这位红衣主教大人,听说和法国王太后玛丽·美第奇之间有些不清不楚…”

王承恩突然咳嗽了几声,郑彩顿时住嘴不再翻译下去了,朱由检也只是微笑不语。

比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赶紧把话题从男女关系上转移了,“…1617年4月法王路易十三因不满王太后的揽权,在吕伊纳公爵的支持下发动了政变,玛丽·美第奇被放逐于布洛瓦,孔契尼被杀,黎塞留被放逐到阿维农。

不过之后,路易十三希望和王太后玛丽·美第奇进行和解,于是在1619年召回了黎塞留,黎塞留很好的完成了这个任务,促成了法王母子的和解,并在1624年黎塞留被任命为了法国首相。”

比尔又是羡慕又有些畏惧的说道,能够先后成为王太后、法王路易十三的宠臣,这位红衣主教可谓是一位手腕灵活的大人物。而且他还是一位心狠手辣的人物,凡是反对他的贵族都被他所扳倒了。

“如果3年前黎塞留才登上首相的宝座,那么这位红衣主教的传奇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已。”朱由检暗暗的对自己说道。

稍稍感慨了一下,朱由检便转到了另一个话题,“刚刚朕听你说了欧洲各国,但是没有听到葡萄牙王国的名字。这个国家现在的国王是谁?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又支持谁呢?”

“尊敬的陛下,早在1580年,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趁着葡萄牙出现王位危机,派遣阿尔瓦公爵率军强行合并葡萄牙,现在葡萄牙和西班牙已经是一个共主邦联了。

葡萄牙的王冠已经被西班牙国王夺取了,现在的葡萄牙国王就是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这位西班牙的国王1621年才登基。”

刚刚走进这间房子的时候,比尔还一直保持着警惕,但是崇祯在谈话过程中做出的真诚的态度,让比尔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和比尔的谈话中,朱由检总算对这个时代的欧洲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谈话将要结束的时候,朱由检终于向比尔发问道:“那么你想要从朕这里获得些什么呢?”

看到明国的皇帝终于谈到了正题,比尔终于兴奋的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我请求您能将明国的海外贸易交给我们光荣的东印度公司。”

朱由检只是摊开了双手,做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很抱歉,比尔先生,虽然我是大明的皇帝,但是贸易谈判这种事,我可不会插手。不过比尔先生,如果你想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大明商谈海外贸易独占权的话,你带来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授权书了吗?”

比尔有些哑口无言,他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是,皇帝陛下,难道您不是邀请我前来商谈贸易权的吗?”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商谈贸易权,和商谈东印度公司独占大明的海外贸易可不是一回事,难道不是吗?比尔先生。”

比尔顿时有些傻眼了,他这次上来可没有带来什么授权书,迟疑了半天之后,他终于说道:“那么这个贸易权力…”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继续说道:“朕刚刚已经说过了,谈东印度公司贸易权,另外有人会和你谈。作为你今天给朕谈了这么多的海外见闻的报答,朕想问的是你自己想要些什么?”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95章 和郑彩的交谈

比尔并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带着遗憾的表情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我这次是代表光荣的东印度公司而来的,如果皇帝陛下不能给予东印度公司以贸易权,那么我就没有权力接受皇帝陛下您给我个人的赏赐。”

比尔虽然见钱眼开,但是却很清楚,他这次未经公司同意,以公司的名义和明国进行谈判,已经犯了忌讳。

如果谈判的结果不理想,公司在明国没有获得贸易权,而他个人却得到了好处,那么不管是台湾长官彼得纳茨还是巴达维亚总督,一定会怀疑他是否出卖了公司利益。

作为一个区区退役的海军军官,比尔是无法抵御光荣的东印度公司对他的惩罚的。

何况对于他们这些海上的商人来说,只有拥有一条商道就和拥有一条流淌着黄金的金河差不多,实在没必要贪图这些异国君主的赏赐。

“明明是一个对于追求财富极度渴望的人,但是比尔却能忍耐住自己的诱惑,把东印度公司的利益放在了个人利益之前,这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朱由检看着比尔心中不由如此想到,不过他知道今天的交谈已经到此结束了。

谈话继续下去,只会让这个荷兰人意识到自己有求于他而已,这对于自己后面的计划开展显然是非常不利的。

朱由检顺手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交给了卢九德,示意他交给比尔后说道:“既然你现在不知道想要向朕请求什么,那么朕就送你这块玉佩,算是朕听你讲了一个下午的报酬。”

比尔摸着卢九德送过来的玉佩,心里还是非常开心的。虽然明国的皇帝并没有立刻给予他最希望的,东印度公司明国海外贸易的独占权。

但是从明国皇帝的话语中,东印度公司和大明的通商权力还是有希望的,因此比尔并不失落。

毕竟明国海外贸易独占权他也没想过,会这么简单的落入到他手中。能被东印度公司获取了海外贸易独占权的地区,都是在东印度公司强大的武力威胁下屈服的,但东印度公司的武力在亚洲可不及明国。

明国皇帝送给他的这块玉佩,温润滑腻,握在手中他就不舍得放下了。他想着,这块来自明国君主身边的玉佩,也许可以作为未来道奇家族的传家之宝。

正当比尔心情舒畅的时候,朱由检再次补充了一句,“如果你遇上了什么麻烦的时候,也可以用这块玉佩向朕做出一个请求。只要不是杀人之类的罪行,朕都会帮你减轻罪行的。”

比尔起身向崇祯弯腰行礼后,恭敬的说道:“感谢陛下的善意,不过我相信自己不会在明国犯下罪行的。”

朱由检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道:“卢九德,你带着比尔先生出去走走吧,朕想和郑彩聊上几句。”

当房门关上之后,朱由检才收回目光,对着郑彩说道:“听说你和郑芝龙是亲族?”

郑彩小心窥视了崇祯一眼,发觉崇祯脸上无喜无怒,似乎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如果说是从前,郑彩一定会认为他和郑芝龙一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毕竟大明对于海盗招安的先例可并不友好,就算是招安成功之后,也要小心被朝廷算后账,海盗们只能抱团才能让朝廷有所忌惮。

但是郑现在才22岁,又是一个秀才出身,多年的读书生涯,让他还是对于皇权充满了敬畏。

他认为大明朝除了皇帝之外的官员都有可能说谎,但是大明皇帝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子民的,毕竟君无戏言吗。

而且习文练武所为何事,不就是卖于帝王家么。虽然他下海为盗,看似抛弃了自己的秀才身份。

但是郑彩可没打算在大海上当一辈子的海盗,先在海上闯出名号,接着再找机会招安,成为大明朝廷中的一员,这可比寒窗苦读,上京考进士容易多了。

可以说郑芝龙劫掠闽粤沿海,然后迫使朝廷招安于自己的计划,大半是出自郑彩之手。

和郑芝龙寻求招安,重心在于借助朝廷的名义垄断海外贸易不同。郑彩更希望,能借助招安进入八闽的官场,洗白自己的海盗身份改换门庭,让自己的家族成为八闽缙绅中的一员。

在卢九德等人没有抵达台湾之前,作为刚刚投靠郑芝龙不久的郑彩来说,基本没有想法,也不敢有想法,毕竟他刚刚投靠郑芝龙不久,势力还很微弱。失去了郑芝龙的保护,他就是一个海盗团伙里的小首领而已。

但是卢九德等人的到来,却让郑彩看到了另一条路,只要他能得到皇帝的欢心,未尝不能正儿八经的进入朝廷正职之列,和郑芝龙平起平坐。

当崇祯问起他和郑芝龙之间的亲族关系,郑彩只是权衡了一小会,就断然否定了。

“臣和郑芝龙虽然都是同安乡亲,但是臣是同安高浦郑氏,郑芝龙是同安石井郑氏。臣于郑芝龙虽是同乡,但非是亲族。”

朱由检玩味的看了郑彩一会,才继续说道:“原来如此,听说卿也是读书人,还考取了秀才的功名,是吗?”

听到崇祯对自己改换了称呼,郑彩顿时知道,他和郑芝龙撇清关系果然是正确的。

“臣的确是读书人,也考取了功名,因为家道衰弱,不得不下海。不过陛下,臣于海上始终秉持圣人之道,不敢伤及无辜商民,请陛下明鉴。”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读书人好啊,我大明就是读书人的天下。在朕眼中,卿和其他人还是有所不同的。他们不过是草莽之辈,不通圣贤大道,将来就算有所成就也是有限。卿就不同了,卿不过是明珠蒙尘,终有大放光明的一日。”

崇祯的话语虽然隐晦,但是对于郑彩来说,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

他在岛上就开始同卢九德交好,为的不就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从而希望能够重归正途吗。

郑彩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对着崇祯拜倒在地说道:“陛下待臣如此推心置腹,臣彩必粉身碎骨,以报君父信重之恩。”

朱由检立刻起身驱前,亲手扶起郑彩后,说道:“卿不必如此,只要卿重归正途之后,能保我大明东南沿海的安靖,就是对朕最好的报答。”

能被崇祯如此礼遇,郑彩面上顿时表现出了感激涕零的神情,朱由检似乎都快被他的激动情绪所感动了。

重新安抚郑彩坐下之后,朱由检才随意的说道:“卿对朝廷的忠诚,朕是不会怀疑的。不过郑芝龙、刘香这些人出身草莽,心中也无圣人大言的约束,朕倒是有些担心,他们今后会不会降而复叛啊?”

郑彩擦了擦刚刚眼角泛起的泪水后,才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以小臣看来,这海上群盗接受招安,其中有诚心的,也有不诚心的。

郑芝龙兄弟虽然倾向招安,但是对朝廷并无多大忠诚,彼辈不过是想要招安之后,接着朝廷的名号,号令海上群盗,好独霸海外贸易罢了。

而刘香此人一向野性难驯,又和海外番人交好,臣以为此人派人北上,并非是想要被朝廷招安,而是想要借此打探朝廷的消息而已,久之必叛。

十八芝内船多势大的,莫过于潘、叶、黄、吴这四家八闽海商,这四家控制的船只几乎超过了十八芝船只数目的半数,而他们也是最为支持招安的,不过他们招安的目的,是希望朝廷能够放开海禁。

而李魁奇、钟斌两人则是十八芝内武力最为雄厚的,他们虽然名为郑芝龙下属,但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服从。没有两人点头,郑芝龙根本调不动他们两人手下的船只人手。

这两人到也支持招安,不过他们的目的是想要弄个官职,好光宗耀祖,修缮祖坟,荣归故里…”

朱由检问十八芝内部的情况,就是想看看这郑彩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投靠朝廷。

而郑彩显然比崇祯预想的还要急迫,为了证明他的确是崇祯口中,和那些草莽不是一路人的话语,他仔仔细细的为崇祯解说了一遍十八芝的内部情况。

这让朱由检对于十八芝这个松散联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了,和卢九德、连善祥收集到的零散资料相比,郑彩说的就非常的详细具体和全面了。

听完了郑彩的解说之后,朱由检轻轻鼓了下掌,才开口说道:“朕果然没有看错卿,卿之心中还是记得圣贤之言的。以卿看来,朝廷应当如何做,才能不让他们降而复叛?又或者,当他们叛变之后,如何尽快平息东南海贼之乱呢?”

郑彩只是想了一会,就开口说道:“以臣看来,陛下想要保证所有人降而不叛,大约未必能成。但是消弭东南沿海的海贼之乱,到是不难。”

郑彩大着胆子抬头看着崇祯的双眼说道:“只要陛下能够开放海外贸易,则闽粤沿海贫民就有活路可走。没有了这些衣食无着的沿海之民,则海贼就无兵源、水手可以补充,也无内陆消息可以打探。

而陛下若能保证,落实十八芝招安时,讨论出来的各项招安条款,则就算有一、二野心之辈背叛,也拉不走底下的水手们,那么就算有背叛之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96章 平反

听完了郑彩的建议之后,朱由检觉得这个秀才出身的海盗,比国子监内的监生们有见识多了。

不过他稍稍夸了几句郑彩之后,对于郑彩的提议却不予置评,反而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给朕说说,这台湾岛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朱由检的跳跃思维很大。

让郑彩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有些迟疑的问道:“陛下指的是什么?”

“除了十八芝、荷兰东印度公司之外,台湾岛上还有些什么其他势力?”

郑彩仔细整理了下思路,才开口说道:“台湾土著分为性情温和在平原地带居住的平埔熟番,和好勇斗狠在山上居住的高山生番。

去年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府,派遣瓦尔斯率领14艘战舰和200名士兵前往台北侦查,在鸡笼港附近的社寮岛上修建了圣萨尔瓦多城。臣对台湾的状况了解的也就这么多。”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到底有多少人?在菲律宾的华人有多少人?”朱由检询问道。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定居人数不出3000人。华人么,万历三十一年西班牙人在吕宋屠杀了3万华侨华商之后,人数一度降至几百人。

不过20多年来的平安无事,及西班牙人重新招募华人前去菲律宾定居,现在大约也将近有2、3万人了。”郑彩说起被西班牙人屠杀吕宋华人的事件,口气变的有些郁郁了。

“西班牙现在人口也不过3000人,万历三十一年岂非只有数百人,他们人口如此之少,怎么能一下屠杀3万华人?”朱由检虽然气愤,但是他更为不解的就是这个屠杀事件的经过了。

郑彩叹了口气说道:“西班牙人在马尼拉修建的王城并不许非白人入住,然后他们又在王城对面修建了一座八联城作为华人的住宅区。

西班牙人不仅用高高的围墙围住了八联,还在它四周修筑了8座炮台,整个八联都在炮台的控制之下,因此当西班牙人动手的时候,华人就被关在八联城内挨西班牙火炮的轰击。

虽然西班牙人数不多,但是手无寸铁的华人毫无抵抗能力,只能白白受死。”

郑彩的话让朱由检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个时代的海洋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海盗和商人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也是被称为地理大发现的大航海时代的繁荣时期。

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他想过以他比郑芝龙掌握的更丰盛的资源,应当能够做的比郑芝龙更多才是。

取消海禁,扩大海外贸易。有了足够的商船,自然就会有足够的水手;有了足够的水手,自然也就有了足够的兵源。

但是如果区区几百名西班牙殖民者,就能在离开大明这么近的地方屠杀大明的商人,那么让这些大明的商船前往更远的印度、非洲、澳大利亚、南北美洲,他们真的能打开这些风险重重的海上航道吗?

再一个,如果西班牙人屠杀大明商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那么以这时代欧洲殖民者的强盗本性,恐怕大明的商船将会被视为最可口的海上甜点。

毕竟一只装满了中国茶叶、瓷器、丝绸的商船,和西班牙运宝船的价值相差并不大,而武力孱弱的大明商船,比起武装到牙齿的运宝船可容易劫掠多了。

朱由检思考了许久之后,才看着郑彩谨慎的问道:“你对这些西班牙人怎么看?你觉得朝廷应该怎么应对他们?”

郑彩此时到还没有被海盗生涯完全洗去最后的良知,他有些愤怒但是小心的回答道:“这些西班牙人就是虎狼之辈,虽然天天喊着要拯救别人的灵魂,但是他们心中毫无道德礼仪。

臣以为,大明应当警惕这些西班牙人,不可使之靠近我大明的沿海地区,以防他们窥探大明的虚实,酿起夷寇之乱。

但是马尼拉和日本,是我大明海商现在唯二的贸易地点,如果和西班牙人交恶,恐怕陛下刚刚想要大力发展的海外贸易就会遇到挫折。

以臣看来,朝廷一方面要整顿海防,另一方面则要向这些西班牙人宣示上国文化。让这些西班牙人不至于,再对吕宋岛的华人下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朱由检默默的念了这两句话之后,就随口问了几句郑彩的家庭状况。

得知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叫郑联今年19岁,跟在他身边在海上讨生活;一个叫郑德,才14岁,正在家中读书。

“郑卿的三弟,就送到北京来念燕京大学吧。”朱由检淡淡的吩咐道。

郑彩显得非常高兴,向崇祯道谢之后说道:“臣回去就给家中写信,让臣弟前来京城求学。陛下之恩,小臣实在惶恐啊。”

“也不必如此着急,如今已经快要元旦了,新年也快到了。干脆让你三弟在家过完年,明春运河开冻再上来就是了。”朱由检满意的说道。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王承恩不由小心提醒了崇祯几句。随后一行人便离开了这所锦衣卫百户的住宅,返回宫内去了。

马车经过西江米巷的时候,朱由检停下了马车,让后面的王承恩走上来,两人隔着车窗交谈了一会,朱由检便继续前进了,而王承恩和他坐的马车留了下来。

王承恩重新上车,然后命令转向北,直接进入到了锦衣卫衙门内去了。

看到东厂厂公来访,一干锦衣卫高官都跑了出来。王承恩扫视了一圈人群之后,就皱着眉头向都指挥使骆养性问道:“许显纯,许百户在那里?”

骆养性显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正想转身询问下同僚时,指挥使刘应袭立刻小声的打着报告说道:“许百户,自从得了厂公大人的手令之后,就封闭了诏狱,不许人进出。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诏狱中要干什么。”

骆养性看着王承恩根本没理睬刘应袭的意思,立刻回头严厉的训斥了他一句。

“还不赶紧去把许百户找来,就说是厂公要召见他。”骆养性接着转回身对着王承恩亲热的说道:“厂公不如先去下官值房内小歇一会,许百户很快就来了。”

进了值房之后,王承恩喝了一杯热茶,感觉疲乏倒是消去不少。正喝着茶,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在聊天时,刘应袭刚好带着许显纯走了进来。

王承恩挥了挥手,骆养性顿时起身离开了房间,而刘应袭则有些不情愿,他还指望着能顺便巴结上宫中炙手可热的新权贵厂公呢。

不过在骆养性瞪了他一眼之后,刘应袭顿时焉了吧唧的走了出去。

王承恩向许显纯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面前之后,才小声的问道:“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许显纯诚恳的说道:“领头之人已经找好了,不过锦衣卫关押的都是重犯。不经过严格的审核,下官也不敢就这么把他们放出去。要是京畿祸乱的太厉害,下官恐怕也要有麻烦啊。

而且锦衣卫诏狱中官员比较多,犯事的江湖大盗就比较少见,倒是刑部大狱中有不少是大盗。不过刑部的官员借口这是厂公的手令,不是陛下的旨意,不许下官从监狱中提出犯人。”

王承恩不动声色的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卷轴交给许显纯,“杂家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杂家写了一封旨意给你。此外,明日这些选好的囚徒就要上路,不能再继续拖延时间了…”

返回乾清宫内的朱由检,在内侍的服侍下换了衣服之后,转身去了上书房内。

进门之后,他习惯性的叫了声:“王承恩…”话一出口,他便明白了过来,随即改口呼道:“吕琦,替朕把昨天没看完的那些文书拿过来。”

自从对奏折进行分类之后,朱由检每日要处理的奏折就从以往的数百件,降至了数十件,这倒是给了他很多时间用于处理其他事务。

这些天以来,他便一直在研究从万历朝开始的,福建、两广地区对于海外事务的方式。

朱由检看完这些文书之后,天色已黑了。他思索了一会之后,就从案上取过了一张白纸,写了一个开头,为潘和五、郭惟太等人平反。

“…万历二十一年,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达斯马里纳斯强征我大明百姓潘和五、郭惟太等人出征,充当划桨手。

期间日夜兼程,诸人稍一停喘歇息,则鞭笞立至,甚至用刺刀刺杀我大明百姓。和五等人不堪迫害,约众人举义刺杀总督达斯马里纳斯。这是反抗夷人之荼毒,而非杀人作乱也。

潘和五、郭惟太等人随驾船西返,而达斯马里纳斯之子,欺瞒两广督抚,污其等为海寇,而地方官员一时不查,逮郭惟太等31人送返马尼拉,诚可痛也。

夷人经此一事后,随把我大明视为软弱可欺之国。于万历31年撺掇土著、日商对我马尼拉华人兴起屠杀一事,使我海外百姓死伤达3万之众,朕甚为心痛。

有鉴于我大明海外之民之悲惨境遇,朕决意,为潘和五、郭惟太等义民平反,令当地官员对于其后人进行抚恤。

今后,凡是大明百姓出洋后未宣布放弃其大明之身份的,依旧视为大明之子民,受我大明之保护。明人与夷人发生冲突者,必须送回本土,由大明官员进行审讯。

凡是夷人对于大明人的审判一律无效,其胆敢对大明百姓治罪者,皆视为藐视我大明律法,大明有权力采取任何措施进行反击。”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97章 长芦盐场

朱由检堪堪写完这份文章之后,叫过了吕琦说道:“把这文章誉抄一份,一份交给内阁审议,一份交给大明时报刊发。”

吕琦接过了崇祯手中的文章,又小心的报告道:“都知监的张省声已经在外面等候了一会,陛下可要召见他。”

朱由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口中毫不迟疑的说道:“让他进来吧,朕正有事要他去做。”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让张省声改变了不少,过去遇到人就卑躬屈膝的畏缩形象不见了,行走坐卧之间流露出了不卑不亢的风范。

虽然和崇祯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是张省声却以为,对于这位少年天子的了解,就算是最得崇祯信赖的王承恩也不如他。

崇祯和其他皇帝不同的便是,他认为宫内诸项法度不是单单用来约束宫内的太监、宫女们的,同样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凡是崇祯无法遵守的宫内法度,这位陛下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废除,不管这个法度看起来对他是否有利。

而崇祯认为要遵守的宫内法度,即便是他从信王府带入宫内的太监宫女,也一样不会因为皇帝的亲近而免去违反法度遭受的惩罚。

正因为有崇祯的以身作则,是以刚刚成立的新都知监,才能够这么迅速的整顿了,宫中24衙门以往混乱不堪,权责不明的局面。

地位仅次于王承恩的宫内权监王德化,曾经以为可以利用都知监的权力,肆意打击自己在宫内的对手。

但是很快王德化就失望了,改组后的新都知监的确有很大的权力,可以审核各衙门的财政支出,并对各衙门的主管太监进行调查。

但是最终的处罚权力,和各衙门的人事任命权力,却被崇祯划归了司礼监,都知监只能对各衙门缺员提出人选的权力。

也就是说,王德化不仅没有往宫内各衙门安插人手的权力,甚至于他想要在都知监内提拔一个人,都必须经过司礼监的同意。

而同样,司礼监也失去了,以往可以肆意任命各衙门首领太监以下官职的权力。没有都知监的推荐人选,司礼监就无法绕过都知监自行任免官职。

这样一来,除非司礼监和都知监联合起来,否则谁也别想瞒着崇祯进行宫内的人事操作。以王承恩和王德化之间貌合神离的关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宫内原本最重视的义父子关系正在逐渐瓦解。被都知监制定的,?禁宫内诸法度?到成了宫内众人必须熟悉的条文规定。

这一规定不仅对宫内各项处罚做出了明确规定,还规定了各项升迁及奖励的条件,宫内的底层太监现在不必整天想着攀附首领太监们,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升职,宫内的风气也随之渐渐好转了。

正是从宫内这些变化上,让张省声觉得崇祯乃是一位推崇法家学说的皇帝。

对于这样的皇帝,与其整天想着如何出现在陛下面前,获取其欢心,倒不如一丝不苟的遵守他所制定的法度,更能让陛下对自己有好感。

张省声的做法,的确获得了崇祯的注意,于是他便得到了一个小任务。他今日来,便是汇报这个任务的完成情况。他也知道,这个任务关系着,他是否能成为崇祯身边的亲信太监之一。

“…陈于启等人愿意将三大殿的尾款78万两作为股本,分别注入到陛下提议设置的两间公司内,其中38万两作为北方外贸公司的股本。

而以皇店为基础改建的四海商行,除注入40万银两的股本之外,他们还愿意额外注入10万两股本,但是他们希望陛下能够答应一件事。”张省声的态度有些迟疑。

能赖掉近80万两白银,让朱由检终于开心了一些,他不在意的问道:“他们想要朕答应什么事?”

张省声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他们听说陛下设置的四海商行将会并入长芦盐场,废除长芦的盐引制度,因此希望陛下能够同意,禁止山西盐商参与四海商行的筹建。”

以皇店为基础改建的四海商行,实际资产大约为2、30万两,但是朱由检定为50万两。虽然他许诺将给予四海商行关外的贸易独占权力,但是显然那些商人们对此毫不关心。

能够参与三大殿工程的皇商们,不是和宫内的太监们交好,就是和外朝的官员们有亲属关系。他们收集的消息并不比崇祯差多少。

关外贸易的独占权力看似美好,但是关外现在是战乱之地,是马刀和火炮说了算的地方。

要是遇到了觉华岛军民被屠的事件,就算是朝中的后台再硬,也一样敌不住建奴的大刀啊。

更何况京中谁不知道,辽东的皮货、人参、珍珠等货物,都掌握在了辽西诸将手中,敢于染指这些生意的商人,和虎口夺食的风险程度差不多。

四海商行就算有宫内的背景,那些辽西将领不敢动商行,难道还不敢动和商行进行贸易的人吗?

因此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商人死活不愿意把欠债转成四海商行的股本,宁可打个8折也要现钱。

之后朱由检思考了半天之后,决定把长芦盐场作价150万两,并入四海商行,让四海商行扩充到200万两的股本,再去和这些商人谈判。

长芦盐场归属于北平河间盐运司,后改称河间长芦。盐运司所辖分司二,曰沧州,曰青州;批验所二,曰长芦,曰小直沽。下辖盐场二十四,各盐课司一。

每年发小引盐十八万八百馀引。盐行北直隶,河南之彰德、卫辉二府。所输边,宣府、大同、蓟州。上供郊庙百神祭祀、内府羞膳及给百官有司。岁入太仓馀盐银十二万两。

和两淮盐场一年60万两的收入比起来,长芦盐场的岁入只有其五分之一而已。但是在后世,长芦盐场可是海盐最大的产区之一。

不过在这个时代,由于晒盐之法还没有在长芦盐场大规模开展,再加上两淮盐商势力雄厚,使得长芦盐基本出不了河北地区,因此看起来就比较无足轻重了。

不过和崇祯口中虚无缥缈的关外贸易独占权力相比,这长芦盐场每年12万两的收入就比较实实在在了。

而且这12万两是朝廷的岁入,如果能让他们这些商人来经营,翻上3-5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如此只要10-20年,他们的债务就能全部消化掉,此后便是纯利润了。

因此当商人们获得了这个新条件之后,终于表示可以考虑把债务转化为四海商行的股本。但是这些商人认为现在的长芦盐场被山西盐商控制着,这些盐商资本雄厚,在朝中又有着深厚的关系,因此只有把他们排除在四海商行的股东之外,才能够让自己获得最大的收益。

200万两的股本,宫内占了25%,这些商人占了25%,剩下的50%就是长芦盐场的了。

和这些商人想的不同,朱由检并没有想过要把剩下的股份都发卖出去。对于这种垄断行业的公司,如果不是他不想支付三大殿的尾款,怎么也轮不到这些商人来插足的。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后说道:“你在皇城左近找一处宅子,拨出几名算术好一些的太监,设立四海商行股权交易的交易室。

然后告诉他们,四海商行的股权可以在那里自由进行买卖。今后不在此处进行的股权交易,一概视为无效。一旦有人违反,那么其出售的股权将会被公开进行拍卖,其人无权进行反对。”

崇祯的回答虽然没有正面答应这些商人的请求,但是却也给这些商人提供了一个尽快收回本钱的方式,因此张省声思考了一会,就觉得这些商人应当会答应的。

看着张省声并不反对自己的建议之后,朱由检接着说道:“接下来,在四海商行没有正式发售股份之前,朕要你去和户部尚书郭允厚商议下,把长芦盐场出售给宫内,然后裁撤河间长芦盐运司的官员。”

张省声有些不明所以,重复了一句:“购买长芦盐场?”在他的脑海中,这不是皇帝下一道诏书,直接命令户部把长芦盐场划拨给宫内的事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以宫内的名义向户部购买长芦盐场。作价50万两,最多不能超过70万两。长芦盐场的行盐范围不变,以后每年向户部交纳12万两的固定税银。”

张省声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这个条件是不是太高了些,要是四海商行到时亏本了怎么办?”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盐业一向是商人们趋之若鹜的行业,怎么可能轮到朕手上就会亏本呢?再说了,这内库和国库不都是朕的口袋吗?

从左口袋转到右口袋,谈什么亏本。就算朕不掏钱出来,过两天户部也会要求朕拨内库的银子,填补户部的亏空了。现在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长芦盐场弄到手里,顺便也裁减些尸餐宿位的官员。”

听着崇祯这么解释,张省声顿时有些恍然大悟了,原来这是陛下避免户部找借口向内库要钱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98章 新钱

朱由检随后又再度问起:“这皇店改组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张省声立刻说道:“按照陛下的要求,四海商行已经在京城各坊都设立了一个店面,各类物资也已经备足了。现在就等陛下定下一个吉日,好等待开张。”

朱由检不放心的追问道:“这些店面的建筑可坚固?装饰可都统一?”

“请陛下放心,臣亲自查看了这24间店面,绝无任何问题。”张省声信心十足的回道。

“那就好,这开张日期吗?吕琦,你去把张彝宪叫来,朕要问他,他监督宝钞提举司印刷的新钱可有眉目了吗?”

朱由检面前摆着一元、五角、二角、一角、五分、二分、一分,共六张崭新的纸钞,纸钞的颜色分为黄棕色、青绿色、黄土赭三种。

纸钞是用新研制出来的油墨印刷的,因此看起来相当的细腻。因为时间紧迫,纸钞上的图案选择的是简单的花卉图案。从一元的松叶菊到一分的**,在烛光下似乎活了过来,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朱由检伸手取过了一张纸钞,用手仔细的摩挲着,纸张的厚度非常厚重,摸起来有一种挺刮的感觉。

“这纸张制造和印刷油墨的配方,能保证不会被轻易仿造吗?”朱由检提出了最为关心的问题。

“纸钞采用了一种北直隶特有的树种的树皮,还有一部分棉花和其他杂类所制。臣已经下令在京郊附近选择荒山,准备开春就进行大规模的种植了。

至于油墨的色彩,臣已经仔细询问过许成父子。这种油墨的色彩虽然并不难配,但是想要配出相合油墨而不失真,则恐怕要试验无数次才行。

因此臣以为,想要伪造这些纸钞起码两、三年之内是不可能的。”张彝宪仔细的回答道。

“第一批的印刷数量定下来了吗?”

“根据四海商行储备的物资计算,臣以为第一批纸钞的印刷数量为500万元是合适的。不过陛下,这一元为什么要定为九三成色的太仓库银七钱二分?臣以为,直接定为一两更为方便计算,纸钞和铜钱之间的换算。”张彝宪从实际操作上劝说道。

“如果以:军士月饷一元,小旗月饷三元,总旗月饷六元,百户月饷十元,千户月饷二十元,指挥使月饷三十元,重新制定军饷的话,那么京营中一卫每月就要发纸钞7730元。

朕以为京营缩减到10卫较为适宜,则每月为77300元。而锦衣卫及上12卫人数减少到京营一半人数,每月以50000元计。

那么京营及亲军每月花费军饷就是约12万7千余,每年也就是花费165万元。这比起每年300万石岁粮,22万年例银,17万两马料银来说,还是省上了不少的。

要是一元等于一两白银,那岂不是要多支出3成白银?”朱由检口中计算着说道。

张彝宪点了点头,但是马上就摇着头说道:“可是陛下,那岂不是京营和锦衣卫都要裁减掉一半人?京中原本将士就不多,现在足足少了一半人,陛下,京城防御堪忧啊?”

“人多就能打仗?京营员额25万人,现在只有11、2万,就这数量还不知道有多少空额呢?指望他们,朕还不如指望新军呢。”朱由检鄙视着说道。

张彝宪默然不敢做声,现在京营三大营中都有太监监军,他当然知道里面猫腻不少。

戎政府负责京营士兵的操练和武器装备,五军都督府及卫所指挥使负责京营士兵的粮饷发放,而户部只负责军士人数和钱粮数量。

也就是说三大营的军官可以贪污军械、马匹及马料银,而五军都督府和卫所军官就是贪污士兵的粮饷了。

这一下裁撤了这么多军士名额,张彝宪立刻就想着,那些京营军官、卫所军官和京营监军的内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由检接着说道:“这第一批纸钞元旦之前能够印刷完成吗?”

张彝宪点着头说道:“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完成这批纸钞的印刷任务了。”

朱由检随即对着张省声说道:“那就把四海商行定在元旦开业好了,趁着这个时间把准备工作做的完善一些。还有,商行内的货币兑换点都设置好了吗?人手可还足够?”

张省声点了点头说道:“原本皇店内的人手,再加上那些参股商人派出的账房伙计,人手上已经没有问题了。”

“东厂收留的那些乞儿,如果年纪差不多的,就让他们进入四海商行当学徒去吧,不过每日半天学习的时间不能拉下。”

对于崇祯的要求,张省声有些犹豫的说道:“可是陛下,这些大部分都是孤儿,他们什么身份都没有,再加上多年行乞,这个品行…”

“品行不好,可以教育么。都是些半大小子,朕不觉得全部都会坏了心术。只要能有一半人能用,朕都认为是值得的。”朱由检毫不迟疑的打断了张省声的话。

朱由检接着又对着张彝宪说道:“还有几件事,朕也一并吩咐你了,第一件事是,宝钞提举司内所有的存余宝钞全部销毁,宝钞的雕版也一并毁弃了,自今日起大明宝钞不再印刷。

第二件事,让雕纸钞铜版的工匠和宝钞提举司的官员,开始设计第二版纸钞图案,要复杂一些。而且要雕刻上完成日期,朕希望3-5年之后,换成第二版的纸钞。

第三件事,派几个伶俐些的人去调查下长芦盐场的情况,然后从各盐场找几个灶户来京城,朕想听听他们对现在的盐场有些什么意见。”

张彝宪接受了崇祯的命令之后,就匆匆离去了。而张省声则被崇祯要求去了解宫内在门头沟设置的琉璃厂及黑窑厂的运营状况,及工人的生活。

打发走了两位太监之后,朱由检走出了乾清宫,在空旷的汉白玉石平台上,他一抬头似乎就能碰到天空一般。

朱由检仰着头看着天上的一弯残月,这个时代的空气似乎特别的清澈,天空上的星星在月亮的周边感觉格外的明亮。

“再过上几天,也许这夜色就没这么宁静了吧。”朱由检默默的想着,他也不知道他做的判断,是否真的不会令他后悔。

朱由检仰着头看着头上的星空时,王承恩终于回来了。他悄悄的走到了崇祯的身边,然后劝谏道:“外边清冷,不宜久待,陛下还是回宫吧。”

朱由检并没有听从王承恩的规劝,而是若有所思的问道:“这蓟辽总督王之臣听说和宁远总兵满桂关系不错,是吗?”

王承恩楞了下,便回答道:“臣听说是如此。”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后说道:“朕常听皇兄说起,满桂忠勇可嘉,今年建奴已经发动过一次战争了,想必也不会再有动作。你替朕拟一份诏书,让其带上1500骑兵回京,朕要见见他,顺便也看看这边军骑兵和三千营的骑兵究竟有什么区别。告诉他,最好能在元旦之前抵达京城。”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崇祯便转身回到了寝宫内。王承恩则匆匆赶去了司礼监,去拟诏书去了。

英国公府内,自朝会结束之后,返回府内的英国公张维贤就把自己锁在了书房之内。

世子张之极、世孙张世泽和几名兄弟都焦急的在书房外候着,生怕这位英国公府的定海神针出了什么意外。

张世杰独自站在角落,依靠着廊中木柱上,双手抱着胸,两眼注视着地面。

虽然有些担心祖父,但是他心中此时更多的却是迷茫。自从被祖父和父亲下令,让他不得再插手调查京营内情之后,崇祯便把他丢在锦衣卫不闻不问了。

张世杰自然知道,这是陛下对自己起了疑心了。虽然崇祯对待英国公府一直保持着礼遇,但是崇祯的态度却,始终让人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在崇祯身边的日子,张世杰觉得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这位少年天子总有着各种奇思妙想,和永无止境的指示。

这种依靠自己一点点的努力下,看着整件事情在手中完成的成就感,绝不是和歌姬缠绵的享受能相提并论的。

但是祖父不愿意牵涉进朝中的党争,也不愿意得罪靠着京营吃饭的勋贵、太监们,所以干脆的指示他不许再协助崇祯的调查,这让他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原先每天都在忙碌的张世杰,很快又变得清闲了下来。又开始觉得,时间实在是过的太慢了,国公府内的生活还真是让人抑郁啊。

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张维贤的贴身老仆走进书房替他点燃了蜡烛。

对着书案发呆了一个下午的张维贤,终于被烛光给惊醒了。他颓废的躺在了自己的座椅上,口中吩咐道:“让之极、世泽进来吧,其他人都让他们回去好了。”

犹豫了下,张维贤的口中终于还是追加了世杰的名字。英国公府虽然大,但是张维贤的书房却显得极为狭小而温馨。

三人刚一进门,张维贤就看着张世杰发问道:“陛下现在待你如何?陛下还在调查京营的情况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199章 张维贤教子

张世杰被祖父连续的发问,楞了一小会,恭敬的先行完礼,才开口回答道:“孙儿不太清楚,自从孙儿遵照祖父、父亲的意思,报上了京营内的情况之后,陛下已经很久没有召见孙儿了。当初和孙儿一起调查的几人,似乎也没有再往京营去了。”

张维贤的眼中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他对着张世杰简单的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你先下去吧,我和你父亲、兄长有些事要私下谈。”

张世杰应了一声,再次对着祖父端正的揖手之后,就转身准备离开书房。

他一只脚快踏出门槛的时候,脑子里闪现了些什么,不由让他顿住了脚步。

虽然他并不被祖父所看重,但是作为英国公的子孙,英国公的兴盛衰亡和他的生活息息相关。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自然不敢有所隐瞒,而让祖父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

张世杰收回了将要跨出房门的脚步,又退回了房内对着张维贤说道:“对于陛下是否在继续调查京营,孙儿的确不知。不过孙儿曾经在信王府和陛下生活过一段时间,倒是稍稍了解了陛下的性格,有些话孙儿不知当不当说?”

张之极生怕这儿子胡说八道一通,又惹恼了父亲,赶紧挥手说道:“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干脆别说了。君父的事也是敢随便外传的?赶紧回去休息,别妨碍你祖父说事。”

张维贤不满的瞪了一眼,他这个毫无政治判断力的儿子,看着他低下头之后,才对着张世杰说道:“不管什么事,说出来都无妨,这里都是一家人,没人会往外传的。”

张世杰只是略略迟疑了下,便说了一件他在信王府看到的小事:“…信王殿下当初不习骑术,曾经询问孙儿,如何才能尽快学会骑术。当时孙儿回之,多于坐骑亲近,不频繁更换坐骑。孙儿身边一家将则以为,和马匹睡上几晚,更容易获得坐骑认可。

接下来几日,孙儿便看到,从喂食到洗刷马匹,信王便不在假手于人。几日后信王告诉孙儿的家将,和马匹睡觉是不可能的,这马匹是站立的睡觉的,只要有人在身边就不会躺卧下来。

5日之后,信王已经能够骑在马上进行慢步走了。此后每日清晨,信王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和自己的坐骑接触片刻。孙儿以为,信王性格之坚韧非常人所及。”

张维贤听了孙子的描述,越发坚定了自己思考了一天得出的结论。

张世泽则微微羡慕的看着自己的弟弟,羡慕他和皇帝陛下有这么亲密的时候。

张之极则有些怀疑的说道:“可是从陛下入宫以来,从没有听说过陛下有亲近马厩之事,甚至陛下几次出行也没有选择骑马啊?”

“故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陛下这是不欲内侍们了解他的爱好啊。”张维贤给崇祯的行为下了一个判断。

张世杰说完这个故事之后,便告辞离去。书房内剩下了祖孙三人,张维贤目光看着关上的房门,口中对着儿子和嫡孙说道。

“之极,你明日以我病情加重的名义,向陛下上疏,请求辞职回府侍疾吧。

世泽你要约束众弟,最近不许他们出门惹事,也不许和其他勋府走动。

至于世杰,之极你去告诉他,让他听从陛下的命令,不必再顾及英国公府内的关系了。”

张之极有些不安的看着父亲,口中说道:“父亲,你这是为何?难道现在的形势还能坏过,之前魏忠贤一手遮天的时候吗?

当日魏忠贤就算自称9千9百岁,对父亲您不一样毕恭毕敬的吗?父亲先有拥立先帝之功,又对陛下有定鼎之劳,难道陛下还会动英国公府吗?”

张维贤看了儿子和孙子一眼,发觉两人面上都是颇有些不服气的神情,对现在朝堂权力争夺的残酷性一无所觉。

“我在的时候,陛下当然不会动英国公府。陛下今日待我超过规格的礼遇,就是告诉朝堂众臣,他对我依然尊敬有加,并无背弃有功之臣的意思。

但是陛下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难道你们就毫无所觉吗?”张维贤语气缓慢的说道,中间还忍不住咳嗽了一阵。

张之极思索了半天,都不觉得崇祯到底做了那些让父亲疑忌的事,他不由硬着头皮问道,“孩儿愚钝,请父亲明示。”

看着摸不着头脑的儿子,张维贤的心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这英国公府传承七代,从靖难之役后封爵,并力压开国六公爵,除了对朱明王朝的耿耿忠心之外,就是每一代的英国公在政治上从没有行差踏错。

张维贤直到现在也还是认为,他的选择并没有错误,不涉及朝堂争斗,是英国公代代相传的座右铭。

英国公效忠的是大明皇帝,而不是登上了大明皇位的那个人。

也正因为英国公府的这种态度,导致每一任大明皇帝都对英国公信任有加,认为他们是大明王朝最后的一道保险。

也因此,除了极少数时期,京营的控制权力都掌握在英国公府手中。就算是深得皇帝信任的刘谨和魏忠贤等内侍,也同样忌讳同英国公爆发冲突。

张维贤自认为在他勉力支撑之下,京营虽然衰败但还是忠诚于皇帝的。但是这位崇祯上台之后,似乎对此毫不满意,意图对京营大动干戈。

张维贤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认为连当日张居正都没有整顿好的京营,这刚刚上台的少年天子就想动京营的规矩,未免太过轻率了。

而且京营作为勋贵、太监及各级文武官员捞取外快的地方,早就已经是盘根错节不可撼动了。因此在几位勋贵的抗议之下,他便不许英国公府的家将及部下,协助崇祯对京营进行调查,并告诫了孙子张世杰。

以张维贤过往的人生经验看来,面对自己的不配合,崇祯大约也就是把自己叫去训斥一顿,再罚俸几个月,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比较皇帝还需要自己来平衡朝中政局的。

但是崇祯似乎比张维贤想象的还要软弱,不仅停止了对京营的调查,还数次派人上门问候,这让张维贤自我感觉倒是相当的良好。

不过接下来,崇祯迅速平衡了朝局,把魏忠贤放逐出京,顿时就降低了他在朝中的重要性。而这几天崇祯的动作,更是让他坐不住了。

张维贤清了清喉咙,为两人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建新军,分了京营的兵权。而对五军都督府的整顿,清查克扣的士兵粮饷,这是试图收买京营的军心。

皇城之内虽然是锦衣卫值守,但是宫中宿夜守备的,向来都是各家勋贵。而现在陛下以整顿宫禁为名,暂停了勋贵宿夜的规矩,又大肆裁撤宫中的宿卫。那些出身于勋贵门下的家丁,家仆多数都已经被遣之京营。

我大明勋贵,除了黔国公一脉永镇云南之外,其他勋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宿卫两京和领兵出战。到了今日,大明勋贵有那个还能领兵上战场杀敌的,无非就是宿卫两京混个日子罢了。

当日我不欲陛下整顿京营,不过是怕陛下年少冲动,惹的京中生乱罢了。现在看来,当初还不如不阻止陛下整顿京营的想法。

以今日朝堂之上陛下的举止,这是认为两京勋贵已经不足以依靠了,陛下是打算连勋贵都要整理一番了。否则不会前脚逼迫阳武侯等人闭门思过,后脚就下令把京营裁撤的事宜交给一个区区福建总兵了。”

对于父亲的解释,张之极显然有些难以接受。在他眼中,崇祯始终是一个待人和气的少年,虽然在朝堂上发过几次脾气,但也是对事不对人。

而且崇祯登基之后,就废除了宫内各自折磨人的刑罚,在宫人之中口碑甚好。之前亲自替五军都督府外执勤的军士系上披风之事,更是让京营士卒为之感怀不已。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父亲说的这些,都是崇祯有意为之。在他看来,这不过都是陛下有感而发罢了。

“父亲是不是过于多虑了?以儿子看来,陛下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对事不对人,并不像是要专门针对谁啊?”张之极不由下意识的为崇祯辩解了一句。

“糊涂,咳…”看到自己的苦口婆心都没让儿子明白过来,张维贤不由大怒,不过一阵胸闷之下,顿时让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张之极和张世泽顿时上前敲背、送茶,好一会才让张维贤安静了下来。

张之极顿时不敢再替崇祯辩解,唯唯诺诺的听着老父的训斥。

“…若不是心有定计,陛下怎么可能每件事都刚好把矛头指向了京营。朝中政争不断,总督京营戎政的事务,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的落在区区一个福建总兵手中?”

在张之极、张世泽父子保证,会听从他的吩咐之后,张维贤才结束了这场谈话。

翌日,英国公府再次传出了英国公病重的消息,并开始闭门谢客。而在同一日,朱由检去了外东厂,见了大明时报的主笔柳敬亭,要求其亲自去门头沟一带采风,调查当地官、民两矿矿工的生活状况。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00章 三法司和马政

锦衣卫百户田尔耕、营州卫指挥使龙申科被带到了朝会之上,在朝臣和皇帝面前申诉,自己在清理卫所土地侵占事务的时候,并没有做出任何违法的举动。

以门陈新为首的御史们则开始大谈,当地吴、王、陈三户地方大姓,都是耕读传家,一向乐施好善,品行如何高洁。

但是他们绝口不提,这三户大姓侵占了卫所土地的事是否是事实。

很快朝会议论的重点,就从侵占卫所土地的处理方式是否妥当,转移到了田尔耕等锦衣卫,是否有借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机会,借机打击盘剥当地士绅的问题上来了。

和上次朝会相比,这次朝会上加入攻击田尔耕等锦衣卫的官员则更多了。

有不少官员甚至不是门陈新等人事先联络的,而只是看到田尔耕等人后,出于对锦衣卫的天然敌意情绪罢了。

看着七八十名官员掀起的浩大声势,勋贵们终于忍耐不住寂寞,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拱日、忻城伯赵之龙纷纷加入了攻击田尔耕的行列之中。

田尔耕、龙申科终于闭嘴不言了,虽然朝堂上群情汹汹,但是今天的朝会却极有秩序。和崇祯在朝会上交手了几回之后,这些官员们迅速学会了,如何不让崇祯有机可乘。

陆澄源、王守履等言官领袖尚未出手,经过几次朝会争论的失败之后,他们发觉自己老是落于下风,都是因为他们跳出来太早,所以被崇祯后发制人了。

因此今天,几位言官领袖,干脆换了一个方式。先让门陈新等人打头阵,而他们则等着崇祯出手之后,再相机行事。

崇祯今日却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在这些文官的弹劾之中,眼睛半张半合,似乎神游物外一般。

陆澄源终于忍耐不住上前说道:“陛下,这田尔耕罔顾法纪,欺凌地方士绅,实在罪大恶极。请陛下将此僚交三法司发落,明正典型,以安地方士绅之心。”

朱由检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说道:“国家明正典型,也总是要有真凭实据的。刚刚诸位说了一大通,朕没听错的话,刚刚诸卿说的不是据说,就是传闻,这让朕如何就此定田百户的罪呢?”

门陈新听到崇祯的口气有些软弱,自以为崇祯看着弹劾田尔耕的官员太多,打算放弃田尔耕了,于是赶紧出来说道。

“臣门陈新敢担保,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词,臣这里有吴、王、陈三家的陈情书为证。”

门陈新从袖袋内掏出了一叠纸,想要向崇祯呈上去。朱由检罢手阻止了,殿上当值太监想要去接陈情书的举动。

“朕又不是三法司,要看什么陈情书。除了门御史之外,还有人愿意为此担保吗?”朱由检揉着太阳穴说道。

朱由检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但是朝堂上的官员们都看出来了,崇祯还是偏向于田尔耕一些,而对弹劾他的御史门陈新没什么好感。

这让一些本身就是出来站个桩脚的官员们顿时沉默了,弹劾田尔耕自然没问题,但是为这些地方缙绅是否侵占了军田做保证,他们还是不愿意沾染这个麻烦的。

不过和门陈新一样,收了侵占营州三卫土地士绅银钱的,对田尔耕恨之入骨的,陆陆续续走出来12名官员,其中到有两名勋贵。

看着垂手立在一边的田尔耕,为东林前辈感到义愤填膺的黄道周也想出列加入,但是站在他身边的倪元璐却有意无意的挡住了他。

注意到黄道周看向自己不解的目光,倪元璐目不斜视的小声说道:“门陈新昔日也是阿附魏忠贤的官员之一,他此时站出来弹劾田尔耕多半是有些猫腻,我等坐观助阵皆可,但不必亲自踩进这趟浑水中去。”

黄道周皱着眉头反驳道:“这不是君子所为啊,就算门陈新当日阿附阉党,但是田尔耕却是魏忠贤的爪牙,更是残害我东林前辈的帮凶,今日不趁着这个机会报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今宜从权,不可拘执常理,而放过了田尔耕这个恶犬。”

不过黄道周这一耽搁,朱由检已经发话了,“既然各位认为田尔耕确实有罪,那么你们就作为原告,在三法司控告田尔耕好了。

自古以来,当了原告就不能当判官,因此三法司所选审判官员,一不得和原、被告有所勾结,二不得和原、被告有任何私人关系。

不管是田尔耕,还是你们,如果觉得三法司的审判官员有问题,可以在审判之前提出,一旦进入审判之后,就不许再行申诉回避。

三法司选出的审判官员,必须要具名写下和原、被告之间有无关系的文书,一旦发现有所隐瞒,审判作废,对该官员也要进行惩处。”

把田尔耕交给三法司审理,在这些官员眼里,这已经和定罪没什么区别了。

因为锦衣卫一向是独立于三法司之外的司法系统,平日里锦衣卫和三法司之间爆发的矛盾也不止一次了,只不过因为锦衣卫受到了皇帝的信任,所以每次起冲突都是三法司落于下风罢了。

抱着这样的成见,朝堂上的弹劾官员们都退回了班序。不过崇祯拒绝把田尔耕几人关押进刑部大狱,理由是罪名未定。

朝臣们面面相窥,但是终于没有再争执下去,反正只要田尔耕入了三法司,罪名就肯定跑不了,无所谓在朝堂上继续和崇祯扯皮。

接着刚上任不久的太仆寺卿田仰出列说道:“太仆寺马原本专给团营骑操,自从官养马场废弛之后,就改成把官马分派给民户饲养,过一定时期征收约定马匹之政,这就是俵马法,而俵马法不久也废弛了。

起而分成了本折色的制度,这已经不是当初立法的初意了。自从行太仆寺废,苑马寺废后,各边军之马也皆仰给于臣寺,寺之折色而马制荡然。

近岁入马价不过四十五万二百余金,皇上不时赏赍不预焉。今各省直又逋负数多,臣乞责成抚按勒限完解,摘其尤者题参一二。”

朱由检思考了大半天之后,终于想明白了,他就对着田仰询问道:“也就是说,现在太仆寺变成了向各省收税银卖马提供给边军和京营的场所,而太仆寺本身已经没有一匹马了是吗?”

田仰点头称是,朱由检随后又问道:“那么太仆寺如何知晓,何时补充边军及京营的马匹数量呢?”

“向由各军自报马匹的补充数量,兵部车驾司审核之后,发往太仆寺。”田仰一边解释,一边感觉有些不安。

朱由检突然转向对着户部尚书郭允厚问道:“郭尚书,朕记得没错的话,这马户上交的折色银,原来应该就是民户免去的国税徭役是吗?”

郭允厚出列点头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当日太祖以为,马政乃国之重者,古人先马而后钱粮,故数马以对。为了保证马户能够好好养马,故豁免了马户的国税和徭役。”

“那么也就是说,国初设立马户的目的是为了得到马,而不是折色银了?”朱由检恍然大悟一般的问道。

郭允厚不加思索的点头称是,朱由检沉思了一阵之后,又对着黄立极问道:“如果太仆寺连自己负责的养马职责都放弃了,那么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审核军马的补充数量有兵部就足够了,征收税银有户部也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在中间弄一个太仆寺出来呢?”

黄立极这些日子正被清流们攻击,说他一味增加官员职位,是在迎合圣意,增加百姓们的负担。

现在崇祯给了他一个堵上清流嘴的机会,他自然顺着杆子就爬上来了。

“臣以为,这太仆寺的确应当整顿,消除亢官。”黄立极终究还是没敢顺着皇帝的意思,把太仆寺完全裁撤掉。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便转向了刘宗周问道:“蕺山先生,这马户每岁征草料银一两,每三年征收马匹一匹,折色24两。也就是说每年要收9两银。这比平常民户的税收起码高出了一倍,这是善政呢?还是恶政?”

刘宗周毫不迟疑的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以臣看来,马户之设,完全是在盘剥小民,于国于民并无好处。”

朱由检不再询问他人,面对着朝臣们说道:“既然马户无马,百姓怨声载道,那么马户也就不必再设。所有马户全部改成民户,今后由户部统一征收税赋。

兵部继续审核数量,户部拨款购买,五军都督府各出都事一名成立后勤处,负责各卫所马匹数量核实,及购买、验收马匹事宜。

至于太仆寺,除太仆寺卿、太仆寺少卿、乘黄署、车府署外,其他人发放一年的俸禄,就此消籍。”

太仆寺卿田仰顿时大惊失色的说道:“陛下,这太仆寺即便要裁撤,各部官员何罪之有?臣以为,应当挑选之后,择优分配到其他官衙才对。”

田仰话获得了不少官员的声援,毕竟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得个官职,因为落在了太仆寺,就免去官职赶回家去,未免太过无情了。

朱由检犹豫了下,便修改到:“既然诸卿求情,那么朕就修改一下,一年之内调任太仆寺的官员可以退回吏部,重新选官。一年以外,曾经上疏请求改变马政的官员,吏部重新考核之后,重新选官,其余不变。”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01章 废寺设部

太仆寺原本就是一个清冷的衙门,大多数在太仆寺任职的官员,不是过度就是在这个衙门混混日子的。

且太仆寺虽然看似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掌管全国马政这一权力,已经让太仆寺的官吏们吃用不尽了。

从官办养马场到官马民养,接着又变成缴纳折色银,都是这些太仆寺下属官吏们推波助澜之下,形成的弊政。

对他们这些下属官员来说,进入太仆寺基本上就没什么希望再出去了。因此怎么从马政上捞钱,就成了他们当官的唯一目标。

太仆寺只有这一项主政,其他掌管皇帝车架的事务不过是小业而已。

如此专业化的结果就是,太仆寺和其他各部之间的联系并不深刻。

因此当崇祯提议废除太仆寺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文官站出来反对。

而太仆寺的业务被被分入兵部、户部和五军都督府后,这等于是把原来太仆寺官员应得的好处,分给了这三个部门。

除了五军都督府之外,兵部和户部都是大部,有了这两个部门的支持,太仆寺反对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而且年初时,太仆卿洪瞻祖奏陈马政:“…万历十八年至今,户部三十二借,共银一百二十九万九千九百八十六两;工部十借,共银十八万七千五百四十两;光禄寺、顺天府各一借,共银四万两。近奉藩封,另札一万八千金…”

这封要求各部归还借银的奏章,除了让他被外调出京之后,也让太仆寺和各部之间的关系陷于紧张。

崇祯废除太仆寺的决定,让这些部门内的某些官员松了口气,既然太仆寺已经没了,那么这借银当然也就不用归还了。

郭允厚是最为支持崇祯这个决定的,如果把所有马户改成民户,那么户部的收入将会大大增加,就算这个购买马匹的钱粮以后成为了户部的责任,也会让他有足够的国库收入进行腾挪。

五军都督府对于能够插手马政的权力,同样深感兴趣。安远侯顿时出列问道:“陛下这新成立的五军都督府后勤处,应当归于那个都督府管辖呢?”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这后勤处暂时不分类,五军都督府不是在彻查各卫的钱粮发放事宜吗?这后勤处就暂时和清查小组合一,先让王世德代管。等到各卫钱粮发放事宜调查清楚之后,朕再做决定。”

太仆寺卿田仰神色黯然的退到了一边,他刚接任太仆寺,这个部门就被撤办了,这让他心里非常的郁闷。

而且陛下撤办太仆寺的由头,居然还是他的上疏,这实在是太令他难堪了。

田仰想着,这要是回去官署之后,他指不定要被那些属官骂成什么样子呢?

太仆寺的解散,固然让某些官员大感欣慰,但是更多的官员却感受到了危机感,自己所在的衙门会不会被皇帝以同样的理由裁撤呢

朝堂上的官员正议论纷纷的时候,云南道御史毛羽健出列上疏极言驿遞之害。

“当初张居正为相时,最严乘传。当时每马一匹,草料仅二十八金,每夫一名,工食银仅七两二钱。

到了今日,法纪荡尽,巧伪滋彰,兵部之勘合火牌有发出无缴进,缙绅竞相假借,奸棍互相买卖,一纸洗补数番,一人往返数用,而一省之中两院有牌,司道府有票,乡官有帖,应付不一。

今日每马草料银加至百余金,每夫一名加至三五十金。民生安得不蹙,国计安得不穷。请陛下宣谕,禁革诸弊。”

在崇祯发出了彻查科道官的业绩之后,各御史都开始搜罗各省弊政进行弹劾上疏。

毛羽健监管的云南,地处天南,少数民族众多,和内地往来不便。且国初太祖命黔国公镇守之后,云南也基本上处于一个自治状态。

在这种状况下,云南似乎就没有什么可供弹劾的资料,毛羽健又不屑于和其他同僚一般找些鸡毛蒜皮的事上疏。

其实云南最大的弊政就在于,黔国公镇守云南,对于土司的控制过于混乱。不过从阴暗处想,这也有些养贼自重的意味。

不过如果谈论云南土司治理的弊政,很显然会激怒黔国公,这个勋贵之中唯一手握地方重权的人物。

毛羽健对于京城之内的勋贵从来没放在眼中,但是对于黔国公还是忌惮三分的,要是因为他的上疏造成了云南生乱,皇帝和执政大臣肯定会抛弃他,以安抚黔国公。

当代黔国公是沐英第十一世孙沐启元,更是一个骄横不法之人,因与云南巡抚失和冲突,竟发兵包围巡抚衙门,并“发巨炮轰之”,这样的人物显然不是毛羽健得罪的起的。

所以,毛羽健仔细思考之下就把主意打到了驿站上。作为兵部管理的驿站,地位低而且弊端也多。他再怎么炮轰,相信也没人站出来替驿站说话的。

刚刚召回京城的兵部右侍郎毕懋康上前说道:“驿站虽然归于兵部管辖,但是车驾清吏司唯有郎中一员,员外郎一员,主事三人。且三名主事中,一名督理会同馆,一名协助太仆寺收放马价,及交兑马匹,管理驿站者仅为主事一人。

大明驿站遍及两京一十三省,人数不下数十万,光靠兵部车驾清吏司去管理,恐怕很难理清。臣以为,主要还是应当依靠地方官员的自我管理,让抚按官以及有关官员给与勘合时,细开姓名奏缴,不许自遣白牌,有违者当加以重治。”

“如果自律有用的话,那么驿站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大明驿站会通天下,仅仅用于军情和朝廷政务的传递,也未免太过浪费了。

白牌、勘合火牌之滥发,归根结底,还是民间有这个需求啊。朕以为,并不是所有的人盗用白牌、勘合,都是想要侵占朝廷的利益,主要还是因为方便而已。

一刀切的不允许任何人使用驿站,显然不现实。就算是一时禁止了,到了最后还是会重新恢复原状。

朕以为,在保证了军务和朝廷公文的往来之余,不妨把驿站多余的运力开放给商民使用。以商驿补贴军驿,既能减轻地方州县的负担,也不至于阻碍大明商民的出行往来。”

对于崇祯的想法,朝堂的上的官员们都觉得没有问题,毕竟使用驿站最多的,还是他们的家人而已。兵部尚书王在晋出列说道:“如此一来,车驾清吏司的人手恐怕难以满足驿站管理的需要,臣请增添车驾清吏司的主官。”

“对于数十万驿站人员的管理,光增添几个人手肯定是不够的,而且车驾清吏司的地位太低,和其他部位不好协调。”朱由检顿时就反驳道。

他说着就看了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太仆寺卿田仰一眼,口中继续说道:“正好这太仆寺刚刚裁减掉,正好可以设置一个新部门,专门管理这天下驿站的事情。”

原本无精打采的田仰顿时竖起了耳朵,准备听听皇帝对他们这些被废的太仆寺官员的打算。

“就叫通商邮政部吧,官职设置和六部相同,太仆寺卿田仰转为邮政部尚书,两位少卿转为左右侍郎。其他属官的设置,田卿可以拟个扎子上来,朕确认之后,令吏部选官。”朱由检平静的说道。

废太仆寺设置通商邮政部,让之前一些同情太仆寺官员的大臣们,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对于崇祯的这个行动,他们更觉得像对田仰的一个补偿。原本就没有地位的驿站,就是兵部自己都不看重。

由于各地官员滥发白牌,导致驿站一直亏损严重,每年兵部都要贴进去几十万两白银。

现在能把这个包袱甩出去,王在晋顿时住嘴不说话了。兵部的其他官员,也只有右侍郎毕懋康迟疑了下,还是上前说道。

“陛下,驿站涉及到朝廷和地方之间政令往来,也关系到边地军情的及时汇报。若是管理权力从兵部移出,会不会今后造成阻碍中央和地方,朝廷和边军之间的联系呢?”

朱由检看了看左右,发觉只有这位毕懋康一人在坚持,其他人并没有想这么多,反而觉得他有些多事。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驿站的管理权力从兵部移出了,但并不表示兵部对于军驿没有发言权。不过田卿,有几件事,朕要先和你说在前头。”

田仰顿时精神振奋的说道,“请陛下示下,臣一定谨遵圣命,不负陛下重托。”

“第一件事,驿站虽然对商民开放,但是驿站的收费不能毫无规矩,不能把驿站的收费提高到一个让人接受不了的程度。这就不是便民,而是扰民了。”朱由检说道。

刘宗周等几位大臣顿时支持着说道:“陛下此言大善,如此方是有益民生之策。”

朱由检接着说道:“收费问题,你可以找各驿站的驿卒,和各地的行商进行讨论,不要全国都一个标准,可以以省为区域进行调节。

第二,各驿站放开商驿之后,要首先保证军政传递的需求,不能用种种借口,耽误军政传令的需要。”

田仰一一应是,虽然太仆寺废除了,但是成立了一个新部门,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么难堪了。

崇祯的条件说完之后,田仰小心的说道:“陛下,通商邮政部刚刚成立,缺乏人手。不如把太仆寺的属官调入通商邮政部,好歹他们也有些经验,可以让邮政部尽快进行运转。”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02章 忍无可忍的反击

“经验?什么经验?难道田卿是说他们把自己的本业给折腾没了的经验?”朱由检语带嘲讽的说道。

田仰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向崇祯告罪后退了下去。

朱由检似乎意犹未尽,对着下面的群臣说道:“吏部和科道官,要对各部门的业务进行检查,不要像太仆寺一样,本业荒废了都还能安之若素,无动于衷。

对于尸餐素位的官员,朕只有一个原则,请他自己回家去养老,百姓缴纳这么多税赋,不是用来养一些无用之辈的。”

朝堂上的官员们对于崇祯的怒火保持着沉默,这也是他们最近学会的一个新招数,对于一个比他们这些官员还喜欢借题发挥的皇帝,最好的应对就是保持沉默。

果然看着朝中没有反驳自己的官员之后,崇祯把话题又引回了驿站本身上面。

“…除了兵部之外,中枢各部和地方官府使用驿站,不再使用牌票制度,换成补贴制度。根据官员的等级,直接规定差旅费用。

中枢各部的差旅费用,以过往三年的平均数为基准,每年年初向户部报预算,由户部审核后拨款。而地方官府则由原摊派劳役,改成按照每田亩收取固定费率,费率的额度由户部进行审核。

兵部依旧采用牌票制度,但是要加强管理。同样是每年向户部申请,但是每三个月通商邮政部和兵部结算一次发生的费用。”

听着崇祯的提议,户部尚书郭允厚顿时开始叫苦了,“陛下,这地方官府的人员公务出行改牌票为补贴制,尚有田亩折色可收。但是中枢各部出行的费用,户部没有来项啊。

户部每年岁入太仓银,为张江陵执政时最高,岁入450万两白银,此后便一路下滑,直到固定在每年约400万两左右,其他田赋商税皆为本色。

陛下现在让各部开列预算,但是户部岁入太仓营连辽饷都无法完全满足,如何能够在年初就拨出款项交给各部呢?

而且库银交割必然有损耗,这个损耗到底应该算在那一边呢?”

朱由检并没有被郭允厚的叫苦所难倒,他立刻说道:“地方官府征收的田亩折色费用,并非全是自己留下的,而是有4成要上缴户部,作为中央各部出行的费用。

此外吏部选官除了总督、巡抚不得在本省任官之外,以下各官只要避开家乡,就近安排即可,不需再‘南人官北,北人官南’。”

崇祯的话一说完,文震孟、黄道周等人立刻反对,太祖皇帝曾经下诏,除僧道、阴阳医士原籍任用外,其余官吏,必须避籍。尔后更明文规定,自学官外,不得官本省。

“太祖的话说的自然是对的,但是子孙不孝,国库空虚,所以要考虑省钱为主。当然如果诸位同意对官员士绅一体纳税,以弥补户部缺额,那么朕也可以继续维持太祖的祖制。”

朱由检毫不迟疑的回答道,似乎他口中说的这个不肖子孙是别人一样。

文震孟立刻反驳道:“万历四十六年开征的辽饷,也即九厘银,本身就是按照天下田亩平摊的,其后先帝登基后因为辽事败坏,国库空虚,又下令征收除生员以外的免丁银,因此官员士绅已经一体纳税,再征收税赋,恐怕小民难以忍受了。”

朱由检歪了歪嘴嘲讽的说道:“文太常所说的小民到底是指谁?是面朝黄体背朝天的农夫,还是吃一桌酒席花上10两银子还觉得没什么可吃的江南豪绅?

文太常既不允许朕省钱,又不许朕加税,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钱粮缺口问题?”

文震孟脸色一红,然后昂着脖子说道:“请陛下发内库存银,则不用破坏祖制,也不用加税,而钱粮缺口就可以解决。”

文震孟一说,随即几个御史和文官也跟进来说道:“请陛下发内库存银,不可轻动祖制啊。”

朱由检看到这个场面,顿时感觉自己心中有些怒火焚心的感觉。他额头上青筋毕露,但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朱由检终于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稍稍平静的说道:“朕听说,良医治病讲究治本,而庸医治病则好治标。这内库存银是用来一时救急的,现在朕要讨论的,是如何给各部补贴出差费用找个来源,好解决今后的问题。怎么能扯到内库存银上去呢?”

文震孟豪不避讳的说道:“臣以为,太仆寺不可撤,这通商邮政部也不可立。自从隋文帝创立三省六部制度以来,吾就未尝听闻有什么通商邮政部之说。

太祖废丞相而设六部,创立大明官制,这一部一官之设,必然有其深意。我等后代子孙不明祖宗制度之意随意废立,若是国家因此而生乱,该怎么办?

且今日废一寺,明日复立一部,犹如儿戏,这大明官制岂不成了小儿过家家,不仅地方官员会轻慢中央,就是海外藩国也会因此看轻我大明朝廷,故臣以为祖宗制度不可更易,祖宗之法不可改变。”

文震孟一口气把自己心中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顿时感觉心里畅快了许多。

从起复之后回到京城,他便觉得这朝堂之上改变的太多了。新登基的崇祯皇帝,毫无敬天法祖之心,一味勇猛直前,似乎只要是他看不惯的旧制度都要踩个稀巴烂一样。

先是设立新军,接着又要改国子监、武学,之前就更过分了,连内阁制度都要动上一动。

因为外甥姚希孟苦苦劝谏,这朝中阉党余孽未除,不可和陛下轻易冲突。

所以文震孟一直强忍着,在他眼中年轻皇帝的胡作非为。但是今天崇祯先废太仆寺,复又设通商邮政部,终于让他忍不下去了。

文震孟认为,如果再姑息崇祯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朝政变的一团糟。

今天崇祯能废太仆寺,设立一个谁都没听过的部门,还能让这个部门和六部平起平坐,那么明天还有谁能制约的住这位年轻的皇帝呢?

与其等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不如先行堵住让崇祯渐渐不受控制的皇权的漏洞。

文震孟自觉心中有一股正气在支持着自己,让他变得毫无顾忌了。

文震孟的说辞让东林党人失语了片刻,很快黄道周也站出来,支持文震孟犯言直谏的内容。

韩爌尚没有想好要怎么做的时候,袁崇焕突然站出来支持了文震孟。随着袁崇焕这位韩爌最亲近的弟子出头,韩爌门下的官员也就随之出列了。

而刘宗周有些沉默不语,他虽然支持废除太仆寺,但是却并不支持设立通商邮政部。只不过崇祯刚刚说话之间,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让他难以反对。

门陈新看着文震孟等2、30名官员跪在御道边上,他想到文震孟等人刚刚支持了自己,而现在他也应该投桃报李,于是乎也带着人出列向崇祯请求,收回命令,恢复祖制。

随着陆陆续续增加的人员,朝廷上大半数的官员都在请求崇祯废除新法,恢复旧制,免得引发祖宗不快。

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及六部几位尚书,态度现在也有些摇摆不定了。

崇祯表面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是他却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当如何解决面前这个问题。

当这些文官们开始不讲理之后,那么实际上,朱由检发觉自己能做的选择就相当小了。

朱由检清了清喉咙说道:“既然大家都对朕的方案有意见,那就不如投票吧。”

文震孟趴在地上的身体终于直了起来,他只是迟疑了下,便回答道:“陛下既然有这个想法,臣等自然没有异议。臣看,就让今日在朝的官员进行投票吧。”

当崇祯说出投票的时候,黄立极顿时感觉有些脚软,他认为这不过是崇祯给自己下台阶而已。

现在请求皇帝废除新政,恢复旧制的人员已经超过了一半,无论怎么看,投票的结果都不会利于崇祯。

朱由检断然否决了文震孟的说法:“那可不行,朝中官员盘根错节,相互之间不是师生就是同年,如此投票焉能表达是这些官员真正的意思,而不是被人情所迫?

再说了官制虽然是太祖所创,但是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既然诸位认为朕没有资格改动太祖设立的制度,那么自然就要让民众来决定,要不要设立这个通商邮政部。”

朱由检很聪明的只把事情限定在了通商邮政部的上面,避开了一些激进的官员要求全部废除新政的要求。

文震孟还没说话,钱谦益突然发言说道:“陛下果然有仁君之风,这亚圣之言正是吾辈文人之心声,吾支持让民众来决定是否设立通商邮政部。”

有钱谦益应和,一些不明究里的官员也纷纷支持了起来。文震孟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认可了崇祯的提议。

朱由检正想着要怎么选人,才能对自己有利,口中则抢先说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除陕西、北京各出6名代表之外,其余各省出两名代表。既然是民众之代表,任何官员或是退职官员都不能当选代表…”

朱由检还没想好第二个限制条件时,袁崇焕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如今各省举子都已经赶赴京城,准备明年开春的恩科,他们岂不正好适合陛下的要求。而且也不必在劳民伤财的让各省在推选代表了,各省举子都是一省之文脉,臣以为足以代表民众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03章 冯素素的嫁期

朱由检看着下方官员们的群起附和,立刻明白了过来,知道现在他已经无法坚持反对下去了,否则这场争论就会从祖制能不能改变,转化为皇权到底受不受文官权力的制衡了。

到了这地步,就算是黄立极、徐光启等人,也无法站到自己这边了。因为这已经不是大明朝政改革与否的问题,而是文官集团要保卫,他们前后经过百多年奋斗而得到的统治大明的权力的问题了。

朱由检知道,现在他还没有和整个文官集团的决裂的本钱,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袁崇焕,同意了这个提议。

不过朱由检追加了几个附加条件:“为了保证这些举子的代表性,凡是有直系亲属任官正五品以上的举子,和家产超过1000两的举子不得入选。除正式代表之外,每个省再选出半数的候补代表,以防止突发事件时,可以更换代表。”

对于皇帝的这些条件,官员们商议了下便大致认可了,不过倪文璐提出了一个修改条款:“北京是京城,南京也是京城,既然北京有六名代表,那么南京也应当增加到六人,而且陕西的代表人数应当和其他各省相等。”

经过了数次交谈之后,北京依旧保持6名代表,而陕西和南京各为4人。

因为这次突发事故,今天的朝会不得不匆匆结束了。原本还想就此推出钱法改革及设立中央银行等措施的朱由检,不得不中断了朝会。

长安东大街澄清坊内的金鱼胡同内,有一间二进的精致四合院,在后院的西厢房内,一名穿着鹅黄色合领对襟大袖背子的柔美少女,正专心致志的绣着一幅鸳鸯戏水的枕面。

她正安心的绣着鸳鸯的双眼时,忽然觉得眼前的图案有些模糊了起来。她不由抬头看了看窗外,才发觉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春香,春香…”少女伸了个懒腰,掩着口打了个哈欠之后,才叫唤起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虽然冬天厚重的衣物掩盖住了少女的线条,但是她舒展身体时流露出来的风姿,已经足以让人心动了。

随着一阵连续的答应声,一名和少女差不多年纪的丫鬟,掀开棉帘,拿着一个装炭的簸箕走了进来。

刚刚走进房间的丫鬟,脸色被风吹的通红,两颊略带着一丝婴儿肥,虽然颜色稍逊房中坐着绣花的少女,但是看起来却更为亲切一些。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刚刚小婢看见房内烧的炭不多了,就去前院取了一些回来。”春香一边给炭盆添加木炭,一边欢快的回答道。

冯素素对着窗外的余光,仔细的查看着针脚,口中问道:“都这个时辰了,爹爹还没回来吗?”

“小姐绣的真好,李公子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娶到小姐啊。”春香站在她后边,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冯素素脸上顿时绯红了一片,她放下了手中的绣品,转身对着春香假装生气的说道:“你这丫头,现在倒是越来越没大小了,什么李公子不李公子的…”

春香顿时收敛了笑容,双手拢起告了个罪后,才吐了吐舌头说道:“是奥,十三天之后,要改口叫李姑爷了。婢子该死…”

春香话没说完,就看到冯素素猛的站了起来,张牙舞爪的向他扑了过来。春香顿时大骇的转身跑了起来,两人在房间内追逐了半响,春香才被冯素素抓住挠了好一阵痒痒。

直到春香讨饶之后,冯素素才意满志得的放开了她。冯素素自小丧母,在奶妈的抚养下长大,而春香是奶妈吴氏的二女儿,自幼陪她长大。

两人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是实际上和亲姐妹差不多。是以春香和冯素素私下相处时,常常会忘记自己奴婢的身份。

冯素素同春香闹累了之后,两人并排躺在了牙床之上,犹如一对并蒂姐妹花。

歇息了一会之后,冯素素急促的呼吸终于缓和了下来。她突然开口对着身边的春香问道:“春香你真的愿意,跟着我嫁去安徽吗?走了之后,也许就很难再见到吴妈和你的哥哥嫂子了。”

春香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我要陪着小姐,让你一个人跑去这么远,我不放心。”

冯素素似乎能听到春香心里发出的犹豫的声音,但是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远离家人,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生活,又让她无法再继续劝说下去。她有些自私的想着,要是有春香陪着,再陌生的环境,她也能生活下去吧。

两人默默的想着心事,居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小睡了一会。直到吴妈过来敲门,两人才醒了过来。

冯素素正想吩咐吴妈把晚饭送来房内时,突然前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她顿时开心的说道:“是爹爹回来了,吴妈把饭菜热一热,我要和爹爹一起用饭。”

右佥都御史冯师孔面色微红,脚步蹒跚的向着正厅走去,正好看到女儿站在门前台阶上等候的自己。

他微笑着说道:“素素怎么出来了,晚饭吃了吗?”

冯素素看了看院内没有其他闲人,顿时收起了端庄的模样,蹦跳着下了台阶,挽着父亲的胳膊向着厅内走去。

“爹爹怎么又喝酒了?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吗?”冯素素好奇的问道。

“还有什么事比你嫁人,更让爹爹开心?李麟孙知书达理,可是一个好夫婿啊,能看着你出嫁,爹爹就心满意足了。”冯师孔不由得夸奖起未来的女婿起来了。

“哎,爹爹说什么啊。好好的,怎么又扯到这上面去了。”冯素素被父亲说红了脸,就想放手溜走。

这让冯师孔差点一个趔趄摔倒,他顿时不敢再取笑女儿,赶紧转移话题说道:“今天你爹爹我,可是在朝堂上做了一件大事…”

听着父亲的炫耀,冯素素有些担忧的说道:“爹爹,你不是说当今天子虽然年少,但却是难得一见的英主吗?为何要和门叔父一起为难天子呢?”

冯师孔一边接过了吴妈送来的醒酒汤喝了一口,一边不以为意的说道:“官场之中自然要讲人情往来,当初我拜托你门叔父挡住了,对你公公李精白的贪污收贿的弹劾,今日自然要回报一二。”

冯师孔放下了汤碗,看着女儿担心自己的神情,赶紧补充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阻止陛下清理侵占军卫土地的官员,都占了朝中大半的官员了。

再说了陛下虽然是英主,但是毕竟还年少,这侵占军卫土地的,那个不是有身份背景的人物。若是陛下真能把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事干成功,那么朝堂之上还能剩下几人?

为父这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大明今日正是三空四尽之秋,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徒生波折。再说了,只要与民休息,我大明自然就能恢复元气,何必要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冯师孔正在和女儿絮叨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把自己关在了上书房一个下午了。

王承恩站在门口不住的往紧闭的大门侧耳听去,希望能听到崇祯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这还是王承恩第一次看到,崇祯这么愤怒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看到崇祯拒绝任何人出现在他面前,包括王承恩自己。

王承恩心中也第一次没了底,身为一名太监,在宫内的传说中,自然知道帝皇之怒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般来说,皇帝发怒后靠鞭挞身边的近侍,以发泄心中郁气,那已经算是最为温和的手段了。

皇帝在发怒之中,因为一点小故而把近侍处死,也是很正常不过。能在短时间内把怒气发泄掉,那么也只不过倒霉一个两个运气不好的内侍罢了。

然而最为让这些内侍们担心的是,皇帝的怒火久久不能泄去,随着时间的累积,怒气也会越来越高。到时候他们这些内侍就遭殃了。因为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不会顺眼。

到时候他们这些内侍自然动辄得咎,那么整个内宫的内侍们,都会惴惴不安,担忧自己遭遇处罚。而且倒霉的,不会只有一人。

周玉凤在坤宁宫内听说了早朝的事,就一直颇为担心崇祯,但是袁照容正好来拜见她,她也不好走开。

直到王承恩派人告诉她,说崇祯把自己关在上书房,闭门不出时,她也顾及不了什么,直接带着袁照容前来探望崇祯。

周玉凤到乾清宫前时,正好看到了匆匆赶来的田秀英,三人之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朱由检听说了皇后来看望自己,终于开口让人进来了。周玉凤进入上书房时,正看到崇祯放下了毛笔。

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既然还能沉下心来写字,说明崇祯还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

袁照容对着崇祯行礼之后,就站到了周玉凤的身后,一点都没有逾越后宫的礼仪。

而田秀英却毫不在意这一切,行礼之后就大大咧咧的走上前看崇祯写了些什么。

“陛下的字怎么差了这么多?”田秀英有些惊奇的说道。朱由检有些尴尬的想要把桌上的字收起了,口中为自己辩解道:“许久不写,手生,手生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04章 京畿之变

田秀英直接按住了崇祯的手,不让他收起宣纸,口中还惊叹道:“陛下的字是差了,但是这首诗却写的磅礴大气,臣妾实在不知陛下胸中居然有如此豪情。”

周玉凤看着田秀英无礼的抓住崇祯的手,心里一阵的不舒服。顿时走了上来,口中说道:“连田妹妹都觉得好,臣妾到要见识见识了。”

周玉凤不动声色的挤开了田秀英,自己站到了崇祯身边,这才满意的向书案上看去。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周玉凤不由自主的念了一遍,虽然周玉凤从未见过战场杀伐之事,但是读着这词,却觉得一股慷慨悲烈、雄沉壮阔之意扑面而来。

“这是陛下写的?”周玉凤不由追问了一句。

“墨迹尚未干,不是陛下,难道还是别人不成?”被挤到一边的田秀英,*白了一句。

周玉凤这才发觉自己有所失言,赶紧行礼向崇祯请罪道:“臣妾一时昏头,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有些无言以对,虽然润之先生还没出生,但是他也不愿意盗窃太祖的诗词。

他口中搪塞道:“非朕之作,只是朕无意中看到的一首词,今日拿它来练练手而已。”

田秀英掩着嘴笑了笑说道:“原来陛下躲在房间内,却是为了练字,难怪要关上门了。却不知陛下是从那本书中看到的词,也借给臣妾一观可好?”

田秀英意有所指的揶揄了崇祯了一句,便想着他讨要起书籍来了。

朱由检自然是拿不出来,他抬头正想编个理由时,正看到袁照容踮起脚尖好奇的往桌上张望。

于是干脆岔开话题说道:“那还是很久远的时候看到的,书名我也忘记了,作者我到还记得,叫做润之先生。照容不如上前来看吧,你这么垫着脚,小心摔着了。”

周玉凤、田秀英正寻思着,这润之是哪位大名士的时候,袁照容被崇祯说的脸红了红,不过还是大大方方的走到了书案前面。

田秀英突然眼睛转了一转,向着崇祯行礼说道:“这首词,臣妾甚为喜欢,陛下不如将它送给臣妾可好。”

周玉凤顿时不愿意了,她立刻说道:“陛下这首词磅礴大气,田妹妹住的地方小了些,还是挂在臣妾的坤宁宫更为合适…”

袁照容观望了一会,发觉田秀英和周玉凤的争吵并没有让崇祯生气,反而有些为难之后,她也加入了这场诗词的争夺。

朱由检顿时明白了,为何有人会说,当三个女人凑在一起时,就是1500只鸭子。

朱由检并不想因为一幅诗词,在给自己的后宫点一把火,他立刻说道:“你们都别争了,这首词是朕准备送给女中花木兰,石柱土司秦良玉将军的。”

朱由检费尽了口舌才安抚住了三位女子,送她们离去之后,朱由检发觉自己的心情居然莫名的舒服了一些。

天启七年12月1日,是初一、十五“朔、望朝”的大会朝班。

在奉天殿内召开的朝会,有礼部官员出列,谈及各省的举人代表已经选出,应当何时何地表决。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就放到嘉乐殿好了,时间就在明日上午。”

接下来都是按部就班的问题,大臣们的奏章前几天已经送上来了,而崇祯回答的也是早就拟好的话语,朝会终于恢复了文震孟等人心中的模样。

在这犹如演戏一般的君臣对答之间,大家都严格按照剧本出演,不会再出现之前朝会上,崇祯时不时的偏离奏章,离题万里的问题,让下面这些官员们茫然和无所适从。

这简单的问答之间,充满了*肃穆,这正如儒家所倡导的礼啊。虽然美中不足的,是皇帝机械一般的回答,看起来有点像傀儡戏里的傀儡,而下面的朝臣也死板的缺乏了一点生气。

但是对于文震孟等官员来说,这才是他们所熟悉的,感到心里格外踏实的正常的朝会模样。

朝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名锦衣卫军官匆匆的跑进了殿内。

这名军官不顾朝臣们惊诧的眼神,跪到在地大声的喊道:“锦衣卫急报,昨日晚顺义发生了民变,有暴民挟众攻击了顺义县衙。”

黄立极顿时大惊的出口问道:“领头的是什么人?究竟为了什么发生的民变?”

然而这位锦衣卫也只接到了这点消息,详细的军情内容还没送到。

朝会上的官员们顿时开始沸反盈天了,顺义这可是顺天府的治下,是真正的京畿重地。当年山东闻香教起义,虽然让朝廷震动,但也没有进入过北直隶境内。

京畿之地生变,顿时让这些官员们慌了手脚,朱由检一言不发的看着,下面这些官员们互相指责和推卸责任的丑态。

不到一刻钟,职方司留守的兵部主事也匆匆赶了过来,他带来的情报就稍稍详细了一些,是当地的大户吴家、王家、徐家带头掀起的民变。

文震孟顿时大怒的说道:“营州左屯卫就在顺义附近,他们怎么能容忍变民攻击县衙而不作为?”

右副都御史李夔龍立刻反驳道:“几日前的朝会上,因为门御史弹劾锦衣卫、营州屯卫清理侵占土地事宜,营州卫指挥使不是被召来京城问责了吗?因为门御史的弹劾,陛下还下令营州屯卫不得出卫所,文太常是想让他们抗旨吗?”

文震孟毫不畏惧的说道:“事有轻重缓急,既然军队附近出现了民变,就应该从权先行镇压才对。”

门陈新低头看着地面,对朝堂上的争论充耳不闻,似乎想要在众人之中隐身一样。

不过显然朱由检并不打算放过他,“诸卿不必再吵,对于顺义的事情,朝中不是有人很熟悉吗?朕记得上次不是有13位官员对顺义的事情了如指掌吗?就让他们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陈新不得不出列了,他当然知道现在不管如何,都不能把民变这个帽子盖到吴家、王家、徐家三人头上,否则他在之前朝会上为三人担保的行为,就会成为他仕途上的污点。

门陈新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小臣以为,现在事情尚未清楚,不能仓促下结论。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民变,也许只是地方士绅被田尔耕等人逼迫,一时冲动围住了县衙而已…”

门陈新的砌词狡辩显然让一些官员非常不满,但是朱由检却一点愤怒的表现都没有。

“门御史说的到也不错,那么就让门御史去顺义带吴家、王家、徐家三家的主事者过来吧,既然门御史这么一口咬定,这不是民变的话。”

朱由检的话让门陈新额头有些冒汗,但是刚刚他说的话太过绝对,因此一下转不过来,只能保持着沉默。这一刻他希望有人替自己转圜一下,好脱离这个危险的处境。

虽然黄立极觉得崇祯揶揄门陈新的话很解气,但是京畿之地发生民变,对他这个首辅的名望打击实在太大了。

因此他显然不能允许,崇祯拿国事赌气。黄立极顿时上前说道:“陛下,这也许是民变,也许不是民变。门御史前去安抚能成功自然是好事,但是事情也要做最坏的打算。臣以为,当令京军和营州卫所军做好准备,安抚不成也好以武力平乱。”

门陈新正感觉松了口气的时候,朱由检却幽幽说道:“这怎么可能是民乱呢,门御史都拿身家性命打包票了,难道诸卿还要有所怀疑吗?黄首辅不必多虑。再说了,大军出动就要钱粮。郭尚书,国库里还有银子吗?”

郭允厚不动声色的说道:“国库存银都有定数,边军粮饷尚无可着落,这京军打仗的钱粮,户部恐怕难以筹措。”

门陈新一口气顿时郁结在了胸口,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拿身家性命为吴家、王家、徐家做担保了。

门陈新终于忍不住想要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朱由检再次阴沉的说道:“更何况,如门陈新所言,这如果是当地义民之壮举,难道诸位要出动大军去屠戮义民吗?诸卿这是要把朕置于何地?桀纣之君吗?”

朱由检的话硬生生的把群臣想要劝谏的话语堵了回去,不仅如此,朱由检还再次下令,顺义附近的各卫所都不许擅自出动攻击变民。

朝会因为这场突发事件中止了,黄立极等内阁大学士,还有兵部尚书等人匆匆赶去了内阁值房,等待更为准确的消息。

门陈新则被两名锦衣卫护送着,准备赶往顺义安抚变民去了。门陈新上了马车的时候,感觉自己心如死灰。现在的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不是真正的民变而只是几位缙绅豪族的造势之举。

直到离开北京城,他依旧没想明白,田尔耕已经被召回京城问罪,而侵占卫所土地的事务也停止了,这些地方缙绅到底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无谋之举动。

到了下午,顺义传来的情报更为准确了,这是一场确切无误的民变,而且对方还举起了闻香教的大旗。

听到闻香教这个名字,顿时让内阁大臣们坐卧不安,黄立极再次向宫内进言,要求出兵平叛。

朱由检拒绝和大臣们见面,并令太监回话,“…朕的大臣怎么会和闻香教勾结,这必然是谣言…”

朱由检再次下令派出三名为顺义缙绅担保过官员,前去安抚,并下令锦衣卫接管京城九门,不许一兵一卒出京。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05章 被羞辱的文震孟

第二天朱由检若无其事的前往了嘉乐殿,这座宫中原本用来招待饮宴的场所,现在已经改建成了一个用于开会的会场。

以苏长青记忆中后世议会的样式,修建起来的环绕主席台的扇形会场,除了殿内那些柱子之外,基本上和他记忆中的会场没有什么区别。

被推选出来的代表一共有38名,但是候补代表却只有14名,因为除了江南几省之外,云南、贵州等偏远的省份只能勉强凑足正选的代表,根本没有多余的举子出任候补代表。

一方面是天启的去世太过突然,一些举子还没有做好上京的准备;另一方面,这时代的出行是一件相当耗费钱财的事,虽然身为举子有着诸多优惠,但是有些偏远地方的贫寒举子还是不会这么提早的上京。

朱由检原本想要让38名代表在自己面前一一投票,但是文震孟坚决反对,礼部尚书来宗道模棱两可。

因为顺义民变的事,黄立极、王在晋、孙承宗、刘宗周等人忧心忡忡,对这场决定新政成败的投票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文震孟固执的坚持,也被这些大臣们在心里暗暗的埋怨着。他们现在最想要做的就是,让崇祯答应尽快对京畿地区的民变进行平乱,而不是在这里纠缠一些细枝末节。

但是崇祯拒绝和大臣们讨论,除了新政进行与否投票以外的任何政事。

文震孟的坚持渐渐引起了场内那些举子们的注目,会场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

朱由检很快就发觉了这种微妙的气氛变化,他并不想让文震孟变成举子眼中的悲情英雄。

虽然这些举子都有着功名之心,但是他们毕竟还没有踏入官场,大部分人还没有被现实磨砺成圆滑的老油条,如果这种情绪发酵下去,说不好会冒出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既然文太常一力坚持,那么就照着文太常的意思,进行匿名投票吧。不过在投票之前,朕要和各省举子单独见见面,文太常不会连这个都要干涉吧?”

文震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黄立极已经严厉的回答道:“陛下接见各省举子,本就是君王的权力,谁敢隔绝中外,意图蒙蔽上意?”

有了黄立极质问,其他人终于打消了反对的念头。在嘉乐殿边上的侧殿内,朱由检开始按照省份接见举子代表。

大明进士排名前几位的大省是:南直隶、浙江、江西、北直隶、福建五地。这些地区在每次科举中,最差的也能得到10个进士名额左右。

山东、河南、湖广、四川、山西处于中等水准,每次科举最少也有3、4人中举。

而陕西、广东、云南、贵州、广西、辽东都司这些地方,属于科举最落后的地区,不但会出现颗粒无收的状况,甚至有些地区十多年也未必能中上一名进士。

朱由检的打算是,把科举落后的几省纳入自己这边,科举中游的几省取得一半,则38票就能获得19票,只要再说动几省举子,就可以万无一失的通过了。

抱着这个想法,朱由检首先从科举落后的身份开始召见,他提出的收买条件很简单,也很现实。

推动了通商邮政部成立之后,他便要推动科举名额各省分配制的改革。也就是说300个进士名额,先分配给15个省各10个基本名额,剩下的150个进士名额才按照名次录取。

对于贵州、广西、辽东都司的举子来说,这无疑已经保证了他们这次前来报考的举子已经中举了。因为这三个地区上京的举子到现在还没超过10人。

对于山东以后的几省举子来说,同样降低了他们考中进士的难度。

崇祯的话语,让这些举子们又兴奋又有些惶恐不安,他们不知道修改了科举考试方式之后,会不会引起江南士林的不满。毕竟今天的士林舆论,大都被江南士人掌握着。

对于南直隶、江西、福建三地的举子,朱由检只是勉励了几句,什么都没有说。

对于浙江举子,朱由检只是谈及了新政改革通过的话,下一步就是要减免浙江的白粮之役的负担。

而对于北直隶,朱由检仔细询问了这些举子的出生地,确定他们都是本地原住民之后,才认真的宣布道:“…要是新政能够通过,那么挂籍北直隶的举子,名额归于原来的籍贯之地,北直隶的进士名额为三代内居住在北直隶的原住民所有。”

朱由检接见这些举子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这日上午已时末刻,38名代表各省的举子面容各异的站在会场上。

朱由检提议由刘宗周、文震孟监票,午时一刻38名举子已经完成了投票。

朱由检令高起潜搬来了一块黑板,然后让刘宗周、文震孟两人当众开票。

最后的结果是21票对17票,通商邮政部门的设立通过了,这也意味着之前的新政改革得到了确认。

文震孟有些黯然,而黄立极、刘宗周、孙承宗等大臣则纷纷要求崇祯对顺义民变之事进行处理。

“诸卿何必如此着急,门御史和后派出的三位御史,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怎么能够擅动刀兵?要是砍杀了暴民也就算了,可是砍杀了义民之后,谁来担当这个责任呢?既然各位大臣如此忧虑,那么黄首辅,你下令当初担保的官员们,再派出4人前去安抚义民去吧。”

朱由检语气温和,但是在场的大臣们却感觉有些寒意了。对于这些闻香教的变民来说,门陈新等几位御史都未必能活下来,现在又要派人前往,无疑是让这些官员去送死。

文震孟有些激动的拦住了,想要离去了崇祯面前说道:“陛下,如今各处传来的消息都已经证明,这是闻香教乱民起事。现在不派出军队平乱,反而让官员前去安抚,陛下难道不怕让闻香教乱民做大,扰乱京畿,而令京师动荡吗?”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看着文震孟,语气冷酷的说道:“这还真是奇怪了,之前你们口口声声声称,这是因为田尔耕荼毒地方,导致地方义民愤而反抗,现在田尔耕等人都还在京城等待三法司审讯呢?

现在文卿又改口说这些人是闻香教的乱民,文卿如此反复无常,这是把自己当成赵高了呢?还是把朕当成了胡亥?朕常听人说大忠似奸,大伪似真,这倒还真是见识了。”

崇祯毫不客气的训斥文震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以试图操控皇帝的权臣赵高相比,这让一些想要支持文震孟的官员都无法再出声了。

他们这时再出声帮腔,无疑是做实了和文震孟结党,想要操控皇帝的罪证。

虽然大家都认为,这是崇祯一时的气话,但是被崇祯如此训斥,这文震孟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当着这么多举子的面,被比拟为权臣赵高,文震孟不由感觉到热血往头上涌去。

同僚保持距离的疏远举动,殿内各地举子看来的诧异的目光,和绕过他继续前行的皇帝,终于让本身有些偏激的文震孟失去了理智。

朱由检正往前行的时候,身后突然穿来了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慌乱的惊呼声。

他转身看去,却发觉文震孟满头血污的昏倒在柱子边上,几名举子和内侍正在他身边观察着。

一名内侍向崇祯描述道,刚刚文震孟起身后,一言不发向着边上的柱子撞去,意欲寻死。

站在柱子边上的内侍不由自主的伸手推了一把,因此没有酿成惨剧。

听说文震孟还有气息之后,朱由检松了口气,随即心中升起了更深的厌恶之意。

“文文起这是打算给朕带上刻薄寡恩的帽子吗?果然是不可救药,都楞着干嘛?去把太医院的御医叫来,朕可没兴趣戴上一顶这样的帽子。”

在崇祯的训斥声中,一名内侍顿时飞快的跑了出去,朱由检吩咐了一名太监照看文震孟,就毫不停留的转身离去了。

黄立极等人面面相窥,他们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文震孟虽然没有死成,但是就算是活下来之后,他也没有脸面在留在朝中了。

这位十次会试不中,最后才大魁天下的状元,却简单的就被崇祯逼进了绝境。

相比起崇祯对文震孟的批评,当初魏忠贤对文震孟的八十廷杖责罚,简直就是温柔细雨了。

几名跟在文震孟身后反对新政的官员,看到文震孟的下场,不免有些萧瑟,心中不由升起了求去之意。

黄立极等几位阁臣,看到这一幕,则心头一寒。崇祯今日的行为不仅仅是在打击反对新政的领袖人物,同时也是在警告他们。

要是他们还是同现在这样三心二意,在皇帝和朝臣之间摇摆不定,只想要得到新政实施后的好处,却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话,显然崇祯是不会再继续容忍他们的了。

文震孟在嘉乐殿的碰柱事件之后,有十多名官员感觉风头不妙,纷纷提出了致仕的上疏,宫内都一一照准了。

被斥为赵高之流的文震孟,对于东林党的声誉打击很大,京畿一带遭受了闻香教乱民荼毒的民众,则对于包庇闻香教的文震孟、门陈新等人咒骂不已。

大明时报以文震孟、门陈新等人的奏章为顺义民变洗地,在闻香教暴乱扩展到相邻地区之后,自觉被欺骗了的京畿民众更是对于这些官员怨声载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06章 第一次开会的海盗们

朱由检返回乾清宫不久,吕琦就前来汇报,吏部尚书徐光启请求接见。

吩咐了吕琦带徐光启进入上书房之后,朱由检让吕琦上午膳,邀请徐光启一起共进午膳。

徐光启已经稍稍习惯了,和崇祯这种颇为自在的交流方式。原本一直遵守的“食不语,寝不言”的习惯,徐光启也不得不放弃了。

徐光启思考了半天之后,向崇祯请求道:“陛下,借着闻香教叛乱的事打击新政的反对者,这不是正道啊。朝中官员有目共睹,终究会明白陛下今天在做什么。

臣怕百年之后,陛下之名将会因此而毁于众口啊。臣希望陛下将此事交给老臣,老臣一定竭尽所能,说服文文起等人不再反对新政,也可避免朝中再起政争…”

朱由检放下了碗筷,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了一杯清水漱口之后,才对着徐光启说道:“徐先生真的有信心能说服文文起这些人?或者说,徐先生真的还有时间和精力,去说服这些无所事事的官员吗?

徐先生你要管理皇家科学院,筹备大明新的天文观测台,制定度量衡标准,翻译西洋书籍,还要过问吏部和燕京大学的事务。而文文起这些人,每天除了指责别人的缺点,高谈阔论道德仁义之外,他们还会做什么?

我只所以一直不允许你陷入朝堂分歧的争论,就是不想徐先生你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上。徐先生你是整个新政的执行者,至于如何推动新政前进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徐光启沉默了,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他所做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以往一年所能做的事情的工作量。

这种每天忙的停不下脚步的生活,不仅没有让他感觉疲惫,反而让这位65岁的老人感觉精力充沛了起来。

徐光启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的办事能力突然增强了,而是以往扯他后腿的力量突然减弱了。

吏部尚书这个官职,让他办起事来无往而不利,不管是哪个部门的官员,都不愿意拿自己的官帽去交换抵制,那些不符合旧规则的新事物。

崇祯和内阁推行的新政主张,又把徐光启等人挡在了身后,让那些反对新事物的官员,把矛头对向了内阁。

但是这一次,这些反对新事物官员的联手反击,却让内阁沉默了,崇祯只有撕破脸皮,自己跳上了前台。

徐光启思前想后了许久,还是觉得这样下去对于崇祯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老臣已经风烛残年,去见先帝也没多少日子。陛下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这种得罪人的事还是交给老臣,更为适合一些。”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徐先生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徐先生宝贵的时间就更不能轻易浪费了。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分工合作,冲锋陷阵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年轻人吧…”

在朱由检的劝说之下,徐光启终于还是被说服了,对于接下来朝堂上发生的事,依旧保持袖手旁观。

当日下午,嘉乐殿的血迹尚未清理干净,郑芝龙等十八芝海盗首领,许心素等福建海商,还有因为三大殿欠款而不得不成为北方海外贸易代表的商人们,共计62名代表,正式在嘉乐殿的会场内见面开会了。

朱由检站上了主席台,主席台分为高低两个位置,高一些的位置配着一张高背椅,低一些的只有一张较小的桌子,无椅子。

朱由检坐到了高背椅上,看了眼面前的空荡荡的桌子,然后向着下方看去。

扇形的座位呈左右对称的形态,座位中间是一条通往殿门的通道。

台阶式样的座位分为三层,每一侧的座位可以容纳45人,下方的座位足以坐上90人。

当初卢九德答应给十八芝10个代表名额,但是上京的却足足有22人。

朱由检不但认可了这10名代表,其他12人同样给了代表的名义。郑芝龙等22人,就坐在朱由检左手侧台阶座位的高处。

许心素等12名闽南海商,则坐在了朱由检右手侧台阶座位的高处,和郑芝龙等人遥遥相对。

从进入殿内开始,许心素和郑芝龙两边的人就充满了敌意。这两年的争斗,让双方都死伤了不少亲朋故旧,因此这冤仇并不是这么容易化解的。

从福建到天津的路上,双方就险些冲突过几次。现在双方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就有些忍不住火气了。不过当崇祯走进会场之后,他们总算是暂时别开了目光。

在两侧较低的座位上,则是一群被崇祯强拉来的商人,这些人对海外贸易一无所知。虽然知道海外贸易利润惊人,但是风险也大的惊人,对于这些商人来说,他们更愿意干自己熟悉的内陆贸易。

不过有长芦盐场这个诱饵,这些商人还是免为其难的给崇祯这个外贸商行注了资,当然是用三大殿的欠债,这些商人大约有25人。

还有5人则是宫内太监的亲戚,是代表宫内直接参与外贸生意的代表。

朱由检扫视了左右两侧的代表之后,就伸手取过了桌子上放着的木槌,敲了敲桌子上的木垫块。

看着场内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朕很高兴能看到大家坐在一起,商议对于海外贸易的相关事宜。朕以为给大明的海外贸易竖立一个规则,对于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好处的。

海外贸易利润丰厚,但是风险同样巨大。朕希望制定海外贸易的规则,就是希望大明的商人在海外进行贸易时,可以进行有序的竞争,以减少风险,从而获得最大的收益。”

朱由检停顿的时候,李魁奇好奇的开口问道:“陛下,这有序竞争是什么意思?”

“有序竞争的意思就是,不能以恶意的价格去挤兑别人的生意。比如这位代表已经和某个荷兰商人谈好了一担生丝150两银子的价格,但是另外一位代表向这个荷兰商人提出140两每担生丝的价格,这就是恶意竞争。

又或者,你得知了另外一位代表抢夺了你的生意,你纠集了人手在海上打劫了他的商船,这也是无序竞争。请诸位好好想想,这种竞争只会削弱我们大明商人的力量,却给了那些外洋商人可趁之机不是吗?”

朱由检的话倒是让许心素等商人很是认可,对于郑芝龙等海盗则说服力不大。

对十八芝来说,海上的规则就是力胜者王,弱小的海商被打劫在他们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也是保证这些海盗商人独占贸易航线的不二法门。

刘鹏忍不住反对道:“陛下,海上的规则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如果限制了竞争,那么东西洋每年可以贩卖的货物数量就这么多,没道理我们要让那些弱小的海商强占了我们该有的利润啊。”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个规则并无错误,但是你觉得自己是大鱼还是小鱼呢?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大明的商船可以抵达比印度洋还要遥远的距离,但是今日大明商船可去的地方却只剩下了日本和马尼拉。

再过几十年,是不是连大明的沿海都要充斥着西洋番人的商船了?你们觉得自己是大鱼,在朕看来,你们不过是坐井观天的一群小鱼而已。”

崇祯的反问,让一些海盗连连点头。朱由检接着又询问了一个问题,“朕还想请教各位,一个熟悉海上航线的船长,和一群熟悉海上风浪的水手们,要多少年才能训练出来?”

郑芝龙似乎明白了崇祯的用意,他声音清晰的回答道:“陛下,一个普通水手大约需要3-5年,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则需要10年以上。

至于船长,没有20年的时间,是培养不出来的。而且一名好的船长,就算光有丰富的航海经验也未必有用,还需要一定的学识才行。”

朱由检对着郑芝龙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如果要想让大明的商船航行到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去开拓新的市场,那么就需要源源不绝的水手和经验丰富的船长。

光凭各位自己的力量,难道能培训出这么多的水手和船长吗?或者说,诸位的梦想只是在大明家门口的池塘里戏水,从来没有想过,和郑和一般,带领一支舰队去见识见识,那些流淌着白银和黄金的番人之地?”

作为一位皇木商人,苏越并不在意海外贸易的暴利,木材贸易的利润同样惊人。

坐在这个会场之内,也是因为他的叔父希望他能够被皇帝赏识,特意让他前来的。苏越把这场大会当做了,听取海外趣闻的茶馆了。

这时听到了崇祯所说的,流淌着白银和黄金的番人之地后,不由有些怀疑的问道:“陛下,这海外难道真的有流淌着白银和黄金的宝地吗?”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当然,凡是有过海外贸易经验的,都知道番人没有商品可以卖给大明的商人,他们都是花的真金白银买的大明的商品。如果没有一座座金山、银山,他们怎么能每年有花不完的白银购买大明的商品?说起这些,十八芝的首领们应该更清楚吧?”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07章 意气用事

朱由检的话音刚刚落下,原本无精打采快要昏昏欲睡的商人们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和郑芝龙、许心素这些海盗商人比起来,对于财富的贪婪程度,他们远远及不上这些替皇宫采办货物的商人们。

他们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对十八芝这些海盗来说,远在大洋深处的,不知道在何方的金山、银山,不如大明沿海富庶的民众更为实际。

而对那些替皇宫采办货物的商人们来说,大明土地上的任何一份财富都是有主的,他们只能在各种规则之下寻找自己的财富。

随着崇祯上台之后,不管缩减皇宫的采购货物的数量,他们这些商人已经感觉到危机的到来了。

参与四海贸易商行,不过是在崇祯的逼迫下迫不得已的选择,因为谁也不清楚这种模式究竟是否能让他们赚回本钱。

倒不是因为四海贸易商行本身不赚钱,而是他们怀疑赚到的钱能不能落入自己的口袋。

和大明皇帝一起合伙做生意,谁也没有过这种经历,自然也没人知道,自己的投入能不能回本。

但是如果可以到海外番人那里去抢一座金山或是银山回来,皇帝的手再长,也未必能伸到海外去。

对这些皇商来说,背靠着大明皇帝这颗大树,海外藩国根本成不了阻碍他们的理由。

郑芝龙兄弟及郑彩了解的关于西洋事务显然比其他人更多一些,而西班牙宝船的传闻更是让这些商人们,连最后一丝睡意都消失了。

在财富的引诱下,会场里的气氛显然高涨了起来,连福建海商同十八芝海盗之间的敌意都减弱了不少。

朱由检这才把话题重新转到了会议本身上来,这日下午会议开得时间并不算很长。除了讨论了下对海外贸易的财富来源之外,主要是讨论了会议召开时的一些议事规则。

当这日下午的会议结束的时候,朱由检也收到了苏醒后心灰意冷的,文震孟的辞官疏,朱由检毫不犹豫的在辞官疏上画了一个圈圈。

王承恩接过了朱由检批示过的文件后,不由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这昏聩无能的文文起既然已经上疏辞官了,那么是不是可以下令营州卫可以平叛了?臣害怕再闹下去,波及太广,假乱也会变成真乱啊。”

“今年京畿一代虽然说不上风调雨顺,但起码也不是什么大荒之年,就算乱一乱也不至于让大明伤筋动骨。大明的百姓有口吃的,又怎么会豁出性命去造反呢?

反过来说,如果这样的年景,都能一夫倡乱,而万夫景从,那么大明也没必要存…”朱由检好歹记起来,自己现在还是大明的皇帝,硬生生的把后面的词语给咽了回去。

不过王承恩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他的确是想着站在崇祯这边,打击那些老是和皇帝作对的文官们,不过崇祯这次玩的似乎有些过头了,他也不安的怀疑,究竟能不能控制住这场被他们掀起的京畿民变。

第二天一早,朱由检就被王承恩给吵醒了,黄立极带着阁臣及兵部尚书王在晋要求面圣。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这么大清早的来烦朕?天都还没亮呢?”朱由检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不由对着王承恩发起了起床气。

王承恩不敢辩解,等到朱由检擦了把脸,清醒了一些之后,他才小声的解释道:“顺义民变的范围现在已经超出了顺义县,东面的平谷、三河也有人起来响应了。昌平州一带还有真的闻香教徒以徐鸿儒之子的名号,打起了大乘国的旗帜,要求顺义的变民服从于他们。

昌平都督郭钦亲自带人剿灭了这股教匪,现在昌平的教匪余孽跑去同顺义的变民会合了,而顺义变民内部的消息突然就中断了,因此臣怀疑民变已经开始脱离了东厂的掌握…”

朱由检揉了揉脸颊,感觉清醒了一些之后,才问道:“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说重点。”

王承恩顿时简短的回道:“请陛下答应首辅的请求,调兵扑灭顺义的变民军。”

“就这些?黄立极就想到调兵扑灭变民军?那些故意陷害锦衣卫,替闻香教徒起事打掩护的朝中叛逆怎么处置他就一言不发了?”朱由检显然对于黄立极等人避重就轻的处置方式感到不满了。

王承恩硬着头皮说道:“陛下,黄首辅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扑灭变民军,而不是在朝中兴起大案,只要变民军扑灭了,朝中自然也就安稳了。”

朱由检在房间内来回走动思考了一会之后,终于下了决心说道:“朕花费了这么大代价,不是在玩过家家。去告诉黄立极,朝中和闻香教勾结的乱臣不除,他想派谁去剿灭变民军?

另外替朕传令下去,不管是京营还是锦衣卫,所有军中勋贵都勒令回府不得外出,有敢擅自调动一兵一卒者,就以闻香教叛逆的名义即刻擒拿,敢反抗者允许动用武力。

让俞咨皋去接管京营,立刻对三大营官兵进行点验,并进行整顿,三日内朕要看到一只可堪一用的军队。还有令通州卫加强对通州的戒备,通州仓库的物资不可落入变民军的手中。”

王承恩满头大汗的把崇祯的命令记录了下来,正想退出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说道。

“陛下,当初魏公公在宫内时,曾经奉先帝命令拣选年轻健壮的太监,组建了一只内操军。要不然,召集这只内操军去协助俞都督去掌管京营,也好安心一些。”

“说什么混话,军旅之事岂是宫内太监可以插手的,这种事以后在朕面前,你提都不要提。”朱由检语气生硬的训斥道。

王承恩顿时唯唯诺诺的退出了房间,然后飞也似的离去了。

黄立极等阁臣正和兵部尚书等人,在内阁值房内焦急如焚的等待着。

除了王承恩对崇祯通报的那些消息外,阁臣们还扣押下了一条消息。

前去安抚顺义变民的御史门陈新,进入顺义后就毫无消息。但是今日凌晨传回的消息中,变民军中不仅打起了闻香教的旗帜,还有一面天顺大丞相门陈新的旗帜。

虽然这个天顺大丞相门陈新很有可能就是大明御史门陈新,但是内阁值房内的官员们,却没有一个人敢指认,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性质就太过恶劣了。

大明朝的武臣投降建奴、西虏的不少,但是一个御史文官就这么从贼了,那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内阁从派人通报崇祯新消息之后,房间内就一直沉默着。施鳯来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说道:“这门陈新是不是脑壳坏掉了,好好的朝廷御史不当,反而去从贼去了,他这不是把同僚给害苦了吗?”

张瑞图有些不满的看了施鳯来一眼说道:“存梅兄这结论也下的太早了吧?不过是变民军竖起了一面旗帜,怎么就能咬定这门陈新从贼了呢?”

王在晋冷冷的说道:“他是不是从贼重要吗?门陈新弹劾田尔耕及营州卫指挥使,这边营州卫所的军官刚召入了京城,那边就发生民变了,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张瑞图欲言又止,他还是对门陈新从贼的消息有所怀疑,十年寒窗苦读才得中进士,又是御史这么一个清贵的官职。

要知道御史的品阶虽低,但是担任过御史的官员却是升迁极为快速的。

这闻香教不过是一个蒙骗愚夫愚妇的邪教组织,像门陈新这样前途无限的文官,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大明御史不做,而去担当起一个什么大乘国的天顺大丞相,听着这名字就知道,这官职犹如儿戏一般。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再为门陈新继续辩解下去了,否则就连他也要被牵连进去了。

施鳯来再次开口说道:“我等要把这消息捂在手里多久?要是陛下知道了这个消息,必然是震惊非常。我等匿而不报,岂不是自找麻烦?”

黄立极立刻纠正道:“怎么是匿而不报呢?我等这是本着对陛下负责,对这消息进行仔细复核,免得冤枉了好人,不至于让陛下做出错误的判断,这是臣子的分寸。”

黄立极严厉的口气,让施鳯来缄默了。王在晋焦虑不安的不时向门口看去,等待皇帝派人对上报消息的回复。

在众人焦虑的等待之中,王承恩终于到来了,对着几位大臣转述了崇祯的意思之后。

张瑞图终于愤怒的站了起来说道:“我要求见陛下,这都要火烧眉毛了,陛下怎么还能和臣下赌气呢?纵然有一两人被闻香教拖下水,但是绝无可能朝中有这么多和闻香教勾结的乱臣。我要求见陛下,不可如此意气用事。”

王承恩没有理会张瑞图的叫嚣,只是一心盯着黄立极的表情。施鳯来、王在晋两人对于崇祯的意见保持着沉默,同样在等着首辅黄立极的表态。

黄立极坐在太师椅上沉默着,心中不断的进行着权衡利弊。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崇祯是试图借助闻香教一事,要对朝中反对新政的官员和勋贵进行清洗了。

在推行新政上,他和崇祯有着共同的利益,但是作为文官集团的一份子,他又从潜意识里拒绝崇祯对于文官的这种清理方式。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08章 接管京城

黄立极终于抬头对着王承恩试探着说道:“陛下清理朝堂内的乱臣,究竟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王承恩注视着黄立极的双眼说道:“陛下说,凡事还是需要证据的,只要没有通匪的实证,最多也就是脱离岗位,去刘先生的官员进修学校里学习一段日子罢了。”

听说只是送这些官员去学习,黄立极顿时轻松了许多,他对着王承恩说道:“那么请厂公稍候,待我们商议一二,再告诉厂公最后的决定。”

王承恩举起了茶碗,示意黄立极等阁臣自便。半个时辰之后,黄立极代表内阁向王承恩表示,愿意奉诏。

黄立极按照崇祯的意思拟好了旨意,让王承恩带回去给崇祯过目。

朱由检听着王承恩给自己念着黄立极拟好的圣旨,“…锦衣卫百户田尔耕等无罪有功,解除一切禁制措施,官复原职。另任命田尔耕为锦衣卫理刑百户,专门负责清查朝中各部门闻香教邪徒事宜。

福建总兵俞咨皋调任北京总督京营戎政,整顿京营军制。京营及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内各勋戚回家待命,等候锦衣卫进行审查,未经允许擅自出府的,以通敌罪下狱。”

“就这样用印吧,告诉田尔耕,就从三法司开始清理。告诉他掌握好分寸,不要弄的沸反盈天的,做事低调一些。”朱由检简单的吩咐道。

虽然回京路上已经被王承恩派人叮嘱过,但是回京后的这两天,田尔耕心里还是一直七上八下的。

唯恐下一刻,就有锦衣卫上门来抄家逮人。但是很快顺义传来了民变的消息,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田尔耕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大获全胜的顺义士绅要发神经,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就此解脱了。

原本每日上门来带他去上堂会审的刑吏,现在也绝迹了。田尔耕立刻明白,离他复职的日子不远了。

不过这天刚起床不久,田尔耕就听到了前院急促的敲门声,比起身边家人露出的惊惧神色,田尔耕却神色如常的让人拿来了自己的官服。

果然如田尔耕所料,徐应元带来的圣旨不仅让他官复原职,还任命他为清查闻香教邪徒的理刑百户,这让田尔耕不仅大喜过望。

徐应元念完圣旨之后,屏退了左右,对着田尔耕面无表情的说道:“除了这个,陛下还要杂家吩咐你一句,先从三法司开始清理…”

当田尔耕正在接受旨意的时候,京城之内的亲军上直12卫,从金吾前、后卫,羽林左、右卫等,都一一被锦衣卫接管了。

戎政府管理的京城三大营,受兵部和都察院委派的巡城御史双重管理的五城兵马司,全部被锦衣卫暂时监管了。

原本负责管理这些京中武力的勋戚们,虽然充满了疑惑,但是也不得不交出了印信,返回了自己的府中闭门不出。

锦衣卫接管京城所有的武力,这种突入其来的变故,让京中百姓顿时人心惶惶。朱由检于下午穿戴戎服弃轿乘马,带着大汉将军,亲自巡视京中五城区。

这次京中出巡,朱由检禁止亲军在前方清道,也未在要求京城百姓避让。

崇祯的出巡让一部京城百姓安心了下来,但是另一些人却更为不安了。

自正德皇帝之后,除了节日祭祀之外,皇帝身着戎服在京中出巡,这还是第一次。

黄立极等阁臣没有想过,崇祯居然会把动静搞的这么大,但是此时他想后悔也晚了。

朱由检在接下来的三天,都是天一亮就外出,直到天黑才返回了宫中。

第一天他先跑遍了上直12卫,从各卫的总旗开始接见。了解了12卫的基本情况之后,就下令除了保留锦衣卫、骑手卫、府军前卫、金吾卫、羽林卫之外,其他7卫尽皆撤除。

7卫中可堪一用的补充到金吾、羽林两卫之中,不堪使用的,或是退役回家,或是转为地方的小吏。

第二天朱由检去了五城兵马司,因为五城兵马司同锦衣卫的职责部分重复,除了负责治安外,还要管理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的任务。

五城兵马司随即被朱由检一分为三,巡警局、消防局、市政署,五城兵马司旧有的人员被分配到了消防局、市政署,而一些原本负责缉捕京城盗贼的锦衣卫,被下令转业成了巡警。

原本互不统属的五城兵马司,虽然分成了三个部门,但是在崇祯增加了三个总局之后,权力反倒变得集中了。

这三个部门都被朱由检放到了顺天府的名下,他顺便解除了都察院和兵部对京城治安的管辖权力。

此时的大明朝廷中枢,正被田尔耕掀起的大案弄的人心惶惶,纵然有人对于崇祯现在做的事不满,也一时无暇顾及。

田尔耕接受了崇祯的旨意之后,就先把当初为顺义士绅作保的官员们抓了起来。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是为三法司,当初为顺义士绅作保的多为都察院的御史。

如果是其他案子,对于锦衣卫敢这么大肆抓捕御史,也许早就有文武百官在宫门前伏阙喊冤了。

但是和闻香邪教勾结,意图谋反的大案,却让朝中百官无法对这些御史进行声援了。

不过朝中官员们的沉默不等于什么都没做,孙承宗、韩爌、刘宗周、钱谦益、来宗道等大臣,在无法找到朱由检行踪的状况下,连续上疏请求崇祯不要把闻香逆案扩大化,朱由检下令对这些奏章一概留中不发。

第三天,朱由检前去巡视京城三大营,即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

三大营的营房在京城德胜门、安定门外,营房蔓延达到了20里地,而营房边上是一个大校场,足以容纳10万人的军队在此操练。

三大营额定的兵员为二十五万人,但是到了崇祯手上,还在领取粮饷的大约为十一、二万人,不过以崇祯不断的调查了解,三大营的人数勉强也就七、八万人左右。真正能上阵打仗的,估计不会超过一万人。

当崇祯抵达大校场的时候,数万士兵身着铠甲,旌旗霍霍,这景象比电视上的场面壮观多了。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数万京营士兵在各色旌旗的映衬下,倒也看起来像是一只雄壮威武的大军了。

俞咨皋带着三大营的大小内臣、武臣在校场门口迎接朱由检,到了点将台上,一名武臣替他介绍着台下的军队状况。

台下左手的是五军营:分“中军”、“左哨”、“右哨”、“左掖”、“右掖”五军,又有十二营、围子手营、幼官舍人营、殚忠营、效义营依附。设提督内臣一人,武臣二人,掌号头官二人,大营坐营官一人,把总二人。各军营设坐营官一人,马、步军队把总各一人。

台下右手的是神枢营,分为:战兵营、车兵营、守兵营各3,执事营1;设左右副将各1,练勇参将、参将、游击将军、佐击将军各2,分领10个营,账册上总兵力包括备兵约7万人。现在在校场的约莫就1万多人。

台下中间的是神机营:主管操练火器及战时随驾护卫马队官兵,营编提督内臣2人、武官2人、掌号头官2人;营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各设坐营内臣1人、武臣1人,除中军下领四司外,其余各领三司;每司设监枪内臣1人、把司官1人、把牌官2人。

原本这三大营之中还有10多位勋贵,不过现在都被崇祯给赶回家去了。

在台上看了一会军容,朱由检便对着俞咨皋问道:“朕能让这些将士们活动活动吗?”

俞咨皋有的吃不准的询问道:“陛下可是想要看军士操练?不知陛下想要看哪方面的操练?或是哪只军队的操练?”

“先替朕问问,下面这些部队,有谁没吃饱饭的?”朱由检如此说道。

对于崇祯的问题,俞咨皋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按照皇帝的意思,让传令兵把皇帝的问题传了下去。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那个士兵会掉链子,因此人人都回答自己现在都很饱。

朱由检继续让俞咨皋替他传达第二个问题,“各营中身体不适的军士,或是身有残疾的军士,都出列站到点将台的左侧空地去。”

虽然不明白崇祯想要做什么,但是下面各营的军士都没有出列,不过原本有些噪杂的校场倒是安静了许多。

朱由检这才说道:“下面这些部队,以各营为单位,绕着右侧的营房跑一圈,然后重新返回校场上的旧位置。”

朱由检指着的右侧营房,是一处方圆大约3里左右的小营房。他略微估计了下,一圈跑下来大约有10里多地。

崇祯的命令让京营的大小内臣、武臣们有些傻眼,他们可没想过皇帝居然不看操演,而是让这些士兵去跑步。

一名偏将硬着头皮向崇祯进谏道:“陛下,这校场上各部队的人数如此之多,要是跑起来恐怕会难以分辨各部队的人员啊?到时就算是回到校场,部队也混乱不堪了。”

朱由检有些恍然大悟,他立刻对着身边的连善祥说道:“这武官说的不错,连千户,你给每个营都派去一个锦衣卫,让他们计算各营的人数,看看有没有人在中途掉队的。

还有朕左手第一个营就不用跑了,让他们跟在后面,收拢路上掉队的军士。”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09章 真实的京营

原本在校场上威武雄壮的三大营,在崇祯的命令之后立刻现出了原形。

跑步过程中慌乱一片不说,校场上还丢下了不少鞋子、旌旗等物品。

俞咨皋看的脸色有些发黑,而崇祯身后的几名提督内臣,看到一片狼藉的校场,脸色也有些发白。

三大营分守京城内外,今日在朱由检面前集结的都是外营的军士,朱由检略估计了下,大约为4、5万人左右。

绕着营房跑10里多地,按照朱由检的计算,花费时间应当在40-60分钟之间。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的路况、鞋子的舒适程度加上这些士兵平时的运动量,他认为一个小时上下都是正常的。

毕竟这个时代军队的每日行军标准为30里,当然这是指在战区行军,且携带着全副装备的军队。

不过根据朱由检的了解,这些长久未操练过的京营士兵能达到这个标准就已经不错了。

虽然朱由检已经把自己的期望放的很低了,但是现实却给了他更大的打击。

1个时辰过去了,才看到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而此时校场上起码还有一小半的士兵没有出发。

2个时辰过去了,校场上的部队倒是全部出发了,但是返回的士兵也只有3、4千人,7、8个营头的旗帜下,少的2、30人,多的1、200人,只有一个营头算是保持的最为完整,到达了近三分一人,1000余人的样子。

朱由检又等待了一刻钟,校场上略略增加了几十人之后,才看到大部队开始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他叫过了俞咨皋,让他收拢现在在校场上的军士,另起一营。不让后面抵达的部队和这些人混杂起来。

接着朱由检在连善祥的护卫下,走下了点将台,向着这一营士兵走去,跑得满头大汗的士兵们原本还有些许不满,认为这是皇帝在折腾他们。

不过当崇祯走到他们身边时,又让他们感觉了有些激动,能和皇帝这么近距离接触,这似乎给他们带去了荣耀一样。

朱由检在队伍前列的一名军士面前停了下来,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个营的军士?”

陈大嘴下意识的就想要跪下去回话时,被朱由检拦住了,“军营之中,行军礼可也。”

陈大嘴立刻改成了屈一膝,回答道:“回陛下,小人陈大嘴,是振威营的军士。”

朱由检楞了一下:“大嘴?这是你的大名吗?”

崇祯的问话让大嘴身边的士兵们顿时咧开了嘴,如果不是因为有崇祯在身边,他们一定会爆笑出声了。

陈大嘴脸上顿时通红了一片,低头小声的回答道:“不是,小人父母早亡,自己也不记得父母起的什么名字了…”

陈大嘴说到这里忽然发觉他一时口快,居然对皇帝交代了自己的底细。

他是从山东逃亡来的流民,并非京营卫所的军士,因为崇祯让俞咨皋点校三大营,才被人招募来顶替缺额的。

陈大嘴又惊又怕的时候,朱由检却对着他温和的说道:“大嘴这个名字也不错,嘴大吃四方么,不过用来做大名就俗了一些,你可愿意让朕帮你取个大名啊?”

陈大嘴福至心里,冲口而出的说道:“小人愿意的。”

朱由检默默思考了一会,就说道:“军人的任务是保家卫国,朕看你就叫陈卫国,字安邦,怎么样?”

朱由检的赐名,不仅让陈大嘴兴奋不已,连带着原本对崇祯畏惧非常的士兵们,也增添了几许对于皇帝的亲切感。

扶起了陈大嘴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周围的军士说道:“你们绕着军营跑一圈,能把几万人抛在后面,朕认为你们很了不起,起码你们比京营中的其他军士强。

但是,朕觉得你们还需要继续努力,比如像这位陈卫**士学习。和他比起来,你们难道不觉得自己身上少了些什么吗?身为一名军士,你们应该把武器看做是自己的生命,把武器丢掉上战场这叫送死,不是去作战。”

朱由检的话语并不严厉,但是这些士兵们忽然觉得有些羞愧了起来。这第一批跑到的3、4千人之中,有将近一半人丢掉了手上的武器,还有人连自己的头盔都丢掉了。

看着这些士兵们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情,朱由检心里安慰自己,起码这些士兵现在还不是老油条,没有对什么都不在乎,那起码还能用。

随即朱由检再次说道:“不过,让诸位军士未能完成一次简单的跑步任务,也不完全都是你们的责任。

你们的上官同样有责任,他们的责任在于平日没有完成自己的职责,导致你们不知道操练是什么。

朕也有责任,朕的责任在于对于京营关心的不够,导致京营军纪松弛。

不过对于今天你们的表现,朕觉得还是应该有所奖励,以表彰你们没有经过操练,还是胜过了其他人。”

原本因为羞愧而地下头去的军士们,听到崇祯还有给予自己奖励,顿时期待的抬起了头来。

朱由检继续说道:“刚刚跑进校场的前十名军士,且身上武器、甲胄齐备的,一律升级一阶;且推荐进入军官培训学校进行学校。其他人则各加发一个月军饷。”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下,站在他附近的士兵们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刚刚被他取了名字的陈大嘴喊的尤为大声,朱由检则继续了前行慰问。

朱由检的奖励条件迅速被传播开了,一时之间这只临时收拢起来的士兵之间,到是添了些许亲密感。

在果勇营把总施洪谟面前,朱由检停留了下来,“你就是带队人数抵达最多的,五军营下的果勇营的把总吗?”

自从听了皇帝说的对最先抵达的士兵的嘉奖之后,施洪谟就想着也许自己这次能得个头彩,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恭敬的对着崇祯说是。

朱由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之后,又对着身边的连善祥问道:“刚刚带着士兵比他少一些抵达的,是那个营的武官?”

“是神机营的一名把总,叫袁信的。陛下。”连善祥立刻回答道。

“把他也带过来,朕有话对他们说。”朱由检对着连善祥吩咐道。

不一会,袁信就被带到了崇祯的面前,和施洪谟两人一起半跪在皇帝面前。

崇祯在两人面前沉默了一阵之后,便开口说道:“你们二人带兵还算不错,所以朕决定嘉奖你们。”

朱由检说到这里,用手比划了下周围的士兵继续说道:“今天这些首先到达的军士,算是京营之中的可用之士。朕打算以此重建一个营头,让你们两人负责管理,你们愿意接受朕的命令吗?”

施洪谟、袁信两人顿时知道,他们这是被崇祯看上了,那里还有不乐意的道理,立刻忙不迭的点头向崇祯谢恩。

朱由检这才转头对着连善祥问道:“刚刚点验这些士兵的,是什么人?”

连善祥立刻回道:“是臣手下的一名小旗吴芳元。”

“很好,让这个吴芳元和他下面的小旗就留在这个营,担任军纪官,执掌军纪奖惩、军功记录事务及监管粮饷、装备发放的事宜吧。”朱由检随口吩咐道。

巡视了一遍这个营头之后,朱由检便转身返回了点将台,这让那些挺起胸膛,准备接受皇帝巡阅的其他各营将士们大感失落。

在点将台上朱由检冷冷的看着,台下的各营将士。原本校场上看似雄壮的军容,跑了一圈之后,就和一群残兵败将差不多。

站列的参差不齐就不说了,校场上的人数明显比之前少了近五分之一。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还在路上,还是干脆就此跑路了。

刚刚朱由检下去巡视的时候,还发现不少军士手中的武器,纯粹就是个样子货,枪头是铁皮斗起来的,镀了层锡倒是闪闪发光挺好看的。

腰刀不是没有保养生锈了,就是刃口已经崩坏,根本就砍不死人了。也难怪这些人跑着跑着能把手中的武器给丢了,这种根本只是路边的垃圾,丢在路边也没什么人会捡。

而神机营的武器就更可笑了,神机营下的一个车营有鸟铳200多枝;3眼枪近2000枝;还有百五十斤,巨腹长颈的弗朗机炮250多门。

朱由检在宫中时,常听说神机营的士兵喜欢3眼枪和弗朗机炮,但是不喜欢鸟铳,他当时还感觉奇怪,不过今天看到实物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神机营手中的鸟铳分为两种,一种是锈迹斑斑看起来比他的年龄都大,但是枪管的壁厚还是相当厚实的,且内径看上去也还是接近于圆形,枪管内部也还光滑。

另一种看上去倒是有七八成新,但是枪管的壁厚薄弱不说,还均匀不一,内径有椭圆的也有半圆的,枪管的内部还是坑坑洼洼的。

看过了鸟铳再去看三眼枪后,朱由检自己也觉得,要是他也会选择用三眼枪而不是鸟铳,起码三眼枪不必害怕会伤到自己,*用完了还能当锤子用。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10章 拦驾

朱由检看着下方的军士开口说道:“老实说,看了诸君的表现,朕很失望。诸君乃是国之干城,也是神京之最后屏障。

然而诸君尚未遇敌,就已经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神京之安危,朕之性命,交于诸君,可乎?”

从崇祯走入军士之中,查看武器甲胄之后,站在台上的这些各营内臣、武官就已经心头发慌了。现在听到崇祯质问的话语,更是感觉想要就此昏过去。

不过台下这些军士们,对于崇祯的话语,反应却大不相同。那些被崇祯亲自巡视过的军士,还有另外一部分年轻的军士低下了头去,为崇祯的话感到羞愧。

而有一多半军士则对此毫无感觉,这些人不是在京营中打滚了十多年的老油条,就是被拉来充人数的所谓市井勇士。对于他们来说,除了银子是真的,这种皇帝的奚落话语,不过是耳边风罢了。

还有一部分士兵则是不服气,他们明明是骑兵,但是崇祯却不许他们骑马,而让他们和步兵一起跑路,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将台下的军士的几种情绪看在眼中,朱由检转而好言宽抚了几句,除了对跑在前面的一些士兵进行奖赏之后,对于落后者并没有加以处罚。

虽然这让一大早就在此等候崇祯巡阅的士兵们有些失落,但是他们也意识到,自己没得到赏赐是因为没有达到标准之后,怨气倒是并不重。

崇祯结束时说道,隔10日之后,他还会再次来巡阅三大营,希望大家做好准备云云。

离开校场前,朱由检叫过了俞咨皋说道:“这戎政府操练,卫所管理人员的方式必须改变,从人员管理到操练必须全部控制在戎政府,今后卫所只负责征兵或是退伍事宜。

除了今天刚刚新成立的营头之外,余下的各营开始着手准备撤除编制吧。朕没功夫和他们玩什么清查空额的把戏,有可用的人就调入新营,无用的人就不必理会,每隔10天撤除一个比赛中落后的营。”

俞咨皋有些不安的问道:“陛下准备成立的新营,满打满算也就4075人,这还不到原来京营名额的五十分之一呢?”

朱由检回身看了看后面的校场后说道:“要是有4000令行禁止的精锐,这样的士兵就算满员25万人,也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随后朱由检突然把视线转向了京营监军太监孙云芳,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了下来。

“孙云芳,你知罪吗?”

崇祯的问话让早就惶恐不安的孙云芳顿时拜倒在地,浑身颤抖的回道:“臣有罪,臣知罪。请陛下开恩。”

朱由检这下倒有些奇怪了,于是问道:“你知罪?好,那你说说,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臣监军无方,致使三大营将士疏于操练,军纪废弛,这就是臣之罪过。”孙云芳飞快的回答道。

“就这?还有呢?”朱由检明显不满意孙云芳避重就轻的回答。

孙云芳顿时期期艾艾的回答不出来了,只会一味的叩头。朱由检等了好一会,才说道:“以往的事朕也不想穷追到底,给你们10天的时间,你们这些在三大营的监军内臣,拿出装备一个卫的武器、甲胄、马匹的银两,朕也就到此为止了,否则就别怪朕不念旧情了。”

朱由检对身后的连善祥吩咐道:“这几天,派几个人伺候这位孙公公,不要让他太过劳累了。”

“遵命,陛下。”连善祥接令之后,小退了几步,对着身边的锦衣卫吩咐了几句,顿时就两人跑到了孙云芳身后,把他架起来带走了。

朱由检再次对着俞咨皋说道:“朕今天把京营的监军内臣都撤了,俞卿且放手去做,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向朕汇报。有不听话的武臣,该撤就撤,该赶走就赶走,不必有所顾虑。元旦之前,朕希望这京营之内,只有一个声音。”

虽然崇祯给了他诸多权力,但是俞咨皋依然还是犹豫不决的说道:“可是陛下,臣听说内阁或许会下令京营出京平叛,这个时候对京营大动干戈的改组,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事?”

朱由检看着俞咨皋,心中实在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费尽心机调开了勋贵对京营的操控,又借着清理闻香教逆匪的名义接管了整个京城的武装力量,现在又撤掉了京营监军太监。

而这位福建总兵居然还在前怕狼后怕虎的迟疑不动,难怪他会被郑芝龙打的灰头土脸的,真是连乃父一成本事都不及,朱由检心中如此想着。

不过他面上却一无所动的安抚着俞咨皋,“不必太过担心,俞都督只管放手去干,清剿闻香教逆匪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你倒是可以用剿匪这个名头,让那些奸滑之徒自愿退役,也省去了朝廷一笔退役金。”

听说剿灭教匪一事不必动用京营之后,俞咨皋总算是安心了些,他这次北上只带了5名家丁,原本许心素等部下还有10多人,但是许心素等人去开那个什么海商会议之后,俞咨皋只能硬着头皮,赤手空拳的来整顿京营了。

像他这样的的外地武官,在京营这些勋贵、内侍甚至是各营的将领眼中,都不算是个人物。

自然他颁发的将令,不是被勋贵、内臣挡了回来,就是被下面的营将阳奉阴违,不得实施。

甚至于有勋贵派人传话,要求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暗示他不要拿崇祯的鸡毛令箭来吓唬人。

要不是崇祯下令把这些勋贵赶回了府内闭门思过,俞咨皋是真心想要上疏求去了。

朱由检看着俞咨皋还是有些畏缩,于是干脆再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这样吧,连善祥你些日子暂时监管京营的军纪,有敢抗命者或是阴奉阳者,以军法处置,不管其身居何职。”

有了崇祯的保证,俞咨皋眉头终于松弛了下来,他对着崇祯恢复了一些信心说道:“臣一定勉力完成陛下的任务。”

朱由检对着他再抚慰了几句,就带着侍从准备返回京城了。然而一行人刚刚走到德胜门外,就遇到了正准备去北郊大营找他的一群文官。

朱由检坐在坐骑上数了数,大约有3、40名官员拦在了他的马前,除了孙承宗、刘宗周、韩爌等人之外,居然还有徐光启和张瑞图两人。

朱由检心中不由一沉,光是东林党人找他抗议,他到并不怎么在乎,但是徐光启和张瑞图也牵扯了进来,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朱由检勒住马,然后在连善祥的帮助下下了马。就这么施施然的走了过去,对着向他行礼的各位官员做了一个免礼的手势之后,便问道:“诸卿,这是有什么急事要找朕吗?”

韩爌抢先上前走了一步,然后对着崇祯说道:“昔日宪宗皇帝时,商君参汪直,有士大夫不安其职,商贾不安于途,庶民不安于业诸语。

臣今日以此语参锦衣卫理刑百户田尔耕,枉顾圣意,借清查闻香教邪徒之由,肆意构陷大臣,滥捕朝廷命官。臣请陛下逐去田尔耕,以安京城内外士民之心。”

韩爌话音方落,孙承宗、刘宗周、钱谦益及身后诸多官员都纷纷附议,要求崇祯惩戒田尔耕,释放被其诬陷的官员。

徐光启和张瑞图两人则在一旁踌躇不已,看起来也是赞同这些官员的。

朱由检看着两人不由询问道:“朕今日都在大校场阅军,徐卿和张卿不如给朕说说,这田尔耕都干了什么事,让众卿如此懊恼?”

张瑞图和徐光启看了一眼之后,便开口解释道:“田尔耕接受了陛下之命追查闻香教逆徒,前两日倒也安静。但是今日却一连抓了右佥都御史冯师孔等十几人,说他们俱是和闻香教勾结的朝中逆臣。

臣等质问他,却又只有几位被抓御史的口供,并无其他实证。臣以为,田百户此举太过乖谬。闻香教邪徒迷乱几个逆臣是有可能的,但是焉能迷乱如此多朝臣。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为天下人所笑?”

“这个蠢货。”朱由检心中顿时暗暗骂了一句田尔耕。不过他脸色不变的转向徐光启,以眼神试探的询问道。

徐光启面带苦笑着说道:“户科给事中瞿式耜也在逆党名额之内,艾儒略神父刚好在其家,也同时被抓。金尼阁神父等人希望陛下能释放艾儒略神父,他们可以打包票保证,艾儒略神父和闻香教并无任何关系。”

朱由检总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于是他一边招呼连善祥把马牵来,一边对着众人说道:“诸卿所奏之事,朕知道了。朕这就去锦衣卫看看,这田尔耕到底在搞什么鬼,你们且先回去候着吧。”

朱由检怒气冲冲的上了马,就这么带着侍卫们从他们面前冲进了德胜门。

崇祯的行动太过迅速,让这些带着满腔怒火的官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看着皇帝从他们面前溜走了。

站在官员之中的袁崇焕、倪元璐不由面面相窥,他们两人召集这些官员来堵截皇帝,可不是为了简单的让皇帝过问逆党的事,而是要借此机会逼迫崇祯处置田尔耕这个罪魁祸首。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崇祯今日居然是骑马而不是坐车,因此当皇帝上马溜走的时候,站在孙承宗、刘宗周等人后面的两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阻拦的动作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11章 面授机宜

田尔耕正在诏狱内审讯一位官员,逼迫他承认和逆臣门陈新有勾结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的守卫前来报告,说皇帝驾临了锦衣卫,并直接向着诏狱走来了。

田尔耕正想着整理衣冠,出去迎接崇祯时,朱由检已经走进了这座用厚重的青砖砌成的审讯室。

打量了一眼审讯室内血迹斑斑的各式刑具,又看了一眼已经被拷打的晕过去的官员,朱由检皱着眉头问道:“这是谁啊?”

田尔耕保持着恭敬的弯腰行礼状态,目不斜视的回答道:“这是御史周廉,是门陈新的好友,臣怀疑都察院内有一个以门陈新为首的集团…”

朱由检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不用说了,先把人带下去,请太医过来给受伤的官员治疗一下。从现在起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对这些官员动刑。”

田尔耕有些诧异,但还是飞快的对着手下做了个手势,两名锦衣侍卫顿时把这名晕过去的官员给拖出了房间。

“户科给事中瞿式耜是你派人去抓的?”朱由检看着田尔耕冷冷的说道。

听着崇祯的语气有些不善,田尔耕顿时为自己辩解道:“瞿式耜和为闻香教逆匪吴、王、徐三家担保的,十三名官员中的多位有来往,臣不过是请他回来问话而已。”

朱由检看着田尔耕更为冷漠的说道:“田百户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以为朕掀起这场变故,是让你或是锦衣卫凌驾于朝廷之上的吗?”

听到崇祯杀机弥漫的语气,田尔耕顿时不敢再试图抗辩下去,他扑通一下跪到在崇祯面前,急忙为自己辩白道。

“臣并无意借此揽权,臣只是一心想要替陛下扫除朝中那些不识实务的大臣而已。万望陛下明鉴。”

在朱由检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连善祥和两名侍卫已经把手按在了腰间的秀春刀上,一副跃跃欲试只待皇帝发令就要拿下田尔耕的架势。

朱由检沉默着看着田尔耕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发出抓人的号令,他把目光移到了房间一侧的桌案上,就信步走了过去。

朱由检抓起桌上的一叠口供看了起来,起初他一两张他看的还比较仔细,后面就一目十行,一览而过了。

朱由检扬了扬手中的口供,嘲讽的对田尔耕问道:“这就是你这几天审讯下来的结果?”

跪在地上的田尔耕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崇祯心惊肉跳的回答道:“臣已经让他们在上面盖了手印,这些犯官也已经承认确有其事…”

田尔耕话没有说完,朱由检已经拿着口供走到了,燃烧的正旺盛的炭盆边上。

他把手上的口供一张张的丢进了炭盆内,安静的看着它们变成灰烬,田尔耕看着几日不眠不休的辛苦审讯被崇祯化为乌有,不由有些心慌意乱,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烧完了口供之后,崇祯才转身再次走到田尔耕面前,“这也叫口供?没有时间、地点、也没有旁证,更没有物证,仅仅是某人承认和某人密谋反抗朝廷,你这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这是一起厂卫肆意构陷朝廷官员的案子吗?

朕还以为有左光斗、杨涟、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人在前,高攀龙、周顺昌、周起元、缪昌期、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几人在后,你们总能得到些教训。看来朕还真是看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田尔耕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他实在是不明白崇祯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办案,不是一向如此吗。就算是三法司办案,也只是刑具和刑罚的花样少一些,本质上都是不招就打的办案思路。

朱由检看着虽然唯唯诺诺,但是还是一脸迷茫的田尔耕,终于明白想要让这些人明白自己的想法,光靠暗示是没用的。

朱由检抬头对着房间门口喊道:“外面有谁在那里?”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顿时出现在门口回答道:“臣骆养性在此,请陛下吩咐。”

“去把今日逮捕的官员,都给朕放回去,有伤的给送去太医院治伤。”朱由检直接命令道。

对于清查闻香教逆党一案居然自己无法插足,早就让这位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对田尔耕有所不满了。

但是作为锦衣卫前首领,田尔耕也并非是毫无根基的幸进之辈,骆养性再有所不满,也无法阻扰奉旨查案的田尔耕。

因此骆养性也只能坐观,田尔耕在锦衣卫内重新招风唤雨了起来。自锦衣卫设立以来,还从未出现过,从锦衣卫指挥使退下后又能重新获得皇帝信任的例子。

然而田尔耕似乎正在打破这个惯例,这让原本就年轻的骆养性,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

看到崇祯今日亲自出手打压田尔耕,顿时让骆养性心怀侥幸了起来。

朱由检看着还呆在门口没有离去的骆养性,不由奇怪的问道:“你莫非还有什么事要向朕汇报吗?”

等待着崇祯把审案的权力交给自己的骆养性,这才发觉他似乎高兴的太早了一些。

皇帝似乎并无意把田尔耕一撸到底,他不由讪讪的说道:“臣是想问,陛下是以什么名义释放他们,还是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放了他们?”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后说道:“你这个问题提的很好,你释放他们的时候,告诉他们。释放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嫌疑,而是朝廷打算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从明天开始,他们暂时停去本职,去台基厂那边新设置的中央官校找刘先生报道,让他们好好学习,认清错误,向朝廷切实的坦白,否则再进入锦衣卫时,就不是这么容易出去了。”

骆养性带着一脸的疑问离去了,他实在不明白这学习和认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看着骆养性离开之后,朱由检对着连善祥吩咐道:“你们去门外守着,朕要和田百户谈些事。”

厚重的木门被关上之后,房间内的光线顿时黯淡了下来。朱由检拉过椅子在炭盆前坐了下来。

朱由检双手靠近温暖的炭火,背对着田尔耕说道:“田百户,你以为朕让你清查闻香教逆党案,是为了什么?”

田尔耕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话语,在脑子里细细想了一遍,才小心的说道:“是为了打击那些在朝堂中阻扰陛下推行新政的官员们。”

“看来你很清楚朕的目的,但是你觉得把反对新政的人抓起来,就没人反对新政了吗?”朱由检看着火光幽幽说道。

田尔耕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当年魏公公临朝,号称9千9百岁,权势炙手可热。但是和东林党人的斗争,却始终还是失败了。

虽然在朝中魏公公大获全胜,东林党大臣不是被逮就是被赶回老家,但是抓了这么多东林党人的结局,就是东林党人倒是成为了天下士人称颂的典范,而厂卫的势力反而退缩回了京城附近。

被通缉的东林党人在地方上可以自由行走,地方官员缙绅纷纷包庇,而厂卫不仅无可奈何,一旦去了地方缉捕,反成了地方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田尔耕实在想不出如何解开面前纠结的局面,他在锦衣卫这么多年,解决问题的办法大多和暴力有关,所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当暴力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这位前锦衣卫指挥使顿时就变得无计可施了。

“臣实在无能,请陛下明示。”田尔耕硬着头皮对着崇祯请罪道。

“朕要你办案,不是让你把这些人塑造成反抗厂卫的英雄,也不是让你在朝中大肆株连。你把朝堂上的官员抓光了,还有人替朕办事吗?

再说了,你这种简单粗暴的抓捕方式,除了让朝中人人自危,群起反对之外,还能得到什么?你觉得,朕会为了你一人去和朕的文武官员们对抗到底吗?”

朱由检的语气并不激烈,但是田尔耕却觉得自己背上有着汗水淋漓的感觉,他不得不再次向着崇祯谢罪。

朱由检转过了身来,看着趴在地上的田尔耕说道:“朕现在给你制定两条规矩,一,不许对抓捕的官员用刑,起码不许用肉刑;二没有朕的同意,不许调查六部尚书及内阁成员,还有皇家科学院的成员。”

对于后一条规定,田尔耕还能理解,但是对于第一条,他就有些踌躇了。这好比是让锦衣卫自废武功,那里还能获得一些成果。

他不由小声辩解道:“陛下,若是不能用刑,这些官员要是抵死不招,到时候他们在朝中交好的官员一上疏,这案子不就无疾而终了吗?”

朱由检不由晒笑道:“如果招了就是死罪,有那个笨蛋会认罪的?这些官员十年寒窗苦读,方能中举当官。又要小心翼翼的熬资历,最后才能充任六部堂官和内阁大臣。

现在你让他们过去奋斗的一切都化为乌有,他们自然是要誓死抵抗的了。

告诉他们,他们现在老实坦白,说清楚自己的问题,朝廷还能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宽宥他们。只要有立功表现的,官复原职也未必不行。

但是试图顽抗到底的,或是胡说八道攀扯一通的,就是意图对抗朝廷,那就是自寻死路…”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12章 生丝市场

当崇祯匆匆离去之后,孙承宗、刘宗周、钱谦益等人正思考着下面该怎么办时,倪元璐首先站出来呼吁道:“诸位同僚,我等切不可就此散去。

只要陛下不把今天被锦衣卫逮捕的各位同僚放出,并惩办田尔耕等鹰犬,我等今日就不能善罢甘休。”

“不错,田尔耕等鹰犬,不顾京畿变乱,借机生事揽权,构陷朝廷官员,如此下去,朝中正人为之一空,则东林故事岂不又要重演?”户部给事中冯元飙附和了倪元璐的呼声。

因为之前替顺义士绅说过话,在朝堂上攻击过田尔耕的官员,把这几日的担忧全部化作了对锦衣卫的愤恨。

在倪元璐、冯元飙的呼吁下,顿时群起而响应,孙承宗、刘宗周、钱谦益等人自然也无法脱身,最终在一名官员的提议下,决定大家一起去左顺门伏阙。

这下不仅孙承宗、钱谦益感到不妙,张瑞图和徐光启也大为震惊。但是刘宗周终于被这些同僚说动了,于是一群官员群情汹涌下,拥着刘宗周向皇城而去。

孙承宗、钱谦益、张瑞图和徐光启四人想要拦阻,但是却没有成功,于是也只好跟着了人群的后面。

正当四人感到头疼万分的时候,在半路上有人突然跑来报信,说是冯师孔等人已经被释放了。

这个消息顿时打消了大多数人的愤怒,大家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孙承宗、钱谦益、张瑞图和徐光启再次对官员们劝解道,认为他们现在这种举动不仅于事无补,而且极有可能造成崇祯的逆反心理。

最终刘宗周还是被张瑞图说服了,失去了领头人,大部分官员又心中的怒火又所剩无几,人群终于还是就此散去了。

在城外,得到了崇祯授权的内阁和兵部,终于开始调动营州卫、密云、昌平的军队开始平叛。

看似有席卷京畿之势的闻香教变民军,短短3-5日之内就土崩瓦解了。

被崇祯派去安抚顺义士绅三批官员,前两批4人在变民军溃败逃亡后的顺义县城内被发现了。

门陈新等4人自称一入城就被变民软禁了起来,并没有背叛朝廷。

而第三批4人则出城后,就没敢往顺义去,只是在城外徘徊。等到朝廷开始平叛之后,就主动投入了军中。

原本应该召开的朝会,也被崇祯以京畿生乱暂时停止了。而当他稳定了京城之内的局势之后,再次参加了嘉乐殿举行的海商会议。

当朱由检再次进入嘉乐殿的时候,却发觉除了他安排的京城的商人之外,从南方而来的十八芝和许心素为首的海商们,都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京城之中,还有人敢找各位的麻烦吗?是谁干的?朕到要…”朱由检正勃然大怒的时候,卢九德突然走到他身边轻轻说了几句。

朱由检顿时收声了,他看着十八芝的海盗们,又看了看许心素身边的漳州海商们,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这两边的人一个个都对嘉乐殿的建筑突然感兴趣起来了,不是研究着自己面前的桌面,就是观察着边上的柱子,没有一个人看向崇祯。

朱由检把今天的临时议长赶了下去,自己坐上了议长的位置。他举起手边的木槌敲了敲桌面后,就询问道。

“这三天,朕因为有事没能参加。有人能告诉朕,你们这三天有讨论出什么成果出来了吗?”

看着崇祯不再追问他们脸上的伤势,不管是海盗还是海商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崇祯的问题同样让这些人说不出话来。

皇商之中的一员田幼棠,觉得这是一个让崇祯记住自己的好机会,也是让皇帝打压这些南蛮子的好机会。

他顿时站起来说道:“陛下,这几日来,大伙什么都没有讨论出来。除了陛下在的那天制定了议事的规则,和每日议长轮值的程序之后。第二天直到昨天,这些福建商人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

听了田幼棠的解说,朱由检倒没有生气,他对着郑芝龙问道:“郑游击,你替朕说说,你们究竟为何要同许把总他们在会场冲突呢?”

十八芝的海盗首领们虽然个个带伤,但是郑芝龙却是毫发无损。他看了眼对面眼角青了一块的许心素,才对着崇祯回道。

“其实微臣并无意和许把总他们争执,但是微臣不过是提了个小小的建议,许把总就非要跟臣等较量一二。臣等为了自保,不得不还手…”

“郑一官你说的是人话吗?东洋贸易你要七成,西洋贸易也要占据六成。这岂不是东西洋贸易都让你占了,难道让我们都喝西北风吗?”许心素身边一名身材魁梧的海商忍不住出声怒斥道。

随着这名海商的驳斥,郑芝虎顿时拍案而起,两边剑拔弩张的,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了。

一直随从在崇祯身边的连善祥顿时护卫到了崇祯身前,按刀对着会议中的众人训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惊扰御驾,可是重罪。”

随着连善祥的训斥声,一队锦衣卫顿时从殿外冲了进来。原本跃跃欲试的十八芝和漳州海商顿时安定了下来,郑芝龙、许心素从座位上走了出来。

“臣等鲁莽,惊扰陛下,请陛下恕罪。”两人跪在大殿之间,向着崇祯告罪道。

朱由检挥手示意锦衣卫出去后,才开口说道:“今天朕便加一条规矩,今后会场内有人故意扰乱的话,议长可以驱逐其出会场,被驱逐者在本日内不得再进入会场,也自动失去投票权和提案权力。”

听到崇祯没有因此发怒,郑芝龙、许心素两人总算松了口气。朱由检对着连善祥又吩咐了一句:“明日安排一队大汉将军来会场,不许携带武器,听从议长的吩咐,维护会场的秩序。”

连善祥接受了命令退下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大明海外贸易最重要的几宗货物应当是生丝、丝绸、棉花、棉布还有瓷器、茶叶几样吧?”

除了刚刚涉及海外贸易的皇商们,郑芝龙、许心素等人对于崇祯的说法并无异议。

“而海外贸易一半以上利润,似乎都来自生丝。国内普通生丝60两每担,贩卖于西洋则是140-160两之间,而贩卖于东洋则高达5、600两。

朕这些日子查阅了下生丝的本色征收,去年大约为1万2千斤左右,按照三十税一,那么大明生丝的一年产量应当在36万斤上下。不过按照大明税收的陋习,未征税的生丝也估算进去的话,大明生丝一年产量应当在百万斤上下。

那么现在朕想问下,谁知道大明销往东西洋的生丝,每年大约是多少数量?”

对于这种海外贸易的货物销售数量,不管是郑芝龙还是许心素一向都是讳莫如深的。

不过今日在崇祯面前,两人知道都瞒不下去了,就算他们不说,只要过上一两年,崇祯也能从生丝的流通过程中搞清楚了。

两人稍稍低估了一些,但还是总结出了:销售给东洋的生丝一年在8-10万斤之间,而销售给西洋的生丝则大约在20万斤上下。

“那么这些销售去西洋的生丝,最后流向了那里?”朱由检再次追问了一句。

对于这个问题,郑芝龙倒是最为清楚,他立刻回答道:“约有半数是运往东洋,还有半数则是运回这些番人的故土,曰:阿卡普尔科的地方。”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说道:“也就是说,因为各位的无序竞争,所以这些西洋番人也从生丝的转手贸易中赚了一笔,是吗?”

皇商苏越顿时附和道:“果然还是陛下圣明,这不是白白送钱给这些番人花吗?依小人看,应该提高对西洋贸易生丝的价格才对。”

刘鹏则不以为然的说道:“东南沿海港口众多,前往西洋又方便,就算我们提高了生丝价格,那些走私船偷偷跑去了马尼拉,一样会把生丝的价格压下来的。”

看着下面的商人们争论了一会之后,朱由检才敲了敲木槌说道:“光靠海上巡查缉私,当然是杜绝不了这些走私商人。不过为什么我们不考虑从国内控制生丝的销售?一年百万斤生丝,就算抬高到80两一担,也就是80万两。只要能够向东洋出口20万斤生丝,那么就能回本,剩下的生丝就是纯利润。”

崇祯的说法,不仅让郑芝龙、许心素突然醒悟了过来,就连皇商们都立刻竖起了耳朵。

郑芝龙、许心素之所以没想过要控制生丝市场,那是因为他们还把自己放在受制于各地缙绅的海商的身份上。

当崇祯说出了这个建议之后,他们才发觉自己并不用再对那些缙绅们畏惧三分,因为他们的背后站着的是大明皇帝。

而皇商们则终于听到了一个让他们熟悉的生意模式,依靠皇权垄断某项产业,这无疑是他们最拿手的生意方式。这些皇商本身就有不少是南方人,而生丝产量最大的地方,莫过于杭嘉湖平原,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

一名皇商甚至夸口道,只要交给他来办,60万两以下就能完成陛下的设想,控制大明的生丝市场。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13章 股本分配

感觉下面会场中的代表们兴趣被激发起来之后,朱由检再次敲击了木槌,制止了这些商人和海盗们继续的发挥。

“把生丝的价格压低,对各位有什么好处呢?据朕了解,大明的生丝现在都是以农户自己缫丝为主,然后外地客商通过地方中人收购。

这些地方中人无一不是依附于地方缙绅豪族之人,诸位难道打算和这些中人联手,控制大明的生丝市场吗?”

“陛下,这有什么不好的吗?和这些地方中人合作,不但可以压低生丝的价格,而且凭借他们在当地熟悉的人脉,我们也可以尽快的把生丝市场建立起来。”一名皇商有些不明白的询问道。

“建立生丝市场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对海外生丝销售的控制权力。只要我们控制了大明每年生丝产量的9成以上,我们就可以决定生丝的定价权力。

不仅仅是出售到海外生丝的价格,就是国内的生丝价格也能推高到100两每担以上的水准。”朱由检试图再继续鼓动这些商人的情绪。

但是对于朱由检的这一说法,除了一部分对贸易不甚了解的海盗之外,大部分的商人都对此不以为然。

许心素就劝谏道:“陛下,这生丝价格高了,则丝绸的价格也必然高涨,而大明富户的数量却没有增加,到时丝绸销售的数量必然会下跌。

丝绸销售的数量下跌,则织户必然会减少生丝的购买量,到了最后,岂不是把生丝砸在了我们自己手上了吗?”

看着许心素的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支持,朱由检并没有觉得气馁,他只是回忆了下这几天查阅的资料,便继续说道。

“可是朕看过前吏部尚书朱国桢所著的《涌幢小品》中说:湖丝唯七里尤佳,较常价每两必多一份。由此可见,大明的商人对于生丝价格的提升,并非接受不了啊?”

参加会议以来,一直保持沉默的商人林广泰,被这种畅所欲言的会议形式所感染了,他看着其他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终于迟疑的开口说道。

“陛下和诸位大约有所不知,关于这七里丝的来历。小人有亲戚就在湖州,倒是对这七里丝有所了解。

这七里丝之所以较常丝价昂,主要是因为其丝有“细、圆、匀、坚、白、净、柔、韧”八个特点,传闻七里丝可以比一般土丝多挂两枚铜钿而不断裂,因此被称为生丝中的上品。

正因为七里丝品质上佳,所以才能比一般土丝价格高昂,还供不应求。”

朱由检不由说道:“也就是说只要生丝的质量优良,其实商人并不介意生丝价格的提升,是吗?”

林广泰思考了下,谨慎的说道:“陛下所说不错,但是七里丝之所以优于平常土丝:

一是因为该地培育了一种密种曰‘莲心种’,该种因其所产蚕茧小如莲实而得名。使用这种蚕丝,特别适于缫制优质的桑蚕丝。

二是此地之民世代以养蚕缫丝为业,故而村民缫丝技术高超,其缫丝所用的三绪脚踏丝车,可以让所缫的丝:有富于拉力、丝身柔润、色泽洁白等优点。

三是缫丝用水,一向有‘山水不如河水,止水不如流水’一说。七里村靠近太湖,雪荡、穿珠湾从村旁而过,其水甚清,取以缫丝,光泽可爱。

不过当地大户一向严守蚕种而不外传,而别地之民缫丝技术又不过关,就算地理条件和七里村相仿,也出产不了和七里村可以相提并论的生丝啊。”

林广泰的说法,让会场的商人们热情稍稍消退了些,但是有海外贸易的高额利润在,他们到并不觉得控制大明生丝市场是一件无利可图的事。

他们现在和崇祯有分歧的地方就在于,这些商人只想着借助地方缙绅的力量,把生丝的销售市场控制在手中,以此来垄断海外贸易中的生丝贸易。对于大明国内的生丝市场,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崇祯则是想要绕开地方缙绅的居间商,直接和农户打交道。建立一个从源头到销售的,完整的生丝生产销售网络。

按照这些商人们的想法,他们建立的生丝市场,不过还是一个居间商性质的松散市场,生丝的来源还是控制在各个地方的中人手中。

这个市场并不能完整的获得大明国内生丝的定价权力,只要价格波动过大,各地的农户和客商之间的中人,完全可以绕开市场,进行私下交易。

听完了林广泰的介绍之后,朱由检提出了一个生丝市场改进的新想法。

“这位林代表对于生丝的介绍很详细,朕大有收益。从这位代表的介绍中,朕倒是知道了,我大明各地生丝的质量参差不齐,所以价格也各有不同。

不过这七里村的生丝能做到品质上佳,无疑是说明,我大明其他地方的生丝并非毫无提升品质的可能。

只要优选优育良种,然后聘请缫丝高手对各地民户进行培训…”朱由检说到这里不由楞了一下,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改口说道。

“为什么我们不在在太湖附近设置一个缫丝厂,然后向农户收购蚕茧,按照等级进行分类,接着用统一标准的机器,统一进行技术培训的工人进行缫丝?如此以来生丝的质量不仅有保证,生丝的来源和数量也不必受控于那些中人?”

朱由检的这个想法顿时获得了林广泰等皇商的支持,对比起风险和利润同样巨大的海外贸易,通过提升生丝品质,来提高生丝的价格,无疑更让这些商人们感觉踏实一些。

十八芝的首领们更倾向于见效快的生丝市场,这个只需要选定地址,然后同各地的中人协商好价格,就能完事。

而对于从培养蚕种、设置厂房、制造机器,培训缫丝工人,这种需要消耗大量时间的实业并不怎么感兴趣。

对于林广泰等皇商来说,对没有亲身经历过海外贸易的他们,一下子投入巨额资金建设一个生丝市场,似乎有些冒险了。

对于郑芝龙、许心素等人口中日本及马尼拉的生丝价格,他们始终存在的疑惑。而且他们还担忧着,不管是日本还是马尼拉都不是什么物产丰饶的地方。

一直以来都是大明商人运出货物,而从日本、马尼拉运入白银,作为一个贸易来回。

日本、马尼拉的白银真的能多到花不完的地步吗?要是突然之间,这两个地方没有白银了,他们建立的生丝市场岂不是要砸在手里了?

要知道大明一年的白银产量也就20万两上下,日本、马尼拉光光是购买生丝的白银,每年就3-4倍于大明的白银产量。这些商人担忧着,要是两地的白银挖完了该怎么办。

抱着这种想法,皇商和十八芝海盗们就分成了两种意见。皇商们认为,应该先建缫丝厂,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建立大明统一的生丝市场。

而十八芝以郑芝龙为首的海盗认为,应当先建立起效快的生丝市场,只要能够控制住生丝的流动,那么被西洋番人所窃取的生丝利润,就会落入大明海商的口袋中。

至于许心素等漳州海商,他们心里是倾向于十八芝的主张,但是基于两边的敌对关系,支持十八芝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因此一部分海商选择支持先建立缫丝厂,而许心素等一部分人则等待崇祯的决定。

朱由检听了半天后终于有所决定:“既然大家意见不一致,那么不如把生丝市场和缫丝厂分成两个单独的部分,然后各自分摊股本呢?”

崇祯这个建议显然很合两方人的心意,经过大家积极讨论之后,生丝市场的股本设定为90万两,而缫丝厂的股本为15万两。

但是在谈论到分配股份的问题上,会场中的代表们又闹起了争议。人数最多的皇商希望能按照个人的意愿进行入股,但是显然这个提议没有可操作性。

对于生丝市场的股份,十八芝和漳州海商中的个别人认为自己应该多得一份。

争执不下之后,有人提议:以在场代表人数为份额,把生丝市场、缫丝厂分成若干份,然后每人一股。

但是这个建议,又让对生丝市场不怎么感兴趣的皇商们表示反对。

朱由检于是再度提出,不如在场的众人各自组成单独的公司,然后按照公司来分配股本。而各位商人在公司内部可以调节出资额度,也减少了不必要的争论。

崇祯的提议给了那些皇商选择的余地,也让原本和其他代表利益相等的郑芝龙、许心素等首领,觉得有机会扩大自己在团体内的利益,因此众人都表示赞同皇帝的意见。

十八芝改组成泉州商会,而许心素等人则建立了漳州商会,皇商们分裂成了3个团体,徽州商会、皖南商会还有代表宫廷的大明商会。

接下来的生丝市场股本中,泉州商会占了3成半,漳州商会3成,徽州商会、皖南商会加起来只要了半成,而大明商会占据了3成。

讨论股本的过程中,朱由检认为,生丝市场的建立,今后很多地方都需要自己的支持,因此应该给予他10万两银子的干股。

郑芝龙和许心素等海盗商人,对于崇祯的话语感到震惊,但是他们转而想着,这总比事后皇帝以各种名目来勒索强,终于还是默认了崇祯的说法。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14章 指证

接下去朱由检又如法炮制在缫丝厂占了一成干股,加上实际投入的资本,宫中占了4成股本。

对于生丝市场、缫丝厂的管理上,朱由检选择了放手,让商人自己选择主事者,按照大明商人的惯例行事。

有所不同的是,朱由检增加了两条新规定,一是每年主事者需要向各位股东报账,二是在获得股东多数赞成之后,可以更换主事者。

这一天的会议,虽然争议并不少,但是终于让这些商人们建立了一个基本的议事程序。

在讨论快结束的时候,钟斌突然出声问道:“如果那些地方缙绅豪族,看到生丝市场获利巨大,自己出钱举办一个生丝市场和我们竞争怎么办?”

一名商人代表不由试探的问道:“陛下难道就不能禁止其他人开办生丝市场吗?”

这位商人的提议,顿时让会场中的代表们眼睛发亮,他们把目光都转向了坐在高高的议长台上的崇祯,希望皇帝能够认可这种说法。

朱由检只是叹了口气问道:“只要朝廷发布一道禁令,就能阻止地方缙绅们开办私下的生丝市场,诸位相信吗?”

不管是十八芝、漳州海商还是皇商们,都讪讪的低下了头,如果大明的地方官府有这么强的执行力度,那么也就没有十八芝、和漳州海商的存在了。

看着大家有些泄气,朱由检又峰回路转的说道:“当然,虽然朝廷的禁令作用不大,但是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这就是为什么,刚刚朕要建议提高生丝的收购价格的原因。只要我们对农户提高了生丝收购价格,那么那些地方缙绅再开办生丝市场就会处于无利可图的地步。

而我们起码还可以通过海外贸易的利润,补贴国内抬高生丝收购价造成的亏损。”

当崇祯再次提起抬高生丝收购价格时,这些商人们终于不再像刚刚那么抵触了。

朱由检看着这些若有所思的商人,再次补充了一点:“此外,朕打算把生丝交易的税收规定为十税一。”

崇祯这话一出,顿时让这些商人们开始纷纷叫苦了起来,认为从三十税一突然变成十税一,这个税额实在是太高了。

郑芝龙、许心素两人却一声不吭,安静的等待这崇祯的后文。他们认为崇祯费劲口舌建立了这个生丝市场,一定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朱由检很快就说道:“由于生丝市场是初次建立,算是朝廷对商业管理的初次尝试,因此凡是在市场内交易的生丝,三年之内免税,然后两年半税,五年之后视情况决定,是否征收全税。”

崇祯这个条件一说,顿时下面的代表们都不再叫苦了,这相当于是变相的逼迫那些农户,把生丝放在生丝市场内交易了。

解决了海外贸易货物中利润最为丰厚的生丝贸易之后,会议的焦点又重新回到了海外贸易份额分配的问题上来了。

有了前面一个成功妥协的方案,会场内各人的情绪终于不再这么冲动了。

在崇祯的裁决下,双方认可下一年度的生丝出口额度为30万斤,而在座的各人以公司占据的生丝市场的股份,分配生丝出口配额。

出口配额可以自由转让,如果有人违反了约定的出口配额,那么在下一年度将会减去双倍数量的出口配额。

为了对各家公司的出口贸易进行监督,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外贸协会,在座的商人代表将自动成为协会的成员。

而今后有商人想要加入外贸协会者,必须要得到两名协会成员的举荐,每名协会成员每年只能举荐一次。

随后在崇祯的提议下,会议还通过了,未经过外贸协会的批准,任何个人或公司不得从事生丝贸易。

这一天的会议结束后,十八芝的代表们返回住所时,郑芝虎不由向哥哥好奇的问道:“这海外贸易的好处我们都分配好了,那些没有上北京的首领们,今后该怎么办?”

郑芝龙看了看边上眼睛都避开自己的同伴们,只能打着哈哈说道:“大家都是一起经历海中风浪的兄弟,我们也不能把所有好处都吃下去。回去之后,大家商议下,这上京城的和在老家的股份,该怎么分配的问题。

大家上京城替兄弟们办事,毕竟是冒着杀头的危险,我觉得上京的兄弟拿三份,守家的兄弟拿一份应该是比较公平的…”

钟斌、李魁奇虽然因为上京时争夺代表名额同郑芝龙疏远了些,但是这个时候也纷纷点头赞同郑芝龙的说法。

解决了利润最丰厚的生丝贸易分配的问题,其他商品的出口配额分配,争论就不像这天这么激烈了。

接下来几天天,朱由检一直居于宫内不再外出。除了有时询问下嘉乐殿内的会议之外,便一直关注着田尔耕重新审讯闻香教逆党的案子。

随着顺义民变的平息,门陈新等人的被押回,朱由检再次登上了朝会。

站在朝堂之上的门陈新,默默的回想着刚刚回京时,田尔耕见到他时对他说的话。

“…门陈新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是幡然醒悟,弃恶从善,还是和朝廷顽抗到底死不悔改…”

朝堂上的文武官员们都屏息静气的看着门陈新,虽然门陈新已经坐实了闻香教逆党的罪名,但是只要他不要胡乱攀扯朝中官员,那么这次闻香教之乱造成的风波也就只能到此止步了。

不少官员已经做好了准备,当风波平息之后,就要求崇祯撤回在京城各处的锦衣卫,恢复京城往日的宁静。

文震孟虽然黯然去职南归,但是官员中不少人还是抱着同情他的态度的。

虽然这些官员不敢怀疑,崇祯是否故意借闻香教叛乱之事斥退文震孟,以排除朝中反对政治变革的臣子。但是崇祯这种毫不留情的处置方式,却让这些官员们感觉这位陛下对待臣子过于刻薄了。

“臣有罪,臣不应该被右佥都御史冯师孔所惑,以致落入闻香教的陷阱…”

站在队列中的冯师孔如遭雷击,之前他在都察院被锦衣卫逮捕,但是很快就被释放,心存侥幸的他,以为这场风波应当就这么结束了。

但是他根本就没料到,门陈新会咬上自己。冯师孔推开了想要抓捕他的大汉将军,冲出朝臣的序班向崇祯跪拜着,为自己辩解道:“臣从没有蓄意交接门陈新,也绝无和闻香教勾结…”

对于冯师孔为自己的辩解,门陈新只是神色木然的说道:“某年某月某日,冯师孔在其家书房赠送给微臣白金2000两;又某年某月某日,在西林酒家聚会,冯师孔邀请微臣,礼部主事方远哲,四川道御史武信成,席间冯师孔诋毁先帝…”

礼部主事方远哲、四川道御史武信成,这两人同样是落入闻香教的逆党之一。

门陈新刚一说完,这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出来指证,冯师孔当日的确是说了这些话。

已经完全被这些似是而非的证言打蒙了的冯师孔,只能无力的为自己的辩解道:“臣当日不过是酒后失言…”

原本朝中其他官员们还想着,这是不是锦衣卫构陷朝廷官员的阴谋,但是冯师孔居然承认了,这不由让在场的官员们有些无所适从了。

随着门陈新等人的一一指证,都察院内的官员起码牵连进入了2、30名。

刘宗周旁观了半天,发觉朝臣们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生怕被卷入这场逆案之中。

他终于忍不住,出列向崇祯说道:“陛下,就算朝中真有闻香教的逆党,也绝无可能有这么多从贼的悖谬之徒。想这些官员都是十年寒窗苦读,方能金榜题名。

其官职令名都是陛下所赐,岂有从贼的理由。其中必有什么隐情,门陈新、方远哲、、武信成等人都是从贼之逆党,他们的话怎么能全信呢?臣希望陛下能够明鉴,不要做出令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来。”

朱由检托着下巴,语气平淡的说道:“蕺山先生是正人君子,因此这是以正人之心渡小人之腹。这冯师孔一出手就是2000两白银,难不成也是朕赏赐的?”

刘宗周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韩爌、张瑞图连续出列劝谏道:“陛下,闻香教在京畿之乱刚刚平息,朝中实在不应当再出现动荡,而令天下不安啊。臣等以为,陛下不妨将此案交给三法司,从快处置更为妥当。”

“朝中有这么多闻香教逆党,诸卿以为朕的心安的下来吗?朕的心安不下去,难道天下就能安宁了?”朱由检不慌不忙的说着。

今天在朝会上的崇祯,似乎毫无火气,但是朝会上的官员们却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看着朝会似乎陷入了僵局之中,黄立极思索了一阵,便出列说道:“臣请陛下准许,六部九卿及内阁会议。”

朱由检只是想了想,就点头应允了。内阁成员和九卿走到了崇祯的御座之前,进行小范围内的协商。

黄立极走到崇祯面前就单刀直入的问道:“陛下,现在朝中人心惶惶,以臣看来如果不尽早了结此事,恐怕陛下想要推行的新政也只能变成镜花水月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15章 变幻

站在崇祯面前的六部九卿和内阁成员,显然都已经感受到了清查逆案对自己的威胁,因此有志一同的支持首辅黄立极,要求崇祯尽快让锦衣卫结束侦办六部之内的逆案。

看着一脸坚决神情的首辅黄立极,和除了徐光启之外,其他重臣眼中的警惕之色。

朱由检知道,虽然他利用闻香教一案在朝中为新政翻了盘,但是他倚重锦衣卫的做法,却也让这些官员们起了防备之心。

“现在还不能失去内阁的支持啊。”朱由检心中感慨的想道。虽然他还想继续推动,锦衣卫对朝廷官员的清洗行动,但是黄立极的行动,显然表明了他并非会无原则的站在他这一边。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朝中官员的清查可以到此为止,但是朝中居然有这么多和闻香教邪徒勾结的逆党,实在是让朕触目惊心啊。

六科给给事中、都察院,朝廷设置了这么多监察官员,为什么连一点风声都收不到,不知道诸卿有什么可以对朕解释的吗?”

黄立极、张瑞图同其他大臣交换了下眼神之后,一起向崇祯拜倒说道:“臣等治下无能,致使朝廷纲纪为之不伸,情愿向陛下请罪。”

朱由检有些心烦的回道:“朕不是要你们承担责任,而是想让你们出个主意,如何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张瑞图迟疑了一会说道:“臣以为,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主要还在于朝廷选官不严格,致使科道官员鱼龙混杂,品质参差不齐,因此朝廷监察之权,形同虚设。”

黄立极随即接着说道:“臣以为,应当好好整顿科道官员,斥退庸劣之辈,重新选拔有能力的正直官员。臣以为右副都御使李夔龙提出的,都察院改革计划,眼下正是推行的最好时机。”

李夔龙推出的都察院改革计划,一举打破了原来十三道御史互不统属,每个御史都有极大自由权力的传统。

新的改革计划,让十三道御史变成了十三个关系紧密的小团体,每一道的御史都设立了一个主持者,主管每一道的监察工作。原左右都御史主管都察院的全面工作,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则各自分管十三道御史。

这个改革方案,不但加强了都察院内部权力的集中,也等于是废除了朝中各派势力对言官的渗透控制。

除了都察院的高级官员,朝中其他各派势力都认为,这个改革方案损坏了自己的利益。

因此李夔龙的改革方案一推出,立刻被朝中诸多官员所阻止了,他们以这个方案违反了太祖设立科道制度的原则,即“以小制大,以下制上,大小相制,上下相维”之本意,攻击李夔龙枉改祖制。

如今黄立极再度提起这个改革方案,无疑是暗示朝臣已经向崇祯妥协的意思,而他也希望崇祯能够适可而止,不要和朝臣们继续硬顶下去。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表情坚定的说道:“都察院改革计划的确要推行,这六科给事中的监察方式也要改一改。现在六科给事中的监察方式都是事后监察,这种方式除了增加六部官员的工作量之外,也容易成为形式主义。

朕以为应当废除都给事中,把六科给事中分别安插入六部,从一开始就对六部的事务进行监察,以减轻六部官员的工作量。而各科给事中接受本部尚书及内阁的双重领导。”

朱由检这个提议等于是废除了给事中原本拥有的大部分权力,只剩下了监督和审核的权力。

如果是平常时间,官员们肯定不会同意崇祯这个提议。给事中虽然是皇帝用来牵制权臣而设的官职,但是在某些特殊时刻,也会被文官用来对抗皇帝颁发的某些不合理命令。

只不过到了这个时代,铁骨铮铮的官员已经在朝堂很少出现,因此给事中也丧失了面折廷诤之威风,由言谏之官渐变为纠察之官。

所谓封驳、注销、奏闻、弹劾者,不过是代天子以察百事,成为皇帝的耳目手足,决不是以言谏天子、纠朝廷。

几位大臣们稍稍交流了下,决定还是赞成崇祯的提议,废除了给事中,对他们这些大臣而言,也是少了一些掣肘,并不是多么吃亏的交换。

“朝廷之内的事那么就这样交给内阁和三法司收尾吧,但是京畿左近,大明首善之区,居然也有如许多的闻香邪徒潜伏,内阁难道就没有一个方案吗?”

施鳯来不由附和着崇祯说道:“臣以为陛下言之有理,这京畿附近还是应当清理一遍邪教徒,以防止今后发生变乱。”

“朕听说,闻香教起自山东,天启二年,闻香教叛乱就是在山东地界不是吗…”

丹墀下方的官员们焦急的等待着,崇祯和六部九卿及内阁大臣们的商议。经过了一段漫长的等待,黄立极等大臣终于走下了丹墀。

看着黄立极等大臣脸上如释重负的神情,下方的官员们都松了一口气。官员们都刻意略过了跪在御道边上的几名官员,似乎他们并不存在一样。

朝会就此结束了,门陈新、冯师孔等一干人,也从锦衣卫移交给了大理寺。

出宫门的时候,门陈新刚好走到了冯师孔身边,冯师孔不理会自己身在何方,一把抓住了门陈新愤怒的问道:“你究竟为何要害我。”

门陈新默然不语,任由冯师孔抓着自己的衣襟怒骂。原本对这些官员还颇为礼遇的锦衣卫,顿时冲了上来拉开了他。

看着被锦衣卫拖走的冯师孔,门陈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对着身后押送他的侍卫说道:“现在该往哪去,是锦衣卫的诏狱还是刑部的大牢?”

一名锦衣卫对着他拱了拱手说道:“陛下有令,所有人犯全部移交三法司,请门御史和我们去刑部大牢交接吧…”

这名锦衣卫还没有说完,宫内一名太监匆匆跑了出来,对着这些锦衣卫命令道:“奉上谕,门陈新等7名官员,虽然铸成大错,但是悔过之意明显,且认罪态度良好,因此陛下本着宽大为怀之意,准予这些官员回家居住,不必收监。”

听了这名太监的传话之后,押解的锦衣卫在宫门前丢下了这7名官员离去了。

很快宫门之前就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门陈新等7位官员,看着锦衣卫的离去,7人之中不少人大大的松了口气。

站在宫门前的这几人,虽然往日都是熟悉的同僚、朋友,但是现在却没人互相打招呼。不少人甚至还拉远了和其他人的距离。

这种互相提防的警戒姿态,让几人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终于有人忍受不住这种沉默的气氛,平淡的招呼了声就先行离去了。

门陈新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看着离开的那些人的表情,他就明白了,今后这些人之间再也不会恢复到从前的关系了。

而就算他们还有被起复的机会,背上了这种污点之后,今后也只能依附于皇帝生存下去了,也许这就是崇祯为什么会放过他们的原因吧。

门陈新等释放回家的官员的家人们,看到他们回去之后都兴高采烈的。

但是那些今日被抓进去的官员的府上,顿时都变得愁云黯淡了。

冯师孔府上原本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后天就要出嫁的冯素素,还有特地从外地赶来替冯素素操持婚礼的姑母,听到了这个噩耗之后,整个冯府顿时变得阴云密布了起来。

为了能尽快平息朝中这场因为闻香教引起的风波,黄立极等内阁成员,授意刑部尚书薛贞、大理寺卿陈扬美、左都御史曹于汴尽快了结此案。

在这种压力之下,就在当日下午,三法司的判决就出来了,冯师孔以附逆首恶判腰斩,其下5人判处斩首之刑,余下27人判处流放戍边。

冯素素的姑父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赶到了冯府把妻子给接走了。

姑姑、姑父离开之后,府内顿时失去了主持大局的人,涉世未深的冯素素顿时变得六神无主了起来。

她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出门还好端端的父亲,到了下午就成了朝廷叛逆了。

坐在闺房内对着将近完工的鸳鸯枕面发呆的冯素素,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小姐不好了,府外来了许多官兵,他们说要抓捕老爷的亲眷。小姐你还是赶紧跑吧,这要是被抓起来,可是要被送去教坊司的。”春香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冯素素说道。

冯素素身子一动未动,万念俱灰的说道:“跑,能跑去哪里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反正迟早要被抓住,我又何必再跑。”

春香没有理会冯素素的哀怨,而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口中说道:“大明律,就算是附逆,也只罪及亲族,小姐你要是嫁人了,就和老爷没有关系了。小姐你换上我的衣服,从后门离开,赶紧去姑爷府上,只要姑爷今天和你拜堂成亲了,小姐就不是犯官家眷了。”

冯素素抱着春香塞给自己的衣服,还在发愣之中。春香抓住她的肩膀继续说道:“难道小姐真的以为老爷会附逆吗?要是小姐你不逃出去,今后怎么给老爷洗清冤屈?”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16章 进言和决心

朱由检两眼发直的看着面前的判决书,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站在一边的王承恩挥手斥退了房间内侍候的其他太监。

当听到“吱呀”一声门关上的声音之后,王承恩才小声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若是不愿意脏了手,不如就改成流放戍边吧。”

被惊醒的朱由检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重重的靠在了椅背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刚到申时。”王承恩转过头看了眼角落中的一座时钟后,回头对着崇祯回答道。

“办起这种事来,他们的速度倒是出奇的快啊。”朱由检嘲讽的说道。

他睁开了眼睛霍的站了起来,边向着门口走去,边说道:“好生气闷,王承恩陪朕出去走走吧。”

和之前的死刑判决不同,冯师孔等人现在的下场是朱由检一手操纵的,如果他们的死刑判决不需要交到他面前复核,那么朱由检还能刻意的遗忘掉。

但是这些人的死亡判决书却这么硬生生的送到了他面前,这让朱由检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杀人犯。

虽然他心中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判处他们死刑的,是他们的同僚而不是自己。但是他努力了半天,也发觉这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想法。

从穿越以来,他都把现在的一切当做了一场真实的梦境,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掀起一场闻香教的叛乱。因为对他来说,顺义那些从未见过的百姓,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而已。

但是早上还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谈话的人,现在只要他动下笔头,也许明后天就会成为一具尸体,这种感觉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

东安门外保大坊外东厂内,身为大明时报主笔的柳敬亭,刚刚送走了王守履,他正思索着王守履给自己说的那些话时,就听到了崇祯到来的消息。

“微臣柳敬亭见过陛下。”中书舍人兼大明时报主笔的柳敬亭,现在已经有资格向崇祯自称臣了。恭敬的向

朱由检扶了柳敬亭一下,就直接走到房间内主位上坐下后开口说道:“不必多礼,朕想知道,你去门头沟调查煤矿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柳敬亭先是找出了一叠纸张放在了崇祯面前,然后才退后说道:“门头沟有官矿和民矿两类,民矿多而官矿少。不论官矿还是民矿,采用的都是总小甲制度,民矿中矿主就是总甲…”

在柳敬亭的解释下,朱由检总算了解了,总小甲制的形式是:每十人为一小甲,每十小甲为一总甲。这其实就是一种半军事化制度,它原本是朱元璋创造出来,用于管理治安、军事、徭役乃至商税等一切社会结构中的管理组织。

“…采煤矿工多为各地流民,或是本地无地之民,他们一旦出卖自己,就成了矿主的奴仆,既没有什么报酬,也失去了人身自由…”柳敬亭详细的向崇祯介绍着,他这些天在西山奔波的成果。

朱由检有些疑惑的问道:“这出卖劳力,怎么就变成奴仆了?这些矿主这么做,难道就不怕矿工造反吗?”

柳敬亭沉默了一阵才说道:“陛下大概是误解了,这些采煤矿工出卖的不是自己的劳力,而是他们自己本身。一个童仆身价不过7、8两至13、4两不等,比雇工可便宜多了。

按照大明律,一旦成为奴婢就是贱民,不但不能同良民通婚,而且主家打死奴婢可以减等治罪。

不过今日国法大坏,即便是主家无故杖毙奴仆,只要疏通官府,就能免罪。

能在西山开矿者,不是当地大户,便是勋戚官宦之门下。他们蓄养了一班市井混混,以压榨管束矿工,又能勾连官府,岂会怕这些矿工造反?”

这种把人当成会说话的马牛来驱使,终于让朱由检烦躁的情绪散去了,他原本软弱下去的心再度坚硬了起来。

“不用说,这官矿对待矿工的条件比起民矿来应当更为恶劣了。”朱由检沉默了一会说道。

柳敬亭低着头说道:“管理官矿的官校们,做事更肆无忌惮,但凡矿工有所违逆,立毙杖下。”

朱由检沉寂了许久,才幽幽说道:“把你采访的内容,写成一份调查报告,然后刊登在大明时报上吧。”

听完了柳敬亭的调查报告之后,朱由检已经对冯师孔等人再无愧疚之心了。

享受这大明百姓的给养,却阻扰着任何有利于大明百姓的政策实施,还想为自己这种谋取私利的行动戴上高帽子,那么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让他歉疚。

看着朱由检起身就要离开外东厂的时候,柳敬亭突然出声说道:“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朱由检看了看眉头紧皱的柳敬亭,终于重新坐下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朕洗耳恭听。”

柳敬亭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对着朱由检正式参拜了下去,口中说道:“臣听说自古以来,凡大有为之君,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行事堂堂正正,足以为万民之表率。

今日陛下,利用闻香教暴乱,设计构陷自己的臣下,如此行事,一旦为天下人知,陛下将置自己的声名于何地…”

王承恩脸色铁青的打断了柳敬亭,“住口,柳敬亭你捏造事实,污蔑陛下清誉,该当何罪。”

对于王承恩的训斥,柳敬亭充耳不闻,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陛下,这世上绝无不透风的墙,隔墙尚且有耳,更何况挑动闻香教暴乱一事,涉及人手不下百人,一旦流言传开,则京畿百姓之怨愤将尽归于陛下,到时若是有奸人借此生事,则陛下焉能安坐紫禁城内?”

王承恩声音有些颤抖的对崇祯说道:“此事都是臣考虑不周,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当能消除此事首尾…”

朱由检伸手阻止了王承恩的话语,他笑了笑说道:“柳先生今日的劝谏,很有古大臣之风啊。不过既然是朕的决定,就算有什么不得了的后果,朕也不能连面对都不敢就转身逃跑啊。

用一个错误去掩盖另一个错误,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那么朕岂不是要永远徘徊于错误和谎言之中了?不必如此,王承恩你要好好照顾那些为朕出力的锦衣卫,不许一个人受到牵连,否则朕唯你是问。”

朱由检说完之后,就感觉自己心里轻松了很多。他起身意兴阑珊的对着柳敬亭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朕先回去了。”

柳敬亭上前再次拦在了崇祯的身前,口中说道:“陛下,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冯都御史等人尚未定案,只要陛下赦免其罪,则日后就算有流言蜚语,也…”

朱由检飞快的打断了柳敬亭的话说道:“西方有句谚语,不要低头,因为王冠会落下。难道你真的以为,朕有选择吗?赦免冯师孔等人固然简单,但是天下官员将怎么看朕?

追查逆党声势浩大却又未处罚一人,天下官员岂不把朕视为软弱可欺之辈。今后朕但凡想要做点什么事,这些官员还会对朕退让吗?”

看着崇祯如此坚定不移,柳敬亭无计可施之下终于说道:“陛下难道真的有信心,日后不会反悔吗?”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说道:“朕不敢保证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朕已经决定不管有什么结果,朕也绝不逃避。”

柳敬亭咬了咬牙说道:“既然如此,臣也不敢在阻拦陛下,但是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恩准。”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你说。”

“既然陛下认为可以面对一切结果,那么臣斗胆请陛下一起去看看,这些官员被抄家的过程。”

看着一脸坚持的柳敬亭,朱由检不由摇着头说道:“柳先生,你还真是一个赤诚之人呢。”

王承恩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恐怕不合规矩。且抄家现场,人多眼杂,要是惊扰到了陛下,恐怕臣等万死莫辞。”

朱由检看看王承恩,又看看柳敬亭,来回打量了几眼之后,还是开口说道:“也罢,就去看看好了,也好让柳先生安心。”

朱由检去换衣服的时候,王承恩狠狠的盯了眼柳敬亭,才跟着朱由检离去了。

在柳敬亭的带领之下,朱由检视察几家被抄家的官员,听着这些官员家属哭天喊地的叫声,他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

直到几人来到了冯师孔的府上,朱由检看着院内被胡乱堆放的妆奁,不由稍稍失神了片刻。

柳敬亭随即叫过了一名锦衣卫,指着这满院的妆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这是犯官冯师孔之女冯素素的妆奁,卑职打听到的消息,犯女冯素素和兵部右侍郎李精白之子李麟孙有婚约,就在后日,因此家中才有这许多妆奁。”

柳敬亭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几位女子的嚎哭声从后院传了过来。

朱由检正对着一张胡乱丢在一边的鸳鸯戏水的枕面发呆,这张枕面还剩下了一只眼睛没有绣完,看着胡乱堆在一边的丝线,他似乎看到了,一群突如其来的官兵,令主人匆匆丢下了这张快要完成的枕面而逃亡的场面。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17章 初心

柳敬亭注意到了崇祯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他故意大声的对负责抄没冯家的锦衣卫总旗喝道:“后宅之内如何这般吵闹,难道有军士对犯官家属不规矩吗?”

自从成为大明时报的主笔之后,柳敬亭就参与了关于锦衣卫内部整顿的各项报道,因此锦衣卫上下都已经了解了,这大明时报基本上和前东厂的地位差不多。

这位锦衣卫总旗自然不敢让前来检查的柳敬亭抓住把柄,他立刻让人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两名瑟瑟发抖的女子就被拉到了前院,一名锦衣卫小旗上前汇报说道:“卑职带人抓捕犯官之女冯素素,结果在后院内抓到一名自称冯素素的女子,而守在后门小巷的军士又抓到了一名从冯府逃出的女子,也自称是冯素素。卑职正在审问,故而惊扰了大人们。”

原本和冯素素同样吓的有些失语的春香,看着身边冯素素六神无主的模样,也不知道从哪生出了勇气。

她猛地挡在了目光呆滞的小姐身前说道:“我才是你们要抓的冯素素,这人不过是我府上的一名丫鬟,你们不要抓错人了。”

从后门小巷中被锦衣卫强行拖了回来,让冯素素变得有些万念俱灰,她双手抱着头想要隔开那些凶恶的锦衣卫对她的问话,但是她没有预料到春香会冒认自己的身份。

挡在她身前的春香语气虽然很坚定,但是紧紧挨着春香身体的冯素素,完全能感受到她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这让冯素素终于恢复了思考。

冷静下来的冯素素,轻轻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春香,对着柳敬亭说道:“这位大人,小女才是冯氏之女。边上这位是小女的贴身丫鬟春香,她不过是一无知妇孺,不知国法无情,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追究她的冒失之举。”

春香还待要说些什么,一直低着头观察两人的柳敬亭突然对着春香开口说道:“你们虽然交换了衣服,但是脚上的鞋子可没有更换,我看你这女子还是别再狡辩了,免得让你家小姐多吃苦头。”

春香终于不敢再说话,只是返身抱着冯素素一个劲的流泪。柳敬亭辨明了两名女子的身份之后,就一言不发的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似的。

这让边上主持抄家的锦衣卫总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柳敬亭没有吩咐,他也不敢贸然下令,把眼前的两名女子拖走。

一旁的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空,口中不由出声说道:“国法无情,既然知道国法无情,你又为什么要跑呢?难道外面还有人可以庇护你吗?”

冯素素默然无语,她并不想将夫家也牵连进来。但是春香有些惊讶的向这个侧对着他们站立的年轻人看去,她看到刚刚问话的大人物,对这位年轻人也毕恭毕敬的,误认为这是那家勋贵的公子前来带队查抄冯家的。

听着这名少年语气中带有的少许同情之意,春香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不顾一切的向崇祯方向爬去,虽然被两名侍卫拦住了。

但是她还是死死的赖在地上恳求道:“这位贵人,请你发发慈悲。我家小姐后日就要同兵部右侍郎李大人之子成亲,只要贵人你放我家小姐出门,小姐成亲之后就不再是犯官家眷了…”

春香的喊声犹如杜鹃悲鸣,但是边上的几名锦衣卫并不为所动。他们很清楚,没有陛下的命令,大明没人敢要求锦衣卫放人,就算是面前这位柳先生也一样。

朱由检的脸色变了变,他再次低头看了看面前未完成的枕面,突然伸手掸去了上面的些许灰尘,然后说道:“王管家,找个人送她们去李大人的府上吧。”

朱由检说完就顺手把枕面折叠好揣入了怀中,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自始至终都没有朝两名女子看上一眼。

王承恩立刻叫过了主事的锦衣卫总旗,挡住众人目光之后,给他看了自己的腰牌,对着他小声的嘱咐了几句,就和柳敬亭一起匆匆追赶崇祯去了。

这名总旗被王承恩叫过去的时候并不以为然,但是等他转身回来时,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异常凝重。

他招手叫过一名亲信的小旗,让他准备一套马车带着冯素素主仆离去,并严禁在场的军士们谈论此事。

朱由检离开了冯府的大门之后,就从小步疾走变成了大步快走,似乎在逃离什么猛兽毒蛇的巢穴一般。

穿过了三条胡同之后,朱由检才在胡同口一棵大槐树下停了下来。他扶着树干休息了好一会,王承恩、柳敬亭才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

朱由检看了看四周并无其他人之后,才扶着大槐树,背对着柳敬亭说道:“柳卿你说的不错,朕现在的确无法做到,坦然面对自己决定后得到的结果,但是朕绝不会因此而后悔。想要让大明这颗枯树重新焕发生机,就必须要砍掉这些残枝败叶。”

柳敬亭在崇祯身后站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臣不敢质疑陛下的决定,臣只是希望陛下挥斧之前,能够先分辨下,砍掉的到底是不是枯枝。”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槐树的树干,转身看着柳敬亭许久,才说道:“柳先生的规劝,朕记下了。今日朕也乏了,你我就在此告别吧。”

柳敬亭弯腰恭送的姿态保持了许久,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远去的脚步声之后,他才直起身子。

柳敬亭抬头看了看掉光了树叶的大槐树,感觉自己心头就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他有些迷茫了,他不知道崇祯的选择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正确。

返回了宫中的朱由检,从怀中掏出了带回来的枕面,他默默的看着的时候,王承恩不由上前说道:“陛下,不如把这枕面交给臣,臣可让人完成…”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朕又不是喜欢这绣工才拿它回来,要完成它做什么。”

王承恩听了不由有些发愣,下意识的问道:“那陛下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了,马上住了口。

然而朱由检却意外的回答了,“朕不过是想要让自己记住,自己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崇祯没头没尾的回答,让王承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却紧紧的闭住了嘴,不再试图探寻崇祯的心思,免得招致崇祯的的反感。

朱由检吩咐王承恩把枕面挂在了墙上,便重新拿起来放在桌上的那叠判决书,他拿起笔在上面批示了之后,就交给王承恩说道:“就这么交给三法司吧。”

王承恩接过判决书的时候瞄了一眼,发觉崇祯的批示是减罪一等。原本腰斩的变成了绞刑;原本判斩首之刑的判处流放戍边;而判处流放戍边的,却被改成了进入中央官校进行改造学习,以观后效。

王承恩正准备退下之时,朱由检突然开口说道:“朕差点忘记了,这个进中央官校不是进台基厂的学校进行学习,让骆养性在西山建立一个分校,作为犯了错误的官员进行劳动学习的地方。”

王承恩细心的问了一句:“请问陛下,这个西山分校是锦衣卫管理呢?还是交给中央官校管理?”

“名头就挂在中央官校下面,但是锦衣卫负责日常管理。让这些官员半天学习,半天劳动,不许对他们进行体罚,也不许克扣他们的粮饷。”

“臣知道了,臣立刻去办。”王承恩弯腰行礼之后,就拿着崇祯批示过的文件出去了。

退朝之后,在韩爌的府上,孙承宗、鹿善继、袁崇焕、茅元仪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处理闻香教变乱之后的朝政乱象。

袁崇焕站在客厅上对着几位师友说道:“自闻香教乱起之后,陛下就派遣锦衣卫掌握京城内外的军队,令五军都督府、京营、锦衣卫内的勋戚,不论实职、挂职一律回府禁足,自太祖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的例子。

勋臣贵戚都是与国同休的功臣之后,都是我大明的柱石,陛下焉能如此羞辱,这不是明君的所为啊。而且锦衣卫中人,向来都是豺狼之性,陛下如此偏听妄信,将来难保不会再发生阉竖之乱。两位老师要是再不出声,恐怕今后国事就要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鹿善继也大为赞同的点头说道:“陛下以锦衣卫掌内外要害,一旦有变,就是甘露之乱,我辈士大夫不可不备之。”

鹿善继一向与孙承宗交好,他说的话让孙承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然而一向对袁崇焕言听计从的韩爌,这次却不愿意听从他的意见了。

崇祯反手之间就让文震孟身败名裂,把他赶出了京城。在韩爌看来,文震孟的作为其实并不算出格。比起刘宗周刚刚被召回京城,就指责刚刚登基的崇祯来,文震孟不过是不愿意崇祯有违祖制而已。

然而两人的结局却大相径庭,这立刻让韩爌意识到,这位崇祯皇帝年岁虽小,但是对于他手中的权力却异常的看重。

像刘宗周虽然同样反对皇帝推行的各项政策,但是他从来不会付诸于坚决的行动,而是寄希望于皇帝的自我反省,然后自动纠正他所认为的错误政策。

而文震孟则不但在口头上反对,还纠集了一帮言官坚持要皇帝废止新政,遵循祖制。

所以两人的结局才会大不相同,现在袁崇焕居然要他和孙承宗领头,去要求崇祯撤回京城内外军队中的锦衣卫,这岂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18章 大明武器工坊

韩爌打量了一眼客厅中的几人,突然对着下首的茅元仪说道:“石民,你家学渊博,又善谋略,你对这事是如何看法?”

茅元仪对着上方拱了拱手,也不客气,就直言不讳的说道:“京中各勋家,把持五军都督府、京营等各处要职,勾连上下,侵吞军饷,贪墨军资,劳役军士,致使京营武备废弛,军纪涣散,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学生以为,这些勋贵忠于大明或许,忠于陛下未必。今日陛下借闻香教之变整顿五军都督府和京营,这正表示了陛下锐意进取之心。

陛下以锦衣卫控京城内外之军,终非长久之策。以学生观之,不久陛下自然会撤回军中的锦衣卫,我等又何必在此时去招惹陛下之恶呢?”

袁崇焕虽然自己好出狂言,但是他却是一个最看不惯别人在自己面前不讲规矩的人。他口气有些不善的对着茅元仪说道:“陛下不久必撤回锦衣卫,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茅元仪笑了笑说道:“陛下令孙学士组建军官培训学校,陆续送来的学生之中,可有一名锦衣卫?学生倒是听说,锦衣卫自己内部倒是建立一所学校,但是里面教授的并不是军阵之事,反倒是查案侦缉之事。可见陛下并无意,以锦衣卫掌控京城内外之军,袁前辈是多虑了。”

袁崇焕还想继续反驳时,韩爌接口说道:“石民说的有理,我等不妨再等上一段时间,若是陛下不肯撤去京城内外军中的锦衣卫,我等再上疏陈情不迟。”

孙承恩想了想,便赞同的说道:“也好,最近老夫正忙于和工部、户部沟通,修筑丰城大营的事,不如先静观其变。”

茅元仪再度起身说道:“学生倒是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韩爌心情大好,不由说道:“石民有话但说无妨,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方便的。”

茅元仪顿时说道:“学生以为,闻香教之乱平息之后,营州三屯卫军制改革一事再无阻碍。我等应该着手准备征召新军兵丁的事宜,顺便也能把锦衣卫从营州屯卫调回来,免得锦衣卫在外继续生事。”

原本对茅元仪坏了自己的计划还颇为不满的袁崇焕,这下倒是心动了。

闻香教民变之后,营州屯卫被侵占的土地被收回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疑问,想必当地士绅再无人敢和锦衣卫抗衡下去。

如此一来,这些收回的土地就成了让人眼热的财富。如果能够接手营州三屯卫,自然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几人顿时开始讨论起了,应该如何接手营州屯卫的方案来了。

在乾清宫,王承恩办完了崇祯交代的事返回上书房后,正看到崇祯正一脸不满意的,揉着一张纸丢到了边上的纸篓中。纸篓内和附近地面上,已经丢下了十来个纸团了。

朱由检终于丢下笔不写了,他看到王承恩进来之后,就开口说道:“王伴伴,你替朕传个口谕下去,让翰林院的学士和大明时报的几名编辑替朕写篇文章。”

王承恩躬身回答道:“陛下出的题目是?”

朱由检思考一阵后说道:“夫子对于仁义之仁已经解释的尽善尽美了,然朕对夫子说的仁能施予之人惑而不解,求诸君子为朕解之。

夫子之仁,能施予之人,君上焉?士大夫焉?商贾焉?百姓焉?奴仆焉?

这篇文章无格式要求,让他们自由发挥,时间就限定在三日之内。”

王承恩再次退出了上书房,但是这次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叫过了一名小太监,吩咐他进去吧陛下的废纸篓给收拾了。

在殿外化纸炉的边上,王承恩等到了拿着废纸篓过来的小太监,他翻找了一遍废纸篓,收起了一团字数最多的纸张,然后吩咐小太监把其他纸张都烧化了。

在翰林院待诏厅内,王承恩对着值夜的几位翰林交代崇祯的旨意之后,对翰林院检讨孙之獬说道:“陛下还要我来取一部书,请孙检讨带我去书库一行。”

孙之獬连连点头称是,在后堂东侧的书库内,王承恩从袖子内掏出了一团纸张交给他说道:“这是陛下的废稿,你且看上一眼,看看可否揣摩出合陛下心意的文章来。”

孙之獬双手接过了王承恩手中的纸团,抚平之后就着边上的烛光看了几眼,就恭敬的用双手送还了。

“这么快就看完了?你记下了吗?”王承恩有些诧异的问道。

“下官其他本事不行,这记东西的本事吗,还算差强人意,请厂公大可放心。”

王承恩不放心的再次叮嘱道:“这次你可一定要写一篇好文章出来,只要能压倒大明时报主笔柳敬亭写的文章,来年杂家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孙之獬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便睁开眼睛说道:“只要这柳敬亭不清楚陛下的心思,那么下官到有七、八成把握。”

王承恩顿时满意的离去了,回到宫城的路上,在宫门前的火盆边上他停了下来,掏出了袖子内崇祯写的纸团丢了进去,看着它化为灰烬才继续前行。

第二天一早,当朱由检起来梳洗时,突然看到王承恩有些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他便擦着脸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出什么事了?”

“昨日那两个女子被李侍郎拒之门外了。”王承恩顿时小声的说道。

“什么女子?”朱由检有些茫然。

“就是冯御史家的那两个。”王承恩说的时候,注意到崇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奥,然后呢?”朱由检不动声色的问道。

“那位总旗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两名女子,所以就向东厂做了请示。”王承恩小心的说道。

朱由检狠狠的擦了两下脸,然后丢下毛巾说道:“国法就是国法,既然她成不了亲,那就按照律法办事吧。准备好车马,朕今日要巡视工部治下的军器局、兵仗局、*局。”

王承恩点头答应着退出了房间,在殿外拐角处,他叫过了高起潜,思考了许久才吩咐道:“去锦衣卫告诉田尔耕,冯家的那两名女子按律籍没掖庭。你回来时,告诉掌管掖庭的曹姑姑,小心照料着这两名女子,明白了吗?”

看着高起潜离去之后,王承恩才转身返回殿内吩咐边上的太监,开始准备皇帝的出行车马。

军器局、兵仗局、*局,是宫内和工部双重管理的部门,也因此涂文辅在对宫内工匠制度进行改革时,并没有去动这三个部门。

工部尚书薛凤翔和兵部尚书王在晋,都被朱由检一起叫来巡视这三个局制作武器的情况。

虽然两位尚书对于陪皇帝视察三个武器制造局并不以为然,他们觉得自己手上没有完成的事务,比区区武器制造的事重要的多了。

不过很快三个武器制造局触目惊心的管理乱象,让两位尚书也大吃了一惊。

三个制造局中,相比起来看似最不错的是兵仗局的造甲工坊了。它所制造的铠甲种类有全身甲、半身甲两类,按照打造的方法分类,又有鳞甲和板甲之分,当然板甲的数量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鳞甲的每一块甲片长约十厘米,宽约六厘米,上面有小孔可穿绳,甲的重量从40斤至25斤不等。

还有北方军士最为常用的青布罩甲、紫花罩甲等,这些其实都是棉甲的一种。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兵仗局的一干官员加上督办太监,想让他们清廉如水,那显然是件不可能的事。

兵仗局最大的两样原物料就是铁料和棉布,自然也就是这些官员贪墨的对象。

之所以说兵仗局比军器局、*局好上一些,不是说他们贪污的数量少,而是铠甲的特性决定了,贪污的铁料、棉布虽然让防御力下降了,但是还没有达到无法使用的状态。

而对于军器局、*局来说,原材料不足必然导致了武器成品性能的大幅度下降。

特别是火器制造和*的制造,成品大约也就只能用来打打兔子这种程度。

而且在三个武器工坊内,地位最低下的还不是工匠,而是替工匠打下手,干一切重体力活及杂活的官奴。在军器局内,有些官奴甚至是带着脚链被锁在打铁炉前工作。

在三个武器局的工坊内,原料被肆意的胡乱堆放着,工作间内也散发着恶臭,似乎这不是制造武器的工坊,而是一个大垃圾堆。

在这种环境之下,这些工匠和官奴要是能有主观能动性,那才真叫见鬼了。

看完了这一切之后,朱由检算是明白了,京营士兵手中那些粗制滥造的武器是怎么制造出来的了。

虽然三个武器局受到宫内和工部的双重管理,但是他们只负责完成上面交代的数量,对于质量根本就没人在乎。因为作为使用者的军队,根本不是从他们这里接受武器的。

接受这些武器的是兵部武库,只要收到钱,管理武库的官员并不在乎,接受的是什么质量的武器。作为兵部下属的大明军队,根本不敢得罪兵部武库的管理者,因为管理武库的官员也是兵部文官的一份子。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19章 忠义郎中

视察了三个武器工坊之后,在兵部的一间小跨院内,朱由检和兵部、工部的两位尚书对武器工坊的工作进行讨论。

不管是工部尚书薛凤翔还是兵部尚书王在晋,对于军器局、兵仗局、*局的混乱早就有所耳闻,但是他们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触目惊心的局面。

不过两位尚书同样知道,围绕着这三个武器制作局的背后,是牵涉到工部、兵部官员胥吏还有宫内太监们的庞大利益,就算他们身为两部尚书,也一样有些得罪不起。

看着两名尚书期期艾艾了半天,也只得出了一个更换军器局、兵仗局、*局正副大使的一个提议,朱由检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

“这三个局已经从上到下烂到根子里了,只更换两个主官会有用吗?从原料进出口到武器入库,那个地方没有贪污**的痕迹?两位尚书的建议,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朱由检脸色严峻的的说道。

工部尚书薛凤翔不由小声辩解道:“军器局、兵仗局、*局不仅仅支持这京营军士的武器、铠甲、*供应,还担负了一部分辽东军的武器供应,如果大动干戈的进行调整,臣恐怕会耽误辽东的军务啊。”

“让军士们拿这样的武器装备去作战,和让他们赤手空拳上战场有什么区别?朕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中断一段时间的武器供应,也比常年提供不合格的武器装备要好。”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反驳了薛凤翔的说法。

王在晋和薛凤翔对视了一眼之后,就对着崇祯说道:“那么陛下想要如何整顿三局?”

朱由检考虑了下就说道:“三局合一,改名为北直隶兵工厂,取消各局的监督内臣,兵工厂不再接受工部管理,而是划到兵部名下。兵工厂内的工匠将免去匠籍的约束,不再执行班役政策。

兵部对兵工厂有监管的权力,但不再负责直接营运。工部原向各地征收的制造原料,改成折色由户部征收。兵工厂按照五军都督府*的武器数量进行生产,原料自行购买。

兵部的武库划归五军都督府经历司管理,不过兵部可以继续监管武库的运行。每年五军都督府采购的武器数量由兵部进行审核,兵部批准之后方可进行采购。”

崇祯的改革方案,最吃亏的是工部,丢失了三个局的管理权力,和对地方矿场的征税权。

兵部失去了武库的大半个管理权,却得到了兵工厂的管理权力,表面上看并不算吃亏。

而收益最大的反而是五军都督府,不但白白得到了一个武库管理权,还有权力进行每年的武器订单数量的制定。

王在晋、薛凤翔只是思考了片刻就附和了崇祯的建议,一方面是因为,三局的弊端实在是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另一方面则是,崇祯借着闻香教变乱的由头,用锦衣卫控制了整个京城的局势,两名尚书无意和现在风头最旺盛的皇帝进行角力。

不过两名尚书的妥协,并不代表下属官吏的放弃。当日中午,得到皇帝命令的王世德,带着五军都督府经历司都事言成泽抵达兵部武库司,想要接收兵部管理的武库账册。

不料却被兵部武库司主官郎中陈国器所阻,这位天启二年的进士,以陛下之命违背了祖制为由,拒绝把武库交给五军都督府管理,

就连兵部尚书王在晋出来劝解,也被陈国器训斥为,附和皇帝擅改官制,是媚上之小人,直接把王在晋给气走了。

这陈国器一番大闹,惹得整个兵部的官员都聚集到院子内看热闹了。这些官员本身就对锦衣卫没什么好感,在加上一向被兵部官员看不起的五军都督府,居然敢来抢夺兵部官员的利益,顿时让他们开始声援起陈国器来了。

武库司的属官,一名员外郎,两名主事,在这种声势下,根本对王世德的威胁充耳不闻,一点也没有协助王世德的意思。

年轻气盛的王世德,顿时有些气血翻腾,想要下令手下抓人,不过一直冷眼旁观的言成泽却拉住了他。

“千户大人请息怒,这事有蹊跷啊。”言成泽紧紧拉着王世德的衣襟说道。

“有什么蹊跷的,这摆明是目无圣上,是要造反啊。”王世德一边挣脱着,一边说道。

“请大人好好想想,陛下不过是要我们来接收账册,可没说让我们抓人。要是事情闹大了,陛下难道不会责怪大人办事不利吗?”

言成泽的话语终于让王世德冷静了下来,这武库司郎中是正五品的文官,放在地方也就是知府一级,但是在京城的五品文官,却正是处于要升任高级官职的前奏。

这陈国器很快就要任满,他接下去如果外放地方,就是一方大员的巡抚,若是留在京城则是六部侍郎的位置。这种时刻他居然不顾息自己的前途,也要阻拦自己,果然有些蹊跷。

王世德冷静下来之后,顿时就开始怀疑其陈国器的用意了。他正考虑着的时候,陈国器又咄咄逼人的对着他说道:“你不过是陛下的一条恶犬,居然也敢肆无忌惮的扰乱我大明的官制,可知太祖定下的律法吗?

我陈国器虽然驽钝,但自幼熟读圣贤书,胸中唯有忠义二字,为大明计,为陛下计,都不容许你们这些小人撺掇陛下败坏国事。你若要账册,不妨先把我下入诏狱先。”

陈国器正义秉然的话语,顿时激起了一干官员的交好。两名兵部武库主事也就势走上前,拦在了陈国器前悲愤的说道:“要抓陈郎中,先把我们给抓了去吧,朝廷纲纪岂能被锦衣卫左右。我兵部武库司同仁上下一心,这账册是绝对不会交给你们这些鹰犬的。”

原本还只是为陈国器的举动暗暗叫好的兵部官员们,这时似乎也被两名武库主事的行动所感染了,不由向着陈国器站的地方靠拢了几步。

看着跃跃欲试的官员们,和即将失控的场面,王世德突然笑了笑,制止了身后想要拿人锦衣卫。

“既然陈郎中不愿意奉诏,那么下官也只能就此回报陛下了。陈郎中的风骨果然硬朗,不知道阁下能不能继续这么硬朗下去,下官拭目以待。”

王世德丢下了一句场面话之后,就转身带着言成泽和几名锦衣卫扬长而去了。

陈国器看着远去的锦衣卫,脸上却毫无欣喜之意,院子内的兵部官员们纷纷上前和他攀谈了几句,很快便有一名官员给他按了一个强项令的名头。

陈国器和院内的同僚一一寒暄之后,才迫不及待的带着属下回到了武库清吏司的院子内。

陈国器匆匆走到后院的东厢房敲开了房门,一群书吏正坐在房内紧张的计算书写着什么。虽然外面天气寒冷,但是房间内的书吏们都是汗流浃背,犹如是在盛夏一半。

陈国器一进门就小声的喊道:“齐经承,还要多少时间,这账册才能完成。”

坐在房间中间,正全神贯注审核各处送来的数字的一个中年人,听到陈国器的叫声,顿时放下了手中的账册,起身对着陈国器说道。

“郎中大人,这急切之间,如何能抹平了这些账目,有些亏空还是万历二十七年的。小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重新做一本账册出来啊。”齐经承叫苦不迭的说道。

陈国器顿时发怒道:“难道诸位以为这武库亏空泄露之后,掉的会是谁的脑袋?本官上任不过2年,就算论罪也不过流放戍边而已。”

齐经承顿时有些默不作声了,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堂官。他们这些胥吏都是父子相传,陈国器不过要为两年的亏空负责,但是他们这些胥吏可是能够一直被追究到万历皇帝登基时候的亏空去的。

陈国器如热锅上的老鼠一般在房内来回走动着,他身边的主事不由试探的说道:“郎中大人,难道我们就不能和五军都督府经历司打个招呼吗?大不了大家凑上一笔钱给他们,买他们一个睁一眼闭一眼。”

陈国器不假思索的驳斥道:“糊涂,你当本官没思考过吗?现在五军都督府经历司就在锦衣卫监察之下。收买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你收买的起吗?”

两名主事顿时不敢说话了,那锦衣卫就是一个填不满的坑,拿钱去收买他们,就算是扒了他们的皮都不够。而且这些亏空大多是前任留下的,让他们包赔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陈国器突然咬了咬牙,停下来说道:“不管了,齐经承,明日中午之前,你把天启五年开始的武库进出账目拉平先,之前的账目先不管它。”

齐经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答应了一声后就赶紧坐下去开始做账。

陈国器退出了东厢房,看着房门半天之后,对着身边的一位主事说道:“谢主事,你且在这守着,账册没有完成之前,除了如厕之外,不许任何人离开这个院子。”

谢主事立刻慌慌张张的答应着,陈国器则带着其他属官回到了前院的大堂上,准备在此严防死守,防止陛下再派人来收缴账册。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20章 查账

正在嘉乐殿旁听海商代表会议的朱由检,听了王承恩传来的消息之后,只是若无其事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就坐回去继续认真听着会议的讨论了。

王承恩看着朱由检的侧脸,稍稍犹豫了一会,还是退了出去。在殿外的五龙亭,王承恩亲自召来了田尔耕,对他传达了皇帝的命令。

田尔耕带着大队锦衣卫直接冲进了兵部大院,王在晋听到消息后顿时匆匆走了出来,拦在了田尔耕面前。

“田尔耕你想干什么?这兵部正堂你也想乱来不成?”王在晋有些被激怒的说道。

“下官正想要去向大人请示呢。”田尔耕说着便回头对着属下喊道:“还愣着干嘛?还不把东西拿上来。”

随着田尔耕的喊声,几名锦衣卫拿着几把刀枪和甲衣走了上来。

看着锦衣卫拿着一些军器站在自己面前,王在晋和他身后的属官们有些愕然。

田尔耕并没有给他们思索的时间,继续说道:“这是平息闻香教叛乱时,官军从奸民手中收缴的兵器,尚书大人和各位官员可以看看。”

王在晋还没有反应过来,侍郎李精白已经上前细细观察了一遍,“这些都是官造武器,奸民手中如何会有这等武器。”

田尔耕立刻接着话说道:“是啊,陛下也觉得奇怪,所以刚刚让五军都督府经历司过来接管武库,想要好好查查武库里的军械数目。

没想到兵部有人居然跳出来阻止武库交接,陛下就让下官来问问,这兵部武库到底是大明的兵部武库,还是闻香教的兵部武库?”

王在晋一口气被憋了回去,他干脆一甩袖子就这么返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随着王在晋的离开,兵部各处的官员也默默散去了。看到没人再阻拦自己之后,田尔耕笑了笑,指挥着锦衣卫直接向武库清吏司冲了进去。

当朱由检拿到了田尔耕对武库清吏司上下官吏审讯后的口供之后,只是稍稍翻了翻就放下了,他对着田尔耕问道:“他们愿意退赔多少?”

田尔耕迟疑了下说道:“陛下,武库的账册在我们手中,武库也已经被下臣查封了,现在可以说是证据确凿,只要明正典型,这些官吏的家产都将为陛下所有,何必要和他们谈退赔呢?”

朱由检没好气的问道:“把武库上下的人都抓起来,你去替朕管理武库吗?兵部武库管理着天下各卫的武器装备情况,你以为随便派个人看看账册,就能明白这些卫所的武器装备情况,和哪些军队要优先补充军械吗?”

田尔耕顿时不说话了,兵部武库那些堆了几间房子的账册,想要清理出天下各卫的武器补充状况,没有3-5个月估计是明白不了的。

“就从皇兄登基那天开始计算,到今日为止武库亏空的数目,让他们各自平摊个数目出来。完全退赔的人员,在档案中只做记录不做处罚;

退赔九成以上的,降官一级;退赔八成以上的,除降官之外,三年内不许提拔;退赔七成的,降官两级,三年内不得提拔;退赔七成以下的,交付有司问罪。”朱由检想了想,对着田尔耕就此说道。

田尔耕全神贯注的听着崇祯的决定时,王承恩悄悄的走到崇祯身边说道:“陛下,首辅黄立极及兵部尚书王在晋求见。”

朱由检点了点头,口中继续说道:“好了,你尽快回去了结此案,让五军都督府经历司尽快接手武库的工作。”

当黄立极、王在晋在吕琦带领下走到上书房门口时,正好看到田尔耕从房间内退出来。

黄立极心中暗叫不妙,难道陈国器这些官员这么快就向锦衣卫招供了,他心中顿时有些不安了起来。

黄立极、王在晋进了房间后,向崇祯大礼参拜。朱由检虚抬左手说道:“两位起来说话吧,赐座。”

黄立极不待坐稳,就急急向崇祯拱手说道:“陛下,臣此来有个不情之请,请陛下千万应允。”

“奥,黄先生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好了,朕洗耳恭听。给两卿赐茶。”朱由检漫不经心的说道。

“陛下,武库弊案一事牵连太多,如今不仅是兵部,就是工部、户部相关人员都是惶惶不安,无心部务。臣希望陛下能够应允,此案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扩大了。”黄立极急急的说道。

“就这些,没有其他要求了吗?”朱由检喝着茶口气温和的说道。

崇祯变得如此好说话,让黄立极不由大着胆子说道:“如果可以,还请陛下放过武库清吏司的官员。这些官员任职最长的也就三年,可是武库亏空都能追溯到万历十几年,臣以为让他们来负责,未免有些不太公平。”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黄先生,我们先不谈如何处理武库的事,这事先放放。我们先说说这个武库账目的问题,根据锦衣卫调来的几位账房查证的结果,武库的账目就是一笔糊涂账。

朕想了想,既然兵部武库账目有问题。六部之中和财务、仓库相关的账目难道会没有问题吗?”

朱由检的问话顿时让黄立极有些难以回答,他张了张嘴,最后才含糊的说道:“或许有吧。”

“朕虽然知道民间有谚语曰: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但是朕作为大明的天子,总得知道这大明的家底还剩下多少吧?朕总不能这边从小民口中夺食,然后转身就填进那些贪官污吏的无底洞里去吧?”朱由检微微嘲讽的说道。

黄立极顿时有些坐卧不安,他扭捏了一阵才说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要查账吗?”

朱由检脸色不变得说道:“先让各部自查,十天后,内阁选一名大学士领头,户部、都察院、刑部组织人手对各部进行查账,只查三年内的账目。”

听了崇祯的话后,黄立极和王在晋都松了口气。没有锦衣卫参与,那么这次查账倒不会弄的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朱由检继续补充了一句,“查完账目之后,六部所有账册文件都交给翰林院派人掌管整理。王承恩,让人把重华宫收拾几间房子出来,用来堆放整理这些账册文件,名字就叫中央档案馆。

今后六部除了未完成的工程项目账册,上一年度的账册都必须缴入档案馆进行收藏。想要调阅账册资料的,各自向各部主官进行申请。”

黄立极对此毫无异议,立刻满口答应了崇祯。王在晋倒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当着皇帝面也不能出声阻止。

见到黄立极对收缴六部档案没有意见,朱由检不由放下了心来,于是随口说道:“兵部武库一案,朕不准备大张旗鼓。朕已经吩咐过田尔耕放宽处置了,黄先生不必担忧了。”

三人接下去又稍稍交流了一会,朱由检便示意两人可以退去了。王在晋起身时,才想起一件事,赶紧对着崇祯说道:“天津巡抚黄运泰派人送来几位番人,说是和此前上京的荷兰番人是一起的,臣想请问陛下,这些人应该如何处置?”

“他们现在在那里呢?”朱由检有些好奇了起来,这些自称比尔同伴的是什么人了。

“臣把他们安置在了澄清坊大街东的北会同馆,并安排了一队兵丁进行保卫。”王在晋简单的说道。

“做的很好,朕会安排锦衣卫接手的。”朱由检对王在晋点了点头说道。

看着两名大臣离开之后,朱由检顿时叫来了卢九德吩咐道:“你让连善祥安排一队人手,去会同馆接手黄运泰送来的番人的护卫工作。另外让许心素去看看,这些是什么人,来北京想要做什么…”

走出宫门之后,随着引路小太监的离去,王在晋才对着黄立极埋怨道:“黄阁老,你怎么可以答应陛下,把六部账册资料都交出去的?”

黄立极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说道:“陛下说的不是很在理吗?这是防止官员更替之后,胥吏篡改旧册资料啊?”

王在晋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位没有经历过地方官的首辅,不得不小声说道:“每年各部经手的项目,都有些亏空或是结余,都要进行冲销抵账。现在往年账目收缴了上去,若是有心人拿往年账目进行对比,今后各部账目岂不难做了?”

黄立极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嘴上还是说道:“不至于吧?我当年在礼部任职的时候,似乎从来没遇到过这个问题。”

“这个兵部、工部、户部原本就和其他三部不同,关于钱粮的事项繁多,因此…”

黄立极顿时摆手说道:“明初啊,你不要老想着自己的兵部的事,你也得替内阁想想。陛下刚刚说的话,有一句话老夫是很赞成的,作为一家的主事者,怎么能连自己的家底都不清楚呢?”

黄立极教训了王在晋几句就离去了,丢下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兵部尚书。

王在晋细细想了想,才发觉作为内阁首辅的黄立极,改制后不在是协助皇帝管理六部的身份,而是直接作为吏、户、工、礼四部的领导者了。

所以任何增强对于六部管理的举措,实质上也等于是在加强内阁对于四部的领导权力,难怪黄立极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理由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21章 科举的变化

来日朝会上,崇祯绝口不提兵部武库弊案,让朝会上的大小官员们都松了口气。

黄立极提出的增加中央档案馆的提议,也因为大多数官员明智的保持沉默,而顺利的通过了。

工部尚书吴淳夫、太常寺少卿杨镐在朝会上汇报道,辽东将士慰灵碑已经修建完成,现在需要皇帝确定公祭的时间。

“就放在3天后吧,令京营各营选派军士参加公祭,在京各勋贵的禁止令也在那天解除了吧。翰林院这几日替朕写一篇祭文上来吧。”朱由检简单的吩咐道。

接着他主动说道:“明年就是朕登基以来第一次开科取士,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不可不重视。朕觉得会试时间还是早点决定为好,就定在3月15日,诸卿觉得如何?”

大多数官员对崇祯决定的会试时间并不在意,只有一位礼部官员认为,应当让钦天监选择一个良辰吉日,不过显然大家都无视了这位官员的说法。

确定了明年恩科的时间之后,朱由检接着说道:“朕这些天查阅了,我皇明开国以来科举制度的一些资料,从太祖朝南北榜案之后,首开南北取士之先例。

到仁宗朝的时候,大学士杨士奇提出按地区录取进士的办法,最后设立分地区取进士的南北卷制度。南卷取十分之六,北卷取十分之四。

宣德年间,又从南北卷中分出中卷,规定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取三十五名,中卷取十名。

朕觉得这个按地区录取进士名额的方式不错,但还是分的太过粗略了一些。

而且大明现在每一科取士定额为300人,虽然有时会有所调整,但也是在300-400人以内。所以朕以为,各地取士应该再划分的细一些。”

作为负责科举考试的礼部尚书来宗道,第一个上前向崇祯询问道:“陛下这划分的更细一些,是什么意思呢?”

朱由检谨慎的说道:“按照惯例,南卷的范围是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以及南直隶的应天、松江、苏州、常州、镇江、徽州、宁国、池州、太平、淮安、扬州和广德州。

北卷范围是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加上北直隶的顺天、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大名、永平、广平和延庆州、保安州,以及辽东、大宁、万全三个都司。

中卷范围是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以及南直隶的庐州、凤阳、安庆和徐州、滁州、和州。

朕觉得这种拆分不是太粗就是太过繁琐,朕以为应该先按照士子的省籍区分,各省先分得10个进士名额,接下来再按照考分的高低分配剩下的进士名额。”

崇祯的话刚一说完,下面官员反对的声音就立刻响了起了,浙江、江西、南直隶三地出身的官员反对的最为激烈。

福建出身的官员则保持着观望状态,他们发觉改成以省籍取士之后,似乎福建举子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按照南北卷取士的方式,他们也一样是10名上下的样子。

而其他地区出身的官员则非常支持崇祯的想法,特别是广西、云南、贵州、陕西四省出身的官员。

浙江、江西、南直隶三地出身的官员虽然人数众多,内阁施鳯来,礼部尚书来宗道,兵部尚书王在晋、吏部尚书徐光启都是浙江、南直隶出身。

不过施鳯来向来圆滑,不会跟崇祯对着干,而徐光启是支持崇祯进行新政的,两人对此保持缄默。

因此高官中站出来反对的只有礼部尚书来宗道,兵部尚书王在晋,加礼部尚书头衔的中央官校校长的刘宗周。

而黄立极、郭允厚、薛贞、曹思诚等人的支持,在声势上显然压倒了反对调整科举分省的声音。

大理寺少卿潘士遴看到形势不妙,立刻提出南直隶的庐州、凤阳、安庆和徐州、滁州、和州等地文风不盛,且南直隶人口远超其他各省,只给南直隶10个名额,未免太不公平了。

朱由检让王承恩拿来了大明地舆图,看了半天之后说道:“那就把徐州府划给山东,庐州、凤阳、安庆、滁州、和州、徽州、宁国、池州、太平、广德州划出一省;淮安、扬州、苏州单独设一省;松江府单独设置一个巡抚,进士名额减半。”

崇祯分解南直隶的方式,等于让南直隶的进士名额一下翻了35倍,这已经和没改之前持平了。

徽州、宁国、太平、广德出身的官员顿时不做声了,分开之后,这四府的士子不用去和苏松地区的士子争夺举人、进士名额,显然比改制之前要好的多了。

应天府、松江府两地出身的官员同样认可了,能够不和苏州士子一起考试,显然是个好事。

真正吃亏的是苏州府和浙江两地的读书人,这两地因为经济发达,又加上学风鼎盛,因此在分地区的进士考试中,都是上榜人数的大头。

不过现在失去了同为南卷地区的南直隶官员的支持,反对分省制科举的声音顿时弱小了下去。

朱由检继续看着地图说道:“陕西之地,地方广阔,外接漠南、漠西蒙古、乌斯藏,虽然有陕西巡抚、三边总督之设,但是事权不一,且西安处于腹地对于边境也难以及时反应。

朕以为甘肃、宁夏、延安府可以单独设立省,如此一来陕西巡抚就不必再操心边事,只要负责陕西的民生治理就可以了。三边总督也可以专心负责,甘肃、宁夏、延安府的军事防御工作。”

朝中官员们讨论了许久之后,最后还是赞成了崇祯的分省方式。而且在崇祯的提议之下,对于大明各地的巡抚和各省边境进行了调整,确保巡抚管辖的区域不出现跨省的状态。

这一省级行政区的调整,让大明多出了8个省,达到了21省两京,北直隶也划出了一个河北省出来。

300个固定的进士名额分掉了205个,剩下95个名额按照试卷评分,择优录取。

通过了各省的调整方案之后,朱由检松了口气,认为今天朝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陛下,臣有本启奏。”刚放松下来的朱由检,忽然听到了孙承宗的声音。

“孙先生请说。”

“臣以为,如今营州三屯卫的改制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臣希望陛下能够准许,老臣接手营州屯卫,招募军士,组建新军。”孙承宗声音洪亮的说道。

朱由检只思考了下,便说道:“就算改制之后,也只不过是保证了营州三卫的土地数量,想要恢复足够的军户人口未必会够。朕打算把义务兵役制从营州三卫,扩展到顺义、平谷、蓟州三地。”

孙承宗倒是不介意把义务兵役制扩大,毕竟这是为新军提供兵源,但是黄立极却有些担忧。

“陛下,这顺义等地刚刚经过民变,现在应当以安抚民心为主,贸然推出义务兵役制,是否不太妥当?”

“朕倒不觉得这是扰民,正因为京畿民变刚刚平息,三地民户必然有不少因此而破家的,把身强力壮者征入军中,也可让地方安宁,不至于滋生盗匪。”朱由检反驳道。

黄立极思索了一阵后说道:“陛下这义务兵役制,可以吸纳地方青壮,免得滋扰地方。但若是有家室者,来年徭役岂不是家中无丁可出,陛下可否免去有家室者的兵役?”

“义务兵役制若是不能一视同仁,那么和卫所制有什么区别,有权势者必然会走门路逃脱兵役,到时候义务兵役制岂不成了变相的徭役?

朕以为不必限制征兵的对象,但是可以提高征兵家属的待遇,比如服兵役者就不必再服徭役,也不必再缴纳丁口银及户口盐钞。”朱由检仔细的辩解道。

王在晋顿时上前说道:“陛下,这军士免役是正常之举,但是北地运输任务繁重,若是征发的免役军士过多,则臣恐怕到时边军物资的输送,将会征发不到足够的民壮。因此臣请陛下限定下,这新军的征兵规模。”

王在晋的话倒是让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朕以为今后军资运送,还是要以军队自运为主。百姓毕竟不是军队,让他们运输物资,被敌军拦截了怎么办?规定时间内物资没运到怎么办?

而且朕看过京营的军士,朕觉得并不是什么军士都能上战场杀敌的,那些上不了战场的军士,难道连运输点军资都做不了吗?”

崇祯的反问让王在晋沉默不语,朱由检注视了下方寂静无声的群臣,终于语气稍稍缓和的开口说道:“至于新军招募的规模吗,一个营3千2百人,就先招募两个营好了。待这两个营见到成效了,再决定是否扩大新军的招募。”

两个营的规模,比营州三屯卫的定额还少,这倒是让王在晋、黄立极、郭允厚松了口气。

他们原本害怕,崇祯年少气盛,一心想要扩大军队的规模。一方面会助长武人势力的膨胀,另一方面也会让国库入不敷出。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22章 编书和卖盐场

徐光启可没有被崇祯这么蒙混过去,他再次重复道:“那么陛下请把这义务征兵的权力交给老臣,老臣也好尽快挑选青壮成立新军。”

朱由检摸了摸额头,一脸纳闷的说道:“难道朕刚刚忘记说了吗?朕的意思是,把义务兵役制推广到三地之后,就由原来的卫所指挥使负责在当地征收足额的兵丁。

然后徐先生你只管接收新军士兵就好,如果有不合格的人选,可以退回给卫所,并向兵部投诉,兵部可以给予征兵负责军官以处罚。”

崇祯的话语堵住了孙承宗想要说的话,虽然无法直接把营州三屯卫掌握在手中,但是崇祯保证了能提供给新军合格的兵源,孙承宗不由默认了皇帝的征兵方案。

不过朱由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叫住了孙承宗说道:“不知道孙先生的陆军军官学校,现在已经招募了多少学生了?”

听到这个问题,孙承宗的脸色似乎亮了一下,他板着手指说道:“根据陛下的命令,京营中送来了144人,原来的武学学生34人,北直隶各卫所51人,登莱卫9人,还有各地报名考核通过的28人,共计266人。

不过城内的武学没有操练的场地,这些学生都只能进行文化教育。想要进行各种军事上的演练,恐怕要到明年开春,丰台大营初步完成才行。”

“不知道,孙先生可把朕要求的数学、自然科学加入到学习课程中去了吗?”朱由检显然对这些学生学习的内容更为关心。

孙承宗点了点头说道:“孙元化、王徵、邓玉函、李之藻诸人,已经给这些学生上了近半个月的课程了…”

孙承宗正对着崇祯介绍,军官学校的学生们在学习什么课程的时候,刘宗周突然打断了孙承宗的话语说道:“陛下,臣闻用兵之道,太上汤武之仁义,其次桓文之节制,下此非所论矣。这西学不过是微末小技,不值当陛下如此重视。

臣倒是认为,这武学应该多讲讲圣人之道。正所谓治军先治德,治德先治心。若是能让军士们心存仁义,则王师出征焉能不胜?”

对于刘宗周的迂腐之论,连韩爌都低下头不说话了,黄道周等低阶官员倒是听的纷纷点头,但是并没有出声支持。

“刘先生说的不无道理啊。”崇祯居然意外的附和了刘宗周的说法,这让黄立极、孙承宗等人都跌破了眼镜。

经过这些时间的接触,他们可不认为,崇祯是一个可以被刘宗周用这样迂阔言论说服的人了。不管是韩爌、还是黄立极等人,顿时竖起了耳朵,等着听崇祯的下文。

果然朱由检只是停顿了一会便说道:“可是圣人之言,处处都是微言大义,就算是有刘先生这样的名师指路,也非得下数十年苦工,方能一窥门庭。”

听到崇祯如此推崇圣人之道,不管是刘宗周、黄道周还是一些东林党人都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皇帝的说法。

“然而军官学校中的学生毕竟不是专门研究经典的学子,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要上战场大战。如果把精力都荒废在学习经典上,未免有些主次不分了。”

刘宗周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陛下,圣人之学,就算是学上一天,也有一天的收获;学上一个时辰,也有一个时辰的收益。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臣并不要求,这些武学的学生能精通经义,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接受圣贤之言的熏陶,作战之时能稍存仁义,不要沦为禽兽罢了。

臣以为,只要把这些学生学习西学的时间,拿出来学习圣人之言就足够了。”

徐光启顿时听不下去了,他立刻上前半步想要驳斥刘宗周的说法时,朱由检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上前。

“刘先生大约是误会朕的意思了,朕的意思是,让这些学生去翻阅这么多经典注释,实在是浪费时间。不如从圣人的经典之中挑选出精华,以白话文的形式,直白而简单的把圣人的意思编成课本。

让这些学生借此能够了解圣贤之道不是很好吗?朕又不期待这些武学的学生去考科举,只要他们能够了解什么是圣贤之道就可以了。”

崇祯的话听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刘宗周有些迟疑的回答道:“陛下的主意,也未尝不可。不过谁来编这课本呢?”

钱谦益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上前自告奋勇的说道:“陛下,臣虽然驽钝,但是也愿意为陛下分忧,请陛下将此任务交给微臣。”

陆澄源顿时上前反驳道:“钱侍郎精擅史学,诗文俱佳。不过这熔圣人之言,而阐述圣人之道,非情性质朴者不能至也。臣以为,编辑者非蕺山先生不可。”

看着下面两人的支持者就要开始争论起来的时候,朱由检再次开口说道:“朕也属意刘先生编辑这本圣贤经典的简明读本。”

崇祯开口一锤定音,顿时让下面的官员们收声了。朱由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失落表情的钱谦益,方又说道。

“除此之外,朕还想要编辑一本简略的中国历史,作为教授小学的历史课本。既然钱侍郎精擅史学,你可愿意编写这本中国历史的简略本呢?”

朱由检的话顿时让钱谦益复活了过来,他精神抖擞的说道:“这是臣的荣幸,臣愿为陛下分忧。”

“顺义民变虽然平息了,但是当地县城在大军和变民交战时摧毁了近四分之一,当地百姓流离失所,臣请户部拨款白银1万两进行赈济灾民。”张瑞图窥得崇祯想要结束朝会时,赶紧上前说道。

户部尚书郭允厚正想拒绝时,突然想了一件事,于是赶紧上前说道:“现在快要到年底了,户部手上的今年赋税早就花完了,明年的赋税还没有缴纳上来,就连京畿各卫扫灭闻香教变民的赏赐,都还是陛下内库所出,这1万两赈济,户部实在是挪借不出啊。”

黄立极看了看一边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不缓不慢的说道:“臣听说,京营各监臣退赔了一笔银子,交给了兵部,不如暂时借用一万两以赈济灾民。”

原本低头不语的王在晋,立刻辩解道:“这笔钱是用来补充京营装备的,陛下说过,不可挪用。”

张瑞图顿时有些不满的说道:“这京营武备的补充也不差这么几天吧?这些灾民要是不尽快救济,这个冬天如何能过的下去?”

眼看几人吵成一团时,郭允厚慢吞吞的说道:“陛下,臣倒是有个主意,可以挪借出一笔钱出来,既可以解决赈灾的费用,还能为国库增加一些进项。”

不待崇祯说话,黄立极便开口说道:“郭尚书,你有什么主意就直说,若是能解决眼下赈灾的问题,陛下怎么会不答应你呢?”

郭允厚看了眼黄立极才缓缓说道:“臣以为,可以把长芦盐场卖给四海商行,以缓解国库空虚的问题。”

“卖长芦盐场?多少钱?”

“四海商行是什么玩意?”

张瑞图、黄立极不由先后开口问道。

“四海商行是一群皇商所建,他们开价60万两,并且每年照常例缴纳12万两税银给国库,和6万两正盐于边军。

臣以为这生意可做,出售了盐场之后,朝廷不必负担长芦盐场的运营费用,等于是净收入。而且可以裁撤河间长芦盐运司,又能省下一笔银子。”郭允厚显然对于能给户部增加进项的主意都很支持,迫不及待的抛出了这个方案。

盐运司虽然属于户部的下属机构,但是因为其半独立的地位,和每年解盐银占据了太仓银的一半以上之后,盐运司对待户部官员就不怎么看在眼中了。

而且盐运司的官员掌握着余盐发卖权,一个个都富的流油,虽然户部官员也是肥缺,但是替一个年年亏空的大明国库腾挪周转,这些官员们也是头大如斗。

在这种状况下,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大把捞钱的盐运司官员,也就成了户部官员们的嫉妒对象了。

而且自崇祯登基之后,就下令暂停一切宝钞、盐引的印刷之后,原本还能依靠转卖盐引获利的户部官员,就对长芦盐场更不感兴趣了。

在长芦盐场获利最深的是山西商人,和一班勋戚、皇族。但是勋戚今日还在禁止令下未能上朝,几名和盐商有关联的山西官员顿时感到有些势单力薄。

他们只是稍稍反对了几句,就被黄立极、张瑞图强行压制下去了。

能够在年末得到一笔60万两的意外之财,别说是郭允厚了,两名阁老也一样很兴奋,有了这笔钱就能办上好多事了。

御史杨维垣有些焦急了,他和专做长芦盐场余盐生意的山西盐商交好,甚至在盐商那里还有些干股。

看着几名反对的官员纷纷败退,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说道:“陛下,这长芦盐场卖了,这发出的长芦盐引该怎么办?每年发18万8千引,外面还没兑现的盐引估计还有3年之多。臣以为需要先解决了盐引,方可发卖,免得引起商民在京城聚集滋事。”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23章 清理积欠

郭允厚立刻说道:“长芦盐场发卖是发卖,盐引问题是盐引问题。两件事岂能混为一谈。要是要处理完盐引再发卖长芦盐场,臣看那些顺义灾民大约都要变成白骨了,臣反对这个提议。”

虽然朝中官员和长芦盐场的盐商有关系不多,但是和两淮盐场的盐商有联系的官员却有不少。

对于长芦盐场发卖之后,盐商手中存余的盐引处理,顿时引起了这些官员的关注。

在大明除了一些特殊的事例之外,大多数官员做事一般都是循旧例。也就是说今日对长芦盐场盐引的处置方式,日后也许就会用到其他盐场盐商手中的盐引上面。

因此,对于户部尚书的这种强词狡辩,大多数官员认为是不恰当的。

听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终于说道:“朕已经听明白了,不过朕同意郭尚书的意见,发卖盐场和处理盐引还是分开处置为好。

外面的长芦盐场盐引究竟有多少,总要先计算清楚之后才能决定处置方式不是吗?

而且这些盐商手中盐引究竟有多少是购买的,还是用其他方式获得的,朕认为也要好好的甄别一下。

每年朝廷发行200万盐引,每引6两6钱4厘,该得银1328万两,但是每年盐引收入能超过300万两的吗?”

朱由检的问话,让那些反对分开处置盐引的官员们顿时沉默下去了,盐引制度的败坏并不是从今日开始的。从开中法被破坏后,历任皇帝对勋贵、亲王、太监的盐引赏赐,使得盐引滥发的现象越来越严重。

到了今日,勋贵豪族已经牢牢把持了盐引发放,和各盐场余盐支取的权力。每年上千万的盐税都流入到了这些勋贵豪门的口袋。

相比起规模不大的长芦盐场,盐引不过是积存了3年没有支取。盐质更好,规模更大的两淮盐场,十余年前尚未支取的盐引都尚存在。

有了皇帝的支持,郭允厚趁机说道:“臣一定遵照陛下的旨意,好好登记甄别这些盐商手中的盐引。”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也不能无限制的甄别下去,这样吧,就以明年3月1日为限制,3月1日后尚未在户部登记的长芦盐场的盐引就此作废,朝廷不再认可。”

崇祯和郭允厚一唱一和之间,就把长芦盐场给易手了。崇祯虽然不认可先处理盐引,但是同意统计清楚之后统一处理的方式,也给了这些官员一个交代,因此这长芦盐场发卖的事情就此通过了。

但是接下来对于户部出售长芦盐场获得的60万两银子,各部官员都纷纷打起了主意来。

临近年末,各部手头都非常吃紧,要是能从户部这里分一杯羹,那么这个年就好过多了。

和对付那些反对发卖长芦盐场官员时的游刃有余不同,现在的郭允厚在同僚的夹击下就显得左支右拙了。

无奈之下,郭允厚不得不求助于崇祯主持公道,“陛下,时近年末,户部有这一笔银子,实在是用来做不时之需的。现在钱还没到手,各部就要把这钱瓜分殆尽。若是再出个什么意外,臣可找不出第二个长芦盐场可卖了。”

工部尚书吴淳夫顿时叫苦道:“这修建山陵,及京城附近的河道,那个不是紧迫之事。京城到通州之间的河道已经快10年没有修缮过了,河道淤积严重,若是再不修缮,恐怕今后通州到京城之间就只能仰仗陆运了。”

随着一个个官员的抱怨,让崇祯都觉得,他们口中的事情都眼前急迫的不能再急迫的事了,不做恐怕马上就要动摇朝廷的统治了,也不知道之前朝廷没钱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忍下来的。

朱由检先是皱着眉头听着,不过很快就不耐烦的打断朝臣们的争议说道:“事情的重要紧急程度,一是事关百姓的生存问题;二是事关边境之安危。

在朕看来,现在最要紧的事是:首先是军队欠饷问题,除了辽东驻军外,蓟门驻军、皮岛驻军、陕西三边驻军等,没有一只边军不欠军饷的。

人家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朝廷就算是偏袒辽东军,也不能偏袒的如此离谱。朕听说宁夏固原的边军欠饷都快8个月了,这些军人居然没造反,简直就是我大明的忠臣了。不过诸卿难道要把我大明忠心耿耿的军队都饿死了,才会有所作为吗?”

崇祯的话语有些重了,黄立极不得不出来为自己辩解道:“陛下,各地边军缺额太多,有些武官对下克扣军士钱粮,又一味向朝廷伸手要饷银,不是缺饷,而是想要中饱私囊而已。”

郭允厚也请罪说道:“边军粮饷虽然是户部管理,但是除了常例银和节赏之外,其他粮秣物资都是各地民解民运,直接送到各边军驻地的仓库,由边镇巡抚、道员、通判管理边镇钱粮,户部并不经手啊。

以臣看来,这某部边军欠饷一事:一是边镇官员贪墨,导致军士粮饷不足;二来便是该当解运此部边军粮饷的地方,在本地受灾之后拖欠税赋,导致没有足够的军粮解往该部。”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大家都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那么只要去解决这个问题不就好了。诸位身为大臣,难道就坐视不理不成?”

下方的一干文官互相对视,没人愿意接崇祯的话。郭允厚想了想,便咬了咬牙上前说道:“陛下说的不错,想要解决边军的粮饷问题,首先就要清查各地的税赋积欠,还有边镇的钱粮仓库的账目。

臣请陛下派遣御史,前往清查边镇钱粮,和督促江南各府官员清理地方税赋积欠。”

郭允厚的话刚说完,黄道周就立刻上前反对道:“陛下,这些年来天下水、旱、蝗灾不断,小民本就度日为艰,难以存活。现在陛下再追索江南积欠,恐怕就连大明最后一方安宁之地也难以保住宁静了。臣以为不仅不应该追索积欠,反而应该免去这些地方的积欠,与民以休息。”

刘宗周、倪元璐、陆澄源等官员纷纷跟着出声,极力劝阻崇祯不能听从郭允厚的建议,只有徐光启等寥寥几人支持郭允厚的提议。

看着官员们等待自己的决定的时候,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其实朕觉得,郭尚书的方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清查各地的税赋积欠的事,原本朕到是不想说什么。

不过看到诸卿如此为小民的生计担忧,朕大感欣慰。地方受灾,小民缴纳不出田赋,造成积欠,这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如果有些地方士绅假借受灾的名义,故意不缴纳田赋这就是有意欺骗朝廷了。”

朱由检说着停顿了下来,扫视了下方的群臣一眼,方才对着曹思诚说道:“曹都御史,你安排一下都察院的御史巡视江南各地。主要是追查各地有无冒充受灾小民拖欠田赋之人。

凡是在明年元月1日前主动补缴积欠的,朝廷不予追究。过了元月1日之后,凡是有积欠达到50两及以上者。官员夺职削籍,永不起复;有功名者夺去功名,积欠未交清前不得进行科举;此外有积欠者,今后一概不许从事海外贸易,也不得购买田产。”

崇祯的话顿时让这些官员大惊失色,倪元璐急急说道:“陛下,这有了积欠就要夺去功名、官职,未免太过了。朝廷难道为了区区50两银子,就慢待天下士绅吗?”

朱由检毫不相让的说道:“为了区区50两银子,居然能够欺瞒朝廷,这种难道不是国之蛀虫吗?他们连区区田赋都要积欠,当官之后难道还会为民请命?简直可笑。”

刘宗周、黄道周两人人虽然觉得崇祯的说法让人不舒服,但是作为这个时代真正的士大夫,他们还是有坚守的底限的。

看着大多数文官因为皇帝的嘲讽而却步之后,王守履思考了下,便上前说道:“陛下,这时间是不是太苛刻了,等陛下的圣意传到了江南,这元月一日也早就过了。陛下终不能为区区银两,而让江南名士蒙羞,臣请陛下再延上一月之期,好给人以悔过的机会。”

对于崇祯的做法,事实上大多数官员都不乐意见到,毕竟这已经触犯到了官僚士绅阶层的特权。

但是积欠这种事毕竟只能做不能说,就算是刘宗周、黄道周等人,也只能认为崇祯的处罚过重,而不能直接说官僚士绅就应该有拖欠的权力。

再加上闻香教之乱后,不管这些官员承认不承认,这位登基不到4个月的少年天子,已经牢牢掌握了京城的局面。

没有那个官员,会在没有大义名分的状况下,同崇祯进行争锋相对的斗争。因此这些官员们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一步,希望崇祯能减轻对积欠士绅的处罚。

“既然如此,朕也宽厚一些,元月1日前清缴积欠的付9成,元月15日前清缴积欠的付10成,2月1日前清缴积欠的付2倍,3月1日前清缴积欠的付3倍。

在3月1日之前清缴积欠的,一律免罚。3月1日之后先处罚,在追缴积欠。”朱由检语态轻松的如此说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24章 税收方式的改良

“…现在边镇的钱粮管理方式,实在是过于复杂和混乱了。民运民解的运输方式,路上损耗过大,百姓的负担也过重。

而且在各地钱粮没有运送到边镇仓库之前,不管是朝廷还是边镇管理钱粮的官员,都不知道有没有粮饷可以发放给边军士兵。而且因为各县缴纳的税收不一,势必会造成有的军队发完粮饷还有余,有些军队却领不到粮饷的问题。

所以朕认为不管是田赋征收,还是军队粮饷发放,都必须进行改革。”

朱由检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内阁和六部的大臣们,心理却突然纠结了一下。

大明的财政赋税制度,就像是注入沼泽的无数支河流,然后又以无数分支河流的方式从沼泽内流出来。

就算是最为精明的大明户部官员,也无法弄清楚大明赋税的征收和流动方式。

百多年来,一代代户部官员的加加减减,早就把大明的赋税体系,变成了一个庞大而繁杂的迷宫。

对于户部的官员们来说,能够维持住这个体系,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就了。

改动这个复杂的赋税体系,也许只是想想,都会让人头皮发麻吧。

郭允厚张了张嘴,不知道要如何劝说崇祯不要轻举妄动,朱由检已经开口继续说下去了。

“朕以为各省应当建立一个税赋征收仓库,各省的税赋今后就解运到本省的仓库中去。户部对各省的税赋征收仓库进行统一管理,统一调度,如此既减轻了民众的负担,又不至于出现各地物资解运不平衡的局面。”

郭允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崇祯是借此想要成立粮食局,或者说是比粮食局内容更为丰富的一个户部仓库系统。

作为户部尚书的郭允厚不说话,朝中其他官员自然也就存在了观望状态。

黄立极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这如果田赋改成了解运到本省省库,那么从省库到边镇,或是到京城的运费,岂不是要朝廷自己负担了?臣恐怕到时候能够运输到边镇或是京城的物资,反而变得更少了啊。”

黄道周顿时不满的说道:“黄首辅这话就说的不合适了,本来国家征收税赋,就没规定要小民承担运输的费用。一直以来,这民运民解都只是约定俗成的惯例而已。

更何况,太祖时代民运民解的终点是南京,江南地区的百姓负担自然不重。但是现在的终点是北京,百姓千里迢迢把税赋缴纳到京城仓库之后,返回家中时第二年的解运任务又到了,这要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臣以为,陛下改革此法实在是善莫大焉。”

朝中的官员顿时分成了两派,一派人支持黄立极,认为改制之后,有可能导致国用更为不足,因此他们希望百姓能够负担这个运输任务。

另一派则多以江南人士为主,他们认为改制可以减轻江南百姓的负担。朝廷不能因为国用不足,而让小民倾家荡产。因为破产的小民越多,缴纳的赋税就越少,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能看到两方官员,就事论事的讨论问题,而不是用祖制来压制对方,让朱由检的心情倒是好上了许多。

到了最后,郭允厚提出了一个建议,让百姓按照正赋之外加上8成,就可以免去解运外省的任务。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朱由检决定道:“除正赋外加7成,此外火耗固定为三分。田赋征收的最小单位为毫,毫之后的数字一律抹去。

各省征收到的税赋七成归于朝廷,三成留作地方官员、胥吏的俸禄及地方建设经费。户部要对地方留用的税赋进行监察,不可擅自中饱私囊。

除此之外,个别地方需要单独加征的项目,必须经过户部审批,比如说地方兴修水利建设、道路等项目。”

户部的权力一下增加了不少,郭允厚也顺势提出让笪继良负责户部这个新增加的部门。

朱由检没有异议的同意了,并加了笪继良户部侍郎的头衔,以方便他同地方巡抚打交道。

理清了户部的税收制度和各省建立分库之后。朱由检这才把话题转到了最初的边军粮饷问题上。

“现在看来,以巡抚、道员、通判管理军队的粮饷,实在是有些不便。他们虽然管理粮饷的发放,但是却不必承担边军缺乏粮饷的责任。

且巡抚兼顾地方民政;兵备道要监督军事,并掌管军队文书;通判虽然专职,但是地位显然太低,无法追索粮饷入库。

朕以为应当把边镇钱粮仓库独立出来,由五军都督府直接掌握,若是军士连续缺饷两个月,就要对责任人进行追查,以军法处置。”

户部、兵部的几名官员原本还想反对,毕竟边镇的仓库也是户部、兵部的财源之一,但是崇祯的以军法处置管理粮饷的官员,顿时让他们把话憋回去了。

在现在这个国库空虚的时代,保证边军不能连续缺饷两个月以上,简直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而且五军都督府同样在兵部的管理之下,无非就是绕个圈子,因此兵部几名官员默认了崇祯的提议。

“宣府镇8万人,大同镇7万6千5百人,山西镇5万3千5百人,延绥镇5万人,宁夏镇3万1千6百人,甘肃镇5万2千人,固原镇4万5千人,蓟州镇12万8千人,辽东镇8万1千人。辽东镇的人数不包括客兵。”郭允厚向崇祯汇报着九边的军士数量。

虽然心中有些心疼,崇祯还是咬牙说道:“这蓟州镇平定京畿民变的奖励,还有欠饷就由户部处理了。除蓟州、辽东两镇之外,其他各镇补发2个月,固原镇补发3个月的军饷,户部计算个数目出来给朕。”

郭允厚只是低头板着手指计算了片刻就说道:“陛下,大约在60万两之上。”

朱由检点了点头,有些肉疼的说道:“朕给你65万两,多余部分作为抚恤发给死亡军士的军属或是残疾老军。”

真是天可怜见,天启留下的内库,加上养心殿的地库,一共大约只有700万两,这些日子已经被他花了近150万两了。以这种花钱的速度,很快他就要破产了。

当崇祯正在心疼钱财花的太快的时候,黄道周、倪元璐等人到是有些钦佩起这位少年天子了。

他们风闻这位天子开放海禁,还试图重开矿监,以为这是一位酷似神宗皇帝的爱财天子。

今日这么一看,却又和神宗皇帝的性格天差地别了。看来所谓的宫内白粮用度减半的传闻,的确是真实的了。

官员们还在揣测着崇祯的行为到底代表什么的时候,朱由检接着说道:“除了大同、宣府、山西三镇外,其他各镇的一半军饷要发放本色。边镇本身就在人烟稀落之地,发放折色,除了推高当地的物价之外,军士本身并无好处。”

郭允厚顿时出声答应着,朱由检随即说道:“兵部、都察院、锦衣卫都要派人和户部一起下去,一方面是检查钱粮是否发放到每一个军士手中。另一方面,顺便核查下边军的实际情况,那些已经老迈虚弱的军士,要安排退役。还有,准备从边军中淘汰出一部分士兵,组织军用物资的运输。”

工部尚书吴淳夫掩着口,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不知道为什么,出售长芦盐场的议题会跑偏到九边军饷的发放问题上去,这实在有些离题万里了。

朱由检看着吴淳夫,突然问道:“吴尚书,这京畿附近有多少条河流?”

吴淳夫赶紧放下手说道:“回陛下,有五百多河流,较大的河流有5条:南、北运河,永定河,清河,子牙河。”

“朕查阅了顺天府过往的资料,发现过去10年之内,只有两年没有受到灾害,其余年份均有旱灾,特别是去年,更是水灾连上了旱灾。工部难道就没有什么举措吗?”

吴淳夫顿时有些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他不得已说道:“这京畿地形,西北高而东南洼地,无水则旱,有水则涝,虽然下游宝坻县修过大坝,但是全然无用。

以臣看来,北运河、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南运河最终都汇入了海河,要想解决京畿地区的水旱灾,除非根治海河才行。”

“吴尚书打算如何根治海河,不如说来听听?”朱由检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说道具体的事务,吴淳夫又有些抓瞎了,他不由瞧了郭允厚几眼。

“吴尚书你看着郭尚书干嘛?说说你的方案啊?”朱由检有些好奇了。

“这个,臣这个方案也是从郭尚书口中听到了,臣觉得还是由郭尚书来说比较完整。”吴淳夫支支吾吾的说道。

郭允厚不得不站出来说道:“臣一向对治水有兴趣,这京畿海河流域,臣也去走访过,才有了一点想法。

臣以为,要想根治旱灾或是控制水灾,首先就要蓄水。海河从西北山区而出,遇到大雨则容易出现山洪,山洪又会转化为大水,而海河的出海口又小,所以因为排泄不畅就变成了水灾了。

臣认为,治理海河的原则是,上蓄,中疏,下排,适当地滞。而且每条汇入海河的支流都必须进行河道整治。臣估计,非20万人,20年时间不能成功。”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25章 治水和教育

郭允厚描述的计划实在是过于宏大了,有心人只要粗略计算一下,也知道这个计划非数千万两不能成功。

就算是一向把小民挂在嘴边的刘宗周、黄道周几人也没有出声,支持这个耗资巨大的计划。

黄立极看了看突然冷场的朝会,不得不主动出面说道:“郭尚书的这个计划虽然不错,但是这耗用的资金和人力实在是太惊人了些,现在国库根本负担不起啊。”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他有些想不明白了,当年新中国刚刚成立,面对百废待兴的国家,共和国领袖们是怎么完成全国各地的水利工程的,那个时候的共和国可没得到什么遗产啊。

朝中的官员们现在也一片寂静,他们注目着坐在高高御座上沉默的少年天子,心中不住的猜想着,也许治理海河花费的惊人数目把崇祯给吓住了吧。

倪元璐不忍崇祯陷入尴尬之中,站出来说道:“陛下,以臣看来,不如还是回到吴尚书的议案,只对北运河进行清淤,等待风调雨顺,国库宽裕了之后,再讨论根治海河的方案不迟。”

朱由检抬头看了劝慰自己的倪元璐一眼,才开口说道:“北直隶人口近1000万,海河流域影响到的百姓就差不多有300万人。若是能够根治海河,则数百万亩田地将因此受益,也可以减轻南粮北运的负担。海河要根治,也必须根治。”

朱由检一字一顿,说的凝重而又坚定,好像是在努力说服群臣,又好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之后,朱由检顿时感觉心情轻松了下来,他随即轻快的说道:“治水首先需要的是人,而不是金钱。朕决定了,治理海河,朕将亲自主持,从各部选拔得力人手,组建治河指挥部。

至于治理海河的经费,朕从内库拨出一部分,收益于海河治理的京畿民众出一点,国库再出一点,想必总是能解决问题的。”

崇祯的话语让下方的文官顿时哑然,‘食君之禄,替君分忧’这句话早就成为了官员们的座右铭,但是今天却没人敢拿这句话来挤兑崇祯。

归根结底就是没钱,自从万历之后,户部没有一年是不亏空的,能拿出来治水的经费最多也就每年10几20万两到头了。

至于内库的钱,老实说文官和太监们本身就互相看不顺眼,现在要每年从他们手上拿个100多万两,这简直和担任蓟辽督师平息女真叛乱的难度没差多少。

刘宗周、黄道周等人一方面很钦佩崇祯的决绝,另一方面又对崇祯亲自去操持一项实务,而把国家大事置之不理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刘宗周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治理水利一事固然重要,但也不过是天下大事中的一件罢了。陛下身为大明天子,自当应该处理大明天下的所有事物,而不是重此轻彼,使得大权旁落。”

黄道周、倪元璐也跟随着附和道:“是啊,刘尚书所言甚是,陛下若是纠缠于俗务,那么国事又由谁来批阅呢?”

徐光启也终于上前说道:“老臣对于农田水利还有几分研究,不如陛下把这治理海河一事交给老臣,老臣一定竭尽所能,为陛下治理好这海河。”

朱由检摆了摆手,制止了下面还想继续劝谏的官员们。他语气坚定的说道:“古人云: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朕尚年幼,又才疏学浅,每每临朝,常有如履薄冰之感。

现在内阁职权改革之政已经通过,自然就是要实施的,否则朕要推动内阁改革做什么呢?有内阁处理国事,朕方可开始学习治国之道不是吗?

朕打算从元月1日起,开始实施内阁负责制度。今后司礼监批红,改成反对者交给朕批阅。内阁送交的奏章,24个时辰之内未答复者,就视为默认。”

黄立极顿时心中大悦,他顶住同僚的压力如此支持皇帝,终于获得了最丰厚的报酬。而司礼监批红制度的变化,也相当于增加了内阁的权力。

内阁从只允许做什么,变成了不允许做什么,意味着内阁首辅真正成为了皇帝以下的第一人。

盘算着自己有机会入阁的官员们,都默然而立,似乎当做自己没有听说皇帝说了什么一样。

刘宗周、黄道周、倪元璐等人顿时有些着急了起来,他们试图让崇祯明白,这种政治改革使得内阁的权力变得有些不受约束了,要是朝中再出现一个严嵩这样的权奸,那么大明的朝政可就真要混乱一片了。

而且黄道周说道:“…陛下学习治国之道,何必同工匠、河工为伍,陛下应该开经筵日讲,加圣学圣德,闻圣贤之道,则治国之方自明。”

朱由检听了听这几人的理由之后,便笑着问道:“看来禹神不应该去治水,而应该请黄编修去讲经筵。哈哈,朕开个玩笑罢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朕不想再讨论下去了。”

崇祯虽然说是开了一个玩笑,但是朝中却没有一位官员笑得出来的。

经筵,是指汉唐以来帝王为讲经论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英宗皇帝时,三杨始制定经筵仪注。

明人十分注重经筵,视为讲学第一事,“…盖人之心思精神有所繁属,则自然强敏。经筵讲学,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也。”

当然在文官眼中,经筵的最终目的是革君心、正君心,是一种道德教育,使得皇帝亲近儒学。

这也是文官集团对皇权的制约,把道统高于政统的观念种植到皇帝心中,利用天道制约皇权的不受控制。

从崇祯登基以来,文官们已经数次请求召开经筵日讲,试图对皇帝施加教育上的影响力,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洗脑。

但是崇祯每次都找借口推却了,今天甚至抛出了大禹治水的故事,来抵挡黄道周开经筵的请求。

作为一种道德教育,文官首先要让皇帝觉得,圣贤之言才是真正地道统,让崇祯自愿去接受自己的学说。

但是很显然,圣人是无法教育三皇五帝的,因为圣人推崇的上古之治,就是指这些华夏的始祖皇帝。

圣贤之道的最终目的,也就是要恢复上古之治。有些心思深了一些的文官,不由想道,“难不成,陛下的意思是。我等不够资格教育他吗?就像是夫子无法教育禹神一样。”

看着黄道周瞠目结舌无言反驳,被边上的倪元璐悄悄拉回去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当然来年朝廷开印的时候,内阁首辅及六部主官,都要颁布明年一年内的施政报告,年末时都察院要进行核对,完成或超出目标的奖励,未完成的要进行申斥。”

这些天来一直被打压的都察院官员们,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黄立极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应声说是了,有他带头,各部主官相继做出了表态。

感到口干舌燥的朱由检终于等到了朝会结束,他正准备起身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王承恩说道:“让礼部钱侍郎留步,朕要在上书房召见他,和他谈谈编书的事情。”

返回了乾清宫后,在吕琦的帮助下,朱由检换上了轻便的常服。在上书房内喝完了一杯茶之后,钱谦益终于被带到了。

第一次进入乾清宫的钱谦益有种按耐不住的兴奋之意,虽然一直以来他一直被称作文坛领袖,东林魁首,但是他更希望做的,却是政坛上的领袖。

钱谦益曾经想过无数次走进乾清宫的理由,但是却没想过是以这种理由走进这里。

面对着崇祯,钱谦益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考中进士后,第一次面见陛下的那种期待掺杂着兴奋的情绪。

钱谦益现在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应当如何借这个机会获得崇祯的信任,从而压倒刘宗周等人先进入内阁。

在崇祯的询问下,钱谦益述说了自己想要如何编辑这本历史书的想法。

听完了钱谦益的思路之后,朱由检冷不丁的问道:“钱卿的想法很好,但是如此考据,且从西周开始书写,完全不符合朕的要求。”

原本唾沫横飞的钱谦益,被朱由检一语给打蒙了,他不由有些着急的辩解道:“可是陛下,西周之前的史实尚没有完全的证实,且留下的也只是只言片语,毫无作为学问研究的必要啊。”

朱由检不得不打断了他说道:“钱侍郎,朕觉得你似乎搞错了,首先朕要的这本历史书不是拿来给读书人做学问的,这是拿来给普通小民普及一个基本历史的;

其次朕以为这本书编辑要抓住两个主旨,第一这本书要告诉小民,我们是什么人,来自于何处。第二是为什么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属于我们这个民族的。

最后要说明的是,建州女真和宋代的海西女真毫无关系,他们不过是从通古斯冰原流亡而来的一群野人。

我大明秉持上天好生之德,让这群野人在辽东居住了下来,然而这些野人不感激大明的恩惠,反而对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举起了屠刀,这些都是人形禽兽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26章 水准仪

钱谦益虽然热衷于官位,但是本质上还是一个文人,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崇祯要求他编辑这本历史书的政治用意。

听完了朱由检的阐述之后,他低着头思考了半天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可是陛下,一个月内就要编辑出这本历史书,是不是过于急躁了?这么短时间内要编辑完,书中肯定错漏较多,倒时候被人抨击,恐怕有损朝廷的声誉啊?”

诧异的看钱谦益一眼,朱由检心中不由默默想到,“这位水太冷,头皮痒,在占据优势的时候,还被温体仁、周延儒排挤出朝堂,还真不是没有缘由的。”

朱由检不得不提醒道:“我们可以把这套书称之为初版,前言中注明,如果有人查到什么错误,可以直接向大明时报提出改进意见,下一版本改进就是了。

但是如果有人借着细枝末节的问题,想要推翻本书的宗旨的,那就不是文人之间的学术之争,而是立场问题了。

一个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对中华的历史进行攻击的,要么他就不是一个大明人,要么他就是如中行说、秦桧、张弘范一般,背弃祖宗认贼作父的汉奸。一个汉奸的质疑,我们有必要在乎吗?”

钱谦益似乎有些明白了崇祯的用意,他不由有些愕然,这话可真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说的话。

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如果皇帝肯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他,无疑就是信任他的表现。

他立刻抛开了一切杂念,想要在崇祯心中挽回刚刚不利的形象。

“那么陛下以为,这本历史书的开始,应当放在什么时间呢?”钱谦益把心思放在了,如何编辑一本让崇祯感到满意的历史简明读物上来了。

“自然是从炎黄二帝开始,因为我们都是炎黄子孙…”朱由检发觉,其实‘水太冷’还是有些好处的,起码这位仁兄不会和自己说不。

送钱谦益离开的时候,朱由检顺口说道:“钱卿不必一个人忙碌,可以去翰林院找几名助手替你打打下手,你把握住方向就行。”

钱谦益顿时点头应是,然后在王承恩的带领下离开了上书房。在乾清宫的台阶上,钱谦益不由转身抓着王承恩的手,握了握说道:“有劳厂公相送了。”

王承恩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他,直到手心感受到了一些异样感之后,才明白钱谦益这么奇怪的动作是为什么。

王承恩握住了手心的那团纸张,小心的不让人察觉,他呵呵笑道:“钱侍郎客气了,不知道侍郎此去翰林院,打算找谁作为下手呢?”

钱谦益也笑着回道:“正想去翰林院看看,不知厂公有什么好建议吗?”

王承恩眼神闪烁了下,就呵呵说道:“杂家不过是一名伺候皇爷的奴婢,见识浅陋,能有什么好建议。不过杂家去过翰林院几次,倒是觉得翰林院的孙编修为人比较亲切而已。”

站在汉白玉台阶上,看着钱谦益离去后,王承恩才小心的打开了右手的拳头看了一眼,是一张500两的昌裕钱庄的会票。

王承恩笑了笑,把会票塞进了袖袋内,转身向着乾清宫内走去了。

用过了午膳之后,朱由检就听说传教士汤若望和钦天监李祖白带来了他要求制作的器物。

“陛下,要把他们带来上书房吗?”王承恩询问道。

“不用,带他们去万岁山,朕要试试这水准仪究竟能不能用。”朱由检有些兴高采烈的站了起来,对着王承恩说道。

在万岁山下,朱由检查仔细检查着汤若望和李祖白带来的脚架、标尺还有箱子装好的望远镜。

“陛下,这仪器我们来之前已经组装过了,固定好的望远镜可以看到远方的景物,不过我们还是觉得望远镜还是不固定使用起来更为方便。”李祖白翻译着汤若望给出的意见。

“那是因为,你们的用法不对。”朱由检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组装起,这原始版本的水准仪。

因为不是内置式样的望远镜,加上镜片的透光性并不是那么好,因此测量距离大约最远也就60米,精度在厘米级别。

汤若望饶有兴趣的看着,崇祯指挥着小太监竖着木标尺跑来跑去。最后按耐不住好奇心,请求皇帝给他看上几眼。

朱由检一边解释着,这台原始水准仪的用法,一边感慨的说道:“要是能够把望远镜观测远近的调节方式,从手拉改成边上用齿轮转动控制的方式,那么…”

李祖白顿时小心的说道:“陛下的要求,臣或许可以勉励一试。”

朱由检顿时说道:“奥,要是你能继续改进这台仪器的话,那么朕就给你记上一功。不过现在这仪器造一台需要花上多少时间?”

李祖白恭敬的回答道:“臣和汤若望神父还有西山琉璃厂的大工,经过了研究,已经解决了玻璃镜片的产量问题。但是这个磨制的工作还是只有臣和汤若望神父能做,大约一周可以完成一具的样子。”

朱由检手上把玩着另一具单筒望远镜,看着镜头说道:“让琉璃厂的工匠继续研究,更清澈的玻璃,还有解决镜片内小气泡的问题。嗯,也许可以试试加入铅粉,按照不同比例试验下。”朱由检不确定的建议道,后世天天喊含铅玻璃有害健康,想必加铅总是有些作用的。

汤若望试验了几次之后,就明了的说道:“真是一个神奇的构思,通过固定望远镜,在水平方向上转动观测远处的标尺,就能测出两地的高差。

这比起用肉眼估量地势高差来可精确多了,对于修建道路、挖掘运河可是一件神奇的工具。陛下的智慧果然和大海一样辽阔啊。”

朱由检有些受用的,享受着汤若望的恭维。他有些飘飘然的想着“看起来,这外国人拍起马屁来,也一样娴熟的很吗。”

几人正试验着新仪器的时候,一名小太监匆匆赶来告诉王承恩,许心素希望能求见陛下。

王承恩立刻走到崇祯面前小声说了几句,朱由检顿时对着汤若望、李祖白说道:“朕现在有事要办,你们先把这台仪器带回去吧,西山琉璃厂那边,让他们继续努力,朕要纯净的玻璃,越纯净越好。”

李祖白应和着,不过他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是陛下,这台仪器你不留下吗?”

朱由检随口答道:“不了,作为第一台仪器,可以让你们用作参照,制作出更精确的。另外除了仪器制作之外,使用仪器的人也需要进行培训。你们可以先教会军官学校的那些学生,反正今后这也是军队必备的仪器。”

看着两人带着仪器离去之后,朱由检才转身对着王承恩问道:“他现在那呢?”

王承恩躬身说道:“许心素的身份不适宜进入禁宫,所以臣让人带他去内东厂等候陛下了。”

“行,你带路吧。”

……

在内东厂的一间厢房内,许心素正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这间房内非常普通,甚至还不如寻常大户人家的装饰,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散乱放置的椅子。

如果不是亲自走进这里,大约他一定不会相信,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就是这副模样。

朱由检走进房间的时候,许心素正蹲在地上敲着地砖,似乎在寻找什么宝藏一样。

“许把总有什么发现吗?”静静的站在门口看了半天之后,朱由检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厄,什么都没有。”许心素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命人送来两杯茶之后,朱由检便吩咐王承恩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人打搅到自己谈话。

低着头喝茶作为掩饰的许心素脸色有些发红,朱由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问道:“许把总,去看过了吗?那些是什么人?”

许心素调整了下心情,开口说道:“黄巡抚送来的那些人的确是荷兰人,领头的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彼得纳茨。”

“他们不是已经派出比尔作为代表了吗?怎么又派人过来了?”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

和彼得纳茨有过几次贸易关系的许心素,立刻说道:“这比尔可不是他派出来的代表,他有事离开台湾去日本,留下了比尔暂时代理台湾长官的职务。结果这比尔就自作主张的跟着卢公公等人北上了,现在他希望能够取代比尔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因为比尔根本没有这个资格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问道:“他去日本,是去办什么事,你打听过吗?”

许心素摇了摇头,不过他很快说道:“虽然臣没问过他,不过臣倒是知道一些,他和日商滨田弥兵卫因为收税的事闹得不愉快,前年还没收了一批日本商人的生丝。

据说年初滨田弥兵卫带了一些台湾土人返回了日本,扬言要把荷兰人赶出日本。估计他去日本就是为了平息此事吧。”

“你觉得,他和幕府谈妥了吗?”朱由检突然对彼得纳茨感兴趣起来了。

许心素思索了下,“应该没有,他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可不是把事情办好的样子。”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27章 东方大陆的金砂河

看着朱由检陷入思索的样子,许心素忍不住为自己的贸易伙伴求情道:“陛下,彼得纳茨托微臣向陛下进言,只要能让他替换比尔,那么对于东印度公司同大明之间的贸易问题,他一定会尽量满足陛下的要求的。而且他本人也很愿意为陛下寻找,海外独有的珍奇植物。”

朱由检从思考中清醒了过来,他把目光的焦点转向了许心素说道:“你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怎么看?”

许心素思索了一会便说道:“只要大明的军队能够击败他们,他们就是最讲信用的商人。至少要比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讲信用的多。”

朱由检对着许心素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如果我们想要跨出面前的这片大海,去探索大洋彼岸的财富。那么不管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西班牙人还是其他什么番人,都必须要在大明制定的规则下行事。你觉得这位彼得纳茨会帮助我们吗?”

“陛下,这当然毫无可能。”许心素下意识的就否定了崇祯的说法。

“既然,他不可能帮助我们,为什么还要让他替换比尔呢?这对大明没有什么好处。”朱由检随意的说道,许心素顿时沉默了下去,等待着崇祯的决定。

“听说李旦在世的时候,你经常往返于日本,你对现在的日本幕府有多少了解?”朱由检突然又转移了话题说道。

崇祯的思维跳跃的太快,让许心素有些回不过神了,不过他还是很快说道:“因为前年李旦首领去世,原本臣参与的海上贸易商帮也就此分裂了。

日本平户基业落在李旦之子李国助手中,台湾基业落在十八芝手中,八闽的基业由臣和几位友人操持。

大家分开行商之后,臣等八闽海商同郑之龙等人有些积怨,故日本和八闽之间的商道已经被十八芝截断了1年多了。

微臣对日本幕府的了解,也只限于2年前的旧闻。臣听说,在在天启三年,统治日本的幕府二代将军德川秀忠,把将军之位让给了20岁的儿子德川家光,自称‘大御所’。

不过这位二代将军依然居住在江户城,掌控着日本的大政,德川家光所做的决定,都必须得到他的认可,才能实施下去。”

谈到日本幕府,朱由检感觉有些兴趣了,虽然对日本历史不敢兴趣,但是曾经玩过《信长之野望ol》的他,对于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已经是三代将军了吗?那么丰臣秀吉的后人现在怎么样了?”朱由检追问道。

许心素原本有些吃惊,崇祯居然知道丰臣秀吉的名字,但是很快他就想到,当初日本出征朝鲜的不就是丰臣秀吉吗,也许皇帝是从关于朝鲜战争的记录里知道这个名字的吧。

“…大阪沦陷之后,初代将军德川家康下令将丰臣家男丁不分老幼全部处死。奥,据传闻丰臣秀吉有一个孙女还活着,被德川家收养了。”

朱由检眼睛闪烁着,右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许久之后方才问了一句:“德川秀忠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算许心素再迟钝,现在也明了,崇祯似乎对于日本产生了兴趣。看来上次海商会议上猜测日本有金山、银山的说法,让皇帝心动了。

对于日本幕府,许心素并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当初颜思齐等人就是觉得幕府统治过于黑暗,日本百姓民怨沸腾,就联络了一帮闽南海商,想要在平户起事自立为王的。只不过后来商议不够保密,被幕府收到了风声罢了。

许心素只是考虑了下,就回道:“这德川秀忠吗?有传闻说,他是一个礼仪端正的泥人。也有人说,他是伪君子、是阴险小人。不过以微臣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军事统帅,但是对于平衡日本各藩之间的势力,加强幕府的权威方面,他还是干的不错的。”

朱由检再次说道:“如果朕派你去充当大明的使节,你觉得他会支持同大明恢复正常的贸易关系吗?”

许心素立刻说道:“臣以为,幕府一定会很乐意的,从10多年前开始,日本商人就想要恢复同大明之间的朝贡贸易,而不在经过葡萄牙、荷兰、西班牙人等中间人的手。”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不,不是什么朝贡贸易,而是正常的商业贸易往来,大明和日本在平等的基础上进行贸易。”

许心素顿时有些心虚的说道:“陛下,这个朝堂上的大人们会同意吗?”

“为什么要让朝堂上的官员们知道,他们有许多国家大事要忙,这种小事就不必麻烦他们了。

如果日本想要取得和大明平等的地位,朕有两个条件:1、所有运往日本的大明货物,必须要由大明船只运输;

2日本不得对大明出口的货物作出限制,而大明也承诺不对日本出口的货物进行限制。此外双方互不对对方国家的商人征收进口税。”朱由检思考着说道。

许心素觉得这两个条件并不算为难,日本进行海外贸易的所谓朱印船,全部是购买的中国帆船,采用大明船只进行远洋贸易,对这些从事海外贸易的日本大名和商人来说,反倒是节约了一笔养护船只和水手的费用。

他思考再三,也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德川幕府对日本的统治虽然开始稳定下来了,但是各地的大名并不是那么对德川幕府忠心耿耿的。

现在如果能够得到亚洲宗主国大明的认可,承认德川幕府统治日本的事实的话,那么对于德川幕府统治日本的法理,无疑是增加了正当性。

许心素想了很久之后,才小心的问道:“陛下,这个条件对于日本幕府,是不是太优厚了?”

朱由检摊开手说道:“你觉得大明现在有能够威胁日本的舰队吗?”

许心素顿时想到了郑芝龙的十八芝,但是他马上把他抛之脑后了,让郑芝龙出面,无疑是在壮大十八芝的力量,这对于他来说是想都不用想的。

许心素虽然有些气短,但还是摇着头说道:“陛下,其实日本对明日之间贸易的需求,远远超出我大明对于两国贸易的需要,实在不必如此优待倭人。”

朱由检笑了笑,突然伸出手指,沾着茶盏里的茶,在桌面上画了起来。

许心素眯着眼看去,之间在崇祯白嫩的手指下,一副东亚地图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记得很清楚,这是上次在五军都督府,崇祯给他画过的地图。他不明白,再画给他看是什么意思。

然而崇祯很快就从日本向东画出了一连串岛屿,然后又画出了一块大陆的轮廓。

朱由检这时才停下说道:“朕从西人携带来的书籍中看到了一些记录,从日本岛往上去有一个大岛叫北海道,北海道上面这块像鱼一样的岛屿叫库页岛。

而从北海道往东北方向,沿着一连串小岛上去,会看到一块大陆一样的半岛。然后再沿着东面的一连串小岛往东而去,到了尽头就会有一块被冰雪覆盖的大陆,在这些岛屿和冰雪大陆上出产很优质的皮毛。

再继续沿着冰雪大陆的边缘南下,就能进入温暖湿润而又富饶的沃土,据说在这片沃土之上有一条河流,河流中淤积的不是泥沙,而是金砂。”

崇祯之前对日本以东的地理描述,许心素只当做海外奇谈来听,但是崇祯介绍时的肯定语气,让许心素觉得崇祯说的似乎是真实的地理一般。

虽然他从事海外贸易这么多年,但是这个时代海商对于自家的海图从来秘不示人。就算是许心素也是上京之后,才看到耶稣会进献给大明皇帝的世界地图。

因此崇祯的说法开始让许心素开始深信不疑,这桌面上画的是一张真实的地图。东面大陆上一条流淌着金砂的河流,更是让他心潮澎湃了起来。

但是许心素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说道:“陛下,既然已经有人发现了这条河流,难道他们会不去开采吗?”

“那个发现金砂的人,渡海来大明时遭遇了风暴,他的笔记本和船上的其他物品漂流到了岸上。金尼阁神父乘坐的船经过时,岛上的土人把这些东西卖给了他。

金尼阁神父并没有细看,朕也是无意中才翻到了这本笔记本的。”朱由检面不改色的编着谎话。

许心素看了桌面上的地图半天,才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所以陛下想要以日本岛作为标记,去探索到达东面大陆的航路。如果能够找到那条金砂河,那么优待日本的条件也就不算什么了。”

许心素随即试探的询问道:“所以陛下让我担任驻扎日本的使节,就是为了主持探索东方大陆航线的事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忧的说道:“不过你要是去了日本,谁来负责登莱和天津的港口建设事务,还有对朝鲜的事务呢?”

许心素毫不犹豫的说道:“陛下,臣以为探索东方大陆的事务更为重要,登莱、天津的港口建设,臣愿意举荐张伦,他对于港口和造船事务都非常精通,是我漳州海商中的第一人。至于朝鲜的事务,臣在日本刚好可以就近主持。”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28章 东方的基督山伯爵?

许心素提出了建议之后,就发觉朱由检看着自己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由有点不安的问道:“陛下可是觉得这个张伦有那里不妥吗?”

“张伦到是没有什么不妥,朕和他聊过几句话,是一个诚实的人。朕不过是想起了那个荷兰人彼得纳茨,你说朕要是不允许他替换比尔,离开京城之后,他会怎么对付比尔?”朱由检为比尔担忧着。

许心素想了想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先通知比尔一声,让他做好准备。微臣想,要是有了防备,比尔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不,不,朕倒是不担心比尔出什么意外,朕只是希望这个意外能够按照朕的剧本上演。”

“剧本?陛下写了什么剧本吗?”皇帝说的话,再次让许心素感到了莫名其妙,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朱由检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似乎是在对着面前的许心素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金尼阁神父带来的书里,朕看到了一本有趣的。是关于一个复仇的故事。”

“复仇?”

“是啊,说的是在欧洲有一个渔民被权势者陷害,在自己的结婚典礼上被当做罪犯抓了起来,最后获得了一个宝藏,然后对仇人报仇的故事。”

许心素顿时哦、哦两声就没有下文了,他可不觉得这种俗套的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朱由检突然心情大好的说道:“如果我们把比尔打造成一个大明版本的基督山伯爵,这个故事一定会很有意思。”

许心素终于有些牙疼了,他不由劝谏道:“陛下,我大明无军功不得封爵,而且比尔不过是个番人,焉能获得我大明的爵位?”

朱由检哈哈笑了几声,才说道:“朕不是说要封他做基督山伯爵,而是要让他成为朕看过的那本里的人物。”

许心素终于有些糊涂了,他不由说道:“陛下是要把比尔关进大牢?”

“不是朕要关他进大牢,是日本幕府要关他。”朱由检微笑着说道。

“日本幕府为什么?”许心素还是没想明白。

“为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日本幕府的修复关系,所以彼得纳茨决定把比尔送去日本,作为破坏荷日关系的罪魁祸首,而荷兰东印度公司认可了彼得纳茨的做法。”朱由检快速的说道。

许心素尽量去拼凑,崇祯话语里的线索,思考了片刻之后,他就放弃努力说道:“陛下是否过于乐观了,首先滨田弥兵卫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彼得纳茨用这招李代桃僵的计谋,他一定会同幕府说出实情阻止这种事发生的。

其次荷兰东印度应该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和大明签订了贸易协议的比尔,被彼得纳茨送到日本当做替罪羊的吧?”

“光凭彼得纳茨当然做不到,不是还有你吗?”朱由检指着许心素说道。

“臣?臣能…”许心素突然住嘴了。是啊,有他的协助自然就不一样了,作为大明派出和日本幕府谈判贸易的使节,只要他出面周旋,幕府一定会接受大明使者做出的日荷之间的调停,有没有一个替罪羊都一样。

这不是他自大的想法,而是统一了日本之后,被日本人视为天下人的丰臣秀吉,统全日本之兵,尚不能抵御大明一只边军的进攻。

这场朝鲜战争显然留给了日本人深刻的影响,才使得德川幕府对于明国的商人一直保持着礼遇。

而德川家康虽然借丰臣秀吉病逝的机会,夺取了孙女婿的天下,但是其夺取天下靠的武力,而不是义理,因此德川幕府统治的合法性一直不高。

比如九州、四国岛上的西南各藩就一直对幕府不怎么心服,也因此颜思齐等人才想要在长崎等地造幕府的反。

如果现在德川幕府能够恢复和大明之间的正常关系,显然可以提升幕府在日本各藩心中的地位,仅仅为了这个,想必幕府将军也不会接受大明使节的请求的。

但是许心素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可是陛下,荷兰东印度公司那边…”

“那自然是彼得纳茨自己的事,比如换掉明荷贸易协议上比尔的名字,写上他自己的名字,想必荷兰东印度公司一定不会在意,用一个没有背景的退役老兵去换取日本幕府的谅解的。”朱由检淡淡的说道。

许心素细细的把整件事从头过了一遍,终于理解了崇祯的意思,他点着头补充道:“臣明白了,等到比尔被彼得纳茨当做替罪羊交给日本幕府之后,臣再去救他出来,然后比尔就会成为我们对付荷兰人的一件武器。对吗?陛下。”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手赞许道:“许把总果然聪明,没有看过剧本也能猜个大不离了。不过你不能出面救他,因为你要和彼得纳茨交朋友,要让他觉得你是可以被他信任的那种。”

许心素点了点头说道:“臣一定会尽力而为,不过陛下,荷兰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臣希望陛下做好万全准备,对他们一击致命,不是把他们赶走了事,否则他们一定又会回来的。”

“对付荷兰人?现在还太早。朕让你和彼得纳茨交朋友,是要荷兰东印度公司联合大明对付西班牙人。”朱由检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西班牙人?就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吗?陛下,我们联合荷兰人攻击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不是断了自己的商路吗?”许心素顿时吃惊的说道。

“不是我们联合荷兰人,是荷兰人邀请大明一起攻击西班牙人。”朱由检纠正了许心素的说法。

“这有什么不同吗?”许心素有些气结,在他看来,这种文字游戏似乎根本没有区别。

“是大明邀请荷兰,还是荷兰邀请大明,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在这片海域说到底我们才是主人,不管是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都是一群来自大洋彼岸的恶客。

不管怎么说,在这片海域上,大明的力量都远远超过这些恶客中的任何一名。现在如果大明这个主人对其中一名恶客感到不满,想要赶人。你觉得其他的恶客心里是什么感受?”朱由检替许心素分析道。

虽然没有学过地缘政治,但是经历过海上风浪的许心素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这不就和大明水师围剿海盗一样。围剿了一只海盗之后,其他感觉危险的海盗就放下了他们之间的隔阂,联合起来对付大明水师一样吗。

“他们会联合起来,对抗大明。”许心素不由脱口而出的说道。

“对,就是这样。但是如果其中一名后来的恶客,想要赶走先来的恶客,利用了主人的力量,去对付先来的恶客,你觉得又会发生什么?”朱由检有些激动的说道。

许心素顿时脱口而出,“其他人也会试图利用主人的力量,去打击和自己竞争的对手。陛下,这真是一个巧妙的计划。请陛下放心,我一定成为彼得纳茨在大明最好的朋友…”

在澄清坊北会同馆一间小院内,彼得纳茨打开了向着院内的窗户,望着院内发呆,似乎一点都不感觉冷似的。

院子不大,只有一株掉光了树叶的老树,树下是一方石桌和几张石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面向小院的墙面要么匍匐着枯萎的藤蔓植物,要么掉落了墙皮露出了墙内的泥土和碎瓦,一股衰败之气扑面而来。

和这里相比,倒是江户人声鼎沸的小酒馆更有生气一些。从天津上岸开始,他和三名随员就被当做囚犯一样管制着。为了不触怒大明的皇帝,彼得纳茨也只能极力忍受着。

和刚刚上任台湾长官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现在的他已经判若两人了。

彼得纳茨刚到东方的时候,认为这里和新大陆、黑色大陆一样,都是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建立的可笑国家。

但是1623年的澎湖海战,明国迫使公司放弃了澎湖要塞,巴达维亚总督库恩因此被召回本土叙职,这让他了解了这片大陆和其他大陆并不一样,明国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而很快,严格执行了公司命令的他,又激怒了北面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这群猴子一样矮小的人组建的国家,居然同样不把公司放在眼里。

但是同日本有着惊人贸易利益的公司高层,为了取悦这些猴子,居然下令让他跑去日本,向这些猴子请求谅解,这让他感受到了屈辱。

最为恶劣的是,这群猴子居然把他晾在了江户近4个月,也始终不召见他,最终令他不得不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江户。

返回台湾时,接了明国想要同荷兰进行贸易谈判的消息,这才让他心情好了许多。但是到了北京,这些明国人却依旧把他软禁了起来,这让他再次感受到了,一种不祥之兆。

彼得纳茨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群明国的军士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他立刻离开了房间,把通译叫了过来,才走出了房门。

锦衣卫小旗黄葆歪着头看着彼得纳茨,他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指着彼得纳茨冷哼的说道:“你,叫什么来着?算了,反正也不重要了。连大人说了,你从哪里,就回哪里去。这面圣是儿戏吗?你们这些番人居然还要换来换去的…”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29章 朋友

当彼得纳茨趔趄的被一群明国士兵推出了院子,听通译说这些士兵要把他们押回天津,送回船上去时,不由感到又是屈辱又是愤怒。

“彼得纳茨先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了。

押解彼得纳茨等人的锦衣卫小旗黄葆抬头看了一眼,立刻拱手生硬的说道:“原来是许把总啊,这些人企图冒充荷兰使者,下官奉连大人的命令驱逐他们出京去。”

彼得纳茨从通译口中听懂了这位明**官说的话后,赶紧对着许心素说道:“许先生,请替我解释一下,我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正式代表,那位比尔根本没有得到授权…”

许心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彼得纳茨住口,然后就拉着小旗黄葆走到角落说了许久,之后小旗黄葆便不再强制把彼得纳茨等人押走了,他叫手下放开了一干人等便离开了会同馆。

彼得纳茨看到走过来的许心素顿时感激的说道:“实在是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来的话,我这次恐怕就要毫无收获的离开北京了。”

许心素脸色凝重,没有接受他的道谢,反而说道:“彼得纳茨先生,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

彼得纳茨看着许心素的表情,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他顿时收敛了笑容说道:“请去我的房间吧,那里应该没有人回来打扰我们说话。”

吩咐随从把被明国士兵丢出来的行李收拾起来后,彼得纳茨就带着许心素回答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进屋就先去关上了窗户,顿时把院子里的声音隔绝掉了,他还没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许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不是说,可以帮助我找到比尔,并让明国的皇帝把我确认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的吗?”

许心素摊开双手说道:“我曾经以为这是一件小事,但是我并不知道,您的部下比尔已经见过了皇帝陛下,还得到了陛下的称许。

现在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去揭破,比尔先生是不合法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的事。因为这意味着,之前引荐比尔先生前去的官员,将会犯下欺君之罪。

虽然我不知道,在你们国家故意欺骗国王是什么罪名,但是在大明,欺骗陛下是重罪。不但那些引荐的官员会掉脑袋,就算对你们东印度公司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陛下是不会允许,和一个戏弄自己为乐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的。”

彼得纳茨顿时大声为自己辩解道:“这不公平,这完全是比尔自作主张,并不是公司的意见…”

许心素耸了耸肩说道:“大明皇帝可没兴趣听您的辩解,彼得纳茨先生,我建议您还说接受现实,反正你和你的公司在意的,都是能不能和大明开展贸易,而不是谁谈成了公司同大明的贸易协议,不是吗?”

彼得纳茨霍的站了起来,“当然不是这样的,公司也许不会在意谁谈成了同大明的贸易协议,但是…”

彼得纳茨挥舞着双手抗议的时候,突然卡壳了。他这时想到,这位许心素可不是自己的忠实部下,他不应该把公司内部的事务透露给一个外人。

看着彼得纳茨说了一半,就住了口,然后在房间内不停的抓着头发来回走动,许心素不由好奇的说道:“彼得纳茨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也许我可以给你参谋一下,毕竟我们在商业上还是不错的伙伴啊。”

彼得纳茨却支支吾吾的推脱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许心素不由生气了,他站起来拱了拱手说道:“既然你不愿意相信我,那鄙人就先告辞了。虽然那些官兵被我劝走了,但是我以为你们明日还是尽快离开京城为好,免得再被人赶上一次。我们就此别过,祝你南下时顺风顺水。”

看着许心素起身要走,彼得纳茨马上拦住他说道:“亲爱的朋友,不是我想对你隐瞒什么,只是最近我遇到了一点麻烦,需要通过促成明国和公司的贸易,以换取公司高层对我的支持,这实在是有点让我难以启齿。”

今年29岁的彼得纳茨和比尔不同,他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十七名董事中某一位的远房亲戚,所以他才能不到30岁就担任了台湾长官的职位。

当然这位董事的影响力也不是那么大,所以彼得纳茨担任的,是被认为还没有开发的台湾长官的职位,而不是利润丰厚的香料群岛的一名管理人员。

他这次因为严格执行了公司的政策,而引起了日本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矛盾,可不是他所说的一点麻烦这么简单。

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于1602年,于1619年在巴达维亚总督科恩手上开始了公司对亚洲的势力的扩张,并初步建立起了亚洲国家贸易体系。

在这个亚洲国家贸易体系中,日本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日本每年替荷兰东印度公司贡献的利润达到了188%,仅次于香料贸易对公司的贡献。

东印度公司想要对日本商人征税,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而不是断绝和日本的贸易。

因此当日本幕府流露出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恶感之后,彼得纳茨自然就承受到了公司高层的压力。

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彼得纳茨,从来没有经受过这种困境,所以才会束手无策的跑去江户呆了近4个多月,幻想用言辞去消除日本幕府对他的厌恶。

已经被滨田弥兵卫搞得心身俱疲的彼得纳茨,被许心素稍稍施加压力,就把自己面临的困境全部吐露了出来。

“…所以,如果公司知道,促成了明国和公司贸易协议的是比尔,而不是我的话。那么我也许会失去现在的一切,被公司赶回国内去。家族也许就会把我丢在某个庄园内,让我自生自灭,我可不想落得这个下场。所以,我的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彼得纳茨抓着自己的头发,心情沉重的向许心素坦白了自己的为难之处。

许心素听完了彼得纳茨的诉苦之后,双手交叉顶着下巴说道:“其实我倒是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我有什么好处吗?”

彼得纳茨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他有些惊讶的说道:“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事我不能为你做的,亲爱的朋友。”

“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给我下了担生丝的定金,在上北京之前,我已经筹备好了货物。现在我想知道你打算给我一个什么价格,亲爱的朋友?”许心素不慌不忙的说道。

彼得纳茨立刻说道:“142;不,两每担,亲爱的朋友,这是我所能定的最高价格了,再往上就需要巴达维亚总督的同意了。”

许心素面色不虞的说道:“好吧,看在我们以往的交情份上,这次我就算半卖半送了,你附耳过来。”

许心素贴在彼得纳茨说了几句话,彼得纳茨并没有展开笑脸,反而眉头皱的更紧了。

许心素惊讶的说道:“难道你觉得我的主意不够好?”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就这么偷偷把协议上的名字更换了,比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难道就不能把正式代表换回来吗?”彼得纳茨吞吞吐吐的说道。

许心素顿时做势欲起,口中冷笑着说道:“得,算我没说。我还真不知道您是这么一位诚实的绅士呢?正式代表你还是别想了,现在换人是绝无可能的事。

何况就算是要收买皇帝身边的近侍,那也是要冒风险的,你以为随便什么人就能换掉朝廷的公文的吗?”

彼得纳茨顿时伸手拉住许心素说道:“是我想差了,亲爱的朋友,就按你说的办,不过这钱你能不能替我代付,我匆忙赶上来,身上并没有带这么多钱。”

彼得纳茨哀求了半天,许心素这才缓缓坐下说道:“也罢,看在今后你我还要继续合作的份上,你替我写张欠条,我就先替你垫上这笔费用了。不过你打算怎么处理比尔,先让我有个底?”

彼得纳茨想了半天,居然沉默说不出话来了。许心素有些疑问的说道:“不是吧?你连一个手下都搞不定吗?”

彼得纳茨对着许心素低声下气的说道:“不是这样的,这个比尔是名退役军官,在台湾颇有几名部下,要是露出了马脚,我怕他们会向公司报告。”

许心素看了看四周,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小声说道:“那就别让他回台湾了啊?”

彼得纳茨脸色变了变,终于要紧牙说道:“要不然,亲爱的朋友你借我几个人,在他上船前…”

许心素连忙摆手说道:“我只是一名遵纪守法的商人,手下那来的这等强人。再说了,这是你们东印度公司内部的事情,外人怎么方便插手。难道你手下就没有几个人手?”

彼得纳茨捂着脸懊恼的说道:“我手上的人可干不过这个粗鲁的混蛋,而且船上的水手未必会站在我这边。”

许心素沉思了半天之后,才谨慎的说道:“其实我倒是有个主意…”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30章 澳门的使团

彼得纳茨听了许心素的建议之后,心里斗争了大半天,才忍不住说道:“你真的能说服幕府同意,让比尔代替我解决征税事件吗?那个商人滨田弥兵卫似乎对幕府影响力很大啊,我在江户呆了4个多月,都无法见到幕府将军…”

彼得纳茨说话时,眼睛不断注视着许心素的脸色,看着许心素脸上浮现出的嘲弄神色,他的语调也不由放的越来越低,渐至于不可闻了。

看着彼得纳茨停口不语之后,许心素才嘲讽的说道:“看来你来了这里这么久,依然对于这片土地一无所知啊。大明肯派出使者去见日本幕府的将军,那已经是日本的荣幸了。区区一个商贾,难道还能敌得过大明的威严吗?”

看着信心十足的许心素,彼得纳茨也不得不将信将疑了起来。当许心素走出了小院之后,就看到了另一侧垂花门下站立的锦衣卫小旗黄葆。

许心素向后面望了一眼,才向着黄葆走去,堪堪走到垂花门前,就听到黄葆说道:“大人正在院子里等候你。”

许心素“唔”了一声就走了进去,垂花门内是另一个院子,格局同彼得纳茨所住小院差不多,连善祥正坐在石桌前喝着一壶茶。

“连大人怎么不温一壶酒,这大冷的天气,在室外喝茶可暖和不起来啊。”许心素如沐春风的说道,在连善祥面前他可是恭敬小心的很。

从一名默默无闻的锦衣百户,到执掌宫禁的崇祯心腹,他可以说是现在崇祯最为信任的人了。

连善祥的传奇经历让锦衣卫中人无不羡慕嫉妒,甚至有不少人都希望能同他一样,得到崇祯的赏识一举跃过龙门。

连善祥对于锦衣卫中的风言风语似乎毫无所觉,但是随着地位的提升,原本畏缩不修边幅的连善祥,也成了威严自持的锦衣卫首领官。

连善祥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口中冷淡的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喝酒无疑就等于是自杀…”

隔壁突然发出了一阵吵闹声,打断了连善祥的说话,这让他不由皱了皱眉头。

连善祥做了一个手势,一名锦衣卫顿时匆匆走出了院子。过了一会,隔壁的声音终于小下去了。

刚刚出去的锦衣卫,又从院门外跑了进来,对着连善祥拱手汇报道:“是奉命前来晋见陛下的澳门番人的使团,不是什么奇怪的人物。”

连善祥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之后,才继续对着许心素问道:“鱼上钩了吗?”

“陛下,鱼上钩了也。小心,别让它跑了。”田秀英双手抓着裙裾,在一边半蹲着,不停的大呼小叫着,似乎比握着鱼竿的崇祯还要紧张。

“放心,它一定跑不了。”朱由检聚精会神的把握着鱼竿,想要把鱼拖上岸。

王承恩和一干近侍宫女都紧张的关注着崇祯的举动,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入太液池内,重踏先帝复辙。

当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从敲破的冰洞内挣扎着出来后,这些太监宫女们才算送了一口气。

看着崇祯抓着一条尺把长白鱼,田秀英很是新奇,忍不住就想要碰碰看。

朱由检看她这么感兴趣,不由笑着问道:“要不要抓抓看?”

“真的可以吗?臣妾还是第一次抓活的鱼呢?”田秀英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去接崇祯递过来的鱼。

这条鱼也许是阳寿未经,田秀英刚刚接过鱼,还没拿稳就挣扎了起来。

田秀英受惊之下,顿时让鱼掉回了太液池。太液池上的冰面并不厚,这一下冰面就被砸穿了。

“陛下,鱼…”“殿下,小心。”“陛下,小心。”

“别关心鱼了,你要掉下去,就变成鱼食了。”把差点摔下太液池的田秀英拉回来之后,朱由检打趣的说道。

看着崇祯和田妃都没事,王承恩送了口气,并劝谏道:“陛下,这天气如此寒冷,并不适合钓鱼,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朱由检怀里抱着田秀英,看着拦在自己和太液池之间的王承恩几人,也知道这半日休闲算是到头了。

轻轻放开了田秀英后,朱由检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明日就是祭祀辽东阵亡将士的日子了,朕也要回去准备一二了。”

听到崇祯这么说,田秀英知趣的向他道了个万福,就带着宫女们离去了。

朱由检刚刚返回上书房,吕琦就跟进来向他报告道:“陛下,澳门番人的上京代表已经抵达了京城,在广州府海防同知的陪同下住进了会同馆。还有,满桂将军也抵达了京城。”

朱由检接过了一名内侍递过来的热手巾,擦拭着手和脸之后,才开口说道:“让金尼阁神父代表朕去接待澳门人吧,至于满桂将军吗?让高起潜在会同馆设宴招待他吧…”

刚刚在会同馆内安顿好行李的安东尼奥主教,正想出去和两位副手,彼得罗、阿戈斯蒂纽商议下,应当如何应对明国皇帝的接见。

一直以来,在澳门定居的葡萄牙商人们,都想要正式获得明国官方的认可,承认他们在澳门的自治地位。只不过这种尝试都失败了,明国的皇帝对于接见他们的代表毫无兴趣。

为了保住澳门这块唯一能和明国商人自由交易的地区,澳门商人们是最积极推动耶稣会在明国的传教事业的。他们希望通过耶稣会的传教,从而能够影响到这个东亚帝国的上层人士,以保护澳门地区的存在。

新登基的明国皇帝突如其来的召见,让澳门议事会欣喜若狂。他们认为,这是澳门获得明国承认的最好机会,因此议事会的最高三人执委会都倾巢而出了,为的就是能在同明国皇帝谈判时,能够迅速做出决定。

安东尼奥主教刚刚推开门,就看到彼得罗正准备敲他的房门。

“金尼阁神父过来看望我们了,主教阁下。”彼得罗向他高兴的说道。

“金尼阁神父,这么快就知道我们来了吗?他在京城还好吗?”

安东尼奥主教整理下衣服,就跟着彼得罗去迎接金尼阁神父去了。

在前院的大堂上,两人见到的不仅是金尼阁神父,还有邓玉函等人。

广州府海防同知只是出来露了一面,觉得和这些番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就找借口告辞离开了。

看着海防同知离去之后,安东尼奥主教、彼得罗、阿戈斯蒂纽等人也松了口气。有这位明国官员在,他们有些话也不好询问。

安东尼奥主教看了眼大堂上的人群之后,就对着面前的金尼阁神父说道:“神父先生,我们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吧。”

“如您所愿,主教阁下。”金尼阁神父似乎同样有话对他说一样。

安东尼奥主教对彼得罗、阿戈斯蒂纽打了一个招呼,就带着金尼阁神父走进了后堂。

当他转身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位明国少年居然也跟着神父身后走进了后堂。

主教不由拦在少年面前说道:“不好意思,我想和神父先生单独聊一会,可以请你避让一下吗?”

安东尼奥主教浓重的粤语口音,让朱由检翻着白眼向金尼阁神父问道:“他在说什么?”

金尼阁神父迟疑了下,便小声说道:“安东尼奥主教想要询问您的身份。”

“可以告诉他,不过顺便告诉他,今天我不是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让他不必紧张。”

看着金尼阁神父对这位少年如此恭敬,安东尼奥主教大致明白了,这大约是某位明国的显贵公子吧。

然而金尼阁神父的转述,却更让他感到震惊,眼前的居然是明国的皇帝。安东尼奥主教没有听完神父的话语,就对着崇祯跪了下去,想要完成跪拜之礼。

朱由检立刻扶住了他,说道:“我说过了,今天我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因此不必多礼。我希望和澳门的代表进行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所以才私下出现在这里。正式召见时,我们可什么都谈不了。”

在崇祯的安抚下,安东尼奥主教终于恢复了冷静,接着三人就在内堂坐了下来。

安东尼奥主教这时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您想要和我谈些什么呢?”

金尼阁神父替两人翻译着,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朱由检稍稍问了些路途上的行程之后,就转入了正题。

“我想知道现在的澳门是一个什么样的管理制度,主教阁下你能代表澳门的商人们做出决定吗?为什么澳门总督不上京城?”

朱由检的问话,让安东尼奥主教有些吃惊,澳门总督的名称,他们从来不许传扬出去,生怕被明国人找到借口收回澳门。

安东尼奥主教立刻辩解道:“不,陛下,您大概是误解了,澳门并没有总督,只有一个兵头的职位,是负责澳门的防御事务的,并不管理澳门。

澳门始终还是归属于您的治下,广州府海防同知是澳门的最高行政长官。不过从前两广总督准许我们这些番商自己管理自己,而我不过是被市民选出来,替番人之间排解纠纷的。”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31章 关于澳门地位的谈判

安东尼奥主教显然是一个圆滑的人,他把澳门的自治地位完全隐瞒了下来,并洗清了忠贞议会试图把澳门变成葡萄牙商人在东亚的商人共和国的嫌疑。

“奥,是这样么?那么也就是说,澳门的居民都愿意向我,大明皇帝而不是向西班牙国王效忠了?”朱由检收敛了笑容,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安东尼奥主教顿时脸上发烫,额头开始不停冒汗。葡萄牙王国和西班牙王国合并一事,一向都被澳门葡商视为最高机密,是绝对不允许向大明人透露的消息。

西班牙人在吕宋对中国人的屠杀,让葡萄牙商人生怕因此被中国人迁怒,而被赶出澳门。因此忠贞议会虽然同意向西班牙国王宣誓效忠,但也同时决定不把这种关系公开。

现在从明国统治者的口中听到了此事,怎么能让安东尼奥主教不感到慌乱。

澳门现在有已婚的葡萄牙籍男子800人,未婚的葡萄牙籍男子115人,此外还有5、6000黑人奴隶,及一些中国商人、外籍商人,人数也就在8、9千人而已。

安东尼奥主教思考再三,终于斟词酌句的说道:“澳门葡人都是一些为了追逐贸易利润而抵达东方的商人,我们自从来到中国之后就一直遵守着大明的法律,和那些四处掠夺土地财富的,犯下了各种残暴罪行的西班牙人并不是一伙的。

而且当初西班牙王国吞并葡萄牙王国的行为,并非出自葡萄牙人民的意愿。完全是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二世趁着葡萄牙王位后继无人,派遣艾尔巴公爵带领军队攻陷里斯本之后,用武力为自己带上的葡萄牙王冠。

我们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并不认可西班牙国王的这种行为,我们认为葡萄牙的王位,应当由阿维什王朝,曼努埃尔一世第六子,杜阿尔特王子之次女布拉甘萨女公爵卡塔琳娜殿下一系继承。

而对于澳门的统治权力,我们同样认为这是无可辩驳,无可置疑的。它属于您,伟大的明国皇帝陛下。如果您下令要求澳门居民向您宣誓效忠,那么我相信所有澳门的居民一定会兴高采烈的向您宣誓的。”

朱由检看了这位主教许久,才微笑着说道:“安东尼奥主教您真是一位极好的说客,你的说法让我有些信服了。现在请你给我说说关于澳门同西班牙之间的关系,比如马尼拉、马六甲还是印度的果阿…”

崇祯露出的微笑让担任翻译的金尼阁神父松了口气,但是他之后提出的问题,却让安东尼奥主教暗暗的诅咒着,到底是那个混蛋把这么多消息告诉了明国的皇帝。

正在享受着热水浴的比尔,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自言自语的说道:“那个混蛋在诅咒我,难道彼得纳茨那个小白脸回到热兰遮城了。呵呵,就算他再诅咒也没用了,只要我拿到通商贸易权的正式文件,巴达维亚总督一定会把这个小白脸踢回国去的…”

在似乎对一切事都了如指掌的崇祯面前,安东尼奥主教不得不老实的说道:“菲利浦二世继承了葡萄牙王冠之后,曾经‘保证一切旧的地方固有法权、自由、法律不受侵犯’,因此我们不得不向其效忠,以保证西葡合并的约定在澳门落实。

此外在澳的葡萄牙人成立了议事会,正式确立了澳门成为一个自治城市。拒绝了西班牙王国在马尼拉的殖民政府插手澳门的管理。

而澳门主教区依旧从属于果阿主教区,接受葡印总督的领导。至于马六甲这座城市,完全是为香料贸易而存在的。但是现在荷兰人几乎垄断了整个香料群岛,因此这座城市就开始衰落下去了。

不仅如此马六甲苏丹的后裔柔佛苏丹一直都想要夺回马六甲城,而荷兰人也攻击过这座城市数次,所幸他们都被击退了。”

“有趣,你们比荷兰人先到达了东南亚,却让荷兰人强占了整个香料群岛?”朱由检听完了安东尼奥主教的解说后,询问了一句。

安东尼奥主教只能搪塞道:“这群新教徒已经被魔鬼引诱,偏离了正道,他们不禁屠杀香料群岛上的土著人,连同样信奉新教的英国商人,这些人也一样没放过。”

看着安东尼奥主教一本正经的指责,朱由检只觉得好笑,葡萄牙人在大航海时代的黑历史难道会比荷兰人好吗?

朱由检清了清喉咙,正式向安东尼奥主教说道:“我要对澳门的居民提出一个建议,就是澳门地区的居民向大明效忠,成为大明的一员。”

安东尼奥主教顿时点头说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我回到澳门就会…”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说真正的效忠,澳门是大明领土的一部分,我是绝不会允许一群外国人,在大明的土地上成立自己的军队、法庭、和独立议会的。难道大明可以在里斯本建立一个,如同澳门一样的受大明管辖的城市吗?”

安东尼奥主教还没有说话,金尼阁神父已经迫不及待的为耶稣会辩解道:“陛下,在澳的耶稣会修士们一向没有占领大明领土的想法,我们来到大明始终只是抱着,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聆听上帝的福音而已。”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耶稣会教士的善意,朕这些天已经看在眼中了,既然你们愿意入乡随俗,按照中国的传统来传播上帝的福音,朕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朕希望能够提醒神父您,中国一直以来是一个世俗国家,任何宗教都不会被允许干涉政治,也绝不会有宗教裁判所这种东西。”

崇祯的话语让金尼阁神父有些讪然,但随即崇祯下一句话语,让他彻底抛弃了安东尼奥主教和那些澳门的商人了。

“朕以为,从明年开始,耶稣会可以在京城建立一个集会的场所,作为传播西方文化的地方。”

看着金尼阁神父兴高采烈的模样,安东尼奥主教知道,只要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那么葡萄牙在澳门的历史将会就此终结了。

安东尼奥主教庆幸的是,还好议事会的三名执委都在京城,因此并不需要他一个人做出这么艰难的决定。

“尊敬的陛下,澳门并非是一个独裁者管理的城市。您的要求,我需要同两位议事会的执行委员商议之后,才能给您答复。当然,就我个人来说,我是无限赞同陛下的意见的。”

“当然可以,做出决定之后,你可以通过金尼阁神父告诉我你们的决定。”朱由检点了点头,就想起身。

安东尼奥主教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开口说道:“陛下,如果不嫌我冒昧的话,能否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呢?”

朱由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说道:“当然可以,请说。”

安东尼奥主教急急说道:“如果我们愿意向您效忠的话,那么陛下你打算如何治理澳门呢?”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说道:“朕觉得澳门现在的自治方式还是不错的,所以朕并不打算做较大的变更。不过澳门的军事、外交权力都必须归于大明中央所有。

首先,澳门议事会依然是澳门地区最高的权力机构,除非它做出了有违大明法律、有损大明利益或是企图分裂大明国土的决议,否则朕都打算认可。

其次,每一个年满18岁,在澳门定居三年以上的居民都有选举权。但是只有纳税额度在100两以上,并宣誓效忠于大明的居民才有被选举权。当然耶稣会的教士就不需要纳税额的限制了。

澳门议事会成员的任职年限延长为6年,每三年更换一半,成员名额为每一千人一个代表。

澳门行政最高长官为澳门市长,议事会选出2个人选,由中央选择其中一人担任市长,任职年限5年。

澳门法庭设3名最高法官,其中两名由朕直接任命,另一名则为议事会选出,任期无限制。

澳门之法律由议事会制定后,经过中央认可之后实施,但不得同大明律抵触。除死刑犯需要上交中央进行复核,其余案件均可在澳门法庭终审。

最后,澳门市的管辖范围将会扩展到整个澳门半岛,还有氹仔、路环两岛。

凡是向大明效忠的澳门商人,均可以悬挂大明的旗帜,并接受大明的保护。”

听完了朱由检的方案,安东尼奥主教顿时有些又惊又惧,这个方案明显是对澳门非常熟悉的人才能制定的出来的,显然有人出卖了澳门。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了,耶稣会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打开明国的大门,对这片富庶和人口繁盛的土地进行传教,一个澳门的得失肯定没被这些修士放在心上。

虽然通过这个方案,澳门失去了现在的半独立地位。但是,安东尼奥主教很清楚,澳门的半独立地位,并不是因为西班牙人的仁慈,而是他们不希望断绝来自中国的贸易,才容忍了澳门独立于马尼拉殖民地体系之外。

可以说,澳门现在能够维持这种半独立的地位,同样是借了大明在亚洲地区的传统威望而已,并不是澳门的葡萄牙商人有多么强大。

况且,接受了这个澳门自治方案,虽然暂时会让澳门葡人感到失去了对澳门的控制权力,但是同样也提升了澳门未来在中国和欧洲之间的贸易地位,假如这位大明皇帝真的能遵守自己的承诺的话。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32章 伊莎贝拉

安东尼奥主教变得更加恭顺的说道:“陛下的方案如此仁慈,我一定会努力推动它获得通过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再度说道:“还有,朕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向葡萄牙王国提出一个建议,把马六甲城转让给大明。你可以为朕传递这个消息吗?”

安东尼奥主教迅速的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的马六甲城对王国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只要陛下能够同意,今后葡萄牙商船依然可以在马六甲城停留中转,再付出一点代价,我相信葡印总督一定会把这个城市转卖给陛下的。”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主教先生你似乎没听清楚,朕的意思是无偿的转让,当然葡萄牙商船在马六甲城的停留中转,自然毫无问题。”

安东尼奥主教抬头看了崇祯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口中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虽然马六甲城衰落了,但是这毕竟也是王国当年花费了不少金钱才修建的港口,这个免费一事…”

“朕听说荷兰人的人口还不及大明的一个省,安东尼奥主教,你觉得如果大明愿意支持葡萄牙王国,重新分配香料群岛的贸易份额,难道还抵不上一个马六甲城吗?”

安东尼奥主教顿时目瞪口呆的看着崇祯说不出话来,他有些期期艾艾的说道:“陛下这个主意,自然是很有商议的可能。”

看着安东尼奥主教对于自己的提议有些反应不及,朱由检拍了拍衣服站起来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朕还有去办点事,就不耽误你们聊天了。安东尼奥主教你好好想想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看着崇祯转身想要离去,金尼阁神父、安东尼奥主教也不敢怠慢,立刻站起身相送。

从安静的后堂走出来,外面大堂的吵闹声顿时传进了三人的耳内。

在京的耶稣会教士同来自澳门的旧识相谈正是热烈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三人从后堂出来。

朱由检转身拦住了两人说道:“两位不必再送了,朕不想惊动其他人。”

金尼阁神父、安东尼奥主教听了崇祯的话语就停留了下来,弯腰向他行礼道别。

两人还没有直起身来,一个身影突然向着三人冲了过来。朱由检在后面人群的惊呼声中转了回来。

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黑袍人,距离他一步之遥被一把绣春刀拦住了。朱由检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黑袍人,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握着这把绣春刀的主人周志坚,看着这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全身肌肉都绷紧了。陛下这次出宫只带了他和林远忠两名侍卫,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他心中想着,自己还是过于大意了,检查过这群番人没有携带武器进京,就以为在这间院子不会出什么意外,没想到还真跑出了一个意外。

“大家都退后,靠墙站着。你是什么人,把头罩放下来。”周志坚先对着堂上的众人喊了一声,接着转头质问着黑袍人。

守住在堂外的林远忠、王承恩顿时跑进来,守护在了崇祯身前。堂上的众人面对这个诡异的场景,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在周志坚呼喝声中,黑袍人慢慢抬起了一双纤细白嫩的小手,向后掀起了自己的头罩。

一个典型的西方美女出现在了崇祯面前:她的眼睛.大而黑亮,眼波闪闪溜溜,十分动人;鼻子挺直而又让人觉得相当的秀气;最令人难忘的应该是那一双红润而鲜红的嘴唇,只是一瞬间就吸引住了崇祯的眼神。

朱由检片刻的失神,甚至都让他没听清这位女孩的自我介绍。金尼阁神父以为崇祯没有听明白女孩的口音,就为他翻译道:“这位女孩自称是安东尼奥的孙女伊莎贝拉。”

朱由检只是唔了一声,便看着横在女孩脖子前方的绣春刀说道:“把刀收起吧,这样对待一位女孩未免太过失礼了。”

周志坚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王承恩,看着他微微点头之后,终于收起了绣春刀,但还是站在崇祯和女孩的侧面,以防万一。

看着面前的女孩刚刚有些发白的脸色消退下去之后,朱由检才回过头对着安东尼奥主教问道:“安东尼奥主教?这位难道是你孙女?看起来年纪不对啊。”

安东尼奥主教的脸色有些发黑,他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这位小姐说的是,克拉托修道院院长安东尼奥,也是葡萄牙王室的继承人之一。”

想着刚刚那把绣春刀差点划上了自己的脸,伊莎贝拉的心就扑通扑通的跳着,听到安东尼奥主教的话后,她立刻鼓起勇气反驳道。

“1579年,在阿尔梅林召开的宫廷会议上,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拒绝出席,布拉甘萨女公爵卡塔琳娜殿下宣布退出王位竞选,那么我的祖父安东尼奥作为唯一候选人就应该是葡萄牙国王,而不是什么葡萄牙王室的继承人之一。”

一直负责看守伊莎贝拉的阿戈斯蒂纽,正为一时不查让伊莎贝拉溜进了大堂而懊恼不已,他可不知道站在大堂中间的这位少年贵族就是大明的皇帝,因此听到了伊莎贝拉的话语后,顿时反驳道。

“你不过是一名流落在日本的孤女,可没人能证明你就是安东尼奥的孙女。”

伊莎贝拉脸色顿时涨的通红,转身对着阿戈斯蒂纽昂着脖子说道:“如果我不是葡萄牙王位的继承人,你们又怎么会把我从日本人手中赎回来。

我祖父流亡到亚速尔群岛,被圣克鲁斯侯爵剿灭了最后的希望后,就放弃了恢复葡萄牙王位的梦想。他流亡到了英国,和祖母结婚生下了我父亲索萨。

但是西班牙国王从来没有放弃缉捕我的祖父,祖父不得不带着我的父亲去了法国,我的祖父最后就在波尔多过世了。

而我父亲结婚一年之后,西班牙国王的密探再次找上了门,父亲才不得不带着母亲前往了墨西哥,接着又去了日本。但是在那里他们因为染上了急病,都在长崎过世了。

如果不是阿戈斯蒂纽你认出了我手上的玺戒,又怎么会替我还掉日本人的欠债呢?”

伊莎贝拉说着就在众人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右手,一个被摩挲的发亮的黄铜戒指正戴在她手上。

阿戈斯蒂纽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了,站在他身边的一位稳重的中年人,不得不替同伴解围道:“不管如何,阿戈斯蒂纽总算是解救了你,并带你到了澳门,这两年在澳门,我们难道待你不好吗?为什么今天你要这么做呢?你知道不知道,这会令我们所有人都陷入困境。”

伊莎贝拉沉默了一会,就对着中年人行了一个屈膝礼后说道:“彼得罗先生,我一向敬重您的正直。我听说马尼拉派出了使者,要求在澳门搜查我的下落,是真的吗?”

安东尼奥主教终于不愿意在明国皇帝面前继续这场闹剧了。收留伊莎贝拉,不过是他们想要为日后留上一个机会,不是为了让她触怒明国皇帝,给澳门居民带来灾难的。

他拦在了彼得罗出声之前,对着伊莎贝拉责备道:“我们如果想要把你交给马尼拉的话,还会特意带你上京城吗?不管你对我们有什么误解,现在请向这位明国的贵人道歉,然后退下吧。之后我会好好向你解释的,伊莎贝拉小姐。”

伊莎贝拉环顾了堂前一圈,发觉这些人脸上充满了不耐烦,厌恶,恼怒的情绪,看上去没有一个人同情她,这不由让她有些气苦。

伊莎贝拉压下了心中惊慌的情绪,然后转身向着崇祯屈膝行礼说道:“这位爵爷,您能够帮助我向大明皇帝传递一个请求吗?”

安东尼奥主教立刻小声的训斥道:“伊莎贝拉小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赶紧退下去,这位贵人不是…”

朱由检伸手拦住了他说道:“没关系,这位伊莎贝拉小姐,您可以说出您的请求,大明皇帝还是很仁慈的。”

伊莎贝拉顿时鼓起勇气说道:“我葡萄牙王国阿维什王朝的继承人,希望能够求见大明皇帝,并得到皇帝陛下的庇护。”

朱由检脸上浮现除了一个奇异的微笑,他低下了身子靠近了伊莎贝拉,但是很快就直起了身体。

“你这个样子是无法见到大明皇帝陛下的,我想伊莎贝拉小姐你,需要好好的梳洗一番。王承恩,带她回去,好好给她洗个热水澡。”

朱由检对着她捂着鼻子说话,这让伊莎贝拉有些又羞又恼,但很快她就有些慌乱了起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伊莎贝拉躲开了想要带走她的王承恩的手。

“你不是想要求见大明皇帝吗?怎么又想反悔了?”朱由检看着她好奇的说道。

伊莎贝拉一愣,但是看着四周鸦雀无声的众人,她也知道现在已经得罪了澳门的葡商,再要激怒大明的贵族,恐怕她还真会被这些商人们送给西班牙国王。

想到回去后有可能被关在西班牙某个修道院内,囚禁一辈子。伊莎贝拉顿时横下了心,跟着王承恩离去了。

安东尼奥主教不得不向前凑到崇祯身前小声说了几句,朱由检只是摇着头,接着对他笑着说道。

“我很喜欢你们带来的礼物,送出手的礼物怎么能要回去呢,这样太失礼了。还有,主教先生,你不觉得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交易对象了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33章 满桂

知道崇祯离开了大堂,安东尼奥主教还在思考,崇祯所指的礼物和更好的交易对象是什么意思。

看到崇祯离去之后,金尼阁神父终于松了一口气,作为一名葡萄牙背景的耶稣会修士,和西班牙背景的多明我会修士出身的安东尼奥主教,在崇祯面前表现出亲热的关系,还真是一件艰难的事。

如果说耶稣会同多明我会之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就是对于中国地区传教事业的热情。

但是同耶稣会为了能够发展中国的传教事业,不惜提出合儒超儒的主张不同。多明我会是主张中国信徒的生活习惯要全面改成欧洲习俗,放弃祭祖祭孔等中国传统礼仪的。

也因此当耶稣会在中国开始获得一部分士大夫们的认可时,多明我会的修士还被困在澳门的弹丸之地。

在这种状况之下,金尼阁神父和安东尼奥主教的关系也就说不上多好了。

但是因为崇祯认为他们是同一宗教的教友,也是亲密的友人,因此金尼阁神父也不得不做出配合的样子。

而安东尼奥主教在多明我会教士之前,首先是一名葡萄牙人。他认为澳门的葡萄牙人的利益,是高于传教的任务的。

更何况在澳门推行中国信徒改变习俗的运动,在地方官员的反对及当地民众的反感之下,运动最终被放弃,也使得安东尼奥主教意识到,按照欧洲方式传教只会让中国人对他们产生敌意。

在这种状况下,安东尼奥主教对于耶稣会传教方式的反对,也就只停留在口头上了。

两人正看着崇祯离去的方向陷入思考的时候,大堂上的众人从沉静中终于苏醒了过来。

从澳门新来的使团成员们,纷纷向邓玉函等在京的人员打听着,刚刚这位年少的明国贵族是什么人。

邓玉函等人自然避而不谈,发生了伊莎贝拉这种意外之后,耶稣会教士们也无意再继续逗留下去。金尼阁神父更怕有人说漏了嘴,表明了崇祯的身份。

于是他快速的向安东尼奥主教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带着耶稣会教士们离去了。

看着大堂内只剩下了自己人之后,安东尼奥主教顿时举起双手说道:“各位请安静一下,这不过是个小意外,大家不必惊慌。”

商人贡多萨从混乱中清醒了过来,他对着主教不满的说道:“主教阁下,请您还是先说说,这位伊莎贝拉是怎么回事吧?为什么这件事议事会只有三位执行委员会的成员知道?”

安东尼奥主教威严的看了堂上的众人一眼,才开口警告道:“伊莎贝拉小姐关系着葡萄牙王国的未来,在没有确定各位的忠诚之前,我怎么可能让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还有我希望,大家最好把刚刚的事都忘却了,要是马尼拉殖民地政府知道了,澳门包庇了葡萄牙王位的继承人,难道大家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好处吗?”

大堂上7、8位葡萄牙代表都沉默下去了,安东尼奥主教这才再次开口说道:“彼得罗先生、阿戈斯蒂纽先生,我需要召开一次紧急执委会,来讨论应对特殊情况…”

朱由检走出了澳门使团住的院子之后,王承恩正返回来,他走到崇祯跟前小声说道:“陛下,那名番人女子已经送回宫内去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也好,让宫内找一名会粤语的宫女照顾她,不要出什么乱子,朕今后对她还有大用。”

王承恩顿时低头垂目的说道:“臣一定会找人好好*这位番女的。”

朱由检走出了两步才发觉,似乎王承恩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思考了下,觉得还是不解释更为简单一些。

从院内出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下来了,他看了看天色之后,便开口说道:“高起潜在那设宴款待满桂将军啊?”

王承恩以目光暗示了下边上的周志坚,周志坚顿时去找了会同馆内的小吏询问,随后回来回复道:“就在南会同馆的玄字院内。”

“找个人替朕带路,朕想去看一眼,然后就回宫。”朱由检不由有些好奇的说道。

时近黄昏,东江米巷上行人寥寥无几,穿过了玉河桥往西走上一段路,就是南会同馆了。

玄字院同样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四合院,院子坐北朝南,南方是进出通道,分为一大两小三个门。

东西厢房,北面正房同样也是宴客的场所。每一处都分成三间,地方不大,因此只适于招待三四人。

而院子正中并无花草树木,只有一前一后两座大厅。前者宽阔足以容纳几十人,后者较小,也能容纳一二十人,两座大厅之间有穿房相连。

中间的宴厅同四周的厢房都有廊房相连,就算是下雨天也不会让传菜者身上溅上一滴雨。

院内的空地上均以青石覆盖,石头上除了一些绿色的苔痕之外,并无其他杂草。

院内各个角落上还放置了4个大缸,作为平日蓄水防火之用,各个廊下还设置了明沟排水。

看着面前优雅亲切的会同馆设计,朱由检倒是觉得,这地方比紫禁城更适宜居住。

老实说紫禁城的红色高墙跟监狱带给他的感觉没什么两样,而*肃穆的宫廷建筑,看起来更适合做博物馆而不是让人居住。

“陛下,满桂将军和几位部属就在前厅之内开宴。”周志坚打发走了会同馆小吏后,对着崇祯说道。

稍稍打量了下这院内的格局,朱由检便知道,想看看满桂的样子,而不打搅宴席上的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他廊下驻足停留了一会,听了一会宴厅内传出的丝竹之乐和女子歌声,拒绝了王承恩的提议。

“算了,还是让满桂将军他们好好放松一晚吧。朕要是现在进去了,他们也吃的不安乐了。”

“有陛下亲临,他们应该连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会不安乐?”王承恩顿时愤愤不平的说道。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王承恩,便笑着说道:“说的好,从明天开始,你就和朕一起用餐,可好?”

王承恩顿时感觉头皮有些发麻,口中支支吾吾的说道:“老臣吃饭颇有些恶习,恐怕会影响陛下的胃口。”

朱由检对着口是心非的王承恩摇了摇头,准备离开会同馆。就在这时,宴厅内的丝乐和歌声都停顿了下来,男子的呵斥声,女子的求饶声突然响了起来。

宴厅之内,坐着6、7名说笑取闹的军官,在这些军官身边都有一名女侍服侍着,下方是几位教坊司的歌女弹奏着音乐。坐在上首的满桂满怀心事,一杯接一杯的往喉咙里倒酒。

辽西虽然到京城相距900里,但是京城朝中若是有什么消息,缓则15日,快则12日,辽西诸将就已经有所风闻了。

现在的蓟辽督师王之臣是万历二十三年中科的进士,可谓资历深厚的老臣,而且做事尚算公允,能够服众。

辽西将门和客将,在这位老臣的统御下,维持着难得一见的和谐局面,稳定着宁锦防线。

督师王之臣在军事上一直依重着他,但凡是他的提议,十之**都能通过,因此将帅二人也比较相投。

而天启陛下对他也一直信任有加,数年之间就把他提升到总兵官的位置。作为一名武人,满桂觉得自己除了勉励为皇帝守卫边疆之外,已经无以为报了。

然而正值英年的天启陛下居然暴病而亡,这顿时让满桂伤心不已,也对自己的前途有些悲观了起来。

他是宣府人,并不是世袭军将出身,而是从一名小兵干到了现在的位置。毫无背景,34岁就能成为镇守一方的总兵,除了幸运之外,就是在于皇帝的信任。

有天启陛下在,满桂从来不用担心自己的战功会被冒名顶替,但是这位新任的崇祯陛下面前,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得到同天启陛下一样的信任。

想当初,广宁之败后,山海关外都已经不再是大明之土了。天启三年,督师孙承宗打算出关修复宁远防线,他慨然接受了这个命令。

当他和袁崇焕两人抵达宁远时,城里城外满眼都是荒丘废墟。经过两人的努力,不仅修复了宁远城,更招募了五万多家军民在此地屯田,往城外耕种直到五十里外。

但是,当屯田有了收获,而后金军又不再进攻之后,宁远的屯田就成了辽西将门眼中的肥肉了。

辽西将门以辽人守辽土的名义,想要把这些开发出来的屯田瓜分一空,而袁崇焕为了自己的大计,也不惜迎合这些辽西将门。

满桂当然不愿意把自己辛苦开辟出来的屯田交给弃土而走的所谓辽民了,这些人不过是辽西将门的家奴而已。土地到了他们手上,就等于是送给了辽西将门。

而且作为一个没有将门背景的客将,他想要给养自己身边的家丁,也必须要拥有一片田地,否则光靠他自己一个人,能抵挡的住几个建奴呢?

因为他对于屯田一事上的坚决反对,辽西将门自然就把他当做了眼中钉,他们故意挑起了他和赵率教之间的矛盾,然后袁崇焕借着两人的矛盾,公开弹劾了他。

满桂被调离宁远之后,才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后,但是已经悔之不及。不过自此,他就同袁崇焕结下了恩怨。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34章 宴厅之内

崇祯陛下刚刚登基时,倒是不显山不显水的不过转眼之间,位高权重的九千岁就被发配到了凤阳去守陵,一时风生水起的阉党顿时做了树倒猢狲散。

这种朝中的风云变化,对他们这些武人来说,简直就是看的眼花缭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所幸陛下没有对朝中官员进行大清洗的打算,因此原本有些不安的辽东文武官员,也就慢慢放宽了心。

但是随着兵部尚书王在晋的复职,朝中打算裁撤辽东军及收缩防线的风声传来,辽东军再度陷入了惶惶不安的情绪。

不要说那些辽东逃人心中有怨气,就是满桂自己也是满心想不通。

花了上千万两银子修筑的防线就这么轻易放弃的话,今后再想要收复这条防线,岂不是又要重头再来。

虽然说辽东军年年花费上千万军饷而没有收复寸土,但是现在的辽东军也开始走上正轨了。起码宁锦战役中,那些经历了几次战火的士兵,现在终于不会听到建奴的螺号就逃跑了。

满桂以为,只要再经历几场战争而不死,这些辽东军的士兵就能成为战场上熟练的老兵了。

可是现在,陛下却不愿意再投入下去,如此一来岂不是等于前面的数千万军饷白白浪费了。

“陛下终究还是一个少年啊。”满桂心中暗想着。其实对于这次自己被召见,他也并不看好。因为他这一年来,说服王之臣收拢了不少蒙古人,壮大了自己的兵力,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不少文官的警惕。

万历四十七年,内喀尔喀五部的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同后金人的盟誓传进了林丹汗的耳朵,这位早就想要一统草原各蒙古部落,重建北元的蒙古大汗,顿时借题发挥,指责了监督内喀尔喀五部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洪台吉。

林丹汗认为同样出身于内喀尔喀乌齐叶特部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动向,作为自己的臣属的内喀尔喀五部,居然去勾结蒙古的敌人,这是对他的背叛。

想要吞并内喀尔喀五部,获得对左翼三万户直接控制权力的林丹汗,居然在没有控制其部众的状况下,出言恐吓了自己的属下。

这一无谋的举动,顿时让本就对他不甚忠心的锡尔呼纳克杜棱洪台吉,领着自己的部民投奔了努尔哈赤。

林丹汗的举动除了造成内喀尔喀五部的重大分裂,和证明了左翼三万户的确对他不够忠心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当然在这位自认是当代成吉思汗的眼中,这次叛乱恰恰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

当后金同林丹汗代表的北元开战之后,努尔哈赤再次向内喀尔喀联盟派出使者,要求老卓里克图洪巴图鲁臣服于后金。

后金先于大明为敌,再挑起和北元的战争,在这时代只要稍稍有点智慧的人,都不认为后金能撑多久。

作为内喀尔喀联盟的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显然不是一个笨蛋,他当然不会投靠一个看不到前途在哪里的强盗团伙。

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一边召集部众准备作战,一边向林丹汗求援,试图用实际行动他对于北元的忠诚。

可是这位林丹汗显然没有读过唇亡齿寒的故事,1626年4月,卓里克图洪巴图鲁领着部众,与努尔哈赤的后金八旗主力,在朝阳初起的西拉木伦河畔进行了决战。

没有援军的内喀尔喀联盟兵败如山倒,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终于抛弃了军队逃亡了,林丹汗趁机吞并了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剩下的部众。

于是强盛一时的内喀尔喀五部,被后金同林丹汗分别吞并了,剩下的一部分流亡的蒙古人,就被满桂给招揽来了。

对满桂来说,这些不肯投顺林丹汗同后金的,内喀尔喀五部残存的蒙古人,实在是最为可靠的同后金作战的战士。而且自己每招揽一个蒙古人,就等于让后金少了一个战士,因此满桂对此极力辩解着。

但是被后金间谍弄得精神紧张的文官们,却已经失去了对收服蒙古人以为己用的信心。他们公然对满桂声称,要是他不把那些蒙古人从军队中赶出去,就要向陛下弹劾他。

一直支持他的督师王之臣,在这个新旧皇帝更替的时候也犹豫了。他本来就同袁崇焕政见不合,在魏忠贤的支持下,终于让袁崇焕称病辞职了。

崇祯登基后,随着魏忠贤的下台,现在东林党看着又要在朝中风生水起了,这让他有些犹豫,在这个时候引起言官的注意是不是一件好事。

满桂虽然口上依然不肯放弃,招揽内喀尔喀五部残余势力的打算,但是在同僚的群起反对之下,用来招揽蒙古人的钱粮已经被截住了,因此事实上这种招揽蒙古人的行动已经停下来了。

而辽东官员们不友好的态度,也使得一些已经投入明军的蒙古人感到不安,有些人干脆就悄悄的离去了。

可以说满桂试图招揽蒙古人组建一支骑兵部队的计划,几近于失败了。

在这个时候,新帝召他入京晋见,并让他带1500骑兵进京检阅,让满桂实在不知此行是祸是福。

高起潜虽然奉命赐宴,但是也只是循例三杯之后,就起身离去了。

宫中天使离开之后,满桂手下的这些亲信顿时活跃了起来。身边有女侍相陪,堂前有歌女为乐,这种陛下的赏赐可不多见。

这些常年和死亡打交道的军官们,一向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谁知道下一次自己还能不能再享受面前的一切了。

眼前的歌舞升平的景象,顿时让这些军人忘记关外的朔风凛冽,不管是副将尤世威、左辅等人都失态的纠缠着身边的美貌侍女。

这些人也算是教坊司的侍女们,虽然容貌不错,但是因为才艺不佳,便沦为了最底层的宴会侍女。

虽然太祖开国时置教坊司,并不允许把这些女乐当成妓女,但是到了这个朝廷纲纪不存的时代,教坊司已经同官办的青楼没什么区别了。

宴厅内根本没人在听堂下唱曲的歌姬,大厅之内没有纠缠身边女子的,大约一个是满腹心事的满桂,另一个则是他右手边一直低着头喝闷酒的年青人了。

陪着这位年青人就坐的侍女绿萝,有些胆颤心惊的看着,身边这个左脸上有一道深刻疤痕的年青人。

正喝的有些晕乎乎的无命,抬头时刚好看见身边的侍女正惊恐的看着左脸上的刀疤。

一股想要破坏些什么的怒意顿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歪着头,眯着眼睛看着这名侍女说道:“看的这么认真,很好看吗?”

无命的举动顿时吓坏了绿萝,她向后挪动了一段距离,对着无命跪下磕着头说道:“小婢知错了,请将军宽恕。”

绿萝的求饶不仅没有得到无命的同情,反而让他想起了某些更不堪的回忆。

“宽恕,宽恕你什么?怎么当初就没人宽恕我呢。”无命语气不善的说着,又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侍女的衣襟。

看着面容凶恶的无命逼近,绿萝惨叫一声就昏了过去。正在弹唱的李月仙顿时停了下来,抬头刚好看到和自己交好的姐妹绿萝昏了过去。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琵琶,匆匆走了过去,对着无命拜倒替绿萝求情道:“这位将军,暂请息怒,这位侍女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奴婢愿意替她赔罪。”

李月仙容貌中等,曲艺也只是泛泛,但是在教坊司内她却是最为热心之人,因此一看到绿萝出事,就不管不顾的跑上来求情了。

无命在李月仙面前蹲了下了,突然伸出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口中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替她求情,那么你愿意替她去死了。”

“这个疯子又发酒疯了。”

“住手啊,你真要掐死人吗?”

“将军大人,这里可是京城,要是闹出了人命可就麻烦了。”

其他几名军官七嘴八舌的说着,但是却没有一人站起来拦住他。

无命抓着李月仙的脖子,口中突然癫狂的怒吼道:“杀人偿命,了不起我还她一命。我随将军砍杀敌酋多名,难道还抵不过区区一个歌姬?”

满桂这才惊醒了过来,他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不悦的训道:“无命,别胡闹了,赶紧放了她。”

“闹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吧,可以放手了吗?”和满桂先后响起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无命这才发觉居然有人敢抓住自己的右手手腕,试图让他松手。

主人满桂的发话,让无命终于清醒了一点,这里并不是辽东。但是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来阻止他,顿时让他把愤怒转向了阻止自己的人,他想也没想就挥了下手。

和久经战阵的无命比起来,朱由检不过是一个没有长成的少年罢了,失去了平衡的他,顿时腾腾腾的向后倒了下去。

才进门的王承恩、周志坚两人,看到这个情景顿时大惊失色,拼命上前抵住崇祯的身体,不让他倒在地板上。

“大胆,你们竟敢冲撞圣…”

“闭嘴,你们都给我出去。”

朱由检还没站稳就打断了林远忠的话语,并冷着脸让身后的随从退出大厅。

在日渐威严的崇祯的命令下,王承恩、同两名锦衣卫终于抵挡不住崇祯的目光,王承恩对上首的满桂冷冷的看了一眼,才带着两名侍卫退出了大厅。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35章 大明的军士

大厅之内,除了背对厅门的无命之外,满桂和手下几名军官都看出了,跟在突然闯进宴厅少年身后的几位随从中,有锦衣卫和太监的存在。

饶是一向以胆大勇敢著称的满桂,在猜出崇祯身份的那一刻,也是汗流浃背说不出话来。没有将门背景,而从一名士兵干到镇守一方总兵的满桂,虽然常被文官们称为勇武绝伦,但是过于粗鲁不鄙,但事实上却是一个胆大心细之人。

否则十多万辽东军中,他又如何能先后被孙承宗、王之臣看入眼,又被袁崇焕、茅元仪所称赞,并认为修筑宁远防线,非其不可呢。

看到面前这个场面,满桂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撇清自己和无命之间的关系,向少年进行请罪。

但是话到嘴边时,他却有些说不出口了,无命从跟他出关修复宁远防线起,就数立大功。

被调至自己身边担任亲卫之后,更是数次在战场上替他挡下了不少致命伤害,可以说是他最为信任的部下。

如果他就这么主动抛弃了无命,那么今后在战场上,自己的家丁还会如同从前一样拼命的保护自己吗?

但是要满桂在这个时候,为了无命去抵抗崇祯的怒火,他也是有些犹豫的。现在的大明,武将得罪一名文官都有可能被治罪下狱,何况现在是对皇帝做出了这种不敬的举动。

身为一名武将对皇帝无礼,被文官们知道了,这肯定是毫无疑问的死罪。他现在如果出头的话,也许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满桂的沉默,让他的几位部下也不敢出声,他们都放开了身边的女子,把身体调节到一个最容易起身的姿势。

只等着无命再有什么动作的时候,好及时上前阻止,不让这场灾祸连累到大帅或是自己身上。

无命在崇祯对随从的训斥中,疑惑的转过头看了一眼。他虽然在辽东陪着满桂去拜见过镇守太监,但是像他这样的人物,连镇守太监府都进不去,因此也看不出王承恩的太监身份。

不过两名锦衣卫的模样,他倒是认出来了。他顿时以为,出手阻止自己的少年,是某个寄职锦衣卫的勋戚。

无命虽然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却不愿因为自己的冒失,牵连了满桂大帅。

他收敛了火气,对着崇祯随意的拱了拱手说道:“原来你是锦衣卫的大人。算我失礼,给大人陪个不是了。”

满桂看着无命的举动,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内,想着:“只要能哄过陛下,出了门就让无命远走高飞。事后陛下找不到人,也最多就是斥责我一顿罢了。”

朱由检看了看昏过去了侍女和守住她身边的歌姬,方才抬头看着左脸一道深刻刀疤的无命说道。

“难道,你不应该先向她们做个道歉吗?”

“这位大人,你不要太过分了。你难道要我向两名官奴婢道歉?你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羞辱我吗?”

听到了面前少年的话语,无命原本压抑下去的怒火,再次升腾了起来。他脸上因为愤怒而充血的刀疤,似乎变成了一条蜈蚣活了过来一样。

不仅仅是无命感到愤怒,堂上就坐的几位军官,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刚刚觉得自己就要死亡了的李月仙,看着眼前的场面,生怕再把事情弄大。她赶紧低下头哀求道:“都是奴婢们的错误,惹恼了这位将军,请将军和贵人都不必动气了。”

朱由检没有在意李月仙的话语,也不畏惧的看着无命狰狞的面容,很是平静的问道:“向她们道歉,是因为你做错了事,这和羞辱你有什么关系?”

无命紧紧握着双拳,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在关外和建奴生死相搏,为陛下守疆卫边,难道在大人眼中,连几个官奴婢都比不上吗?”

满桂知道,不能再让自己的家丁说下去了。在说下去,只能得罪陛下更深,而袖手旁观的自己也会被陛下所猜忌。

“无命…”

满桂只喊了一个名字,就被朱由检打断了。他对无命暴怒的情绪视若无睹的说道:“如果你的妻子、母亲、姐妹、子女也同样被人如此对待,你还能如此坚持吗?”

崇祯的话一说完,满桂和其他的军官都暗叫不好,猛地站了起来。

但是无命比他们的速度更快,他从案上拔出了一把切肉的解手刀,架在了少年的脖子上,口中愤恨的说道:“你再敢提我的家人一个字试试,不管你是什么人,老子今天都要宰了你。你知道老子叫什么名字吗?老子叫无命,老子的性命七年前就不要了。”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满桂和几位部下阻止不及,顿时呆立当场。满桂头上满头大汗,现在他非但不敢有所动作,更不敢透露出崇祯的身份了。

不过满桂生怕崇祯再刺激无命,于是开口说道:“无命快放下刀,你现在就给我滚回辽东去,这位大人要是追究的话,我一个人担着。这位大人,请你不要再提无命的家人了,当年沈阳城陷,无命全家只逃出了他一个人。”

当无命把刀子架到崇祯的脖子上之后,他就已经没有活路了。就算是崇祯大度放了他,那些整天猜测皇帝心思的官员们,也非得致他于死地不可。

这个时代的切肉小刀,在朱由检眼中,不过是一把比较钝的铁片而已,不过用来切开颈部的大动脉却已经足够了。

面对眼前的生死边缘,朱由检发觉自己似乎并无法迸发出那种对死亡的恐惧,他反而奇怪的想着,要是这一刀划下去,自己会不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看着眼前的少年终于闭上了嘴,目光低垂,把视线注视在了自己手中的解手刀上,无命终于觉得心中快意了一些。

虽然他一向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但也没打算就这么死在这里,要死也应该死在辽东,和自己的家人死在一块土地上。

他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无法在军中待下去了,他也不想连累大帅,于是眼睛连看都不看满桂和同僚一眼,口中讥讽道:“怎么,现在哑巴了吗?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想报复老子,记得老子的名字叫做…”

朱由检突然抬头打断了他的话,“在她们身上发泄你的愤怒,你和那些建奴有什么区别,把你家人受到的痛苦,发泄到她们头上,能让你的家人复活吗?”

无命脸色铁青,右手握的小刀更是向前递进了一分,他口中低沉的呼喝道:“你究竟有什么依仗,难道真的以为,老子不敢动你吗?现在就算你是皇帝老子,手下有百万雄兵,老子只要往前送一送,就能了断了你。”

“不可冲动!”满桂和几位部下都出声阻止道。有几名军官甚至搬起了面前的小食案,想要向无命丢过去,但又恐因此误伤了崇祯,那可就是百死莫赎了,因此举着食案站立在那里。

“依仗,我的依仗不就是你吗?”朱由检平静的说道。

这种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无命有些错愕,刚刚想要暴起伤人的气势也为之一窒。

他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什么”

朱由检飞快的回答道:“难道你不是大明的军士吗?”

无命脸上浮起了嘲讽的笑容说道:“因为我是大明的军士,所以你就能对我发号施令?”

朱由检扬起了双手:“我有拿出过什么腰牌,要求你听从我的命令了吗?还是我向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用权势威逼你道歉了吗?”

无命只是楞了下,便皱起眉头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想和我玩什么文字游戏。”

“你投军难道不是为了,让大明百姓不再遭遇,和你家人一样的不幸吗?”

无命心中猛的抽搐了一下,但是依然强硬的说道:“我是为了报仇,不是…”

无命感觉一阵胸闷气短。声音顿时低落不可闻了。朱由检感觉到脖子边上的刀刃远离了一些,明白眼前这位心中已经有所犹豫了。

“报仇?你想怎么报仇?是杀死那几名杀害了你家人的建奴?还是要彻底消灭无故挑起战争,屠戮我大明百姓的建州女真?”朱由检气势汹汹的反问道。

无命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片刻才仇恨的说道:“自然是要让建州女真化为齑粉,方才是报仇雪恨。”

“没有大明百姓的支持,要让建州女真化为齑粉,光凭你一个人,成吗?辽东一年消耗粮饷上千万两,几乎占据了大明税收的三分之一强。

你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和建奴作战用的甲胄武器,那样不是来自于大明百姓?你究竟有什么资格,把你的愤怒发泄在,忍饥挨饿都要缴纳辽饷的大明百姓身上?”

少年的质问,让无命忽然觉得自己的愤怒变得非常的可笑。他偏着头向边上的侍女看去,看到了李月仙眼中对自己的恐惧。一阵羞愧涌上了心头,“这就是他的依仗吗?原来自己在她们眼中,和建奴毫无区别。”

他似乎支持不住的向后退了几步,远离了眼前的少年。看着无命终于离开了崇祯的身边,满桂和几名部下顿时冲了过来,把无命和崇祯隔离了开来。

左辅和尤世威更是一左一右夹住了无命,取走了他手中的解手刀,更细细的在他身上搜查了一遍。无命低着头,任由两人摆布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36章 敬酒

满桂冲到崇祯的面前就开始紧张的上下打量,“血,血…”一名部下突然指着崇祯的脖子叫道。

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满桂,看着崇祯脖子上泌出的一点血迹,比当初自己肩膀被敌人看了一刀还要惊恐。

他对着崇祯喃喃说道:“陛、陛…”

朱由检左手摸了一把脖子,把手放在眼前看到只一点血痕而已,就不在意的打断了满桂说的话:“没必要,我姓朱,将军可以叫我朱公子。”

满桂顿时心安了一些,陛下既然不愿意揭破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们这些在场人士护卫不及时的罪名也就不会有了。

对于无命的命运,满桂现在连想都不愿去想,他只期待皇帝不会迁怒于他和其他人而已。

“让一让,不要拦着我。”朱由检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一名军官,正好看到无命对着两名侍女抱拳弯腰赔礼。

李月仙和刚刚苏醒的绿萝两人,赶紧起身还礼,脸上显得非常紧张。

无命粗声粗气的向两名侍女赔礼之后,就袖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等待崇祯的发落。

看到大帅和同僚们对这位少年紧张的模样,无命就知道这位少年的身份大约是很贵重了,不过这个时候他倒是什么都放下了,连对着少年求饶都不愿意说一句,即便是身边的同僚给他不断的使着眼色。

无命心里开始想起了过去的事:沈阳沦陷后,一家人侥幸逃出了城外。在逃往广宁的路上,遇到了两名建奴的侦骑,无命脸上挨了一刀,就昏倒在地。

当他醒来时,发觉两名建奴就在不远处的地方休息,母亲正被迫给他们烧火做饭,两个妹妹被捆在了一起,父亲、祖父、叔伯都躺在他附近,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对于当时的场景,无命记得很清楚。两名建奴,侧着身子对着他的一名建奴,靠着树根睡着了,另一名背对着他的建奴,则在清点从截杀平民身上搜出来的财物。

背对着他的建奴距离他大约不到5步,建奴的武器就随意的放在身边。似乎只要他前行几步,就能取过那把刀替家人报仇,也能救出母亲和妹妹。

但是他看着那把刀想了很多,就是挪动不了一个指头。一直在哭泣的大妹妹似乎发现了他没死的事,原本还对他一直期待着,但是看到他毫无动静的样子,终于还是把头挪开,不再注视着他这个方向了。

直到那名睡着了的建奴被唤醒,他也什么都没能做。吃完了母亲做好的饭,两名建奴就打算离去。

但是两匹马显然很难带上三个女人,两名建奴只是讨论了几句,就抽刀砍杀了他的母亲,杀人对这些建奴来说,似乎就如同喝水一般简单。

母亲死亡的时候,他也一样没动,反而闭上了眼睛,祈祷着两名建奴赶紧带着人离开。

但是两个妹妹显然被刺激到了,似乎想要同建奴拼命。等到他耳中听到两名建奴骂骂咧咧的离去之后,他才敢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四周的情况。

他原本以为会被建奴带走的两个妹妹,同样死在了建奴的刀下。看着满地的家人尸体,他只是失神了片刻,就忙不迭的逃亡了,连为家人安葬都忘记了。

不知道饥饿,也忘记了睡眠的他,整整走了一日两夜才逃离了建奴的大军。

从哪以后他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惧怕睡眠,因为一旦睡着,就能看到闭不上眼睛的大妹。

这种折磨让他觉得,当初是不是应该冲上去抓起那把刀,也许他的人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越是懊恼于当初自己的行为,就越是憎恨现在的自己。而双手空空如也的他,跑到了山海关之后,为了能填饱肚子,就当了一名士兵。

快要被自己的回忆折磨疯掉的他,上了战场之后,想要让这些建奴送他去见自己的家人,于是他每战都会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变化无常,当他一心想要去见身在黄泉的家人时,死亡却开始躲避他了。

他在战场上的疯狂之举,反而被满桂给看中了,最后成了大帅的一名亲兵。

但是今天,在京城的会同馆,他过去的伤疤再次被血淋淋的揭开了,这次他终于发觉,逃避过去并不能让他忘记,他对家人的悔恨之心。

长久淤积在心中的悔恨,在往日被他用对这个世界的愤怒所掩盖了,但是现在却完全被这位少年所引发出来了。这一刻他心里空空荡荡的,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了。

朱由检对着两名侍女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先去一边,等会唱几只开心一点的曲子。”

李月仙忍不住抬头看了崇祯一眼,应了一声,扶着绿萝走下去了。

朱由检这才回头对着满桂等将官们说道:“诸君都是我大明之栋梁,又替大明守护者关外沃土。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各位的,不如就让我敬各位一杯,以做酬谢吧。”

满桂等人现在那里还喝的下酒,只期望这场噩梦早点结束,不过显然这位少年并不会如他们的意。

“来人啊。”朱由检高高喊了一声,顿时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却是连善祥。

原来王承恩一出门就去把连善祥叫来了,听着宴厅内高高低低的话语,他们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一时也不敢冲进去。

崇祯这一嗓子,还让他们以为抓人问罪的时间到了。朱由检看着冲进来的10多名侍卫,不由诧异的说道:“我是要会同馆的仆役送几坛酒上来,你们都进来干吗?出去。”

这下王承恩不干了,“公子还是让老奴在身边伺候吧…”看着苦苦哀求的王承恩,朱由检也只能说了句,“那就除了你和连善祥之外,其他人都退出去吧,顺便让他们把酒送两坛上来。”

王承恩和连善祥对视了一眼,连善祥终于开口让身后的锦衣卫退出了宴厅。

吩咐会同馆的仆役重新上了酒菜之后,坐在上首的崇祯看着眼前的杯子说道:“我要敬的都是守卫边关的将士,边疆勇士岂能用这么小的杯子,替我拿碗来。”

当仆役换上了一套碗筷之后,朱由检便端起碗来向着各位军官开始敬酒,碗有成年人拳头大小。

崇祯未曾进来之前,招待满桂等人的是赐宴,饮的是高起潜从宫内带来的御酒。

宫内酿造的御酒有“满殿香”、“内法酒”、“太禧白”、“金茎露”等佳酿,其中“满殿香”、“内法酒”被视为珍品,基本上也就是专门给皇帝喝的。

“太禧白”浓而不腻,“金茎露”则是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人,称为酒中的君子。

高起潜带来的便是两坛“金茎露”,但是这酒虽然被士大夫所称赞,却并不为满桂等人所喜。

现在的大明不是承平之世,他们这些守卫关宁防线的兵将,更是每天都像在等待死亡一样,而大明的兵役制是没有退伍之说的,这种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唯有靠喝酒或是声色才能减压了。

“金茎露”虽好,但是却嫌味寡了一些,如今会同馆重新上的酒虽烈,却更合这些兵将的胃口一些。

朱由检刚开始还觉得明朝的酒度数不太高,但是他忘记了现在这具身体不是后世久经考验的老司机,因此一轮酒敬下来明显就喝高了。

就在这天的下午,东城北大桥胡同口外,一辆马车在此停了下了。

穿着一身员外打扮的吴襄下了马车之后,便打发走了马车夫,然后独自朝着胡同内走去。这胡同里有一间不大门面不大的杜氏皮货行,吴襄进门之后就有伙计上来伺候。

吴襄对着迎上来的伙计开口问道:“赵掌柜不在吗?我是来取前天预定好的皮货的。”

原本笑脸相迎的伙计,顿时警惕的打量了他一眼,才试探的问道:“请问客官贵姓?”

吴襄整理了下衣服,口中不在意的说道:“姓黄。”

这位伙计立刻恭敬的说道:“奥,这位客官,赵掌柜就在后院,请您跟着小人走吧。”

穿过了一道垂花门,又过了一条夹道之后,吴襄面前顿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跨院,院子里弥漫的气味,看起了这里是一个堆放皮货的仓库。

吴襄停留在了院内的空地上,伙计走上前敲了敲厢房的房门,一名中年人应声走了出来。

这名伙计恭敬的对着中年人说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跨院,中年人站在台阶上观察了一会吴襄之后,才狐疑的说道:“袁崇煜为什么不来?”

吴襄脸色不变的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见到了侯爷之后,我自会解释。”

赵掌柜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先进屋吧。”他说着便让开了门口。

引吴襄进门之后,赵掌柜小心的关好了门,又带着他走入了内室。

内室并无窗户,因此进门后吴襄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过了片刻才隐约看清了房内的布置。

不大的房间内,除了一张床及一个大木柜之外,就是一个堆叠着账目的架子,其他别无他物。

这让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吴襄感觉有些纳闷,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玄机。不过很快大木柜就被打开了,里面现出了一个通道,赵掌柜示意他赶快进去。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37章 勋贵的反击

走过木柜内的通道,另一侧也是一只一模一样的大木柜,显然这处隐蔽的通道,不是最近才打通的。

吴襄随即就想清楚了,和皮货行相邻的这所宅子,再相邻的应该就是抚宁侯府了。

“想不到这抚宁侯还弄了一个狡兔三窟。”吴襄一边低头跟着身前的赵掌柜前行,一边猜测着。

吴襄一路走来,发觉这所宅子内基本看不到什么仆佣,想来平日里应该是空置着的。

赵掌柜引着他到了西跨院,抚宁侯身边的亲信管家朱有福正站在垂花门内候着。

看着这位老仆之后,吴襄再不敢像对待赵掌柜一样托大,他打恭道:“多日不见,老管家精神抖擞,两环这厢有礼了。”

“免了,免了。某不过是一介老奴,不敢劳吴参将问安啊。赵掌柜你先回去吧,这里便交给我了。”看到吴襄的恭敬模样,朱有福心情大好。

赵掌柜离去之后,看着四下无人,吴襄又袖着手送去了一个小小的锦囊,口中讨好的说道:“元旦将至,小小玩意,送给老管家给孩子们玩耍了。”

朱有福捏了捏,锦囊内的物事,脸上的笑容就更显得亲切了,“吴参将快快进去,侯爷同灵璧侯正等着你呢…”

花厅内,灵璧侯汤国祚同抚宁侯朱国弼两人正想对而坐,默然不语。

吴襄进入花厅之后,立即屈膝对着两位侯爷请安问好。朱国弼吩咐自己的管家出去把守院门后,才对着半跪在地上的吴襄焦急的问道。

“怎么只有你自己一人,袁承焕为何不来?”

“袁大人说,此事非同小可,商议的人还是少一些为好,以防走漏风声。”

灵璧侯汤国祚顿时气愤的站了起来,训斥道:“如此大事,他就派你一个小小的参将前来商议。难不成,还真想把咱们当枪使了?回去告诉那个袁黑子,他要是不出来做个保证,本侯爷就要退出。”

“灵璧侯不必动气,有话还是好好说吗?”朱国弼和颜悦色的劝说着灵璧侯,安抚住了他的情绪之后,才转头对着吴襄冷冷说道。

“当初撺掇我们以长芦之盐换取辽人手中的皮毛、东珠、人参的,难道不是袁崇焕吗?袁黑子自己虽然没出面参加交易,但是他弟弟袁崇煜倒腾长芦之盐,关宁军之军粮于建奴,真把别人当做瞎子吗?

现在陛下出售了长芦盐场,这盐场内的旧账就有可能被人捅出来,到时候大家都要完蛋。我们想出这个不得已的法子,也是为了大家好。

难不成袁崇焕闭上眼睛和耳朵,他就能撇干净自己的责任了?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船要是翻了,难道他袁崇焕能独善其身?”

朱国弼的一连串质问,吴襄始终无动于衷,直到朱国弼停下之后,他才一改刚刚进门卑微的神情,冷静的说道。

“我辽西诸军,也不认为该继续放任陛下胡闹下去。袁大人虽然不愿出面主持大局,但是他也已经应允,事后会帮助安抚朝中诸位大臣,不至于酿成一场大风波。

只不过,我想请教两位侯爷,明日这京营义兵鼓噪的事,究竟能不能办好?还有几位侯爷究竟想要做到什么程度?我辽西诸军虽然支持各位侯爷,但是我等可是大明的军队,这谋害陛下的事,是万万不敢掺和的。”

灵璧侯汤国祚同抚宁侯朱国弼对视了一眼之后,汤国祚才故作轻松的说道:“我等也是大明的功臣之后,焉能谋害大明天子,吴参将你想多了。”

“不错,我等不过是想要匡扶朝政,剿清陛下身边的奸党,正本清源,恢复我大明之朗朗乾坤罢了。只要陛下废除新政,惩办田尔耕,撤除厂卫,则我等心愿已了。”抚宁侯朱国弼接着说道。

吴襄眼神闪烁着问道:“既然诸位侯爷如此深明大义,我辽西诸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知诸位侯爷想要我们如何效劳?”

抚宁侯朱国弼顿时说道:“我们就是希望你们什么也别做,这京营闹事之后,蓟州军很快就会闹饷。到时只要关宁军不动,陛下不过是一个冲龄少年,必然会应允我等所求,则我大明自然就少事矣。”

吴襄盘算了一下,觉的这个生意值得一做,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观望就能分润好处,这有什么不能做的。

他抬头试探着对两位侯爷问道:“那么事成之后,这督师王之臣和辽东总兵满桂两人?”

抚宁侯朱国弼爽快的说道:“事后必然调他们二人离开辽东,关外之事,当由关宁诸军做主…”

送走了吴襄之后,灵璧侯汤国祚对着抚宁侯朱国弼说道:“事成之后,真要把王之臣和满桂调离辽东?关宁军现在已经如此阳奉阴违,真要让他们在关外做主,岂不更要飞扬跋扈了?”

朱国弼嘲笑的说道:“这朝中大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这些勋臣做主了,那些读书人自然会有打算,我们何必多事。只要这次能吓唬住陛下,让他不要多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灵璧侯汤国祚心里有些不甘心,他小声的试探道:“难不成,我们就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朝中的读书人也换上一批?”

抚宁侯朱国弼顿时吓了一跳,他惊骇的看着汤国祚说道:“你没发疯吧?要是没有这些读书人的首肯,你以为我们能煽动京营、蓟州军闹事?我们要是敢这么干,那些读书人肯定会召集天下勤王军上京的。

我大明南北二京,各有六部,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们若是敢拥兵行废立之事,南京六部必然是要号召天下清君侧的。其他且不说,只要南京断了漕运,这北京再多的兵也得四散而去…”

汤国祚顿时讪讪笑着说道:“我只是这么一说,抚宁侯听过就算了。不过这英国公那边,还是不愿意见客吗?”

抚宁侯朱国弼沉默了一阵之后,才说道:“这英国公毕竟也年老了,有些事大约是不愿插手了。不过现在大事已定,有没有英国公的允许都不重要了。

明日南城祭祀辽东死难将士,营中将官多数都要前去,这些人不在营内,京营之内谁还能弹压的住,士兵入城闹事呢…”

当晚在袁崇焕寓所的书房内,吴襄简单的对袁崇焕介绍了,他下午同两位侯爷见面的情况。

“袁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吴襄恭手站立在书桌前,恭敬异常,看起来他就像是袁府的一名奴仆一样。

袁崇焕对面前的情景习以为常,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关宁军军官对他的恭敬。

“你来的时候,复宇是怎么对你说的?”袁崇焕对着吴襄问道。

“祖总兵已经带4000骑兵驻于山海关外60里处,若是京师有诏,六日内必能抵达京城。祖总兵令卑职告诉老大人,关宁军之动向,老大人可一言而决。”吴襄仔细的回忆了一遍姻亲的吩咐,一字不差的向袁崇焕复述了一遍。

袁崇焕听完之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直到书桌上的烛光变得暗淡了之后,他才惊醒了过来,拿起剪子剪去了烛花。

看着复又变得明亮的烛火之后,袁崇焕才下定决心的说道:“你明日便待在房内不要外出,若是事有不谐,我当说服当朝诸公召关宁军入卫神京。

京中各勋家心思不一,我看这乱子他们能煽动起来,却未必能平息下去。若是能说服关宁军入卫,则朝中大局必有变故,只要能令内阁几位阁老下台,则陛下之新政乏人推行,自会败亡。

不过陛下召满桂率兵入京,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们什么风声都没收到吗?”

吴襄想了一会才回答道:“陛下公开的旨意是要满大帅入京叙职,并要检阅辽东将士派出的代表。私下的想法,卑职就不清楚了。”

袁崇焕思索了半天之后,终于放弃的说道:“1500骑兵在郊外,自然能够踏破数倍于此的京营军士,不过在京城之内吗?也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的力量,有朝中几位大人在此,区区一个满桂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一切就看明日了,你且退下吧。”

吴襄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小心而谦卑的说道:“袁老大人,卑职有一点疑问想要请教大人。若是明日陛下不肯撤除新政,也不愿意召关宁军入卫,我们该怎么办?”

袁崇焕看着吴襄轻轻哂笑道:“陛下不过是一个冲龄少年,明日京城之内乱兵横行,陛下躲入宫内尚来不及,那里会想到这些问题。

只要陛下把平乱之事交给孙大人,我等就有了召关宁军入卫的大义名分。陛下肯不肯撤除新政不重要,只要打死了陛下手中的恶犬,陛下手中也就没有了要挟朝臣的武力了。

今日内阁中的几位阁老,一向都以圆滑著称,既然陛下失去了控制朝政的力量,他们自然会主动求去的。

今后这大明朝堂之上,终究还是要我等说了算,陛下还是应该先好好学习治国之道,顺便为大明社稷繁衍子孙方才是巩固国本的正道。

至于吴参将,你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心怀二意的人,可没人会喜欢的。”

“老大人多虑了,卑职怎敢有其他想法…”吴襄脸色变了一变,旋即恭顺的说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38章 大明英烈

从宿醉中醒来的朱由检感觉一阵头疼,有那么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后世,不过睁开眼看到帐幕外昏暗的烛火,他便明白了过来,自己还是在17世纪的大明皇宫之内。

刚清醒了一些,便觉得口干舌燥的朱由检便对着外面守夜的太监喊道:“给朕拿杯水来。”

喝了一杯温水之后,朱由检把手中的瓷杯递回给守夜的小太监,按着额头询问道:“现在是几时了啊?”

“陛下,已经是寅时末了。”

听了小太监的回话之后,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传人进来替朕更衣吧…”

由于要准备今日的祭祀,朱由检要穿戴的是一套平时很少穿戴的冕服,青黑色的上衣及红色的下裳看起来非常的典雅大方,可惜现在没有全身镜,他看不到自己穿上这套典服的样子。

三名太监正伺候他穿上衣服时,王承恩也进来当值了。朱由检张这双手,突然开口问道:“昨晚朕喝醉后,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吗?朕都不记得昨天喝醉后做了什么了。”

王承恩的脸色变得有些精彩,但还是小心的回道:“陛下喝醉之后,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陛下不必介怀。”

“这么说来,朕的酒品还是不错的啊。”朱由检称赞了自己一句,他又想到了一些事,于是继续问道:“那个无命,后来怎么样了?”

“臣已经把他抓入诏狱了,陛下。”

“怎么回事?朕什么时候下过这种命令了?”朱由检顿时恼怒的回头注视着王承恩说道。

王承恩低着头有些心惊的说道:“此人居然敢对陛下大不敬,就算陛下不在意,但是此事若是传出去,朝野上下恐怕会议论纷纷,说陛下你宠幸武人,而无视大明之上下尊卑啊。

而且要是臣不把他抓入诏狱,日后满桂将军岂不是成了阴蓄死士,图谋不轨之人了?陛下要用满桂,就不得不先处置了此人,以绝后患啊。”

朱由检看了王承恩许久,才说道:“你亲自去,现在就把人给朕放出来。朕今天要祭祀辽东死难将士,让他替朕执戟。”

王承恩还想再劝劝崇祯,“可是陛下,此人生性顽劣,不堪陛下驱使啊。”

崇祯转回头,背对着王承恩说道:“这世上哪有脾气温顺,又能日行千里的良驹。不堪驱使就要除去,今后朕身边还能留下些什么人?

更何况,朕今日就要祭祀辽东死难将士,却又为些许冒犯杀死辽东壮士,这不是在欺天吗?不必再啰嗦,赶紧去放人,让他换上祭祀的礼服。”

王承恩终于还是泱泱不快的离去放人了,显然在他心里,敢威胁崇祯生命的人,就应该先去除了才对。

不过在崇祯的威严之下,他终于还是不敢自行其事。说来奇怪,在信王府的时候,王承恩对崇祯是宠爱多于敬重。进宫登基之后,倒是渐渐开始畏惧起自己带大的少年皇帝了。

锦衣卫诏狱内,无命正闭着眼睛哼着昨晚听到的那首曲子,哼唱着这首曲子时,让他心里充满了温暖,似乎他的家人就在他的身边一样。

这还是自那一天之后,他第一晚没有从噩梦中醒来。无命不由想起了昨晚那个奇怪的少年皇帝,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帝喝醉酒的样子,和普通人并没有区别。

王承恩带着一名太监走进了锦衣卫,随即在掌管诏狱的锦衣指挥使刘应袭的带领下,去了昨晚被他送进来的无命的监房。

在监房门口,几人突然听到了一阵歌声,王承恩驻足听了一会。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死囚倒是冥顽不灵,居然在诏狱中不知悔改,还唱起歌来了,还想开辟什么新天地,这是想要造反吗?厂公,不如让卑职给他上上刑罚,把那个做词之人也一并抓入诏狱,看他还敢不敢开辟新天地…”

在一侧点头哈腰的刘应袭,对王承恩讨好的说道。王承恩横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小声训斥道:“闭嘴,乾清宫主人也是你能冒犯的?去把门打开。”

虽然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但是刘应袭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他吩咐了狱卒打开监门,一边心里想着乾清宫主人是谁,他迅速就反应了过来,马上就紧紧的闭上了嘴,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看上去精神不错啊?”王承恩一只手掩着鼻子,一边打量着翻身坐起来的无命说道。

无命面无表情,腰板挺直的对着王承恩说道:“某没什么可说道的,陛下有什么惩罚就直说吧。”

王承恩瞪了他半天,也没发现他有半点恐惧的意思,于是恨恨的对狱卒说道:“还楞在这里干嘛,给他打盆水让他梳洗。乔生,你一会让他换上衣服,然后带他去承天门外,等候御驾。”

朱由检坐着大驾卤簿从承天门、大明门一直出了正阳门,这一条直线的行进道路,让他有一种这座城市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有高居于众生之上,自己和凡人不是同一个种类的妄想。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历朝历代会有这么多皇帝,不理会政事,而一心想要修道的念头了。

因为对于皇帝来说,凡人的生活实在过于遥远,而神仙的日子似乎垂手可得。

朱由检带着这种奇思怪想抵达了祭祀山川的地坛,站在四方形的祭坛上,朱由检看着北面广场顶端竖立的那座半弧状的辽东死难将士慰灵碑。

为了节约时间,慰灵碑修建的不是很高大,中间最高处也才3米不到,而两侧低矮处约一米。

整个碑的造型,就像是一个人伸出了双臂想要拥抱南面广场上的人一样。

在地坛和慰灵碑之间,从西到东依次站着:满桂带来的辽东军,京营挑出来的3个营士兵,及大部分百户以上职位的武臣,还有孙承宗带领的将官培训学校的学生。

祭祀辽东死难将士属于祭祀礼仪之中的中祀,在以往从来都是皇帝派人代表自己祭祀,然而朱由检却要求亲自参加祭祀,这就迫使礼部官员修改许多跪拜的礼节。

因为虽然说人死为大,但是死难将士依然是朱由检的臣子,而以君拜臣,始终还是不合乎礼法的。

不管是满桂手下的兵丁,还是京营的将士们,都对于朱由检亲自参加这场祭祀,感到自己分享了这些死难将士的一种荣誉。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参与到了,一场怀念和他们一样是普通人的死亡军士的活动中去。

广场上的1万余人,在这变得有些神圣起来的怀念活动中,变得寂静一片了。

很快就到了宣读祭文的时刻了,看着手上拗口的祭文,朱由检突然就停顿住了。

这份用典精妙,文采斐然的祭文,是翰林编修倪元璐所写,也是几位大臣一致认可的好文章。

但是站在台下的这些军士们,大多目不识丁,他们又如何能听得懂这篇祭文的精妙在何处呢?

如果不能让这些军士从心底认可,这些辽东死难将士付出的牺牲是有价值的,那么他今日的祭祀,不过就是给这些军士们演出了一场热闹的大戏而已,他们不会从中获得一个值得向往的精神信念。

陪祀官杨镐还有台阶下的群臣,都对崇祯突然的沉默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一身白衣的王化贞有些担忧的看着远处祭坛上的崇祯,生怕这位少年天子在这种场合出现什么纰漏,损害了自己的声望。

朱由检猛的合上了手中的祭文,双眼从左到右的巡视了全场,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将士们身后的慰灵碑上,酝酿了片刻之后,就鼓足中气喊道。

“一年以来,在内外战争中和保卫大明人民而牺牲的大明英烈们永垂不朽!

十年以来,在内外战争中和保卫大明人民而牺牲的大明英烈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北元至正十一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大明英烈们永垂不朽!”

朱由检脸色涨的通红,把修改过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喊了出来,少年声嘶力竭的喊声回响于广场之上。

这一天,在广场上的人事后都绘声绘色的说,他们神奇的亲耳听到了皇帝的宣言,而不是之后传声官的复述中了解皇帝说的话。

当这些军士第一次听到崇祯所说话语的时候,他们并不明白,什么是民族独立?什么又是人民自由幸福?

让他们感到心潮涌动的,是“大明英烈们永垂不朽”这九个字而已。第一次从大明皇帝口中得到了认可,那些默默无闻的死在疆场上的普通人,也可以算是大明英烈,而不是只有名臣猛将才能被称为大明英烈们,这种冲击让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心神恍惚。

对比起那些京营的士兵来说,满桂部下的辽东军士们,感受的更为深刻一些。

这些领着菲薄的薪酬,在边疆保卫着大明的安宁,只有死亡或是残疾才能得到解脱的大明将士们,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职业并不是那么被人厌恶。

经受了太多苦难,已经忘记了流泪感觉的辽东军的士兵们,都觉得自己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一样,不少人抬头望向了天空,觉得今天的太阳似乎真的很温暖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39章 京城兵变

当崇祯在祭祀辽东死难将士时,德胜门、西直门箭楼上的守城士兵突然看到大队人马向着京城涌来。他们立刻就向把守两门的城门郎、内官进行了汇报。

然而这些前来报警的士兵发觉,应该在城楼内值守的城门郎、内官都不见了,他们顿时慌乱了起来。

北京城每一座城门都是由城楼、箭楼、闸楼和瓮城等组成得综合性防御建筑群,再配合城外的护城河同城墙,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北京城的城墙高度并不统一,但是东北角这处对外也有7米多高,对内则超过了5米高。

外侧凸出保护城门的箭楼高出两侧城墙近20多米,坐落在一座用砖包砌的大型城台之上。

为了有利防御,城台又比两侧瓮城的城墙高上了5、6米,从城外看去,从地面到箭楼顶部起码有5倍于城墙的高度。

箭楼的平面就像是一个梯形,长边对着城墙外有30多米,短边对着内侧的瓮城约20余米,进深有近20米。

箭楼分为4层,除面对瓮城一侧为敞开的进口外,其余三面都开设了箭窗,共计82个。

箭楼和城门楼之间的距离在110米上下,箭楼两侧以圆弧形状修筑了两道城墙,把城门保护在瓮城之内。瓮城两侧各开了两个小门,上面有一座闸楼,这两道城墙相距了70米左右。

城墙的顶部宽度基本相同,大约为10米。除了雄伟的城门防御建筑外,还有每隔一段距离修建的敌台,城墙转角处的角楼。

一般而言,就算就什么敌军跑到了北京城,看到了这座城市的真实面貌之后,也会打消强攻的念头。

也先也好,俺答汗也好,他们到曾经攻到了这里,但是在这道城墙的保护之下,两位草原上的君主最终还是放弃了强攻,带着部属泱泱而归了。

但是守卫城市最终需要依靠的是人,而不是一道城墙。京师有内城九门,外城七门,加上皇城四门,共有20门。

太祖时期,皇城四门设门正、门副,以内官充任皇门官。永乐之后,太监的权势大涨,皇门官开始插手外城的事务。

到了成化年间,内官监太监陈良第一次出任提督都城九门暨皇城四门,此后京城各门的防禁就大半落入了内监手中。

内城九门额定兵员3759名,外城七门额定兵员3104名,皇城四门的额定兵员则超过了8千。

但是明末的政治**同样没有让京城各门守卫成为净土,根据固定,提督九门的内官和各门把守内官都有点军的权力,就是合法的挑选一部分士兵作为自己的军伴,可以用作亲兵,也能当做免费的仆役。

万历皇帝末年,兵部尚书薛三才就指出,京城内外16门6800名军士,被内官占为私役的就达到了4332名,对于人数更多的皇城四门,连兵部尚书都不敢捅出来。

虽然事后,提督九门的内官受到了申黜,但是实际上情况并没有得到改观。

原本内外16门,每门个200多守门兵丁,现在也只剩下了5、60名老弱兵丁罢了。

而负责门禁虽然是守门内臣,但是掌管九门锁钥铜牌的却是中军都督府,而根据明朝大小相制,上下相维的治官原则,还有一名兵部主事负责一月两次的点视。

可以说北京内外九门的管理本身就不是事权一统,权力分散的结果就是,当德胜门、西直门的城门郎、内官不见了之后,这些守城的军士顿时失去了主张。

如果外面是敌军,他们自然可以关门示警。但是外面都是北郊大营的京营士兵,如果他们贸然发布了警报,却只是误报的话,事后恐怕第一个要砍脑袋的就是报警的人。

两座城门的守门军士,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同一个方式,派人向皇城内的提督九门内官徐应元请示。

当朱由检这边的祭祀快要完成的时候,一名内侍忙不迭的跑进了祭坛前的广场。

不一会,王承恩就小步跑到了崇祯边上,告诉了崇祯一个坏消息,京营一些军士因为不满自己被裁撤,正涌入了京城要找皇帝求情,废除新政恢复旧制。

“北郊大营的营官和戎政府的主官有没有送来消息?闹事的有多少人?他们是从那里进的京城,现在又往那去?他们带了武器了吗?”

朱由检的一连串问话,顿时让王承恩张口结舌,他楞了一会才说道:“是徐应元派人送来的消息,只说有许多人,起码上万了吧。他们从德胜门、西直门进来的,有没有武器这个没有说,其他地方都没有传来消息。”

朱由检平静的说道:“派个人去打探清楚,命令徐应元守好皇城四门,不要轻举妄动,要是让乱兵冲进了皇城,他就自己抹了脖子吧。再派人去巡警署和消防局,让他们守住京城的武库、各武器作坊,不要让人趁乱抢了武器铠甲去。”

几乎在崇祯收到消息时,在内阁值守的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几位阁老也收到了京营生乱的消息。

黄立极一边命令戎政府属官去劝说这些闹事的兵丁回营,一边命令俞咨皋集结城内的兵丁准备平乱。

接着黄立极让施鳯来立刻去外城,把崇祯接回皇城之中,让兵部尚书王在晋率领正在祭祀的各京营军官,去安抚进入京城的乱兵。

这次京营兵变,虽然是抚宁侯等勋贵煽动的,因为崇祯清理京营编制、京畿卫所屯田侵占及长芦盐场改制,把这些勋贵的财源都一一断绝了。

但是在这场兵变的背后,宫内那些因为衙门改制失势的内官们,同样也默默的进行了推波助澜,京营内和城门处的监督内臣被调走,给予勋贵们煽动兵变的行事方便。

至于袁崇焕等东林党人,则想着干脆借京城兵变的机会,拉拢关外的关宁军来上京对朝中阉党残余进行清洗,把朝政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

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缠下,失去了管束的京营士兵们,终于被依附于勋贵门下的百户、总旗所煽动了,他们鼓噪起来要去找皇帝说理。

除去那些参加祭祀的军官,其他原本应该在北郊大营中镇守的高级军官们,忽然之间就消失了。

近3万京营士兵浩浩荡荡的,就向着京城而来了。为了防止被关在京城之外,士兵们被分成了三路,向安定门、德胜门、西直门涌去。

除了西直门的城门郎得到士兵汇报后,第一时间关闭了城门,另两座城门因为无人负责,被京营士兵们推开了挡路的守门兵丁,冲入了城内。

如果抚宁侯等勋贵是想发动一场真正的政变,要进行帝位更迭的话,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因为只要进入了内城,基本上想要攻下皇城就只是一个心理问题了,毕竟*厂及军器局都是在内城。

然而在文官压制了近百年后的今天,大多数勋贵早就失去了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想法。

他们冒着这么风险煽动京营军士闹事,想要的仅仅是让崇祯应允恢复旧制而已。

而这些勋贵们自己就住在内城,为了不让这些闹事的京营士兵不至于失去控制洗劫内城,威胁到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他们甚至要求闹事的士兵不许携带任何武器。

于是这场兵变刚刚开始的时候,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游行。西直门大街、德胜门大街上的一些百姓,还好奇的站在路边观望着,想要看看这些士兵想要做什么。

北京城内已经数十年没有遇到过战争了,这些百姓们也失去了对于危险的警惕性。

谁也不清楚,这场一开始看起来很和谐的士兵游行,是怎么变成后面的暴动的。

事后锦衣卫、东厂递交上来的调查报告,一个说是:崇玄观前一名士兵偷窃了一双鞋子,引来了店铺伙计的依依不饶,最后发生了斗殴,士兵抢劫了这个做鞋子的店铺,骚乱开始了。

另一个则是说:一对在护国寺上香的新婚夫妇,因为几名士兵无礼的打量着妻子,被身为读书人的丈夫训斥,并喝令家仆抓住几名士兵,要送去大营进行严惩,结果激怒了士兵们。

总而言之,当发生骚乱之后,原本就对这些士兵没有什么约束力的军官们,很快就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

而一直向着长安街行进的队伍,也停顿了下来,一群群的士兵开始分散开来,冲进两边的坊市进行抢劫。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兵变的京营士兵们,很快就分散在了阜成门大街以北,积水潭以西的坊区内。

这些京营士兵终究只是一群没有上过战场的兵痞,他们心里还存在着对法律和权势的畏惧。他们既不敢杀人也不敢放火,只是仗着人多对居民、商铺进行抢劫,而且他们还胆怯的避开了那些高门大户的府邸。

不过很快一些街上的青皮混混,就趁乱加入了对平民的抢劫中去了。这些人一向都是替权贵势要们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心里对于大明律和朝廷的敬畏,要比京营的士兵少的多。

有着他们的加入,京城西北各坊内终于出现了流血和放火事件。而这个时候,朱由检也终于了解了内城现在的局势。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40章 激励士兵

“所以,你们想要朕像一只老鼠一样,躲回宫城里去,等待着这些乱兵把京城抢够了,自动退出城外吗?”朱由检不快的对着劝说自己的大臣们说道。

王在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广场上的士兵们,才转回身对着崇祯再次劝谏道:“陛下,京营发生兵变,站在这里的这些军士们,他们未必全是忠诚于陛下的。要是平乱过程中,这些士兵被熟识的乱军勾引,和他们在一起的陛下,岂不成了自投罗网?

陛下之安危关系着我大明社稷的稳定,岂能亲犯险地。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臣请陛下暂且返回宫内,京城平乱之事,臣自当奋力平息。”

匆匆赶来护驾的韩爌、黄道周诸人,纷纷劝说崇祯听从王在晋的意见。

而杨镐也对着崇祯劝说道:“陛下,除了满桂手下的军队还带着武器,其他参加祭祀的京营士兵既没有穿甲,也没有携带武器,就带了一些旗帜,陛下如何能带着一群赤手空拳的军士去平乱呢?

老臣以为,陛下还是先回宫等候消息。只要陛下安全了,臣等也就可以安心带着他们去平乱了。再说了这群乱军的目标就是陛下,若是陛下不出现,则他们气势必然大衰,气竭之后自然会四散而去。”

朱由检对着身后的连善祥问道:“上次朕下令,把内城的武器工坊都挪到外城来,这事可办妥了?”

连善祥躬身说道:“陛下,除了安民厂之外,其余各工坊已经挪到了宣武门外,琉璃厂左近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之后,便对着身边的大臣们说道:“太祖立国时,尚且不避矢石,每战必亲临阵前。子孙后代焉能如此胆怯,连区区乱兵都不敢面对?

再说了,今日不过是,些许奸党蛊惑不明真相的军士闹事罢了,朕岂能因为这些奸党,而让大明的将士自相残杀?更何况,朕也不能够坐视,京城百姓就此被乱兵荼毒。”

朱由检说完,也不待这些大臣反应过来,就挤出了大臣们的包围,走到了祭坛前的台阶上面。

他看着下面已经开始出现稍许躁动的京营将士们,沉重的说道:“诸位大明的将士们,朕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们。就在我们在这里祭奠死去的军中袍泽的时候,有这么一**党,他们居然煽动了留在北郊大营中的将士们,冲进了城内。

表面上,他们是要朕废除新政。但是实际上,他们是想借这个机会,破坏京营将士们同京城百姓之间的信任,想要让京营的将士们自相残杀,想要让京城血流成河。

朕想要问问诸位,这**党的图谋,你们答不答应?”

从半个时辰之前,竖立在广场上的士兵们就已经开始注意到,广场外不断出现骑马的信使,他们同祭坛边上站着大臣们说上些什么话,便又匆匆离去了。

就算是再迟钝的军士也知道,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看着官员们先后召去了西面辽东军的几位军官,又召去了右边主持武学的孙承宗,而对于中间的他们却不闻不问的,这无疑让这些士兵有些不安了起来。

接下去,左右两侧的人马都不约而同的,拉开了同中间京营士兵的距离,就更让这些将士们感到惶恐了。

参加祭祀的三个营士兵,都是这些日子里被挑选出来的士兵组成的新营,平均每营3000人。而站在着三营士兵前方的,是京营百户以上的军官,约300人不到。

当两侧的辽东军及武学学员,开始提防中间的京营士兵时,三个营的营指挥使并没有想到,会是京营留守士兵发生了兵变。而是猜测着,是不是自己营中有闻香教的余党,才让这些人如此如临大敌般的警戒了起来。

朱由检对着广场上的士兵开城布公的说法,顿时让站在他身后的官员们头皮发麻。

他们就是害怕,这广场上有乱兵的余党,一旦得知了乱兵的消息,突然暴起发难怎么办?

不过王在晋、孙承宗、杨镐等人预料的最坏状况并没有出现,仅仅是沉默了一刻之后,小旗陈卫国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高声喊道:“不,不答应!我们要听陛下的命令。”

随着他的呼喊声,其他士兵也迅速热烈的呼应了起来,随即这呼声便响彻了全场。

朱由检伸出双手虚虚下按,士兵们的顿时安静了下来,他再次说道:“现在朕要交给你们两个任务,一是劝说那些被蒙蔽的军中袍泽回营去;二是保护京城的百姓不被奸党祸害。你们有没有信心完成?”

“有!有!”士兵们以雷鸣般的呼声,回答了崇祯的问题。看着面前的这些士兵们的表现,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

而站在武学学员前面的袁崇焕出现了片刻的失神,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站在他身边的茅元仪兴高采烈的说道:“陛下果然不是常人啊,士气如此高昂,我看这变乱很快就能压制下去了。”

袁崇焕有些怜悯的说道:“如此一来,京中就要同室操戈了,神京之内的百姓何辜啊。”

茅元仪被袁崇焕说的有些迟疑了下,才说道:“总是要先让这些乱兵知道,朝廷有镇压他们的能力,方才可以进行招抚。否则今后这些兵将们,知道朝廷没有制约他们的力量,岂不把兵变当成了要挟朝廷的不二法门?”

袁崇焕转头看了一眼茅元仪,才换上了笑容敷衍道:“石民兄说的在理,这些丘八们不整治一番,也不知道朝廷律法之贵重。我等只要听从陛下和众位老大人们的命令,也就是了。”

在祭坛上的朱由检看到已经唤起了士气之后,随即把满桂、王在晋、孙承宗召过来,商议如何平息兵变的策略。

满桂认为京城各坊之间的街道宽敞,足够骑兵进行驰骋。应当以他手下的骑兵为主力,对各主街道上的乱兵进行驱散,分割进入各坊乱兵之间的联系,然后京营的步兵再对被分隔的各坊内逐一进行清理。

王在晋和孙承宗对满桂的作战方案都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他们认为应当剿、抚并重,先剿后抚,不让这些京营士兵养成要挟朝廷的恶习,但也不能让他们无路可走,逼得背水一战。

朱由检听完之后,有看了看广场上的军士们,终于说道:“朕刚刚说过了,这不过是一部分奸党煽动不明真相的军士的群体**件,因此剿和抚都不可用。

一会让军士们去琉璃厂边上的武器作坊,让他们拿取棍棒和盾牌,没有盾牌的就拆门板。每到一处,就令人高喊三遍:申时之前归营的,既往不咎。申时之后返回的,以无故离营处置。

结成阵列的乱兵,交给满总兵的部下处置,主要以驱散为目的,除非对方有武器,否则不允许使用刀具,不陈列的散兵就交给京营去处置。

今日平乱主要的目的就是把他们赶回北郊大营,不是多杀伤人命。传令下去,今日平乱砍下人头者无赏。满总兵可听清了吗?”

处于对这些从辽东战场上活下来的边军的警惕,朱由检直接向满桂点明了关键。

大明的军功有首功制和看战斗表现两种,而砍下首级的功劳计算时最为简单,一颗头颅在几两至几十两不等,或是给予升官一级。

正因为首级功的赏赐如此丰厚,因此杀良冒功的事就基本没有断过。

特别是边军所在地区,一般都不是什么人烟稠密的繁华地区,杀死几个村民,也未必会被人察觉。

满桂自然知道,自己的部下中并非没有干过杀良冒功的事,而这里又是大明的都城,部下要是杀错了人,那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

满桂连忙低头说道:“臣谨记陛下的吩咐,不过臣想请陛下同意,派遣几名熟悉京营内情的军官给臣。这京营士兵穿戴的服饰类同,臣怕到时候分辨不出乱军和其他京营军士的区别。”

王在晋、孙承宗对满桂的问题有些傻眼,他们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京营里数万将士,谁还能真正的记住所有人呢?

看着几位大臣一筹莫展,朱由检不由转头对着连善祥开口说道:“你去附近找找,有没有贩卖布匹的店铺或是商人,把他的布匹先征用了,日后去户部领钱。”

不等连善祥离去,朱由检便对着几位大臣继续解释道:“只要把布撕成条,给左臂绑上,就能分辨出敌我了。

而且我们可以在右臂上再绑上一条,用来代表小旗;两条代表总旗;三条代表百户;如果换成绑在脖子上,就代表千户。

这样士兵就算因为乱走失散了也没关系,只要按照官阶大小分类,就近指挥为原则,士兵就不必认人,只要记住官阶,就近加入附近的队伍就可以了。”

朱由检的话,顿时让王在晋、孙承宗舒展开了眉头,而满桂也因此解决了区分敌我的问题,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41章 平息

琉璃厂边上的武器工坊内,那些原本用于*的木棍,被整捆整捆的取出散发给了士兵们。

不过武器工坊内积存的木棍也就1、2千根,远远不够这些士兵们所用。一名军官看到了边上的竹木行,顿时灵机一动,征用了里面近万根竹子和木棒,这才解决了士兵们的武器问题。

在宣武门外一间棉布商铺内,积存的数百匹棉布和数十匹绸缎被营指挥使袁信亲自带人征用了去。

面对着这群凶恶的军士,商铺年老体衰的掌柜想要阻拦又不敢,只能坐在商铺前哭天抢地的哀嚎。

袁信指挥着士兵把棉布和绸缎装上几辆马车,然后走到这位掌柜面前喝道:“你嚎什么丧呢?难不成本官还能抢了你的?认不出本官身上穿的是什么吗?赶快去拿纸笔来,本官给你写一个收条,之后你去户部支取钱银就是了。”

孙掌柜顿时收住了眼泪,从地上一咕噜爬了起来,他对着身后畏畏缩缩的两名伙计喊道:“还不快去拿纸笔来,没听到官爷的吩咐吗?”

孙掌柜这才小心翼翼的伺候在袁信身边,半信半疑的问道:“将军大人说的可是真的?这户部看了大人写欠条,真能给钱?”

袁信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看着这个猥琐的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

孙掌柜心下立刻盘算了起来,他这间店铺因为地理位置不好,这些棉布、绸缎大部分都是前年的存货,有一些还被雨水浸湿,成了卖不出去的次货。

现在京营的军士奉皇帝之命征用自家的货物,显然已经无可挽回,他便想着能不能借此捞一些好处。

孙掌柜满面堆笑的对着袁信说道:“将军大人,小人也是小本经营,大人一会记录账目的时候,是不是加上一些损耗?这些是小人孝敬大人的茶水钱。”

袁信看了看手中4、5两碎银子,脸色依旧没有好看多少,他语气不善的说道:“这茶水钱,还真是只够喝茶的,本官就为这点银子替你担上关系,你这奸商也未免太过小瞧本官了吧?”

看着袁信并没有把银子丢回来,孙掌柜顿时松了一口气,他马上说道:“这增加的损耗,小人情愿和大人对半,只要银钱到手,就给大人送去。”

袁信看了看四周,似乎没人注意这里,他才冷冽的说道:“三七分成,西直门北草场胡同第三家…”

接近午时一刻时,参加祭祀的京营将士们终于都扎上了标记和分到了武器。

三个营的士兵分别由施洪谟、袁信、刘果芳三人带领,而满桂手下的骑兵则每50人为一队,武学的学生和京营的军官们混编了起来,准备收拢那些投降的乱兵。

施洪谟、袁信两营进入宣武门后,一营往宣武门大街往北,一营经过西面的刑部大街沿着金城坊往北,把城内的乱兵由南往北挤压到京城西北角。

而刘果芳则率人从长安街往东,绕过皇城往北,去支援戎政府,然后再沿着顺天府大街往西,把乱兵由东往西赶。

双方在西北面会合,最后把西北角落里聚集的乱兵再赶出城外去。

而满桂手下的辽东骑兵,则以50人为一队,对大街上或是坊内聚集在一起,意图反抗的叛军团伙进行镇压。

这场兵变事实上就是一个闹剧,抚宁侯等勋贵用来号召这些士兵参加兵变的口号,废除新政恢复旧制什么的,对这些士兵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凝聚力。

新政也好旧制也罢,对这些士兵来说,只要按时发饷就行。当他们在城内抢够了财物之后,立刻就失去了继续参与兵变的热情,只想着回去把抢到手的财物保存起来。

当他们听到对面有人高喊,皇帝口谕:申时之前归营的士兵,既往不咎的命令后,一些已经心满意足的士兵,就开始带着财物偷偷出城归营了。

当朱由检在满桂手下一队骑兵的护卫下,出现在接近于护国寺的太平仓时,一伙200余人的乱兵正肩挑手提的,从附近人家抢来的箱笼,正好同崇祯等人在胡同口对上了。

当这些乱兵出现时,朱由检还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主动命令身边的骑兵冲锋呢,还是先退出这条狭窄的胡同再说。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群乱兵看到了他之后,一小部分人立刻向后逃亡了,还有更多人则立刻跪在了地上,向他跪拜求饶了起来。

无命越过了崇祯半个马头,紧紧的抓住了崇祯坐骑的缰绳,生怕皇帝的坐骑受惊,窜到对面的乱兵中去。

带队的骑将左辅拦在了崇祯身前,侧着身子小声说道:“陛下,这处胡同道路狭窄,地形对骑兵不利。不如陛下随着无命后退,卑职在此为陛下断后。”

朱由检坐在马上从人缝中观察了下,这些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的乱兵,就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去个人问问他们,他们有没有听朕的谕令,他们现在是想去哪?”

左辅顿时策马上前对着这些乱兵喝道,很快一名老兵就抖抖索索的向他说了些什么。

左辅勒马回来之后,就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这些乱兵说,他们正是听了陛下的谕令,正准备回营。”

朱由检顿时打定了注意,“命令他们靠左,让开道路,等我们过去之后,再继续归营。”

左辅答应了一声,再次回到了乱兵面前,确认了这些乱兵并没有反抗的想法之后,这次他的表情就放松多了。

乱兵们除了因为搞不清左右而慌乱了一阵之后,对于代表皇帝下令的左辅,简直恭顺的像一头绵羊一样。

乱兵队列中几个因为搞不清方向而团团转的军士,在挨了左辅的几鞭子之后,不仅仅没有愤怒和反抗,反而对着孤身一人在他们面前呵斥他们的左辅,变得更加敬畏了起来。

包围朱由检的这队骑兵顿时分成了两列,一列隔开了皇帝同这些乱兵之间的距离,另一列刚好一前一后保护住了他。

朱由检在骑兵的簇拥下,走过了这条胡同。一人之隔的乱兵们和他擦肩而过。

看着这些脸上麻木不仁,手中却依旧紧紧抱着绸缎衣物的乱兵们,朱由检脑子里只闪过了一个念头,决不能让这些士兵上战场。因为这些人未必会去和敌人拼命,但是对于自己国家的平民纵抢起来可没什么顾忌的。

一旦让这样的乱兵见了血,那么他们心中最后一点对于朝廷的敬畏也就烟消云散了。从此军纪和朝廷威严都约束不了他们了,除非是一只武力更强,行事更为残暴的军队,比如后金军队。

2个时辰之后,除了京城西北角外,其他各坊都恢复了宁静。除了平乱军进入河槽西坊时,一群青皮混混因为杀人洗劫还放火,被尤世威下令当街斩首之后,基本上各处都没有遇到上规模的抵抗。

有这么几队乱兵,因为舍不得抛弃抢来的大件家具,想要呼唤同伴抵御平乱军的进攻,结果很快就被满桂的骑兵以刀背砍击驱散了。

皇帝的归营谕令,加上平乱军中相识友人的劝说,大队大队的乱兵开始撤离京城,不再听从那些煽动他们闹事的总旗、百户们了。

看着大势已去,听命于勋贵煽动兵变的数名营中副将,顿时知晓不妙。他们立刻带着早已经准备好的细软趁乱出城,连大营都没有回去。

而受这几名副将主使的二十多位总旗、百户们,失去了指令之后,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想要继续煽动,士兵们摆明不会再服从于他们了,想要就此罢手,又害怕被事后算账。毕竟抛头露面公开煽动京营士兵的,都是他们这些中下级军官。

有几名脑子最为灵活的军官,立刻返回家中收拾了一些财物就逃亡去了。

还有一些军官觉得抛不下自己的家人,干脆心一横也跟着士兵回营去了,希望能够逃过一劫。

还有一些军官,则完全没感觉危险,他们以为京营的士兵兵变虽然失败了,但是数万京营士兵冲击京城的事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朝廷要是想要追究责任,难道不怕迫反京营军士吗?

在这种法不责众的心理下,这些军官也若无其事的跑回了北郊大营。

申时初,朱由检终于站上了德胜门的城楼,这时城内的大部分乱兵已经被驱出城外了。

在德胜门的城楼上,王在晋、满桂、徐应元、孙承宗、俞咨皋等平乱将领都围在了崇祯面前。

正坐在连善祥取来的一把椅子上,朱由检听完了几位大臣和将领的报告。

王在晋建议道:“陛下,现在城内乱兵已然不多,臣请关闭九门,肃清城内的奸党。然后派遣一位重臣坐镇北郊大营,以防今晚这些奸党再度串联图谋不轨。”

孙承宗听了之后,顿时上前主动申请道:“陛下,老臣愿意入北郊大营,安抚营中众军,以免京畿之地再起波澜。”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42章 善后

朱由检对着孙承宗笑了笑说道:“孙先生乃是国之柱石,岂能亲赴险地。再说了九城之内,尚需要孙先生这样熟悉兵事的重臣调度坐镇,焉能轻举妄动。”

安抚过了孙承宗之后,朱由检才拉下脸来对着徐应元说道:“徐应元,朕让你提督九门,你就是这么给朕守门的吗?”

原本还想继续劝谏的孙承宗、王在晋两人顿时住口了,这京城九门乃干系着京城安危的重中之重,京营乱军居然能够一拥而入,可见京城九门门禁已经松弛到什么地步了。

不管是于公于私,孙承宗、王在晋都希望能够就此整顿京城九门的门禁管理,让这些管理各门的内官们收敛一些。

徐应元几乎在崇祯的话音刚落,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了。凭借着魏忠贤送给他的内宦录,他在宫内笼络了不少失势的内宦。在宫内隐隐有同王承恩、王德化分庭抗礼的意思了。

他可没想到,刚刚当上这个提督九门的差事没多久,就背上了这么一个大坑。

“陛、陛下,微臣死罪,不敢推脱。”徐应元知道现在不管怎么辩白,都只会加重崇祯对自己的不满,倒不如老实认罪,让崇祯先平息怒火再说。

来之前,锦衣卫已经把京城九门的情况向崇祯做了汇报。因此

朱由检倒也清楚,这京城九门的门禁松弛并不是自徐应元开始的。不过这些内官敢放乱兵入城,显然是宫内有人对自己的新政不满了。

“死罪就先寄着,你这提督九门的差事先交卸了吧。”

“臣遵旨。多谢陛下洪恩,饶臣一命。”徐应元顿时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心里顿时有如逃出生天一般的喜悦。

朱由检冷眼看了一会,才继续说道:“连善祥派一队锦衣卫给他,德胜门、西直门两个内官敢同时丢下守门之责,难道是会是一时想不开吗?

宫内到底是谁在勾结外臣,徐应元你给朕查清楚了,要是查不出来,那就两件事一起算。”

徐应元的心脏顿时收缩了一下,崇祯的话语并不激烈,但是徐应元却听出了,崇祯似乎已经把对他的旧情一次性用尽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处置了徐应元之后,朱由检才重新对着边上的大臣们继续平淡的说道:“皇城提督四门暂且由吕琦掌管,京城内城九门,外城七门,今日起撤除所有内官。

王在晋、俞咨皋暂时掌管这京城九门,中军都督府把京城九门锁钥铜牌上交给戎政府,无王在晋、俞咨皋两人同意,京城内外一兵一卒不可出入。”

王在晋、俞咨皋两人顿时上前一步,接受了崇祯的命令。朱由检这才转向孙承宗继续说道:“孙先生,朕要求你这几日同黄首辅坐镇京城,一是坐镇中枢,有人既然敢在京营搞事,必然还有其他后手,黄首辅对军事上不太熟悉,你且协助他一二。”

孙承宗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坐镇中枢的命令。如果真如崇祯所料,这事还有后手,那么朝堂上对关内外诸军没有比他更为熟悉的人了,出了什么事还真是只有他才能参谋一二。

朱由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这才开口说道:“连善祥,你督促巡警局、顺天府各属官安抚好京城各坊受灾百姓,核实各家受灾百姓的损失情况。”

连善祥上前一步却没有接受命令,他迟疑的说道:“陛下,现在京城形势未明,不如让锦衣卫骆指挥使督促,卑职还是继续护卫陛下安全为好。”

骆养性正想着上前表示自己的忠心,想要借此机会亲近皇帝时,却见崇祯对着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继续说话。

“骆养性你给朕去追查,这德胜门、西直门两个城门郎是什么人?是谁举荐的?另外从今晚开始京城宵禁,锦衣卫巡视九城,有什么突发事件立即通报内阁,听首辅和孙先生的意思处置。”

看着骆养性退下之后,朱由检把十几步外的无命招了过来,开口说道:“无命,今夜便由你来护卫朕之安危,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啊?”

不知崇祯召自己来做什么的无命,听了这话顿时一愣,不过他还是习惯性的屈下一膝,对着崇祯行了一个军礼后说道:“卑职遵命。”

看着半蹲下的无命,朱由检这才对着连善祥说道:“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两天就让无命跟在朕身边,你好好督促核实百姓受灾的情况。快过年了,还让京城百姓受此无妄之灾,这是朕的罪过啊。”

孙承宗、王在晋等人顿时大惊的劝谏道:“这都是因为奸党作乱,还有臣下等无能,是臣等之罪过,非是陛下之错…”

“朕不过是有感而发,你们啊…”朱由检看了看远处的北郊大营,终于住口了。

沉默了一会之后,朱由检转头对着满桂说道:“满总兵,你留下100骑兵交给孙先生,然后陪朕一起去巡视北郊大营。”

孙承宗、王在晋等人立刻苦苦劝说,希望崇祯不要现在去巡视情况不明的北郊大营,而是等过上几日,等到大营中的士兵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再去巡视大营。

朱由检走到了城墙垛口边,指着远处的北郊大营说道:“正因为这些京营士兵情绪不稳,朕才要现在去巡视诸营,不让那些奸党有机可乘。

只要过了今晚,北郊大营不乱,京营就不会再乱,则京畿就会安稳下来,否则人心惶惶之下,难保不会再起乱源。若是让乱兵出了大营,京畿之地恐怕就真的要糜烂了。”

孙承宗、王在晋两人听了崇祯这么说,踌躇了一阵终于不再劝谏,不过他们转过头对着满桂吩咐了许久。

两人想着,有满桂手下1500精骑护着,京营这些乱兵想必也难以冲撞到崇祯。

在崇祯的分派下,他身边的官员都开始执行命令去了。而他看着施洪谟、袁信两营士兵出城之后,才和满桂、无命等辽东骑兵出了德胜门,向着北郊大营而去。

几乎就在崇祯出德胜门的时候,吴襄拿着兵部的令牌从崇文门而出,再绕广渠门出了京城,然后就一路朝着山海关而去。

出了广渠门之后一段距离,估量这城楼上的士兵应该看不到自己之后,吴襄便开始加快马匹前进的速度。

他还真没料到,这京营的兵痞连闹个兵变都这么窝囊,数万人的兵变被一万多拿着棍棒和藤牌的士兵就给平息了。

虽然50人一队的骑兵在大街上冲锋的模样的确很骇人,但是只要京营的士兵肯付出一点损伤,把骑兵的速度降下来,这么少的骑兵人数还不够乱兵塞牙缝的。

而最可气的,就是那班勋贵了,虽然他们放言要拼死一搏,迫使崇祯放弃新政。但是这些勋贵个个爱惜羽毛,不仅自己不出面,连他们手下那些高级军官,也不许他们出头,只是在幕后指挥着。

如此以来,煽动起来的乱兵根本就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他们进了京城之后,就开始自行其是了起来。

原本跟随皇帝参加祭祀仪式的勋贵们,听说乱军开始在京城之内放火之后,就开始主动派出家丁弹压地方,理由居然是这些乱兵洗劫的财物,大部分都是这些勋家在内城开的商铺的财产。

“这样的兵变要是能成功,才真是见了鬼了。”愤愤不平的吴襄朝着路边吐了唾沫,对自己说道。

看着崇祯亲自带人平息兵变,袁崇焕等人顿时知道形势不妙,袁崇焕亲自跑来见了他,并给了他一块兵部令牌,要求他尽快返回到山海关,让祖大寿返回驻地去。

吴襄在路上奔波,准备向祖大寿汇报京城的意外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到了北郊大营的门口。

北郊大营是按照京营实额修建的。林林总总大约有近25个营头。当然,这个营是以一营兵近万人的规模搭建的军营。

北郊大营其实就是一处看上去建筑连绵不绝的超大营地,当朱由检抵达营门口的时候,营中两个副将,朱安同张武顿时迎接了上来。

“好了,满桂将军你带着将士们回驻扎的营地去吧,除了无命,其他人都不必再进大营了。”

朱由检说的很简单,但是满桂可就有些抓瞎了,他立刻说道:“王尚书及孙先生,都要求我和陛下寸步不离,满桂实在不敢接受陛下的命令啊。”

朱由检看着面前的朱安和张武两人说道:“朕要进的是我大明的兵营,又不是深入敌境,他们二人足矣担当朕的护卫。满桂将军你且带着这些骑兵去一边扎营吧。”

朱安和张武两人听到崇祯的话语后,顿时上前打着包票说道:“臣请陛下放心,只要我二人尚存一息,就一定能保得陛下的安全。”

朱由检看到满桂还没死心,就干脆拉着满桂走到一边说了起来:“骑兵需要足够空间才能发挥完整的力量,所以不能进北郊大营。而朕需要你掌握一只部队在京营士兵面前震慑他们,所以你不能进去。你在外面掌握着军队,就是对朕最好的守卫。”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43章 宵禁

孙承宗、王在晋、黄立极等人根据崇祯的指令,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平息了城内残余的乱兵和几处火灾。并且对于被乱兵波及而受伤的人员,或是房子被烧毁的几户人家也进行了妥善的安置。

在内阁终于处理好善后事宜之后,黄立极才猛然想起了去京营巡视的崇祯,他立刻叫过了一名中书舍人问道:“你去打听下,陛下巡视北郊大营可回宫了吗?”

片刻之后,这名中书舍人就跑回来汇报说,皇帝尚未回宫。施鳯来顿时紧张的说道:“现在已经快酉时3刻了,城门马上就要关闭了,陛下怎么还不回城,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张瑞图顿时反驳道:“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早就有人回来回报了,岂能如此安静。没有消息,意味着陛下巡营很顺利,恐怕是陛下被什么事耽搁了吧?”

王在晋想了想,便说道:“左右,城内乱事已经平息,剩下的就是谨守门户罢了。不如诸位在此坐镇,我去把陛下接回来。”

孙承宗顿时反对道:“不可,你身为兵部正堂,岂能轻离中枢。若是外边来了紧急军情,还需要你和黄首辅主持大局。接驾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黄立极制止了王在晋,一锤定音的说道:“就让孙恺阳、施存梅两人去,其余人等交替值班,过了今晚,想必那些奸党也就无所遁形了。”

孙承宗、施鳯来拿着王在晋交付的九门锁钥铜牌,走到了安定门外就被一队封堵城门的锦衣卫拦住了。

接到报告匆匆赶来的骆养性,看到孙承宗、施鳯来两人后,顿时翻身下马,向两人行礼告罪。

施鳯来面色不渝的对着骆养性说道:“你也不用对我等告什么罪,你过来验过了这九门锁钥铜牌的真伪,就赶紧让人让开道路,让我等出城去。”

骆养性屈一膝跪在地上,抱拳行礼说道:“下官怎敢查验两位大人的铜牌,而且锦衣卫也不是城门郎,不敢也无权验看大人的铜牌。”

施鳯来顿时收起了手中的铜牌说道:“既然如此,还不给我退下,我等要赶着去见陛下,休要耽搁时间。”

骆养性头也不抬的回道:“下官奉命执行今晚对京城进行宵禁,无陛下之命任何人不得进出京城,只要两位大人拿出旨意,下官自然就会命人让开道路。”

施鳯来奇道:“陛下就在城外,我等正是要迎接陛下回宫,现在拿来的旨意给你?休得胡闹,赶紧让路。”

骆养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默然不语,挡住去城门道路的锦衣卫同样也是一动不动。就连协助锦衣卫封锁道路的一队京营军士,也不敢有所动作,生怕被锦衣卫怀疑自己有什么想法。

看着施鳯来暴跳如雷,也没能让骆养性下令让路,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的孙承宗终于开口说道:“骆指挥使,我等正是要去迎接陛下回京,你如此胡搅蛮缠,要是陛下有个什么损失,你担当的起吗?”

骆养性不卑不亢的软顶道:“北郊大营并无什么坏消息传回来,想必陛下巡营顺利。就算两位大人想要治罪下官,也等明日陛下回京之后再说。下官现在接到的王命就是,禁止宵禁之后任何人出入京城。”

面对油盐不进的骆养性,孙承宗、施鳯来两人也一时无法可想,孙承宗不得不退让一步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派一名锦衣卫去北郊大营,打探陛下的消息,顺便向陛下汇报我等之事吧。若是连这也不允,我便回去调集兵丁来冲城,今日也要出这个门。”

看着孙承宗动怒,骆养性踌躇了一下,终于答应了这个妥协的方案。

一名锦衣百户从安定门出了京城,向着北郊大营而去了。亥时4刻,这名锦衣百户再次返回了安定门。他带来了朱由检的口谕,“朕很好,今晚将宿在北郊大营内,尔等不必挂怀,谨守京城为要。孙先生等不必出城,明日朕自会返城。”

有了崇祯的口谕,孙承宗、施鳯来不得不打消了出城接驾的念头,返回内阁去了。

这一晚,在京城之中的许多人都彻夜难眠。抚宁侯等勋贵没料到崇祯不但亲自出面劝说乱兵回营,还当机立断的巡视了北郊大营,以安抚军心。

这时候,这些勋贵们才发觉,自己以为策划的天衣无缝的兵变计划,居然处处都是漏洞。

先不说德胜门、西直门两个脱离岗位的城门郎,就是几个主持京营兵变的副将、指挥使,在内外隔绝之后也无法传递消息了。

而锦衣卫巡视九城,执行京城的宵禁,更是让这些勋贵不敢再私下见面。

他们现在才有了几分恐惧,一直以来他们只想着京畿田地被夺,长芦盐场的生意受损的愤怒,一心想要给毛都没有长齐的崇祯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就算他是皇帝,也是要依靠他们才能坐稳紫禁城内的那个宝座的。

他们往日里在京城、地方骄横不法,一向为所欲为惯了。因此这些没有经历过挫折的勋贵们,似乎有一种错觉,大明的江山都是他们的祖先替皇帝打下来的,因此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受到惩罚,皇帝最多也就是挑出一两家勋贵进行处罚,断然不会找上整个勋贵集团。

利益受损的愤怒,加上勋贵身份带来的法律豁免权力,让这些勋贵们终于头脑发热,在文官的纵容下,发动了一场示威性质的兵变。

他们只想着兵变成功之后,要让崇祯做出什么样的让步,根本没想过兵变失败之后,他们应该怎么面对崇祯的报复。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料到这场兵变会这么短时间内就被平息下去,甚至都没有流多少血。

如此一来,他们派出的家丁,煽动京营军士兵变的诸多痕迹,也就明明白白的暴露在了明面上。

唯一让抚宁侯同灵璧侯感觉安心一些的是,他们筹划这场兵变时,倒是相当注意,没有把自己牵连进去,因此只要那些勋贵们不把他们咬出来,两人倒是未必会暴露出来。

两名主事者只能指望,崇祯看在参与的勋贵人数众多,不会进行这么细致的调查,从而让两家逃脱责罚。

京城诸多勋贵惶惶不安之时,袁崇焕也在自己的寓所内长吁短叹了起来,京城兵变居然会变得如此结局,那么蓟州大营的军官们收到京城消息之后,肯定也不会出现什么闹饷的事宜了。

如此一来,他借京营兵变引关宁军入京,趁机清洗阉党残余的计划也就宣告失败。

非但如此,他还要祈祷关宁军私自调防至山海关之外的事千万别被人发现,否则掌握了中枢权力的王在晋等人,必然会对关宁军进行清洗。

已经把关宁军视为自己这方武力的袁崇焕,自然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的。

从新帝登基以来,他要走的几步棋没有一步走的顺利的。一开始他并不想以武学教授的身份起复,而是想以熟悉辽事的辽东巡抚复职。

但是新帝登基之后,魏忠贤虽然倒台了,可是东林党并没有因此得到崇祯依重,独掌朝政。

内阁、吏部都不是东林党的自留地,连曾经的内阁首辅,他的老师韩爌召回京城后,也只挂了一个闲职而已。

这种状况下,他想要顶替王之臣,重回辽东不免就成了奢望。因此他不得不接受老师孙承宗的招揽,成了一名武学教授,协助他建立什么军官培训学校和新军。

其实袁崇焕对于建立新军什么的,并不怎么在意。他一向认为,在大明边军胜于内地的卫所军,而辽东军又胜过于边军。

与其在京城闭门造车建什么新军,不如好好笼络辽东军队方是正道。

当他听说崇祯要求新军的招募对象,必须是农户出身,年满18以上,25岁以下,身体无残疾,服役5年之后就准予退役这些条件后。

袁崇焕就觉得崇祯大约了看了几本兵书,所以才提出了这么一些不切实际的条件。

先不说,本身在大明朝当兵就是一件被人鄙视的职业,军队能够招募到人手,就已经谢天谢地的,那里还会在乎这些人是乞丐还是街上的无赖少年。

更不用说,当了五年兵之后,这才算是把一个新兵培养成了一个熟悉战争的老兵,这个时候崇祯却又要把他们放回去当平民去了,这不是扯淡吗。

一个老兵在战场上足够抵得上三个新兵,本身大明的兵丁战力就远较建奴为弱,现在又不断的把老兵复原,长此下去关外岂不更无法抵挡建奴的入侵了。

建新军一事且不去说它,这后面的内阁制度改革方案,实在是让袁崇焕有些焦虑了。

他不是觉得这个内阁制度改革方案不好,而是这个改革方案不应该在黄立极这些阉党余孽手中完成。

对于政治上的领悟能力,他在东林党内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所以魏忠贤掌权时,他依旧在辽东加官进爵。

而到了魏忠贤下台之后,东林党人却依然把他视为同道中人。从这点就能看出,袁崇焕在政治斗争上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44章 袁家兄弟

袁崇焕看的很清楚,一旦让黄立极等人完成了内阁制度改革方案,就等于是确立了今后数十年内,这些阉党余孽在朝政上不可动摇的发言权。

古人云:立德、立言、立功。这内阁制度改革方案无疑是等于立功了。

以往东林党人攻击这些非东林党人的政敌,最常用的论据,就是这些**乱朝纲,倒行逆施。

东林党人之所以喜欢用这一句攻击政敌,便是因为大家在解决大明的政治困局上都没有建树,但是东林党人掌握了舆论,所以可以把这个锅丢给东林党的政敌戴上。

但是如果黄立极等人推行的这个内阁制度改革方案,能够解决大明目前的困局,无疑就等于击破了东林党人的舆论控制。

袁崇焕虽然现在还看不到,内阁制度改革后能否解开大明的政治经济困境,但是这个方案显然可以加强内阁的权力,并改变大明地方官员对于朝廷中枢不受约束的权力。

在以往大明中央对于地方的管理,重要的是对官员本人的管理。但是对于地方官员权力使用的界限,却始终无能为力。

所以言官整天上疏,要求朝廷挑选良吏担任地方官,就是因为,这些地方官员在地方上的权力几乎是无限的,只能依靠他们的自觉去约束自己的贪欲。

而内阁制度改革方案却提供了另一条思路,把对人的管理,转化为对官员职权的管理。这种由治人转为治官的思路,使得中央对于地方官员的管理,变得简单而清楚明白。

袁崇焕甚至能看到,细化了官员的职权之后,今后不管是良吏、劣吏,都必须在一定的规则内行事,超越了这个规则就要受到处罚。

虽然这不可避免的限制了,某些良吏对地方政事上的自由发挥能力,但是更多的却是保护了百姓不受劣吏的为所欲为。现在在大明正是良吏少而劣吏多,无疑这是一个正确的改革方向。

越是推敲这份改革方案,袁崇焕就越觉得自己胸中的燃烧起了一把大火。他的心中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要阻止内阁制度改革的成果落到黄立极等人的手中。

这份改革方案没有数年功夫是不会见到成效的,但是一旦见到了成效,那么改革就会持续的推行下去,毕竟支持这份方案的崇祯比现在任何一位内阁大臣都要年轻,再坐上20年的皇帝应当绝无问题。

那么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改革继续推行下去,这个政治上的接班人必然要排斥那些东林党人,比如他袁崇焕在内。

因为黄立极是东林党人眼中的阉党余孽,自然他推行的改革肯定不会为东林党人所支持,为了保证改革继续推进,崇祯肯定不会让一个反对改革的东林党执政内阁。

就算他袁崇焕想要改换门庭,崇祯也未必会信任他,而东林党人又是最为痛恨叛徒。

所以袁崇焕想要接收内阁制度改革的政治成果,首先就要让黄立极下台,让东林党大臣来领导这场改革,比如他的老师韩爌。

为此袁崇焕甚至欺骗了辽西将门,他真正的打算,是迫使黄立极等内阁大学士,为京城兵变一事下台而已。

关宁军入关只是为了给崇祯加重内阁无能的印象,让崇祯考虑更换整个内阁成员。

至于他对于辽西将门及一些东林党官员所言的,利用兵变入京清理阉党余孽计划,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当然如果事情顺利发展到了那个地步,他也不介意把这个幌子变成真的。

感觉屋内有些气闷的袁崇焕,推开了面向院内的窗户,一股冷冽的空气迎面涌来,顿时让他精神一阵振奋,房间内的碳火味及檀香交织而成的让他感觉烦闷的味道顿时散去了。

“自己身边可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啊,到了这种时刻居然连个可以商议的人都没有。”袁崇焕透过院内树叶凋落的树枝,看向了夜空,不过今晚乌云密布,根本看不到月亮。

“倪元璐、黄道周道德文章写的不错,但是对于人情世故却丝毫不知道变通。陆澄源、王守履等人则是自视甚高,总想左右他人的想法。鹿善继、茅元仪则总是汲汲于边事,对朝堂大局缺乏关心…”

袁崇焕正思考着身边同僚谁可以作为自己的臂助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惊醒了他。

“大兄,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天寒地冻的,你开着窗户小心着凉啊。”走进书房的袁崇煜,放下了手中的账册,走到窗户前试图关上木窗。

袁崇焕突然伸手抓住了袁崇煜关窗的手,另一只手伸出窗外试着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

“就这么放着,我想通通气,去去屋里的烟火味。在广东,我们可看不到这么大的雪啊。”

“大兄说笑了,去年在辽东,我在沈阳的时候,那里下的雪才叫大…”袁崇煜不以为然的说道。

袁崇焕顿时转过身来,严厉的看着弟弟小声训斥道:“闭嘴,叮嘱过你多少次了,让你谨言慎行,什么去沈阳,简直就是胡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难道你要嚷到府内人人知道你在和建奴做生意吗?”

一向最敬重大兄的袁崇煜顿时缩着脖子闭口不言语了,袁崇焕这才问道:“盐场的账册拿来了吗?”

“是的,大兄请看。”袁崇煜拿起放在桌上的账册,双手恭敬的递给兄长。

袁崇焕随手翻看着,口中继续问道:“账册都在这里了?”

“是的大兄,从前年8月开始,关于长芦盐场的往来账册,共计7本,全部在这里,并无复册。”袁崇煜指着桌上的一摞账簿说道。

袁崇焕走到炭炉边上,揭开了铜罩,然后撕下账册内的书页,一页页的丢进了炭盆内。

盆内原本阴燃的木炭突然就窜起了火苗,顿时照亮了袁崇焕平静的脸庞。

“大兄,不可啊,烧了这些账簿,我们怎么同汗王和几位侯爷对账啊,这可是数万两银子啊。”袁崇煜口中惊呼着,顿时忙不迭的上前,想要从火盆内抢出正在燃烧的书页。

“啪”袁崇焕拍掉了想要从炭盆内捡起书页的袁崇煜的手,顺手把手中剩下没几页的账簿整个丢了进去,绸制封面很快就燃烧了起来。

看着变大的火焰,袁崇焕才心平气和的说道:“过了今晚,那些侯爷能不能逃过这一劫,还是一个问题。就算他们真的侥幸逃过了,难道还会再想要同我们扯上关系吗?

想必他们现在也在和我干着同样的事吧,只要他们不想被陛下夺爵赐死的话。

至于汗王?呵呵,老奴已死,女真各部尚不安定,黄台吉虽然登上了汗位,但是没有我们提供盐、粮给他安抚海西女真及部属,他凭什么能坐稳汗位。

不管有没有这账簿,黄台吉都不会赖账的。留下这账簿,只会给我们袁家招祸而已。都拿过来,我要亲眼看着它们烧成灰,不然我不安心。”

听说留着账簿会招来灭门之祸,袁崇煜顿时不再坚持了,他赶紧取过账簿,帮助兄长一起销毁起账簿来了。

袁家兄弟在烧毁账簿的时候,十八芝等人也尚未安眠。郑家兄弟同李魁奇、钟斌等手下,正在商议今天的兵变。

“这北京城号称是大明首善之地,如何三天两头的闹起兵变来了,难不成如今朱家的气数已尽了吗?”李魁奇目光闪烁着说道。

郑彩顿时不忿的反驳到:“李魁奇你是不是喝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胡扯。”

钟斌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还没上岸呢,怎么郑兄弟就打起官腔来了?自家兄弟之间,难道说几句玩笑话,也犯法了吗?”

郑彩霍的站了起来,还没出声,郑芝龙就开口训斥道:“好了,都少数几句吧,我们现在还在北京城呢,李魁奇你想死也别连累兄弟们,先管好你那张嘴。”

郑芝龙的话,顿时让众人醒悟到,不管他们对招安有什么想法,现在似乎都不是谈论这些的时机。

刘鹏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这京城的兵变平息了没有,被关在府内不得出门,这不是把我们当成囚犯了吗。这要是兵变闹大了,我们到底能不能从京城全身而退?”

郑芝虎撇了撇嘴,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们究竟害怕什么?我看这兵变闹不出什么花头,你们白天可看到京城有几处烟头了吗?连火头都没有几处,这也叫兵变?依我看也就是士兵闹闹军饷罢了,我们身在京城,还要三心二意的,这不是等着陛下来砍我们的头吗?”

众人原本泛起的心思顿时褪去了些,郑芝龙这才不动声色的对郑彩问道:“阿彩,你觉得我们十八芝今后应当如何进退?”

郑彩清理了下思路,才站起来开口说道:“首先这大明气数尽不尽的话,我觉得大家还是少说几句吧。当年成祖皇帝迁都北京,就是有以天子守国门的意思。

也先太师、俺答汗都曾经攻到北京城下,但是大明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吗?再说了,东南诸省那个不是花团锦绣的,诸位到北京遇到一场兵变,就认为大明气数已尽,到了苏杭难道就不是盛世年华了吗?

还有,这十多日来,我们谈成的东西那样不需要朝廷的支持,这大明朝要是倒下了,对我们究竟有什么好处?你李魁奇、钟斌能上岸当皇帝?

我倒是想问问了,在从前,这岸上的士绅有那个看得起我们这些当海贼的?要不是陛下厚恩,亲自下诏招抚于我等,我们恐怕连福建巡抚都见不上吧?”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45章 海盗的示好

郑彩的话顿时惊醒了这些心思泛活之辈,以他们的出身,就算天下大乱,最多也不过是听命于人,做个水军统帅罢了。

像他们这等海贼,不仅陆地上的官员士绅看不起,就是沿岸的普通百姓一样仇恨于他们。

即便是在郑芝龙的约束下,十八芝海盗甚的八闽百姓的拥戴,但是这个八闽的范围也只有包括郑芝龙的故乡泉州、南安一带。稍稍隔壁一些的漳州人就对他们恨之入骨,跟着许心素等海商首领积极要求剿匪。

这是因为,十八芝虽然在台湾建立了一个基地,但是除了粮食、木材之外,大部分的物资和人口都需要从大陆获得补给。

许心素投靠福建官府,通过官府的力量禁止对台湾进行物资输送之后,买不到物资的十八芝,自然就只有上岸自己抢了。

自己的家乡不愿抢,八闽的缙绅不敢抢,那么剩下的那些八闽沿岸百姓自然就成了十八芝下手的对象。

也因此,大明气数尽不尽的,和他们这些海贼实在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反倒是,如果大明天下真的乱了起来,他们之前在会上谈的生丝市场什么的,也会因为动乱而宣告失败。

一个动荡不安的大明,是无法压制那些江南缙绅把手中掌控的地方桑农控制权交出来的,更何况是让他们这样一群海贼、商人掌握生丝的定价权力。

看着手下众人被郑彩打消了妄想之后,郑芝龙才开口说道:“其实诸位不必如此心切,我等想要的不过有二,第一是恢复掌握大明的海上贸易;第二是上岸弄个衣锦还乡罢了。

至于谁坐这大明江山,对诸位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呢?只要能掌握大明的海上贸易,我们那个不能在家中放一座金山银山?

只要朝廷能够让我们上岸,有这金山银山,我等在家乡还不能做个富家翁吗?八闽、粤东山清水秀,那个地方不比这京城冷的要死的地方强?”

郑芝龙的话终于引起了大多数上京代表的共鸣,他们的想法大都和郑芝龙差不多。如果自己真能从海上贸易中发到财,接下去就是回家乡购买田产建大宅院,广蓄美女僮仆,做个土财主过快活日子。

对于郑芝龙说的这番话,除了那些纷纷附和的首领之外,李魁奇神色中颇有些不以为然,郑芝虎微微摇头,郑彩、钟斌则是面无表情。

看着笼络住了各位海盗代表的心思之后,郑芝龙才继续开口说道:“当然,当今圣上对我等还不错,行事之间也颇有法度,他替我等海上商人建立的这个海商协会,用以调解海商之间的纠纷,倒也减去了我等不少麻烦。

论情论理,我们都应该支持陛下,不过我等毕竟是海上之人,对京城事务毕竟不熟,也难以插手。我看这京城百姓遭遇兵乱,损失吗肯定是有的,其他的事我们不能干,也干不了。

不过这赈灾的事倒是可以略尽心意,各位首领不如各自报效一笔银子用于赈灾,也算是为海商协会成立打响名号了。

此外,我看我们出来的也够久了,海上贸易的规则也制定的差不多了,我等也正好向陛下辞行,回乡过个好年去了。”

郑芝龙想的很清楚,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只有回到东南的大海上去才可以计划实施。在这北方的京城,他们不过是一群上了岸的鱼,闹腾不起什么风波来的。

郑芝龙提到回家,一干海盗首领顿时就起了思乡的情绪,对于赈灾的事,也就积极了起来。

虽然这些海盗身上没带多少现钱,但是他们上京之后,想着也许可能要贿赂官员,防止朝廷把他们调上岸去当普通的士兵使用,倒是带来了一些赤金、玳瑁、珊瑚、龙涎香等贵重物品。

不过自从入京以来,朝廷并没有关心过他们这些接受招安的海贼首领,倒是崇祯皇帝直接把他们聚拢了起来,召开了海上贸易商人会议。

因此众人手中的财物除了打点了一些宫内的太监和锦衣卫官员外,倒是大多没有花费出去。

郑芝龙提议之后,诸人合计之后,决定挑出几株珊瑚、一些玳瑁,再把众人手头的龙涎香合拢在一起进献给崇祯,然后进献1万5千银两用以赈灾。

睁不开眼睛,感觉在一片虚无之中无尽下坠的朱由检,猛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听到内室中发出的异响,外间值夜的吴芳远和无命顿时冲进了内室。

“陛下可无恙?”吴芳远冲进内室,才发觉里面一片漆黑,他正想返回去取火烛时,无命已经一手执着烛火进来了。

就着烛光,两人才发觉,原来是崇祯打翻了床头案几上的暖壶而已。

看着两人进来,朱由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起来感觉口干,朕想要弄杯茶喝,没想到却被朕打翻了。”

吴芳远松了口气,赶紧说道:“请陛下稍候,待小臣去弄壶热茶来。”

朱由检喊住了他,询问道:“不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大约快卯时了,陛下。天快亮了,所幸一夜无事。”吴芳远说道。

朱由检打量了一眼两人,便说道:“原来你们两人都没睡过啊,除了你们两人,还有其他人在外面吗?”

“副将朱安、指挥使曹登吉正带人在外堂守候。”吴芳远立刻回答道。

“你去准备一下,待朕起身更衣后,就聚将点卯。”朱由检吩咐道。

吴芳远有些迟疑的看了身边的无命一眼,他对于这个边军出身,突然冒出来的侍卫并不信任。

“快去准备吧,吴侍卫会守在这里的。”朱由检对吴芳远的迟疑视而不见的说道。

看见崇祯这么坚决,吴芳远不得不领命出去了。朱由检一边示意无命把外衣递给自己,一边说道:“你这个名字还是改一改吧,无命这算是什么名字麽?”

无命递上了衣服,并没有回答崇祯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陛下何以如此信任小民,小民不过是军中一个亡命之徒罢了。”

朱由检低着头一边系着衣服上的带子,一边顺口说道:“朕信任的不是你,朕信任的是保卫辽东的大明将士。一个国家,如果连保卫自己的军人都无法信任的话,那么这个国家也离开灭亡不远了。”

崇祯的话,顿时让无命设想的许多应对化为乌有,一时说不出话来。

辽东事变之前,他也是进过学的。他原本以为崇祯如此厚待自己,不外乎是想要笼络满桂大帅,想要借此向大帅施加恩典。

无命并不想成为一件工具,被迫留在京城,就算崇祯今天忘记了他的冒犯,但是日后只要想起这件事,他这无用的工具就该被清算了。

无命宁可死在辽东对战建奴的战场上,也不愿意被这些贵人们以屠宰猪狗的方式,窝囊的丢了自己的性命。

崇祯的回答让他设想的应对都无法继续了,不过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小人有一事相求。小人性格粗暴,不懂交际,在京城之中必然横生是非。若是陛下能不记前事,待今日事毕,请陛下放小人返回军中,为大明护卫辽东。”

朱由检终于穿好了衣服,这是昨天王承恩匆忙从宫内替他取来的常服,以换掉不便的冕服。

他整理下衣服,发觉缺乏小太监帮忙,这衣服有些地方就起皱,他皱了皱眉头终于不再理会。

朱由检转身走到半跪的无命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朕其实并无意留你在京中,但是现在放你回军中去,一是害了满桂将军;二来恐怕朕身边某些喜欢自作聪明之辈,非要拿你问罪不可。朕留你在身边,不过是想少点麻烦而已。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待事情平淡下去,朕会再让你回军中去的。”

朱由检说完之后,就走出了内室。不一会,无命便跟了上来。快要出院子时,他突然小声说道:“陛下既然觉得小臣名字不好,不如就给小臣起个使唤的名字好了。”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他,有看了看院子内的一颗老槐树,随口说道:“那就叫吴怀,口天吴,怀念的怀。”

昨日朱由检从西到东巡视了北郊大营,最后看着天色已晚,朱由检便不顾吴芳远及几位将领的反对,歇息在了曹登吉的营中。

这一晚曹登吉不仅让出了自己的指挥使衙署,还提心吊胆的守了一晚,唯恐出了什么意外。

看到崇祯安然无恙的从自己的后衙出现,眼睛布满血丝的曹登吉终于松了口气。

在他和朱安的护卫下,崇祯一行人便朝着北郊大营正中的帅司衙门行去。

这座被众营拱卫在中心的衙门,正是京营主帅升帐点卯,听政问军的所在。

以往都是戎政府的总督京营戎政或是协理京营戎政,出巡北郊大营而开衙。至于大明皇帝亲自前往北郊大营升帐点卯,武宗皇帝之后已经重来没有出现过了。

当朱由检坐在正堂上等待时,他也不清楚今日能够到场的,究竟有多少军官。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46章 算账

朱由检坐在帅案之后,左手抚摸着红漆黑头的令箭,右手托着下巴,眼睛扫视着堂下的将官们。

在他下方右手站着的是满桂、施洪谟、袁信等辽东军的客将及新立营头的提督武臣,不过七、八人而已。

而下方左手站的是三大营的提督武臣及各军营中的坐营官,将近二、三十人。

点将鼓三通敲完,报名而入的也就是堂下这些人了,而低阶的武官则都在外面的院内候着。

院内的京营武官们,今日是难得一见的装备整齐,肃立一旁没有交头接耳,也没人敢出声抱怨今日大清早的进行点卯。

昨天兵变一事,几乎每个营头都有军士参与,大约只有2、3个营头,因为营指挥使察觉其他各营的士兵往来太过频繁,而当即下令封禁营门,不许军士外出而避过了一劫。

其余各营的武官们,都因为手下有军士外出参与了兵变,而感到有些惶惶不安。

皇帝亲自巡营,今天一早又聚将点卯,有些武官心里已经暗暗盘算着,今日不知道有几个人的脑袋会被挂在辕门之外。

暂时充任皇帝中军官的吴芳远,走入大堂内向皇帝缴还了令箭后说道:“末将奉命进行点卯,该到武员应为二百三十四人,实到人数…”

“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武官没有出现,其中生病告假的就有三十七人,这些人是把我当傻子吗?”朱由检心中稍稍生起了一丝火气。

随着吴芳远的汇报,大堂之内的武官们都寂静无语,他们等着崇祯对这些点卯不到的官员进行处置,好从中猜测皇帝的治军方式。

看着在下方躬身等候自己命令的吴芳远,朱由检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无故点卯不到的按照军律处置,昨日京城变乱,和作战无疑,因此今日执行军律都比照战时处罚。”

崇祯的话顿时让堂内一些武官感到汗流浃背了,无故点卯不到在军中是重罪,不过和平之时也只是重责军棍而已,很少会直接处死。不过如果是比照战时,那么这些官员最好是真的逃亡了,否则抓住就是死罪。

朱由检又继续说道:“三日之前生病告假的武官,派人给赐汤药,不问。三日之内生病告假的武官,着太医去往观疾。真病者,赐汤药;假病者,让他们去诏狱养病去吧。”

吴芳远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然后倒退着出了大堂,去吩咐手下执行崇祯的命令去了。

看着左手不敢抬头的诸将,朱由检思考了一阵问道:“昨日手下军士没有出营参加兵变的营官,就站到朕的右手去吧?”

董用文、刘应国、罗景荣三人顿时出列向崇祯行礼说道:“臣等所管辖的两营并无军士外出,请陛下明鉴。”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对着三人说道:“那么你们且去右边站着。”

三人自动的排到了右边的队尾,然后昂首挺胸的看着对面低头不语的同僚。

“虽然有军士外出,但是外出数量不到一个总旗的,也站到朕的右手…”

随着崇祯不断的划分下去,很快站在他左手的队伍只剩下6、7名武官了。这些武官代表着5个营头,也是昨日兵变的主力。

朱由检看着这几人,突然对着他们发怒道:“你们几人可知罪吗?”

李尚荣,商广宇等几名被剩在左边队伍的武官,顿时下意识的就跪了下去。

他们几人虽然没有参加兵变,但是也不敢阻挡这些乱兵出营,昨日兵变平息之后。他们原本以为这么多人兵变,皇帝一定不敢追究,免得再次刺激京营的军士。

可是没想到,这才过了一晚上,皇帝就开始清算昨日的旧账了,而且京营中大部分同僚现在都被皇帝归到了另一边,这些军中同僚似乎毫无兴趣替他们说话,那么他们岂不是成了兵变的替罪羔羊了。

李尚荣涕泪俱下的向着崇祯膝行了几步,然后为自己喊冤道:“陛下,微臣冤枉啊。前日晚间营指挥使李金涛曾经要求微臣参与兵乱,但是微臣实实在在是拒绝了啊,微臣昨日端坐在营中,根本没有带乱兵进城啊?”

“你们几人没有参与,这就算尽到你们的职责了?京营这么多营头,其他各营最多的也就出去千把人。唯独你们几个营,除了你们这几个,还有多少人留在营中?是人?

朝廷把京营军士交给你们,是让你们约束管理的,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做泥菩萨的。整个营头的军士呼啸而出,你们还能在营中坐的住,你们坐在营中都干了什么?你来说给朕听听?”

在崇祯劈头劈脸的怒斥中,李尚荣不敢再替自己辩解了,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昨天军士闹营而出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中默念心经去了,试图求菩萨保佑他渡过这一劫难。

看着这几名武官趴在地上不敢动弹,满桂觉得刚刚才平息了兵变,立刻就把这些闹事的军营将领都处置了,恐怕一时半会之间,新调入的武官根本无法压制这些不熟悉的乱兵们。

这几名武官再无能,好歹也熟知这些乱兵之中,那些才是领头的士卒,针对这些刺头进行管理,方才能消弭京营的隐患。

满桂想到这些,便出列替李尚荣等人求情说道:“陛下,这几位武官虽然没能制止乱兵出营,也未能及时向以司报告兵变的消息。

不过毕竟这场兵变事发突然,又有几位营官插手,他们不能阻止兵士出营和及时报告,也算是情有可原之处。

而兵变虽然暂时平息了,但是幕后主事者尚未明确。臣以为,主事者未必会束手就缚。与其现在惩治他们这些失职的官员,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秘密查访他们手下军士中到底有谁在和外面联系?”

朱由检看着李尚荣、商广宇几人,不由拖长了语音说道:“他们连军士出营都管不住,能找出那些在营中串联和外人勾结的奸党吗?”

商广宇顿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说道:“请陛下放心,罪臣一定将功赎罪,十天之内就把这些串通作乱的奸党一一缉拿归案。”

几名跪在地上的武官,听了这话,顿时醒悟了过来,他们也附和着商广宇的话,向崇祯打着包票。

朱由检敲了敲面前的帅案,让几人住口之后,才说道:“也罢,既然有满总兵求情,你们又如此保证,那么朕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朕也不用你们抓人,十天之后你们把名单交给吴芳远就可。还有回去之后,各营武官都需要整顿军纪,十天之内不许军士再出营门。

昨天那些乱兵在京城劫掠的财物,让他们都交出来,各营一一登记,然后交给吴芳远…”

处置了昨日的事件之后,接下去朱由检便对各营的空缺下了指令,从下级军官中提升人员填补了空缺,并没有再从外面调入人手。

听到这个处置方式,站在院内的中层武官们变得高兴了一些,让他们觉得兵变的事情已经宣告结束了一样。

当朱由检把北郊大营内的诸事处理的差不多时,孙承宗、施鳯来、王在晋、俞咨皋等人已经匆匆赶到了北郊大营,要来接崇祯回宫去。

离开北郊大营时,朱由检对俞咨皋、吴芳远说道:“收缴了这些乱兵抢去的财物之后,立即下发两个月的军饷,本色、折色各半。并在各营设置军纪官,今后没有军纪官的首肯,军士不得擅自离开军营。”

俞咨皋、吴芳远点头应是,孙承宗看着崇祯吩咐完毕之后,才上前劝谏道:“陛下,这夜宿军营之事,未免太过孟浪,虽说侥幸无事,但老臣也请陛下今后慎重考虑。”

朱由检点头致意后,认真的回道:“孙先生的话自然是金玉良言,不过比起当初太祖在降军营中酣然入睡,朕不过是在大明军中睡上一晚,也不算什么。

京营乃是神京之最后屏障,若是朕连京营将士都信任不了,朕在紫禁城内又如何能睡的安稳?”

孙承宗默然,王在晋赶紧上前打着圆场说道:“陛下,京城之中已经全然无恙,现在京营就交给臣等调理就是了。还请陛下回宫,也好安京城百姓之心。”

朱由检看了看身后的几位将领,就对着王在晋说道:“此次平息兵变的辽东军、京营士兵及内外有功之臣,可尽快理出一份名录来,元旦之前把赏赐发下去。”

王在晋对于这个命令倒是求之不得,比起羸弱的京营军士,朝中的文官们更为警惕满桂手下的辽东精骑。

昨天在平乱之中,50人一队的辽东骑兵,在大街上轻易的就冲散了数百人的队伍,京营士兵在这些骑兵面前,软弱的就像是一群绵羊。

辽东骑兵的卖力,没有让京城中的官员们感觉安全,他们反而觉得这样的力量不应该存在于京城。要是崇祯掌握了这样一只军队,恐怕在京城内做起事来就更肆无忌惮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在晋原本就是想要劝谏崇祯,把满桂军放回辽东去的。

现在既然要尽快进行赏赐,那么皇帝赏赐之后,边军按照惯例也就该返回驻地去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47章 东阁议事

在紫禁城东部,会极门边上,和文华殿相对的就是文渊阁,文渊阁的南面有一排五间平房,就是所谓的东阁,也是大明内阁办公的所在地。

东阁五间平房在中间都隔了道墙,分成南北两个房间,南向中间一间房是用来供奉孔圣暨四配像的,顺便用作内阁开会的地方。

东南角第一间就是首辅黄立极的值房,北侧的五个房间无法采光,白天都得点灯,因而当在内阁的大学士不超过四个人的时候,一般并不利用。黄立极昨夜几乎彻夜未眠,只是在凌晨时候打了一个盹。

当早上黄立极醒来之时,脑子里还有些迷糊。他稍稍梳洗之后,张瑞图便走了进来。

“长公来了啊,怎么样,昨晚没什么问题吧?恺阳、存梅他们呢?”黄立极抹了把脸,清醒了一些后,强打着精神问道。

“昨夜平安无事,恺阳、存梅他们天未亮就已经离开,去北郊大营迎接陛下了。不过,阁老,陛下现在行事是不是有些过了?虽说现在大明四方不宁,但是天子好兵事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其他且不说,这卫所改制引发闻香教之乱,京营改制又引发兵变。这要是继续下去,这大明的家恐怕也越来越难当了。上次折腾的是北直隶的缙绅,这次看起来同京中勋贵脱不了干系,那么下次又会是谁了呢?”

张瑞图有些焦虑的说道,黄立极却立刻追问道:“已经确定了?是京中勋贵煽动的兵变?”

张瑞图迟疑了下便说道:“德胜门、西直门两处城门郎都已经被抓,据他们指认,昨天是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徐杰命两人前往中军都督府议事,他们才离开的。

不过昨晚锦衣卫上门时,徐杰已经服毒自杀,清平伯吴遵周执掌中军都督府,保定侯梁世勋提督京营,这徐杰正是保定侯门下家将出身,和清平伯又交好。

京营和五军都督府内的勋贵被陛下拘于家中,又暂停了本职。昨日乱兵所言,要恢复旧制废除新政,不正是为勋戚张目吗?而能驱使徐杰做下如此大事的,除了保定侯、清平伯之外还能有谁呢?”

黄立极脸上抽搐了下,嘴里挤出了一句话,“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张瑞图看了看黄立极的脸色之后,继续试探着说道:“虽说陛下如今为内阁正名,使得内阁可以节制有司。但是反过来,这兵部、刑部、大理寺、五军都督府也明文不再受内阁约束。

说起来,这内阁权力并没有扩大多少,倒是斩掉了内阁对于军事、刑法上面的干涉之权。长此下去,兵部、刑部今后岂不是要同内阁三足鼎立了…”

黄立极抬手止住了张瑞图继续说下去,他看着张瑞图说道:“长公你这就是想的太多了,就算是真的变成了三足鼎立,那也比以往大家一起扯皮强。

以往即便是再紧急的政事,六部、内阁也不能做主,必须要按程序先和司礼监通气,再请得陛下圣断,方可行事。

若是陛下含糊其辞,使得六部、内阁、司礼监理解不一,不是拖延时间,就是要重头再请圣断,这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内阁虽然不能节制兵部、刑部,但是户部、吏部、礼部、工部的事务,我等已经可以相机而决了。就这点上来说,内阁改制一事,实为良政。

再说了,长公你现在是既得陇复望蜀啊。光是户部、吏部、礼部、工部的事务,内阁现在就能处理好了吗?

礼部的小学教育,迟迟不能推行下去;工部的工匠制度变革及什么工矿业管理,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户部的赋税征收方式调整方案。

这桩桩件件,内阁都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老夫现在都快弄得焦头烂额了,长公你还惦记着兵部和刑部,你可不要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啊。”

黄立极意味深长的告诫,顿时让张瑞图抛弃了一些杂念。他一直都观望着皇帝手中的权力,倒是忘记了内阁从六部手中夺取的权力,同样被六部官员惦记着。

要是内阁揽权太过,难保崇祯不会在感到威胁之下,收回内阁的节制之权。

当天色大亮之后,正在阁内处理政事的黄立极、张瑞图,听到门外一阵喧哗,他们停下手中事务时,一名中书舍人进来向两人报告,陛下已经回宫,正穿过会极门向东阁而来。

朱由检在东阁外和黄立极、张瑞图见礼之后,才对着黄立极温和的说道:“昨夜朕外宿军营,倒是让黄先生担忧了。是以朕回来后,就先来见见黄先生,免得阁老继续担心。”

黄立极拱了拱手说道:“有劳陛下挂怀,臣实在是不胜惶恐,不过臣希望陛下应以社稷为重。陛下之安危干系大明之江山之稳固,为陛下安危计,还是不要再外宿为好。”

“哈哈,黄先生说笑了。有几位先生治理国家,难道这大明还会有这许多危险不成?

大明若是长治久安,则朕居住在山野之中,同居住在紫禁城一样安全的很。大明若是动荡不安,那么朕在外感到不安全,难道躲在紫禁城内就安稳了吗?”

朱由检看似开着玩笑,却把黄立极等人想要约束他行止的想法挡了回去。

亲自参与平息京营兵变,让崇祯看起来更增添了几分自信。而环伺在他左近的侍卫,现在也全部都是他亲手从底层锦衣卫中提拔的,可以说是唯崇祯之命是从。

黄立极只是观察了几眼崇祯身边的随从,就确定了在崇祯身边居然连一个勋戚子弟都没有。

他立刻就联想到一直以来崇祯对勋贵的态度,心中不由叹息着,这些京城勋贵恐怕是要为自己的无谋之举付出代价了。

黄立极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在这种非原则性的外宿问题上,他劝不住崇祯,也就放弃了。

不过孙承宗、张瑞图显然不这么看,他们认为发现了皇帝的错误,就应当让皇帝改正,而不是放任。

他们不愿意崇祯成为第二个正德皇帝,不住在紫禁城内,而是为自己修建一所豹房居住。

对于这两位的劝谏,朱由检立刻选择了转移话题,“朕看,大家还是先讨论下,昨日兵变究竟是怎么回事吧,这外宿的些许小事也没什么可讨论的。”

黄立极立刻替崇祯解围说道:“不如请陛下入阁内,待老臣向陛下汇报,昨晚到现在,各处汇集来的调查情报。”

“也好。”朱由检点了点头,就向着阁内走去。从白雪皑皑的室外,进入阁内倒是暖和了一些,但是和崇祯住的宫殿内相比,还是有些寒冷。

朱由检很快就注意到,这东阁不仅简陋局促,而且并没有同自己的宫殿一样设置地龙,只能依靠两个炭盆取暖,所以就寒冷了许多。

一下涌入了七、八人,让黄立极的阁房顿时显得有些局促了起来。

根据昨晚崇祯的命令,锦衣卫、刑部及顺天府等衙门,把收集的各项情报,全部送到了内阁。

在朱由检抵达之时,黄立极、张瑞图两人已经把这些情报整理了出来。根据这些情报的指向,保定侯梁世勋、清平伯吴遵周几名勋贵的嫌疑最大。

不过现在都督同知徐杰自杀,京营几位副将也不知所踪,因此锦衣卫并没有找到这些勋贵实质上参与兵变的证据。若是要对几位勋贵府上进行搜查,就必须要皇帝亲自下令。

朱由检在炭盆边上烘着手,半响之后说道:“这件事就交给锦衣卫去处置吧,内阁可以不必再跟进了。昨日城内受灾的百姓可有安顿好?被烧毁了住所的人家,现在都安置妥当了?”

张瑞图忍住了想要替勋贵们求情的话语,拿着顺天府交上来的卷宗,替崇祯讲述了这些灾民的安置措施。

朱由检听完后点了点头,突然开口说道:“昨日祭奠辽东死难将士,朕突然想到,这些死难将士的后人,朝廷是如何抚恤的?谁能替朕说说。”

孙承宗对于兵部事务较为熟悉,但是他也只知道对于武官的优养、优给之策,对于底层的士兵所知不多。

最后还是施鳯来派人叫来了一名兵部的主事,才大致说清了关于军士抚恤的各项事务。

朱由检听完之后,便对着房间内的大臣们说道:“朕觉得吧,这些抚恤还是要修正一下。现在各军的正军粮饷都开始拖欠了,如何能保证这些死难军士家属的粮饷发放?

朕有几点建议,希望几位先生们考虑一下。一是对于死难将士的抚恤,应当从军队转移到地方上。各地卫所可以监督地方发放抚恤,但是不能插手抚恤的发放。地方敢贪墨死难军士家属抚恤的,不问缘由,不问多少,一律死刑。

二是对于武官的优给、优养之策,也要进行调整。今后武官子孙不再直接授予官职,不过可以免于考试进入军官培训学校,毕业后也不再承袭本官,而是按照朝廷要求进行分配。

三是在军营中病死的军人,对其家属也要进行抚恤,不过可以降低待遇和抚恤年限。”

黄立极思考了一会,不由说道:“陛下,如果转移到地方的话,是扣除本军的粮饷,还是扣除地方税赋?还有这个贪墨抚恤即死刑是否过于苛刻了?”

“从地方税赋中扣除,不扣军饷。将士保家卫国而死,还有人想要贪墨他们拿命换来的一点抚恤,这样的人不死,我大明也就该亡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48章 贵族院

“长公,你对陛下刚刚说的事怎么看?”施鳯来和张瑞图走出黄立极的值房后,看着四下无人,不由对着身边的同僚问道。

张瑞图故作不知的问道:“你是指陛下把王化贞改为流放戍边一事?还是陛下在五军都督府下设置参谋本部,为今后朝廷用兵制定方略一事?”

“王化贞此人刚愎自用,和熊廷弼两人意气相争,致有广宁之败。若是往日自然应该明正典刑,以震慑边镇。不过先帝去世之后,陛下以冲龄而登基,未免不会被边镇轻视。

皮岛毛文龙是王化贞手下的故将,毛文龙久镇关外,渐有尾大不掉之势。皮岛又孤悬海外,朝廷鞭长莫及,长此以往,必成割据一方之军阀。

陛下以王化贞抚皮岛,想必是想安毛文龙之心,这倒是老成谋国之举,我对此并无疑问。

只是这参谋本部之设,明面上是为朝廷今后用兵谋划方略,但是实质上不就等于,剥夺了朝堂上众人议论军国大事的权力吗?”

听从了黄立极的告诫之后,张瑞图的心绪倒是平静了许多,他侧着头看了施鳯来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看你在意的,不是设置这个参谋本部,而是陛下让孙恺阳担任这个参谋本部的部长吧。孙恺阳资历深厚,你这是怕今后五军都督府做大吧?”

施鳯来被张瑞图点破心思,脸上到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顺势问道:“怎么,长公,你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担心吗?”

张瑞图看了眼脚下被踩的发黄的积雪,随口说道:“与其担心五军都督府会不会做大,我们还是先担心下,吏、户、礼、工四部究竟能不能听从内阁的指令吧…”

从文渊阁返回乾清宫的朱由检,还没坐下就让王承恩派人召见田尔耕去了。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朕汇报吗?”朱由检看着迟疑着没有立刻下去的王承恩询问道。

王承恩立刻接着崇祯的话回道:“是有两件事要向陛下汇报,一是郑芝龙等人向陛下进献1万5千两白银,郑芝龙自己另外再进献3千两,以助京城受难百姓重建家园。

此外他们还送上了一些海外珍奇供陛下把玩,最为难得的是其中有一匣龙涎香,重一斤七两。臣已经查验过,虽然还不算是极品,但也可称之为上品了。比前些年宫内采购的八两多龙涎香品质更好…”

“除龙涎香之外,其他的都发卖了,一并当做赈济京城难民之用。还有另一件事是什么?”朱由检迅速打断了,王承恩对于收到的那匣龙涎香的赞叹,让他回到正事上来。

王承恩似乎听出了崇祯的不耐烦,赶紧简单的说道:“还有一件事,是丰城侯李承祚向陛下上疏。言京畿先有闻香教乱,再有京营兵变,他家世受国恩,此刻不可不报。因此愿将侯府名下土地三百二十三顷报效陛下。”

朱由检心思不由一动,笑了笑说道:“这到是个肯下本钱的,他可有什么请求吗?”

王承恩低眉顺眼的说道:“疏上倒是没写,不过他递交上疏时,倒是托人向臣传话,希望能有机会单独面圣。”

“他花了这么大本钱,朕见他一面又有何难,就传他同田尔耕一起入宫吧。”朱由检随口说道。

王承恩看到崇祯答应了李承祚的请求之后,顿时松了口气。他赶紧退出了上书房,去传达崇祯的命令去了。

当崇祯用过早餐之后,田尔耕、李承祚都已经在殿外恭候了,朱由检先传召了田尔耕见面。

对着田尔耕,朱由检连寒暄的套话都没说,单刀直入的说道:“闻香教逆党一案,在京城之内的追查可以收尾了。让叶柒、许显纯整理完顺义、平谷、三河后,就查密云、昌平、蓟县、房山四县的卫所军屯地侵占状况。”

田尔耕不得不劝谏道:“可是陛下,这个步骤是不是太快了一些,营州三屯卫虽然大致已经完成了清理军屯的事,不过三地的士绅也基本被清扫大半,现在清理军屯之事已经成了各方严加防范的事情。

以臣所知,现在顺天府下的各县,都在拼命的甩卖和卫所相连的土地。有些无知小民不知底细,贪图便宜购下了这些田地。若是此时再大张旗鼓的,把清理卫所军屯土地的区域再扩大,恐怕京畿未必不会再次生变。”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开口问道:“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比较妥当?”

田尔耕立刻回答道:“臣以为,应当缓上一缓,待明年开春再查四县侵占军屯土地的事。也好让顺义、平谷、三河三地好好收尾,为各县做一个先例。”

“明年开春肯定不行,过完年之后,不管有没有清理完成侵占的土地,都必须要停下。否则土地产权不明晰,那些百姓如何敢种田?

让许显纯只查侵占土地规模达到一顷地以上的,至于一顷地以下者就交给叶柒相机处置。

闻香教乱之后,顺义的土地大部分不都是被没收了吗?让叶柒先以顺义做个试点,试验如何分配土地使用。

朕只有两个要求,一是耕者有其田;二是分到土地的人,必须服兵役。”朱由检断然否决了有些退缩的田尔耕。

看着田尔耕不在反对之后,朱由检又继续说道:“这次京营兵变,大部分线索都指向了元勋贵戚,朕打算…”

朱由检突然停了下来,他细细想了想,又改口说道:“朕要先和丰城侯商议下先,你先出去候上片刻。”

田尔耕答应了一声,便跟着王承恩先退了出去。王承恩出去叫了殿外等候的李承祚进去面圣,让田尔耕在书房外候着。

李承祚进了上书房之后,小心谨慎的对着崇祯施了全礼。朱由检稍稍抚慰了他几句之后,才随意的说道。

“你的上疏,朕已经看过了。勋贵之中,愿意和朕共体时艰的,你是第一个。不过看起来,也是最后一个。国事如此艰难之际,勋贵之中居然还有人罔顾国恩,不思报效朝廷,挑起京营叛乱,真正是罪无可赦。”

李承祚顿时有些胆战心惊,他不清楚,这是陛下预备敲打他呢?还是只是顺口这么一说。

“微臣惶恐,身为五军都督府都督,居然对于此事一所无知,实在是尸餐素位,还请陛下责罚。”

“朕倒不是在说你,朕的锦衣卫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乱兵冲进城内,才有人向朕报告。

朕找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应当如何整顿这些无法无天的勋贵,他们敢煽动兵变恐吓朝廷,想必平日里对那些普通百姓就更好不到那里去了。

丰城侯既然有为国出力的想法,不知能不能替朕分忧呢?”

听到崇祯把这次京营兵变定性为恐吓朝廷,这可比兵变谋反轻了许多倍。

显然皇帝并无意想要兴起大狱,这让李承祚轻松了许多,不过他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想要怎么整顿勋贵,因此干脆藏拙道:“陛下才智天纵,微臣不过是一愚鲁之辈。与其让微臣献计,不如陛下定下方案,微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由检看了丰城侯半天,才开口说道:“这样啊?那朕先来抛砖引玉一番,看看能不能启发一下你的思路。

朕以为现在的勋臣贵戚,既不读书,也不习武。大好时光,不是浪费在斗鸡走马,就是在秦楼楚馆内厮混。实在是有违太祖册封诸位勋家贵戚与国同休的意思。

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明皇族有宗人府,百姓有刑部、大理寺,官员有都察院、三法司管着,唯独这勋贵之家并无专人管理,使得我大明勋贵就没有几个可用之才。

朕以为,再这样下去,勋家贵戚想要国同休恐怕是很难了。因此朕希望设置一个贵族院,专门管理这些勋家贵戚,不知丰城侯以为可行吗?”

专门设置一个机构管理勋贵,李承祚自然知道,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想法,不过崇祯下询,他也不敢不支持。

听着李承祚说好之后,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朕想要管理勋贵的地方有三:一是所有勋贵子弟今后必须进学,大学或是陆军军官学校各选其一,没有毕业的不得承袭爵位,也不再封赏官职。

二制定勋家贵戚平日的行为守则,凡是违背者,从禁足罚俸开始,到降爵减封为止。

三则是制定侯爵、伯爵免税土地的数额,超出数额者照常纳税。

丰城侯,你觉得意下如何?”

李承祚细细思量了一下,发觉第一条虽然有些刻薄,但也算是为了勋贵们好,不至于代代都出一些斗鸡走犬的废人。

第二条似乎也没有问题。至于第三条,他抬着头询问道:“不知陛下这免税土地的数额,是照着穆宗皇帝的标准呢?还是照着神宗皇帝时的标准呢?”

“你把这两位先帝的标准都说说看?”朱由检还真不知道,原来对勋戚限制田地的政策早就出现了。

“穆宗皇帝先是颁布:勋臣传派五世者限田百顷;戚畹限田七百顷至七十顷。后来又改为:元勋世裔限以二百顷,勋戚半者限百五十顷。

神宗皇帝时又增加了几条:皇后家派传五世,留一百顷。皇贵妃并贵妃家派传五世,留七十顷,以为香火地。后家不论旁枝别派,永远给付遵守。妃家无正派,传至三世,不论多少,尽数还官。驸马传至三世,准留十顷,以为公主香火地,永远给付遵守,余着还官。”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49章 关于仁义

“皇后家15顷地,皇贵妃并贵妃家10顷地,妃家5顷地,公主家10顷地以上均为一世而终。

侯爵限以一百顷,伯爵限七十顷。超出以上限额者,则收回赐田,直到赐田收完为止。公爵吗照着老例。”

朱由检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随*代道。李承祚有些担心,事后那些皇帝的亲戚在皇帝面前哭诉,倒时皇帝又要重新反悔,再次改回旧制。

那么今天他这个在场的人员,未必不会被迁怒。于是他试探的问道:“陛下,这个改法,会不会对天家亲眷过于苛刻了?这样规模的赐田,大约只能维持温饱而已,会不会有失天家体面?而且恐怕皇亲、公主们,会向陛下哭诉啊。”

“这世道,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天下百姓一天忙活到头,都未必能混上温饱。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想要过上好日子,就自己去挣,别指望靠着从国库里掏钱享受。”

朱由检的话说的有些刻薄,李承祚以为这是昨日京城兵变闹的,他顿时住口不再劝说,免得心情不好的崇祯,把自己当成了出气筒。

房间内沉默了一阵后,朱由检方才开口问道:“刚刚朕说的,你以为如何,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陛下明见,臣觉得实在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只需选一诚实可靠之人推行,不至于引发诸位勋戚的反对,就能实施下去了。”李承祚对着崇祯讨好的说道。

朱由检看着李承祚思考了一会后说道:“刚刚丰城侯说,想要为朕分忧,是真心的吗?”

李承祚心里顿时咯噔了下,看来崇祯是要把这个难题交给自己去办了,不过已经主动向皇帝效忠的他,现在更是不能露出畏难畏缩的表现,否则靠着献出土地换来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李承祚咬着牙说道:“臣效忠于陛下之心,绝无虚假。如果陛下让臣去推行此策,臣一定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朱由检脸上浮起了微笑,鼓掌说道:“好,丰城侯的忠心,朕会记在心里的。王承恩把田尔耕叫进来吧。”

田尔耕进来之后,就跪在了李承祚身边,朱由检看着两人说道:“朕打算设置贵族院,以管理大明的勋臣贵戚。这宗人府有宗人令,这贵族院就叫院长吧,品阶就低于宗人令一等,设为从一品。

具体的属官设置,丰城侯回去后拟个章程出来,报给朕就是了。至于管理的措施,刚刚丰城侯说的那几条很不错,朕觉得可行。你回去之后写个详细的扎子上来。”

李承祚有些惊吓的抬头说道:“谁,臣建议的那几条?”看着眼睛睁的老大的李承祚,朱由检很肯定的点头说道:“正是,怎么丰城侯有什么疑问吗?”

李承祚嘴里有些发苦,他可没想到,崇祯会连整个锅子都戴到了他头上。不过看着崇祯的目光,他终究没有胆子否认,还是下意识的点头,承认了是自己的主意。

朱由检这才满意的对着田尔耕说道:“这京城兵变,朕也听说了,大约和勋贵脱不了干系。丰城侯既然是贵族院的院长,自然有义务帮助你理清那些勋贵是可靠的,那些是不可靠的。

朕就说给你们两位说一个要求,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纵一个坏人。京城受难百姓重建家园,镇压乱兵的赏赐,安抚京营士兵的费用,都需要从这些幕后主事者身上挖出来。

当然朕也愿意接受,元勋贵戚们乐施好助,为京城受难百姓捐助的善款。郑芝龙这些刚刚上岸的海盗,就捐助了2万两财物的善款。朕觉得,我大明的勋贵不会不如一个海盗吧?

此次捐助善款的人员名单,将会竖碑留念,让京城百姓好好记住这些帮助他们的人,丰城侯你可以如实告诉他们。”

朱由检这种强行摊派的行为,李承祚并不陌生。不过以往都是胥吏摊派小民,而今天却是皇帝向勋贵们摊派。

李承祚不得不对着皇帝表态道:“臣李承祚愿意乐助3000两,替京城受难百姓重建家园。”

田尔耕立刻跟上说道:“臣也愿意乐助300两,为京城百姓添些衣物。”

“你们两个都很不错,这便回去干你们的事去吧。”朱由检挥着手,示意两人就此退下。

当王承恩送人回来之后,朱由检对着他说道:“派个太监专门管理这些善款,一定要做到有账目可查。另外丰城侯献出的土地,退还他一百顷,剩下的再没入官地。”

朱由检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桌上堆积起来的卷宗。由于改同意为反对之后,司礼监的权力缩减了许多。

以往内廷和外朝相争时,以拖延或是拒绝批红为手段牵制外朝的方式,显然是失效了。

一直同都知监争夺主导宫内事务大权的司礼监,在宫内的权力斗争上居于下风了。

对于都知监压到自己头上,司礼监不少首领太监感到有些吃味,但是二十四衙门改制之后,旧的格局已经被打破了,司礼监想要保住传统地位显然很困难了。

内廷权力的缩减,最直观的就是,崇祯面前的卷宗需要进行批示的已经不多了,大多数只是给皇帝了解下内阁的处置方式而已。

朱由检翻阅的非常快速,到了卷宗底部,才发觉是一叠文章。他稍稍扫视了几眼,原来是他要求翰林院及大明时报命题写的文章。

对于夫子所说的仁义,究竟能达到社会那个阶层。大多数人都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为由”,认为仁义只能施于百姓身上。

少部分人则更为极端的表示,君王及士大夫的仁义只能施于士大夫身上,连普通百姓都没有资格享受夫子的仁义。

十多篇文章中,认为官奴婢同样应该得到仁义的恩惠的,只有两篇。

一篇从夫子的仁心出发,认为夫子心中的仁义并无区别对待百姓和君王,因此仁义应当及于官奴婢身上。

一篇则是从官奴婢本质上也是人出发,认为百姓、士大夫、官奴婢虽然身份各有不同,但是就根本上来说,大家都是没有区别的人。因此仁义能施加于士大夫、百姓身上,就能施加于官奴婢身上。

前者是翰林院的孙之獬所写,他虽然论证了仁义能够及于官奴婢身上,但是还没有脱离这个时代的社会道德标准。

即仁义施加不施加,施加于谁身上,取决于上位者的一念之间,和承受者的身份无关。虽然这篇文章附和了崇祯的要求,但是却无法惊动大明这潭死水。

而后者是大明时报的主笔柳敬亭所写,看起来西山煤矿一行,带给了他很大的震动。

因此行文之中,一种悲愤的情绪扑面而来。和孙之獬引经据典,文辞华丽不同。柳敬亭的文章用的是市井俚语一般的白话文,基本没有什么典故,但是却富有感情,就像是他说书一样。

这篇文章才正是崇祯想要的文章,脱离了一切社会身份,只是单纯的讨论人的本质,这正是人文主义的精髓。

宣扬个性解放,追求现实人生幸福:追求自由平等,反对等级观念:崇尚理性,反对蒙昧。这正是过去300年来,欧洲摆脱了愚昧的黑暗中世纪,跨入了近代社会的开始。

如果崇祯没有记错的话,这就是欧洲近代思想启蒙的开端,文艺复兴时代的宗旨。

随着人文主义的兴起,埋葬封建秩序的资本主义思潮开始逐渐成长了起来,构建近现代科学体系的理性思维方式开始在西方成为主流。

和欧洲建立在愚昧的神学基础上的封建秩序不同,构建在儒家伦理道德上的中国封建秩序,显得更为完善而不可摧毁。

虽然大明江南地区的商品经济活跃程度,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欧洲各商业城市,但是中国的文人并没有找到,打碎这座修建了2000多年的儒家伦理道德的房子的有力武器。

王阳明试图改良儒学,提倡知行合一的心学,但是最后心学却依然没有逃脱儒家的伦理秩序。

至于其他人,祝允明行事“玩世自放,惮近礼法之儒”;徐渭则说:“自君四海、主亿兆,琐至治一曲之艺,凡利人者,皆圣人也。”;李贽则认为:“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

这些明代文人的思想同文艺复兴的三杰: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相比,并不逊色,甚至更为耀眼。

但是同愚笨而无知的罗马教廷相比,这些明代文人所遇到的敌人实在是太过于强大和聪慧了。

王承恩小心的的观察着,崇祯看这些文章的表情。看完文章之后,朱由检想了许久才说道。

“这几篇说仁义只能给予士大夫的文章先发出去,一天发一篇,然后组织人员对每一篇文章进行批判。并欢迎各地的读者来信发表意见。

气氛培养起来之后,再把这几篇仁义能给予百姓的也发出去,让大家进行讨论。

接着是孙之獬这篇…”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0章 巫蛊之术

王承恩注视着朱由检手中的最后一份文章,等待崇祯的决定,那是柳敬亭写的文章。

“至于这一份,先放着,到时看情况再说。”朱由检折起了手中的文章,放在了一个锦盒内,让王承恩放到书架上去。

朱由检看着王承恩放好了锦盒,才开口问道:“前日让你带回来的那个西洋女孩,现在安置在哪了?”

王承恩放好了锦盒,转过身来对着崇祯恭敬的说道:“臣把她安置在了寿昌宫内,这几天正让人教她宫中的礼节,尚需半个月方才能伺候陛下。”

朱由检用手抚着额头,感到头疼的说道:“伺候什么?你让人带她去见过皇后,顺便告诉她,这是朕的客人,好好招待她就可以了。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礼节就别教了,顺便找两名宫女照顾她的日常。”

王承恩有些惊讶,但还是听着命令下去了。周玉凤这两天正有些心烦意乱,先是崇祯外出一趟带回来一个番女,接着是京城兵变,崇祯彻夜未回让她深感担心。

姚素娘和王选侍虽然试着想要让她开心一些,但是显然心不在焉周玉凤根本没有听进去,两个身边心腹对她说的那些劝慰之言。

“殿下,乾清宫的吕管事前来求见。”一名宫女走进来汇报道。周玉凤方才回了神,有气无力的让宫女传唤吕琦进来。

当吕琦离开之后,周玉凤的精神终于好了许多。姚素娘小心的问道:“殿下,既然陛下把那个番女交给了殿下,是不是召她来见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玉凤也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想了想说道:“让袁妹妹也一起过来吧,她们不是就住在一块吗…”

“…什么?太医院有人使用巫蛊之术?怎么回事?”靠着桌子小睡了片刻的朱由检,被王承恩叫了起来。

王承恩低着头说道:“是太医院的一名学生,向锦衣卫告发,说太医陈实功同科学院的邓玉函,把一具尸体偷偷运进了太医院,昨晚利用那具尸体下了巫蛊。

指挥使刘应袭接到密告后,就带人去了太医院。田尔耕出宫时刚好听说此事,就匆匆赶去阻止,并让人通知了臣。陛下曾经说过,关于皇家科学院的事,需要第一时间向陛下汇报,臣不敢拖延,这才叫醒了陛下。”

朱由检顿时清醒了过来,“连善祥在哪?让他跟着朕一起去太医院。”

朱由检一边起身,一边说着。太医院和鸿胪寺相对,位于六部官署礼部的东侧。

当朱由检赶到太医院衙署前的时候,太医院附近的鸿胪寺、礼部、工部等不少低阶官员,正堵在太医院衙署前,往里使劲张望着。

“看来,看热闹这种习惯,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天性了。”朱由检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产生了顿悟。

自从汉唐之后,巫蛊之术酿成的大案就比较少见了。但是宫廷之中对于巫蛊之术,还是非常忌讳的。

这太医院居然出现了巫蛊之术,对于这些官吏来说,这是感到好奇和惊惧的一件事,因为一旦确认是巫蛊之术,则必然是一场牵连甚广的大案。

朱由检对着连善祥说了几句,连善祥立刻上前对着太医院门口的官吏们说道:“你们围在此处到底想要做什么?不愿离去的人,都把名字登记下来,然后都跟我回锦衣卫叙话吧。”

在连善祥的威胁之下,太医院门口的闲杂人等,很快就走的一个不剩了。

随着崇祯的走入,太医院各处的锦衣卫,都被连善祥带来大汉将军所替换了。

太医院东南角上,一间原本用来堆杂物的房间,现在门前正对峙着两个人,其他锦衣卫都不敢上前。

“田百户,你已经不是田都督了,这查办使用巫蛊之术的邪徒,恐怕你无权插手吧?”指挥使刘应袭有些气急败坏的对拦在自己面前的田尔耕吼道。

田尔耕孤身一人拦在门口,眼皮都没抬的说道:“锦衣卫查办巫蛊之术是本职,田某就算是个百户,但也是锦衣卫的一员,凭什么不能过问此事?”

刘应袭看了田尔耕许久,才终于平静的说道:“既然田百户你非要过问此事,那么就一起进去瞧瞧,你这么拦在门口是什么意思?”

“巫蛊之案非同小可,就算要进行查证,也需要有陛下的旨意,岂能让你随意搜查。要是这房间里并没有巫蛊之术,刘指挥你吃罪的起吗?”田尔耕随手就扣了大帽子过去。

“呵呵,好啊,那就让我看看,田百户这罪名究竟能不能扣到我头上去。”刘应袭把心一横,就想要硬闯。

在两人对峙的不远处,陈实功正被两名弟子搀扶着,脸色惨白,而邓玉函也强自镇静的站在一边,这几人都被锦衣卫牢牢看管着。

“到底什么罪名不能扣在你头上啊?”刘应袭正想硬闯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刘应袭尚没有开口,就看到对面的田尔耕突然单膝跪了下去,他当然清楚,这不是向自己跪拜。

刘应袭顿时一个激灵,返身跪拜了下去,“臣刘应袭拜见陛下。”

朱由检走到田尔耕和刘应袭中间,对着两人看了看,就说道:“这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你们两人都跟朕进去看看吧。其他人都在原地守着,不许妄动。”

田尔耕、刘应袭齐齐应了一声,跟在崇祯身后的连善祥抢先一步推开了房间的门,进去巡视了一遍,才出来走到崇祯面前小声说了几句。

朱由检令连善祥守在门外,自己带着田尔耕、刘应袭走了进去。

房间并不大,除了中间一张白布遮盖的桌子之外,并无其他家具。

白布下面隐隐现出了一个人的轮廓,很明显白布下面是一具尸体,刘应袭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顿时大定,现在只要掀开白布,一切就都知晓了。

“原来就是一个空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啊。”朱由检看着面前的桌子,视若无睹的说道。

“可是陛下,这明明…”

“的确什么都没有,看来是有人诬告了。”田尔耕立刻附和着崇祯说道。

刘应袭硬生生的闸住了话头,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刘指挥究竟看到了什么了?”朱由检转身,对着刘应袭问道。

“臣刚刚眼花了,房间里的确什么都没有。”刘应袭立刻改口说道。

当朱由检再带着两人走出房间时,刘应袭已经失去了刚到太医院时的趾高气扬了。

当刘应袭收拢了手下的锦衣卫,灰溜溜的准备离去时,朱由检突然叫住他说道:“诬告者反坐,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朕决定网开一面,就把他发往辽东效力去吧,今天就走。”

刘应袭头皮有些发麻,但是嘴上却毫不迟疑的回道:“谨遵陛下圣谕,臣回去就送他出城去。”

看着刘应袭带着手下离去之后,朱由检才转身对着田尔耕说道:“找两名侍卫站在这里,不许其他人再进去了,晚上叫人送出城掩埋了吧。”

朱由检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便向着邓玉函、陈实功走去。站在陈实功、邓玉函身边的几人都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为他们遮蔽,但是显然他们已经逃脱一劫了。

在崇祯的命令下,太医院的几人都纷纷站了起来,吴有性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站在他们面前的皇帝身上。

“朱公子?”吴有性不由下意识的叫了出来,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孟浪了。

朱由检制止了王承恩上前的训斥,打量了他一眼,才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是你,没想到你还真在太医院待下去了。”

“小民惶恐,冒犯了陛下,忘陛下恕罪。”吴有性重新跪下向崇祯请罪道。

“起来吧,不知者不罪。朕没有向你表露身份,你有什么罪。好了,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这外面冰天雪地的,你们跪来跪去的,岂不是让朕显得不近情理了。”朱由检笑着说道。

在陈实功的房间内,朱由检挥手让除了陈实功、邓玉函之外的人离开后,才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邓玉函脸上有些尴尬的向着崇祯简单的做了解释,自从根据崇祯的命令,邓玉函向太医院的太医们解释西方医学的原理,并顺便带着几人学习西方医学之后。

中西医学之间的理论探讨就成了每日必吵的项目,遗憾的是现在的西方医学还处在放血包治百病的阶段,和中医的放血疗法不同,西医的放血基本上就和杀鸡差不多。

这种粗糙的治疗方式,显然是不能让太医院这些经验丰富的太医们满意的。

而对于邓玉函来说,中医所说的黄帝内经,简直和天书差不多。不过他倒是承认,中医使用的那些草根树皮和许多奇怪的材料,的确是能减轻病人的病痛的。

为了挽回西医的面子,邓玉函终于推出了这时代不管东西方,都被视为邪术的人体解剖学。

能和他在这方面进行探讨的,也只有写了《外科正宗》一书的陈实功了。年近80的他,对于新的医学理论从来是不甘于人后的。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1章 显微镜

邓玉函、陈实功两人倒是一时相见恨晚,成了一见如故的忘年交。之前几天,他们正在为肠痈的位置究竟在什么地方,进行了很激烈的讨论,但是在没有实际证据的状况下,谁都说服不了谁。

结果就是,胆大妄为的邓玉函趁着昨天兵变时,在西四牌楼为受伤的军士、百姓治疗的机会。把一名伤重不治死亡,而又没有家人收敛的军士尸体,悄悄的运到了太医院,并同陈实功和几位学生解剖了这具尸体。

在这解剖尸体的过程中,一名邓玉函刚刚招收的学生,对于解剖学并不了解,把这当成了巫蛊之术。

他斗争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还是向锦衣卫告发,把自己从这大案中摘出去。

结果刚好今日当值的是指挥使刘应袭,这位权欲熏心的锦衣卫首领官,正想做些事引起崇祯的注意,也就不管不顾的带人冲进了太医院。

听完了邓玉函和陈实功的解释,朱由检忍不住有些想要叹气,他顺手抓过了桌上的茶盏正想喝,却又想起了这好像是邓玉函拿过来的。

他顿时默默的把茶盏放了回去,在这个没有橡胶手套,没有肥皂的时代,他不清楚这两人在解剖完成之后是怎么消毒的。因此他并不打算,喝邓玉函碰过的茶盏。

“那么两位现在有结论了吗?究竟是谁判断的正确?”朱由检不由开口问道。

皇帝提出的问题,让两人有些意外,不过邓玉函还是快速的反应了过来,回答道:“陈老先生的判断更为准确。陛下,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所为,希望陛下不要因此而处罚其他人了。”

陈实功也颤颤巍巍的对着崇祯跪了下去说道:“臣同样有罪,不过还请陛下宽恕臣的这几个徒弟,参与解剖一事,都是臣令他们在旁观摩的,非是他们的本意。”

朱由检赶紧起身上前,扶起了头发雪白的陈实功,然后略带责怪的说道:“朕当初让你们交流东西方医学,原也没说不能学习这个解剖学。

只不过解剖尸体一事,在我大明还很少有人能够接受。朕又有些疏忽,没有替你们安排一个专门学习医学的地方,所以才导致了今天这个状况发生。

首先朕以为,出于治病救人的目的,通过解剖尸体来了解人体的秘密,并不是什么巫蛊之术。”

皇帝的肯定,终于让邓玉函、陈实功两人吃了定心丸。虽然刚刚崇祯出面包庇了他们,强迫刘应袭做了伪证,但是他们心中还是担忧,崇祯会否因为此事而排斥解剖学。

邓玉函是担忧,崇祯把解剖学当成邪术,从而把天主教也当成邪教,那他可真成了耶稣会的罪人了。

陈实功并不担忧自己,而是担心他的那班徒弟,和邓玉函刚刚招募来的助手兼学徒不同,他的几名徒弟都是跟随他多年,情同父子一般的存在。

“…不过嘛,为了不让京城百姓,朝廷上下物议纷纷。在大明还没有接受通过解剖尸体学习医学的做法之前,你们不要光明正大的进行宣扬。

这太医院作为朝廷衙门,又处于中央官署之中,要是引起了非议,朕也不能出头为你们说话。因此今后绝不能在这里,进行解剖实验。朕以为…”

朱由检停顿了半天,思考着什么地方比较偏僻适合。邓玉函不由插嘴说道:“陛下,臣以为宣武门内的象房附近比较僻静,没什么人住在左近,非常适合建立一所医学院。”

“象房么,靠近京城运送尸体出城的宣武门及广宁门,倒是一个不会让人引起怀疑的地方。”朱由检不由思考着。

他对着邓玉函点点头说道:“那就先暂时从象房借几间空置的房间,然后来年在附近找片地方修建医学院和医院。

不过我希望两位记住,今后对于没有做好献身医学,拯救世人病痛的学生,还是不要勉强他们学习这个解剖学了,免得再闹出事端来。”

邓玉函、陈实功顿时向崇祯点头应是,他们经过今天的事,也有些后怕了起来。

特别是邓玉函,解剖尸体在欧洲同样被视为魔鬼的行径,要是事情闹大了,被罗马教廷得知,他一样是要被开革出教门的。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才小心的斟酌说道:“还有一事,你们在解剖时,最好能够绘成一本人体解剖图,先让初学者通过图画简单的认识人体的各器官,然后再让他们参与尸体解剖,也可以借此淘汰一部分心思不正之人。

至于解剖使用的尸体,朕会安排锦衣卫给你们送死囚的尸体过来,你们就不要再去冒险窃取尸体了。”

邓玉函、陈实功对此自然是毫无意见,陈实功的情绪很明显放松了许多。和邓玉函这种几近于科学怪人的人相比,盗取尸体进行解剖,对深受儒家伦理道德教育的陈实功而言,他精神上受到的压力更大。

紧接着朱由检便认真的说道:“此外朕希望能和你们做几个约定,希望你们可以做到。

一、解剖尸体之前,需要向参与解剖的人介绍尸体生前的名字,和死亡原因,参与解剖者要表示对其贡献出自己的身体进行医学研究进行感谢;

二、尸体解剖完成之后,尽量把尸体恢复原状,对伤口进行缝合,以保证他能安心离去,也作为对死者的尊重;

三、解剖完尸体后,所有参与的人必须要进行洗浴,身上的衣服也必须进行全部更换,换下的衣物必须要进行蒸煮消毒。特别是停放尸体的地方,清洗尸体的地方,必须要远离饮用水井,因为人的身体上有许多看不见的细菌…”

“不,不,陛下能看见。”邓玉函有些激动的说道,甚至都忘形的打断了崇祯的话语。

“嗯?”朱由检有些疑惑的看向了邓玉函,邓玉函双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太医院有个叫吴什么的学生,听臣说了望远镜趣闻后,向臣请教关于如何制造望远镜的方法,想要用这个来找出什么细菌来。

臣对于望远镜了解不深,就把他介绍给了汤若望神父。结果这位学生用磨出的镜片,真的能够放大物体,虽然还看不到细菌什么的,但是已经可以把物体放大许多倍了,臣相信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一定可以找到观察到细菌的方法。”

“显微镜?”朱由检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显微镜对于近代医学来说,就是一件不可或缺的神器。重要的是,它在钢铁、矿石品位,土壤成分分析上也是相当有作用的。

望远镜是人类观察宏观世界的眼睛的话,那么显微镜就是人类打开微观世界大门的钥匙。

在朱由检的要求下,邓玉函顿时叫那位学生拿来了他发明的器具。

朱由检看到进来的学生,稍稍楞了一下,原来就是他在药铺遇上的,那位医学狂热爱好者。

随即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吴有性怀中小心翼翼拿着的器具,这器具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的显微镜的样子可是大相径庭了。

在一个木头的支架上,竖立着4根木制的托。在朱由检面前放下器具之后,吴有性小心翼翼的从怀内取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子,就能看到里面有八个小方格,每个小方格内都铺设着一小块细布,大约有4个小方格内摆放着4块镜片。

朱由检饶有趣味的看着,吴有性挑出两块凸透镜安置在了前两个木托上,又拿起一个蜡烛点燃后固定在最后的木托上,然后取过了要观察的物事放在了第三个木托上。

调整了将近一刻钟之后,吴有性才请崇祯进行观察。稍稍看了一眼,确定了的确有放大的效果之后,朱由检就开始观察起这具显微镜的本身起来了。

朱由检观察了镜片半天,才说道:“这个难道不是用玻璃磨制的吗?”

吴有性顿时点头说道:“是的,陛下。我在汤若望神父那里见过,用玻璃磨制的镜片,虽然号称无色,但是始终还是带有一些杂色和气泡。

这些是臣游历北上,经过淮安府海州时,收集的一些水精,原打算回乡时馈赠亲友。不过臣看了汤若望神父磨制的镜片之后,觉得也许可以用水精来磨制,就试了试。”

朱由检再次透过镜片观察了下,估算了下放大倍数大约在30-50之间。

列文虎克制备的单体显微镜,可是能达到近300倍的存在,不过现在这位显微镜制做专家应该还没有出名吧,否则金尼阁、汤若望等人就不会只献上望远镜和?远镜图说?了。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之后,就对着吴有性称赞道:“的确是很不错的东西,我想,如果你能够继续制作出,放大倍数更大的显微镜的话,你一定可以用它观察到细菌的存在。”

“显微镜?显示微小之物,不错,这个名字起的真好。比小民想的望微镜要好听多了,多谢陛下赐名。”吴有性有些兴高采烈的向崇祯感谢道。

朱由检笑而不语,要求旁人送来纸张笔墨,他按照记忆把后世显微镜的大致形状画了出来。

“朕觉得,你这个显微镜使用太不方便,应当稍稍修改下…”为了能够制作出适合使用的显微镜,朱由检不由向吴有性介绍起了,后世显微镜制作的原理起来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2章 文思院一

讲解完成之后,朱由检才意犹未尽的对着吴有性说道:“当然,你最好能把这种透镜的磨制方法,及显微镜的构造原理写成文字,同?远镜图说?一样形成理论。

朕打算明年在燕京大学及金陵大学,正式开始物理、化学及动植物学三门课程。如果能你总结出显微镜的构造原理,那么朕希望你能在燕京大学任职。此外,关于显微镜的制作费用…”

朱由检叫来了外面伺候着的王承恩,让他拨付给吴有性300两银子的研究费用。

朱由检对着邓玉函说道:“到时,邓神父便带他去科学院见见徐先生,朕希望他能进入科学院,今后研究及制作显微镜的经费就从科学院支出了。”

邓玉函立刻恭敬的说道:“遵命,陛下。我一定会把陛下的意思完整的传达给徐大人的。”

“朕希望,能尽快见到你研制成功新式的显微镜。成功之后,记得给朕送上两部显微镜。”朱由检在临别的时候,对吴有性再次叮嘱了一遍。

出了太医院之后,朱由检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连善祥说道:“反正都出来了,就去文思院看看,张省声整顿的如何了,朕也想看看那几件物什造出来没有。”

文思院在黄华坊以南,只隔了一条街,占地面积颇大,这里是为宫廷制造各种使用器具的地方。

文思院工匠最初的人数定额为7百余人,到了崇祯登基的时候,人数已经突破了3000。

然而这些工匠大多是人浮于事,并非全部是技艺出众的匠人。有些匠人对工匠之事一无所知,甚至有些人就挂了个名字领取一份钱粮,但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文思院过。

苏茂相在之前就向崇祯上疏过,说文思院超支了2万多两银子一年,请求对文思院工匠人数进行核实,并清退一部分。

对于文思院的清理,朱由检选择了由宫内派人进行核实,而张省声就是他派去清查核实文思院工匠人数的主管,顺便替崇祯研究几样新东西。

文思院东面的大堂上,朱由检观察着面前桌子上的几样东西,一块肥皂、一罐油、一块蜂窝煤。

“这蜂窝煤燃烧的效果怎么样?”朱由检拿着蜂窝煤看了起来,和小时候使用的蜂窝煤外观差不多,10多公分高,12个孔洞。

“可以烧上3刻钟到半个时辰,比之前的掺土煤块要好烧,也比较省。就是挖出的块煤需要先碾压成粉末,等于多了一道工序。”张省声站在堂下为崇祯解说道。

“成本怎么样?”朱由检放下了煤饼,看着张省声说道。

“根据实验,100斤煤粉掺30斤黄土燃烧效果最好。不过这样做出来的蜂窝煤容易松散,工匠们经过试验之后,发觉还是3份煤加上1份黄土和成的蜂窝煤,质量坚固而且燃烧效果也不错。

每百斤煤市场上买013两,如果直接从煤矿上拉大约是01-011两之间。

每百斤煤可以做86只蜂窝煤,加上黄土和人工费用,成本不过超过015两,以万历金背钱计算大约是82文-85文之间,如果制作的规模扩大的话,成本还能继续降低。”

朱由检盘算了下,“也就是说,如果换算成新钱的话,86块蜂窝煤,成本就是2毛钱了。”

张省声点了点头,说道:“陛下说的不错。而且燃烧蜂窝煤比起燃烧木柴,要更为节约。最差的木柴每百斤大约在0135两,但是烧上一顿饭10斤柴还不够,换成蜂窝煤大约2-3块已经充分够用了。

100斤柴大概用不到5天,但是蜂窝煤的话,可以用15天左右。因此86块蜂窝煤市场上卖04两比较合适,差不多是一倍以上的利了。”

“那么烧蜂窝煤的炉子呢?做出来了吗?”

“陛下说的简便的铁皮炉子还没做成功,因为炉芯还在琉璃厂烧制,现在做出来的只是固定的砌筑炉子。”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86块04两太难计算了,就按100斤蜂窝煤03两的价格发售,也就是纸币045元。

你安排好几件事,一是台基厂减少煅烧木炭的工匠,改成制煤工人,制煤场今后账目单独核算,不属于台基厂。这些工人除了匠户的身份暂时不变外,免去班役,废除月粮,按照他们生产的产值提供报酬;

二、在京城各坊设置一个储煤点,优先安排那些京营裁撤下来的士兵经营。市场上每百斤蜂窝煤045元,制煤场发往各储煤点为04元。

三、铁皮炉子制作完成之后,可以选择在推广使用蜂窝煤的时候,购买200斤蜂窝煤送一只炉子,但只限于一人一次,时间就设置为一个月内。

此外,出售蜂窝煤和炉子今后必须以纸币结算,不接受银两或是铜钱,因此四海商行的钱币兑换点一定要覆盖全京城各坊,明白了吗?”

张省声正在估算这个制煤场需要多少工人的时候,崇祯拿起肥皂看了看,就说道:“给朕打一盆水来,朕要试试这肥皂。”

一边立刻就有文思院的副使下去吩咐准备热水了,朱由检这才取过一支铁勺从罐内舀起油脂看了看,油的颜色有些发黑,杂质较多。

“这就是用棉籽压榨的油吗?”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

“是的,陛下。不过剥去种子上的棉绒和破开棉壳实在是有些费人工,臣以为可以省去一道工序。

此外虽然出油似乎比不上大豆和胡麻,不过以往棉籽都是丢弃的无用之物,因此倒算是买棉花附带的添头了。”张省声赶紧说道。

“这棉壳和榨完油的棉籽仁能用来喂养动物吗?”朱由检没有立刻回答张省声,反而关心起了后两者的用途来了。

“臣试验过,把棉壳同榨完油的棉籽仁分开,或混合在一起进行喂养。发觉牛和鸡对混在一起棉壳、棉籽仁反应不大,但是马同其他动物只能吃单纯的棉籽仁,否则就会生病。”张省声说道。

朱由检把手深入端上来的热水中,然后取过肥皂仔细的涂抹在手上,洗去了泡沫之后,感觉清爽了许多。

“这肥皂用起来还不错,第一批制做出来的,命人给太医院、科学院还有宫内都送一些去。这肥皂一天能做多少块?”

张省声计算了下说道:“按照陛下给的配方,10份油脂4份不到的烧碱15份水,然后加盐、面粉少许,一锅料大约能出8、90块巴掌大小的肥皂,不过想要等完全硬化好用,需要15天以上。

但是只要有足够的油料,臣以为一天数千块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个肥皂比起香胰子来,成本便宜不知道多少倍。今年京城一石粳米一两,差不多纸币14元,一斤米08分。

一块肥皂成本大约1斤米,臣以为定价5分肯定不成问题,这就是5倍的利了。虽说现在棉籽油产量不大,但是市场上的豆油也就2斤米左右,直接收购豆油做肥皂,起码也有近2倍的利。

和蜂窝煤比起来,肥皂的材料收购方便,且成品体积小而携带方便。以往漕船北上运粮及江南特产,但是南下漕船却往往空置无货,有了这肥皂不是正好解决了漕船空置的问题吗?”

张省声自从学会了计算生产成本和利润之后,原本笼罩在那些商人身上,关于商业经营及财富增值的迷雾,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通过计算,就能明确的确认生产肥皂上获得的收益之后,虽然他知道这个收益大致上和他无关,但是这几日也兴奋的想着要怎么扩大生产规模。

毕竟肥皂的生产现在可是独门生意,而且比起黑乎乎的香胰子来说,半透明的肥皂也看起来赏心悦目多了。

对于张省声的兴奋,朱由检却一点都不激动,他用一块粗布擦干手之后,慢悠悠的说道:“京城市场上的豆油是有限的,你一购买,豆油的价格必然就会上涨。

对于百姓来说,有没有肥皂都不影响他们的生活,因为他们还没养成用肥皂的习惯。但是用来做菜的豆油上涨了,和他们却是息息相关的。倒时候就算百姓不把怨气朝向这制造肥皂的工厂,也必然会算到朕的头上,因此收购豆油用来做肥皂,朕不同意。”

张省声连忙辩解道:“陛下,我们可以不再京城购买,山东地区的榨油坊众多,又是棉花产区。我们可以在山东建立油坊压榨棉籽油,顺便收购豆油。”

朱由检还是摇着头说道:“要在山东设置压榨棉籽油的油坊可以,但是收购豆油还是不行。大明的人均食用油本身就不足,大明军人的伙食基本上都是缺盐少油。

朕准备从明年起,就开始推行军士的伙食标准,要把一个士兵一餐所需的食盐、食糖、食油、大米规定下来,因此豆油的价格一定不能涨上去。

你也不用想着打食用油的主意了,还是从其他油料上想办法吧。只要明年扩大棉花的种植面积,棉籽油就是一个不错的来源。

其次浙江以南地区,朕听说有一种乌桕树,其果实同样能用来榨油。

还有海南岛及东南亚地区的椰子,果壳可以用来制炭,果肉可以榨油,果壳同果肉之间的纤维能用来制绳索。

海外更有一种棕榈树所结之果,更是含油丰富。你还是派人去南方,推广种植这些不占耕田的树木去,今后自然就不愁油料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3章 轧花机

朱由检不容置疑的决定,让张省声也有些无可奈何。随即朱由检便问道:“现在内府收了多少原棉了?每百斤原棉可得多少皮棉?”

张省声略略想了想,就说道:“顺天府及保定、河间三府,共计收购棉花1万9千担,每担银18两,共花费3万2千3百两。每担原棉出棉花33斤,棉籽57斤。

共可出净花6270担,每担银6两。以旧式搅车计算,一个人一天可以处理一担原棉,得到33斤皮棉。等于赚取了2钱银子,扣去工匠的工食银5分,净赚1钱5分银子。

如果使用陛下你提供的构思制作出来的两种轧花机,那么一个人可以处理一担半左右原棉,得到45-50斤的皮棉。等于赚取了2钱8分银子,扣去工匠的工食银5分,净赚2钱3分银子。

光光是轧花一项,就可赚取2千9百余两-3千余两,使用100人的话,大约耗用4-6个月时间而已。臣已经制作了近10部不同的机器,只要陛下认可,即可大规模的制造起来了。”

“轧花机都制作出来了?带朕去看看。”朱由检大为兴奋的说道。

文思院内位于西南方,一间开阔的大厅内,一排机器摆在大厅的正中。当张省声带着崇祯进去的时候,这些文思院下属的工匠们正在操作机器不停的实验着。

跟随崇祯进来的大使顿时对着这些工匠呼喝起来,想要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对崇祯进行行礼。

“不,都不用起来了,你们都继续工作。朕下个命令,今后只要在工作中的工匠就不必停下行礼了,吴大使你可以把这条规定贴在文思院入口处。”朱由检制止了这些工匠起身,然后按照次序对这些机器进行查看了起来。

第一台是这时代最常见的轧棉器械搅车,第二台则是同搅车形状差不多,但是铁棍上包裹了皮革的皮辊轧花机。

第三台则是后世惠特尼设计的简单实用的轧棉机,在铁制的辊筒上装满了铁钩,然后在圆筒旋转时强行将棉绒从棉籽上撕扯下,并运用离心力把棉籽滤除而将棉花纤维抛出。

虽然朱由检并不知道怎么制作它,但是他只要把这个设想说出来,这些文思院的能工巧匠们就迅速的把它给做出来了。

看着面前的原棉抛进机器,然后快速的把棉绒分离出来,朱由检就有些着迷。

他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一些跟后世工业时代有所联系的事务了,这让他情不自禁的兴奋了起来。

“干的不错,凡是参与研制这两台轧花机的工匠们,都进行嘉奖和赏赐。张省声,你拟个奖赏名单上来,报给朕批准。”

听到崇祯的话语,不管是现场的工匠还是文思院的正、副大使,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

朱由检随即话头一转说道:“不过你们也别骄傲自满了,轧花机达到这种程度还差的远呢?大明一年的棉花产量超过300万担,要是靠这个处理原棉的速度,今后大明种植棉花的规模还怎么继续扩大?

朕再向你们提出两个要求,一是把这些机器的每个部件,都计算出详细的尺寸,各部件批量生产后,进行整合组装。朕要求每个部件都能在不同机器上进行替换,而且尽可能的用铁制部件替换木头部件。

第二个就是,既然机器工作的部位已经定型了,那么大家再想想能不能不用人力,而使用骡马或是水力带动这些机器的运作?”

大厅内刚刚还一脸笑容的众人,顿时收敛了笑容,沉默了下去。他们可没想到,崇祯的要求会这么高。

一名年轻工匠不由小声的说道:“提高了快50%还不够吗?那要提高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满足啊。”

大厅里很安静,因此虽然这名年轻工匠放低了声音,但是离他不远的崇祯还是听见了。

朱由检对着这位吓的脸色有些发白的年轻工匠笑了笑,很有信心的说道:“什么时候,一台机器一个时辰能处理好50斤皮棉,那么就算进入合格线了。一天处理好8000-9000斤棉花,那才算是优良了。”

大厅内的众人都被崇祯的想法给吓到了,达到新式轧花机的六倍,已经让这些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了。而一台机器一天处理8000-9000斤棉花,这只有神仙才能办得到吧,这一刻大部分人都这么想着。

然而朱由检却一点都不怀疑他说出口的目标,虽然他毕业许久了,但是还记得历史书上写的,美国工业革命时,惠特尼制作的轧棉机,从一个黑人一天捡不到一磅棉花,到用人力机器一天轻松的分离50磅棉花,然后是水力动力的机器一天分离一万磅棉花。

这种工业机器的伟力,是任何神仙帝皇都无法抵御的。想到他终于踏出了改变未来的第一步,朱由检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人惊讶的眼光呢。

不过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检即便说是天上的月亮是方的,也是有人会跑出来证明,为什么月亮是方的。

这些工匠们,很快就在文思院的属官的呵斥下,再次开始工作了起来。

走出这间大厅时,朱由检踌躇了下便对着张省声说道:“你这些日子同工部尚书商议下,把文思院改成独立的民办机构,不再作为工部下属的一个衙门。

工部提供明年一年的经费之后,今后就不必再负担文思院的费用了。至于文思院的属官们,愿意留下的待遇不变,不愿留下的可以调回工部另行安排。

文思院今后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专门研究机器,另一部分则利用研发的机器开始工厂。研究机器的部分叫机械研究所,另外一部分叫工业委员会。

两个部分互不统属,经济独立,但是工业委员会采用研究所的研究,要给予专利费用。”

“专利费用?”张省声有些疑惑的问道。

“对,像刚刚的新式轧花机,每制造一台就必须交给研究所,机器出售价格25%的费用,这笔费用就用来维持研究院的运行,和继续投入研究其他机器。”朱由检可不愿意,辛辛苦苦研发出来的机器,被人就这么山寨了去。

“可是,陛下。臣看这新式轧花机并不难制作,难的只是设想而已。工业委员会名下的机器制造工厂能交给研究院专利费,但是其他人看明白了,回去找几个木匠、铁匠自己制作怎么办?”张省声马上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倒是一个问题。”朱由检立刻想到,要是他直接写诏书给内阁,一定会被那些文臣给顶回来,认为他是想要借着专利权的名义劫掠百姓。

“这样,你去找工部尚书吴淳夫谈文思院改制的时候,顺便再和他谈谈,在工部下面成立一个专利局的事。今后新科技、新发明,只有在专利局备案之后,才能要求别人缴纳专利费用。

专利局可以按照年限收取一定的费用,比如50两银子享受专利保护期年,年。

还有,你告诉宫内及工部下面的所有工匠,只要他们想出了新技术、新发明又缴纳不起专利费用的,可以投给工业委员会。工业委员会审核认为有意义的项目,可以代为缴纳专利费用,但是要分享一半的专利权。”

朱由检觉得让吴淳夫去和内阁打擂台去,一个能捞钱的专利局,想必这位工部尚书一定不会错过的。

看着张省声点了点头后,朱由检才跳回了之前的话题:“剥去种子上的棉绒和破开棉壳的两道工序,这样,你挑一部分棉籽做完全套程序。

毕竟剥下来的棉绒可以拿去做为纸币用纸的原料,榨完油的棉籽仁可以用来喂马和其他家畜。

剩下实在来不及处理的,可以省去工序。但是要继续试验,怎么才能把它利用起来,比如试试能不能添加一些东西,让它减去毒性,或是把它发酵之后再试试喂养动物。

总而言之,尽然把所有的残存物都利用上,不要随意堆积抛弃。”

对于崇祯的想法,张省声也只能唯唯诺诺,不过他还是劝慰了一下,显得过于小气了的皇帝:“陛下,其实,我们在棉花中获得的收益,已经完全有足够的利润了,这压榨出来的棉籽用来做肥皂已经是额外的利润了。

增添这两道工序花费的人工,其实已经抵消了用作家禽家畜饲料的利润。因此就算废弃物不能当做饲料,陛下也无需可惜。”

朱由检突然转头看向了张省声,看着他低下头去之后,才笑着说道:“张省声,你知道什么叫资本主义吗?”

张省声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答道:“这个,这个,臣才学浅薄,实在不知这资本主义是个什么东西。”

“不管是人还是事物,不榨干最后一分用处,绝不放手,这就是资本主义。而且以我大明现在的状况,也禁不起任何的浪费啊。

想要养马,让军士吃饱吃好,就必须要找到一种比青草更好的饲料,否则我们永远也别想和那些草原上的民族,进行骑兵上的对抗。

你可以传令下去,谁要是能够研制出一部剥壳的机器出来,朕奖赏100两银子。”朱由检语气由调侃变得严肃的说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4章 纺纱的瓶颈

朱由检正说着的时候,突然惊讶的说道:“那间房子怎么在冒烟,难道是着火了吗?”

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的张省声,顺着崇祯的目光望去,终于放下了心说道:“奥,是那里啊。陛下可能误解了,那里可不是火灾,是新砌的一个烟道。”

“烟道?”朱由检有些纳闷的看向了他。

张省声赶紧说道:“蜂窝煤虽然好用,但是必须要通风,否则就会头昏眼花喘不过气来,严重的还会死亡。

那间屋子正在试验陛下所说的,温度和湿度对于纺纱织布的影响,所以臣在屋子边上砌筑了一个灶头和烟道,用来调节室内的温度和湿度。”

“是吗?那朕倒要过去瞧瞧了。”朱由检顿时信步向着冒烟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进了一个院子之后,朱由检就看到搭在西厢房外的灶台了。他顺着张省声的指点,走进了西厢房内。

这是三间房间被打通了的一个长方形的房间,一半的地面被挖下去了半人多深,另一半则是如常,但是一条铜管从窗户穿了进来,靠着墙边绕了大半个房间,铜管末尾开了口,水蒸气不断的冒了出来。

“这样做真的有效吗?”朱由检好奇的问道。

在这里主事的工匠头,顿时向崇祯结结巴巴的说道:“陛下,确实有效,不过就是怕这些水汽会熏坏房子。”

张省声看了看,便说道:“不怕到时候给它加个罩子,不让这些水汽直接喷到柱子上去就是了。”

朱由检看着身边平地上的三锭棉纺车,再看看另一边半地下室内的同样纺车,不由开口问道:“这两台纺车纺的纱,谁的质量更好一些?”

工匠恭敬的回答道:“下面那台更稳定一些,这一台的质量不怎么稳定,好的时候要超过下面许多,不好的时候就不如下方许多,不过和以前相比,那就真是天壤之别了。”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那你们就继续试验下去,看看怎么掌握这个最佳温度和湿度。张省声你可以找一片空地,挖开修建这种半地下的房间,准备进行纺纱了。不过,这一部纺车,一天能纺多少纱?”

张省声答应了一声,才说道:“熟练的工匠一天大概能纺十三、四两纱,不熟练的也就十两左右。”

朱由检顿时楞了楞,这个数量实在少的太让人吃惊了。“这么说来,这6270担皮棉,岂不是需要62万7千工日之上?”

张省声和身边的工匠只能沉默的点点头,朱由检顿时吃惊的嚷嚷道:“这可不行,这么点棉花,就需要大半个京城的人干上一整天,这不是成了笑话了么。这纺车就不能改进一下吗?”

看着双眼紧紧盯着纺车不放的崇祯,张省声也有些无奈。虽然崇祯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这近300年来都没人能改动的纺车,岂能是皇帝想想,就能让人改动的了的。

他不由上前小声的劝说道:“这一斤皮棉纺成一斤不到的棉花线,基本上不赚钱,刚好够给工人的本钱罢了。倒是17-18两棉花线织成一匹标准粗布,市场价格在2-3钱之间,每匹能赚上5分到1钱5分银子。”

“为什么不能把这纱锭竖起来?用一个纺轮带动,这样就可以多增加几个纱锭,不就能增加纺纱的效率了吗?”朱由检终于想起了,后世纺纱机同面前这个三锭棉纺车之间的区别来了。

张省声固然对崇祯的说法感到不知所措,毕竟他可不是研究机械的专家。就是边上的大工匠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

倒是站在纺车边上观察纺纱的一名年轻人,听了崇祯的话语之后,顿时大叫了起来:“我明白了,只要把这些纺锭竖起来,就能让他们按照同一个速度和方向进行转动。这样只要动力足够大,纺锭就能不断的增加下去…”

“闭嘴,陛下面前也是你能喧哗的?”年约50的大工匠顿时出声对着年轻人训斥道。

朱由检伸出手,对着大工匠摇了摇说道:“没什么,让他说说看,怎么才能把这纺锭改成竖立着的,朕很有兴趣。”

大工匠不得不答应了声,然后转身对着年轻人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才说道:“好好回话,别出言无状,惊扰了陛下。”

年轻人对着自己的伯父吐了吐舌头,走到崇祯面前指着边上的纺车,提出了他设想的改动方案,及如何用一个纺轮带动所有竖立纺锭的方式。

虽然对于纺织机械的原理不怎么精通,但是对于机器朱由检并不陌生,动力部分,传动部分,工作部分,任何机器基本上都是由这三部分构成的。

只是稍稍询问了几个传动部分的问题之后,朱由检就认为这个方案是可行的,他温和的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如果给你材料和助手,你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回陛下,小民张进和,只要能给一部纺车让小民修改,3天之内小民就能完成。”张进和完全不顾及伯父张满的眼色,大包大揽的说道。

“好,朕答应你。文思院的大使在么?”朱由检回头叫了一声。

大使赵德川立刻上前向崇祯行礼,躬身等候着皇帝的命令。“给他需要的材料和人手,让他去试验,朕3日后再来看看能不能做成新的纺车。”朱由检毫不迟疑的说到。

视察完文思院,准备离去时,站在文思院门口的朱由检对着张省声说道:“把1万9千担棉花做成棉布出售,就能赚取5万银两以上的利润,看起来利润不少。

但是,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六个月之内完成,还是更久的时间内完成,这个区别就很大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最大的利润,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因此,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任何推动节约人力及时间的技术,都要重视起来。

衣食住行是人最基本的需要,而这个穿衣还排在首位。大明边军以北方为人数最多,但是偏偏北方能种植棉花却不能纺纱织布,导致每年都要从南方调运上千万匹棉布北上。

如果我们能够解决在北方织布的问题,不仅运河的船运可以减轻压力,而且北方百姓的穿衣问题也能够解决。

更重要的是,如今漕运混乱不堪,朕却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无非就是京师及辽东诸军的粮饷及寒衣,都需要依靠漕运解决。

古人云:投鼠忌器,正是目前漕运问题的最好写照。唯有解决了,穿衣吃饭问题不再依靠这条运河,朕才有这个底气去动漕运这个难题…”

听到崇祯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张省声顿时恭敬的回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好好整顿文思院,把这个纺织业在京城建立起来的。

还有一事,臣请陛下恩准。这内城所居住的大多数都是官宦、商人居多。如果要开设这个纺织厂,势必要招募居住在外城的普通百姓,如此一来他们每日进出城门甚为不便。

所以臣希望,这个纺织厂能够开办在崇文门外,外城地方空旷又能方便百姓上工。”

“行,就照你说的去做。那些遣散出宫又无处可去的宫女,你要优先照顾她们进厂…”

返回宫内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下来了。连续奔波了两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朱由检正想用完了晚膳,今天就早点休息的时候,吕琦捧着一堆折子走了进来。

王承恩看着已经在连连打着哈欠的皇帝,不由下意识的说道:“陛下龙体欠安,今天不如早点歇息,这些奏章还是明日再看吧。”

朱由检强忍着疲惫感,对着吕琦问道:“都是些什么奏章,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吗?”

吕琦低着头回道:“其他到没什么,不过有两份奏章也许陛下应该先看看。一份是锦衣卫对兵变的调查报告,还有一份是吴芳元的报告。”

朱由检揉了揉眼睛,对着王承恩说道:“替朕泡一壶浓茶来,要红茶。报告朕就不看了,吕琦你读给朕听听吧,先读吴芳元的报告。”

吴芳元的报告很简单,兵变时外出劫掠财物的京营士兵,虽然对被强迫交出这些财物不满。但是因为煽动兵变的军官们已经逃亡,而另一半没有进城的京营士兵及辽东军,虎视眈眈的在边上监视着,这些士兵们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出了劫掠来的财物。

当然交出的财物不可能是全部,一些可以藏匿的细软还是被他们隐匿下来了。

而之后,按照皇帝的命令对京营士兵预发两个月的粮饷,这些士兵的怨气也就大部分消失了。

不过吴芳元指出,虽然京营士兵的怨气基本散去了,但是各个营头对于裁减京营军士数额不满的刺头,并没有就此接受现实。

这些人都是各营将主从街头招募来的所谓勇士,或是在京营内混久了的兵痞。

他们以往都是各营将主用来控制底层士兵的助手,也是被这些将主们认为可以拿出来充当门面的各营骨干军士。这些人除了粮饷不会被克扣外,还不时的会得到一些小赏赐,因此生活上比一般军士好的多。

他们这些军中的兵痞们,没有侍弄田地的手艺,也不肯老老实实的做什么建筑工人,真要让他们上辽东去和建奴作战估计也是要跑的。

不过就此把他们除去军籍,放回地方去,估计地方也是要遭殃的。因此吴芳元建议把这些人另起一营,然后让他们远离京城,既能消灭京营内闹事的隐患,也能保护地方上的安宁。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5章 移阁

当吕琦读完了吴芳元的奏章之后,朱由检品着香气扑鼻的红茶,精神终于振奋了许多。

“这是什么茶挺合朕的胃口的。”喝了一口茶之后,朱由检忍不住赞赏道。

“是大红袍,陛下。可惜茶树难得,一年也只有一斤之数。”王承恩看到崇祯如此喜欢,赶紧多说了几句。

“想不到自己还能有喝上大红袍的时候。”朱由检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茶盏许久。

“跟当地的地方官员提醒一下,一是要保护好茶树,二是询问下采茶人,这茶树能不能取上一两枝叶嫁接到其他地区,如此好茶,不能让朕一个人享用,若是能够推广开来,大家都能享用岂不是很好。”

“陛下真乃圣君,臣自当派人去告诫当地官员,让陛下的恩泽能广播大明。”王承恩顿时开始恭维了起来。

朱由检笑了笑,对王承恩摇了摇手,才对着吕琦说道:“就按照吴芳元说的办,先把他们从各营挑出来,单独成立一营。不过先不动他们,待过完年在说。你继续念锦衣卫送来奏章吧。”

吕琦应了一声,继续念了下去,锦衣卫的奏章有两份,骆养性和连善祥各汇报了一封报告。

两人的报告都是大同小异,但是都汇报了一个案子。昨日兵变之时,显武营一群军士冲进了黄华坊一个妓家,劫走了两名女子。

他们离开时,刚好奉命平乱的刘果芳部经过此地。但是带队的一个总旗却没有拿下这群军士,而是让他们带着人就此离去了。

阳武侯对此大发雷霆,要求刘果芳对这个总旗治罪,并追捕那些军士,带回被劫走的两名女子。

“这些军士劫走女子,跟阳武侯又有什么关系?”朱由检有些糊涂了,不由打断了吕琦的话语问道。

“连指挥使还有下文,他说这被劫人的妓家,是阳武侯门下的家奴所开设的。这名放人离开的总旗马世杰,在没有调入新营之前,正是显武营的一名小旗。”吕琦连忙念了下去。

看着吕琦不再念下去,朱由检不由下意识的问道:“这就完了?这些军士为什么劫人,这两名女子是什么人?这家妓院究竟同阳武侯什么关系?这些他们调查了没有?”

吕琦摇着头说道:“回陛下,两人的奏章上都没有写。不过连指挥使有加上一句,他还在继续调查之中。”

朱由检有些不快的说道:“这妓院到底是阳武侯的家奴开的,还是阳武侯借家奴的名义开的,一定要调查清楚。大明的勋贵居然开起妓院来,那朕还真不能忍下去了。这样,你让大明时报派几个记者跟进调查这件事。”

吕琦退出了书房之后,朱由检就对着王承恩说道:“你记一下,明日朕要召见王化贞、杨镐、满桂三人…”

施鳯来如往日一般跨过了会极门,正要往东阁走去。一名站在会极门前等候的小太监顿时上前说道:“阁老,请留步。”

施鳯来有些诧异,又有些期待的对小太监问道:“是陛下要召见我吗?”

小太监一脸懵懂,他摇了摇头说道:“小人不知陛下是否要召见阁老,小人在此等候阁老,是想通知阁老,这内阁办公的地方已经换了,请阁老跟我来。”

施鳯来心中略有失望,但是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他挥着手说道:“那你在前面带路吧。”

看着小太监带着他来的地方,施鳯来不由惊奇的说道:“这不是文华殿吗?你带我来这里,难道陛下要开经筵?”

小太监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听到声音走出殿门的张瑞图,对着施鳯来说道:“存梅兄,先进来说话。”

小太监见到施鳯来不再抓住他问问题,赶紧告饶了一声,溜走了。

施鳯来跨过了大门,和张瑞图绕过门口的屏风,一起进了中间的大殿。这文华殿虽然只开了一个大门,但是进去之后是一道门廊,除了中间的大殿之外,两侧各有2间房间,大殿的进深有三间。

和简陋的东阁平房比起来,装饰着黄琉璃瓦歇山顶,6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扇做的大门,大门两侧又各开4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窗的文华殿,简直就是天上的宫殿一般。

大殿之上,依然还是皇帝的御座,但是在御座之前却摆着几张桌子拼凑起来的长桌。长桌两侧各放着4、5把太师椅,黄立极就坐在御座左手的第一把椅子上。

施鳯来打量着收拾的干干净净又透气的大殿,不由小声的说道:“把内阁搬到文化殿是不是不妥?文华殿原本是太子学习政务的地方,此后又改成了陛下召开经筵的场所。

不管怎么看,这里都是人主视事的地方。我们就算功劳权力再大,但也还是陛下的臣子啊。以人臣侵占陛下办公之地,恐怕我们会招来朝廷内外的非议啊。”

黄立极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的文件说道:“不必担忧,陛下只是暂时把文华殿借给内阁办事,内阁既然要总揽朝政,自然要重其威。原先的东阁过于简陋,不足以昭示内阁之地位,所以陛下才想要让内阁换一个地方。

不过现在国用紧张,无法大兴土木,所以陛下先把文华殿暂时借给内阁使用。

不过现在还是不要讨论这件事了,我们还是先坐下来讨论下,关于这内阁的人事变动吧。自从李国普告病求去之后,这内阁的事也就多起了了。

元旦之后,新的内阁制度开始推行,除了吏部、户部两尚书直接升入内阁之后,陛下的意思是,内阁的阁员之间也要分工明确。”

施鳯来和张瑞图对着黄立极拱了拱手之后坐了下来,听完黄立极的话语之后,施鳯来不由有些轻松了起来。

“这内阁阁员分工有什么难的,入阁之后,吏部尚书管吏部、户部尚书管户部,剩下的不就是工部、礼部、和新设立的邮政通商部了吗?首辅总揽全局,剩下的我同长公兄分担一下也就可以了。”

施鳯来轻快的说完之后,才发觉黄立极依然皱着眉头,张瑞图同样神色凝重,似乎对他的说法并不赞成。

看着施鳯来一头雾水的的样子,黄立极把自己看了许久的文件推了过去。

“你且看看,这是陛下拟定的一个内阁阁员的分管方案。”

施鳯来收敛起了轻松的表情,双手拿起文件看了起来。和大明现在用的公文格式不同,这份文件是从右向左翻页,又是从左向右横版书写,而且文章之内有着各种断句的符号。

施鳯来粗看的时候尚有些不习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觉得这种格式上的改变,纯粹就是在标新立异。

不过看了一会他就觉得,这种新格式比起旧有的竖版,更方便让人阅读,而不容易有头晕目眩的感觉。不过比起新的格式,文件里的内容更让他有些吃惊。

“内阁首辅一人:全面领导内阁工作,有权过问各阁员监管的部门,被质询的各阁员必须进行口头或是书面回覆。

首辅代表内阁向皇帝负责,因此有向皇帝建议内阁阁员及六部尚书任免之权力。除兵部、刑部、大理寺之外,各部尚书以下官员同各地官员,首辅都可以直接进行任免,只需事后向皇帝通报即可。

内阁分管的事务,阁员之中有不同意见的,首辅有最终决定权力,其他阁员可以保留意见,但不得对抗首辅的决定。

在紧急状况之下,比如皇帝暴病或是无法处理政事时,首辅可以动用紧急独裁权接管大明一切权力,时间为30天。但是紧急独裁权只能连续使用一次,不得无限制连续使用。”

施鳯来才看到这里,就已经吃惊的抬头对着两名同僚说道:“按照这个说法,首辅的权力岂不是已经和宰相没什么区别了?陛下难道就不怕权臣欺主吗?”

黄立极闭着眼睛,向后靠在椅子上说道:“你先看完,看完再说。”

“内阁次辅一人,规定吏部尚书就任,协助首辅管理内阁工作,对首辅的官员任命有异议时,可以向皇帝提出复核要求。

首辅在动用紧急独裁权之前,必须得到内阁三分之二人数的支持,而且支持的人员中必须有次辅的同意,否则紧急独裁权不成立。

首辅离开京城或是因为特殊情况无法视事时,次辅代行首辅职责…

财政大臣,规定户部尚书就任,负责拟定并执行全国税收政策,管理国库,监督各部的资金收入兼使用状况,并审核各部的财政预决算…

农业大臣…工商业大臣…教育大臣…交通建设大臣…”

黄立极放下了文件,揉了揉眼睛后说道:“也就是说,除了徐尚书和郭尚书之后,内阁还有再增加两人,成为7人内阁。”

张瑞图立刻接口说道:“一下增加了4名新阁老,陛下又明确了每个人的职责,这要是朝廷公推的入阁人员和我等不对付,今后这内阁的事就难做了。”

黄立极却摆手摇头的说道:“朝堂公推入阁人员的事,先不忙,左右还有几天时间可以运筹。倒是这农业、工商业、教育、交通建设四项分管内容,你们两人究竟想要分管哪一块?”

ps:感谢书友gdfig打赏,另祝各位国庆快乐。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6章 王化贞

施鳯来和张瑞图顿时沉默下去了,以往内阁成员之间并没有明确分工,毕竟内阁的名分就是一个拟旨而已。

虽然首辅的名位高于众人,但若是首辅和皇帝交恶,那么皇帝可以绕过首辅,让内阁其他成员拟旨。

不过这样一来,不被皇帝信任的首辅必然会上疏求去,而替皇帝拟旨的阁臣也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所以,一般皇帝不会用这么过于激烈的手段。

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内阁阁员权力的大小,是跟阁臣同皇帝的亲近程度挂钩的,而不是根据他们本身的职责决定的。

现在崇祯以一纸文书,想要把内阁的权力和职责联系起来,那么分管什么就变的重要了起来。

在这种关系到权力分配的问题上,此前施鳯来、张瑞图两人之间那点同舟共济的情谊顿时就淡漠下去了。

现在两人突然沉默下去,不是在讲究什么谦让,而是判断不出这四个新设职位的重要性。

按照这份方案对内阁阁员进行分工,首辅的职位自然是最高,次辅同财政大臣也同样权力不弱,但是这农业、工商业、教育、交通建设就似乎有些分不清高下了。

按理说这教育应该是在财政大臣之下,但是礼部尚书来宗道都没有入阁,这就让几人怀疑起,这教育大臣分管的到底包不包括科举了。

大明税赋基本是出自田赋,可见这农业大臣的权力才应该是居于财政大臣之下的。但是好歹教育大臣下面还对应着一个礼部,而农业大臣下面似乎没有对应的部门,这就让人存疑了。

本来这阁员职责的分配,应该是首辅的权力。但是黄立极可不愿意因此而招致两名同僚的怨恨。

张瑞图资历虽然差于施鳯来,但是能力还是张更强一点。不过大明官场授予官职一向以论资排辈,而不是以能力定高下。

如果他分配的不好,让两人之间生出怨愤来,他这个首辅也未必能顺心的做下去。

看着这名沉默下去不是一个事,张瑞图终于打破沉默说道:“存梅兄资历比愚弟深,不如先让存梅兄定夺。愚以为,这四个职位并无多大区别,愚管哪一个都可以。”

看到张瑞图开口之后,施鳯来也出声推让了一番,最后他还是选了教育大臣的职位。

张瑞图对此笑了笑说道:“古语云:民以食为天。那么愚就选这个分管农业的位置吧。”

看到两名同僚终于没有芥蒂的选好了分工,黄立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

他随口说道:“陛下下令把中书舍人分给内阁24人,作为内阁阁员的文字助手。除了正副秘书郎三人外,每个阁员各分得一个专职秘书,协助阁员处理琐事。”

张瑞图不由开口说道:“这中书舍人不是以往就是干这些事的吗?何必还要分出来,弄一个专职的秘书?”

张瑞图下意识的反对到,他觉得一个专职贴身的秘书,岂不是同等于身边多了一双监视自己的眼睛。

施鳯来也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黄立极已经开口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今后内阁同陛下所用的中书舍人分开,免得有些心怀叵测之辈在中间胡乱传话,导致宫内同内阁之间出现误会…”

归极门以西,同文华殿形制差不多的武英殿内,一身素服的王化贞正在晋见崇祯。

朱由检看着王化贞勉励道:“虽说朕把你发落到皮岛戍边,但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必会调你回来。

卿与熊廷弼意气相争,导致关外丧师失土,辽民颠沛流离,此罪原本无可恕。不过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朕才给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多谢陛下隆恩,臣必粉身碎骨以报。”王化贞涕泪交加的对着崇祯感激道。

“粉身碎骨就不必了,朕听说东江毛镇当初是你的部下?”朱由检确认道。

王化贞顿时止住了泪水,小心的回答道:“臣同毛振南的舅舅沈光祚是同年,当初毛振南在辽东从军,沈光祚托臣照料一二,是以臣稍稍卖了些人情而已。”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卿同毛镇有故,那么朕也就不担心你在东江会受到什么委屈了。

毛镇只手空拳开创东江一镇,卫我辽民,实在是功莫大焉。然而东江孤悬海外,和朝廷沟通不便,总是有些人想要弄出些事端来。

且毛镇同登莱抚臣口舌之争,口出恶语,也引的朝中大臣猜忌。上下相疑,则必生祸端。就算朕不猜忌毛镇,但是毛镇能不误会朝廷吗?”

王化贞这才发觉,皇帝虽然赦免了他的死刑,但是这东江镇也未必是什么好去处。

王化贞心一横便说道:“臣此去东江,必要说服毛振南改邪归正,重新恭顺于朝廷。不过臣以为,毛振南家小现在俱在杭州老家,其母族沈家又是杭州甲族,其跋扈之意或有,但是反叛之心必无。”

朱由检看了王化贞许久,才平静的说道:“毛镇心思几何,朕无意去猜。古人云:听其言,观其行。只要毛镇还在同建奴作战,朕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东江镇兵额2万8千人,一年20万两军饷,20万石米粮,固然是少了一些,且东江镇还有近20万辽民要养活,毛镇的日子也不容易啊。

去年五月毛镇上奏:去年五月间,臣曾具疏请内臣一员,并请旧抚王化贞出海督臣。朕想着既然毛镇如此念旧情,也就让卿去走一趟了。”

王化贞又是感动又是惶恐:感动的是,毛文龙居然还没忘记自己,试图救援自己。惶恐的是,自古以来文臣同大将之间的交好,都会被人主所疑忌。毛文龙的做法,会不会让皇帝对两人产生不好的怀疑呢。

朱由检打断了想要为自己辩解的王化贞说道:“朕不会因此而有所猜忌,我大明若是兵强马壮,边镇又岂敢有异心。若是大明虚弱的不堪一击,去一毛文龙,岂无后来者?

卿此去辽东,只要做好两件事,这东江镇的辽东军士及难民也都是我大明之子民,然而东江镇地方苦寒,想必也难以养活陆续从建奴手中逃脱的难民。

因此卿此去东江,一是要代朝廷安抚好东江难民,凡是老弱孤寡皆安排船只带回天津安顿,军士遗孤遗属优先安排。

二是要求向朝鲜助粮。朝鲜国王居然敢引导建奴攻伐上国之兵,并同建奴在平壤会盟,宣布与后金结成“兄弟之盟“。这是对大明的背叛,不可不罚。

原本朝鲜每年借东江粮10万石,今后每年增加至20万石。济州岛本是我大明之国土,太祖赐朝鲜之地。今日大明便以收回济州岛以作为惩罚。借铁山地区以安辽东之民,日后辽东之乱平息之后,再做归还。朕给你一个大明驻朝鲜国大臣的称呼,方便你行事。”

王化贞有些汗颜,他不由小声说道:“陛下,今日大明和朝鲜之间有后金相隔。对于朝鲜可谓鞭长莫及,东江镇虽然仰仗毛镇奋勇,将士效命,但实质上是和朝鲜相依相存。

如果逼迫朝鲜太狠,使得朝鲜君臣倒向后金,则东江镇就独木难支了。更何况,大明朝鲜乃是宗藩关系,若是太过刻薄,传扬出去恐怕陛下之声名…”

“如果朕的声名能换来20万石军粮,多活我几个东江军民,那么不要也罢。

你此去东江,先带着一只兵马占了江华岛再说。听说朝鲜前废王光海君及其子就囚于此地,你先把光海君解救出来,在去和那个李倧谈借粮借地还土的事。

若是李倧同意了,那么大明可以册封其朝鲜国王之名,并劝说光海君退位让贤,而济州岛就当做光海君的养老之地。”朱由检思索着这些天来恶补朝鲜事务得出的方案。

王化贞伏地久久未能出声,朱由检不由奇怪的问道:“卿何以不说话,难道朕的计策有什么问题吗?”

王化贞冒着冷汗回答道:“非也,陛下之策计算精妙,恩威并施,朝鲜国王必然不敢不服从于陛下之意。

但是李珲袭爵外藩已十五年,于兹矣,倧即系亲派,则该国之臣也。君臣既有定分,冠履岂容倒置。且以臣篡君,以侄废伯,此乃大逆不道,毁坏纲常之举。

今日陛下为其正名之事,日后传回国内,陛下恐怕会被朝野所非议啊。”

“这日后的事吗,日后再说。人快渴死的时候,连毒药都要先喝下去,我东江军民嗷嗷待哺,谁还管的上日后之事。

你去东江之后,就同毛镇商议办了这件事,和朝鲜国王谈判你做主,夺取光海君的行动,则以毛镇为主。告诉毛镇行动一定要快,没有找到光海君之前,不要暴露自己的目的。

此外你此去东江,朕已经命黄运泰准备好了5万石大米,3万匹布,此外宫内再拨付5万银两,犒赏东江军民。从明年起东江镇粮饷会增加到,30万两白银,40万石米粮。”

对于这位少年天子毫不顾惜声名的举动,王化贞也只能黯然感慨。不过他也知道,这么做对于朝鲜是个坏消息,但是对于东江镇的辽民和军士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臣王化贞,此去必为陛下完成此任,否则绝不生还大明…”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7章 召见满桂

当王化贞走出武英殿殿门时,心里充满了一种使命感。之前他从诏狱被带往信王府,从完全失去自由到有限制的软禁。物质生活条件上固然改善了许多,但是让他对崇祯充满感激的,却是这位新登基的陛下,对他人格上的尊重。

王化贞虽然被朝臣视为:为人呆而愎,素不习兵,轻视大敌,好谩语。广宁兵败之后,又迅速投入魏忠贤的怀抱,背叛了东林党,比较没有骨气。

但是在广宁兵败之前,王化贞还曾是一个充满热血的,想要早日平息辽东虏乱的士大夫。

当初辽沈之败后,他凭借着1000弱卒,招集散兵流民,激励士民的斗志,联络西部的蒙古,终于守住了广宁,保住了大明在辽东的一块基地,不能说他那时就是一个胆怯之徒。

只不过后来从辽东看似形势大好的局面,突然被信任的部下孙得功出卖,成为失陷广宁的罪人,瞬间把他所有的志气和信心给打碎了。

从广宁城逃离的那一刻起,他也就失去了信仰和理想,成为了一个没有廉耻的大明官僚了。

不过出卖座师和同党同志的举动,并没有让他逃脱罪责。魏忠贤利用他清除了朝中的东林大臣之后,也就没什么兴趣为他脱罪了,不过是把他丢在诏狱中自生自灭而已。

近3年的牢狱生活,终于让王化贞一点点清醒了过来,有时候他常常想着,早知道是今天这种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当初也许还是死在广宁城内更好一些。

新帝登基之后,把他从绝望的地狱里拉了出来,现在又给了他一个翻身的机会,他怎么能不感激涕零。

今日崇祯放手让他去做的两件事,让他觉得似乎自己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王化贞心情振奋的想着的时候,正好看到杨镐被太监引去了殿内,两人并没有出声招呼,只是点头致意了一番,就擦身而过了。

武英殿内,看着走进来向自己参拜的太常寺少卿杨镐,朱由检赶紧下令免礼,并让人给杨镐端去了一把椅子。

“杨先生,如今已经是万事俱备,这抚慰辽东将士,兼出使沈阳一事,你可准备好了吗?”

杨镐对着朱由检拱手说道:“臣无时无刻不在准备,只待陛下一声令下,老臣就可出发了。”

朱由检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朕也不能让你空手去,抚慰辽东各军的赏赐银子10万两,赠送给沈阳虏酋的各色绸缎240匹,各色香料120斤,茶叶1000斤,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杨镐楞了下,有些不快的说道:“陛下,臣这是去和谈的,并不是去送岁币的,何必准备这些,岂不是徒惹虏酋小窥于我大明。臣有信心,就算没有这些物事,也一样能完成使命。”

朱由检没有被杨镐破坏心情,而是保持着笑容说道:“小窥大明好啊,这建奴小窥我大明,总比整天警惕我们强。再说了,我们既然已经决定要求和了,就应该把姿态放低一些,我们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永远的和平。

黄台吉提出的条件,你可以相机决断。朕给你两个底线,大明不退出广宁,大明和后金之间的关系可以平等相待。之外的任何条件你都可以当机立断。

至于这些财物什么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存放在建奴之处,日后他们必然是要连本带利的归还的。”

杨镐张了张嘴,终于叹息的说道:“还请陛下忘记今日之言,议和之事,老臣愿一肩担之。”

朱由检看着头发花白的杨镐,心里也有些感动的说道:“杨先生无需如此,建奴授首之日,先生之功可为第一了。”

杨镐谦让了几句,但是他心中却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

和杨镐谈了几句之后,朱由检就示意王承恩召满桂进入殿内。满桂进入殿内低头参拜了崇祯之后,抬头就见到了坐在一旁的杨镐。

满桂下意识的就向杨镐行礼说道:“末将拜见恩帅。”

杨镐顿时吃了一惊,避开了满桂的参拜,对着崇祯跪下请罪道:“老臣在君前失礼,请陛下降罪。”

满桂顿时发觉自己似乎犯了错误,顿时也开口向着崇祯请罪了。朱由检只是笑着挥手说道:“先生请起,满桂将军也请起来,将军只是重情重义,性格又直爽了些,有什么罪不罪的。朕倒是没料到两位原来有故?”

满桂看了身边沉默不语的杨镐一眼,才硬着头皮说道:“当日臣不过是潮河川一守备,萨尔浒之战后,得恩帅举荐驻守黄土岭,方才有立下微薄功劳的机会。”

“哈哈,那朕倒是放心了。杨先生正要往辽东一行,朕打算让你护卫前去。既然你和杨先生有故,那么朕就不必在担心路上会出什么岔子了。”朱由检笑容满面的说道。

满桂不疑有他的说道:“臣必不让陛下有此烦忧。”

坐回了椅子上的杨镐双目微微闭上,一言不发的听着崇祯同满桂说话。

朱由检问了几句京营的动向之后,才说道:“朕今日召满桂将军前来。其实是有几件事想要和你商议。

第一件就是,朕希望你留下一队骑兵,帮助三千营进行训练,此外留下几名老兵,替陆军军校编制骑兵作战条例。”

满桂忙不迭的躬身说道:“臣之兵都是大明之兵,陛下有什么要求,但请吩咐一声,臣何敢谈商议。”

“不然,有些事情,朕也想听听你的想法。这第二件事,便是朕从三千营内挑出了1347人,这些人愿意去辽东一行。你且带着他们去经历下战争的气息吧。”朱由检看着满桂说道。

满桂有些迟疑不决的说道:“陛下,臣观这京营骑兵,不仅人缺乏胆气,就是马匹也差不多养废了。这战马和骑乘用马之间还是有些区别的,像是三千营所用之马,吓唬下普通百姓还成,但是带上战场,恐怕只会成为累赘。”

别说苏长青这个后世之人不懂马,就是这时代的文官也没多少人知道战马和普通马之间的区别的。

朱由检从满桂为难的表情上,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想当然了。他一向以为,只要是马就能充当骑兵的坐骑的。

“那么满桂将军,不妨替朕解释一二吧。”朱由检立刻虚心的求教道。

满桂立刻说道:“这战马和普通马最大的区别就是,长途奔跑几百里后,战马还能立刻进行冲锋厮杀,但是普通马跑上几百里就要倒下了。

这是因为战马不仅要喂精料,一天喂食几次也是要严格固定时间的,这样它才能保持充沛的体力。

如果一匹战马长久不喂*料,又不按时喂养,经常处在饥一顿饱一顿的状态,那么它的体力不仅不足,而且身体也很快就会衰老下去,很难再恢复全盛时的状态。

至于其他小节方面,战马经过专门的训练,会冲撞布阵的军队,而一般的马见到人挡在前面是会躲开的。

还有,战马跑动时的摇摆方式也不一样,普通马是上下颠簸,骑兵在赶路时会很痛苦,体力消耗大。

但是战马奔跑起来是左右摇摆,这样就像乘摇篮一样,有些熟练的骑士可以在平稳的马背上睡觉…”

朱由检不由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京中就没有合格的战马了吗?”

满桂想了想说道:“京郊上牧监内还是有数千马匹可充作战马的,不过这些马选走之后,恐怕京城今后一段时间更换战马就比较困难了。”

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才决定道:“满桂将军回去后,便替这些军士挑1500匹战马带去吧,朕希望他们跟在满桂将军身边,能学的几分战场杀敌的本事就好了。既然说到战马,朕想问问这战马能够服役的时间究竟有多长。”

满桂抬头看了眼崇祯才说道:“一匹马的寿命大约有30-40岁,按照惯例我大明骑兵的坐骑大约都会用到15-20岁。但是到了现在战马提供数量不足,马匹不死骑兵就会一直用下去。

事实上,只要骑兵的马匹不是老死的,骑兵就要包赔一匹。以往骑兵营内会设置桩朋银,每个骑兵都会出一些钱,如果营中有马匹非正常死亡,那么就可以从桩朋银中取钱购买马匹。

不过现在这个制度也已经名存实亡了,营中的各官往往会把桩朋银占为己有,一旦马匹死亡了就要求骑兵自己负担马匹价格,有些骑兵因为买不起马匹,就干脆逃亡了。

而有些营的骑兵,则趁着军官监管不力,把发下来的好马去营外换成劣马或是老马,从中牟取利益。

臣以为,这些弊政都大大的损害了军队的战斗力。陛下应当派人去清查各营中的这种状况,以防止今后大明无可用的骑兵啊。”

朱由检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就对着满桂说道:“你说的都很不错,朕会考虑清楚,着手处理这个问题的。那么一片战马服役最好的年龄是什么时候呢?”

“2岁以上,10岁以下,这是最适合上战场的战马年纪。”满桂恢复了些情绪说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8章 补贴

“第三件事是,杨先生此次巡按辽东要对辽东军队进行整顿。整顿的内容是:辽东军中的年长军士要进行复原;关外驻军数量要进行调整;

宁远到山海关200里之间,设一后备军营,把关外兵分成三部分,在广宁和后备军营之中进行轮换。宁远城以北地区不准再进行耕种,辽东地区的土地要进行重新分配,取消辽东地区的军屯。

辽东各军之中要建立军纪和后勤机构,还有朕打算在辽东地区建立肃反组织,对辽东军民之中的后金奸细进行甄别,对于不可靠的军官都要进行审查。满桂将军,你对此有什么疑问吗?”朱由检注视着满桂的表情,清楚而缓慢的说道。

满桂下意识的反对道:“陛下,辽东军虽然人数不少,但是想要平息虏乱规复辽东,还是力有未逮。现在再裁减军士,恐怕辽东军更是无力收复辽东故土了。

而且辽西走廊东北起自锦州,西南迄山海关,西北依松岭山脉,东南濒渤海。觉远城不过是辽西走廊的中间,只有夺取了锦州方才能把整条河西走廊纳入我手,如果放弃宁远以北地区,则我军将无力再图辽东。

此200里长,4、60里宽的狭长平原内,土地皆是有主之地,辽东逃亡难民及军士家属几近30万,废除军屯之后,又应当如何生存下去。”

杨镐突然睁开眼睛说道:“若是按口授田,精壮10亩,老弱妇孺减半,则土地足够分配辽西军民生活。”

“可是,可是辽西原有地主怎么肯让出土地?宁远至山海关大部分土地,皆为辽西本地军官所有,若是强行授田恐怕会引起乱子,且辽东军最精干的军士都是各军官手中的亲兵家丁,臣担心…”满桂不由为难的辩解了一句。

“所以朕的意思就是先整顿军队,军队整理好再去授田,阻力也就小了。军中的家丁制度肯定是要控制的,若是军中将官以家丁为战力,以士兵为奴隶,那么我大明的军队又怎么能强大的起来呢?”朱由检注视着满桂的表情,口中说道。

满桂脸色变化了多次,才有些苦涩的说道:“臣也知道这家丁制度多有弊端,但是现在军中陋习就是如此。调拨而来的卫所军毫无战斗力;而招募的士兵虽然敢战,但是耐不得苦战,若是处于下风就容易溃散而去。

就算是臣身边也同样养着1千余家丁,若无这些家丁在身边,臣也不敢出城同建奴野战。若是陛下废除军官身边的家丁,而又不能提高辽东军士的战斗力,恐怕建奴来袭之时,辽西将无军可用啊。”

“大胆,你是在挟兵自重,意图恐吓朝廷吗?”杨镐目光冷冽的瞪着满桂,语气森严的说道。

也许在其他人眼中,满桂也算是镇守一方的大帅了。但是在杨镐眼中,满桂依旧不过是当年自己帐下的一员无名小将罢了。

“臣不敢…”满桂心头一震顿时跪了下去,向崇祯请罪道。

朱由检打断了满桂的话说道:“不必如此,不过是就事论事,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满桂将军快快起来吧。

不过满桂将军说的也不错,一下废除了军中的家丁,不仅辽东军的战力会下降,那些被裁撤的将主家丁们也会心生不满。

朝廷处理政事也不能够搞一刀切,把问题搞复杂了。废除家丁制度本是一件好事,但是处理不当就成了恶政了。那么满桂将军,朕想问问你,给养一个家丁,一年要花多少银子?”

“一个家丁,一年所需30-60两银子不等。”满桂吞吞吐吐的说道。

光是满桂身边的家丁就5万多军饷去了,这大大小小的兵头身边的家丁恐怕就要花费数十万两了,难怪这辽东军饷一直居高不下。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神色不变的的说道:“这样,朕给你8万两银子一年的补贴,其他辽东军官按照官职高低各给予补贴,但是总数不超过32万两,满桂将军你来主持这个补贴辽东补贴分配的权力。

不过拿了补贴还有其他想法,不接受朝廷对于辽东军整顿改造的,那也就不再是我大明之军队了。至于建奴方面,你不必担心,那边想来应该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了,你只需关注关外军是否会生乱就可以了。”

对于崇祯的想法,满桂的心情很微妙。皇帝给的补贴对他来说是解渴甘露,因为他在辽西不过是个客将,并没有多少田地,养这么多家丁实在有些捉肘见襟了。

不过对于有些辽西本地军官来说,却是一个坏消息。比如祖大寿兄弟等人,他们驻扎在宁远,宁远附近的土地几乎全部落入了他们这些人手中。

他们贪墨的辽东军饷,再加上手上控制的同蒙古人的贸易,一年收获高达上百万两。对于崇祯拿出一部分军饷来换取他们手中的田地,这些人未必会认可。

但是对于满桂来说,借此机会打击一直对自己同王之臣阴奉阳违的辽西将门们,倒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陛下有此决心,则臣必不辜负陛下的期望。不过这建奴要消停下去,又是何意?”满桂终于还是站到了皇帝这一边,朝廷的威权此时尚未崩溃,又有杨镐这样的前辽东经略进行操持,满桂觉得朝廷整顿辽东军失败的可能性不大。

朱由检踌躇了下,真想着如何开口对满桂说同后金议和的事。杨镐已经不紧不慢的把自己将要出使沈阳,同后金议和的事说了出来,并把提出议和之策的人按在了自己头上。

虽然已经收到了朝廷要同后金议和的消息,但是亲耳证实了这个消息之后,满桂还是神色变换了起来,觉得自己心口闷着一口气出不来。

“陛下,恩帅,这同后金议和之事还请三思啊。建奴起兵之后,残暴不仁,屠戮辽民。不管是大明治下,还是建奴手中的辽人,无不翘首以盼,等待王师北上,收复辽东,解民于倒悬。

宁锦大捷之后,东虏兵锋钝于锦州城下,士气大堕。此时正该奋武鹰扬,整军以图河西之地,岂能输款议和,伤我辽东军民之心呢?

更何况,建奴去年击败蒙古左翼三万户内喀尔喀五部族联盟,不少不愿意投降后金的内喀尔喀部蒙古人,都投奔了辽东军。他们和后金之仇不共戴天,实在是我大明最好的助力,现在我大明同后金讲和,岂不是让这些蒙古盟友失望,最终背弃我们而去?若是后金结盟之后反悔,我大明岂不是独木难支?”

满桂有些着急的替崇祯解说着,辽东地面上大明、后金、蒙古三方之间的纠缠关系。

朱由检制止了杨镐,亲自向满桂解释道:“辽东虏乱之后,我大明将士一败于清、抚,再败于开、铁,三败于辽、沈,四败于广宁,数十万大明将士的热血洒在了辽东大地上,朕怎么敢私下同后金议和呢?

几月来,朕查阅了自建奴起兵以来的战事,我大明将士在浑河边上,沙岭山边可谓尸骨累累,至今无法入土为安。大明忠魂何时才能返回故里,同家人团聚?

朕要议和,非求和也,是想要收敛为守护辽东而曝尸荒野的大明将士尸骨。如果忠于大明的死难将士,死后都无人关心,谁还会为这个国家牺牲呢?”

原本因为听到同后金议和,而心中充满悲愤的满桂,被崇祯的一席话,顿时消去了几许气愤之意。那些死在辽东战事中的同僚、部下的音容笑貌,顿时浮现在了他脑子里。

气为之夺的满桂,不由低下头去口中嘟囔着说道:“为死难的大明将士收敛骸骨自然重要,但是如果因此失去了蒙古人的帮助,今后大明想要收复辽东可就更艰难了。”

看着满桂再无刚刚反对议和的气势,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能不能收复辽东,始终在我而不在于蒙古的帮助。俗语说的好:靠山山倒,靠海海干。想要收复辽东,重要的还得靠大明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否则就算击败了建奴,收复了辽东。难道那些蒙古人就会这么顺从的任由我们统治辽东的土地吗?不过是前面拒狼,后门迎虎罢了。

再说了,朕听说满桂将军你在广宁收复了许多蒙古人,朕不是想说这些人可不可靠。

而是建奴现在击败了蒙古左翼三万户内喀尔喀五部,此前又收复了科尔沁部。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又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家伙,以朕看来,这察哈尔部必然是要被建奴逐出辽河套的。

建奴原本是三面受敌,但是建奴今年攻打朝鲜,迫使朝鲜国割地求和,稳定了后方。

宁锦之战,不过是建奴试探我大明有没有力量反击而已。想必现在建奴正处心积虑,想要先击溃没有了羽翼的察哈尔部,最不济也要把察哈尔部赶出辽河套地区。

一旦让建奴得逞,则原本三面受敌的建奴,就成破解了战略上的不利态势。

以辽东军糟糕的野战能力,建奴只需要以偏师牵制宁锦防线,就能聚集主力绕道草原攻击陕西,或者绕道原来内喀尔喀部落的驻地,从密云等处破关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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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59章 顺义县大堂

满桂虽然不通文墨,但只是不会写诗词歌赋而已。对于基本的兵书,他还是能够看的懂的。

否则光凭武勇,他也得不到杨镐、王之臣等文官的看重,而升任辽东总兵这一职位。

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对于中国地图的全貌是没有完整的概念的,再加上武将很少有总揽全局的机会,因此眼界就小了些。

不过作战经验丰富的满桂在崇祯的点醒下,立刻就揭开了他对后金战略布局上的迷雾。

崇祯的提点,顿时让他站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上,去看大明同后金之间的这场战争。

大明的文官们也许有一些人的战略眼光并不比崇祯差,但是他们只是把武人当做战争的工具,是不会费尽心思的去解说,之间的战略安排是什么的。

比如杨镐的四路出击计划,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无能的方案。这个方案之所以看起来很白痴,那只是因为这个方案失败了而已。

杨镐只是分派了四只部队出击的任务,并没有让这四路人马的主官坐下来讨论,如何完成这个计划。

所以努尔哈赤才能各个击破,因为这四路明军的主帅都误解了这个计划的目的。

四路出击的目的是不让后金有机会跳出包围圈,去攻击明军后方的沈阳和辽阳。而他们的敌人并不是赫图阿拉这座城池,是努尔哈赤率领的后金军队。

崇祯短短的一席话,让满桂顿时陷入了思考之中,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我们不能让建奴毫无顾忌的去攻击察哈尔部,建奴的西边需要一个敌人。也许我们可以…”

满桂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很快他就停顿下来了,因为他不知道要如何阻止后金去进攻察哈尔部。

在后金攻击察哈尔部的时候,辽东军出兵袭击沈阳,这个想法很快被满桂否决了。年初后金进攻朝鲜的时候,辽东军都没能向沈阳进攻,以牵制后金军的行动。

那么当后金进攻察哈尔部的时候,他又怎么能让那群骄兵悍将出动去进攻沈阳呢。从萨尔浒到广宁之战,辽东军已经被后金打的失去了野战的勇气了。

如果光靠他手下的那点家丁,大概还不够给后金填牙缝的。想要劝说陛下提醒林丹汗注意,但是如果大明不出兵,光察哈尔部自己一样挡不住后金。

而且以林丹汗糟糕的性格,恐怕还会以为这是大明有求于他,一定会借此机会向大明提出赏赐的要求。

满桂有些泄气的说道:“察哈尔部和辽东之间交流不便,等我们收到后金进攻察哈尔的消息,恐怕已经大势已去了。”

朱由检双手互握,身体向前倾的说道:“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和后金敌对的部落,守在大小凌河之间的区域。替我们挡住,不,应该说是作为一个预警,好让我们知道后金的动静。

顺便也可以清理这块区域内亲近后金的蒙古部落,防止他们在后金绕道入侵大明时担任向导。”

“陛下的意思是?”满桂不由疑惑的问道。

“找到内喀尔喀五部的残余,支持他们在大小凌河之间驻扎下来,投奔辽东军的蒙古人,愿意回到部落去的以礼相送,愿意留下的好好安抚使用,但是必须遵守大明的法律。”朱由检如此说道。

满桂还没有说话,杨镐已经赞同的说道:“陛下这是存亡继绝,德布天下的壮举啊。而且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把那些心有异心的蒙古人从辽西走廊上清理出去,也正好消除了生乱的隐患。”

满桂张了张嘴,终于开口说道:“臣谨遵陛下之命。不过这同建奴议和之事,臣还是希望陛下再慎重考虑一二。”

看到满桂终于失去了强烈反对议和的意愿,朱由检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如果不能获得辽东军中大将的支持,议和的事情传出之后,他对于辽东军民的反应实在是殊无把握。

不过现在起码他心中有了几分底气了,朱由检认真的说道:“不管同建奴议和有什么后果,朕都会坦然接受。不过朕想要说的是,朝廷和建奴议和,不代表辽东军就不打仗了。

相反,对于辽东军进行整顿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准备打仗。一切阻碍提升军队作战能力的官员和制度都要革除,这必然会触及到一部分人的利益,所以朕希望到时满桂将军你能控制住辽东军的局势。”

崇祯推心置腹的谈话,加上老上司杨镐在一边的坐镇,满桂终于还是接受了辽东整顿军务,及同后金谈和的事宜。

就在崇祯同满桂等人谈话的同一时间,在顺义县县衙之内,一群军政大员也在紧张的开着会议。

前一天从治所遵化赶来的顺天巡抚加右都御史王应豸,正坐在顺义知县的正座上看下方的文武官员们。

巡抚者抚军安民之官也,这是一个军政大权在握的,地方最高军政长官。

顺天巡抚管辖着顺天、永平两个地方的民政,统率着蓟州、昌平、密云、永平、霸州五道兵备,及顺天、永平两府境内的各处卫所,可以说是山海关至京城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但是随着辽东事务的重要性不断上升,蓟辽总督已经无法再兼顾辽东、顺天、保定的三地军政,不得不在辽东专设经略一职,督师蓟辽以分担蓟辽总督的职权。

驻扎在蓟州镇的蓟辽总督,和驻扎在宁远的蓟辽督师就平分了原先蓟辽总督的关内和关外的军政权力。

如此一来蓟辽总督就成了一个同顺天巡抚多处权力重叠的机构,理论上蓟辽总督应当管辖顺天巡抚,但是地方事务应当归属于顺天巡抚管理。不过实际上,总督府往往会越过巡抚,直接向地方官员下达了命令。

这么一来,顺天巡抚除了遵化城及有限的几个地方之外,就无法再正常行使自己的权力了。

现任的蓟辽总督加兵部尚书衔阎鸣泰,是直隶清苑人。他是因为魏忠贤而被重要的,因此对魏忠贤谄谀非常。每陈边事,必颂功德,于蓟、辽建生祠,多至七所。其颂忠贤,有“民心依归,即天心向顺“之语。

等到崇祯登基,魏忠贤下台之后,阎鸣泰做事顿时变得非常低调起来。他大约也知道,他在魏忠贤面前表现的太过于忠诚,现在想要调头也难了。

皇帝处置了魏忠贤,虽然可以放过朝中其他人,但肯定不会放心他们这些地方上掌握兵权的守臣。

为了主动释去皇帝的疑心,阎鸣泰不仅主动上表恳求回乡养病,对于军事上的事也开始特意避开,因此顺天巡抚王应豸,才能捞到这个平定闻香教叛乱的功劳。

和阎鸣泰的识时务不同,王应豸却是一个看不清时务的糊涂官僚。

同样是依靠吹捧魏忠贤上台的他,是山东掖县人,性格吝啬贪财,且心胸狭隘,对待士卒苛刻。

魏忠贤下台之后,他自觉自己吹捧魏忠贤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也没有会被秋后算账的感觉。

当京畿附近闻香教变乱之后,接到消息的他,第一时间就想带着遵化的军队西去平乱,不过皇帝的命令硬生生的按住了他想要立功的迫切心情。

当崇祯最后发布命令进行平叛时,功劳已经被昌平都督和营州屯卫所获取了。

不过阎鸣泰不愿沾手京畿民变的心态,终于还是让王应豸得到了一个谋划方略的功劳。

这场从顺义开始发生的民变,把顺义、平谷、三河之地的士绅豪族几乎清洗光了。

这几地的士绅豪族不是成为了民变的主事者,就是成了变民军所劫掠的对象。

民变的平息就同民变的发生一样突然,原本声势浩大的变民军,在锦衣卫派出的奸细说服之下,变民军的几个首领胡七、赵成反水,在变民军内火拼了一场,随即引来官军剿灭了变民军的主力。

兴冲冲赶来顺义接收胜利果实的顺天巡抚王应豸,马上就发现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泥坑。

那些兵败后被捆送给官军的闻香教逆首,一个个都死活不承认自己是闻香教叛逆,也不是什么民变的主谋。

王应豸稍稍查了查这些人的背景,发觉他们都是当地的缙绅豪族,有两人还是三代宦门。

王应豸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但是看着他左手堂下坐着的以锦衣卫领头的武官们,他明智的掩盖了这些疑点。

不过有些事情,他却无法向这些锦衣卫低头。看了眼知县大堂上一言不发的官员们,王应豸终于皱着眉头对着许显纯说道。

“许百户,这顺义民变既然已经平息下去了,自然就应该进行安抚百姓之事了。

那些闻香教叛逆的家产田地,你可以先暂时扣押。这些因为被变民侵害洗劫的,良善之家的家产、田地,你究竟有什么理由扣下,不许归还?”

在京城以内许显纯也许还会小心行事,出了京城之后,他就已经没什么畏惧的了。

作为皇帝亲军的锦衣卫,虽然没有皇帝的命令就不得擅自离开京城,但这也意味着,一旦他们奉命离开京城,就成了皇帝的代表。

有这么一层保护笼罩在身上,许显纯基本就不惧地方上的官员,即便是巡抚、总督一级的封疆大吏。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0章 锦衣卫的变化

对于王应豸这种靠着魏忠贤上台,又在魏忠贤失势之后,装作陌路人的官僚,许显纯根本没放在眼中,他眼皮都不抬的随口说道。

“抚院大人说笑了,下官不过是按照陛下的旨意循例问案罢了,那有什么扣留田地的事。只要这些良善人家拿出地契文书,证明哪些田地是他们家的,下官又怎敢扣留这些田地不发还。”

许显纯的话顿时把王应豸噎住了,坐在大堂上右排末二位的顺义知县上官荩,顿时起身辩解道。

“许百户的话语未必失之偏颇了,这民变事发突然,又是在半夜之时,乱民四处劫掠,惨状比比皆是,这些良善人家仓促避走,焉能想到要带走地契文书?

现在他们已经被变民洗劫的家徒四壁,连家具都被变民劈了当柴火烧了,如何还能再拿什么地契文书出来?再说了,本官已经让地方乡老里长出来作证,就连那些佃户庄客也没有否认,他们耕作的田地是主人家的。许百户为何要从中作梗呢?”

“本官什么时候做梗了?只要见到地契文书,本官自然会发还。那些佃户庄客、乡老里长作证就能规定田地归属的话,那么国朝还制定地契文书干什么?那不是多此一举吗?”许显纯仰着头,看都不看上官知县说道。

听着堂下的争执,王应豸心里感觉有点恼怒。这许显纯当初是魏公公身边的亲信,他当初也对许显纯刻意奉承过,在许显纯面前矮上几分也算正常。

不过如今魏公公已经倒台了,这许显纯还在自己这个封疆大吏面前如此趾高气扬,未免就有些不会做人了。

王应豸想了半天,还是发现他对许显纯等人依然无可奈何,毕竟现在锦衣卫负责查办教案,插手地方田地的身份核实,实在是再正当不过的借口。

和许显纯相对而坐的,是顺天抚衙的属官参政徐从治,他相貌威严,看上去器宇不凡。

不过他也的确是个有能力的官员,曾经协助总兵杨肇基平定闻香教徐鸿儒乱,后来因为同山东巡抚王惟俭不合而称病回家。

今年初经朝中同年好友举荐,起复为道员,八月迁顺天抚衙参政官。

徐从治一直冷眼观察着,对面就坐的几名锦衣卫,主要是观察许显纯及他身边的叶柒两人。

看着许显纯把顺义知县堵的说不出话来,徐从治轻笑了一声,便对着许显纯说道:“既然抚院大人同顺义县的话都不能说服许百户,不如就请许百户说说,你心中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吧。我等也好对三县的百姓有个交代,免得各县的百姓心头不安之下,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许显纯定睛看了一眼徐从治,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徐参政说的不错,总要有个章程我们才好办事。

大的章程吗,那得陛下拿主意,下官怎么敢自作主张。至于小章程吗,下官还是有一个的。

下官以为,只要各县把鱼鳞图册拿出来,我们大家按照鱼鳞图册核定田亩主人,并对各县田地进行清丈,这就是最最简单的方式。”

徐从治脸上的笑容顿时一窒,许显纯的话滴水不漏,他想要把不肯归还原主田地的责任让锦衣卫背上,现在也明显泡汤了。

“这些没有脑子的鹰犬,什么时候行事这么有章法了。”徐从治琢磨不定的看着许显纯。

不管是顺义、平谷还是三河知县,听到了许显纯这个提议,都顿时低下了头去,不敢接许显纯的话。

巡抚王应豸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点了顺义知县上官荩的名字,带着些许怨气说道:“许百户的话也颇有道理,你顺义县的鱼鳞图册何在,拿出来同许百户当面核清田亩,然后实地清丈,不久可以确定田地归属了吗?”

上官荩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堂前,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对着王应豸说道:“顺义县的鱼鳞图册在民变之时失踪了,这都是下官失职,请抚院大人降罪。”

“你…”巡抚王应豸顿时勃然大怒了起来,他这才知道,昨晚这上官荩为何要向他送礼,办这件小事了。

如今他可是骑虎难下了,这件事就此作罢的话,那么他岂不成了笑柄,今后谁还会再认可他这个巡抚的威严。

王应豸正想着怎么给自己解围的时候,许显纯突然冷不丁的问道:“顺义县衙在民变中可没有被损毁,否则我们也不能坐在这里。

一个县的鱼鳞图册最少也要装满半间房子,这些变民虽然攻下过县衙,可没焚烧过这里,难不成他们为了不让我们知道他们烧毁鱼鳞图册,还特意把图册搬出了县衙吗?”

上官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这下堂上在座的众人都察觉到,似乎这事背后还另有隐情。

王应豸可不愿意为了几百两银子,而掉进几名县官挖的大坑里去。

“顺义县难道到现在,你还想继续蒙蔽上官吗?到底有什么隐情,立刻给本都堂从实招来。”

看到王应豸勃然色怒,上官荩终于扛不住了,他不得不解释道:“本县的鱼鳞图册都被户部典吏带回了家中,民变时典吏家被焚毁,鱼鳞图册也就消失了。”

王应豸还没有说话,许显纯已经冷笑着说道:“好么,鱼鳞图册这种国家典籍,也敢私自带回家,顺义县这官当的可真是轻松。不过就算鱼鳞图册没了,这钱粮清册总带不回去吧”

许显纯提的关于钱粮清册的问题,这里除了王应豸一无所知外,徐从治和几位县官心里倒是清楚,但是他们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做过亲民官的王应豸,听了许显纯的话,觉得倒是一个办法,他没注意到参政徐从治给他打的眼色,直愣愣的就对着上官荩说道。

“许百户这话说的倒是不错,顺义县,这每年的钱粮清册上就有每户人家当年缴纳的税赋数量,只要按照这些人家缴纳的税赋数量,反推出每户应有的田地数量,应该也不是太难的事吧?”

上官荩听了王应豸的问话,简直就是五雷轰顶。他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钱粮清册背后的秘密,那不仅会让他自己陷入泥潭,而且也会得罪顺义县的士绅们,因此只他能保持沉默。

看着跪拜在堂前,始终一言不发保持沉默的上官荩,王应豸感觉自己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

但是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的他,也无法把这个话题转移到其他方向去。

参政徐从治看着对面脸上挂着诡异笑容的许显纯,立刻明白了这位锦衣卫百户,显然对钱粮清册是有所了解的。他提出这个问题,无疑是在给王应豸挖坑。

作为文官中的一员,徐从治显然不能接受,让他眼中蠢笨无能的厂卫们,把自己的同僚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起身走到王应豸身边悄悄说了几句,然后便退回了座位上,王应豸这才了解,鱼鳞图册同钱粮清册之间的区别。

现在所用的鱼鳞图册,还是万历时张居正主持清丈核实的黄册。而土地所有权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万历清丈时制定的鱼鳞图册,到了今天大概除了一些大地主手中的土地没有变更外,中小地主手中的土地早就更换过几手了。

因此制定黄册的目的,不过是确定天下耕地的总数,和一年田赋的总额而已。

基本上每个县还会制定一本归户实征册的白册,用来征收实际应当缴纳的田赋。

而掌管和编制白册的胥吏,和豪绅地主勾结,把田赋转嫁到那些自耕农身上,也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其中最为常见的就是诡寄和飞洒,诡寄是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借以逃避赋役。而飞洒则是串通胥吏,把田地赋税化整为零,分洒到其他农户的田地上,以逃避赋税。

一般来说,能够逃避税赋的,都是那些当地的权势者。而顺义民变一起,鱼鳞图册消失之后,如果按照钱粮清册去核实土地,那么权势越大者,受到的损失也就越大。

了解了这些钱粮清册背后的阴私勾当之后,王应豸顿时也沉默下去了,他可没兴趣站到那些地方士绅的对立面去。

虽然在闻香教乱之后,顺义的士绅豪族已经元气大伤了,但是士绅大族之间的联姻,早就让士绅们的关系不止于本地了。

王应豸很清楚,如果他今天拿着钱粮清册作为核实田地的依据,那么明天他一定会被这些士绅的亲朋好友们恨之入骨,他可没有这种勇气去对抗这种力量。

至于锦衣卫们,他们本来就是士绅们的死敌,干出这种事来,也只是让士绅们多记上一条罪状罢了。

王应豸正在进退两难之际,锦衣卫指挥佥事张道浚带着崇祯的旨意到来了。

这让王应豸松了口气,但是很快他就放松不下来了,张道浚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对于他就任顺天巡抚之后,把遵化的守军移镇到喜峰口,造成遵化守备空隙,及在他治下出现了闻香教的教乱等罪状,皇帝免去了他顺天巡抚的职务,并任命朱童蒙接任顺天巡抚。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1章 张道浚

王应豸低着头听完了张道浚带来的口谕之后,用手撑了下地想要起身,但是心神恍惚之下居然没能站起来。

参政徐从治、顺义知县上官荩赶紧上前扶他起身了,王应豸心神不宁的对着徐从治说道。

“我心已乱,替我准备车马,我要尽快赶回遵化,等待朝廷的命令,交接一应事宜。顺义之事,还烦请徐参政收尾了。”

徐从治带着几位县官出了城门,送走了一刻都不想停留的王应豸。

县衙之内剩下的锦衣卫中人们,目送着文官佐吏拥着王应豸离去之后,指挥佥事张道浚才转回头来看着剩下的锦衣卫官员们说道:“除了许百户及叶百户之外,其他人先去堂外候着吧,陛下有旨意给两位。”

崔应元、杨寰两名副百户只能无奈的退出了县衙大堂,看着周边没有其他人在场之后,张道浚立刻放下了上官的威严。

他满面堆笑的对着许显纯打着招呼说道:“许大人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对于张道浚的示好,许显纯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他坦然接受之后,便说道:“张佥事还请宣示陛下旨意,我等早已翘首以盼了。”

张道浚看了一眼站在许显纯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柒之后,才对着许显纯说道:“那便请两位接受旨意吧…”

许显纯心中有些激动,崇祯要求他把顺天府其他州县也纳入查案范围之内,这显然是说明,他已经通过了皇帝的考验,成为了陛下的亲信。

不过显然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还是不及身边这位,被陛下从皇庄庄客内简拔的叶柒。

从协助办理清理军屯事宜,到独立主持“耕者有其田”的计划。叶柒骤然之间就成了锦衣卫中独挡一面的新秀了。

张道浚,字深之,是故辽东巡抚张铨之子,他爷爷张五典担任过兵部尚书,可以说是世代官宦门第。

但是张道浚在读书上没有天分,而父亲又在辽阳城陷后自杀,失去了科举上出头的可能性。因此借着父亲忠诚于国事的恩荫,被授予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并加都指挥佥事,负责卫所事务的机会,转而向武官方向发展。

张道浚同公认的阉党杨维垣等人交好,同田尔耕关系也不错。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获得重用的机会。

他的妹妹张凤仪是石柱宣慰使马祥麟的正室,虽然石柱宣慰司忠诚于大明,协助朝廷平息了播州杨应龙、又北上辽东同建奴在浑河血战,石柱“白杆兵”因此名闻天下。

但是石柱土司的强悍战斗力,也引起了一些文官的警惕,更何况前土司马千乘无辜死于太监之手,更是让他们害怕在大明西南腹地再出一个后金。

他们一边压制石柱恢复战力的举动,一边亲近永宁土司奢崇明,试图以土制土。

结果早蓄异心的奢家父子趁机占据了重庆,爆发了川南奢崇明之乱。

虽然石柱宣慰司在川南乱起之后,立即表现了忠于朝廷的立场,但是文官的猜忌是不可能这么快消失的,因此张道浚为了避嫌早就断绝了同妹妹的联系。

张道浚也清楚,在文事上他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而作为一名武将,想要建功立业,就必须上战场。

今日大明武将可以建功立业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辽东,一个便是川贵。

张家虽然有不少家丁,但是想要上辽东打建奴,那还是差了一点的。而南下川贵,他又怕因为自己同石柱宣慰司的姻亲关系,而被那些四川、贵州的文臣武将们所排斥。

在犹豫不决之中,他看到崇祯上台之后,锦衣卫的权势大涨,于是便把注意打倒了自己锦衣卫的身份上去了。

锦衣卫中想要获得皇帝的注意,若是按照以往,自然是靠办理震动朝野的政治大案。

不过现在吗,张道浚发觉,只要能推动崇祯颁布的新政前进,同样可以被皇帝重视。

对比起构陷党人,涉及到危险的党争,显然替皇帝办好事更为安全一些。

而杨维垣等人自从魏忠贤下台之后,便小心低调了起来。但是随着文震孟被驱逐出京城之后,他们的心思又开始活动了起来。

杨维垣等人认为,崇祯对于东林党人并无好感,只是缺乏一个把这些党人驱逐出朝堂的借口而已。

而只要把这些东林党人驱出朝堂,那么那些整天想着为东林党翻案的官员们才能消停下去,而他们在这些案子中的罪行才不会被清算。

杨维垣他们自然说服不了,已经投靠皇帝的几位锦衣卫首领官,因此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张道浚身上。

他们认为,张道浚作为名臣之后,又是锦衣卫的高层官员,由他出面去指责朝中的东林党人,无疑可以更多的获取皇帝的信任。

张道浚可不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同东林党人结怨是一件好事。因此他干脆走通了田尔耕、王德化的门路,离开了京城,前往顺义传旨及替崇祯观察顺义土地改革的状况。

张道浚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蜡密封的信封,递给了叶柒和颜悦色的说道:“这是陛下设想的‘耕者有其田方案’,陛下说,你可以拿这个作为参考,先在顺义试验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写信向京城汇报。”

叶柒接过了厚厚的信封,脑子里感觉一片空白,他可没想过皇帝居然会如此重视,他这么一个庄客出身的卑微之人的话。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因为被崇祯提拔,而升起感恩效忠之心的话。那么现在他心里到真是有了几分,要为皇帝的事业肝脑涂地的心情了。

皇庄改制完成之后,他便受命对军屯进行调查,期间也对顺义的民田进行了一些了解。

因此在对如何进行军屯改制的基础上,他还向皇帝提出了,对豪族勋贵抑制兼并土地的主张。

作为一个能够把皇庄的土地交还给卫所的皇帝,叶柒幻想着也许崇祯可以打击那些疯狂兼并土地的勋贵豪强们,让他们收敛下自己的举动。

就算是作为一名普通人,叶柒也感觉到世道比以前坏上了许多,道路上往来的商贩减少了,上酒楼的熟客来的少了,城市里的居民脸上也渐渐少去了笑容。

外地的客商在酒楼中的闲聊,也不再是什么地方的货物能卖上一个好价钱,而是某某地方又多了一股盗贼之类的消息。

叶柒以为,要想让大明恢复以往繁华的模样,光光是清理军屯被侵占的土地是不够的,需要的是让大部分人拥有一块活下去的土地,改变现在到处都是流民的现状。

叶柒其实并不觉得皇帝能听进他一个小民的进言,毕竟朝堂之上有这么多学富五车的国家栋梁。

在小民眼中,能进入朝堂为官的读书人,那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只要陛下注意到了小民的生存不易,让那些星君老爷们关心下百姓的苦痛,大明的世道终究会好起来的。

然而,皇帝的反应超出了他的期待,不仅赞同了他的想法,推出了‘耕者有其田’的计划,还让他来负责这个计划,这让叶柒不由感到了诚惶诚恐。

“其实,卑职见识浅薄,独立主持这个‘耕者有其田’的计划,似乎有些才能不足了。既然陛下派遣了张大人前来督察这个计划,不如以张大人为首,卑职愿意从旁协助。”接过了崇祯信函的叶柒,心中惶恐之余,就向着张道浚请示道。

张道浚眼中闪过了一丝喜意,但是很快就消失了。能够主持被皇帝重视的计划,要是能做成功必然就能被崇祯所赏识。

但是他却不能接受叶柒的好意,作为已经进入到崇祯视线内的叶柒,享有着专折奏事的权力,这是大部分锦衣卫军官都没有的权力。

所以看起来叶柒现在不过是一名百户,但是只要是锦衣卫内部的人员,都知道他的前程远大。

张道浚不想因此而得罪一个未来的锦衣卫新贵,而且以崇祯的精明,他想要冒领其他人的功劳,一个不好就要漏馅。

张道浚摇着头笑着说道:“叶百户说笑了,陛下的诏令,我等怎么能私下篡改。叶百户你今后记住了,我们是陛下的锦衣卫,不是某个人的锦衣卫。因此陛下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千万不要自作聪明。”

叶柒顿时醒悟了过来,赶紧向张道浚告罪及感谢。叶柒摩挲着手中的信件,想着是在这里打开呢?还是回去后再打开。

三名锦衣卫正在堂上叙话的时候,参政徐从治已经带着顺义、三河、平谷三县的县官返回来了。

送走了巡抚之后,从城门外返回的徐从治就已经在心中打好了一个腹案。

由于鱼鳞图册的消失,顺义田地的归属就成了一笔糊涂账。要是真的让这些锦衣卫按照钱粮清册进行清丈土地,那么平谷、三河两县恐怕也不得不遵照顺义的先例,那就真是天下大乱了。

徐从治打定了主意,要先把今天这场会谈先糊弄过去,先了解清楚三县士绅现在的情况,再同这些锦衣卫商议田地清丈的事。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2章 徐从治的愤怒

徐从治对着张道浚说道:“张佥事刚来,也许需要一些时间了解情况。本官以为,今日我们不如到此为止,等明日再继续讨论民变的善后事宜。”

张道浚斜了一眼叶柒手上的书信,随即笑着对着徐从治说道:“徐参政既然如此体谅本官,本官自然是乐于接受的…”

离开了县衙之后,叶柒就匆忙回到了自己在顺义的住所,一座从变民军手中没收的小院子。

和一名门子交代不许人打搅自己之后,叶柒走进了东厢的书房,他还没有坐稳,就打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朱由检几个月来思考了许久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写出来交给叶柒去试验的一个方案。

从醒来成为朱由检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动员起农民的力量来。

作为一名新中国的公民,对唯物主义历史观还算学的不错的苏长青,他很清楚的知道,就算他把大明的军队武装到牙齿,如果这只军队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意愿,那么他也一样是改变不了未来的历史轨迹的。

对于现在这个农业人口占据了90%以上的大明朝来说,只有获得了农民的支持,他才会获得可靠的兵源和稳定的物资供给。

甚至于他只要能真正的动员起北直隶的1千万人口的力量,后金就要跑回大兴安岭里去当野人了。

然而可笑的是,身为1亿5千万之众的大明皇帝崇祯,能够动员起来的力量却远远少于,后金兵农一体的落后农奴制度。

现在大明社会的现实是,国权归大族,宗族不下县,县下唯编户,户失则国危。

对崇祯来说,理论上他所能管理的社会基本单位就是县。但是实际上,大明1427个县,他真正能控制的不过是北京附近的几个县,其他地区都被地方缙绅和文官集团控制着。

所以浙江金华县,1578年征收的工商税不足7两。1510年开始,何逊在以后的十年中管理沙市税课使司。一旦完成定额,他就敢私下减少对木商抽税。

在16世纪20年代,邵经邦开始主管了沙市税课使司,他采取了一项更为惊人的改革,在三个月内完成定额之后,在本年度余下时间内启关任木商往来。

1560年,杨时乔榷税杭州,建立了一个令人敬佩的制度,令木商自署所入(就是自己写下自己的收入)进行税收评估。

而以上这些把国家法律视为儿戏的混蛋,居然赢得了士林的好评,赢得了清官的名声。

事实上明朝已经僵化的官僚体制,和堕落的文官集团,已经让外表看起来还是鲜花着锦的大明,内里已经完全腐烂了。

而反观这个时候的后金,虽然它还处在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度的时期,但是处在上升期的通古斯野人部落,无疑要比腐朽衰亡的大明更为生气勃勃。

努尔哈赤在1615年正式建立八旗制度。规定每三百人立为一“牛录”,五牛录设一甲喇额真(汉译参领),五甲喇立一固山额真(汉译都统)。把辽东军民编成满洲牛录308个,蒙古牛录76个,汉军牛录16个,共400牛录。

虽然后金的主力就是这12万兵民合一的八旗旗民,但是后金的统治者,却是能踏踏实实的掌握着这12万人,及他们控制下的奴隶。

总体上来看后金这点人连大明人口的零头都及不上,但是和后金对阵的大明局部地区,却没有一处地区能拥有抗击这股力量的实力的。

究其原因,不过是八旗12万人大约也就一、二个心思,而大明有民众亿万,心思同样有亿万。

想要抵抗后金的入关抢劫行动,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让这些北直隶的农民先团结起来。

只有把这些农民组织起来,他才算是有了一个根据地。如何把农民组织起来,并动员榨干他们的最后一分力量,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耕者有其田’计划就能完成的。

把土地分配给无地的农民,只是获取他们的好感和信任,接下去的组织形式,才是如何有效动员出这些农民力量的关键。

说到底,如果没有一个建设新中国的那个强大的党组织的领导,他掀起京畿叛乱而夺取的这些地方士绅手中的土地,很快就会被那些权势者想方设法的从农民手中夺取回去。

说不定到时候,他派下去的那些锦衣卫,就成了这些土地的新主人。

因此他需要让这些分到土地的农民团结起来,对抗地方士绅、宗族、权贵甚至是当地的官府。

朱由检最后发觉,要想成立这样一个社会的基本单位,没有什么比人民公社更为合适了。

去掉了意识形态的信仰,人民公社做为农业社会的一个基本单位,实际上是最为适合的。

半自治半政权形式的公社单位,既能对抗当地官府胥吏的欺压,又能从法理上解除地方士绅对于乡村的管理权力。

而对于救灾、征收税赋、兴修水利和道路工程时,以公社为单位组织劳动力,显然比里长直接上门抓丁强,也不会出现徭役一直落在贫穷户的身上。

然而一个工农商学兵五脏俱全的人民公社,也就意味着一个小小的政权,如果朝廷的威望衰落下去,而公社的领导权力落在士绅和宗族手中,那么对于公社的底层社员来说,他们会比现在的生活还要黑暗。

不过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接下来大明就会遇到连年的灾害,还有后金的入关劫掠,一旦北直隶和山东的人口被后金屠杀劫掠一空,那么北京城也就成了无根之木和无源之水了。

思前想后了许久,朱由检终于还是写了这份跨越时代的,人民公社的组织形式,让田尔耕派人交给了叶柒。

朱由检对这个时代能否建立起人民公社这一形式的社会组织并无底,但是他之所以还要推行,是因为在乱世之中,团体的力量才能让大多数人活下去。

徐从治和三名县官次日来到县衙大堂的时候,发觉几名锦衣卫军官居然一早就已经坐在大堂上了。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堂外的天色,大约也就是隅中而已。“这些厂卫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徐从治心中纳闷的想着。

徐从治同张道浚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切入正题说道:“张佥事你现下皇命在身,我等也无谓拖延时间。

这闻香教案早日了结,三县士民方才能安心过日子,张佥事你也能早日回京覆命。这土地清丈,需要的时日实在太久,实在是不可行。

昨日本官同三县仔细检查了钱粮清册,发觉这钱粮清册因为有奸滑胥吏从中做了手脚,一些士绅的田地税赋并没有出现在钱粮清册上。

是以本官认为,让这些士绅补缴了去年的钱粮,然后重新修订钱粮清册,再以此核实田亩主人,你看如何?”

“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如果去年的钱粮清册上没有名字,可以查前年的钱粮清册,或是大前年的,总是能找到田地主人的名字的。

现在补上去年的钱粮就当事情没有发生过,未免太过儿戏了吧?而且如果是漏交了,那么这些田地不进行清丈,又要如何确定田赋呢?国家税赋到底应该谁说了算?”想了一晚事情的叶柒眼睛通红,但是精神却显得格外的旺盛。

看到区区一个锦衣百户也敢插嘴自己同张道浚的谈话,徐从治顿时把脸一板对着叶柒训斥道:“无礼之徒,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官场的体统吗?本官正在同你的上官谈话,也是你能插嘴的…”

张道浚笑呵呵的打断了徐从治的训斥说道:“徐参政昨日出去送抚院大人,所以没有听到陛下另外的旨意。

也罢,本官再说一遍就是了。圣上欲在三县推行‘耕者有其田’的计划,这位叶百户将会负责主持这个计划,陛下许他便宜行事,而本官不过是在边上观察怎么实施这个计划的。

所以徐参政想要取回那些士绅的田地的话,还是和叶百户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徐从治的脸色顿时黑下去了,他看着张道浚严肃的说道:“锦衣卫的职责不过是缉拿盗贼,守卫陛下安危,什么时候多了治理地方的权力了?尔等莫非是在矫诏吗?”

“耕者有其田”这个口号自然是好的,历朝历代都有仁人志士想要试图实现这个政治理想。

无一例外的,他们的尝试都失败了,但是并不代表这个理想已经被儒士们抛弃了。

打击豪右,抑制土地兼并,就是在这一政治理想下,那些官员们做出的努力。

徐从治的心中同样有着这么一个梦想,有那么一天让他进入中枢之后,可以尝试创建一个人人有地可种的大同世界。

但是从这些锦衣卫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却让徐从治感到了极度的愤怒。

这些朝廷的鹰犬,怎么敢打着这么高尚的口号,去侵吞士绅名流们的田产,实在是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3章 盘剥太过

张道浚却毫不在意的说道:“徐参政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本官可没说这道旨意只是发给了我们锦衣卫,徐参政想要陛下的旨意,应当去询问你的上官,而不是询问本官。

我们锦衣卫忠诚于王事,得了陛下的旨意就出京了。至于行人司的传旨使者,恐怕还在挑选中吧。

我锦衣卫现在做的,不过是对教乱遗留事宜进行处理,算什么干涉地方政事?”

“没有经过内阁票拟的旨意,难道不是中旨吗?难道你想用中旨胁迫地方官员服从吗?”徐从治不为所动的说道。

张道浚扫视了一眼,站在徐从治身后的几名官员,看到这些人都在试图躲避着他的目光,不由微微哂笑着说道。

“不久之前,陛下曾经说过,官员的职责是为大明百姓服务,顺义、平谷三河等县,在教乱之前没有察觉奸民谋乱,教乱平息之后还要意图阻扰陛下的安民之策的话。那么说不得,本官也只好请各位上京走一趟了。”

顺义知县上官荩同两名同僚对视了一眼,便顾不上参政徐从治还在身边,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都是百姓父母官也,这耕者有其田正是安民之策,焉敢进行阻扰。”

顺天巡抚王应豸昨天被张道浚驱走,已经让上官荩等人有些打退堂鼓了。

三县的士绅势力本身就被民变和锦衣卫清除的差不多了,之所以能让三名县令出头,不过是看在往日的关系,及这些士绅的姻亲的面子上。

昨日顺天巡抚这一走,顿时让三名知县失去了和锦衣卫对抗下去的勇气,毕竟民变之时三名知县或多或少都犯了过错的。

特别是顺义知县,曾经被变民军赶出了县衙。按照大明律,知县是守土之官,丢失了城池就是重罪。

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被追究,不过是崇祯有意让锦衣卫纵容,不代表他们就平安无事了。

徐从治脸色难看的紧,这张道浚不过是虚言恐吓,他身后这三名县官已经屈服投降了,这实在让他觉得有些丢脸。

但是要处置这些知县,只有顺天府或是顺天巡抚才有这个权力。他这个参政并没有人事处置的权力。

他无法让这三位县官听从自己的命令,继续和锦衣卫对抗下去,只好再次使出了拖延战术。

“既然陛下的御命还没传达到地方,那么张佥事又何必着急开展这清理地方田地清丈的事。不如且待本官回遵化领了旨意,大家再来讨论这个事。”

许显纯有些诧异的说道:“徐参政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之前几天不就是徐参政逼着我们尽快把田地厘清,尽快吧庄园田宅退还给本地百姓的吗?

现在有了陛下的旨意,何以又要让我等暂停?徐参政行事未免太过于随心所欲了吧”

徐从治顿时发觉,几名地方官员向锦衣卫屈服之后,他顿时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这样和锦衣卫对峙下去,无疑是阻止不了,他们想要瓜分那些地方士绅手中土地的计划的。

徐从治不得已对着张道浚拱了拱手,小声说道:“张佥事,我们何不借一步说话。”

看着徐从治居然对自己放低了身段,张道浚心中倒是有了些莫名的快意。不过他很快就散去了这种情绪,严肃的对着徐从治说道。

“徐参政你和我说再多也没有用,刚刚我说的都是真话,陛下亲自点名了叶柒作为分田地的主事者,我一样插不了手。”

徐从治有些恼怒的盯着张道浚的眼睛说道:“张佥事,这残害地方名士是好玩的吗?今日你夺走这些地方大族的田地,今后在这顺义县,你打算让谁去征发徭役,收取田赋,平息乡里的争斗诉讼?

‘耕者有其田’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本朝惯例皇权不下县,乡里治安全是依靠地方宗族在管理。铲除了这些地方宗族,地方上能安定下来吗?要是再出了乱子,谁来担负这个责任?”

张道浚对着徐从治还了一礼之后,便不客气的说道:“我出京城之前,陛下曾经派人告诉我一句话,不要怕出乱子,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徐参政,本官就不和你再浪费时间,作这个口舌之争了。

今天,本官就是来讨论怎么进行分田事宜的,如果参政和各位知县还是继续搪塞拖延的话,那么说不得,我们锦衣卫就只好单干了。”

徐从治最终还是没有能同锦衣卫们翻脸,一方面是他不愿意让锦衣卫完全取得对田地分配的主导权力;

另一方面也在于,朝堂上的文官领袖们,现在根本没心思过问几个地方小县的事务,他们正忙着争夺两个空缺的入阁名额。

在叶柒的强势主张下,顺义全县的土地先以村为单位划出边界线,然而在按照村为单位丈量土地和计算人口。

一些土地参杂不清的小村,则被强制合并为一个行政村。土地按村为界进行分割,去掉那些自有小片土地的自耕农之后,按照村内人口进行剩余土地的调配。

这一部分倒是同皇庄改制的内容差不多,徐从治同几位县官并没有太多的异议。

但是接下来,叶柒主张把村内的土地平均分配给无地农民或是以前的佃户,每年上缴收获的5成,3成作为地价,剩下的2成扣除国税之后,按照县3村7分配掉。

县内得到的这部分额外粮食,主要用于贴补胥吏的工食银,地方赈灾、修建道路、水利、兴办教育的经费。

而村内的截留的部分,则主要用于村民的教育及扶助村内孤寡老人,还有新建村内道路,农田水利设施的费用。

三河知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道:“开什么玩笑,本县又要赈灾又要修建道路,水利,兴办教育,结果只得三成?这倒过来还差不多。”

三河知县的话顿时引起了平谷县的附和,顺义知县上官荩也情不自禁的想要点头同意。

徐从治撇了一眼下手的几位不争气的下属,冷冷的向着叶柒发问道:“闻香教叛逆的田地也就算了,这村里那些人的土地要收,那些人的土地不收,你究竟是个什么章程?而且这个地价银,你又打算上缴几年呢?”

叶柒毫不迟疑的回道:“以田设限,每户超出50亩以上的土地就必须交出来,每年的地价银由官府直接给付,和村民不发生关系。卑职以为,缴纳10年已经足够了。”

徐从治顿时被激怒了,他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对着叶柒愤怒的指责道:“这北方的田地就算是粟麦轮作,上田一年也不过2-3石而已,再脱去外壳不过余下1石左右,十年地价也就是3石粟米上下。

这岂不是只有2两银子不到?这等上田往日最少也要5、6两,尔等不觉得盘剥小民过于酷烈了吗?”

上官荩几人一脸的纠结,并没有上前附和义正言辞的上官,张道浚、许显纯则是一脸懵懂,感觉这徐从治说的似乎挺有道理的。

叶柒看着徐从治略带惶恐的回道:“参政大人大概是误解了,这顺义的田地虽然比左近的几个县肥沃,但是本县位于京城到密云之间,是要负担密云军粮的输送徭役的。

本县田赋虽然不重,但是徭役极重,是以常有人抛荒流亡外地,这田地价格一向就在1、2两之间。而就在去年,顺义旱灾,县内大户给出的田地收购价,就是一亩田一石粟,甚至于还有七斗折一亩的。”

许显纯低头算了算,不由晒笑道:“原来我们倒是付出了三倍的田价,这岂不是太过公道了。”

徐从治听了之后,顿时气势大消。作为一位能吏,他当然知道,这些大户人家趁着荒年压低价格收田,无疑是绝了这些小民的生路。

这么说起来,刚刚平息掉的闻香教之乱,也未必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些士绅豪族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徐从治只是暗暗想了想,就忘记了这个念头。

虽然对这些乘人之危的顺义大户并无好感,但是作为一名官员,他更为看重的却是维持大明的这个旧秩序。

如果让锦衣卫就这么把这些没有罪过的士绅地主的土地强制征收了,那么今后天下的士绅还有活路吗?

徐从治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对着叶柒说道:“即便是如此,但是这田地毕竟是人家的,岂能强制人家进行买卖,而且还不是一次性付清。如果这样,田主又何必买卖,他自己收租的话,岂不是一样可以拿到这些田租,还不会失去田地?

这些田主,不是书香门第就是官宦之家,家族之中未必不会出现本朝的栋梁之材,而今你等锦衣卫如此行事,岂不让人寒心?若是让这些地方名士失去对朝廷的效忠之心,尔等担当的起这个责任吗?”

叶柒顿时有些卡壳了,对于这种政治性十足的话题,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显纯却抢先一步说道:“徐参政多虑了,我出京之前,陛下就对我说过。今日之大明不是忠臣太多,而是貌忠实奸的官员太多。

这些人口口声声要效忠大明,报效陛下。但是为了大明,为了陛下,却连一文钱都不想出。国家有危难的时候,这些人不是想着同心协力一起共体时艰,而是打着算盘想要换个主子,继续享受他鱼肉百姓的生活。

像这种寡廉鲜耻的无耻之徒,早点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倒是一件好事。如果这些无耻之徒因此而对陛下有怨恨之心,吾等锦衣卫不正是为此而设的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4章 派人去皮岛

“所以,大明的侯爵,一边在军营之中放高利贷,一边把还不出债务的军士妻女卖给妓院,或是卖给别人当做奴仆是吗?”在武英殿东面的槐树下,朱由检一手紧紧抓着树干,一边对着连善祥问道。

听着崇祯话语中极力压抑着的怒火,连善祥不敢怠慢的立刻回答道:“是的陛下,不过这妓院的确同阳武侯本人无关,是他家奴所开设的。”

朱由检冷冷的说道:“到了这个程度,是不是他亲自开的,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阳武侯还真是有经济头脑啊。”

朱由检在槐树下的雪地中来回不停的走了几趟,当脚下的雪都被踩成了雪泥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王承恩,你替朕记录下,自今日起颁发军人、烈士家属保护法令…”

王承恩把朱由检的话默背了下来,心中重复了一遍觉得没有遗漏之后,才对着崇祯问道:“陛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空,终于下了决心说道:“把那些收集起来的勋贵们的恶劣事迹都刊登出去吧,这件案子交由三法司公审,都察院那边就让那个姚士恒参与这件案子的审讯吧,后天下午在刑部公开审讯,找一些京营军士和京城百姓去旁听。”

王承恩只是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崇祯,就点头答应着去司礼监传递命令去了。

王承恩离去之后,朱由检才对着连善祥问道:“去皮岛的人选挑出来了吗?”

连善祥立刻说道:“回陛下,锦衣千户吴安国,锦衣总旗林远忠,都是实心任事之人,臣以为此两人可去皮岛公干。”

朱由检只是低头思考了一会,便说道:“皮岛苦寒,又是战区。这吴安国已经位列千户,平日里锦衣玉食的,能不能捱得了这苦,办的了这凶险差事?皮岛毛镇手下的,都是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要是和这些人说不到一块去,还怎么办朕吩咐的差事?”

连善祥犹豫了下,说道:“陛下,最近这段时间,陛下升迁的都是当初信王府的旧人。这锦衣卫都是陛下之亲卫,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臣以为陛下当一视同仁才对,免得锦衣卫内部出现裂痕。”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一碗水的确是要端平。这样吧,让吴安国跟着满桂去辽镇整顿边军,顺便在辽镇建立一个管理军纪的机构,接着让五军都督府经历处派两个人,把辽镇的后勤机构建立起来。至于林远忠,把他叫到西华门,朕在门楼上见见他。”

西华门外就是太液池,在城楼北面,岸边和宫城之间的建筑,是宫内的御厨房。虽然厨房门口人来人往的,但是靠近西华门这边却行人稀落。

朱由检在这里看了好一会风景,才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后面的阶梯上传来。

林远忠跟着连指挥使走上城楼时,手心都攥了一把汗,他年约30多岁,长得也是相貌堂堂。

不过因为双亲早亡,家中贫寒,所以始终孤身一人。原本他自己都认为,这辈子大约是当一名军士当到死了,却不成想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成为了一名总旗。

林远忠自然知道,这都是因为有连善祥照顾,加上陛下一直关注着他们这些信王府出身的锦衣卫。在这种潜移默化之下,林远忠相信,他们这些在信王府待过的锦衣卫,在陛下眼中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当连善祥问他愿不愿意去皮岛待上一段时间时,他毫不迟疑的回答了愿意。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信王府的旧人,得到了陛下这么多关照之后,也应当对陛下做出回报。

“起来吧,这地上太凉,跪久了对身体不好。”朱由检转过身来,对着行跪拜之礼的林远忠说道。

“陛下厚恩,下臣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林远忠感激涕零的,对崇祯说道。

看着一脸憨厚诚实的林远忠,朱由检有些担心,他到底能不能对付皮岛那些从死人堆里挣扎出来的骄兵悍将了。

不过想着现在也无法挑出更好的人选了,朱由检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对着林远忠说道。

“朕此次让你陪着王化贞去皮岛,一是要保护王化贞的安全,顺便看看皮岛的将士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第二就是要在皮岛、朝鲜的王京汉城两处设立一个情报机构,朕不需要你打探什么军国之事,朕需要的是朝鲜、后金、皮岛三地的物价、地理情况,及朝鲜周边海域的水文资料。”

朱由检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从吕琦手中接过一本书交给林远忠说道:“当然,如果你打探到了一些特别的情报,就按照这本唐诗三百首,给京城进行密报。怎么使用,一会下去让连善祥教你。”

林远忠接过了崇祯手中的书,有些心潮澎拜的说道:“臣一定会把陛下需要的情报,详细的发送回来的。”

朱由检对着林远忠勉励的点了点头,才从吕琦手中接过了两个颜色各异的盒子。

他注视了这两个盒子许久,才扬起左手拿着的盒子说道:“待到毛文龙同王化贞解救出朝鲜光海君父子后,你可当众问他,他是否愿意回北京面圣。

如果他有推诿之意,你便把这蓝色缎盒内的事物给他,就说朕封他为铁山公,从此皮岛、铁山军政大事,由他自专,兵部也不再点检他的兵马,但从此不许他的兵马再上大陆。

皮岛等地有愿意返回大陆的军民,你一一登记下来,朕到时自会派船接回。”

林远忠顿时有些气愤的说道:“陛下太过仁慈了,这毛文龙如果辜负圣恩,拥兵自重,起不臣之心,臣拼了一死,也要为陛下取他的性命。”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那倒不必了,毛文龙怎么说都是赤手空拳建立了东江镇,为大明保住了几十万辽东难民的生命。有这样的功劳,有点想法也是正常的。

毛文龙驻守东江近10年,有功无罪,朕若是因为疑心杀了他,岂不是令亲者痛而仇者快?这种蠢事,朕是不干的。你代表朕而去,也绝对不能干,明白不明白?”

林远忠不得不向崇祯保证,他不会在东江镇做出鲁莽的事情来。朱由检这才扬了扬右手上的盒子继续说道。

“如果毛文龙毫不犹豫,立刻答应愿意回来见朕的,那么就把红色缎盒内的东西给他。朕封他为安东侯,并赏赐勋章一枚。

然后你便按照吴芳元在京营中的做法,从东江军中挑选人员设立执掌军纪的军纪官,并设立肃反营,清除后金的奸细。你可以从诏狱中挑选两个许显纯的部下带去,他们差不多已经知道怎么进行肃反了。”

虽然林远忠不知道这盒子内的勋章是什么东西,但是想必应该同丹书铁券之类的差不多吧。他一脸恭敬的,从崇祯手中接过了两个盒子。

朱由检这才有些轻松的说道:“后日你便要同王化贞出行了,朕也就不耽搁你了。离去之前,你可有什么要求吗?”

林远忠抱着两个盒子摇着头说道:“臣无所求,唯祝陛下圣安。”

朱由检笑了笑,定睛看了看他,有些伤感的说道:“你好好的去,也要好好的回来。朕听连指挥说,你家门中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原本朕不应该让你去,但是国事艰难,也希望你能体谅朕的决定了。”

“臣不胜惶恐,不敢劳陛下如此担忧。”林远忠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激动。

朱由检让连善祥送林远忠下去时,对着他说道:“提升林远忠为锦衣卫百户,这样他去东江镇行事也方便一些。此外,你也尽快处理下宫内的侍卫事务。过完元旦,皇城守卫同锦衣卫就分开吧。

皇城宫内的侍从全部改成御前侍卫,废除亲军指挥使,设立领侍卫内总管,你便是第一任总管。御前侍卫今后只负责皇城宫内的守卫工作,不再插手缉捕盗贼,侦查情报的工作。

御前侍卫今后只许听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插手御前侍卫的管理。”

连善祥眼睛眯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回答道:“遵命陛下。”

听着脚步声渐不可闻之后,朱由检才转身向着身边的吕琦问道:“徐应元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吕琦低着头回答道:“徐公公这两天抓捕了27名大小太监,拷打致死了5人,但是无一人自供与京营兵变有关。”

朱由检嘲讽的笑了一声,才继续问道:“那么皇城里面难道什么动静都没有吗?”

吕琦飞快的说道:“陛下让徐公公大张旗鼓,又令小臣放松皇城四门的守备,小臣的确发现了三名可疑的太监想要混出皇城去。”

“都是些什么人?”

“二名尚膳监的,一名惜薪司的,都是不入流的小太监。臣已经细细询问了这三人,几乎没什么收获,不过三人隐隐之间倒是同涂文辅、王体乾等一干司礼监的旧人有联系。”

朱由检突然冷笑了一声,才面色不渝的说道:“好么,朕用一个打草惊蛇,他们就还朕一个李代桃僵,这宫内还真是藏龙卧虎了。

不必再审下去了,赏他们一个全尸。另外掌管尚膳监、惜薪司的首领太监管理不善,令发往凤阳守陵去。这事到此为止,让王德化好好整顿下尚膳监、惜薪司…”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5章 封爵

连吕琦也走下楼之后,朱由检信步走出了城楼,一直走到女儿墙的边缘才停留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后便提高了声音说道:“满桂将军很快就要回辽东了,朕给你两天假,去和你的同僚告个别吧。”

吴怀从城楼的阴影处转了出来,他对着崇祯的背影低头行礼说道:“刚刚微臣已经同满大帅见过一面了,至于军中同僚和微臣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交,不见也罢。”

朱由检转头意外的看了吴怀一眼,“你还真是…身为一名军士,没有要是融入不了集体之中,光靠一个人的力量可是赢不了战争的。明日开始,你每日花上半天去武学上学去吧,先学习下怎么和人打交道。”

吴怀对于崇祯的命令迟疑了片刻,他以为崇祯把他调到身边是不想让边军离心,更多的则是保卫自己的安全。

“陛下,臣现在是保卫陛下安危的侍卫,离开陛下去上武学,恐怕有失职责,臣请陛下三思。”吴怀对着崇祯分说着。

朱由检转回身继续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口中平淡的说道:“宫内保卫朕的侍卫不下万人,也不差你一个。朕的危险从来不是来自朕的身边,而是朕看不见的地方。

你既然是朕身边的侍卫,有时候就必须要出去替朕办事,要是你始终这么孤僻下去,不和人打交道,你怎么知道要找谁去办事?天下事都是人做出来的,不了解人你就办不好事,办不好事又怎么能护卫朕的安全?

再说了,武学是未来大明军队指挥官的培养之地。但是为了不让那些文官们在朕耳边鼓噪,朕也不能经常去武学巡视,朕希望你作为朕的眼睛,好好的观察这个武学的情况,朕可不希望武学养出一帮酒囊饭袋的废物出来…”

郑芝龙兄弟从北安门走入皇城时,发觉两日前看似声势浩大的兵变,居然在这座雄伟的城池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街上行走的行人脸上毫无紧张慌乱之意,他们路过的几座兵变中被毁坏的宅院也开始了忙碌的修缮工作。

看着这些进进出出忙碌工作的工匠们,郑芝龙心里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郑彩说的有道理,这么一个庞大的帝国是不会因为一场小小的兵变而倒下的。

每次进入皇城的时候,郑芝龙心中就不由生起了几许畏惧的情绪。到了北京城,他才发觉自己以往对于大明皇帝手中的力量还是低估了。

当初想着要以台湾为基地,聚拢起上千艘船只,封锁大明东南沿海,并袭扰闽粤沿海地区,迫使大明的朝廷主动招抚自己的策略果然还是有些冒险了。

看过了雄伟的北京城墙和皇城之后,郑芝龙就惊讶的发现,如果大明皇帝真把目光转向了海外,并把大明的国力用于修建战船和重建水师上,那么在大明朝廷动员起来的国家力量面前,十八芝不过是大象脚下的一只强壮的蚂蚁罢了。

从大明最繁华的南京、苏杭地区北上的郑芝龙,并没有意识到,他所见到的东南地区的盛世景象,不过是一个王朝回光返照的虚幻景象罢了。

在东南及运河以外的其他地区,大明王朝的统治正在不断的萎缩下去。

“兄长,你说今日陛下会给你什么赏赐呢?昨晚卢公公可说是今日要给兄长一个惊喜呢。”走在郑芝龙身边的郑芝虎,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说道。

郑芝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另一边的郑彩,才随口说道:“左右不过是加一个虚衔罢了,难道还能再给我升官不成。我等不过是接受了朝廷招抚,又没有替陛下立下战功,陛下就算对我等另眼相看,也不会逾越了朝廷规制的。”

虽然郑芝龙表面上装出了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是他上扬的嘴角却显示了他现在心情相当不错。

一边的郑彩虽然目不斜视,但是心里对于郑芝龙的说法不免有了一些腹诽。若是从前他一定会觉得,崇祯的赏赐不过是市恩卖好,会私下小心的提点郑芝龙几句。

但是今日他却觉得,陛下如此推心置腹,而郑芝龙却还要装模作样,实在是太没有臣子的分寸了。

自从被皇帝单独召见过之后,郑彩心中突然觉得,在皇帝心目中,他这种一时误入歧途的读书人应该才算是自己人,而身边那些粗鄙不堪的海盗同伙,是需要提防的潜在叛乱者。

有了这种认知之后,郑彩也就下意识的,开始和往日的同伙们保持起距离来了。

十八芝原本就是一个比较松散的组织,失去了可能被朝廷撕毁招安协议的威胁之后,各家首领也就无法再继续团结在郑家兄弟身边,开始各自为自己谋划起利益来了。

62名海商代表再次进入到嘉乐殿的会场内时,发觉今天的会场里多了不少人。不是携带武器的军士,而是穿着礼服的文官和一群太监们。

许心素等福建海商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的隆重场面,而站在他们身边的皇商们同样感到莫名其妙。

坐在高高在上的议长席位上的朱由检敲了敲木槌,等到会场内安静下来之后,他才示意身边的王承恩出去宣读诏书。

王承恩走到了会场中间后,便大声说道:“游击将军郑芝龙上前听封…有收复台湾之功…故封郑芝龙为三等奉天翊运推诚嘉义县男,岁禄300石。令改台湾魍港改为北港,以北港为中心设嘉义县…”

大明于洪武三年定封爵之制,分公、侯、伯三等,罢子、男不置。每个封号下又分四等,佐太祖定天下者,曰开国辅运推诚;从成祖起兵,曰奉天靖难推诚;余曰奉天翊运推诚和奉天翊卫推诚。武臣曰宣力武臣,文臣曰守正文臣。

到了成祖之后,大明皇帝就只能封奉天翊运推诚和奉天翊卫推诚两等封号了。而按照仪制,公、侯、伯入则可掌参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督,辖漕纲,但不得预九卿事。

不过到了崇祯登基的时候,这些爵位背后代表的军事色彩开始淡化,更多的是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朱由检原本是想要封郑芝龙一个伯爵的称呼,但是不但内阁不同意,就连已经对他俯首帖耳的丰城侯李承祚也拼命劝阻他。

文臣勋贵们第一次意见相同,认为郑芝龙并没有为大明立下什么大功,且出身低微,让他一跃成为勋贵,岂不是让朝廷的名器蒙羞,被天下人所看轻。

再一个,这会不会激励沿海的流氓无赖少年,学习郑芝龙下海为盗,借此博一个出身呢?

再争论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终于退让了一步,提出恢复子、男两个爵位称号的设置,同原先的公侯伯爵位分开,以奖励为大明开疆拓土,及为大明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人士。

李承祚听了崇祯的建议之后,马上就同意了,他的底线也就是,希望不要让郑芝龙这些鄙贱之徒混入到勋贵的团体内,从而让他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勋贵们成为笑柄。

子爵、男爵本身就是大明开国以来就未曾设置的爵位,看起来到更像是皇帝用来糊弄人的东西,李承祚等人自然也就失去了抵抗的意愿。

在内阁这方,在崇祯提出设置台湾府的建议后,仅仅讨论了一个时辰就选择了认可。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刚刚推动了内阁改制,需要一个好消息来振奋人心,以向天下昭告,他们的改革是对大明有好处的。

还有什么好消息,能比开疆拓土更让大明百姓感到有所安慰呢。

毕竟这些年来东虏叛乱,陕西民变,奢安叛乱,沿海寇乱这些发生在大明境内的坏消息,实在是太令人沮丧了。

所谓的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在有心人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捷,不过是朝廷用来欺骗小民的伎俩罢了。

而规复台湾岛,才真正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设立台湾府,无疑又多出了几个官员的职位,对于文官来说也是扩张势力的一个机会。

而对朱由检来说,宣传收复台湾,在政治上可以把他包装成一个有为之君。此外,也能把一些人的目光转移到海外广阔的土地上去。

对在场的海盗和海商代表来说,他们的确不清楚男爵同公侯伯爵之间的区别,他们只看到了眼前隆重的册封礼仪下,郑芝龙换上了麒麟赐服。

皇帝如此郑重其事,他们自然不认为这是一场儿戏,而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郑芝龙固然是心情激动,就是郑芝虎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不过十八芝内的几位首领脸上却显得有些冷漠了。

郑芝龙要是以接受招抚而或赏赐爵位,也许这些首领也只是

感到眼红和嫉妒而已。

但是郑芝龙居然是以收复台湾,并献土于朝廷而封爵,顿时让这些首领感到不忿了。

台湾基业是颜思齐所开创的,李旦在背后也曾经支持过。而接受朝廷招抚后,把台湾基业献给朝廷,则是天使的要求,并大家讨论后决定的。

但是现在怎么能,什么好处都让郑芝龙一个人得了。刘鹏顿时埋怨起自己的兄长来了,十八芝内能同郑芝龙出面对抗的首领,也就是刘香、陈衷纪、潘必正几人了。

现在刘香、陈衷纪两人不敢北上,这北上的海盗代表就成了郑家兄弟说了算的局面,这实在是太让他气闷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6章 封爵的希望一

不满的不仅仅是刘鹏,潘必正也是一脸纠结的看着穿上威严的麒麟赐服,对着崇祯叩头谢恩的郑芝龙。

他们几家福建海商家族一直把郑芝龙推在前头,是想给自己家族遮风挡雨的,并不是真想捧出一个海盗王出来,毕竟他们几家的根基都是在大陆。

如果早知道,这位新登基的崇祯陛下这么平易近人,他们又怎么可能让郑芝龙拿走陛下赏赐的所有好处呢。

人的**是不断升级的,当初他们支持郑芝龙纠集起十八芝的海盗团伙时,心中唯一的目的也就是打破福建士绅对于海外贸易的垄断。

但是到了京城之后,潘必正发觉被他们推出来当做挡箭牌的郑芝龙,居然借着十八芝盟主的名义,从朝廷那里获取了最大的好处,这就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了。

然而在朝廷招安的时候,郑芝龙的名分已定,这下就算是他们想要反悔,不认可郑芝龙为海盗集团的盟主也不可能了。

本来就已经相当懊恼的潘必正等人,看着北上之行快要结束的时候,郑芝龙居然又被赐封爵位了,这时候他们的一腔懊恼之情顿时就化作了对郑芝龙的满腹怨气。

追求金钱和地位,正是大明商人心中唯二的目标。而后者比前者更让人值得付出一切,因为这是大明的主流社会价值观念。

说句难听一些的,江南地区的名妓们,从商人那里榨取了大量的金钱,却依然瞧不起这些商人。反而对那些穷酸的文人们青眼相睐,哪怕是贴钱都要同文人雅士来往。

秦淮河上的头等名妓,更是以从不与商贾往来,作为抬高身价的不二法门。

这些名妓人老珠黄想要退隐时,也很少选择商贾,一旦嫁给了商人,那么此前她积攒下来的声望也就迅速衰败了。

不管是文人雅士还是达官贵人,都是不会同一介商贾平等交往的。

现在郑芝龙却轻易的获得了一个爵位,跻身于勋贵之列,就好像鲤鱼跃龙门一样,每条鲤鱼都希望自己才是跃过龙门的那条,但是它们却同时憎恨着,跃过龙门从此脱离了同伴的那条鲤鱼。

过于兴高采烈的郑家兄弟,甚至都没有察觉到,环绕在他们身边的目光,并非都是祝福,而是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站在人群中的刘鹏,终于忍耐不住嫉妒,头脑发热涨红了脸喊道:“这台湾当初是是颜思齐首领带人打下来的,怎么就变成了郑一官的功劳了,这不是欺君吗?”

刘鹏喊出声后,顿时引来了殿内众人目光的注视,配合册封典礼的丝竹之乐,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打断了。

原本喜气洋洋接受册封的郑芝龙,有被人在后脑勺敲了一闷棍,眼前冒出一片金星的感觉。

郑芝虎听到了刘鹏的喊声之后,就立刻转身忘了过去,看到居然是和自己不对付的刘鹏在捣乱,他顿时勃然大怒往回走去,想要找这个拆兄长台的小人算账。

郑彩对郑芝龙封爵也一样眼红,有刘鹏出来搅局,他倒是想要看一场好戏,但是他随即想到了些什么,赶紧上前抱住了郑芝虎的腰,拦着他说道:“阿虎,在陛下面前,不许无礼。”

有郑彩出手,李魁奇和钟斌才刚刚反应过来一样,慢腾腾的上来帮忙拦住了郑芝虎。

看着这些海盗马上就要把册封典礼弄成一场闹剧,王承恩不由脸色发黑的训斥道:“你们…”

“彭、彭…”一连串激烈的木槌,顿时让会场内的人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再次转向了坐在上方的崇祯,等待他出面处理这件事。

朱由检可不希望把册封典礼变成一场闹剧,也不愿意第一次封爵就封错了人。看着场内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开口严肃的说道:“刚刚那个反对的代表,请走到前面来。”

随着崇祯的话音落下,刘鹏身边的人顿时拉开了同他的距离,把他暴露了出来。

刘鹏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刚刚似乎头脑发热闯祸了。不过显然这个时候不是什么认罪的好时机,他只能硬挺着走上前去,站到了郑芝龙边上,跪了下来。

朱由检看着跪下的刘鹏严厉的问道:“这位代表,报上你的名字,并说明你放对册封郑游击爵位的理由。”

刘鹏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头脑是这么的清晰,讲的话又是这么有条理,当然这也造就了郑家兄弟和刘家兄弟的一生之仇。

听完了刘鹏的说法之后,朱由检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才说道:“那么这位颜思齐有后人吗?现在在那呢?”

郑芝龙双手攥的有些发白,但是表面上还是显得若无其事,不过他心中已经把刘鹏恨之入骨了。

听到崇祯的问话之后,他立刻低头恭敬的说道:“颜大哥身后只有一庶女,嫁给了微臣为妾。”

朱由检顿时松开眉头,笑着说道:“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岳父立下的功劳,女婿接收也没有什么问题。王承恩,顺便给颜氏也封赏一个夫人封号吧,典礼如常进行吧,刘鹏你也退下吧。”

看着会场中其他代表默不作声的样子,朱由检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下面的会场中。

走近这些海商代表们的面前,才开口继续说道:“诸位代表不用感到失落,郑游击的爵位不过是刚刚开始,只要各位能为大明立下功勋,大明的爵位同样会落到诸位身上。”

潘必正不由心动的追问了一句,“敢问陛下,臣想知道,要立下什么样的功勋,才能册封爵位呢?”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同样充满迫切神情,等待他答案的代表们,点了点头说道。

“这位代表提的问题很好,那么朕便和你们说说,你们应当怎么做才能得到大明的爵位。

朕这些日子里听了一些有趣的航海故事,永乐三年,也就西人所说的西洋历1405年,此后28年内,郑和七下西洋,无愧为我大明最伟大的航海家。

但是可惜之后我大明自费武功,中断了对大海的探索,反倒是让一群西方人首先打通了这条航线。

看到这里,朕不由为我大明的航海先驱们感到扼腕叹息,只差这么一点,我们就能先于西人而首先发现他们所居住的大陆。

所以,朕在这里下达一个悬赏,凡是能够沿着郑和的航线继续前进,完成郑和的意愿,第一个抵达那些西方人故乡的,或是船长、或是领航者,或是船队的组织者,就能受封男爵。”

那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不管是海商还是海盗,自然是听过郑和的名声的。至今东南亚地区的土著酋长们,依然还是心慕着大明,正是当年郑和船队的余威所至。

皇帝的话顿时让这些代表们,从对郑芝龙的嫉恨情绪中脱离出来了,他们同样为这位大明最为杰出的太监七下西洋的壮举而感到心绪澎湃。

许心素身边的一名代表突然问道:“如果有人雇佣了一艘外国船只抵达了西洋人的故乡,那算不算航行成功了?”

郑芝虎顿时横了一眼这名代表,鄙夷的说道:“那怎么能算?这样做不是太过无耻了吗?”

看着几位代表又要争执下去,朱由检顿时抢先开口说道:“打通一条航线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重复往返。从大明出发到抵达西洋大陆,再从西洋大陆返回大明,凡是认为自己完成了这趟航行的人,必须要拿出详细的海图和航海日志,在航海委员会的复核认证下,方可获得封爵。”

几位代表不由好奇的追问道:“什么是航海委员会?”

朱由检拍着手掌,让人群安静下来之后,才说道:“每一个能够独立指挥船只进行一次安全出航的船长、领航员,都将获得一份航海证书,并自动成为航海协会的一员。

凡是航海协会的成员,免除一切徭役及户丁银。协会成员可以推举出若干人,成立航海委员会,管理航海协会及有关海外航行的技术问题。

只要这些船长们验证了递交上来海图的正确性,朕就对此认可。”

朱由检的方法,非常公平,这些海盗和海商们都连连点头。不过也有些人比较泄气,因为沿着郑和的航线继续向西,很明显对十八芝的海盗更为有利,这些年他们控制了南洋的水面,比起在大陆海商显然更为熟悉东南亚的海况。

朱由检接着继续说道:“西历1492年,西人哥伦布第一次试图证明,我们所居住的大地是圆形的,虽然他没有完成这一壮举,但是他发现了在大明和西方大陆之间的美洲大陆。

西历1519-1522年,葡萄牙人麦哲伦率领了船队,完成了首次环球旅行。

今年是西历多年过去了,但是号称天朝上国的大明,却依然没有人能完成一次环球旅行,各位难道不觉得这是所有大明人的耻辱吗?

让一群西人纵横于大海之上,去探索我们所居住的大地和海洋,而我们则在一旁袖手旁观,大明和这些西人之间到底谁更像是蛮夷?”

朱由检高昂激动的演讲,终于感染了这些代表们,虽然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连字都不认识,但是身为大明人的骄傲和自豪却从没有从他们身上失去。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7章 封爵的希望二

郑芝虎甚至已经忘记刚刚对刘鹏的愤怒,对着崇祯高声喊道:“当然不能,陛下。我愿意为陛下洗刷这个耻辱,作为大明第一个完成环球航行的人。”

虽然代表们一个个都感到热血沸腾,但是却还没有达到郑芝虎这种激动的情绪,毕竟再高的爵位也需要活着才能领取的。

一些聪明人,开始想着怎么去雇佣一个西方的领航员或是船长,来安全快捷的完成这项伟大的航行了。

朱由检对着郑芝虎点了点头,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后,才继续说道:“凡是第一个完成环球航行的船长,朕不仅仅会封赏他的爵位,朕还会把他的名字记录到史书上去。后世的百姓也许不会记得朕是谁,但是诸位之中必有一人的名字,将会因此而不朽。”

“这怎么可能。”这是在场的代表们心中的第一反应,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

然而崇祯脸色凝重,完全不是像在糊弄他们。青史留名,这个以前看起来同他们毫无关系的词语,突然之间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在场的代表们都暂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自太史公著?史记?之后,在留名青史就成了名臣贤士的梦想。

在这短暂的一刻,会场内的代表们失去了一切蝇营狗苟的小心计算,只想着一个问题,谁能获得这样一个荣誉。

一名商人代表有些口干舌燥的对着崇祯问道:“陛下,这个荣誉是只给予,在座代表中第一个完成环球航行的人吗?”

朱由检迅速的否决道:“不,是第一个率领船只完成环球航行的大明人,不过诸位现在比其他人提前得到了这个消息,难道还会落伍于其他人吗?”

“当然不,我一定会是第一个完成环球航行的大明人。”郑芝虎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管是刘鹏、还是许心素等人,都对郑芝虎的话不以为然,如果赌咒发誓就能征服大海的话,那么大明早就完成环球航行的探索了。

看着会场中陡然变得有些紧张的气氛,朱由检笑了笑,重新走回了议长的座位上,双手撑着桌子对着下方的代表们说道。

“刚刚朕说的两个任务都似乎比较艰难,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现在朕再说说简单一些的任务。

朕听说在海外有许多无主之地,所以朕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能够在海外占据了一块土地,并移民了1000名大明人,连续经营了3年以上,朕一样给你们封爵。”

李魁奇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小心的问道:“陛下,什么样的土地叫做无主之地?”

朱由检回答道:“和大明有宗藩关系的属国自然不在考虑之中,拥有横渡大洋航海能力的西洋各国的海外领地,在大明没有同他们宣战之前,自然也不叫无主之地。除此之外的地方,就是无主之地。

在这之前,朕再重申一次,各位在海外贸易及开拓土地时,如果有什么纠纷,必须要交给外贸协会下设立的海商仲裁庭进行调解。

任何代表敢私下命令自己名下船只进行攻击其他商会船只的,海商代表大会将第一时间剥夺其代表身份,并缩减其所属商会的贸易份额。”

一些商会代表顿时有些意外的询问道,“陛下,这大会结束之后,还要保留这代表身份吗?”

朱由检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当然,这海外贸易的事,朝廷也是第一次开始管理,怎么能指望一次就制定出完美无缺的规则呢?制定一部法规然后指望能用上一辈子,无疑是在刻舟求剑,我们决不能干这样的蠢事。

每一年的10月-11月是季风的间歇时期,朕以为可以把这两个月当做开会的时间。还有朕打算给诸位代表一点小小的福利,在各位担任代表期间,只要没有犯下强奸、杀人的刑事案件,各位代表都享有不必收押入监的权力,并有权向朕提出异地审理的要求。”

大多数海商对于崇祯所给的权力还是比较感兴趣,这等于是给予了他们等同于地方缙绅的待遇,甚至是更好。

毕竟地方缙绅只能在自己居住的家乡获得这种潜规则待遇,而皇帝给则是在整个大明治下的特权待遇。

林广泰不由自主的问道:“那么陛下,这个代表身份是终身的吗?能传给子孙吗?”

“当然不是,每个代表任期6年,每3年改选一半的名额。好了诸位代表,我们还是继续郑游击的册封典礼吧,完成之后,就进行最后一天的会议了。”朱由检拍着手说道。

显然崇祯丢出了太多震撼的消息,让代表们无心再关注郑芝龙的册封典礼了。

开始时*肃穆的爵位册封典礼,结束时却有些草草了事,这让郑芝龙在今后的日子里,严禁部下和亲友谈论,他第一次封爵时的情形。

大部分的海外贸易规则,海上纠纷进行仲裁的方式,仲裁庭的人员选择等等,都已经在之前磕磕碰碰的争吵中确立下来了。作为海商大会最后一日的会议,只不过是谈了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而已。

在一个月多点的时间内,62名海商代表林林总总拟定了374条法规,但各位代表准备按照崇祯的吩咐,走上议台进行签名的时候,朱由检突然放下了准备签字的笔。

“诸位,朕想起来,我们似乎还少讨论了一条。”

“还少什么?陛下。”几名海商七嘴八舌的问道。

朱由检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代表们说道:“之前我们都讨论了各商会的本年度的海外贸易份额,但是好像缺乏如何调整下一年度海外贸易份额的规定。”

“陛下,难道不应该按照上一年度的份额继续下去的吗?”有些性急的海商顿时说道。

朱由检再次敲击了木槌,让代表们安静下来之后,才平静的说道:“海外贸易本身就是风险很大的贸易方式,也许有些人赚到钱就不想继续进行海外贸易了;

也许有些海商时运不济,因为海难而破产,无法再继续海外贸易了;更有可能的是,有些人把自己的贸易份额转手,坐在家中收取抽佣而不出海。

诸位难道不觉得,如果出现以上这些情况,对其他努力进行海外贸易,却因为贸易份额不足而休息的海商,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吗?”

“陛下说的不错,如果有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就应该削减他的份额,交给其他商人。”许心素身边的一名海商代表顿时嚷嚷了起来。

不管是许心素身边的漳州海商,还是十八芝的海盗们,都吃准了北方这些皇商们之前没有从事过海外贸易的经验,想要借机捞上一些好处。

看着大多数代表都赞同自己的意见,朱由检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朕提议,凡是当年的贸易额度没有达到贸易份额90%以上的,下一年度就要消减10%的贸易份额。

当然朕说的是指日本及马尼拉两地,其他地方暂时不设置贸易限额,除非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代表同意。

至于如何分配,那些多出来的贸易份额,就以各商会进口的粮食数量为准。”

一名来自广东的海商代表不由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陛下,就算是马尼拉都要向广东进口粮食啊,这海外的粮食未必会比大明便宜啊。”

朱由检看着他,很平静的说道:“大明的货物运出去,就应该换取他国的物资进来。朕不管你们从那弄来粮食,就算是自己去海外开垦田地都行,但是进口粮食和其他资源是国策,绝不能更改。

这大明土地上产出的资源毕竟是有限的,金、银既不能吃又不能御寒,可谓是天下最无用的事物了。

我大明拿生丝、瓷器、茶叶出去,就必须换回粮食和其他物资才行。否则大批的白银不断流入,只会造成国内物贵而银贱,百姓若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各位难道还能继续进行海外贸易吗?”

郑芝龙只是微微思索了一下,就干脆的说道:“陛下此言有理,臣以为,不如给每个商会定一个粮食进口限额,要是达不到同样也应该消减这个商会的贸易额度。”

其他代表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郑芝龙要同意,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利益的提议。

不过随即一些海商代表就想起了,这位手中正掌握着台湾的大片土地,可以用来种植水稻,和其他人比起来,郑家先天就拥有优势。

在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朱由检同代表们达成了,一个试行三年的临时条款。

这一条款规定,各家商会的出口物资价值同进口粮食的价值比率,必须不小于3:1,否则协会就会在下一年度消减该商会的出口份额。

在几名木材商人的坚持下,进口粮食三分之一的价值,可以用修建船只的大木进行折兑,以二分之一的价格进行折抵。

随着这一条款的讨论结束,第一界海商代表大会终于要闭会了。

62名海商代表加上崇祯,都在这份文件上签了字,并宣誓共同维护这份文件的权威性。

由于许多海商代表并不识字,因此只能在太监写好的名字上画圈圈。不少代表浓重的闽粤口音,导致了执笔太监写错了许多名字。

后世考据这份文件上究竟有那些代表,居然也养活了不少专家。比如刘香的后人就请专家考据出了,刘香正是签署文件的代表成员之一。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8章 换位子

但朱由检从嘉乐殿返回寝宫时,脚步不由轻快了许多。王承恩一直忍耐着,直到皇帝进入了上书房时,才小心的向崇祯小小的抱怨了一句。

“陛下,这航海委员会您不让臣等参与,怎么连海外贸易局也全交给了那些商人。每条出海贸易的商船缴纳的保证金,还有船上人员的强制保险费,这可是一大笔钱。陛下,您就不怕那些商人趁机中饱私囊吗?”

在书桌后就坐的朱由检,一边翻看着放在桌上的文件,一边随口说道:“你们啊,看到钱就迷了心窍。别人过条河都要摸着石头前进,你们看到对岸有块金子,难道连河水有多深都不问,就要往里跳吗?

这海外贸易刚刚开始,能不能赚钱,能赚到多少钱,都需要他们蹚条路出来。春播才开始,你就盯上别人手中的种子了,今后还会有人替你种地吗?

你回去告诉那些内侍,眼光要放远一些,手不要伸的太长。你们出外办事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朕的颜面,吃相太难看,就是在打朕的脸。”

“臣等万万不敢有此想法。”王承恩顿时被崇祯给唬的跪下请罪了。

随着崇祯开始认真的翻阅文件,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半刻钟之后,朱由检带着几许嘲讽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

“好么,吴芳元从京营士兵手中清缴的财物不过五、六万两,这连善祥督查顺天府报上来的损失倒有近百万两,去把连善祥给朕叫来。”

“是,陛下。”王承恩飞快的答应了一声,就快步退出了书房,交代了一名太监去传连善祥去了。

在崇祯面前,连善祥一五一十的向他汇报了,这些数据的由来,事实上的确也是和督促登记损失的锦衣卫无关。

兵变平息之后,锦衣卫的主要力量还是放在了清查城内的乱兵,和抓捕趁着兵变进行犯罪活动的街头闲汉,还有十多名趁乱从刑部大牢中跑出来的重犯。

对于京城各坊受灾住户的登记,主要还是依靠那些熟悉地理和住户的县衙胥吏。很显然有些聪明人从中嗅到了金钱的味道,所以他们开始虚增住户的损失,指望从中捞上一笔。

连善祥额头有些冒汗,这还是第一次他把崇祯交代的任务给搞砸了。他开始反省,自己这些日子来是否太过于得意忘形了,连崇祯再三叮嘱的任务,都轻易的相信了属下的报告,而没有进行仔细的抽查。

朱由检看着桌上的两份报告,火气却渐渐消去了,他猛的抬头注视着连善祥说道:“通知顺天府,把大兴和宛平两县的官员和胥吏进行对调,然后让他们进行重新复核京城百姓的损失,两个县内各派驻一个小旗的锦衣卫。

第一禁止两县的官吏进行串联,第二对他们检查出来的问题进行记录。告诉他们,只要在检查过程中有立功表现的,可以减轻处罚。”

连善祥不敢怠慢,详细的记下了崇祯的新要求,才低着头退出了上书房。和他一同离去的王承恩,则带着崇祯的命令,去和文华殿内的内阁阁员们沟通,颁发崇祯的旨意。

没人能说得清现在内阁中几位阁老心中在想什么,但崇祯把大部分的行政权力交给了内阁之后,几位阁老顿时发觉了现在和过去的不同。

在以往,是皇帝需要内阁的支持,没有内阁的票拟,皇帝的命令就无法传达下去。

在朝中官员和皇帝之间的权力争斗之间,内阁处在了一个超然的地位,他们既可以做什么,也可以不做什么,这完全取决于他们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

但是现在,大多数决定虽然是内阁做出的,可是需要向皇帝请求支持的,却是内阁。

大明朝200多年的政治习惯并不是那么轻松可以扭转的,大多数官员习惯性的等待着皇帝的表态,而不是根据内阁的批示去行事。

若是以往,因为皇帝没有表明态度而延误的公事,自然是皇帝怠政的罪过。但是现在,这些无法执行下去的公文,就成了内阁领导无方的罪责了。

以往在皇帝和文官之间搞平衡的内阁,随着崇祯停止了朝会,把除军事、司法外的权力交给内阁之后,内阁就开始变成一个有着自己立场的权力机构了。

内阁同六部及地方官员的冲突开始加深了,对于近在咫尺的京官们,黄立极等人还没有办法让他们捏着鼻子听从命令。

但是对于那些地方官员,那些对于朝廷命令不合自己心意,就敢束之高阁的地方官来说,他们还真是鞭长莫及。

当王承恩带来了,崇祯想要把大兴及宛平的官吏进行交换的命令时。三名阁老先是摇头,想要拒绝这个宛如儿戏般的要求。但是随即几位阁老便先后醒悟了过来,这倒是一个处置不听话下属的好办法。

让这些不听命令的官员换个位置,那么处在一个陌生环境下的官员,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的敢反抗朝廷的政策了。

没有下属的支持,就敢把朝廷颁发的政令束之高阁的官员,不是一个真正的蠢货,就是一个完全不懂政治的迂腐之人。对付这两种人,内阁的阁老们有的是办法。

为了验证这个方法是否可行,黄立极等人以内阁的名义,发出了让顺天府下辖的大兴县、宛平县官吏完全交换的政令。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这种全县官吏的交换起码要花上几周,然后两县的官府起码要几个月内无法进行正常的运行。

但是大兴县及宛平县就在京城之内,以前门大街中轴线为界,把京城分为两个部分。

东面为大兴县,县衙在交道口附近的大兴胡同内。西面为宛平县,县衙在地安门西面东官房胡同内。

两县的县衙甚至不足10里地,随着内阁的命令抵达,两队锦衣卫就封锁了两处县衙,两县的官员胥吏在锦衣卫的监视下,连一张纸都没能带出县衙。

交换的胥吏只到六房正吏为止,县衙六房分管的办事人员并没有变化。

但是伪造数据作假的,正是这些六房正吏。按照明代胥吏父子相传的官场陋规,这些胥吏把持着本职最少也有3代了。

比起伪造京城百姓在兵变中财产损失数额的数目,最为惊人的还是,两县在房契交易中被胥吏扣留下来的契税,及上下勾结所贪污的廊房钱。

虽然不少吏员试图反对这种强制的调离,但是当出头者被当做兵变的内应逮捕之后,两县的官吏顿时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在锦衣卫的监视下,没有被逮捕的胥吏们,开始战战兢兢的翻查起前任留下账册的疑点来了。

这时代做假账的手法基本都差不多,在这些家学渊博的胥吏面前,一个个疑点迅速的被揭发了出来。

两县每年征收的国税折银近3万两,支出大约为4-5万两,可以说每年都是亏空的。但是落入到这些胥吏和县官口袋中的银钱,每年同样不少于3万两。

对于锦衣卫交上来的详细案情报告,不管是崇祯还是内阁的几位阁老,都认为不宜公开。

一是因为汇报里面的内容过于详细,公开之后倒是成了各地胥吏的犯罪指南了。

此外除了一部分钱粮是落入了胥吏和官员的口袋,还有一部分则是用来发放三班衙役的工食银,最后一部分则是用来应付宫内的摊派。

朱由检仔细翻看了下,之前几位公主的大婚,及一年四季叫不出名头的祭祀用品,已经占据了近三分之一的隐没数额。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大明的制度上出了问题,不是这些官员胥吏天性就是这么贪婪。

他不打算用几个胥吏、官员的人头,来掩盖大明制度上的缺陷,也不认为在这样的制度上,死刑能起到什么震慑性的作用。

朱由检驳回了内阁把案件交给刑部进行处理的意见,他调离了几名涉案最深的胥吏,组建了一所吏员进修学校,下令北直隶境内的新进吏员都必须进入该学校进行学习,并开始抽调各县的胥吏进行培训学习。

北直隶及京城各衙门的胥吏不再设定为固定役,而是开始进行流通,官不封建而胥吏封建的现象,在北直隶开始消失了。

原本内阁一直推行不下去的地方改制,废除吏员世袭制度,在各县增加国税局、县法院两个机构,在大兴、宛平两县及顺天府先成立了。

于此同时,朱由检也正式下诏废除了宫内对地方的摊派行为,但是要求地方必须协助宫内收购各项物品。

虽然崇祯并没有完全废除宫内和地方之间的利益勾连,但是比起之前的无偿摊派,这已经是大大的减轻了两县的负担了。

在海商大会召开的最后一天下午时,一副明国少女打扮的伊莎贝拉,正同袁照容在“宫后苑“内散步。

虽然逃离了安东尼奥主教等人的控制,但是伊莎贝拉发觉自己好像是从一个小监狱跳到了一个更大的监狱。

和在澳门时,还有葡萄牙同胞可以交流不同,在这座处处都是高墙的宫殿之中,除了一名嬷嬷之外,她基本上找不到可以谈话的对象。

这样的生活过了两三天就快要把她给逼疯了,幸好那位明国的皇帝似乎察觉到不应该如此对待一名淑女,终于把她从那处冷清的院子给搬迁了出来。

她的生活很快就大变样了,皇帝不仅给她安排了两名侍女,还让一名贵夫人来照顾她,伊莎贝拉很喜欢这位行事看起来比她的年纪更为成熟的贵夫人,因此她便整天同袁照容待在一起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69章 宫中的琐事

和伊莎贝拉年纪相仿的袁照容,原本只是把照顾这位西洋女子当做了一件普通的任务,希望借此能够获得崇祯更多的关心。

但是自从把伊莎贝拉交给她之后,崇祯似乎便遗忘了这名西洋女子,这让袁照容不禁有些失望了。

不过伊莎贝拉的纯真,和她所讲述的那些海外奇谈,倒是给了被关在高墙之内的袁照容许多欢乐。

紫禁城虽大,但是举目四望,总是有高墙遮蔽掉视线之外的风景。

作为一名17岁的少女,虽然袁照容竭力装出成熟的姿态,但是心中不免还是感到孤单的。

伊莎贝拉的出现,倒也成了她孤寂生活中的些许亮色。特别是听了伊莎贝拉讲述的,在海中如同一座小山一样的鲸鱼,居然能够跃出海面,还能发出低沉、悠扬的鸣叫后,她便想着要是能够亲眼去海上看看就好了。

两人带着几名宫女从西面的步道路过千秋亭的时候,却听到东面的乐志斋传来了一阵从未听到过的乐器声音。

千秋亭和乐志斋之间隔着一个小小的池塘,沿着南面太湖石砌筑的假山,有一条便道可以相通。

袁照容正侧耳聆听,想要分辨出是什么乐器时,在她身边的伊莎贝拉已经兴奋的拉着她的胳膊说道:“是哈普西科德,想不到在北京的皇宫,也有一架哈普西科德。我们去看看吧,我的哈普西科德弹的可不错了。”

“你慢一些,哈普西科德是什么?”被伊莎贝拉拽着胳膊的袁照容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口中不由询问道。

伊莎贝拉并没有放缓脚步,她看着前方眼睛发光的说道:“是一种乐器,我们也叫它羽管键琴。也许我一会可以为你弹一曲,圣经故事协奏曲,这是很有趣的一种乐器…”

田秀英正坐在一架和形制怪异的乐器边上,听着一名4、50岁的太监弹奏着这架乐器。

这名太监也许是许久不弹了,常常会出错,一时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算了,停下吧。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回去后好好回忆回忆,到底是怎么弹奏的。”田秀英终于听不下去,出声制止了这名太监。

这名太监同一旁站着的另一位太监,赶紧向田秀英请罪道:“奴婢等多年不操此道,实在是记忆不清了,有负殿下之期望。还请殿下恕罪。”

“这位夫人,能让我试试吗?”一个声音突然从田秀英身后传了过来。

田秀英转过去身去,就看到了跃跃欲试的伊莎贝拉,同一脸恬静站在门口的袁照容。

她正想拒绝,不过又想到元旦要在崇祯面前显示自己的琴艺,就得找个熟悉钢琴的人指导自己。

于是田秀英起身和袁照容见礼之后,才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你会弹这钢琴吗?那就试试好了。”

伊莎贝拉得到允许,顿时就走向了乐器,她口中说道:“原来明国人叫它钢琴,我们老家管这个叫哈普西科德。”

伊莎贝拉试了几个键之后,就高兴的说道:“这琴保养的还挺好,我给你们弹上一曲吧。”

伊莎贝拉弹奏的是她在澳门学习的教堂祝圣的一段音乐,颇有一些宏大而神圣的感觉,但是这个时代欧洲并没有出现天才的乐曲家,因此专为教堂所写的圣曲,并没有一个完整的章节。

伊莎贝拉在弹奏的时候,田秀英半闭着眼睛,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鲜红的嘴唇,投入的感受着这段音乐。

当伊莎贝拉弹奏完成之后,她才睁开了眼睛,不无遗憾的说道:“很不错的乐器,音色很美,可惜缺乏了一些变化…”

显然在场的三名女子之中,田秀英对于音乐上的造诣可以说是专家级别了。袁照容对于音乐只有普通水准,而伊莎贝拉还能凭借着欧洲的宗教音乐同田秀英谈上两句。

看着伊莎贝拉居然被田秀英的音乐才能折服了,这让袁照容有些不开心了,她抚摸着钢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插嘴说道:“这钢琴也是那些西洋人带来献给陛下的吗?”

和伊莎贝拉的谈话,让田秀英想到了应该如何替这架乐器谱曲,这让她心情感到非常愉快,因此往日对于袁照容的些许敌意也消退了不少。

“不,这是以前的西洋传教士利玛窦献给神宗皇帝的西洋乐器。前些日子,陛下下令清点宫内各库的物品,并登记造册的时候,发现了这座乐器。

陛下说这是钢琴的前身,要我试着用端靖世子的十二平均律,在这架乐器的基础上,设计出一架真正的钢琴出来。一架包含了所有乐音,并能表现出高低音的强弱的乐器…”

看到一谈起音乐,就变得神采飞扬的田秀英,袁照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挫败感。

她右手抚着额头,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我似乎有些不舒服,就不打搅你们谈论音乐了。”

田秀英满不在乎的说道:“袁姐姐可以先回去休息,我一会会送伊莎贝拉回去的。”

袁照容走到门口,悄悄的转身看去,发觉伊莎贝拉和田秀英正谈的开心,不由心中有些气恼了起来,随即回身低头匆匆的向外走去了。

“啊呀。”袁照容闷着头疾步而行的时候,猛的撞进了一个人的怀中,她受惊之下便向后倒去。

但是很快就被来人抱在了怀里,想在“宫后苑“内散散心的朱由检,看着怀内容貌秀丽的袁照容,不由好笑的说道:“好像这是你第二次撞到朕怀里了,吕洞宾是三戏白牡丹,难不成你要来个三撞朱由检?”

崇祯的调笑,顿时让袁照容有些羞怒了,看着佳人泫泪欲滴的模样,朱由检才想起来,似乎现在的女子脸皮都薄的很,他刚刚的话好像轻浮了一些。

“咳,咳。袁妃是打算去那啊,怎么行色如此慌张。”朱由检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问道。

听到崇祯不再取笑自己之后,袁照容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了些,她向崇祯行了个万福之后,才低着头说道:“臣妾正从乐志斋出来,倒是没想去哪里,只是想在后苑走走。”

朱由检隐隐听到了一阵音乐声从前方传来,不由驻足听了一会。

看到崇祯这个模样,袁照容有些热切的心情陡然又冷了下去,她口中不由冷冷的说道:“田姐姐正在斋中弹琴,陛下可自便,请容臣妾告退。”

看着袁照容似乎有些吃醋的样子,朱由检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对于这位美女,他平日的确是有些关心不够。

朱由检最喜欢和田秀英在一块,因为可以忘记令人厌烦的政事。作为平衡,他又不能让皇后周玉凤受到委屈,毕竟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皇帝专宠一人同样是被言官攻击的罪过。

不过这样一来,袁照容似乎就被他边缘化了。看着袁照容负气而走的模样,朱由检下意识的就抓住了她的手。

“既然田妃练习琴艺,朕也就不去打搅她了。不知爱妃愿意陪朕散散心吗?”

想到面前的佳人这辈子也许都无法出宫,朱由检心中就觉得满怀歉意。

周玉凤、田秀英、袁照容三名女子,如果在后世,也许那一个都不会和他有所瓜葛,但是现在却都争相讨好他,这让朱由检既感到窃喜,又有着一些惶恐。

在共和国的教育下长大的他,实在是无法把这些女子当成一件物品去珍藏把玩,这让他有一种负罪感,是以他始终希望能和三人好好相处下去,天知道这样安静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被崇祯牵着手在后苑中漫步,皇帝的这种举动让袁照容感到很羞涩,想着这样会不会引起宫人们的非议,但是她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开崇祯的手。

皇帝的手比她大了许多,而且很温暖,就是稍稍有些刺人。“刺人?”袁照容觉得有些奇怪,她稍稍用了点力。

崇祯回看了她一眼,同样握的更紧了些。袁照容有些脸红,她只是想确定一下,皇帝手上怎么会有老茧而已,并不是在向崇祯**。

脸色绯红的袁照容低着头想着,“看来传闻陛下在乾清宫设置了一间跤房的事,的确是真的了。”

和田秀英、袁照容现在愉快的心情不同,皇后周玉凤正感到一阵阵的头疼。

坤宁宫西暖阁内,周玉凤正同自己的父亲周奎,也就是新近册封的嘉定伯在叙话。

原本以为是来看望自己的父亲,从一开始就不断的在絮叨,皇帝女婿太过薄情,赏赐的田地太少,又不给个职位,家里穷的只能买发霉的米吃了。

而那个同样是皇亲的田宏遇,却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实在是太让他伤心了。

总而言之,这大明的江山都是皇帝女婿的,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丈人家受穷呢?

看着父亲一个劲的向她哭穷,想要她向皇帝求情,给周家赏赐田地,再给兄长一个官职,周玉凤就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从进宫之后,崇祯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公私之间分的非常清楚,而且也变得很有主见。

周玉凤之前虽然不知道大明的天下是个什么样子,但是遵照崇祯的吩咐,多去陪陪皇嫂张皇后之后,倒是从张皇后那里得知了不少大明的实情。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又怎么敢,也不愿意再让崇祯为了自己的家事感到心烦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0章 京都名园

丰城侯李承祚在上书房内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就坐着,他是来向崇祯汇报,贵族院筹备时遇到的阻力的。

虽然闻香教民变、京营兵变两次事件,把大多数勋贵都隐隐牵连了进去,因此现在京城中的大部分勋贵都开始变得谨小慎微,不敢同以往一样呼朋唤友,在京城中四处招摇,以免被牵连进某个大案之中。

但并不是所有勋贵都有这种识大体的表现,一些和皇室有姻亲关系的勋戚家,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认为谋逆的帽子戴不到自己身上,就依然维持着以往横行霸道的作风。

甚至于有些勋戚认为自己同崇祯的血缘关系较近,年少的皇帝应该拉不下脸来跟亲戚翻脸,行事倒比往日更为蛮横了一些。

丰城侯李承祚受命组建贵族院,并动员这些勋贵退出逾制的田地时,首先就遭到了皇室外戚出身的勋戚的激烈反对,而其他勋贵则对李承祚的退田要求拖延观望着。

外戚之中跳的最为厉害的,就是武清侯李铭诚父子,听说了皇帝要收回赐田之后,就拆毁自家房屋,把家中杂物摆到大街上出卖,叫嚣着自家要活不下去了。

而且坊间也传出了奇怪的流言,说孝定太后(朱由检的曾祖母)在天上指责皇帝对外戚过于刻薄,崇祯是要遭受天谴的。

遇到武清侯父子这等无赖行径,李承祚也只能先暂停了收缴勋贵田地的行为,而且坊间的流言也实在过于惊悚了些。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先过来向皇帝备个底再说。

朱由检听完了李承祚的汇报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平静的说道:“真正是不知死活,自世宗皇帝起,外戚而无军功者,向来都是爵一世而已。彼有何功于大明,敢持宠而生骄?

当初武清伯李伟借神宗皇帝之宠幸,使家人揽纳京营将士应得之布花,结果多所乾没,京营将士差点哗变,神宗皇帝不过是念在亲戚份上不予追究罢了。

我朱家待其如此宽厚,尤自人心不足,现在要假孝定太后之名来窥测江山了吗?”

李承祚顿时惊吓的坐不住了,他霍的跪了下去,对着崇祯有些张皇的说道:“陛下但请暂息雷霆之怒,这武清侯父子虽然行为孟浪,但是这谣言究竟是不是其放出来的,还不清楚啊。

这谣言来的如此蹊跷,未免不是想要坐实陛下苛待亲戚的罪名,陛下万不可落入奸人的圈套啊。”

朱由检看着低头跪倒苦苦劝谏自己的李承祚,突然展颜笑着说道:“丰城侯果然是忠心于朕的,很好。也是,怎么说孝定太后也是朕的曾祖母,按照民间的称谓,这武清侯算是朕的表叔。

既然表叔家穷的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朕怎么能袖手旁观。听说武清侯在都门外西北十里处有别业一所,朕便花5万两银子买下,也好让武清侯不至于吃不上饭。

祖宗法制有些还是应该遵守的,这外戚一世而爵岂能坏在朕的手上,王承恩你这便替朕拟旨,按律革除武清侯之爵禄吧。

至于丰城侯也就不必为武清侯的事烦恼了,顺便去告诉朕的这位表叔。这京城物价腾贵,久居不易。不如回乡下度日去,要是少了盘缠,武清侯在京中的产业,朕也会看在亲戚的面上买下来的。”

王承恩和丰城侯都恭敬的答应了一声,然后退出了崇祯的书房。

看着两人离去之后,朱由检才拿起大明时报社写给他的报告,上面的内容比刚刚丰城侯讲述的内容要详尽的多,特别是仔细列举了武清侯家的产业。

其他且不说了,光光是都城西北十里那所号称海淀清华园的别业,就已经让人赞叹不已了。

京城达官贵人众多,是以名园也多。这些京城园林不仅仅是官员豪富用以自娱的产业,也是他们用来招待亲朋好友,结交权贵的场地,同时也是招揽文人雅士为自己增添声望的道具。

说起来,这些私家园林就同后世的私人俱乐部的性质差不多。对于清华园的评价。

曾经的首辅闽中叶向高就说过:“李园壮丽,米园曲折。米园不俗,李园不酸。”

中书舍人孙国敉也描述过清华园的壮丽景色,“武清侯别业,额曰清华园,广十里,园中牡丹多异种,以绿蝴蝶为最,开时足称花海。西北水中起高楼五楹,楼上复起一台,俯瞰玉泉诸山。”

这是一座以牡丹和芙蓉为最,绿蝴蝶和红鲤鱼称奇的名园。有时人评价说,“清华园前后重潮,一望漾渺,在都下为名园第一。若以水论,江淮以北亦当第一也。”

这所名园历经两代武清侯,花费数十万金方才有此规模。原本朱由检还不想撕破脸,但是武清侯的做法真正的恶心到他了,居然想用封建礼法来打击崇祯的声望,这显然是朱由检所不能忍耐的。

而且借着这个由头散布出来的谣言,很明显就是一个针对朱由检的阴谋了。

什么是天谴?是像兄长朱由校一样落水不治,还是想要在他身边的几个亲近之人的身上做文章。

对于这种试图装神弄鬼来吓唬自己的愚蠢行径,朱由检没有感到畏惧,而是彻底的被激怒了,他可是在新中国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么可能会被这种拙劣的政治斗争手段所吓倒。

当王承恩返回时,朱由检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他随口说道:“派个人去朕的外家,见见朕的舅舅新乐伯,最近京城是非多,让他谨守门户,约束府中子弟,少同其他人往来。

府内子弟若是有才能的,就安排进燕京大学读书去吧,过完年之后,让他带着家人去凤阳替朕守上一年祖陵去。”

新乐伯刘效祖是已故崇祯生母的弟弟,刘效祖以下还有两弟刘文耀、刘文炤。崇祯登基之时,只是循例册封了刘效祖,并没有册封其他两个舅舅。

这种行为,让朝中人都以为,崇祯对于其母族的感情并不深厚。不过王承恩却明白,事实上并非如此。

崇祯登基后,就召见过三位舅舅及外祖母徐氏,和几位舅舅畅谈了之后。

崇祯便对身边的王承恩叹息道:“朕这几个舅舅都是老实人,能够安稳的过日子就已经是福气了,不必给予太多的富贵,免得给他们带去灾祸。”

是以崇祯只追赠了亡故的外祖父徐应元为赢国公,封徐氏为赢国太夫人,并册封了大舅刘效祖为新乐伯,其余两位舅舅均没有按照别人的建议同时进行册封。

见到崇祯如此安排,王承恩顿时意识到,皇帝大约是要下决心整顿京城里的各家勋贵了,所以先把自己的外家给遣走了,免得其被牵连了什么案子里去。

他口中顿时连连应是,心中想着应该如何给新乐伯点明厉害关系,免得这位新乐伯懵懵懂懂的上了别人的恶当。

朱由检谈到新乐伯的事情时,心里某些地方感觉软弱了下来。安排好新乐伯的事之后,他到像放下了一个包袱一样,稍稍轻松的说道。

“清华园两面是水,正适合用来建设海军学校,收了清华园之后,便让俞咨皋和他手下的几名水师将领去看看,应当怎么把园子改成海军学校。”

王承恩听了顿时吃惊的说道:“陛下,清华园可是都城第一的名园,如果就这么把它改建成海军学校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园子里的牡丹和芙蓉,听说都是罕见的名种啊。”

朱由检头也不抬的说道:“对朕而言,大明海军就是最为珍贵的宝物,都城第一的名园正可以匹配朕的海军。还有顺便告诉俞咨皋,他将会是第一任海军学校的校长。”

对于皇帝的坚持,王承恩也只能叹息着闭上了自己的嘴。朱由检继续的翻看着手中的文件,口中说道:“把卢九德叫过来,朕有事想要问他…”

在彼得纳茨居住的小院门前,许心素静静的想了一会,才跨进看门口。

因为许心素的告诫,闭门不出的彼得纳茨正无聊的同几位下属打牌。看到许心素的到来之后,他迅速丢下了手中纸牌,抓起了面前的钱币站了起来。

“我有朋友过来了,你们自己玩吧,记得不要来打搅我们谈话。”

看着彼得纳茨向着院子里飞快的跑去,桌边剩下的三人只能互相做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看他跑出去那迫切的样子,就好像是去见情人一样。”一位年约30多,长着一口烂牙的荷兰人,颇有些不怀好意的说道。

“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日本不就是有这种奇特的风俗吗?我听说古希腊人曾经也很流行这种同性间的友谊。”坐在烂牙边上,年纪较轻,穿着也稍稍华丽一些的瘦削男子,看着牌俏皮的说道。

坐在离去的彼得纳茨身边的一位中年大胡子,听了两位同伴的话,不由大笑了起来。

他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纸牌,为两人斟满了酒后,眨了眨眼睛说道:“来,让我们为彼得长官的伟大友谊干上一杯…”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1章 彼得.纳茨的说服方式

三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职员,正为自己下流的想象乐不可支时,匆匆离开的彼得纳茨以同样的速度冲回了房间。

三人的笑声曳然而止,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中级职员马尔科立刻放下了酒杯,站起来对着彼得纳茨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抱歉长官,我们只是想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彼得纳茨根本没在意刚刚三人在说什么,他急切的说道:“闭嘴,马尔科。我们需要立刻返回船上去,德荣、杨森赶紧收拾行李,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三名荷兰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感到这个决定来的非常的突如其来。马尔科不由疑惑的说道:“可是长官,我们还没有见到明国的皇帝,也没有找到比尔,难道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吗?”

杨森也担心的说道:“难道比尔惹恼了明国的皇帝,所以明国皇帝要迁怒在我们身上?”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这些东方人喜怒无常,从来不**律,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弗朗斯。”德荣顿时惊慌了起来。

“详细的情况,我会在路上和你们说,事实上比尔赢得了同明国的贸易协议。赶快动作起来,收拾东西。”

彼得纳茨说完了话,便快速走去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在驿站的门口,两辆马车早已经准备好了。

彼得纳茨和马尔科坐一辆马车,而德荣、杨森坐另一辆马车。马车刚刚离开朝阳门,彼得纳茨目光看着窗外,身体随着马车摇晃着,口中突然说道。

“马尔科,我记得你来亚洲已经快7年了吧?怎么样,有没有想起过你的妻子和孩子。”

长着一副大胡子的马尔科一边适应着马车的颠簸,一边被彼得纳茨勾引起了思家的情绪。

“是的,已经7年了。我很想念我的范慕丽诗和贝琳娜。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我从欧洲离开不久,同西班牙人的战争就重新爆发了,如果不是还能收到范慕丽诗的信件,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在这片充满异教徒的土地上坚持下去,我美丽的女儿…”

被彼得纳茨勾引起情绪的马尔科变得有些碎碎念,但彼得纳茨可不是为了听马尔科的家事的,他不由出声打断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们呢?据我所知,以你在亚洲工作的年限,应该够得上调回本土的条件了。”

马尔科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可是这些年在亚洲我都没有赚到钱,没有500盾,巴达维亚总督府的办事员是不会理会我的申请的。”

“5000盾。”彼得纳茨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什么?”马尔科以为自己听岔了,诧异的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彼得纳茨。

彼得纳茨把目光从窗外挪了回来,对着马尔科认真的说道:“5000盾,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马尔科皱着眉头看向了对方,5000荷兰盾可以买下20吨奶酪,或是阿姆斯特丹运河边上一座上好的宅院,他可不认为彼得纳茨会有什么好事给自己办。

他警惕的说道:“什么交易,您知道太为难的事我可干不了,公司的查账员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彼得纳茨盯着马尔科看了好一阵,才咽下了一口口水,艰难的说道:“不是账目的问题,我想让你证明比尔是一个反奥兰治派分子。”

“你是说比尔是一个共和派?别开玩笑了…”以为对方在开玩笑的乌尔科,看着对方严肃的神情,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了。

“如果让比尔把和大明签署的通商协议带回台湾,恐怕我就要被打发回老家去了,我可不能忍受这个。所以,马尔科我希望你帮帮我。”彼得纳茨注视着马尔科说道。

“你疯了吗?你应该知道比尔和我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我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朋友。”马尔科有些生气的说道。

“这几年台湾商馆的账目一直都是你在记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台湾商馆这些年起码亏损了近10万盾,不是吗?马尔科。”彼得纳茨冷静的说道。

“这怎么能怪我,你应该知道这是因为明国始终不允许商人同我们贸易,而且热拦遮城也在修建,这种亏空…”马尔科有些着急的为自己辩解道。

“你觉得巴达维亚总督会相信谁?是我还是你?”彼得纳茨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冷酷的威胁道。

“你可不能这么对我,亏空的钱里你拿的可比我多,难道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说吗?”马尔科顿时急了,他忘记了自己是在马车中,情急之下猛的站起来,反倒撞到了头。

看着马尔科捂着头坐下之后,彼得纳茨平静的说道:“作为一名贵族,我贪污的钱最多也就是把我赶回国内而已,但是马尔科,难道你在董事会有一个远房表叔罩着你吗?反正都是回国,我决定临走之前为公司消灭一个蛀虫,也算是我对公司的最后贡献了。”

马尔科愤怒的扑上去,抓住了彼得纳茨的领口,看着这张可恶的脸,他真想就此掐死他。

彼得纳茨并没有反抗,他看着马尔科口中啧啧有声的夸奖道:“马尔科光凭你现在这个举动,回到船上我就能对你执行鞭刑,不过看在我们曾经共事了这么久,我宽恕这一次你冒犯我的举动。想想你的范慕丽诗和贝琳娜,别做什么傻事。”

彼得纳茨正在警告马尔科的时候,马车外的车夫听着马车内的动静,不由高声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吗?”

彼得纳茨轻轻抹开了马尔科的双手,揭开了通往前方车夫位置的窗口盖布,凑在窗口对着车夫,以奇怪的中文发音,简单的说道:“不停,继续跑。”

当彼得纳茨重新坐回座位的时候,马尔科已经失去了愤怒的力气,他无力的说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就算比尔是共和派,那也罪不至死,最多是被赶回国而已。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彼得纳茨整理了下被马尔科揪乱的衣服,然后好整以暇的说道:“比尔是一名反奥兰治派分子,为了筹集推翻奥兰治家族统治的经费,他擅自对日本商人进行了收税行动,让日本幕府和公司之间出现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滨田弥兵卫事件,完全就是共和派分子策划的一个阴谋,是共和派分子试图打击,忠于伟大的奥兰冶家族的光荣东印度公司的恶毒计划。

我光荣的东印度公司的台湾长官彼得纳茨,还有公司中级职员马尔科、初级职员德荣、杨森三人,揭穿了这个叛国者的真面目。

为了修补公司同日本幕府之间的关系,我们决定把罪魁祸首比尔交给日本幕府处置。当然,比尔在台湾商馆工作的期间,还贪污了不少公司的公款。你觉得怎么样?马尔科先生。”

马尔科睁大了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不是以往熟悉的被宠坏的小贵族彼得纳茨,而是披着彼得纳茨人皮来自火狱的撒旦本人。

马尔科咕咚咕咚吞了好几口口水,才艰难的说道:“长官,你已经有了这么完整的计划,何必一定要我加入呢。请您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我会完全的忘记你和我说的这些,请看在我的妻子和女儿的分上,放过我吧。”

彼得纳茨的心并没有因为马尔科的哀求而变软,他看着马尔科说道:“比尔和我一样,都是公司的高级职员,这样一个人失踪,巴达维亚肯定会派人到台湾进行调查的,如果你不参与进来,上帝才会知道你将会怎么做。

你应该知道马尔科,只要你站在我这一边,就能获得一大笔钱,足够你回国养老了。何必为了一个比尔,而毁了你自己的生活呢?

其实5000盾已经足够收买巴达维亚来的调查员了,而日本幕府的监狱,想必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两个人。”

马尔科看着彼得纳茨许久,才嘶哑着喉咙问道:“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想拿到那份通商协议。但是上面已经填写了比尔的名字,就算你拿到手也更改不过来了,你又何必如此冒险呢?”

彼得纳茨脸色终于黑下来了,他压低声音愤怒的说道:“和大明达成贸易协定的荣誉应当是属于我的,比尔那个混蛋不过是趁着我不在,窃取了属于我的荣誉。”

马尔科赶紧安抚道:“这不过是一个协议而已,作为台湾长官的你,同样可以分享这份荣誉。”

彼得纳茨看了马尔科一会,才向后靠在车壁上,轻蔑的看着他说道:“你对政治一无所知,只要能同明国签署这份贸易协议,我的名字才会进入到17人董事会的眼中。

这份协议对比尔来说毫无意义,但是却能改变我未来的人生。这份协议将为我敲开联省共和国国家议会的大门。现在你知道,比尔对我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过了吗?

至于协议上的名字,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2章 比尔中招

马尔科有些干涩的说道:“那么德荣和杨森怎么办?他们也会同意吗?”

彼得纳茨笑了笑说道:“德荣是和我一起从国内出来的,他是一个好赌好色的混蛋。现在还欠着我288盾的赌债呢,只要再给他1000盾,我相信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

至于杨森,他早就看上了你现在的职位只要我保证,等你离开之后,就推荐他接替你的位置,那么他也同样不会反对的。”

马尔科脸色不停的变化着,在他的记忆中也许是过了一个小时,也许只是过了一刻钟,便向着彼得纳茨完全屈服了。

当彼得纳茨离开后的第二天清晨,郑芝龙、许心素等海盗、海商的代表加上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比尔,在朝阳门外的十里亭同皇帝派出的送行代表徐应元进行告别。

徐应元笑容满面的对着这些代表说道:“杂家便在这里祝各位一路顺风了,这运河上冻了,所以各位只能乘坐马车去天津了。不过也没什么,有小九陪着你们去,路上也有驿站换马,还是很方便的…”

和徐应元分别之后,原本的队伍迅速分成了4个小团伙。许心素等人自然是一个小团体,但是十八芝内也分成了,郑家兄弟、潘必正、刘鹏三个为首的小团体。

比尔有些拿不定主意,应该凑到那只队伍中去,郑彩对着一旁的卢九德点了点头,便拉着比尔走到了郑芝龙的队伍离去了。

卢九德看了看身后一位50余岁的老太监,随口问道:“东西都带齐了吗?”

“都带上了,请卢公公吩咐。”

“我算什么公公,不过是替陛下跑腿而已。既然带齐了,我们也就出发吧。”

从京师会同馆至天津卫城,沿途要经过5个驿站。大明的驿站是在前元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同样是每60里一个驿站,而普通行进是每天三个驿站,也就是180里。

从京城到天津卫,刚好用了两天不到。卢九德谢绝了天津巡抚邀请他们在城内居住的建议,而是在天津卫城外找了几家客栈住了下来。

卫家客栈算是天津卫有数的几间大客栈,按照前面酒楼,后院住房的格局布置着。

比尔刚刚从马车内走出来,还没有进入院子,就听到有人在边上喊着自己的名字。

比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先他下车的郑彩已经拍着他的肩膀,指着酒楼门口说道:“比尔先生,那边好像是你的同胞在叫你。”

进入客栈的门在右侧角上,而临着街道一面的,是一座两层木结构的门楼,站在门口向比尔呼喊的正是彼得纳茨同马尔科。

比尔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胸口,那份协议的文本正好好的藏在他的胸前,他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

现在已经木已成舟了,难道彼得纳茨还能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他的名字不成,这协议可是一式两份的。而且,马尔科是自己的老乡,有他在彼得纳茨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只要过了今晚上了船,一切就结束了。

比尔想到这一点后,脸上顿时堆起了笑容,向着两人迎接了上去,“嗨彼得先生,马尔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比尔上去和两人打招呼之后,郑彩便转身对着客栈的伙计说道:“把马车里的东西都拿进去吧,顺便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把脸。”

郑彩进入院子之前,对着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亲随吩咐道:“给这些车夫们一些赏钱,然后打发他们回去吧。”

“老爷,可我们明天还要把行李运上船呢?”

“大一些的行李不是已经送到码头去了吗?随身的行李让店家雇本地的车就行了,他们这些车夫现在赶回去,还能在天黑之前抵达杨青驿呢。”

郑彩的善解人意,顿时让这些车夫们对他感到千恩万谢。他们基本是杨青驿更换上来的车夫,如果能当天返回家中,就省下了一晚的住宿费用,对这些被征召来的车夫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郑彩交代完之后,再次向酒楼门口望了一眼,发觉门口站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笑了笑便跨进了院子。

卫家客栈不远处,还有一家规模差不多的黄家客栈。许心素等人选择了这家客栈,不与十八芝等人住在一起。

在许心素的院子内,几名锦衣卫守在了门口,而卢九德同许心素关上门密谈着。

卢九德对着许心素说道:“陛下原本想提拔许把总任礼部主客司郎中,如此一来前往日本藩国也就有了足够的名分。

可惜内阁同礼部官员们都坚决反对,他们认为文官官职乃是朝廷名器,不可私相授受,而且许把总连个生员都不是,陛下也很难坚持。”

许心素有些脸红,他拱手道歉道:“都是小臣无能,致使陛下为难…”

卢九德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为了能完成这件事,陛下决定派我作为出使日本的正使,而你作为副使,当然主要的事还是你干,我就是一招牌。

虽然陛下无法任命你为主客司郎中,但是陛下给你加了中书舍人及鸿胪寺鸣赞的头衔,这样一来你也就有了文职的身份。留在日本处理对日事务,也就有了一个名分。

不过中书舍人、鸿胪寺鸣赞品阶不高,你的本职福建水师把总身份也太低,不适合同日本幕府打交道。

陛下有意在五军都督府之外再设一海军都督府,大明东海、西海、南海方向各设一巡阅使,主掌海上征伐之事。

而你便是首任东海巡阅使,台湾以北,朝鲜以东海面,原则上都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

卢九德的话顿时让许心素心跳加速,他忍住兴奋问道:“敢问公公,这东海巡阅使是个几品官?”

卢九德的神情有些微妙,他身体前倾对着许心素说道:“这只是陛下的一个设想,现在还不到推出海军都督府的时机。不过日本和我大明相隔重洋,谅他们也不懂我大明的官制。

因此陛下的意思是,你先把东海巡阅使的名头打起来,我已经按从三品武官的官服和印绶给你准备好了。”

许心素脸皮跳了跳,“这岂不是伪造…”

卢九德赶紧打断了他说道:“怎么会是伪造呢?这官服和印绶都是真的,你发的公文陛下也一样认可,只不过你所在的衙门还没有成立而已,这是暂行从权。”

许心素看了一眼放在边上的官服和印绶,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他闷声闷气的说道:“这要是被那些朝廷大臣们知道了,陛下不会不认账吧?”

“呔,你把陛下当什么人了。陛下到现在为止有欺骗你过吗?再说了,我大明官场向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日本外藩之事本来就没有固定的衙门负责,谁会吃饱了撑着,去揭破这事给陛下脸上抹黑呢?”卢九德顿时不快的说道。

许心素犹犹豫豫的说道:“卢公公,我这可是在为陛下效力,到时你可一定要在陛下面前作证,可别让朝中官员一参,就把卑职给丢在日本了。”

卢九德赶紧安抚道:“这是自然,你且放心,陛下说了,这海军都督府也就迟个一年半载,到时候你便可名正言顺的当这三品武官了。

再说了,要不是如今这尴尬的局面,你区区一个把总想要升到独镇方面的三品大员,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听卢九德这么一说,许心素的心思倒是活泛开了,他想着:“现在冒点风险,这今后的收益倒是真的不小,看来这官场行事倒是同海上贸易差不多。”

谈妥了出使日本的身份问题,两人就开始沟通,到了日本应当如何行事的问题上了。

而此时在卫家客栈酒楼的二楼包间内,彼得纳茨同马尔科正看着,跌到在地板上生死不知的比尔。

马尔科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有些害怕了起来,他对着身边的彼得纳茨叫嚷道:“你不是说,只是让他昏迷过去吗?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还在明国的境内,你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闭嘴,马尔科。你想把整个酒楼的人都招来吗。去守住门口,别让人闯进来。”

彼得纳茨脸色铁青,蹲下身子用手去试探着比尔的呼吸,不一会他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不用担心,他没死,还有呼吸。”彼得纳茨松了口气对着马尔科说道。

彼得纳茨下意识的摸了下怀中,这是昨天许心素带给他的几份药剂,用来让比尔失去抵抗能力,看起来这药效果很好。东方人还真有些莫名其妙的能力,他下意识的想到。

其实,这几份药是朱由检让太医院从中医药典内找出的**的药方,进行比较修正后获得的几份**方之一。

外科医学的兴起,同**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没有化工工业的基础,西式气体**剂的出现显然是件遥不可及的事。

不过好在在中医药典中,**的配方并不少见,毕竟在1500年前华佗就已经发明了麻沸散了。

事实上中医**的配方还不少,且分成了全身麻醉和局部麻醉两类。

古人唯一的确定就在于,他们对于**的使用方式还没有进行细分,而朱由检所做的就是提出了,确定最佳的配方,多少体重用多少**,麻醉的时间标准等等。

在这样的推动之下,麻醉学就成了一个专门的学科,而比尔则有幸成为了第一个使用的外国人。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3章 法律文书的意义

彼得纳茨对着马尔科说道:“他大约会昏过去4-6个钟头,你去把德荣、杨森叫过来,我们要把他尽快弄回院子去。”

马尔科慌乱的点了下头,便逃也是的离开了房间。他刚走出门口,就看见一个伙计正探头探脑往房间内张望。

马尔科赶紧带上了门,紧张的看着这名伙计。伙计李二端着手上的酒壶,解释道:“这位客官,这是你们要的酒。”

觉得这伙计并没有看到门内的情形,马尔科松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币,丢在了托盘上。

“不用了,我的一名同伴已经喝醉了,这酒就赏给你喝了。”马尔科用生硬的中文结巴的说道。

看着马尔科连说带比划,李二终于明白了马尔科的意思,他立刻点头哈腰的感谢着,并说道:“那么客官,需要我给你找一位大夫来看看你的同伴吗?”

马尔科马上挥着手拒绝道:“不,不用了,快走吧,他只是喝醉了,睡一觉就好了。”

马尔科说着就硬生生的扳过了李二的身体,把他向楼梯方向推去。

李二下楼之后把托盘放在柜台上,对着正在算账的姚掌柜小声说道:“姚掌柜,这二来海棠阁的里的西洋番人好像出问题了。”

头发有些花白的姚掌柜停下了计算账目的活计,稍稍抬起了眼皮,看着李二说道:“什么问题?”

李二把头往柜台内伸了伸,靠近姚掌柜的耳边小声说道:“刚刚这些西洋番人还要我再拿一壶酒去,结果刚到门口,一个人西洋番人就把我给打发回来了。”

姚掌柜不动声色的问道:“他们不想给酒钱?”

李二矢口否认道:“那倒不是,不过那个西洋番人出来的时候,我看到房间内有个人躺在地上,这些番人说是喝醉了。不过我觉得咱们家的酒好像没这么大劲道,三个番人才喝了不到两斤啊。掌柜的,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闭嘴,既然他们自己都说是喝醉了,你在这里捣什么乱呢。西北角上的客人要酒,你把这壶酒赶紧送过去,放久了味道就变差了。”

在掌柜的训斥声中,李二灰溜溜的拿着托盘离去了。不一会5个西洋番人就走下了楼梯,姚掌柜小心的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下,果然那个号称喝醉的人,连脚步都没挪动过,看起来是被两人夹着抬下来的。

彼得纳茨尽力挡在了比尔的身前,遮蔽住了旁人的视线,到了楼下之后,又示意马尔科去结账。

心烦意乱的马尔科都没有注意到,彼得纳茨的胸口鼓出了长方形的一块。

姚掌柜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样,给马尔科结了账,还好心的建议他们从酒楼的后门直接去客栈内院,可以不用绕道。

看着西洋番人匆忙的离开,姚掌柜才走进了柜台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这里是酒楼的账房,也是姚掌柜算账的地方。不大的地方,摆着几个木架子,上面放的是账簿。

两名商人打扮的锦衣卫正在房间里喝茶,姚掌柜进来之后,就随手关上门,向两人恭敬的行礼,才小声的说道:“两位大人,那些西洋番人已经进入后院了。”

小旗黄葆松了口气,既不能让这些西洋番人察觉他们这些锦衣卫在插手这件事,又不能让其他人发觉这些西洋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从而把事情闹大,可让他提心吊胆了许久。

“好极了,接下去继续无视这些西洋番人,等他们明天离开之后就没你的事了。”

虽然是寒冬季节,但是姚掌柜从账房内出来时,还是憋了个满头大汗。

而把比尔带回下榻处的院内后,杨森就有些焦急的说道:“彼得长官,接下去该怎么办?要是让比尔醒来,惊动了明国人,我们可就麻烦了,是不是想办法把他弄回船上去?”

德荣顿时睁大了眼睛说道:“你疯啦吗?船上的那些水手一向同比尔关系比较密切,要是看到我们把比尔这个样子带回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里可是亚洲,背叛公司成为海盗的水手们,可不是一个两个。以我看,不如干脆…”

德荣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杨森的脸色有些发白,马尔科则立刻怒气冲冲的反对道:“你才是疯子,这里是明国,不是没有法律的莽荒之地,你是想让我们被明国人绞死吗?”

“好了,别吵了。”彼得纳茨打断了几人的话语,“我已经有主意了,德荣你去街上买一口箱子回来,杨森你用绳子把比尔绑好,马尔科你守着院子别让人进来,我去拜访一下许把总,我们用他的船把比尔弄出明国去。”

“好吧,长官,不过,我需要一些…”德荣一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摩擦了几下。

彼得纳茨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鹿皮制成的钱袋,颠了颠就抛了过去。他对德荣警告道:“我答应你的那份,一定会给你,但是你可别和我耍什么花招,事情要是搞砸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放心吧,长官。现在你是我们的头了,我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德荣用帽子接住了钱袋,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接着就心情愉快的转身离开了。

坐在账房中的小旗黄葆马上就接到了消息,他只是稍稍思考了下,便说道:“现在这个时节,他上那找一个装人的箱子,找个人引他去棺材铺,把棺材铺的老板换上我们自己人,然后找人帮他把棺材抬回去…”

当彼得纳茨返回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他看着院子内的棺材顿时吓了一跳。

他赶紧往门外观望了一下,立刻就关上了院门。他站在台阶上对着迎出来的德荣小声训斥道:“你在搞什么,买一具棺材回来,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运一个人上船吗?”

德荣耸耸肩膀,无奈的说道:“我也没办法,附近两条街我都没有找到一只装的下比尔的木箱,除非把他砍成两段。要是定做的话,起码也要三天,我想你肯定等不了这么久。”

彼得纳茨愣了一下,终于有些发愁的说道:“那么我们该怎么把他弄上船?弄一具棺材送到船上去,码头上的明国人不会不检查的。”

德荣到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只要我们说他是得了疙瘩病死的,那些明国人是不会开馆检查的。”

“疙瘩病?”2个人有些纳闷的

“就是我们说的黑死病。”

“真见鬼,愿上帝保佑这个口无遮拦的混蛋。”马尔科顿时开始祈祷了起来。

彼得纳茨和杨森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待到马尔科祈祷完毕,彼得纳茨立刻就说道:“别愣着了,把比尔弄进棺材里去,然后找人抬到码头去。我已经和许把总说好了,比尔将会弄到他的船上去,马尔科你和我一起,德荣他们先回台湾,明日一早就走…”

夜幕笼罩下,天津码头今晚却灯火通明,站在举着火把的锦衣卫身边,卢九德看着用绳索绑着的一具棺材慢慢的消失在船帮里,终于回头对着小旗黄葆说道:“好极了,终于把货物送出去了,让其他人明日回京,你带上两人和我一起上船。”

“卑职遵命。”黄葆及边上的锦衣卫一起向卢九德行礼,火光下,卢九德笑的有些得意。

黄家客栈许心素的房间内,一名头发花白的太监也刚刚把?明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通商贸易协定?上,比尔的名字全部都换成了彼得纳茨。

“挺不错,几乎看不出问题。”许心素心情愉快的拿着贸易协定的文本说道。

老太监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其实杂家是能做到天衣无缝的,为什么要留下这些痕迹呢?”

许心素并不想得罪宫内的太监,他笑着解释道:“要是天衣无缝的话,今后我们怎么才能证明,荷兰人在自己的文本上做了手脚。”

“做了手脚?难道今后还要证明这份文本是伪造的吗?”老太监有些糊涂了。

“两国签名的一页同前方的协定正式内容之间,缺少了一页,你不觉得吗?”许心素指着协议文本给老太监看道。

“这好像只是编号出错了吧。”老太监细细看了一遍说道。这时代还没有正式的法律文件格式,换句话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没有意识到法律文件中,文件页数需要编号的问题。

而这份贸易协定中,文件页数多达2-30页,每一项条款都以中文和拉丁文写作,可以说是这时代最为合乎后世文件规格的公文写法。

只不过,文件内编写的页码不但极小而且很淡,用的也是中文数字。只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缺少了一页。

老太监有些疑惑的说道:“就算我们在这一页上写上些什么,但是那些西洋番人不认可,不是一样没有意义吗?”

许心素笑着从老太监手中收回文件说道:“要是我们的武力不足,这当然没有意义。不过,如果我们的力量足够的话,这不就是开战最好的名义了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4章 宣府镇

“这福清知县周堪赓倒是个做事的人才。”朱由检看着手中奏章不由突然冒出了一句。

王承恩看着朱由检心情不错,于是凑趣的问了一句,“这周知县做了什么了不得事,让陛下如此赞赏。”

朱由检随口说道:“福清县多年患盗,这周堪赓上任之后,密令数名机智勇武的县衙捕快,混入了海盗群中,作为卧底,摸清盗群情况后。就趁着海盗团伙集结之际,一举聚而全歼之,连海盗魁首都抓住了。

很不错,周堪赓领导的不错,那几名捕快干的也很好。周堪赓的功劳先放一放,你下令把这几位捕快调入京城来,他们能够打入海盗团伙而不被发现,总有些心得可以传授给社会调查所的调查员的。”

王承恩立刻笑容满面的说道:“陛下法眼如炬,这些捕快能进入陛下的眼界,真是前世积德。陛下钦点之后,他们岂不成了跃过龙门的金鲤了。”

朱由检只是微微晒笑了下,便放下奏章说道:“锦衣卫和东厂都在京城待的太久了,帝都官场所有坏的风气,锦衣卫和东厂一样都有,只不过是程度轻重的问题。

今后不管锦衣卫还是社会调查所,都需要吸收地方或是军中的新鲜血液,而锦衣卫、社会调查所的人也要向下流动,把混吃等死的庸碌之辈赶到地方上去。

朕要的是一只精明强干的部队,而不是一个养老院。”

听到崇祯的批评,王承恩顿时收敛了笑容有些慌张的说道:“臣办事不力,有负陛下托付,实在是…”

“你有什么罪过,你接手东厂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倒是这锦衣卫,虽然朕已经一分为二,但是也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变化。骆养性年纪虽轻,做事倒是看不到朝气啊。”

王承恩虽然对可以直接插手锦衣卫的机会蠢蠢欲动,但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了。

连曾经的东厂都被崇祯分成了社会调查所和大明时报,可见崇祯同以往的大明皇帝性格相差极大。在王承恩看来,崇祯缺乏对任何人的信任。

不管是天启还是泰昌或是万历皇帝,他们或是亲信内臣,或是亲信外臣,总还是愿意相信人的。

就是以往陛下还没有登基之前,也是愿意相信自己或是那些东林党人出身的士大夫的。

可是自从陛下登基之后,王承恩就发觉,不管是宫廷内外,崇祯能用人但从不信人。

渐渐明了了崇祯性格的王承恩,很快熄灭了完全控制锦衣卫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不仅得不到控制锦衣卫的权力,也会失去崇祯现在对自己的宠幸。

王承恩思考了下,便说道:“老臣以为,这田尔耕虽然犯过错误,不过做起事来,倒也算不错,不如再让他重新执掌…”

崇祯摇了摇头,王承恩顿时住嘴了。朱由检这才说道:“田尔耕、许显纯这些人,都不能再执掌锦衣卫了,他们之前犯的错误太多,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

再让他们出面执掌锦衣卫,恐怕锦衣卫又会成为朝野舆论的焦点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不过这次京营兵变,锦衣卫毫无察觉就太不应该了,趁着这个机会,让骆养性下去锻炼锻炼,接触下地气。”

“陛下的意思是?”王承恩期待着问道。

朱由检站起来走到了墙边,这里挂着一张他从宝库中找出来的《大明混一图》,这张世界地图还是绘于明洪武二十二年,此后历代帝王就没有再有如此雄心壮志去绘画一幅更精确的地图了。

朱由检分辨了半天之后,才指着距离京城西北400里的宣府镇说道:“建奴占地虽然广阔,但是人口不足,是他先天性的弊端。其吞并蒙古内喀尔喀五部之后,粮食、布匹、铁器、食盐等生活物资必然更为不足。

蒙古人投降于他,固然是迫于后金的兵势,但是武力再强大也不能当饭吃,当衣服穿。蒙古人不是汉人,他们本身就是游牧民族,一旦得不到后金在生活物资上的补给,一定会再次叛离后金。

建奴想要获得足够的生活物资,一是取之于朝鲜,有王化贞、许心素再次牵制,想来今后后金所得必然大不如前了。

二是取之于辽东,有王在晋、满桂、王之臣整顿辽东军,再断绝宁锦屯田之策,后金必然再无可能获得接济。

三就是张家口的商贸了,内喀尔喀五部一去,这张家口原本同蒙古的互市,就有可能变成转道蒙古进入后金的口袋。”

王承恩顿时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这些边军将官好不晓事,不是杀良冒功,就是纵容商贾资粮于敌。臣以为,不如把他们抓起来,好好审问,以震慑九边不法之徒。”

朱由检突然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道:“被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王化贞既然都放了,那熊廷弼的头就交给其子拿回去葬了吧。

那个江夏知县王尔玉,逼迫熊兆珪自死,又剥去熊妻身边的婢女衣服打板子,人品未免过于卑劣了一点。皇兄杀廷弼,乃是因其坏国事,这混账东西如此下作,实在有伤皇兄的脸面。

你待会替朕传旨,熊廷弼因为个人成见致偾国事,其罪当死。但是熊廷弼当初在辽东也是有功劳的。古人云:有功当赏,有过必罚。

熊廷弼既然已死,其罪自消。许其子收其首级归葬,念其昔日之功劳,恢复其妻、子恩荫,并令当地发还田宅,停止追赃,赐抚恤金3000两。

至于江夏知县王尔玉,让内阁找个由头,把他赶回家去,这件事就不必写在圣旨上了。”

王承恩小心的恭维道:“陛下真是仁厚之主,想必熊廷弼九泉之下也会感谢陛下的。”

朱由检并没有接话,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这种事朕就不指望了,不过是给家属一点安慰而已。顺便传诏天下,今后废除脱去女子衣服打板子的刑罚,只要犯女没有涉及逆案,就不得公开进行审案。”

“是,陛下。”

朱由检继续把目光看向了地图说道:“我们还是回到宣府镇上来,宣府总兵黑云龙,万全都司掌印沈继业,钦差巡抚宣府等处地方赞理军务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检都御史李养冲。

区区一个宣化城,就有三个军政大员坐镇,自然是因为宣府镇的位置极为重要,宣府镇所辖长城东起居庸关四海治,西达今山西东北隅阳高县的西洋河,长一千余里。

宣府镇是京师西北的第一道屏障,昔日蒙古强大时,入关侵犯所取道路必为宣府、大同两地。

隆庆和议之后,宣大之地未经战火已经快60年了,宣府的兵将究竟还剩下几分战斗力,朕对此深感怀疑。

让骆养性去宣化,社会调查所、大明时报也派出几人,去把宣府镇的军队、将领和地方情况都给我摸清楚。特别是三个军政大员的性格、能力还有彼此之间的关系,都要摸清楚。”

王承恩顿时答应了一声,接着便说道:“陛下,社会调查所、大明时报这边,是听命于骆养性还是各自独立行事呢?”

“当然是各自独立行事,社会调查所就以四海商行的名义,安排人员在宣府镇行事,至于大明时报在当地设立一个分社就是了。”朱由检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朱由检停顿了一会,手指从宣化挪动到北面的张家口说道:“张家口是蒙古左翼三万户同我大明互市之地,也是大宗物资从大明出关的必经之路。

让骆养性对此地多加关注,搞清楚控制这个市场的到底是谁,但是先别惊动他们。

张家口东北的独石口,向来有‘上谷之咽喉,京师之右臂’之称。不过此地不是互市之所,纯为驻守之地,因此更要派人进行调查。

5日之后就是元旦,让他们过了元旦再出门吧。明年3月之前,我要看到一个初步的报告。进入3月之后,朕就要对宣府镇的人事进行调整。

至于大同那边,就让锦衣卫指挥使董琨去。大同、宣化两地的镇守太监,三年来一贯报喜不报忧,这是把宫里当傻子吗?让都知监选诚恳谨慎之人替换这两人回来,就如此办理吧。”

“那么陛下,这骆养性、董琨是否以监军的名义派往宣化、大同呢?”王承恩小心的提醒了一句。

“不,以他们在京营兵变中办事不力,贬一级发往大同、宣府两镇,主持军队退役及监管军士粮饷发放事宜。”朱由检仅仅是思考了片刻就决定道。

王承恩正准备下去传达旨意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再次返身再次看着地图,他似乎想起来些旧事。

“独山口这里,让人顺便找找,是不是有一种灼烧之后会吐泡泡的石头,看起来就像是石头被烧开了一样。如果找到的话,就运一些回来。”

朱由检终于想起来了,这里是他曾经去游玩过的地方。附近有着一处露天的沸石矿,沸石可是一样好东西,不管是饲料、农业还是工业上都能用的到。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5章 关于阳武侯的案子

王承恩退出了书房之后,朱由检看看边上的钟,随口问道:“阳武侯的案子就是今天审吗?”

吕琦立刻应声说道:“是的,陛下。这个时候应当已经开堂审理了吧。”

朱由检走回了桌后重新坐了下来,口中说道:“派个人盯着,把审案的经过,每两刻钟向朕报告一次。”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号称三法司,掌管着大明的司法大权,为了便于共同办案,这三个衙门也是紧紧相挨着的。

同其他朝廷主要衙门就设置在皇城承天门外不同,三法司衙门远在皇城的西面,甚至过了宣武门里街,被赶出了西长安街的范围。

这固然有防止三法司同朝廷其他各部相处的关系太过深厚,私下联结毁坏国法,对抗皇权的意思。同时也是皇帝忌讳,主官刑杀的三法司离皇城太近,冲撞了天子之气,有损国运的意思。

隔着宣武门里街,东面是一条宽敞的黄土大道,路口有一座四柱三间冲天式木牌楼,这还是永乐年间所建,牌楼匾额上书“瞻云“两字,传闻是姚广孝所书。

这座被称为西单牌楼的建筑,同东面崇文门里街上的东单牌楼,刚好一东一西把东西长安街遮蔽了起来。

不管是东单牌楼还是西单牌楼,下面都有军士和锦衣卫驻守着,东西长安街是不对平民开放的。

东西长安街虽然长度不足8里,但是京城百姓都习惯称之为10里长街。长安街宽约14、5米,两侧虽然有不少曲折通幽的胡同,不过胡同之内住着的都是官员、勋贵。

和西长安街隔着一条宣武门里街相望的街道,便是三法司所在的刑部街了,这条街道大约为长安街宽度的三分之一,也就4、5米左右。

因为三法司衙门在此,因此街道两侧胡同内住了不少三法司的官员,平日里少有平民百姓经过。

刑部街的西口是鹫峰寺,因为这里距离三法司不远,一些囚犯家属探监之余,常常来此地上香求佛,香火倒也不差。

不过即便如此,刑部街上一般除了三法司的官员之外,其他百姓并不愿意在这条街上多做停留。

但是今天显然是一个意外,京营军士和阳武侯打官司,皇帝还恩准任何人都能到场旁听,刑部官员不得阻拦。

因此刑部大堂前方的院子里,倒是挤满了京营的军士代表同喜欢瞧热闹的京城百姓。

为了不让这些百姓拥挤进大堂,发生踩踏事故,刑部尚书薛贞同意了下属的意见,把公案移到了大堂入口的台阶之上,如此一来原本观看审案的人群终于安稳了下来。

三法司的官员高高就坐在台阶之上,台阶下左边跪着7名军士,右边跪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而在大堂台阶的下手右侧,阳武侯一脸冷漠的坐在了一张太师椅上。

刑部尚书薛贞坐在正中,大理寺卿潘士良在他右手,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楊維垣、御史姚士恒则坐在他的左手。

薛贞对于眼前的案子深感头疼,他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闲人面前进行三法司会审,这案子的案情其实非常简单。

小旗吴化良的弟弟同小旗董卫贤之女董双喜有婚约,这董卫贤原本有一子一女,但是去岁冬天儿子受寒生病,治疗了近两个月都没好转。

虽说董卫贤在军中也是一个小小的军官,但是京营粮饷早就被军官和勋贵们拦截了大半,他也不忍心按照常例先扣除自己的足饷,再分发手下兵丁的粮饷。

因此董卫贤家中日子过得也就是一般,家中并没有什么积蓄。现在幼子久病不愈,这接连不断的医药费很快就让家里败落下去了。董卫贤不得已之下,就通过顶头上司王总旗,向阳武侯家丁出身的把总许恒借了20两银子。

结果到了今年春末,幼子终于还是没有扛过去,不幸病故了。董卫贤的妻子气急攻心之下,不过几天也跟着幼子离世了。

董卫贤强撑着找人把妻、子下葬之后,终于忍不住哀伤倒下了。

董卫贤这边刚刚染病不起,那边许恒就派人上门来收债了。董家是京城大兴土著,在崇文门外有一间小四合院子。

崇文门是外地客商入京的税关,有些客商并不会一下子就把货物运进京城,他们会在外城靠近崇文门的地方借租个院子作为仓库,然后看销售情况再调运货物进城,或者干脆就在外城交易,以逃避税收。

董家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位置很不错,因此不少商人就常常把货物寄放在他家,一年也有20余两银子的进账。

如果董卫贤不是常常接济手下的军士的话,他原本也不必去借把总许恒的高利贷了。

然而世界上毕竟是没有如果的,且当初董卫贤借钱太过急切,也没注意这借钱的利息的是多少。

结果借钱不到半年,欠债就翻成了100两。董卫贤自然是拿不出这许多银子,因此想要以房产抵债。

明代房价一向不高,他这所房子市场估价大约在120两上下,董卫贤自知惹不起把总许恒,情愿作价百两抵消债务。

原本许恒派来收债的一名亲随估量着董卫贤的身家,已经没有油水可捞了,准备就此答应以房子销账。

不合让他遇到了外头抓药回来的董双喜,看着这名俏丽的少女,这位亲随不由口头上调戏了几句。

结果被吴化良的弟弟吴化奎刚好听到了,两人一言不合之下殴打了起来,这吴化奎年轻力壮,又跟随哥哥常年习武,居然把许恒的亲随给揍了一顿。

这后面的事就很老套了,想要报复的亲随在许恒耳边进了谗言,于是仗着有阳武侯撑腰的把总许恒,就干脆房子也要,人也要了。

董卫贤被赶出了房子,而董双喜则被许恒卖给了翠红楼,这翠红楼正是阳武侯门下另一家奴赵鸿升出资开设的。

董卫贤被丢在大街上后,被吴化奎带回了家修养,但是董家的遭遇顿时引起了,吴家两兄弟及董卫贤手下几名军士的愤怒,他们一起谋划着想要救出董双喜。

然而翠红楼位于京城内城的黄华坊,这里是达官贵人往来的高档娱乐场所,平日里守卫森严。区区几个穷军士,连翠红楼的门口都进不去,谈何解救。

直到京营兵变,他们认为机会来了,刚刚病愈不久的董卫贤和吴家兄弟,带着4名相交深厚的部下,趁乱冲进了翠红楼,把女儿董双喜抢夺了出来。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出来时撞见了平乱的部队。

在京城之内劫夺妇孺,按律应当判处死刑。但是根据这件事背后的故事,也可以从轻发落,比如发往边境戍边。

如何审判,这正是让薛贞头疼的事。堂下围观听取案情的百姓和军士们,对于董卫贤和吴家兄弟几人都深表同情,但是他们也只敢窃窃私语不敢出声罢了。

毕竟站在这几名军士对面的,是一位权势显赫的侯爵。而且按照欠债还钱的民间观念,虽然许恒做的有些过分,但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谁让你向别人借钱还不上了呢。

而董卫贤虽然值得同情,但是这翠红楼跟他可毫不相关,他这么带人进去抢夺了女儿出来,的确也是犯了王法。

当然出于同情弱者的本能,这些百姓还是希望这些官员能够从轻发落董卫贤几人,如果能让父女团圆就更好了。其实他们大多数人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薛贞做事一向以陛下的意思为准,但是这次崇祯并不想落下什么话柄,只是告诉他要秉公办事。在崇祯向来,一个在军营中放高利贷,并逼良为娼的勋贵,已经不需要他再暗示什么,才能判断是非对错了。

然而崇祯忘记了,他的价值观来自于新中国成立后的唯物主义教育。而在大明某年,甚至于连基本的儒家道德,这些士大夫们都已经守不住了。

在大多数的官员眼中,大明之民是指官员、缙绅、勋贵和有产业的地主,至于普通的军士和百姓,并不在他们认可的民这个概念之中。

阳武侯既然没有直接进行放贷和掠夺民女为娼,在薛贞眼中就和这件事无关,而且许恒已经在京营兵变之后消失了,理论上这就是件无头案了。

去掉了这件案子高利贷的部分,从翠红楼中抢人论起,这就完全是董卫贤几人的罪过了。毕竟翠红楼是从许恒手中购买的人,而不是从董卫贤家中抢夺的人。

薛贞不由对着右边的大理寺卿潘士良问道:“潘正卿,你对这件案子是什么看法”

虽然内阁改制方案中,大理寺同刑部终于平级了,且掌握了案件最终审核权,但是现在毕竟还没有落实下来,且薛贞的资历也比潘士良老的多,因此他并不敢怠慢。

不过潘士良虽然还保持着之前对薛贞礼节上的尊重,但是说出的话语,却变得很有自己的主见了。

“…本官以为,这董卫贤几人参加兵变在前,劫掠人口在后,实在是罪无可恕。主犯当论绞,从犯可发往九边效力。”

薛贞听了脸上到没什么表情,他随即又转身向左边的右副都御史楊維垣问道:“那么杨副都御史,你又怎么看?”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6章 三法司的讨论

楊維垣没有立刻回答刑部尚书薛贞的问题,作为曾经魏忠贤的心腹,在魏忠贤下台之后,他虽然立即撇开了自己同魏忠贤的关系,但是并没有积极的向崇祯靠拢。

因为他并不觉得刚刚登基的崇祯能独立掌控朝政,因此想先看看朝廷的风向再说,他这一犹豫便错过了机会,只能看着李夔龙成为了新皇的新贵了。

3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楊維垣看清朝廷的风向了,也稍稍了解了这位少年天子治国的方式。

虽然看起来崇祯推行的内阁改制,损害了皇帝自己手中的权力,但是却也让皇帝从文官集团的斗争目标中解脱出去了。

但皇帝把权力交出来一部分之后,朝廷中官员们就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成为皇帝让渡出来的这部分权力的掌控者。

如此一来,居于权力争夺圈之外的皇帝,反而成为了地位超然的权力分配者。在楊維垣看来,事实上崇祯给出去的权力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他相信,朝中有不少人并非看不清这个事实,只不过没有谁能拒绝权力的诱惑而已。

协助皇帝治理国家,帮助主君成为圣君;和从皇帝手中获得权力,实现自己的施政理想,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大多数士大夫接受的教育是为了前者,而有理想的士大夫们心里想着的却往往是后者。

而对于崇祯用人的喜好,楊維垣觉得他也已经足够了解了,就是皇帝所看重的,不是文名高著的词臣,也不是什么声望卓著的名士,而是真正能做事的人。

在这种状况下,楊維垣知道,要想进入皇帝的视野,首先就必须要证明他是一个有用的人。

这件案子无疑是一个机会,正因为如此,楊維垣显得格外的慎重。

他从没考虑过这件案子按照律法应该怎么判,而是一直在想崇祯究竟希望这件案子怎么判。

对于薛贞的提问,他只是稍稍沉默了会,便开口对着身边的姚士恒问道:“姚御史你怎么看?”

姚士恒有些发愣,他一直在想,为什么皇帝会让他参与三法司的会审。毕竟按照规则,他还不够资格参与三法司会审这么隆重的政治活动。

这件案子的详情昨天就送到了他手中,但是姚士恒却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作为御史的弹劾工作,同参与三法司的断案工作完全是两回事。前者并不需要担负什么责任,因此姚士恒心里不会有什么负担。

但是对于后者,他的心里就感觉有了几许负担。虽然他知道,以他的品阶,就算是参与了三法司会审,也只是一个泥塑菩萨,应该没人把他的意见当一回事。

不过姚士恒却依然以为,自己如果参加了会审,就负担起了对案卷中这些人的责任。

听到楊維垣的询问,姚士恒猛然清醒了过来,他正想着自己是否也应该符合大理寺卿的意见。

不过当他的视线掠过跪在下方的董卫贤身上时,又对这个人的遭遇起了几分同情之心。

短短一年之内连续失去了儿子和妻子,家业、女儿也被人夺走了,如果换成是自己恐怕早就悬梁自尽了吧。

现在按照潘士良的意见,不仅要把女儿重新送回翠红楼,而董卫贤本人也要被处死,这还真是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而在这案子里,事实上董卫贤并没有犯下任何罪过,他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借了一点钱而已。

“下官以为…”姚士恒看着低头跪在苇席上的董卫贤,口中始终发不出附和潘士良的话语。

姚士恒平日最大的消遣就是看一些话本,他平生最为敬佩人物,一个是北宋的包文正,另一个是本朝的海刚峰。

往日里,他常常在夫人沈蓉面前推崇这两人,不过熟悉他绵软性子的沈蓉,却讥笑他。

“君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君与两位贤令平日行事可谓南辕北辙,观君之慕二贤,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往日姚士恒对夫人这尖酸刻薄的评价简直是深恶痛绝,但是现在这段话却莫名的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姚士恒顿时大感羞愧,原来夫人对他的评价还真不是讥讽,就如同现在,明明他打心眼里认为这董卫贤罪不至死,但是他却缺乏勇气为此而同阳武侯进行抗争。

今日的天气虽然无风,但是阳武侯薛濂却感觉自己的脸都快冻僵了,他现在的心中依旧充满了怨气。

再他看来,这不过是家奴和几名穷军汉之间的纠葛,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要坐在这里陪审。

身为大明勋贵的一员,薛濂认为自己对皇帝忠心耿耿,从没有过不敬的念头,这难道还不足够吗。

而这几名穷军汉借钱还不了,还胆大包天,敢在京城之内劫人,这种行为简直是耸人听闻的罪过。像这样的案子,就应该判七人斩立决,以威慑那些试图在京城内犯罪的不法之徒。

牵扯在这样一桩案子里,自觉颜面无光的阳武侯,自然是想要尽快了解此案,结束被人围观的尴尬场面。

潘士良只处死首恶的提议,虽然还达不到他心里的预期,但是能让他尽快离开的话,他也打算就此息事宁人了。

但是姚士恒犹豫不决的神态,终于让他把不满稍稍宣泄了一些出来。

虽说大明中期之后,勋贵就矮了文官一截,但那是文官集团不允许勋贵插手国家政事,并非是把勋贵如同武官一样视为奴仆。

大明的勋贵们虽然失去了对国家政事的干涉权力,但是在地位上依然还是高于文官集团的。

依靠儒家的礼仪道德规范治理大明的文官们,在某种程度上是默认了勋贵的特权地位的,就如同他们也同样承认了皇族在地方上的特权。

正因为如此,不是中枢重臣或是文官集团中的后起之秀,当陷入了同勋贵的私人恩怨之中时,是不会得到整个文官集团的支援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文官集团向皇帝表白,自己并没有强大到危害皇权的程度上。

而大明的皇帝,一向都有意无意的纵容这些勋贵,有些时候单纯是想要恶心文官们。但更多的时候,则是皇帝不想让勋贵彻底的成为文官官僚体系的附属。

薛濂虽然不能向刑部尚书薛贞发泄不满,但是对于姚士恒他的顾虑就没这么大了,好歹他总算还记得姚士恒有一个御史的身份,因此并没有破口大骂。

“姚御史,如此清楚明白的案子有什么难断的,为何如此迟迟不决。都像你这样耽误时间,这案子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难不成姚御史一心想要同本侯为难不成?”

薛濂语带威胁的话语,并没有让姚士恒软弱下去,相反看着跪在下方若无其事的赵鸿升,他感到了满心的厌恶,突然想要放纵自己一次。

“侯爷的话有些过了吧,如果不是侯爷纵奴为恶在先,又怎么会弄出今天这样的事来。

下官以为,董卫贤的行为国法难容,但是其情可悯。既然董双喜并未逃走,董卫贤等人应当依律照减一等,流放戍边也就差不多了。”

“姚士恒,你…”阳武侯顿时脸色通红的站了起来,指着姚士恒便想要破口大骂。

“阳武侯注意你的举止,这里是公堂之上,你想被本官弹劾吗?”刑部尚书薛贞顿时沉下脸呵斥道。

薛濂憋着一肚子火,终于还是不敢无视薛贞的话,缓缓的坐了回去。

右副都御史楊維垣看着阳武侯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的说道:“姚御史的意见,也就是本官的想法。”

薛濂一脸诧异的看着楊維垣,他同楊維垣之间虽然不算是什么朋友,但是两人之间也算是相熟的关系。

他可从来没听说这位副都御史,是一个喜欢主持正义的正直之辈。别说现在这案子的证据有利于自己,就是不利于自己,这位副都御史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卖自己一个人情。

他现在居然为了区区几名微不足道的穷军汉,同自己为难,这可不是为官之道。

薛贞只是意外的看了一眼楊維垣,他心里思量着,“难不成,陛下令内阁讨论的军属、烈属保护法令的事,他也收到风声了,看来内阁议事也并不是那么保密啊。”

薛贞清了清喉咙,便下了决定说道:“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董犯7人虽然罪行确凿,但是毕竟没有犯下大恶。

姚御史说的还是不错的,本官以为,不如把主犯三人发往云南,其余从犯发往九边…”

对于三法司的这个判决,阳武侯自然是大为不满。董卫贤及吴家兄弟脸色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们身后的几名军士脸上则是喜怒参半。

围观的军士和百姓们,则为董卫贤等人没有判处死刑而欢呼一片。也许在他们心中,和一位侯爷对上,这个判决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特别是赶来旁听的京城百姓,原本他们对于兵变的军士们痛恨异常,但是听了董卫贤的故事之后,他们也为之心中恻然,站到了同情军士的一方。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7章 严打

刑部大院内三法司会审完毕后,围观会审的军士、百姓在刑部属员的指挥下,从仪门东面的小门鱼贯而出。

一位年轻人扶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年人,慢悠悠的跟在人流后面走出了刑部。刑部门外,一位正想上马的30余岁的青年,看到这位老人,顿时重新下了马。

他把缰绳丢给一边的家仆,匆匆走到老年人身前深深揖手说道:“学生蒋德璟拜见老师。”随即起身后再次揖手行礼。

袁可立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青年,才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申葆啊,真是老了,居然一时都没有认出你来。”

袁可立随即对着身边年轻人说道:“伯应,去和你师兄见礼,这位是晋江蒋德璟,字申葆,是天启二年的进士。”

听了父亲的吩咐,袁枢不敢怠慢,走上前向蒋德璟恭敬的行礼问候了。

同师弟见完礼之后,蒋德璟便好奇的询问道:“老师如何会来刑部?学生听黄石斋、倪汝玉两位年兄说过,老师不日即抵京城,倒是未曾想过会在此相遇。”

袁可立笑着说道:“我本来在家呆的好好的,孙恺阳就是不想让我在家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石斋、汝玉两人又数次写信与我,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只好出来走动走动了。

这里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我现在住在会同馆内,你去同石斋、汝玉说一声,今晚且上我那里见见面吧。”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蒋德璟后,袁可立便在儿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当马车走了一段路之后,闭目养神的袁可立突然开口说道:“你对刚刚的判案怎么看?”

醉心于书画的袁枢对于这种俗务一向不关心,对于刚刚的案子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听到父亲的问题后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答案的袁可立,顿时张开了眼睛。看着低头说不出门道来的儿子,他有些不满的责怪道:“你这次上京就会被授官出仕,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你的仕途已经不可能走的太远,如果还不关心实务,你岂不就成了尸餐素位的泥菩萨了?”

袁枢面红耳赤,对父亲的责备无言以对。他张了张嘴,终于勉强挤出了一句,“孩儿看刚刚围观的百姓和军士都有赞颂之声,想必薛尚书断的这个案子应该还是不错的。”

“薛元良的一篇判词还是可圈可点的,不过他的眼界看的还是浅了些,又或许是少了些担当…”袁可立沉吟了一会,便为儿子指点这案子的得失起来了。

“…陛下隆重其事的把此案交给三法司公开审理,非是要审案,而是要以此案安抚军心,打击勋臣在军中的贪腐行为。

现在这个结局,军心未必能安,而勋臣也一样没有受到足够的教训。薛元良实在是浪费了,陛下所给的大好机会。我看这件案子不会就此完结的…”

当袁可立对儿子谆谆善诱的时候,朱由检也接到了关于这件案子的汇报。

出乎王承恩和连善祥的意料,崇祯并没有因为这个结局而大发雷霆。他们都很清楚,皇帝为了安排出这个三法司会审的局面,花费了多少精力,但是获得的却是这么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朱由检目光注视着王承恩,面无表情的问道:“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张世杰,这些日子以来都干了些什么?”

王承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回想了一遍才说道:“自陛下停止召见他之后,张世杰除了每日按时在南镇抚司办公、值勤之外,就是深居英国公府不出,并无有和外人交往的记录。”

朱由检不置可否,转而对着连善祥问道:“英国公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英国公的病情似乎还是老样子,英国公府也以国公的病情为由,拒绝了阳武侯等勋贵的探望。英国公还委派世子主动向丰城侯表示,愿意听从陛下的命令,上缴逾制的田地。”连善祥谨慎的回答道。

朱由检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他嘴角稍稍上扬,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话语说道:“是愿意听从朕的命令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应该主动把田地交出来,而不是等着朕下令吧。”

崇祯对于英国公的猜忌,让王承恩、连善祥都噤若寒蝉,不敢接口。

不过让两人庆幸的是,朱由检并无对英国公下手的意思,很快他就转移了这个令人紧张的话题说道:“王承恩,明日派遣太医问疾于英国公,并赏赐三两龙涎香。

从明日起,每三日安排太医上门替英国公检查一次病情,关于英国公身体的情况报告,朕要在第一时间看到。

让内阁拟诏:英国公世代忠良,特别是本代英国公三匡于帝室,又是四朝元老,乃是我大明不可或失的元勋重臣,朕以为当对英国公重重嘉奖。

如何嘉奖,让内阁议个条陈出来。至于英国公府名下田庄之限额,以英国公自报田地为定额,贵族院不必进行检查。”

朱由检说到了这里,迟疑了一会,才接下去说道:“令张世杰接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对涉及闻香教案、京营兵变的武官勋臣进行审讯,先从阳武侯等人查起。

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保护京城百姓的安居乐业,命令田尔耕督促京城巡警局对京城治安进行为期5天的严打行动。

严打的目标是:扰乱治安的无业者,各类诈骗犯…重点是对京城所有的青楼赌坊进行清查,所有的赌坊都要取缔,解救那些并非出于本人意愿进入青楼的女子…

让田尔耕立刻开始行动,就从翠红楼开始。让董双喜和他父亲团聚,发还董家的产业,以朕的名义赦免董、吴等七人的戍边之罪。”

连善祥虽然答应了下来,但是神色之间却有些踌躇。朱由检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不由追问了一句,“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陛下,这么多人抓起来,就算是顺天府和两县的监狱都利用起来,也一样住不下啊。而且这些人要关押多久,这这些人的口粮又要从何处拨付?”连善祥直言不讳的说道。

朱由检并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而是立刻说道:“从锦衣卫和巡警局抽调一部分人出来,组建一个新部门叫惩戒署,负责管理这些够不上判刑,但又危害社会治安的无业者、赌徒和轻微罪行者。

对他们这些人一律进行劳动改造,比如现在工部清理河道需要人手,西山挖煤同样需要人手,修建德陵也是如此。当然对这些人的刑期尽量控制在2年之内,也要提供基本的食物和生活、劳动用具…”

刑部大牢之中,董卫贤躺在一堆干草上,双目无神的注视着屋顶。

吴家兄弟也靠着墙不出声,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刑部大牢7、8人一间,均以砖墙间隔,

刑部大牢有外监、内监、女监之分,董、吴等七人虽然是重犯,但是他们的案子进入了皇帝的视线,又是三法司会审,因此刑部狱吏并不敢拿出往日的做派。

七人虽然被分开囚监,但却是安排在条件稍好的外监之内,通监的狱霸也知道三人不好惹,并没有拿出对付新入监囚犯的手段。

田尔耕在狱吏的陪同下,通过了五道门的甬道之后,便走进了外监的通道。

在田尔耕的允许下,狱吏打开了第三间牢房,对里面喊道:“董卫贤、吴化良、吴化奎出来…”

在这名狱吏的喊声中,董卫贤等7人都走出了牢房,两人一排跪在了通道上。

田尔耕没有理会几人狐疑的目光,只是打开一卷圣旨念了对几人的赦免令。

董卫贤愣愣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吴化奎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是真的吗?陛下不仅放了我们,还要把双喜也释放出来吗?”

刚刚提拔回锦衣百户的杨寰顿时不悦的喝道:“尔等得到陛下恩典,不谢恩吗?”

董卫贤、吴化良顿时清醒了过来,赶紧带头说道:“小人等叩谢陛下天恩。”

田尔耕这才慢悠悠的说道:“陛下既然有旨意,自然是不会错的。王狱吏你楞在那干嘛,还不把董双喜带出来,交还其父领回。”

狱吏脸色有些难看的回答道:“之前阳武侯已经派人接走了董双喜,小人实在交不出人来啊。”

杨寰顿时质问道:“这案子尚需要陛下御准,你们怎么敢提前把人交出去?”

狱吏不由为自己辩解道:“小人也是没有办法,这董双喜的身契尚在阳武侯手中,案子并没有涉及到董双喜的身份归属不明上。

这董双喜并非是逃跑而是被劫持,因此我刑部大牢也无理由继续关押一名不是犯人的女子啊。现在主家要接人,我等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田尔耕制止了杨寰继续追责,而是仔细的询问道:“你刚刚是说,是阳武侯派人接走了董双喜,而不是翠红楼?”

狱吏好好想了想,就说道:“是的,是阳武侯的家丁来接的人,不是翠红楼的人。”

田尔耕不由大笑了起来,“这阳武侯居然敢欺君,他不是一口咬定这翠红楼同他无关的吗?很好,杨寰你带人去搜查翠红楼,本官亲自带人去见见阳武侯…”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8章 台湾设府

文华殿内,内阁的黄立极等三位原阁老加上新入阁的徐光启、郭允厚,正在同崇祯商议关于新成立的台湾行政区的设置问题。

张瑞图苦口婆心的劝道:“陛下,这台湾汉人的人口还不到2万,其他都是当地土著,这么一点人口设置一个府衙未免过于浪费了。

如海南岛距离大陆如此之近,从前宋就开始开发移民,至今岛上也就北面和西面人口繁盛,汉人人口约20万上下,这才有了一府的设置。

比照海南岛,台湾同大陆之间的海上距离更远,想要发展到海南的人口规模,岂不是要花上一两百年才行。且这些海外孤岛山高林密,毒虫蛇蚁繁多,又有瘴气,不是在大陆生存不下去了,有什么人愿意移居海外呢?

臣以为,不如先在台湾设置一县较为妥当,待日后生齿繁盛时在升级官衙也来的及。”

施鳯来也谨慎的劝说道:“陛下,这台湾孤悬海外,和大陆来往不便,朝廷对其可谓鞭长莫及。若是有人在岛上起了妄心,想要裂土于海外,今日往台湾移民之举,岂不成了自取其祸。”

郭允厚听到这里,也慢悠悠的说道:“开放台湾倒不是什么坏事,大明不移民去台湾,那些海上的大寇也会上岸招募人手去台湾开垦。

与其让这些奸匪占据台湾作恶,倒不如朝廷先组织人员去开发台湾,也好绝了奸匪的念头。

不过只有一点,朝廷付不起移民的费用。一头耕牛约8-10两,加上农具、种子和住房,安置一户移民约莫在25-30两。

想要让台湾府粗具规模,起码也要1万户百姓,那就是不下30万金,这钱户部完全筹划不出来。”

朱由检一直安静的听着阁老们诉苦,听到郭允厚说的话后,才插嘴说道:“一万户不够,想要初步控制台湾,最起码也要十万户。没有这个人数,岛上的土人和西洋人是不会承认大明对台湾的治理权的。”

郭允厚看了一眼崇祯,才无奈的说道:“那就更是一个天文数字了,陛下之前才说过,要减免辽饷,如果开启这个移民开发台湾的计划,恐怕这辽饷也减少不了。”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说道:“同建奴作战,不仅仅是为了保卫辽东。如果建奴占据了辽东,难道就不会想入关了?进入关内之后,难道就不会垂涎于我肥沃的中原之地?有了中原之地,他们难道会不想富庶的江南?

把用于辽东的军费,起名曰辽饷,这不是在割裂辽人同其他地区的民众的关系吗?没有军队在前方打仗,难道大明腹地就能安享太平了?这是极端自私的想法。

自元旦起,把辽饷更名为国防特别税。禁止各地官员胥吏再称其为辽饷,若有人敢再称辽饷,以破坏国家团结罪,免去一切职务。”

几位阁老只是互相望了望,便点头同意了崇祯把辽饷改名的建议。

朱由检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台湾的问题上,他想了许久才说道:“台湾府肯定是要设置的,而且台湾府不仅仅要管辖台湾,也要管辖澎湖列岛。

台湾府今后也不必再由福建管辖,而是直接接受朝廷的管辖。台湾府人口不多,所以属官可以尽量的减少,但是人员一定要精挑细选。

台湾府不能光依靠移民增加人口,也要对土人进行教化,凡是愿意接受我大明文化的,又愿意当兵纳粮的土人,都可以归化为大明人。

至于移民的费用问题,朕倒是有个注意。”

朱由检巡视了一眼长桌两侧的5位官员后,方才说道:“朕以为,不如把移民问题交给民间的商行去办理,朝廷只给优惠政策就好。”

“优惠政策?陛下的想法是?”黄立极终于被崇祯提起了兴趣问道。

朱由检双手紧紧互握了下,便说道:“把台湾开垦的权力交给商业公司,免除台湾30年的田赋,政府只征收工商税。”

黄立极有些怀疑的问道:“陛下,这商业公司难道是指之前海商会议上成立的那几家公司吗?这些人原本就是海上盗寇出身,现在既然已经招安,朝廷就应该把岛上的民众移回大陆,削减他们的实力,防止他们做大才对。怎么能再把开垦移民的权力交给他们?”

朱由检微微颔首:“黄先生的说法,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比如没有其他人在觊觎台湾,又或者这些已经在台湾的移民心甘情愿的想要返回大陆。

否则我们的做法,要么会让台湾落入他人之手,要么不过是让台湾的移民失去了对朝廷的效忠之心,完全成了奸徒的拥护者。

更何况就算朝廷不出面组织移民台湾,郑芝龙他们难道会没有把台湾当成退路的想法?如果让郑芝龙他们自己组织移民,今后台湾之民究竟是听郑家的还是听从朝廷的?”

朱由检的话让几位阁臣有些无言以对,和其他几位同僚用眼神交流过后,黄立极的态度稍稍软化了些说道:“那么陛下的意思就是,用其他公司来分散十八芝对台湾的控制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回答道:“不错,既然要把台湾纳入大明的治下,就不能只让八闽之人移民台湾,否则台湾就真的如黄先生所言,成了国中之国了。

辽东失土之民、山东无地之民、东南各省之流民,皆可移往台湾。一来可减少大陆上的流民,二来也能利用他们开发台湾。

而想要主持管理这么庞大的移民计划,台湾不设府衙显然是不成的。”

几位阁臣之中,只有张瑞图是福建晋江人,而徐光启、施鳯来是云间和浙江人,黄立极是北直隶元城人,郭允厚是山东曹州人。

到了天启时代,各地土地兼并已经非常严重了。江南地区工商业发达,失去土地的农民还能进入各种手工作坊或是贸易行打工。

扬州以北地区,离开了大运河一线,失去了土地的农民根本无以为生,不是自卖于豪族作为奴仆,就是成为流民盗寇。

而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之后,辽东百万之民逃回关内,又变成了同北直隶、山东地区民众争夺土地的局面。

北直隶、山东地区的缙绅乐于从难民中挑选精壮作为自己的僮仆,但是不会欢迎辽东士绅在当地置产推高田地价格,并和自己分享管理乡里的权力。

辽民入关的直观效果,就是普遍降低了北方奴仆的卖身价格,抬高了交通方便地区的土地价格及生活用品的价格。

土地价格的抬高虽然有利于北方的自耕农,但是其他方面受影响最为深刻的却是北方普通的百姓。

也因此北直隶、山东地区的民众,同朝廷安置的入关辽民常常发生纠纷,甚至于歧视这些难民。当然各地官府的无所作为,也要对这种纠纷的频频发生,负上很大的责任。

这种地域之间的攻击,更糟糕的后果就是,原本忠诚于大明的辽东民众,开始对大明离心离德,不少辽民再次出关。

对于崇祯提出的,迁徙沿海地带的流民及辽东难民前往台湾开垦,大部分阁臣都是持赞同意见的。

特别是黄立极同郭允厚两人,北直隶、山东地区是直接接收辽东难民的地区,能够减轻家乡的负担,移走一部分辽东难民,对他们来说是造福家乡的善政。

确认了委托商业公司移民开拓台湾的政策,及设立台湾府的衙门编制之后,对于首任台湾知府的人选,各位阁臣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经过一番讨论后,黄立极、施鳯来力主的礼部祠祭员外郎蔡懋德,同崇祯提出的福建福清县知县周堪赓成了势均力敌的人选。

蔡懋德: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昆山人,34岁,做过地方官也当过京官,履历较为丰富。

周堪赓:天启五年进士,湖南宁乡平冈人,27岁,出任县令不足两年。

如果不是崇祯的支持,周堪赓根本不能出现在台湾知府的候选名单上。

黄立极等阁臣的主张是,台湾府制度草创,且台湾地位特殊,独立地位很强,应当选择一个老成之人担当知府,免得朝廷失去对台湾府的控制。

而崇祯则认为,正因为台湾府处于草创期间,且和中央交流不便,所以才需要一名年轻而不墨守成规的官员去主持,如果事事都要请示朝廷,那么一锅热饭也要变成馊饭了。

在以往,黄立极等阁臣一向都嫌皇帝抓权过于厉害,不给地方文官的发挥空间。

但是今日,他们却一反常态,死活认为没有朝廷的同意,地方自行其是,就是祸乱之源。

朱由检心里不由哀叹着,果然是屁股换了,脑袋也就换了吗。他并不想第一次开会,就强迫内阁接受自己的主张,因为这会让内阁的成员们感觉,他提出的内阁负责制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朱由检最后不得不让步道:“不如这样,这位蔡懋德既然是礼部祠祭员外郎,那么不如现在就召他来见见。诸位先生和朕一起询问询问,看看他究竟适合不适合担任台湾知府,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黄立极看了看左右同僚的表情之后,便回答道:“也好,蔡懋德究竟有没有能力坐镇海外,我等当面询问考量一番,也是合情合理之举…”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79章 考较

蔡懋德从小追随父母持佛戒,由于律身刻苦如同苦行头陀,因此看上去身材单薄文弱。

朱由检看着面前这个枯瘦如同竹竿的官员,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喜,毕竟这个时代出海及移民都是一件有风险的事,如果身体素质不佳,那么很容易就会被自然环境所淘汰。

见到蔡懋德的第一面,朱由检已经打消了让他去台湾的念头。几名阁臣接连考较蔡懋德,关于治理地方或是移民屯田的问题,蔡懋德倒是对答如流,这让几位阁臣都连连点头认可。

唯有崇祯一直迟迟没有出声,最后在几位阁臣的示意下,他不得不勉强提出了一个问题,“这台湾岛从前被海上盗匪和岛上土著所占据,一向不知王法。如今我大明既然要对台湾纳土归疆,则岛上的土人及盗匪,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呢?”

蔡懋德虽然知道皇帝和内阁召见自己,询问开拓治理台湾的事宜,有可能是想要安排他去台湾任官。

大明南北相隔万里,东西也横跨数千里,在如此广大的区域内,各个地方的自然条件自然相差甚远。

对于到地方任职,大明的官员们也总结出上中下三等地方官员的职缺。

这上等的官缺自然是江南繁华之地,中等的则是不在边境的中原、两湖地区,下等的就是九边及云贵川等地。

像海南岛虽然从两宋就开始开发,地理环境也比云贵及九边地区好的多,但就因为和大陆隔了一道海峡,就被视为比云贵川还差上一等的海外蛮夷之土。

大家都不乐意去海南岛任职的结果,就是一旦进了海南岛的官员,之后就很难再被调回大陆。因为缺乏接替的人手,只能一直干下去。

如今这台湾岛离开大陆更远,要是被调任台湾,想要再离开,恐怕也就更为艰难了。而且台湾的开发程度远不及海南,一切都要靠自己从头进行开发,考虑到那些数千年没有开发过的原始森林,这无疑是一个艰巨的工作。

然而明明知道这一切的蔡懋德,却始终表现的很心平气和,抱着有问必答的态度,没有表现出丝毫畏难的神情。

听了崇祯的这个问题之后,他自是稍微思考了片刻,便说道:“臣以为,对待岛上的土人和对待岛上的盗匪,态度应当是不同的。

岛人向来不知朝廷,应当予以招抚优待,并效仿云贵之地设置土官管理,然后在岛上开办书院进行教化,使之成为我大明之民,岛人既然成为了大明之民,则台湾自然也就成了大明之土。

而对于岛上的盗匪,臣以为:盗之起皆由民穷,平息匪盗,当使穷民有饭吃耳。

而台湾孤悬于海外之地,岛上之盗匪大多来自于我中国沿海之穷民。如果我中国沿海穷民有口饭吃,他们又怎么会冒着风险下海为盗呢?

臣以为,若要平息岛上的匪盗,必然就要先整顿沿海各地的吏治,只有吏治清白了,沿海的百姓才能有饭吃,沿海穷民的数量才会减少。

而穷民减少了,下海为盗匪的人数才能减少,加入盗匪的人少去了,台湾的匪盗团伙自然也就不成气候了。

是以爱民先察吏,察吏莫先臣自察,愿正己率属,俾民不为盗。而臣无可见之功,不愿杀害百姓,以成一己之名…”

让蔡懋德退下之后,黄立极就满怀期待的向崇祯询问,对于任命蔡懋德为台湾知府的看法。

朱由检没有直接说出他对蔡懋德的看法,而是说道:“朕这些日子来,都在查看各省督抚,及地方知府、知县的履历。

这新上任的延绥巡抚岳和声善于文事,曾经在地方上建中天书院、摄城书院,对教育之事可谓精通。让这的人才去出任边地巡抚,不是骥服盐车吗?

延绥是边镇,也是贫瘠之地,那里需要的是能够安民抚军的治政之才,而不是谈论风花雪月的才子。

朕以为当调岳和声为南京礼部侍郎,推动南直隶、及长江以南诸省的学校教育才是,而不是把他放着边镇巡抚的任上熬资历。”

徐光启、张瑞图同这位岳和声倒是相熟,知道这位老友身体本就不好,现在再去西北苦寒之地,恐怕更是日子难熬了。

南京礼部侍郎虽然并无什么权力,但是繁华的金陵城却正合这位老友的胃口,相比起西北的风沙,秦淮河上的风月更能让这位才子文思如涌吧。

徐光启、张瑞图纷纷赞同崇祯把岳和声调任南京的提议,黄立极等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反对的想法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崇祯调走岳和声肯定不是无的放矢,果然随后崇祯便建议让蔡懋德接任延绥巡抚的职务。

黄立极等人自然不便反对,一个他们刚刚夸过的人才,被崇祯提议重用。

而蔡懋德成为了延绥巡抚之后,周堪赓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台湾知府。

解决了台湾知府任官人选的问题,朱由检终于轻松了一些,他随即便提到了关于之前,他要求内阁讨论的军属、烈属优待法令的事。

对于这一点,黄立极对着张瑞图轻轻点了点头,张瑞图便向着皇帝说道:“对陛下提出的法令,内阁以为:任何人不得将军属、烈属变卖为奴仆,有违者以逼良为贱论处,这条没有问题。

凡是法令颁发之前,已经被发卖为奴的军属、烈属,即刻起自动获得良民身份,任何人不得以身契要挟其继续为奴。

陛下,这条似乎有些不妥。这军户发卖妻子、儿女以赔偿军屯粮,非是自陛下登基始。

我大明有百万军户,这卖妻卖女的不知有几万人,陛下一言而释放了他们,那么买下他们的主家岂不是将要把怨愤发泄到陛下头上?

而且,大部分蓄养大量奴仆的主家,都是地方豪绅。就算是陛下颁发了这个法令,地方官府也未必敢对这些地方豪绅执行律法啊。”

朱由检听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头,插嘴说道:“现在执行不了,不代表今后也执行不了。地方豪绅如果连国法都不放在眼里了,难道还需要朕再去迁就他们吗?至于军户因为签收而要赔偿军屯粮的问题,朕自会和兵部、五军都督府进行交涉。”

看着朱由检毫不妥协的模样,黄立极对着张瑞图轻轻摇了摇头,张瑞图立刻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要求,军士和地方百姓发生冲突,地方官员无权干涉,必须交由军队的军事法庭做出处置,内阁也觉得有问题。

一是现在军中并无军事法庭这个衙门,二是地方官是百姓的父母官,现在如果军士和百姓冲突,却无法进行审讯,岂不是弱了朝廷命官的威严。

三是如此放纵军士,今后让地方官应当如何处理地方和军队之间的关系?而军士是否会因此有恃无恐,荼毒地方百姓呢?”

朱由检立刻打断了张瑞图的话语说道:“首先,军队和百姓是一体的,每一个军士都来自百姓的家中,他们退役之后也将恢复百姓的身份,两者是一体两面。

因此任何蓄意挑起军队和百姓对立的官员或是其他人,都要从重进行处罚。军队需要百姓缴纳的赋税,才能获得粮饷和武器装备。而百姓需要军队的保护,才能安居乐业,从事生产。

诸位先生,辽东之地失陷后,那些辽民被建奴肆意奴役砍杀,难道这比朕让他们缴纳赋税仁慈吗?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那都是有人替你们负重前行。那些地方官只想着自己治下的百姓,一叶障目自然不见全局。

但是各位先生如果也这么把军队当做敌人,那么大明就真的危险了。

我只想请教下各位先生,假设今天大明军队全部投降了我们的敌人,那么诸位想要用什么去抵挡这些军人?用百姓的头领和妻女吗?”

崇祯的话让几位阁臣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脱离了大朝会的模式之后,对着内阁中的几人,崇祯似乎就更直言无忌了。

连朱由检自己都觉得,他似乎已经可以理解,为什么后世的官员喜欢关起门来开小会了。

施鳯来脸皮抽搐了下,不由小声辩解道:“我大明王师一向忠诚于大明社稷,当不至于出现陛下所言的情景。”

施鳯来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能信任几分,也是无底。毕竟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从李永芳到孙得功,那个不是大明的将领呢?

正因为这些武人的无耻行径,才导致了文官们对于武人的普遍性的不信任感。

朱由检只是撇了一眼施鳯来,便回道:“把一群忠诚于大明江山社稷的军人,当做敌人来防范,难道就是圣君贤臣的作风了?我看,不见得吧。”

此时在内阁就坐的五位阁臣,都不是好虚谈仁义道德的东林党人,他们都能听得懂崇祯的言下之意。

其实朱由检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一句话,抬高武人的地位。若是承平年代,黄立极等阁臣自然会装作听不懂。但是在现在这个内外交困的时节,黄立极等阁臣的立场就不是那么坚定了,毕竟他们现在需要为大明的政治负上责任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0章 自私的崇祯

黄立极轻轻咳嗽了一声,阻止了身边的施鳯来、张瑞图想要继续劝谏,而是坦率的说道:“陛下,如果我们对于武人缺乏足够的警惕,那么唐末藩镇割据的状况未必不会发生。让武人失去了制约,到最后受难的难道不是那些百姓吗?”

朱由检对于黄立极的说法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解释道:“朕并非不同意对军队要有足够的制约,只不过朕以为,约束军队依靠的应该是荣誉和纪律,而不是克扣粮饷和歧视。

关于整顿军队的事务,朕不想同内阁进行讨论,这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事务。

不过朕可以稍稍描述一下军队改革的方向,今后大明的军队将分成指挥、军纪、后勤、装备制作四个部分,军事法庭也会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此一来,各位对于军队不受控制的担心,也就不必要了。”

黄立极只是沉默了一阵,便说道:“如果真的能如陛下所说,臣等自然拭目以待。不过陛下,从这次京营兵变可以看出,内阁如果不能管制戎政府,就无法及时的应对京城的一些突发事件。

臣以为内阁最起码,还是应该拥有对戎政府紧急处分的权力的。”

对于黄立极索要对戎政府的控制权力,朱由检既没有同意,也没有马上拒绝,他想了一会才说道:“朕想听听,内阁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地方。”

郭允厚眨了眨眼睛,对着崇祯说道:“对于陛下所说的,提高烈属的抚恤金,并对辽东战争及奢安之乱中受难的平民百姓也要进行补助的条款。

臣以为,做到前一条户部已经要竭尽所能了,而想要做到后一条,就算是把臣这把老骨头卖了,也一样满足不了。如果保护法令不删除最后一条,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赞同的。

如果陛下实在要通过这一条的话,那么请允许臣致仕。”

郭允厚这是第一次向崇祯提出了辞职的威胁,朱由检知道现在大明的管家是多么难当的一件差事,他自然不会轻易的让郭允厚辞职。

他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才说道:“那么向所有的辽东及奢安之乱中受难的百姓、立功将士,发放土地债券,待收复辽东、平定奢安之乱后,按照土地债券的面额进行授田。”

施鳯来顿时吃惊的说道:“陛下,难道我们不是在同建奴和谈吗?”

朱由检对着施鳯来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们的确是在同建奴谈和。但是和谈的目的是为了准备战争,而不是就此闭上眼睛享受和平。”

张瑞图有些不习惯于,崇祯这种一边力主同建奴和谈,一边却开始准备撕毁和约的做法。

“陛下,如果建奴真的同意和我们签订和约,难道我们转身又要撕毁和约吗?这样的话,和谈又有什么意义呢?海外藩国又将如何看到我大明呢?”

对于张瑞图说法,朱由检丝毫不以为意,“和约签署的的唯一用处,就是用来撕毁。重要的不是谁先撕毁和约,而是大明有没有这个力量去撕毁和约,如果什么都不准备,只是盲目的去撕毁和约,那才是愚蠢而应该被人讥笑的。”

虽然在场的几位阁臣都没有把道德挂在嘴边的嗜好,但是面对一个完全以利益来衡量国事的皇帝,他们也感觉了些许羞愧感,不过也仅仅是羞愧感而已。

对户部尚书郭允厚来说,只要不让户部进行拨款,他并不在意保护军属、烈属的法令能不能通过。

不过他很怀疑,这份土地债券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辽东难民和辽东军士还有一块广阔的辽东土地可以用来画饼。

但是奢安之乱现在虽然平定了永宁宣抚司,但是好不容易才收回了永宁宣抚司,内阁没有那个人敢冒着再激起永宁宣抚司叛乱的风险,去剥夺这些投降朝廷的土人的土地的。

张瑞图就如此说道:“陛下辽东的土地债券也就罢了,这个赔付给受奢安之乱牵连的百姓和立功军士的土地债券,事实上根本无法兑现。

水西宣慰司虽然有不少耕地,但是永宁宣抚司耕地并不多,这两处土司都在川贵交界之处,本身就是山高林密的所在,他们的耕地能养活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陛下想要用他们的田地来分给受难百姓和立功将士,恐怕这些土人就算投降之后也会反叛的。而且奢安之乱影响的地区差不多遍及了半个贵州和大半个四川,受灾的百姓数以百万计,要想一一补偿,除非把半个四川的土地拿出来才对。”

朱由检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诸位先生有没有想过,我大明现在处在什么时代?”

朱由检扫视了一眼保持沉默的几位阁臣后,才继续说道:“现在的大明正处于末世,是人将食人的衰亡之季。

朕也读过历史,现在的大明同五胡乱华之际到底相差多少?建奴在关外杀戮汉人,奢安两土司在西南腹地杀戮我汉人,西班牙在马尼拉杀害我在海外贸易的汉人。

在这种时刻,还要去考虑那些杀害我汉人的禽兽能不能活下去,各位先生不觉得羞愧吗?各位身上穿的衣服、口中吃的食物,乃至平日享受的一切,难道不是来自于百姓的给养吗?

朕虽然学问不深,但也知道,无民则无国,无国则无君。身为大明之君,我只在乎大明的百姓能不能活下去。至于其他人的生活,于我无关。”

徐光启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陛下,这奢安两土司虽然叛乱了,但是两土司治下之民,也是我大明之百姓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当他们向汉人挥刀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我大明的百姓了。朕要求内阁发布命令,在明年3月15日之前,依然不投降的两土司治下土人,将不再是我大明百姓。在奢安之乱中,曾经杀害过大明百姓的土人,大明绝不接受投降。”

黄立极有些紧张的说道:“陛下,如果这样下诏书,那么水西安邦彦岂能再投降于朝廷,这西南奢安战争恐怕不是两三年能打的下来的啊,到时所花费的军资恐怕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朱由检冷笑了一声说道:“朕劝黄先生还是尽早放弃,迅速平定奢安之乱的想法。

从万历二十六年,播州杨应龙起兵叛乱以来,西南土司奢崇明、安邦彦先后叛我大明,各位先生能告诉朕,这是为什么吗?”

对于崇祯的问题,黄立极有些难以张嘴,张瑞图不由出声解围道:“贵州提学道刘锡玄曾言:云贵当地百姓遭受贪官污吏的盘剥,生活苦不堪言,就算是土司也不得幸免。臣以为,还是吏治的问题。”

朱由检马上说道:“朕倒是听说了,西南地区的地方官员,对于土司接任之人,不仅蓄意刁难,而且还肆意勒索,才使得西南诸土司生起叛明之心,是这样吗?”

黄立极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些事,大约是有的。”

朱由检却微微提高了声音说道:“这些贪官污吏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们再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是我大明的朝廷命官,岂是这些土司能够聚兵报复的?

而且以朕看来,这些土司虽然以反对贪官污吏的借口起兵,但是实际上,不过是看到我大明在辽东兵事不利,以为可以趁机在大明腹部捅上一刀,裂土自成一国罢了。

我大明势力强盛时,对他们自然可以用安抚的办法,承认他们有自己管理自己的权力。

但是现在大明力量衰亡的时候,我们需要做的是,让周边的那些野人部族知道,叛我大明者将被严惩。

否则那些住在边地的大明百姓,岂不是成了这些土司最为可口的美食了?

大明可以做一只受伤的狼,但绝不能当一头受伤的猪,否则周边但凡有点力量的外族,都会扑上来咬我们一口。”

在崇祯激烈的指责下,内阁终于还是通过了军属、烈属的保护法令。内阁同时颁发了一条命令:奢安叛民如果不在崇祯元年3月15日向朝廷进行投降,那么大明将不再认可叛乱民众享有同大明百姓一样的权利。

同样,崇祯也做出了一些让步。对于黄立极想要在京城中掌握一只武力的请求,他选择了部分同意。

崇祯没有同意内阁可以插手戎政府,但是却认可了原本被锦衣卫控制的京城巡警局,现在也接受顺天府的领导。

虽然内阁需要通过顺天府,才能对巡警局发号施令,但是黄立极总算松了口气。

孙承宗等东林党人掌握了武学和新军筹建的权力,给了他这个同东林党人结怨颇深的内阁首辅很大的压力。有了领导这个巡警局的权力,起码内阁对于京城的风吹草动不会一无所知了。

朱由检显然并不想就此结束会议,他继续提出了一个建议:“全国各地设有689个河泊所,行使征缴鱼课与登记船况之职等职责。

但是朕也看到了,这些河泊所除了收税之外,并没有促进渔业的繁荣,甚至于还制定了不少条件来限制渔民发展渔业,比如限定捕鱼的船只能是单桅平底,把海岛上的渔民迁回大陆。

朕以为,这些不适合渔业发展的条款,是时候废止了。而河泊所制度也要进行改革,现在大部分河泊所已经成为了豪族和王府压榨渔民的工具了。

一句话,好处被他们拿去了,但是恶名却是朝廷背负了,这种折本的生意,朕可不做。”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1章 天花

朱由检刚刚同内阁谈论完,对各地河泊所进行清理整顿,重新调整各地河泊所应上缴的税银和物资数目。

裁撤一部分只剩下税额的河泊所,并收回原本已经赏赐给各地王府的河泊所征税权力,禁止各地豪族、勋贵私自霸占水面收税,并废除渔民的人丁银。

“陛下…”高起潜在门口打断了内阁同朱由检之间的会议,黄立极顿时停下了自己的话语,一干阁臣都等待着崇祯的决定。

朱由检只是微微有些被打断议事的不快,不过他还是对着几位阁臣说道:“看来我们要中断一会,朕一会还要几件事想要同各位先生讨论。”

崇祯的话让黄立极、施鳯来等人瞬间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他们还是第一次进行如此高强度的会议。在短短的一个早上,已经确定以往大约在朝会上讨论数次都无法决定的事项。

已经习惯了往日必须要进行充分的利害衡量,才能一点点得出结论的阁臣们,实在有些接受不了崇祯这种粗暴的推动政事进行的方式。

他们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尽快结束会议,好让他们有时间对之前会议作出的决议进行检讨。

听到崇祯提议中断了会议,黄立极及几位同僚顿时点头说道:“陛下请自便。”

朱由检随即让王承恩把高起潜叫了进来,看着几位阁臣同崇祯围住在一张长桌面前,这种从没见过的会议形式,让高起潜稍稍分了神。

王承恩有些不满的看着楞在那里的高起潜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急冲冲的跑过来。”

高起潜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汇报道:“启禀陛下,是西城救济院内有一名孩童身上出现了痘疹。按照陛下的命令,京城内若是发现这等恶疾,必须第一时间通报陛下,臣这才冒昧冲撞了陛下同几位阁老的会议。”

高起潜的汇报,让几位阁老闻之色变,施鳯来有些急迫的说道:“当令军士把病者疏散到城外去,通知全城小儿尽量减少外出,另外请陛下下令祭祀痘神。”

黄立极不满的看了一眼沉不住气的施鳯来,这才对崇祯安慰道:“请陛下切莫慌乱,每年冬、春之际,京城总会出现一波痘疹时疫,待到开春之后,地气上升,时疫自然也就平息了。这段时间,还请陛下不要在外出了。”

朱由检其实并不慌乱,在他曾经所处的世界中,天花作为一种疾病已经被完全消灭了。

虽然他现在的身体并没有接种牛痘,但是他心理上却始终没把天花当做多了不起的传染病,现在看着身边人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心里倒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朕不慌乱,朕觉得这天花也没那么恐怖,施先生说的大约是夸张了些。”朱由检半是安慰黄立极,半是鼓励自己的说道。

徐光启顿时正色说道:“陛下不可如此轻忽大意,这天花向来都是恶疾,一旦染上就头面生痘疮,令人生不如死。且此病最容易过到小儿身上,一旦染上就是药石无效,只能听天由命。

陛下身系社稷之安危,岂能轻易置自己于险地。虽说民间有种痘之法,但是种痘之后也未必全是安然无恙,陛下这段时间还是少和外人见面为好。”

看着几位阁臣如此郑重其事,朱由检也不得不岔开了话题,他好不容易才打开了局面,为自己赢取了京城之内自由行动的权力,又怎么甘心因为天花而被关入宫内去。

不过朱由检也知道,几位阁臣的劝谏,他还能够搪塞一番。等到了众位朝臣一起上疏劝谏的时候,他就没什么退路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得不结束了同内阁的会议,“好吧,今天的会议就先结束,让朕同太医院的太医们商议下,这天花应当怎么防治的问题。”

太医院的大堂内,朱由检召见了王肯堂、龚居中、张介宾、吴有性、邓玉函等太医学者。

朱由检耐心的听完了,这些医生对于痘疮的描述和防治方式之后,才微微点头说道。

“朕听了各位先生的介绍,大致明白了这天花恶疾的情况了。也就是说,根据各位的行医经验,对付天花预防比治疗更为有效是吗?”

王肯堂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等行医数十年,经过治疗而愈合者不过十之二三,而且治疗的效果也并不显著。倒是使用预防的种痘法,能大大提高治愈的机会。

不过种痘法同样比较凶险,只有一半的机会不会转为真正的天花。而且种痘法虽然在成人身上的效果要好于小儿,但是天花却往往最容易过到小儿身上。因此民间对于种痘法依旧是,肯定和质疑参半。”

邓玉函非常好奇的听着堂上这些太医们讲解的痘疮知识,这些中国医生对于天花的了解和治疗方式,让他觉得欧洲的医学家们简直就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

太医院的医生们都认为,种痘法是对付天花最好的预防治疗方式,但是却没人赞成对皇帝及皇后、两位皇妃进行种痘术。

朱由检试探的说道:“天花出现这么多年以来,只有种痘术取得了不少成果,朕觉得用种痘法预防天花显然是一条可行的道路。

不过一直以来,各位使用的都是人痘,为什么不试试牛痘呢?朕听说,上牧监养殖黄牛的农户们,从来没有得过天花的病例,也许牛痘比人痘更为温和,适合于种痘法也说不定。”

听到了崇祯说的这个消息,几名太医顿时就开始讨论了起了,朱由检可听不懂那些中医理论,他随即叫来了太医院的院使蒋庭芳。

“蒋院使,现在太医院管理惠民药局的是谁?”朱由检轻轻问道。

蒋庭芳恭敬的回答道:“是左院判胡德公,和宫内派出的女医官林香儿。”

“那么救济院发现天花之后,惠民药局都做了什么事?”

“回陛下,胡院判第一时间就带人封锁了救济院,禁止人员随意出入,并通知了小臣。而林女官则一直呆在救济院安抚孩童,没有出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胡院判的处置还是不错的。王承恩,你让巡警局抽调一些已经出过痘的警员,去协助胡院判。

还有,孩童生病期间内出入过救济院的人员,都要进行隔离监视,就定在15天,如果有发病的要立即上报。

对救济院所在的胡同进行封锁,确认疫情结束之后再撤除。在隔离期间,被隔离户每日所需要的米菜,派专人送去,钱可以从内库拨出先。”

王承恩答应了声,立刻走去院子里传话去了。朱由检这才对着身前的蒋庭芳继续说道:“现在看来,光靠惠民医局被动的等待患者上门,是无法及时了解京城的疫病情况的。

朕以为应当建立一个统筹全局的卫生防疫部门,这个部门里不需要什么医术精湛的大夫,只要有一定的医疗知识,并能分辨出常见的传染病就可以了。

卫生防疫部门的任务很简单,及时发现疫病,做好隔离役区,向太医院汇报,以便太医院能够及时进行救治工作。

此外制定都城的公共场所卫生管理条例,让巡警局强制各坊区百姓实施,还有就是推行种痘术,对天花进行预防。

蒋院使你觉得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蒋庭芳唯唯诺诺,那里敢对崇祯提出的方案进行修改。看着这位太医院院使难以担当重任的表现,朱由检只得把新成立的这个北京医疗卫生防疫署,交给了胡德公。

随着崇祯这边商议完隔离及组建防疫部门等事项,王肯堂等人也终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他们认为可以试验一下牛痘的接种效果。

朱由检建议在刑部大牢内选几名罪犯出来进行试验,但是邓玉函却上前请求道:“陛下,请把这个光荣的科学试验交给我,如果牛痘真的能够改善种痘术,这无疑是医学上一个伟大的发现。

我绝不能让第一个接种牛痘的荣誉落在一名罪犯身上,而且作为一名医生,我可以及时准确的描述出接种之后的各种反应,清陛下准许我这么做。”

“邓神父,朕知道你对任何医学的创新都很着迷,但是种植牛痘还是第一次,谁也不确定它是否毫无风险,所以朕觉得你还是先等一等为好。”朱由检可不愿意一名科学家去冒这样的风险,他竭力的劝说着。

吴有性忽然也上前请求道:“陛下,这是我大明第一次用牛痘进行预防天花的试验。臣觉得,应该由一名大明人来做这个试验,臣愿意接受牛痘的接种。”

朱由检看着下方两个争着要做接种对象的傻瓜,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不过他心里倒是觉得,如果大明有一半这样的傻瓜存在,那么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什么领域不被大明所征服的了。

最终在朱由检的劝说下,决定还是先从上牧监和京城郊区的农户家中,先找到有痘疮的病牛,然后再决定接种的人选和数量。

在崇祯的亲自督促下,天色刚黑时,就有三头牛被牵到了太医院。吴有性终于如愿以偿的第一个进行了牛痘接种,而邓玉函及8名挑选出来的囚犯成了第二批接种的人员。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2章 刘老蛇

刘老蛇今年38岁,但是外貌看起来却像是快50的人了。他是顺义骆马庄人,骆马庄位于顺义县东北角,村子不大只有40多户人家。

和骆马庄相隔不到5里,就是一个三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庄吴家堡。吴家堡最早是永乐年间,从南方迁移来的吴、林、黄三姓人家建立起来的,繁衍生息百多年之后,就成了一个庞大的村庄。

到了嘉靖年间,吴家开始发迹,出了一个进士,两个举人。虽然官职最高不过是延安知府,但是他却让村庄的名字变成了吴家堡,吴姓开始一家独大。

从那之后,开始兴旺发达的吴家堡吴家,就一步步的并吞了吴家堡附近的田地,像骆马庄这种连个识字的人都找不出的小村庄,基本上就成为了吴家的附庸了。

骆马庄有近40顷地,大约有35顷地已经是姓吴了。村子里有一半人是一分土地都没有的极贫户,整个村子除了一两户人家之外,其他村民靠给吴家做雇工或是佃农生活下去。

刘老蛇一家四口人,一天做两顿饭,早上吃稀饭加一点黑豆,晚上则是黑豆窝窝头加一点白开水,盐已经很就没有尝到了。

对于现在的生活,刘老蛇已经很满足了。他见过本村有个得罪了吴家收租的二管家的人家,在寒冬腊月的时候被赶出了村子,十天后就有人在村子5里外的树林里,看到了一家人被冻死的尸体。

刘老蛇记得很清楚,他被人叫去收拾尸体的时候,那几具尸体脸色狰狞的可怕,小孩子的身子被野狗咬的坑坑洼洼的,就像是一个残破的泥人。

回来之后,刘老蛇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自那之后,他就过的更小心翼翼了,也尽量保持着同村里其他人的距离。谁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个喜欢向二管家打小报告,污蔑别人偷藏了粮食的小人呢?

刘老蛇缩了缩身子,芦花絮被子一点都不暖,到了冬天一家人就会挤在一起保暖。刘老蛇和妻子,一左一右把两个孩子挤在中间,尽量让他们能暖和一些。

在刘老蛇看来,冬天是最没用的一个季节了,除了浪费粮食之外,不能获得任何收获。

因此每每到了冬天,刘老蛇一家人就躺在炕上很少下床,尽量节省体力,也可以抵御饥饿的感觉。

但一家人醒来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刘老蛇就会给孩子述说,当初他年轻时候替出征朝鲜的军队当民夫,看到过的风景和遇到过的故事。

虽然刘老蛇把这段经历说过了数百遍,但是两个孩子依然很爱听,不断的请求他再说一遍。听着孩子们的笑声,他就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幸福的了。

一家人正在炕上说话时,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刘老蛇感到有些惊奇,天才蒙蒙亮大约才是食时,这个时间会有什么人来敲他家的门,村子里大部分人也应该都没有起床吧。

刘老蛇抬着头看着门口,希望这是一个错觉的时候,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已经传进了房间。

“刘老蛇你干什么呢?孙大管家来咱们村有话说,赶紧起身到村头听孙大管家训话。”

门板又被拍了几下之后,声音便渐渐远去了。两个孩子惊恐的抱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喘。

刘老蛇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不必紧张,他一边找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安慰道:“没事,你们不用出去,这赵狗子一向咋咋呼呼的,这是想要在孙管家面前表现自己的威风呢…”

当刘老蛇走出门时,忍不住就打了喷嚏,虽说屋子里也不暖和,但是起码能挡住风。这冬天吹来的风生冷生冷的,让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刘老蛇把手团入了袖子里,才小心的踩着冻住的土路向着村头走去。等他走到村头的榆树下时,村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

又过了一会,连刚刚四处去喊人的赵狗子也回到村头之后,吴家的二管家孙达,穿着一身青布棉袍,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在鞋底敲了敲白铜打制的烟锅。

他把清理干净的旱烟袋别回腰间,才慢悠悠的走上了村子前面的土戏台。

上去之后,他背着手从戏台东走到戏台西,心里暗暗计算着该到的人数,觉得差不多都到了,才走回戏台正中去。

孙达看着下面这些低着头不敢正眼看自己的庄稼汉,清了清嗓子后说道:“你们知道这骆马庄姓什么吗?”

站在人群前面的赵狗子,想也没想就接话说道:“当然是姓骆…”

赵狗子按照往日的规矩在下面给孙达捧场,结果今天却惹来了孙达一个恶狠狠的白眼,这顿时让他吓的接不下去了。

看到赵狗子收声之后,孙达才大声说道:“这骆马庄当然姓吴,吴家堡的吴。”

“是,是,应该是姓吴,没有吴老爷关照,我们那里能在这里安稳的过日子…”赵狗子赶紧为自己补救着说道。

孙达这才满意的对赵狗子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这顺义县,是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吴家堡。所以大家伙做什么事之前,都要想想后果。

最近县里有些狂徒吃饱了没事做,就想要四处撺掇奸民,同地方上的缙绅老爷们为难。

他们想要做什么呢?他们想要撺掇那些奸民分老爷们的田地。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件荒唐的事?是不是!”

看着底下这些庄稼汉不言不语,孙达不由被激怒了。他怒气冲冲的再问了一遍,赵狗子赶紧带头喊是。

听着下面稀稀落落的回答声,孙达这才满意的往下说道:“这些狂人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厂卫,是天下士人切齿痛恨的权阉爪牙。

就在不久之前,厂卫最大的后台魏忠贤已经被赶出京城去了。你们想想,连厂公都被赶出京城了,他们这些爪牙还能横行多久呢?如果你们和他们牵扯上关系,呵呵,我们走着瞧,看看有没有好下场。

再一个,他们把顺义地方弄的一团糟,可以拍拍屁股回京城去。这地方上的残局,到时候还不是要依靠,各个地方上的缙绅老爷们?

好了,我长话短说。今天来,就是代表老爷告诉你们一声。谁要是敢和县上下来的人勾勾搭搭的,吴老爷的地,你们明年就不用种了…”

类似于骆马庄的情形,在远离顺义县城的各个村子里不断的上演着。叶柒推行的耕者有其田计划,还有组建公社的方案,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这些偏远地区的农民,大部分都没有离开过居住村庄的十里地范围内。在他们眼中,村子里的地主比紫禁城内的皇帝更有权力,而那些地主的管家们,已经和县太爷差不多地位了。

农民们不敢同叶柒派下去的清田丈量小组说话,也没有农民敢协助这些清田丈量小组的工作,甚至于他们连清田丈量小组分给他们的田地都不敢接受。

叶柒派出的小组不得不撤回了顺义县城,叶柒也连续几日闭门不出了。而旁观这一切发生的徐从治同几名县官,却都在拍手相庆了。

在京城太医院,朱由检嘱咐了几位太医小心照看接种牛痘的试验者之后,便踏着月色回宫去了。

因为已经过了宫禁的时间,朱由检便带着人绕着着皇城东去,从东安门进入皇城了。

进入东安门时,连善祥跟了上来,他向朱由检小声汇报着一些情报。

“…田尔耕等人拿到圣谕之后,才冲进了阳武侯府。这董双喜已经被凌虐的只剩下了一口气,虽然请了大夫进行了治疗,但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张世杰接到了陛下的命令后并没有迟疑,立刻按照我们提供的名单,逮捕勋戚了。连阳武侯在内,共计抓捕了7名勋戚。查到阳武侯利用漕运粮船,运输南货牟利,每年不下数万金。

十八芝及许心素、弗朗机人都已经登船出海了。卢公公送回的消息是,一切顺利。”

朱由检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让连善祥差点撞了上去。站在东华门外的石桥上,朱由检低头看了河面许久才说道。

“下令嘉奖烈女董双喜坚贞不屈之品行…董女在阳武侯威胁利诱之下,始终没有屈服,以自杀而全名节,可谓烈女…

至于阳武侯,指使家奴掠人在先,欺君在后。夺去世劵,降爵一级。抄没其违法所得,并勒令其赔偿董家烧埋银子。过完年,让他滚出京城,去凤阳守陵一年。”

朱由检停顿了一小会,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问问董卫贤,他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就尽量满足吧。朕对不起他啊。”

连善祥顿时大吃一惊的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若非陛下,董卫贤几人怎么能摆脱流放戍边的罪行。这阳武侯犯的错误,陛下为什么要去担待?”

“当日刘邦入关中,尚且能与民众约法三章,杀人者死。我太祖高皇帝,爱百姓胜过勋臣贵戚。到了朕这里,却连处置一个罪犯都要思量许久。

朕是大明皇帝,是阳武侯的主上,也是董卫贤、董双喜的主上。现在阳武侯无故杀人,朕却不能伸张正义,这难道不是朕对不起他吗?”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3章 清华园易手

清华园内,武清伯李铭诚正一脸抑郁的站在自家楼台上,看着西北面的玉泉诸山。由南至北,六峰相连的玉泉山在积雪的点缀下,就像是一条白色的苍龙。若是以往,如此美景定然能让登台之人心旷神怡。

不过今天的李铭诚却丝毫没有陶醉的心情,“如此美景,今后不知要让谁来享受了。”

站在此处不知多久的李铭诚,心中终于生出了些许感慨,他把目光从远处的山峦收回,审视着身下这座占地数百亩,环水修建的京都第一名园。

园内高大的乔木处处可见,而从南方移植而来的紫竹蔚然成林。若在夏季,光是听着风啸竹林的声音,就已经让人暑热全消了。

除了这些竹木之属外,整个园内最多的便是不可胜数的花圃了。每年春夏之交,鲜花次第开放,清华园内便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的花的世界。

更不提那些精心构筑的假山庭院,和依水而修建的亭台楼阁。这座园子起于父亲李文全,却在他手中终告大成,可以说他半辈子的心血同大部分积蓄都丢在了这座园子之内。

李铭诚原本以为,这座园子当可以成为武清侯的祖业,代代相传而让子孙后代永远铭记自己。

却不料,他不过是抱怨了几句,就被新登基的崇祯皇帝给夺去了园子,甚至想要把他削爵赶出京城去。

李铭诚顿时吓的魂飞魄散,他自然知道一旦被削爵赶出京城,从此就等于和皇族再无关系,回到家乡不过是当一名没有权势的土财主罢了。

在京城已经定居三代的武清侯家,上下数百口人早就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们回家乡做个土财主,无疑是要了他们的命。

在京城定居三代,总算有些根脚的李铭诚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立刻上疏向崇祯请罪,把超出规定的赐田田契交了出来,声称愿意把崇祯购园的5万银子捐给朝廷,救济京城兵变中受难的百姓。

此外李铭诚还赶紧同相熟的张国纪联系,请求他入宫同先皇后张嫣说项,让张嫣替自己求情,保全自己的爵禄。

双管齐下之后,崇祯终于改了口,将他降为武清伯,但还是夺去了侯府的世券。

李铭诚这才感觉到,虽然从孝定太后算起,他不但是崇祯的亲戚也是长辈,但是这位皇帝显然没把自己当做亲戚。

崇祯既然连大明江山姓朱不姓李都说的出口,他若是继续倚老卖老,恐怕皇帝就要大义灭亲了。

李铭诚虽然贪财,但是并不糊涂,自古天家无私情,他还是知道的。崇祯虽然给他留了点颜面,没有立即夺了他的爵位。但是李铭诚已经快60的人了,他这武清伯还能做多久呢?

李铭诚对着眼前即将失去的家业长吁短叹,一时心如刀割。他正心痛之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了过来,李铭诚赶紧抹去了眼角几滴泪水,整理了下仪容。

李铭诚所处的楼台处于清华园西北,楼高四层,最顶上一层是一座无顶平台。站在平台上举目四望,整个清华园的美景都能一览无余,而南面的米园景色也隐约可见,是清华园内观景最好的地方。

不过冬日风寒天冷,以往李铭诚从不在冬天上这楼台观望景色。今日他难得破例一次,却是来同自己营建的家园告别的。

此刻被人打搅,让李铭诚颇有些不快。不过看到走上楼台的是幼子李国瑞之后,他心中不快顿时散去了。

不待他问起,李国瑞尚未走到父亲面前,就气愤难平的说道:“父亲,这些锦衣卫未免太欺负人了,只许我们带走随身财物不说,连蓄养的歌姬都扣下来了。儿子宁可一把火把这园子烧了,也不给这些鹰犬…”

“啪。”李国瑞捂着左脸,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父亲。脸色铁青的李铭诚隐隐感觉自己的右手有些生痛,他盯着李国瑞狠狠的呵斥道。

“混账东西,你是想要让我们李家破家吗?对陛下的旨意口出怨恨之语,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李国瑞捂着脸,心中恼怒不已。从小到大,一直被骄纵的他,还是第一次挨父亲的耳光。

对于父亲的指责,他没有感到任何惧怕,而是口无遮拦的说道:“锦衣卫不过是朱家的家仆,我们可是朱家的亲戚。难道陛下连孝悌之礼都不讲了吗?孝定太后在天上看着,陛下对待自家亲戚如此刻薄,难道不会受到惩罚吗?”

李国瑞不管不顾的把心中的愤恨说了出来,自从得知崇祯夺走了自家的世券之后,他就满肚子的邪火,不知道要如何发泄出来。

虽然他还有个长兄,但是是庶出。父亲平日里又最宠爱自己,百年之后,这个爵位必然是落在他头上。但是现在被崇祯夺走了世券,也就是说武清伯将会在父亲这一代终结了。

想到莫名其妙的丢失了爵位,李国瑞心里就不痛快到了极点。当挨了父亲一个耳光之后,就泄愤似的把坊间的流言也当真说了出来。

李铭诚这下是真恼了,他猛的扑了上去,对着儿子劈头盖脸的打了十几下,打得气喘吁吁后才停了下来。

李国瑞不敢还手,也不敢逃跑,只好一边求饶,一边用双手护着头任由父亲打骂。当父亲住手之后,他头上的束发网巾不知被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原本梳的整齐漂亮的发髻也被打散了。

原本尚有几分英俊的侯府公子,现在成了一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街头混混了。

见到刚刚父亲一副想要把自己打死的凶狠态度,李国瑞终于感到害怕了,他不顾平台上还有积雪,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孩儿知道错了,请父亲息怒…”

看着这个色厉而胆薄的幼子,李铭诚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喜欢他那一点,才这么宠着他。

李铭诚恶狠狠的注视着幼子说道:“这坊间流传的孝定太后的谣言,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真不是。孩儿怎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李国瑞脸青唇白的为自己分辨道。愚笨如他,这时也想明白皇帝说,江山姓朱不姓李,这句话是什么缘由了。

而自己的父亲立刻屈膝服软,想必正是被这句话背后,皇帝森森的恶意所吓到了。

李铭诚厌恶的看了一眼,曾经最喜欢的儿子。以往他觉得,这个儿子上下里外没有一个地方不称他的心的。但是今天,他忽然发觉这个儿子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看着舒服的。

“回到城里之后,你给我在房内禁足三个月,要是让我看到你在这期间出了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李铭诚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深究为好,要是这逆子真的同流言有说不清的联系,那么武清侯,不,应该是武清伯府将会有灭顶之灾了。

李铭诚甩了甩袖子,都没喊儿子起身,就气呼呼的下楼去了。听着父亲的脚步声渐不可闻之后,他才从平台上慢悠悠的爬了起来,失魂落魄的走下楼去。

锦衣百户米万方坐在挹海堂内颇不自在,他是昭信校尉锦衣卫百户米玉之子。

他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兄米万春考中武进士,最后任分守通州参将,几年前已经因病故去。

二兄米万钟则是和董其昌齐名的书画家,也是米园的主人,就是同武清侯清华园相邻的米园。

米万方文武俱不成,最后承袭了父亲在锦衣卫中的职务,任锦衣卫冠带总旗。

米万方对于锦衣卫的工作也不怎么上心,因此历年之后不过按序就班得了一个百户而已。

被田尔耕派来查抄清华园,这让他有心里怀着几分愧疚。毕竟米园同清华园相邻,两家也算是邻居。

李铭诚虽然贪财,但是却一向敬慕名士文人,对于米万钟这样的大书画家,更是热情异常。

因着这个关系,米万方同武清侯府并不能算是陌生人。当李国瑞怒气冲冲的离开之后,米万方就觉得自己这趟差事恐怕是要遇到麻烦了。

若是平常勋贵家,米万方倒是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但偏偏是武清侯府上。

孝定太后是大明为数不多的,手握实权的太后之一。而武清侯府同皇帝论起辈分来又相当的高,现在皇帝同曾祖母家的亲戚闹起了矛盾,他们这些锦衣卫就比较难做了。

武清侯也许不敢对陛下的旨意表示不满,但是把怨气发泄到执行命令的锦衣卫身上,皇帝能包庇他们吗?米万方可确定不了。

正当米万方胡思乱想之际,武清侯李铭诚匆匆走了进来。不待米万方起身告罪,李铭诚已经拱手说道:“小儿年幼无知,冲撞了米百户,还请米百户不要记在心上。”

米万方赶紧起身行礼说道:“李侯爷客气了,是卑职行事鲁莽,让贵公子受气了…”

两人匆匆寒暄了几句,李铭诚便叫过了清华园的大管家吩咐道:“…一切都依照米百户的要求去做,赶紧把东西收拾好,天色已经不早了…”

在武清侯李铭诚的呵斥下,仆役们的动作迅速了起来,这让米万方终于松了口气。

外头正忙着搬家的时候,李铭诚令人沏了茶水,自己放下身段招呼起米万方来了。

搬家行动快要结束的后,李铭诚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也不知这清华园,陛下会让谁住进来。”

米万方立刻心直口快的回答道:“卑职听说,陛下将要把这里开辟成海军军官学堂…”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4章 勺园之内

“海军军官学堂?这是什么玩意?”李铭诚不由下意识的叫出了声。

米万方立刻把自己听到的,关于海军军官学堂的只言片语都搜刮了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清华园内能带走的物品终于打包完毕,李铭诚随即和米万方告别,走出了清华园上了马车。

二、三十辆马车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车队向着京城而去,天色将近黄昏时,车队终于在城内靠近积水潭的一所庄园前停了下来。

这里便是京师武清侯府,不过很快便要改成武清伯府了。李铭诚走进大门之后,在庭院里突然停了下来,他对着身后的老仆说道:“把国瑞给我叫来。”

李国瑞有些抖抖索索的跟着老仆走到了李铭诚身后,楼台上李铭诚凶狠的样子把他吓坏了。他这时才发觉,失去了父亲的宠爱,他什么也不是了。

看着畏畏缩缩不敢靠近自己的幼子,李铭诚的心终于柔软了一些,他稍稍温和的说道:“过完年,陛下将要筹建海军军官学校,到时候你去应试吧。不过你要是考不上,就给我回通县老家去呆着吧…”

武清侯的车队离开清华园的时候,相邻的米园内正迎来了一群宾客。

新近提拔为内阁秘书郎的孙国敉,也是米万钟的弟子。新上任的顺天府副府尹刘荣嗣、王思任,御史刘重庆,这些是米万钟的好友。

米万钟站在勺海堂前降阶相迎,在身后站的是一位少年同一名年轻人。

今日的主客是米万钟的知己,刚入京的王思任,副客是他在**收的弟子孙国敉,刘荣嗣、刘重庆两位在京好友则是陪客。

“听闻良乡有佳人,我兄思之,寐之,乃至于茶饭不思。今日一见我兄,方之传闻非虚啊。”王思任定眼看了米万钟许久,才感慨的说道。

米万钟同魏忠贤不和,但他爱石成癖,曾在大房山相中了一块长8米、宽2米、高4米的巨石。这块石头,昂首而俯,足跋而敛,濯之色而青,叩之声而悦。

他越看越喜欢,便想要拉回勺园。在当地官府的帮助下,他先是雇了数百人,再加上44匹骡马,用了了7天,把巨石拉下了山,又花了5天时间艰难地将其从大房山下运至良乡。

这种滥用民役的事,很快被魏忠贤报上去了。天启帝原本就对这些口是心非的东林党人不满,这米万钟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为,自然就更让他反感了。

于是天启立刻下诏免去了米万钟的官职,见到皇帝因为这事而生气了,这些地方官员也就不敢再协助米万钟搬运这块石头,因此那块石头还被丢在了良乡路边。

米万钟对丢了官倒是不心疼,但是对于那块石头却是念念不忘,因此倒是有了一个心结,身体也因此渐渐消瘦下去了。

这王思任一来,就拿这件事取笑他。知道这位好友性格的米万钟,也只能摇头苦笑不已。

他知道好友并无恶意,当初他因为这块石头而倾尽家产时,王思任还送了他五千两银子以渡难关。

“谑庵还是这么爱谑浪,我们别在外面吹风了,还是进堂内说话吧。”米万钟笑骂着说道。

进入堂内之后,米万钟便唤过身后的两人向众人见礼。少者是他的长子米寿都,年方17。稍年长者是半弟子半友人的王崇简,也是长子的老师。

“可是昔日被张鼐、左光斗两位前辈,称赞为:此公辅器也。的王敬哉?”孙国敉有些吃惊的说道。

王崇简谦逊的对着孙国敉拱手说道:“不敢,不敢。不过是前辈一时戏言,当不得真。阁下之《邑侯萧公灵岩山建塔记事前》名噪一时,在下唯俯首而拜矣。”

孙国敉看着这位年纪差不多只有自己一半的王崇简,却因为张鼐、左光斗两人的戏言,而成为海内之望,清流所看重的新秀,心里也不由微微有些不舒服。

不过旋即他便想到,这位“公辅器”似乎到现在也还只是一个诸生。相比较而言,他却已经出仕了,这么一想他又心里舒服了许多。

孙国敉对着王崇简点头回礼之后,便回道:“不过是少年戏作罢了,敬哉厚赞了。”

一行人见礼完毕之后,便纷纷就坐了下来。米万钟坐于上首右座,而王思任则是上首左座。

刘重庆、刘荣嗣面东依次就坐,而孙国敉、王崇简面西依次就坐,米寿都则站在了父亲的左侧。

几人谈了些天南海北的趣闻之后,米万钟这才对着弟子孙国敉问道:“你此次从福建延平府学训导的任上调任京城,这个内阁秘书郎又是个什么官职,老夫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孙国敉摇了摇头说道:“弟子去吏部叙职,吏部官员也不清楚,只说便是原先的内阁中书舍人而已。”

刘重庆插话说道:“他说的倒是没错,就是之前的内阁中书舍人。

不过陛下有言,这内阁同他所用的中书舍人不能混淆,所以把中书舍人一分为二,大多数人交给了内阁,改名叫内阁秘书科,替内阁阁老承担整理文字及跑腿的工作。

而陛下留下的那几位则依旧保持着中书舍人的名号,替陛下同内阁及各部沟通联系。”

王思任略为惊讶的说道:“如此一来,岂不是中书舍人取代了内阁之前的工作?”

刘重庆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中书舍人没有内阁票拟的权力,完全是听命于陛下的命令,和内阁大不相同。”

王思任笑了笑说道:“这位陛下倒是少年心性,喜欢将陈汤改个新名字,当做新汤卖。那我这个副府尹又是什么来历?”

刘荣嗣微笑的回道:“陛下以京城四周城墙为界,把顺天府分为两部分,你我二人各管一块,而府尹大人则统管全局。”

王思任不由晒笑道:“那我宁可选城外,也好时时来勺园叨扰。”

米万钟笑呵呵的说道:“那我家倒是不太平了,看来我要避居漫园才行了。”

王思任捻着胡子说道:“那我岂不是成了鹊巢鸠占的恶客了?”

几人顿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平息之后。王思任才若有所思的问道:“今上做事,事事求新、求变,性格似乎过于跳脱了些,不会是第二个武宗吧?”

刘荣嗣摇了摇头说道:“今上之求新、求变,为革弊政也。我曾经听闻二事,

一是宫内24衙门,数万宫人及工匠,现已裁撤了三分之一。听闻宫内有宫殿因为宫人不足,而无法洒扫清洁。故有太监请求陛下重新征召宫人,以填补不足之额。

但是陛下不但不许,反而下令封无用之宫殿九处,以适应现在的宫人数额。

二是陛下下令,宫内每隔一日食用粗米,以减免江南白粮之征。可见陛下虽然年幼不尚学,但宅心仁厚,有圣君之相也。”

堂内几人顿时沉默下去了,按理说一位同情民间疾苦,并愿意通过降低自己的享受,来减轻民众负担的皇帝,正符合了士林清流理想中对圣君的要求。

但是肯这么做的崇祯,在士大夫的口碑中却意外的差劲。京城的清流、江南等地的缙绅,在崇祯把魏忠贤拉下马的时候,还吹捧过一阵崇祯,认为圣天子出,而奸邪束手,这是政治清明的景象。

不过很快这些清流缙绅就闭嘴了,因为崇祯赶跑了魏忠贤之后,只处置了几名魏忠贤的亲信,大部分他们眼中的阉党党羽都没有进行处罚。

这些阉党党羽依旧把持着朝政,他们这些正人君子自然也就无法出来为国分忧了,一个不肯亲近君子的皇帝,难道能被称为圣君吗?

而崇祯表现出对于军事上的关心,和不断的提高军士的待遇和地位,又常常跑去观看工匠制作器具,这让那些不满的清流开始私下传言,今上也不过是武宗、熹宗之属罢了。

米万钟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若是肯开经筵,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士林非议了。”

孙国敉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尚年少,若是能够勤奋向学,则未必不能为圣君。朝堂中诸位正直的大臣不能纠正陛下的过失,这都是因为朝中的奸邪还没有被清除出去啊。

来日朝会之上,我一定要向陛下面陈,如果朝堂之上都是一些城狐社鼠,国家又怎么能够变好呢?只有把这些奸邪清理出朝堂,让正人君子掌握朝政,这才能辅助陛下成为圣明天子。”

王思任、刘荣嗣、刘重庆面面相窥,米万钟则比较赞赏这位弟子的想法,他同叶向高友善,一向推崇东林党人,因此对于朝中的现状并不满意。

米万钟便开口问道:“说的好,不过阉党魁首魏忠贤等下台,陛下又严令不许进行党争,伯观你打算如何行事?”

孙国敉胸有成竹的说道:“魏忠贤虽然去职,但是《三朝要典》尚存。只要此书在,则阉党尚有回旋之余地,而众君子就无法在朝中理直气壮的发言。

《三朝要典》正是朝中阉党小人的挡箭牌,此书不毁,则吾等就不能彻底的把这些阉党余孽赶出朝堂。

所以弟子以为,第一步应当是先驳倒《三朝要典》,弟子想要写一篇《请驳正三朝要典疏》…”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5章 产业链的构思

刚刚梳洗完毕的朱由检把手上的粗布条丢在了铜脸盆上,对于这种直接裁减粗布做成的毛巾,使用起来总是有些不舒适。

“看来要让纺织研究院研究下,怎么用起绒工艺制造出真正的毛巾来了。”朱由检挥手让身边侍候的小太监下去时,心中如此想到。

朱由检对着站在一边的王承恩说道:“让张省声过来一趟,然后把今天的行程跟我说一遍。”

微微躬下身子的王承恩,跟在向寝宫门口走去的朱由检身后,口中小声的说道:“陛下,今日是不是先暂停外出比较好?”

朱由检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随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王承恩赶紧说道:“昨日陛下下令,对发现天花的救济院进行隔离之后,京城出现天花恶疾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毛羽健、陆澄源、钱元悫几人上书,要求陛下在宫内避疫。”

朱由检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王承恩问道:“到底是几个人?”

王承恩低着头说道:“共计有14人,不过臣觉得,如果陛下今天还要继续出宫的话,恐怕就不止这个人数了。”

朱由检踌躇了一下说道:“昨天接种牛痘的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陛下。”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朱由检沉默了一会说道。不过对于这个时代恶劣的卫生防疫条件,他昨天在太医院的一番恶补之后,终于起了几分忌惮之心。

想到天花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播,朱由检终于还是屈服了,他对着王承恩说道:“好吧,那么朕就暂时听从他们的劝谏。告诉太医院,三天后邓玉函、吴有性等人依旧无恙的话,朕就要接种牛痘。”

王承恩大惊道:“陛下这是不是太急了?三天后还不知道这牛痘能不能对抗天花呢?也不能保证接种牛痘是安全的。是不是再等等,臣以为再试验几批人比较安全。”

朱由检坚定的说道:“不必麻烦了,朕已经决定了,你安排下去就是了。让孙先生带着他挑选的总参谋部成员去武英殿,朕要见见他们。下午的话,让钟鼓司试演元旦晚宴上的节目,朕要审查一遍。”

王承恩无法违抗崇祯的命令,按照皇帝的命令下去执行了。在上书房内,朱由检见到了被传召来的张省声。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对着他说道:“朕找你来有两件事要说,一是原本今天要去文思院的视察,大约要推后几天,你替朕向工匠们解释下原因。

对于已经试验成功的轧花机器和纺纱机器,你可以着手开始生产了,不必再等朕检验了。

第二个就是让文思院的工匠们试着生产,毛巾、口罩、医疗使用的棉花及绷带…”

听完了崇祯的要求之后,张省声有些谨慎的说道:“陛下,如果全部按照陛下的要求,使用铁制作这些机器的话,一个是制作不便,另一个则是制作费用会大大的增加。

所以臣以为,是不是只在一些主要部件上用铁制作,其他部分还是用容易加工的木头制作。”

朱由检考虑了一会问道:“用木头制作这些机器,需要多少时间和多少材料费用?用铁制作这些机器,需要多少时间和多少材料费用?”

张省声低下头,默默心算了一会后说道:“轧花机用料最省,不过200斤,用上好松木费物料银2两4钱,花费人工15个,木匠工食银007两每日,则花费人工105两。

每部轧花机成本价约345两,如果采用陛下所说的标准化生产,把轧花机分成各种规格的部件,然后统一进行组装的话,那么大约是每3人,每3天可以制作出一部轧花机,成本可以压到303两每部。

但是,如果把木头换成铁,同样大小的轧花机重量就是2600斤,光是物料价就达到了156两,而且生铁加工困难,人工起码增加了3倍,算起来到有6、7倍的价格差距,达到了19两每部。

至于新研制的手摇纺纱机器大约用料增加了50%,造价也同样增加了50%。如果能够替换掉一半的铁制部件,造价就能下降一…”

“全部用铁制作机器的话,难道就没有一丝好处吗?”朱由检忍不住打断了张省声的话问道。

虽然朱由检的打断突入其来,但是张省声只是稍一停顿,就反应敏捷的说道:“生铁部件虽然加工困难,但是立模浇筑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木头解材的速度,而且生铁运输比运输整根木头更为省力。

最重要的是,铁制作的机器比木头制作的机器要稳定许多,一部铁制轧花机一日生产的皮棉,比木制轧花机大约多生产了6%的数量。

虽然铁制的纺纱机器还没有完成,但是臣以为一定会比木制的机器产量更高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还要一点你没有说到,就是机器的损耗率。木头制作的机器每使用1个月就要小修一下,否则机器部件之间的缝隙就会大到无法使用的地步,而铁制机器只要按时上润滑油就可以了。

这么看来,虽然收回成本的时间长了一些,但是起码不必担心收不回铁制机器的成本了?”

张省声顿时点头答应着,不过他还是再次劝谏道:“不过陛下,维修花费的钱并不算多。比较起来,还是用木头制作这些机器更为划算。”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看了张省声一眼,笑了笑说道:“看不出来,你现在对于成本控制倒是学的很不错了。你说的不错,作为一名商人来说,降低成本,赚取最大的利润才是第一目标。不过对于朕来说,赚钱可不是首要目标啊。”

张省声有些不解,在他看来,崇祯所做的一切事情,就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金钱,今天怎么又说出,赚钱并不是他的第一目标的话语了。

看着张省声有些混乱的样子,朱由检决定向这位自己看好的首领太监谈些,自己对于工业制造方面的想法。

“朕这些日子来看了不少闲书,有一部叫做《五杂俎》,里面说道:燕云只有四种人多:奄竖多於缙绅,妇女多於男子,娼妓多於良家,乞丐多於商贾……昔人谓’不如是不足为京都’,其言亦近之矣。

从这本书的描述中可以看出来,京师虽然有人口8、90万,但是大部分都是不事生产的人员。

宫人、官僚、勋戚、缙绅和替他们服务的仆役、军人,加上一部分商人,构成了这座城市的主体。这完全是一座消耗大明财富的纯消费城市,而且这些财富还是来自于遥远的南方。

一言以蔽之,如果断绝了漕运,这座城市就无法支撑半年以上。所以那些江南的缙绅,才能对朝廷的政令阴奉阳违。因为他们知道,朝廷惧怕东南生乱。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改变这种态势。我们要让这座城市成为一座自给自足的工业制造之城,要让这座城市的大多数百姓都能通过劳动生产来养活自己,而不是通过向权贵献媚,和出卖自己的妻女来生存。

想要改变京城内娼妓比良家更多的情况,就要发展纺织业,用纺织业去吸纳京城的女子。

而用铁制做纺织机器,就能推动冶铁业的发展,而冶铁业的发展,又能扩大采矿业同采煤炼焦业的发展。所以就算是纺织业上面我们所获不多,但是在其他产业上等于多养活了数万人。

所以你不必在意于纺织业上减少了利润,而是把眼光放的远一些,看的更广阔一些。朕相信,你的将来不会仅仅局限于现在的位置上的。”

短短的一席话中,朱由检似乎在教导又似乎是在向张省声许诺着什么。张省声很快就领悟了崇祯语言中的意思,他的心中固然是激动万分,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获得了崇祯的信任,成为皇帝身边有限的几名亲信之一了。

不过长久以来坐冷板凳的经历,让张省声牢牢的压抑住了自己的激动心情,依然以平静的姿态完成了这次晋见,这让朱由检又高看了他几分。

但张省声告退之后,朱由检便起身准备前往武英殿,但是王承恩却拦住了他:“陛下,连善祥有事向您报告。”

朱由检看了看房间内的时钟,便说道:“让他在路上汇报吧,朕边走边听就是了。”

当朱由检出了乾清门,等候在门口的连善祥立刻跟上了朱由检。

朱由检头也不回的说道:“是什么情况?”

连善祥控制着步伐,口中说道:“陛下,关于严打抓获的人员,工部拒绝接收,西山煤矿那边可接收不了这么多人。”

朱由检顿时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连善祥急急停下说道:“工部负责清理河道的官员说,这些天天气降温太快,既没有办法围堰排水,河底冻上了的土更是坚硬的难以清理,因此他们决定剩下的工程等开春后再进行。这样的话,就无法接收被劳教的人员了。”

朱由检有些头疼的问道:“现在已经抓了多少人了?”

“大概有4千多人了,送到西山煤矿大约有700多人。如果继续下去,大概要抓捕7、8000人吧。”连善祥有些不安的回答道。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6章 武英殿的参谋会议一

正当朱由检同连善祥正头疼于,这些利用严打抓起来的街头混混应该怎么处置的时候,王承恩突然小心的插嘴说道:“陛下,也许有个方法可以安置这些人。”

朱由检注视着他鼓励着说道:“是吗?那你说说看。”

“每年冬天,一旦水面开始结冰之后,不管是宫内还是民间富室,就会开始取冰以待夏天之用。臣以为今年不妨把这个工作交给这些人去做,只不过当冰窖放满之后,就无法再继续取冰了。”王承恩如此说道。

“那就顺便让他们挖冰窖出来,总而言之,不能让他们空下来。把他们抓起来的目的,是让他们接受劳动改造,不是让他们来吃白食的。就算是冰窖都装满了,放在空地上,也绝不让他们停下来。”朱由检随即下定了决心说道。

随即连善祥又继续说道:“从澳门来的那队弗朗机人,和我们经过过了三次会面之后,他们表示愿意接受陛下对于澳门居民的统治权力,澳门议事会将代表澳门的葡萄牙人向陛下您宣誓效忠。

不过他们依旧表示,无法把澳门的防御交付给明国的军队,并请求给予澳门同马尼拉及果阿两地的自由交涉权力。安东尼奥主教再次请求,能获得陛下的单独接见。”

朱由检只是思量了一小会便说道:“再晾他们几天,好好安抚下安东尼奥主教,见面的事过了元旦之后再说。”

得到了崇祯的指示之后,连善祥就离开了,而朱由检则带着人来到了武英殿。

同文华殿一样,在武英殿的中间大殿上,同样摆上了一张长桌,长桌上面则是铺了一张白色的桌单。

孙承宗、鹿善继、袁崇焕、茅元仪、孙元化坐在了崇祯的右手边,而俞咨皋、尤世威、吴怀在他的左手边。

朱由检尚没有说话,茅元仪就先开口说道:“陛下,今天不是总参谋部第一次召开会议吗?怎么这两位也坐在此处,以他们的身份,恐怕还不能参与这次会议吧…”

“石民。”孙承宗喝止了茅元仪,这才对着崇祯告罪道:“请陛下恕臣管束不严之罪,不过这参谋赞化的工作,一向是文臣的责任,这两位连将军都算不上的武官,恐怕不太适合参与这个会议吧?”

朱由检突然把脸朝向了两位坐卧不安的武官尤世威、吴怀,“你们两位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吗?”

尤世威看了身边的吴怀一眼,小声的说道:“臣等愿意退出会议,不令陛下为难。”

“说大声一些,朕听不见。”朱由检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这让他左手的三名武人都吓了一跳。

俞咨皋低头垂目不想出声,尤世威、吴怀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大声的回答道:“臣谨遵陛下的命令。”

“听朕的命令,那就给朕坐在这里,别想些有的没的。”严厉的训斥了两名被环境气势压倒,变得有些畏畏缩缩的武官之后,朱由检才坐正了身体对着右手的文官说道。

“设立总参谋部的目的,一是为朕提供军事上的咨询,二是制定军事条例,对大明军队进行整顿改编,三是制定针对大明敌人的作战方案,四是假想敌军的作战方案。

在这之前,朕对军事一无所知。不过朕知道最基本的一点就是,不管诸位制定了多么精妙的计划,到最后去实施计划的,都是朕的军士。

所以,你们交给朕的计划能不能实施,需不需要进行修改,朕自然要问问站在战场上的将士们。军略的制定,是为了胜利,而不是为了某些人的自我满足,孙先生你觉得朕说的对吗?”

虽然一直喊着要重将权,但是孙承宗指的是加强总兵一级将官在战场上的指挥权力,他可没想过会和一位中级武官、一位低阶武官坐在一起议事。

不过孙承宗也承认,虽然崇祯似乎对军事并不了解,但是他却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孙承宗只是稍稍考虑了一会,便不打算纠缠下去了。对于崇祯所说的总参谋部成立的意义,孙承宗也早就从皇帝那里听说过了。

对他来说,如果这个总参谋部真的能够拥有皇帝所说的权力的话,那么大明日渐颓势的国运也许会有所起色也未可知。

孙承宗秉持着这种想法,默认了皇帝让中低级武官进入了军略筹划的圈子。

鹿善继、茅元仪唯孙承宗是从,而孙元化则对此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唯有袁崇焕感觉到了,崇祯今天这一行动在政治上的意义。

皇帝正在把从土木堡之后,文官从武臣勋贵手中夺取的,对军事的指挥权力重新夺回去。

如果袁崇焕想要做一个真正的东林党人,维护文官集团的传统,那么他便应该立刻起身反对,杜绝崇祯的这种倾向。

不过袁崇焕显然没有这么冲动,他只是思考了一会,他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之后,就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对这件事保持了沉默。

袁崇焕想的很简单,现在在朝堂上东林党人完全落入了下风,而被东林党人视为阉党余孽的黄立极,却成了真正的阁相。

如果他想要赢得一个入阁的机会的话,那么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名望,还必须要有皇帝的信任。

起身反对武人参与军略策划的方式,也许能获得一些言官的赞许,但是显然会招来皇帝的厌恶。而军政分离的内阁改制原则,也让除了兵部以外的文官,无法再向以前一样公然批评军事上的举措。

所以袁崇焕终于还是放弃了,出头同皇帝硬顶下去的想法。看着孙承宗等人不再坚决反对,让两名低阶武官参与会议之后,朱由检便稍稍轻松的说道。

“之前朕要求各位拟定一份,对于大明周边形势的敌情报告,那么现在各位就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孙承宗回头示意了一下,茅元仪顿时起身向崇祯阐述了,他作为主要起草者的,对大明周边形势的判断。

茅元仪说完之后,满心期待的等着崇祯的评价。朱由检并没有马上进行评论,而是询问了俞咨皋、尤世威、吴怀三人对于这份敌情报告的看法。

对于这种战略上的报告,除了俞咨皋还略微了解一些,尤世威、吴怀两人则完全只有点头的份了。

看着对面几位武官涨红脸却说不出什么的样子,茅元仪心中也不由得意了起来。

出生于归安名门茅氏,又是文武双全的才子。因为辽东事变,发奋读书编辑了《武备志》而名闻天下。时人称:“年少西吴出,名成北阙闻。下帷称学者,上马即将军。”

名成之后,他便以知兵之名被任为赞画,随大学士孙承宗督师辽东。明军在辽东收复九城四十五堡,茅元仪也因功荐为翰林院待诏。

不过身为才子,自然也就少不了明代才子固有的名士个性,当孙承宗去职之后,人际关系处理的一塌糊涂的茅元仪也随之被削籍了。

在家中呆了近2年,但是显然茅元仪还是没有学会,韬光养晦的处世之道。

当然让他能够保持这种傲气的,无疑就是他的才能了,在一干同僚之中,他敬重孙承宗,但是能让他在才学上低头的却是鹿善继。

正当茅元仪陶醉于自己的报告时,朱由检终于开口评论了,“文章吗?写的很不错,朕这个外行都觉得有些心血澎拜了。

我大明的第一大敌自然是辽东建奴,这是无可置疑的。就这一点来说,这份报告的确抓住了重点。不过在其他方面上,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茅元仪有些诧异的看着崇祯,孙承宗不由小心询问道:“陛下感到不满意的是那个方面?”

朱由检扫视了一眼左右就坐的几人,然后说道:“作为一份敌情分析报告,也指出了大明的头号敌人。但是在报告里,居然没有建奴的人口数量、经济规模的详细数据。

当然没有足够的情报提供给各位,所以你们无法在汇报上进行准确的描述,这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诸位难道不是应该建议,朝廷要加强对后金情报的搜集的吗?

此外,你们对后金的人口、经济、兵力的情况一无所知,居然能够编制出一份,如何平辽的计划,这让朕深感佩服。对于这份敌情报告,朕的评价就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崇祯刻薄的评价,让三位武官心头不由稍稍窃喜了起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文官们吃瘪的样子。

孙承宗、鹿善继倒是很沉得住气,对于皇帝评价一言不发。孙元化则是频频点头,作为一名偏向于工科的文人,他还是比较欣赏崇祯所说的用数据说话的理念的。

袁崇焕转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茅元仪则有些沉不住气的说道:“臣想要向陛下请教?”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说吧,开会的目的不就是让人说话的吗。”

“陛下说臣的报告不严谨,这一点臣是承认的。但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之语,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些?”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7章 武英殿参谋会议二

虽然明太祖朱元璋对待文人算不得多好,但是像茹太素这样的官员依然敢于上疏直谏。

在开国时文臣们建立起来的谏官风气之下,大明的文官把因为劝谏皇帝而受罚看做了无上荣耀的事。

历代都出现了一些著名的谏臣,如正统时刘球、嘉靖时沈练、天启时杨涟等。在遇到皇帝和文官集团存在重大决策分歧时,群臣往往都会集体进谏。

到了嘉靖时代的海瑞上《治安疏》时,甚至于敢直言不讳的说道:“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然而海瑞上疏还是着重于国事,但是后面的文官却开始荒腔走板了。他们不敢对**的官僚集团同地方缙绅势力开火,却把骂皇帝当做了闻名天下的终南捷径。

如万历时的雒于仁上《酒色财气四箴疏》,则根本就是对万历本人的人身攻击了,在疏中骂了皇帝一顿之外,对于国家大事没有提出过一个有用的建议。

而万历皇帝对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让他自动辞职了事。在这种变的有些变态的谏官文化的熏陶下,大明的读书人对于指责皇帝的过错,实在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像茅元仪这等文武兼备的名士,更是不能容纳皇帝毫无理由的,对他主写的报告肆意批评了。

孙承宗正欲出面为茅元仪在崇祯面前的无力转圜时,朱由检已经毫不客气的开口了。

“朕记得,前几日已经让锦衣卫把关于辽东当前局势的情报汇总交给了孙先生,难道茅教授没有看到了吗?”

孙承宗现在身为武学校长兼新军筹建统制,他手下的几人现在本职都是武学教授。今日会议的目的,主要是让崇祯和他挑选出来的得力人才见见,并以这几人为基础建立皇帝要求的总参谋部。

茅元仪虽然知道,今日在皇帝面前的表现,关系着他能不能进入这个总参谋部,从而成为皇帝的近臣。但是他依然没有放下自己的傲气,总想要以自己的能力来折服这位不谙世事的少年天子。

“臣自然是看了,所以臣以为可以结交蒙古插汉部,利用插汉部对抗建奴。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建奴即便是打败了插汉部,自己也是精疲力尽了。

我大明可以承其弊,发兵辽东讨虏。大军先取广宁,复河西之地以屯田养兵;再图辽沈,以绝建奴之财资;复铁岭、抚顺两地,以绝建奴同蒙古科尔沁部之联系。

插汉部虎墩兔憨可趁机取蒙古科尔沁部,让建奴失一外援,而我大军可去一腹背之敌。

之后再步步为营,逐建奴出辽西边墙,让建奴无从恢复资财兵将,辽东之患可平。”

茅元仪慷慨激昂,仿佛在他面前有一张辽东地图,让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一样。

孙承宗、鹿善继、孙元化微微点着头,即便是他们早就看过茅元仪的方略,此刻也还是觉得有些心情澎拜了起来。

袁崇焕却一直注视着崇祯的表情,并没有太过关心茅元仪所说的方略。在他看来,再好的方略,得不到皇帝的认同,依旧还是废纸一张。

对于茅元仪演说似的发言,朱由检毫无感动的意思。作为经历过后世文山会海的他,对于这种画大饼似的演讲毫无兴趣。老实说,茅元仪的演说还不及他曾经听过的,公司老板在年会上的发言这么鼓舞人心呢。

听完了茅元仪的发言之后,朱由检神色不变的问道:“茅教授你知道察哈尔部的历史渊源吗?你知道察哈尔部林丹汗的为人性格吗?还有察哈尔部同其他蒙古各部族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茅元仪稍稍楞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察哈尔部是蒙古大汗的直属部落,向来遵从于黄金家族的统治。

达延汗兴起,统一东蒙古之后,把东蒙古分为6个万户。察哈尔万户、哈喇哈万户、兀良哈万户为左翼三万户;鄂尔多斯万户、土默特万户、永谢布万户为右翼三万户,

这虎墩兔憨,就是陛下所说的林丹汗乃是成吉思汗之嫡系后裔、达延汗的7世孙。他的察哈尔部正是六万户之首,在道理上东蒙古六万户应当全归其统治。

林丹汗初立时,年仅13岁,蒙古各部对其阴奉阳违并不在乎。但是10年后就能联合内喀尔喀五部侵犯我大明辽东边墙,可见其为人桀骜不训,不会甘心受制于建奴的欺凌。”

朱由检有些意外,这位武学教授虽然有些傲气,但是却并不是闭着眼睛写这份敌情报告的。

朱由检并没有就此被说服,而是轻轻反问了一句,“你既然知道林丹汗桀骜不驯,因此不可能臣服于建奴,难道他就会甘心被大明利用,同建奴拼个你死我活吗?”

茅元仪有些紧张了,他变得谨慎了一些说道:“林丹汗被建奴连续夺取科尔沁及内喀尔喀五部等部族,他一向以成吉思汗的后裔为荣,当不会忍受治下部族被夺取的耻辱。

臣以为只要大明给予一些物资支援,林丹汗必然要先向建奴复仇,以挽回其在蒙古部族中的威望先。”

朱由检晒笑道:“林丹汗何止是以成吉思汗的血脉为荣,他给自己上的尊号是:神中之神全智成吉思隆盛汗,这是把自己当成活在世上的成吉思汗了。

一个把自己当做成吉思汗的蒙古大汗,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大明的一点赏赐去和建奴拼命。如果朕猜的不错的话,这位现世的成吉思汗现在想的,应该同你的想法差不多。

坐看大明同建奴两虎相争,然后再试图从中渔利,我想这位聪明的林丹汗一定不会想不到。”

茅元仪感觉殿内的暖气有些太高了,他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了。不过他还是不愿意就此承认失败,于是努力的反驳道。

“蒙古人一向尊崇于成吉思汗,林丹汗想要成为现世的成吉思汗,怎么能被建奴夺走部族之后,毫无表示,他不怕被蒙古人所嘲笑吗?”

“茅教授你真的了解什么是蒙古人吗?”朱由检突然打断了茅元仪的话问道。

茅元仪尚未反应过来,朱由检已经把头转向了尤世威、吴怀问道:“你们之前都在边关为将,和蒙古人、建奴都打过交道,不如你们两位给朕说说,你们眼中的蒙古人吧。”

尤世威、吴怀听着皇帝同茅元仪的辩论,正觉得大长了些见识,毕竟他们可没有关于蒙古及察哈尔部的历史资料可看。

突然被崇祯扯进了这个谈话,两人顿时感受到了对面几位文官的注视,这让他们既感到紧张,又有些兴奋。毕竟能在皇帝和文官面前发表自己的意见,对两人来说也是一种荣誉。

听完了尤世威、吴怀七零八碎的对蒙古人的印象之后,朱由检顺势总结道:“可见,蒙古人就是一群趋利避害,唯力是从,尊崇于强者的人。

这就更简单了,失去了内喀尔喀五部及科尔沁部族后,林丹汗手中只剩下了察哈尔本部的力量。如果他把这点老本都消耗在同建奴的战争中去,那么蒙古右翼三万户还会有人把他继续当做蒙古六万户的大汗吗?”

朱由检的质问,顿时让茅元仪沉寂下去了,孙承宗等几人也想不出为茅元仪解释的话语。

不过显然朱由检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胜利了,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

“所以,首先这个想要让林丹汗为大明火中取栗,同建奴同归于尽的方案是失败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再谈谈建奴和察哈尔部真打起来,到底会不会两败俱伤。

建奴的八旗制度,想必在座的人都应该有所了解了。努尔哈赤创八旗制度,把建奴分为八部,出则为兵,入则为民。这是一种军政合一的军事化管理方式。

八旗最小的单位就是牛录,每一牛录为300人,则是指可以当兵的成丁。这些人平日里在一起耕种渔猎生活,战时又在一起作战,因此彼此之间不但熟悉,而且也能互相配合。

那么谁能告诉朕,这察哈尔部林丹汗,是如何管理他的部族和军队的?”

茅元仪脸色有些发白,自从文官掌握了军事权力之后,对于敌军的情报收集工作一向不太重视。

兵部虽然有职方司以收集军事情报,但是在文官的操纵下,这个部门完全荒废了,成为了一个熬资历的位置。

大多数时候,兵部职方司的官员们更乐于,把自己当成是监督军队行事的监军,而不是替军队统帅和朝廷收集情报的机构。

不管是察哈尔还是建奴,兵部职方司的官员既不敢自己亲自前往打探消息,也没钱挑选人员去两地收集情报。而士大夫阶层对于商人的鄙视态度,也使得他们不愿意通过商人去收集关外的消息。

看着同僚无法回答咄咄逼人的崇祯的质问,袁崇焕不由站起来说道:“臣听说,蒙古各部族,一向还是保持着,松散的联盟体制。

林丹汗虽然在名义上可以管理蒙古六万户,但是也只限于六万户的部族首领而已。

除了其本部直属的一部分察哈尔部众之外,其他部族的内政,他根本不能插手。

有的部族不愿意听从他的吩咐,就会选择远离察哈尔本部,草原如此广阔,一旦失去了固定驻地,这位林丹汗也无法再给这个部族下令了。

因此臣以为,除了察哈尔本部外,林丹汗实是不能调用其他部族的军队为自己打仗的。所以,陛下说的不错,林丹汗是不可能冒着失去自己根基的风险同建奴拼命的。”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8章 武英殿参谋会议三

随着袁崇焕的发言完毕,吴怀也有些欲言又止。朱由检注意到了吴怀的表情,不由对着他说道:“你也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从内喀尔喀逃亡的蒙古人口中听说,林丹汗手中的察哈尔部的八个鄂托克中,奈曼、敖汉已经在夏天背叛了林丹汗,归附建奴,并与黄台吉订立了盟誓。

林丹汗似乎有意西迁,以躲避建奴的进攻。”吴怀把自己从逃亡的蒙古人那里听来的传闻说了出来。

茅元仪顿时有些愤怒了,他不由脱口而出的质问道:“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书面报告上?”

吴怀有些茫然,下意识的说道:“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啊,而且这只是一小部分从辽河套附近逃亡的蒙古人说的传闻,也有不少人说这是谣言。”

茅元仪脸色铁青的说道:“如果这个情报是真实的话,那么建奴在辽东将再没有牵制力量了,建奴可以向西追击察哈尔部,也能向东攻击朝鲜,更可以南下攻击宁锦防线。三面之敌一去,建奴这盘棋已经走活了。”

朱由检对着他招了招手说道:“不要这么激动,你还是先坐下来吧。关于建奴和察哈尔部的情报,朕已经派人去收集了。如果这个情报是真的,想必很快也会传回来的。”

茅元仪对着崇祯拱手说道:“臣之前过于狂妄了,还请陛下恕罪,请陛下给我一些时间,臣愿意重新收集资料写作一份敌情报告。”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朕让总参谋部编撰这份大明的敌情报告,不过是想看看你们对敌人和战争的想法而已。这个程度,朕已经充分的了解了。”

茅元仪一口郁气闷在了心里坐了回去,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堵的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平日里显得傲气十足,但却不是那种死不认输的顽固之人。

更何况崇祯并没有以权势压迫他,只是以理服人,他自然更不愿意在皇帝面前连人品也输掉了。

孙承宗看着崇祯平和的说道:“不知道陛下听了这份报告之后,都有些什么收获呢?”

朱由检沉吟一会,便说道:“孙先生想要听实话吗?”

饶是孙承宗见过无数风浪,也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崇祯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侧头同鹿善继交换了一眼,才回过神来说道:“臣等自然希望能听到陛下的实话。”

朱由检犹豫了下说道:“虽然你们报告中的敌人并没有找错,但是诸位对于战争目的的描述,却完全和朕想的不一样。”

孙承宗注视的崇祯疑惑的说道:“那么陛下心中的战争是什么?”

“朕看的书虽然不多,但是朕以为,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不管书本上对战争是诋毁,是吹捧。去掉一切的修饰性语言,和个人情感的判断,战争的本质实质上只有两个字,杀人。”朱由检平静的说道。

坐在崇祯左手边的三位武官,对于崇祯的说法并不感到惊讶,反而隐隐有些共鸣。

而坐在崇祯右手的几位文官脸色却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变化,孙承宗尽量以平和的口气说道:“陛下,虽说孟子说过:春秋无义战。不过我大明伐远夷,乃是以有道伐无道,不能简单的以杀人来解释战争的目的。”

“给战争盖上什么外衣,不是总参谋部应该考虑的问题,那是朕和内阁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且战争的意义和本质这是两回事,难道不是吗孙先生?”

对于崇祯的狡辩,孙承宗有些语塞。如果不是在这里,他必然是要好好的纠正一下,崇祯这种过于功利的思想了。

但是就如崇祯在开会之前就说过,今天的会议上什么都可以讨论,就是不讨论道德。

而孙承宗经历了这么多风浪,也早就看透了世情,如今他最希望的就是,能在闭目之前看到大明在辽东止住颓势,扭转对建奴的不利局面。

刚刚登基的崇祯虽然比起他过去的弟子天启,少了几分向学之心。但是在处理朝堂人事上,却比天启更注重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这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且在孙承宗心中,同天启的师徒之情,也转移到了崇祯身上。天启去世的时候,他的心中感到了异常的悲痛,一方面是他失去了一个聪慧的弟子;另一方面则是为大明失去了一位年轻的君主而忧心忡忡。

因此在这种状况下,他还是按住了身边的鹿善继,不希望这位年少的君主感到太大的压力。

孙承宗调节了下自己的情绪后,才说道:“如果陛下认为战争就是杀人的话,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朱由检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孙承宗等人会接受不了自己的说法,而主动退席以表示自己的抗议。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找借口以俞咨皋、尤世威、吴怀为班底,再征调武学的学员,来打造他所想要的总参谋部。

没有了德高望重的孙承宗的坐镇,这个总参谋部将会成为他的一言堂。再通过总参谋部去整编各地的军队,最终把军队控制在他一个人的手上,这就是他的设想。

如果一开始他就以武人为班底筹集总参谋部,那么肯定会被文官们集体抵制,但是如果文官们不屑于参加一个*裸的不讲道德,只谈功利的总参谋部当然是另外一回事。

朱由检想的很周到,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孙承宗居然没有动怒离去。

听到孙承宗心平气和的询问,朱由检咬了咬牙,继续毫无感情的说道:“自然是要把大明现在的军队整编重建,成为有效率的杀人机器。”

鹿善继终于忍耐不住了,他对着崇祯有些激动的说道:“陛下,请慎言,自古以来凡圣天子必心存仁厚,嗜杀乃是桀纣之君的无德之举。”

“伯顺。”听到鹿善继把崇祯比作桀纣之君,孙承宗忙不迭的制止道。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注视鹿善继,看着他重新冷静下来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把军队训练成有效率的杀人机器,并不能证明朕嗜杀。

朕可以理解,你们现在接受不了朕的想法。但是对朕来说,军队不需要分辨杀人是不是符合道德,他们只需要一丝不苟的执行上级的命令就可以了。

分辨杀人是不是符合道德,这是朕同兵部的责任。如果一只军队要靠自己来判断战场上该不该杀人,那么朕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百姓的税金去养活他们呢?

更何况,仁厚这种东西不是给予敌人的,而是给予大明的百姓的。如果朕把仁厚给予了建奴,那么朕要拿什么给予大明的百姓呢?”

孙承宗不得不小心的劝谏道:“陛下,古人云: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陛下身为大明皇帝,自然是万民之主。建奴虽恶,然建奴治下的百姓依然还是陛下之百姓,不可轻易抛却他们啊。”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回答道:“如果没有一只强大的军队,击败建奴,就算朕口头上说不抛弃他们,实际上不已经抛弃了他们了吗?”

孙承宗想不出要如何去说服这位执拗的少年天子,一时之间大殿内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

事实上孙承宗等人也心知肚明,崇祯所说的军队是一部有效率的杀人机器云云,并不是那么毫无道理的。

大明的军队遇到建奴就败退下来,不就是比不上建奴杀人的效率吗。但是这种话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崇祯现在*裸的把军队的本质说了出来,这就让这些圣人门徒们感到十分不自在了。

看着场上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袁崇焕转动了下眼珠,不由出来打圆场的说道:“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要回到整编大明的军队上来,不如就请陛下给我们说说,想要如何整编建立一支新军吧?”

对于袁崇焕的解围,孙承宗、鹿善继都微微点头认可。朱由检看了眼袁崇焕,才开口说道。

“朕查阅了下,戚家军当年一个营头有3000多人,而营中又分成:营、官、哨、队四级。

朕觉得一个营3000人左右最为合适,而营中分为四级也便于指挥。因此朕要求总参谋部以戚家军的编制为基础,编制一个完整的营编制出来。

不过新军要有新气象,这营、官、哨、队四级,还是改成营、连、排、班四级比较好。

还有营、连两级都要设置参谋,一是协助主官进行作战计划的拟定;二是监督后勤军资的保障情况,并核查军法官执行军法有无错误。

后勤保障人员及军法官都要设置到排一级,这些就是朕的想法。”

听到崇祯对于军队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把原先军营将领的权力分了出来,分摊到了参谋、后勤、军法官身上,孙承宗终于放下了心。

边上的袁崇焕则是若有所思的想着,这岂不是等于,今后那些边境的镇帅们,再也无法把军队当成私有物来管理了。

而通过下属参谋来统一管理军队的总参谋部,将会成为大明军队最高的指挥机构。那么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将不可避免的被边缘化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89章 武英殿参谋会议四

朱由检首先抛出了新军的编制构想,发觉在座的几人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之后,他便继续往下说道:“总参谋部要协助建立新军的后勤部门,并编制一份可以规范使用的后勤条例出来。”

“陛下,这条例是什么意思?”茅元仪听到这么多新名词之后,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条例就是:根据某些具体事项而作出的,可以参照执行的范例,一经制定实施之后,没有朕或是兵部的允许,就不得擅自更改、终止,对于违反者以军纪处置。”朱由检看着他毫不迟疑的说道。

边上的袁崇焕顿时有了一丝明悟,“崇祯并不是一时起意的瞎折腾,而是早就对军制变革进行过深入思考了。只不过,正如崇祯所言,他不过是一名不谙世事的深宫少年,到底是谁在皇帝背后出谋划策?”

不仅仅是袁崇焕想到了,鹿善继同样也明白了过来。两人忧心忡忡的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获悉了对方的此刻的心思。

两人现在的想法就是,在皇帝身边的这个谋臣没有暴露之前,先静观其变。否则贸然出手反对崇祯对于军制变革的想法,恐怕下一步就无法了解崇祯真正想要做什么了。

看着始终没什么反应的几位文官,朱由检继续试探着说了下去:“总参谋部还要协助建立军法官系统,并制定军中的各种条令,比如战斗条令、内务条令、队列条令等。

总而言之,当一位平民应征进入了军营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条令的指导下生活、作息、战斗,决不允许出现在军营内有平民式样的放任自由。”

孙承宗脸色变了变,他终于开口反对道:“陛下,以严刑峻法治军,自然是古往今来强军的第一要务。

但是陛下这想法是不是有些闭门造车了,臣见过戚金率领的戚家军,彼虽然治军严苛,行伍之间秩序井然。但是也未闻闲暇之时,也要以军令管束军士的。

军营之中本就有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再加上陛下所言的如许多条令,臣恐怕军士尚未上阵,已经毫无斗志了。

俗语有云,文武之道在于一张一弛。正因为战时军纪森严,所以平日里才应该稍稍予军士以休息,不可逼迫军士过度啊,陛下。”

鹿善继也从旁声援道:“陛下,孙大学士说的不错,军中大多数人都是有家室之人。战时出征自然当严军纪,禁止百姓擅入军营。

但是平日驻扎老营之时,还要隔离军士同亲人相见,恐怕军士们会鼓噪起来啊…”

冷静的听完了几位文官的意见,朱由检又依次询问了三位武官。对于这种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上,俞咨皋、尤世威、吴怀自然也是反对的。

朱由检询问完之后,便平静的说道:“孙先生说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的确是严酷了一些,朕以为可以重新进行修订。

此外军中刑罚不能以杀人了事,制定军律的意义在于约束军人的行动,而不是为了杀军人。

为了避免军中主官随意处罚军士,今后除了军法官之外,任何人不得执行军法。主官可以要求军法官进行案件复核,但是无权干涉军法官执行军纪。

军法官不得处置同级别的军事主官,但是可以向上一级军法官进行汇报。此外各军总兵一级的武官,除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军事法庭外,任何人都无权对其进行审判。”

崇祯的说法,倒是让俞咨皋等武官轻松了不少。再以往就算是总兵,遇到了拿着尚方宝剑的总督、巡抚,也要胆颤心惊的。因为这些文人大帅,最喜欢的就是拿桀骜不驯的武将头颅,来震慑武人竖立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在这种生命都有可能不保的状况下,有那个武将敢在军事会议上,反对几个读书人拍脑袋想出来的计划呢?

于是战前的军略会议,往往就成了总督、巡抚的作战方案布置会议,甚至于有些武将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去做什么的,他们只记住了,某月某日之前必须赶到某地,否则就是失期之罪。

现在按照皇帝的变革,虽然军官失去了对下属军士随意处罚的权力。但是同样的,军官们也不必再畏惧上官及文官大帅,找借口随意处置他们了。

三名武官顿时转为支持崇祯对于军纪处罚权力的改革了,孙承宗等人则对此不以为然,毕竟军纪这种事,永远不会加诸于文官身上。

“制定条令的目的,是要让一个平民在最短的时间,成为一名按照命令行事的军人。朕不相信,一个平时连军令都不愿意遵守的人,上了战场之后,会听从将领的指挥,同敌人去搏杀。

朕所以要把军人和百姓隔离,就是要他们从进入军营这一刻开始,养成按照命令行事的习惯。只有这样,军队上了战场之后,才不会一哄而散。

制定条令的目的不是处罚军士,因此当军士违反轻微条令要求时,主要以说服教育为主,屡教不改的再进行军纪处罚。

对于违反战时条令的,自然要从严处置。但是对于违反了生活作息等平时条令的,则尽量从宽。

对于军中各种羞辱性的惩罚一概废除,对于肉刑应不得致人伤残,否则要追究执法人员的过错。”

对于崇祯的这个说法,孙承宗、袁崇焕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这两人都曾经独自统帅过一只大军。对他们来说,统帅军队作战最艰难的,不是安排作战计划,而是如何让这些军士们按照自己的安排去行事。

为了能切实的指挥得动手下的军队,他们都习惯于提拔一些亲信武官作为军队的指挥官。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们能够调用的,也只是手上极少数的一部分军队,对于其余大部分的军队,他们始终抱着怀疑的心态。

大明的世袭武官制度,实质上已经在各地形成了一个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一名文官带着几个幕僚走马上任,就想要完全的掌控一只被这些地方将门经营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军队,无疑是一个神话。

当大明朝廷的权威尚未堕落时,地方的军头们还会稍许收敛一些,但是当中央的权威并不是那么令人凛然不可侵犯的时候,军头们就迅速向着割据一方的军阀道路上前进了。

比如明军在辽东数败于建奴之后,位于辽西的将领们就开始有了拥军自保的心思。

这些将领的心思其实很简单,自己的军队肯定是打不过建奴的,而朝廷似乎也派不出更强的军队去攻打建奴,还需要依靠他们来抵御建奴对于关内的攻击。

如此一来,他们顿时把对朝廷的畏惧之心消去了不少。朝廷既然派不出人去对付建奴,那也说明朝廷同样派不出军队对付自己。

而为了让他们保卫山海关不受到建奴的攻击,辽西将门报上去的军饷几乎就没有被驳回过,而且粮饷发放也比从前及时多了。

对于辽西将门来说,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美好的时光了。只要能和建奴这么一直对峙下去,他们又不用上战场拼命,还能捞取足额足量的军饷,谁愿意破坏这样的大好局面呢?

所以孙承宗说要收复关外八城时,辽西将门尚能勉力服从,但是当孙督师想要让这些军队跨过辽河,去同建奴交战的时候,辽西将门就开始拖后腿了。

孙承宗从宁夏调来的大将马世龙,就被这些辽西军给坑进去了。而袁崇焕看到了孙承宗试图从外地调将领,来打破辽西将门对于辽东军的尝试失败之后。

就试图从辽西将门内部找出缝隙,扶持辽西将门内部的人员,从而打破辽西将门对于辽东军的控制。

这两人都有过统兵的经历,因此对于崇祯提出的用条令来控制军队的设想,顿时有了共鸣。

孙承宗思索了许久之后,还是提出了一个疑问:“陛下,以条令来治军,似乎确实能令军士效命于军令。

但是执行军令的毕竟还是人,这些军士若是常年累月的在军中听从军令行事,那么若是军中将帅蓄有异志,而军士茫然不知,听令而行,那么岂不是祸起萧墙?”

听了孙承宗的话,朱由检下意识的就想反驳,这位老大人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也太长远了。

不过当他抬头看着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孙承宗之后,心中不由恻然,这位老臣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利在拼搏,而是确实的为了大明王朝在拼命。

朱由检想到此处就心平气和了下来,他努力的向孙承宗解释道:“朕觉得,这个世界上想要完全杜绝将帅对于军队的影响,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所能做的,是尽量防止这种最坏的状况发生。但是如果仅仅因为担忧将帅的反叛,而拒绝加强将帅对于军队的控制权,这无疑于因噎费食。

现在推行的军士复员退役制度,可以最大限度的改变兵为将有的传统。而军政、军令不再集中于一人身上,也已经大大的减少了叛乱的可能性。

当然除此之外,朕以为还需要对军士们进行文化教育和思想教育,防止军士们对于某人产生愚昧的效忠心理。”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坚决的说道:“从排一级开始,设置一名宣教员,除了教授军士文化之外,要负责宣传爱国主义教育。军中不再宣传忠君报国,而是要宣传保家卫国…”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0章 总参谋部的成立

对于崇祯前面提出的复员制度,军政、军令分离制度,孙承宗等几人还能接受,毕竟这些制度还是有利于朝廷掌控军队的方式。

不过设置一个专门的机构对军队进行思想文化教育,并且把忠君报国的口号变成保家卫国,让他们下意识的就提出了反对。

茅元仪就首先发难道:“陛下,您之前刚刚说过军队不需要进行判断,需要进行判断的是陛下和内阁及本兵。但是现在您又说,要对军士进行思想文化教育,好让他们有足够的判断能力,这是不是太过于矛盾了?”

朱由检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双手互握挡在了下巴前方。他绞尽脑汁思考着,和这些文官谈事就这点不好,他们总是喜欢寻根究底,而不是毫无怨言的去执行自己的命令。

“这么说吧,总参谋部和军队的统帅不需要进行战略上的判断,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有足够的权力去实现自己的判断,这显然不符合朕和兵部统帅军队的规定。

所以朕要求总参谋部和军队中的统帅,不需要对战略进行判断。他们只需要把可能性,及猜想的后果列举出来,以供朕同兵部进行选择就可以了。

而朕需要军队中的普通军士及低阶武官有一个基本的认知,就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卫这个国家和他们的家人。

有了这样的认知,他们自然不会在战场上背叛大明或是逃亡,或是被某些野心家操纵,对抗朝廷的命令了。

换句话说,军队要有自己的基本判断,又不能有自己的判断,这是一个矛盾而又统一的命题。朕希望,你们不必被这个命题所迷惑住。”

除了尤世威和吴怀之外,其他人都听明白了崇祯的意思。对于这些文官来说,崇祯的这种说法很绕,但是并不难理解。

崇祯说了一大堆,中心意思只有一个,皇帝需要一只完全效忠于自己的军队,但却冠上了保卫国家的名义,能代表这个国家的难道不是崇祯自己吗?

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几位官员也就释然了。崇祯想要通过总参谋部控制新军,而他们只需要掌握住总参谋部这个组织也就足够了。

袁崇焕显然意识到了总参谋部成立中蕴藏着的巨大机遇,他主动向崇祯请求道:“陛下,臣非常愿意参与组建新军参谋部的工作。”

“不,你不行。”朱由检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对道。

不仅是袁崇焕,茅元仪、孙元化等人都对崇祯如此大的反应感到意外。

孙承宗觉得自己应当站出来替弟子说几句好话,他诚恳的对崇祯说道:“袁自如久任军伍,对于军阵之事较为娴熟,由他筹集这个新军参谋部,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臣还愿意推荐鹿善继一起参与组建新军的参谋部。”

无法把孙承宗等文官排斥出总参谋部,朱由检也只好接受这个现实。但是他可不愿意,把新军交给一个他看不懂的历史人物身上。

正如袁崇焕等人心中想的一样,参谋体制将会完全取代之前的明军统帅体制。而新军从无到有的建立,将会是参谋制度的初次尝试。

如此一来,初次组建新军参谋部的人,将会对新军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对于袁崇焕的为人,朱由检到现在还没有看明白,自然是不愿也不敢把这只关系到大明未来的军队交给他。

朱由检迟疑了下,便说道:“朕打算从组建新军开始学习军事,所以朕会亲自组建新军的参谋部,总参谋部可以从旁协助朕。”

孙承宗有些头晕,虽然从崇祯的谈话中,他能够感受到崇祯对于军事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无所知。

但是作为大明的皇帝,沉迷于军事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他试图说服崇祯,“陛下,您现在既要学习治国理政之道,又要处理国家重要的政事,怎么能分神再关心新军筹建的事务呢?

臣以为这种具体事务还是交给臣下去处理,而您只要按时的进行核查进度就可以了。如果连具体事务您都要一一过问,那么臣子们还能做什么呢?”

朱由检正色的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组建新军就是军国大事,至于其他事情,想必内阁众位阁臣会处理的很好的,朕没必要担心…”

在崇祯的坚持之下,孙承宗几人还是屈服了。孙元化负责牵头编制军器制作监督制作的条例,茅元仪和吴怀负责编制整个新军的建制及各种条令,鹿善继和袁崇焕协助皇帝筹建新军。

于此同时,会议还正式宣布了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成立,孙承宗成为了第一任参谋总长,而其余七人成为了总参谋部的参谋。

在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朱由检以随意的口气向总参谋部交代了第一个任务。制定一个整顿川、滇、贵三省驻军的计划,并重新制定军功赏罚的制度,废除首级功。

武英殿的会议开得非常漫长,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孙承宗走出武英殿的时候,脚步略显沉重。

离开宫禁,同孙元化分手之后,茅元仪快步上前走到孙承宗身后说道:“学士大人,为什么我们不能规劝陛下,我们怎么能和那些武臣在一起共事,这完全不合规矩。”

孙承宗并没有说话,紧紧跟在他身边的鹿善继替他回答道:“这位陛下登基以来,什么时候尊重过规矩了?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按照规矩,我们根本没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组建一支军队。

从柳河之败后,难道大家还不醒悟吗?如果没有一只能够听从命令的军队,再好的策划都是一场空。

如果我们拒绝了同这些武臣共事,显然也就失去了组建新军的机会。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回到京城就变得毫无意义。

难道你还想让督师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又被打发到关外,被那些武人所愚弄吗?”

袁崇焕两眼发光,一脸兴奋的说道:“乾岳兄说的不错,这次是我们难得的好机会,只要我们能够参与整个新军的组建活动,恢复辽东将不会再愁手中无军可用了。”

茅元仪似乎被两人说服了,沉默了一阵后说道:“可是陛下不是已经同建奴议和了吗?我想陛下未必会同意再次挑起对于建奴的战争。”

袁崇焕突然笑了笑说道:“战争也未必会是大明挑起的,如果是建奴主动向大明进攻呢?”

茅元仪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这怎么可能,从努尔哈赤开始,建奴就想同大明议和。建奴人口还不到百万,光是辽东地方他们都填不满。

现在陛下主动同建奴议和,他们兴高采烈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主动撕毁和约,再次挑起同大明的战争。他们能从战争中得到什么?难道他们还狂妄的想要入主中原不成?”

袁崇焕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建奴的行动,我们可以等着看。”其他人也许不清楚,但是袁崇焕很明白,断绝了关内的物资输送通道后,单单靠着辽东的物产是无法养活,后金同蒙古附庸部落的。

后金的优势商品是皮毛和人参,但是这两样必须要运到关内才值钱,在辽东本地根本卖不上价钱。

辽东的粮食产量光是养活女真人自己都很勉强,更别提那些因为缺粮而投靠女真的蒙古部落。

而且辽东缺乏盐场,更没有棉花种植,建州女真和蒙古人少吃点盐还能撑下去,但是没有布匹制衣御寒,显然是过不下去的。

现在建奴最大的物资交易商道,就在宁锦通过蒙古部落的第三方交易。

现在崇祯对关外军队进行整顿,这条商道显然是要被迫中断,黄台吉一定不会忍受大明卡住这条商道,那么撕毁协议挑起战争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孙承宗等人离去之后,朱由检简单的用了午膳之后,便前往观看为元旦正宴准备的歌舞。

事实上明会典对于赐宴赐食都有明确的规定,正旦宴席是同郊祀庆成宴、冬至、万寿节并列的大宴会,也就是所谓的九爵之宴。因为大宴会花费巨大,到了崇祯时已经只剩下了一年两宴,庆成宴和冬至宴。

天启七年的冬至宴因为还在国丧期,所以按照礼制取消了。朱由检认为不管如何,朝臣们都辛苦了一年,总要给予一些慰劳,顺便加以联络感情,就好比后世公司举办的年会一般。

因此在他的提议下,崇祯元年的正旦,决定举办一次大宴会。汲取了之前的一些教训,崇祯决定在举办正旦宴会之前,先排演一次,免得自己出丑。

在王体乾的指导下,朱由检完成了九爵之礼,每进一爵酒相应的就会有一首曲子奏起。

从第一首炎精开运之曲到最后一曲乐太平,都是所谓的正乐。虽然非常的堂皇富丽,但是缺乏让人感动的力量。

“难道朕就不能换上一只曲子吗?”朱由检有些不满的说道。

王承恩不由小心的回答道:“这些曲子都是太祖、成祖时制定的曲目,恐不能更改。”

看着朱由检的神情,站在一边的王体乾突然插嘴说道:“世宗皇帝当初就改动过一首曲目,我皇可循照旧例,换上一曲也无妨。”

朱由检看着王体乾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把最后一曲乐太平,改成田妃谱曲的?我的祖国?,让教坊司抓紧排练…”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1章 十王府内

王府大街东面的十王府内,这里是供成年后不便再居宫中,但却未“封国”的皇子,作“封国”前的过渡住处,也是出嫁后的公主居住的地方。

就在几日前,崇祯以婚后夫妻生活在一起乃是人伦常理,废除了明代公主出嫁后单独住在十王府,而驸马只能等候公主宣召才能见面的陋规。

而原本负责管理出嫁后公主夫妻生活的管事女官制度被废除了;公主嫁给夫家,夫家的人包括公婆在内的长辈全部要给公主行礼的制度废除了;一直以来严格规定的驸马家族中人不得出仕为官这条也同样被废除了。

如果是以往,崇祯这种大刀阔斧的改制,必然是要被言官所弹劾,毕竟这些制度主要是防范外戚乱政。

不过被崇祯的连续打击下,言官的肆无忌惮已经大为收敛,现在都察院内炙手可热的李夔龙更是对崇祯俯首贴命,因此对于崇祯整顿公主府的举动,言官们也当做视若未睹了。

崇祯即位时,十王府内以穆宗皇帝五女瑞安公主朱尧媛为长,加封号大长公主,尚驸马万炜,官太傅,掌宗人府印,有子万长祚。

朱尧媛同驸马万炜夫妻感情很深厚,但是碍于公主府的制度,却很少能见到驸马。而她的儿子万长祚从小不在其身边抚养,也令她郁郁寡欢,日日以念佛经排遣寂寞。

当崇祯废除公主府旧制,让她同家人一起生活之后,顿时心情大为开朗,也对崇祯抱有了极大的好感。

神宗皇帝身后公主还有荣昌公主、寿宁公主健在,光宗皇帝有女:宁德公主朱徽妍、遂平公主朱徽婧、乐安公主朱徽媞,熹宗皇帝身后无子女健在。

乐安公主朱徽媞年16尚未出嫁,尚在宫内仁寿殿同母亲李康妃同住,而遂平公主朱徽婧则是年初刚刚嫁给齐赞元。

这五位公主从十王府内豪华监狱般的公主府内解放出来,崇祯自然赢取了公主们的好感。

瑞安公主辈分在皇族之中是有数的几人,她是崇祯的姑奶奶,也是孝定太后所出,同武清侯李铭诚同辈,但是地位却远高于武清侯。

当孝定太后的流言在坊间开始流传的时候,瑞安大长公主第一个站出来,联合了三位公主上疏,弹劾武清侯父子殊无人臣之礼,传播谣言者有乱国之心。

正是在这位辈分地位崇高的大长公主的支持下,崇祯出手对武清侯削爵夺劵的政治影响力被降到了最低。

已故延庆公主的驸马王昺虽然倾向于东林党人,但是对于勋贵们同样没有什么好感。对于崇祯整治勋贵的行动,同样很支持。

为此崇祯下令让掌管宗人府文事的他,协助丰城侯组建贵族院,对勋贵进行管理。

明代除了少数几位帝皇之外,子嗣都不繁盛。而光宗、熹宗两位皇帝不在这少数之内,因此当几位公主搬出之后,这十王府顿时空寂了下来。

丰城侯奉命筹集贵族院,需要一个议事的地方,因此崇祯便让人在十王府内清理出了一间府邸作为贵族院的办公议事场所。

这一天正是贵族院成立,初次进行议事。大明的勋臣贵戚自成祖靖难之后,就分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是遗留在南京的洪武遗臣,基本上已经对朝政毫无影响力了。

而另一派则是随着成祖靖难成功发家的靖难功臣出身的北京勋贵们,虽然在文官的打压下,他们基本失去了对朝政的话语权力,但还保留着部分京畿防御及保卫皇宫的军权。

这种权力,来源于皇帝的信任,当皇帝不相信勋贵之后,他们的地位就会变得非常尴尬。

大明勋贵以军功封爵,也就是说基本上每个勋贵都是大将之后。按照道理,他们都应当负担起战时统帅军队抵抗外敌的责任。不过到了今天,这种责任已经成为了一个笑话。

大明的勋贵们不谙武事,也大多不通文理。作为勋贵之后,他们什么都不必学习也不必努力,只要成年之后向皇帝请求一个官职,就能在五军都督府、京营或是锦衣卫中挂个官职,然后享受着不用上班拿薪水的快活日子。

崇祯上台之后,他们这些勋贵的日子顿时就难过了起来。朱由检借口魏忠贤封爵太滥,大力削减寄禄官,几乎把五军都督府、京营、锦衣卫中的寄禄官干掉了三分之一,而留存下来的寄禄官也减半发放俸禄,这已经使得勋贵们怨声载道了。

而崇祯建贵族院管理勋贵,并想要缩减勋田的做法,更是让他们感觉不满。

靖难功臣的勋贵之后们,一向以英国公为马首是瞻,但是英国公却称病闭门谢客,让这些勋臣们顿时失去了主心骨。

英国公以下,当以定国公徐希为首,但是已经60岁的徐希一向谨小慎微,不敢出头同皇帝对抗。而另一位成国公朱纯臣和崇祯的年纪差不多大,根本无法出面主事。

如此一来,勋贵们就把武清侯给推了出来,他们原本以为有这位地位辈分都高的勋戚出面,还是少年的崇祯皇帝总不好撕破脸皮,对自家亲戚下手。

但是崇祯果然流着太祖的血脉,性情刻薄的很,对于自家长辈武清侯下手又黑又快,号称都下第一名园的清华园被皇帝强买了不说,买园子的钱也让武清侯拿出来乐助了。

而瑞安大长公主替崇祯出头,把自己母家的亲戚武清侯大骂一通,更是顺便给皇帝的举动背了书。

于此同时英国公庶孙张世杰出掌锦衣卫,连续拘捕了阳武侯、安远侯、忻城伯等九名勋贵问罪之后,这些勋臣贵戚们才终于有了惶惶不安的感觉。

一些原本学着武清侯的举动,在自家大门上贴出“此院急售”纸条,以此来哭穷的勋贵们,都偷偷撕下了大门上纸条,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而不少机灵一些的勋贵则跑去讨好丰城侯,试图重新获得皇帝信任。

丰城侯李承祚满意的看着济济一堂的勋贵们,除了被抓的阳武侯几人,生病而被皇帝特旨不必出席的英国公,还有魏良卿外,在京城剩余的34名勋戚都已经老实的坐在了大厅之内。

他同身边就坐的驸马王昺稍稍交谈了几句,便对着厅内的众人说道:“刚刚我已经把这贵族院的章程都给大家读了一遍,谁有不同意的吗?”

襄城伯李守锜略带希望的问道:“这要是我们大家都反对的话,这章程能修改?”

李承祚低下头瞅了瞅襄城伯,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恐怕不能,不过我可以把反对的人员名单报给陛下,让陛下有所了解。”

李守锜顿时脸色涨的通红,但是终究不敢把心里那句话骂出来。原本想要附和襄城伯的几名勋贵,顿时又把身体缩回人群中去了。

随着这一问一答,大厅内的气氛顿时沉寂了下去,诸位勋贵既不出声反对章程,也不发言支持,似乎想用沉默来抗议崇祯的做法。

李承祚看着厅内这些勋贵的表现,心里只是冷笑了一声,他把目光转到了东南角就坐的永康侯徐锡胤,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徐锡胤虽然早就被李承祚说通,要在会上第一个支持贵族院的章程,但是看着厅内这鸦雀无声的情景,他也不由有些迟疑了起来。

看着徐锡胤居然没有按照约定站出来支持,李承祚顿时有些不满了,他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想要提醒徐锡胤不要背约。

不过永康侯还没有出声,一个声音就先响起来了,“这贵族院的章程,制定的公平合理,我举双手赞成。”

厅内的众位勋贵顿时把目光转向了发声支持的人身上去了,想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冒着同全体勋贵决裂的风险,第一个出声支持崇祯拟定的勋贵管理章程。

武清伯李铭诚对于诸多勋贵狐疑的目光视而不见,对着李承祚再次重申道:“我武清伯府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为大明江山计,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如今京城勋贵子弟多有不肖,陛下制定章程管理勋贵中的不法之辈,正是我辈之幸事,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

李铭诚说的慷慨激昂,似乎几天前那个把家中家当摆在大街上发卖,以抵制崇祯削减勋田的人不是他本人一样。

襄城伯李守锜看着武清伯李铭诚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羞愧之色,顿时目瞪口呆。而不少勋贵心中,不由大骂起这厚颜无耻的老贼了。

永康侯徐锡胤听到武清伯的发声之后,顿时发觉不妙。他答应了丰城侯要出言首个支持,但是却没能做到。要是丰城侯把他今天的表现报告给崇祯,他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徐锡胤顿时站起来做了第二个支持贵族院章程的勋贵。有了这两人带头,一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勋贵们顿时纷纷附和了两人。

而当厅内的支持者超过了半数之后,就算是想要抵制到底的勋贵们,也不愿意被丰城侯记录下来报给皇帝了。

于是会崇祯拟定的贵族院的管理章程被全数通过了,至于不在场的南京勋贵们及被抓捕起来的阳武侯等人,已经被在场的勋贵们给抛之于脑后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2章 卖股票

通过了勋贵管理章程之后,一脸挫败的勋贵们就打算散场离去。但是丰城侯却拿起桌上的木槌敲了敲桌子说道:“诸位且慢走,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呢。”

襄城伯李守锜坐回了座位上,有气无力的对着丰城侯说道:“还有什么事要谈?就算是要上交地契,也得等我们回家找出地契才行,谁会把地契随身带着。”

“就是…”数名勋贵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着襄城伯。

丰城侯正了正颜色说道:“安静,都安静些。”厅内的众人看着这个他们眼中的崇祯爪牙恨的牙痒痒,但是也不得不安静的就坐了下来。

丰城侯这才说道:“之前顺义发生了闻香教民变,接着又有了京城的京营兵变,京畿和京城百姓受到了很大的损失,今年的冬天又特别的寒冷,陛下不忍百姓受冻饿而死,想要赈灾。

正所谓‘一人拾柴火不旺,众人拾柴火焰高’,这赈灾一事光靠朝廷可不成,众位勋贵世受国恩,此时自当有所报效。

比如武清伯虽然手头不济,但是宁可卖了清华园也要救助京畿百姓,这种行为值得大家学习。陛下有旨意授武清伯‘仁心勋章’一枚,以示嘉奖。”

看着武清伯上前从丰城侯手中接过了一枚鸡蛋大小的金牌子,虽然这牌子能挂在胸口,但是想到这块牌子居然换了一个清华园,不少勋贵就为武清伯感到心疼了起来。

武清伯控制了好一会情绪,才没让自己因为揪心而摔倒,崇祯用一块牌子换走了他一座园林,虽然他已经安慰了自己许多遍,但是现在依然还是有一种揪心般的难受,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若无其事的表情。

不过当他回到自己座位上后,看着周边勋贵难看的脸色,他发觉自己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的变好了一些。

丰城侯李承祚说完之后,就先自己报捐了白银1万两,而驸马王昺也报捐了3千两,永康侯徐锡胤这次总算没有再拖后腿,咬着牙捐出了3千两。

有了武清伯的捐款在先,丰城侯等人现场捐款在后,其他勋贵们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无奈的掏了钱出来。

不过最多的也不过掏了800两,而少的就出了150两。去除了丰城侯等3人同武清伯外,另外32名勋贵一共捐助了9千6百两。

丰城侯等三人的捐款虽然高达1万6千两,但是他们是经过崇祯的允许,可以折半纳银的。

也就是说贵族院这么多勋贵除去武清伯的捐款之外,只有1万7千6百两,还不及十八芝那群海盗,他们至少捐了1万8千两。

丰城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不住的在抽动,他生平头一次感觉,这群勋贵们是多么的无耻。

“诸位对于大明的忠诚果然是相当的可观,我相信陛下会对诸位的忠诚感到莫名感动的。”李承祚语带讥讽的说道。

勋贵们对于李承祚的讽刺置若罔闻,似乎丰城侯说的并不是自己一样。

李承祚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吩咐一名仆役拿进来了一叠文件。

挥手让仆役退下之后,李承祚拿起了一份文件说道:“各位,这是四海商行为开发台湾发行的股票,总共100份,每一份价值1万两白银。

现在大明正是三空四尽之秋,陛下认为各位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臣贵戚,现在也应当共体时艰。

考虑到各位已经有了优免田,因此陛下的意思是,拿这一份台湾垦殖公司的股票,抵偿各位今后的爵禄。”

厅内的勋贵顿时纷纷议论了起来,1万两银子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不过抵消今后的爵禄是不是划得来呢。

兴安伯徐汝孝首先沉不住气的发问道:“这抵消今后的爵禄是什么意思?是指到下一任为止的现任爵位的爵禄吗?担任官职的俸禄也在内?”

李承祚平和的回答道:“今后爵禄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意思就是接受了这份股票之后,今后就不再有爵禄发放了,不过各位出任官职的俸禄并不计算在内。”

大明的公爵岁俸是五千石到二千五百石,侯爵、伯爵的岁俸是一千五百石到一千石。

到了中后期之后,发三分本色,七分折色。而因为中后期国库收入不足,户部常常用绢或布发放折色。

绢一匹折银七钱,布一匹折银三钱,事实上就算是公爵一年的岁俸,也不过是700多石本色米加上500多两银子。

这点钱米还不够他们用来打赏下人的,但是他们的岁米可是白粮,要把白粮从南方运到北京,每一石至少也要花上10倍以上的路费。

是以,朝廷花费了巨大的代价,而支出的俸禄却远远不能满足这些勋贵的**。基本上勋贵们的支出都来自自家的庄田,还有利用漕运进行的偷税贸易,此外就是出任官职时贪污经手的费用。

一万两的什么公司股票抵消今后的爵禄,这笔买卖看起来并不怎么坏。

有些更喜欢现钱的年轻勋贵不由试探的问道:“我们不要股票,能直接拿银子吗?”

“当然不能?”李承祚毫不迟疑的打消了他们的妄想。

襄城伯李守锜想了想,便开口问道:“那么这股票什么时候能兑换成1万两白银?”

李承祚斟酌的说道:“过一段时间,在我们隔壁的府邸,将会有一个叫做股票交易所的商行搬迁过来,到时候各位可以在交易所里出售这份股票。”

“出售?你是说有人会收购这股票?”泰宁侯陈闻礼对丰城侯的说法有点好奇。

李承祚谨慎的说道:“我是说股票可以在股票交易所挂牌出售,但是有没有人会收购,那要看你想要出售的价格是多少不是吗?”

泰宁侯陈闻礼顿时失望的说道:“那岂不是同那些官员收到的禄米官贴一样,要拿到市场上折价出售,低的时候只能折三折四,高的也不过是折七折八而已。这一万两的股票,搞不好到手也就3、5千两白银,这可划不来。”

成安侯张祚久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的说道:“这四海商行不是刚刚买下长芦盐场的那家商行吗?有了这股票是不是能拿盐场的分红啊?”

听到成安侯的说法,房间内的勋贵们情绪顿时有些高昂了起来,不过李承祚则再次泼了一盆凉水。

“不,这股票跟长芦盐场无关。这是台湾垦殖公司的股票,四海商行不过是同各位一样,也是公司的股东之一而已。”

成安侯张祚久有些疑惑的问道:“这台湾垦殖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居然价值100万两?”

李承祚顿时拿起了手中的股票读道:“本公司致力于台湾本土的资源开发,并取得了30年的土地免税优惠条款,此外还拥有对台湾矿产资源的勘探权。”

“丰城侯,你说的台湾到底是哪啊?”一些对地理一无所知的勋贵们,终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就是我们说的大琉球,在小琉球的下方,同福建隔着大海的一个大岛。”恶补过一番地理知识的李承祚,鄙视的对着这些无知的同僚解释道。

“种三十年地,能种出一百万两银子出来?你不是在蒙骗我们吗?”一位勋贵顿时不满的说道。

大厅内的讨论很快就变成,这些股票到底值不值1万两的问题上来了。大多数人认为,要等30年才能等到这些股票价值一万两,那还不如继续拿着自己的爵禄,细水长流的好。

看着勋贵渐渐达成了持否定的立场,李承祚不得不用上了最后的手段。

“如果各位不愿意拿这个股份抵消自己的爵禄。为了减轻大明百姓的负担,陛下要求各位开春之后都到南方去,在南京领取俸禄,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得返回京城。”

几位年轻的勋贵对于李承祚的说法倒是很有兴趣,金陵秦淮河是天下最为出名的风月场所,江南的青山绿水加上温婉佳人,那一点不比这厚重压抑的北京城要好。

但是这几位年轻勋贵很快就被边上的年长者给教训了,离开了北京就等于是被放逐出了朝廷,南京的勋贵们也许过的很舒适,但是遇到他们这些北京的勋贵却往往要低声下气。

不就是因为他们一直被隔离在皇帝视野之外,对于朝廷的政治风向一无所知,所以不敢得罪他们这些一直呆在皇帝身边的近臣吗。

没有了皇帝的信任,光有爵位又有什么意义呢?光凭爵禄根本支撑不起一个勋贵之家的锦衣玉食,他们需要皇帝的信任,从而得到各种高阶武职的任命,以此来维持家族的富贵荣华。

李承祚的威胁相当的有效,大多数勋贵们都不愿意因为一份本来就当作象征意义的爵禄,失去留在皇帝身边的机会。

武清伯再次做了领头羊的角色,随后勋贵们就陆陆续续的接受了,这份价值1万两的台湾垦殖公司的股票。

勋贵们领取了股票之后,就嘟囔着不满离开了。李承祚一直绷紧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在他身边的驸马王昺有些不忿的说道。

“大明各个地方受灾,朝廷连赈灾的钱都拿不出来,这些人却还在盘算着,怎么做对自己有好处。他们难道不清楚,没有了百姓,他们的俸禄难道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李承祚整理着桌上的东西,并不吃惊的说道:“在他们看来,天塌下来也有朝廷撑着,这世上哪有朝廷解决不了的麻烦。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受到损失呢?”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3章 牛痘及害虫

“陛下,也许您应该再考虑一下,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证明,牛痘是否对天花有预防作用,也不清楚它是否对人体有害。再我看来,您应该推迟接种牛痘的实验,直到我们能证明它足够安全。”

邓玉函在做好了接种的准备之后,忧心忡忡的再次对崇祯进行了劝谏。

他倒不是担心崇祯接种牛痘之后,会出现什么不良反应。他是担心当崇祯出现不良反应之后,那些一向敌视他们这些天主教传教人士的士大夫们,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毕竟当初这些士大夫们仅仅以一个谣言就制造了南京教案,把天主教的传教士们都赶到了澳门去。

但是在太医院的太医们拒绝为皇帝接种牛痘之后,大明皇帝让他来替自己接种牛痘,这无疑是一个成为皇帝亲信近臣的好机会。

只要牛痘接种成功,那么代表着西洋传教士找到了一条如何接近皇帝的途径,他们将不需要再通过徐光启等中国士大夫们,去间接施加对于皇帝的影响。

但是信心满满的邓玉函,现在却显得犹豫不决,完全是因为房间外面,那一阵阵的反对皇帝接种牛痘的声音。

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跪在了太医院内,对着几名锦衣卫守卫的,门扇紧闭的房间,涕泪交织的大声阻止着。

朱由检侧耳静听了一会,就对着邓玉函说道:“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虽然大明开国不过200多年,但是我们日常的行为礼仪和道德标准,却是来自于2000多年前一位贤人建立的学说。

就好像你们认为的古希腊文明深深的影响了你们的生活一样,这位叫孔子的贤人推崇的伦理道德,现在依然掌控着大明的道德标准和伦理秩序。

想要在这样庞大而古老的文明国家之中推行一样新事物,重要的不是同那些反对者辩论,而是要用事实去证明,新事物是有益的。

邓先生,牛痘的接种技术同你热爱的解剖学一样,只有让民众先了解了它们的好处,才能消除他们对于新事物的恐惧。”

朱由检努力说服邓玉函的时候,连善祥同王承恩正紧张的监视着这个一脸大胡子的西洋番人的举动,唯恐他会做出有害于皇帝的举动。

邓玉函纠结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于接种牛痘的好奇心,同想要获得这位异教徒皇帝的好感,他努力使得自己接受了崇祯对于他的说服。

当黄立极带着内阁成员及九卿重臣匆忙到太医院的时候,正好看到皇帝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黄立极有些气急败坏,他今日正召集群臣讨论公推入阁的人选。结果会开到一半,突然就传来这几天安分的待在宫内的皇帝,居然跑去太医院接种牛痘了。

这让内阁及九卿大吃一惊,更为让人惊讶的是,皇帝几天前就通知了太医院,而这些迂腐的太医院的医官们,只顾着讨论皇帝接种牛痘有没有危险,居然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先同内阁汇报一声。

看着崇祯从房间内走出来,黄立极顿时迎了上去,他匆匆带着群臣对着皇帝行礼之后,就赶紧带着希望说道:“陛下,您现在应该没有接种什么牛痘吧?”

崇祯一边招呼着院子内的太医们起身,一边对着首辅满不在乎的回答道:“朕已经接种完成了,黄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接种牛痘原来是件很简单的事。如果这样就能预防天花的话,那么大明的百姓今后将不必再担忧天花恶疾的传播了。”

黄立极顿时头有点晕,他有些顾不上君臣的礼仪,对着崇祯提高了声音责怪道:“陛下如何能如此轻佻,这牛痘尚没有证明对天花是否有效,也没人知道它是否对人有坏处。

要是陛下的龙体出了什么问题,将置大明社稷于何地?来人,把那个蛊惑陛下行事的西洋妖人拿下,还有这些太医院的医官们,劝阻皇帝不力,都先收押起来。”

黄立极愤怒之下,顿时把矛头对准了,替崇祯接种牛痘的邓玉函和这些医官身上去了。然而院子内的锦衣侍卫们却对于首辅的命令充耳不闻,几名侍卫武官都紧紧的关注着崇祯的指令。

“黄先生真是太爱说笑了,这接种牛痘是朕的意思,怎么能怪到旁人身上去。不管如何,朕现在都已经接种了,黄先生你再发火,时间也不能倒退啊?

朕倒是觉得,接下来几天朕小心观察自己的身体会不会不适就可以了,没必要兴师动众。现在京畿连续发生了两次变乱,正是宜静不宜动。

如果黄先生在太医院掀起大案,京中要是有人借此妖言惑众,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朕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黄先生还是和众卿回去办自己的事,这边让太医院继续研究牛痘的事,你看如何?”

在崇祯始终冷静的劝说下,黄立极终于带着内阁和九卿离去了。朱由检这才对着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吩咐道:“如果三天后,朕的身体没有异常,就先对救济院的儿童接种牛痘。

让内医局派出几名女医官协助并学习接种牛痘的技术,准备对宫内人员进行接种牛痘。”

看着几名医官连连点头之后,朱由检又继续说道:“天花这类恶疾一定不会凭空出现。朕看过的书中,有人说但凡瘟疫之类的恶疾,都是因为居住环境恶劣和食物、饮水不洁净所导致。

因此,连善祥你从巡警局抽调一些人手,协助胡院判的卫生防疫署,对京城百姓倡导消灭害虫运动,现在可以消灭‘老鼠、蟑螂、臭虫’三种害虫。

等到天气转暖之后,加上‘苍蝇、蚊子’两类,特别是注意外城那些人口稠密的平民区的卫生环境。

城内每个坊区都要设置一个环保处,对坊内的垃圾及五谷轮回之事管理起来,对于坊内脏乱差的街道环境进行整治,比如填平死水潭,搬走堆积在城内的垃圾山等等。

顺便通知顺天府,让他们同工部合作,设计一个涉及整个京城的地下排污系统,同原先京城的地面排水系统分离…”

对太医院的医官们吩咐完关于卫生防疫的安排之后,崇祯便带着侍从离开太医院返回了宫内。

过了三大殿,就要走入乾清门进入内廷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身后的王承恩等人说道:“朕要去慈宁宫看看宣懿太妃,先不回乾清宫了。”

宣懿太妃是神宗皇帝的后妃刘昭妃,因为无子且性格敦厚,因此深受天启皇帝的信任,掌管着太后之宝。

当然在皇宫内她并不是声望最卓著的先帝后妃,比她名望高的还有两位先帝后妃。一个是同三大案梃击案有关联的神宗皇帝后妃郑贵妃,另一位则是同移宫案有关系的光宗皇帝的后妃李选侍。

同刘昭妃相比,这两位都是有政治野心的女性,前者是福王之母,而后者是差点成了皇后的女性。

但是在东林党人的打压下,这两人终于还是失去了对朝政的影响力。

而天启皇帝出于警惕和厌恶两人喜欢擅权的性格,因此一直没有给两人上封号及管理后宫的权力。反倒是给了刘昭妃加封皇太妃的封号,并掌管太后之宝。

崇祯继位之后,对于后宫的格局一直没有进行变动,依旧是让宣懿太妃掌管着名义上的后宫管理之权,即执掌太后之宝。

而后宫的具体事务,则还是皇兄熹宗张皇后负责处理,周后从旁协助。

不过武清侯事件时,某些人想用孝定太后的名义来打击崇祯的名誉,以此来攻击崇祯变革旧制的合法性问题。

虽然朱由检毫不留情的进行了反击,让武清侯自己退缩了,但是瑞安大长公主对他的支持,也替他消除了不少不利的传闻。

这个时候,朱由检才发觉,皇族之中拉拢一部分人支持自己进行改革,无疑可以让他减少不少阻力。

而接下去,他要面对的则是大明最难对付的一个团体,虽然他们看起来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但是只要借用他们的名义,那些反对自己的力量就能够团结起来威胁到自己。

这个团体就是大明的各地藩王及宗室成员,想要对付宗室自然最好有一位宗室的长辈出来支持自己。

这个时候瑞安大长公主的地位就有些不够看了,毕竟嫁出去的女儿就等于泼出去的水,是这个时代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而性格敦厚的宣懿太妃显然是不够资格踏这趟浑水的,最最适合的人选,自然是福王之母郑贵妃了。

当然在下这个决心之前,朱由检还是希望能同这位名义上的祖母好好谈一谈。

宣懿太妃同郑贵妃都住在慈宁宫内,但是因为宣懿太妃有皇太妃的封号,因此反而高了郑贵妃一头。

神宗皇帝去世之后,一向在后宫内专权独断的郑贵妃终于认清了现实。但是并不代表她会愿意向原本地位低于自己的刘昭妃低头。因此两人虽然同住在慈宁宫内,但是却极少碰面。

同宣懿太妃叙话了半个时辰之后,朱由检便起身告退离去了。在王承恩的安排下,他带着几名贴身近侍来到了郑贵妃居住的院子外。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4章 初见郑贵妃

这所院子是慈宁宫西南角上的一间小院子,院子外面的夹道清理的很干净,朱由检让其他人在院外等候,只让王承恩同高起潜跟了自己进去。

刚推开院门,院内堆积在一角没有清理的垃圾,顿时让崇祯皱了皱眉头。

高起潜正要呼叫宫人出来接驾,被朱由检出声制止了,他随意的向着北面的正房信步走去。

在关紧的房门前,朱由检听到了房间内传来的一阵笑语声,他顿时楞了下。

他没想到李康妃同乐安公主朱徽媞今天居然也来看望郑贵妃了,朱由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示意王承恩上前敲门。

随着王承恩的叫门声,待在西侧厢房内聊天的几名宫女顿时跑了出来,想要探寻究竟。

看到居然是皇帝亲自驾临了,正在偷懒的她们顿时被吓了一跳。今日天气寒冷,加上李康妃过来探望郑贵妃,她们就拉着随行的宫女躲进厢房喝茶取暖去了。

看着这些宫女不顾地上的泥泞就要跪下去行礼,朱由检挥了挥手说道:“不必多礼了,你们自己回房间去吧,朕不过是来探望下皇祖郑贵妃的,若是有事自然会吩咐你们。”

随着王承恩把房门打开,高起潜乖巧的上前掀起了棉帘子。朱由检整了整衣服走了进去。

得到了王承恩的提醒之后,屋内的几人已经做好了拜见皇帝的准备。

等着李康妃同郑贵妃先向自己行礼之后,朱由检才按照礼仪进行了回礼。

见礼完毕之后,朱由检才对着站在李康妃身后朱徽媞笑着说道:“后天就是元旦了,乐安你一会去找周后挑几匹绸缎,算是皇兄送你的元旦礼物了。”

李康妃顿时抹着眼泪起身向崇祯说道:“如今宫内也只有陛下还记得我们孤儿寡母了,今后也还请陛下多多照顾你这个可怜的妹妹,乐安还不快点向你皇兄道谢。”

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的朱徽媞,有些胆怯的上前向崇祯行了一个万福。她还不足9岁时,光宗皇帝就去世了,而母亲又因为打死了天启的生母,同天启皇帝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

这种状况之下,母女两人在宫内的生活就比较凄凉了。直到前几年在魏忠贤的周旋下,天启稍稍泄去了怒气,才给她母亲李选侍上了一个康妃的封号,让她们在宫内的生活待遇稍稍提高了一些。

不过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朱徽媞,未免就显得有些谨小慎微。看着脸上虽然有些肉,但是身体却很单薄的朱徽媞,朱由检忍不住回头对着王承恩说道。

“去通知御膳房,给乐安的饮食提高一等。还是这样,让乐安的饮食菜单由她自己安排,每个月御膳房拿菜单给乐安自己点爱吃的,看看现在乐安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朱徽媞脸腾的红了起了,小声的辩解道:“陛下,乐安吃的很好,就是不长肉而已。”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那也还是自己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菜比较合胃口,御膳房这些人除了猪肉、羊肉以外基本上就没什么可做的了。就是朕也常常忍不了,何况乐安你这个年纪…”

高起潜替崇祯搬来一张椅子,朱由检坐下同两位太妃聊了一会日常后,李康妃就识趣的带着乐安公主告辞离去了。

从崇祯进来之后,郑贵妃一直很好奇的关注着眼前的少年。已经62岁的她,在经过了七年近乎被人漠视的生活之后,终于收敛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在放弃了心中的执着之后,郑贵妃的心智反而成熟了起来。这些年的孤寂生活让她终于明白,曾经触手可及的帝位和皇太后的位置,已经离福王和她越来越远了。

现在的郑贵妃只想安静的过自己的平静生活,顺便思念自己的儿子。

作为和光宗争夺帝位失败的福王母子,自然是不会受天启皇帝的待见。而东林党人把福王赶出京城当做了自己最大的政绩,自然也就把天启不给郑贵妃上封号的行动视而未见了。

崇祯上台之后,同样没有过问过后宫之事,郑贵妃因为没报希望,也就不会有什么失望了。

而突如其来的,崇祯居然没有通知就闯进了自己的院子,说是来探望她。这让郑贵妃忍不住的猜测道,这位少年皇帝究竟带着什么意图走进了她的院子。

李康妃同乐安公主一走,房间里突然就沉默了下去,等待了一会崇祯还是没有发声。郑贵妃便对着身边侍候的女官说道:“海棠,你去烧一壶热水过来,去打一壶新鲜干净的水烧。”

中年宫女答应了一声,就悄没声息的退出了房间,朱由检也笑着对身边的王承恩、高起潜说道:“你们也出去找口热茶喝吧,朕同皇祖郑贵妃叙叙话。”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就带着高起潜退出了房间,但并没有离去,而是守在了门口。

房间内,朱由检这才有暇打量了下四周的布置,显然比起宣懿太妃居住的正殿,这里要狭窄逼仄的多,装饰也相当的朴素。看起来这不像是一位前朝贵妃的住所,倒像是某个年长的女官的荣养居所。

“想不到皇祖郑贵妃过得如此朴素,倒是朕一时疏忽了,其实朕应该早点过来问候皇祖郑贵妃才是?”朱由检试探的说道。

郑贵妃半躺在躺椅上,漫不经心的说道:“陛下要操心国事,顾不上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也是正理,不必如此自责。

再说了,老婆这些年潜心问佛,也不爱同外人往来,就想落个清净。与其说是陛下忽视老婆子,倒不如说是陛下善解人意,不打扰老婆子清修罢了。”

看着昔日权倾后宫的郑贵妃,今日一副风淡云轻清心寡欲的样子,朱由检对今天自己的行动是否有回报,到是有些无底了。

朱由检突然脸色变得悲伤了起来,他有些哽咽的说道:“郑贵妃的话语,倒是让朕想起了母亲。

要是母亲还健在的话,一定也会如此安慰由检。要是能让母亲活过来,由检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郑贵妃原本半闭半合的眼睛猛的睁开了,她的脸色有些难看的对崇祯说道:“陛下请慎言,这不当皇帝的话可不能乱说,特别是在人前说,要是传扬出去,可是一场轩然大波。

陛下也许没什么事,但是听了陛下话语的人,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朱由检抹了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清了清嗓子后,才向郑贵妃道歉道:“都是朕一时感怀,倒是让皇祖郑贵妃担忧了。

皇兄去世之后,朕心情一直都很不畅。父皇、皇兄都是天不假年,英年早逝。

朕登基之后,才发现大明北有东虏、西虏虎视眈眈;东南沿海群盗蜂起;西南土司之乱,奢崇明刚去安邦彦又起。

除了这些之外,天下还灾祸不断,各地都有变民闹事,特别是陕西尤甚,也不知道福王叔父在洛阳可好。

大明都成这副烂摊子了,朝中大臣们还整天互相攻击对方结党。朕有时常常想,要是有位阅历丰富的宗室长辈替朕出出主意,那也不至于让由检被这些大臣们所欺瞒了。”

郑贵妃有些怔怔的看着朱由检,虽然她搬迁到慈宁宫后,基本上就把自己自囚于这间院子内了,对于外界的消息基本上所知不多。

但是对于宫内最近发生的事务,她还是有些了解的。从她听到的消息里,崇祯可不是现在看起来的这个软弱模样。

和天启皇帝比起来,年少的崇祯显然比他的兄长更为圆滑老辣。只是迟疑了一会,郑贵妃身上的政治才能就苏醒了。

“他想要让福王回京城支持他。”郑贵妃顿时醒悟了过来。不过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对帝位激烈的**之后,她并没有着急顺着崇祯递过来的梯子爬上去。

郑贵妃装着老糊涂的样子说道:“是啊,要是有个宗室长辈在陛下身边出出主意,当然是好事。不过祖宗法度,一旦藩王之国就不能再回京久住了,陛下想法虽好,但是也实行不了啊。”

朱由检有些斟酌的说道:“朕倒是查阅了典籍,说是太祖分封诸藩王时,都曾经留一亲王在京城,或是代为行礼,或是国有事时监国抚军,名之谓守城王,后在正德朝才被废除此条。”

郑贵妃双手紧紧的绞着自己的衣服,心里矛盾异常。她心中想着,要是儿子福王回京担任这个守城王,那么母子就能经常相见了。

而且要是真的有什么事,身为神宗皇帝的血脉,又是同崇祯血缘关系最近的宗室血脉,加上还在京城定居,那么皇帝的位置未必会无望。

毕竟光宗同熹宗皇帝都是寿命不永的短命皇帝,天知道这位崇祯又能当上几年的皇帝。她的儿子福王现在不过才41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

郑贵妃脸色变化了许久,才以温和的口气问道:“那么陛下打算召回那位宗室长辈呢?”

朱由检看着郑贵妃面带诚恳的说道:“几位叔父之中,以福王叔父年长而阅历丰富。朕自然是希望能召回福王叔父回京,也好同皇祖郑贵妃常常相见。

只不过听说洛阳人物风流地方繁华不下于京城,朕恐怕福王叔父不乐意回京受苦啊。”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5章 心思不宁的郑贵妃

就算是历经风波的郑贵妃,现在手掌中也沁满了汗水,不过她并没有被崇祯说的话语迷惑而失去理智。

这么多年来幽居于慈宁宫内,她终于有时间去思考,当年究竟为什么争夺帝位会失败的原因。

万历皇帝的正室孝端显皇后王氏身后只有一女,而光宗皇帝之母孝靖皇后王氏,是万历皇帝朱翊钧之母李太后身边的宫女,光宗皇帝不过是万历皇帝一次乱性后的意外。

对万历皇帝来说,每次看到光宗皇帝就会让他想起那次错误,立光宗皇帝为继承人,无疑是在全天下百姓面前打自己的脸,告诉天下人自己犯了错误而已。

更何况,万历皇帝并非是子嗣单薄的皇帝,除了郑贵妃名下的朱常洵,还有周端妃名下的朱常浩,李敬妃名下的朱常润、朱常瀛。

万历有这么多婚生子女,就更没有必要立光宗为皇太子,令自己脸上无光了。

郑贵妃当年就是认为自己看清楚了万历皇帝的心思,才认为皇后之下地位最为尊贵的自己,生下的朱常洵才最有资格继承大明的大统。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明明拥有着充足的道理她,居然被一群文官们联手,从大明皇帝的宝座身边赶了下来。

到了今日,郑贵妃终于明白了,控制这个国家的并不是大明的皇帝,而是外朝的那些文官们。

她虽然有了这个明悟而认命了,但是并不代表她会甘心于被文官死死压了一辈子的命运。

福王能够回京,就算是改变不了什么,至少也能让他们母子团聚,以她现在这样的年纪,就算福王天天待在身边,又能见上多久呢。

看着郑贵妃一直纠结不语,朱由检有些同情的说道:“福王叔父从万历四十二年之国,至今已经有13年没有同皇祖郑贵妃见面了。

朕怜怀身世,常常觉得天下间最为悲痛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皇祖郑贵妃同福王叔父明明身体都很安康,洛阳和京城也不算远,却一十三年没能见上一面,实在让人扼腕不已。”

崇祯的话语,终于让郑贵妃对于儿子的思念冲破了最后的顾忌,她眼圈有些泛红的对着崇祯说道。

“不知陛下说的亲王守城的典故出自哪部典籍?”郑贵妃虽然心动了,但被文官们坑了这么多次的她,还是谨慎的先向崇祯求证了典故。

听到郑贵妃的询问,朱由检也有些为难,他说的这个故事,不过是嘉靖朝的一个典故。

嘉靖十年,世宗无子,中外忧之,行人司薛侃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以前朝典籍为由,请求世宗皇帝从亲藩中择一亲王回京任守城王,以备万一。

这位仁兄的下场自然不会太好,但是对崇祯来说,这却是一个可借此用来引诱福王回京的诱饵。

但是郑贵妃现在却要问他拿出典籍,这显然让他有些为难,不过朱由检只是变了变脸色,就恢复正常的神情说道:“典籍这种东西吗,只要找一找总是会有的。”

郑贵妃顿时了然了,这位少年皇帝居然是在拿传说忽悠自己。她顿时沉下脸色说道:“陛下难道不知,外朝这些文官最擅引经据典。

陛下就算拿一本典籍在手,能否更改亲王出藩后不得入京的规则尚未可知,更何况现在陛下手中还没有典籍。

以老身看来,陛下还是不要去招惹那些外朝的文官了,也让老身和福王继续过些安稳的日子吧。”

朱由检并没有被郑贵妃的拒绝而变得丧气,他坐直了身体小心观察着郑贵妃的表情说道。

“朕听说民间有过这么一句话,路要一步步的走,饭要一口口的吃。引经据典同外朝文官们辩论,想要让他们同意福王叔父回京任事,自然是机会渺茫。

不过想要让福王叔父先回京待上一段时间,朕倒是觉得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要福王叔父回到了京城,再谋求其他发展才有机会不是吗?”

郑贵妃同样仔细打量着崇祯,看着一脸诚恳表情的崇祯,她实在是看不出这位少年现在是否言不由衷。

沉默了一会之后,她才谨慎的问道:“不知陛下有什么办法,能让常洵回京看看老身。”

朱由检胸有成竹的分析道:“文官们能用来反对福王叔父回京的手段:不过是一个联合上疏,借亲王出藩后不得回京的祖制反对;再一个便是煽动民间舆论,言福王叔父回京乃是有不轨之心罢了。”

郑贵妃顿时坐直了身体,对着崇祯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些文官翻来覆去就这么两招,但是天下百姓还就是吃他们这一套。士林风潮煽动起来之后,文官就会以此为借口,阻止陛下行事了。陛下对此可有什么对策吗?”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朕倒是有个方法,不过就是要让福王叔父破点财了。”

郑贵妃神色不变的问道:“陛下有什么妙策,不如说来听听,也让老身一解疑惑。”

朱由检沉吟了会便说道:“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妙策,本朝以忠孝治天下,祖宗制度再大也大不过一个孝道。

昔日西晋李密上?陈情表?,而武帝哀其伤。朕以为,王叔不如请人仿?陈情表?之意而用之,请求入京侍奉皇祖郑贵妃余年,以顾全母子之情,此之谓出师有名矣。”

郑贵妃的神色终于有了小小的激动,“如此这般,那些外朝文官们就会同意吗?当初他们要求先皇放常洵出京就藩,可没在意过孝道啊。”

看到郑贵妃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之后,朱由检的表情更为柔和了,他继续平和的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皇祖尚在,皇考大统之位摇摇欲坠,所以不得不让福王叔父之国。

而今帝位名分已固,皇祖郑贵妃又年迈,王叔回京自然也就没这么大阻力了。

当然光光如此也还是不足的,要想天下士林舆论不至于一边倒,福王叔父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应该收买天下人,让天下百姓站在福王叔父的立场考虑问题。”

郑贵妃脸色有些不自然了,她下意识的说道:“收买天下人,这要花费多少?你福王叔父出京就藩时,虽然先帝微有赏赐,但是常洵一向大手大脚惯了,这么多年了也未必能剩下多少,陛下打算让你叔父出多少?”

朱由检毫不犹豫的张口说道:“自然是一半家产,福王叔父孝心感天动地,看到天下生民流离失所,愿意拿出一半家产赈济流民,以为皇祖郑贵妃祈福。”

郑贵妃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温和笑容的少年,委实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从宫内的传闻中知道,崇祯不是一个人畜无欺的少年,但是小小年纪的他,居然在自己面前面不改色的要福王拿出一半的家产,这也未免太…

郑贵妃嘴张合了几下,好不容易才调整了情绪说道:“陛下这么说,是不是太过了些。就算常洵入京侍奉老身,也不是孤身一个,你王叔也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的。

这京城百物腾贵,吃穿用度那样不用花钱,拿出了一半家产之后,今后又要如何度日?老身反正也没几年盼头了,何苦为了老身一人,而让洵儿后半辈子无依无靠呢?”

对于郑贵妃的负气之言,朱由检笑而不语。房间内安静了一会之后,朱由检才似乎自言自语的说道:“自古以来,朕未闻有家私万贯的帝王,帝王者以天下为家也。”

郑贵妃敏感的追问了一句:“陛下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拍了拍袖子,眼睛看着自己的袖子说道:“皇考、皇兄先后离去后,朕常常想自己会不会,也会这么突然而去了。

朕这么走了到是没什么,但是这大明基业毕竟是祖宗奋战流血所创立,朕不能不为大明的江山社稷考虑。

正所谓国有难,则立长君。我大明江山的归属,终不能让一群外人来决定。宗室之内论血脉之近,终究还是福王叔父为最,朕不过是想为大明社稷留个保险,日后黄泉之下,也好不愧对列祖列宗。

不过如果皇祖郑贵妃以为,福王叔父爱财货更甚于大明的江山社稷,朕也只好另择宗室长辈…”

“不行。”郑贵妃终于慌乱的打断了崇祯的话语。看着被打断话语的崇祯,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郑贵妃咬了咬牙,横下心不再有所顾忌的问道。

“老身是说,陛下青春正少,何必做此杞人忧天之思。若是陛下今后有了子嗣,倒时你王叔岂不是进退两难?”

朱由检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世上事哪能事事尽如人意的,昔日皇祖郑贵妃若是早知道今日之结局,难道就不会在皇祖面前争夺帝位之归属了吗?

天下事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而已,朕是大明第十六位皇帝,这前十五任皇帝中,无子者也并非没有。

朕能做的,不过是给福王叔父一个机会,但是福王叔父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可不能让朕来打包票了。

再说了,让福王叔父拿出一半家产,就能买到一个确定的承诺,大明的江山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6章 王承恩的担忧

郑贵妃的头有些晕,朱由检说的话实在是过于震撼了。这让她不时觉得,这位少年皇帝是不是脑子有些贵恙,不过听着朱由检条理分明的话语,又让她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且很合理。

崇祯为她准备了一席盛宴,让郑贵妃的心里蠢蠢欲动,但是她又敏感的觉得,这席盛宴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莫大的危险,阻止了她在宴席边上坐下来享用。

郑贵妃对着面前依旧挂着温和笑容的朱由检,语气终于颇为软弱的说道:“陛下的肺腑之言,老身需要细细思量一番,能否给老身一点时间考虑呢?”

朱由检起身说道:“皇祖郑贵妃不妨好好考虑一番,若是早点决定,也许福王叔父还能赶的上同皇祖郑贵妃一起过元宵。”

郑贵妃也起身恭送崇祯离去,当崇祯走到门口的时候,郑贵妃突然开口问道:“若是福王不能上京,陛下准备召那位宗室长辈入京呢?”

朱由检脚步略略停顿了下脚步,便随口说道:“蜀王朱至澍听说为人甚贤,在宗室内辈分又高,若是福王叔父不肯入京,那么朕有意召蜀王入京。”

郑贵妃急急说道:“蜀王可是疏支?”

朱由检转身看了郑贵妃一眼,小声的说道:“蜀王终究也是太祖的血脉。正所谓:楚王遗弓,楚人得之。只要帝位终究还是在朱家手中,又有何不可。”

朱由检说完,便对着郑贵妃欠了欠身,然后转身掀开了棉布帘子走了出去,留下了楞在原地的郑贵妃。

返回了乾清宫上书房之后,吕琦就送上了一叠奏章给崇祯过目。王承恩等到房间侍候的近侍们退下后,才有些诚惶诚恐的对着崇祯说道。

“陛下,臣刚才在屋外不合听到了几句陛下同郑老娘娘的谈话,臣有话要向陛下禀报。”

朱由检一边翻阅着桌上的奏章,一边闷着头不再意的说道:“有什么就说吧,王伴伴和朕之间不必弄这些虚文。”

王承恩猛的对着崇祯跪拜了下去,以头触地说道:“臣冒死请求,陛下勿要召回亲藩进京,这是乱国之开始啊。

当年先有景泰皇帝伙同大臣于谦篡位,后有英宗皇帝的夺门之变,这都是因为有亲藩留在京城,才惹出来的祸事。

陛下励精图治,改革弊政,内廷外朝无不俯首听命,我大明现在正是万象更新之势,何苦要招惹亲藩上京,给自己找麻烦呢?”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承恩,笑了笑说道:“你还是起来吧,站着一样能说话,何必如此。

朕知道王伴伴你的忠心,万象更新之势,你何时都学会拍这种马屁了?朕的命令也就在这乾清宫内大约能做到令行禁止。

出了这个宫门,大约就要弱上一些。在皇城之内恐怕要打个七折,京城以内估计就只剩下五折了。离开了顺天府,大约就是一张废纸。

内廷外朝无不俯首听命,那是不过是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找到对付朕的窍门而已。”

王承恩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宫内何人敢枉顾圣意,臣下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整顿一番。”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不喜欢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你一会去告诉王德化,让都知监对后宫各妃嫔的待遇检查一次。让他重新整理一份后宫的待遇出来,今后按时进行抽查。有敢克扣皇祖、皇考、皇兄妃嫔待遇的,按律治罪。”

“臣明白了。”王承恩心里松了口气,他想着,“还好皇帝说的不是自己司礼监的事。”

朱由检停顿了下,终于还是对着这位最亲近的大伴,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毕竟在这座巨大的宫廷之内,他能述说的对象也只有这位对自己绝对忠诚的大太监了。

“外朝如今不过是没有找到权力平衡而已,不管是黄先生他们还是刘先生他们,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无法消灭对方的话,必然是要妥协的。

东林党人虽然盲目自大,但也不是傻子。如果内阁的几位阁老真的掌控了朝政,那么他们一定会同黄先生几位阁老妥协,好安排东林党人入阁。

而黄首辅他们虽然现在有朕的支持,可以强行掌握朝政。但是他们毕竟只是一州一县的势家大族,子孙亲友就算再出色,也无法同囊括了半个大明士大夫辈的东林党人相比较的。

现在朕为了朝政安定,禁止两派互相猜忌攻击。为了自己的子孙亲友未来的仕途,黄首辅他们一定会接受东林党人求和的善意,同意东林党人入阁的。

待到黄首辅他们致仕之后,这内阁岂不是要落得东林党人的手中。要是朕出面反对,那就是违背了朕对内阁的承诺。要是朕不反对,把持内阁之后,东林党人一定会想办法把朕关回这座宫廷之内。

朕不想违背诺言,也不想同东林党人天天扯皮,自然是要替他们找上一个对手。

虽然朕不清楚福王叔父对这些东林党人有什么看法,不过朕倒是很了解,这些东林党人一定不敢支持福王叔父登基。”

王承恩有些愕然,他不由问道:“陛下何以如此肯定?虽说当年东林党人为了国本,同郑老娘娘、神宗皇帝争了个翻天覆地。但是臣以为,只要福王爷向这些东林党人低头做小,这些官员也未必不会松口。”

朱由检晒笑着说道:“这东林党人所依仗的,不过是他们忠诚于王事的名声。

东林党人当初以争国本而名动天下士林,现在要是他们出尔反尔,岂不是向天下人自招,东林党人不过是一班争权夺利的伪君子?

没有了名声,东林党人只需要几名锦衣卫就能处理掉了,朕又何必不给他们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王承恩正低头思索着崇祯话语中的意思时,却听到低头翻阅周章的朱由检小声说了些什么,没听清的他赶紧询问了一声。

“朕是说,这个孙国敉是什么人?刚刚回京就任内阁秘书郎就敢挑起党争?‘惟是《三朝要典》者,虽为已颁之书,似为未定之论。’他这是想要在朝中引发三大案的辩论吗?”

听到崇祯不满的抱怨声,王承恩顿时绞尽脑汁的想着孙国敉的来历,一小会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说道:“孙国敉是米万钟的弟子,善作文,精于鉴赏,对碑版法书无所不通。据说著述甚丰,凡天文、地理、乐律、兵法等,均有所著。”

“米万钟又是谁?”朱由检有些茫然的问道。

王承恩立刻回答道:“米万钟是米芾的后人,善书画,同董其昌齐名,人称‘南董北米’,平生好石如痴…”

听完了王承恩说的米万钟的趣闻之后,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人倒是有趣,因为一块石头,败光了家产。”

看着崇祯似乎对米万钟有些兴趣,王承恩不由凑趣道:“米万钟一向也无大恶,陛下不如复了他的官职,让他把石头运回园内,也好为世人留一佳话。”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这人爱石成痴,焉能理会政事,让他当地方官,对百姓未必是好事。嗯,元旦之后,这燕京图书馆不是要开门了吗?问问他愿不愿意当这个馆长,给他加个翰林侍读的头衔。”

王承恩忙不迭的说道:“翰林官如此清贵,这米万钟还能拒绝了陛下的好意不成?”

朱由检再次把目光注视到了手上的奏章,他脸色顿时拉了下来。盯着奏章思考了一会之后,朱由检便下决心说道。

“也罢,既然这个孙国敉这么喜爱考据,这个内阁秘书郎还是别让他当了。

让人在皇史宬弄一间房间出来,挂《三朝要典》校核办公室的牌子,让孙国敉去校核《三朝要典》的错漏之处,待遇就等同于内阁秘书郎好了。

今后但凡有质疑《三朝要典》的官员,就把他们发配去这个办公室,让他们去找出证据来。”

王承恩顿时感觉后背有些发冷,被发配去皇史宬坐冷板凳,这孙国敉基本上就很难再被起用了,他不由想着,“陛下做事还真够阴狠的。”

“怎么?王大伴没有听到朕说的话吗?要朕再说一遍吗?”朱由检提高了语音说道。

“不,臣已经听到很清楚了,臣这就去传令。”王承恩打了一个激灵回答道。

朱由检点了点头,把手上批好的奏章递给他说道:“那你这就把这交给内阁,让他们现在,马上就办。”

朱由检继续翻看下去,却是侍读学士蒋德璟一篇关于顺天府水利考察的上疏。

他正一字一句仔细看这份上疏的时候,吕琦进来向他汇报曰,连善祥想要汇报关于京城兵变的损失赔偿的事务。

“让他进来吧,今后对连总管不必阻拦,随到随见。”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奏章说道。

吕琦应了一声,便出去带着连善祥进了书房。连善祥恭敬的向崇祯汇报,对京城受难百姓的赔偿,总计21万3千4百两已经完全发放下去了。

“…京城百姓们都对陛下的仁厚歌功颂德,言陛下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圣君…”

朱由检摆着手制止了连善祥拍自己的马屁,关心的问道:“那么阳武侯这些人拿出了多少银子,赔偿朕的损失?”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7章 英国公的忧虑

“…共计54万8千6百两。”连善祥说的很慢,唯恐会记错数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扣除朕先赔付出去的百姓损失和安抚京营的费用之外,剩下的钱全部作为京城市政设施改造的经费。”

朱由检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于这段时间内,京城内外锦衣卫的立功人员列一份嘉奖名单出来,名单内总旗职位以下的要占70%。

另外对锦衣卫南镇抚司进行内部整顿,镇抚司内不干事的、圆滑的、没有能力的人员都要调离。短缺的人员从立功嘉奖的锦衣卫人员中抽调,并对所有的南镇抚司属员进行文化教育培训。

今后南镇抚司不再归属于锦衣卫领导,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监控单位存在。主要任务是替所有毕业于陆军军官学校的士官生,及军中总旗以上的军官设立一份档案,并且还要做好接手各军军纪督察的职责。

南镇抚司整顿完毕之后,王伴伴你先暂且代管几天吧…”

英国公府内,在临近后花园的一座二层小楼内,英国公张维贤正裹着一件纯黑的貂裘同儿子张之极、孙子张世泽在说事。

虽然外面寒风呼号,但是小楼内却是温暖如春。不过即便是如此,张维贤还是觉得时常有冷风吹入房内,需要裹着貂裘才感受到身上有暖意。

站在一旁的张之极非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今年冬天的身体状况,已经大大不如以往了。

在他看来,主要是天启皇帝的骤然去世,同新登基的崇祯皇帝对于英国公府显露出来的,那丝若有若无的不信任感,让父亲常常夜不能寐,导致身体迅速垮下去了。

“父亲,您还是不要这么操劳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养好您的身体。至于贵族院的事,既然陛下没有把我们英国公府牵涉进去,也就没有必要去伤神了。”张之极忍不住出言小声的劝说道。

张维贤看了看边上的炭盆,嗅着香料被焚烧后的香味,让自己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不用操劳了吗?世泽,你也这么看吗?”张维贤头也不抬,对着孙子问道。

张世泽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祖父,过了好一会,才鼓足了勇气说道:“父亲大人说的不错,祖父的身体自然最为重要。

不过我英国公府一向执掌北京勋贵之牛耳,这丰城侯狐假虎威,借陛下成立贵族院的机会,打压京中各元勋贵戚,实在有些不把我英国公府放在眼中啊。

抚宁侯、东宁伯等几位姻亲已经数次上门求见祖父大人,想要祖父大人向陛下进言…”

“闭嘴。”张世泽正侃侃而谈的时候,猛的听到了一声呵斥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发觉父亲张之极正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他顿时收声沉默了下去。

张之极打断了儿子的话语后,立刻向父亲告罪说道:“儿子不想父亲被牵涉进这旋涡中,所以才替父亲回绝了他们上门拜见的的请求,还请父亲责罚。”

张维贤掖了掖裘衣,才漫不经心的说道:“干嘛不让世泽说下去,在自家人面前说出来,总比去外面口无遮拦的好。”

听到祖父平淡的话语,张世泽比听到父亲严厉的训斥还要害怕,腾一下就跪在地板上。

张维贤撇了眼跪在地上的张世泽,心中不由哀叹着,“先祖张玉、张辅起于靖难之役,有赫赫之军功,就连成祖皇帝也要称赞一句,刚强勇毅。到了子孙这里,却都成了唯唯诺诺的看门之犬了。”

“算了,你也起来吧。最近天寒地冻的,多在家看看书,就别出去孟浪了。”张维贤摆着手说道。

张世泽这才告罪起身,张维贤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世杰这些日子都没有回府吗?”

张之极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老实的说道:“自从陛下让他接掌锦衣卫后,世杰就一直忙于国事,未曾回府。”

张维贤思考了一会便说道:“后天就是元旦了,世泽你下去让人准备些换洗衣物、糕饼果子,然后去看看世杰。不要让人说闲话,以为我们英国公府断了同世杰的关系。”

“祖父…”张世泽吃惊的叫了一声,但旋即在张维贤的注视下,他屈服的答应着退了下去。

听到脚步声下楼之后,张之极才谨慎的说道:“父亲,这会不会有所不妥?诸家勋戚之前还不清楚我们的态度,把世杰的行动只是当做受陛下指示的个人原因。

世杰为了不让英国公府被这些勋贵们怨恨,也至今没有回府。现在世泽这一送东西,岂不是把我们英国公府也牵连进去了?”

张维贤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呵呵的笑出了声来,好一会才停止了下来,这让张之极有些不知所措。

张维贤眼泪都笑出来了,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笑声,张之极赶紧上前轻轻拍着张维贤的后背。

张维贤呼吸平缓下来之后,才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卷进这个旋涡里了,可笑的是之前我还想站在岸上隔岸观火。”

“父亲这话怎么说?”张之极有些诧异的问道。

张维贤指着面前案上的报纸说道:“难道你没有看这些天的大明时报吗?几家勋贵为了一己之私,侵占军屯、克扣军饷,还煽动乱兵入城。

这种时候再不同这些勋贵中的败类划清界限,向陛下表示英国公府的立场。难道你要让陛下认为,我英国公府是在以沉默表示不满吗?”

张之极脸上抽搐了下,强自镇静的说道:“父亲是不是多虑了,陛下对您,三日一问疾,十日一赐药,可谓恩宠至极。

世杰又被任命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这还是百多年来勋贵子弟第一次出掌锦衣卫。

且陛下虽设贵族院,却亲自诏定我英国公府不受贵族院管辖。以上种种,不都说明陛下依重父亲,更甚于前代吗?父亲现在是否是想的太多,魔障了?”

张维贤顿时有些不满的沉下了脸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我老糊涂了?”

“儿子不敢。”张之极赶紧告罪道。

“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吗?陛下越是敬重于我,则京城勋贵越是疑我和陛下同谋。

抚宁侯、东宁伯这些人上门,不是想要让我为他们求情的,而是想要推我出来同陛下打擂台。

武清伯身为外戚,又是陛下的长辈,被他们推出来对抗陛下,结果如何?降爵收劵,连都下第一名园都被陛下顺手拿了去。

陛下对待自家的亲戚长辈犹自不讲情面,何况我的这些外臣?”

张之极小声的辩解道:“我家当不同于其他勋家,我家世代忠于皇帝,且执掌京营久矣,陛下岂能自断根基?”

张维贤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这正是他所参详不透的地方。他实在是无法找到皇帝对付自己的理由,虽说陛下以和京中无关的一名南方武将来整顿京营,但是在京营内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英国公府的影响力,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清除掉的。

正因为各家勋贵煽动起来的京营兵变,没有得到英国公府的支持,所以才会出现了乱兵居然不带武器闹兵变的怪事。

各家勋贵在军营中安插人手,克扣军饷,甚至于倒卖军用物资,在张维贤眼中,这实在是算不上什么的过错而已。

在这个家丁制泛滥的时期,不管是勋贵还是武将,能够放心依靠的,只有他们身边高薪厚禄养起来的家丁们。

而军队中的普通士兵,除了用来凑人数检阅部队,或是被勋臣武将拉去修建房子,或是被朝廷拉去修建城墙和宫殿、皇陵等大工外,就是用来克扣军饷的私人奴隶。

不克扣这些普通士兵的军饷,要让勋贵和武将们怎么养得起自己私人的家丁部队?

那些普通的士兵上了战场之后,没有立刻逃亡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壮士了。

被敌人冲击一波而没有溃散的,可以称之为老兵了。形势不利,还能不抛弃主将逃亡的,更是精兵了。

要让勋贵或是武将,带着这样的军队上战场抵御敌人,这无疑是让他们去送死。

正是因为如此,军官克扣军饷用来蓄养家丁,这实在是一种勤勉于王事的行为,不仅不应该受罚,还应该嘉奖才行。

但是现在这位少年天子,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不仅不拉拢依靠他们这些勋戚不说,还大刀阔斧的对京营进行了人员裁减。

大多数勋贵或是勋贵门下的家丁,在整顿中被驱逐出了京营,这不由不让张维贤感到惊惧。

他有些不明白,如果陛下排斥勋贵和高级武官,到时候发生战事,陛下要指派谁去掌握这只军队。

在崇祯的京营改制中,英国公府受到的损失最大,但是相比较其他勋贵的处境。张维贤很清楚,崇祯对于英国公府也是最为优待的。

正是这种优待,加上他入冬后缠绵的病痛,让他一直犹豫的没有站出来反对崇祯的改革措施。

到了阳武侯等人被抓之后,皇帝对于勋贵的武力威胁,顿然把一直犹豫不决的张维贤惊醒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发觉不仅仅勋贵中人对他持着怀疑态度,崇祯也因为他模糊不清的立场,而疏远了英国公府。

至于崇祯对于他病情的关怀备至,则更让张维贤感到焦虑。当日汉宣帝对大将军霍光生病痛哭不已,然而霍光死后,霍光亲族就被皇帝给诛灭了。

他张维贤虽然有拥戴之功,但是却没有大将军霍光的权势,怎么敢承受崇祯如此殷勤的关心。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8章 内阁候选名单

张维贤思索了许久,才终于确定到,只要张家没有造反的意图,就不可能对抗崇祯对于京营的改革。

而显然张家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无法背弃历代英国公对皇室效忠而换来的忠诚名声。

“不管陛下在想什么,我们张家只要服从于陛下的意志就足够了。”张维贤思索了许久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张之极顿时感觉有些不好,他一向谨小慎微,只想着能安稳的守着英国公的爵位继承下去,此外就是不沾染朝堂上的政争,让一家人平静的生活。

他没有父亲张维贤对于政治的野心和能力,所以他是极不愿意加入到崇祯同勋贵之间的战争中去的。

“父亲,其实我们什么都不做,陛下也不会对张家如何的。而且,世杰不是已经在替陛下冲锋陷阵了吗?”张之极不由小心的提醒道。

“糊涂,陛下虽然因此不会对我们如何,但是张家世代为陛下忠臣的传统,也会在我们手中断绝。世杰是不会继承英国公的爵位的,让庶支压倒嫡支,你是嫌张家的生活过的太平静了吗?”张维贤不满的说道。

张之极顿时默然了,张维贤清了清喉咙之后说道:“我记得我们在三河不是有两个田庄吗?把它进献给陛下,用来援助顺义受难的百姓吧。贵族院那边,你代表英国公府去参加,只要支持丰城侯就好…”

在文华殿内的内阁会议室内,内阁成员及六部九卿正在紧张的会推着两名阁臣的人选。按照惯例,列入名单的候选人今日都已经回避了。

“我们已经讨论了几天了,我的意思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人选决定出来,然后明日交给陛下圈定。这样元旦之后,新内阁就可以正式处理政事了。”黄立极对着会议室内的同僚说道。

施鳯来则补充道:“这几天各位同僚推出的人选有:李天经、王永光、韩爌、刘宗周、李标、来宗道、吴淳夫、钱谦益、杨景辰等九人,内阁现在只空缺两人,因此内阁以为把候选人限制在6人以内最为合适。”

名单中排名第一的李天经是吏部尚书徐光启推荐的,原本以往的会推是以吏部为首,联合九卿议论人选。不过现在崇祯要求,内阁会同九卿进行人选挑选。

虽然扩大了内阁的权力,但是其他人还是不愿意同吏部尚书推荐的人选较劲。

如此一来,便是从剩下的8人中剔除掉3人。按照以往的会推惯例,只要勾去后面三人的名字即可。

不过今天进行会推的官员们,却没有采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

杨景辰是阁老张瑞图的同乡,也是张瑞图推荐的人选。而钱谦益虽然是东林党人,但是却比韩爌、刘宗周圆滑,如果让在座的几位同东林党结怨的官员在三人中挑选,他们宁可选钱谦益。

而吴淳夫不仅是张瑞图的老乡,同时和首辅黄立极交好,显然要反对他,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王永光、韩爌、刘宗周、李标、来宗道五人中,内阁几位阁老一致想要拿走的就是韩爌、刘宗周两人。

前者曾经当过首辅,有了这份资历,现在的首辅想要管束他就比较艰难了。

而后者如今被崇祯当做朝中唯一的贤人看待,几位阁老没人愿意同一位贤人共事,因为出了问题肯定是他们的错误,而有了功劳一定是贤人的功绩。

更糟糕的是两人现在都是东林党领袖,让他们入阁无疑是给了那些,整天想要清理朝中阉党的东林党文官,一个插手朝中人事的机会。

张瑞图咳嗽了一下说道:“我看,曾经入阁而主动辞职的人选就不必再推荐了,要是陛下钦点了之后,他又不想干了闹辞职,我们岂不是还要重来一遍?

为了提高陛下所说的行政效率,和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认为名单内应当剔除入阁后主动辞职的人员。”

在座的几人都很清楚,张瑞图说的是做了三个月首辅的韩爌。左都御史曹思诚有些犹豫的说道:“韩太常的资历可比后面几人高多了,把他剔除名单,会不会引起朝野非议?”

吴淳夫立刻反驳道:“我们只是设置不合格的条件,又不是针对韩太常,朝野又有什么可非议的?”

吴淳夫顿时引起了几人的共鸣,于是乎韩爌成了第一个被刷下去的人员。

去掉了韩爌之后,房间内又陷入了沉默之中。黄立极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施鳯来脸色变了变,终于还是出声说道。

“陛下曾经赞颂过,蕺山先生是海内道德完人,不可被任命为事务官。这内阁阁臣,是天下最为繁忙的事务官,我看我们还是尊重下陛下的意思,不要让蕺山先生被俗务所劳累了。”

张瑞图第一个出声支持道:“施阁老这话说的不错,如果陛下真的想要让起东入阁,必然会特旨简拔。我等还是不要破坏了,陛下对起东的一片好意了。”

不待其他人说话,黄立极便开口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么就这么定下来好了。至于最后一人,我看人还在外地的就不必进入名单了。

内阁要处理的事务本来就繁忙,要是再等到外地的官员回京才能处理,那么国家就运转不下去了。”

随着黄立极快速下的决定,人在南京六部的王永光也失去了资格。

此时的大明官员们,尚不知道保密为何物,任何一位低阶官员都不希望自己在朝廷大臣们决定政事的时候一无所知。

特别是品阶较低的科道官们,他们更是推行这种政务公开的主力,因为信息公开,更有利于他们这些科道官们在其中操纵舆论改变朝廷的决议。

因此当内阁同九卿刚刚决定了公推的候选人名单之后,这个名单的内容很快就从内阁中书舍人的口中传了出去。

三名东林党候选人,一下被砍掉了两人,这个消息顿时让东林党官员们感到了危机感。

当晚在玉春院内,陆澄源、王守履、姚希孟、黄道周、倪元璐、袁崇焕等东林党人,终于坐下来开诚布公的交流了一次。

对于东林党始终不能获得崇祯信任,从而使得朝政被阉党余孽所操纵的局面,众多党人都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明日京城官署就要封衙了,从后天元旦放假到元月二十日,黄元城这是想要快刀斩乱麻,指望明天把内阁缺员补上。接下来就算我等想要劝谏,也要挨过20天长假,他这是玩木已成舟的把戏啊。”王守履有些恨恨的说道。

姚希孟抱着一线希望说道:“难道我们明天不能先上疏,弹劾他们党同伐异,故意排斥我东林党人吗?”

黄道周点着头说道:“孟长说的有理,我等明日不如去宫门前跪谏,指责此次公推不公。”

陆澄源、倪元璐几乎同时阻止道:“不可。”两人对视了一眼,陆澄源随即继续说道:“这公推的名单现在还没有公布,如果我等明日用这份名单去弹劾会推的各位大臣,恐怕陛下要先问我们如何拿到这份名单的了。”

“朝廷政事本就应当决于公论,我等只问这名单是否属实,至于从何处而来,有何重要的?”黄道周不忿的说道。

陆澄源马上解释道:“都察院此前通过的新规定中就有,凡是私下泄露朝廷尚未公布的议案,一律以泄露国家机密处置。

对于主动向旁人泄密的人员,按照泄露情报的秘密等级,处罚从降级直到死刑为止。

我等自然是没什么,但是把这份名单送给我们的友人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送他去死吧?”

倪元璐则是从另一个方面补充了几句,“现在陛下本就不亲近我等,如果我们再拿一份无法证明的候选名单去弹劾内阁。到时候黄元城说这份名单有假,是我们捏造出来陷害他的,我们到时该怎么办…”

几名东林党人正在激烈的争执的时候,袁崇焕已经把目光转移到了这间酒楼的内部装饰上去了。

玉春院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来,但是像今天这种纯酒宴,而无女妓捧场的场面,倒是第一次见。

“皇帝发起的严打可真是动了真格了,连京城市面都萧条了许多。”袁崇焕夹起一片灌肠蘸上蒜汁放入嘴中时,不住的咀嚼着美食想道。

陆澄源似乎注意到了袁崇焕的沉默,他不由对着袁崇焕说道:“自如兄今天如此沉静,莫不是已经胸有成竹,可否为我等解惑?”

袁崇焕顿时被惊醒了过来,他连忙摆手说道:“不,不,我是想起了另外一些事,所以一时走了神,并不是想到了什么好方法。”

刚被从工部调到礼部的王守履,有些酸溜溜的说道:“自如兄不必过谦了,谁不知道现在你们这些武学里的教授最为陛下所喜爱,自如兄如此沉默,莫不是想着要去陛下面前告密吧?”

“哪有此事,王主事说笑了。”袁崇焕立刻失口否认到,但是他也很清楚,如此是不足以打消这些失意党人对自己的嫉恨的。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299章 袁崇焕的心思

“事实上,我是在想,只要黄元城这样的阉党党羽还霸占着内阁,我们东林党人想要入阁肯定是希望渺茫。”袁崇焕看着在座的党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后,赶紧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的话引起了兵部主事钱元悫的共鸣:“不错,若是内阁之权被这些阉党党羽所把持,我等党人实在是难有出头之日。韩、刘两位老大人,都是本党的谦谦君子,所以才被这些阉党所排斥。

内阁及六部九卿如此党同伐异,公然破坏会推规则,我等决不能就此袖手旁观。文先生被奸党迫害离京返乡,韩、刘两位先生被隔绝于朝廷中枢之外,这完全是因为这些阉党蒙蔽圣上,把持了朝政啊。

愚以为,今日之事不在于为两位先生讨还公道,而在于请求陛下清算魏忠贤余党,斥退朝中奸邪,令正人君子重整朝纲。若能如此,本党方可一遂平生之志。”

“不错,若不是奸党蒙蔽圣上,吾舅又焉能被斥退离京。”姚希孟顿时愤愤不平的出声支持道。

不过两人的话语不仅没有获得热烈的欢迎,反而让酒宴上的气氛冷却下去了。

这些东林党人们一个个低下了头,研究着自己面前的美食,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

钱元悫面对如此诡异的场面顿时有些发愣,兵部武库司弊案被查出之后,兵部上下顿时被弄了一个灰头土脸,而五军都督府经历司则趁机从兵部手上代管了不少权力。

虽说是代管,但是天知道这些权力什么时候会交还给兵部。而且因为武库的弊案,他们这些兵部的官员在考绩上都留下了不利的评语。

而且内阁改制之后,兵部同其他各部之间的关系,已经变成一个相对独立的机构。这对于兵部几位主官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这代表他们只需向皇帝负责,而内阁再无名义约束自己了。

但是对于兵部的低阶官员来说,这却是一项糟糕透顶的制度改革。兵部的相对独立地位,也就意味着他们今后的升迁,只能瞄准兵部内有限的几个职位,其他各部将很难再接受他们这些兵部出去的官员。

同理,兵部官员外放地方上的官职选择,也变得稀少了起来。而且归属于内阁名下的吏部,一旦朝廷有职位空缺出现,优先考虑的对象,一定会是内阁管理下的各部官员,而不是他所管理不到的兵部官员。

作为兵部一份子的钱元悫,最希望的就是内阁制度改革能够作废,再不然也要让东林党人主政内阁。

是以他才会在党人面前极力批评现在的内阁,希望能够煽动这些党人站出来集体反对内阁,或是反对政治改革。

但是对陆澄源、王守履等党人来说,他们极力反对的是现在的内阁排挤东林党人,但是对于扩大文官权力的内阁改制,他们还是乐于见到的。

和钱元悫不同,这些东林党人的官职都是在内阁管理下的各部之内。内阁制度改革去掉了兵部、刑部、大理寺同内阁之间的联系,这意味着这些部门的官员面对未来官位竞争的时候,一下减少了六分之二的对手。

因此对于陆澄源、王守履等人来说,他们反对的只是现在这个内阁之中,没有东林党人的存在。当然如果能够让东林党人控制现在的内阁,那就更完美了。

但是他们绝没有把整个内阁当做东林党人的敌人,非要把现在的内阁掀翻,回到过去文官内阁和内廷互相牵制的旧局面上去,这不合乎于一部分文官的想法。

比如陆澄源、倪元璐就认为,和过去内廷牵制下的内阁相比,现在这个几乎脱离了内廷控制,且明确了对各部管理权力的内阁,显然更为符合文官治理天下,而君王垂拱而治的士大夫们的政治理想。

因此他们希望能够在维护现行的体制下,反对某些权臣。而不是为了反对某些权臣,去摧毁整个新制度。

袁崇焕看着场中气氛变冷之后,顿时感觉不妙。如果等酒宴散去,钱元悫、姚希孟弄出什么事端来,他岂不是成了煽动者了。对于本党内这些党人的品性,他可没那么放心。

“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钱主事说的这个意思。如今陛下登基未久,国家正需镇之以静,这朝堂之上的争斗还是缓缓再说。

更何况,陛下登基不满五月,京畿已经连续发生了两起乱子,想必陛下心中也是郁气满腹了。

且后天就是岁首,想必陛下现在心中想的,就是如何过好这改元之后的第一个元旦。也好让天下臣民看看,新皇登基后的新气象。

如果我等,这时候还要伏阙宫门,恐怕不仅得不到陛下的同情,反而会激怒陛下。”

钱元悫顿时不快的说道:“难道我等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阉党祸乱朝纲,把持朝政,蒙蔽圣上不成?见到奸邪弄权而不站出来指责他们,这和同流合污有什么区别?”

袁崇焕赶紧否认道:“不,我不是要劝说大家放弃同阉党的斗争。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需要讲究下斗争的策略。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消耗本党的同仁,而又无损于奸邪的一根汗毛。”

袁崇焕的话语终于得到了这些年轻党人的出声支持,东林党前后七君子惨死的下场,固然让东林党人名扬天下,成为了正人君子的代表。

但是做这种正人君子的代价未免实在是太大了些,年轻的党人之中,让他们口中赞颂几句东林前辈的高风亮节,大约人人都能口吐莲花。

但是想要让他们学习这些前辈的风采,用自己的家破人亡来证明对方是恶人的方式,大约大部分人是要**回家过太平日子的。

崇祯登基以来,虽然没有在朝堂上全面清算阉党党羽,但是对于被阉党打压的,东林党人的任官资格却大都恢复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现在大部分东林党人对于崇祯皇帝的怨气,并没有对其兄天启皇帝这么大。

有一部分东林党人恢复官职之后,他们心里的某些政治理想也随之抛诸脑后了。在这种情形下,要让这些党人伏阙宫门,和皇帝撕破脸皮对抗,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

只不过,东林党人此刻还需要抱团取暖,不能把本党凝聚人心的旗帜公然摒弃。因此他们不便公开反对,钱元悫这种符合东林党宗旨的政治正确的主张。

不过现在袁崇焕站出来抵制钱元悫说的话,却深得这些人的心扉。

陆澄源反应的很迅速,不待钱、姚等人的反对,第一时刻便向袁崇焕请教道:“不知自如兄以为,我们应当如何展开斗争,方能给奸邪一点教训,又能保存本党的同仁呢?”

袁崇焕清了清嗓子,脑子里急剧的思考着,片刻之后便出声说道:“内阁制度变革之后,内阁的权力将大大超过了往昔。而以往陛下决断的权力,现在也转移到了内阁诸位阁老的手中。

如此一来,就会出现一个问题。以往内阁只是辅助陛下决策,因此如果决策出现了失误,那么我们不能够评论决策上有什么问题,而只能追究执行者执行不力的错误。

但是现在的话,我们可以直接指责内阁决策有误,才造成了地方上无法执行,或是执行后引起了严重的问题。

内阁阁臣都是词臣出身,对于地方庶务不甚了了,只要他们做事,就必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到时我们就能在陛下面前,用这些证据去弹劾内阁决策失误的问题。一次两次之后,想必陛下对于内阁的信任也就降到了低点了。

没有了陛下的信任,掌握了这么多权力的内阁,必然就会受到陛下的打压,想必黄元城不会如此权欲熏心,死死赖在首辅的位置上不走吧?”

袁崇焕的计谋,顿时吸引了诸多东林党人的叹服,王守履就鼓吹道:“自如兄不愧是研习兵法的大家,听君一席话,黄元城就是不走也不成了,哈哈。”

几名党人纷纷举杯向袁崇焕敬酒,唯钱元悫默然不语,不甘心就此罢休的姚希孟终于忍不住说道。

“自如兄计谋虽好,说到底还不是要等待对方犯错。我倒是觉得这个计谋虽好,但是见效太慢了。

请各位想想,阉党得势这些年,天下已经是百业凋敝,民不聊生。若是再让奸党一直把持朝政,等待正人君子上台之后,还有时间力挽天倾吗?”

姚希孟一针扎破了党人们刚刚泛起的迷梦,犹如往刚刚有些热情起来的宴会宾客头上泼了盆冷水。

他的这种行为自然是不讨人喜欢的,甚至于有些党人心里,已经把皇帝给予其舅舅的评语,用在了姚希孟身上。

袁崇焕来参加这个聚会,一方面是想整合沟通东林党内低阶官员的团结,好作为今后自己的后盾;另一方面则是想要拉拢几个党人,作为自己的党羽。

看到姚希孟的话很有可能导致这场宴会不欢而散之后,他顿时脱口而出的说道:“其实除了等待内阁自己犯错误外,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从外面牵制内阁…”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00章 顺水推舟

“…内阁改制之后,兵部、刑部、大理寺就成了独立于内阁之外的部门。

兵部和内政的关系不大,但是刑部掌握着司法大权,足以威慑那些奸党的党羽。”袁崇焕抛出了一个想法。

“刑部怎么可能…刑部。”一名党人先是想要嘲笑袁崇焕的异想天开,但是很快他就楞住了。

刑部和工部是六部排名最靠后的部门,因此在座的党人一直都没有想过,刑部居然能够牵制到内阁同其他各部官员的权力。

不过在袁崇焕点破之后,他们立刻意识到,现在的刑部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人可以干涉刑部的行动。

而只要有心,几乎每个官员身上都或多或少和贪污受贿脱不了关系,这么看来如果能够掌握刑部,倒是真如袁崇焕说的一般,可以牵制朝中大多数官员了。

几名党人稍稍讨论了一会之后,陆澄源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过大司寇薛贞对陛下唯唯诺诺,本身又没有大的错误,我们可以说动陛下用本党同仁替换他吗?”

袁崇焕扫视了一眼都在等着他解答的党人们,才不慌不忙的说道:“难道各位没有研究过内阁改制方案吗?虽然任免内阁成员及六部九卿的权力在于陛下的手中,但是各部官员的推荐升迁的权力却在吏部和内阁手中。

只要我们说服吏部文选司郎中提议,按照年例外转升迁大司寇薛贞,那么大司寇之位就会空缺下来。接下来我们只要尽力推荐出,一个资历和名望都无可挑剔的人就任大司寇,刑部就会站到我们这边了。”

袁崇焕说完之后,席间议论声一片,很快有人就问道:“这文选司郎中是谁?”

“是陕西安定人张国绅。”另一名知晓的党人立刻回答道。

王守履有些紧张的问道:“他是谁的人?”

“谁的人也不是,和我们没关系,和阉党也没关系。”刚刚回答的党人如此说道。

陆澄源想了想询问道:“谁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刚那位党人顿时哑然,一旁的黄道周犹豫了下,插言回答了陆澄源的问题:“张郎中喜好书法,为人颇为谨小慎微。”

袁崇焕笑了笑说道:“那么剩下的事交给沈给事不就好了,想必张郎中还能驳了沈给事的面子?”

吏科右给事中沈惟炳听了袁崇焕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简单的回了一句:“余将尽力而为。”

一干东林党人顿时恍然大悟,纷纷恭维道:“有沈兄出面,那位张郎中想必是要结个善缘的。”

众人正七嘴八舌给沈惟炳出主意的时候,倪元璐突然望着袁崇焕说道:“不知自如以为,这大司寇何人可为之?”

原本还有些噪杂的房间,顿时再次安静了下来。虽然大家都是东林党人,但是各有各的师友亲族。他们也许可以齐心协力的把薛贞赶下刑部尚书的位置,但是不见得能够同心一致的推举某个人坐上这个位置。

袁崇焕看了一眼倪元璐,脸色不变的说道:“自然是本党前辈韩蒲州可当,难道本党内还有比吾师资历深厚的吗?”

倪元璐笑了笑说道:“韩前辈虽然资历深厚,不过大司寇之位需要的刚直不阿,明断是非之人。韩前辈就任大司寇,真的敢于内阁、陛下争辩是非吗?”

袁崇焕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不过他只是稍稍一想,就反应了过来,马上反击道。

“听说节寰袁公已经入京,莫不是你想让袁公争这个大司寇?”

倪元璐还没说话,黄道周已经按捺不住的说道:“这大司寇之位,有恩师出马,朝中还有何人能够相争?吾师上马能击贼,下马可治民,昔日巡海问琉球断案如神,为何不能当这个大司寇?”

袁崇焕下意识的就想要反驳,虽然袁可立同孙承宗交好,但是袁崇焕对他却颇有意见。因为袁可立曾经上疏弹劾过他,弹劾他借吊丧为名同后金私下议和。

就他心里的真实情感而言,他是不希望袁可立再次起复的。只不过之前京城政局不明,崇祯无意根除魏忠贤的党羽,让东林党人有些不安。所以他才赞成两位老师的意见,把袁可立召回京城,以对抗朝中的阉党余孽。

不过到了现在,他的心思又有些改变了。原本他以为自己的武学教授身份并不重要,而新军也不过是少年皇帝把京营改换名称的一种方式。

就比如从前把三大营改成十团营,又从十团营改成十二团营,最终又改回三大营一样,改来改去始终还是那几个兵丁,军官倒是多了不少。

不过但总参谋部成立之后,他便改变了想法。如果今后新军的军官都必须从武学毕业,那么还有什么比他这个武学教授更能影响这只军队的。

而在崇祯的解释下,不管是总参谋部还是新军,绝对不会是一个用来糊弄人的东西。

从崇祯对于总参谋部及武学的依重,让袁崇焕感觉到,由总参谋部而进到兵部侍郎,再接任兵部尚书,无疑是一条坦途。

如此一来,被孙承宗召回来的袁可立就成了他未来仕途的潜在威胁。不是因为袁可立会拦住他的仕途,毕竟袁可立的年纪已经不可能挡住他的道路了。

而是袁崇焕害怕,袁可立在崇祯面前说上些什么,比如他私下同后金议和什么的琐事。

本来袁崇焕就觉得,崇祯似乎对他隐隐有些敌意,虽然皇帝隐藏的很好,但是他就是能够感觉道。

现在如果袁可立在陛下面前漏了口风,那么袁崇焕觉得自己一定会被皇帝发配到某个不毛之地去。

但是现在他突然想到,如果让袁可立去当这个劳么子刑部尚书,想必这位当上了大司寇之后,也就没什么机会同皇帝谈论自己的过往了。

“黄石斋简直是一言点醒梦中人,有袁公出来候选这个大司寇,想来黄元城手中也拿不出什么人来跟袁公争这个位子了。余赞同此议。”袁崇焕立刻变了口风,转而支持其倪元璐和黄道周两人的主张了。

其他东林党人看到这个场面顿时面面相窥,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林党内能够同袁节寰、韩象云相争的人,大约也就钱牧斋勉强够这个资格。

不过钱牧斋并没从内阁推选的名单中刷下来,而韩象云的弟子袁崇焕居然选择了袁节寰,那么其他东林党人也只能表示默认了。

袁崇焕看着低头不语的同仁们,突然拿着酒杯站起来说道:“各位何必如此沮丧,若是袁公能够执掌刑部,则黄元城行事总是要收敛几分,这对大家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且今日内阁之中,都是白发苍苍之辈,彼等还能把持朝政多久?日后终究还是要看我等众人,一展所长,匡扶陛下,澄清宇内…”

袁崇焕的演讲,激起了不少党人心中的豪气,纷纷举杯应和。“若是现在,有几位美貌歌姬抚琴高歌一曲,那就完美了。”袁崇焕即将醉去的时候,如此想到。

朱由检坐在文华殿的御座上,也就是昨天内阁开会的地方,房间中间的桌子已经暂时撤走了,而内阁及朝廷三品之上的文武官员正站立在殿内两侧。

显然大部分武官都没到,而是留在家中准备过节去了。文官今天来的倒是基本齐全了。

刘宗周正对着他劝谏道:“陛下,这补选阁臣是朝廷大事,不能仓促行事。臣以为,不如等到节后再挑选阁臣比较适宜,陛下也有时间仔细挑选。”

张瑞图顿时不满的说道:“我等正是仔细挑选了人员名单之后,才会推出这些候选人名单,刘起东你是不是过于多虑了?”

黄立极也出列说道:“内阁候选人的名单是陛下要求在元旦前制定出来,臣等幸不辱命,完成了陛下的托付。至于什么时候选出两位内阁阁臣,这完全是陛下的权力,臣等不敢评论。”

听到黄立极这么说,刘宗周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退回了序班中去了。

看到殿内的官员们都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用拳头挡住嘴,打了一个哈欠,才开口说道。

“内阁成员还是早点确定为好,黄先生也好安排假期中的值班人员。

再说了,内阁乃是朝廷的大脑,要是大脑一直运转不起来,那么身体的各个部分就会失去控制。

对朕和各位大臣来说,今天决定还是假期之后决定,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对于地方上的官员和百姓来说,中枢的命令每迟一天,他们就会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所以,能早一点决定内阁的人选,还是早一点决定为好。”

黄立极顿时开口称赞道:“陛下圣明,那么就请陛下圈选名单中的人员吧。”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行,那就让名单中的候选人,一个个到朕前面来,先说明自己的长处,及想要做什么工作,对这份工作有什么想法吧。”

朱由检的话顿时让殿内的官员们愣住了,似乎以往朝廷会推从来没有过这种规则。

所谓的皇帝圈阅,就是指在候选人名单上画一个圈表示选择谁而已。毕竟吏部是不会把候选人的所有记录交给皇帝以供选择的,因为这是保证皇帝对于每一个候选人都不熟悉,才能公平公正的选择。

所以会推提供的候选人名单上,只有籍贯、姓名、哪科进士,还有在崇祯的强烈要求下,给出的任官时间表而已。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01章 敲打黄立极

“陛下,这么做是否不合规矩。内阁阁臣当首重人品,其次是才学,怎么能令其自荐?若是今后朝中有幸近之辈,侥幸蒙蔽陛下,而窃据了权柄。陛下今日的善意,岂不是成了今后的乱政之源?”张瑞图不得不站出来反对道。

他力推的候选人杨景辰,和其他人相比,在年龄上有着优势,还不到50岁。

但是杨景辰自幼家境贫寒,后来得到岳父潘湖的资助,方才正式进入书院学习。

杨景辰32岁中举,第二年赴京会试,就以会试第二名,廷试二甲第十七名联捷成进士,授翰林院编修。

杨景辰才学出众,但是有一个小小的毛病,口音太重。这是因为他从小没有经过系统的官话教育的缘故。

虽然在京城任职的这些年,让他的口音稍稍改掉了些,但对于崇祯这样从小生长在北京城内的人来说,想要听懂杨景辰的话还是有些费力的。

而事实上,内阁阁臣同皇帝之间的语言交流屈指可数。双方之间大部分的交流都是书面交流,或是通过太监传话的第三人交换意见。

因此之前张瑞图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缺陷,但是现在崇祯要求每一位候选人都要一一介绍自己的才能,及说明他们对内阁工作的想法,这显然是对杨景辰不利的。

随着内阁权力的增长,张瑞图对于首辅的位置也是志在必得。当然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先巩固自己在内阁中的地位。

内阁扩大之后,徐光启、郭允厚两人在内阁中的地位一下越过了他,而施鳯来又一直是黄立极的应声虫,因此他急切的需要在内阁中找到一位支持者。

他可不愿意杨景辰因为这种小小的缺陷,而被皇帝刷下去,这有可能让他完全失去在内阁中的话语权。

朱由检听着其他官员也有不少出言附和的,不由端正了坐姿说道:“诸位大臣能不能告诉朕?内阁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张瑞图和其他人顿时都望向了黄立极,这个问题似乎只有这位首辅大人才适合回答。

黄立极不过沉默了一小会,就不得不在这种无声的压力下站了出来,谨慎的说道:“内阁自然是为了协助陛下治理大明而存在的。”

朱由检看了黄立极一会,思考了一会后才说道:“既然内阁是协助朕管理这个国家的机构,那么朕难道不应该先了解,这些被各位大臣们推荐的候选人,究竟有没有这个意愿和能力,协助朕管理这个国家?”

对于崇祯把自己语句中的大明替换为国家,黄立极只是稍稍楞了下,就反应敏捷的说道:“陛下想要了解,这些被公推出来替补内阁阁臣的候选人,自然是应有之意。

不过吏部同九卿会推的人选,是在考察了官员们过往的资格之后,才列入了候选人名单。如果陛下现在以一时的言论作为评价能否入阁的标准,未免对于某些拙于口舌的候选官员不利。

今后若是人人以陛下今日的做法为标准,那么是否会养成朝中官员好空谈阔论的风气呢?”

朱由检看着殿内的黄立极及众臣,不由晒笑道:“黄先生原来只想着,这么做对于其他官员是否公平了。不过对朕来说,首先要考虑的是。

如果挑选了一名不能胜任的内阁阁臣,那么对于这个国家的国民是否公平呢?大明的百姓缴纳税赋、为国家提供徭役及保卫国家的士兵。

挑选了一位不合格的内阁阁臣,从理论上看来不过是浪费了国家给养他的俸禄。但是对于这个国家的国民来说,却是在切切实实的在谋杀他们的亲人。”

朱由检的话顿时引发了殿内官员的议论,黄立极被说的哑口无言,但是刘宗周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陛下此言,是不是过于危言耸听了?内阁阁臣能力不足耽误国事是不假,但是要说这个谋杀什么的,似乎不太合适吧。”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说道:“去年6月,山西大地震,范围波及河南及顺天、河间两地,受灾百姓数万。7月江南苏州、常州风灾水灾,淹没房屋无数,受灾百姓同样上万。

内阁是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又是什么时候进行赈灾的?那些受灾而侥幸当时未死的百姓,为什么会在灾后无法得到救济而死亡了?这难道不是谋杀受灾的百姓吗?”

黄立极感觉自己的头有些晕,自己不过是想要小小维护下内阁选人的传统,怎么皇帝立刻就开始翻起旧账来了。

不过他也不能不对皇帝做出的质问,进行回应。只能先无奈的向皇帝进行请罪,施、张两位阁臣也同样上前向皇帝请罪。

看着殿内的官员都在屏息等待自己的处置,朱由检突然展颜说道:“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朕提出旧事,就是希望内阁几位先生不要忘记,入阁乃是为了报效国家,而不是国家对你个人品德的奖赏。

把个人的名誉看的比这个国家的国民还要重要的人,不应当进入内阁。对这个国家的国民没有怜悯之心的人,不应当进入内阁。对于如何造福于这个国家毫无理想的人,不应当进入内阁。”

朱由检一口气说了他对于内阁阁臣的要求,让殿内的官员们都有些无所适从。

但是今日能站在这里参与会议的都是三品之上的高官,他们苦熬资历才得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又怎么肯为了黄立极三人去同皇帝抗辩。

虽然在政治上,从魏忠贤被发配出京城之后,黄立极已经隐隐成为了所谓阉党的领袖。

但是组织形式比东林党人更松散,完全依靠政治利益结合起来的阉党,是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关头替黄立极充当炮灰,以转移皇帝的注意力的。

若是以往公开的朝会上,依附于黄立极这个团体的低阶官员,大概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试图博取首辅的好感,从而博一个青云直上。

但是对于这些离三位阁老地位差不太远的官员们,他们大约心里幸灾乐祸的更多,毕竟要是三位阁老被迫退仕了,内阁岂不是又多了三个位置,更别提还空出了一个首辅的位置。

吴淳夫心里正在挣扎着,他仔细衡量着,现在出来支持皇帝的主张,会不会遭到首辅的嫉恨。皇帝的青睐和首辅的嫉恨,到底哪一方更为有利。

没等他思考完毕,刑部尚书薛贞已经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极力夸奖崇祯的建议正是革旧布新,大振人心之举。

薛贞的恭维,让朱由检的脸上都有些微微发热了。他不由对薛贞亲切的说道:“果然朝中还是大司寇思维清晰,对朕的心意了然于胸啊。”

有了薛贞的领头,左都御史自然也就不甘于人后的跟上了。接着便是通商邮政部的田仰,和其他几位官员的呼应。

看到崇祯已经掌握了这场会议的节奏,黄立极立刻决定放弃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同皇帝纠缠下去。

“老臣愚钝,不能理解陛下举措之深意,实在是惶恐。臣以为,内阁缺员今后选人的规则,当按照陛下今日所说为标准。”

黄立极说完之后,还不忘记冷眼撇了薛贞一眼。20多位官员中,属于东林党人的只有韩爌、刘宗周两人。孙承宗这位大学士因为没有加封九卿的头衔,也就无法参加这场会议了。

刘宗周对于崇祯提出的以民为本的思想,觉得很合自己的胃口,因此没有出声进行反对崇祯借此破坏内阁候选人的规则。

当然他并没有意识到,崇祯口中的民众和他认为的民众并不是一回事。

而韩爌冷眼旁观崇祯借机敲打黄立极,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他和刘宗周两人从候选人名单上刷下来,他并不觉得意外,毕竟现在朝中还是这些原先的阉党党羽掌握权力。

但是黄立极却把钱谦益留在了名单上,这无疑就是在打他的脸了。这不是摆明了说,他韩象云还不及一个钱谦益吗。

韩爌心胸虽然广阔,但是让一个他眼中的后辈越过了自己,心里还是有些不自然的。

而朱由检看着黄立极低头,心里也终于轻松了些。他把魏忠贤赶出京城,又极力压制着东林党人,不是让黄立极成为同张居正一样的权相的。

昨晚收到的候选人名单,除了李天经同钱谦益外,其他四人居然都是同三位阁老有说不清的关系,这就有些让他警惕了。

因此今日在会上,他便故意要敲打一番内阁,看看这群掌控着大明的高级官员,究竟有几人愿意誓死保卫黄立极几人的。

不过敲打的效果看起来不错,除了三位阁老之外,其他官员并没有表现出,愿意同三位阁老同生共死的愿望出来,这让崇祯心情轻松了许多。

而明了了三位阁老同群臣之间的关系,朱由检也简单的放过了三名阁老,开始听取六名候选人的自我介绍。

首先上来的是任陕西按察使的李天经,他是徐光启推荐的人选,精于算学和天文学,原本徐光启想让他参与编制崇祯历书的工作。

不过朱由检出于平衡内阁的需要,要求让徐光启推荐李天经入阁,准备让他主管教育工作,以分散礼部那群死抱着四书五经不放的守旧官员手中的教育管理权力。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02章 傅科摆实验的后遗症

依次听完了李天经、李标、来宗道、吴淳夫、钱谦益、杨景辰等六人的发言之后,朱由检从一边的王承恩手中取过了一只削好铅笔,在名单上涂抹着。

李天经自然是第一个被圈上的,而李天经入阁之后,礼部尚书来宗道自然就被排除了。

吴淳夫对自己的命令一向言听计从,工部又是他计划中准备抬高的部门,因此第二个他就圈上了这位工部尚书。

决定了两名入阁人选之后,朱由检并没有就此公布自己的决定,而是拿着铅笔在钱谦益的名字上敲打着。

朱由检突然发觉,有必要让内阁中存在一位东林党人,免得这些东林党人以为自己被排除在中枢之外,从而开始联合抵制内阁发出的决议。

他突然抬头对着黄立极问道:“如果补上两人,凑足七人之后,现在内阁阁臣是不是就全都各有职司了?”

“是的陛下。”黄立极确定的说道。

“那么如果出现了例外,比如说某一位阁臣无法视事了怎么办?或是内阁需要派出一人到地方进行视察,他手中的工作应当如何安排?”朱由检迅速的追问了一句。

黄立极顿时有些张口结舌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他才迟疑的说道:“也许可以找几人分摊一下他的工作,也许可以等他回来再处置,这应当不会那么重要吧。”

“恐怕这样不行吧?之前内阁的权力并不清晰,所以哪怕缺人也能让其他人分摊他的工作。但是今后每一个阁臣都有自己负责的工作,让其他人分摊他的工作,出了问题谁负责?”朱由检不肯罢休的说道。

黄立极似乎听出了崇祯言外之意,他立刻顺着崇祯的意思说道:“恕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立刻微笑着说道:“也许我们应当再增加一位阁臣,在紧急时刻可以接替其他人,而平时则作为内阁不专管具体事务的阁臣,处理一些特殊事务。”

“什么是特殊事务?”黄立极大奇的问道。

正侃侃而谈的朱由检顿时卡壳了,他停顿了下说道:“特殊事务就是,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特殊事务了。不过现在吗,朕决定在内阁增加一位无任所大臣。

朕已经决定好了人选,李天经任教育大臣,钱谦益任无任所大臣,至于工商、农业、交通建设大臣,黄先生主持调整后再报给朕就可以了。

朕只想在这里说一句,节后开衙时,每一位大臣都要就自己负责的部门提出一份年度计划。朕到时将会同内阁讨论下一年度朝廷究竟要做什么。”

黄立极有些不知所措,朝廷要做什么,这个难道还要讨论。自古以来朝廷要做什么,不都是明摆着的吗。

不过他还没想明白,朱由检已经起身说道:“既然已经决定了人选,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朕接下去还有些事要去做。”

随即众位官员便看着,徐光启及李天经同崇祯交谈了几句之后,便一起跟着皇帝离去了。

从北安门出,沿着大道向北走到底,便是高耸的鼓楼。看着马车在这里停下来,朱由检从马车内探出头,有些奇怪的对着站在马车下方等候的金尼阁等神父问道:“不是说那个大摆在后面的钟楼吗?”

金尼阁耸耸肩说道:“陛下,您知道我们刚来北京没多久,这座城市实在是太大了,有些建筑根本分不清楚。

事实上我说的钟楼就是这里,在它后面那座真正的钟楼烧毁之后,钟楼的大钟就被搬到这里来了。所以这里也叫钟鼓楼。”

“好吧,让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大摆。”朱由检走下了马车,兴致盎然的说道。

走进鼓楼之后,一张用木头做的大圆桌沙盘,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邓玉函得意的介绍道:“这张大沙盘直径足有17尺,摆锤有44斤,绳索用铁丝混杂黄麻制成,长135丈。”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赞叹道:“看来你们化了不少心思,能完成这么长又结实的绳索一定不容易吧。”

邓玉函摇着头说道:“制作绳索虽然麻烦一些,但是有足够的人手,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最麻烦的还是最上面那个绳索悬挂点。

悬挂摆线的地方必须允许摆线往任意方向运动,又不能有太大的摩擦。我们和陛下派来的工匠费了一周的时间,才解决了这个麻烦。

在这里我不得不向陛下提出,陛下工匠中一位名叫徐安臣的年轻人,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我个人以为,像他这样聪明人,不应该埋没于劳作之中,而应该进入学校学习。”

朱由检回过头对着徐光启问道:“徐安臣是谁?”

徐光启正在努力记忆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身边的王徵不由提醒道:“徐安臣就是那位制作出悬挂装置的铁匠。”

朱由检听完了关于徐安臣的故事后,立刻点着头说道:“那就让他进入燕京大学学习。”

“陛下,他只是一位工匠,连开蒙都没有过。让他去上大学,这会让燕京大学的名誉遭到质疑的。”李之藻立刻反对道。

朱由检看了一眼身边几名默不作声的官员,温和的说道:“让燕京大学名誉遭到质疑的,不在于她接收了什么样的学生,而是在于她培养出了什么人才。

好了,这件事我已经拿定主意了。现在让我们一起见证下,这个伟大的实验究竟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们站着的这个地球是不是在自转。”

徐光启命人把摆锤勾到了边上,然后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您愿意亲自开启这个实验吗?”

徐光启的话语让朱由检楞了一下,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居然愿意逢迎他。

朱由检压抑不住兴奋的说道:“当然,我很荣幸,能够亲自开启它。”

朱由检双手握住摆锤,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放开了手。摆锤轻巧的向着对面荡去,摆锤尖在细沙上留下了一道纤巧的痕迹。

摆锤的每个来回摆动都不在同一道刻痕上,每道刻痕的间距虽然微小,但是能看出有明显的偏移。

虽然站在沙盘周边的人都明显能感觉到,沙盘的刻痕正在沿着顺时针在转动,但是这一刻没人愿意出声。

按照这个实验的设计理念,如果摆锤没有改变方向,那么必然是下方的沙盘在移动。

而大家都知道沙盘是固定在地上的,就算是四、五名大汉也很难移动,这无疑证明了他们脚下的大地的确是在移动。

虽然金尼阁、邓玉函等神父知道,做这个实验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脚下的大地是一个会自转的大球。

但是当他们发觉自己真的做到了之后,除了邓玉函之外,其他神父都在脸色苍白的划着十字。

在他们眼中,不停的在沙盘上刻着痕迹,组成了一副精美图案的傅科摆,就像是一个魔鬼在用手操纵着。

相比起这些叶公好龙的西洋传教士们,徐光启、李之藻等中国人的眼中,则充满了迷醉的神情。想必这一刻,没有什么美景能比得上他们眼前这张沙盘了。

朱由检等人整整看了一个时辰,摆锤在沙盘上大约转了20度。邓玉函眼睛发着光,不停的在心中计算着,他这一刻已经忘记了对于上帝的敬畏。

“如果它能一直这么摆动下去,那么大约36到38个小时可以转上一圈。”

看到邓玉函兴奋的样子,脸色有些发白的金尼阁不由小声的对着他说道:“邓玉函弟兄,请注意你的举止,我们应当敬畏于上帝降下的奇迹。”

听到金尼阁的提醒之后,邓玉函这才转身看向了身后,发觉龙华民口中正小声嘟囔着:“…魔鬼的诱惑,这是异端。”

邓玉函顿时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说道:“这是主的神迹,不是什么魔鬼的诱惑。难道你想让皇帝陛下认为,我们是一群伪信者吗?”

龙华民涣散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对着邓玉函小声的说道:“我们来到东方,是为了引导这些异教徒走上正道的,不是让他们沉迷于这种魔鬼的把戏的。

要是让圣座知道,我们替大明皇帝证明了地球自转,这种违背圣经的事,我们都会被宗教裁判所送上火刑架的。”

听了龙华民的话,金尼阁有些犹豫不决,他来东方是为了传播上帝的福音,而不是来证明圣经是错误的。

邓玉函看着其他神父惶惶不安的神情,顿时冷冷的说道:“龙华民弟兄,这实验可是你自愿参加的,在座的每一位都是,难道诸位现在想要反悔了吗?”

龙华民顿时心惊肉跳的说道:“我是因为对天主有着虔诚的信仰,认为大地是不可能转动的,我想在这位异教徒皇帝面前证明这点,才自愿参加这个实验的,但是显然魔鬼蒙蔽了天主的仁慈。”

其他几位神父也犹豫的想要赞同时,邓玉函猛然说道:“别傻了,这是天主的奇迹,这也是我们向皇帝陛下传播,主的福音的大好机会,难道你们要自己去拆穿它吗?”

金尼阁顿时脸色好看了一些说道:“是的,我们是为了传播天主的福音,所以才做了这个实验,我相信天主会谅解我们的。只要大家守口如**,想必宗教裁判所还顾及不到遥远的东方。”

龙华民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可是圣经里说大地是永恒不动的,我们该怎么同皇帝陛下解释?”

神父们都沉默下去的时候,邓玉函突然咳嗽了声说道:“陛下看不懂拉丁文,我们在翻译成中文的时候,可以做一些语法上的修饰。”

罗雅谷顿时小心的说道:“翻译的时候修改圣经,宗教裁判所同样不会放过我们的。”

邓玉函机智的回答道:“没有我们翻译回拉丁文,宗教裁判所是看不懂中文的。我们应该下一道命令,严禁学生们私下翻阅拉丁文的圣经,同时不允许任何人携带中文版的圣经返回欧洲。”

几位神父交换了下眼神后,异口同声的说道:“这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03章 同文馆之行

朱由检终于注意到了沙盘斜对面,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在窃窃私语的情形。他好奇的说道:“金尼阁神父你们在研究什么呢?难道你们有什么新的设想吗?”

正在和同伴们达成共识的金尼阁,被皇帝的叫声差点吓了一跳,不过这位来回了欧亚大陆两次,见过了诸多惊涛骇浪场面的神父,几乎瞬间就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

“啊,奥,陛下。我们正在谈论书目索引及一些欧洲商业法律已经挑选翻译完成的事,我们正打算将它们敬献给陛下。”

朱由检很高兴的回应到:“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它们现在在那?朕想去看看。”

“就在陛下准备设立的北京图书馆及同文馆内,也就是东安门外南熏坊的锡蜡胡同内。”金尼阁恭敬的说道。

朱由检揉了揉过于专注而有些发酸的眼睛,然后对着身边的官员说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金尼阁神父带来的都有什么书目了。”

王徵看到皇帝和其他官员想要离开,不由小声的问道:“这里的实验应该怎么办?”

刚刚转身的皇帝似乎听到了王徵的话语,他立刻转过身来说道:“在沙盘周围做一个护栏,然后让管理鼓楼的官吏派两个人守护这里,不要让人破坏了。

然后在鼓楼外面竖立一块牌子,写上亲眼目睹让大地转动的神秘力量,开放给百姓参观。

16岁以下者不收钱,16岁以上者每次收一文,收取的金钱作为管理鼓楼者的津贴,有多的则用来修缮这座建筑。”

徐光启咳嗽了几声后说道:“陛下,参观这个实验还要收钱,传出去恐怕对陛下的名声不利。何况一文钱也收不了多少钱,对于这些管理者不会有多大的助益的。”

“不,徐先生,收钱的目的不是为了收到多少钱。而是要引起人们的好奇心理,如果这是一个完全免费的参观项目,也许大多数人就会抱着可看可不看的心态。

但是收了钱之后,哪怕仅仅只是一文钱,他们至少会更仔细的观察这个实验。谁知道呢?也许今后会有个人告诉我们,地球为什么会自西向东自转…”

锡蜡胡同内一座占地近5亩的三进四合院最后一进,就是一部分耶稣会神父及招收的翻译学生组成的同文馆。而四合院中间的二层建筑,则是节后预备开放的北京图书馆。

到了这所宅子后,朱由检倒不急于去看,耶稣会传教士们翻译好的书目索引及书籍去了。

朱由检兴致盎然的沿着整个宅院走了一遍,然后对着出来迎接的同文馆及图书馆管理官吏说道:“这所宅院通往其他胡同的门多开上两处,今后大门每日都要打开,任何人都可以进来看书,不要进行阻拦。”

管理的小吏连连应声答应着,像他这样的级别能远远看上皇帝一眼,已经是很难得了。

但是今日居然被皇帝亲自召见分派任务,这让他有些激动万分。

朱由检显然也注意到了,面前的这位官吏激动的满脸通红,未必能够记住自己说的要求,于是他夸奖了这位官吏几句,便中断了谈话。

同文馆翻译书籍的地方,是三间完全打通的厢房,一张张桌子挨着摆放的样子,到有些像是后世的办公室了。

唯一有所不足的就是房间内的柱子挡住了视线,而为了御寒关闭的窗户,导致室内较为黑暗,就算是白天也要点着蜡烛。

朱由检看着这些桌子上的烛灯后,有些惊喜的说道:“玻璃灯罩已经能够生产出来了?”

汤若望神父从边上站出来说道:“是的陛下,我们试验了许多次之后,总算弄明白了,较为纯净的玻璃的制作方法。

这些灯罩是试验过程中的瑕疵品,丢弃了颇为可惜,因此在臣的建议下,先拿过来给同文馆的同事们使用了。”

朱由检拿起一盏灯小心的观察着,微笑着说道:“是加了铅粉的缘故吗?”

汤若望认真的说道:“铅粉虽然能减少气泡,但不能让玻璃变得更纯洁。臣等同琉璃厂的工匠们加入了各种东西进行试验,发觉加入一些砒霜,能让玻璃变得更为纯净。”

“砒霜?你们怎么会想到加这个?”朱由检有些好奇了。

“事实上,没人想到要加砒霜。不过是一名工匠把药老鼠的砒霜当成硼砂加进原料里去了,玻璃成型后我们发觉效果要比其他坩埚里的玻璃更清澈,才发现了这个秘密。”汤若望解释道。

“呵呵,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下令给这名工匠50两银子的奖励,并提升一级。好了,把你们翻译好的书目索引给我看看吧。”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灯台说道。

“好的,陛下。”一边早就做好准备的金尼阁、邓玉函两人,立刻吩咐早就捧着书目索引的同事,把书目索引还有几本薄薄的小册子递送了上来。

朱由检就着有些发黄的烛光飞快的翻阅着书目的索引,7000多部书籍,就算是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也足足花了他一个半小时。

朱由检合上索引之后,合上了有些发酸的眼睛,眨了几下之后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他对着金尼阁神父说道:“朕想要各位优先翻译以下几人的著作,亚里士多德先生所有的著作,其中《政治学》一书应当首先翻译出来。其次是德谟克利特、柏拉图的著作。

接下来则是自然科学方面的著作,比如《几何原本》、《算术》、《分析方法入门》、《论方程的识别与订正》、《矿冶全书》等。

数学方面的书籍为第一要务,其次是物理和化学,接着是地理、矿物、动植物及其他书籍。”

对于崇祯的要求,邓玉函、金尼阁等人都非常高兴,因为这位东方的统治者显然产生了对欧洲文化的兴趣,虽然他没有表现出对于神学著作的兴趣,不过在这些传教士眼中,这已经是了不得的突破了。

从范礼安神父开辟东方传教据点,到利玛窦、罗明坚两位神父找到吸引中国士大夫对西学的兴趣之路。历经了100多年后,到了他们这一代人,终于可以直接面对中国皇帝进行交流。

金尼阁认为,只要再继续努力下去,那么这个庞大帝国成为主的牧羊之地,并非是遥不可及的希望了。

龙华民还没有从刚刚目睹地球自转实验的震撼中镇静下来,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一些事,来证明自己还拥有对主的虔诚,因此他不顾忌讳的插嘴说道:“陛下,也许您还应当拥有一本圣经,好聆听天主的福音。”

金尼阁顿时有些惶恐的阻止道:“龙华民弟兄,注意您的举止。”

朱由检放下了索引,笑着说道:“没关系,让这位神父说说也无妨。朕想要看看,天主的牧羊都写作了些什么,在思考些什么,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聆听天主的福音。”

看到龙华民操切的态度并没有遭到皇帝的不满,金尼阁松了口气,不过随即他反应过来之后,有些欣喜的问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您将会在适当的时候,聆听天主的福音吗?”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在大明每个人都有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力,只要这种宗教不是以煽动民众反对朝廷,或是分裂大明,或是挑起宗教之间的仇恨行动为目的。”

金尼阁、邓玉函等人顿时回答道:“天主教绝不会是这样的宗教,请陛下放心。”

“不是才怪,你们现在在欧洲的战争,难道是为了仁爱才继续的吗。”朱由检心里吐槽着,不过他脸上依旧笑容满面。

“如果你们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朕一定会好好考虑的。不过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听其言,观其行。朕会仔细关注各位的行动的。”

崇祯的话让耶稣会的教士们既感到振奋,又有些担忧。皇帝的话虽然很动听,但是言语中不乏警告的意思。

金尼阁虽然认为进入中国的耶稣会教士,可以保持着良好的操行,但是对于中国以外的殖民地教士们的行径,他就有些忧虑了。

比如离开中国并不远的马尼拉,那里的西班牙教士对待土著及华人,可算不上是一位仁慈天主的牧羊者。

在一干西洋传教士患得患失的心情中,朱由检已经带着一叠翻译出来的,欧洲商业法律手抄本返回宫内去了。

朱由检回到上书房后,就开始翻阅起这些法律手稿。此时的欧洲法律,始终还是没有脱离古代罗马法及查士丁尼法的范畴。

而欧洲各国封建领主林立的状况,迫切的需要一部能够凌驾于各地封建领主权威之上的成文法,以保护欧洲各地商人和民众的利益。

在这种背景下,拥有更高地位的教廷,就取代了国王成为了法律的制定者。而从神学家之中,开始脱离出了专门研究法律的学者。

他们通过研究查士丁尼法、罗马法的法律条文,再结合当地的习惯法,把奴隶时代的法律推进到了封建时代。

而与此同时研究法律的专家们,在不断研究法律条文的过程中,成为了瓦解神学法学的主力。

这些专家逐渐成了两派,一个是注释法学派,他们全身心的去研究罗马法,却把罗马法当成了不可变更的圣律。

而另一个则是评论法学派,他们认为法律应当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法学家要积极参与政府和法院的实践活动,并努力使罗马法文献能够为实际生活服务。

金尼阁等神父见证过了大明律的严谨性后,自然不敢把宗教裁判所的法律条文翻译过来。

为了让崇祯认为,现在的欧洲是一个和中国同等高贵的文明,他们甚至主动去除了一些落后而愚昧的法规。

在崇祯面前的几本法律书籍,一本是意大利的地方法律,一本是西班牙王国的七编法典,而最厚的一本居然是来自于荷兰的商业法典。

为了能够获得崇祯的好感,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已经暂时忘记了新教同天主教之间的分歧了。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04章 大朝会之前的谈话

五更将尽的时候,姚士恒被妻子推了起来。他还有些神志不清的时候,已经在沈蓉的服侍下穿戴好了朝服。

沈蓉就像是在哄小儿子一样,把还有些迷糊的丈夫哄着推出了院门。

走出温暖的房间,姚士恒立刻打了一个冷颤,虽然他穿的很厚实,但是脸上依然感到了冰冷。

不过很快他就适应了过来,和老家冬日的湿冷相比,北方冬日的干冷,还是更让人不感觉冷一些。

清醒过来的姚士恒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天空还是漆黑一片,但是却有无数的繁星缀满了这天空。看上去就像是一件,缀满了小银片的黑色布幕。

南方高挂的参宿三星,提醒着他,除夕将尽了。姚士恒低下头呼出了一口热气,才对着管家问道:“轿子准备好了吗?”

在管家的安排下,一顶四人抬的蓝呢官轿已经在门外道路上放着了,他走到门外,看着门前台阶上尚未清理完的积雪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弯腰坐进了轿中。

在轿夫们摇晃而又规律的节奏里,姚士恒又小咪了一会。当轿子停下时,才把他惊醒了过来。

他下了轿子之后,顿时看到外面人影憧憧,天色依旧还是漆黑着,但是赶着来上朝的官员已经陆续到来了。

从这里到长安左门就只能他自己走过去了,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姚士恒努力辨识着道路向着前方走去。

和用黄土铺平的东、西江米巷不同,这段沿着皇城墙根前往长安左门的道路,倒是铺上了石板。虽然有些地方因为年久失修,而出现了缺口,不过总体上还是比较平坦的。

姚士恒仔细盯着道路的原因,便是害怕在没有照明的状况下,踩到缺口的泥泞中去。

因为这段路只允许朝参官行走,因此为他照明的家仆就不能陪着他了。而拿着照明器具,进了皇城之后又无处堆放,因此大家都只能抹黑前进。

好在也就500多米,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摔跤。而至于内阁及六部主官,他们有着专门的接送官差,倒是不必担忧这些琐事。

当姚士恒走进了长安左门,看着路上一排燃烧着的火盆指向了承天门,御街上大放光明,顿时放松了下来。

从承天门开始,穿着鲜明铠甲的锦衣卫就开始竖立在两旁了,一面面色彩斑斓的旗帜从承天门一直摆到了端门。

进入端门走上一段路,就是六科垣舍,即是文武官员等待早朝的地方,也是六部办公的一处地方。

姚士恒轻车熟路的走入了挂着都察院灯笼的朝房内,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一名差役进来替他沏了杯热茶又离去了,而房间内几名正在聊天的同僚,也停下谈话对着他点头打了下招呼。

姚士恒微笑着点头回了礼,几位同僚便又开始继续了他们的谈话。姚士恒听了一会,只是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他明智的没有插嘴,而是微微闭上了眼睛,装作在打瞌睡。

姚士恒想要以这种方式,杜绝同僚来打搅自己。他今日很有些心思,昨日午后他接到了一个通知,今日朝会结束之后,他便从都察院调任为内阁秘书郎。

听到这个从没有听说过的官职,他下意识的询问了传达命令的官员,才知道内阁秘书郎就是以前的内阁中书科舍人。

中书科舍人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虽然地位比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直武英殿西房中书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要高。

不过一样都是从七品的官员,中书科不分长贰,以年长者一人掌印,称“印君“。而且各处舍人实际任务只是照例书写诰敕,此外并没有什么重要职权。

而都察院御史可是正七品,且姚士恒自从参与了三法司会审阳武侯家奴一案后,更是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简在帝心的人物,今后仕途将会一帆风顺了。

他可没想过自己会被发配到内阁中书科去做事,虽然听说中书舍人已经改制。中书科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合并成内阁秘书处,除了之前的职责外,增加了一些新内容。

但是谁也不清楚,这些新内容是什么。姚士恒感到心烦的,正是这个。

正当姚士恒在默默想着心事的时候,又一名御史走了进来,他打量了一眼室内的情况,便走到姚士恒身边做了下来。

“子毅兄,怎么看起来如此疲惫,莫不是昨日太过兴奋,昨晚没有睡好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闭目假寐的姚士恒耳边响了起来,他赶紧张开眼睛望去。

“啊,是年兄来了啊,倒是有几日没有见到你了。”姚士恒礼节周到的对毛羽健打着招呼。

毛羽健似乎感觉到,姚士恒的语气里少了几分热情,不过他很快就认为不过是自己的错觉,把这个疑惑抛之脑后了。

这位怕老婆的姚御史,马上就要被发配到内阁中书科去做事了,这让他有些幸灾乐祸。毕竟当姚士恒陪审三法司之后,都察院几位大佬都对他客气有加。

大家本以为,这下子姚士恒要一步登天了。但是昨天下午姚士恒却被任命成了中书舍人,这份莫名其妙的任命,让人摸不着头脑之余,却也让都察院的同僚们感觉心头窃喜。

毛羽健正是窃喜的人之一,能够减少一个竞争对手总是一件好事。不过他立刻想着要来同姚士恒拉一拉关系了。

一方面是被调任的姚士恒,已经不再是他在督察院的竞争对手了。二是虽然内阁中书舍人没什么权力,但因为替内阁誉写命令,因此是一个消息灵通的位置。

毛羽健希望能趁着这个机会,修复下之前同姚士恒冷淡下来的关系。

不过他可不清楚,姚士恒上次被他灌醉写下了弹劾勋贵的上疏后,他的名字就被苏蓉列入黑名单里去了。

以往都是被迫接受老婆指示的姚士恒,这次却难得的主动赞成了她一次。

毕竟把自己酒醉之后,神志不清时写下的上疏直接交给了通政司,这种行为就有些过火了。

幸好是弹劾勋贵,如果他当时头脑发热,去弹劾了内阁中的几位阁老,岂不是要被这位年兄坑死了吗。

姚士恒想到这里,一向性子绵软的他,也不由有了些火气。毛羽健看着姚士恒不冷不淡的应付着自己,还以为他在思索莫名被调任的原因。

于是毛羽健看了看左右,发觉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后,就靠近了姚士恒故作神秘的说道:“子毅兄,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调任内阁秘书郎吗?”

原本没什么精神应付毛羽健的姚士恒,这下也终于提起兴趣来了,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再背后捅了他一刀。

“年兄可知道为什么吗?不妨说出来为愚弟解解惑,愚昨晚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最近得罪了谁。难不成是三法司会审时,大理寺的…”

毛羽健立刻打断了开始啰嗦起来的姚士恒,直接了当的说道:“都不是,你也是运气不好。这内阁秘书郎原本是孙**的,不合他上了一本《请驳正三朝要典疏》,激怒了陛下。因此被免去了职位,然后陛下就钦点了你。”

“陛下钦点?”姚士恒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没想过原来被皇帝记住名字,还有这等厄运。

他一脸晦气的说道:“这孙**是什么来历,现在被发配去了那里?”

毛羽健稍稍坐正了身体说道:“孙**就是孙国敉,就是勺园主人的弟子,这师徒两人还真是一般的倒霉。米万钟为了一块石头丢官去职,险些倾家荡产。

这徒弟刚刚从地方调入京城,就因为上了一疏,直接被发配到皇史宬,去坐冷板凳了。”

“皇史宬?陛下让他去整理图书吗?这不是内廷的事吗?难道陛下要?”姚士恒有些不敢想象了。

毛羽健打断了他的遐想说道:“你想太多了,是从皇史宬借了一间房间给他,让他校核《三朝要典》的真实性。

陛下说,既然他认为《三朝要典》不真实,那么就把这些虚假之处找出来。如果朝中还有人以为《三朝要典》是虚妄之言,那么都可以去帮孙**校核书籍去。”

姚士恒有些难以评论崇祯的这种说法了,看起来不过是皇帝的一个玩笑,但是说不好这位孙**从此就再无出头之日了。这种想法,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毛羽健这才继续说道:“不过子毅兄,也不必太过担忧。这秘书郎你先干上几日,到时候愚一定帮你解脱了苦海。”

姚士恒这才有些心动的问道:“年兄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明年会试之后,就是新进士任官的时节,到时候京中各部的官职必然有所调整。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让老兄你外放一任知府,不比你现在这个秘书郎强吗?”毛羽健慢悠悠的说道。

这下真的让姚士恒有些心动了,他不由有些急切的问道:“不知年兄能否说说详情?”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05章 祥瑞

毛羽健再次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才压低声音说道:“文选司郎中张国绅和愚有些交情,只要愚替子毅引荐,想必张郎中也会了解子毅的苦衷的。”

姚士恒不自觉的咽下了一口口水,然后身体倾向毛羽健的方向说道:“年兄真能在张郎中面前帮愚说项?不知能否再帮愚说说,要是真能外放的话,能不能选在南方。内子是南方人,不耐北方的气候,若是可以的话…”

毛羽健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说这些话还是为时太早,这些年调任官职的规矩,想必子毅也清楚,不必如此着急。”

姚士恒顿时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道:“这个,这个年兄有所不知,吾家虽然吃穿不愁,但是想要一下拿出这个吏部的规矩,也是相当…”

毛羽健随即说道:“规矩虽然是规矩,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子毅兄即将调任内阁秘书郎,若是有些紧要的消息,能够透露一二,愚定会为子毅打通关节的。”

毛羽健的话让姚士恒瞬时有些畏缩了,他这才发觉,这位毛年兄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有所愧疚,才来向自己示好的。

这分明是想让他刺探内阁阁老们议论政事的情报,才特意来拉拢他的。

虽说中书舍人泄露内阁情报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众多官员因为这种情报泄露有利于自己及早做出反应,因此都不愿意追究泄露内阁情报的人员。

但是对于一向谨小慎微的姚士恒来说,故意去泄露内阁情报,他心里还是有些抗拒的。毕竟崇祯刚刚登基不久,平日朝会时又反复重申要各官遵守朝会规则。

可见这位陛下对于任何不守规矩的事,都是深恶痛绝的。而作为秘书郎泄露内阁情报,显然不能算是守规则。

姚士恒可不想,成为皇帝用以警诫其他猴子的那只鸡。姚士恒正思索的时候,差役再次走进来通告房间内等候的各官,左右掖门已经开启,上朝的时辰已经到了。

房间的官员们纷纷起身整理着朝服,准备去上朝。毛羽健看着姚士恒迟迟不能决定,深知这位同僚一向优柔寡断,急切之间是决定不下了的。

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毕竟今日之后就要放假了,他本来就不着急办这件事,今日不过是来给姚士恒打个招呼,让他有个底罢了。

区区一个内阁秘书郎,有职而无权。想必姚士恒回去之后,迟早会想清楚的。

毛羽健想到这里,便对着姚士恒拱手说道:“此事也不必着急,子毅兄可慢慢考虑,我们还是先去上朝为好。”

听到不用立刻答应下来,姚士恒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应和道:“年兄说的是,先上朝要紧,年兄你先请。”

在一阵谦让中,两人出了朝房。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映着墙头的积雪,倒也显得明亮了起来。

御街上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了,从两侧朝房走出来的官员们,在御街上汇合成了一条人流,黑压压的人群直接排到了午门之前。

朱由检今日天尚未亮就被王承恩叫了起来,穿上了衮袍冕冠之后,就先去了奉先殿祭祀祖先。

祭祀完毕之后,才被内侍们扶持着进入了皇极殿内的宝座就坐。

正旦大朝会基本上就是一个纯礼仪性质的仪式,今日主要是百官及外藩对皇帝恭贺新年的到来,恭贺完毕之后便是元旦大宴会,大家吃完了宴席就回家过节去了。

就朱由检看来,大约是公司年会加上春晚的集合体,只是把向全国人民拜年,改成了向他这个大明皇帝拜年而已。

从场面上来看,虽然不能和后世的节日游行相比,但是今日汇集在宫内的人数大约已经破纪录了。

百官加上充作仪仗的锦衣卫官兵,还有负责宴会的光禄寺官员、御厨及上菜的仆役,大约超过了6、7千人。

不过朱由检从王承恩口中听说,现在的大朝会已经远远不如过往了,当初太祖、成祖时,参加元旦大朝会的人员往往都有上万人。

看着身边几名内侍,对于太祖、成祖时期的盛况不胜向往时,朱由检却感觉有些同情那些参与大朝会的低阶官员了。

他可不认为这么冷的天气,坐在外面吃宴席的低阶官员,还有连宴席都吃不上的仪仗官兵们,对这个正旦大宴席会有什么好感。

不过也幸好正旦天气寒冷,所以提前准备的食物不会腐坏,这对那些参与大朝会的官员来说,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按照大朝会的规则,四品之上的官员入殿,而五品之下的官员只能站在殿外。

朱由检顶着沉重的冠冕,在王承恩的不断提点下,像一个牵线木偶人一般,接受群臣的恭贺。

接下去是外地藩王派人向他祝贺并敬献礼物,所有的这些仪式,中心意思就是要证明,大明四方的臣民是完全效忠于他这个大明皇帝的。

而按照礼部官员制定的程序,他也要对这些向自己表示效忠的臣子进行回赐,以认可他们对于皇权的忠诚。

在这一板一眼的礼仪程序之中,殿外的太阳很快就升上了正空。

为了忙乎今天的大朝会,朱由检从早上起就没怎么吃喝,他计算着时间,终于等到了大朝会的结束。

饥肠辘辘的崇祯心里想着,终于能够吃饭了,当一个木偶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然而负责大朝会序列的礼官并没有喊出礼毕,而是宣读了一项崇祯所不知道的内容。

“…都知监王德化、御马监涂文辅进献祥瑞,西山琉璃厂窑变牡丹图一尊。我皇改元,而祥瑞出,这是圣天子威德撼动神明的预兆…”

随着礼官述说颂词的时候,王德化、涂文辅带着四名年轻力壮的内侍,抬着一座三尺见方的屏风抬进了大殿。

两侧的文武官员对着这块屏风啧啧称奇,朱由检定睛一看,差点就想要骂人了。

在上好的檀木框架内,镶嵌着一块玻璃工艺画。以朱由检的评价,估计这外面的木框比那块玻璃要值钱多了。

“这帮混蛋要是能把研发这种享受用具的心思,放在制作光学镜片上,估计朕就不必缺乏水准仪同显微镜可用了。”朱由检心里有些郁闷的想着。

黄立极大为羡慕的看了一眼这尊牡丹玻璃画屏风,他虽然并认为这是什么祥瑞,但是如此通透逼真的牡丹图,却无疑是一件宝物。

不过他随即觉得这屏风上题的几个字颇为眼熟,他正绞尽脑汁想着是谁的字体时,站在他身边的施鳯来小声的称赞道。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刘梦得的诗好,不过张芥子的字却足以配的上这首诗了。”

施鳯来说的话看似无心,但是声音却刚好能让他听见。黄立极神色不变,随即上前对崇祯恭贺道。

“陛下刚刚登基,而宝物出,此真乃是我大明之祥瑞也,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有了这位首辅带头,殿内的官员们顿时纷纷上前跟进,对崇祯行礼祝贺了起来。

唯有刘宗周脸色不豫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韩爌几次向他打眼色,想让他向皇帝祝贺,但是刘宗周视若未见。

韩爌心中也只能叹了口气,能进入殿内的东林党人,还不足四分之一,真正有分量的不过是寥寥数人。

崇祯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年,在今天这种日子里,有人送上祥瑞,自然是能获得这位皇帝的欢心。

黄立极毫不迟疑的出头向崇祯道贺,无疑是料准了皇帝的心思,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他们这些东林党人虽然不能在进献祥瑞中分润功劳,起码也不能和皇帝及其他官员唱反调,从而让崇祯感到厌恶吧。

韩爌正唉声叹气的想着,刘宗周要是激怒了皇帝,岂不是东林党在朝中又少了一大助力,这中央官校可不能落在阉党的手中啊。

朱由检显然也注意到了,孤单站在角落没有向自己庆贺的刘宗周。

他稍稍思索了一下,没有就此接受群臣的恭贺,反而对着刘宗周问道:“刘先生默然不语,莫非认为这屏风不是什么宝物吗?”

刘宗周心中斗争的也很激烈,他自入京以来,就一直受到崇祯的礼遇。

在他看来,除了这位皇帝不愿意亲近儒学之外,在其他方面已经是近乎于完美了。

刘宗周虽然谈慎独,但却不是如同海瑞那种刻薄到不近人情的君子。

崇祯对他礼遇有加,因此他就做不出在这种场合,非要破坏皇帝兴致的劝谏。

但是作为个人的信仰,他又不允许自己为这种事向皇帝进行祝贺,因为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于是在纠结之下,他便干脆保持了沉默。但是现在崇祯亲自开口问他,他便不能再当做视若未见了。

犹豫了一阵之后,刘宗周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心,他对着崇祯实话实说道:“臣以为这件屏风的确是不多见的宝物,但臣并不认为他是陛下的宝物,也不认为这是一桩祥瑞。”

刘宗周这话一说,顿时得罪了这些向崇祯庆祝的官员们。他们本想着,在今天这种喜庆的日子里,让少年皇帝开心下,大家过节的时候也能愉快一些。

但是这刘宗周还真把自己当成道德完人了,大喜的日子触皇帝的霉头不说,还顺便扇了他们一巴掌,真是不可理喻。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06章 秘书郎的地位

殿内的官员一时间忍不住想要反驳,进献祥瑞的王德化、涂文辅两人,对于刘宗周也是怨愤不已,但是两人倒是知道轻重,不敢在殿上同刘宗周争执。

朱由检抬手示意纠仪御史让殿内的官员安静下来,才平静的对着刘宗周继续问道:“那么刘先生,你认为什么才是朕的宝物呢?”

说出了第一句扫兴的话之后,刘宗周再说下去就顺口多了,他面不改色的说道:“臣以为,天子的宝物应当是自己的德行,而不是像这样罕见的财物…”

听到刘宗周说出这种迂腐的话之后,殿内的官员反而平静下来了。

崇祯刚登基就有祥瑞出,不管是真还是假,有这么多官员认可,那么这祥瑞都会成为真的。而这对于竖立崇祯的威信,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现在刘宗周直接捅破了这个半真半假的迷局,这固然让进献祥瑞的两位太监颜面无光,但同样也让皇帝难以下台了。

崇祯若是支持了刘宗周,那么今后岂不是鼓励群臣和他唱反调,他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味道。

若是崇祯接受了群臣的祝贺,而处置了刘宗周,那么无疑是自认他爱财物多过于自己的德行,这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

殿内的官员们,这下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崇祯身上,等待着他的选择。

不少官员心里已经有些幸灾乐祸了,不管皇帝怎么选,这刘宗周都要被皇帝惦记上了,毕竟他为皇帝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刘宗周的回答让朱由检终于问不下去了,他猛的站了起来。走下了御座,到了玻璃屏风面前。

朱由检绕着屏风走了一圈,他不得不认可自己刚刚似乎判断失误了。

刚刚他坐的太远,因此看到的牡丹图有些失真。现在走到面前才发觉,这副牡丹图差不多达到了近乎油画的效果。

他能看的出来,这副画大约是吸取了不少油画的技巧,立体感非常的强。

这么短时间内能拿出这样的作品,看得出来王德化、涂文辅是花了很大的精力了。

朱由检突然抬头对着王体乾招了招手,王体乾立刻抱着玉如意小跑着到了他面前,等候崇祯的吩咐。

王体乾还没有反应过来,朱由检已经从他怀里抽出了玉如意,然后向着牡丹屏风砸了下去。

“不要啊,陛下。”一干官员不由惊呼了出来。

随着官员们的惊叫声中,玻璃屏风已经碎了一地,跪在屏风边上的王德化、涂文辅愕然不敢出声。

朱由检把玉如意丢回给了王体乾,这才拍了拍手说道:“君王的宝物是自己的德行,朕觉得这句话说得不错。

不过朕以为,朕的宝物更应当是,各位为国奉献的大臣。有形之宝物,怎么能及得上各位这些无价之宝。

你们两人把这些碎片收拾一下,然后分赠给诸位大臣,以作为纪念。

还有,国之祥瑞不在于奇珍异宝,而在于我大明百姓是否丰衣足食,内阁可以昭告天下,今后各地官员不许进献祥瑞。”

把玻璃碎片分给群臣,能够以这种方式了结这件事,王德化、涂文辅倒是松了口气。

“陛下之言发人深省,陛下的睿智正是我大明之福…”黄立极立刻醒悟了过来,替皇帝递上了下台的阶梯。

随着黄立极出声附和,其他官员也纷纷向崇祯拜谢,皇帝对自己的看重。刘宗周也没有再倔强下去,他认为皇帝说的这番话,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期了。

化解了这场因为祥瑞而引起的小小风波,朱由检松了口气,返回了御座,对着王承恩说道:“继续下一项吧…”

站在皇极殿外御史序班的姚士恒,在整个大朝会期间都是浑浑噩噩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一旦开始想事情,时间就过的飞快,姚士恒还没考虑清楚要不要听从毛羽健的建议时,站在他边上的同僚已经推醒了他说道:“朝会快结束,别走神了,准备行礼吧。”

随着音乐响起,鸣赞官喊道:“四拜。”殿内外的文武官员顿时对着皇极殿御座的方向跪拜了下去,开始行叩首礼。

当音乐声停止之后,文武官员开始起身,然后开始寻找自己的座位。

还是同大朝会时一样,四品之上的官员在殿内就坐,以下的官员则在殿外的广场上就坐。

大宴席是按照一人一桌的方式进行的,每个人的坐席早在三天前就画成图悬挂在长安门外了。

而且每张桌子上都贴上了人名和官职,因此听到赞礼官宣布入席的指示后,文武官员顿时按照记忆向着自己的坐席走去了。

当姚士恒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时,顿时有些傻眼。应该摆放坐席的地方居然空空如也,顿时一阵羞辱感从脑后蔓延到了整个脸上。

就算是一直脾气温和的他,现在也有了些怒发冲冠的感觉。他顿时招来了负责御史席位的光禄寺官吏,质询他的坐席为何会不见。

边上的几位御史也起身围了上来,想要声援姚士恒,不过他们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被招唤过来的光禄寺小吏,只是询问了下姚士恒名字,就对着他客气的说道:“原来是姚秘书郎,您的位置已经不在御史区了,请您跟我过来,我带您到您的新座位上去。”

几名围上来的御史听到小吏这么说,也就散去了。原本对着小吏气愤不已的姚士恒,倒是被这小吏弄了一个脸红。

他对着周边的御史同僚胡乱的拱了拱手,表示告谢之后,便低着头跟着小吏离去了。

“你是不是走错了,上去就是大殿了。”姚士恒在丹陛前猛的停住了,他可不想因为小吏引错路而受罚。

站在台阶上的小吏回身向他躬身说道:“请姚秘书郎随我来,您的位置就是在大殿之内。”

姚士恒有些目瞪口呆,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史区内的毛羽健正在和边上的同僚谈天,他身边的一名御史突然诧异的叫道:“姚士恒怎么进殿内去了?”

毛羽健闻言,顿时抬头向殿门望去,刚好看到姚士恒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内,这一刻他也有些惊疑不定了。

殿内文武官员分东西向对坐,文东而武西。内阁阁臣及六部九卿坐席为东侧第一、二排。

小吏走到殿内,同另一位光禄寺官员拱手说了几句,这位光禄寺官员便过来引导着姚士恒入席。

在一干朝廷大员的注视下,姚士恒直接被引到了东面第三批的首位。看到这个席位上贴着自己的名字,顿时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也就是说,在皇帝眼中,他的地位只比六部尚书低一级而已,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美梦。

姚士恒感觉自己的腿有些软,看着他楞在当场发呆不入席,引导他的光禄寺官员顿时小心的提醒了他。

姚士恒这才忙不迭的坐了下来,工部侍郎张维枢顿时感到不满了,他立刻站起来向崇祯抗议道:“姚士恒资历浅薄,且只是一个六品内阁秘书郎,如何能够排在我等之上?”

户部侍郎王家桢也起身支持道:“乐殊贵贱,礼别尊卑,方能上下和睦。若是扰乱了序班座次,今后朝廷纲纪如何能够维持?”

这几位侍郎不满的抗议,让姚士恒顿时面红耳赤,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正当姚士恒尴尬非常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开口说道:“内阁秘书郎非往昔中书舍人可比,秘书郎除了管理内阁秘书的全面工作之外。

内阁秘书郎还负责记录每次内阁会议开会的会议纪要;并负责追踪内阁决议的执行情况,及时反馈给内阁阁臣及朕;内阁秘书郎还负责同御前秘书处沟通,安排朕同内阁群臣之间的紧急会面。

如果说各部侍郎主要负责部门内的具体工作的话,那么内阁秘书郎就是负责内阁阁臣们交代的具体工作。

虽然内阁秘书郎品阶不高,但是他今后的言行都将是代表内阁阁臣的意见,他的地位当然是较诸位侍郎为高。”

朱由检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但是黄立极等阁臣同几位侍郎脸色都有些变了。

黄立极的内阁改革方案中,可从来没出现过这个内阁秘书郎职责的描述,他也从来没想过内阁秘书郎的权力有这么大。

把三个部门的中书舍人合为一个内阁秘书处,是崇祯随意间向他建议的。那时候黄立极正为内阁改革方案通过,有些心潮澎拜,也就没做多想的答应了。

但是今天崇祯当众解释了这个内阁秘书郎的权限,顿时让他不得不站起来向崇祯询问道:“陛下,这内阁秘书郎代表内阁办理具体事务是何意?难道今后内阁阁臣不能直接同六部进行沟通吗?”

朱由检看着黄立极微笑着说道:“黄先生大约是误解了朕的意思了,内阁阁臣同六部之间的沟通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内阁秘书郎不在场也没关系。”

听到崇祯这么说,黄立极为首的几位阁臣顿时松了口气。但是朱由检很快就继续说道:“不过朕要在这里声明,内阁同内廷也好,同各部及各地督抚也好,所有成文的文件都必须在内阁秘书郎处存档,然后才能下发。

各部对于内阁下发的文件,都必须出具书面的答复,或是实施情况的汇报。内阁发文后,不执行而又拒绝进行书面汇报的,要对当事官员进行追责。对于内阁阁臣的口头命令,则可以视实际情况进行执行。”

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307章 有所变化

殿内的其他官员对于崇祯的解释顿时纷纷议论了起来,在纠仪御史不断的警告下,方才平静了下来。

黄立极有些担忧的对着皇帝问道:“陛下,这内阁所有命令都需要在秘书郎处存档,由秘书郎进行转发,会不会让秘书郎获得与其地位不相称的权力,甚至于出现有人从中擅权的状况?”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不,设置秘书郎一职位,主要的目的,还是要保卫诸位内阁阁臣。”

不止是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等阁臣也楞住了,不明白崇祯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第一,内阁秘书郎不允许对外发表任何个人的意见,他只能负责传达内阁阁臣的决议;

第二,内阁是大明国政的决策中心,光是决定各项事务已经足够各位阁臣忙碌了。难道诸位阁臣还打算就执行决议的问题,同六部、地方扯皮下去吗?

第三,内阁有大臣8名,难道每次讨论政务都能取得一致意见吗?朕觉得不太可能。

不过内阁阁臣之间如果出现了分歧,就容易被下面的官员利用,从而引起朝野分裂。为了避免朝中出现这种局面,内阁发表决议时必须保证一致,那么由秘书郎来代表内阁发表意见,朕以为是最合适的。”

对于崇祯的说法,黄立极只是权衡了极短的时间,就发觉设置秘书郎无疑对自己更有利。

第一个是有利于他掌握内阁阁臣的意见统一;第二则是减少了他直接同下属各部之间的冲突,毕竟内阁同六部之间的从属关系,之前可没有这么明确。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黄立极立刻向皇帝表示,他个人是支持内阁秘书处的设置的。

而其他阁臣也紧跟着黄立极,表达了自己对于皇帝的支持。几位反对的各部侍郎,不得不泱泱的坐了下来,默认了内阁秘书郎在他们之上的排位。

姚士恒再次坐下了,这次他不是感觉惶恐不安,而是因为兴奋过度感觉自己坐在云端里一样。

他没想到天上真会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砸在自己身上,这一刻毛羽健提出的建议,早就被他抛之于脑后了。

坐在内阁最下一席的钱谦益神色木然,他的心里感到了格外的惋惜。早知道内阁秘书郎的职位如此重要,他一定会阻止孙国敉上那份该死的上疏的。

虽然如今他的确如愿入了内阁,但是这个无任所大臣摆明了就是不管事大臣,这让他因为入阁而热切的心情顿时凉了一半。

孙国敉虽说不是他的弟子,但是同为东林一脉,总好过现在这个让他一无所知的姚士恒要好。

孙国敉上疏的时候,瞿式耜有所耳闻,曾经向他说过此事。钱谦益当时想着,孙国敉和自己非亲非故,让他去试探下皇帝对东林党人的看法也好。

毕竟?三朝要典?同每个东林党人都有着干系,能够推翻了?三朝要典?的结论,就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现在的皇帝是倾向于替东林党人翻案的。

只要?三朝要典?被推翻了,天下官绅就会对阉党群起而攻之,这无疑是朝廷政治斗争的一个风向标。

当然钱谦益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批判?三朝要典?的言论得不到皇帝的支持,会不会再次掀起朝中非东林党人对东林党官员的清洗活动。

不过崇祯并没有如同钱谦益的意思,对?三朝要典?表明自己的态度,而皇帝处置孙国敉的方式更是有些出人意料。

听到皇帝处置孙国敉的方法,钱谦益只是惋惜了一下就忘记了。但是现在,钱谦益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心疼了。

现在内阁中只有他一个东林党人,这对于钱谦益来说自然是不利的,意味着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在内阁发出他的声音了。他本想着应该怎么找几个政治盟友,但是现在极有可能支持他的孙国敉都被他错过了,这不由让他有些食之无味了。

朱由检平息了座次风波之后,就命令光禄寺的官员开始上酒布菜了。

元旦大宴是所谓的九爵之宴,皇帝举杯九次,而臣子举杯七次,听完九支乐曲,及观赏相应的歌舞,才算完成了宴席。

对朱由检来说,一个连喝酒都要按照固定程序进行的宴席,实在是让他感到烦躁不已。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在大冬天里从御厨加热过的膳食送到大殿内,基本已经是毫无热气了。

是的,就算是御厨也不能临时做这么多份饭菜,都是提前做好之后,加热一下再送过来的。

原本有些饥饿的朱由检,看到这样的菜肴,顿时就感觉已经饱了。看着牛羊肉上冻的雪白的膏油,他明智的假装忘记了自己饥饿的事。

在礼仪官的提点下,崇祯一次次的举起了酒杯,在唇边碰一碰,表示自己已经饮用过。

直到最后一曲响了起来时,整场宴席中如木偶人一样的朱由检才真正活了过来。

听到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响起,朱由检举着酒杯忽然站了起来。边上的礼仪官顿时有些慌乱的提醒道:“陛下,请勿起身,宴席还没有全部完成…”

对于礼仪官和身边近侍们的提醒,朱由检听而不闻,他依旧挺直的站立着,目光凝视着下方的歌舞。

此刻在他心中,熟悉的歌词正在欢快的流畅着,“…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事实上,在他没有穿越之前,他只是觉得这首歌旋律很优美,但是算不上有多喜欢。

只不过莫名来到了大明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对于这首歌里歌颂的祖国有着多么深厚的眷恋。

在歌曲中歌唱的祖国里,每个人都不必担忧自己的生活会被外敌所打搅,因为每个人都相信祖国会保护人民,而人民也愿意用生命去保卫伟大的祖国。

对后世的中国来说,保家卫国不是一句宣传口号,而是深深刻在了每个中国人血脉中的本能。

当他成为朱由检之后,他才发觉记忆中的那个祖国并不存在于当下。对于他来说,他的祖国依旧是后世的中国,而不是现在这个大明。

当朱由检听着歌曲而思念过往的时候,殿内的文武官员们已经有些乱了手脚了。

大宴会更改了一首曲子,虽然让他们感觉怪异,但是?我的祖国?的旋律并不逊色于正乐,反而比正乐更让人引起共鸣,因此这些官员尚可接受。

可是在这些官员的记忆里,可没有那位皇帝会在大宴席奏乐时起身的,这似乎有些失礼了。

正当这些官员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徐光启按着桌案同样站立了起来。他身边的黄立极有些惊讶的问了一句:“子先兄,你这是做什么?”

徐光启低下头对着同僚说了一句,“吾未闻,有天子长立,而臣子端坐的。”

黄立极听后悚然而惊,顿时也扶案起身了。两位阁老的对话,顿时被他们身边就坐的同僚听见了,于是乎文官这边都纷纷站立了起来。

和文官对坐的武将勋臣们,只是观察了一下形势,虽然不知道文官起身做什么,但是他们也同样随大流的站了起来。

当歌曲结束,朱由检从记忆中苏醒过来时,发觉殿内的文武官员都学着他站立了起来,并把目光都注视在了他身上,等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撇了一眼边上满头大汗的近侍和礼仪官,朱由检只是稍一思索,就已经明白,他现在不能什么都不做的坐回去。否则这些官员大约会视他为举止轻佻,肆意破坏规则的昏君了。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然后郑重的说道:“这最后一首歌曲,名为?我的祖国?。

何谓祖国?祖先开辟之疆土也,祖宗庐墓所在之地也,是我们祖辈和子孙世代繁衍生存的地方也。简单的说,就是我们自己的国家。

所以朕以为,在祖国面前,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都要保持足够的敬畏。

让我们在此,为我们伟大的祖国干上一杯吧。祝福我们的祖国新的一年里幸福安康,朕也谨祝各位大臣们新年愉快。”

朱由检不伦不类的祝酒词,让殿内的官员们有些浑浑噩噩,虽然他们依旧还是不清楚祖国什么什么意思,但是崇祯如此郑重其事的解释,让这些官员们认为,皇帝的起身并不是一时失态,而是皇帝改革旧制的一部分。

连内阁改制都捏着鼻子接受了的官员们,显然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宴席礼仪的改变,拥有了更强的接受能力。

看到群臣接受了皇帝的解释,站在一旁的王承恩松了口气,他连忙捅了捅身边的礼仪官,让他赶紧完成剩下的收尾礼仪。

“终于挺过去了。”朱由检对着自己如此说道。他在群臣的参拜后,就从皇极殿的穿门走回后殿,准备在此稍稍休息下,再返回乾清宫去。

朱由检刚坐下来,便对着王承恩说道:“去把王德化、涂文辅叫来。”

匆忙赶来的王德化、涂文辅,跪在崇祯面前,大气不敢出,他们也知道自己今天的事做差了,等候着皇帝的发落。

朱由检接过了吕琦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脸和手之后,才对着王德化训斥道:“你是都知监的首领太监,不好好替朕管着都知监,反去鼓捣什么祥瑞,你是觉得自己太闲了吗?”

“臣一点都不闲啊,陛下。臣只是觉得新年来了,想要让陛下高兴高兴,并不知道会惹出这等麻烦啊…”

“好了,你也别装可怜了。下次你再掺和进这种事,就给朕去凤阳向太祖皇帝进献祥瑞去。”

崇祯的训斥,让王德化顿时低头闭嘴了,生怕惹恼了皇帝,现在就被发配到凤阳去。

一边的涂文辅暗暗叫苦,他原本想着趁皇帝新登基加上改元,送上祥瑞好赚取崇祯的宠幸,可没想过会出现现在的局面。

正当涂文辅埋怨自己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对着他问道:“这玻璃工艺画造价高吗?”

“臣死罪,臣惶恐…臣,造价?造价算不上很高吧。”涂文辅发觉自己完全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恩,从琉璃厂拨出一部分人出来,成立一个玻璃工艺画制作厂,然后交给四海商行试着发卖,看看有没有这个市场。

另外再做几件屏风,给后宫送上几件,就说是朕送她们的新年之礼,周皇后那里要比其他人规格高一些,明白吗?”

听到崇祯为后宫谋求好处,涂文辅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了,他赶紧点头应是。崇祯的话语不仅仅让涂文辅安心了,原本一直担忧崇祯皇帝会疏远内廷的王承恩等人,也放心了不少。

交代了完毕之后,朱由检整理了下袖子,就起身返回了乾清宫。在进入乾清门内之前,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宫殿。

建极殿上方高耸的避雷针,虽然有些破坏美感,但却让他心里微微一笑,原来在这些日子里,他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一章 王在晋的烦恼

在山海关的城楼上,兵部尚书王在晋默然不语的望着北面关外的方向。他来这里已经将近半个月了。来的时候年号还是天启,但是现在已经是崇祯元年了,离崇祯年第一个元宵节也只有五天而已。

他脚下的这座雄关,由关城、罗城、翼城、哨城构成七城连环。这些城池组成了主体两翼,左辅右弼,二城为哨,一线逶迤的格局,沿线建有十处关隘。

这是万历年间名将戚继光所建议督修的雄关,如果没有当初这位老将军重新修缮了长城,王在晋想着大约大明就真要考虑迁都了。

半个月前,他陪同杨镐一起抵达山海关。隔天钦差杨镐、总兵满桂、锦衣百户孙云鹤、张体乾便带着车队,继续向着宁远城而去了。

王在晋则留在山海关主持,蓟州镇及山海关军队的整编事宜。蓟镇总兵官朱国彦、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山海关监军太监纪用等官员,对于王在晋带来的皇帝旨意表示服从。

蓟州镇有兵十万余,镇守永平、蓟州、密云、昌平,辖马松、大石、曹墙十二路。所辖长城东起山海关,西抵居庸关的灰岭口,长一千二百馀里,总兵府设置在河北遵化东面的三屯营。

要防守如此广阔的地方,十万人马处处分散之后,就变得非常稀薄了。

王在晋以平谷县洪山口关为分割线,东面到山海关,镇守永平、蓟州的中协三路、东协四路,共计七路划为一个总兵区。

洪山口关以西,镇守密云、昌平、平谷、顺义等地划为一个总兵区,总兵府设置在顺义城内。

蓟镇总兵官朱国彦被迁到顺义,而原山海关总兵赵率教接收三屯营的总兵府。

朱国彦划走了4万名额的兵丁,而赵率教得到了剩下的6万名额兵丁。

山海关名义上有守军1万5千人,实额是8千余人,但是真正可以作战的军队不会超过4千人。

蓟镇兵的状况也差不多,号称有10万,但是实额大约是6万,而真正能作战的军人不会超过2万。

朱国彦是那种传统的世袭出身的武官,他对于如何收拢军心,操练军伍一无所知。至于克扣军饷什么的,也是按照此时的军中旧规,既不多取也不少收。

至于克扣下来的钱粮,他也不用来蓄养家丁,而是收购古董字画赏玩。正因为他有这点雅癖,所以近在咫尺的遵化城内的文官们倒是对他印象不错。

一句话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治军才能,但也是没有什么野心的庸人。王在晋到了山海关,召见他和赵率教两人,要求他交出兵权,他也就乖乖的交了。

让他搬迁到顺义城去,他也就毫不犹豫的带着三屯营内近1千5百精壮点的士兵离去了。

朱国彦走的决绝而毫不回顾,老实说让他从三屯营移营到顺义,他还真是巴不得。一方面可以逃离有可能被调往关外的糟糕命运,一方面可以距离京城近些,顺义自然也比三屯营繁华的多了。

而接下来对于蓟州兵及山海关兵丁的整编,倒是让王在晋、赵率教有些伤脑筋。

蓟州中协、东协加上山海关的人马,总额7万5千人,但是能点校出来的合格士兵不到2万。

按照道理,想要防守这么大一片区域和山海关,应当补足7万5千人的兵额才对。

但是那样的话,朝廷的军费又负担不起了。而真的完全按照崇祯的意思去做,把军队缩编到实际作战的人数,那么每处防御要地只能派上几十人。

把手中本就不多的兵力如此分散,到最后肯定是处处难以守备,这是兵家之大忌。

最后还是跟着他一起来山海关,建立蓟州镇及山海关后勤部队的言成泽出了一个主意。

他建议让士兵退役但不离去,而是把汛地附近的土地分给这些退役士兵。平时不必接受其他徭役,但是战时要接受征召,保卫汛地。

言成泽的建议替王在晋、赵率教解决了,整编部队后汛地防御人手不足的问题。

但是随即他们又遇到了更大的麻烦,除了这些安置在汛地附近的士兵外,其他被安排退役的士兵强烈要求,永平府治下的七卫所应当按照营州三屯卫进行改制。

这个要求对于王在晋和赵率教都是一个难题,永平府内有山海卫、抚宁卫、永平卫、卢龙卫、东胜左卫、兴州右屯卫、开平中屯卫共计七个卫所。

可以说永平府内一半以上的土地都在卫所手中,同这时代其他地区的卫所一样,永平府内的卫所屯田,同样负担不了卫所士兵的粮饷,还是需要朝廷从南方运粮进行补贴。

和顺义等京畿附近的县市不同,永平府卫所的大部分土地,都被卫所的军官们吞并了。

而且永平府刚好位于通州到关外的通道上,这里的百姓要负担比其他地方更重的运输军资的徭役,这也使得永平府内的不少百姓抛弃了自己的土地逃亡了。

而不必负担徭役的卫所军官们,则大肆吞并着这些平民的良田。因此永平府倒是和顺义的情形相反,这里不是卫所的土地被侵占,而是卫所侵占了平民的土地。

永平府的卫所不仅是关外明军的后备,他本身也要负担蓟州镇防守长城的任务。

因此永平府卫所的军官,基本上也是蓟州军及山海关守军的军官。

如果王在晋及赵率教同意了这些士兵的要求,仿照营州三屯卫进行屯田改制,那么他们就要担心这些军队中的军官会不会起来反对自己了。

对于王在晋、赵率教的担忧看在眼中的言成泽,自然是不会把这种麻烦揽到自己身上的。

负责组建蓟州镇、山海关守卫中宪兵系统的李中琦,除了每天同守卫山海关的底层士兵交谈外,对于其他事完全是漠不关心。

王在晋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再把这个难题上交给崇祯,反正他现在也有时间,崇祯在过节之前颁发的犒赏,加上补发的一部分军饷,让这些军士们很开心,因此无暇追问卫所改制的事。

他现在更为担忧的,还是前往广宁的杨镐、满桂等人,究竟能不能完成整编关外军队的任务。

事实上王在晋是白白担忧了,杨镐、满桂的整军比他想的要轻松的多了。

此时关外驻军大致还是按照中、左、右、前、后五部,而最重要的莫过于宁远及锦州两地。

总兵祖大寿率马步兵三万驻锦州,总兵朱梅、督师王之臣领兵二万守宁远。

除了这两位手握重兵的大将之外,还有尤世禄、王世钦等将领分守各处。

崇祯登基之后,切断了长芦盐场运往关外的商路,又有整顿关外军队的打算。

这让以祖大寿为首的辽西将门感到了不满,但是这个时候关外还不是祖大寿一人独掌军权的时候。

辽东军中,满桂、尤世禄、朱梅手中同样拥有和他分庭抗礼的军队,且满桂身得王之臣的信任,地位远在祖大寿、尤世禄两位总兵之上。

既然皇帝亲自出手,祖大寿原本想着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打算默认了。

但是京城中的勋贵及老上司袁崇焕劝他勉力一搏,要把皇帝的新政给废除掉。

祖大寿舍不得断掉同后金走私盐货贸易的财路,又加上曾经跟着袁崇焕,把数十万石军粮的亏空都抹平了。

因此他认为,既然这位老上司出手了,想必对付一个刚刚登基的少年,还是手到擒来的。

为了不错过向皇帝邀功的机会,他亲自带着骑兵潜到了山海关附近。他本打算新政要废除,皇帝的信任也要趁机赢取,这样他在关外才有可能排挤其他将领,成为关外唯一的总兵。

他唯一没料到的是,袁崇焕这位老上司居然失手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立刻返回了锦州,唯恐让人知道他曾经偷偷跑到山海关去过。

让他现在更为不安的,是皇帝抓住那些勋贵之后,会不会把他给供出来,那他到时可真是无路可走了。

祖家是辽西望族,到了他这一辈又是人丁繁盛。兄弟有祖大乐、祖大成、祖大弼,子侄有祖泽远、祖泽沛、祖泽盛、祖泽法、祖泽润、祖可法等,都是上自总兵、下至副将、参将、游击的各级军官,分驻宁远、大凌河(今辽宁凌海市)、锦州诸城。

可以说,现在辽东军虽然还没有成为祖家军,但是辽西将门以祖氏为首的格局已经隐隐出现了。

当杨镐、满桂带着犒赏抵达宁远,并召集诸将商议军队整顿事宜的时候。出于担心这是钦差的一个计谋,目的是把他骗入宁远后抓起来。

所以祖大寿不失时机的生病了,他派出了同宁远诸将领交情较好的祖大弼,代表自己去参见钦差大人。

杨镐同王之臣这种半路调到辽东的文官不同,他从万历援朝时期就已经常在辽东了。

而且他同李成梁父子关系一向很好,因此在辽东军中认识的人也不少。

就连现在是关外武将之首的满桂,当年也不过是他麾下的一员偏将。

因此当他到了宁远,开始主持整军会议的时候,基本上没有那个武官敢当面提出反对意见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章 退役军官的抗议

占了辽东军一半数量的湖广客兵,对于杨镐带来的分批退役还乡的政策反应非常的热烈。

虽然辽东当兵月饷要比内地领的多,但是关外属于同建奴交战的前线,这里一应物资都需要从后方转运而来,因此物价腾贵。

锦州、宁远两地还好,因为兵民众多,所以商人也多,市场上的物价高的还不是很离谱。但是分守在大凌河等偏远堡寨的军士,想要买点东西就贵的离谱了。

而且辽东军所面对的敌人过于强大,驻守锦州、宁远两地的军队,还能够依仗坚城而守。驻扎在小的堡寨中的部队,往往都在建奴的第一轮攻击下,不是被屠杀就是被虏去作为阿哈,也就是奴隶。

这些客兵名义上一个月有一两五钱到二两的军饷,还有每个月5斗的本色月粮,但是在户粮通判及各级军官们的剥削下,大约也就能拿到一半而已。

在这种情形下,想要让他们去同建奴拼命作战,无疑是在说笑了。能够依仗城池抵御住建奴的攻击,他们已经算的上非常忠诚了。

而且他们都是外地而来的客兵,除了一部分军官把家眷接到了本地,或是同当地的辽人通婚之外,大部分士兵的家眷都在家乡。辽东战事已经超过了10年,这里的应募时间最长的老兵,也在7年以上了。

对于他们来说,思念家乡的亲人,也是非常沉重的一种情绪。因此当听说能够拿一笔退役金返乡时,这些客兵的情绪顿时变得积极了起来。

有些老兵甚至觉得,先拿了遣散费回乡,到时再去应募朝廷的招兵文告,还能再拿上一笔安家费用,真是何乐而不为。

对于朝廷这种复原军人政策感到不满的,主要还是各级的军官们,手下士兵人数的减少,无疑是削减了他们冒领军饷的份额。而且出于对建奴入侵的恐惧,他们也不愿意放这些士兵回家。

不过杨镐这次出关主要目的就是同后金议和,因此这些军官们不能拿建奴入侵的借口去对抗复原兵士的政策。

且主事的杨镐在辽东呆过相当长的时间,对于辽东主军的将领有足够的威慑力。

辽西将门的首领祖大寿没能出现在宁远,让杨镐已经相当不满了。祖大弼虽然在军中被称为祖二疯子,但是对于杨镐这样的文官重臣却不敢发疯。

这位文人大帅杨镐当初兵败萨尔浒的时候,都敢毫不犹豫的斩杀了两名先逃的总兵,谁知道自己跳出来反对,会不会被他拿来祭旗呢。

没有了辽西本地将门的支持,这些客军的军官也只能默然接受了,杨镐在整军会议上述说的几条政策。

此外满桂带回来的家丁养廉银分配政策,也消除了这些军官心中最后的反抗情绪。

事实上在裁军、清屯、禁耕这一系列整军政策下,受损失最大的还是辽西将门。

裁军不过是减少了他们克扣粮饷的机会,但是辽东主军和客军相比,待遇就差多了。

辽东主军月饷不过是五钱,月粮虽然有五斗,但是辽东主军来自于本地卫所,按照规定军粮必须由卫所提供,不足部分才会由户部补足。

相比起那些把持着粮饷发放的户粮通判和胥吏们,卫所的军官显然更为贪婪。

如果说户粮通判还能发下七成,那么卫所军官发放的月粮大约是一半以下。

毕竟户粮通判这些官吏还有忌讳克扣的太狠,会闹起兵变。但是卫所军官可一点都不怕这些军士,毕竟他们的家人都在自己管制之下。

没有那个军士会和掌握自己一家命运的卫所军官过不去,最多也就是逃亡而已。

现在朝廷清理关外屯田,并禁止宁远以北地区进行屯田耕种。但是宁远附近及宁锦之间大片的肥沃土地,基本上都是辽西将门的产业,这一政策无疑等于直接指向了,隐隐成型的辽西军官地主集团。

不过朝廷提出的这些政策,却得到了满桂、尤世禄、朱梅等外地将领的支持。对于这些将领的反对,以祖大弼为首的辽西将门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

广宁之败后,在熊廷弼的意气用事下,关外之地已经完全丢给了努尔哈赤。

不过显然当时的努尔哈赤神智还很清楚,知道人口单薄的后金还吞不下整个关外之地,因此选择了收缩战术。

孙承宗出关复土,以满桂、袁崇焕等人功劳最大。宁远附近的田地复垦,就是在他们的努力之下。

但是后金的威胁一去,逃亡的辽西将门返回之后,就开始联合辽西士绅夺取这些土地。

辽西将门同辽西士绅认为这些土地应该还给辽人,然后以辽人守辽土,不应该让这些客军霸占这些田地。

当然他们口中的辽人绝不会是指那些逃亡的平民百姓,以辽人守辽土这个口号的确非常感人。但是对于那些官员来说,更为感人的就是,在这个口号下把国家花费了大量钱财恢复的土地,转移到自己名下。

在这瓜分田地的盛宴中,满桂、尤世禄、朱梅等客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辽西将门把大片的肥沃土地划给自己。

但是当建奴真的开始进攻的时候,龟缩在宁远城内的辽西将领,连城门都不愿意出。坐视后金军从容的围攻锦州城,到了最后还是满桂带兵出击,让后金意识到锦州并不是没有援兵的。

这些客军将领早就对于这些辽西将门感到不满了,现在能够让他们受到损失,为什么不支持朝廷呢。

在这种主客军互相牵制的状况下,辽东军的整编终于开始了。首批复原的军人有1739人,其中客军人数为786人。

根据崇祯亲自制定的复员政策,每个军人发给一张复原军人证书外,还应该发给相当于一年军饷的退役金18两。

当然为了减少银两的来回搬运,和某些军士领取了退役金后再次混入到军队中去。退役金发放的是纸币,每名士兵23元4毛钱。

而小旗则是40元,总旗80元,百户120元,小旗以上者还可以安排在家乡的官府内担任胥吏或是低阶官员。

第一批复原的军士虽然对于离开军队很高兴,但是对于朝廷所发的纸币有些不信任,他们直接把纸币当成不值钱的大明宝钞了。

没有背景的普通士兵打算自认倒霉,而那些复原的低阶武官就不干了,他们围着主持发放复原费用的孙云鹤低声下气的哀求着,希望能够拿半价折换银两。

魏忠贤被崇祯赶出京后,孙云鹤在京城中处处装孙子,好不容易才挨到重新起复。

大过年的,还要跑到关外这等苦寒之地做事,已经让他够郁闷的了。

且皇帝设置的钱粮发放监督制度,让他虽然是主事者也不敢伸手,唯恐被人告密被皇帝问罪。

且纸币不是银两,不能靠改变成色或是克扣数量来贪污。按照崇祯的要求,退役士兵的优待条件也早就公布出去了,孙云鹤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赌没人告状。

眼睁睁的看着一大笔钱从他手上经过,他却只能望而兴叹,这就加深了他心里的烦躁。

这些低阶武官居然还敢找上门来闹事,顿时让他愤怒了,他顿时对着这些武官劈头劈脸的开骂了:“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泼贼淫囚…”

对于这位脾气恶劣的锦衣百户大人的怒骂,这些低阶武官头一低就承受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就此放弃要求,还是紧紧的跟随着孙云鹤要求换银子。

对这些武官来说,只要能拿回一些银子,被上官骂上几句又算得了什么呢?在他们的生涯里,被上官责骂,被文官羞辱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他们看来,骂几句又不会死人,但是如果能拿回些银子,今后可是能够救命的。再说了这位锦衣卫武官骂人的语言也就这么来回两句,一点都不如他们的上官和那些文官骂的狠毒刻薄。

对于这些他眼中的边军兵痞,孙云鹤头上青筋暴露,感觉自己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如果不是他这个办事处的人手不足,他早就命人把这群兵痞赶出自己的院子了。

正当孙云鹤的情绪在失控的边缘时,锦衣百户张体乾从院外走了进来。

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张体乾,看到院子里这么多人站着,不由也吃了一惊。

“诸位围着孙百户做什么?难道想要闹事不成?”

“我们不是来闹事的。”

“我们是来要钱的。”

“我们替朝廷戍守边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能拿几张纸片就打发了我们呢?”



在院内众位武官七嘴八舌的抗议下,张体乾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他同孙云鹤分工不同,孙云鹤主持复原,而他负责在辽东军中建立军法官系统,因此最近的日子他都在各营中找人谈话,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宅子里了。

听完了这些武官的诉苦之后,张体乾顿时把脸拉下来说道:“别吵了,你们这是成何体统。老实说,如果不是陛下的恩典,你们能返回家中和家人团聚去?

我大明对军士虽然有抚恤制度,但是可没有什么退役金发放的制度。而且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克扣了下面军士的粮饷。拿去花天酒地,现在却对陛下的退役金说三道四,难不成是想要造反?

你们现在拿的比那些普通军士高得多的退役金,回到乡里还能补上官缺,这样还不满足,你们究竟想要怎么样?”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章 聚源当铺

院子内的十多位武官一时鸦雀无声,众人推搡了一名百户出来,同张体乾对话。

“张百户,这实在不是我等故意闹事。陛下对我等将士加恩远超往昔,我们又非草木,焉能毫无所觉。

就算没有这个退役金,我等也不应该对两位大人有所抱怨。实在是我等众人大部分已经在此地成家,现在要拖家带口的返回故里,总是需要一些路费…”

孙云鹤顿时不耐烦的打断了这位百户的话说道:“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只要你们抵达通州就能兑换了,这纸币也能缴纳驿站的使用费用…”

张体乾突然打断了同伴的话,对着刚刚的百户说道:“那么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站在人群里的总旗张思顺有些愤愤的说道:“要是到了通州又不能兑换,难不成我们还要再回来吗?”

被众人推选出来的高百户顿时对他训斥道:“你给我闭嘴。两位大人,我等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够折半发放就成,难道两位大人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听着这位高百户话中语带威胁的意思,张体乾眉头不由微微一挑,他制止了孙云鹤无谓的发怒,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各位总要给我们两人一点时间商议吧。”

高百户看了看左右同僚的脸色,终于点着头说:“既然张百户如此说,那么我等明日再来拜访。”

目送这群军官出了院子后,孙云鹤有些气急败坏的对着张体乾说道:“你是不是喝多了?不过是一群泼汉撒泼,难不成他们还真敢闹事?不怕朝廷砍了他们的脑袋…”

虽然从前孙云鹤地位比自己高的多,但是现在张体乾自觉两人在崇祯面前都是平等的,要不是整军一事需要通力合作,他才懒得理这位性格暴躁的同僚。

他有些没好气的对着孙云鹤说道:“难道你就不怕陛下砍了我们的脑袋?”

“陛下为何要砍我们的脑袋,我们对陛下忠心耿耿,难道也是错误?”孙云鹤一愣之后,顿时大怒的说道。

张体乾撇了同僚一眼后说道:“陛下让我们来这里,是协助几位大人整编辽东军的。要是激起了兵变,中断了整军的行动,你觉得陛下会饶过我们吗?”

孙云鹤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好半天才小声的问道:“你说陛下发纸币,不发银两,是不是真像他们说道,就是为了先把人哄出关外,然后在拖延不认账呢?”

对于孙云鹤的这个问题,张体乾也难以回答,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清楚。但是按照以往老朱家的脾性,拿纸钞换真金白银是有的,但是要拿真金白银出来换纸钞,这可真是有些难说。

看着张体乾沉思不答,孙云鹤又皱着眉头抱怨了起来,“就算我们认可这些人说的,拿纸币折半,我们也拿不出这许多银子啊。明天他们要真来了,我们该怎么应付啊?”

张体乾说道:“都说万事开头难,只要我们能把把这第一批人先弄回乡下去,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孙云鹤有些茫然的问道:“怎么弄?看他们的意思是,要是不给他们兑换成银子,他们可是要闹事的感觉。要不然跟满桂大人说一声,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张体乾回过头看着孙云鹤有些诧异的说道:“这里可是边塞,杀完人往野外一藏,谁能找的到?

再说了,真把他们逼急了,煽动起营中兵变,拿着我们的脑袋去投奔后金怎么办?你觉得就我们这几个人,能挡的住乱兵?”

孙云鹤顿时感觉脑后有些凉意,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说道:“那我们只有送信给陛下,让他运点银子到宁远来了?”

张体乾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才说道:“咱们这些魏公公提拔的旧人,陛下没有加以严惩,原本就应该修心养性回乡下去种地去。

现在陛下派我们两人出来办事,然后我们再把问题推给陛下,你觉得陛下会怎么看待我们两人?难道会因此称赞我们两人做的好吗?”

孙云鹤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才颓然说道:“那该怎么办?都怪这该死的银子,这些贼囚都被钱迷了心窍了。没有银子我们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啊。”

张体乾突然剁了剁脚,下了决心说道:“我倒是有个应急的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干。”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我们两人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蛤蟆,谁离得开谁啊。你有计划就说出来,赶快。”

张体乾走到他身边咬了一阵耳朵,孙云鹤脸色变了变去,好一会才迟疑的问道:“这么做,真的可以吗?要是他们闹起来咋办?”

张体乾像是说服孙云鹤,又像是说服自己,斩钉截铁的说道:“这纸币换银两的方法,可是陛下的命令。要是换不了银两,他们闹起来,陛下难道还会不给我们撑腰吗?最起码这些商人总比这些穷军汉好对付。”

孙云鹤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可是能在宁远开铺子的商人,身后总是有些背景的。我在京中也有所耳闻,据说能上关外进行贸易的,不是勋贵家就是关外将领家的亲族。我们这么做,不是得罪了他们?”

“对付这些穷军汉我们没辙,但是对付这些勋贵、将领,难道我们锦衣卫是吃素的吗?我们身后站的可是陛下。”张体乾意味深长的说道。

孙云鹤终于咬着牙说道:“也罢,所谓富贵险中求,了不起就是回京坐冷板凳去,总要先过了这一关才行…”

宁远城南大街上,有一家城内最大的典当铺,叫做聚源当铺。这家当铺的股东是宁远大族祖氏及祖氏的女婿吴襄。

这家当铺背后有祖家作为后盾,自然在宁远城内无人敢惹。不过祖大寿同样也顾及自家的名声,这聚源当铺倒也不怎么坑本地人,当然对于外地人也就难说了。

不过今天经过南大街的市民却有些惊奇的发现,一年中除了元宵一日不开的聚源当铺,今天居然关门了。

当铺二堂内,坐在右手椅子上的张体乾、孙云鹤两人,正好整以暇的喝着茶,两名锦衣亲卫正捉刀站在他们身后护卫着。

聚源当铺的大掌柜满头大汗的捧着一个托盘,站在两名锦衣百户面前,卑躬屈膝的说道:“两位大人,本当铺本小利薄,实在是当不起两位大人的宝物。

还请两位大人收回宝物,小人愿意送上一些脚力钱,算是补偿两位大人白跑一趟。”

孙云鹤看了一眼大掌柜手上的托盘,盘内放着的两块锦衣卫牙牌,及两锭50两的银锭。

他顿时拉下脸说道:“难不成缪掌柜是把我们当成,上门敲诈的街头无赖了吗?你可知羞辱锦衣卫,就是羞辱陛下吗?”

“小、小人绝无此意,还请大人明察。”一向在宁远城不招摇的缪掌柜,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这位缪掌柜如此惧怕两名锦衣百户,说实话应当感谢东林党人对厂卫的描述。

在东林党人的描述中,东厂、锦衣卫已经成了大明第一反派,他们仗着皇帝的宠幸,肆意迫害文臣武将。

特别是东厂的各种刑罚,士子们为了表达被抓入东厂的忠臣们是多么的忠贞不屈,为东厂发明了各种残酷的刑具。

比如拿开水烫大腿肉,然后用铁刷子一层层把皮肉刷下来什么的。还有那一块大铁盘烧热之后,把人放在上面活活煎熟,等等之类的酷刑。

这宁远城靠近前线,因此平时没有什么娱乐,这位缪掌柜最大的消遣就是读些闲书。

偏生他的胆子还不大,今日看到两名活的锦衣卫找上门来,顿时有些魂飞魄散的感觉。

看着这当铺的大掌柜吓到了这种程度,张体乾不得不出来缓和下气氛了,他们的目的可不是来砸当铺结仇的。

张体乾看了看二堂柱子上的对联,不由转头对着掌柜微笑着说道:“你们当铺不是号称,要典尽三山五岳,当来*的吗?不过是区区两块牙牌,如何都当不起了?”

缪掌柜面带苦涩的说道:“不过是东家的游戏之作,当不得真,还请两位大人放本铺一马,小人这就命人取下来。三德子,在那呢?你带…”

“不必了,我倒是觉得这对联挺好。既然你拿不了主意,何不请当铺的东家过来说说,难不成我们两人还不够资格见见你的东家吗?”

“够,够资格,两位大人如何不够资格。不过我家东家现在不在宁远,不如请两位大人先回去,待小人通报了东家之后,亲自向两位赔个不是?”缪掌柜吞吞吐吐的说道。

张体乾顿时不说话了,他拿起边上茶几上的茶碗慢慢的喝起了茶水。

孙云鹤顿时大怒的说道:“你个贼囚好生不晓事理,东家不在,那就去找个能做主的人过来谈话。难道就想这么三言两语打发了本官不成?你当我们锦衣亲军是窑子里的姑娘吗?挥之则去,招之则来。”

“噗。咳、咳。”张体乾刚喝进嘴的茶水顿时喷了出来,他实在是想不通,当初魏公公居然会欣赏这个粗鄙无礼的混蛋,并死死的压住了自己一头,真是没天理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章 锦衣卫的生意

张体乾借着擦拭茶水的机会,侧着头对着孙云鹤小声的说道:“素质,注意素质。难道你忘记陛下颁发的?锦衣亲军行为规范手册?了吗?”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孙云鹤,脸色顿时僵住了。这本行为规范手册是皇帝授意翰林院的侍读编写的,据说这位侍读还编写了一本内容相近的?小学生行为规范手册?。

两本手册上的第一页,都是皇帝亲自拟定的前言,“…做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大明锦衣亲卫(或小学生)。并立志为人民作贡献,为祖国作贡献。”

孙云鹤敢打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锦衣亲军,这辈子都没有看过或是听到过,如此让人脸红的语句。

几乎在收到这本手册的同时,几名锦衣卫指挥使就坐下来开了一个闭门会议,决定把这本手册作为极度机密,严禁任何人透露其中的内容。

孙云鹤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缓和下来,然后对着缪掌柜说道:“还楞在那干嘛?赶紧去找人啊,贼囚。”

在距离聚源当铺两条胡同的一所大宅中,缪掌柜正擦着汗向祖家在宁远的几位掌事者汇报刚刚在当铺内发生的事。

回宁远参加整军会议的祖大弼顿时怒了,他霍的的站起来说道:“这些鹰犬未免也欺人太甚了,既然他们想见当铺的东家,那我就去见见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想要搞什么鬼。”

祖大弼的堂兄祖大定顿时制止了他说道:“云和,你先冷静一下,你这么怒火冲天的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祖大定是祖家少有的几个从文的子弟之一,他也是祖家操持田地和其他生意的主持者。

祖大弼停住了脚步说道:“难道就看着他堵住当铺的大门,让宁远城其他人看我们祖家的笑话?”

祖大定沉吟了一会,才对着缪掌柜重新问道:“他们和你谈话时,到底知道不知道这当铺是我们祖家开的?”

“整个宁远城的人都知道这是我们祖家的产业,他们身为锦衣卫会不清楚?”祖大弼怒气冲冲的说道。

缪掌柜嘟囔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似乎两位锦衣卫老爷并不清楚当铺是谁家的产业,否则就不会连东家姓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嗯?”祖大弼有些半信半疑了起来。

祖大定趁机对着堂弟说道:“不管他们知不知道这当铺是不是我们祖家的产业,云和你这么贸然过去,岂不是给了这些鹰犬机会摸我们祖家的底了?

原本朝廷这次整军就是针对我们辽东军,我祖家现在又是辽西势族之首,现在要是被这些锦衣卫当做意图反抗朝廷政策的地方豪右,恐怕对锦州的复宇不利啊。”

听到堂兄点明了自己的兄长,祖大弼顿时冷静了不少,他还记得兄长让他这次到宁远来,就是来装孙子的。

他在座位前来回踱步,过来一会才有些烦躁的说道:“堂兄你不让我出面,那现在该怎么办,那两个锦衣卫还呆在当铺不肯离去,难道就这么把他们放在,不予理会?”

祖大定思考了会说道:“那当然不行,我们这么放着不理,就算这些鹰犬没有心思对付我们祖家,也会勾起对付我们家的心思的。

我们派个人去同他们谈谈,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左右不过是花钱消灾罢了。不过祖家的人不能去,免得落人口舌。

两环兄弟既是当铺的股东,又是我祖家的姑爷,不如就请两环兄弟跑一趟,看看这些鹰犬究竟要做什么。”

坐在下首的吴襄听了祖大定的话,马上站起来说道:“行,我这便跟着缪掌柜去见见锦衣卫,看看他们堵在咱们家当铺究竟想要做什么。”

祖大定、祖大弼两人顿时起身向吴襄行礼,送他和缪掌柜出了大门。

吴襄祖籍江苏高邮,原本只是一个马贩子,不过他自幼爱好习武。在厌倦了贩马的行当后,于天启二年考中了一个武进士,随后被发配到辽东军前效力。

他虽然有些才能,但是缺乏背景,在军中一直得不到升迁。最后娶了祖大寿的寡妹,才依靠祖家的势力,开始在军中逐渐出头。

他靠老婆升官的行为,自然让一部分军中武官感到不齿,甚至于包括祖家的一部分族人在内。

不过他有个儿子勇武矫健,深得祖大寿喜爱。因此吴襄开始慢慢在祖家占据了一定的地位。祖大寿对于他的信任,并不下于几个弟弟。

吴襄跟着缪掌柜来到了当铺的后门,在缪掌柜的带领下,直接走到了二堂之内。

孙云鹤面对大厅入口,正好看到吴襄同缪掌柜走进来,他不待缪掌柜引见,就惊讶的说道:“吴副将怎么来了?难不成这当铺是你的产业?”

张体乾看着走进来的吴襄也有些皱起了眉头,不过随即就松开了。虽然来之前他真不知道这间当铺居然同宁远祖家有关联,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们两人退缩了。

在锦衣卫中待了这么多年,两人都清楚同当地势族对上,就算是锦衣卫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过为了解去自己眼前的难题,他们也顾不得同这些地方势族交恶了。

吴襄恭敬的同两位锦衣百户见礼问好之后,才在两人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对着两人客气的问道。

“两位上差,这倒是怎么回事啊?可是本当铺内有谁得罪了两位上差,请两位上差明示,我一定会处罚的让两位上差满意为止。”

张体乾同孙云鹤对望了一眼之后,便说道:“当铺内没人得罪我等,不过是我们兄弟想要当些东西,这位大掌柜不敢收而已。”

吴襄看了一眼放在两人中间茶几上的托盘一眼,他来之前已经听缪掌柜说了事情的经过。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两人想要敲一笔钱而已,不过此时看这两位锦衣百户面色严肃的再次提起,他到认为事情大约是没有缪掌柜说的这么简单。

他继续和颜悦色的对着两人说道:“不知两位上差想要如何典当,若是典个3、5百两的,今日末将便做个主,两位上差就不必典押东西了…”

孙云鹤大大咧咧的打断了吴襄的话说道:“3、5百两肯定是不够的。”

吴襄脸色不变的改口说道:“如果两位上差要个3、5千的,小铺勉力一番,大约也还是能够凑一凑的。再往上,恐怕小铺就只能关门歇业了。”

孙云鹤有些诧异的说道:“你这么大一个当铺,就只有3、5千的家底,吴副将是在说笑吗?”

吴襄面带微笑着说道:“宁远不过是边塞之地,这当铺平日里也就是为穷军汉们周转些小钱而已,两位上差要是看上了这所宅子,末将可以连地契一起奉送。”

对于吴襄这种装死狗的方式,孙云鹤也有些哑口无言了。这所宅子再好,在这边塞之地也卖不起价啊。

看着孙云鹤无法再接下去了,张体乾马上堆着笑脸出来打着圆场说道:“吴副将这是把我们兄弟当什么人了,我们来当铺就是想同当铺主人谈笔生意,绝没有打秋风的意思,吴副将开着这么大的铺子,难道打开门连生意都不做了吗?”

吴襄注视着托盘内的两块锦衣卫牙牌,有些苦笑着说道:“两位上差典当的东西,除了陛下之外,谁典当的起啊。两位上差不是在难为末将吗?”

张体乾看了看身边的托盘,突然伸出手抓起了两块牙牌,一块给了孙云鹤,另一块则重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他低着头系牙牌的时候,口中说道:“典当两块牙牌,不过是想见见当铺背后的东家,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吴副将不必如此担忧。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真正的生意吧。”

孙云鹤对着身边的两名锦衣校尉小声说了两句,两位校尉立刻夹持着缪掌柜离开了大厅。

大厅内顿时只剩下了三人,张体乾这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币放在托盘上说道:“我们要谈的生意是这个…”

三人一谈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将黒时,缪掌柜才看到吴襄恭送着两名锦衣百户走出了大厅。

“免送,吴副将,我们这可是说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兑换?”张体乾站在院门台阶处对着吴襄说道。

吴襄面皮抽动了下,才说道:“末将说话自然是算数的,不过末将今日也要把话说在前头,如果末将拿着这纸币到京城换不到银子,两位上差就不能怪末将停了兑换了。”

张体乾看着吴襄许久才说道:“前三日兑换不少于三千两,之后每日不少于300两。那些军官手中的纸币,你要保证优先兑换。”

吴襄站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说道:“好,就按张百户的意思去做。”

张体乾这才真心诚意的对着吴襄拱手施礼说道:“吴副将这个人情,某记在心里了,今后必当有所回报。”

送走了张体乾、孙云鹤之后,吴襄目视了门外的街道发呆了许久,才对着身边的缪掌柜说道:“明日午后,在铺内开一个纸币兑换点,军官以5成折换,士兵3成折换。

后天派人带着纸币去京城看看能不能兑换,要求他快去快回。如果传回的消息不能,就停下兑换。”

缪掌柜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大东家那边要先通知吗?”

吴襄犹豫了下说道:“要等他们那边定下来,桃花都要开了。兑换纸币之事,就当是我一个人干的好了,先动用我的股份,不够的再去找夫人那里支取…”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章 四海商行开张

吴可成背着一个包裹,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骑在马上,以抵御马匹奔驰时迎来的寒风。在经过了将近9天的赶路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北京城的外墙。

当他抵达朝阳门时,还赶得及进城。长时间的赶路,让他两条腿都变得一瘸一拐了。

这个时节居然还有人从外地赶到京城来,让守门的士兵感到有些惊讶。

吴可成牵着马从空空荡荡的城门口走进了北京,城门洞内的士兵甚至懒得过来盘问他一下。

当他进入城内后,这种冷清的感觉顿时就消失了。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正在忙着准备过明天的元宵节。

根据两位锦衣卫提供信息,兑换纸币的有两个,一个是通州仓场内,一个是京城内的四海商行。

吴可成甚至都不用考虑,就选择来了京城,毕竟商人总比官员好说话。

他走进城内便拉住一名行人问道:“这位兄弟,请问京城中是否有一家四海商行…”

一刻钟之后,他就在行人的指点下,找到了最近的一间四海商行。和他印象里的商铺完全不同,这间商行没有靠着临街设置一个狭小的门面房。

到是同他见过的最好的青楼差不多,门口居然还有两名穿着礼服的门童。

似乎看到了他的窘迫,一位仆役主动走了上来对他问道:“这位客人,要进去看看吗?不用花一分钱。”

“不用钱?这里正的是四海商行吗?”吴可成有些诧异的问道。

“当然,门楣上不是挂着招牌吗?”

“这里有寄放马匹的地方吗?”

“交给我就可以了,然后拿上这个木牌,回来就可以取走你的马了。”

吴可成把手中的缰绳交给了仆役,并从他手中接过了一个木牌,他仔细观察了一下,上面除了用墨水写的34号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看了一眼被仆役牵走的马,就向着四海商行的大门走去了。进门之后,吴可成眼前看到的同其他大户人家的跨院没什么区别。进入了垂花门之后,他才发现这里和其他宅院的不同之处了。

原本应该是大堂前庭院的地方,用方木搭建了一个地面架空层。下面似乎还设置了火龙,让整个空间比外面暖和了许多。

整个庭院改建成了一个回字型的建筑,回字中间却留着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中间是一座假山,显然是原本庭院内遗留下来的旧物。

围着天井设置了一圈木栅栏,靠着木栅栏的是一排长椅子,显然是供给顾客休息的。

店内各处地方,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显然是为过元宵节准备的。

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将近一亩的空间内,居然有着数十个装满了货物的木架。这和他记忆中的商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干净、整洁,还有人不时的补充货物。

吴可成只是发愣了一会,就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他拉住一名穿着红色制服的伙计问道:“伙计,麻烦问下,这里可有纸币兑换银两的地方?”

“就在东面那个房间,上面挂着牌子的那个。”伙计指了指东面,就离去了。

吴可成正准备走进兑换处,一个人突然从边上窜了出来。这让他顿时紧张了起来,做了一个戒备的姿态。

“要兑换纸币吗?”一名年轻人小声的对他问道。

“兑换纸币,不,我要兑换银两。”护着胸前包裹的吴可成下意识的摇头说道。

这位叫薛令堂的年轻人脸上更是露出了喜色说道:“你有多少纸币?我和你兑换银两。”

“你?”吴可成顿时警惕了起来,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京城之中并不都是良善之辈。更何况,他包裹内现在有壹千零玖拾肆元,相当于800多两银子。

薛令堂看到吴可成怀疑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什么游民,我是利源典当行伙计…”

薛令堂还没有说完,一个人从挂着货币兑换所牌子的房间走了出来,他立刻对着薛令堂训斥道:“怎么回事,拉客人都拉到我们门前来了,难道真要让我们禁止你们利源典当行进入商铺吗?”

在这个人的训斥下,薛令堂顿时连声道歉着离开了。随后他对着吴可成说道:“要兑换就赶快,在过两刻钟,我们这里就下班了,要后天才开张了。”

说完之后,此人就离去了。吴可成有些诧异,他不明白为什么用纸币兑换银两都有人抢。

怀着疑惑的心情,吴可成走进了兑换钱币的房间。一排长桌把房间一分为二,在坐在桌子后面的伙计招呼下,吴可成在桌子前坐了下来。

伙计仔细点验了他从包裹中拿出的纸币,都没有和他谈应当怎么兑换,麻利的从身后的银箱里取过了银两,计量清楚后推到了他面前。

这和他想象中的兑换完全不同,他来之前都已经准备好,要据理力争不能让四海商行用成色差的黑银糊弄自己,不过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这位客官,你要清点清楚,离开之后我们可不负责是不是短缺数量了。”这位伙计对着还在发呆的吴可成提醒道。

“不,不是的…”看着这些93成色的纹银,吴可成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没想过这纸币居然真能兑换出银子来,还是成色这么高的纹银。

要知道聚源当铺兑换出去的银子以杂色银子居多,一小部分是粗丝银。按照规定:55两杂色银换50两纹银,而52两4钱粗丝银换50两纹银。

“就算是一比一都有钱赚啊。”吴可成心里如此想着。

“要是客官你觉得太重拿不走,可以先开个账户,以后随用随取就是了。”伙计看着桌上将近50多斤重的银子,以为吴可成是因为拿不动在犯愁,于是出声提点道。

“账户?”吴可成有些茫然的反问道。

“对,就是让你暂时存钱的意思,和典当行典押东西差不多,不过我们不会收取你的寄存费用。而且京城以内,任何一家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点,你都能提取账户里的银钱。”

吴可成只是想了想,就立刻决定道:“那我存个800两整数,在你们柜上,零散的银子和铜钱我带走。行吗?”

“当然没有问题,那么你填写下这张表格就可以了…”

对吴可成来说,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把纸币能不能兑换银子的消息带回去,而不是背着这么重的银子赶路,因此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名伙计的建议。

从元旦大朝会之后,朱由检难得给自己放了几天假,窝在宫内没有出去。

宫内新年的气息非常的浓厚,人人都换上了葫芦补子的衣服,皇城的御街上还有太监摆出来的各种摊位。

当然了,所有的这些花样,都是历代皇帝们为自己不能自由出入宫禁,而让太监们学习民间的布置,好让皇帝假装走出了宫城,做为一个普通百姓生活而已。

对于朱由检来说,到像是专门为他一个人出演一个真实的楚门世界一样,这让他很有新鲜感。

当他空下来之后,自然就同周后、田、袁两妃走动密集了起来,还要加上乐安公主及葡萄牙少女伊莎贝拉。

朱由检闲着无聊,发明了记忆里的纸牌游戏、跳棋游戏,让这些女孩终于找到了乐趣。

不过这样的慵懒生活他只过了三天就结束了,因为四海商行终于开张了。

为了不让四海商行因为各种问题关门,他带着人制定商铺各种物资短缺时的调度方案,还有各种物资的物流安排等等。

一开始,他让户部用纸币代替银两,作为京畿军队同官员的月饷。

几乎这些军士和官员拿到月饷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跑去四海商行兑换成了纹银。

但是很快,四海商行内丰富的商品种类,及比其他商铺低15%的价格,迅速吸引了京城的百姓们。

根据精确的计算,四海商行把银两兑换纸币的比价定为:纹银105:1的比率。

京城中下阶层的人们很快就发现,就算是先把手里的银子兑换成纸币,再去四海商行内购买生活必需品,也比拿着银子去小商铺购买更为划算。

以往京城中的粮铺进入冬季后,基本上是一天一个价格,直到来年的三、四月份为最高。

四海商行虽然成立不久,但是米价却一直没有变动过,这使得四海商行的名声一下就打开了。

虽然京城中的粮商对此相当不满,但是考虑到四海商行背后有皇帝的身影,他们也只能暂时忍耐了下去。

如果不是现在还是放假期间,这些粮商们肯定是要请几个御史出来,批评皇帝与民争利了。

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原本对于崇祯把粮食等必需品的价格压的这么低,还是有很大意见的。

对这些商人来说,囤积居奇才是一个正经商人该干的事,特别是粮食这种每个人每天都必须要消耗的商品,更应该以囤积的方式慢慢的提高价格出售。

不过很显然,崇祯没打算同他们讲理,一开始就以自己的意志来打造四海商行的经营理念。

四海商行在京城有27家店,十天内从几百两每天的营业额,上涨到了现在的1万8千余两,可以说上涨的幅度超过了这些商人的想象。

于是原本只想着能保本就行的商人们,很快就去研究了四海商行的账簿。结果他们发觉,最赚钱的居然是宫内捣鼓出来新鲜玩意同钱币兑换业务。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章 纸币的重要性

“…粟米每石06两,纸币八毛每石;粳米每石08两,纸币一元一毛每石;糯米每石12两,纸币一元六毛每石;烧饼面每石2两,纸币二元六毛每石…”

“那么也就是说粮食的毛利达到了15%,四海商行每天粮食的贸易额在5、6千两之间,盈利在700-900两之间?”朱由检对着涂文辅询问道。

作为代表宫廷参与四海商行经营的涂文辅,现在倒是对自己现在这个职位感到非常满意。

高于以往的年俸,还有根据盈利发放的奖金,虽然不及从前在司礼监任职时收取的贿赂多,但是这日子却让他过的安心多了。

“是的陛下,按照我们的计算,这已经相当于占据了京城一半的粮食售出量了。剩下的一半人口,一部分是因为跟某些粮商定下了三节结账的长期合约,所以没有同四海商行购买粮食。

还有一部分人,在乡下拥有自己的庄园,他们的吃穿用度,大部分都是从庄园内运入京城,因此不会向别人购买粮食。

因此各位董事认为,现在的粮食市场在粮食价格方面,我们可以再抬高10%的售价…”

“不必了,这个价格就很不错,调整了粮食售价,京城百姓兑换纸币还有这么高的热情吗?”朱由检靠着椅子上,打断了涂文辅的话说道。

涂文辅想了想又继续说道:“玻璃灯罩、肥皂、玻璃器具等在商行内简直供不应求,商行的各位董事希望琉璃厂、肥皂厂能够扩大产量。”

“这些器具的产量不是根据京城人口进行计算过的吗?就算相差一些,也不至于供不应求吧?”朱由检有些疑惑的问道。

涂文辅立刻回答道:“玻璃灯罩比绢、纸做的灯罩更为明亮透光,且不必害怕被点燃。虽然价格比薄纸做的灯罩要贵,但是可以长久使用,算起来还是比较划得来。

我们当初计算时,认为玻璃灯罩价格差不多接近绢做的灯罩价格的2倍,又容易打碎。因此每十户人家,大约也就一、二户人家会购买。

但是现在京城中人以上的人家,都在抢购着玻璃灯罩,他们有些是自己使用,有些人则是把玻璃灯罩及新出的香皂当做了拜年的礼物,还有些商人想要购买一些贩运到江南去销售,因此自然就短缺了。”

朱由检只是想了想便说道:“肥皂在油料问题没解决之前,扩大产能是不可能了。不过琉璃厂这边已经摸索出了成熟的配方了,倒是可以扩充产能。

这样,你再去同四海商行董事们商议下,琉璃厂这边出配方和技术指导人员,四海商行出股本投资建立新厂。琉璃厂占4成股份,四海商行占6成。”

涂文辅顿时有些愕然的说道:“陛下,现在琉璃厂的制作品在京城供不应求。今年开春运河解冻之后,南方必然同样会热销,京城人口还不及南方苏州城人口的三分之一,这摆明了赚钱的生意,又何必让外人分上一份?”

朱由检不满意的说道:“四海商行的董事既然能够支持朕的决议,那就不是什么外人。如果我们吃肉,连口汤都不给别人喝,你觉得以后还会有人愿意同宫内合伙做生意吗?

而且过完元宵节之后,纺织、冶铁的工厂建设计划就要放进日程里了,我们那里还有这么多钱去投资新的琉璃厂?

只要能够扩大产能,就算是4成的利润也是相当大的。我们不仅仅要把这些新产品卖到南方去,还有卖到海外去,草原上去。有这么大一个市场,我们应该发愁该建设多大的玻璃制品厂才对。”

对于崇祯的乐观,涂文辅总觉得有些不靠谱,这些海外蛮夷的地方都没有什么产出,他们真的有这么多钱来购买大明的货物吗?

不过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泼皇帝的冷水,反倒是热切的恭维起崇祯的远见卓识了起来。

送走了来汇报四海商行销售状况的涂文辅之后,王承恩拿着几分文件走了进来。

准备起身的朱由检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上奏章给朕?”

王承恩小心的说道:“是大司马王太仓和山海关总兵赵率教,从山海关发来的联名奏章。”

朱由检坐回了椅子上,对着王承恩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念念,朕听着。”

听着王承恩读完了王在晋、赵率教的奏章之后,朱由检思考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你替朕记录下,以朕的名义给王尚书写份私信。首先:对于他同赵总兵两人,为了大明安危做出的贡献,朕表示感谢。

其次:对于他们两人提出的,对军官名下土地暂时不做清理,朕以为是不合适。

朕同意按照军职大小授予一定面积的土地,但是不能完全免去田税。

免税田应当按照在职军人、烈士烈属、伤残士兵进行划分,而不是按照军职大小进行划分。

对于军官超出部分的土地,可以实施赎买政策,以十年分期付款的方式给付土地价格。而且给予相同土地面积的关外土地证书,待收复辽东之后进行土地分配。

再次,对于土地赎买暂时按照自愿原则,对于响应朝廷政策及不响应朝廷政策的军官要进行分册登录姓名。

各部主官一律不许由不支持朝廷政策的军官担任,部分已经抵达退役年龄的军官可以着手安排退役,今后军官提拔以响应朝廷政策者优先。

最后,从边军中挑选一批经验丰富的中下层武官到京城进行为期半年的培训。还有挑选一批20岁以下,立功或是平日表现良好的军士进入京城陆军军官学校学习。”

王承恩拿着一只铅笔迅速记下了崇祯的吩咐,他写下了最后一笔之后,才接着说道:“东厂、锦衣卫最近对于关外、京城的一些物价情报已经汇总了,陛下可也要听听?”

朱由检眨了眨眼睛说道:“行,你说吧。”

王承恩赶紧拿起了一份文件翻看着念道:“…由于被遣散官兵对于纸币的抵触情绪,所以臣等不得不同当地商户商议,以纸币折五抵换银两…

…由于四海商行只接受纸币,而纸币所兑换的白银成色较好。是以一部分奸滑小民拿着成色不足的银两,在京营外私下兑换纸币,再拿着纸币去四海商行购买商品,或是直接兑换白银。

部分蒙蔽上当的军士因此而同奸民发生冲突,或是私下斗殴,或是向顺天府告状,顺天府每天处理这样的事多达数十乃至数百起。

如今正是封衙休假之时,官员们都不在衙门,因此负责京城治安的巡警局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些案子,和这些人…”

朱由检听完了之后,突然对着王承恩询问道:“你觉得这些事应该怎么处理?”

王承恩顿时低下头恭敬的说道:“臣愚钝,想不出应当如何应对这些事,臣唯陛下之命而从。”

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片刻之后便抬头说道:“让四海商行在京营驻地附近开一间商铺,方便军士们购买东西和兑换钱币。

另外把关外纸币只能折五的消息放出去,通知山海关暂时放松对于出入关的商人及货物的检查。

让通商邮政部设立商业管理局,给出入关外行商的商人颁发执照,每年审核一次。”

王承恩记录下来之后,不由小声的建议道:“陛下,这些奸民用来兑换纸币的银两,都是成色较差的粗丝银或是杂色银。

这不是摆明了占陛下您的便宜吗?既然那些将士官吏能够接受成色差的粗丝银和杂色银,我们又何必兑换纹银出去,不如我们也…”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摇着头说道:“你觉得这些纸币本身价值多少钱?”

王承恩眨了半天眼睛也没能回答崇祯的问题,他只好赫然的回答道:“臣不知。”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事实上,这些纸币的造价和大明宝钞的造价差不了多少。”

王承恩脸色有些发白,他有些慌乱的说道:“那陛下为和要用真金白银去兑换这些不值钱的废纸?”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纸币本身的确不值钱,但是如果能用它购买到商品,或是兑换到银子,那么它就一张值钱的废纸。

如果我们能够在任何时候都能保证,每一元纸币都能够兑换到七钱两分重量的纹银,那么人民一定会保留稳定币值的纸币,而抛出成色不足的白银。

但是如果我们随意降低兑换白银的成色或是数量,其实就是等于告诉人民,纸币并不是一个稳定的货币单位,真正固定的货币还是白银。

那么人民就会抛出未来会贬值的纸币,而换回价值稳定的白银。所以你一定要让东厂和锦衣卫好好替朕盯着,不要让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点出现兑换白银成色不足的事故,明白了吗?”

王承恩额头有些冒汗,他赶紧忙不迭的点头说道:“臣一定会下令盯紧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处,不让奸小有机可乘。”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么说,朕就放了一点心了。杨先生可抵达沈阳了吗?”

王承恩立刻低头翻找了下手中的文件,才赶紧回答道:“按照计划,杨先生将会在元宵节前后抵达沈阳。”

朱由检默然不语,许久之后忽然说道:“也不知王化贞他们现在在皮岛干的怎么样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章 孤独的光海君

虽然看不见周围的状况,但是李珲也知道自己呆着的这间房间的大小。房间长12尺,宽9尺,在他身后半尺处是一副屏风,而他面前放着一张案几,案几上面应当有一杯耳明酒,一碗药饭,他都能闻到蜂蜜香甜的味道了。

屋外隐隐有风声呼啸而过,井浦虽然不临海边,但是离海也就2、30里的距离。一到了冬天从海上而来的西北风就特别的猛烈,就算是待着房间里也能感觉到那股寒意。

不过今天李珲却从风声中听出了远方传来的欢笑声,“今天是上元节了,如果自己还在庆德宫的话,今天应该去给祖宗送灯去了。”

李珲就这么默默的坐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他沉浸在自己前半生的回忆中,在绵延的宫殿内,妻子、宠妃、爱子一个个鲜活的出现在他面前,围绕着他欢声笑语不绝。

原来那时的自己是这么幸福,为什么他当时没有觉察道呢。李珲心痛莫名,顿时感觉自己的脸上热泪纵横。

“吱呀。”随着左侧房门的开启,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李珲下意识的低头擦拭掉了脸上的泪水。

昭容任爱英打开房门就看到一片漆黑,顿时叹了口气,她吩咐了身后的几名女婢几句。

几名女婢顿时走进了房间,把手中带来的灯笼挂在了房间内,有点燃了房间内的蜡烛,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房间内大放光明之后,任爱英才仔细的打量了一眼光海君李珲面前的案几。看到李珲面前丝毫未动的饭菜,她也不觉有些揪心起来了。

和52岁就已经头发灰白的李珲不同,任爱英此时正是处于风韵成熟的好时节。

32岁的她脊背挺直的站在那里,从上到下看不出一丝下坠。饱满的胸部被长裙所掩盖着,但是却被短上衣勾勒出了挺拔的线条。

她的嘴有些大,额头有些凸出,脸也有些长,但是配上淡眉深眼和挺直小巧的鼻子,却让她变得很有味道,总之这是一个丰满而妩媚的成熟女子。

然而对于光海君李珲来说,这一切毫无意义,在4年前他的眼睛已经被人用石灰水熏瞎了。

而4年前的任爱英不过是他身边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他早就忘记了她的模样。

“大君,今天可是上元节,你多少也要吃上一点。你这么下去,要是弄坏了自己的身体怎么办?”任爱英对着光海君行礼完毕后,跪坐下来劝说道。

“这种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义,能早点去见祬儿也不错。”李珲脸色木然,自暴自弃的说道。

任爱英脸色一僵,顿时有些劝说不下去了。光海君只有一个儿子,就是王世子李祬。

绫阳君李倧联合西人党叛乱,流放了光海君和王世子后还是不放心,干脆在两个月后,以李祬欲挖地洞逃走未遂的名义赐死了,光海君绝嗣,而李倧也去了心头一患。

五个月之后,听到王世子死去的消息,王妃柳氏也绝食而亡了。如此一来光海君曾经最为重视的身边人都死去了,他也迅速的衰老了下去。

如果不是明朝几次问起光海君的生死状况,任爱英以为光海君说不定也要被病死了。

对她们这些后宫嫔妃来说,国王死亡是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象征着她们要告别过去的生活。

而作为一名废君的嫔妃,光海君的死亡只会让她看起来更为不幸而已。

任爱英有些慌乱,想要鼓舞起光海君生存下去的希望,只有光海君活着,她才有脱离这个苦海的机会。

她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突然摸到了袖子里的一件东西,这让她顿时安定了下来。

“大君,今日妾身外出放河灯的时候,有人塞给了妾身这个东西,说要交给大君。”任爱英说着就把袖子里的东西塞进了李珲的手中。

光海君有些意外,他摸索着任昭容塞给自己的东西,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许久之后才说道:“给了你这个东西的人,还说了什么?”

任爱英把身体向前移动了一些,才压低声音说道:“来人要我传话给大君,请善自珍重,以待来日。”

光海君发觉他本来已经感觉不到情绪波动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被蛇虫噬咬的感觉,让他既感觉痛苦又多出了一点期待。

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黄金凤簪,这是当年他送给王妃柳氏的礼物。柳氏被声称病死之后,李倧就假惺惺的让柳家收敛了她的遗体。

现在这只凤簪能送到他手中,说明妻族柳家终于按捺不住寂寞了。

看到光海君的脸色变得狰狞了起来,任爱英不得不劝谏道:“大君,这也许是殿下的阴谋也未可知。再说了,这个院子内外都是殿下安排的亲信,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光海君的情绪终于慢慢平静了下,他思索了一阵后说道:“应该不会,这件黄金凤簪是当初成亲后我送给柳妃的第一件生日礼物。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登上王位,因此这支凤簪是宫外所购,制作的并不精美。

能够从柳妃的首饰里挑出这支凤簪送过来的,只有柳妃最亲近的家人。不过你说的也不错,这里都是那个逆贼的亲信,我们的确不能大意…怎么有马蹄声?这么晚了谁还会来这里?”

光海君突然侧着耳朵听了听,脸上变色的说道。“马蹄声?大君是不是听错了?只有风声啊。”任爱英听到的,只有外面渐渐大起来的风声,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回道。

光海君没有理会她,依旧侧着耳朵听着,口中喃喃的说道:“西北方向,大约有几十匹马,你再仔细听听,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看着光海君如此专注的样子,任爱英不敢怠慢,她闭上了眼睛,认真的倾听着。

原本呼啸的风声,慢慢的多出了一些杂音,接着这些杂音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了,是一群骑士正在赶路的声音。

一群穿着明人甲胄样式的骑兵打着火把,簇拥着三人正在小路上疾驰着。当他们看到远处不足半里路,因为上元节挂满了灯笼被照亮的村子后,顿时勒马停了下来。

王化贞眼睛死死的盯着远方灯火辉煌的村子,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前面那个村子就是囚禁光海君的地方吗?”

引路的年轻小将顿时回身答道:“回大人,正是这个村子。卑职前日伪做行商,从岛上的乡人口中得知的消息。而且卑职前天亲自过来探访时,村子里有一座宅子被高墙所围,还不许外乡人接近。卑职以为,这光海君一定在此。”

王化贞这才把目光转向了这名小将,看着他英气勃勃的样子,不由笑着夸奖道:“要是能救出光海君,你就是首功。”

看着王化贞夸奖毛永喜,毛承禄略略有些吃味,他身为毛文龙义子之首,本身勇武绝纶,又是毛文龙身边家丁的统领,一向被皮岛众将高看一眼。

没想到却被毛永喜抢了一个头功,他自然是有所不服气的。皮岛孤悬海外,又是苦寒之地,虽然东江镇立功不少,但是朝廷高官都惧怕海上航行的风险,因此无人愿意亲自上岛慰问诸军。

东江镇的将士虽然效忠于大明,但是对于自己似乎被朝廷遗忘的处境,还是抱着相当不满的。

当前辽东巡抚王化贞带着犒赏巡阅东江镇,并告知众人开春之后,朝廷要开始接走烈属及残疾、病患军士之后,东江镇的军民顿时意气高昂了起来。

东江镇的军民们,在连续的征战中,似乎感觉朝廷有把他们当做包袱和弃子后,他们已经对于大明不再有什么指望了。

毕竟朝廷除了关心他们到底杀死了多少建奴之外,就是抱怨他们是不是冒领了军饷。对于残疾军士、战没军士家属的生活不闻不问的态度,实在有些让人寒心。

当崇祯刚刚登基就向东江发放犒赏,且不问功绩大小,要把这些烈属、残疾军士接回大陆抚养的举动,顿时打动了他们的心,也终于消除了东江镇将士对于未来的担忧。

而且被崇祯派来巡阅的,更可以说是东江镇的创立者王化贞,也是东江大帅毛文龙的恩帅,在这些东江镇的将士们眼中,王化贞就等于是东江镇在朝堂上的代表。

而东江大帅毛文龙对于王化贞的热情和恭敬,也让这些东江镇的将士们起了亲近之意,也因此毛承禄期望能在王化贞面前表现一二,说不定皇帝也能因此听说自己的名字。

毛承禄对着王化贞拱手说道:“请抚院大人在此稍候,某带着兄弟们为大人拿下这个村子,必定救出光海君。”

王化贞正想说话,不过看到身边的锦衣百户林远忠面上似乎有些为难的意思,于是对着他问道:“林百户可是有什么不同意见?”

林远忠沉吟了一下说道:“用强攻的话,下官担忧救不了活的光海君。”

从出生就在东江镇生活,对于锦衣卫缺乏敬畏心的毛承禄,颇有些不乐意的说道:“林百户难道以为,区区一个小村我们还攻不下来吗?”

林远忠微笑着说道:“那倒不是,毛参将的勇武我是有所耳闻的,不过毛参将再怎么勇武,也是需要时间冲进院子,要是这些守卫先送光海君归天怎么办?要是他们之后把光海君的死栽赃到大明官兵身上怎么办?”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章 上国天使

毛承禄顿时心头一凉,要是光海君因为自己强攻而死,他不仅没有功劳还有过错。

毛承禄还没想出怎么回话,王化贞已经点着头说道:“不错,林百户考虑的很细致,这种事不可不妨。我和陛下都不知道,光海君的儿子居然已经死了。

如此一来,这光海君就**。要是没有了他这块招牌,本大臣和朝鲜王就难以交涉了,陛下的设想就会大打折扣。林百户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毛承禄默默的退后了些,战场杀敌他倒是没什么谦让的,但是说道出谋划策,他还只能退避三舍了。

林远忠略一思考就说道:“下官倒是有个主意,但不知抚院大人愿不愿冒险。”

王化贞爽快的说道:“你说便是了。”

林远忠立刻快速的说道:“之前听毛百户谈论江华岛地理时,听说在岛的南面有一座佛寺较为有名,曰传灯寺。

王抚院被陛下任命为驻朝鲜大臣,路过江华岛,正好遇到了上元节。因此抚院大人雅兴大发,随即带着两名侍从,想要前往传灯寺一游。

不了迷失了道路,因此准备入此村庄歇息一晚,明日再去游览传灯寺。不知抚院大人意下如何?”

林远忠话音未落,王化贞已经拍手说道:“好就这么办,毛参将你挑选两人,跟着本官走一趟。”

林远忠赶紧说道:“这主意是下官所处,抚院大人可不能丢下我啊。”

王化贞看了他一眼,便笑着说道:“也好,那么只需再挑一人即可。”

毛承禄顿时拱手说道:“末将奉命保护抚院大人,来之前大帅有言,抚院大人少了一根汗毛,末将都要掉了脑袋,请大人准许卑职跟随。”

林远忠立刻反对道:“毛参将不能去,我们进去找到光海君之后,还要等着你率领人马来接应我们出去。你进去了,谁带人接应我们?”

毛承禄有些傻眼,他还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他正犹豫之时,毛永喜突然主动请求道:“叔父大人要领兵,那么不如就让卑职保卫抚院大人进村。”

不待毛承禄决断,王化贞顿时说了声好。接着林远忠同毛承禄协商了,发起进攻接应的时间和紧急暗号。

在光海君的囚禁处,躲在房间内同两名部下吃肉喝酒的义禁府都事李用吉,正喝的面红耳赤。

忽然他听到外面的院子内传来了一阵噪杂声,“在雄,你去看看外面在吵什么,连上元节都不让人好好过了,简直…”

他的话还没说完,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阵冷空气顿时灌了进来,让房间内的三个人顿时打了个寒颤。

“管事大人,不好了。有几位上国老爷去游览传灯寺,路过此地要歇息一晚,硬是闯了进来。要求我们安排酒菜房间,供他们歇息。”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房间,惊慌失措的叫道。

“混蛋,你们怎么会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的?为什么不拦住他们?”李用吉顿时勃然大怒的说道。

“今天是上元节啊,我们以为是外出的兄弟回来了。没想到是上国老爷在敲门,再说我们也拦不住啊,天使身边的两位上国老爷非常凶恶,我们不过是稍稍阻拦了一下,鞭子就抽过来了,小人脸上都被抽了一记…”这位士兵指着自己脸上的红印哭诉道。

听到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李用吉终于坐不住了,他对着身后的两名部下说道:“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院子内,原本做好了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进来的王化贞等三人,没想到会如此轻松的闯了进来。

院子内王化贞有些鄙夷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20多名朝鲜士兵。原本听到有人闯进院子后,这些朝鲜人就气势汹汹的拿着武器冲了出来。

但是他们在看到自己身上的官服之后,就顿时跪了下去,试图用哀求阻拦他们不要进去。

“你们还不让开,不过是借宿一晚,也如此推三阻四,难道这里的主人胆敢如此藐视上国天使吗?”毛永喜用流利的朝鲜话大声的对这些士兵训斥道。

“还请三位上国老爷稍候,管事大人马上就出来了,我们这些小兵实在是做不了主啊。”一位年纪稍大的士兵大着胆子回答道。

“请上国老爷息怒,请上国老爷息怒,我等不知老爷驾临,实在是惶恐。”

李用吉刚走出房门,在屋廊上就看到了,在火把光芒下闪耀的王化贞的服饰。

作为一名两班贵族,虽然是不受重视的两班,但是他也分得清,王化贞胸前的补子是孔雀,这是上国三品文官的标志。

这样的人就算是领议政,不,就算是殿下见了也要以礼相待的上国重臣。

要是莫名其妙的得罪了这位上国的大人,当这位大人见到殿下后,在殿下面前抱怨一句,他估计就要流放到那个荒岛去了。

李用吉甚至没顾得上穿鞋子,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王化贞面前,向他行礼道歉着。

听到李用吉结结巴巴的用中文向自己道歉,王化贞绷紧的脸顿时稍稍放松了些,这才说了进入院子后的第一句话。

“屋外太冷,先待老夫进房间暖和暖和,让你手下好好照顾我们的马匹。”

王化贞说完就大步的向着院子前的正房走去,也就是李用吉等人刚刚走出来的房间。

王化贞这种上位者的气势摆出来之后,李用吉那里还敢阻拦,只能小心的跟在后面解释着。这一刻他都没想到,上国大人的到来会不会同后院的光海君有关联。

王化贞、林百户及李用吉向着正房走去之后,毛永喜顿时对着楞在原地的朝鲜士兵喝骂道:“还楞在那里干嘛?赶紧去把马匹牵去马棚,给上些精料好好侍候着,明天一早我们还有赶路呢。”

管事李用吉大人既然已经确认了上国大人的身份,这些士兵们顿时一一听从了毛永喜。

遣走了院子内的士兵之后,毛永喜才向着正房走去。不过到了台阶前,他突然绕向了右边通往后院的道路。

王化贞几人走进了房间之后,看着面前杯盘狼藉的案几,不由皱起了眉头。

李用吉顿时对着身后的部下迅速的说了几句,两位部下赶紧上前端走了食案。

李用吉这才跪坐在下首,对着王化贞拜伏着说道:“请老爷稍候,卑职已经命人重新整治酒菜,好让老爷暖暖身子。

卑职斗胆敢问老爷尊姓,也好向留后大人汇报上国老爷驾到,让留后大人前来迎接。”

王化贞解下了自己的披风,交给了一边的林百户之后,才对着李用吉不在意的说道:“你是说江华府留后沈悦?本官已经见过了。本官素喜清净,不想被人打搅了游览传灯寺的雅兴,才推辞了沈留后的陪同。你这人倒是谨慎的很啊,现在还对本官的身份有所怀疑吗?”

“卑职不敢,卑职绝无此意。”李用吉赶紧把头贴在地板上,向王化贞连声告罪着。

边上的林远忠这才开口说道:“这位是大明皇帝钦点的东江巡抚兼朝鲜大臣,过些日子你自然就知道大人来朝鲜是干什么来了。现在是不是该你介绍下自己了?

你们呆在这么偏远的村子里做什么?你们真的是朝鲜的官兵吗?”

李用吉赶紧解释道:“卑职是义禁府都事李用吉,是汉城府人…”

李用吉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务似乎不能同这两位上国大人说。

他正迟疑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院又吵闹了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匕首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好啊,原来这里是个贼窝。大人这些贼寇把咱们诓骗进来,是想对咱们下手呢。”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座状况的李用吉,感受到匕首冰冷的感觉之后,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把有的没的都说了出来。

“误会,这肯定是误会。请大老爷明察,我们真的是义禁府的官兵,后院里住的是被殿下流放的光海君,我们是殿下派来保护光海君的官兵…”

听着这名朝鲜武官的述说,王化贞同林远忠都松了口气,他们总算没有找错地方。

王化贞顿时起身说道:“你说是前朝鲜国王光海君?那么本官自当去拜见一下,要是你敢欺瞒本官,小心你项上的人头。”

这所宅子分成了前后院两个部分,前院是守卫住宿的地方,后院则是光海君、昭容任爱英及年仅9岁的废翁主孝媛,还有服侍三人的奴婢们住的地方。

毛永喜向着后院走去时,刚好遇到了守在此处的两名卫兵。看着两人用身体挡住自己,想要安静的进入后院寻找光海君的计划失败后,毛永喜顿时装作被两人冒犯的样子,对着两名卫兵又打又骂。

这下倒把其他的士兵都招惹了出来,但是没人敢上前拦阻这位上国大人殴打两名士兵,他们只是一个劲的在边上说着好话,向毛永喜求饶。

当王化贞和押着李用吉的林远忠出来时,看到的便是20多名朝鲜士兵在边上哀求着,毛永喜别再殴打两名守门士兵了。

王化贞清了清嗓子说道:“毛百户,这是怎么回事?”

毛永喜停下了拳脚,对着王化贞拱手说道:“卑职不过是想要上个茅房,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就上来问东问西的,把卑职当成了穿墙入户的盗贼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章 相见

李用吉不待两名被殴打的士兵申辩,就厉声说道:“还不快向上国老爷道歉,你们是想被发配到官厅当官奴婢吗?”

院子内的朝鲜士兵们原本还期待着,李用吉出来后会为他们做主,却不料被李用吉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他们顿时对李用吉反感了起来。

那两名鼻青脸肿的士兵满腹怨气的对着毛永喜道歉行礼,站在边上的王化贞突然笑了笑说道:“今天是元宵节也是你们说的上元节,如此对待下邦小民,也不是我们天朝上国的风范。林百户,给这两名士兵一些打赏,让他们好好养伤去吧。”

林远忠答应了一声,不露痕迹的收回了抵在李用吉背心上的匕首,接着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随手丢在了被挨打的两名士兵面前。

这两位朝鲜士兵捡起钱包,估量着里面有5、6两银子的重量时,刚刚的委屈和愤怒顿时消失了,他们忙不迭的向王化贞等大明人道谢着。

“好了,你们都退下去吧。本官要拜见光海君,李都事你在前面带路可好?”王化贞和颜悦色的对着李用吉说道。

李用吉看着还没等他发话,就四散而去的士兵,连背后的匕首撤去了去没感觉出来。

刚刚在室内的惊吓,让他头脑昏昏沉沉的。现在再被冷空气这么一冻,他顿时有些清醒了过来。

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陷进了一个极大的麻烦之中去了,绫阳君串通西人党,攻入汉阳废除了光海君的王位之后,囚禁光海君的官员都是他在西人党中的亲信。

然而现在离政变已经5年过去了,今年后金入侵朝鲜,极大的打击了殿下对于朝鲜王国的统治权威,为了加强在中枢支持自己的力量,负责监管光海君的洪振道就被召回了汉阳。

相应的,对于光海君的监视也降低了一等。他是西人党骨干李贵的侄子,因此殿下才把监视光海君的任务交给了他。

但是现在如果他带着上国的大人,前去探望前朝鲜废王光海君,那么事后必然要被殿下惩罚。

而如果现在他反对,似乎手下的士兵也不会出来跟上国大人们动武,说不好还有性命之忧。

李用吉还没想好,林远忠和毛永喜已经一左一右的夹持了他,左边的林远忠对着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用吉脸色变化了一下,就侥幸的想着,“反正上国的大人只是要见见光海君,也做不了什么。

他们只有三人,劫持不了光海君离开这院子,就算出了院子也离不开江华岛。等他们一离开,我就把光海君先转移了,只要光海君不消失,想必殿下也不好太过责罚我。”

李用吉想通了之后,顿时躬身对着王化贞说道:“请大人随我来,不过入冬后光海君身体极为虚弱,卑职希望大人见一见就出来休息成吗…”

光海君听任昭容介绍到,闯进来的人是明国出使朝鲜的大臣王化贞后,立刻在任昭容搀扶下,恭敬的向王化贞行礼说道:“下邦罪人李珲迎接上国天使,恭祝我大明皇帝万寿无疆。”

王化贞先是代表崇祯接受了光海君的行礼之后,才郑重的还礼说道:“东江巡抚既朝鲜大臣王化贞,见过光海君。”

王化贞一边行礼一边打量着,这位被朝鲜臣民称之为暴君的旧朝鲜王。

一头半花白的头发,额头上还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糟老头子。而光海君紧紧闭上的双眼,说明这位光海君已经失明了。

在光海君身上,王化贞看不到一点暴虐之气,只是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可怜的老头子而已。

众人见礼完毕之后,就入座开始叙话。看到上国的天使只是同光海君聊些闲话,这让李用吉心里舒服了一些。

当听说光海君还有一位女儿在此,王化贞顿时笑着说道:“今日是上元佳节,既然能同光海君在此地相遇,老夫不能不有所表示。不如请翁主出来一见,老夫也好送翁主一件礼物。”

李用吉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这孝媛翁主虽然已经被废,但毕竟也还是光海君最后的子嗣,他潜意识的感觉让明国的大臣见孝媛翁主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他刚挺直身体,坐在他身边的毛永喜就伸手压住了他的肩膀,李用吉顿时感觉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是一只铁手,令他动弹不得。

他有些惊骇的转头望去,发觉身边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正毫无感情的盯着他。

和在女人堆里长大的李用吉不同,毛永喜虽然才24岁,但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

被毛永喜盯着的李用吉,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只海东青盯上的小白兔一样。

从毛永喜的眼神中,他似乎能听到,如果他敢乱说一句话,这个年轻人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

这让李用吉顿时忘记了他想要说什么,只是战战兢兢的对着毛永喜挤出一个笑脸,示意自己并不想做什么。

毛永喜看着李用吉老实下来之后,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凑到他耳边说道:“抚院大人同光海君说话的时候,别插嘴。注意自己的身份,李都事。”

李用吉赶紧点着头,讨好的说道:“卑职明白,卑职鲁莽了,多谢上国老爷提点。”

李用吉这才感觉自己肩膀上的痛楚渐渐减轻了,他顿时不再去想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了。他发觉,在这种时刻还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好。

王化贞的请求有些不合礼仪,但是光海君却似乎感受到了些什么,他之前听到的马蹄声起码超过了数十匹,但是刚刚同王化贞闲聊时,这位明国天使却说他只带着两人去传灯寺游玩时迷路了。

现在一贯严守礼仪的明国大臣,却提出了一个不合礼的请求,他的心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他觉得,这位明国天使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找到这里来,而这也是他脱困的唯一机会。

他就任朝鲜国王之时,有感于壬辰倭乱时朝鲜差点亡国的经历,试图对朝鲜政治进行一定改革,并在外交中对后金和大明取等距外交的原则。

虽然在宣祖的几个儿子中,光海君的才能最为出众,壬辰倭乱时受命监国的他,收集流散的军队和义兵,号召复国勤王,以图恢复。他的这个举措振奋了朝鲜民心军心,也使得他在朝鲜民众中声望颇高。

但是李珲即是庶出又不是长子,加上明国正陷入万历继承人的争夺,因此明朝给予朝鲜国王立王世子的答复是:“继统大义,长幼定分,不宜僭差”。

朝鲜号称同明朝是两百年宗藩关系,一向把自己当做明国之下地位第一的外藩,国中亲明势力强大。特别是万历皇帝派兵赶走了倭寇,更是被朝鲜上下视同为“再造之恩”。

一个得不到明朝认可的朝鲜国王,自然地位就有些不稳固。而光海君在后金、大明之间想要走中间路线,同样引起了亲明士大夫的不满。

然而这些还不是他被推翻的最重要的原因,他对朝鲜的政治经济体制进行改革,推行宣惠法,将贡物改为土地税,即不再以户头为单位缴纳国家指定的贡物,而是以田结为单位统一缴纳米谷,损害了大地主和官吏的利益。

推行号牌法,损害了两班贵族的利益,虽然不久就在两班贵族的反对下,废除了这条法令,但是两班贵族和他之间的裂痕已经造成了。

随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纵容支持自己的大北派打压朝堂上的反对派,甚至于极端的做出了废母杀弟的事来。终于让他的敌人联合起来,推翻了他的统治。

光海君在眼睛被熏瞎之后,心里却亮堂了起来。当儿子及妻子先后离世之后,他便清楚的了解了一个事实。

如果他想要脱离现在地狱般的日子,并向逆贼李倧及逆党金鎏、李贵、李适、李曙、崔鸣吉、金自点、沈器远、申景禛等人复仇,除非明朝皇帝亲自出面干涉。

否则国内的这些两班贵族们,是绝不会再把他送上王座的,而且还是一个瞎眼的废王。

对于王化贞的邀请,光海君强制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对着身边的任昭容点着头说道:“你去把孝媛带来,让她拜见上国天使。”

任爱英答应着退出了房间,很快就带来了一名揉着眼睛的小女孩。

接受了孝媛的请安之后,王化贞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缺,送给了小翁主作为礼物。

接着王化贞便对着光海君说道:“今晚是朝鲜的上元节,却是我明国的元宵节。我大明过元宵一向有吃元宵看烟火的习俗,今天的元宵是肯定吃不上了。

不过老夫渡海东来,倒是带了几支烟火。刚好请小翁主观赏下我大明的风物,也算是为佳节添些喜庆。你说好不好啊,小翁主?”

“烟火是什么?我要看。”原本困意绵绵的孝媛,顿时清醒了过来。

看着面前有些活泼的小女孩,王化贞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不由和蔼的对着孝媛说道:“好,就请小翁主看看我们大明的烟火是什么…”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章 邀请

毛承禄和部下看着远处毫无异常的村子,心里也不由有些焦急了起来。他的副手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毛大,马匹都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弟兄们也缓过劲来了。

抚院大人进去这么久都没消息,我们是不是该行动了?救不出朝鲜旧王到没什么,要是把抚院大人失陷在这里,我们难以向大帅交代啊。”

毛承禄顿时想起同林远忠的约定,“他们进村半个时辰后行动,或是看到烟火之后行动。”

毛承禄计算了下时间,觉得同林远忠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他断然对着部下说道:“上马,准备出击。”

当毛承禄上马的时候,他身边的部下突然对着他喊道:“毛大,村子里放烟火了。”

毛承禄一脚踩着马镫,停下了跨骑的动作,扭头看向了村子上方的天空,一朵红色的烟花正在那里绽放。

莫名的,他原本有些焦虑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迅速的骑上了马背,然后对着部下说道:“抚院大人已经找到光海君了,现在就看我们的了,诸君不要在大人面前堕了我东江镇的威名。”

毛承禄的话音未落,就得到了部下的呼应声。随即一行人便向着村子呼啸而去了,一如往日他们在白山黑水之中纵横驰骋。

当那位林百户从怀中拿出烟花筒的时候,李用吉已经感觉事情似乎已经失去控制了。

虽然他有些贪生怕死,但是脑子一向转的很快,上国大人拿出的这个烟花筒明显是用来召唤人手的,也就是说附近有一只明国的小部队。

哪怕他没有回头看,也知道身后那位年轻的明国武官现在正死死盯着自己的举动,若是有什么异样,恐怕他便要第一个去见祖先了。

李用吉自己,毫无为殿下献出生命的想法,他紧张的回想着,自从他受命监视光海君之后,平时到底有没有得罪过光海君和任昭容。

他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发觉他平日里就没怎么关心过光海君的生活,自然也就没有得罪了。

后院内放烟火的响动,惊动了前院内的朝鲜士兵。看着涌进来的几十名朝鲜士兵,毛永喜和林远忠顿时向前走了一步,准备先拿下李用吉拖延一点时间。

李用吉脑子转的很快,他想既然有明国支持光海君,那么光海君很有可能会重登王位,再不济也能去明国生活,如果他不想成为替罪羊,就应该主动一点。

因此看着前院的士兵冲进来后,几乎没有什么犹豫,李用吉便拉下脸来训斥道:“你们无礼的冲进后院来做什么,上国老爷正在为小翁主展示上国的烟火,以庆贺上国的元宵节。赶快给我滚出去,不要打搅了老爷们过节的兴致。”

带着士兵冲进来的金完,也就是李用吉的副手,却有些迟疑了。他觉得今晚的这一切都有些诡异,不管是突然出现的上国天使,还是现在释放的烟花。

他可不是李用吉这种两班贵族,朝中有人罩着,就算是惹出什么问题,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只是一个良民,要是看守的光海君出了什么问题,他的一家大小就要被朝廷一同问罪了。

因此虽然被李用吉严厉训斥了,但是金完却少有的强硬了起来,他没有服从命令滚出去,而是强撑着说道:“殿下有教旨,严禁一干人等同罪人光海君接触。既然几位上国老爷已经见过了光海君,是否可以离去了?

卑职已经在村子里腾出了一间宅院,供几位老爷今晚歇息。还请几位老爷不要难为小人们,先出去休息。待到我等请示了朝廷,老爷再来探望不迟。”

李用吉的意外举动,让毛永喜和林远忠停下了步伐,但是另一位朝鲜武官却不肯听从李用吉退出后院,反而和他争吵了起来,这让两人开始观望了起来。

不过显然这位朝鲜武官下了决心,非但不肯退去,反而要手下的士兵把几位上国老爷请出院子。

和李用吉比起来,金完在这些士兵中的威信更高,在他的严令下,有10多名士兵拿着武器向王化贞等人逼进了几步。

毛永喜观察着院子内状况,他目光闪烁了下,经过仔细的衡量,他发觉光凭自己和林百户两人,是无法护卫住光海君同王化贞的安全的。

于是他突然走上前,拦住了士兵,用手指着金完喝骂道:“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的无礼举动,会让你罪及全族。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居然敢对上国天使动用刀兵,不怕我大明皇帝震怒吗?”

金完顿时吓了一跳,他赶紧上前几步,拨开挡住自己的士兵,对着毛永喜解释道:“卑职没有对天使动用刀兵的意思,卑职只是想请…”

金完话还没说完,毛永喜已经跨前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然后向后疾退了几步。

本身还没有站稳的金完顿时失去了平衡,向前冲了几步,就冲着地面扑了下去。

在倒下之前,金完意识到那只抓着自己领口的手,在自己失去平衡之后就松手了,然后抓住了他腰间的腰刀顺势转身拔了出了。

原本站在金完身后的两名朝鲜士兵,下意识的就想上前抢回自己的长官。

取刀在手的毛永喜再次上前逼退了这两名士兵,然后退回一步,一脚踩趴了正撑着地面想要起身的金完。

毛永喜这几下兔起雀落,迅捷无比。边上围观的大部分朝鲜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金完已经被毛永喜控制住了。

当毛永喜动手的时候,林远忠一直在关注着李用吉,生怕这位朝鲜武官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动。

李用吉脸色也有些难看,不过不是反悔抢先投靠,而副手金完反抗他的命令,令他不能在光海君及上国天使面前立下首功。

看到毛永喜制住了金完之后,他立刻对着另一位副手朴在雄大声喝道:“朴在雄,难道你也想反对我的命令吗?”

站在士兵后面的朴在雄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虽然他一向服从于李用吉的命令,但是现在这个场面却已经超出了他的判断能力。

他既不敢命令士兵退出院子,也不敢命令士兵们上前拿下对面的明国大人物。两名上国的武官到也罢了,那位穿着文官服饰的上国天使要是受到了伤害,就算他们抢回光海君,也一定会被朝廷抛出去当做替罪羊的。

毛永喜原本还担忧这些朝鲜士兵一拥而上,那么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护不住身后的几人,不过当他发觉这些朝鲜士兵对于自己的长官被劫持,不是流露出愤怒的表情,而是两股战战,脸上一副恐惧的表情后,总算心里安定了许多。

院子里的人陷入了僵持之中,不过很快这种僵持就被打破了,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而且很快就在前院外停了下来。

接着前院就出现了人马噪杂的叫喊声,随着几人的惨叫声传来后,噪杂声迅速向着众人所在的后院接近了。

当全副武装的毛承禄冲进后院时,他看到的就是这个诡异的僵持场面。在他看来,不是这些朝鲜士兵包围了王化贞等人,倒像是毛永喜一个人包围了这些朝鲜士兵。

他虽然有些诧异,但是脚下却没有停留,驱散了拦路的朝鲜士兵,直接冲到了王化贞身前。

毛承禄还没有开口,王化贞已经有些不悦的对他问道:“刚刚的惨叫是怎么回事?你们进来时伤人了吗?”

毛承禄顿时半跪在地面上回道:“有几名下人拦路不放,卑职等担忧抚院大人的安危,情急之下出手稍稍重了些,倒是不曾伤人。”

王化贞这才满意的说道:“朝鲜乃是我大明的藩国,对我大明一向忠心耿耿,尔等切不可胡乱伤人,以致损害我大明和朝鲜的宗藩关系。”

毛承禄顿时答应了一声,站在王化贞身边的光海君却突然出声说道:“大明朝鲜亲藩一体,就如同父母同子女之间的关系,子女不听父母的话,就要被管教。

下邦之民不听从上国大人的吩咐,被上国大人教训也是应有之意。吾以为,这位上国将军并没有做错什么,抚院大人不必如此。”

王化贞有些意外的转头看了看光海君的脸色,不过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也看不出什么来。

王化贞随即对着毛承禄问道:“你连夜追赶本院,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抚院大人抵达江都的消息,江华府留后已经派人传给了汉阳。朝鲜王派遣领议政李元翼前来迎接大人,大约明日就到。毛帅特命末将通知大人,希望大人能尽快赶回江都。”毛承禄顿时按照之前说好的剧本汇报了出来。

王化贞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对着光海君说道:“既然领议政李元翼要来,那么本院看来这次是游不成传灯寺了。

本院同大君在此相遇,却看到几个小吏都敢在大君面前无礼,实在是不分尊卑上下,大君毕竟是经过大明册封的朝鲜国王,不可留此被小人侮辱。

不知光海君可愿随本院离开此地,前往江都一行。到时,本院自会为大君讨个说法。”

光海君顿时对着王化贞回礼道:“吾唯上国天使之命是从。”随后他又在任昭容的指点下,找到了北京的方向,他毫不顾及地面的肮脏,恭敬的对着北京的方向行了叩拜之礼,以感谢崇祯皇帝的恩惠。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章 离去

围在院子内的朝鲜士兵们,不懂汉话的只是站在边上发呆,并小心的远离冲进来的明国士兵。会说汉话的少数几人,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明国大人一问一答之间,就把光海君的处置权力拿到了自己手中。

不过不管他们懂不懂汉话,这些朝鲜士兵都不愿意同这些面貌凶狠的明军士兵冲突。

有些见多识广的朝鲜士兵甚至认出了,这些明兵是毛镇手下的东江兵。年初女真人入侵朝鲜,并逼迫朝鲜签订了羞辱的兄弟之盟,但是这些女真人却被东江军士打的灰头土脸的。

让他们同比女真人更为凶恶的东江兵开战,这简直就等于要他们去送死。自从毛承禄带着人冲进院子后,这些原本还有些包围圈架势的朝鲜士兵,纷纷向后退去,差不多都靠着院墙了。

李用吉顿觉不妙,要是这些明国老爷把自己丢下了,那么他刚刚出卖殿下投靠光海君的举动,显然是把自己送到断头台上去的最好证据。

“臣李用吉愿意护卫大君前往江都,还请几位老爷成全。”李用吉顿时对着王化贞跪拜了下去,干脆彻底的投入到了明国天使这边去了。

对于李用吉的投靠,光海君有些意动,但是王化贞却有些迟疑了。解救光海君,不过是拿他作为同朝鲜王谈判的筹码,他并无意扶植光海君在朝鲜的势力。

现在的朝鲜王虽然上位有些问题,但是对于大明比光海君恭顺多了,而且把朝鲜国内搞乱了,大明也未必会得到什么利益,说不定倒是给了后金吞并朝鲜的机会。

不过当着光海君和其他人的面,他也不能直接拒绝李用吉,免得光海君胡思乱想,也容易让朝鲜的士大夫对大明失望。

林远忠似乎看出了王化贞的为难,他不由上前小声建议道:“抚院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刚刚放的烟火,恐怕其他地方的朝鲜军队也能看到。

要是他们反应过来,派出军队过来查看,我们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不如先把光海君一家先带回渡口大营,天亮之后,再令李用吉带着侍奉光海君的奴婢赶往江都好了。”

林远忠的警告,顿时让王化贞醒悟了过来,他立刻板着脸吩咐道:“光海君一家,先跟着本抚院回江都去见留后。李都事,你在天亮之后,再带着其他人赶赴江都。

这金完目无长上,居然敢带兵胁迫光海君和本抚院,实在是罪该万死。不过本抚院毕竟不是朝鲜之官,毛百户放了他,让李都事自己处置。”

毛永喜听了王化贞的命令之后,顿时移开了踩着金完脊背的脚,然后把手中的腰刀塞进了被毛承禄推出来的李用吉手中。

李用吉脸色惨白,但是却没有勇气拒绝毛永喜塞给自己的腰刀。金完虽然连连求饶,但是李用吉却没有听到明国大人出言阻止的话语。

这是自己的投名状,李用吉举起手中的刀向金完挥去时,脑子里闪过了这样的明悟。第一次杀人的李用吉用了13刀,才砍死了躺在地上一直哀嚎不已的金完。

杀死了金完之后,李用吉发觉自己的心里居然异常的平静,似乎自己刚刚砍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野兽一样。

原本对他这个两班不怎么看得起的士兵们,现在却连和他的目光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看着逃避自己目光的部下们,李用吉忽然感到有一种意外的满足感。“似乎杀人并不是那么让人厌恶的事。”他心中默默的想到。

不过当他把目光转到东江镇兵的脸上时,他眼中的凶狠顿时化作了绵羊一般的温顺。

林远忠离去时,经过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赞许道:“不错,是个干锦衣卫的料,明天你要是能安全的把其他人带到江都,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差事。”

在毛承禄等人的护卫下,王化贞和光海君走出了宅子,毛承禄命人拉走了村子里所有的马匹之后,就命令毛永喜骑马带着光海君,而林远忠带上小翁主。

王化贞看到光海君父女都上了马之后,就下令让毛承禄断后,而他们先行离去了。

王化贞等人刚出了村口,任爱英提着一个包裹冲了出来。光海君一心只想着离开此地,任爱英却认为应当带点财物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因此悄悄回房间收拾了一下。

没想到光海君都没有过问自己,就跟着明国天使匆忙离去了,这让她有些伤心。

毛承禄刚准备上马,就被任爱英冲出来拉住了缰绳,“将军,我是光海君身边的昭容,请带我一起走。”

吓了一跳的毛承禄,颇为恼怒的想要拒绝,不过借着火把的光芒,让他看清了眼前是一个风韵成熟的美女后,他又立刻改变了主意。

“行,扶着马鞍,我送你上去。”不待她反应过来,毛承禄就托着任爱英丰满的臀部上了自己的坐骑。

毛承禄的无礼举动,让任爱英有些反应不及。她坐在马上之后,才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发怒。

不过毛承禄并没让她想太久,他也很快上了同一匹马,紧紧的贴住了任爱英的身体。

“放我下去,我…”

“坐稳了,我们走。”毛承禄一只手紧紧的搂住了她毫无赘肉的腹部,一手把着缰绳冲了出去。

从王世子同柳妃死后,光海君就没有再同女人同房过。任爱英原本僵硬的身体,在马匹奔跑的颠簸中,因为不断的同毛承禄的身体接触而绵软了下来。

毛承禄显然是感觉到了怀中女子身体的变化,他原本还算老实的手,开始试探着在女子身体上上下游走。

怀中的女子并没有阻止他,他灵活的手掌下的**,反倒变得更为柔软火热了,时不时的怀中还发出了一二声如同猫儿一般的*声。

当天色微明,毛承禄等人终于赶到了江华岛渡口大营外。毛承禄这才重新规矩了起来,小声问着怀中的任爱英是否需要下马小解。

任爱英下马之后,就立刻回身扇了毛承禄一个耳光。被打的毛承禄正想翻脸的时候,却看到任爱英脸色涨的通红,泪水不停的掉落了下来。

妩媚和纯真两种不同的气质,同时在这个女子身上展现了出来,这让原本从来没有对女子上心过的毛承禄,突然心里有些刺痛了起来。

毛承禄讪讪的摸着自己的脸,欺负这样一个女子,让他感觉有些羞愧。

任爱英打了这个非礼自己的粗鲁武将之后,就立刻感觉有些后悔了。毕竟东江镇的明军虽然能打,但是对待朝鲜人的无礼同样也是出了名的。

她同光海君刚刚才脱离囚笼,尚需要这些东江士兵的保护。任爱英一言不发的向着路边的小树林走去,当她再出来时,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而此时被毛承禄甩在身后的部下,也终于都赶到了。当任爱英再度上马的时候,这位胡子邋遢的明国武将却小心的没有再触碰她的身体了。

随后这名武将上了另一匹马,只是拉着她的马缰绳向着远处可见的大营慢慢走去。任爱英的心里这才安心了些,初生的朝阳把晨曦洒在了这些骑兵的身上,让他们看起来有些金光闪闪的感觉,任爱英忽然就觉得心里安定了下来。

在元宵节的早上,朱由检带着一队侍从赶去了位于北郊的京营,他今天就是想来看看,这些京营士兵是如何过节的。

虽然在元旦之前的分流中,京营士兵最终只保留了三个营9794人,但是除了那些退役回乡下种田的士兵外,转业为建筑工人的退役军人依然还住在大营之内。

这些军人加上他们的家属,让大营内保持着55万人的常住人口。由于大营没有分隔开来,因此大营就成了一个军人和平民混杂的小型城镇。

当然根据规划,开春化冻之后,大营中间就将修建一道隔离墙,把军营同平民区分隔开来。

朱由检在大营基建规划负责人,原先的京营副将万鸣的带领下,了解着整个大营的情况。

看着在大营内欢快的跑来跑去的孩童,朱由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兴致好的时候,他还会主动和他们打个招呼。

但是很快朱由检的笑容就消失了,在大营内有一些房屋门口,挤满了一堆堆的人,既有大营的军士,也有附近的平民,但主要还是以军士为主。

刚开始他还不清楚,这些人围在这么小的房间内做什么,但是很快从房间内喝五邀六的声音传出来后,他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们正在进行国人最喜爱的爱好-赌博。

老实说在后世的工地上,赌博是消磨时间最好的娱乐,他自己也常常参与。但是在这个时代,在他这个位置,赌博无疑是最令他深恶痛绝的。

更何况是一群士兵公然在军营内赌博,这样的军队能上战场作战保护战友?起码朱由检从来没看到过,有赌徒会联合起来同警察搏斗的。

“把营中所有的主官都叫过来。”朱由检黑着脸站在原地,对着身边的万鸣说道。

但大营内留值的军官被召集来之后,朱由检对着这三十多名军官训斥了一顿,这些军官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面面相窥,心中颇不以为然,大营军士一年辛苦到头,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许别人放松一下吗。

朱由检显然没有给这些军官辩解的机会,他不容置疑的对着他们下令道:“你们回去之后,立刻召集各营士兵,告诉他们。今天是元宵节,就应该清清爽爽的过一个节日,这大营之中垃圾遍地,是过节的样子吗?

一、组织人员清理垃圾;二、元宵节就要吃元宵,王承恩去把宫内的糯米粉、豆沙、糖都拉出来,所有人都动手包元宵,不允许进行赌博。”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章 朝鲜使臣

王承恩对于崇祯的命令有些流汗,他不得不小声提醒道:“陛下,宫内没有这么多糯米粉、豆沙、糖,是不是只提供给那些没有退役的京营军士。”

围着崇祯站立的京营武官们,沉默不语的看着皇帝,想要知道皇帝究竟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优待他们这些武人。

“天下事患寡而不患不均。”朱由检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了这个念头,他随即说道:“宫内有多少就拉多少,不够的就拿面粉凑。京营军士为国家服役了一辈子,难道因为退役了,就连个元宵都吃不上了?

没有元宵,就先拿面条补上,朕相信军士们会谅解的。过节的时候,国家连一碗元宵都无法提供给军士们,这是国家的耻辱。

但是朕相信,这不是常态。总有一天,朕会让大明的每个百姓在元宵节都吃上一碗元宵…”

朱由检在崇祯元年元宵节巡视京营的代价是,宫内一整年没有再吃上一回甜食。但是原本因为强制退役而怨气满腹的一部分京营军士,在当晚吃上了混着元宵的面条后,心里对于皇帝的怨气慢慢消去了。

上元节后,平府院君朝鲜令议政李元翼,去年担任圣节兼谢恩陈奏使前往北京的右参赞金尚宪、完城府院君崔鸣吉三人,登上了江华岛渡口。

这三人中李元翼是南人党的领袖,而金尚宪、崔鸣吉则是西人党的领袖。但是金尚宪、崔鸣吉又分别是,西人党内清西派、勋西派的领袖。

虽然朝鲜只是一个小国,但是国中的朋党政治却比明朝还要混乱的多。

李元翼算是朝鲜国内少有的,有政治远见和政治手腕的政治家。经历过无数政治风浪的他,一走上渡口就感觉到了不对。

原本应当在渡口守卫的朝鲜士兵,现在全部都换成了明国的士兵。以往明国大臣宣慰朝鲜,也许会带许多商人和奴仆,但是绝不会带着这么多的士兵。

而且朝鲜国对大明一向恭顺,就算是明国大臣孤身一人前来,朝鲜上下也不敢丝毫怠慢,因此天使到朝鲜根本没必要带上士兵。

但是从渡口到正对着渡口的镇海楼的路上,这里的防御却全被明军所接管了,这显然是不正常的状况。老迈的李元翼走在路上时,心里却如此想着。

“领相大人,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啊。这次天使到来,似乎并不是来宣慰的,倒像是来问罪的。”完城府院君崔鸣吉快走了几步,在李元翼耳边有些不安的说道。

和81岁的李元翼比起来,40出头的崔鸣吉正是年富力强的时节。去年后金入侵时,意识到弱小的朝鲜无法抵挡后金强大的兵力之后,他就公开主张求和。他向李倧劝说道:“…朝鲜国小力弱,而虏势张甚,不如巽辞以缓之”。

朝鲜王李倧同样意识到了这点,有崔鸣吉出头主和,他也正好顺水推舟同意了议和的主张。

但是崔鸣吉也因此而声名狼藉,不得不在朝中强大的斥和派的压力下,称病求去。

李倧虽然表面上附和斥和派的主张,但是事实上他认同的却是崔鸣吉的求和意见,也因此他更为信任崔鸣吉。

因此当收到明国派出大臣前来宣慰的消息后,他就趁着这个机会召回了崔鸣吉,让他去迎接天使,借此回归朝廷。

当然还有一个李倧无法明说的原因就是,让他监视领相李元翼同天使之间的交流。

以往天使宣慰朝鲜,一向是直入汉阳,并早早派出人员进行通报,以方便朝鲜属国准备贡物和贿赂天使的礼物。

但是这位天使却悄悄从海路抵达了江华岛,然后在岛上停留了下来,并封锁了两天消息,才允许江华府留后向汉阳朝廷进行汇报。

这种诡异的状况让朝鲜王李倧有些担忧,他担忧的正是同朝鲜同后金签订的兄弟盟约泄露出去,明国要对他进行问罪。

虽然李倧在西人党的支持下推翻了伯父光海君的统治,但主要是因为光海君推行的改革和外交政策,得罪了国内的亲明势力和大部分的两班贵族,并不是支持他的西人党有多么强大。

从李倧登基后,不得不把领相的位置交给李元翼,大部分的重要位置交给南人党成员就知道,李倧的地位并不是那么牢固的。

李元翼带领的南人党不过是默许政变的出现,但是却收获了政变最大的果实,就能看出这位三朝老臣老辣的政治手腕了。

李倧虽然一向对李元翼尊敬有加,但是却唯恐这位老臣同明朝勾结,抛弃自己另立新王。是以他才派出了崔鸣吉、金尚宪两位西人党领袖,跟随李元翼迎接天使。

崔鸣吉是他的亲信,而金尚宪则是一个坚定的有些顽固的理学家,且金尚宪去年在北京担任谢恩陈奏使,深的明朝大臣的好评。李倧认为有他们两人在,有什么消息一定能及时传回来。

“大明乃是朝鲜的父母之国,父母责罚孩子,那里用的上问罪这么严重。我朝鲜对待大明,只要秉持赤子之心,又何惧问罪?”李元翼有些气短的对崔鸣吉说道。

李元翼很少走这么长的路,但是为了表示对于天使的恭敬,他坚持自己从渡口走到天使所在的镇海楼。

在镇海楼的二楼,毛永喜好奇的把玩着手上的一具黄铜望远镜,在镜头内一群朝鲜人正从渡口向他们走来,每个人的容貌都在镜头里清晰可见。

望远镜的传闻,他早就从南方的商人口中听说过,但是一具就价值24两的价格,也着实让人惊叹。

王化贞此次前来皮岛,携带了10具望远镜,5具送给了毛文龙及东江诸将。原本以他的资格是没有机会得到一具望远镜的,但是他在解救光海君过程中的出色表现,让王化贞大为满意,破格赠送了他一具。

毛永喜收起了望远镜,返回了楼内。他对着正端坐在上首看书的王化贞行礼汇报道:“抚院大人,汉阳派来接你的朝鲜大臣已经快到达楼下了。”

王化贞放下了手里书,对着毛永喜说道:“他们到楼下时,你请领议政李元翼单独上楼来,其他人让他们去江都等候着。告诉他们,下午本官会同他们在江都高丽宫内正式相见…”

“这不可能。我等乃是代表朝鲜王迎接天使的使节,而天使是代表大明皇帝宣慰朝鲜的使节,国事未完之前,怎能先论私谊?而且下官也从未听说,天使同领相有旧,这完全不符合礼仪。”金尚宪听了毛永喜的转告之后,顿时义正言辞的指责道。

李元翼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拦在楼梯口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神情的毛永喜,并不做声。

看着金尚宪话并没有引起楼上任何的反应,崔鸣吉转念一想,顿时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江都高丽宫乃是我朝鲜王的别宫,朝鲜王也大明之藩王也。

天使擅自在高丽宫内接见我朝鲜大臣,难道不怕被人弹劾吗?我朝鲜虽小,但也知道什么是礼仪尊卑。天使身为上国使臣,焉能如此无礼?”

听到崔鸣吉的指责,毛永喜顿时拉下了脸,他侧耳听着楼上的动静,准备听到指示后就把三名朝鲜大臣轰出去。

楼下几人安静了一小会,一名仆役就匆匆从楼上下来,在毛永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就返回楼上去了。

毛永喜顿时对着三位朝鲜大臣冷冷说道:“抚院大人有恙在身,暂时不便相见。既然领议政大人不愿私下相见,那么就一起去高丽宫候着吧。至于我家大人有没有违背礼仪,到时就清楚了。”

一直冷眼旁观事态的李元翼,看到明人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顿时了然这位天使似乎有什么底牌在手上,因此才能对他们这么强硬。

作为朝鲜的主政者,李元翼很清楚,国小民弱的朝鲜能在倭寇和后金的威胁下生存下来,主要还是在于明国的支持。

一旦失去了明国的保护,不管是后金还是倭寇,都能让朝鲜亡国灭种。这对于一个自称小中华的国家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被胡虏灭亡的结局的。

事实上,在大部分朝鲜士大夫心里,如果朝鲜一定要灭亡的话,还不如让明国灭亡了的好。起码朝鲜衣冠礼仪的道统不会灭亡,只不过明国从来没有这种想法而已。

当王化贞这位代表明国皇帝的天使,摆出要同朝鲜决裂一样的强硬姿态后,李元翼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他不能允许明国和朝鲜的宗藩关系在他手上破裂,这会给他留下一个洗不干净的污点。

“既然天使有恙在身,老夫身为朝鲜迎接正使,自然是要先问疾的。所谓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老夫请求拜见上国天使。”

“领相?”金尚宪、崔鸣吉不约而同的叫了出来。

“你们先去江都,同留后沈悦谈谈,问问他江华府可有什么名医,也好为天使看看。”李元翼回头对着两位同僚轻描淡写的说道。

对于李元翼的吩咐,崔鸣吉硬着头皮抗拒的说道:“领相,这不合规矩吧?殿下要是知道了…”

“我也差不多该回家养老了,办完了这趟差事,老夫自会向殿下请辞。子歉不必忧虑。”李元翼声音虽轻,但是语气坚定。

金尚宪和崔鸣吉顿时劝不下去了,李元翼在士大夫中威望卓著,当初就是光海君抓了他也不得不放他回家。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单独会见明国天使,他们两人又怎么拦得住。让崔鸣吉稍稍安心的是,不管李元翼会见时答应天使什么条件,当他请辞之后,这些条件也就无需执行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章 逼迫

在一名朝鲜仆役的搀扶下,李元翼颤颤巍巍的走上了二楼。他刚刚绕过楼梯口的屏风,就看到一名清瘦干练的中年人正站在上首座位东侧等待自己。

看着这名中年人身上穿的大明官府,李元翼意识到,这位大明官员应该就是天使王化贞了。

他挥手挣脱了仆役的搀扶,缓慢的走到王化贞的西面,然后按照礼制向王化贞行礼。

看着李元翼一丝不苟的按照礼仪向自己行完了全礼,王化贞原本毫无表情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他还礼之后便邀请李元翼坐下叙话。

又是走路、又是行礼,这让李元翼的额头开始冒汗了。坐下后。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他借着这个动作舒缓着自己的呼吸,并趁机观察着王化贞的反应。

李元翼脑子里紧张的回忆着,关于面前这位大明官员的相关资料。朝鲜大明原本就是山高水远交通不便,后金反明之后更是断绝了较为安全的陆上通道。

这就让双方对对方的情报陷入了严重滞后的状况,这种情况随着海路通航的出现才稍有好转。

对于王化贞,李元翼手中只有寥寥无几的资料,东林党领袖叶向高的弟子,广宁惨败丢失全辽的负责人,之后被皇帝下狱论死罪。

这样一个人,以李元翼对明国政治的了解,他应该是绝无可能再被复起的,因为谁也负担不起丢失辽东的责任。

这样一个人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重返辽东前线。只能证明明国朝中的政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不清楚,这种变化对于朝鲜是好还是坏。

李元翼小心的折叠好手帕放入了袖袋内,这才沉重的对着王化贞说道:“先皇帝去世的消息传来之后,敝国上下同悲,殿下随即派遣进香使奔赴北京,问吊于先皇帝。不知天使此来,所为何事耶?”

李元翼提起了过世的熹宗,王化贞不得不起身缅怀了一番先皇帝的事迹。

当他再坐下时,发觉这谈话的节奏要被李元翼控制住了。王化贞随即意识到,接下来李元翼肯定会大谈大明和朝鲜之间深厚的宗藩关系,然后引出现在的朝鲜国王对大明的恭顺态度,从而堵住大明对于朝鲜的非难。

王化贞立刻出声打断了李元翼话语说道:“本使此来朝鲜,就为了三件事。大明和朝鲜相处了200多年的宗藩关系,今后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将取决于朝鲜对于这三件事的态度。

本使出行之前,陛下曾经交代过本使几句话。现在我和领议政私下相见,倒是不妨对领仪政直说,不知领仪政可愿意一听?”

被打断了话语的李元翼,心中不由有些不安的感觉,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面色平静的说道:“下邦之臣,请聆听圣训。”

面对这个矮小而守礼的朝鲜领议政,王化贞也不得不被迫起身,郑重的转述崇祯的话语。

“…一、朝鲜同建奴缔结兄弟之盟,究竟意欲何为?是想脱离华夏而入夷狄吗?

二、朝鲜王李珲在位而失德,以致于国内民怨沸腾,本当避位而待罪。但是朝鲜臣民不向大明天子申告,待我大明皇帝裁决,反而擅动刀兵逼宫,伦常何在?

三、光海君李珲有子有弟,绫阳君李倧非长非幼,以侄继伯,究竟是何礼仪?”

原本神情毫无变化的李元翼,顿时脸色大变。这些话如果被传扬出去,朝鲜国内顷刻就要大乱。

两班贵族们虽然痛恨光海君,但是对于同胡人签订了兄弟之盟的李倧同样没有什么好感。

宣祖皇帝的子嗣众多,除了光海君之外尚有6位大君在世,绫阳君李倧能够入主朝鲜王位,一方面是得力于手握兵权的西人党,另一方面是得到了不欲朝鲜继续动乱下去的南人党的支持。

但是即便如此,登上王位的李倧还是遭到了许多非议,甚至于原本支持他的将领李适,公然拥立光海君之弟兴安君李瑅进行反叛。

平息了李适叛乱之后的李倧和西人党,连续派出使者向明国哀求册封他为朝鲜国王,总算在去年得到了天启的册封,这才平息了朝鲜国内对于李倧继承王位的非议。

但是现在刚登基的大明皇帝直接否定了这个合法性的话,李倧这个王位显然是坐不下去的,而剩下的六位大君也将会因此争个头破血流,刚刚被建奴抢掠了一遍的朝鲜,很快就会陷入更为残酷的内战中去。

李元翼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天子是欲亡我朝鲜乎?”

“领议政言重了。”王化贞面无表情的说道。

李元翼眼睛盯着王化贞说道:“只要天使把这些话传出去,我朝鲜顷刻之间就是一片腥风血雨,难道不是天子欲亡我朝鲜吗?”

王化贞低头吹着茶盏中的茶沫,漫不经心的说道:“所以我才邀请领议政私下相见,也好给你一个准备。”

李元翼有些激动的说道:“朝鲜国小而民弱,后金起兵攻打我国之时,毛帅坐困穷岛,坐视不理,我朝鲜孤立无援,这才不得不同后金缔结盟约。

但是即便如此,后金要求我国绝大明年号时,敝邦上下感念上国之恩,抵死不从,并没有接受此条。因此朝鲜虽然同后金缔结盟约,但不过是委曲求全,以待将来也。

光海君杀弟囚母,恶行昭彰。且其在国内荼毒士人,乃至于民怨沸腾,以至于义民揭竿而起攻占王都。吾等为百姓计,才不得不顺应民意废其王位尔。

绫阳君聪明孝顺,深得仁穆大妃所喜爱,是以仁穆大妃才指定绫阳君接任王位。仁穆大妃宣祖之继室也,这正是长者赐,不敢辞也。

还请天使将敝邦实情告知于大明天子,为敝邦正名,不可让天子为谣言所惑啊。”

王化贞把手中的茶盏搁置在了边上的桌子上,他面带微笑的对着李元翼说道:“领议政说的话,倒和本使听说的不一样呢。”

李元翼顿时沉声说道:“究竟是何人在天使面前造谣,老夫愿意同他于天使面前对质。”

王化贞对着李元翼身体微微前倾,口中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光海君。”

“什么?”

“我是说,光海君说的同领议政说的可是完全不同呢?”

李元翼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王化贞脸上温和的笑容,在他眼中显得充满了恶意。

他努力压制住心里惶恐的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的问道:“天使说的话,老夫有些不明白。”

王化贞放松了身体向后靠去,然后轻松的说道:“本使听说岛上有古寺曰传灯,昨日便起了兴致想要趁夜冶游一番。

不料一时之间走岔了道,无意间闯到了光海君的寓所,这才知道了一些,我们应该知道,但却不知道的事。

领议政,我同样相信,我大明皇帝一定会对这些事感兴趣的。比如王世子的死亡原因,王妃柳氏的死亡原因,等等。”

李元翼双手紧紧抓着扶手,生怕之间支持不住倒下去,他张了几次嘴都没有出声,最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天使既然愿意提前告诉老夫这些是,想必总有一个解决之道吧?”

王化贞没有作答,只是拍了拍手,很快一名随从捧着一个托盘从内室走了出来。

王化贞指着放在桌上的托盘说道:“这里有两份旨意,领议政可以先看看,然后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李元翼看了看面带微笑的王化贞,又看了看托盘内放着的两卷黄绸包裹的圣旨。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站了起来。先是恭敬的朝着圣旨行了一礼,才取过了右边一卷圣旨看了起来。

这卷圣旨里赞颂了朝鲜200多年来对大明的恭顺态度,并称赞了朝鲜王李倧,没有在后金的武力威胁下与大明绝义,认可了朝鲜同后金订立的盟约是权宜之计,随后是大明对于朝鲜的一些赏赐,多为书籍。

看完了这卷圣旨,李元翼并没有感觉有多轻松,脸上反到更为凝重了。他恭敬的把圣旨放回去,再次行礼后,拿起了另一卷圣旨。

这卷圣旨刚打开一段,看了几行字的李元翼手就开始发抖了。他猛的合上了圣旨,握在手心悲愤的说道:“朝鲜事大明如父,大明天子怎么能如此苛待敝邦,难道就不怕令天下人心寒吗?”

王化贞起身走到李元翼身边,从他手中小心取走了圣旨,放回托盘后,让一边侍候的随从放回内室去。

他这才对着李元翼郑重的说道:“让光海君复位,不过是正本清源而已,怎么能算是苛待?”

“如今敝邦名分已定,如果天子下诏让光海君复位,不是让敝邦再起刀兵吗?朝鲜百姓也是大明天子治下属民,天子如此行事,朝鲜百姓何辜?”

王化贞避而不答的说道:“如果朝鲜王果然对大明忠心耿耿,会用刀兵对抗天子之诏书吗?”

李元翼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从壬辰倭乱开始,朝鲜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战乱。

如果再因为光海君的事发生内战,虽然他不清楚大明天子的诏书能不能实现,但是失去了大明天子册封朝鲜王室的正统名义,李氏朝鲜必定是要灭亡了。

李元翼是太宗之后,他绝对不能容许李氏朝鲜在他手中灭亡。不管是光海君还是绫阳君,都是李氏内斗而已,不管谁上台,祖宗庐墓还是能够保全的。

但是如果因为内战导致其他家族登上王位,李氏宗庙和族人必将荡然无存,譬如当初被李氏朝鲜取代的王氏高丽一般。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章 大明的条件

李元翼想知道这位天使对于光海君复位究竟有多支持,不由出言试探道:“可是光海君不良于视,又怎么能复位问政呢?”

王化贞不以为意的说道:“本使听说,光海君还有好几个弟弟,我以为总是能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的。”

李元翼看着王化贞一字一句的说道:“大明天子难道就不怕,因此失去一个忠诚的藩国吗?陛下难道不知,若是无我朝鲜的支持,东江镇又怎么能在皮岛坚持下去?”

王化贞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因为朝鲜如此重要,所以陛下才会担心,一个和建奴签订了兄弟之盟的朝鲜,究竟还留存有多少对大明的忠诚。”

李元翼不由哑然,他不由低沉的说道:“难道天使的意思是,一定要帮助光海君复位不可吗?”

王化贞看着李元翼清晰的说道:“那倒也不至于,否则陛下也不会交给我两份圣旨,让我选择其一了。”

“敝国大王要怎么样,天使才会做出对我王有利的选择?”李元翼终于放弃了其他幻想,老老实实的向王化贞请教道。

王化贞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傲慢的姿态,而是心平气和的说道:“朝鲜国同建奴擅自签订盟约不可不罚,朝鲜旧王光海君终究还是我大明册封过的朝鲜国王,不可不礼遇。

因此陛下的意思是,大明将收回让朝鲜代管的济州岛,作为光海君的养老之地。”

对于王化贞说的第一条,李元翼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了。这时代的济州岛是朝鲜王国流放罪犯的天然监狱,拿一个贫瘠荒凉的海外荒岛交换朝鲜国内的安宁,他认为是值得的。

王化贞接着又说道:“鉴于朝鲜同后金签订的盟约,陛下认为朝鲜国应当解散西海岸的水师,并禁止建造二桅以上的船只,以防止被后金利用。”

李元翼顿时吃惊的反驳道:“下邦自然是不会建造二桅以上的船只。但是敝邦要防备倭寇从海上的袭击,如何能够解散西海岸的水师?敝邦可以向上国保证,朝鲜水师一定不会为后金所用。”

王化贞微笑着说道:“本使是相信领议政的,不过毛帅信不过朝鲜的将士啊。去年后金入侵朝鲜,本使听说有朝鲜军队为后金向导,攻击铁山和皮岛的东江镇,可是事实吗?”

李元翼顿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对于王化贞说的事实,他实在是无法反驳。不过对于王化贞要解散西海岸朝鲜水师的要求,他始终沉默以对着。

王化贞看着李元翼的态度,终于改口说道:“如果朝鲜国不愿意解散西海岸的水师的话,那么本使给你们另一个选择,朝鲜水师必须要接受明国水师的节制,这是大明最后的让步。”

对于王化贞给出的另一个选择,李元翼同样不认为是什么好主意。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小心的问道:“上国除了这两个条件之外,还有什么要求?”

王化贞想了想说道:“先帝在时,朝鲜数次派人入京投诉,东江镇在铁山郡扰民。陛下登基之后,看到了这些奏章,也深为赞同奏章中提出的一些观点。

比如东江镇军民同铁山当地的朝鲜居民屡屡因为土地发生冲突,一些明国商人以上国国民自居,在同朝鲜商人进行贸易时强买强卖,朝鲜官府无法对这些明人进行审判云云。”

李元翼的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他以为大明皇帝接下来就会按照朝鲜的请求,缩减前往朝鲜进行贸易的商人,还有让东江镇退出铁山郡了。

然而王化贞话头一转的说道:“…陛下以为,让明人同朝鲜人分开居住,的确有利于减少两国的冲突,也容易维护两国之间的宗藩关系。

所以,陛下要求朝鲜国把铁山郡租借给大明,待到我大明平息建奴叛乱之后,再把铁山郡交还给朝鲜。

本大臣将会在铁山郡设置巡抚衙门,今后涉及到明人的诉讼均可递交到巡抚衙门,本抚院自然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此外朝鲜可在西海岸设置几个港口,专门作为大明、朝鲜贸易的地方,则朝鲜就不必再担心两国商人之间纠纷不断了。”

李元翼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饶是他经历了众多政治风浪,也没有比这一刻听到的要求,更让人感到荒唐了。

他颇有怨气的说道:“难道天使以为,敝邦的士人会接受这样苛刻的条件吗?敝邦一向把上国当做父母之邦,天使如此作为,如何让下邦之民信服上国乃是礼仪之邦?”

王化贞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但他还是坚定的说道:“光海君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些条件,而领议政可以选择是否接受这些要求,本使绝无勉强之意。”

李元翼定睛看着王化贞,终于保持不住自己的风度,嘲讽的说道:“如果不接受的话,想必天使就会颁布支持光海君复位的诏书了是吗?”

王化贞对着李元翼欠了欠身,平静的说道:“恐怕不得不如此,三纲五常乃是名教的大节,光海君被亲侄以武力逼迫退位,若是我大明视而不见,今后还有谁会在乎大明的威仪呢?”

李元翼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叹着气说道:“天使说的这些条件,老夫一个人可决定不了,老夫希望天使能够给我们一些时间考虑…”

在北京,从北郊大营回来的朱由检,顺路去巡查了被隔离的几处发现天花病人的隔离所。

这些在元旦之前被隔离起来的天花病人们,虽然在隔离所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同相同的天花病人关在一起,让他们感到很恐慌。

如果不是有军士守卫着这些隔离所,而且他们的病情会传染给自己的亲人,这些天花病人一定不愿意被这样限制住自由。

天花的病死率在四分之一到一半之间,得了天花的病人,身体上长满了脓包,形象恐怖。就算是侥幸不死,但是病人身上也留下了永远消除不了的痕迹。

由于害怕天花在京城内扩散,朱由检不顾病人家属的求情,把所有因为天花病逝的病人及随身衣物都火化了,只交给了这些病人家属一罐子骨灰。

火化尸体的行为,显然是不符合入土为安的社会主流价值观念的,这不禁让病人家属感到悲愤,得了天花的病人们也试图逃离隔离所,或是干脆在官府没有发现之前,逃到乡下去。

除了一部分迂腐的老夫子之外,朝中的大部分言官并没有反对崇祯这种看似残暴的指令。

因为在实施了隔离、接种牛痘、焚烧尸体及病人用具几个措施之后,往年要到三月才会平息的天花疫情,今年刚过元宵就已经完全控制住了。

皇帝的这些指令被证明是有效的,这也让住在京城的官员们感到放心了不少。

对于涉及到自身及家人安危的有利措施,这些言官清流们选择了缄默。

对于看守这些隔离所的军士及医生来说,同样是一件压力很大的工作。

虽然他们都是被挑选出来已经出过天花的人,但是但听说天花是一种病毒,可以随着接触物传播出去后,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危,他们选择了同病人们共同隔离,拒绝家人来看望自己。

经过了多次试验之后,吴有性等太医参照流传了许久的人痘法,终于找到了简单有效且低廉的牛痘接种方法。

而邓玉函则不断的对接种牛痘的人员进行调查,也终于获得了接种牛痘之后的一些不适反应的资料,及确定了接种牛痘的人的确不再会感染天花了。

宫内及救济院的孩子们,接受了第一批牛痘接种。确定周后等几位女性接种了之后,朱由检这才敢不忌讳的跑来视察这些隔离所,而不用担心和病人接触会把天花带入宫内去。

隔离所内原本惶惶不安的人们,在看到皇帝亲自到来,并探望了一些病人之后,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些在崇祯命令下被强制隔离的人们,第一次选择相信了皇帝,没有再继续想着要逃亡了。在他们看来,既然皇帝不避忌的同天花病人接触,想来太医们一定已经找到了医疗天花的手段了。

朱由检走出隔离所时,对吴有性等几位医生笑着说道:“朕这次真要感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的奉献,这次京城的疫情就不止这几百人了。”

吴有性对着崇祯拱手说道:“那主要还是陛下的功劳,没有陛下重建惠民医局,巡警制度。光靠我们这些大夫,是管不住这座城市的。”

朱由检享受了几位太医的夸奖之后,才微笑着说道:“关是北京城控制住天花是不够的,大明各地的适龄儿童都要接种牛痘,预防天花。

我始终相信,大明总有一天会消灭掉天花这个恶魔的。朕希望各位把这几天种植牛痘的方式总结出来,然后在每个省内进行推广。”

吴有性和几名同僚相视了一眼,就立刻对着朱由检说道:“陛下深谋远虑,臣等不及。不过臣以为与其编写医案,不如让各地挑选年轻的大夫,到北京来培训这个接种牛痘的方式,似乎更为合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章 勋贵们的不满

对于太医们的提议,朱由检稍作考虑也就接受了。他随后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从内库拨出3000两银子给惠民医局,让惠民医局主持对京城百姓的牛痘接种。

15岁以上自愿,15岁以下人员必须强制进行接种。唔,顺便派人对所有接种人员进行登记,有户籍者优先,无户籍者要缴纳1文钱。”

“1文钱?陛下这是不是太低了些?这根本不够接种牛痘的费用。小人以为还不如免费,以显示陛下的仁厚。”吴有性有些发愣,不由自主的说道。

“牛痘接种应当是国家对于国民的一种义务,原本是不应该收费的。但是现在大明有很多人为了逃避对于国家的义务,而隐瞒了自己的户籍,这一文钱就是对于他们的象征性惩罚而已。不过惩罚归惩罚,牛痘还是接种的,仅此而已。”

崇祯身边的一干近侍,对于皇帝嘴中不时蹦出的新名词及奇怪的理论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吴有性等太医院的太医们,心里觉得皇帝的举动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不过没人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和崇祯唱反调,当崇祯准备离去时,问询赶来的太医院的院判突然向皇帝陈奏道。

“陛下,宫内人员的牛痘接种已经完成了近三分之一,发生不良反应的大约不到10人,不过都没有生命危险。

现在接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开,而勋贵文臣听说,陛下、宫内几位娘娘还有宫人都都开始接种牛痘之后,他们就要求太医院派人上门接种牛痘。

可是太医院人手不足,勋贵文臣请求的数量又太多。因为接种牛痘排序的事,这些勋贵文臣的家奴已经在太医院闹过几次了,不少太医院的仆役都被殴打了,臣恳请陛下下诏给朝中勋贵文臣家接种排个位次出来,也好让太医院安心于治病救人。”

“靠,想不到明代就有医闹了。”朱由检无语的想着。他挠了挠头,随后说道:“王承恩,你去通知丰城侯,让贵族院设立一个牛痘推广委员会,专门负责牛痘接种的事宜,范围是大明治下地区。

顺便告诉丰城侯,京城勋贵文臣家接种牛痘的次序,以各家向委员会捐助金额多少为次序。这些捐助资金将会全部用于大明百姓牛痘接种推广的事务上,所有捐助人员名单及金额编订成册,存放在委员会内。

每年挑选出捐助金额最高的10人,进行刻石感谢,并进行授予勋章。至于太医院那边,安排一个专门的牛痘接种小组,按照贵族院提供的名单进行上门接种。

对于不想捐钱的勋贵文臣,可以通知他们去各坊接种点排队,接受免费的牛痘接种,太医院不再提供**。要是不捐助还要继续闹事的,勋贵交给贵族院进行处罚,文官叫给都察院进行处罚…”

“这也太荒唐了,让我们去同那些平头百姓一起排队,陛下对待我等何其刻薄也。”襄城伯李守锜听完丰城侯李承祚传达的命令后,顿时有些不满的叫喊道。

“这捐助可有什么限额吗?”诚意伯刘孔昭不由谨慎的询问了一句。

李承祚举起手山的木槌狠狠敲击了几下,总算让这些勋贵们安静了一些,这还是他从皇帝召开海商会议上学来的法子。

要不然让他整天扯着嗓子喊安静,他也受不了。他有些头疼的看着,下面这些一向骄横惯了的勋贵们,有些无奈的说道。

“捐助金额以100两为下限,只要不少于这个数目就成。这个数目,各位只要少去一次勾栏胡同不就行了吗?”

宁阳侯陈光裕大为不满的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前些日子陛下让我等捐钱献地的,还用一张什么股票连今后的俸禄都换了去,除了你丰城侯、英国公寥寥几家外,大家身上的差事到现在都没恢复呢。

别看我们现在挂着个侯爷、伯爷的爵位,那也就是面上风光,手上什么进项也没有啊。现在谁家不是有上百口人要养活着,光让我们出钱,不给个说法,难道我们家中都有金山不成?”

随着宁阳侯的发难,一干勋戚们顿时附和了起来。李承祚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勋贵如此同心协力,他有些纳闷的小声询问了身边的定远侯邓文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邓文明看了看下面的同僚,才侧着头和李承祚咬着耳朵说道:“今天隔壁的股票交易所新开张,里面有江南生丝市场、北京四海商行、湖州缫丝厂、西山玻璃厂、北京纺织机器局、北京棉纱厂、北京棉纺厂、台湾垦殖公司八只股票。

结果四海商行的股票涨了快2成了,其他公司的股票略有上涨,唯有咱们手上的台湾垦殖公司股票跌了3成都没人要。

虽说咱们也没想过,能完全按照票面的数额兑换,但是看着别人手上的股票涨,自己手里的股票跌,这心里肯定也不舒服不是?”

李承祚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年前还是好好的勋贵们,现在会如此的怨气满腹。

虽然李承祚是拥护崇祯的,但是他也不愿意同整个联合起来的勋贵集团硬抗,因此他不得不放低姿态问道:“那么你们究竟想要怎么样?这个各位的差使的问题,我可以代为禀告陛下,等待圣裁。”

宁阳侯陈光裕立刻出声说道:“差使的事我们可以等,现在我等就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恳请陛下把我们手上的台湾垦殖公司的股票,换成其他股票,最好是四海商行。”

显然这不是宁阳侯一个人的想法,大部分勋贵们都抱着这个想法。事实上原本他们并不想麻烦皇帝,而是想要自己同股票交易所协商这个问题。

只不过当他们发现负责监管股票交易所的,居然是一位内臣之后,就放弃了用权势逼迫对方交换股票的想法,毕竟他们不能跟皇帝比权势。

朱由检翻阅着手上的一封信件,一边听着紧急入宫的丰城侯李承祚的汇报。

负责管理股票交易所的内臣唐文征,也被匆忙叫了回来,等候崇祯的询问。

李承祚说完之后,王承恩就有些愤怒了。这些宫内拥有的股票,名义上是皇帝所拥有的,但是在废除了皇店、皇庄制度之后,相当一部分股本的利润将会用来贴补宫内的花费。

勋贵们的提议,无疑是在他们这些内臣碗里抢食,这显然是内臣们不能容忍的。

不过碍于崇祯还没有发声,王承恩也不好作声,不过他严厉的盯着李承祚的眼神,到像是把他当成小偷了。

朱由检放下了手上的信件,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才轻松的对着李承祚说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不过是这点小事而已。”

唐文征唯恐皇帝轻易的答应了这个不靠谱的要求,赶紧提醒道:“陛下,臣离开时,四海商行的股票已经涨到2成5了,而台湾垦殖公司的股票跌去了近4成。

这一来一去就差了6成5,一万两就是6千5百两的损失啊。请陛下切不可答应,这种无稽的要求。”

朱由检感到一愣,顿时想起来,他好像没有制定过涨跌停板制度,难怪第一天就变得如此疯狂,不过这好像不应该啊。

朱由检有些困惑的问道:“现在股票交易所很有名气吗?这四海商行的股票都是谁在购买?其他股票有没有人买?现在股票面额都是多少一股?”

唐文征毫不思索的回答道:“股票交易所在台基厂的时候并无几人知道,但是搬到十王府之后,人流就多了起来。

小臣询问了几人,发觉他们都是从外地赶来参加商人大会的代表,因为看了报纸才来见识一番。

不过真正购买股票的人则还是以京城商人居多,特别是京城几家大典当行的东家。

据小臣了解,他们认为这些天来四海商行的盈利很不错,而且又有一家长芦盐场在手,200万两的价值似乎太低了。

他们认为光光是长芦盐场,就已经价值这个数了,因此大量的买进了四海商行的股票。

而四海商行的股东,有些人趁着股票上涨卖出了自己手上的股票。但是看到股票不停上涨后,又开始惜售不买了,所以这才导致四海商行的股票不停的上涨。

各家股票,除了台湾垦殖公司是一万两一股之外,其他的都是一千两一股。除了四海商行的股票之外,其他公司的股票买卖的数量不多。台湾垦殖公司更是一份成交记录都没有。”

朱由检思索了一下,随即问道:“现在股票交易一次,我们收多少手续费用?”

“每一千两纹银一两,买卖双方各收取05两。”唐文征飞快的说道。

“这样,你等会去同张彝宪商议一下,把各家股票拆解到100两一股的面额,原先的大面额股票进行回收销毁。还有,在交易所设立一个纸币兑换点,今后股票交易都要以纸币进行结算,不再收银两和黄金。”

对于崇祯的这个要求,唐文征倒是满心的赞同。股票面值太大,使得进行交易的人数大大减少了。而兑换那些商人带来的银两成色,则大大增加了交易所人员的负担。

比起他能从火耗中捞取的那点好处,更让他担心的是,因为银两成色不足而导致交易所出现亏空的问题。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章 账目

朱由检这才对着李承祚说道:“对于贵族院提出的要求,朕给他们两个选择:一个是朕以股票面额七成的价格,收回他们手上的股票;

另一个则是,朕允许他们拿手上的股票兑换其他股票,但是只能以手中股票八成的价格兑换,且四海商行只能兑换一半,另一半选择其他公司的股票。

他们所要兑换的股票均以今日收市的结算价为基准,兑换完毕之后,不许再反悔。”

包括王承恩在内的内臣们心里都有些不舒服,李承祚则松了口气说道:“陛下仁厚,臣一定会办好此事。”

朱由检心里想着,让这些勋贵整天这么无所事事的待在一起,的确有些麻烦,总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恶心自己。

“对于他们提出的差使问题,你可以这么答复他们。首先贵族院可以挑选人员组建这个牛痘推广委员会,还可以组建一个文化事业委员会,关心下军队和百姓的精神文明建设事业。

当然以上两个委员会现在暂时都不会有预算,不过委员会的委员,将会得到一部分补贴。如果委员会工作出色的话,朕会考虑把委员会转为常设机构。”

李承祚对于崇祯的让步顿时大为欣喜,虽然他组建了贵族院,协助皇帝迫使勋戚减少了免税田,也遵照命令制定了勋戚行为守则,但是这些举措同样也让他被勋戚孤立了起来。

李承祚对此自然也是胆颤心惊,他现在得到皇帝信任自然不怕这些勋戚弹劾,但若是日后圣眷消去,他的结局似乎就有些不妙了。

不过现在崇祯居然肯退让一步,又给了他两个委员会的名头去收买那些勋戚,这倒是能让他拿回去安抚兼分化这些隐隐抱成团的勋戚了。

“微臣这就回去向他们传达陛下的意思,想来大家应当不会再用什么意见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但又停了下来,继续说道:“如果还有人想要回到原先的位置上,那么过两天去武学报道去。

朕已经跟孙先生打过招呼,过两天将会专门开一个高级武官培训班,只有考试合格者方能重新安排,不合格者还是在贵族院继续待着,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李承祚心里微微有些发冷,但是很快就掩饰着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然后离去了。

送走了丰城侯之后,朱由检才走回桌子边上,他的手指敲击着桌上的信件,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你亲自去告诉皇祖郑贵妃,只交出1万顷田地,10万两白银这肯定是不够的。这些东西连朕的说服不了,如何能说服朝中的大臣们?

这样,替我转告皇祖郑贵妃,朕的条件是:福王叔父交出1万顷田地,50万两白银。并上疏主动取消,皇祖交给他的:从扬州到安徽太平,沿江各种杂税的收取权力,四川盐井的一部分收益,每年淮盐一千三百引。

朕可以再加两个条件,福王叔父入京后可执掌宗人府,并册封皇祖郑贵妃为皇太妃。”

虽然崇祯并没有说明,但是王承恩知道皇帝这是让自己去传话。他顿时对着崇祯跪拜了下来,有些急切的说道:“陛下,这些话,臣不敢传给郑老娘娘。”

朱由检转回身看着王承恩,有些诧异的问道:“为什么?朕说的那里有问题吗?”

王承恩立刻担忧的说道:“郑老娘娘册封为皇太妃也就罢了,这福王本是陛下的长辈,现在再让他执掌宗人府,岂不是给了他拉拢宗室的机会。臣以为万万不可,陛下切不可忘记夺门之变啊。”

朱由检微笑了起来,“王伴伴的确是对朕忠心耿耿,不过要是朕一点机会都不给福王叔父,他又怎么可能拿出这么多好处给朕呢?

若是福王叔父真能玩一出夺门之变,我倒是满心期待了。比起这大明皇帝来,朕倒是更愿意做一个富贵闲人。免得天天看这些头疼的奏章,一年都睡不上几个懒觉。”

王承恩的额头紧紧贴着地毯,耳后开始冒汗,对于崇祯的抱怨,他可是一句都不敢接下去。

看着房间内鸦雀无声,几个内臣都拜伏在地上不敢出声,朱由检略感无趣。

他清了清喉咙后说道:“就这样吧,你去告诉皇祖郑贵妃。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为了一点钱财让母子不能相见,这简直是人间最愚蠢不过的事了。没有这些条件,朕可扛不住朝野清流的议论,请她仔细的考虑一下。”

王承恩最终还是拗不过崇祯,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上书房,去向皇祖郑贵妃传达圣意了。

王承恩离去之后,朱由检便让吕琦传来李朝钦,向他汇报内库的账目。

“…支付完京营、蓟州大营、东江镇、登莱及天津水师的犒赏费用后,内库存银降至527万两。查抄变卖京营兵变犯官家产,再赔付京畿百姓受灾费用,加上阳武侯等勋臣的罚没银子,内库存银增加到603万两。

此外按照陛下的要求,皇家造币厂印刷了500万元纸币。杨大人带走60万元,作为关外士兵的犒赏及第一批士兵的退役金。

按照计划,关外军在一个月内裁减5千人,六个月内裁减2万人,接下的三年内把部队裁减到4万5千人左右。最终把关外军军饷控制在130万元一年,不包括军装和武器费用。

接下来,按照陛下的命令,对京营军士发放过节费用15万元,在京各官正月补贴3万元,宫内近侍过节费用2万元,共计20万元。

此外借给御马监20万元,用于各工厂工匠工资发放。借给文思院5万元,用于文思院工匠奖金发放。借给四海商行货币兑换点纸币150万元,白银100万两。

以上共计流出纸币255万元。现在内库存留纸币245万元,白银403万两,黄金25万两。内库同四海商行约定每月10号结算一次。”

朱由检仔细计算了下,扣除了借出的100万两白银,他起码还要封存250万两白银,才能让剩下的纸币在市面上流通起来。这么算起来,他还能动用的不过是150万两的白银和25万两的黄金了。

这个数目还真是危险啊,要是这个国家那里出了问题,他就立刻破产了。

而且开春之后,起码有三件事是要花内库的钱。一是安顿东江镇的烈属和残疾军人;二是兴建天津港及造船厂;三是兴建钢铁厂、炼焦厂及道路设施。

他很清楚,以上三者要花费的资金,他是不可能获得户部的支持的。

看着崇祯脸色凝重的在想事,李朝钦犹豫了下,决定还是要向皇帝继续汇报。

“陛下,微臣还有件事想要禀报。”

“说。”

“按照陛下的命令,户部及内库之间的协议,凡是关于军队及官员的费用,内库只是暂为代付,户部应当以实物或是银两还给内库。

但是今天微臣同户部进行节后对账,户部认为京营军士的过节费用及在京官员的正月补贴,这是陛下对于臣属的赏赐,因此不应当问户部要账。”

朱由检微微有些发愣,不过他还是平静的说道:“京营军士的过节费用也就算了,现在是非正常状态。等到军队后勤部门建立后,这些费用就从军费里支出了。

不过这个在京官员的正月补贴,户部怎么能不认账呢?今后这个补贴是每个月都要发放的常例,而且只要等到今年夏税后,从地方上增收的火耗中支出就可以了,难道你没和他们说清楚吗?”

李朝钦马上说道:“微臣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是户部官员认为,我朝本是以食米作为俸禄,世宗之后改成折色、本色发放,在京官员一年俸禄也就24万余两。

但是陛下现在废除宝钞,加以额外之补贴,虽说是陛下体恤臣子,但光是在京官员的俸禄每年就要增加25万两。

陛下补贴了京城的官员,那么地方上的官员该怎么办?如果中央、地方官员都进行补贴,那么光是大明官员的俸禄就要增加近百万两。

如此一来,陛下消减掉的辽东军饷,不过是转移到了官员的口袋中罢了。所以户部认为,陛下要对官员进行额外补贴的话,应当自己从内库里支出,不应该从户部支取。

而且地方上的火耗是同税收挂靠的,如果某地发生灾害,百姓连正赋都缴纳不了,又到哪里去交火耗呢?但是官员的补贴发放一旦确立了下来,陛下手中无钱时想要再免去,不是平白招人恨吗?

最后,户部希望陛下了解,这些年年年都有亏空,如果今年的新政能够增加税收的话,户部希望能够先贴补过去的亏空。”

朱由检有些无语了,他可不认为让一群饿着肚子的人看守粮仓,他们会那么的奉公守法,不向粮仓里的粮食伸手。

他给这些官员提高补贴的原因,不过是希望这些官员收敛下自己的行径罢了。

不过显然户部穷的太久,对于任何可能增加支出的方案都保持着悲观的看法,哪怕这个政策惠及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朱由检只能无奈的对着李朝钦说道:“你通知郭尚书,就说朕希望在明天内阁会议前,能同他碰个头,聊一聊关于官员补贴的问题…”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章 辽东军的隐忧

虽然已经过完了元宵,宁远城外还是一片白雪皑皑。若是往年,这个时候大约除了少数传递地方消息的军士之外,基本在野外看不到任何人或是动物。

不过今天在宁远北门外,却有一队车马整装待发,准备前往200里外的锦州。

王之臣、满桂、朱梅带着宁远城内的文武官员,正在为杨镐、吴安国等人送行。

坐镇宁远,压制辽东诸将,完成了初步的整军计划后,杨镐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前往沈阳,完成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去了。

杨镐同送行的众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同王之臣走到了一边,进行了最后的私下交谈。

杨镐估摸着离开众人足够远的距离后,才转身对着王之臣小声说道:“此次吾奉圣命前来整顿军队,虽然大致完成了陛下交付的任务,但是,除了满桂等有数的几名将领之外,大部分辽西将领不过是迫于陛下的威严,而不得不接受罢了。

以某看来,今后辽东之事必然还会有所反复。辽人辽兵久居边地,习性已经同关内之民大相径庭,倒是同胡虏相交融洽。如今陛下想要立规矩于辽地,总会有不愿受朝廷约束的叛逆之辈。

某愿抚臣善自珍重,对于辽东之军也要稍加提防。”

对王之臣来说,杨镐的确是资历深厚,但是作为导致辽东今日局面恶化的最大责任人,他对于杨镐还是存在不少意见的。

特别是,王之臣并不支持朝廷同后金的议和。只不过现在议和成为了朝中当道者支持的主流,又得到了皇帝的大力支持,且收敛辽东将士遗骸的口号,深得辽东将士们的拥护,他才不得不服从于皇帝的命令。

且杨镐一到宁远,就凭借其过去的威望,让辽东诸军束手听令,这让他这个蓟辽督师颇为不满。

不过好在终于能够送杨镐离开宁远了,他心里倒也是松了口气,对于杨镐的劝言,他也只是唯唯诺诺,并没有往心里去。

杨镐看到王之臣这个样子,终于不再说什么了,两人闲聊了几句之后,杨镐便上了马车离去了。

虽然这个时节,地面上还是被白雪覆盖着,但是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宁远到锦州的道路虽然行走艰难,但是已经勉强可以往来了。

王之臣驻足看着车队远去之后,才叫着随从牵马过来,准备返身回城。

满桂不由上前一步,走到他身边说道:“督师大人,末将想要同大人商议下,这锦州人马回撤之后,应当如何安顿的事宜。”

王之臣沉默了一会,便说道:“这事还不急,且待杨太常返回后再说,要是议和不成功呢?”

满桂没有注意王之臣的神情,自顾自的说道:“可是某将在京城时,陛下对末将要求的就是,不管和谈有没有成功,宁远以北的大部队都必须后撤,以减少军资运输的损耗啊。

更何况,开春在即,如果我们不安顿好撤回诸军屯田的地方,岂不是耽误了春耕?”

王之臣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对着满桂不满的说道:“辽西走廊本就地狭人稠,宁远到山海关之间,有那块土地是无主之物?

辽事败坏之后,逃亡的辽民大多入关,但是他们在关内购田置产常常同关内民众发生冲突,关内地方官员又包庇本地百姓,所以他们气愤之下再度出关。

现在有将近30万人猬集在山海关到宁远之间,能够开垦的土地基本已经开尽。当初不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大家才一致同意上疏朝廷重建锦州防线,借宁远到锦州之间的土地以养民的吗?

现在若是强令锦州军民回迁,放弃锦州到宁远之间的土地,岂不是数年之功毁于一旦?更何况大军回迁之后,强迫那些士绅、将领们拿出土地分给军民,今后他们还会继续效忠我大明吗?

没有这些士绅、将领的支持,‘辽人守辽土’就是一句空话,陛下不清楚辽东之事,满总兵也不清楚吗?”

满桂同王之臣共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在公开场合王之臣如此对待自己,他心里顿时有些气恼了起来。

不过他心里也知道,就算他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也无法在王之臣这等文官面前能挺直腰板的。

他只能忍气吞声的说道:“既然督师大人另有想法,那么满桂等待大人之命就是了。”

王之臣看了看满桂,没有再说什么。他在随从的扶持下,骑上了马匹就这么离去了。满桂过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王之臣的背影,然后命亲卫牵过自己的马匹,向着城外的军营奔去了。

在江华岛,江都城留后府对面的一座宅邸内,这里原来是某个官员的私宅,现在则是留后沈悦的临时官邸。

当上国天使带回光海君之后,护送天使而来的东江大帅毛文龙,借着保卫光海君的名义,下令随船的1500军士接管渡口和江都城。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流血,江华岛渡口守军在见到光海君后,就顺从的放下了武器。

而防守江都的防御使林庆业,拒绝了江华府留后沈悦下达的守御江都的命令,他打开了江都的城门,独自一人出城求见明军的统帅。

江都是一座山城,虽然城墙不高,但是地势险要。东江总兵毛文龙,原本是想趁着江都守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进行突袭的。

但是他率军抵达江都城下时,才发觉江都守军居然远较其他朝鲜军队警觉,明军还没有抵达江都城门就被发现了。

毛文龙自然是不愿意拿自己的亲军去攻击这座山城的,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撤回去。

于是毛文龙以光海君的名义要求江都守军开门投降,他此时已经准备就此撤退了,反正光海君已经到手了,这江都城能不能拿下已经无关紧要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江都军的统帅林庆业会出城求见他,毛文龙只是稍微思索了下,便让人带林庆业过来见自己。

毛文龙并没有长期围困江都的打算,因此明军并没有进行扎营。毛文龙指挥的中军,不过是在松树林边上围了一个半圆的布幕而已。

布幕内有两个火盆用来取暖,毛文龙穿着甲胄端坐在火盆前烤火,并不时的同身边的两名年轻副将谈话。

林庆业被带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个场面。他微微有些诧异于这位明将在军中的随意,不过他的身体却没有迟疑的对着毛文龙进行了正式的行礼。

毛文龙不在意的挥手说道:“不必如此多礼,你出城来,可是代表江都愿意服从于光海君的命令的吗?”

林庆业起身对着毛文龙说道:“这位应当是东江镇的毛大帅了,末将是江华府防御使林庆业。末将此来不是来投降的,而是想要问一问大帅,为何不去攻打对天朝无礼的胡虏,反而要来攻打恭顺于大明的朝鲜?

大帅口中之光海君某不知其何人也,末将身为朝鲜之将,唯听命于朝鲜王和大明天子是也。大明、朝鲜乃是宗藩一体,东江镇和朝鲜国更是唇齿相依。

大帅挥军攻打江都,虽假托光海君之名,但依旧还是改变不了大明攻伐朝鲜的事实。我朝鲜同大明维持了两百余年的友好关系,今日就在大帅的一念之间。”

毛文龙顿时沉默了下来,对于王化贞带来的圣意,他其实也并不是全部赞成的。

逼迫朝鲜拿出更多的粮食,用来养活东江镇的军民,这个他是完全赞成的。租借铁山郡,用来安置辽东逃人,这对于东江镇来说同样是一件好事。

但是扶植光海君,夺取朝鲜的济州岛,他就有些犹豫了。东江镇能够撑下去,主要还是同皮岛作为朝鲜、后金、大明的三角贸易中心有关系。

大明的布匹和食盐、朝鲜的粮食和人参、后金的人参和皮毛,对于东江镇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来自朝鲜的粮食。

所以尽管去年朝鲜人为后金带路进攻东江镇,但是当朝鲜面临灭亡之际,毛文龙还是听从了天启的命令,出兵打击了入侵朝鲜的后金军。

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毛文龙不能容忍后金完全控制朝鲜,断绝了东江镇的粮食来源。毕竟从山东运粮到东江镇不仅风险太大,而且那些文官的漂没也实在是太厉害了些。

而朝鲜产粮区都在西南靠海的平原上,可以沿着海岸线进行运粮,不仅安全而且也快速。

如果因为大明扶立光海君,导致朝鲜大明交恶,不仅会让东江镇失去一个物资补充的来源,更会让东江镇腹背受敌。

作为一个负担几十万东江军民未来的他,并不能像远在北京的朱由检一样,拿东江镇的未来进行赌博。

林庆业的话实在是让他无言以对,看着这位朝鲜将军还想要继续说服自己,毛文龙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说道。

“林将军不必在说了,这就是大明天子的意思,本帅不过是奉命而为。”

原本以为这是毛文龙私下行事的林庆业,顿时说不下去了。他在壬辰倭乱时出生于忠清道忠州,本贯平泽林氏,从小就听着大明天子派兵解救朝鲜的故事里长大。

在他心中,朝鲜是大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为痛恨倭寇,想要保卫自己的国家,作为两班出身的他,没有学文而是选择了习武。

他作战勇敢,治军也颇为严整,因此很快就升任了江华岛防御使的位置。他不愿意大明和朝鲜之间出现刀兵相向的事,才孤身出城,希望能够说服这位东江大帅。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章 朝鲜使臣的屈服

看着眼前茫然不知所措的朝鲜将军,毛文龙苦笑了下,打消了拿下他要挟守军开城的想法。

毛文龙开口说道:“本镇也不想同朝鲜国刀兵相向,你且回城去吧。只要江都守军不出城,本镇也绝不主动进攻江都。”

林庆业茫然的眼神慢慢收敛了,他谨慎的问道:“大明天子真的是要让光海君复位吗?”

毛文龙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现在还未可知,但是天子对于光海君的遭遇甚为痛惜,也对于朝鲜国内的争斗颇为厌恶,这倒是明白无误的。”

林庆业低下头思考了会,再次问道:“那么大帅率兵前来,是为了让光海君在江都重回王位的吗?”

毛文龙摇着头失口否认道:“那倒不是,不过是朝鲜宗庙在江都高丽宫,光海君希望能拜祭祖先罢了。”

林庆业看着毛文龙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如果大帅能够答应末将二件事,末将可以让天军进入江都。”

毛文龙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爽快的说道:“你说。”

林庆业咬了咬牙说道:“第一件事是,天军进入江都后不得劫掠百姓,损坏宫室。”

“这个没问题,不过江都府库必须要交给我们。”毛文龙迅速的回答道。

林庆业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至于第二件事,光海君进入江都后,末将希望亲自带人护卫光海君。”

毛文龙有些哑然,他摇着头说道:“这可不行,不过我可以让你见见光海君,如果光海君同意的话,我允许你留在他身边。”

林庆业没有同毛文龙争辩,点头同意了他的条件。并请明军派人跟他一起进城。

毛文龙半信半疑的让百户毛有顺带着一个百人队跟着林庆业进城,他则带着一干部下在阵前观望着。

年轻的参将毛有德有些担忧的向毛文龙说道:“这朝鲜将军刚来的时候大义炳然,之后却主动让城,他说话前后不一,不会是想要把我们的人骗进城当人质吧?”

毛文龙举着望远镜看着自己的部下进入了江都城门,随口说道:“我看这人相貌堂堂,眸子里也没有躲闪慌乱的神色,应当不会是来欺骗于我的。再说了,只要毛有顺他们能够入城,就那些朝鲜兵,还能再关上城门不成。”

毛文龙说话间,便看到毛有顺出现在了城墙上,向自己挥舞着安全的旗号。

他放下望远镜后说道:“事情成了,派一队人去渡口告诉抚院大人,江都城已经拿下。请他送光海君入主江都,江华府就是我们的了…”

明军入江都后,毛文龙就霸占了江都留后府,而留后沈悦不得不搬到了这所宅院来。

随后王化贞陪着光海君及其家人,住进了江都城最上方的高丽宫内。在明军的胁迫下,江华府留后沈悦带着郎厅内的官员拜见了光海君,承认了光海君对江华府的节制。

而林庆业在毛承禄的监视下,拜见了光海君。两人交谈了一番后,林庆业终究还是没能说服光海君放弃复位的想法。

不过毛文龙还是任命他统领江都守军,负责城内的治安工作,而高丽宫则由毛承禄带着明军进行守卫。

随后王化贞接到了朝鲜迎接自己官员抵达的消息,又匆匆带人返回了镇海楼。

在留后府对面的这所临时官邸内,江华府留后沈悦对着刚到的金尚宪、崔鸣吉述说了,江都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岂有此理,林庆业简直就是逆贼,居然私下去拜会废王光海君,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明国让光海君住进高丽宫,到底是想要干嘛?他们到底还守不守宗藩之礼了?”崔鸣吉顿时有些出离愤怒了,他的额头密布着细汗。

一向讲究义理的金尚宪此刻也沉默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崔鸣吉正想要试探金尚宪的态度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阵冷空气窜了进来,让房间内的三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心情正不好的崔鸣吉头也不回的训斥道:“出去,没有我们的召唤,谁也不许进来。”

“子歉好大的脾气啊。”李元翼转身对着两名随从说道:“你们都出去吧,不用在边上侍候了,守住院门,暂时不许任何人来打搅我们。”

听着说话的声音不对,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门口,看清了来人后,崔鸣吉顿时有些脸红的道歉道:“原来是领相到了,我刚才一时失言,还请领相包涵。”

李元翼走到上首主位,坐了下来。他神情木然的说道:“这些都是小节,不提也罢,我现在跟各位说说,之前天使同我说了些什么,然后大家一起拿个主意…”

沈悦观察到的事实,李元翼转述的天使提出的妥协要求,让屋内的四人都明白了,现在的朝鲜正处于内战的边缘。

四人之中,沈悦只是一个文采不错的文人,对于这种局面完全是束手无策。

而且他在明军的逼迫下,已经拜见了光海君。如果真的开战了,他只能选择站在光海君这边,因为现在的朝鲜王李倧可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

不过在三位朝鲜重臣面前,他也发表不了什么意见,只能等这三人决定后,再进行附议。

崔鸣吉虽然看似激动,但是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实际上是支持妥协的。甚至于,要不是他参与过推翻光海君的阴谋,现在投入到光海君这边,也不是不可能的选项。

他很清楚,去年后金入侵朝鲜,不但掠夺了大量的物资,还劫走了朝鲜北部的大量人口。

现在的朝鲜元气都没有恢复过来,而能够挫败后金入侵朝鲜的东江镇,显然不是朝鲜能够对付的。

更何况同朝鲜人眼中的天军进行战争,没有一个正当理由,朝鲜的民众也是绝对不会认可的,到时候说不定汉阳朝廷号召的勤王军,会直接倒向光海君这边也未可知。

李元翼则眼睛紧紧的盯着金尚宪,这位在朝鲜清流中盛名卓著的大臣,对于士林言论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如果他选择不接受上国天使的条件,那么就算李元翼能说服李倧接受天使的苛刻条件,这位大臣也能操纵舆论对南人党进行政治攻击。

李元翼并不想为了保住李倧的王位,而让自己声名尽毁。如果这样,他还不如同天使合作,让光海君重返王位。

“叔度,你怎么看天使的要求?”李元翼沉默了一会,于是问道。

金尚宪相当的为难,虽然他是西人党,但是却没有为李倧上位出过力,是一位清西派。

但是对于光海君的残暴,及所推行的改革政策,他是充满反感的。

但是对于大明,他又有着一种不一样的情感,毕竟去年后金入侵的消息传到北京时,他正好作为朝鲜的使节出使北京。

当他得知后金入侵的消息后,立刻在晋见大明皇帝时进行了哭诉,请求天启救援朝鲜。

虽然当天启命令东江镇出击的时候,朝鲜已经投降了,但是东江镇最终打残了入侵朝鲜的后金镶蓝旗,也算是替朝鲜报了仇。

有万历、天启两位大明皇帝的救援之恩在前,朝鲜却因为光海君的事,和大明开战的话,显然是不能拥有大义的名分的,毕竟这是两叔侄在争夺朝鲜王位,和普通的朝鲜民众无关。

金尚宪思索了许久之后,才艰难的说道:“天子有命,下邦可以辩诬于君前,但是不可以刀兵对抗王师。予以为,除了增加米粮一项不可之外,其余都可商议。”

李元翼这才转头询问崔鸣吉,对于这个问题的判断,崔鸣吉比起金尚宪判断的要快的多,他认为可以增加租借的土地,但是不能增加每年支援东江的米粮。

因为去年后金的入侵,导致朝鲜北方大片的土地抛荒,可以预见朝鲜的粮食产量会有所下降,这种时候提高对于东江镇的支援,将会让朝廷缺乏荒年赈灾的积蓄。

四人在房间内商议了将近一个时辰,然后按照约定去高丽宫拜见了光海君同上国天使。

三位大臣去的时候,正是光海君拜祭朝鲜王室的先祖,自从被流放之后,他就被剥夺了这个权力。

现在在上国天使及朝鲜大臣们的见证下,光海君拜祭了自己的祖先,这也意味着他重新成为了朝鲜王室的一员,而不再是一位罪人了。

看着光海君取得了法理地位之后,李元翼等三位大臣在王化贞的邀请下,在高丽宫内的一间房间内进行了秘密商议,最终双方达成了一份江华岛密约。

王化贞提出的要求,基本上都满足了。但是增加一年支援米粮到20万石,被缩减到了15万石,而铁山郡及边上的两个县被借给了东江镇,并约定平辽之后归还。

而在李元翼的坚持下,割让济州岛不能作为明朝对朝鲜的惩罚。朝鲜王将把济州岛封给光海君养老,而上国则是宽仁的代替光海君管理济州岛。

几位朝鲜大臣的恭顺态度,让王化贞深感满意。因此对于这些朝鲜官员想要维护面子的行为,王化贞选择了接受。

李元翼等三人在江都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匆匆赶回渡口,上船返回汉阳去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章 时间和商谈

在文华殿的内阁会议室内,曾经撤走的桌、椅再次恢复了,而朱由检一大早就赶到了这里,准备参与节后的第一次内阁全体会议,也是新内阁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

过节之时,朱由检把文思院研制出来的第一批座钟,分到了内阁和六部官房中。

这是以利玛窦及金尼阁带来的自鸣钟为蓝本,一种冕状轮擒纵机构的小型机械钟,加上伽利略发明的重力摆的原理,还有文思院工匠的精密制作,成功的研制出了摆钟。

这批摆钟一天的走时误差达到了惊人的1分钟以下,但是造价却达到了35两银子每座,这还是朱由检下令去掉一切不必要的装饰后的价格。

对于这种外形同一个12岁儿童般大小的西洋自鸣钟,对于钱谦益等高官们来说并不陌生。市场上大约为50两每座,制作的小而华美的数百两一座也不稀奇,如果加上金银等装饰,则可以贵至数千两。

如此昂贵的价格,使得自鸣钟更多的被视为一种高价值的艺术品,而不是作为一种计时器。

和民间最便宜的计时器--香漏相比,后者“一盘香可用二十四小时,所费不过三文“,而每天误差高达15分钟的西洋自鸣钟居然要50两一座,这实在是一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然而皇帝似乎对于推行这种西洋自鸣钟计时情有独钟,即便户部尚书郭允厚拒绝了,为京城各衙门添置西洋自鸣钟付账,皇帝还是决定从内库拨款为京城各衙门配置自鸣钟。

随之而来的,是一份京城各衙门上下班时间表,一天12个时辰被分成了24小时。上班时间也被固定为早上8时至下午5时,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对于皇帝这种新奇的规定,各部的主官都表示反对,而中下级别的官员胥吏则在私下表示支持。

作为首辅的黄立极,在接到了众多的上书之后,也准备就这个问题向崇祯进行劝谏。

走上文华殿台阶前,朱由检对着恭立在台阶两侧的几位阁臣点了点头,便开口说道:“请郭尚书先进来,朕想和他谈一谈。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召开全体内阁会议。”

不待黄立极出声,朱由检已经走入了文华殿内。几位阁臣楞了一会,才明白皇帝说的半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郭允厚对着身后站立的一名官员吩咐了几句,便跟在皇帝后面走进了文华殿内的会议室。

郭允厚还没有坐稳,朱由检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郭尚书,朕想要和你谈的是关于官员补贴的问题。我想你应该清楚,自从太祖定下了官员俸禄之后,大明就一直没有调整过官员的俸禄,但是现在的物价已经是太祖时期的几倍有余了。

如果我们不调整官员的俸禄,难道他们不会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调整俸禄吗?大明开国200多年,也只有一个海刚峰而已。朕实在是不明白,户部为什么要反对?”

郭允厚显然对于皇帝的提问做好了准备,他不慌不忙的说道:“往年夏税折色银约150万两上下,秋税折色银约250万两左右。

去岁各地收成还算正常,扣除已经发放的边军年例银及各种支出,太仓存银约139万两,加上出售长芦盐场的收益,太仓现在有银199万两。

但是开春后先帝山陵复工,要拨款30万两,整治海河拨款10万两,还有按照往年惯例给六部拨款办事约100万两,太仓中剩下的59万两要支撑到今年夏税收上来。

恕臣直言,这些钱用来应付朝廷遇到的突发状况,还勉强凑合。但要是拿去发给官员补贴的话,若是发生了什么花钱的事,户部岂不是束手无策?

更何况,今年太仓有积余,这还是靠了出售长芦盐场的关系。但是明年户部又该从哪里筹措这笔费用?至于陛下说的火耗归功,臣还是深表怀疑。臣以为,如果下面的官员能够把正赋收齐,户部就要谢天谢地了…”

朱由检顿时哑然了,事实上郭允厚的顾虑并不是杞人忧天,在各地的国税局尚未建立起来时,户部对于地方上的经济状况既不知情,也无法掌控。

户部对于地方官员在税收上的约束,无非就是一个鱼鳞图册规定的定额税收。

户部官员之所以不愿意对工商业进行征税,一方面是商人集团同官僚集团的合流。

另一方面则是,工商业同田地不同,这是一种活的经济活动,除了一些座商之外,还有流动性很大的行商。

如果想要对工商业进行收税,就需要建立一个严密的税收组织。但是在农业时代,大多数时间的商业并不发达,很可能就会出现,在大多数地方收税人员多过商人的情况,这么一来征收工商税就成了得不偿失的状况。

再有,商人亏本了就无法从事商业了,或是有些商人发达了之后就转行当地主去了。但是根据明朝的税收原则,一旦确定了某地的税额,就算当地商业突然衰退了,这个税收也无法减少,要平摊到当地其他商人的头上去。

因为调整税额的权力在户部、皇帝这里,而不是在当地的官员手中。在这种状况下,每个地方官员都宁可把税额定的越低越好,起码不会出现要自己填补亏空的状况。

相比起四处流动的商人,在固定田地上耕种的农民,才是征收定额税的最好对象。起码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农民不会丢下自己的田地跑路。而且只要不是遇到灾荒之年,田地的产出总是很稳定的。

郭允厚虽然名义上是户部尚书,但是他也只能管理送到京仓的各种物资,还有太仓内的银两。对于各地征收的实物税收及折色税收,他想要管理也没有这个能力。

朱由检思考了再三,发觉自己的确无法说服这位户部尚书,因为他也同样不清楚,各地的火耗归公究竟能送上来多少。

他不得不退让了一步说道:“那么不如这样,在京官员每个月3万元的补贴,由内库借给户部,但是户部要承认这笔账目。待到两税征收后,户部从火耗归公的项目中提取归还,若是不足可以往后推迟到下一次税收后。你看怎么样?”

郭允厚顿时颔首微笑着说道:“陛下说的自然是极好的,臣并无异议。”

郭允厚开始喜欢上这种面对面的谈事方式了,起码不用整天去猜皇帝到底在想什么,汇报上去的实际事务都会有一个结论,而不是搁置在司礼监的某个角落,等待大家遗忘了它,就当做没有事情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便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去通知首辅他们进来,准备进行内阁会议吧。”

郭允厚连忙阻止道:“陛下,在召开内阁会议前,臣有一件事希望能够先向陛下进行汇报。”

朱由检顿时让王承恩停下,然后转头对着郭允厚说道:“郭尚书请说。”

“户部粮食局已经成立,设郎中一人,主事三人。郎中笪继良,正旦前已经抵达了京城,他这些日子来足不出户,参考户部文献,拟定了一份粮食仓库调度方案。

此刻他就在外面,臣希望陛下能召见他,先听听这份方案的内容。”

朱由检下意识的看了看边上的座钟,才开口说道:“离开会还有10多分钟,这点时间不够吧?不如开完会再谈?”

郭允厚赶紧说道:“方案陛下可以带回去慢慢看,但是臣希望陛下能听听笪郎中的想法,这份方案光靠户部是做不了的。”

朱由检犹豫了下,便点头说道:“郭尚书既然这么说,那么就请他进来说说看吧。”

待到笪继良进来说了自己的想法后,朱由检算是知道为什么郭允厚要在内阁会议之前汇报这事了。

笪继良认为自古以来就有千里不贩粟之说,现在各地的粮食转运耗费要粮食局自己承担的话,那么为了降低运粮费用,粮食局在各地的总仓库,应当设置在水陆交通便利的枢纽地区。

大明粮食产量较高的几个地区,不外乎四川、湖广、江西、苏湖、河南五个地方。而需要粮食输入的,则是陕西、甘肃、宁夏、北直隶、辽东、皮岛几处。

四川的粮食想要运出来,就必须整治长江航道,否则以现在十船出川就要损失三船的危险,运粮就会变成成为残民之举。

而湖广、江西、苏湖、河南虽然能利用长江及运河航道北上,但是运河的运力根本满足不了这么多粮食的运输。

且湖广地区同河南相邻,但是粮食却要绕一个大圈才能抵达郑州,再又从郑州转黄河入陕西,实在是费时费力。他认为应当设法在汉阳同郑州之间修筑一条道路,以节约运河运力。

而河南入陕西的黄河段虽然可以通航,但是陕西境内的陆上交通已经多年失修,运粮大车难以行驶,他也觉得应当进行整修一番。

笪继良说的很好,基本说出了南北交通干线的理念,只不过这不是粮食局的工作内容,而是工部的工作。

作为户部的郭允厚显然是想要先摸清崇祯对这事的看法,然后再从工部手中取得对这项工作的主导权力。毕竟,只要上了项目,就意味着更多的金钱和权力,古今都一样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章 制定目标

朱由检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再次看了看时间,才说道:“朕已经了解了户部的大致想法了,朕需要考虑一些时间,笪郎中你先退下吧。”

虽然没有得到皇帝的直接赞成,但是皇帝也没有断然否定的意思,郭允厚同笪继良心里都不由多了一些期待。

随着笪继良离去,内阁阁臣们开始鱼贯而入。9名阁臣,崇祯自己,王承恩及姚士恒,共计12人。

对姚士恒来说,这个场面让他有些紧张,毕竟在座的几人以往都不是他可以这么接近的大人物。

“朕说过,节后的第一次内阁会议会讨论关于内阁阁臣的本年度工作计划,不知道各位已经想好了吗?”

黄立极等人的神情颇有些不自然,他们原本以为皇帝只是说说而已,早就把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抛之脑后了。

于是乎众人期期艾艾的说了一通,他们往日习以为常的事务。在朱由检听来,他们不过是把自己的日常事务复述了一遍罢了。

耐心听完了阁臣们发言之后,朱由检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各位说的都很不错,但是缺乏主动性。朕想问问,诸位阁臣认为我们应当把大明最终要建设成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换言之诸位进入内阁后,本届内阁的最高理想是什么?”

黄立极看了看左右的同僚后,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陛下,这最高理想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思索了下,便说道:“比方说,愚公的理想就是移走门前的山,那么各位组成的这个内阁理想是什么?”

“陛下莫非说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之类的说法吗?”施鳯来不由揣测着崇祯的心思说道。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但你说的是是个人的理想,而朕要的是内阁的理想。”朱由检说道。

黄立极有些不确定的说道:“陛下莫非说的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黄立极说的是,孔子在《礼记·礼运》中描述的理想社会形态。这也是众多能人志士孜孜以求的想要成就的社会。

朱由检只是稍稍思索了片刻,就确定了一件事。在这个时代,想要聚拢人心,没有比大同社会更好的号召口号了,就如同后世的号召最终建成**社会一样。

“就是这个,朕以为内阁第一件事,就是确立一个最高目标,把大明建设成为大同社会。”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肯定道。

朱由检的话让几位阁臣面面相窥,黄立极不想让自己成为朝野舆论的笑料。

他有些尴尬的说道:“陛下,大同社会是圣人的理想,臣等何德何能,敢夸口建立连圣人都实现不了的大同社会呢?更何况臣等任期不过两届十年,要在十年内建成大同社会,这传出去,不是徒惹人笑吗?”

其他阁臣们对于黄立极的说法也同样深有同感,认为崇祯似乎把国政过于儿戏了。

张瑞图也小心翼翼的说道:“这圣人所说的大同社会,只要是读书之人就人尽皆知,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再复述一遍…”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读书人都知道有这个理想,大明百姓知道有几个官员为这个理想努力过吗?”

几位阁臣原本轻松的神情顿时不见了,对于崇祯的质问,他们颇有些不安的感觉。

别人可以沉默,但是首辅黄立极却不得不出声答复崇祯,他略有些心虚的回答道:“臣以为大部分官员还是为此努力过的。”

朱由检并没有反驳黄立极,反而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昭告天下,大明的读书人做官就是为了建成圣人所说的大同社会?

朕从来没有要求你们,在什么时候建成这个大同社会,朕只是要求你们保证,你们现在做的一切决定,是为了将来实现这个目标而已。

借用愚公的一句话,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大同社会又不会跑路,它就在那里。只要我们每天前进一步,一步步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达成这个目标。但是如果我们连说出目标的勇气都没有的话,谁会认为我们为之努力过呢?

至于各位惧怕人笑,朕到觉得这是好事。古人云:知耻而后勇,想必为了不让人笑,各位也总要做些事情出来的。”

钱谦益这才发觉,论起宣扬道德口号来,这位少年皇帝并不比东林党人差多少。

黄立极则感觉有些头疼,崇祯把这么一顶高帽带在内阁头上,要是内阁出了点什么差错,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也许大明朝的读书人当中,的确会有一些想要达成圣人理想的人。但是大明朝的官员,绝大多数追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和耀眼的权势罢了。

就算是内阁中的这9人,有谁能做的到天下为公呢。但是他们谁也不会站出来告诉皇帝,他们入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建设什么大同社会。真有人这么做的话,估计要被言官清流弹劾到死了。

于是,虽然内阁阁臣们对于皇帝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是把大明建设成为大同社会,作为大明内阁的最高理想,在内阁全体赞成的状况下通过了。

朱由检看着举起右手同意的各位阁臣,满意的放下了自己的右手说道:“大家都表示赞成,可见我们对于建立一个美好社会,还是有着共同的意愿的。今后各位决定内阁重要事情时,可以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朕觉得这样挺好,当然首辅拥有一票否决权。”

黄立极有些迷茫的问道:“一票否决权是什么?”

“就是,只要某件事首辅投了反对票,哪怕其他人都赞成,都不能通过。”

“那臣要是赞成,其他人都反对呢?”黄立极下意识的问道。

“那还是没通过。”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说道。

黄立极才发觉,自己似乎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顿时闭上嘴。

当各位阁臣还在纠结于,要如何去建设这个大同社会的时候,朱由检再次开口说道。

“把大明建设成为大同社会,这是我们的最高理想,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建成的,甚至于数代人之后,我们也未必能达成这个最高理想。

总而言之,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是看不到这个目标实现的,因为这个目标太过遥远了。所以我们要把这个最高目标划分为几个阶段,先制定出一个我们能做得到的最低目标。”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钱谦益等阁臣,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皇帝总算是恢复了理智,不再把虚无缥缈的圣人理想挂在嘴边了。

虽然大明的官员都非常愿意用圣人的道德言论去约束皇帝的行为,但是不代表他们愿意被皇帝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

“臣以为,这个最低目标可以设定为国泰民安。”张瑞图赶紧主张道,他深怕皇帝再说出一个让内阁无法做到的目标。

朱由检只是看了看他,便否决道:“这个目标还是太高,也太过空洞。我们要设定的低一些,也要更具体一些,好让朝廷官员和百姓一听就明白过来。”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黄立极不得不出声询问道。

“解决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朕以为凡是大明治下的百姓,都应当能够满足,吃的饱穿的暖,这个作为人最低的基本物资需求。”

崇祯提出的这个最低目标的确不高,但是对于内阁阁臣们来说,这个目标比刚刚他们提出的国泰民安还要难以完成。

在这些官僚的思想里,国泰民安不过是意味着,边疆不发生战争,国内不发生民变的一个状态,这种状态努力一下还是可以勉强做到的。

但是要解决每个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就算是“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安乐,岁不能灾”的仁宣盛世,也不能保证边远地区的大明百姓能够解决温饱问题。

在座的阁臣中,除了钱谦益等少数几人出身江南缙绅之家,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太大的触动感。黄立极、徐光启、郭允厚等几人不是出身小地主,就是见过大明底层百姓的生活状态,他们很清楚的知道,皇帝提出了一个根本无法完成的目标。

作为崇祯的支持者,徐光启虽然认为这个最低目标看起来很难完成,但却同样是他个人的政治理想,和皇帝早就沟通过的他,第一个出声支持了皇帝的意见。

钱谦益和施鳯来立刻跟上了徐光启的步伐,他们心里想的是,只有和皇帝保持一致,才能让他们在内阁不被边缘化。

有了三名阁臣的支持,黄立极等阁臣终于放弃了给皇帝泼冷水的念头,他们略显迟疑的向后表态支持了崇祯制定的这个最低目标。

建设大明的最高目标和最低目标,获得了内阁的全体支持之后,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果然想要决定什么事,缩小决策的人数才是王道。

说服9名内阁成员接受自己的想法,比在朝会上说服数百名文武官员们,要简单快捷的多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章 考核官员的标准

黄立极虽然不得不认同了崇祯提出来的两个目标,但是他和皇帝相处的这几个月里,让他感觉到这两个看似空洞的口号,并不会是崇祯今天开会的目的。

正当他琢磨着崇祯提出这两个目标,究竟想要做什么时,朱由检终于再度开口说道。

“想要解决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自然就要发展大明农业和同业的生产能力。

而想要发展社会生产力,最主要的还是直接面对大明百姓的地方官员,特别是3000多个管理大明一地的知县。

俗语说的好,蛇无头不行,知县干的不好,直接受到影响的就是一地的百姓。所以吏部要对各地知县重新进行甄别,有能力者上,无能力者下。

今后吏部提拔官员,无知县经历者不得为封疆之臣,非封疆之臣不得为首辅。”

“陛下,入内阁者必翰林也,这是祖制啊。”张瑞图震惊之下,竟有些不顾礼仪的打断了皇帝的话语。

对于他们这些翰林出身的阁臣来说,崇祯的这个说法无疑是断绝了,在京城熬资历的翰林院学士们的通天之途。

对于张瑞图的失态,朱由检并没有不满,他只是平静的说道:“过去的内阁任务主要是为皇帝拟诏,自然是要才学出众的翰林学士入阁。

但是现在的内阁主要任务,是为了发展生产力,解决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因此自然要让能够解决问题的实务官员入阁。难道各位以为朕说的不对吗?”

虽然皇帝的说辞损害到了翰林院同僚的利益,但是黄立极的心却安定下来了。虽然在崇祯的支持下,他推进了内阁改革制度,也取得了和张居正相去不远的政治权力。

但是到了现在,黄立极还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拿着这个权力要干什么。

从成祖建立内阁制度以来,进入内阁的阁臣们,为之奋斗的政治目标就是,从皇权手中取得失去的相权。

在以往,内阁做的不好,都可以推给皇帝,因为皇帝不勤政,才导致国事日渐败坏。

但是新内阁成立之后,崇祯已经把行政权力转给了内阁,黄立极也许可以借口崇祯干涉太多,导致内阁无法有效的推行自己的治国之策,但肯定不能以皇帝没放权,所以内阁什么都做不了当做挡箭牌。

虽然崇祯设置的两个目标看起了有些不切实际,但是对于黄立极来说,倒是有了一个可以抵挡言路攻击的挡箭牌。

对于皇帝改革吏制的主张,黄立极是完全支持的,更何况还是打着这么两面大旗,去清理东林党占多数的地方官员。

如果没有崇祯提出的两个目标,黄立极想要让内阁颁发的政策,切实的在地方上实施。最多也就是调整几个督抚一级的官员,再往下调整必然是要被清流们攻击弹劾的。

但是现在,按照皇帝的主张推行下去,大明所有的地方官员哪怕都调整了一遍,那些清流们也不敢公然跳出来唱反调。

黄立极在其他人说话之前,抢先说道:“陛下的主张,老臣是无限赞成的。不过这样大规模的调整,会不会让有些人说,老臣是在打击报复,进行党争呢?”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微微颔首说道:“如果我们不颁布标准,随意斥退提拔官吏,自然容易被人诟病。所以我们先制定一个标准,然后按照标准来提拔选用革除官员不就好了吗?”

黄立极顺势问道:“那么陛下所谓的标准是什么样的呢?”

朱由检快速的说道:“先核定每个县过去的几年的平均农业产量,工商业产值,田地税收,工商税收,然后我们每年做一个统计,如果这个县的经济数值是不断上升的,那么我们就应该认可当地县官是做出了成效的。

当然除了这些数字之外,我们还应当确认他在任时,修建了多少水利设施,多少道路等有益于当地民生的事务。要是一个知县在任内什么都没做,显然也不应该得到嘉奖提升。

当然想要做到以上这些,吏部就必须先整顿内部,我们不能指望一群无能者去挑选有能力的人才出来。”

对于崇祯调整吏部的设想,黄立极很快就表态支持了,他非常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在吏部安排进自己的人员。

有了徐光启和黄立极的支持,内阁成员们不得不再次赞成了崇祯这个调整大明官员的一揽子计划。

完成了自己今天参加内阁会议的目的,朱由检决定要给这些内阁阁臣们一点反馈。

他转头对着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王承恩便从身后的案几上取过了一个印匣,然后摆放在了崇祯面前。

朱由检打开了印匣,取出了里面的官印在面前的白纸上按了下去,然后放回印章。

接着他把印匣推给了黄立极说道:“今后内阁不必再借用翰林院之印,这方印就是内阁专用之宝。今后凡是内阁所出的政策,用上此宝即代表朝廷法令,除非朕下诏书推翻。希望内阁诸位先生,能够善用此宝。”

黄立极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好快,虽然推行了内阁改革制度,但是他还是有些虚幻的感觉,并不确定皇帝是不是正的把权力授予了新内阁。

但是现在看到这个印章,他终于相信了。虽然崇祯授予印章时过于随意了些,不过他可一点都不在乎。

黄立极楞楞的看着面前的印章发呆时,在他身边已经起立的施鳯来赶紧提醒道:“快起身谢恩啊。”

黄立极这才醒悟过来,起身领着众阁臣对崇祯行礼,接受内阁之宝。

朱由检随后便说道:“朕想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各位阁臣,请重新按照我们制定的目标,去重新制定一份工作计划表,朕希望现在各位的工作计划将会和之前有所不同了…”

替内阁确立了两个目标之后,朱由检便留下了心情有些激荡的内阁阁臣们,带着王承恩离开了文华殿的院子。

出了院子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让柳敬亭同姚士恒沟通下,关于内阁的两个目标要全文进行刊登,并进行评论。

此外,让柳敬亭再安排人员办一份京华商报,专门刊登关于北直隶地方上的新闻,并把北直隶下属各县的物价按月进行统计刊登。”

“是的,陛下。”

“陛下,锦衣卫都指挥使张世杰求见。”院门外等候的连善祥,上前向崇祯报告道。

朱由检抬头看着远处的张世杰,点了点头说道:“让他过来吧,伊莎贝拉已经出发了吗?”

“是的,陛下。”连善祥答应着,让宫内侍卫放张世杰过来。

朱由检免去了张世杰的行礼后,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有些错愕的消息。

“阳武侯死了?他怎么死的?”朱由检不由追问道。

张世杰低着头谨慎的回答道:“是被同阳武伯有怨的董卫贤所杀。”

“就他一个人?阳武伯身边的家丁呢?”朱由检有些不相信了,这个时代那家勋贵身边没有十几个家丁护卫着,他可不信一名老军能突破十几人的护卫杀死一个侯爷。

“阳武伯被陛下降爵、抄没大部分家资后,就不得不遣散了大部分家丁,家中只留下了十几名家生奴。元宵节后,阳武伯遵照圣命离开京城南下。

他们当晚就宿在通州驿,然后阳武伯说要出去走走,就带着1名家奴出了门,结果被一直跟着他的董卫贤给袭击了。那名家奴受了些轻伤,但是阳武伯身中数刀而亡。”

朱由检只是沉默了一会,就叹气说道:“既然阳武伯死了,就让他的家眷返回京城吧。他身后有什么后人吗?至于董卫贤就发下海捕文书捉拿好了。”

“阳武伯遗下一子一女,董卫贤杀人之后并没有逃走,而是向闻讯赶来的通州当地捕快投降了,现在已经被押入了刑部大牢。”

朱由检有些愣住了,他能理解董卫贤报仇的心情,毕竟当国家法律不能保护人民的时候,就不能指望人民还会敬畏国法。

但是他不能理解的是,董卫贤报完仇之后居然不跑路,大明可不是后世的天朝,这个时代并没有这么严密的军警系统,董卫贤只要逃离现场,基本上就没什么人能抓住他了。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色,犹豫不决的说道:“时间不早了,葡萄牙人还在宣武门礼拜堂等着朕,先去了礼拜堂再说,张都指挥使你也跟着来吧。”

朱由检说着便向着东华门走去了,张世杰毫不迟疑的跟随上去了。在东安门外,朱由检等人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然后便绕了皇城半圈,向着宣武门一路驶去了。

快到西四牌坊时,朱由检突然下令马车改向刑部方向。在刑部大院一间办事房中,几名胥吏被赶了出去,走进房间的朱由检命人把董卫贤带上来问话。

张世杰、连善祥一左一右的护卫着他,刑部尚书薛贞也放下了公务,想要来陪崇祯审问犯人,但是被皇帝拒绝了。

看着下面遍体鳞伤的董卫贤,朱由检只是皱了皱眉头,便出声问道:“朕能理解你找阳武伯报仇的心情,但是既然大仇得报,你又为什么要来投案自首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章 效忠

董卫贤双手带着镣铐跪在地上,身后还有两名锦衣卫紧紧盯着他,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出奇的平淡。

“如果不是陛下的恩德,小人就要被发配到边疆戍边,也许就死在半道上了,如此小人也就无法替家人报仇雪恨了。小人虽然愚钝,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且小人手刃阳武侯,虽然解开了自己的仇怨,但是却触犯了陛下的法律。陛下对小人有恩,但是小人不仅没有回报,反而坏了陛下的法令,这岂不是以怨报德。

对于陛下的恩德小人无以为报,所以小人情愿投案自首,以卫陛下之法律。”

听完了董卫贤的说辞之后,朱由检看了他一会,才对着侍卫说道:“带他回去刑室去吧。”

待到董卫贤出了房间之后,朱由检才小声对着张世杰说道:“找个医生给他疗伤,不用太难为他了。随便传话给薛尚书,事已至此,不必再死人了,就流放到台湾去吧。”

“陛下,他杀的可是阳武伯,京城勋戚或许不会认可,这么轻的处罚的。”张世杰不由小心的提醒道。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阳武伯的命是生命,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些勋戚只有知道他们的命也只有一条,平时才会收敛一些,少欺压一些百姓。

问问阳武伯的遗属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就满足一些,但是让她们不要闹事,朕不希望京城里流传什么风言风语…”

安东尼奥主教、彼得罗、阿戈斯蒂纽三名议事会执事,带着上京的澳门代表,站在礼拜堂前的院子内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在他们的东面站着的,是金尼阁等耶稣会成员,及李之藻等几名中国官员,还有两名内侍跟着的伊莎贝拉小姐。

安东尼奥主教不时的抬头打量着,这位葡萄牙王室后裔,现在却穿着一身中国式样的服饰。

他在心里暗暗猜测着,这位被中国皇帝收入后宫的葡萄牙王室后裔,到底有没有失去她的贞洁。

在这十多天的中国节日中,他们三位议事会执事可没有怎么休息过,不是忙着说服使团内的代表接受中国皇帝的提议,就是同皇帝派出的使者进行沟通。

使团内的商人代表们,对于向大明皇帝宣誓效忠并不反对,但是对于皇帝想要接管澳门的军事、外交、司法等权力,却存在着很大的疑虑。

一方面他们担忧明国**无能的军队保护不了澳门的安全,毕竟荷兰人已经攻击过澳门数次了。每一次都是澳门的武装力量自己击退了荷兰人,而明军常常驻足于战场之外观望。

另一方面,作为一群欧洲殖民者,他们深切的知道,在异国的土地上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一群异教徒,完全是拿自己的生命再冒险。

总而言之,这群商人愿意向大明皇帝宣誓,愿意忍受提高一定的税额,但是拒绝大明皇帝接管澳门的防御和司法权力。

总算这些商人代表还知道,相比起这个庞大的帝国,他们在澳门的小小力量简直不值一提。而澳门的保护者,广东当地的官员,在大明皇帝面前不会为他们分辨半句。

而大明皇帝派出的使者变的越来越冷淡之后,这些商人代表坚持主张的勇气也就慢慢消失了。

最后随着邓玉函神父接种牛痘抵御了天花传染的消息传来后,这些坚持不下去的商人代表们,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只要皇帝派出一名医生为澳门市民接种牛痘,他们就放弃自己的主张,接受皇帝的全部条件。

商人代表们的妥协,终于有了今天在礼拜堂的会面,而今天也将会是他们向大明皇帝进行宣誓效忠的日子。

当安东尼奥主教等的双脚有些发麻的时候,皇帝的车队终于抵达了礼拜堂。

朱由检走进礼拜堂的时候有些心神不宁,不过当李之藻、金尼阁神父、安东尼奥主教等人围上来之后,他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对着他们微笑着打着招呼。

在众人的簇拥下,朱由检走进了已经准备好的礼拜堂内,他转身示意站在众人之后的伊莎贝拉走上前来。

朱由检站在礼拜堂前方突起的台阶上,而伊莎贝拉走到朱由检面前后就单膝跪了下来,亲吻了朱由检的右手背。

随后朱由检示意她站在自己身边,然后对着下方的葡萄牙人说道:“今天的典礼上,你们不仅仅是向朕,向大明皇帝效忠。也要向未来的葡萄牙女王,现在的王储伊莎贝拉公主效忠。

作为大明皇帝,朕在此宣布,朕将会成为伊莎贝拉公主的保护者,朕将保证她对于葡萄牙王国的一切合法权力。”

葡萄牙人有些哗然,皇帝提出的这个条件他们还是第一次听闻,而作为澳门使团代表的安东尼奥主教,也不得不上前谨慎的询问道:“皇帝陛下,你是想让葡萄牙王国成为大明的保护国吗?”

朱由检看着澳门商人警惕的神情,微笑着否认道:“朕可没这个想法,大明的疆域已经够广阔了,朕没必要去谋划一片万里之外的土地。

朕不过是想让伊莎贝拉公主能够享有,她应该享有的权力罢了。还是诸位认为,向西班牙国王效忠,要好于向葡萄牙女王效忠?”

这些商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虽然他们很容易的,就向西班牙国王派出的使者,或是大明皇帝的强权屈服,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于自己的祖国毫无感情。

大明皇帝的质问,顿时让这些葡萄牙商人想起,中国到葡萄牙之间的遥远距离,即便是大明皇帝帮助葡萄牙王国从西班牙国王手中独立了出来,这个距离也无法让大明对于葡萄牙王国进行有效的控制。

仅仅是片刻的交谈,这些葡萄牙人就选择了接受皇帝的建议。对大明皇帝效忠的同时,承认伊莎贝拉对于葡萄牙王国的王位继承权力,并向她效忠。

在耶稣会教士和几名中国官员的见证下,澳门的使团代表澳门的市民向崇祯举行了效忠仪式。

接下来,澳门使团内的葡萄牙人,代表住在澳门的全体葡萄牙人向伊莎贝拉宣誓效忠,并承认她对于葡萄牙王国的合法权力。

而最后,伊莎贝拉宣布接受大明皇帝的保护,在登上葡萄牙王位之前,她对于葡萄牙王国的一切合法权力,将让渡给自己的保护者。

整个宣誓效忠的仪式过程中,没有人提出反对。朱由检同澳门使团进行告别,准备同金尼阁等科学院院士进行一次会谈。

安东尼奥主教借着向皇帝告别之际,对着崇祯恭敬的恳请道:“陛下,既然澳门的市民们也已经成为了您的子民,那么我可不可以请求仁慈的陛下,请准许我们在广东进行自由的传教呢?”

朱由检神色僵硬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既然他想要利用澳门的葡萄牙人,就不得不应付他们对于大明的传教**。不管在什么时代,都不会有免费的午餐。

朱由检仔细思考了下后说道:“暂时还不可以,大明的百姓对于天主教的教义还不熟悉。如果你们操之过急,只会引起大明士绅的反感。

朕建议你们还是先把天主教的经典翻译成中文,然后朕会交给相关部门进行研究,到时候自然会给你们机会的。而且金尼阁神父等人不是做的很好吗?朕相信这个等待时间不会太长的。”

安东尼奥主教神色有些黯然,朱由检发觉自己似乎太过打击这位澳门主教了,这显然有损于这位主教为自己办事的积极性。

朱由检顿时转换话题说道:“当然,安东尼奥主教你对朕的忠诚,应该得到嘉奖。不知道你听说过朝鲜吗?”

安东尼奥主教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就是同日本隔海相望的那个国家吗?”

朱由检顿时点头说道:“正是那里,朕可以准许你在朝鲜王国进行传教,但是朕希望你们在传教时不要太过激进,破坏了朝鲜和我大明之间的友好关系。”

虽然不能进入富庶的大明内地进行传教,但是能捞到一个朝鲜的传教权力,对于安东尼奥主教来说同样是一件功绩,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好看多了。

“澳门教会一定会全力支持陛下您颁发的政策的,愿天主赐福于您。”

朱由检吩咐两位内侍送伊莎贝拉先回宫后,就同金尼阁、艾儒略、汤若望、罗雅谷等人走到了东面的厢房内,开始谈论关于科学院及大学教学的一些事务。

了解了一下关于科学院的工作之后,朱由检便有些兴奋的说道:“光线的反射角等于入射角,这一原理已经证明了吗?”

数学最为出色的艾儒略谨慎的回答道:“在数学上,我们已经验证成功了,但是相关实验还在准备当中。”

“还缺少什么?”朱由检顿时问道。

“反射光线的镜子,如果能够有几块清晰的玻璃镜面,我们相信很快就能验证出来。”汤若望如是说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章 六分仪的制造原理

“玻璃镜子吗?在这个时代似乎还没有制作出氨水这种化合物,自然也就无法利用银氨溶液来制造银镜反应了。不过利用水银溶解锡纸的工艺似乎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朱由检正在思索着中学时的化学实验,如何制作可以使用的镜子的时候。

一边的罗雅谷和汤若望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上前对着崇祯继续说道:“事实上,想要制造出陛下所说的,观察测量远方两个目标之间夹角的六分仪。

我们还需要证明:在同一个平面上,经过两次反射之光线,其最初方向和最后方向之夹角为两反射面夹角的两倍。

当然在数学上我们也已经证明了这点,如果这两个光学原理能够被验证的话,那么制造出陛下所需要的六分仪就没有任何障碍了。”

朱由检立刻从思考中清醒了过来,他对着两人说道:“玻璃镜子的事朕会交代文思院去制作,各位先准备好证明这两个光学原理的其他工作就好。

现在的问题是,制作出了六分仪之后,我们假设能够利用它测量出,某一时刻太阳或其他天体与海平线或地平线的夹角角度。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利用这点来确定观测点所在的经纬度?”

罗雅谷立刻回答道:“确定维度的方法并不难,事实上现在我们所带来的四分仪已经完全能够满足纬度的测量。

陛下所提议制作的六分仪,不过是提高了测量的精度。要想利用六分仪测量出经度,需要找到天体的参照物。

根据陛下的命令,我们同钦天监天文科的几位官员经过仔细讨论,并查阅了天文科记载的星图资料后。

我们一致认为,利用月距法测出经度是可行的。我们从钦天监记载的资料中发现,每隔18年零10天或是12天,月亮、地球、太阳就会回到相同的位置。

在这段期间会有43次日食和28次月食,钦天监保存的资料很完善,我们甚至能查阅到上一个王朝时期的天文记录,依然如此。

而这些资料也正好验证了,托勒密著作中所说的天文周期现象。因此陛下认为可以用月亮的位置来测量出经度位置,是完全可行的。

现在我们只要解决两个问题,一、精确的预测月亮将会跑到那里;二、有一个完善的背景星图,用来充当月亮的背景参照物。如此,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用一部六分仪确定出经纬度了。”

朱由检顿时微笑了起来,他随即问道:“那么朕要多久才能看到,各位证实这个理论?”

朱由检的问话却让原本还兴高采烈的传教士们沉默下去了,罗雅谷有些遗憾的对着皇帝说道:“钦天监记载的星像图我们还可以勉强作为参照星图使用,但是想要精确的计算出月亮的运动轨迹,我们还没有找到方法。”

朱由检的心顿时碎裂了,他有些沮丧的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在理论上找到了解决测量经度的方法,但是实际上却还没是无法实现是吗?”

罗雅谷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陛下,还有就是钦天监记载的星图是北半球的星图,我们还需要南半球的星图记载。这样才能保证,船只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迷失航线。”

金尼阁看着皇帝失落的表情,顿时上前说道:“邓玉函神父已经写信,准备让人带回欧洲,向伽利略先生寻求解决计算月球轨迹的难题了。”

朱由检对于金尼阁的安慰并没有感觉舒服一些,伽利略固然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但是在他的记忆中,伽利略杰出的才能在于物理学上的贡献。

而计算月球的运动轨迹,这显然是一个数学上的难题。他并不认为伽利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而且大明和欧洲的遥远距离,让他并不确定这个问题什么时候能送到伽利略的手中。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应当培养出大明自己的数学家啊,朱由检不由产生了这个明悟。

他终于振奋了下精神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终于证明了,在大海上确定船只位置方法是存在的,只要我们一直走下去,终究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我们需要更为精确的星表,北京和南京的天文台要重新进行修缮,并制定观测记录的统一标准。

然后找出观测南半球星空最适合的地区,准备派出天文学者前往修建天文台。

李之藻、王徵,由你们两人带头组建大明数学院,挑选出对数学有杰出才能的人,进入数学院研究如何计算月球运动轨迹的事…”

虽然得知无法在短时间内推动航海技术的发展,但是鉴于大明航海事业还处于近海航行阶段,朱由检终于把这点遗憾抛之脑后了。

这次出行最大的收获,还是金尼阁向崇祯献上的,拉丁字母拼音的最终完成方案,配合上朱由检已经完成的简化字,他现在终于可以编辑一本简单的扫盲教材,还有小学字典了。

朱由检微笑着翻阅了一遍拼音方案后,便对着金尼阁说道:“非常感谢你对大明做出的贡献,接下来朕会成立一所师范学校,朕希望神父还有编辑这份方案的相关人员,能够成为这所学校的教师。”

金尼阁神父笑容满面的回答道:“这虽然是我们耶稣会的荣幸,但是翰林院的万、黄、赵三位先生,在方案的制定中同样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朱由检点着头说道:“那就更好了,希望在师范学校中,你们会合作的更愉快。”

当朱由检同金尼阁等人告别离去时,刚走出礼拜堂的院子,他就看到两名侍卫正和一名读书人纠缠着。

如果是京城的百姓,看到这些侍卫守在门口,大约就绕道而行了。但是这位读书人大约是刚来京城不久的举子,把这些锦衣卫当成普通的军士了。

他毫不在意的同两名侍卫嚷嚷着,想要进入院子内。两名锦衣卫顾忌到他身上穿着的读书人的服饰,也不敢过于粗暴。

而皇帝此次巡幸礼拜堂并不是公开的,因此两名侍卫也不能表明皇帝在院子内的消息。

也因此这位读书人还以为是两名军士故意拦阻,但他的确急着进入礼拜堂办事,因此就坚决不肯走,于是三人就在院子门口僵持了下来。

但朱由检等人从院子内出来时,这位读书人才明白过了,顿时和两名侍卫一起跪拜在了地上。

看着这名读书人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袍,朱由检觉得他大约是真有什么急事,于是也不想问罪与他,不由随口说道:“算了,不知者不罪,他又不知道朕在里面。你有什么事就进去办吧,不必再次纠缠了。”

逃过一劫的万鸿生,刚刚松了口气,但又突然想到,这不是他获得皇帝好感的机会吗。

他赶紧出声说道:“陛下请留步,学生想要向陛下敬献奇器。”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看他身边,才有些好奇的说道:“什么奇器,你怎么知道朕需要奇器?”

万鸿生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报纸,双手举过头说道:“陛下在这张报纸上说,只要有人能献上在海中不会迷失方向的器具,或是确定船只方位的器具,并说明制造的原理,就能获得1万两银子的奖赏。”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这样,难道你发明了这种器具的原理吗?”

刚刚经历过打击的朱由检,可不认为这位读书人能制作出航海钟来。在他的记忆里,能够在海上确定经度的方法,就是月距法和时钟法,这是被航海历史所证明了的。

如果这人想拿什么感应派之类的稀奇古怪的理论来糊弄自己,朱由检想自己肯定要让他尝尝欺骗自己的后果。

万鸿生并没有听出皇帝话语里的冷淡意思,他猛的的爬了起来,两名侍卫顿时上去按住了他。

“学生只是想要去拿器具,并无其他意图。”万鸿生赶紧为自己辩白道。

朱由检对着两名侍卫点了点头,两名侍卫顿时放开了手,但是依旧紧张的盯着万鸿生。

看着万鸿生从墙角拿过来一个没有蒙皮的灯笼,朱由检有些发笑的说道:“这就是你要给朕看的奇器?”

万鸿生从怀中取出了一支蜡烛头按在了灯笼里,然后取出火镰试图点着蜡烛,口中解释道:“陛下请稍等,学生只是想要给陛下演示下这个器具的原理,真的奇器可以仿照这个灯笼制作出来。”

点着了蜡烛的灯笼在路上滚了起来,但是蜡烛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变化。

朱由检身后的连善祥小声的对着皇帝说道:“这不就是元宵节的滚灯笼吗?陛下,这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妄人,还是让人赶他离开吧。”

朱由检并没有出声,他呆呆的看着这个滚灯,万鸿生这时才说道:“只要在船上设置这样这个装置,开航的时候设定好方向,不管船只如何翻滚,指针都会和这个蜡烛一样不动,那么船只不就不会迷失方向了吗?”

“原来是陀螺仪吗?”朱由检终于想起了类似的东西,不过这种原始的陀螺仪是否能够在海上指示方向,他还是对此表示怀疑。

看着万鸿生有些期待的模样,朱由检不动声色的说道:“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是究竟能不能实现,还需要进行验证,起码你要先完成一个可用的器具出来。如果你愿意研制这个器具,朕可以提供一些资助。”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章 无力的朝鲜国王

万鸿生犹豫了一下,不过想到报纸上悬赏的一万两银子,他顿时又有些火热了起来。

前些日子他的盘缠被盗,窘迫之余看到了这张报纸,想着能不能靠这个突发奇想为自己弄点盘缠,好让他支撑到考试。

但是没想到,皇帝居然认可了他的想法。但是他也知道,一旦听从了皇帝的建议。他就必须要把这个器具做出了,这有可能会妨碍到他的科举。

但是作为一名已经两次落榜的江西举子,他对于这次自己能否上榜,实在毫无信心。

万鸿生想了一会,就决定还是听从皇帝的建议,说不定研究了什么出来,可以让皇帝心情愉快之下,给自己赏赐一个官职什么的。这样就算是这次科举没中,他也不必再去苦读三年了。

看着万鸿生应声答应了下来,朱由检便对着站在身后的王承恩说道:“与他300两银子的研究经费,给他进出科学院及文思院的腰牌,让他研制这个,就叫陀螺仪吧…”

33岁的李倧看上去比他实际的年龄苍老的多,看完了李元翼等三位大臣带回来的密约内容,本就有些青白的不健康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去年朝鲜被后金军入侵,连都城汉阳府都被这些野蛮的胡虏给占据了,逃到江华岛上的他差点被后金俘虏,做了朝鲜的亡国之君。

在最危急的那几天,他脑中常常浮现出中原历史上那些被灭国皇族的悲惨下场,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令他彻夜难眠。

好不容易同后金签订了盟约,把朝鲜从亡国的边缘解救出来。结果朝中的那些两班大臣们,在抵抗后金的战争中不能出一谋,却对于同他们眼中鄙贱的胡虏签订兄弟之盟,开始群起汹涌的进行批评了,认为这是有辱国体。

主张议和,挽救了朝鲜王国和他生命的大臣崔鸣吉,被迫称病离开了朝堂,而朝野的舆论终于开始慢慢平息了下来。

李倧本以为,自己最艰难的时刻终于过去了,只要接下来励精图治一番,就能等天朝击败后金,好好为自己出一口气。

但是,天朝派出了使臣,不是来安慰自己的,反倒是来问罪的,这让他又是愤怒又是惊恐。

李倧按捺住要爆发出来的脾气,神情冷峻的对着下方的三位大臣说道:“寡人需要思考一会,领相和两位爱卿先退下吧,明天寡人再告诉领相,寡人的决定。”

李元翼没有多说什么,就行礼告退离开了。李元翼、崔鸣吉、金尚宪刚走出不远,崔鸣吉便对着李元翼拱手说道:“领相,吾想起还要去往集贤馆一趟,就先行告退了。”

李元翼只是点了点头,就同金尚宪一起离去了。随后一名内侍小跑到了崔鸣吉跟前说道:“大王请府院君回去说话。”

当内侍再次把崔鸣吉引入迎春阁后,李倧终于忍不住情绪,愤怒的说道:“难道大明天子不知,光海君同后金暗中苟且,只有我李倧,才是真正忠诚于大明的。

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寡人,扶持光海君对他有什么好处,当今天子果然不及先帝远矣。”

“殿下慎言。”看到李倧有些口不择言,崔鸣吉赶紧出声提醒道。

“难道在寡人的宫殿内,寡人还不能随意说话了?”李倧看着自己的亲信,不满的抱怨道。

听着李倧虽然依旧抱怨,但是却降低了声音,崔鸣吉松了口气。这说明大王虽然生气,但是还没有失去理智。

“臣不过是担心,殿下随口说的话流传出去后,会被朝中的大臣们误解,这对于殿下的声望不利。”

原本在阁内气愤的来回走步的李倧,颓然的坐回了宝座上说道:“先是被胡虏占据了汉阳,后来又被逼着同他们签订了兄弟之盟,如今的寡人还会有什么声望吗?府院君,你到是说说,现下寡人应该怎么办?”

“臣以为,殿下的敌人不是明国,也不能是明国。威胁殿下的同样不是光海君。”崔鸣吉小心的劝说道。

“怎么说?”垂头丧气的李倧支起了身体,打起了精神向崔鸣吉问道。

“光海君子嗣断绝,双目已盲。明国就算是想要扶持他,也不过是借助光海君的名义,从殿下的几位叔伯中挑选一位继承人罢了。

虽说当初光海君是因为杀弟废母之罪被仁穆大妃所废,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光海君有不遵上国之心,想要同蛮夷暗通往来,被两班士大夫们所唾弃了,才终于激起了民愤。

殿下当初是因为主张维护大明同朝鲜的宗藩关系,所以才能得到士大夫们的支持。现在那些不轨之徒想要加害于殿下,必定要得到明国的认可,方才能蒙蔽民众起事。

因此臣以为,殿下应当担忧的,不是江华岛上的光海君,而是汉阳城内那些想要接近天使,获取明国认可的王室成员。”崔鸣吉仔细的为自己的主君分析着。

李倧听后,开始仔细的回想了起来。他顿时发觉,自己的几个叔父最近对自己的态度,的确冷淡了许多。

李倧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冷,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说道:“那么府院君的意思是,寡人应当接受这个密约吗…”

元宵节过了数日之后,李元翼、崔鸣吉再次来到了江华岛,关于王化贞的要求,李倧基本全盘接受了。甚至于朝鲜西海岸的水师,也允许明国派出将领进行监管。

李倧只在条约里加了一条,要求光海君尽快离开江华岛,永远不许踏上朝鲜的国土,今后只许派人上江华岛祭祀祖先。

江都留后府花厅内,坐在上首的王化贞看完了条约之后,便笑了笑说道:“朝鲜王的恭顺,本使一定会向天子禀报的。”

“那么敢问天使,何时启程前往汉阳,大王对于天使的到来,真是翘首以待啊。”崔鸣吉赶紧出声询问道。

“本使下午同光海君道个别,明日一早启程,领相意下如何啊?”王化贞口中说着,便把手上的密约卷好,交给了身后的亲随。

李元翼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他语气略带轻松的说道:“这自然是极好的…”

在高丽宫内,王化贞、毛文龙、光海君、任爱英、毛承禄在议事厅内就坐着。

刚刚听完王化贞通报消息的光海君,原本炙热的心突然就被冻结住了。

他的左手紧紧攥着腰间的玉玦,似乎想要把自己的愤怒都发泄在这个玉玦上。

被解救出来后的这几天里,他一直幻想着,当他再次回到汉阳的王座上时,他要如何在李倧身上,加诸于自己曾经所承受过的苦痛。

他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个亲爱的侄子这么痛快的死去,不,应该是不会让李倧在他之前死去。

他一次次的设想着,那些残酷的刑罚,这让他兴奋不已,但是今天王化贞的话语,却打破了他这些天来的美梦。

“所以,天使现在是想要把吾交给那个逆贼了吗?”光海君干涩的说道。

王化贞有些惊奇于这位朝鲜旧王的自制力,他抱着一丝同情心说道:“那倒不会,陛下曾经说过,就算不能帮助您复位,也要让您过的舒服一些,至少不能成为一个囚徒。”

光海君眼皮跳了下,不由追问道:“那么陛下打算如何按照吾呢?”

王化贞默默的看着光海君,如果朝鲜王世子没有死的话,那么光海君父子未来还有利用的价值,他会用尽手段把他们送回北京去。

但是一个没有子嗣的朝鲜废王,看起来也很难会有后代的光海君,价值就没有这么重要了。

他犹豫了下便说道:“朝鲜王已经把济州岛封给了大君,原本应该送大君去济州岛,不过现在济州岛还不*全。

因此本使建议,大君不妨先去皮岛暂居几日,待到开春之后,海路畅通了,本使再送大君前往北京面圣。不知大君以为如何?”

任爱英有些紧张的看着光海君的嘴唇,生怕他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在房间内几人的注视下,光海君缓慢而肯定的说道:“那么吾便遵从天使的建议好了。”

任爱英松了口气,她的视线移开时,刚好撇见了毛承禄注视她的炙热目光,这不由让她脸色一红,赶紧低下了头去。

王化贞同毛文龙打了个眼色,就向光海君告辞离去了。离开宫殿一段距离后,王化贞在空旷的院子内停下了脚步,对着毛文龙说道。

“明日吾便同朝鲜迎接使臣前往汉阳,你也赶紧收拾下,明后天便带着光海君离去吧。顺便派一队水师去接管济州岛。”

毛文龙拱手答应了,不过他很快说道:“抚院大人,那个陪同在光海君身边的朝鲜武官林庆业该怎么办?留下他,恐怕会被朝鲜王秋后算账,此人倒是难道的好汉。”

王化贞不以为意的说道:“不过是区区一名下邦武官,怎么处置,你自己拿主意吧…”

当王化贞同毛文龙说话的这一刻,日本江户城西之丸内,已经退位的幕府二代将军,现任的大御所德川秀忠,正式设宴款待了明国的使者卢九德、许心素等人。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章 陈元赞的建议

在大御所的宴席上,许心素小心观察着,坐在上首同卢九德亲切交谈的大御所德川秀忠,还有坐在大御所身边沉默着喝酒的三代将军德川家光。

当他们从天津出发时,许心素认为这趟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任务。毕竟之前幕府将军对待中国商人相当友好。

二代将军德川秀忠曾经下令,一切外国船只均不得在大名领地通商,只能在长崎和平户从事贸易活动,但是中国船只不受此规定之限制。

而且幕府一直在寻求同大明实现关系正常化,改变从丰臣秀吉征朝之后,两国之间的敌对状态。

卢九德、许心素等人抵达江户,向港口的幕府官员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立刻受到了慎重的对待。

幕府老中酒井忠胜亲自出面接待了他们,但是当得知他们是同荷兰人一起到来,并希望能调解日本幕府同荷兰人彼得纳茨之间的矛盾后,原本还充满热情的酒井忠胜,顿时对两人冷淡了下来。

随后,卢九德、许心素等一干明国使者,就被幕府丢在了宾馆之内。幕府将军既不同他们见面,也不限制他们在江户的自由行动。

大明使团对于日本幕府的这种做法正摸不着头脑时,幕府派出了一名中级官吏私下向卢九德、许心素传达了幕府将军的意思。

对于明国使者带来的条件,幕府基本上都能接受,但是唯有一点不可接受,那就是大明不能插手日本同荷兰人之间的矛盾,也不能干涉日本天主教传教的问题。

虽然卢九德、许心素再三解释,他们并不想干涉日本同荷兰人之间的问题,他们只是希望能够化解彼得纳茨同日本商人滨田弥兵卫之间的矛盾。

但是显然和两人交流的这位幕府官吏,并不是一位灵活的政客,而是一位刻板的执行幕府命令的顽固武士,卢九德、许心素的解释并没有说服他。

眼看着简单的任务,就要被搞砸了,许心素心中的怒火顿时升腾了起来。

作为一名大明人,他在潜意识中就认为日本不过是一群不服王化的蛮夷而已。作为天朝上国的大明愿意和日本建立平等的关系,日本人就应该诚惶诚恐的赶紧接受了大明的善意才对。

现在这种撮尔小邦居然敢对代表着大明的使者如此怠慢,这简直就是*裸的羞辱。正当许心素心里大骂着,“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的时候,侨居日本的一名华人登门拜访了明国的使团。

这位侨居日本的华人陈元赞,祖籍河南,生于杭州。因为科举不利而弃文学武,随后又跟随他人来日本经商,因为生病而无法回国,最终流落在了日本。

此时日本的乱世刚结束没多久,武士修行武艺的风气还没有衰落下去。但是德川幕府的成立,开始逐步建立起日本社会的秩序,对于武士无故杀人的惩罚开始严厉了起来。

在这种状况下,日本武士的武艺修行,不再以杀人为目标,而开始注重于修身,和保持武士的荣誉为目标。

陈元赞结合其在少林寺习武的经历,及明国衙役捕拿人犯的手法,创建了“起倒流柔术”,在江户城国正寺以行医授拳为生。

除此之外,陈元赞还是一个推崇实学,主张文学革新的公安派启蒙文学的文人。

从长崎、名古屋再到江户,陈元赞纵横交往于日本社会各阶层各行业,结交之人,上至藩主,文士,下至僧侣,佣工,浪人,可以说交游广阔,在江户也算是一个知名人士了。

当他听说明国派遣使者前来日本后,就主动上门拜见,希望能为母国尽点绵薄之力。

有这样一个熟悉江户城的明人出现,许心素当然不会放过,他立刻恭敬的向陈元赞请教,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这个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元赞低着头思考了一阵之后,便抬头对着许心素询问道:“不知许大人对于荷兰人彼得纳茨究竟是何态度?大人是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要保住他,还是可以为了大明同日本的关系正常化可以抛弃他?”

许心素沉吟了一会,就老实说道:“彼得纳茨我是一定要保住的,大明同日本的关系正常化,也是我此行必定要完成的任务。”

陈元赞注视着许心素说道:“这样的话,大人就必须要绕过三代将军家光殿下,而直接去说动大御所秀忠殿下了。”

许心素不由诧异的重复了一句,“大御所?”

陈元赞立刻解释道:“就是家光殿下的父亲,退位的二代将军德川秀忠殿下。”

对于日本政治不怎么了解的许心素,不由茫然的说道:“退位了的大御所,难道还能劝说现任的将军改变主意吗?”

陈元赞继续说明道:“日本同我大明的风俗不一,彼国虽有天皇,但是执掌朝政的却是幕府将军制度。

而日本上至将军、公卿,下至平民百姓,无不虔诚向佛。是以,当他们有了一定岁数之后,大多会选择出家为僧,以修来世。

但是彼等出家,并非如我大明一般,舍弃一切从此不问世事。而是依然踏足尘世,对家业拥有控制权。

万历三十一年,家康公开创江户幕府,但是两年之后,家康公就把将军之位让给了秀忠殿下,自任大御所,当了足足11年的太上皇,期间幕府的幕政依然还是家康公一言而决。

而现在秀忠殿下不过是效仿家康公,虽然将军是家光殿下,但是实际决定幕府的,还是大御所秀忠殿下。”

许心素终算是理解了幕府的一些情况,他正想下决定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之前陈元赞犹豫的神情,于是不由反口问道:“既然大御所执掌幕政,刚刚你提出建议的时候,为何流露出为难的表情,难道在这个问题上,大御所同幕府将军的想法一致吗?”

陈元赞摇着头说道:“吾以为,大御所一定会接受大明的请求的。大御所这辈子都生活在家康公的阴影下,幕府的礼仪及二代将军的辅臣都是家康公一手指定的。就连大御所的继承人,现在的三代将军都是家康公指定的。

秀忠殿下亲政后,江户流传过秀忠殿下同家康公相比较的不少传言。

比如有一次聚会上,当臣下提到家康公时,秀忠就情不自禁的说过:大御所说的谎话,就算其他人知道未必是真的,但他们还是会相信,但我说的谎话,就算是如何努力的去说,都一定无任何人相信我。

又有一次秀忠惩治家臣犯错时,秀忠感慨的说道:权现殿之威势人人震慑,但我的命令却无人畏惧。

还有一次,秀忠在江户城听到太鼓之声,就感慨道:真的想站在天守阁上,尽情尽意的奏打太鼓。

但臣下却立即劝道:将军殿下应以权现殿般努力于幕政,否则上梁不正下梁歪呀!权现殿在天之灵也不会快活的!

传闻秀忠听到后就默不作声了。

从这些传言中就可以知道,秀忠殿下虽然名为幕府将军,但实质上不过是家康公制定规矩下的木偶人。

秀忠殿下亲政七年之后,就迅速把将军之位传给三代将军,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如果能同大明恢复正常关系,并签订一份两国平等地位的条约,大御所将会达成家康公…不,应该是天下人丰臣秀吉都无法完成的伟业。

吾不认为,大御所能够抵抗这个超过乃父声望的诱惑。吾只是担心,秀忠殿下的寿命。

吾来日本游历多年,发觉日本人的寿命普遍不高,很少有活过50岁的。家康公活了74岁,那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秀忠殿下已经49岁了,吾实在不知他还能活上多久。如果绕过了三代将军,和大御所达成了条约,那么当家光殿下亲政的时候,恐怕这份条约将很难维持下去。”

许心素对于陈元赞的担忧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反倒是对于陈元赞对日本社会的了解,起了浓厚的兴趣。

“吾只需要条约能够尽快签订,并化解掉彼得纳茨的麻烦事,就已经足够了。至于现在的幕府将军亲政之后,对条约采取什么行动,那是今后的事,暂时不必考虑。

白山先生对于幕府掌故如此熟悉,不知能否暂时担任本使的幕僚呢?吾想请先生讲讲,如何同大御所身边的近臣取得联系,好让大御所知道我们的来意。”

许心素表现出来的短见,让陈元赞微微有些失望。但是作为大明的臣民,对于代表大明的使者,他还是选择接受了许心素的拜托。

陈元赞通过了友人说通了大御所身边的近臣,把明国使者的消息传递给了德川秀忠。

正如陈元赞所料,德川秀忠对于明国的使者非常感兴趣,事情很快就起了变化。

德川家光不得不正式接见了明国的使者,随后大御所的亲信老中井上正,出面同卢九德、许心素进行交涉。

井上正不过是对幕府属官随口吩咐了几句,比尔就被当做了彼得纳茨的替罪羊,关入了江户城内的监狱,而他也允诺不会在台湾生丝事件中,继续提及彼得纳茨的名字。

有了这么一个愉快的开始,双方很快就达成了:日本和大明之间建立平等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幕府应允中国商船可以在日本各地自由的进行交易,不受到贸易种类和数量的限制;

同样大明也允许日本的朱印船前往中国进行贸易,考虑到历史上倭寇的关系,贸易口岸暂时设定为福建中左所、广州两处等条件。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章 德川秀忠的回礼

谈判中,明国提出的条件,基本上都同商业贸易有关,而幕府提出的,更多的是抬高日本政治地位上的要求。简单的说来,大御所希望自己同明国皇帝是一个平等的存在。

但是卢九德随即提出大明皇帝同日本天皇才是地位对等,位于天皇之下的幕府将军是无法同大明皇帝相对等的,除非幕府将军废除现任天皇,自称天皇才行。

卢九德对于天皇同幕府将军之间关系的了解,让井上正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德川秀忠也不可能为了一点虚名,去动摇德川幕府统治日本的根基。

双方陷入僵局之时,卢九德提出了一个建议,在双方的国书上,把大明皇帝的称号改成大明天下兵马都元帅,这个洪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军职。如此一来,双方在地位上就对等了。

德川秀忠很快同意了这个变通的方式,当然井上正随即在谈判中暗示,在两国国书上,要出现大御所的名字,且要在现任幕府将军之前,卢九德对此毫无异议。

明国的使团、彼得纳茨还有大御所德川秀忠,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就有了这一场庆祝的宴会。唯有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感觉自己被明国打了一记耳光,落落寡欢的坐在一边。

仅仅是宴会上短短的聊天时间内,在皇宫内惯于揣摩人心卢九德,已经熟悉了德川秀忠的性格,并且获得了这位苦闷的大御所的好感。

听着卢九德描述了北京风物之后,德川秀忠露出了心向往之的神情,他不由突发奇想的说道:“不如此次出使明国,就由我来作为日本的使者吧。”

“主公。”

“父亲。”

德川秀忠边上的臣下和三代将军德川家光,顿时出声阻止了他。

德川秀忠立刻坐直了身体,沉下脸对着臣下和儿子说道:“我不过是同明国的使者说笑,你们何必如此紧张…”

看到宴会上原本轻松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卢九德不由出声打岔道:“其实本使还带了些礼物要送给大御所和将军殿下,不知道大御所是否愿意一见?”

德川秀忠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下来,微笑着说道:“想来贵使带来的明国名物,一定能让敝国之人大开眼界。”

卢九德微笑不语,很快一群仆役就带着色彩斑斓的锦缎百匹,十套上等瓷器,还有一套景泰蓝餐具捧了进来。

花纹图案繁复,精美华贵的景泰蓝餐具,顿时吸引住了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许心素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景泰蓝工艺成熟于景泰、成化年间,一向都是明国皇帝御用之物,一向很少流出宫外,特别是像这种整套的景泰蓝餐具就更少见了。

卢九德对着大御所介绍道:“宫内景泰蓝器物一向以景泰、成化年间为佳品,但是景泰蓝餐具却不多,吾皇亲自挑选了这套餐具作为礼物,以表示大明对于日本的友谊。”

大御所先是喜不自禁,但又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只得一套,如此宝物让我如何能够独享呢?”

卢九德顿时笑着说道:“其实大御所想要也简单,景泰蓝需要上好的铜料作为制作材料,但是我大明现在缺乏铜料。原本吾皇想要从日本进口铜料恢复景泰蓝的制造,命我前来日本时采购一些回去。

可是没想到,贵国商人说幕府下了禁铜令,禁止日本的铜料对外贩卖。若是大御所能够行个方便,吾皇必定愿意替大御所再制作一套同样的景泰蓝餐具,作为谢礼。”

德川秀忠有些犹豫,幕府下达禁铜令的目的,是为了铸造宽永铜钱积攒原料。这是为了统一国内的钱法,废止明国的铜钱及市面上流通的私铸钱。

严格来说,主要还是进一步打击各藩的财政,作废各藩手中的铜钱,加强幕府对于国内经济上的控制,这是关系到幕府长治久安的国策。

从一国一城令,到允许中国船只到日本各地进行自由贸易,再加上铸造宽永新钱,这是德川秀忠一连串的削弱外藩大名的计划。

当然对于那些只会夸耀武勇的武士们来说,是无法欣赏得了德川秀忠这种杰出的政治经济手段的。他们只会畏惧于织田魔王,丰臣猴子,和号称神龟的权现殿,在战场上的丰功伟绩。

而这也是德川秀忠最为郁闷的地方,他在悄无声息中巩固了幕府权威,让日本各地桀骜不训的大名们,失去了反抗幕府的力量,但是却没有一个明白人为自己喝彩,实在是寂寞啊。

如果不是明国皇帝送上门来的和平条约,也许他的一生连个亮点都找不出来,这未免也太悲哀了。

德川秀忠心里挣扎着,是否要给这位让他很有好感的明国皇帝一个回报时,卢九德突然再度说道:“其实景泰蓝的花样也是可以定制的,比如大御所可以绘画出想要的图样,那么大御所就能得到一份独一无二,完全属于您的景泰蓝餐具。”

德川秀忠心里最后的坚持顿时消失了,他立刻说道:“如果明国每年采购铜料不超过八船,那么我倒是可以做主,给予明国铜贩卖的特许权。”

德川家光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又看了看父亲面前华美的景泰蓝餐具,终于什么话都没有说。

卢九德顿时对着德川秀忠欠了欠身,笑容满面的说道:“感谢大御所的友善,总算没有让我辜负了吾皇的命令。为了接洽铜料贸易,和维持大明同日本之间的沟通,我希望大御所和将军殿下能够允许,我们在江户设置一个使馆,作为大明使者出使江户时居住的地方。”

“这当然没有问题,我会替你们在城内安排一座舒适的住宅的。”德川秀忠心情愉快的说道。

月上中天的时候,宴会终于结束了。在一队武士的引导下,卢九德等人坐着日本轿,返回了下榻之处。

卢九德、许心素回内室换了身衣服,重新出现在了和式客厅内。就着昏暗的烛光,二人同陈元赞围坐在一起。

“白山先生,你身在异邦,还能忠诚于陛下,对于你的功绩,陛下一定会有所嘉奖的。那么你现在是否愿意同我回国呢?”卢九德微笑着说道。

陈元赞只是思考了一会,便说道:“我已经在此地居住了几十年,家中父母恐怕早就不在了,族人大约早就当我不在人世了。

此时再回去,除了触景伤情,徒惹自己伤心之外,恐怕连对家乡的美好回忆也不复存在了。

此外我在日本多年,早就习惯了此地的生活,也有了家室、徒弟、朋友,如果现在返回国内,岂不是又要伤心断肠一次。我年纪大了,已经忍受不了这种生离死别了。

小人的不情之请,还请大人见谅。且能为大明尽一点绵薄之力,予愿已足。”

卢九德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如此一个了解日本内情的明国人,能带回北京的话,一定会让陛下欣喜不已的。

可惜此人在江户名气不小,不能用强迫的手段,只能引诱他回国。现在他一口拒绝了,卢九德不得不暂时放弃了。

许心素突然开口说道:“白山先生在江户交友广阔,现在我大明要在江户设置一个常设使馆,作为出使日本的大明使者居住之所。不知白山先生可愿意担任使馆的属官,为大明使者提供咨询和帮助呢?”

陈元赞只是楞了片刻,就欣然从命了。送走了陈元赞之后,两人刚想回房休息,住在相邻院子内的彼得纳茨就迫不及待的上门来了。

虽然许心素走了幕府门路,把台湾生丝事件的罪责推到了比尔头上,但是幕府依旧对于荷兰人保持着警惕,因此这场晚宴根本没有邀请彼得纳茨。

虽然把比尔送进了江户的监狱,但是彼得纳茨的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落,因此当明国使者去参加幕府招待的宴会时,他还在宾馆惶惶不安。

当得知卢九德、许心素等人已经回来后,他便忍不住过来拜访,试图再度确认事情有没有出现变化。

再同一间房间内,依旧是三人围坐在榻榻米上,不过原本陈元赞的位置却换上了彼得纳茨。

身高脚长的彼得纳茨无法跪坐在草席垫子上,只能盘腿而坐。他不待坐稳,就已经急切的问道:“两位贵人,今天的宴会上日本国王怎么说?他还会不会改变想法,追究我的责任?”

许心素微笑着说道:“那个不是日本国王,是掌握日本的权臣幕府将军。彼得先生你大可放心,事情已经不会再起变化了,幕府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矛盾,不会再把你牵涉进去了。”

彼得纳茨松了口气之余,又略带失望的说道:“可是许先生,您来之前不是说,日本国王…应该是幕府将军将会在明国的调解下,放弃追究公司的责任的吗?”

许心素顿时有些语塞,卢九德反应迅速的说道:“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日本进行贸易的时候是不上税的。

吾皇曾经说过,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贵公司在日本进行贸易不缴纳税赋,日本商人抵达台湾,贵公司却要收税,这合理吗?

而且台湾不过是我大明暂时给你借住的地方,要收税也是我大明收税,什么时候轮得到贵公司收税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章 彼得.纳茨的请求

彼得纳茨顿时不敢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他赶紧支吾了两句,把话题扯到了其他方面去了。

当室内的气氛缓和下来之后,卢九德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些天我同几名路过台湾返回日本的商人交谈,据他们说在台湾岛北面鸡笼附近,看到了一些西洋人的踪迹,这些人同贵公司有关系吗?”

“不,那些是西班牙人,和东印度公司无关。”彼得纳茨顿时坚决的同西班牙人划清了界线。

他正准备着,如何就西班牙人在殖民地的残暴行径详细描述一番,把这些妄图同光荣的东印度公司,争夺中国商品出口贸易权竞争对手的形象完全毁灭时,卢九德却不再提起这个问题了。

好似刚刚他只是闲话一句似的,这让彼得纳茨的内心好像被一只小老鼠抓挠一样,他非常的想把话题再绕回西班牙人身上。

卢九德突然打了一个哈欠,他随即说道:“我这些天光顾着完成陛下的命令,都没怎么休息好,今天就偷回懒,先去休息了。

彼得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就同许巡阅使沟通吧。”

卢九德说完就自顾自的起身离去了,都没有给彼得纳茨时间,询问他刚刚提起西班牙人究竟是什么用意。

待到卢九德离开后,许心素也忍不住说道:“彼得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不如明日再谈。”

彼得纳茨犹豫了一会便开口说道:“许先生,我想请教你,对于入侵台湾岛北部的西班牙人,明国将会如何对待他们?”

许心素思考了一会,才迟疑的说道:“说不好。卢大人认为,这些西班牙人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样,都是为了同我大明做生意而来。

虽然他们入侵了我大明的领土,但是只要给他们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样的待遇,想必这些西班牙人应该就不会骚扰我大明百姓了。”

彼得纳茨立刻大声的反对道:“不,那些西班牙人同我们荷兰人不同,他们都是一群强盗和小偷。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除了痛苦、瘟疫和死亡,几乎什么都不会留下了。

我们荷兰人来到东方是为了进行公平的贸易,但是西班牙人是为了掠夺东方的土地和财富。我恳请您,一定要向贵国的皇帝进行汇报,揭穿这些强盗和小偷的真面目,然后把他们从台湾赶走。”

许心素抬头注视着他说道:“其实彼得先生说的关于西班牙人的传闻,我也是曾经有所听闻的。但是恐怕在和谈失败之前,皇帝是不会选择战争,这么激烈的手段的。”

把自己从公司同幕府之间的斗争解脱出来之后,彼得纳茨迅速的心思转到了本职工作上来。

和明国的贸易协定签署之后,台湾商馆就成了公司同中国进行贸易的桥头堡。来自中国的商品将会源源不断的汇集到大员,然后再从大员转运到日本、东南亚或是国内。

一向入不敷出台湾商馆,毫无疑问将会成为光荣的东印度公司,第二个巴达维亚。在彼得纳茨的美梦中,荣誉和金钱将会向着他滚滚而来。

但是,如果在台湾北部出现了一个大明交好的西班牙据点,这无疑就是在盗窃,即将装入他彼得纳茨口袋里的金币,或者说是,原本应当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财富。

彼得纳茨显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巴达维亚的总督也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更何况,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大员设立台湾商馆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截断中国到马尼拉的贸易航线。作为台湾商馆的负责人,彼得纳茨对此目的心知肚明。

现在西班牙人反过来在台湾北部设立据点,除了寻找一个离中国大陆更近的贸易港之外,还威胁到了东印度公司同日本的贸易航线。

就算是能力普通的彼得纳茨也很清楚,西班牙的行为无疑是在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宣战。

但是巴达维亚总督燕彼得逊昆,现在正在致力于垄断香料群岛的贸易。

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来说,来自东南亚的丁香、肉豆蔻、胡椒等香料,就是公司追逐的最高目标。

荷兰东印度公司通过对班达群岛土著的血腥屠杀,及对英国、葡萄牙、*商人的海上打击,终于垄断了班达群岛的肉豆蔻贸易。

控制了肉豆蔻产地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并没有感到心满意足,他们随后就把目标转向了价值更为高昂的丁香,和一年能收三次的肉豆蔻相比,每年收获一次,四年才能大丰收一次的丁香显然更为贵重。

丁香的产地主要在麋鹿加群岛,这个群岛大部分在德拉地王国的控制下,特别是丁香的重要产出地安汶岛,就归属于德拉地王国。

安汶岛上的居民希杜*,根本不承认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垄断岛上丁香贸易的权力,为此他们以香料走私行动以反抗荷兰人的武力垄断贸易行为。

在巴达维亚和麋鹿加群岛之间有一个戈阿王国,这个王国控制下的望加锡港口,被荷兰人视为非法走私香料贸易的中心。而在望加锡最为活跃的,就是葡萄牙人。

虽然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船只已经高达97艘,但是这其中大部分是没有武器的贸易商船。

而作为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据点,巴达维亚还只是一座被沼泽包围的要塞城市,在这座城市内来自欧洲的雇佣兵和冒险者,几乎同荷兰人一样多。

由于无序的饮食,不洁的卫生习惯,和东南亚高温湿热的气候,欧洲移民在巴达维亚居住一年后,大约只有一半人能生存下来。

这种高死亡率,使得巴达维亚的欧洲常住人口,始终没有超过2000人。这也使得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殖民扩张行动,一直被人手不足所困扰。

在总督燕彼得逊昆紧张的攻略香料群岛的战略时,很难想象他会派出一支舰队来帮助自己,赶跑占据在台湾北部的西班牙人。

看着彼得纳茨一个劲的沉思,却不知道向自己求助,许心素心里不由有些不耐烦起来了,如果不是皇帝有命令,不许自己主动邀请荷兰人攻击西班牙人,他早就出声点醒这个愚蠢的荷兰人了。

许心素决定逼迫一下彼得纳茨,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看来彼得先生也没有什么好主意,那么我们今天还是先结束了吧。说不定西班牙人会幡然醒悟,不再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了,那么和他们进行贸易,总比进行战争强。”

彼得纳茨被许心素的话语惊醒了,他下意识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不,许先生,大明和西班牙人达成贸易协定,这对我们根本没好处。”

许心素楞了下,他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我们?”

彼得纳茨终于抛开了正义和道德的说辞,他干脆*裸的说道:“大明和光荣的东印度公司达成了贸易协定,对大明和东印度公司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但是这个协定对于其他人来说,到底有什么相干呢?说到底,除了大明皇帝及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以外,真正落下好处的不还是那些贸易经手人吗?

在东印度公司这边,我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同明国进行贸易的代表。但是在明国这边,为什么不会是许先生你呢?毕竟你和我们已经交易了这么多年了。

但是如果大明和西班牙人达成了贸易,你难道能够确定西班牙人在大明的贸易代理人会是你吗?”

许心素故作沉思了一会,然后犹豫的说道:“西班牙人只是需要贸易,难道他们还会分是谁送去的货物吗?”

彼得纳茨有些语塞,但他随即横下心来说道:“如果您能破坏掉大明同西班牙人之间的和平,那么只要我还在担任台湾商馆的长官一天,对于您名下的货物,永远会以最高的价格进行收取。而且,我承诺欠您一个人情,您未来未必会用不上。”

许心素看着貌似诚恳的彼得纳茨,终于微笑着说道:“签订了同明国的贸易协定之后,我相信彼得先生您也一定会成为未来东印度公司的大人物的,我非常乐意让您欠我这个人情。那么您打算,如何破坏大明和西班牙人之间的和平?”

“最好的法子就是,请阻止卢大人向皇帝报告这件事,只要皇帝陛下不知道西班牙人的存在,也就没必要做些什么了。

如果不行的话,就让卢大人告诉皇帝,西班牙人在殖民地干的残暴无耻的事情,特别是他们曾经在马尼拉屠杀过皇帝陛下的子民。”彼得纳茨一边观察着许心素的神情,一边改口说道。

许心素摇了摇头说道:“我大明一向有让人改过迁善的传统,就像是东印度公司攻击了澳门、闽南、澎湖列岛之外,陛下依然愿意和你们签订一个贸易协定。

如果西班牙人愿意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忏悔的话,我认为陛下还是会给他们一个贸易的机会的,我觉得你的法子毫无效果。”

看着彼得纳茨垂头丧气的样子,许心素又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次出京,陛下赏赐了我一个东海巡阅使的官职,这个官职的责任是清剿台湾以北海域的盗寇。”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章 滨田弥兵卫的请求

彼得纳茨顿时大喜的说道:“那么许先生您可以直接出兵把他们当做海盗剿灭了,只要有当初在澎湖风柜岛和我们对峙的三分之一舰队,这些西班牙人就要投降了。”

许心素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现在是大明东海巡阅使,如何能够干这这种诬良为盗的事。”

彼得纳茨的脸色顿时僵住了,许心素这才慢慢说道:“作为大明的贸易伙伴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前往日本进行贸易的时候,被盘踞在台湾北部的海盗袭击。

因此荷兰友人,也就是你彼得先生,向本巡阅使控诉。为了维护东亚海上贸易的安全,本巡阅使决定会同荷兰东印度公司,清剿盘踞在台湾北部的海盗团伙。这才名正言顺么。”

彼得纳茨讪讪的笑了笑,他发觉自己同这些中国人永远想不到一块去,他们总是能把简单的事弄的复杂无比。不过谁在乎呢,只要能把西班牙人赶走,让他独占同中国人的贸易。

撇了一眼傻笑的荷兰人,许心素漫不经心的说道:“彼得先生,我替你冒了这么大风险,这召集军队出海的费用,总得你出了吧?”

彼得纳茨顿时一惊,他连忙说道:“许先生,您的舰队不是大明皇帝陛下的军队吗?怎么还要出海的费用呢?”

许心素顿时把脸拉下来说道:“这水师的兄弟到了地方,难道还看不出,到底是海盗还是西班牙人吗?要是不出点犒赏钱,他们回去说漏了嘴。难道兄弟我,还要为你这个人情搭上身家性命不成?”

彼得纳茨顿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了,许心素做式起身想要回房去。彼得纳茨赶紧拉住他恳求道:“请允许我向你解释,并不是我不想出钱,而是要动用这么大笔钱,必须要得到巴达维亚的批准。”

许心素随即再次坐了下来,他漫不经心的说道:“要是出不起钱,那就当我没说,咱们就当没这回事。”

彼得纳茨赶紧劝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许先生能给我一点时间。只要我把这份贸易协定送去巴达维亚,那么台湾商馆的地位就会对公司变的很重要。我相信,总督大人一定会同意出这笔钱的。”

许心素终于端坐了起来,认真对着彼得说道:“行,今年6月之前我应当在福州。之后的话,你便派人到长崎明国商馆传话便是了,大御所已经同意我们在长崎建立商馆了。”

彼得纳茨终于放下心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长崎有一艘荷兰商船将会在这几天返回巴达维亚,明天上午我就会坐船去长崎上船,请等待我的消息…”

送走了彼得纳茨后,卢九德同许心素又在江户呆了近半个月。期间还被大御所召见了几回,而随着气温的上升,江户城内的春柳已经开始长出芽叶来了。

德川秀忠终于派人送来了他所选定的,用于景泰蓝餐具上的图案,同时他还派井上正送来了一大批日本名物,如日本刀、和扇,最为名贵的当是100匹西阵织,此外还有500两黄金和500两白银。

卢九德心中稍稍计算了下,就发觉这些礼物的价值同他带给幕府的礼物价值刚好相去不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德川秀忠通过了对大明皇帝的回礼,再次强调了两人之间的平等。

井上正同时还告诉两人,他们现在住的宅子已经被大御所送给明国皇帝的使者了,而大明皇帝想要采购的铜块,将会在长崎进行交割。

井上正和两人聊了一会之后,就告辞离去了。站在院子内的卢九德对着许心素说道:“总算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了,现在只要把船上的货物发卖出去,我们就能去长崎装上铜料回家了。”

许心素这条同安梭船排水量约180吨,由于当时时间匆忙,船上运载的货物都是直接从天津仓库内调运的。

主要是3万匹粗布,7千匹细布,4800匹绢,其他的不过是一些零星玩意。

他们在长崎时卸下了全部的粗布,一半的细布,还有三分之一的绢,剩下的就运到了江户。

江户城内有数千旗本,还有1万多武士,这座城市有着足够的消费人口。江户人对于他们带来的松江细布非常喜欢,3500匹细布很快就以一贯钱的高价卖出了。

因为幕府对铜钱的废止命令,江户人使用的都是银两,约240文兑换一两,也就是说一匹细布将近4两多银子。

刚开始这个价格让卢九德吓了一跳,不过当他看到银子之后,才稍稍有些安心。日本的冶炼技术不佳,因此银两成色都在6-7成之间,折合成太仓银也就是每匹三两。

虽然了缩水了许多,不过这也已经有近5倍的利润了,细布的成本价是标布的一倍,也就是6钱每匹。

不过让他们头疼的,却是手中的绢。日本人似乎更喜欢华丽的丝绸或是锦缎,这种颜色素雅的黄娟,他们就不怎么感兴趣了。快一个月的时间里,也不过是卖掉了1600匹,大约以一倍不到的价格售出的,黄绢成本价大约是7钱每匹。

许心素大约计算了下,船上的货全部卖出后,大约有9万左右的银两。日本是一个物产贫瘠的国家,加上近150年的战乱历史,使得大部分的生活物资都要从国外输入。

而日本唯一能用来交换的,便是这个地震多发国家唯一富裕的贵金属资源。

遍及日本的金山、银山,为这种持续不断的单方输入贸易提供了动力。德川幕府号称有400金库,也吃不消这种持续不断的单方面消耗,因此开始有意识的控制金银流出量,并改革钱法。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幕府收缩白银流出之后,发掘出了日本铜这个贸易种类。日本铜山数量同样不少,但是以往不被重视,因此铜价极为低廉。

根据许心素派人调查,每百斤红铜还不足10两银子,如果能换算成铜钱的话,还不到2500文。不过即便如此,按照幕府对朱印船的规定,每船铜即为2万斤,花费的银两约2000两。

许心素计算清楚之后,便对着卢九德说道:“我们手中的银两已经足够购买铜料了,反正我们需要留人在江户和幕府保持联系,干脆就把剩下的绢留在这里慢慢发卖好了。”

卢九德还没有回话,一名仆役就走进院子来向两人报告,一位日本商人叫滨田弥兵卫的,想要拜见两名明国使者大人。

卢九德还没想好要不要接见这名日本商人,自从大御所设宴招待了明国使者,明国和日本之间的关系正常化已经毫无悬念了。只要是日本的商人,都立刻开始谋求同明国进行贸易的机会。

这些天来,不少有幕府背景的日本商人,都开始邀请或是上门拜访两人。对于这种送钱上门的好事,卢九德也并不怎么拒绝。

不过许心素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下意识的说道:“这不就是同彼得纳茨发生纠纷的那位日本商人吗?他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两人心里心存怀疑,但还是吩咐仆役带这位日本商人进入厅内叙话。

滨田弥兵卫并不是一个人而来,他一进门就五体投地,向两名明国使者道歉。

卢九德有些诧异的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滨田弥兵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谦卑的对着自己道歉,毕竟和他起纠纷的并不是明国的商人。

许心素却一点都不奇怪,他和日本商人交易不是一年两年了,知道这些日本人谦恭的外表之下,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而滨田弥兵卫莫名上门前来道歉,显然是另有目的。果然谦恭的道歉完毕之后,滨田弥兵卫就送上了两幅图画。

“小人听说了大御所宴会上,大人带来的宝物景泰蓝震惊四座,因此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明国大人成全。就是请大人帮忙制作这一对景泰蓝梅**,不论多少价钱,小人都愿意支付。”

卢九德顿时拉下脸来训斥道:“休要胡言乱语,这景泰蓝在我大明是御用之物,非陛下赏赐,常人焉能拥有。你区区一个外邦商贾,也敢妄图宝物吗?”

滨田弥兵卫的表情变得更为谦卑了,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听说大人来日本,是为了置办日本铜料出口事宜。

小人身边这位是大阪经营铜料的泉屋主人吉永左卫门,他名下拥有着3座铜山,年产铜料近百万斤。

只要大人愿意制作这对梅**,那么明国今后所需要的铜料,我们愿意全力给予供应。”

卢九德还没有说话,许心素已经出声说道:“幕府同意出口的铜料也不过就是16万斤,我听说去年幕府还没有下达禁止铜贸易的时候,一艘荷兰船就带走了95000斤铜料。

今年幕府下达了禁铜令,想必我们应该不愁收购不到足够的铜料吧。”

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的吉永左卫门,突然开口说道:“明国是一个疆域非常广博的国家,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乏铜矿,明国商人赴日本购买铜料,小人并不少见。

小人虽然愚钝,但也明白一件事,制作几套景泰蓝并不需要那么多铜。否则的话,景泰蓝器具如此珍贵,明国皇帝又怎么可能拿出来送人呢?

所以小人以为,大人购买铜料回去,想必同将军大人的想法一样,乃是为了鼓铸铜钱。但是16万斤铜能制作多少铜钱,这些钱真的够明国的百姓使用吗?”

原本想要说话的卢九德顿时愣住了,许心素却深有意味的看了吉永左卫门一眼,才请教道:“如果数量不够的话,那么,你认为应当怎么做?”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章 新丁

吉永左卫门低头垂目的说道:“虽说我国一船铜料约定为2万斤,但这并非是落于文字的强制规定。大人可用明国一船所载重量10万斤为由要求进行交易,大阪管理外洋贸易的奉行,一定不会提出异议的。”

许心素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滨田弥兵卫这才插嘴说道:“只要大人替我们制作了这对景泰蓝梅**,并能在明年五月之前送到日本,那么其他的事情自然交给我们去处理便是了。”

许心素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把身体靠近卢九德身边,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道:“卢公公,这里面似乎有问题,也许会把我们牵涉进幕府的内斗中去。”

卢九德沉默了一会,便对着滨田弥兵卫说道:“明年五月之前,你们会得到这对梅**,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每年提供给我们不少于80万斤的铜料。”

滨田弥兵卫和吉永左卫门双双拜伏了下去,对卢九德表示了深深的感激。

滨田弥兵卫起身后说道:“听闻大人携带而来的商品还有一些剩余,小人愿意全部收购,为大人减少一些烦恼。此外,不知大人此次返回明国,能否带上几条朱印船,让我们前去明国进行贸易。”

许心素立刻回绝道:“现在两国签订的条约还没有得到陛下的认可,且同日本进行贸易的港口也还没有准备好,各位还是先等待一段…”

卢九德却拦住了他,很有兴趣的问道:“你们有几只船,都装有什么货物,能带上铜料吗?”

原本有些失落的滨田弥兵卫,赶紧回答道:“我们有3艘朱印船,都是2千-3千多石大小的船只。

我们带着的是日本的刀剑、和纸之类的商品,虽然没办法带铜料,但是我国废弃的旧铜钱,却可以不被当做铜料出口。”

“废铜钱?”

“幕府下令废止永乐铜钱,还有其他私铸的恶钱,现在这些恶钱都被当成了废铜料,以往我们都是运到南洋或是安南去使用的。”

卢九德顿时摇着头说道:“陛下已经下令,禁止私下从海外贩运铜钱,特别是私铸钱。第一次发现,没收违反禁令的财物,并禁止出洋贸易;第二次发现,就要进行治罪了。

我劝你还是别带铜钱了,还有日本俵物虽然不错,但是喜爱的人毕竟不多。你们一下带了三船,恐怕很难脱手。”

滨田弥兵卫顿时有些愕然,不过他很快高兴的说道:“多亏大人提点,那么大人是愿意携带我们前往明国进行贸易了吗?小人可以准备足够的金银去进行贸易的。”

卢九德思索一下说道:“如果你能够答应我两个条件,那么我可以答应带着你们一起返回明国,当然交易的地方只能是在天津。”

不仅是滨田弥兵卫,连吉永左卫门都竖起了耳朵,认真的倾听起卢九德的条件了。

“第一个就是,我希望你能替我们找几名,精于纺织布匹和丝绸的女子来。我们希望了解一下,日本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织物,免得下次再出现货物难以销售的状况;

第二个就是,我希望空下来的朱印船,能装一船硫磺,一船火山灰带去大明。”

“火山灰?”

不要说是日本人,就连许心素都感觉非常惊奇了,不明白卢九德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卢九德微笑着说道:“我们大明没有火山,陛下听说日本是一个火山林立的国家,因此很好奇火山中喷出来的灰烬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想带一船回去,让陛下开心开心,而各位的船只也就有借口与我们同行了。”

两名日本商人心下顿时释然了,但是许心素心里却有点不信。他可不认为,崇祯会让卢九德弄一船火山灰回去,就为了瞧个热闹。

“请大人放心,其他东西不好说,至于这火山灰吗,日本各地都能搜集到。”滨田弥兵卫含笑着说道。

当两名日本商人离开了明国使者居住的宅院之后,滨田弥兵卫有些迫不及待的对着身边吉永左卫门说道:“现在,你应该可以相信忠长殿了吗?”

吉永左卫门微微欠了欠身说道:“我之前就说过,只要大御所支持忠长殿,那么我们大阪泉屋自然也会站在忠长殿的身边。在此之前,我们不会参与忠长殿同将军之间的战争。”

滨田弥兵卫眨了眨眼说道:“谁都知道,大御所和崇源院最为疼爱的是忠长殿,当年要不是权现殿的威势,现在的将军应该是忠长殿的。”

吉永左卫门慢吞吞的回答道:“可是现在崇源院已经是故人了,大御所还会不会有这个想法,谁也不清楚。我们不如静静的等待为好。”

滨田弥兵卫叹了口气说道:“那么你们是否会遵照约定,拿出每年三成的收益,交给忠长殿。”

吉永左卫门赶紧纠正道:“这是和泉屋投资朱印船贸易的资金,我们和忠长殿没有任何关联…”

元宵节过后不久,营州左屯卫送来了第一批697名,前来服役的余丁。

而茅元仪等人重新修改的军队条例,终于得到了朱由检的认可。这份涉及到内务、军纪、训练、后勤、卫生等内容的条例,虽然还略显得粗糙,但是无疑已经比之前让人无所适从的旧军营军规,更为系统、详尽和可执行。

朱由检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告诉孙先生,京营整编后留下来的三个营,现在可以按照这份条例开始实施了。整编下来的京营军士都安顿好了吗?”

王承恩立刻说道:“京营一共整编下来4万3千人,除了被改组成3个建筑公司的3万5千人,分流到地方巡警及卫生防疫部门的4千人,退役返回卫所种田的2千3百人。

现在还有1千7百人不愿离开京城到乡下去种田,因为不想远离京城,所以建筑公司也不愿意接受他们,他们希望陛下在京城周边安排一个工作给他们。

还有另外4千多原先京营各团营中的刺头,他们拒绝退役,但是京营中的武官们不愿意接受他们,认为这些人只会带坏军中风气。”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煤矿、琉璃厂、纺纱厂、织布厂等,这些不是都要扩大规模了吗,可以优先安排他们去。要是再拒绝或是被人退回来了,就不必再理会他们了。

至于那些刺头,再让他们舒服几天,不必去管。明天朕要巡视新军营地,让茅元仪等人一起去看看。许显纯、叶柒的工作做的怎么样了?”

“许百户已经把顺天府内的卫所全部整理完成了,他请问陛下,下一步是清理保定府还是河间府?”王承恩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保定府卫所不多,让他同时开展吧。他自己把精力放在河间府,主要是天津三卫上,其他地方安排表现出色的人员去进行就是了。

要是所有卫所都靠他一个人去整理,朕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告诉他,发现做事出色的人尽管报上来。整理完京城四周的卫所后,就是山东、河南了。”朱由检有些焦躁的说道。

王承恩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锦衣卫指挥使张道浚汇报,锦衣百户叶柒忠勤于王事,除正旦日休息了一天,其他时间都在乡下奔走。

锦衣卫百户叶柒汇报,顺义县已经建立了3个乡公社,57个村公社,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推行的不错。

不过顺义知县及顺天巡抚参政等人,弹劾锦衣卫在顺义横行霸道,敲诈勒索,顺义士民深受其扰。”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这才说道:“先不去理会,你让大明日报下去两个人,看看顺义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这些公社成立后都干了什么,参加公社的百姓对公社怎么看。”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朕的御前秘书处的人员已经调整完了吗?”

王承恩从身后的内侍手中取过了一份文件,翻看了一遍才念道:“经过翰林院推荐,秘书郎为华琪芳,按照陛下的意思,秘书不选进士出身者,有:张载徵、姜云龙、陆履泰、陆成栋、唐龙起、储国士、许增、沈廷扬九人。”

朱由检点了点头,但很快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那个严士奇在燕京大学做的怎么样了?”

王承恩楞了一会,好一会才想起严士奇是谁。幸好对于崇祯接触过的人,他都会让人关注着,因此当崇祯问起之后,他想了一会就回答道。

“据大学里的学生们反映,严士奇虽然吝啬了一些,但是该有的用度并没有短缺。只有一点不好,这位后勤总监制定的菜式,实在是过于寡淡和单调了。”

朱由检会心的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他便开口说道:“把严士奇也加进秘书的名单里,让他学习学习怎么同工部打交道吧。”

王承恩立刻附和着记了下来,朱由检随即又询问道:“关于天津和登莱两地水师的状况,有完整的调查报告了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章 茅元仪的条例

“…四百料战座船2艘,大赶缯船10艘,中赶缯船16艘,大小沙船32艘,以上这些都是能够出海作战运输的船只。天津、登莱水师官兵额定7200人,实际为3120人…”

王承恩捧着一份文件念到,眼角还不时的偷看着崇祯的脸色。朱由检只是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没按捺住性子,听着王承恩念完了这份关于北方水师的文件。

朱由检揉了揉眉心后说道:“让总参谋部下达命令,天津、登莱水师合并。让两只水师的主官各自提交一份水师整顿计划,优胜者为正职,劣者为副。

另外从陆军军官学校抽调学员,勘查天津附近的地形,制作出详细的地形图出来。

还有,命令天津水师派人测量海河及天津入海口附近的水文资料,让登莱水师测量登莱、渤海、旅顺到皮岛的水文资料,并测绘出各个岛屿的地形图、位置及岛上的资源…”

当朱由检再次来到北郊大营时,他立刻发现整个大营的样子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军营和家属区、平民区终于分割开了。一群工人正忙着搭建分割墙,他们的身边正在煮着糯米石灰浆,随后再混入配置好的黄泥河沙,这便是古代用来替代水泥的建筑黏合剂了。

从他们的身上挪开视线,远处还有更多的工人在营地里忙碌着,修缮着那些许久没有修缮过的营房。

朱由检在大营南门外驻足观看了许久,直到俞咨皋、吴芳远、万鸣等人得到消息,赶出来迎接他。

朱由检这才收回了视线,对着他们问道:“怎么样,修建营房物资上有什么困难吗?”

万鸣赶紧说道:“其他物资都够用,人手也不缺。就是这个砖块有些接济不上。现在土地还上着冻,用来烧砖不合适,我们现在只能用一些去年的存货,还有拆除一些破墙先用着。”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朕看内城的坊墙大多数也没什么用,你们同顺天府商议下,能拆除的都拆除了吧。”

负责京城防御的俞咨皋可不敢听崇祯的,他立刻劝谏道:“陛下,内城的坊墙是外墙被敌人攻破后,用来继续抵挡敌人进攻的防御设施,这关系到陛下的安危,可不能拆啊。”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敌人都能攻破外墙了,还会惧怕这小小的一道坊墙?更何况,真到了那种时刻,还会有人抵抗不成?朕是不大相信的。你去告诉顺天府,就说是朕说的。”

朱由检说完之后,也不待俞咨皋回应,就带着孙承宗等人走进了营门,接着转向西面的大教场走去。

697名属于营州左屯卫的新兵,站立在大教场的东南角,从高处看去,好像是一块白布上的一只苍蝇一样。站在这里的新兵,大约有三分之二是出自原先皇庄的庄客。

改制之后,他们从庄客变成卫所名下的军户。虽然第一次在正月里吃饱了饭,但是平日在家听闻的军士悲惨生活的流言,让他们接受了应征后,心里还是充满了抗拒和害怕的心里。

在那些见过世面的庄客嘴里,从军就等于是把命舍出去了。上战场死亡自然不必说,就是行军路上喝口野外的生水也会生病死亡;触犯军律直接处死;得罪了上官同样还是死路一条。

除了这些吓人的死亡方式之外,平时的军饷口粮还要被上官克扣,新兵还要被老军欺负。事实上这些新兵虽然站在大校场上,但是一个个都畏畏缩缩,毫无一点生气。

虽说昨天到了军营后,他们每个人都吃上了一碗面条。这让人觉得这里的军营,同传说中的并不一致。

但是更多人觉得,这碗面条同上刑场的最后一餐一样,就是让他们吃顿好的,好让他们走入地狱里去。

在孙承宗、俞咨皋等官员的眼中,这些新兵同京营的士兵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说有的话,应该是这些新兵看起来更为胆怯和木讷。他们心里有些怀疑了起来,这样的士兵难道会比京营裁撤掉的更好吗?

697名新兵排成了7排,这是吴芳元手下几名军纪官,费了半天的成果。这些平生第一次离开村子这么远的新兵们,总是希望能和同村的熟人挤在一块,好去除来到陌生地方后的畏惧感。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穿着军服的兵大人,总是要把他们分开,让他们像在田里种麦子一样,站成一垄。不过在这些军纪官手中的竹鞭的威胁下,他们终于还是委屈的排列成一垄垄的麦子了。

朱由检对这些新兵看的很仔细,他从每一排兵的面前巡视了过去,浑然不在意站在阵列外部下的不安情绪。

花费了近半个小时,他终于走回了官员们站立的地方,这终于让护卫的连善祥和吴怀松了口气。

朱由检脸色有些凝重,他心里有些担忧。这些像是刚刚从蛋壳里出来,找不到妈妈的雏鸡似的农家子弟,真的能训练成同后金强盗搏斗的战士吗。

朱由检默默的注视了一会,这些还没有换上红胖袄军装的新兵们,随即开口对着他们说道:“朕是大明皇帝朱由检,朕很高兴你们能够服从朝廷的命令,前来为国家服兵役。

各位的服役期限是5年,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也许还不到10个5年。也就是说,各位将会把自己生命中的十分之一时间留在军队之中。

服兵役究竟有何意义?也许在你们有些人的脑子里,认为参加军队就是为朝廷、为朕上战场杀死敌人,从而获得朝廷的赏赐,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也许还有些人认为,参加军队就是服另一种形式的朝廷徭役,只要能够尽快的渡过服役期,就能回家同家人团聚,过上安稳的田园生活…

在你们服兵役之前,有这些想法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服役5年之后还是这种想法,那么对朕来说,对这个国家来说,这都是一种失败,也是一种耻辱。

朕以为,军队不仅要把各位训练成为战场上无敌的勇士,还要把各位教育成建设家园的战士。

我们不仅仅要学会战斗的技能,还要明白我们为什么要上战场战斗,明白我们究竟是在为谁战斗。”

朱由检对这些新兵们慷慨激昂的演讲,并没有收获多少回应。这些士兵们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们完全听不懂皇帝在说什么。

但是,一直以来在他们耳边传说的,同天上神仙一样,和他们遥不可及的大明天子,居然在他们面前对着他们说话,并鼓励他们。

在家乡连县太爷都没见过的农家子弟,终于觉得似乎军营生活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他们的脸上少了一些畏缩,多了一些笑容,看起来整个队伍变得有些生动了起来。

看着面前的新兵们不在像一个个沉默的木桩子后,朱由检这才微笑着对他们说道:“诸位都已经认识了朕,现在诸位按照顺序,从左往右,一个个报出自己的名字,让朕也认识下你们好不好?”

在几名军官的帮助下,这些新兵们忙乱了一阵后,终于学会了,怎么按照顺序报出自己的名字。

他们在家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这让他们感觉很新奇,这好像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对于这群18-20岁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受集体生活的乐趣。

在报名的过程中,新兵们开始互相认识,原本不同村子之间的隔阂似乎减弱了,他们第一次以第某排,而不是某村来介绍自己。

孙承宗、俞咨皋似乎对于皇帝的胡闹视而不见,他们由着崇祯的性子去折腾,这群还不能称之为士兵的农人。

鹿继善和袁崇焕则仔细观察着,这些新兵们的情绪变化,他们心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茅元仪则对于崇祯的行为有些不以为然,他认为皇帝现在的行为完全违反了条例。

在武英殿会议之前,茅元仪认为一只强大的军队,首要就是训练军阵,还有是对于军械装备的改进,这是他从戚家军的练兵记录里读出来的真理。

但是在武英殿会议上,他被少年皇帝驳斥的哑口无言之后,就开始重新修订起各种军中条例起来了。

随着这份工作的不断深入,他豁然开朗的认为,如果军队能够完全按照条例进行训练和战斗,那么不可复制的戚家军就能重新出现在大明的军队序列中。

茅元仪越是修订条例,他就越发感觉现在的条例实在是过于粗鄙了。甚至于某些他自己刚刚修正完毕的条例,过上几天他再翻看时,又觉得还有继续增补修改的余地。

茅元仪的举动实在是不符合名教的传统,甚至于鹿继善和袁崇焕都觉得,他的行为有些走火入魔了。

一个在敌占区每天行军30里的规定,茅元仪就从地形、天气、敌军的距离,我方携带的粮秣等条件,扩展出了近30多个行军条例。

鹿继善曾经拿着茅元仪的条例进行评价,“石民制定的这些条例,完全把军队当做了一群没有思想的白痴…”

但是,对于这份指导白痴的条例,却得到了皇帝的支持,并开始在京营中试行了。

不过茅元仪很清楚,支持自己编制的条例的,现在只有皇帝一人。孙承宗、俞咨皋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而其他人包括京营的军官在内,没有一个人喜欢这份连吃饭拉屎都要进行管理的条例。

为了保证条例在京营的实施,他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不发表对于皇帝行为的评论。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章 火药工坊的新面貌

检阅了这些即将成为新军的新兵之后,朱由检便带着众人返回了大营中的帅司衙门。

京营中留存的军士重新整编之后,只剩下了奋武、果勇、扬威三营,共计9000多人。

经过拆散整编之后,三个营的座营官也进行了调整,奋武营都督袁信、果勇营都督刘果芳、扬威营都督罗景荣。

此外在三个营都督之下,增设了一位宣教官,执掌军纪和军士的文化教育工作。

奋武、果勇两营都是满编的3600人,属于半火器营。而扬威营则是纯骑兵营,共计2200余人。

原本按照孙承宗的主张,奋武、果勇两营应当建设成为以火炮为主的车营。

不过朱由检坚定的否决了这个设想,在这个道路建设几乎没有的时代,以火炮为主的部队,可供行军的路线就变得寥寥无几,让敌军非常容易判断出军队的移动方向。

而且京营装备的弗朗机炮、虎蹲炮等火炮,制作工艺粗糙,闭气不严密,所以威力不足。但是这些火炮一场战斗所消耗的火药,就在数百斤乃至千斤之上。

按照规定,一个车营携带的火药用量为9000斤。也就是说如果战斗激烈一些,大约只能打上10场战斗。如此一来,对于后勤运输的要求就变得很高,毕竟大炮失去了火药之后,就成了一堆废铁了。

至于孙承宗所推崇的红衣大炮,原本是英国沉船上的舰炮,被广东肇庆府推官邓士亮打捞上来38门,送到京城22门,随即转运宁远12门。

因为在宁远大战中号称打死了努尔哈赤,击退了后金军,因而成了明国官员眼中的神器。

不过对于朱由检来说,这样神话他是不信的。掺入杂物的劣质黑火药,一群对于火炮装填用药的计量标准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如何计算仰角和目标距离的炮手。

用这样的红衣大炮去击中敌军阵营中的固定目标,这是神仙才能办的到的事。

而且虽然前兵部尚书黄克缵,招募了14名铸造过吕宋大铜炮的工匠,在几年前成功的仿制了铁心铜体的红衣大炮30门。

但是这些重达数千斤的大炮,最佳的用途是攻城,其次是用来守城或是海战,但是让车营的士兵拖着红衣大炮去野战,这无疑是在考验大明的道路建设和车轮制造技术。

是以孙元化提议铸造红衣大炮的上疏,立刻就被朱由检否决了。而京营整编也恢复到了肉搏为主,而火器为辅助的编制。

除了骑兵营之外,两个步兵营都废弃了三眼铳这个装备。而改成长枪、火器两种主要装备。

3600人中,后勤人员720人,军官520人,战斗兵2360人,长枪兵1120人,刀盾兵名火枪兵,280名操纵弗朗机和虎蹲炮的火器兵。

除了火枪兵究竟采用何种火器,朱由检还没有确定外,其他兵种的武器已经完全更新完毕。

在朱由检还在思考新军的编制问题时,袁崇焕正站在下方,意满志得的对着京营武将们宣布,总参谋对京营增设参谋系统的安排。

京营将会正式改名为京畿防御都督府,俞咨皋是京畿都督府首任大都督,而他将会是京畿都督府首任参谋长。

袁崇焕能够得到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孙承宗想要推荐他成为,即将成立的五军都督府总后勤部部长。

朱由检权衡利弊了一番,决定还是让袁崇焕去京营当参谋长比较可控。

虽然同充满了油水的总后勤部失之交臂,但是能够插手京营的军权,对于袁崇焕来说却是更好的结局。毕竟对于他来说,权力永远重于财富。

袁崇焕说完了之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后,便对着崇祯请示道:“对于即将要成立的新军,是否也统一纳入到京畿都督府的管辖之下。”

朱由检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不,新军将会在五军都督府的直接管辖之下。而且他们现在还不能称之为新军,甚至连军队都不是,还是暂时称之为训练一营吧。”

袁崇焕对于皇帝的决定毫不意外,不过他还是再次试探着问道:“陆军军官学校内有589名从京营中挑选出来的低阶武官,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培训,已经完全证实了这些人的可靠性。

那么现在是否把其中一部分抽调回来,配置为训练一营的武官?”

“10天之后,军官学校进行一次考试,前20名学员调入训练一营担任各级主官。”朱由检随口说道。

“敢问陛下,是参照武进士考试的内容吗?”鹿善继确定的问了一句。

“相比起武勇,朕更为看重他们的领军指挥能力。以条例、地形测绘、数学还有基本的公文写作能力为考试内容,详细的内容朕回宫后会发文给孙先生。”朱由检说道。

很快上午就在众人的讨论中结束了,简单的用过了京营准备的午餐之后,朱由检就先同孙元化离去了。

今天下午,朱由检将再次巡视整顿过后的火药及军器工坊。作为负责整顿武器工坊的军器总监孙元化,也急切的希望皇帝能够重新考虑,建立火炮铸造的项目。

一行人首先去的地方,还是京城西北角的火药制作工坊。对于黑火药方面的制作,朱由检唯一能提供的改进意见就是:最佳配合比,增加硝石的提纯次数,及各种监管和质检措施。

当他再次来到火药工坊的时候,看着院子内进出的,清一色穿着白大褂、口罩和帽子的工人们,和清洁干净的地面,终于感觉这里不再像是什么乡下的黑作坊了。

火药工坊的管理者赵元生替崇祯解说着,整顿过后的火药工坊的配置。

“…现在工坊内有五个硝石提纯车间,两个硫磺提纯车间,一个木炭制作车间,二个配药间,二个碾药房,三个烘干房,二个成品包装车间,最后还有一个暂时存放火药的仓库…

按照陛下提供的配方,还有各种配合比的实验,我们确认了硝石、硫磺、柳炭比为75、:10:15的火药配合比,最适合用于火枪发射。

硝石、硫磺、柳炭比为78:8:14的火药配合比,最合适用于火炮发射。

以上火药都能增加一倍以上的射程,但是威力比旧火药大了太多,不管是火枪还是弗朗机都容易引起炸膛,现在火器工坊那边要求重新调整火药配合比的呼声很高。”

朱由检楞了下,便说道:“不必理会他们,既然已经确定了配合比,那么就按照这两个配合比定型生产。这两种火药一个月能生产多少?”

赵元生立刻回答道:“枪用火药每个月预估能完成8万斤,炮用火药每个月预估能完成2万斤。”

朱由检点了点头,便在他的带领下参观了整个火药工坊的制作流程,最后一行人来到了工坊东南角一处空旷的院子,这里也是火药检测的试验场所。

赵元生小心的在一张白纸上倒了一些黑火药颗粒,然后一名随从拿着火镰点燃了一张粗纸递给了他。

赵元生随即拿着火头靠近了白纸上的黑火药,纸上的黑火药瞬间引燃了,冒了一阵青烟之后,白纸上什么都没留下来,也没有受到损伤。

朱由检从赵元生手中接过了装着火药的皮囊,倒了一些在自己手中,仔细翻看了一阵。

“这些火药颗粒表面似乎粗糙了些,这样的话不是很容易吸收水分变得潮湿吗?难道不能想办法抛光一下吗?比如用石墨什么的。”

赵元生赶紧说道:“臣会找工匠们进行试验,事实上按照陛下的要求,全部改成颗粒火药后,虽然成本提高了一些,但是已经比以前那种粉末状的火药吸湿性要改善很多了。”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个功劳,朕可不敢领。火药工坊之前不是已经制作颗粒火药了吗。

不过孙总监,现在火药工坊内所有的工序都是人手操作,难道就不能制作一些机器,提高工作效率,顺便减少人为因素造成的失误吗?

毕竟我们除了追求火药性能出色之外,还要保证每一个生产批次的稳定性。”

孙元化不得不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臣会努力完成陛下的要求的。”

朱由检示意随从再点一张粗纸,然后点燃了手掌上的黑火药,火药燃尽手心却只是微微一热。

他拍了拍手后,对着身后的王承恩说道:“火药工坊能在短时间内整改到这个程度,可见他们的确是有功劳的。

从内库中拨出3千两,对火药工坊全体成员进行奖励,另外评选一批劳动模范出来,以军器监的名义颁发感谢奖状。

此外对于火药工坊的主管官员,全体嘉奖一次。”

在赵元生等火药工坊官员的欢送下,朱由检等人向着大道南下,准备去往宣武门外的军械工厂。

骑在马上的朱由检对着落后自己半个马身的孙元化问道:“这火药工坊的产能如果想要继续扩大的话,还需要什么?”

孙元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主要还是硝石的产量,天然硝的产量太低,且都在南方或是西北地区。

火药工坊采用的硝石都是采用土硝提纯,一千斤硝土才能提取8、9斤硝,而再提纯到陛下要求的纯度,每100斤土硝大约也就得到30-40斤纯硝。

如此计算下来,现在火药工坊每生产100斤火药成本就要6两,这足足比之前贵了近一倍。”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章 铁轨

朱由检满不在乎的说道:“军用*必须要保证质量,可采用新技术降低成本,但是不能通过降低原料品质来减少成本。

在战场上劣质*只会让我们的军队失去对手中武器的信任,从而导致战争失败。我们在战场上每失败一次,损失的金钱就要数以万计。

对于每一批生产的*都要进行彻底的检查,并做好记录,如果出现问题就要找出缘由,并追究责任人。

硝石不足的问题,可以向市场上进行定价收购,把如何熬制土硝的方法传播出去,我们再出钱收购就可以了,不必要事事都自己动手。

此外,命令各地寻找天然硝石矿的地区,准备就近设置*工厂,以分担京城*工坊的生产压力。

这北京既不产硝石也不产硫磺、木炭,在北京*成本肯定偏高。而且京城之内人口众多,总是有些安全隐患的。

你派人在天津附近合适的地点,修建一个*分工厂,天津靠近出海口,可以向日本购买硫磺,且当地盐碱地众多,熬硝也方便…”

朱由检同孙元化一边走一边聊天,很快就来到了宣武门外,琉璃厂边上的军械工厂了。

这块区域的住户,基本上都是工部管理下的工匠及家属,原先这里只有琉璃厂、砖瓦厂几个不大的工厂。

当军械工厂从内城搬迁到这里之后,各种冶铁场也随之转移到了这里,一时间倒是变得繁华了起来。

这些冶铁场小部分是官办,大部分倒是私人的。在军械工厂没有成立之前,他们就靠着兵器监的转包工作生活。

兵部要求打造的武器、铠甲、火器,所下拨的铁料和工钱,在层层克扣之后,管事者拿出三成交给这些私人的打铁铺子,来完成兵部交给的任务。

如此一来,自然是弊端丛生了。自从崇祯在年前巡视了一遍之后,斥退了大部分**无能的工部官吏,又重新从底层提拔了一批有能力的工匠和胥吏。

此外崇祯把原本工部名下的兵器、火器制作工坊合成了军械工厂,并划归了五军都督府名下后,让整个工厂的风气终于好转了许多。

军械工厂占地近60亩,之所以要圈下这么大的地方,因为孙元化想要给铸炮厂留下一块地方。

且军械工厂和*工坊不同,不需要分开储藏成品,大部分制成品都会储存在工厂内的武器仓库。且打造兵器的木炭、生铁、熟铁、制作铠甲的皮革等原料也占据了不少地方。

走进军械工厂这块区域后,就能看到一条小河从西北向东南把工厂一分为二。小河的下方就是兵器制作所及各种原料仓库,而过了桥就是火器制作所。

对于兵器、铠甲的打造,朱由检只有观看的份,毕竟在后世这些东西是被当做工艺品来贩卖的,而不是什么作战用的武器,他也的确提不出什么改进的意见。

在重新制定了规章制度,革除了一群无能的官员,并对工匠按照技能等级分开待遇后,兵器、铠甲制作所的2700多工匠,顿时变得主动积极了起来。

各种有益的技艺被工匠们重新恢复了,比如淬火技术、夹钢法等等。工匠们打造出来的成品,在崇祯面前进行了演示,显然比起从前武库内的兵器,质量要超出太多了。

“果然让工人吃饱饭,才是提高劳动效率的不二法门。”朱由检拿着一把腰刀仔细的观看着。

这是抗倭名将戚继光设计的戚家刀,刀刃长约70公分上下,刀柄稍稍弯曲,有着流水一般的美丽花纹。

朱由检双手紧紧握住刀柄,然后屏住呼吸,举刀过头,从右向左,对着面前竖立的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桩砍了下去。

木桩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向上的斜椭圆形,朱由检看了看手上的刀具,发觉刀刃并没有出现缺口、卷刃的毛病,他终于满意的把刀递给了站在边上的吴怀。

“的确不错,只要兵器制作所打造出来的兵器都有这个水准,那么朕对你们也就没什么要求了。”

兵器制作所的主事蔡成看着皇帝心情如此之好,顿时小心的回答道:“回陛下,只要官冶铁场能够提供合格的生铁,那么我们基本上能够打造出和这把刀差不多品质的兵器。”

朱由检顿时皱起了眉头询问道:“官冶铁场提供的生铁有什么问题吗?”

“官冶铁场为了降低成本,在木炭里加入了煤块,因此炼出的生铁发脆,难以锤炼,就算制作成了刀具也容易断裂。”蔡成立刻向皇帝告状道。

“这是含硫量过高了。”朱由检不由脱口而出。

“陛下说的可是硫磺吗?”孙元化迟疑了下,便向皇帝请教道。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身边官员们一头雾水的模样,自然知道他们对于这个问题一无所知。

虽然在这个时代,人们已经发现了许多矿物和植物的特性,但是对于单质元素的认识,还是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

比如说人们知道生铁、熟铁、钢的物理性能,但是却没有从化学成分上去分析,究竟是什么样的化学成分,才导致了这些物理性能方面的差异。

因此对于铁中含有的磷、硫、硅等少量元素的作用,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光是用嘴来说明这些简单的化学变化,引起的物体物理性能的改变,显然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不过站在他面前的官员和工匠们,大多数都不会对这些知识有兴趣,他们只是想要解决自己工作中遇到的麻烦。这对于崇祯来说,倒是更为简单一些。

朱由检考虑了一会说道:“孙总监,你去告诉官营冶铁场的主官,提供给军械工厂的铁料不得使用煤进行熔炼。

另外让他们挑选出上好的煤块,然后按照烧制木炭的方式,看看能不能烧出煤炭来。

此外让他们冶炼生铁时分别加入石灰石、纯碱、碎玻璃、白云石,试验下能否提高生铁的性能。

至于军械工厂这边,你们先试验下对这些生铁进行试验处理,实在不行就把它们熔铸成铁轨,安置在场内进行运输。”

孙元化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铁轨?”

朱由检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让人取来了一块木炭,然后就在路上的青石板上画了起来,接着同孙元化等人讲解了铁轨的基本概念。

孙元化一听就明白了,铁轨的原理并不难,只不过把铁轨铺设在地上当做道路,这想法显然就有些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生铁价格虽然只有钢价的六分之一,但是一斤也需要六厘银。想要铸造一米长的工字型铁轨,起码也要20斤生铁。

一百米两条铁轨,就是4000斤,价值24两白银,再加上枕木、碎石等辅助物料和人工,一百米铁路的造价就是32两。

这个价格显然有些让人咂舌了,不过还好是在军械工厂内使用,如果要连接到城外西山门头沟的煤矿、铁厂。将近70里的距离,造价岂不是要达到3万余两白银。

更何况整条铁路用铁高达140万余斤,而北直隶官营铁厂采用的高炉,一日夜不过出铁540斤,一年产铁160万多斤。这就几乎占用了,北直隶官营铁厂的几乎全部产量。

孙元化心算能力太强,一下就想到了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去了。他赶紧摇了摇头,把这种无稽的想法排除出了自己的脑袋。

就算皇帝再败家,也不至于把银子白白的铺在地上,要是让百姓偷走了怎么办,他如此安慰自己说道。

朱由检可不清楚,身边这位军器总监在想什么。对他来说铁路建设肯定是要推行的,黄河以北的运河航道,一年不过只有几个月时间能够通行。

而为了维护大运河的水位,保证大明南北交通大动脉不断绝,运河附近的百姓遇到旱灾不能从运河取水浇灌。到了连绵雨季,为了保证运河不会破堤,运河附近的低洼地区又成了分洪区。

可以说,运河两岸的百姓对于大运河是又爱又恨,他们可以从运河航运中获得收益,但也因为运河而受到了很多损失。

朝堂上并不是没有官员认识到大运河的弊端,但是相比起风险更大的海上运输和高到让人无法承受的陆地运输,大运河依然是大明官员们无可奈何的选择。

虽然现在还不能制造出蒸汽机,但就算是马拉铁路这种最简单的畜力铁路,也能大大的降低陆地运输的费用,且比起挖掘运河,铁路施工显然更为方便一些。

不过在这之前,显然需要试验性的制作出一段铁路,进行验证改进铁轨的制作、铺设,及铁路上运输车辆制作的工艺。

军械工厂内有足够的地方,建造一小段简易铁路,而各种原料及成品的运输,也使得这段铁路能够得到足够次数的运行检验。

也因此,朱由检毫不犹豫的对孙元化提出了,建造简易铁路的想法。

丢下了手中的木炭后,朱由检接过了王承恩递给他的手帕,仔细的擦了擦手说道:“兵器制作所朕已经看过了,和*工坊一样,对有功人员进行嘉奖。现在就去看看,军械工厂的火器制作吧。”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章 火铳的试射

在朱由检面前的长桌上,依次放着一排火器,这些都是孙元化整顿了火器制作工坊后,挑选技艺最为精良的工匠,制作出来的火器。

火器从左到右排列,首先是辽东骑兵或是北方边军最爱使用的三眼铳。这个三眼铳的样式,看起来很让朱由检眼熟。他很快便记起来,这东西不就是南方乡下敬神或是送葬时,乡民拿来作为驱邪用的么,只不过后世只装*不装子弹而已。

孙元化为崇祯介绍着三眼铳这种火器,“…铳管约长一尺,铳口如鸟铳大,可容铅弹三钱…三十步内可破重铠,五十步左右能重创不披甲的目标,百步之外就没有什么杀伤力了…”

朱由检暗自估算了下,三十步,也就是49米上下,五十步,接近80米的距离了。考虑到骑兵的速度,这个攻击距离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要在颠簸的马匹上点火,这就是一个技术活了,还要在情况复杂的战场上进行这种技术活,这无疑增加了数倍的难度。

以朱由检的看法,三眼铳最适合于骑兵对于步兵阵地的突袭,通过扰乱步兵的阵列,从而制造出冲散步兵阵列的机会。

但是在骑兵和骑兵的对决中,只要对方的骑兵能够忍受一波攻击,拿着三眼铳的明军骑兵们就会手忙脚乱。

蒙古马驮着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兵进行冲锋时,速度大约是12米每秒,冲击80米的距离用不了8秒,这还不算明军骑兵自己前进的速度。

在8秒之内点燃三眼铳攻击敌方的骑兵,除了降低自己的速度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方式。而一个骑兵失去了自己的速度,无疑是失去了自己最大的武器。

朱由检考虑了许久之后,便对着孙元化说道:“骑兵营装备的三眼铳不得超过三分之一,除了对步兵的攻击之外,禁止骑兵在任何战斗中使用三眼铳,把这条加入到骑兵作战条例中去。”

本来还在为这次制作出来的三眼铳品质优良,超过了以往工部的一般标准而有些得意的孙元化,顿时楞了片刻,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看来,皇帝陛下对于火器并不怎么看重啊。可是陛下要求制作出这么多精良的*,离开了这些火器又能用到哪里去呢?”孙元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放下了手中的三眼铳,开始为皇帝解说后面三种火器,即鸟嘴铳、鲁密铳、西洋铳。

鸟嘴铳重五六斤,弯把(非抵肩),铳筒长三尺,铅弹三钱,颗粒*三钱,药弹等重,铅弹与铳口直径基本相同。无游隙,准星、照门齐全,可以瞄准射击。

鲁密铳其实是更长更大的鸟铳,长五、六尺,重八斤,铅弹三钱,装药四钱,可破明光重铠。

西洋铳,药一钱,弹八分,重五斤,其管长五、六尺,射程较远。

孙元化讲述了一遍这些火器的规格和威力后,朱由检便随口问道:“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孙总监说的再多,也不如实际打上几枪,更说明问题。让人拿几副旧甲来,朕要试验下。”

管理火器制作所的官员,赶紧吩咐了身边的小吏去拿甲和*、铁弹来。

在等待的期间,朱由检拿起了鸟嘴铳观看了起来。仔细观看了一番,他有些迟疑的对着孙元化问道:“这个铳管之上有两道接缝,难道这个铳管是一段段接起来的?”

孙元化不以为意的说道:“陛下法眼无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枪管的确是先分成三段打造,然后在锻接在一起的。”

朱由检顿时有些茫然的问道:“为什么?”

孙元化眨了眨眼睛,他还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一直以来工匠们都是这么制作的,让他以为枪管就是要这么制作的。

边上的工坊主管也答不出皇帝的疑问,倒是一个小吏替崇祯解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工匠锻炼熟铁时,铁块不能太长太大,否则铁质就锻炼不均匀,因此只能分开锻打。

朱由检心里顿时叹气了,看来在没有水力锻锤之前,大明的士兵就只能接受这种三截锻造的铳管了。

难怪北方的边军们不爱用鸟铳,相比起安稳的南方,经常要上战场的边军们,遇到炸膛的几率肯定要比南方更高。因此边军们宁可用威力很小的三眼快枪,也不乐意用较大一些的鸟铳。

当火器制作所的仆役们把甲穿在木桩上,竖立在了100米的距离上之后。火器工坊主管殷勤的递上了子药,请皇帝试铳。

朱由检看了看手中的鸟嘴铳,虽然这些火铳的枪管都被钻过,内膛看起来也比较光洁,不过他还是下不了决心亲自试铳。

“朕对这个不怎么熟悉,你是火器工坊的主管,就由你来给朕演示吧。再找两个人,把其他两只火铳也试验下。”朱由检理直气壮的把手上的火铳递了出去,并对着这位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主管吩咐道。

在安排了人试验三只火铳的性能之后,朱由检便对着孙元化询问道:“这三只火铳的造价,分别需要多少?”

孙元化回想了下,便说道:“制造火铳的精铁,必须使用福建产的生铁进行精炼,每40斤得8、9斤。

西洋铳、鸟嘴铳大约为4两每门,唯鲁密铳采用双层铳管,制作复杂,铳钻尤为艰难,就算是大匠也不能每次必定制作成功,因此每门在8-9两之间。”

就在朱由检同孙元化交谈的时候,第一轮射击已经完成了。鸟嘴铳不知打到什么地方去了,西洋铳只是在铠甲的铁叶上留下了一道白痕,而鲁密铳发射的弹丸则击碎了一块铁叶的边缘。

这个成绩显然有些让火器制作所的官员们脸红,随着靶子的不断移近。在30米的距离上,鲁密铳终于击穿了甲胄,而鸟嘴铳在20米内也总算洞穿了甲胄,只有西洋铳自始至终都无法击穿甲胄。

试验完成之后,火器制作所的官员们都满头大汗的向着崇祯请罪,孙元化也有些面红耳赤了起来。

朱由检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一样发火,他沉默了一阵后才说道:“显然我们对于这些火铳的记录过于夸大了,这也说明在兵器制作上面,绝对不能使用夸大的语言去修饰器具,否则只会给后人带来麻烦。

朕不觉得这是你们的错误,能够制造出合格的火铳,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接下来我们要研究的,要怎么才能扩大火铳的威力。

现在火铳打的还只是单层甲,朕听说后金的白甲兵常穿三重甲。火铳装填缓慢,临阵最多不过二、三发,若是不能击退敌军陷阵的甲士,火铳兵肉搏能抵挡的住吗?”

孙元化顿时拜倒了下来说道:“臣惶恐,臣以为若要摧毁后金甲士,非坚城大炮不可。我军守于城上,大炮远攻,火铳近守,则后金兵必不能胜。”

朱由检顿时皱了皱眉头,断然否定道:“野战对敌是新军建立的根本,凭坚城用大炮这话,以后不必再提,也不许在军队里宣扬。今后谁在军中继续宣传凭坚城用大炮的话,立刻革去职务退役,朕不需要一群躲在城池里等待敌人上门的废物。”

孙元化顿时住口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崇祯如此驳斥,凭坚城用大炮的建议。

就他自己而言,除了凭坚城用大炮之外,他实在是看不出,明军有什么野战取胜的机会。

看着身边的人群都跪在地上,不敢再出声解释之后。朱由检才放缓语气说道:“你们都起来吧,跪在地上难道就能解决问题了?以朕看来,这个事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除了鸟嘴铳、鲁密铳外,其他火铳暂时就不必制作了。然后以鸟嘴铳为原型,设计一款能够在30米之内洞穿三层甲胄的火绳枪。”

孙元化想了想,便小声说道:“若是想要洞穿重甲,那么不如仿制西人的斑鸠铳。”

朱由检有些疑惑的问道:“斑鸠铳是什么?”

“西人斑鸠铳是军国利器,口径是鸟嘴铳的一倍大,全重达到了20多斤,,铅子重一两八钱,装药一两二钱,铳管长4尺,60步之内必破重甲。

然而此铳铳管必须要一次锻打而成,非上好精铁不能打造。除澳门能制作此利器外,臣听说广东也有人会打造。请陛下准许臣前去澳门购买几枝斑鸠铳,并招募铁匠上京打造。”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之所以京城工坊打造不出斑鸠铳,不是工匠技艺的问题,而是各位不知道物料原理,所以才觉得斑鸠铳难以打造。”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孙元化有些茫然的询问了一句。

朱由检让人取过了一只鸟嘴铳说道:“各位可知道,这火铳发射弹丸是何原理吗?”

孙元化迟疑的回答道:“应该是*燃烧的力量?”

朱由检也不说话,让人取过了一个铁盘,然后倒入了3钱左右的*,又放上了一颗铅弹。

他看了看周围不明所以的人群,然后便点燃了*。孙元化睁大了眼睛,但是*燃烧完后只剩下了一颗铅弹,什么变化都没有,他有些诧异的思考着皇帝的用意。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章 理论和实践

“诸位可以看见,同样数量的*,如果放在空旷的地方,它能够很快的燃烧,但是却不能推动铅弹前进哪怕一个毫米,这是为什么?”朱由检并没有让身边的人猜测,而是开诚布公的说出了自己的用意。

“可是陛下,那是因为*没有放在密闭的铁管之内啊。”一名官员忍不住说道。

“同样数量的*和铅弹,为什么放在铁管内就能推动铅弹击破甲胄,放置在外面就成了烟火了?”朱由检反问道。

“推动铅弹的不是*本身,而应该是*燃烧之后的气体。在铁管内这些气体无处可逃,所以只能推动铅弹前进。而在*在空旷场所燃烧,气体可以向四面逃逸出去,所以不会推动铅弹前进。”孙元化思考了一会,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朱由检有些惊奇的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道:“朕的想法同孙总监的一样,朕以为在空旷的场所点燃*叫做燃烧,但是在密闭空间内点燃*,应该称之为爆炸。

各位制作火铳时都会用一个闭气螺栓封闭铳管的后部,不就是防止*爆炸后的气体泄漏吗?既然我们知道了火铳射击的原理,那么就很清楚的可以明白两件事。

首先*的用量不是越多越好,而是当铅弹离开枪口的那一刻,*刚好燃烧完毕为最好。因为当铅弹离开枪口之后,哪怕*还有剩余,这时候也不能再对铅弹增加推力了。

其次,铳管的作用就是抵御*爆炸后的威力,把爆炸后产生的气体约束住,往一个方向进行推动。

那么我们就很清楚的知道,制作铳管内膛一定要光滑,子弹和内膛之间最好没有缝隙,铳管的材质一定要均匀且足够坚固。”

孙元化顿时楞在了那里,他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些东西正呼之欲出,似乎只要想通了这点,他就能突破自己现在的认知一般。

一名制作火铳的大匠,不由有些迷糊的说道:“既然是气体推动了铅弹前进,我们加长枪管不就能多装*了吗?”

“但是那样不是容易引起炸膛吗?你想用多粗的铁管作为铳管呢?”另一名官员很快就否决了他的想法。

顿时这些火器制作所的技术官员们,同身边的大匠吵成了一团,直到孙元化醒悟过来后,训斥了他们几句,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看到这些工匠和官员们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这才说道:“接下来各位就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研究了,一个是如何提高制作铳管的材质,另一个是计算出在30米之内击穿三重甲需要多少*及多重的铅弹…”

走出火器制作所之后,朱由检才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身边的孙元化继续问道:“军械工厂内的扫盲班和小学班建立起来吗?”

孙元化楞了楞,立刻说道:“扫盲班和小学班倒是建立起来了,不过很多工匠对于花费时间去上扫盲课并不感兴趣。兵工厂成立之后,改成按照工作时间和工作量计算工资。

他们更乐意多上二个小时的班,多赚点钱。也不愿意抽出二个小时去上扫盲班。他们认为自己是靠手艺吃饭的手艺人,用不着认识字。

还有,扫盲班同小学班放在一起,和自己的子侄辈一起上课,他们也觉得不好意思。”

朱由检对此有些无语,他想了想说道:“那就这样,愿意去上扫盲班的,只要能通过毕业考试,那么就给予一部分补贴。在技工等级考试时,增加文字考试的内容,可以作为加分项。”

孙元化踌躇了下,才回答道:“陛下,这些工匠年纪都已经超过了开蒙最好的时间,哪怕他们现在开始学习,也未必会有所成就。

陛下为何要在他们身上花费这么多精力,以臣看来,不如把资源多放到小学校中去,这些工匠的子弟中,倒是有一些天资不错的人才。”

朱由检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孙元化认真的说道:“孙总监认为我们在书本上学习的知识,是从何而来的?”

孙元化反应敏捷的说道:“圣人出自天授,而常人则于思虑中有所得。”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不认为如此,当年王阳明格竹三日,不仅没有悟出道理,反而大病一场。而其被贬龙场驿之后,方才有所成就。

因此朕以为,知识来源于实践,只有实践才能出真知。圣人见微而知著,就是指圣人从实践生活中认识到了真理,并把这个真理形成了理论,这就是知识。

而我们学习了知识之后,利用学到的真理去指导我们的行动,能够切实的改变这个世界,从而验证了圣人的理论是正确的。在这一反一复之间,我们才能接近圣人所说的大道。

从实践中总结出理论,再用理论指导实践,在这不断的重复之中,我们才能真正的认识这个世界。

这些工匠们有着足够的实践活动,但是却无法提炼出一个高于实践的理论出来,就是因为他们缺乏文化知识。

朕要做的,不过是让这些工匠们少走些,前人已经证明错误的道路,从而提高他们认识这个世界的能力。他们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到最后都会成为大明可贵的知识…”

一群士子游览京城风物,经过鼓楼外的大街时,看到一群人正围在鼓楼前。

“此处究竟发生何事,我等何不一起进去看看?”一名好奇心较重的年轻士人,不由对着同伴们询问道。

几位士人顿时都看向了他们中,一位20出头,穿着月白长袍的年轻人。显然在这群人当中,这位年轻的读书人才是首领。

欧阳斌元对着左右的同伴笑了笑说道:“也好,我等就陪着子聪进去瞧个热闹,看看着京城的鼓楼究竟有多稀奇。”

围在鼓楼外面伸长了脖子的平头百姓,自然不敢拦着这群读书人。欧阳斌元等人兴冲冲的挤到了人群前面,才发现有一道红布挂着的绳索拦在了人群前面。

“这位差役,这道绳索拦在这里是何用意啊。”提议要看热闹的年轻人子聪,看到绳索后不由对站在绳索内侧的一名皂隶嚷嚷道。

这名皂隶看到挤到前头的几名读书人,立刻意识到这几位大约是来考恩科的举人,他马上堆满笑容的说道:“几位老爷请看看这块牌子,就一切都明白了,这是陛下御赐之牌。”

欧阳斌元抬头看向皂隶指着的方向,果然有一块写满了红漆字的牌子。

“长青摆,见证大地转动的神秘力量,一文钱一人。真有趣,陛下还真是一个妙人。也好,就让我等瞧瞧这大地是怎么转动的。”

欧阳斌元对着同伴笑着说道,并从怀中摸出了一串钱丢给了皂隶,这位皂隶接过钱后赶紧解下了绳索,请这几位读书人入内观看长青摆去了。

走进鼓楼后,欧阳斌元才发觉,虽然鼓楼外面站着人数不少,但是在里面围观的人也就10来人。

当他们走进鼓楼的时候,就看到有三、四人正脸色惨白的往外跑去,好似见了鬼似的。而地面上更有两人对着中间的圆桌跪拜着叩头,好似进庙宇里拜佛一样。

当欧阳斌元对着鼓楼中间的圆桌看去,顿时被这个巨大的钟摆给震撼了。

他情不自禁的想要走近一点,好看的更清楚一些。但是身边的同伴紧紧的抓住了他,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回头望去。

原本看热闹最为积极的子聪,紧紧抓着他的右胳膊,眼睛有些发直的说道:“宪万兄,这钟摆上莫不是附着鬼神,要不然怎么能在下面的沙盘上画出如此精妙的图案?”

“休得胡说,这朗朗青天之下,又是在神京之内,焉能有鬼神的存在。”欧阳斌元拍了拍同伴的手,出言安慰道。

“这可说不好,说不定这大摆就是用来镇压鬼神的,你等千万别靠的太近,小心恶鬼附身。就像那个水浒传第一章,洪太尉放走天罡地煞星什么的。”

一个年轻人略带嘲讽的声音传入了欧阳斌元等人的耳中,欧阳斌元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把身体趴在围栏上,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几人。

他正想出声教训下这个莽撞的少年,他身后的几名同伴已经纷纷说道:“宪万兄我等还是先出去吧,此地似乎不宜久留。”

还没等欧阳斌元回答,几名同伴已经争先恐后的挤出了鼓楼,比他们进来时要快的多。

欧阳斌元顿时楞了片刻,但是他终于还是没有离去,反而走到了圆桌外的围栏前,仔细的观察起这个大摆起来了。

看着欧阳斌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名少年不由好奇的对着他问道:“这位仁兄,可是看出了点门道了吗?”

欧阳斌元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询问道:“愚倒是没有什么收获,难道阁下对此有什么理解吗?”

少年顿时有些失望的收回了视线,口中简单的解释道:“吾师言,此摆的运动能告诉我们大地运转的奥秘,但是我就是想不通,大地为何自西向东而转。”

“因为我们脚下的大地是在围着太阳在转动。”一个声音幽幽的在两人耳边响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章 潜移

这个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对于欧阳斌元和少年来说却犹如洪钟大吕,这两人都是才智过人之辈,顿时就想明白了地球自转的意义。

欧阳斌元顺着声音看去,才发觉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儒者。他顿时不敢怠慢,恭敬的对着中年儒者施礼问候道:“不才洪州新建欧阳宪万,拜见老前辈。”

那位少年也整理了衣冠之后,对着中年人施礼请教到:“山东益都薛仪甫,参见老先生。”

中年儒者赶紧避让后,对着两人回礼说道:“某不过是一名屡试不第的举子,不敢居两位之长。”

欧阳斌元和少年对望了一眼,才问道:“不知老前辈台甫?”

中年儒者有些无奈的说道:“某姓宋,草字长庚,江西奉新人…”

京师东城因为会试考场在此,一到了考试季节,便成了各地读书人汇聚居住的地方。

在东城花市场东面的一条胡同内,有一所江西会馆,这是在京的江西官员、商绅筹资构建,专门提供给江西籍贯官员入京时暂住,或是江西举子上京考试时居住的地方。

徐世溥听闻同乡友人欧阳斌元已经抵达京城之后,顿时兴冲冲的跑来会馆进行拜访。

不料同欧阳斌元同住一院的几名江西士子却告诉他,下午他们一起出去游览京师风物时,欧阳斌元在鼓楼结识了两名友人,就同他们告别了,他们也不知欧阳斌元何时能够回来。

兴冲冲赶来见友人的徐世溥顿时有些失望,原本他还想在会馆内等待一会,看看欧阳斌元会不会很快回来。

但是听闻是虞衡清吏司郎中徐良彦之子来会馆拜访友人后,会馆的主持人顿时赶来拜会徐世溥了。

自刘一燝、陈道亨离开朝堂之后,徐良彦就成了江西籍官员中,最有可能入主中枢的人物了,且江西会馆的维持,也得到了徐良彦的大力支持。

因此这位主持会馆的管事,直把徐世溥当成了自家主人一般看待,这过于热情的举动,让徐世溥无法在待下去,他不得不匆匆告辞离去。

徐世溥带着一名贴身亲随正走出胡同时,却正好看见欧阳斌元意气风发的从远处走来,他顿时停下对着欧阳斌元招呼了起来。

“原来是巨源啊,我还一时没认出你呢。赶紧回头,我们回会馆内好生叙话,算起来这都一年没见面了。”欧阳斌元仔细的辨认了下徐世溥的容貌后,顿时开心的叫了起来。

徐世溥犹豫了下,便微笑着说道:“会馆内人多声杂,我们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相谈,也让小弟为大兄接风洗尘。”

欧阳斌元豪爽的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两人便在附近找了一家较为洁净的酒楼,要了一间雅座坐了下来。

徐世溥点了一桌2两银子的席面,然后吩咐亲随在大堂等候后,就同欧阳斌元热切的叙话了起来。

两人除了叙述了上次分别后各自的生活之外,就开始漫无边际的闲聊了起来,从天文地理到文学词赋无所不谈。

酒过三巡,有些面红耳赤的徐世溥,就对着欧阳斌元拱手说道:“大兄学问精深,小弟正想时时请教,不如退了会馆,上我家住去。我家府邸虽不宽广,但尚算清净,正可供大兄潜心学问,等待大比之日名扬天下。”

欧阳斌元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略带三分酒意的说道:“我不打算参加此次恩科了。”

徐世溥有些发晕的脑子像被泼了盆冰水一样,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睁大了眼睛发愣的看着好友说道:“大兄莫非是喝醉了?大兄千里迢迢跑到京城赶考,这一天都没待满,如何说出这等话来?”

欧阳斌元避开了徐世溥的视线,看着窗外远处人家的屋顶,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八股文禁锢人心,既不能抒发心灵,也不能经世济用,不过是进入官场的敲门砖而已。

为兄虽然厌恶八股,但是想要一展平生之志向,却又不得不以八股入仕。如此说来,为兄到是成了一个表里不一之人,实在是大违圣贤之道。

今日为兄在鼓楼见一奇景,区区粗鄙之物居然可以描绘出自然之道。为兄这才方知,原来夫子所说的大道,就在我等身边一直存在,而我们却一直不知道罢了。

比起考科举做官,我更愿意去探寻这世间的大道。据说从后天开始,教授自然之道的燕京大学将会招募学生,我已经同友人约好,一起去考燕京大学了。”

徐世溥顿时变得呆若木鸡,不知道要如何劝说这位友人了。他深切的知道这位同乡好友的性格,若是用考科举入仕才是正途的迂腐言论去劝说他,只会导致好友的反感,毕竟这位友人推崇的是经世致用的关学。

如欧阳斌元这等放弃科举而就读燕京大学的士子,虽然不多,但却也不是只有一、二人。陆陆续续的,居然也有了20余人,这些来自于各地的聪明才智之士,远比原先从国子监留下的监生们,更容易的理解了新出现的化学、物理学科。

而在象房附近的北京医学院内,从各地仵作、军队军士抽调的人员,同太医院学徒、药铺学徒们,组成了7个医学班,将近400余人。

邓玉函显然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这些学生们虽然大多数很笨拙,但是足够听话。虽然不少人认为解剖尸体是一种罪恶的行径,但是他们却不会公然站出来批判抵抗自己的行为。

在章任安、王伟烈等几名中国助手的帮助下,他验证了达芬奇和安德烈·维萨里的解剖实验,特别是后者的《人体机构》、《解剖六图》等著作,并修正补订了不少错误。

而威廉·哈维提出的血液循环理论,也终于获得了证实。邓玉函把威廉·哈维提出,但是尚没有获得证实的量化检测方法,传播给了这些学生们。

原本一直沉迷于阴阳二气说、五行说、周易说等过于抽象理论的中医学者们,终于有一部分人开始接受,并试着用器具去定量分析病人的病情和生命症状。

邓玉函认为,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内,他对于人体的了解,超过了过去人生中学习到的总和。

“…老师,我认为您所说的血液循环,不应该是具有多个动力源头的,而是围绕着心脏跳动的单一循环系统…”

邓玉函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抬头看着他认为是自己最杰出的一位学生,温和的说道:“亲爱的李复学,也许你是对的,但是现在重要的不是提出理论,而是记载下所有解剖的成果。

谁也不知道,我们这么不受拘束的解剖尸体,还能维持多久。不管是在我的家乡,还是在大明,解剖人体都不会得到人们的支持。

就算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君主,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皇权更为强大的力量,那就是民众的道德观念。我们只有尽快的完成我们想要做的人体解剖实验,今后才能依靠这些解剖记录进行研究。”

作为一名鄙贱的仵作之子,李复学原本应当安稳的重复父亲所经历过的人生。但是在皇帝的一纸命令之下,他头顶上沉重的乌云豁然之间就散去了。

对于能有机会脱离自己的人生,不当一名被人鄙视的仵作,李复学不仅仅为自己改了名字,还异常的刻苦。在大多数医学院的学生们,还没有转换自己的心境时,他已经毫不迟疑的主动要求担任解剖尸体的助手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医学院中的300多名学员中,他是第一个被邓玉函记住名字的。

他鼓足勇气在邓玉函面前阐述了自己的设想,无非是想多获得一些这位医学院院长的肯定,为自己的未来打好基础。

虽然邓玉函并没有认同他的观点,但是李复学退出房间时,并不感到沮丧,他认为自己同邓玉函之间的关系正变得亲近起来,这显然给了他很大的希望。

北方的二月还只有些许青绿之色时,南方的金陵城外已经是杨柳依依了。

在金陵城外,秦淮河西,靠近长江的宝船厂旧址上,沈廷扬正心情开朗的的看着,眼前被清理干净的四作塘。

他在年前奉崇祯之命,沿着运河南下,调查运河漕军和两岸靠运河为生的百姓生活状况后。立刻意识到,改漕运为海运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如果不能安排好这些漕军和漕丁的出路,那么漕粮改成海运之后,这些无以为生的漕军和漕丁,将会成为大明腹心最大的隐患。

当他快走到运河中转枢纽淮安的时候,皇帝突然派人传令给他,要求他从淮安清江船厂抽调人手,再调集宁波、福建的船匠,重开南京宝船厂。

南京有两大船厂,一个是永乐皇帝为了下西洋修建的宝船厂,还有一个则是为漕运及水师提供船只的龙江船厂。

宝船厂自从郑和下西洋结束之后就渐渐荒废了,甚至于成为了龙江船厂的一部分。随着大明执行海禁的政策后,龙江船厂也渐渐衰弱的不成样子,最后成为了清江船厂的附属。

但是即便是再衰弱,龙江船厂还保留着一定组织,设置有提举司、帮工指挥厅和各个作房,还有大小工匠近千人。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章 龙江船厂

沈廷扬参观了清江船厂之后,认为清江船厂虽大,但是没人会制作适合海上航行的船只。且主管船厂的官员们,也只是一群只知道克扣钱粮的无能之辈。因此他并没有听从崇祯的命令,从清江船厂调拨人员。

他直接给家中写了封书信,从族内经营的造船厂内,调来了几户船匠,和管理船厂的几位族人。

沈廷扬派人送出书信之后,就迅速赶到了金陵城接管了龙江船厂。他先去拜见了南京镇守太监曹化淳,从这位大太监手中借来了南京的卫所军,对宝船厂多年没有清淤过的4、5、6三个作塘,也就是船坞进行了清理。

随后,当管理船厂的族人抵达南京之后,就对龙江船厂的管理组织进行了调整。

沈廷扬首先废除了船厂的作头制度,还有坊厢制度,保证了这些工匠人身自由的权力。接着他裁汰了一些老弱而没有技术的工匠,并分给了他们可以维持生活的土地。

随后在族人沈乐嘉的建议下,除了造船的主要原料,其他不重要的原料和加工作房,统统被分包给了个人。

最终龙江船厂只保留了造船工匠579人,杂工927人。原本贫困潦倒的龙江船厂的工匠们,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

在调用了南京卫所军之后,进入2月不久,4号船坞也首先清理干净了,通往长江的水道也重新沟通了。剩下的5、6号船坞在月底之前也能清除完毕,接下来就是准备进入造船的实际业务了。

看着面前4号船坞恢复成了洁净宽敞的模样,沈廷扬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造一艘载重1千石的沙船,需要用工2000个左右,也就是2个月左右就能下水。

4号船坞长约100丈,宽约10丈,足可以容纳10只中等船只同时建造。当然沈廷扬并不打算,一开始就造这么多船只。

上京不足数月,就被崇祯亲自简拔,负担重建龙江船厂及江南航运局筹备事宜,让刚刚30出头的沈廷扬,顿时意气风发了起来。

数千军民听从着他的指令,一点点的恢复宝船厂的旧模样,这种成就感是外人很难感受的到的。

正当他站在船坞上方自我感慨的时候,族兄沈乐嘉匆匆赶到了他身边,略带喜意的对他说道:“季明,五叔公来了,你赶快回去吧。”

“奥,家里这么快来人了?那么我们先回去。”沈廷扬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族兄一眼,便赶紧回道。

沈廷扬返回南京西城内的寓所后,就看到五叔公沈培同自己的妻兄正在客厅内叙话。

沈廷扬同沈培聊了几句家常,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切入了正题,“五叔公,族里对于投资龙江船厂的意见如何?”

沈培顿时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投资一个大船厂自然是好事,但是陛下要把龙江造船厂作价1百万两,这估价也黑了些。清江船厂这么大规模,一年造船也不过8、9万两。这龙江造船厂早就已经破落了,哪能值得百万两?除非估价降低一半还差不多。”

沈廷扬顿时有些焦虑的分辨道:“开放海禁,建立上海自由港之后,造船肯定会成为大家趋之若鹜的生意。我们沈家在崇明岛上的小船厂,怎么能同龙江造船厂相比较?

这里可是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造宝船的地方,光是那6个作塘,就不止10万两白银。更别提,龙江造船厂可以凭借官府的名义,去各地收购各种船材,不必担心当地官府豪强从中作梗。”

沈培轻轻的吹了吹手中的茶水,他思考了许久之后才说道:“季明,你是我们崇明沈家的长房嫡子,这沈家的将来的确是你说了算。

但是这投资龙江船厂的事,关系到我崇明沈家的大半资产。这要是白花花的银子投进去,最后成了那些贪官污吏口袋中的钱,我们沈家可是要元气大伤的。

开放海禁,也不是今天才听到的新政策。朝廷一会海禁,一会开放,朝令夕改也不只一次了。我们把钱投进去了,朝廷愿意把船厂给我们沈家管理吗?朝廷开放海禁的政策能够延续多久你?”

沈廷扬低头想了会,就直言不讳的说道:“龙江造船厂很快就会改名,不再是光以造船为业。毕竟现在去海外贸易还没有风行起来,大多数商人不会想着来定做海船,因此光是造船很难收回成本的。

陛下的意思是,龙江造船厂将会改名为江南制造总局,除了龙江造船厂之外,还将设立长江航运局,海上航运局,还有纺织局三个分部。

长江航运先不说了,一只千石海船,造价不过4、5百两,只要能运货去一趟外洋就是几倍的利润。这可不是我们沈家偷偷摸摸做的小生意,而是关系到整个大明的大生意。”

正在喝茶的沈培顿时呛着了,他剧烈的咳嗽了好一会,才缓和过来。

对于沈廷扬刚刚说的话,他自然是动心的。沈家虽然从事海外贸易,但是因为受制于海禁的条令,不得不偷偷摸摸行事,因此船只始终不能超过三桅。

对于进行海上贸易的商人来说,船只越大装载的货物越多,单趟航行的利润也就越高。而在大海上,大船承受风浪的能力也远远超过小船。

除了这些自然的因素之外,海商们在海上最不想遇到的,就是那些拦截航道的海盗们。但是现在如果能够有一个挂着大明旗号的船队,替这些商人们转运货物的话,这必然是一个暴利的行业。

沈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虽说陛下下令招安了,盘踞在台湾岛上的海盗,但是南洋那边现在最凶恶的可是西洋海盗,他们难道也能听从陛下的命令,不打劫大明的商船吗?”

沈廷扬神色轻松的说道:“陛下允许海航局的船只装备自卫武器,并准许我们在江南制造总局的名义下,建立一个火器制造局,为自己的船只提供火器装备。

我正准备让父亲找几名会制作鸟铳的浙江工匠来,直接在金陵打造火器。”

沈培顿时眼睛有些发亮了,“这个,我们制作出来的鸟铳能卖给南洋土人,或是交趾郑氏吗?

现在南洋土人同西洋人打的正热闹,而交趾郑氏和阮氏去年也开战了。就算是寻常的武器也比往日贵上三倍,至于火器更是天价啊。”

沈廷扬心里顿时有些不悦了,像鸟铳这样的军国利器,怎么能够随意贩卖给海外番邦呢,果然五叔公做生意做太久,现在都不知道家国之分了。

不过想到,要想得到族人的帮助,他还是需要这位在族内声望卓著的五叔公的支持,他不得不耐心的应付着。

“这鸟铳事关军国大计,能不能够发卖海外,侄孙也决定不了,不如待我向陛下禀报,且听陛下发落为好。”

沈培听了沈廷扬委婉的拒绝,顿时有些脸红了起来。他这才发觉,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乃是朝廷官员而不是族内的后辈,他刚刚的问题问的有些愚蠢。

沈培赶紧转换话题说道:“这去往海外的船只,除了装备鸟铳之外,最好能带上几门佛郎机。南洋现在也不太平,光靠几枝鸟铳恐怕保证不了船上的安全。”

沈廷扬点了点头说道:“这要是单独一只船出去,肯定人单力薄。所以侄孙打算,每次出航以三船为一组,这样彼此之间可以相互照应,也免得有人携带船只货物逃亡。”

沈培再次思考了许久,这才下定决心的说道:“我们沈家族内公议过了,愿意拿出30万两白银,而林、谢、黄三家也拿出30万两白银,共计白银60万两。

不过我们四家公论后,决定要加一个条件,如果陛下能够接受,我们就干。不接受,就当做没有这回事。不过你作为沈家的嫡子,还是有权力调动5万两白银的限额,这个我们不会拦阻你。”

“五叔公请说,侄孙洗耳恭听。”沈廷扬顿时面色郑重的询问道。

头发花白的沈培,对于沈廷扬的态度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说道:“这60万两白银必须在我们四家派人监管之下,若是船厂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必须先向我们提前说明用途,并准许我们派人检查,这钱是否花在了申请的内容上。”

沈培说的时候虽然脸色平静,但是内心也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当皇帝知道了他们提出的条件之后,会否和他们翻脸。

沈廷扬心头顿时一凉,这个条件如此苛刻,他可不确定皇帝是否会忍下这口气。

他沉思了许久之后,才无奈的对着沈培说道:“我这就给陛下上书,不过龙江船厂马上就要开始购买船料准备造船,我想请五叔公先拨给我5万两,好让船厂运行起来。”

沈培爽快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腰牌放在桌上说道:“城内的安福典当行,你可以用这块腰牌先去支取5000两,五天后他们会把剩下的4万5千两交给你。”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章 内阁的想法

文华殿首辅值房内,黄立极正在同张瑞图、黄立极商议,关于取消六科给事中封驳权力的事务。

“按照陛下的设想,把六科给事中安插进入六部,进行事前、事中控制,取消封驳权力,对于内阁来说,能够减少朝堂上的扯皮当然是件好事。

但是这件事涉及到朝堂上权力格局的重大变化,东林党人、地方清流真的会同意我们做出如此大的改变吗?没有陛下公开的支持,就算以内阁的名义强制推行下去,在朝野舆论的攻击下,我们能保得住自己吗?”施鳯来显然对于这个提议顾虑极大。

黄立极显然也开始犹豫了起来,内阁改制之后,他所面对的政治对手便不再是皇帝,而是朝堂上牵制内阁的言官们。

虽然年少的崇祯皇帝说的某些言论,让他们这些沉浮于宦海的官僚们感到幼稚可笑,但是崇祯想要挽回大明颓势的赤子之心,黄立极却是能够确切的感受到的。

在多年宦海沉浮中登上首辅位置的黄立极,显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虽然感受到了崇祯的热情,但是不会为了这种热情,去做一只扑向火焰的蛾。

黄立极对于大明的现实也了解的非常清楚,他不认为光凭借着皇帝的一腔热情,就能改变这个积重难返的社会现实。

大明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各地的士绅、王族、豪商占据了太多的土地资源,导致底层的百姓无法维持基本的生存了。

想要改变大明不断向下的国运,首先就要限制土地兼并,让底层的百姓有口饭吃。但是这样的话,就必须要向士绅、王族、豪商宣战。

黄立极并不觉得光凭自己同皇帝的力量,能够斗的过整个大明的士绅、王族、豪商集合起来的力量。就算强如张江陵,最后还不是人亡政息了。

更何况,大明的统治就是建立在这些士绅、王族、豪商的支持之上,打倒了这些势力,大明也就应该改朝换代了。

黄立极以为,现在崇祯的理想不过是少年人不经历世事的想法,等到他了解了大明的现实之后,就一定会像当年的神宗皇帝一样,背弃新政,重新回到维护皇权的道路上来。

而且黄立极自认比不上张江陵,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志向去改变社会,拯救大明的国运。能够在自己的任上努力维持这个庞大帝国,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作为士绅的一份子,黄立极比其他人看的更远一些,他们这些士绅官宦之家,实际上是依附于大明这颗大树上的藤蔓,一旦这颗大树倒下了,他们这些藤蔓焉能有保全之理。

因此,对于崇祯提出的,解决大明百姓温饱问题的最低目标,黄立极还是非常赞成的。百姓活不下去了,难道还会乖乖的在家饿死吗?

就算是要维护他们这些士绅官宦的长远利益,最起码也得给底层百姓一口饭吃。

正因为考虑到这点,所以黄立极最终还是站在了皇帝的立场上,推行耕者有其田这个国策。

黄立极并不认为,这个国策真的能够让每个百姓获得一块土地进行耕种,但是他认为起码可以打击,各地越来越高涨的土地兼并之风。

但是想要推行这样有损各地士绅利益的国策,首先就要做到上下政令的畅通无阻。也就是说,朝廷的权力必须集中在内阁手中。

那么大明用言官牵制权臣的政治格局必须废止,皇帝出手整治了都察院,让内阁减少了一半的政治压力。但是对于给事中的整顿,崇祯却交给了内阁自己处理。

有着丰富权力斗争的黄立极很快就明白了,崇祯这是想要让内阁同清流进行主动切割,而皇帝自己则想同清流维持一个和睦的局面。

总而言之,皇帝希望能够放开言官对内阁权力的掣肘,但又不希望言路完全对内阁俯首贴命。

作为首辅的黄立极的确是希望,能够取消给事中的封驳权力。但是作为一名官僚来说,他要考虑下,以自己的年纪还能担任多久的首辅呢?当他退任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清算呢?

看着黄立极皱着眉头沉思的时候,张瑞图突然出声说道:“前些日子阳武侯被刺,结果刑部只判了凶手一个流放之罪。

京中勋戚闻听此事后,顿起兔死狐悲之感。他们对于刑部尚书薛贞口出怨言,并上疏弹劾薛贞,不知道首辅大人对这件事怎么看?”

黄立极不以为意的说道:“薛贞做事一向圆滑,这次敢冒得罪勋戚的风险,下这等判决,想必并非出于己意。陛下不是已经核准了刑部对此案的判决了吗?

有陛下的支持,这些勋戚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最多不过是发泄一番,过些日子就没事了。更何况,到现在为止,阳武侯家人对判决始终不置一词。他自家人都不抱怨,旁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瑞图轻轻咳嗽了一声,才谨慎的说道:“据我所知,东林党人一直在联络言官,准备对薛贞发难,试图以此事逼迫薛贞离开刑部尚书之位。”

黄立极顿时警惕了起来,他眯起了眼睛,注视着张瑞图严肃的问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张瑞图目光低垂,避开了黄立极的注视,口中说道:“韩象云希望袁礼卿能够接任刑部尚书一职,作为回报,他会阻止东林党人在六科给事中封驳权一事对内阁发难。”

施鳯来不由自主的出声道:“这不应该啊,六科给事中封驳权未必及得上一个刑部尚书,他们这么做得不偿失啊?”

张瑞图立刻对着同僚解释道:“六科给事中虽然有封驳权,但是若无当道支持,谁又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使用它呢?

现在的东林党人也不比当初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杨大洪、左遗直那等风骨的。

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在压制言路,六科给事中有三分之一被免职调任。现在东林党人在六科给事中也不是一呼百应的存在,他们又何必为了一个虚名,而同内阁生死相搏呢?”

黄立极思索了许久,才无意识的说了一句,“薛贞可是陛下的人。”

看到黄立极有所意动之后,张瑞图赶紧说道:“是啊,薛贞可不是我们的人。”

想到年前推举阁臣时,薛贞在皇帝面前的表现,黄立极终于颓然靠在了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那就先看看吧。”

张瑞图、施鳯来立刻会意的起身离去了,张瑞图直接走出了文华殿,他抬头看了看晴朗的蓝天,心里莫名的舒畅了起来。

如果能够完成这件事,他同东林党人之间就算初步建立了联系。之前张瑞图一向认为,在内阁中自己是黄立极之后的首辅人选。

但是内阁扩展之后,他便有些不确定起来了。而内阁阁臣之中,带给他最大压力的,不是有名而无实的东林领袖钱谦益,反倒是并不怎么有名气的李天经。

这位从地方官员直接提拔入阁的教育大臣,虽然在朝中没有深厚的关系,但是却很得到崇祯的青睐,这显然让张瑞图有了危机感。

他并不愿意让李天经越过自己,成为大明的首辅。因为这不断杜绝了他登上首辅的道路,还会让他身后的名声降低了一个等级。

因此当韩爌向他提出建议时,张瑞图没做多少思考,就认同了东林党人的合作。

“可惜了,虽然今天太阳很好,但是一点都不暖和啊。”张瑞图看着天空,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朱由检此刻正在养心殿内,就在他兄长天启皇帝木工间的隔壁,一间光线良好的房间内,研究着吴有性送上来的显微镜。

这台显微镜已经非常接近于现代显微镜的模样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乏反光镜片。

这间房间内所有的装饰都被去除了,靠着木墙的边缘重新砌筑了一道砖砌的防火隔墙,以石灰砂浆加稻草粉刷了一遍。

房间内有两张笨重的汉白玉制作的桌子,桌面上摆放着玻璃厂送来的各种玻璃器皿,还有打造的相当精巧的铁架子。

这里也就是,朱由检置办起来的化学实验室。虽然他的脑子里还记得不少化学原理,但是对于中学里的那些化学实验,他却早就忘却的差不多了。

玻璃的出现,对于商人来说也许是发现了一个可以赚钱的商品。但是对于有着现代人灵魂的朱由检来说,这却是打开化学大门的钥匙。

当制作出的玻璃性能开始稳定下来之后,他便把还记得的中学化学实验课上见过的,那些玻璃器皿画了出来,要求玻璃厂制作数套。

一套被送进了皇宫内,一套则送去了科学院,还有几套则分给了燕京大学、陆军军官学校、工匠培训学校等。

朱由检试图在此复现中学时学到的那些化学实验,不过今天他并没有进行化学实验,而是在用显微镜观察着几块打磨好的铁片。

这台经过精心打造的复合显微镜,以朱由检的估计大约在150倍左右,这个放大倍数已经足够对钢铁的金相进行初步的观察了。

朱由检希望通过对于金相图片的仔细分析,来解决火器制作工匠们依靠经验来判断精铁的成色。同时他也寄希望于,能够命人画出金相图,来作为冶炼钢铁的参照标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章 股票交易一

王承恩踏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小心翼翼的走进了皇帝的实验室。这间装修风格同宫内其他房间截然不同,不,应该说是同大明任何地方的装修都不类似的房间,每次他走进这里时,都感觉自己好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小心翼翼的远离了,在房间正中摆满了玻璃器皿的汉白玉桌子,从桌子和砖墙之间的狭窄通道中,走向了正在埋头观察显微镜的皇帝身边。

为了能够拥有良好的光照,崇祯没有选择较为宽敞的靠近中间的大房间,而是选择了这间光照良好的小房间。

再加上为了防火砌筑的隔离墙,这让整个房间看起了就更小了。摆放了几张桌子、书架、杂物架之后,整个房间就被塞的满满当当的了。

王承恩撇了眼放在石桌上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些在光线下看起来耀眼夺目的玻璃器皿,如果不是塑造成这种奇怪的样子,那么相比最为出色的官窑也是毫不逊色的。

虽然对于崇祯如此暴殄天物感到分外惋惜,但是在宫内成长的王承恩知道,相比起历代皇帝的癖好,崇祯的行为已经非常正常而无害了。

朱由检的眼睛基本没有离开显微镜,双手却拿着一张白纸涂抹着,站立着的王承恩很清楚的看到,白纸上只有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根本看不出皇帝画的是什么。

他还没有说话,朱由检已经头也不抬的出声说道:“出了什么事?要这么着急的闯进来。”

王承恩赶紧低下头说道:“股票交易所似乎出了一些问题,有人在大量收购西山玻璃厂的股票。”

朱由检终于抬起了头,放下了手中的纸笔,他先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才伸了个懒腰说道:“西山玻璃厂?这个工厂发行了多少股?”

王承恩迅速的回答道:“以100两每股计算,共发行了1千股,计10万两股本。”

朱由检想了一会,才问道:“这个工厂我们实际投入了多少?”

“不超过1万5千两。”

“额,谁的眼光这么好?居然盯上了玻璃厂。”

“是几名晋商。”

朱由检顿时认真了起来,他转头看着王承恩,收敛了轻松的表情说道:“他们收购了多少股了?”

王承恩想了一下,才说道:“290股,现在玻璃厂的股价已经涨到150两。”

“他们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玻璃厂的股票?那么我们手上还有多少股玻璃厂的股票?”朱由检有些惊奇的说道。

“之前贵族院的勋贵们要求,调换他们手中持有的台湾垦殖公司股票,陛下同意了。他们中有一部分更换了西山玻璃厂的股票,大约为400股。”

“那么现在西山玻璃厂的资产达到多少了?”朱由检双手撑着下巴,想了许久才问道。

王承恩楞了下,便说道:“请陛下稍等,臣要去翻阅下最近的账簿。”

“让人把账簿拿进来吧。”朱由检随口说道。

王承恩翻阅了近侍送来的账簿之后,才抬头说道:“西山玻璃厂的盈利非常好,今年的产品已经全部被预定了,光是预收定金已经超过2万5千两。

唯一能限制西山玻璃厂产量的,是市场上纯碱的提供量,还有玻璃窑的规模。现在玻璃厂的实际价值,已经超过了7万两,在下个月,玻璃厂还准备扩建3个新的玻璃窑。”

朱由检若有所思的问道:“玻璃配方的专利申请了吗?”

“额…”

看着王承恩说不出话来,朱由检叹了口气说道:“先找人申请了专利,工部专利局不是已经成立了吗。

把玻璃配方的专利放在御马监的名下,御马监同西山玻璃厂签订一份协议,每年缴纳御马监15%的盈利,作为专利使用费用。然后,全力收购西山玻璃厂的股票。”

“陛下,我们拥有6成的股份,根本没必要去收购那些不值钱的股份。而且要想收购股份,就不得不抬高价格,要是那些晋商趁机抛出股票,岂不是让他们大赚一笔吗?”王承恩赶紧出声劝阻道。

不过是印张纸,就能代表100两银子,这种不能用来兑现银两的股票,居然还能被人以高出票面价值的价格进行哄抢,这让王承恩感到不可思议。

按照王承恩的想法,现在就应该把手里的股票全部卖掉,然后拿着钱再重新建玻璃厂就是了。

重建玻璃厂最多也不过花上5万两,宫内掌握的玻璃厂股票卖出就有9万两,而且只要御马监一个命令,玻璃厂的熟练工匠就能被拉走,这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值钱或是不值钱,这得我们说了算。所谓股票交易所,其实就和赌场差不多。我们需要一些有能力的股票交易员,能够拿一个玻璃厂出来练手,对以后还是有好处的。

如果失败了,也不过是几万两银子而已。配合股票价格的提升,然后放出以下这些消息,比如全年的玻璃灯罩产量已经被预定,投建新的玻璃窑,研发出新的产品等等。

把股价推高到三倍面额以上时,再开始打压股价,跌个15%左右,再继续拉升,就这么反复来回的操作,把股价拉倒10倍的价值,再来通知朕。

不管你们怎么做,必须要记住一点,不要犯规,起码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们在犯规。只有让所有人认为,股票交易所的规矩可以约束所有人的,这个游戏才能玩的长久…”朱由检对着王承恩面授机宜道。

在十王府内股票交易所内,这所大宅院的中堂内,数排长椅整齐的排列着,长椅的前方是八块黑板,黑板上记录着股票交易的情况。

在西面长椅上就坐着五、六人,淮扬盐商张近泉正坐在长椅中间,他正不无得意的小心打量着,隔着走道而坐的几位脸色铁青的勋贵。

在他身边就坐的,同样是淮扬盐商出身的王显文、王显声兄弟,两人有些担忧的对着他说道:“近泉,我们是不是可以收手了,我看泰宁侯他们脸色很难看啊。”

张近泉双手抓着前方的长椅背上,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后,有些答非所问的说道:“我喜欢这里,你们没有发现吗?在这个地方,金钱才是最有力量的。”

想到以往别说和这些权贵共处一室,那怕是这些权贵门下的家奴,他们都要低声下气的讨好,人家还未必会正眼相看的待遇,王显文、王显声两兄弟心里就不免起了赞同他的想法。

泰宁侯陈闻礼脸色阴沉的看着,前方黑板上西山玻璃厂的股票涨上了170两每股,但是他已经在135两的价位上抛出了。

就在早上时,陈闻礼还在对着身边的勋贵们说,花135两买这些纸片的不是白痴就是傻子。在他的带头下,除了成安侯之外,其他手上有玻璃厂股票的勋贵们都抛出了。

按照从前的惯例,甩掉了手中的股票后,这些勋贵们就应该找个地方喝酒玩耍去了。

但是数日来在股票交易所待着的经历,让他们似乎养成了一个习惯,就算是他们已经抛出了手中的股票,也想继续待在这里,看着股价的不断变动。

没有离开的勋贵们,顿时看到了自己抛出的股票不断上涨的情形。这些勋贵们,也许在某个名妓身上花上上万两也不会心痛。但是对于这种因为判断失误造成的金钱损失,却让他们感觉颜面大伤。

泰宁侯身边的勋贵们虽然没说,但是从他们沉默下去的神情,泰宁侯便知道,他们肯定在心里对自己有所埋怨了。

成安侯为自己能忍住没有抛售,正得意洋洋的吹嘘着,他出售了四海商行的股票,贴钱购进了玻璃厂股票的明智决定。现在他手上有110股,但是已经赚取了近7000两。

看着得意洋洋的成安侯,及围绕着成安侯的几位勋贵。泰宁侯忽然觉得,成安侯的笑声有些刺耳。

泰宁侯充满恶意的撇了一眼隔壁的几名淮扬盐商,就是这几人弄得他脸面尽失。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他一定会让这些鄙贱的盐商知道,敢用金钱戏弄勋戚是什么下场。

张近泉等三人都是山西人,张家原本是山西粮商,开中法废止后,张家迁移到扬州经营盐业,至此开始发迹。

张近泉是张家三代独子,父亲三年前病故之后,他不得不接手了家业。但是年轻气盛的他,显然不怎么习惯同管理盐业的官员们打交道。

因此张家的家业也已经大不如前了,但是即便如此,张近泉能够动用的流动资金也超过了30万两。

仅仅在百年之前,严嵩对嘉靖谈论天下富豪时,说资产超过50万两的巨富,全国不会超过17人,且多为山右、新安人。

但到了今天,起码在淮扬盐商中,资产超过50万的不过是中富,只有超过百万两的才叫做巨富。

每年在淮扬盐业中流通的资金超过3000万两,而公开可以计算的利润超过900万两。

张近泉接手之前的张家曾经接近于巨富的标准,但是现在却已经跌落到了中富的水准。

至于王显文、王显声两兄弟,他们出自另一个山西盐商家族。虽然王家资产同张家相差不远,但是王家是个大家族,王显文、王显声两兄弟可以动用的资产不超过5万两。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章 股票交易二

山西盐商在淮扬待了上百年之后,大多失去了当初在边寨开拓进取的精神,拥有了惊人的财富之后,他们开始沉迷于精致的个人生活享受之中。

从扬州瘦马、到修建园林,一切可以满足于感官享受的娱乐或是艺术,在淮扬盐商的巨额金钱投入下,开始带领了整个大明的奢靡之风。

但是除了追求这些个人享受之外,盐商们最为渴求的,还是希望能够改变自己的政治地位。

从输银购买官职,到培养家族子弟读书,或是资助贫寒文人,盐商们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抬高自己的地位。

事实上,这些盐商们做的还是相当不错的,比如徽州盐商通过资助家乡读书人的方式,构筑了一张强大的官商网络,使得徽州盐商在扬州渐渐有后来居上之势。

去岁新皇刚一登基,就下诏征天下各省商人选派代表入京,讨论纳税事宜,扬州府摊上了5个代表名额。

虽然淮扬盐商们非常希望提高自己的地位,甚至于不惜在文人雅士、官僚权贵身上花下大笔的金钱。但是对于给皇帝纳税这种事,他们却并不愿意。

在他们看来,花钱在文人雅士或是官僚权贵身上,总是会有所回报的。但是把钱交给皇帝,他们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回报,说不定还会被宫内的太监们看上了自己的身家,最后弄个破财免灾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因此,当扬州府要求扬州盐商选出3名代表上京时,八大盐业总商经过商议之后,选择了不受人待见的张近泉等三人,作为扬州盐商的代表。

张近泉等人在2月初抵达了京城,但是云、贵、川等地的商人代表还没到,因此就在京城四处游玩了起来。

和扬州相比,京城的新鲜玩意实在不多,而京城的勾栏胡同又被崇祯整顿了一番,大多数院子都关了门。

最后一名在京城经营典当行的山西同乡,说要带着几人来见见王爷们住的地方,看看北方园林同扬州园林之间的区别。

于是张近泉等人就发现了股票交易所,这个新鲜事物。其实他这位同乡不过是因为,股票交易所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进入这里说不定能结识几位权贵。

而且他也能狐假虎威的,在外地来的同乡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在京城的交游广阔。让这些同乡高看自己几分,顺便抬高下他开的典当行的地位。

不过和他同来的张近泉,显然不是那种呆头呆脑,畏手畏脚的乡下土包子。他进入股票交易所不过半天,就了解了想要进入这里,不过是要存上一定的银两而已。

这个一定的银两,是按照交易所最低价格的一股股票决定的。能够用钱解决的事,对张近泉来说显然不是问题。

淮扬盐商虽然拿他们当做替死鬼,让他们充任商人代表,但是也补贴了每人一万两,作为进京后应付皇帝征税的费用。

当然张近泉认为一万两未必能解决问题,因此他自己又带了2万两。带着三万两放在山陕会馆内,显然不是很方便。

张近泉原本是打算存入这位同乡的典当行的,但是进了股票交易所后,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王显文、王显声两兄弟,带上京城也有3万余两,他们一向跟着张近泉,看到张近泉如此行事,也就照猫画虎了。

之后几天,张近泉便天天来交易所玩耍,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了解这个股票是什么之后,就干脆的买进了西山玻璃厂的股票,还说服了王家兄弟一起行事。

于是短短三天内,他们就收进了290股,花费了3万2千两。但是股价也被拉到了170两。

在王家兄弟的劝说中,张近泉终于准备起身离去了。他想要买下西山玻璃厂,主要还是看上了四海商行内出售的那些玻璃制品。

以往,玻璃制品都是来自海外的西洋货。市场上往往有价而无货。但是在四海商行内出售的玻璃制品,不仅更为剔透,且造型更符合大明人的审美观念,且价格极为低廉。

张近泉想的就是,如果能够买下这个玻璃厂,搬回扬州之后,就能够制作出更为精美的玻璃器,以江南豪商们喜欢争奇斗艳的本性,他一定能够大大的赚上一笔。

但是随着收购玻璃厂股票的不断深入,张近泉发觉自己倒是喜欢上了,这种以金钱制定规则的游戏了。

不过当他把价格抬到170两一股的时候,始终没人卖出手上玻璃厂的股票,这让他觉得,再抬价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决定听从王家兄弟的劝说,结束今天的股票收购。

但是当几人刚刚起身,一名太监服饰的人匆匆走进了大厅,他同一名交易员低声说了几句之后,玻璃厂的股票出价开始继续上升了。

泰宁侯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着交易员喊道:“你们这是搞什么鬼,怎么玻璃厂的股价能一路涨到200两了?”

徐应元回头看了泰宁侯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只要你有股票抛出来,自然就不必担心没人接受…”

朱由检吩咐了王承恩派人去炒作玻璃厂的股票之后,就开始继续完成关于生铁、熟铁的不同金相图案。

天色黯淡下去之后,朱由检就放弃了继续观察金相图案的工作。当他走出了房间时,却发觉吕琦守在了门外。

朱由检看着他有些意外的说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是有什么事对朕说吗?”

吕琦立刻低着头说道:“这些天来,东林党人四处联络言官,试图借着阳武侯一案,把刑部尚书薛贞拖下马来。”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冷静的说道:“看看他们联络了些什么人,能压制住的就压制住,压制不住的,就让吏部把他们安排出京去,发配的远一些…”

在改名为陆军军官学校的武学内,朱由检还是第一次巡视陆军军官学校。

看着和国子监相比,相当局促的武学内部,朱由检也有些感慨了。

今天的考试由于是皇帝亲自出题,且到场观看考试状况,因此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情绪都很高昂。

他们原本以为,在皇帝巡视了学校之后,就会去城内的小校场内进行真正的考试。

但是,这些学员们没想到的是,随后皇帝命人拿出来的,居然是一叠叠的试卷,这让大部分的学员都有些傻眼了。

虽然武学改成了陆军军官学校之后,基本上进行的都是文化教育,和学习使用一些新奇的仪器。

但是对于这些基本上是文盲的中下级军官们来说,坐在房间里学习文化知识,比让他们整天骑在马上射箭都要艰难。

他们并不了解,学习识字和数学到底对于作战有何帮助,倒是那个地形测量学还勉强能同作战指挥扯得上关系。

他们能够忍受到现在,主要还是因为担任陆军军官学校校长的,是德高望重的帝师孙承宗,因此不敢反对这种教学方式。

但是今天这些学员们终于有些忍受不了了,他们认为身为一名武官,不考较骑射步战,却考这些用不着的文字功夫,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朱由检坐在大堂台阶上安置好的御座上,武学不大的院子内坐满了学员,甚至于两边的厢房内也同样坐满了。

朱由检小声对身边的鹿善继询问了几句,才得知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已经扩展到了900多人。其中京营和锦衣卫的武官超过了一半以上,其次是京畿附近的武举,接着是从蓟州、辽东召回来的一部分军官。

朱由检正和孙承宗聊天的时候,下方拿到考卷的学员们,看了一遍试卷之后,终于觉得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一名学员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请求向皇帝表达自己的意见。朱由检对着监考的军校教官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听听这位军校学员想要说些什么。

“…身为武人,征战沙场靠的是强弓大箭和娴熟的武艺,这等书写计算的文字能力,如何能为陛下御敌?还请陛下以弓马功夫考较我等的武艺,这才是上阵杀敌的本事。”

虽然这位学员有些胆大妄为,但是朱由检脸上并没有露出恼怒的神情,他饶有趣味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是保定武举方玉成。”这名学员恭敬的说道。

一个没听过的名字,朱由检脑子里如是想着。他对着学员继续问道:“你觉得身为一名军官,最重要的职责是什么?”

方玉成脑子转的到不慢,他立刻回答道:“效忠于陛下,在战场上英勇杀敌。”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你所说的到不错,不过朕想问问你。如果后金军现在绕道喜烽口,攻击遵化城。朕命令你带着3000人去解围,你要在多久时间内抵达遵化?携带多少军粮?你认为敌军将会在何处拦截你?”

方玉成瞠目结舌了好一会,才回答道:“臣将会令军士急行军,争取在5天内赶到,携带10天的干粮。臣以为,遵化到北京,以蓟门地势最为险要,敌军有可能在此处拦截我军…”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章 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

“…一件铠甲重40斤,武器和其他零碎的东西大约重15斤。一个士兵作战时的口粮,一天大约为2斤,10天就是20斤。也就是说每个士兵背负的重量是75斤。

京城到遵化300多里,如果徒步前往,每天就要行走60里以上。背着70多斤的东西,连续急行军5天,这样的士兵到了战场还有力气作战吗?朕是让你去解围的,不是让你带着朕的士兵去送死的。

蓟门居于京城和遵化中间,略靠近遵化。建奴主力大部分为骑兵,从遵化到蓟门不过是两日行程。你怎么能肯定,在你抵达蓟门之前,建奴没有越过蓟门?

如果你是一名士兵,自然不需要考虑这些,只需要平时听从指挥,上了战场奋勇杀敌就是了。

但是作为一名军官,如果你既不知道自己的士兵上战场之前还有没有力气打仗;也不知道敌军的行动是受什么限制,他们的运动极限在那里。

老实说,朕以为你不适合当一名指挥军队作战的军官…”朱由检毫不留情的对着这名军校的学员批评道。

虽然看起来朱由检的年岁更小,但是下方的军校学员们却觉得,皇帝的言谈之中毫无稚气。

被崇祯驳斥的满面通红的方玉成,终于不敢再出声反对皇帝的考试方式。他在军校教官的呵斥下,灰头土脸的坐了回去。

朱由检看着台阶下方院子内就坐的军校学员们,虽然不敢再发出议论声,但脸上依然还是一副不怎么服气的样子。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便说道:“这样吧,朕给你们一个机会,朕问你们一个战场上的问题,只要你们能答的上来,朕就免去了你们文字考试,准许你们考较骑射功夫。”

原本心中不满的学员们,特别是来自辽东边军的学员们,顿时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在崇祯面前表现一番,证明就算不学习这些文字功夫,他们在战场上也是游刃有余的。

朱由检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后说道:“大家都知道,宁远大战中击退建奴,红衣大炮是立下了很大功劳的。朕现在就问各位一个,关于红衣大炮的问题。

红衣大炮长九尺许,炮口直径约3寸半,最大射程3里,有效射程09里,弹、药分别为18斤重。

我们假设大炮在水平位置发射弹药的射程为1里,炮口抬高或是降低一寸,射程则增加或是减少01里。炮口上下活动不能超过6寸。

装药量减少05斤,射程减少01里,装药量不得少于12公斤。发射完毕,重新装填弹药需要花费1分半钟。

敌军骑兵从5里外向我军进行突袭,前面三里采用速步,即每分钟04里的速度;中间一里地采用跑步,即每分钟06里的速度;最后一里采用袭步,即每分钟1里的速度。

现在朕要问的是,在敌军骑兵发起冲击的过程中,我方可以开几炮?第一炮仰角为多少拦截效果最佳?”

皇帝出的这个题目顿时让下面这些学员们的心凉了半截,这显然还是一道考验文化的题目,只不过套上了所谓战场的外套而已。

但是这些学员们却无法对此进行抗议,因为这题目切切实实同作战联系的非常的紧密。就算是辽东来的几名军官学员,他们也同样承认,要想同建奴作战,就必须依靠红衣大炮的力量。

既然要使用大炮对付敌人,那么如何用大炮射击显然就是军官们应该掌握的技能。但是很显然,这些刚刚才进入扫盲阶段尾声的学员们,还是没有办法掌握,这道必须使用方程式进行计算的数学题目。

事实上,军校教官中,除了孙元化等几位教授几何、数学的教官外,大多数教官对于皇帝的问题同样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的学员们,终于都低下了头,不敢同皇帝的视线接触。

等待了半天也得不到学员的回应,一旁的孙承宗不得不出声解围道:“既然大家都回答不出陛下的问题,那么接下来就开始进行考试吧。考试期间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

朱由检出的这张考卷,他觉得也就是后世小学毕业的水准,大部分都是数学题,还有几道简单的物理、化学题目。

但是显然他忘记了一件事,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小学知识的水准是不断上升的。共和国时代的小学毕业水准,已经相当于民国的中学水准,满清时代的大学预科生的水准了。

对于经历过所谓填鸭式教育的苏长青来说,他认为这份卷子应该会让大部分学员都能合格的程度。但是事实上,能够答完试卷80%内容的学员还不到十分之一。

这也导致了,学员们考试考了一个时辰,教官们批卷子也不过同样用了一个时辰。

900多名学员中,考了60分的还不到60人,达到80分之上的大约也就10多人。

不过在这几人中,朱由检却意外的翻到了一个名人的名字,未来的江阴典吏阎应元。看到这个名字,朱由检立刻想起了那首,江阴女子题阎应元绝命诗。

“腐胬白骨满疆场,八十日带发效忠,

万死孤城未肯降。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寄语路人休掩鼻,十万人同心死义,

活人不及死人香。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江阴八十一日,可以说是明末最为悲壮的一次大明百姓的绝死抗争。

当自诩为道德君子的东林党人们,不是剃发做了满清的顺民,就是毫无作为的以自杀来表现自己的气节的时候,江阴百姓终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狮子之吼。

虽然江阴百姓反抗满清的斗争,被同为大明人的汉奸军队所剿灭了,但是依然无损于他们的伟大。

朱由检怔怔的看着这个名字发了一会呆,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现在这个阎应元还是不是今后守江阴城的那个阎典吏,而只是一名通州武举人而已。

在阎应元之后的是金国凤、曹变蛟、周遇吉、黄得功几人,这些人不是出自将门,就是出自地方富户之家,虽说没有很深厚的文学功底,但是从小还是受过一定教育的。

也因此,他们比起从识字开始学习的那些下级军官们,更容易接受军校教授的文化教育。

朱由检随即点选了考试成绩前20名的学员,并在学校正中的大堂内召见了他们。

朱由检看着手中的名单,他按照顺序依次叫出名字,让这些学员们出列介绍自己,好让他认识下这些未来的新军军官们。

除了对阎应元多询问了几句,对于其他学员他的问题都显得很公式化。

算是认了个脸熟之后,朱由检便开口对着他们问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次考试目的是什么?”

大堂内的学员们互相望了望,便异口同声的说道:“是为了新军挑选带兵官。”

朱由检点了点头,神情温和的说道:“各位说的不错,但是你们的职责不仅仅是带领这些士兵打仗和训练。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帮助他们融入军队这个集体。”

大堂内的学员们顿时有些愕然,皇帝奇怪的要求,简直闻所未闻。自古以来,参加军队的士兵,不就是训练他们如何杀人,和带领他们上阵杀敌的吗?

看着大堂上站立的学员们完全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朱由检不得不解释道:“新军和大明之前的军队是不同的,他不是由生下来就必须当兵的军户子弟组成的,也不是朝廷用丰厚的军饷招募的民间勇士。

因此对于新军的士兵来说,他们打仗不是命里注定的,也不是为了丰厚的金钱报酬。如果不让他们弄明白,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必须要参加军队上战场。

朕以为,一旦战场上形势稍稍不利,这些士兵就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而逃亡了。因此,如果诸位不能帮助这些士兵解决这个问题,你们带着他们上战场会有安全感吗?”

朱由检的问题,顿时让这些学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特别是辽东军出身的几名军官,他们对于皇帝的说法很有共鸣。

作为辽东军的一员,他们在战场上见多了,把友军抛弃给建奴,自己逃亡的场面。

事实上,辽东军队不敢出城野战,顾虑最多的不是建奴的武力过于强大,而是友军会不会来接应自己。

就比如浑河血战中,川浙兵同八旗主力进行血战时,辽东军却胆怯不敢上前接应,导致川浙兵全军覆没,事后辽东军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从那之后,辽东战场上,各军之间的信任感就非常薄弱了。坐视友军被围歼,而置之不理的事例开始成为频繁发生的事。

因此,他们对于皇帝的说法,倒是很有同感。同样,让士兵们认同于自己是军队这个集体的一员,这也是加强军心士气的法子,让这些士兵在战场上失利时,能够不抛弃自己的同伴和主帅。

性格直率的曹变蛟,不由对着崇祯恭敬的询问道:“敢问陛下,那么我们应该让军士们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又应该如何做才能让他们出来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章 新丁们的生活

孙承宗正想说话阻止他们提问的时候,朱由检伸手拦住了他,接着转头对着曹变蛟说道:“你们进入这所学校时,学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曹变蛟呆呆的想了许久,发觉自己进入这所学校的第一件事,似乎就是同京营出身的学员打了一架,因此错过了入校的第一次训话。

同样来自辽东的黄得功似笑非笑的看着曹变蛟出丑,他们这些来自辽东的军官,出自军中将门的大约没有几人。毕竟以往军中从来没有重视过武学的经历,倒是武举、武进士还有些机会在军中发展。

不过就算是如此,明军中将门出身的武官还是占据了大部分军职,非将门出身的武官始终都是被排挤的对象。

黄得功就是被排挤的武官之一,他入行伍以来,立下了不少功勋,但是却都被所谓的将门子弟冒领了,因此自然不会对曹变蛟有多少好感。

周遇吉性情比较憨厚一些,看着曹变蛟额头开始冒汗的时候,他忍不住出声说道:“我等入校第一天,教官就告诉我等,军人之职责就是:保家卫国。”

朱由检看了一眼,站出来替曹变蛟解围的周遇吉,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为什么?因为我们只要读一读历史,就会知道,当一个国家失去了军队的保护之后,会发生什么。

周幽王失去了诸侯军的信任,接下来草原上的犬戎就趁机攻进了西周的都城,都城内居住的百姓十不存一,从此西周覆亡。

西晋永嘉之乱后,国家四分五裂,边疆五胡同样趁机侵入中原,胡人称我汉人为两脚羊,杀戮数十年之后,天下大汉之民十不余一。

唐末藩镇割据,又有五代十国…两宋则先有金人后有蒙元,中原大地之上处处白骨,皆为汉人…

以上种种,便能告诉我等这些后人,国家破灭之后,最惨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而是最底层的百姓。国破家亡这是血淋淋的事实,不是某些人脑海中的想象。

他们参军保卫国家,实际上就等于在保卫自己的小家。国家安全了,他们的家人才能在家中男耕女织,过安逸的田园生活。

你们即将作为训练一营的带兵官,就要把这些道理切实的讲给他们听。只有让他们明白,保护大明就等于是在保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我们才会有一只可靠的军队。

至于如何向他们传递这个道理,那你们就得先走进士兵中间去,听听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有了解了士兵们的心声,我们才能把军队的信仰灌输给他们。”

对于朱由检所说的这些话,不仅几个厅内站立学员听的为之肃然,就是坐在一边的孙承宗、鹿善继几人,也对崇祯有些刮目相看了。

在这个时代,因为科举的关系,读书人也许会熟读四书五经和八股时文,但是敢于说自己读过史书的,都不是简单的读书人,起码也是名动一方的大儒。

因为想要从汗牛塞栋的历史典籍中,找出各种历史事件,然后对正史进行注释,不是一两个杰出的天才能完成的了的。

这需要发达的印刷工业,和工业时代培育出来的廉价的文史人才,经过数年的努力,才能系统的整理出历史书的完整脉络。

对于苏长青来说,他记忆中价格低廉的历史书籍,完全是凝聚了后世无数人心血的结晶。

苏长青脑海中的历史常识,在孙承宗、鹿善继等人的耳中,却是相当出色的一种解读历史的方法观。

对于朝廷中流传的,崇祯厌恶读书的传言,这些原本有些半信半疑的军校教官们,此刻终于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无稽的流言罢了。

遣走了这些学员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身边的孙承宗问道:“孙先生,陆军军官学校的参谋班进行的研究工作,现在做的怎么样了?”

孙承宗看了身边的鹿善继一眼,鹿善继立刻接话道:“陛下要求对建奴起兵以来,打过的每一场战争进行总结,特别是建奴同我大明之间进行过的战斗。

还有对经历过多次战争的军士进行询问,记录他们所见到的战争经历。臣等从辽东召回了47名老卒,其中有13名夜不收。大部分人都经历了2、3场战斗,有一名老卒甚至是经历过浑河血战…”

朱由检仔细听了鹿善继的述说之后,才开口说道:“对待这些老卒,生活上要多关心一些,态度上也要恭敬一些。能够把他们的经验记载下来,将来在战场上可以挽救不少士兵的生命。

他们如果有什么个人要求,可以满足的就尽量满足。特别是夜不收,能力不错的都要留下来,今后军校内要开设侦查科目,这些夜不收总是用的上的…”

军官学校考试结束之后,阎应元等20名学员立刻被任命为了训练一营的各级主官。

按照崇祯的命令,他们有三个月的时间同训练一营的新丁们接触,把这些新丁从平民变成一名军人。

在皇帝的亲自训话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了过来。皇帝想要成立的新军中,将不再会有家丁这个编制。

以往边军中兵为将有的状况,也不可能在新军中复制了。正如皇帝所言,他们必须要踏实的融入到这些新丁中去,把这些平民们熔炼成一只上下一体的军队。

这20人中,除了两人超过了30岁,其他人都是20左右的年轻人,他们对于不能组建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家丁,虽然有些遗憾,但并不认为是无法接受的事。

皇帝对于新军的热忱,这些学员们都感受的异常真切,他们对此也感到振奋不已。一心想要在训练一营中做出成绩,从而得到皇帝的青睐。

接到了统领新军的命令之后,这些学员第二天便赶去了北郊大营进行报道。训练一营被分为左、中、右三个连队,分别由阎应元、金国凤、周遇吉三人负责。

训练一营的新丁们,在大营内待了10天之后,终于接受了自己已经成为一名军士的事实。

能让他们这么简单的认可这个事实,一方面是皇帝让他们按照同村或是同里在一起生活,这让新丁们感觉这里同家里并没有什么区别,每天接触的还是村里的熟人。

另一方面,这些新丁则是被军营内提供的一日三餐所折服了,这可是乡下一般小地主家都无法享受的待遇。

虽然这一日三餐,提供的只是普通的白饭和咸菜,有时候是小米饭和馒头。

这种在朱由检看来太过简单的伙食,一致赢得了新丁们的好评,并无意中驱散了这些新丁对于军营生活的恐惧。

一阵悠扬的号声传来,张五一猛的翻身坐了起来,他立刻叫醒了睡在身边的舍友们。

从刚进军营的懵懵懂懂,到现在已经能够分辨出起床、吃饭、休息的号声,张五一可以说是学的最为卖力的一个。

只要服从命令,就能吃饱饭,这在他18年的人生经历中,还是第一次。除了平生第一次吃大米饭到饱,他还穿上了新衣服。皇帝置办的衣服,合身而又漂亮。

要说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在换新衣服前,每个人都被强迫洗了一次澡,连头发都没放过。一群大男人脱光了衣服洗澡,看起来就像是洗一群牲口一样。

对于按照时间进行作息,张五一到不感觉有什么不便的,吃了人家的饭,自然就得听人家的管。他认为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更何况皇帝并没有虐待他们。

新丁们进入军营之后,按照每五个人一伙,分配了一个房间,房间内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摆放洗漱用品和杂物的外间,另一个则是休息的内室。

内室有一张占据了半个房间的通长土炕,还有5个储物柜,及三张桌子。张五一是玄字五号房间的舍长,舍长是同舍的士兵们推举出来的。

刚开始,大家都不清楚舍长是做什么的,只想着领头的未必是什么好事,因此被村里人认为比较老实的张五一,就被同舍的士兵推举了出来。

干了两天舍长之后,张五一大约明白了,舍长就是一个按时叫同舍士兵起床、休息、吃饭,并接受上官命令,安排同舍的士兵去干活的那么一个工头的角色。

张五一对于现在的身体挺满意的,除了做什么事都必须同舍的人一起干。比如吃饭时,同舍有一个人没到,其他人就没饭吃。安排的活计,有一个人没完成,大家都不能回去休息。

虽然只是几天功夫,张五一考虑事情就已经不自觉的带上了我们舍的口头语,当然同他一样变化的舍长并不在少数。

张五一人虽然老实,但是脑子却不笨。他暗暗的计算过,新丁大约被安排了140个房间,也就是说他们这批新丁中有140个舍长。

而根据张五一从边上京营官兵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他们这些新丁将会单独成立一只军队,而不是被打散分入隔壁的京营军队中去。

按照两舍为一小旗,5小旗为一总旗,2总旗为一百户,2百户为一个连的新军军制,他们这些新丁将会分成三个连的样子。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张五一听说,新军的小旗将会在现在的舍长之间挑选出来。张五一并不认为舍长是一个官职,但是他知道小旗是军中最小的官职。

作为一个庄客出身的乡下人,居然有一半的机会被挑选担任一个小官,这显然让张五一有些兴奋激动,因此他做起事来,也就更有热情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2章 分配

待到同舍的舍友们整理完毕,站到了房间外面的院子后,张五一走进房间内巡视了一边,才出来关上了房门。

张五一所住的院子,是一间普通的三合院。东西两厢各有五个房间,全都住满了人。

北面还有三间正房,但是现在全部空着。每个院子都有一个字号,按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十六个字来排列。而院子内的房间按照1-10号排列着,比如张五一住的宿舍就叫玄字五号。

玄字一号房的舍长也是玄字院的管院,他站在南侧大门的屋檐下,看着院子内乱糟糟的挤满了人之后,便大声吼道:“各舍的舍长各自点名,点完名字的舍排到我前面来,今天早上吃的是小米粥加咸菜包子。”

原本在院子里四处乱窜,和同乡聊天的新丁们,顿时忙不迭的跑回了,正对着自己宿舍门口的空地,等待舍长点名。

大校场在北郊大营的西面,原本连绵数里的大营被分割成两半之后。占据了大营东面三分之二的地方,改成了军属和平民居住的地方。

而大营西面则全部成为了军队驻扎的地方,西面那些军人家属统统被迁移到了东面去。虽然看起来北郊大营占据的地方大大缩水了,但是相比起京营人员上的裁减,现在的北郊大营反而比起之前更显得空旷了。

训练一营的新丁住在军营的西北角落,而整编后的京营士兵们,则住在军营的东北部。虽然两只军队没有统一归属于京畿都督府的指挥下,但是后勤方面现在却统一由北郊军营提供支持。

按照新条例,京畿都督府废止了军营中军士各自做饭的习惯,设置了北郊军营的后勤供应处,建立了一个军营食堂。士兵吃大灶,军官吃中灶,病号吃小灶。

比起之前单身军士发4、5斗月粮,有家室者发1石月粮的旧规定,新条例节约的粮食并不多。但是按照新条例实施之后,每个士兵却能确确实实的吃饱了。

唯一对新条例有意见的,是那些有家室的军士和武官们。有家室的军士认为,虽然以往月粮有所拖欠,但还是基本能够奉养家。但是取消月粮之后,光凭军饷很难养活一家大小。

而京营的武官们则认为,和士兵们在一起吃饭实在有伤颜面,且食堂拒绝提供酒水,让他们感觉自己的待遇是下降了。他们自认将来要为朝廷在战场上卖命,怎么能够平时连口酒都喝不上,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委屈。

不过在崇祯大刀阔斧的对京营进行整顿之后,这些武官们同样不敢对皇帝认可后颁发的新条例公开表达不满。短短几个月内,以往京营中权势赫赫的内臣和勋贵们被一扫而空,他们自认皇帝更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

于是乎,这些武官们对于部分有家室的军士反对食堂的举动,倒是充满了放任自流的默许态度。

由于训练一营和京营共用一个食堂,自然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碰面。和训练一营每天要排成队伍在食堂门口集合,然后按照次序进入食堂内领取食物不同,京营这边的士兵从来都是混杂在一起的。

京营这些留存下来的士卒,虽然比起那些被裁撤掉的军中混混要老实一些,但是想要让他们按照训练一营的新丁们,每天在号声中一板一眼的生活,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吴芳元虽然强行推动过一段时间的条例,但是京营军士们的怨气也同样集聚了起来。对京营事务一向热心的袁崇焕,发觉这种倾向之后,立刻向崇祯建议放宽对于这些京营士兵们的管理。

朱由检派人询问了京营的一些士兵之后,不得不认同了袁崇焕的处理意见,放宽了对于京营的条例管制要求。不过这也更坚定了他对新军建设的重视。

在食堂的门外,京营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蹲在空地上,左手端着一个大海碗喝着小米粥,右手拿着两个包子就着吃。他们看到训练一营的新丁们排着队伍到来后,就开始指指点点着这些新丁说笑了起来。

训练一营队伍中的不少新丁们,对于自己被当做别人眼中的猴戏,显然非常的不满。有几个年轻一些的新丁,跃跃欲试的想要向这些京营军士骂上两声出出气。

但是很快队伍中的新丁们就安静下来了,就连对面京营军士的调笑声也低落了下去。有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新丁,在同伴的提醒下,终于看到了一队带着红袖套的军士出现了。

这些被称为军纪官的军士,是两边士兵最为畏惧和厌恶的存在。虽然仁慈的皇帝陛下废除了军营中残害肢体的刑罚和大部分死刑。

但是这些军纪官们立刻发明了打扫厕所,和各种不违背军规的体罚手段,让人尝试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和这些军纪官们打交道了。

训练一营的营军法官陈卫国,走到了食堂门口的新丁队伍前站定,对着队伍第一排的14名管院说道:“早晨完毕,半个时辰之后在大校场丁字区域集合。负责训练你们的军官今天将会入营,希望你们不要迟到,也不要少人,否则全体都要一起受罚…”

在这些新丁排成队伍的东面,几名低阶武官正围坐在一起,看着陈卫国对新丁们进行训话。

一名总旗不无嫉恨的说道:“狗娘养的,不过是凑巧入了陛下的眼,现在倒是让个乡巴佬抖起威风来了。让我和他单挑,不管是器械还是空手,老子都能饶他一只手。”

“那是,那是,王总旗的武艺,就算是整个京营也是屈指能数的。”另一名总旗赶紧出声吹捧了一下,顿时让这位王总旗的心里舒坦了不少。

百户赵勇盯着陈卫国看了几眼,才转回头来,对着几名部下假惺惺的问道:“那件事,你们到底怎么说?”

刚刚还在发牢骚的几人顿时沉默了下去,赵勇等待了一会,终于按耐不住,指着刚刚吹牛的王总旗说道:“王均益,你先说,别他妈一谈正事就装死。

这难道是为了别人吗?我这可是为了大家的将来。你们难道喜欢整天吃着没滋没味的饭菜,却准备着将来要上死人的战场?”

总旗王均益看了看左右的同伴,硬着头皮对着顶头上官说道:“百户大人,我们是不是在等上一些时日。俞大都督不是已经答应,会考虑给有家室的军士一些补助的了吗?”

赵勇听了之后,顿时横了他一眼,凶狠的眼神顿时让王均益把头低了下去。

赵勇这才不耐烦的说道:“天知道这个补助有多少,也不知道这个补助能发多久。依我看,还是应该废除食堂,改回发放月粮,大家回家各吃各的好。”

坐在王均益身边的另一名总旗不由小声说道:“那些单身军士不会同意的,以前月粮发放不及时不说,还常常被折扣掉近一半,他们根本吃不饱…”

赵勇瞪了他一眼,这名总旗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赵勇挠了挠头,这才下定决心说道:“只要能废了这个食堂,今后本色月粮只扣两成,但要是有人不参加反对食堂罢吃的,那就是看不起本官了。”

在赵勇的威逼利诱之下,几名总旗和小旗终于被迫点头同意了。如赵勇身边的场景,在大营的不同地方上演着,一个反对举办食堂的抗议活动渐渐成型了。

阎应元、金国凤、周遇吉等20名军官学校的学员,在吴芳元、陈卫国的陪同下,在京营的大校场上见到了未来自己的部下,

在陈卫国的命令下,140名舍长在队伍前排成了4列。这些新丁能在一刻钟内排成4列队伍,让学员们感觉有些意外,就算是京营的老兵,差不多也就是这个速度。

虽然这些新丁们排的队列有些歪歪扭扭,且间距不一。但是比起几天前对于排队一无所知的新丁们来说,这已经是令人惊讶的进步了。

送学员们过来的军校教官,不由好奇的对吴芳元问道:“你是怎么把他们训练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吴芳元楞了一下,便一本正经的对着陈卫国说道:“陈百户,你替王教官说说,你是怎么训练这些新丁的?”

陈卫国立刻转回身对着这位教官行礼,然后认真的说道:“我只是告诉他们,第一个排成队列的先吃饭,先挑劳动任务,先休息。最后一队人除了最后一个吃饭,还要清洗餐具,整理劳动用具,和打扫卫生而已。”

这位教官对着陈卫国点了点头,顿时陷入到了思考当中去了。阎应元、金国凤、周遇吉三人讨论了一下,便决定:队伍左边12行归阎应元;中间12行归金国凤;右边11行归周遇吉。

20名学员也分成了7、7、6三队,阎应元随即把归属于自己的48个舍长叫到了一边。他对着这些舍长说道:“接下来的3个月内,你们都将要服从我的命令。

在我身后的6名同僚,将和我一起管理你们。现在我们都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做阎应元…”

站在队伍前面的张五一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眼,这个即将成为上官的年轻人。这个叫做阎应元的人,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眉毛有些翘起的感觉,但是一双眼睛却细而长,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凶恶。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3章 马房

在皇城西北角内教场的西面,是饲养宫内贵人骑乘用马的马房。赤风是一匹刚刚两岁的儿马,它通体赤红,四蹄俱黑,只是额头留着一长络白毛。

此刻它正惬意的站在马棚内享受着,大明皇帝用刷子给它刷毛。它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生命掌握在这个替它刷毛的人手中,还时不时的甩起了马尾戏弄着崇祯。

“别闹了赤风,你要乖一些,要不然一会你可就没糖吃了。”朱由检一身便服打扮,一边小心躲着马尾的袭击,一边对着赤风不停的念叨着,但是手上却依旧很仔细的替它刷着毛。

站在赤风马棚外面的几名太监脸色有些发白,王承恩则时不时转头,恨恨的看着站在一边指导崇祯刷毛、清理蹄子的吴怀几眼。

朱由检在信王府内的那匹坐骑虽然温顺,但是却被吴怀评价为只能作为代步驾车之用的驽马。

在朱由检看来,他上战场实在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既然要上战场,自然就需要一匹能上战场的坐骑。

作为一名同建奴数次交战后活下来的老兵,吴怀自然毫不吝啬的把自己在战场上得到的经验全盘托出了。

在他看来,在战场上没有比一匹亲密的坐骑更可靠的同伴了。也许同伴会丢下你逃亡而去,但是一匹和骑手培养出感情来的坐骑却不会。

崇祯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吴怀的建议,从上牧监内挑出了这匹年轻的儿马赤风,并在吴怀的教导下,重新开始学习骑马。

从给马刷毛、喂食、清理蹄子、处理马粪开始,这些原本马房中下人做的活计,崇祯都毫不犹豫的接受了。

皇帝虚心学习的表现,连吴怀都有些吃惊了。现在就算是一些将门子弟,也很少能够亲自料理和自己性命攸关的坐骑了。这让吴怀教导骑术时,更加严格认真了起来。

从皇帝学习骑术的认真态度上看,吴怀终于相信,崇祯时常挂在嘴边的,总要上一次战场的话云云,并不是什么戏言。为了皇帝将来上战场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吴怀教导骑术时那里还敢松懈呢。

对朱由检来说,从头学习骑术,照料坐骑的一切生活,完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赤风是一匹河曲马,身体高度大约135公分,体长近1米5。马脖子看上去,并不像苏长青记忆中的阿拉伯马这么长,不过头倒是挺长的,四肢比阿拉伯马粗壮多了。

虽然赤风是匹儿马,但是性情却很温顺,几天内就同朱由检亲近了起来。当然在朱由检看来,他每次带来的白糖也功不可没。

虽然因为元宵节导致宫内的储备糖都用完了,但是为了亲近赤风,朱由检让吴怀替自己购买了一些。现在看来,马匹的确是一种喜欢甜食的生物。

今天朱由检要学习的是,如何替马套上马嚼、装上马鞍,任何生物都一样,肚子是柔软的部位,也是被保护的最好的地方。

一匹马愿意让你装上马鞍,意味着已经初步和你建立了信任感。当然大多数战马的训练并不会到此为止,而是继续加深它们和人之间的感情。

但是赤风作为皇帝的坐骑,却要避免和崇祯之外的其他人培养出亲密关系。因此套上马嚼、装上马鞍等工作,只能由崇祯自己一个人完成。

吴怀甚至要求崇祯下令,在皇帝和赤风培养出感情之前,除了喂食和清理马房的必要工作外,严禁其他人接近赤风。

赤风显然很不习惯身上多了一些额外的负担,不过在崇祯的安抚下,它还是让崇祯替它装上了马鞍。不过当崇祯继续想要给它套上马嚼时,它却死活不配合了。

正当朱由检同赤风之间不断的纠缠的时候,连善祥匆匆赶了过来。朱由检手上拿着马嚼停下了动作,他侧着脑袋看着连善祥问道:“出了什么事?”

连善祥低着头回答道:“顺义那边有急报,微臣以为陛下应当尽快知道。”

朱由检原本轻松的神情顿时变得慎重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上的马嚼,又重新卸下了赤风身上的马鞍,交给了走上前来的马房太监。

吩咐了身边的太监给赤风添加些精料,朱由检便想要离开马房,找个地方听取连善祥的报告。

但是朱由检只是走了一步,就发觉走不动了。他转头看去,看见赤风硕大的马嘴,轻轻咬着自己的衣服不放,一双眼睛无辜的看着自己,似乎不想放自己走。

朱由检看着赤风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从腰间取下一个革囊,倒出了一些白糖在手心。

果然赤风立刻松开了嘴,低头舔舐着崇祯手心里白糖去了。看着赤风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朱由检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好了,今天的量已经吃完了,小孩子吃太多糖会蛀牙的,你要有节制知道不…”

似乎明白崇祯今天不再喂它糖吃了,赤风立马打了个喷嚏,迅速调转了方向,返回去吃它的干草去了。

看到如此现实的赤风,朱由检也不得不摇头苦笑了一会,不过他的心情却奇怪的变舒畅了些。

听完了连善祥的汇报,及从顺义传递回来的情报之后,朱由检笑了笑,小声的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这不是明朝版的打土豪分田地么。”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没有听清楚崇祯说什么的王承恩,赶紧小心的询问道。

“张道浚到底在顺义做什么?叶柒做这些事,他难道一点风声都收不到的吗?”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王承恩,提高了声音说道。

王承恩自然回答不出来,连善祥赶紧解围道:“张佥事坐镇顺义县城,陛下又给了叶柒便宜行事的权力,张佥事因此不敢过于干涉叶柒行事。

且叶柒开始行事的地方,都远离县城和官道,并封锁了消息。如果不是大明时报的几位记者,恐怕我们收到消息还要迟上一些日子。”

朱由检在五龙亭内来回走动着,思考着顺义事态的发展。他走到第三次折返的时候,终于停下来问道:“那些被叶柒抓捕了族人的当地大户怎么说?徐从治和当地的县官对这件事有什么主张吗?”

连善祥赶紧回答道:“叶柒一共抓了当地12个大户的27名族人,其中17人身上有命案,叶柒以站枷之法,站死了15人。

由于顺义的闻香教乱刚刚平息,顺义境内现在还驻扎着500多士兵。因此这些士绅们不敢用武力抗拒叶柒强行收地的命令,但是他们开始四处联络亲友故旧,打点朝中关节,试图在朝堂上掀起批评锦衣卫的风潮。

据臣收到的情报,他们第一是希望说动朝中官员,请他们出手弹劾下乡扰民的锦衣卫;第二则是打算联络上京赶考的士子,在京城宣扬锦衣卫在顺义残害士民的不义之举。

至于徐从治和顺义县,据说连续接见了这些地方士绅,并承诺要替他们讨还一个公道。张佥事的紧急报告上说,叶柒行事鲁莽,不仅激怒了顺义本地的士绅,就是邻县的士绅听说事情经过之后,都对此大为不满,纷纷结团意图对抗朝廷的政令。

现在叶柒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为了保证陛下的耕者有其田之策不至于半途而废,他建议还是对叶柒稍加惩治,然后先调离顺义,以安抚士绅之心。”

沉默许久的朱由检,隔了半天终于蹦出了一个字:“操。”

亭子内的王承恩、连善祥等人都紧紧的低着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朱由检倒不认为叶柒做错了什么,能够搞出这种似是而非的土地改革,应当说这已经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很有想法的人了。

就好比当初海瑞逼迫江南大户退田给百姓一样,同样有初步的土地改革的意思。

只不过不管是海瑞还是叶柒,他们想要依靠士绅的力量去反对士绅,显然是不可能获得成功的。现在连锦衣卫中的张道浚,都希望调走叶柒,就足以证明了。

朱由检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之后,这才开口问道:“那么顺义县已经建立了多少个公社了?”

连善祥有些意外与崇祯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很快的答复道:“根据密报,现在顺义已经有49个公社了。其实张佥事还报告说,现在叶柒和士绅们之间最大的争执,还是这个公社的建立。

大部分士绅能够接受陛下的耕者有其田的政策,退出一部分田地出来。但是他们都反对让一群泥腿子成立公社管理自己,这既破坏了地方宗族之法,也毁坏了地方乡里的尊卑伦常之礼。”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笑话,不成立公社,以集体的名义拥有这些土地。他们这些地方士绅退出的田地谁敢使用?人单力薄的泥腿子敢白拿这些地方豪强的土地?张道浚这是想要糊弄谁呢?”

朱由检的反问,顿时让连善祥说不出话来。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么深远,他现在就是担忧,这些士绅煽动入京考试的读书人,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大事件出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4章 转移视线

亭子内沉默了一阵之后,王承恩终于担忧着说道:“可是陛下,要是让他们真的鼓动起上京赶考的士子出头,恐怕会打击到陛下的声望啊。”

朱由检远眺着亭子外面的太液池许久,才理清了脑子里的思路,他冷静的对两人说道:“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他们的精力也很有限,一次只能关注一件事。

只要我们能先给这些士子找点热点新闻关注,那么顺义的事情就不会引起多少人关心了。”

王承恩和连善祥都不明白皇帝在想什么,两人正努力猜测着崇祯的想法时,朱由检已经下定决心说下去了。

“连善祥你去通知柳敬亭,找一些攻击薛贞的文章刊登在报纸上,维护他的文章也要刊登在报纸上。

撤回对都察院御史的压制,让东林党人自由的联络人弹劾薛贞,然后叫李夔龙找人上疏为薛贞辩解。把在京城内的士子都牵涉进争论中来…”

连善祥立刻答应了一声,接受了皇帝的命令,匆匆离去了。朱由检听到连善祥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才对着王承恩继续说道。

“以锦衣卫轮训的名义,把张道浚、叶柒调回京城,继续在顺义推行公社管理。告诉去替换的锦衣卫官员,只要当地士绅不阻扰建立公社,就不必激化矛盾。

通知徐先生,让吏部发文把徐从治调到外地去,云南、贵州、广西都行,只要地方足够偏远。如果顺义县上疏弹劾锦衣卫,就以治理地方不利的名义削籍免职。

开春之后,把和闻香教乱民有关的家族迁移到台湾,这些带头和锦衣卫作对的大户,也顺便迁走了吧。”

王承恩心里跳了一下,不由小心的劝谏道:“陛下,这么做是不是动静过大了?这些地方缙绅都是地方良善,替陛下安定着地方。我朝向来都是皇权不下乡,没有了这些地方缙绅大户,谁来为陛下收取田赋、管理百姓呢?”

“他们为朝廷收取田赋?难道他们不是在假借朝廷的名义对百姓敲骨吸髓吗?朝廷的税收是一升的话,那么他们就敢对百姓收取一斗。

大明现在正是三空四尽之秋,如果他们真的会为这个国家的未来进行考虑,那么就不会反对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既然他们心里没有这个国家,朕又何必在乎他们会过的怎么样?”

王承恩顿时不敢再替这些顺义的缙绅大户们求情了,他正低头不语的时候,朱由检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他补充了一句:“对于他们手上的土地,用台湾三倍面积的土地进行交换,当然那些土地要他们自己去开垦。”

王承恩心里不由苦笑了一声,虽然以往宫中对于台湾一无所知,但是自从卢九德等人去了一次台湾之后,带回了一些关于台湾的情报。

他也总算对台湾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虽然台湾的土地肥沃,但是大部分都是原始森林,有很多瘴气疾病,还有残暴的食人土人。

用三倍面积的土地进行交换,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但是考虑到开荒的费用和移民的死亡率,这实在是算不上一个划算的交换。

王承恩正在思考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再次问道:“各地的商人代表都到齐了吗?”

王承恩立刻回过了神了,他立刻回答道:“是的,陛下。臣正打算向陛下请示,是否把会场放在会同馆内召开?”

“那就放在会同馆内。什么时候可以召开会议?”朱由检认可了王承恩的安排。

“决定在会同馆内召开的话,后天就可以正式开会了…”王承恩低着头站在崇祯身后回道。

“沈阳形胜之地,西征大明,由都儿鼻渡辽河,路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日可至;南征朝鲜,自清河路以进;且于浑河苏克苏浒河之上流伐木顺流而下,以之治宫室为薪,不可胜用也;时而出猎,山近兽多,河中水族,也可捕而取之…”

这是努尔哈赤当年为了把都城从辽阳迁到沈阳时,用来说服女真贵族的理由。

1621年努尔哈赤攻下了沈阳之后,辽东明军的主力已经大部分被消灭了。为了加强对于辽东地区的统治,努尔哈赤从赫图阿拉迁都至辽阳。

后金在明辽阳城东面的太子河畔新建了一座城池,花费了四年的时间之后,这座被称为东京的新辽阳城,城池、宫殿、坛庙、衙署一应俱全。

当辽阳城粗具京城的雏形,女真贵族们也认为可以安心享受的时候,努尔哈赤毫不犹豫再次提出了迁都沈阳的主张。

可以说,当后金迁都沈阳之后,这个通古斯野人部族就已经不会再满足于偏安一隅,关起门来称大王的命运了。

沈阳是辽东半岛和松辽平原来往的要冲,也是东北地区与中原内地的交通枢纽。长白山立其东,医闾山拱卫其西,巨流、鸭绿江绕其前,混同江、黑水在其后。

沈阳占据了地理之险要,又是交通枢纽之地。中原王朝想要控制辽东就必须要据有沈阳,而辽东部族想要抵御中原王朝的进攻,也需要沈阳城作为屏障。

当努尔哈赤把都城迁移到沈阳之后,也就标志着他的野心并不止步于辽东一地。

1625年努尔哈赤迁都沈阳,一年后努尔哈赤病逝。皇太极在大贝勒代善的支持下登上了汗位,即开始对于沈阳城进行改建工程。

努尔哈赤在世时,在沈阳修建了天命汗宫、大政殿和十王亭。而皇太极登基之后,则开始考虑扩建沈阳城的城市规模。

在努尔哈赤攻占沈阳前,沈阳城内有军民7万余人。沈阳沦陷后,因为后金的屠杀,人口一度减少了一半。

努尔哈赤迁都之后,后金八旗一半的人口迁移到了沈阳城内,加上从辽东半岛强迁回来的汉人人口,沈阳城内的人口数量已经突破了12万人。

当杨镐一行人在后金兵的护送下抵达沈阳时,他所看到的沈阳已经和记忆中那个城墙残破的旧沈阳大相径庭了。沈阳的外城墙砖不仅被修缮一新,部分地区还重建扩大了城墙。

进入城内之后,变化更是巨大,原本城内的十字交叉的主干道,现在改建成了井字形的交通大道。城内的街道上人群拥挤,蒙古人、满人、汉人、朝鲜人比比皆是,很有一番热闹的模样。

而在沈阳城内的中心区域,则垒起了高台,女真人在台上兴建起了各种宫殿。一个边陲小族,在同四邻为敌的同时,还能够大兴土木,足可说明这个自称为后金的小国,正处在一个生机勃勃的兴盛期。

对于新登基的明国皇帝派出使者前来和谈,显然出乎沈阳城内八旗贵族的意料之外。

一向力主同明国和谈的大汗黄台吉,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派人迎接明国使臣,反而下令让边境的军队低调的护送明国的使者前往沈阳。

进入沈阳城之后,杨镐等明国使者就被安置在了东门附近的迎宾馆内,被后金军队软禁了起来,禁止他们走出馆门。

但是,此时的黄台吉并不是大权独揽的大清皇帝,而只是被和硕八贝勒推举出来的后金大汗,明国使者前来谈和的消息还是很快就在沈阳传开了。

使者杨镐当年同李如松交好,和努尔哈赤同样认识。作为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自然见过杨镐。

听说杨镐代表明朝来谈和之后,代善立刻上门拜访,想要打探明朝求和的诚意。

对于这位位高权重的大贝勒,守卫迎宾馆的八旗军将自然不敢拦阻。

有了代善领头,在朝鲜受挫的二贝勒阿敏顿时拉上了三贝勒莽古尔泰,大张旗鼓的上门拜访了杨镐。

如此一来,明朝派出使者谈和的事情终于蒙蔽不下去了,整个沈阳城内的军民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除了一些心怀大明的辽民对此深感失望外,八旗军将们个个振奋异常,他们认为同大明的战争终于看到了结束的希望。对于同庞然大物一般的大明进行战争,对于每一个建州女真来说,都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在过去的10年内,女真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打仗的。虽然在天命汗的带领下,建州女真几乎战无不胜,但是天命汗毕竟已经死去了。

而现在率领女真的四大贝勒,谁都没有天命汗的威望,且四大贝勒之间也是矛盾重重。天命汗刚死,大妃阿巴亥就被黄台吉联合诸贝勒逼迫徇死。

宁锦大战后金军少有的没有获得任何战果就被击退了,这同天命汗时期,同明军每次作战必有所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此,对于下层的女真军民来说,这段时期正是失去了方向的迷茫期,谁也不知道女真一族的未来在何处。

在这样一个时期,明朝使者带来了和谈的意愿,无疑让这些刚刚走出山林的建州女真欣喜若狂。这无疑意味着,后金最大的敌人终于妥协了,原本为了防御明军而抛荒的松辽平原,终于可以驱使阿哈们进行耕作了。

而后金的敌人,只剩下了西面草原上的蒙古人。这让一向四面受敌的女真人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了下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5章 沈阳一

自从三位后金贝勒上门之后,杨镐明显的察觉到,看守自己这些人的女真人不再这么严密了。

隔了一天之后,馆外的军队就撤离了。随行的仆役也被允许,自己出门采购生活用品了。

给了负责接待自己这些人的女真小吏一些好处之后,杨镐终于了解了,这些天来沈阳城内的变化。

随着沈阳城内女真贵族们知道了明国派出使者谈和的消息之后,沈阳城内顿时掀起了同明国和谈的议论。

就连诸位贝勒上朝议政时,也不断的谈论起应当如何同明国议和的条件。在这种女真人普遍的期待同大明和谈的情绪泛起之后,后金大汗黄台吉不得不撤去了,之前他对于明国使者进行监禁的要求。

很快黄台吉便邀请了明国的使团进行宴会,杨镐也第一次接触了这位被称为四贝勒的后金大汗。

后金招待明国使臣的宴会并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宴会上的菜肴并不精美,大多数是切成大块的白煮肉,这让已经习惯清淡饮食的杨镐颇有些反胃。

在这场宴会中,杨镐注意到了,后金的诸贝勒们对于名义上的后金大汗黄台吉,看起来亲热有余,而恭敬却有所不足。

见过了后金的四大贝勒之后,杨镐对四人初步有了一个印象。代善贪婪好色,阿敏野心勃勃,莽古尔泰鲁莽跋扈,唯有黄台吉待人热忱,心胸开阔。

宴会后的第二天,代善就带来了黄台吉的议和条件。由于事发突然,就算是一直主张同明国议和的黄台吉,都无法立刻提出一份议和方案。

但是黄台吉显然不想被明国的使者牵着走,他让代善带来了,去年他同袁崇焕派出的吊唁使者谈妥的议和条件。

这份条件之苛刻,就连代善转述的时候,都有些心虚了起来。后金提出的和谈条件如下:

一、要分清两国之间战争的是非,确认战争是明国挑起的,后金是被迫还击的受害者;

二、双方划分疆域,两国以山海关为界;

三、明国要赔偿后金在战争中受到的损失,给予后金: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缎百万匹,布千万匹。

两国和好之后,明国每年赠后金: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缎十万匹,布三十万匹。而后金每年还赠明国:东珠十颗,貂皮千张,人参千斤。

听完了代善的条件之后,杨镐出乎代善意外的没有发怒,他只是淡淡的反问道:“我希望大贝勒你能弄清楚一件事,我是来谈和的,不是来求和的。

吾皇登基之后,怜悯两国百姓无辜,不愿意再多造杀戮,希望两国百姓能够放下仇恨,在自己的土地上安稳的生活而已。

大贝勒带来的条件,倒好似后金已经打到了北京城下了一样。老实说,就算你们打倒了北京城下,我大明也不会答应这么无稽的要求。”

代善顿时觉得有些牙疼了起来,这个和谈的任务,还是他主动向黄台吉求来的。他原本想要借着和谈,从明国使者这里捞点好处,顺便赚取些人望。

他可没想过,黄台吉会提出这种不靠谱的条件。这就让他的处境变得有些不妙了,一旦明国使者被激怒要求离去,他显然就会被当做导致和谈失败的替罪羊。

杨镐听完了自己带来的条件,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同自己继续讨论和谈的事,已经让代善心理暗暗松了口气了。

只要明国使者没有气急败坏的离去,能让他把明国使者对于和谈条件的要求带回去,那么接下来就是和硕八贝勒议政会议的事了。

代善语气谦恭的说道:“和谈,和谈,主要还是在于一个谈字么。杨经略如果对我大金提出的和谈条件不满,大可说说明国的条件。我自然会把贵国的意思带回去,讲给众贝勒知晓。”

杨镐故作惊讶的说道:“难道金国,不是天聪汗一人独断秉政的吗?”

代善脸色变了变,才呵呵笑道:“敝国体制同明国不同,父汗在世时,定下了和硕八贝勒共同商议国事的制度,现在我大金是四贝勒共同治政,并无什么大汗独断治国的说法。”

杨镐注视了代善一会,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对于大贝勒带来的和谈条件,我有以下问题。

首先对于第一条追究战争责任的问题,我方认为这个问题讨论起来只会破坏和谈,实在是毫无讨论的必要。

如果金国实在要讨论,可以在战争结束后,召集两国人员进行全面的**,再来决定战争的责任究竟在于哪一方。”

代善听了顿时不悦的说道:“我父汗以七大恨誓天起兵,这战争的责任自然是在明国,怎么能说不清楚呢?”

杨镐眼皮都没抬,便回答道:“金国所言的七大恨有何凭证?金国一攻抚顺、二攻辽沈、三攻广宁、四攻宁锦,屠戮我大明辽东百姓数十万,白骨露于野外,至今尚不得收敛。

若是金国有七大恨,那么我大明岂不是有百万之恨?若是大贝勒执意要纠缠于此事,那么和谈之事不如就此作罢。我也好早日回京覆命。”

代善迟疑了许久,脸色变幻不定,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纠缠下去。本身在他看来,黄台吉提出的这个条件实在是无稽的很,两国之间的战争,自然是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不过黄台吉以父汗七大恨为由,一定要把这个条件放进和谈中,几位贝勒不愿意成为违背努尔哈赤的不孝子,这才没有反对这个条件。

“也罢,对于第一条,我会把杨经略的意思带回去,且在议议。现在,请经略说下一条吧。”代善终于确定的说道。

“第二条,两国以山海关为界,这条我方不同意。我建议,大家还是各自以实际占据的地方为边界这样比较公平合理。”

杨镐心平气和的说道,代善对此倒是毫不为意,既然后金攻不下宁远,想要以山海关为界就是一句空话。这不过是他们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把戏。

现在杨镐提出的以实际占有的地方为边界,这已经高于后金诸位贝勒的预期目标了。

代善不由点点头说道:“请杨经略再说下一条。”

杨镐停顿了一下,才严肃的说道:“既然是和谈,那么条件就要对等。金国要求我大明赔偿战争损失,那么我方也要求金国赔偿我大明在战争中的损失。

我大明辽东数百万百姓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土地田宅荒废无数。我辽东将士死难者超过数十万,军粮、资、械及官府财产损失数以亿计,不知金国打算如何赔偿?”

代善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猛的站了起来,愤怒的说道:“两国之争必有损失,明国既然打不过我大金,有什么资格向我大金要求赔偿。明国不给战争赔偿,难道我大金还不能自己去取吗?”

杨镐伸出手做了一个手势,口中只说了一声:“请。”

原本还在发怒的代善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他楞楞的问了一句:“经略这是何意?”

杨镐猛的睁圆了眼睛,声音洪亮的说道:“如果金国想要赔偿,就请整军备战。我出使之前,吾皇让我转告金国大汗。

和议若是能成,则两国永为邦好之国,今后彼此和睦相处。若是金国执意要战,则吾皇将倾天下之力,必灭女真一族为后快,女真一族若是尚存一人,我大明绝不罢兵言和。”

之前和众贝勒交往中一直温和如书生的杨镐,猛然之间变得威严无比,似乎又变回了当年那个随意驱使众将的辽东大帅。

代善差点就跪了下去,他刚起了个架势,就醒悟过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明军中的一员无名小将,而是大金国的四大贝勒之首。

对于这种条件反射性的下跪意识,让代善又羞又怒,他也终究不敢同杨镐彻底闹翻,干脆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了。

待到代善带着从人离去之后,隔壁内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锦衣卫百户黄景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走到杨镐身边恭敬的施礼之后,才有些担忧的的说道:“杨太常,这位大贝勒如此气恼的离去,是不是和谈之事已经没有指望了?”

杨镐端起了茶几上的茶轻轻喝了一口,顿时又皱起眉头吐了出来,不知不觉中茶也已经冰冷了。

“不必如此着急,陛下说的不错,这些建奴本来就没什么和谈的诚意,不然不会提出这么离谱的条件。我们若是再不显得强硬一些,倒真是让这些建奴小看了去…”

对于大贝勒代善灰头土脸的回来,早在黄台吉的意料之中。如果明国皇帝连这种条件都能接受,那恐怕和明国接壤的异民族都要扑上去咬上一口了。

蒙古瓦刺部当年把明国皇帝都掳了去,但是明国都没有向蒙古人屈服,反而再立了一个皇帝,之后明国国力恢复,而瓦刺部却迅速衰落下去了。

明国能够主动同大金进行谈和,在政治上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了。也就说大金国从此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国家,而不再是建州女真关起门来自称大王的自娱自乐。

不管是对于东边的朝鲜,还是西边的蒙古各部,金国终于成为了一个割据辽东的独立王国,而不再是一个地理名词。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6章 沈阳二

“南朝小儿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就南朝那些屡战屡败的废物,也敢叫嚣要同我大金不死不休?”

“我等应当在春耕之后,集齐兵马再去抢一回南朝…”

黄台吉同其他三名贝勒在大政殿上面南而坐,听着下方女真贵族们义愤填膺的叫嚣声。

自从代善把明国使者的答复带回来之后,朝会上的女真贵族们就群情汹汹的开始声讨起明国皇帝来了。

努尔哈赤时代,后金的朝会上只有女真人,随后增加了汉人降将及归顺的蒙古部族首领,但是朝会上并没有文官的位置。

在努尔哈赤人生的最后几年,更像是精神出了问题。不仅放弃了优待汉人降将的旧策,更制定了杀戮汉人,抚养满洲的荒唐政策。

努尔哈赤最为痛恨的,还是汉人中的读书人。因此下令,“察出明绅衿,尽行处死,谓种种可恶,皆在职此辈,悉诛之。”

并且在后金,汉官从属满洲大臣,自己的马不能骑,自己的牲畜不能用,自己的田不能耕;官员病故,妻子要给贝勒家为奴。

但是那些在明朝只觉得自己待遇太低,肆意欺凌百姓的武将士绅们,却以替女真人当奴才为荣耀。如出卖王化贞,向后金献出广宁的游击孙得功,晚年被努尔哈赤虐待,依然对后金忠心耿耿。

虽然黄台吉继承汗位之后,改变了其父对汉人的屠杀政策,表示“满汉之人,均属一体”,将大量汉人奴隶编成民户,由汉官管理。颁布《离主条例》,禁止满洲贵族滥杀奴隶。

但是努尔哈赤毕竟刚刚去世不到两年,黄台吉的威望和权势并没有凌驾于女真诸贝勒之上,后金国内的汉官势力才刚刚开始萌芽,不足以牵制女真各旗的力量。

是以,在朝会上议事之时,主要还是女真贵族们把持着话语权力。当女真贵族们声讨明国时,李永芳等汉将沉默不语,唯恐出声后被这些女真贵族们视为心怀故国之辈,最后被这些女真主子们当场清算。

站在女真大臣身后,归服于后金的蒙古部族首领们,同样沉默着,没有出声支持女真贵族们叫嚣同明国作战的主张。

同后金更像是盟友关系的科尔沁部族并没有参加这次朝会,在朝会上的,是刚刚归顺于后金的蒙古内喀尔喀五部,即察哈尔部的奈曼、敖汉两个鄂托克。

内喀尔喀五部是被后金打的投降的,人口损失很大。他们现在更希望能够修养生息,恢复部族的人口,而不是同明国进行战争。

奈曼、敖汉两部虽然是主动归顺于后金,比内喀尔喀五部更得到后金的信任。但是蒙古同明国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数百年,蒙古人从来没有从战争中获得什么好处,反倒是和平时期的贸易带给了蒙古人许多利益。

更何况这些蒙古部族更为担心的是,后金接着同明国进行战争的机会,消耗蒙古各部的人口和力量,因此他们是最希望后金同明国恢复和平关系的。

下方的女真贵族们吵做一团的时候,坐于殿上的四大贝勒却出奇的平静。除了莽古尔泰的脸上充满了愤愤不平之色,似乎被这些女真贵族的话语所煽动了。

其他三位贝勒却不停的在思考着利弊,建州女真自从努尔哈赤创建了军政民合一的八旗制度之后,原本的女真族内的各小部族就逐渐丧失了独立性,且各部族之间的仇杀也被遏制住了。

女真各部族首领的权力,也让渡于八旗旗主。后金在努尔哈赤的手中,从奴隶部族制度进化到了奴隶共和制,后金一切国政均由八旗公议。

而努尔哈赤作为八旗制度的创建者,对八旗旗主享有着绝对的权威性,这又使得八旗制度带上了一些封建集权的性质。

在后金国内,各贝勒的权力是同他手中控制的八旗力量挂钩的。在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他自己领有正黄旗(45牛录)和镶黄(20牛录);

黄台吉领有正白旗(25牛录);诸英之子杜度领有镶白旗(15牛录);

代善领有正红旗(25牛录);代善长子岳托领有镶红旗(26牛录);

莽古尔泰领有正蓝旗(21牛录);阿敏领有镶蓝旗(33牛录)。

正因为努尔哈赤领有的八旗牛录对任何一名贝勒都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八旗中的女真贵族无法掀起任何反对他的行动。

比如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曾经的后金国二号人物。同努尔哈赤分裂之后,居然拉不走自己的部族,这便是八旗制度控制部族首领的最好证明。

努尔哈赤在晚年将亲统的两黄旗的大部分各授于同母的三个幼子,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给予每人15牛录,其余牛录作为自己的亲军。

他还明确的对部下们公布:阿济格是镶黄旗旗主,多铎领正黄旗,将来自己死后,统帅的亲军全给多铎,但另赐一旗给多尔衮。

努尔哈赤的这种行为,使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名下的八旗牛录加起来超过了其他兄弟。而三兄弟占据了三旗以上的兵力之后,后金大汗显然就同其他兄弟无援了。

在这种形式之下,努尔哈赤的其他儿子只能联合起来。当努尔哈赤去世时,阿济格22岁,多尔衮15岁,多铎14岁,尚没有能力对付那些如狼似虎的长兄。

而黄台吉联络其他贝勒,逼迫大妃阿巴亥殉葬后,也断绝了阿巴亥以三个儿子的名义,联合起八旗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努尔哈赤临死前把镶白旗旗主杜度调到镶红旗,准备以此旗给多尔衮。但是黄台吉继位后乘机夺取了镶白旗,以自己的长子豪格作为旗主。

不过多尔衮最终还是保住了所领的15牛录,并归附于长兄阿济格的正黄旗下。黄台吉又将正黄旗和镶黄旗改旗号为镶白旗和正白旗,而他所领的两白旗改成了两黄旗,从而确立了自己在八旗中的领导地位。

但是阿济格领镶白旗,多铎领正白旗,加上努尔哈赤遗留的亲军,成为八旗中实力最强的两旗。

接下来是代善父子领有的两红旗,其次是两蓝旗,最后才是黄台吉的两黄旗。

对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来说,让实力最弱小的黄台吉接任大汗,才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他们甚至于,还想继续削弱两白旗,瓜分完努尔哈赤留下的遗产。

但是带头逼死大妃阿巴亥的黄台吉,却表现出了一个政客的远见。他明知道自己已经和阿济格三兄弟结下了仇怨,却不准其他三贝勒继续打击削弱两白旗的力量。

黄台吉的行为,迅速安定了努尔哈赤去世后金国的政治局面,弥合了后金内部之间争夺汗位出现的裂痕,也形成了朝堂上政治力量的相对平衡。

虽然黄台吉对阿济格三兄弟有杀母夺位之恨,但是在现在的后金国内,能维护三兄弟生命财产的,却只有这位仇人。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而同样,获得了兵力最为雄厚的两白旗的支持后,其余三大贝勒不得不对黄台吉表示了明面上的尊敬。黄台吉的地位开始高于其他三大贝勒,不再是刚刚登基时那个有名无实的大汗了。

去年末,黄台吉迫使其他三人同意,对八旗制度进行了一些变革。

如在八旗中各设一总管大臣,总管旗中一切事务,议政时与诸贝勒共坐同议。

总管大臣之下,每旗设佐管大臣二,负责佐理国政,审断狱讼,不令出兵驻防。

每旗再设两调遣大臣,出兵驻防,以时调遣,所属词讼,依旧审理。

这些变革政策,削弱了八旗旗主贝勒对于本旗的控制能力,把八旗部族军制转向了封建国家军队的变化,大大的提升了大汗对于八旗将士的影响能力。

不过黄台吉很清楚,他对于八旗制度的一切改革,都是建立在金国三面受敌的威胁处境之下。

为了能让金国生存下去,这些女真亲贵和八旗旗主们,才愿意让渡出一部分权力,放弃原先的生活方式。

一旦金国失去了外敌,那么以女真贵族们蒙昧好斗的天性,他们很快就会把敌对的目标放在女真内部,甚至于自己身上。

他也很清楚,在金国内部,除了他自己同那些汉人之外,没人会认为金国会击败大明入主中原。

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他们所想要的,不过是打服了南朝,迫使南朝承认金国的存在,并同金国进行贸易。

但是黄台吉却对这些人嗤之以鼻,虽然他身为女真人,但是从小受到的却是完整的汉人教育。他的老师是父汗身边的头号军师,也是协助父汗筹划统一女真各部战略的第一功臣-*陆。

*陆是江浙人,习文不成,就改行做了商人,东西南北,到处漂泊,生意做得不是很好,却大长了阅历,士农工商三教九流,他无一不知。

在辽东经商时,被努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所掳,成了王杲身边的一名算账先生。

就是这么一个学文不成,经商平平的读书人,成为了努尔哈赤的启蒙先生。他把自己从书中读到的军事道理教授给了努尔哈赤,让努尔哈赤从一个蛮族首领成长为了一个狡猾的异族军事领袖。

努尔哈赤不但自己学习这些汉人的文化,还把女真贵族子弟和自己的子侄都送到了他门下学习,如代善、汤古代、阿拜、莽古尔泰、阿巴太、塔拜、黄台吉等。

如果说刚开始,*陆只是为了能够试验自己的平生所学究竟有没有用处。那么之后,随着努尔哈赤的势力增长,他对于明国的勃勃野心也终于显露了出来。

*陆显然没想过,他所教导的蛮族学生,居然会以自己的故土家园作为目标。是以想要通过朝鲜,逃回中原去。

但是他的行动却最终被努尔哈赤所知道了,努尔哈赤毫不犹豫的处死了这个曾经作为师长和朋友的汉人。并从此把汉人中的读书人,都当做了不可靠的奸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7章 沈阳三

努尔哈赤虽然接受了明国的文化,但是他从骨子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一个女真人,他不屑于把自己当成一个明国人。

在他看来,*陆同女真一族生活了几十年,早就应该成为女真中的一员,为女真的未来而努力奋斗。

但是,当他准备起兵对抗明国的时候,他视之为师友的*陆,却记起了自己是明人的身份,试图把努尔哈赤的谋反意图告诉朝廷。

对努尔哈赤来说,没有比这种背叛更让人愤怒了。他曾经认为,只要他能处事公正,汉人也能成为女真人,但是最终他发觉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这也导致了,他终身都未再相信汉人。

努尔哈赤的这种态度,直接导致了女真整个上层对于汉人的敌视态度。

不过唯一例外的是黄台吉,当*陆替他讲述?三国演义?的时候,和其他人只关心书本中的奇谋妙计不同。

黄台吉更为关注的是,三国中那些人物的命运。事实上他并不认同建州女真是金国后裔的说法,因为这无疑是把建州女真同汉人对立了起来,也等于自认了自己是蛮夷。

学习了汉人的文化之后,黄台吉便清楚了,一旦给自己身上贴上了蛮夷的标签,那么建州女真将无法再入主中原,也无法再得到汉人中的读书人的认同。

但是一手打造了后金的努尔哈赤,对于这个新兴民族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就算是深谙政治权谋的黄台吉,也只能对于努尔哈赤的决定保持沉默。

当黄台吉登上汗位之后,就立刻开始纠正努尔哈赤针对汉人的诸多政策。试图完成自己从小的梦想,他想要做的不是三国演义中一笔带过的蛮王柯比能,而是争夺天下的曹操和刘玄德。

对于大殿内这些女真贵族的表演,黄台吉并没有往心里去。也许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这些女真贵族们还具有憨厚诚实,质重而少文的品行,但是经历了十多年的战争之后。

能够活下来的女真贵族们,无一不是狡诈圆滑之徒。别看这些女真贵族们现在表现的义愤填膺,但是真的让他们陷入到同明国无休止的战争中,只要再来几次同宁锦之战一样毫无所获的战斗,那么这些人一定会很快转变自己的立场。

黄台吉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一直在观察殿上四位贝勒举止的女真贵族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黄台吉正想开口,不过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莽古尔泰脸上的表情,顿时改口说道:“看起来三贝勒似乎有话要说,不如让三贝勒先给我们说说,你对明国使者的说法有什么看法吧。”

莽古尔泰毫不顾忌给他使劲打眼色的阿敏,直愣愣的站起来对着殿下的诸人说道:“南朝刚刚登基的皇帝,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浑然不知战场之凶险。

难道他以为,只要讲几句大话,明国那些连城池都不敢出的饭桶,就能同我们女真勇士们不死不休了吗?

既然南朝小儿如此不晓世事,我们就应该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知道,战场之上靠的是勇气和武力,而不是虚言恐吓…”

刚刚殿内还闹的不可开交的女真贵族们,却意外的冷场了。除了少数年轻人之外,其他人都观察着自己主子的脸色,以决定是否出声支持。

大贝勒代善果然按捺不住的反驳道:“四贝勒登基后,就说过要同明国达成和议,好让我女真一族修养生息,繁衍人丁。

自从父汗起兵以来,我们同明国打了快10年仗了。这10年来,我女真一族人丁增长了几人?我后金出征,女真每三丁抽一丁,往往爷爷差事未去,而孙子又派上了差事。

南朝小儿不懂世事,难道莽古尔泰你也不懂人事吗?非要同一个乳臭小儿怄气不成?”

大贝勒代善的话顿时引起了多数女真贵族的共鸣,就是之前出声附和莽古尔泰的几位年轻人,也沉默了下来。

女真人的差役之重,远远超过了后金治下的汉人,之所以女真人还能够忍耐下去。

一是女真人原本就生活在,辽东未开发的山林苦寒边地,虽然击败了明国,占据了富饶的松辽平原地区,但是连年的征战让他们来不及享受胜利成果,使得女真人还没有因为舒适的生活而急剧腐化下去;

二是女真人处在三面皆敌的处境,只要稍稍松懈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在努尔哈赤的领导下,女真人基本上都认知了这个现实,他们知道如果不能击败明国、蒙古、朝鲜,他们现在所占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三则是女真人自从起兵之后就没有遇到过较大的失败,在努尔哈赤在世时,几乎每战必有收获。而战争之后的收获,基本上每个女真人都能分享到。这也使得女真人乐于接受出征的差事,因为他们是在为自己作战。

但是女真的人口不到百万,且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三部。东海女真分布在黑龙江以北及库页岛地区,人口稀少且处于最原始的渔猎状态。

他们虽然臣服于后金,但是只能提供有限的人力和象征性的贡物,有些部落甚至于仗着距离建州女真较远,干脆不屑于理会后金的命令。

而海西女真虽然同建州女真相邻,但是两者之间却是世仇,努尔哈赤凭借武力吞并了海西女真,但并不等于两者之间已经完全融合为一体了。

可以说努尔哈赤所建立的金国,完全是以30余万人口的建州女真为根本。以建州女真压制女真诸部,以女真一族压制蒙古人,联合蒙古人打压汉人,这是一个金字塔状的权力结构。

维持这座权力金字塔的根基,在于建州女真的人口人数及掌握的武力。只要建州女真的人口减少到一定程度,或是武力衰退下去,努尔哈赤所建立的这个后金国也就不复存在了。

黄台吉非常乐见于代善打击莽古尔泰,但也不会任由代善在这里博取女真贵族们的好感,增长他个人的威信。

四大贝勒虽然在联手对付阿济格三兄弟上的利益是一致的,但是四大贝勒内部之间也同样不是铁板一块。

按照法理上来说,排除了努尔哈赤属意的阿济格三兄弟对汗位的继承权之后,应当是辈分最高,实力最强的大贝勒代善继承汗位。

但是代善父子是继阿济格三兄弟之后,女真第二强大的势力代表,且代善自幼跟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为后金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黄台吉等女真贵族对于代善的忌惮,仅次于阿济格三兄弟。且代善本人贪婪好色,不但贪图自己儿子的财产,还同自己父亲的女人不清不楚的。

比如阿济格三兄弟的母亲阿巴亥大妃,莽古尔泰的母亲,努尔哈赤的第二位福晋富察氏,富察氏还因此被努尔哈赤所抛弃。

最让黄台吉等人担忧的是,在长兄褚英被废除努尔哈赤继承人的地位之后,代善一度被努尔哈赤视为自己的继承人。

但是很快代善的兄弟们联合了一些女真贵族,以代善虐待前妻所生子女,专宠继妻幼子的事向努尔哈赤告发,废除了代善的金国继承人的身份。

要是让代善登上了汗位,黄台吉等人也害怕这位大贝勒,登上汗位之后对他们进行报复,而这位大贝勒并不缺乏实施报复的实力。

在黄台吉的拉拢下,镶红旗旗主岳托意识到,父亲当上金国大汗,他也当不了继承人。反而他名下的镶红旗,很有可能会被父亲夺走,交给异母弟弟们。

外有几位兄弟和女真贵族的反对,内有儿子岳托的劝说,代善终于放弃了登上金国汗位的念头。

而其他三位贝勒中,二贝勒阿敏是努尔哈赤兄弟之子,天生和大汗的位子无缘。

而三贝勒莽古尔泰的母亲是努尔哈赤的继室,也是努尔哈赤的嫡子之一,且他本人骁勇善战,深得女真将士的推崇。

代善既然放弃了汗位,自然不会希望一位难以掌控的兄弟登上金国汗位。他思考了一番之后,决定听从岳托的建议,选择支持黄台吉登上汗位。

黄台吉为人宽宏,在女真贵族中人缘一向很好。且黄台吉的母亲孟古哲哲不过是努尔哈赤的小妾,庶出的黄台吉虽然才能不错,但并没有得到努尔哈赤的信任,给予的牛录数目不多。

代善认为,黄台吉在四大贝勒之间实力最为弱小,扶持他上台之后,必然要依靠自己来统治金国,则虽然他没有得到大汗的名义,也能得到大汗的权力,且不必担心这位兄弟会威胁到自己。

代善的猜中了开头,但是并没有猜中结尾。他以“才德冠世,当速继大位”的理由,推黄台吉登上了汗位。但是这位弱小的弟弟,却真的拥有“才德冠世”的能力。

黄台吉登基不到两年,就已经完全走出了父汗遗留下的统治阴影,开始建立自己的权力基础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8章 沈阳四

黄台吉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打圆场说道:“不过是讨论国事,大贝勒如何指责起三贝勒起来了。既然是商议国事,总要让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回到正题上来吧。三贝勒也别继续站在那里了,先坐下吧。”

莽古尔泰朝着代善恨恨的瞧上了一眼,才就着黄台吉递过来的台阶,坐回了座位上。

虽然黄台吉抢去了原本该属于他的汗位,但是奇怪的是,莽古尔泰最痛恨的反而是代善。他认为,代善先是害的的自己的母亲被父汗所误解,现在又挡住了自己登上汗位的道路,简直比黄台吉可恶多了。

黄台吉这才继续说道:“大贝勒说的不错,我们大金国的确需要同明国讲和,也的确需要修养生息。但是,绝不是在现在。

我女真东征朝鲜,西拒蒙古,南伐明国,凭借赫赫武功方才建立了这大金国。若是让人小看了我大金的武力,我们身边的这些野狗就会毫无顾忌的扑上来。

虽然以我大金的武功,自然不必畏惧这些无能之辈。但是只要是打仗,就必然会有损伤,难道我们能放着明国这个庞然大物不管,反倒同这些野狗纠缠下去吗?

我们要同明国议和,是在彻底击败明国,让南朝小儿不敢再正眼看我大金之后。而不是以现在这种恩赐的方式,和我们谈什么和。”

原本被代善驳的说不出话来的莽古尔泰,顿时出声说道:“老八说的不错,我大金以武功立国,若是不能威慑四邻…”

莽古尔泰得意忘形之下,脱口把黄台吉的旧称喊了出来。黄台吉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原本被代善说动的女真贵族们,现在又觉得黄台吉说的更有道理一些。位在四大贝勒之后的阿济格冷眼旁观着,并没有上前为黄台吉说话。

站在他身边,才16岁的多尔衮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插口说道:“大汗说的不错,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断然回绝了明国使者的和谈要求,直接把他们送回去呢?”

看到一班女真贵族,只有多尔衮还记得自己才是金国的大汗,黄台吉心里颇为不快,但是他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的说道。

“不然,我大金的对手从来只有一个,那便是明国。父汗曾经说过,伐明就像是砍一棵树,能一下就砍断么?一定要刀削斧砍,逐渐才能让树木断折。

想要灭掉比自己力量更大的大国,能一下就成功么?一定要先把他外围的帮手剪除。明国的帮手有二,一是东面的朝鲜,二是西边的林丹汗。

去岁阿敏贝勒征伐朝鲜,同朝鲜国王定下了兄弟之盟,等于砍断了明国的右手。

而至于明国的左手,内喀尔喀五部大多臣服了我大金;科尔沁部素来是我大金的姻亲;察哈尔八鄂托克中,奈曼、敖汉、阿喇克楚特等部也归顺了我大金。

蒙古察哈尔部左翼三万户,已然孤掌难鸣。林丹汗畏惧我大金兵锋,留下多罗特部驻守辽河套,自己率部西迁避我大金。

如今大金西面的蒙古部族,只有多罗特部和喀喇沁部没有归顺我大金。喀喇沁部同我大金互有使节来往,彼等也知道我大金兵精将勇,不可力敌也。唯多罗特部不知天命,数次截杀我大金使者,诚可恨也。

我们要彻底击败明国,使的它不敢轻率对待我等。则必须要先彻底征服察哈尔部,而想要征服察哈尔部就必须要先击败多罗特部。

为了让我们出征多罗特部时,不让明国给我们在辽东制造麻烦,同明国议和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南朝皇帝想要议和来束缚住我们的手脚,我们却正好用议和来消除讨伐蒙古的后顾之忧。我们还要把议和的消息传递到草原上,让那些想要在大金和明国之间当墙头草的蒙古部族们,知道明国的软弱和无能。”

黄台吉的说法得到了女真贵族们的一致认同,随后黄台吉便下令,让阿敏替换代善同明国使者继续和谈,而他率领军队征讨辽河套的察哈尔部。

黄台吉只带了两黄旗和两白旗出征,他讨伐察哈尔部的名义是自己的使臣被多罗特部截杀。

黄台吉命多尔衮和多铎贝勒为先锋,率两白旗精兵先进。多尔衮探知多罗特部青巴图噜塞棱及其部众在敖穆伦住牧,于是合兵袭击了敖穆伦,多罗特部多尔济哈坦巴图噜受伤遁走,台吉固噜被杀,其部众万余人被黄台吉俘获。

而在沈阳的迎宾馆内,阿敏则带来了修改后的议和条件:金国大汗黄台吉,愿意把自己的地位,降低到明国皇帝之下,明臣之上。前述要求的礼物数量减半,岁赠的礼物数量同样相应减少。

对于女真人的条件,明国使者完全不予理睬。杨镐对阿敏私下提出,愿意付出1万两白银,用于收敛历次辽东作战中,明军在辽东各处战场上的尸骸。

阿敏在获得了私下受赠的5000两白银,及各色绸缎百匹之后,点头同意了明国派人收敛明军尸骸的请求。

双方约定,这个请求不再和谈范围之内。于是杨镐派出了身边的随从,奔赴各处旧战场收敛明军的尸骸。而他自己坐镇于沈阳,同阿敏就和谈开始了漫长的扯皮阶段。

阿敏原本还担心,杨镐派出这些人是想要刺探金国的内情,但是很快他派去监视的部下回报,这些明国人的确只是收敛尸骸之后,他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在会同馆内特意开辟出来的一个大宴会厅内,230名大明各地的商人代表分成东西两面席地对坐着。

虽说负责主持这场商人代表大会的户部官员,并没有安排什么座次。但是东面第一排位置,当仁不让的被山陕商人们占据了。而西面的第一排,则坐着洞庭、徽州、浙江的商人。

其余地区的商人,按照地域区分,依附在他们的身后,似乎默认了他们的领导地位。

坐在东面下首的张近泉两只眼圈有些发黑,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不过显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场会议上。

殿上就坐的,是主持会议的户部贵州清吏司郎中郑廷楫,贵州清吏司负责掌管天下各处钞关,因此这场商人代表会议便由他来主持了。

郑廷楫是福建南安人,他对于商人代表大会讨论征税之事,格外的看重。毕竟这是皇帝钦点的会议,若是他办理的不好,被皇帝记在心里,那才是无妄之灾。

当两名会同馆小吏点完名字,向他汇报人员已经到齐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出声说道:“陛下亲自下令召开此次商人代表大会,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整理下收税的事情,现在大家就说说看,这个税收应当设定在多少为好?

本官以为,现在国家正处于三空四尽之秋,正需要各位努力报效朝廷。因此这税收绝不能少于十分之一,各位意下何如?”

场内的商人们顿时哗然了起来,虽然摄于郑廷楫的官威,他们不敢直接反对这个提议,但是他们却无法接受这个税率。

大明商税虽然是三十税一,但这不是一次性的税收,而是每个经过的税关都要缴纳一次。而长途贩运商品,以水运最为适合,因此朝廷的税关基本上设在大运河及长江上。

大明各地税关大约有近40处,而运河上就占据了5处。由杭州运到北京,就要缴纳货物价值六分之一的税收,这已经是相当高的税率了。

现在改成十分之一的税率,岂不是要缴纳货物价值二分之一的税收了。对于正经商人来说,这已经完全无法承受的负担了。

那些依附于权贵,免于缴纳税赋的特权商人们,根本就没有参加这个会议。对于他们来说,不管税率是多少,都收不到他们头上去。

能坐在这里的商人们,大多数都是要缴纳税赋的。虽然在座的商人们通过种种手段,偷逃了大部分税赋。

但是税率增加之后,他们对于官员的行贿成本肯定是要提高的,这无疑和他们自身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

因此他们都对着郑廷楫开始述说起,这个在外地行商的为难之处,增加这么高的税率无疑是逼迫他们去死云云。

郑廷楫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这些奸商就开始声泪俱下的诉苦,想要他收回自己说的话。这让他的脸面有些下不来,他阴沉着脸正想呵斥这些奸商时,大厅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郑廷楫抬头看了一眼之后,顿时忙不迭的离开了坐席,向着殿门处拜倒了下来。会场上的商人代表们看着这位官员的做派,顿时都把目光转向了门口,接着他们同样也学着郑廷楫趴在了地上。

穿着常服的朱由检,带着吕琦和王承恩从过道走向了厅上的主座。他目不斜视的绕过了跪在地上的郑廷楫,坐到了原本郑廷楫坐的位置上。

朱由检小声询问了王承恩之后,便开口说道:“各位代表不必多礼,都平身吧。郑郎中也平身吧,你坐到朕的前面好了,朕就是想要听听会议讨论的内容,各位都继续吧…”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9章 商人代表们

原本纷纷扰扰的宴会厅,从皇帝进来之后,就变得鸦雀无声了。即便是崇祯语气温和的让他们继续之前的议论,现在也没人继续出声抱怨了。

代表北直隶商人的商人代表,大多出自四海商行。对于这些商人来说,不管税率怎么调整,四海商行总归算是皇帝的产业,难道还会同其他人缴一样的税赋吗。

代表淮扬盐商的商人代表们,虽然他们抵触提高税率,但是却更害怕失去盐商的身份。税率提高不过是增加了些行贿成本,要是激怒了皇帝夺去了自己盐商的身份,那可是要倾家荡产的。

张近泉等人,显然没兴趣用自己的身家去试探皇帝的底线,从而为淮扬盐商们争取利益。他们可不是文官,没有触怒了皇帝之后,还有同僚援救的机会。

皇帝因为言论严惩文官会受到舆论的非议,但是皇帝惩罚一个毫无过失的商人,舆论只会视而不见。这也就是为什么,发了财的商人,总是喜欢培养族人读书,来为自己说话。

山西、徽州经营典当行的商人代表,对税率的变化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他们经营的是钱财生意,缴纳的是固定的店铺税,因此税率调整基本影响不到他们。

受到影响最大的,一是竹木商人,二是粮食商人。但是这两类商人经营规模较大的,都和各地的王府、权贵、士绅相关,他们肯老实纳税的几乎没有,也因此出任商人代表的只有几人而已。

这些人就是来探听下商人代表大会召开的内容,不是真心想要来讨论什么税率问题的。他们对于底层小商贩的苦痛一无所知,那里提的出什么意见,因此也只能闭上了自己的嘴。

对于这些商人代表们低头危坐一言不发的举动,朱由检心里颇为不快,他等待了许久之后,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刚刚朕站在门外时,就听到各位各抒己见,大厅里热闹的很。

如何朕一进来,你们一个个就变成锯了嘴的葫芦了?你们是对朕有意见还是对郑郎中有意见?或者说你们对于郑郎中制定的税率都非常满意,愿意无条件接受的意思吗?

朕先把话说在前头,有什么不同意见就在会上说出来,怎么说都没有关系。但是会上不说,散会之后却私下乱说的人,朕可不会放过他。”

坐于西侧人群中最后一排的徐兆鸣,终于颤抖着出声说道:“小民徐兆鸣,恳请向陛下进言。”

朱由检转头向出声处看去,人头簇拥之中,看不清是谁在说话。他随即说道:“准,上前来说话。”

徐兆鸣屏息站了起来,然后弯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正中的过道上对着上首的崇祯跪拜了下去。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且说你想说的。”

徐兆鸣叩首之后,方跪坐起来低着头说道:“小民想代各地行商向陛下呈情,请陛下裁减各地税关,维持旧税不变。”

“大胆,朝廷召开商人代表会议,要讨论的就是增税事宜,你如此藐视朝廷,该当何罪?”郑廷楫顿时被这位商人的话语激怒了。

徐兆鸣吓得顿时把头贴到了地板上,他不过是一个江西的小布商。因为经营不善,欠下了不少债务。

走投无路的时候,楚地的几位大商人要他充任代表上京,必须要在会上反对增税的方案,则他欠下的债务可以延缓偿付。

为了让家人不至于沦落街头,他不得不站出来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了。

郑廷楫对于徐兆鸣的训斥,固然让在座的商人们噤若寒蝉,但是更多人却起了同情徐兆鸣的心思。

朱由检制止了郑廷楫继续呵斥,他对着这位户部郎中说道:“不必如此,在会议上发表自己的意见并不是什么过错,你也不必如此上火。”

“可是陛下…”郑廷楫试图劝说皇帝时,朱由检摆着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看着下方五体投地的徐兆鸣,朱由检随意的说道:“不必如此,起身说话,你继续说,为什么要裁撤税关和维持旧税不变,这总有个理由吧?”

没有立刻被人拉出去问罪,让徐兆鸣感觉自己似乎还有一条生路。当皇帝询问之后,他干脆横下心来,把自己经商时遇到的问题都说了出来。

“…世人都到商贾赚钱容易,却不知天下事最难为者。即是出外行商。出外行商所惧者有三,一曰盗匪;二曰官吏;三曰地方豪强…”

徐兆鸣刚开始述说时,还分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但是说到后面,则开始自怜身世,完全投入到了出门在外经商的难处上去了。

在座的商人代表,除了盐商和典当商人之外,都对徐兆鸣说法起了共鸣,纷纷点头不已。

郑廷楫并没有被感动,但是他观察着大厅内商人代表们的神情,顿时预感到,似乎这场商人代表大会想要增加税收的目的,恐怕是很难达成了。

朱由检一言不发的听完了徐兆鸣述说的行商的苦楚,他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开口说道:“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

你所说的这些商贾的难处,朕还是第一次听说,朕以为这是朝廷失职了。”

皇帝的话语让商人们顿时愕然了,就连户部郎中郑廷楫也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他不明白,这不过是一小撮贪官污吏和地方豪强的罪过,怎么会成为朝廷的失职了。

朱由检顿了顿便说道:“权力和义务是对等的,既然商人们缴纳了税收,那么相应的,朝廷就要提供一个适合商人经商的环境。

朝廷收税的目的是什么?朕以为有二,一是损不足,以补有余。以东南富裕之地的之税赋贴补边疆落后之地,让整个国家之内的国民,都能分享到国家经济发展的好处。

否则地方上闹起了民变,首先断绝的就是商道,朕从来没听说过,一个频繁爆发战乱的王朝,会有什么商业活动可言。

二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从各位身上收取到的税赋,将会用来剿灭地方盗匪,修缮连通各地的道路,打击针对商人的犯罪活动上。

没有完善的道路设施和便利的运输方式,各位经商难道会觉得方便吗?也许在座的各位之中,有人在家乡修过路,建过桥,但是对于整个大明的疆域来说,终究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大明各地的驿站官道,大运河及水道维护,哪一样是个人能够完成的?集腋成裘,积土成山,只有集合整个国家的力量,我们才能打通大明南北东西的商路,也只有在朝廷的主持下,各位才能获得一个安定的经商环境。”

原本心里正悲戚的商人们,顿时被崇祯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皇帝说的话都很不错,很让人心动,但是皇帝说的话,真的能做得到吗?这会不会是为了从他们身上搜刮财富,才拿话欺哄他们的呢?

大多数商人代表们,心里都不由自己的浮现出了这个想法。对他们来说,官府要是能够靠的住,那真是母猪都要上树了。

朱由检一口气说了一大通,但是他并没有见到代表们欢呼雀跃的表情,反倒是对他说的话一脸狐疑的神情。这让他心里不由抑郁了一下,他思索了一小会,终于保持着微笑继续说道。

“也罢,这商人代表大会也不是就开这一天,朕也不急着今天就要决定出一个税率的意向来。

不如这样,各位都是代表着各地的商人而来,想必同这位徐兆鸣一样,心里都有许多苦楚想要向朕述说。

干脆,我们先不讨论增收商税的事宜,这些天先谈谈作为大明的一位商人,你们究竟遇到过哪些难处,你们希望朝廷为你们做些什么。

朕身为大明皇帝,同样也是大明商人的君父,总是要听听治下子民的烦恼,方才不会在制定国策时,脱离实际。

不过朕只有一双耳朵,大家要是一拥而上,朕既听不清各位说些什么,也记不住各位究竟说了些什么。

朕建议,以各省为一个讨论小组,王承恩你找些书吏来,每个小组安排一个人记录,把他们提出的问题好好的记录下来,也好让朕观看。诸位以为如何啊?”

大厅内的商人代表们自然不会去反对崇祯的建议,事实上对着书吏抱怨,比对着皇帝抱怨让他们感觉更轻松一些,毕竟在皇帝面前说错话可是大罪。

朱由检同郑廷楫小声交代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了。皇帝来的突然,走的也迅速。被丢下的大厅内的商人代表们,感觉自己似乎参加了一个荒诞的宴会一样,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随着皇帝的一来一去,这些商人代表们的心理却有了很大的不同。原本他们对于这场商人代表大会,心中充满了抵触和抗拒,一心想要尽快结束,好让自己少受一些损失。

而现在,大部分商人都试图把自己遇到的困难,和认为朝廷应当改正的错误述说出来。

也许皇帝未必会帮助他们解决困难,但是他们觉得,能够让皇帝知道了商人的难处,起码今后不会再试图增加商人们的税收。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0章 犯人

“姓名?”

“齐祖光。”

“年龄?”

“不知。”

“家乡?”

“…”

齐祖光带着镣铐不耐烦的回答着对面书吏的问题,从小在山寨中长大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爱提问的狱吏。

按照山寨里那些老贼的说法,不是应该拷打他一顿,看看有什么油水可捞,如果没有就直接把他丢进大牢里去的么。

梅盛云盖上了登记本,不耐烦的对着两名狱卒说道:“送他去世字13号房,这都是什么鬼规定,写的老子手都酸了。”

“世字13号房?那不是只关押京畿犯人的牢房吗?他可是外地解来的重犯。”一名狱卒赶紧在边上提醒道。

“最近锦衣卫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自己的诏狱不用,非要借用刑部的大牢,所以只剩下关押京畿犯人的牢房可用了。好了,赶紧把人送过去吧,马上就要换班了。”梅盛云随口说道。

两名狱卒赶紧点头答应了声,便推着齐祖光向着门外走去。经过了一段七拐八弯的甬道之后,三人就进了一间大监舍。

这座监舍呈井字形,鸭蛋粗的生铁栅栏,把整个监舍分成了大小不一的囚舍。

世字13号房的位置还算不错,靠着东面的石墙,还能透过几个小窗口晒到几缕阳光。

齐祖光被卸下镣铐后,就被推进了囚舍内,押送他的两名狱卒锁好门后,就说笑着离去了。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变得渐不可闻之后,原本寂静一片的监舍内,突然便热闹了起来。

齐祖光没有理会身后其他囚舍内发出的声音,仔细的打量着自己要住下来的囚舍内的环境。

这间囚室虽然没有费县的大,但是住的人却比费县要少了一半,加上他也不过才5人而已。

囚舍东北角堆得最高的一叠干草上,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正侧躺着,右手支着脑袋也同样在观察着刚进来的年轻人。他左手对靠着墙蹲着的三名舍友做了一个手势。

一名身材矮小的汉子顿时站了起来,对着齐祖光骂骂咧咧的喊道:“看什么看?小崽子,你懂不懂京城的规矩。进了牢房,第一件事,就是先向前辈请安,你是那条街上的混混,如此不知礼…”

齐祖光抬起了一脚踢了出去,然后拍了拍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才慢慢收回了腿。刚刚走过来向他找茬的汉子,已经被他一脚踹到墙上去了。

另外两名蹲着看热闹的汉子,赶紧站了起来,摆出了架势,想要一起上前对付他。

干草堆上一直侧着身子躺着的男子,却猛地坐了起来,他先制止了两名手下的动作。才试探的对齐祖光问道:“你不是混京城街面上的?”

齐祖光神情傲然的回道:“我是山东费县卧牛岗的人,不是什么混街面的,还想让我给你请安吗?”

“原来是山东响马,那咱们可不是一路人,你的礼我受不起。小四,把你的位置让给他。年轻人咱们楚河汉界,各自相安无事吧。”男子抱着拳对他说道。

齐祖光注视了男子一会,才同样抱拳回礼说道:“也罢,那就各自相安。”

被唤做小四的年轻人,默默的拿起了自己的铺盖,一床破布挪到了便桶边上去了。

看着3人重新坐回位置上之后,齐祖光才不慌不忙的走到了小四让出的位置上,就着干草坐了下去。

他靠着墙壁,双目眯了起来,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刚刚找他茬的犯人们,并没有偷袭他的样子,他自己反倒就此昏昏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囚房内已经点起了油灯。与此同时,端着木桶分发食物的狱卒也出现了。

醒来后感觉饥肠辘辘的齐祖光,期待着京城大牢的晚饭比费县监狱的饭菜稍稍丰盛一些。

一个成人拳头大的黑面馒头,加上一碗小米粥,比起费县监狱给犯人吃的猪食,实在更像是给人吃的食物。不过对于齐祖光来说,这量还是太少了些。

觉得自己才只是半饱的齐祖光,顿时把目光转向了同一囚舍的犯人。不过看着这四人警惕他的样子,他稍稍盘算了一下,发觉并不划算,也就放弃的把视线转移了。

当他看到了隔壁囚舍内的情景之后,不由楞了一小会,随即便开口对着隔壁囚舍内的犯人大声叫道:“好汉,你若是不吃这饭食,便与我解解馋可好?”

“年轻人,别太过分了。那是董大人的饭食,你怎么能这么不知廉耻。”刚刚想要同他相安无事的男子,猛的站起来对着他训斥道。

齐祖光顿时跳了起来,做出了一个警戒的姿势,口中不依不饶的说道:“你这人真是好没道理,我自向人讨要酒食,允与不允关你屁事。莫非你也想吃?别做梦了,这可是我先开口的。”

两人正在争吵之间,一个声音在齐祖光身后响了起来,“你们别吵了,年轻人,这些酒食你且拿去吃吧。”

齐祖光转身,看见隔壁囚舍的男子正慢悠悠的向着自己的床铺走去。隔壁囚舍不仅只关押着他一个人,还有摆放着一张真正的床,看起来这个囚犯不是什么一般人。

齐祖光眼明手快的,从铁栅栏下方取过了放着酒食的木托盘。托盘内放着一壶酒,三样菜肴。他不管不顾的先打开**盖,一气喝下了半壶酒。

多日没有尝过酒味的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才觉得有些心满意足了起来。

他抬头发现同舍内的四人都怒目看着他,不由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吃独食的人,大家不如一起过来吃上一口酒菜,解解嘴馋。”

那名刚刚和他起冲突的男子哼了一声,便重新坐了回去。口中生硬的说道:“我等虽然是不入流的街面混混,但也不敢享用董大人的饭菜,兄台自己慢用吧。”

齐祖光有些纳闷于这些犯人的态度,他开始对隔壁叫做董大人的囚犯,起了几许好奇心了。

狱吏梅盛云有些头疼的看着监舍内的董卫贤,他抚摸额头对着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的董卫贤说道:“董总旗,你这又是何必呢?你的案子已经判决了,只要再过几天便可跟船去台湾了。这种时候,你绝什么食呢?莫非你对判决还有不满吗?”

董卫贤挣扎着从床上直起了身子,然后慢慢走到囚舍中间跪坐了下来,这才开口说道:“身为人臣不能尽忠于国事,身为人子不能传宗接代,身为人父不能保护子女。

某这一生,可谓不忠、不孝、不慈都齐全了。如今为了某这一条残命,外边又纷争四起,连陛下之声名都有可能被某牵连。某于这世间,其实已经毫无牵挂,也无意再苟延残喘下去。

某只望能以区区贱命,换取君子们平心静气而已。请大人替某把这封上疏转呈给陛下,若有来世,某当再为陛下效命。”

梅盛云面对低着头双手递过书信的董卫贤,也只能摇着头接过了他手中的书信。

他把书信放入怀中之后,对着董卫贤恭敬的行了一礼,叹了一口气,便转身向着门口出去了。

齐祖光怔怔的看着隔壁囚舍发生的一切,他心里萌发了一些奇怪的感觉,听着狱吏的脚步声消失了之后,他不由好奇的对着董卫贤问道:“听说皇爷天天在宫内和美女玩耍,皇爷真的会看你的书信吗?”

董卫贤回头看了他一眼,认真的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不已。宫内放归宫女上千,也从未下诏征选秀女,何来同美女日日玩耍之事?”

齐祖光顿时楞的答不出话来,董卫贤不再理会他,慢慢踱回床边重新躺了下来。

乾清宫内,朱由检正在听王承恩读奏章。吕琦拿着一份东西走了进来,朱由检示意王承恩暂停后,便询问道:“你拿了什么进来?”

吕琦不敢怠慢,赶紧说道:“是关于刑部大牢里董卫贤的事,锦衣卫交上来后,臣不敢怠慢,赶紧送上来了。”

朱由检顿时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他不由有些恼火的说道:“难道那些混账在外面闹事还不够,还把手伸到刑部大牢里去了?他们真把国法当做儿戏了不成。”

吕琦赶紧否认道:“不是陛下所想的那样,是董卫贤听说阳武侯的案子掀起了轩然大波,不欲陛下为难,在监狱里绝食了,还写了一封上疏给陛下。”

对于董卫贤的软弱,朱由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沉默了一会,便意兴阑珊的说道:“那你便给朕念念吧。”

吕琦不管怠慢,展开了手中的纸张,一字一句的念道:“臣董卫贤…”

董卫贤不过是个粗通文墨的武人,因此这篇文字写的不长,不过只有数百字,文字也很口语化。

不过在这浅白的文字背后,却寄托了董卫贤对皇帝的感激之情。他感激的不是崇祯为他脱罪,而是感激崇祯能够理解他失去女儿之后的悲痛之情。

听完了这篇文字之后,朱由检久久没有说话。他听出了这篇文字背后,董卫贤不仅是在同他诀别,同样也是在同这个世界在诀别。“这个人已经不想活下去了。”朱由检默默的想到。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1章 北港

王承恩抬头小心观察着崇祯脸上的表情,最后小心的说道:“陛下,这董总旗已萌死志,不如且由他去。如今朝野舆论对薛尚书不利,如此结局想必可以平息朝野舆论对薛尚书的攻击了。”

朱由检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书信,摇着头说道:“王伴伴,你知道政治是什么吗?”

王承恩顿时愣住了,他对于皇帝的问题一无所知,只能摇着头说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抚摸着桌面,若有所思的说道:“朕登基以来,在学问上倒是略有所得。这政治吗,就是划分敌我的游戏。借着薛尚书的事,区分朝中有多少人站在我们的对面,这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至于这董卫贤…”

朱由检突然停顿了下来,转移了话题说道:“王伴伴你去把徐应元叫来,朕想要问问他,这宫内替顺义士绅说话的都有那些人,有些人也该处理处理了。”

王承恩楞了下,才答应着退出了房间。听到王承恩离去的声音,朱由检才对着吕琦说道:“你去替朕传几句话给他,算是朕对他上书的回复吧。”

吕琦答应了一声,赶紧竖起耳朵听着皇帝的吩咐。朱由检站了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了数次,才整理了思路说道。

“对于他所做的选择,朕不想置评。但是对于他所说的理由,朕却不敢苟同。

一、朕不是汉献帝,不需要臣下来承担自己应该尽的责任;二、既然他知道自己不忠、不孝、不慈,何以还要一意孤行下去?这个责任朕不背;

三、阳武侯的死,不过是让他个人的心里得到了一些慰藉。对他女儿来说,有多大意义呢?他应该想想,如何杜绝大明再出现如他女儿一般的惨剧,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当王承恩带着徐应元走进乾清宫时,正好看到吕琦离去。王承恩不由叫过了在上书房外伺候的小太监,随意的问道:“吕副总管这是要去哪里啊?”

小太监机灵的回答道:“陛下让吕公公去刑部传旨,还让御膳房准备了一碗粥送过去。”

“粥?”王承恩和徐应元都有些迷惑了,小太监似乎也只知道这么多,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徐应元挥手让小太监远离之后,才开口对着王承恩酸溜溜的说道:“王公公,这吕副总管最近似乎很得陛下信任啊。我们这些陛下身边的老人,反而被陛下远离了呢?”

王承恩撇了一眼他,口里不温不火的说道:“只要你少些私心,陛下自然也会看重于你。我说,你今日究竟准备好了没有,陛下可不会次次都给你机会的。”

徐应元顿时讪讪的说道:“准备好了,已经完全准备妥当了。不过王公公,真要把他们都抛出去吗?从建立都知监改组二十四衙门开始,魏公公留下的老人已经替换的差不多了。

这剩下的10多人再交出去,宫内今后恐怕就真是都知监说了算了。要是王公公你出面保一保…”

“想都别想,陛下登基后性子同以前大不相同。行事果决之处,远过于父兄。

若是小事,求个情自然无妨。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们这群混账居然还看不清形势,同文官相互勾结,想要搬倒陛下推出的,耕者有其田的国策。

我现在为他们求情,不是自找没趣吗?今后宫内不会再有魏公公,或是某公公的人了,宫中只有陛下的人。”

被王承恩借机教训了一番之后,徐应元颇有些神思不属的跨进了上书房的门槛。

和以往不同,这次朱由检见到他,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先和他聊一聊家长里短的话语。

徐应元终于反应了过来,如果失去了圣眷,就算宫内的太监们都向着他又有什么用呢?最终还不是同魏忠贤一样,被发配到凤阳去看陵墓。

徐应元顿时打消了心里的侥幸,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根据?内宦录?清理出来的太监名单,统统报了出来。

朱由检原本不过是想看看,徐应元究竟有没有尽心尽力的去做事,不过听到他报上来的名单比都知监调查的对象还多了4、5人后,朱由检终于对他恢复了几分亲切。

“唔,听着这些人名,便知道你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这些人也不必再审讯了,安排他们去凤阳晒太阳去吧。股票交易所的事,现在办得怎么样了?”

徐应元赶紧恭顺的回道:“回陛下,臣同徐高两人找了几名四海商行的股东,联手对西山玻璃厂的股票进行了炒作。

刚开始,那几名盐商并没有入巷,反而趁机抛出了一部分股票。但是当玻璃厂股票涨到2倍时,他们就开始重新入场了,涨到三倍的时候,几位侯爷也忍不住下场了。

现在玻璃厂的股票价值已经超过了面值七倍,但是想要购买的人反而多了不少。不仅如此,其他几家股票现在也有不同程度的上涨了。

我们已经抛出了玻璃厂的少量股票,把前期投入的炒作费用都赚了回来,现在宫内对玻璃厂的股票依然占有全部股本的6成。”

谈到这个股票交易所,徐应元就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他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也捞了不少油水,还是合法的生意,这让他希望着,股票能够这么一直炒作下去就好了。

朱由检双手按着太阳穴揉搓着,许久之后才说道:“现在可以慢慢把玻璃厂的股票陆续放出去了,减少到4成之后,就开始放坏消息。总而言之,把玻璃厂的股票一路打压下来就成了。”

徐应元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下意识的恳求道:“可是陛下,这股价打压下来,我们也会受到损失的。”

朱由检毫不在意的回道:“我们损失什么?只要能够抛出两成股票,我们就已经回本了,剩下的股票就是净利润。如果把股价压回到票面价值,我们等于白赚了一个玻璃厂,何乐而不为?”

徐应元喃喃的说道:“可是陛下,这么干,会不会让那些商人今后再也不敢碰股票,我们的股票交易所岂不是要倒闭了?”

朱由检轻笑了几声,才回答道:“只要我们都是在规则之内行事,那些商人们只会认为自己是时运不济,而不可能会认为,我们在操纵股价作弊。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比别人更明智。因此总有那么一些商人,会忍不住暴利的诱惑,入场买卖股票。他们会坚定的认为,自己比旁人更聪明,能够在股价下跌之前离场。

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教育这些商人,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的道理。当然这句话就不必传出去了,你这便去尽快安排吧…”

经过了20多天的航程,郑芝龙等人终于返回了魍港。数日后,收到消息的十八芝的首领们就匆匆赶了回来。

除了在日本平户的李国助没到,杨天生、陈衷纪、刘香等人都结伴赶回了魍港,准备探听郑芝龙等人北京之行带回来的成果。

杨天生刚下船,便看到港口竖起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北港二字。

“这块牌子是怎么回事?”杨天生对着前来迎接的码头管事询问道。

“奥,郑大首领说,陛下觉得魍港的名字不好听,就下令改成了北港。今后我们这里,便叫北港了。”管事忙不迭的解释道。

“我们这位郑大首领,去了一趟北京,就看不起穷兄弟了啊。”站在一边的刘香阴阳怪气的说道。

和他交好的陈衷纪顿时劝说道:“老香何必如此,我们且进村再说,想来一官不会怎么不讲义气的。”

刘香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在陈衷纪拖拉下,向着港口外的村寨走去了。

一行人刚刚走进村寨内,便看到里面居然在大动土木。杨天生等三人顿时把目光转向了陪同在边上的管事,这位管事显然很机灵,立刻开口解释道。

“郑大首领和其他几位首领,在北京同陛下达成了协议。这台湾岛已经纳入大明的治下,本岛将设置一府二县。我们这北港将成为台湾府衙的驻所,因此大首领准备翻修下村寨的建筑。”

“台湾岛设立府衙?那么谁来当这个台湾知府?”杨天生顿时有些急促的问道。

“据说是福清的知县大人周堪赓。”管事迅速的答道,杨天生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陈衷纪和刘香顿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不由异口同声的问道:“此人莫非有所不妥?”

杨天生沉默了一会,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那倒不是,不过这个人,这个人…哎,不好对付啊。”

刘香顿时奇道:“他是武艺高强还是势力雄厚?”

杨天生顿时否认道:“那倒没有,不过是个读书人,也是官宦之后。”

刘香顿时嘲讽道:“再厉害的家世,到了这台湾岛上,隔着大海,他还能有什么作为。再说了,这郑一官整天把魍港当做自家产业,有这么个人出来同他打打擂台,我倒是乐于看戏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2章 招安

刘香等三人就这么边说边走的到了村子中间,在郑府大宅前三人停了下来,看着眼前正在修建的碑坊有些目瞪口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首先反应过来的刘香,下意识的出声问道。

正在监工的郑府管事,顿时走上前来,小心的向三人解释道:“我家主人因为开拓台湾的功绩,被陛下册封为嘉义县男,并赏赐碑坊一座,以表彰他的功绩。”

“胡扯,这台湾怎么会是郑一官开拓的?颜大哥同各位兄弟的功劳,这就让他一个人占了?”刘香顿时勃然大怒的说道。

陈衷纪看到周围的工人、村民听到刘香的叫喊声后,都茫然的停了下来看向这里。他顿时拉了拉刘香的衣襟,阻止他继续发怒下去。

刘香终于忍住了,虽然十八芝的各个首领之间存在着不少矛盾,但是从来没有在底层的群众面前表现出来过。毕竟在面对大明这个庞大的对手面前,谁也不会主动暴露出内部的分裂。

杨天生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猛的纠紧了一下。在颜思齐去世后,他资助了郑芝龙,从而让郑芝龙接收了颜思齐遗留下来的大部分力量。

但是,郑芝龙并没有因此成为他的傀儡,而是成长为了一只独立的力量。他花了大笔的资金,却在海上创造出了另一个颜思齐,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但是更为可笑的是,这个他曾经的男宠,现在却成了一名县男了,这让杨天生的感觉变得很糟糕。

陈衷纪对着两人低声说道:“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先去见见回来的代表们,我们要搞清他们在北京遇到了什么,然后才能决定该怎么做。”

刘香赞同的点了点头,冷冷的说道:“不错,如果皇帝小儿是非不分,把所有好处都给了郑一官。那么我们也没必要跟在郑一官身后,吃那点残羹冷炙。郑一官能劫掠闽粤沿海,难道我们就不会吗?”

三人很快达成了一个公识,于是他们绕过了正在施工的工人们,走进了郑府大宅之内。

三人刚刚进门,郑彩已经接到消息出来迎接了。在郑彩的迎领下,三人走进了聚义厅内。

聚义厅内挤满了人群,坐在上首的郑芝龙穿着华丽的麒麟赐袍。郑芝龙有些意满志得的看着下方的人群,往日在他面前粗鄙不文的海盗头目们,今天却显得有些拘谨了起来。

郑芝龙很清楚,这些海盗所敬畏的,是他身上这件衣服,从此他就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了。

郑芝龙看到刘香三人走进来之后,他不待刘香等人说话,便站起来开口说道:“这次,我们代表大家到北京接受招安,不但见到了陛下,还从陛下那里获得了优厚的招安条件。

我看人也到的差不多了,不如就让郑彩兄弟替大家念念,我们带回来的招安条件。我敢说,不会有比这更为优渥的条件了。弟兄们,今后这片海洋将会是属于我们的了。”

看着为郑芝龙的话语欢呼的海盗们,陈衷纪、杨天生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显然在得到了朝廷赐封的正统性之后,郑芝龙在海盗团体中的权威被加强了。

刘香并不打算让郑芝龙就这么轻易的,成为十八芝真正的发号施令者。

“朝廷优渥的条件,我们大家都看的很清楚,它现在不正穿在你身上吗?一官兄弟,你可不能光顾自己吃肉啊,也要给弟兄们留点汤羹啊。”

刘香突兀的话语打断了郑芝龙的话语,也让刚刚为招安成功而兴高采烈的海盗们冷静了下来,他们都有些狐疑的看着郑芝龙,不知道刘香说的是不是事实。

郑芝虎向前跨出一步,想要出声驳斥刘香的时候,郑芝龙却笑了笑说道:“大家是不是觉得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过于炫耀了?其实我今天特意穿上这件赐服给大家看,是想告诉各位。

今后大家都有机会穿上这样的衣服,而我不过是比大家先行了一步而已。诸位如果想知道怎么得到这样的衣服,那么只要听听我们带回来的条件就可以了。”

“那还等什么?让郑头领赶紧给我们说说吧。”大厅内的海盗头目们顿时急不可耐的喊了起来。

郑彩拿出的不是几张纸,而是一本小册子。海盗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招安条件。

刚开始的时候,海盗们还颇有兴趣的听下去,但是很快他们就被这些琐碎的条文所迷惑了。

听了将近半个时辰,郑彩手中的小册子也只读了一半。下面的海盗们终于忍不住了。

“郑头领,你念的这些条件虽然都很好,但是今后我们可以慢慢体会。我们只想知道,朝廷打算怎么安置我们,我们怎么做才能穿上大头领身上的衣服…”

被这些海盗们打断了公布条件的郑彩,抬头看向了郑芝龙,以眼神询问着。

郑芝龙拍了拍手,让海盗们安静下来后说道:“既然这样,那么就让郑彩兄弟简单的说说吧。”

郑彩随即合上了小册子说道:“上次卢公公在岛上和我们谈的条件,陛下已经全部照准了。

除此之外,陛下还开了福州、泉州、中左所、香岛、虎门五处口岸,中左所改名为厦门。

以上五处口岸加上北港,设置六个守备区,北港、厦门、香岛三个守备任命了我们的人,其他三个守备则交给福建、广东两地的水师。

此外,厦门、虎门、福州、北港四处地方,将建设军港和船舶维修和建造厂。

把澳门同马尼拉连成一条直线,把海域分成南北两块,北侧海域设台海巡阅使管理,由嘉义县男郑芝龙担任。舰队驻地为北港和厦门。

南侧海域设南洋巡阅使管理,舰队驻地为香岛。谁有能力控制马六甲到广州湾的海域,谁就得到这个南洋巡阅使的任命。

凡是在海外占据了一块无主之地,移民千人以上,并连续管理收税3年,探索出周边地区地理环境的,均可以向海商代表委员会申请殖民地认可,获得通过就能接受陛下的爵位册封…”

原本昏昏欲睡的海盗们,听到这些官职爵位的安排,顿时就活跃了起来。

杨天生的族弟杨六忍不住插嘴问道:“那我们在台湾岛上占据一块无主土地,是不是也能得到这个封爵啊?”

郑彩摇头说道:“台湾岛已经算在郑巡阅使名下了,你再开荒,也拿不到爵位了。”

刘香顿时不怀好意的挑唆道:“这台湾北港可是颜大哥带着我们一手一脚开垦出来的,怎么现在功劳都落在一官兄弟身上了,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刘香老,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要破坏招安,继续当你的海上土霸王吗?”郑芝虎再也按耐不住,直接跳出来指责刘香了。

郑芝龙的脸色也彻底发黑,不再阻止自己的兄弟找刘香的麻烦了。刘香身后的部属也不甘示弱的跳了出来,一副要同郑芝虎动手的模样。

大厅内的海盗们,原本就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活力分子,看到郑家兄弟同刘香的部属对垒,他们不仅不上前劝阻,反而兴高采烈的开始助威起来了。

郑彩可不希望十八芝因为这种事闹分裂,他还指望着早点结束招安的事宜,好尽快去接任厦门守备的职务。

“刘统领何必如此,这南洋岛屿众多,只要随便占下一个岛就能封爵了。何必为了已经过去的事闹别扭呢?这台湾岛的事情,我们在北京时就已经同陛下说清楚了。

令弟当初在陛下面前也已经接受了,你们就算打的鼻青脸肿,这嘉义县男也是郑巡阅使的了。我看大家还是冷静一些,别这么冲动。”

刘鹏顿时对着兄长刘香诚实的说道:“的确是如此,陛下亲自做了裁判,把嘉义县男封给了郑大头领。”

刘香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才不甘愿的叫回了自己的部属。虽然他很想破坏了招安,但是看着厅内众人的脸色,他也知道现在是众怒难犯。

作为广东海商的代表,刘香最希望的,还是十八芝同大明继续对峙下去。

福建靠近江浙和江西、安徽,本身又是产茶之地,可以说组织生丝、瓷器、茶叶等货物出口都比较方便。

而此时的广东远离经济最发达的江南地区,加上开发程度也不够,除了广州、佛山等地区,其他地方还处在原始森林状态。如此一来,广东出口海外的商品种类就比较稀少了。

如果十八芝继续同朝廷对峙下去,只要多劫掠几次福建沿海,那么那些做海外贸易的商人们,肯定会选择转道广东出海贸易。

从珠江口出海的海船,就必然会向刘香缴纳保护费用。而远在台湾的郑芝龙,也无法准确的袭击广东洋面上的船只。如此一来,刘香在海盗团伙内的势力就会超过其他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香一直对招安一事毫不热衷的原因。不过刘香也很清楚,自己的部下对于上岸生活的渴望,毕竟这个时代每一次海上航行,都同赌命没什么区别。

朝廷能够给他们一个上岸的机会,那些已经积攒了大笔财物的海盗头目及老海盗们,肯定是趋之若鹜的。这个时候去拦阻他们,无疑就是在自杀了。

刘香表示了退让之后,海盗们很快投票通过了招安条件。他们随即便讨论起了,怎么瓜分朝廷官职的方式。

北港守备给了潘必正,香岛守备给了刘鹏。刘香、杨天生、李魁奇、钟斌都想争夺南洋巡阅使的名分。

最终排斥了其他意图染指这个官职的海盗首领之后,四人终于决定妥协。他们把巴拉望岛、湄公河口、纳土纳群岛、马六甲海峡处视为控制南洋的要点,四人各选一处进行发展。谁先完成了对某处要点的控制,那么谁就是首任南洋巡阅使。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3章 叶柒上京

叶柒收拾好了几件随身衣物,再次巡视了一次自己的居室,心里有些感慨的想着:“也许自己很难再回来了。”

为了推动土地改制,他挑起了庄客同地主之间的冲突,并一口气抓捕了想要抵制土地改制的诸多大户。

他的做法虽然粗暴,但是效果却相当不错,半个月内就完成了顺义县三分之一的土地改制。

但是锦衣卫的同僚并没多少人支持他,不过仰仗着皇帝的授权,倒也没人敢出面反对他的做法。

叶柒当然知道,这些大户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他只是想在大户们的报复之前,完成整个土地改制的计划,以报答皇帝对他的信任。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低声对自己说道:“要是再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就好了。”

“叶百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门外一个声音恭敬的传了进来。

“好了,我这就出来。”叶柒高声回了一句,立刻抓起了收拾好的包裹走出了房门。

叶柒和两名京中下来的锦衣卫走院子的时候,却发觉数百名村民正围在自己的院门前。他有些纳闷的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这些村民来这里要做什么。

很快他就看到,村里的几位老者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了他面前,托盘内是一壶酒及两样小菜。

“听说大人要被召回京城面圣,我们准备了些薄酒小菜,特来为大人送行。大人这些天来为我们四处奔走,划分田地,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我们这些乡下人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报答大人,只能准备了一点酒菜,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当叶柒坐上马车之后,心里还是依然激动不已,他还在回想着乡人为他送行的场面。皇庄改制的时候,他想的只是改善乡里亲朋故旧的悲惨生活,支持他干下去的,是对乡里邻居的同情之心。

而从卫所土地改革到顺义县的土地改制,则完全是为了报答皇帝对他的提拔之恩。

叶柒读的书不多,但是因为经常出门,倒也增长了不少见闻。对他影响最为深刻的,还是那些读书人整天挂在嘴边的,“士为知己者死”之类的话语。

皇帝把他从一个鄙贱的庄客提拔成锦衣卫百户,他满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自己这条性命今后就是陛下的了。

既然皇帝全权委托他,推进顺义县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改制,他也就毫不犹豫的对上了这些阻碍改制的地方士绅豪族。

叶柒做这些事时,只是想着要执行皇帝的命令,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些乡民的感激。

而今天,这些乡民自发为他送行的场面,让他大受触动。原来他做的事情,并不仅仅只有皇帝会看到记得,乡民们同样会记得他。

叶柒坐上马车后,马车就没有停留下来休息过。除了在驿站更换马匹时,让他下车解决下生理问题,马车就这么一路直接驶向了京城。

叶柒到了这个时候,倒也全然放开了。完全听从了两名护送他入京的锦衣卫摆布,毫无抗争的举动。

当马车停下后,走下马车的叶柒有些发愣了。马车停在了一条幽静的胡同内,而不是他所猜测的锦衣卫衙门前。

一名锦衣卫走到马车对面的小门前敲了敲门环,不久小门就被打开了,这位锦衣卫同开门出来的中年仆役交谈了两句,便走了回来。

“叶百户,你先在这里住上几天,到时候自会有人前来召你上衙门的。我等就先回去覆命了。”这名锦衣卫对着叶柒交代了两句,就丢下他带着另一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了,

叶柒提着一个包裹有些茫然,那位仆役已经走到他身边接过包裹,殷勤的说道:“这位大人请跟我来,老爷已经等了你好一会了。”

“老爷?敢问贵主人是那一位?”叶柒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询问了一声。

“大人进去后,便知道了。”仆役满面笑容的前面引路,却避过了叶柒的询问。

叶柒稍稍犹豫了下,便跟着这位仆役走进了小门内。从外面看,这里应该是那家的后门。叶柒走进来后,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没错,小门进来之后就是一座花园,显然不会是正门。

这位仆役带着他绕过了假山水池,来到了水池边上的一座单层的建筑前。

“听雨轩。”叶柒走进房子之前,抬头看了看这座房子前面的牌匾,默默地读出了这三个字。

走过了玄关,便是一个雅致的花厅。花厅之内摆着一桌酒席,酒席边上坐着一个中年人。

叶柒看到这个中年人之后,赶紧快步上前行礼说道:“卑职叶柒见过田大人。”

田尔耕对叶柒的问安不置可否,他仔细的打量了一遍叶柒之后,才冷冷的说道:“你知道,你给自己,给我们锦衣卫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叶柒心头紧张了下,随即回道:“顺义之事都是卑职一人所为,卑职愿意一力承担所有后果,绝不敢牵涉到旁人身上。”

田尔耕撇了撇嘴说道:“你当这朝廷是你开的?你说不牵连到别人,就不牵连到别人了?

要不是你穿着锦衣卫的这身皮,你以为你能在顺义做成什么事?那些读书人,本来就看我们这些锦衣卫不顺眼。

他们往日没事尚且要打上三杆子,何况抓住了你这个把柄。你给本官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声不响把顺义的士绅都得罪了个遍,却连只言片语都没向上官汇报过。你是打算让整个锦衣卫替你背这口黑锅吗?”

“卑职不敢。”叶柒额头上的汗水顿时冒了出来。

田尔耕训斥了一通叶柒之后,才稍稍缓和的说道:“朝廷正在讨论对你的处分,这几天你便在这里住着好好反省吧。有什么需要就告诉阿全,他会替你安排的…”

田尔耕说完之后,就带着那名中年仆役离去了。过了许久,叶柒才慢慢起身坐到了桌子边上。面对着一桌佳肴,他发觉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

田尔耕跨过了垂花门之后,突然停了下来,他对着身后的阿全说道:“告诉府内的女眷,这几天就别上后花园了。恩,淑云那边就别通知了…”

虽然已经是三月份了,但是首辅黄立极依然穿的很厚实,他走进文华殿的院子后,不经意的发现院内的树木居然开始长出绿芽来了。

他稍稍驻足观赏了下,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的向着他走了过来。“首辅大人,大家都已经到齐了,陛下也到了,请首辅大人入内开会吧。”

“奥,那就走吧。”黄立极转过头,对着前来催促他的姚士恒温和的说道。

今天召开的不仅仅是内阁成员的会议,而是包括六部九卿在内的扩大会议。

自从元宵节之后,朱由检就一直没有在召开朝会,只是每三天前来内阁听取一次报告。

朝中官员们都对朱由检这种行为颇有异议,特别是言官们,不能在朝会上公开弹劾官员或是反对某项政策,这让他们很少得到同僚的支持,也很难联合起来行事。

在官员们的不断抗议之下,朱由检最后决定退让一步,每隔三天召开一次内阁同六部九卿在内的国是会议,以取代臃肿而效率低下的朝会。

虽然官员们没有达成恢复朝会的要求,但是比之前只有内阁成员才能见到皇帝的状况,无疑还是要好了许多的。

当黄立极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之后,朱由检才慢腾腾的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黄立极马上带着群臣起立,向皇帝行礼。

坐下之后,朱由检便开口说道:“今天都有些什么问题?朕一会还要上燕京大学,我们商议的尽量快些。”

“陛下,臣听说锦衣卫在顺义,借着耕者有其田的名义,大肆荼毒当地的士绅大户,盘剥小民。臣请陛下彻查此事。”韩爌立刻插嘴说道。

朱由检装作茫然不知,对着王承恩问道:“真的有这件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张瑞图、刘宗周顿时不满的说道:“陛下,三天前顺义县就送来奏章了,您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看到抵赖不过,朱由检不得不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才点着头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不过这件事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王承恩,这鱼肉百姓的官员是怎么处置的?”

王承恩立刻识趣的说道:“该员已经被锁拿回京问话了,陛下。”

“奥,那就好。我们继续讨论下一个问题吧。”朱由检含糊的说道。

“那么该员在顺义实施的错误政策该怎么办?请陛下抚恤死者,并把该员从士绅手中抢夺来的田地归还给原主吧。”韩爌毫不迟疑的说道。

韩爌的步步紧逼,终于让朱由检混不下去了。他立刻反问道:“韩先生是认为:内阁制定的最低目标,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是错误的?还是觉得,朕要求的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是错误的?”

原本还义正言辞的韩爌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郭允厚咳嗽了一声,温和的说道:“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自然是重要的,但是强夺士绅的土地终究还是不对的。

古人云:士乃国之宝,儒为席上珍。这士绅乃是我大明的根本,也是陛下治理国家的基础。损士绅之心,而屈就小民,这就和人颠倒了手脚一样,是不能长久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4章 国是会议

除了黄立极、徐光启沉默不语外,在座的官员们都纷纷认同郭允厚提出的,纠正顺义土地改制中损害士绅粗暴行动的意见。

“人能背叛自己的阶级,但是绝不能背叛自己的利益。”朱由检默默的看着桌子两边的官员们,心里如此对自己说道。

等待这些官员们都表示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顺义土地改制的事情,虽然锦衣卫做的有些过火,但是方向上还是正确的。

不过既然出现了问题,那么土地改制就先暂停一段时间,进行内部检讨。再说马上就要春耕了,我们总不能因为改制耽误了农事。

不过朕以为,之所以会发生锦衣卫和当地士绅的冲突,这首先就是当地官员的不作为。

顺义的县令应当就地革职,削去官籍。其人三族之内,三代以内均不得参与科考。掀起和士绅冲突的锦衣卫同样革去一切职务,免籍为民。

至于对征收的士绅土地的归还,朕听说这些土地已经大部分分给顺义百姓了,如果再从百姓那里收缴回来,朕岂不成了朝令夕改的昏君了。”

房间内的官员们都听出了崇祯语气里蕴含的怒火,顺义知县成了第一个牺牲品,在座的没有人愿意成为第二个。

他们也并不是真心想要替顺义士绅讨还土地,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堵住土地改制的口子。毕竟在座的可都是士绅中的一员,皇帝能这样对付顺义的士绅,日后未必就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既然崇祯同意停下土地改制的事务,他们的基本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顺义的县令,似乎没人愿意替他说情。

刘宗周看着沉默下来的同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向崇祯求情道:“陛下,既然始作俑者的锦衣百户都不过是免职为民。这顺义知县是进士出身,十年寒窗苦读不易,还望陛下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朱由检身体向后靠了靠,神情冷峻的说道:“顺义知县和那个锦衣百户不同,那个锦衣百户是坏了事,不过他毕竟还是努力去完成了,朕要求的耕者有其田的命令。

但是这位顺义知县呢?自己不做事也就算了,还有脸攻击别人做事做的不好。让这样的人担任官员,就是对当地百姓的犯罪。

朕以为,能不能做好事情,这是能力问题,做不做事却是态度问题。顺义知县不是特例,今后各地官员都应当以此为戒。”

刘宗周还试图再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韩爌拉住了。这顺义知县并不是东林党人,既然土地改制已经停止了,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同皇帝争执下去了。

张瑞图随即提出了,关于京城舆论关注阳武侯被杀一案上,现在这案件的争论似乎越来越激烈了,舆论还隐隐怀疑刑部在该案件中有舞弊行为。

听了张瑞图的指责后,刑部尚书薛贞脸涨的通红,但是碍于规矩,他不得不脱去了自己的官帽,请求避席等待众人对他的讨论决定。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同意薛贞暂时离开这个房间,好让众人对这件事进行充分的讨论。

薛贞离开了之后,朱由检才不动声色的问道:“诸位对于薛尚书这件事怎么看?”

张瑞图语气平和的说道:“阳武侯被杀一案,刑部对于凶手的判决的确是过于轻率了。现在京城舆论都把薛尚书看做了枉法之人。

不管这个案子会不会重新判决。臣都以为,薛尚书也许应该先暂时调任他职,以避开舆论的攻击。”

张瑞图说完了自己的意见,在座的大部分官员都附和了他。朱由检对于这个场面倒是并不惊讶,把薛贞抛出来吸引舆论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放弃薛贞的准备。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居然是张瑞图带头想要弹劾掉薛贞而已。朱由检把目光转移到了首辅身上,试探的问道:“不知黄先生,你怎么看?你也认为他们说的不错吗?”

黄立极看着面前的桌面,平静的回道:“臣以为,在这种状况下,薛尚书还是避一避比较好。正好薛尚书的任职年限也差不多到了,不如放他到南京任户部尚书,等到舆论平息了,再调他回来不迟。”

朱由检静静的看了一会首辅,再次开口询问道:“那么,薛尚书离开之后,黄先生以为谁堪任刑部尚书一职呢?”

黄立极犹豫了一下,他倒是很愿意推一个自己人上去。但是他的学生和亲友中,没有人的资历可以担任刑部尚书的职务。

倒是张瑞图的好友杨景晨有这个资格争一争,但是这样的话,就会增加张瑞图的权势,黄立极这个首辅就坐的不大稳当了。

倒是东林党人推出的这个袁可立,年纪已经相当大,估计也干不了几年。而几年后,他就可以推自己的学生去接任这个刑部尚书了。

“臣以为,袁可立资历深厚,又精通律法,臣举荐袁可立,接任这个刑部尚书。”黄立极花了极短的时间,就想清楚应该推荐谁了。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对着其他人发问道:“那么各位还有其他人选吗?”

崇祯倒是不介意让袁可立担任刑部尚书,但是他很介意黄立极推荐这个人选,这意味着所谓的阉党同东林党人终于开始寻找妥协的方式了。

这个现象对崇祯来说有利有弊,有利的是朝中的党争会缓和下来,能够提高朝廷的行政效率,弊处是双方有可能会联手对抗自己。

朱由检正在思索的时候,在座的官员已经提出了另外三个人选,王永光、苏茂相、乔允升。

张瑞图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有推荐自己的好友杨景晨,他决定还是遵守同韩爌的约定。

朱由检平静的说道:“这四个人,现在都有谁在京城?”

张瑞图回道:“袁可立、苏茂相两人正在京城。”

“那么就让朕先见见这两人吧,如果不合适的话,再考虑剩下的人选。至于薛尚书吗,还是调任南京兵部尚书吧。王在晋调任北京兵部尚书后,朕记得南京兵部尚书一职现在还在空缺中不是吗?”朱由检最后决定道。

能够让薛贞离开刑部尚书的位置,已经满足了东林党人的需要,比起薛贞要去那里,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帝会不会接受袁可立接任刑部尚书。

朱由检回头同王承恩低声说了几句,才转身对着官员们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

看到没说两件事,皇帝又想找借口离去,刘宗周不由开口劝谏道:“陛下,朝中尚有许多要务要商议,如何能现在散去?且本朝议政一向决于公论,现在行政却操纵于内阁几人之手,长此以往,恐怕有碍于人主,臣请恢复朝会议政之制。”

黄立极撇了一眼刘宗周,不过并没有什么变化,张瑞图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起来。

“这些东林党人果然还是不甘心,被排斥在决策中心之外啊。”张瑞图心里想着。

朱由检看了看刘宗周,语气温和的说道:“如果事事都要公论,那么我们一天也办不了几件事。

讨论国事的确需要考虑各方面的意见,但也要兼顾行政效率。如果我们事事都要拿出来讨论一番,那么各地的急务都要耽搁了。

更何况,把所有官员不加区分的召集在一起进行讨论,真的会有什么好处吗?讨论工部的事务,礼部的官员明白吗?讨论户部的事务,其他各部官员真的了解吗?

让一大群外行官员去讨论专职官员制定出来的政策,除了掣肘和浪费时间之外,我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建议。

有些官员精通诗词歌赋,但是对于如何治理河道一无所知,朕总不能让他们写首诗去抵挡水患吧?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懂得专业的官员去办理。

更何况大明有两京一十三省,疆土宽广,从云南到北京,光是路上花费的时间都需要一个多月。如果我们老是把各部官员召集在一起开会,而不让他们处理政务,地方上出了问题,朕应当找谁追究责任?”

刘宗周自从担任中央官校校长之后,就开始研究官员们的思想,并按照崇祯的要求,编订对官员思想教育的教材。

刘宗周认为这份工作非常适合自己,比起每天同奸滑的胥吏们做斗争,操劳于实际的事务,他更喜欢这种研究思想理论,对官员进行教育的工作。

接触的各部官员多了,刘宗周眼中一向黑白分明的君子小人的界限,也开始有些模糊了起来。

中央官校不是他开设的私人学堂,不能根据他自己的喜好来接收学员。而不管他认不认可这些学生,他都要被迫去接触和面对。

而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从来都不会是单向的,在不断的接触和沟通过程中,即便刘宗周并不认可某些官员的想法,他也终究会受到一些影响的。

当崇祯提出了效率的问题时,刘宗周顿时想起了某些官员多次向他提及的,因为朝廷决策缓慢,不能及时赈灾,导致原本地方上的小灾变成了大灾。

刘宗周虽然拘泥于东林门户,但是却也不是一个闭上眼睛,执着于党争的人。因此对于崇祯的说辞,他迟疑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5章 说服薛贞

虽然刘宗周暂时沉默了,但是朱由检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其他官员。他很快就接着说道:“关于行政方面的事务,由内阁负主要责任,这个方向是不会改变的。

不过对于涉及到国家大政方针上面的决策,朕以为刘先生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需要考虑更多人的意见,才能决定出一个更好的政策。

以朕看,我们可以把国是会议固定下来,每隔5天召开一次,以讨论重要事务。如果国是会议上依然决定不了,再召开朝会,付于公论,诸位以为如何?”

张瑞图有些急迫的出声支持道:“陛下考虑的已经非常周详了,臣附议。”

黄立极这才慢腾腾的说道:“臣也赞成陛下的提议。”

余下的内阁成员和六部九卿的大多数官员,也纷纷出言支持了皇帝的想法。

韩爌看到会上形势一边倒之后,*在了刘宗周之前,先表明了自己支持皇帝的态度,剩下的东林党人自然也就跟上了。刘宗周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薛贞坐在文华殿西面的配殿,集义殿的一间值房内,他正想着会议上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在他看来,他完全是按照皇帝的要求办的案子,想来皇帝应该不会任由那些官员攻击自己。但是对于最近突然冒出来攻击自己的舆论,又让他心里颇为不安。

房间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把薛贞惊醒了过来。他抬头看去,发觉走进房间的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王承恩,他立刻站了起来。

“王公公,可是陛下有事要对我交代。”

王承恩让陪同的内阁属员离开后,才走到薛贞面前坐下说道:“薛尚书你也坐下说话吧,陛下让杂家过来,是想就两件事征求薛尚书的意见。”

薛贞缓缓坐了下来,颇有些失望的说道:“王公公请说,下官洗耳恭听。”

“陛下希望薛尚书能够接受国是会议的决定,调任南京兵部尚书一职。”

薛贞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南京六部虽然地位上同北京六部相等,但是南京六部一向被视为,政治斗争中的失利官员、年老官员退休养老的地方。

薛贞虽然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了,但是他做官的心思并没有淡去,他觉得自己身体健朗还能再干上几年。但是皇帝的要求,顿时打破了他的想法。

王承恩看着脸色难看的薛贞,顿时笑了笑说道:“薛尚书不必如此,陛下希望你这次去南京接任兵部尚书之后,对南方各地的卫所进行调整改制。

陛下希望,在三年之内可以把江浙、南直隶、江西、两湖地方的卫所,按照营州卫所的模式重新梳理一遍。把以上地区的军队人数裁减到15万人以下。”

薛贞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不过他有些怀疑的问道:“可是王公公,南京六部一向并无实权,就算是下官接任了南京兵部尚书,又有什么权力来实施陛下要求的裁兵计划呢?”

王承恩看着薛贞坦然的说道:“薛尚书难道忘记了吗?现在兵部已经被拆分出来了,除了陛下和总参谋部之外,谁也干涉不了兵部的行事。”

“只有下官一个人,恐怕很难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吧。陛下大概不清楚,但是王公公不应该不知道啊。

南方各地的卫所早就衰败的不成样子了,卫所的土地基本被士绅勋贵所瓜分了,而军队的粮饷则基本成了勋贵家的进项。

南方不比北方,南方人一向以读书为贵,世代官宦之家的不在少数。且江南士绅之间盘根错节,基本上他们之间都有姻亲关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陛下真要让我单枪匹马去对付他们?”薛贞看着房间内只有两人,干脆直言不讳的对着王承恩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王承恩平静的说道:“当然不会让薛尚书你单独去做这件事,薛尚书调任南京之后,先设置南京陆军军官学校和南京参谋部,很快我们会从北京调集人手过去。

事实上卫所改制和裁减军队的事情,都将会由南京参谋部出面。而薛尚书所要负责的,就是毫无保留的支持他们而已…”

王承恩在同薛贞谈话的时候,袁可立、苏茂相两人也被紧急召到了文华殿。

在文华殿的后殿内,朱由检一起召见了两人。黄立极及其他官员都认为,这场谈话也许会要很久,但是两人进去不到一刻钟,皇帝的决定就已经出来了。

韩爌不由有些好奇的拉住苏茂相问道:“这么会这么快?陛下询问了你们两人什么问题?”

苏茂相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回答道:“陛下只问了我们一个相同的问题,如果我们成为刑部尚书之后,对于阳武侯被杀案的判决应该如何处理。”

韩爌转着眼珠想了一会,才询问道:“礼卿是怎么回答的?”

苏茂相颇为不满的说道:“袁礼卿说,既然律法已经做出了判决,陛下又已经审核通过了,那么就应该维持判决。”

看着苏茂相不满的神情,显然他的选择同袁可立相反。韩爌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去招惹同僚的不快。

决定了新任刑部尚书的人选之后,朱由检便离开了文华殿,出宫去了燕京大学。

和上次相比,国子监内学生的人数多了不少。一些原本关闭的屋舍也重新进行了修缮,准备开放作为学生的教室。

李之藻陪同崇祯巡视了,刚刚成立没有多久的,文学系、数理系、化学系、地理系四个分部。

巡视的路上,朱由检有些好奇的询问道:“现在各系都有多少学生了?”

侧着身子走在皇帝左侧的李之藻,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总人数已经超过了890人。文学系的学生占据近一半人;数理系人数第二,超过200人;化学系同地理系学生人数最少,各自100余人。”

朱由检略略有些失望,“文学系的学生,还是太多了些。这样吧,以朕的名义设置40份奖学金,每个系各分配10个名额。

此外凡是在自然科学上有所突破的学生,朕将亲自给予授勋,并给予物质奖励。”

李之藻对于皇帝对燕京大学的支持感到非常的高兴,虽然名义上徐光启依然还是燕京大学的校长,但是这所学校及科学院的日常工作,却渐渐转移到了他同王徵手上。

李之藻对于燕京大学的学科设立投入了很多精力,初步完成了各个自然学科的课程安排,还有教材的编订选择。

在国子监内走了一圈之后,朱由检便同李之藻等人返回了教授们办公的地方。

朱由检翻看着桌上的书籍,口中随意的问道:“自然学科这部分,你们打算采用那些书籍作为教材?”

李之藻颇为兴奋的说道:“《几何原本》我们已经翻译出了11卷,还有4卷正在继续翻译,这套书自然是要作为教材的。

《算盘书》、《算术》、《代数学》、《分析术入门》、《九章算法比类大全》、《算法统宗》等都会纳入教材。此外,臣希望陛下能够破格收录程子算,成为燕京大学数学教授。”

朱由检抬头看着李之藻,有些茫然的问道:“程子算是谁?”

“程子算就是程大位的后人,而程大位就是《算法统宗》的作者。《算法统宗》对于珠算及一些实际问题上的算法,非常的出色,程子算向本校献出这套书,臣以为应当给予奖赏。”李之藻为朱由检解释道。

朱由检想了想,便问道:“他的数学程度怎么样?能够担任教授一职吗?”

“绰绰有余。”李之藻赶紧替程子算打了包票。虽然他本人很乐意接受西学,但是当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在科学院占据了大部分位置之后,李之藻便试图吸收大明知识分子的精英,来平衡科学院西人过多的局面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只要能通过考核,李卿可以自由聘请,你认为合适的人员成为燕京大学教授。”

李之藻低头感谢之时,朱由检已经转移话题问道:“制定度量衡的工作,现在已经完成的怎么样了?”

李之藻回头招来了王徵,让他对皇帝解说制定度量衡的工作。王徵上前对着崇祯行礼之后,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数据基本已经测定完成,大约十天之后就能制作出标准的米尺,然后根据陛下的要求,设定一整套包括长度、体积、质量的公制单位。”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说道:“标准度量衡量具可以制作数套,分别以不同材质,今后可以观察下在温度、湿度的变化下,哪一种材质做的量具变化的最少。”

“变化?”李之藻、王徵对于皇帝的说法有些迷惑了。

朱由检不得不向两人科普了下热胀冷缩的科学知识,然后他继续说道:“标准度量衡确定之后,首先统一京城之内的各度量衡器具。并以此为标准,确定公制同旧制度量衡,公制同西制单位之间的换算关系。

接下来,我要求各位对中西算学中的单位、公式进行统一,然后再此基础上进行教学和研究数学问题…”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6章 可怜的牛顿爵士

“…虽然我们拥有许多关于月球的观测数据,但是我们现在无法确定它在星空之间是如何运行的,也不明白这个运行的原理。也就是说,我们连月球的轨道行迹都无法想象出来,又怎么去计算它呢?”

朱由检听了这些科学家们的解说,顿时有些茫然了起来,他开始绞尽脑汁的回忆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天文常识,试图想明白月球轨道的计算方法。

当朱由检正在思考的时候,罗雅谷趁机说道:“尊敬的陛下,根据我们手中对月球的观测资料,我们认为月球就是围绕着地球在运转的,万物围绕着地球转动才是正确的…”

李祖白立刻反驳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朔望月的月像变化,完全可以证明地球和月球都是围绕着太阳在运动…”

罗雅谷哂笑的说道:“按照你的说法,不应该是月球和地球围绕着太阳转动,同时月球还应该围绕着地球在运行。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月球岂不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荡…嗯,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在最后一刻,罗雅谷终于想起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有谁,把那个字吞回了肚子里去了。

见证了地球自转的实验之后,耶稣会的传教士虽然被迫承认了这个事实,但是他们还是努力想要证明地心说的合理性,以保护自己的信仰。

罗雅谷等人抓住了月球围绕地球运行这个事实,试图扳回中国皇帝对于日心说的支持。

对于罗雅谷的说法,李祖白显然被绕晕了,他思考着究竟那里出现了问题。王徵正想出面让两人平息争论的时候,朱由检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不行呢?月球也许就是一边围绕着地球运行,又围绕着太阳运行,甚至还有可能绕着远处的恒星在运行。”

“陛下!”不管是罗雅谷还是李祖白等科学家,都惶恐的叫出了声音,他们对于皇帝的这种说法有些无所适从。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在君权神授的体制下,天体的运行规律代表着人间秩序的昭示。

教廷推崇地心说,事实上就是告诉世人,不管人间有多少个帝王,最终都是教廷的拱卫者。

而在东方的中国,虽然没有涂抹上教廷的神秘色彩,但是作为天之子的皇帝,对于维护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从来是不遗余力的。

在一个“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的国度,谈论月球不仅围绕着地球运动,还同时围绕着太阳在运动,这显然是一种政治不正确。

不过朱由检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兴致勃勃的拿起一本书,然后放手让它自由落下,然后解释道:“诸位,你们从这个现象中看到了什么?”

众人看不懂皇帝奇怪的举动,都陷入了发呆之中,王徵不得不试探的问道:“书本掉在地上了?”

“对,书本掉在了地上,但是为什么书是往下掉,而不是向上、向左…”朱由检毫不犹豫的剽窃了,伟大的牛顿爵士的万有引力学说。

刚刚还在纠结于月球运动轨迹是政治不正确的科学家们,立刻开始思考起崇祯提出的假设。

“任意两个质点有通过连心线方向上的力相互吸引。该引力大小与它们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它们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与两物体的化学组成和其间介质种类无关。”

这个假设虽然看上去很完美,但是在场的科学家们还是无法理解,这个假设是如何出现的。

罗雅谷不确定的向皇帝请教道:“陛下的假设,莫非是来自于开普勒的第三定律?”

朱由检虽然知道万有引力定律,但这要感谢中学时代的填鸭式教育,要让他推导出这个结论,那显然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了。

不过总算他还记得万有引力的发现脉络,于是他继续提出了重力的概念,向心力的猜想,离心力的存在。

为了解释这些力的存在,他不得不继续假设出了:惯性定律、加速度定律、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定律,三大运动定律。

当这些科学家们把皇帝头脑里那点可怜的物理知识的记忆榨干之后,他们立刻抛开了他,陷入到了内部人士中的讨论中去了。

朱由检非常纠结的发现,明明是自己告诉了他们这些物理知识,但是他们所讨论的内容,自己居然完全听不懂。果然学霸和学渣之间,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朱由检正纠结的时候,他猛然发觉自己刚刚似乎把伟大的牛顿爵士耗费了半生精力研究出来的,物理学三大定律和万有引力学说都假设了出来。

他开始努力思考着,牛顿爵士会不会因为没有什么可思考的,从而进入修道院成为一名普通的教士了。

在新的科学知识面前,罗雅谷等传教士再次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验证,皇帝提出的这些假设。如果皇帝的假设能够成立的话,那么人类对于天体运行的规律的了解,将会站上一个新的台阶。

李之藻终于意识到皇帝还在边上等待着,他退出了和众人的讨论,对着崇祯恭敬的说道:“陛下,如果陛下提出的假设都能得到证明的话,那么计算月球的运行轨迹,就只剩下数学问题了。”

朱由检看了看边上还在讨论的科学家们,神情轻松的说道:“我相信,有科学院各位院士的努力研究,想要证明这些假设并不难,我会期待科学院的好消息的。”

朱由检无意在打搅这些科学家认真而激烈的讨论,他也不想成为一部人形科普字典,于是在李之藻的陪同下,去了国子监内准备好的一间教室。

为了培养这些学生们对于自然科学的兴趣,今天他将亲自上台,为这些学生们完成几个小实验。

一个是燃烧的实验,通过蜡烛在空旷的台面上,和隔绝空气的玻璃杯中的燃烧,来说明燃烧是一种化学反应,需要同空气中的某些物质进行反应。

而另一个则是托里拆利实验,以两根一米长左右的玻璃管,证明了一个标准大气压强为一定高度的汞柱。

在没有橡胶的时代,做托里拆利实验,让朱由检有些心惊肉跳。不过更让他感觉挫败的是,下面的学生对于他手中的这两根玻璃管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实验本身的关注。

当朱由检完成了这两个实验之后,便对下面的学生们提出了两个问题。空气中究竟是什么成分参与了燃烧的化学反应?托里拆利实验中,支撑住玻璃管内水银柱的力量来源于什么地方?

皇帝的两个问题,顿时引起了这些刚刚进入大学不久的学生们的兴趣。这些人除了少部分存在着投机皇帝喜好的想法进入了大学,大多数人却是被那些西洋传教士们讲述的自然科学知识所吸引而来的。

和这些学生们交谈了几句之后,朱由检便接到了连善祥传来的情报。他冷静的同学生们告别之后,就带着随从离开了燕京大学。

出了国子监大门,连善祥便向崇祯详细报告了,关于京营部分士兵罢吃食堂的行为。

朱由检骑在马上下意识的问道:“俞都督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连善祥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坐骑,谨慎的说道:“俞都督说,这些出来闹事的军士不过数百人,大部分京营士兵还是拥护现在的食堂制度的。他建议直接使用武力驱散,并把闹事的首领抓起来进行惩罚为好。”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不以为然的说道:“把他们驱散了,问题就消失了?这些士兵罢吃食堂终究是有原因的吧?”

连善祥立刻回答道:“据吴宣教所说,这次闹事的主要还是有家室的军士们,因为月粮发放改成了食堂制度后,这些军士无法赡养家人。

而军士的工资改革制度还没有完成,超出5年服役期的军士还拿不到改革后的工资,因此就出现了罢吃食堂的事件。

当然,我们也发现,有一部分军官在这起事件中起了很不好的作用。”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便开口说道:“让这些军士派出代表来,同吴宣教进行谈判。朕的意见是,抓紧建立军士的工资发放制度,可以考虑对有家室的军士预支工资。

对于食堂的开支管理上,可以让京营士兵推举代表进行检查,每个月结算一次,把结余的伙食费用平分下去。

事情平息之后,那些带头的士兵和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军官们,都让他们退役吧。”

连善祥点头答应了一声,就调转了马头向着城外的北郊大营而去了。

朱由检信马由缰的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后,叫过了身后的王承恩说道:“回宫之后,派人告诉徐省声,这纺纱、纺织厂既然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先招募女工吧。首先招募军人家属,不足部分再向民间进行招募…”

张近泉和王氏兄弟僵坐在股票交易所的长椅上,面如土灰。从昨天开始,西山玻璃厂的股票就开始下跌。张近泉认为这还是同前几次一样,不过是打压吸收筹码的手段,因此撺掇了王氏兄弟,以手中的股票作为抵押,向交易所借了银两购进。

但是今天上午股价就跌去了三分之一,把他这些天来的盈利全部赔进去了。到了下午,他想抛出的时候,股价已经跌到了惨不忍睹的价位了。

张近泉只是稍稍计算了下,就知道自己大约亏损了5万两上下,而王氏兄弟也至少亏损了2、3万两,这股票交易所简直比赌场还凶险。

股票交易所内众人一片哀嚎的时候,泰宁侯陈闻礼的心情却异常的好,如果不是身边坐着的勋贵们因为亏钱而正郁闷着,他都有高歌一曲的兴致。

陈闻礼发觉,比起赚钱获得的乐趣,他似乎更喜欢看这些人炒股亏钱的模样。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7章 我大金?

沈阳大东酒楼的二层雅座内,阿敏正在宴请明国的正使杨镐。酒楼的名字虽然叫大东,但是却坐落在西门附近。

大东酒楼置办的宴席,却比当日后金招待的酒宴更对杨镐的胃口,吃的赞不绝口的杨镐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间酒楼是一名山西商人开的,请的居然还是苏州厨子。

阿敏看着杨镐好整以暇的吃着酒菜,似乎毫不在意和谈毫无进展的样子,他不由在心底暗暗嘲讽着,明国果然是要败亡了,派出了这么一个昏聩的老头来谈和约。

等过些时日,黄台吉领兵击破多罗特部的消息传来,看这老头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悠闲。

阿敏笑容满面的对杨镐劝着酒,两个人的文化层次相差太大,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聊的。阿敏除了劝酒之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镐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虽然他是进士出身,但是却以边功上位。同这些粗鲁不文的老军将领们打交道,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在他的引导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倒也不算尴尬。

事实上他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轻松,自从宴请了他们这些明国使者之后,后金大汗黄台吉就没有再召见过们。而沈阳城内,也少了不少人。

杨镐其实很快就意识到了,也许后金正在策划一次军事行动。不可能是朝鲜,也不会是明国,那么极大的可能就是西边的蒙古了。

一个蛮夷之族居然敢对着他使用计谋,利用和谈的机会征讨蒙古。如果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杨镐肯定会勃然大怒的带着人离开沈阳。

不过这次和谈却不同以往,从去年开始皇帝就召集人手,假设和谈中发生的诸多状况,并对此商议出对策。

杨镐在这场和谈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皇帝拟定下的框架内发表意见而已。

对于这场和谈,崇祯的要求其实很低,签订一个互不赔款,互不割地的协议,顺便把辽东战场上的明军尸骸运回去安葬。

在来沈阳之前,杨镐曾经以为皇帝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明国肯同这些建奴议和,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在他看来,这些建奴一定会感恩戴德的接受才是。

不过抵达了沈阳之后,他在街道上看到的繁华人流,让他终于消去了一些,对于这些蛮夷的轻视。

而代善、阿敏等人在谈判中表现出来的狡猾,也让他感觉建州女真并不在是,他记忆中那个愚昧无知的蛮族了。

这些女真人在和谈中表现出来的自信,让杨镐意识到,经过和明国多年的战争,女真人所赢得的一场场胜利,已经让这个人数不足百万的边疆民族有了极高的凝聚力。

在他的记忆中,仅仅是萨尔浒之战前,女真内部各个部族还是一盘散沙的状态,建州女真同海西女真还打的不可开交。但是在今天,沈阳城内已经分辨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了。

杨镐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敷衍着阿敏。两人正闲聊时,酒楼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阿敏立即起身推开了窗户,更为清楚的声音马上传了进来,“大汗在敖穆伦击败了多罗特部,多罗特部多尔济哈坦巴图噜受伤遁走,台吉固噜被杀,大汗俘获其部众万余人,缴获牛羊无数。”

伴随着这露布报捷的声音的,是席卷了整个沈阳城的欢呼声。阿敏意满志得的开着窗户听了许久,才关上了窗户走回了座位前。

他脸上神采飞扬,在杨镐面前脊背挺的更直了。他故作关心的对着杨镐说道:“杨经略,去年我大金打服了朝鲜,今年又征服了辽河套草原上的察哈尔部。

辽东地面上,现在就剩下明国和我大金两只部队了。明军没有了这些盟友的帮助,还能挡住我大金的精兵否?

要是惹得我大金精兵南下,两国之间再起刀兵,贵国所花费的财物,那可是难以计数了。就算是为了贵国边疆的百姓,杨经略也不要硬撑下去啊。”

杨镐正欲反唇相讥的时候,突然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立刻松缓了脸上的表情,故作不知的问道:“二贝勒一口一个我大金,老夫有些疑惑,实在是不吐不快。请问二贝勒,这大金究竟是谁的大金?”

阿敏看着杨镐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才停下来对着杨镐说道:“杨经略难道以为我们真是不读书的蛮子吗?区区离间计也想用在我身上吗?”

阿敏突然拉下脸来,狠狠的盯着杨镐说道:“杨经略,我敬你当年和我父亲有旧,所以一直对你客气有加。你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两国和谈就此破裂吗?到时,你又该如何对贵国皇帝解释呢?”

阿敏凶恶的样子并没有吓倒杨镐,他不缓不慢的取出了一块手帕,小心的擦了擦嘴,才平和的说道:“要不是看在舒尔哈齐的面子上,老夫才懒得问你。”

阿敏狐疑的看着杨镐,试探的问道:“杨经略的意思是”

杨镐笑了笑,捻着胡子说道:“既然你看过三国,那么知道不知道,当初鲁肃劝孙权抵御曹操,他说:…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

阿敏诧异的看着杨镐,心中想着这老头不是已经老糊涂了吧,这段话同自己有什么相干。他脱口说道:“我是读过这段文字,但是这同我有何相干?”

杨镐有些怜悯的看着他说道:“孙权不能投降曹操,因为他是江东诸侯,有跟曹操争夺天下的能力。

当年你父亲何曾想要背叛努尔哈赤,不过是你父亲拥有和努尔哈赤争夺金国统治权的实力罢了。”

阿敏脸色变幻了多次,语气变的软弱了些说道:“就算事实是这样,我父亲和兄弟也已经过世许久。先汗对我有养育之恩,若非当年黄台吉替我说情,我也早就被…”

阿敏收住了口,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父亲,兄长和弟弟都是被努尔哈赤所杀,要说不怨恨那才是假话。

但是努尔哈赤在女真人眼中已经和神差不多了,阿敏虽然怨恨他,但是更多的是惧怕这位女真人的天命汗。

自从努尔哈赤去世之后,阿敏就想学着父亲的样子自立门户,离开这些让他又恨又爱的族人。

但是朝鲜一役让他领有的镶蓝旗实力大损,自立门户的想法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支持,因此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杨镐突然摇着头笑了起来,“二贝勒还真是天真啊,当初黄台吉能帮你求情,不代表现在还会维护你。

俗语说的好,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但是现在金国却有4个太阳,二贝勒觉得你和你父亲的处境究竟有什么不同吗?”

阿敏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嘴硬的说道:“黄台吉必不会如此待我,我大金同明国不同,诸王议政乃是传统。再说了,我们四人亲如兄弟,岂会为了区区权力而手足相残。”

“二贝勒说错了,他们三人是亲兄弟,而你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前次酒宴之上,那位三贝勒莽古尔泰待你和待手下有什么区别?”杨镐毫不留情的说道。

“真是可笑,你这种*裸的挑拨,难道以为我会上当吗?”阿敏终于发怒了,他猛的站起来拍了下桌子,发出了一声巨响。

门外的两名侍卫顿时冲了进来,阿敏脸色铁青的对着两人呵斥道:“滚出去。”

两名侍卫忙不迭的出了房间,再次关上了房门。对于阿敏想要吃人的目光,杨镐丝毫没有在意,他小心的避开了一片狼藉的桌面,这才说道。

“老夫虽然对金国的制度不甚了了,不过这些天听说了不少。据说金国出战缴获的人丁,都是按照出战的军士进行分配。

二贝勒去岁攻打朝鲜,本旗损失惨重,但是至今毫无补充。此次攻掠蒙古,二贝勒觉得自己能分得多少人丁牛马?

啃骨头的战事二贝勒去做,吃肉喝汤的战事,别人去做。此消彼长之下,二贝勒的旗下兵丁还会效忠于你吗?”

阿敏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气呼呼的说道:“你这老匹夫越说越过分了,我懒得理你。”

说完之后,他不解气的踢开了房门,就这么怒气冲冲的离去了。

阿敏刚刚离去,锦衣百户黄景神情紧张的就冲了进来,“大人,你没事吧,刚刚两名金国侍卫不让我等进来看个究竟…”

看着安然无恙的杨镐,他终于松了口气,停下了大呼小叫。杨镐拿着手帕擦去了袖子上被溅到的菜汤,这才颇为惋惜的说道:“可惜了老夫一件衣服,去通知店家,让他整治一桌好菜送到迎宾馆去…”

阿敏怒气匆匆的赶回了城南的府邸,他一进门脸上的怒气就消失了,他立刻让人叫来长子爱尔礼。

虽然阿敏才42岁,但是却已经有4个儿子了,20岁的长子爱尔礼已经开始协助他管理镶蓝旗了。

在书房内,阿敏对着儿子吩咐道:“你去召固三泰、瑚什布来,我有事要同他们商议…”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8章 收买

吕琦捧着一堆文件,快步走进了乾清宫内,经过一条长长的穿廊后,在一间房间前停留了下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走进了上书房内。

朱由检抬头看了眼吕琦手中的文件,不由向后靠了靠,叹气的说道:“华琪芳他们筛选了这么久,还有这么多文件吗?”

吕琦小心的解释道:“通政司送到秘书处的文件已经被筛选了大半,这里大部分文件都是商人代表大会这几天讨论出来的问题总结。”

朱由检伸了个懒腰,振奋了下精神后说道:“这里面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文件吗?”

吕琦小心的把一份文件放到了崇祯的面前,才退下说道:“贵族院的这份奏章,臣以为陛下可以先看看。”

朱由检一边翻看着,一边随口问道:“贵族院又想做什么?”

吕琦回答道:“臣没有细看,不过应该是同这次的股票交易所的风波有关。”

朱由检静下心来仔细翻看了一遍奏章,看完之后他不由哑然失笑的说道:“这些混蛋是讹上朕了吗?他们赚到钱不分朕一份,亏了钱就想从朕这里再捞回去?”

王承恩同吕琦都没敢接崇祯的话,他们很清楚这场股票的风波正是皇帝在幕后操纵的。而这些勋贵们显然嗅到了什么,这才跑到皇帝这里来哭闹了。

“把徐应元叫过来吧,关于股票交易所的事,朕也想问问清楚。”

朱由检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开始认真看起了关于各省商人代表们提交的,他们在经商过程中遇到的那些难处。

虽然每个省都有一份问题总结,但是大部分问题都是重合的,因此朱由检看完一份之后,就一目十行的翻过了剩下的文件。

“明天给朕安排一下,朕要同各省的代表分别进行会谈。”朱由检盖上了最后一份文件之后,对着王承恩如此说道。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才说道:“陛下,徐应元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可以传他晋见了吗?”

“让他进来吧。”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

徐应元进了房间后便先向崇祯行礼问安,在崇祯的询问下,他老实汇报了关于股票交易所的这场风波。

“这些勋贵加上商人,大约损失了25万两,我们只赚了18万两,那么其他的钱去哪里了?”朱由检听完了徐应元的讲述后,顿时有些怀疑的问道。

徐应元赶紧回道:“京城广源典当行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也学着我们接受股票抵押借款,然后把抵押来的股票在交易所内卖出去,臣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让它赚了不少了。”

朱由检顿时有些郁闷了,居然有人敢和自己抢钱,他脸色不虞的对着徐应元说道:“让股票交易所拿出一个方案来,今后没有抵押人允许,禁止他人拿抵押股票进行抛售,违者没收非法所得。”

朱由检开始思考关于贵族院的奏章的事了,贵族院内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勋贵损失超过了5千两。也就是说,之前他发给这些勋贵们的一揽子薪金,已经不见了一半。

这些勋贵们刚刚在土地庄园上损失了一笔,现在股票交易上又损失了一笔,再加上阳武侯被杀一案的影响,显然是怨气满腹的状态了。

朱由检觉得,现在应该是给他们一个甜枣安抚一下他们的情绪了。

“吕琦,这次投资的纺纱厂、纺织厂的总投资是多少?”朱由检随口问道。

“回陛下,一期工程准备上马15万个纱锭,500架织布机,总投资大约为35万元。其中四海商行出资20万元,宫内出资15万元。”

朱由检考虑一下,便说道:“这样,让张省声把投资扩大到50万元。

然后贵族院这边,通知他们。每个贵族院成员可以认购5000元限额的纺织工厂股票。

同时按照他们的出资金额,获得双倍面额的股票。这些股票2年之内不能转让,2年期满之后,朕溢价10%回收这些股票。

确定了贵族院的出资额度之后,剩余的股本再由四海商行同宫内之间进行分配。”

王承恩只是稍稍计算了下,便小心劝说道:“陛下,这样的话,就等于是把这次股票风波中赚取的钱都还回去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笑着说道:“嗯,有这些钱吊着他们,想必这两年之内,他们做什么事,都要先想想清楚了。”

吕琦等待了一会,看着崇祯没有更改主意的意思,也就告退着去执行皇帝的命令了。

徐应元也想要告退的时候,朱由检叫住了他说道:“这广源典当行借着交易所规则的漏洞捞钱,你找个交易不当的名义罚他三万两,这事就这么了结了吧。”

徐应元愣了下,赶紧忙不迭的答应了。朱由检沉吟了一会继续说道:“股票交易所的事情你尽快了结了,过几天朕打算让你去趟四川?”

徐应元顿时抬起头看着崇祯,小心的询问道:“陛下要微臣去四川办什么事?”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石柱土司对我大明忠心耿耿,浑河血战数千石柱土司兵卫国牺牲,朕打算好好嘉奖石柱土司一番,并册封秦土司为忠贞侯,这是第一件事。

奢安之乱尚未平息,而四川、贵州两地民众死伤已经有近百万人,但是朕到现在为止都没看见,这些死伤百姓遗留下来的土地是怎么处理的,你带着人给朕好好调查一番,这是第二件事。

广西、云南、四川、贵州是西南边陲,少数民族众多。奢安之乱久久不能平息,各地土司现在对我大明态度究竟如何,也需要进行详细调查了解。你去查访下各地土司,有能力、声望高者都要奏报上来,朕要调他们入京任职,这是第三件事。

这最后一件事么,你把蜀王给朕弄上京城来,蜀王的家产先借来充作军费,用来整顿西南军队和卫所。你能办到吗?”

前面三件事徐应元毫不觉得为难,唯有最后这件事让他感觉汗流浃背,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虽说替皇帝办差,他原本不需要畏惧什么,但对待宗藩却是让人棘手的任务。

自从昔日永乐皇帝夺取了侄子的帝位之后,每一任皇帝对于藩王的态度,就成了一种微妙的自相矛盾的方式了。

他们时刻警惕着这些藩王是否有什么异想,又不愿意背上刻薄对待宗藩的坏名声。毕竟永乐皇帝起兵的理由之一,就是建文帝刻薄对待亲藩。

而他们这些太监们同外廷的文官不同,虽然名义上也是皇帝的臣子,但实质上却是皇帝的家奴。

这宗藩毕竟也是皇帝的亲戚,只要他们没有什么谋反的事迹,一个太监去逼迫蜀王这样名声还算不错的藩王,十之**会被天下宗室群起而攻之。到时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把他丢出去堵塞众人之口怎么办?

朱由检迟迟听不到徐应元的答复,不由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你对朕的命令可是有所不满吗?为何沉默不语?”

徐应元赶紧叩首说道:“臣不敢质疑陛下的命令,臣一定会勉力去做。不过这蜀王向来对朝廷恭敬有加,臣怕到时天下宗藩借此攻击陛下。臣一死毫不足息,但要是污了陛下的名誉,臣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朱由检有些啼笑皆非,他对徐应元为自己开脱的话摇了摇头说道:“朕让你把蜀王弄上京城来,又没说要治他的罪,你有什么可担忧的。只要你把他带回京城,剩下的事朕自有主张,你究竟能不能做到?”

徐应元终于不敢推脱,战战兢兢的接受了崇祯的指令。朱由检看着徐应元出门之后,才转头对着王承恩问道:“朕的那位祖母和王叔有答复了吗?”

王承恩顿时躬身说道:“回陛下,郑太妃已经接受了陛下的条件。不过她提出一个要求,就是陛下要明诏召回福王入京侍奉母亲,不能用中旨。”

朱由检哂笑了下说道:“皇祖郑贵妃还真够小心谨慎的,唯恐被朕忽悠了去。福王叔父的上表什么时候会到?”

“回陛下,一来一去大约要10多天。”

朱由检想了想,便问道:“朕记得,再有10天就是恩科开考了,本次主考官是那两位?”

“回陛下,礼部侍郎杨景辰、曾楚卿二人为本次会试的总裁官。”

“派个人去贡院通知他们,本次会试出一道关于孝道的题目。然后让大明时报这些天多刊登一些,关于古人尽孝的故事。等到福王叔父的表章入京之后,审核一遍就全文刊登出去…”

丰城侯传达了皇帝的回复之后,贵族院内安静了片刻,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襄城伯有些疑惑的询问道:“这5000元限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买1000元,也送5000元面额的股票不成?”

丰城侯顿时转头看向了边上的徐应元,徐应元立刻懒洋洋的回答道:“意思是,5000元以下,你买1000元股票,可以拿2000元的股票,两年之后陛下用2200元向你购买回来…”

听完了徐应元的解说,泰宁侯颇为不乐意的说道:“现在商人放债一年,利息也要在六成以上。借给陛下两年,才给一成利息吗?”

其他勋贵顿时纷纷附和了泰宁侯,徐应元撇了一眼泰宁侯和众位勋贵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这次认购,纯属自愿。不愿意购买的,陛下绝不勉强。”

徐应元的说明,顿时把勋贵们的起哄声给憋了回去。拿出5000元两年之后变成1万1千元,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大多数人在这次股票风波中的损失都拿回来了。

他们只是算了算账,就小声抱怨着认购了自己的份额。原本对于皇帝的强烈不满情绪,顿时消灭了大半。勋贵们最终以17万元,认购了34万元的纺织工厂的股本。

不过宫内的资产管理委员会同四海商行显然不愿意吃亏,同样选择了虚增股本,实际投资50万元的棉纺厂,最后变成了100万元股本的北京棉纺一厂。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59章 毕自严

上任还不到3个月的顺天府尹毕自严,骑着一头健骡在外城的街道上巡视着。这是最近半个月来,他最繁忙的日常工作了。

毕自严是山东淄川人,万历二十年进士,他步入仕途时干的最久一份工作是松江推官。

在松江推官的任上,他开始接触和学习江南地方的经济活动,并出色的完成了几次复杂的地方经济事务。

他在泰昌元年时,就已经升任了太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按照道理,他是致仕归里,起复时应当以原官或是升一级使用。担任顺天府尹,他是完全可以拒绝的。

不过,毕自严显然没有把官位看的太过重要,既然同僚和皇帝要求他出来做事,他也就毫无怨言的返回了官场。

作为顺天府尹,毕自严上任后原本想要抓两件事,一件是京畿地区的治安问题;另一件则是京畿地区的粮食生产问题。

不过上任之后,他很快就发觉,京畿地区的治安问题已经不需要他多费精力了。

巡警局和县法官,已经把90%以上的案件自行处理掉了,只有涉及到人命及京城权贵的案件,才会转交到他手中。如此一来,毕自严的工作顿时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而顺天府的粮食生产问题,春耕还没有开始,他也无从关心。为此,他决定巡视京城,看看这些巡警们究竟是如何工作的。不过上街后的他,很快就被别的事务吸引住了视线。

天气刚刚转暖,从京营军队转业为建设公司的建筑工人们,立刻开始忙碌了起来。

他们拆除了内外城部分坊墙,和许多荒废的破屋子,并开始平整空置的土地,在街道两侧挖掘排水沟渠,填平一些死水潭和臭水沟。

数以万计的工人分布在京城各处的工地上,尤其是外城差不多都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建筑工地。

但奇怪的是,毕自严在这些工人身上看不到麻木和愤怒的情绪,反倒是觉得这些工人在干活的时候,充满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这让他颇为不解,在他经历过的那些政府主导修建的工程里,哪怕是维修和百姓息息相关的治河工程,那些被征发河工的百姓,干起活来都一样毫无生气。

为了弄清这些缘由,他开始养成了一个每天上街巡视,也许应该说是闲逛的毛病。

毕自严今天实在有些忍不住好奇,干脆让随从拦下了从边上经过的,一名挑着砖块的工人,随后从骡子上下来的他便问道:“这修的好好的大路,为什么要在两边高起来一块啊?”

这名工人抬头看到穿着官服的毕自严,顿时放下了担子,恭敬的回答道:“据俺们总旗…奥,班长说,这中间的是大路,给车马行驶,两侧高起来的是人行道,给行人步行。今后车马来去,都要靠右边行驶,这样大路就不容易堵上了。”

毕自严看着这个尚未成型的道路,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这么设计的好处。

他微微颔首之后,便又指着近处路边正在修建的房子问道:“你们现在修建的房子是做什么用途的?怎么里面如此奇怪,又这么狭窄,且差不多一里地就修建了一座。”

“奥,这就是厕所啊。这设计是挺怪,不过听说是宫中发下来的样式,俺们哪敢多嘴。”

毕自严继续问了几句,才意犹未尽的放了这位工人离去。他端详了这里的工地许久,才招呼着随从离去。

当毕自严返回内城的衙署时,门子赶紧上前替他拉住了骡子,服侍他下来之后,才恭敬的对他汇报道:“大老爷,倪翰林和陆员外郎来了。”

毕自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口问道:“来了很久了吗?”

“也不算很久,大约一刻钟左右,袁师爷正在二堂接待两位大人。”

毕自严点了点头,便向着二堂走去了。倪元璐和刚被调任礼部员外郎的陆澄源,正同毕自严身边的幕僚袁本昌谈论着几首小令,三人看到毕自严走进来后,顿时中断了谈话,起身对他施礼问好。

毕自严回礼后,就招呼三人坐下说话。袁本昌则借着还有公事要处理的名目,识趣的离开了,给三人留下了谈话的空间。

毕自严刚刚坐下,陆澄源就迫不及待的对他说道:“老前辈,您上任已经快满三个月了,不知你打算如何着手纠正陛下的错失呢?”

毕自严端着茶盏,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回道:“陛下的错失?恕老夫愚钝,端本此话何解?”

陆澄源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倪元璐,看着他低眉垂目一副不为所闻的样子,终于横下心对着毕自严说道。

“我大明这些年来,内外兵灾民变不断,各地又水旱连年,国库之内早就已经三空四尽了。

先帝修三大殿,更是耗费金钱无数,国库都已经开始寅支卯粮了。现在又要为先帝修建大工,又要治理海河,可以说到处都有花费银子的地方。

然而陛下为了自己出行方便,居然对京城道路大肆翻修,内外城的坊墙都拆除了不少。陛下刚登基就如此滥用民力,同隋炀帝有何区别?

还望老前辈体恤百姓困苦,停了京城这些大工,节约国库资金,为我大明保存几分元气。”

毕自严喝下一口茶后,放下了茶盏。这才慢吞吞的对着陆澄源说道:“京城道路建设及兴建的各种工坊,据老夫所知,国库没有出过一分银子。”

陆澄源愣了愣,他下意识的否定道:“老前辈是不是被蒙蔽了,这户部郭尚书最喜欢迎合圣意,陛下要修建京城道路,他怎么可能不出钱。”

毕自严摇了摇头说道:“京城各处道路修建一期工程,共分成了129个项目,统一由市政厅登记备案,并负责审查工程质量和工程验收后拨款的事务。

根据市政厅对于项目资金的筹集说明,大兴、宛平两县筹资三分之一,顺天府筹资三分之一,陛下内库拨款三分之一,暂定工程资金为15万两白银。”

陆澄源脑子有些乱,他正想着怎么反驳的时候,倪元璐抬头注视着毕自严,认真的问道:“大兴、宛平两县如何筹资?难道是在小民身上摊派吗?顺天府又上哪去筹资?”

“大兴、宛平两县,将会以本县的工商税作为筹资来源。顺天府的资金份额,已经由陛下代为垫上了。作为交换,新开设的北京棉纺一厂将会获得五年的免税期。”毕自严神情有些奇怪的说道。

“大兴、宛平两县的工商税,说到底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吗?这还不是在盘剥小民?”陆澄源似乎听出了破绽,顿时义愤填膺的嚷嚷道。

毕自严顿时不乐意了,作为一名经济工作经验丰富的官员,他可不认为收取工商税就等于盘剥小民。

“端本这话就说的无礼了,士、农、工、商,除了士人获得优待免税之外,其他三个阶层缴纳税赋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怎么能叫盘剥小民?

商人如果可以不缴税,那么农人和工人要不要缴税?如果天下没有人缴税,朝廷拿什么发放官员的俸禄,和供给边关将士粮饷?”

陆澄源被噎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为自己辩白道:“我不是说收取商税不好,而是商税规定收取一分,底层小吏就能收到十分,难道这还不算盘剥小民吗?

如果大兴、宛平两县要收取5万两税金,那么这些小吏很有可能就会收取50万两。如此一来,缴不出税金的商人就会破产,外地的商人们就不敢入京行商。

京城的吃穿用度皆来自于外地,要是商人不入京,货物运不来京城,则市面上必然百物腾贵。皆时,身为顺天府的大人你要如何自处?”

毕自严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陆澄源说的话固然有些偏激,但是根据他的官场生涯来看,这倒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倪元璐观察了下毕自严的神情,不由开口询问道:“大人为何不愿意停下,这修建京城道路的工程?在晚辈看来,这修建道路一事,挪到日后国库宽裕的时候动工,也没问题啊?”

毕自严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修建京城道路的劳工,都是从京营精简下来的人员,约有三万五千余人。

他们每天干八个小时,日工资8分钱。加班两个小时,加班费3分钱。大多数人都能干满10个小时,这就是一角一分钱,这刚好是四海商行一斗米的价格。

如果停下了这些工程,这些劳工就会失去工作。而京营已经不会再发月粮给他们了,3万5千人加上他们的家属,最少也有7、8万人。你们以为,7、8万没饭吃的人,呆在京城会是一件好事吗?”

倪元璐顿时沉默下去了,陆澄源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嘟囔着说道:“难道就不能,让京营再把他们召回去吗?”

毕自严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了陆澄源一眼,没有理会他。倪元璐想了许久,才试探的问道:“既然陛下都掏了顺天府的份额,难道就不能让陛下连大兴、宛平的份额也给填上吗?”

毕自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顺天府的份额是拿棉纺厂的税收抵消的,陛下替大兴、宛平出钱,想必一定会要求拿两县的工商税作为抵押。你确定让宫中的太监收税,会比胥吏好?”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0章 陕西商人的代表一

朱由检看了过了会同馆安排的,各省商人讨论小组的分会场后,拿过了一只铅笔勾勒了几处会场后说道:“今天上午,朕先和陕西、陕北、四川、湖广三省的商人谈谈…”

明代的陕西是一个囊括后世陕西、陕北、宁夏、甘肃四省在内的广阔行政区域。

在朱由检的建议下,召集商人代表时,陕西被分割成了陕西和陕北两块代表区域。陕北包括了宁夏区域,而陕西留下了甘肃区域。

虽然陕西的行政管辖区域非常大,但是大商人都不多,且主要集中在西安和汉中区域。

汉中商人以经营茶叶为主业,而西安商人则主要追随山西商人从事盐业、粮食贸易及边塞贸易。

虽然分成了陕西和陕北两个部分,但是两个区域的商人代表提出的问题基本没有什么区别。而据会同馆传回来的消息,两处的商人代表经常在一起开会。

于是朱由检干脆一起召见了两处的商人代表进行会谈,40名商人代表加上皇帝身边的近侍,把黄字院内的一间大屋子挤的满满当当的。

汉中茶商田常浩、西安商人刘昭是这些陕西、陕北商人代表中的领导者,他们代表着这些商人们,把这几天总结出来的行商难处向皇帝做了一个陈述,然后就惶恐不安的坐了回去,等待着崇祯的决定。

“朕已经看过了各位写上来的各种行商中遇到的问题,今天也亲耳听到了各位的想法。

朕以为各位代表提出的不少问题,的确是朝廷没有尽到自己职责的体现。

比如道路多年失修,导致运输不便。地方盗贼群起,商队非集结成大队人马不敢上路等等。这些都是朝廷的责任,朝廷应当管理起来。”

听到皇帝没有无视他们提出的问题,这让一直警惕和惶恐的商人代表们都稍稍放松了些。

刘昭更是带头向着崇祯叩首说道:“圣君体恤我等商民的苦痛,实在是我等商民之福气。我等乞求陛下子仁慈,减免我陕人之商税,好让我陕民有口饭吃。”

商人代表们顿时也跟着拜倒了下去,试图让皇帝就此免去陕西商人的税赋。

朱由检看了眼这位迫不及待想要给自己戴上高帽的陕商代表,不置可否的说道:“各位都起身吧,朕是来同你们讨论问题的,不是来听各位歌功颂德的。”

刘昭偷偷抬头观察着皇帝的神情,看到皇帝脸上有些阴沉的模样,他立刻见好就收的带头起身站回了原处。

看着这些商人代表们顺从的站回原处之后,朱由检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他继续开口说道。

“商人分为行商和坐贾,这商税也分为关税和铺户税。大明征收的商税一向以关税为主,主要集中在长江及运河航道上。而陕西地区的商税却主要以铺户税为主,关税基本很少。

朕这些日子研究了下陕西的民生状况,发觉主要原因就在于,陕西虽然地方广大,但是土地贫瘠,百姓并不富裕,且连年灾荒之后,陕西百姓已经家无余财了。

陕西人连饭都吃不上了,那里还能有什么商业活动呢?而陕西商业以往最大宗的活动,莫过于同蒙古人进行茶马互市。

但是陕西受灾的时候,草原上的蒙古人同样也在受灾,他们的牛羊马群都在不断的死去,根本没有足够的马匹跟我们进行互市贸易。

且大明茶马互市的主要场所,一在河州,一在大同,河州地方偏远,运输成本高昂,且受到川藏茶马互市的竞争。而大同位于山西,交通便给,同蒙古各部距离更近,运输成本更低。

所以陕西虽大,但是陕西商人的力量却很小。甚至于不得不依附于山西商人,方能支持下去。”

崇祯的分析,让陕西商人们纷纷点头同意,对于陕西越来越艰难的商业环境,他们只有感受的更深。事实上,不少陕西商人都已经把商业活动转到了外省,他们对于陕西流离失所的大群流民已经嗅觉到了危险。

田常浩对于茶马互市的衰退感受最为痛切,听了皇帝的言辞后,不由自主的开口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我汉茶和川茶一向以甘甜而著名,在口外也声誉卓著。

但是湖广茶商以劣茶充当好茶,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出售给那些番商,甚至于往茶叶中添加假茶,连带着破坏了我们这些边商的名誉。

小民以为,要维护茶马贸易的规模,首先就要禁绝湖广劣茶进行茶马贸易,只有让那些番商恢复了对我大明茶商的信任,他们才会远道而来进行贸易。”

朱由检对着田常浩点了点头说道:“茶马贸易中要对交易活动进行严格管控,不能让那些奸商损害了正当商人的利益,朕觉得很应该。

但是用朝廷的力量去禁绝湖广茶叶,朕觉得不太好。今天朕能用朝廷的权力禁止湖广茶叶进入茶马贸易,那么你们就不怕,明天朕用朝廷的权力禁止陕茶进入茶马贸易吗?”

田常浩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期期艾艾的说道:“我等都是忠于陛下的臣民,陛下是圣明天子,为何要如此作为?”

朱由检平静的说道:“陕西茶商是朕的臣民,湖广茶商难道就不是朕的臣民了吗?朕禁绝了湖广茶叶,就是你们眼中的圣明天子,朕要是禁绝了陕茶,湖广茶商难道不会把朕当做圣明天子吗?”

田常浩腿一软,顿时跪下向崇祯请罪了。朱由检挥手让他起身之后,扫视了一眼在场的陕西商人代表们,方才开口说道。

“陕西是个农业大省,大部分人都是靠农业吃饭,换句话说就是靠天吃饭。但是最近这些年气候异常,除了去年之外,都是灾害不断。

古人云,三年丰收才能积蓄一年之粮。而陕西这些年的灾荒,早就把陕西百姓的积蓄消耗一空,如果接下来的年份,再遇上前些年的天时,陕西人还能活的下去吗?

诸位应该都是陕西人,如果陕西大乱,各位的家人和亲族还能安乐的过快活日子吗?”

皇帝的问话,让在场的商人代表们忘记了商税的事,勾起了他们对于家人担忧的情绪,虽然他们不少人已经准备把家搬离偏远的县城,但是想要把整个亲族都迁走,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是家乡的田地不能抛弃,一个祖宗庐墓不能抛弃。更何况,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在这个宗族礼法的社会里,外乡人不受欺负那是不可能的事。

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人会下这个决心,把整个宗族迁移到外地去。

刘昭看了看同乡们的神情,咬了咬牙,再次上前对着崇祯拜倒说道:“圣明无过于天子,陛下如此关心我陕人,我等惟陛下之命而从,只求陛下能够救我陕人于水火。”

在场的商人代表们,顿时跟上了刘昭的步伐,纷纷向着崇祯恳请道。这一次他们的恳求声,倒是真心实意了一些。

朱由检站了起来,走到了跪拜自己的商人中间。他踱着步说道:“你们都指望朕去救陕人,但老实说,朕其实并没有这么大能量。真正能救陕人的,只在各位身上。”

朱由检的话让这些商人们一头雾水,如果连皇帝都做不到的事,他们这些地位鄙贱的商人们又如何做的到。

刘昭大着胆子询问道:“小民愚钝,敢问陛下此言何解?若是能救家乡父老,小民倾家荡产也愿意,可是小民的家产对于陕人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啊。”

朱由检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就算把诸位的家产都算上,也不过是救上陕人一时罢了。所以各位不必担忧,朕要图谋你们的家产。”

皇帝的话让商人们终于完全放下了心来,他们的确是想为家乡父老尽点力,但是要让他们倾家荡产去救陕西的流民,他们同样是敬谢不敏的。

朱由检在过道上慢慢踱步说道:“种田是看天吃饭,想要不看天吃饭,就要大修水利,只有陕西百姓吃饱了肚子,口袋里有了余粮,各位才能卖的出去商品。

在水利设施没有发挥作用之前,我们首先要赈济受灾的百姓。或是以工代赈,通过修缮道路来救助百姓。

但是不管兴修水利、赈济灾民、修缮道路,都需要花费巨大的钱粮,可是国库里却是空空如也,完全负担不了这笔费用。

那么钱从何而来,古人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大明财富十之七八聚集在东南,半个苏州府的商税就抵得上整个陕西的商税。只要能够收取商税,朝廷就能负担这笔费用。

为什么东南富裕而西北贫瘠,还不是因为西北地区要时不时的防备蒙古人南下。自我大明开国以来,蒙古破关而入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是陕西和北方地区受损,但是东南各省却次次安然无恙。

为什么?不就是我们替他们这些南方人挡住了胡虏的入侵吗?陕西为大明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东南的商人们缴纳税收,帮助陕西人建设家园,难道不应该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1章 陕西商人的代表二

趴在地上的刘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左右,发觉身边商人们的情绪都已经被皇帝鼓动起来了,陷入了某种对于江南人士的愤恨。

对于这种局面,刘昭也只能放弃了心里原本就不坚定的坚持。作为一名布匹商人,他同秦王府之间有着诸多联系。

管理秦王府的紫阳王朱谊漶,利用王府的特权赚取了诸多商业利益,对于崇祯想要征收商税的想法自然是反对的。

但是朱谊漶虽然性格刚强,却也知道自己这支血脉已经同主支非常疏远,他和崇祯之间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他自然不敢自己出头公然反对崇祯的收税主张,因此他让和王府关系并不算很亲密的刘昭出面,联络陕西、陕北的商人代表在会议上反对征收商税的主张。

刘昭虽然很想完成朱谊漶的嘱托,但是现在看到身边其他商人代表的神情,他也明白自己的任务失败了。

这些陕西商人上京之前,都认为自己是商人中的一员,他们自然也就站到了反对征税的立场上去了。

不过在皇帝的演说之后,这些商人代表们才猛然觉得,反对征收商税,得到最大的好处并不是自己,反倒是那些最为富有的江南商人,这种认知顿时让他们失去了反对征收商税的动力了。

而不少脑子比较灵活的商人们,却敏锐的意识到,如果朝廷真的能够把收到的商税,用于兴建陕西的水利和道路的话,那么无疑会给他们增加不少商业机会。

朱由检感觉到这些商人们似乎已经不再那么抗拒自己之后,这才继续说道。

“不过这些方法都只能解一时之急,从长远来看,陕西土地贫瘠,但是人烟繁密,想要解决陕西百姓的吃饭问题,还需要找找农业之外的路子。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陕西身处边塞之地,解决经济问题,莫过于发展边贸。

所谓边贸当然不止是茶马贸易,我们也不能把目光只放在周边的蒙古部落身上。汉唐时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让长安成为了天下最为繁华的都城。

只要我们能重新打通丝绸之路,越过这些蒙古部落占据的地区,就能抵达富庶的河中地区,波斯、奥斯曼帝国乃至欧洲地区。

陕西就能重新恢复汉唐时的荣光,而诸位也将会成为同山西、徽州商人并重的豪商。”

田常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但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他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大约有所不知,天山南麓的卫特拉蒙古和硕特部的顾实汗,同占据青海的喀尔喀部却图汗之间剑拔弩张,两个部落之间摩擦不断,有爆发大战的嫌疑。

而天山北麓,则以蒙古准格尔部落最为强盛,但是前年准格尔部首领哈喇忽拉之子去世,这位蒙古首领的其他儿子为了抢夺死去兄弟的家产,发生了大规模的内斗。

这场内斗不仅仅在准格尔部落内部,还牵连到了土尔扈特部、杜尔伯特部,使得通往西域的商路断绝。

而且据小人所知,卫特拉蒙古部落联盟不仅和西面的俄国人在交战,还同占据了天山南部、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地区的叶尔羌汗国征战不休。

河州通往准格尔部落的吐鲁番、哈密地区,现在都在叶尔羌汗国手中,而叶尔羌汗国内部同样存在着,兄弟争夺汗位的战争。”

朱由检下意识的说道:“也就是说,河州通往西域的商路已经断绝了?”

田常浩低着头回答道:“正是如此,陛下。”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之后,便笑了几声,方才说道:“如果以诸位个人的力量,这条充满战火的商道自然是断绝了。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各位能够联合起来,再加上大明在背后的支持,这条商路未必就断绝了。

虽说我大明现在内外交困,但是烂船还有三斤钉。以大明过去的名声,西域各国总不会公然打劫挂着大明使团的商队。”

田常浩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得不再次解释道:“可是陛下,兵荒马乱的,那些乱兵、马贼可不会承认商队是大明的使团。”

朱由检却毫不在意的说道:“朕最近想要整顿大明军队,陕西边军恐怕也要调整不少人员下来。这些边军在边塞服役,都是见过战阵的老兵。

朕可以把这些退役的老兵编制成保卫商队的护卫,只要西域各国不是公然派出军队袭击商队,想必他们总是能保护得了商队的安全的。”

原本对于重新开通丝绸之路毫不指望的田常浩,顿时愣住了。有这些边军出身的军士担任商队的护卫的话,就算打通不了整条丝绸之路,但是通过叶尔羌汗国、卫特拉蒙古部族联盟的地区,机会还是很大的。

就连其他商人代表也开始讨论起,皇帝设想实现的可能性起来了。

朱由检似乎找到了思路,继续信口开河的说道:“漠南蒙古各部和陕西一样,同样是连年受灾。

与其等这些蒙古部落饥寒交迫破关而入,让陕西百姓雪上加霜。倒不如我们主动出击,雇佣这些蒙古部落为大明的商队保驾护航。

更何况俗语有云,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后套平原土地肥沃,又有黄河水可以引灌,但是蒙古人不识耕种,只会用来放牧,可谓暴殄天物。

如果我们能同这些蒙古部落建立起贸易关系,那么还有什么比租种土地耕种更为划算的呢?这些蒙古部族往日通过放牧就足以养活自己,但是现在天灾频频,他们受到的影响比我们大明还要严重。朕相信,现在的蒙古人应该不会这么有骨气的。”

朱由检的话语,让这些陕西商人们的心思开始活跃起来了。崇祯为他们描绘了一个美妙的蓝图,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摘下甘甜的果实。

但是大明以往对于边塞贸易的严厉控制,又让这些商人们担心,皇帝的设想会不会很快就被那些文官们推翻。

毕竟现在的茶马贸易,基本上都是边疆大帅、王府勋贵们的囊中之物。就算他们这些人有皇帝的支持,也未必能从虎口夺食。

田常浩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想要搏一搏。他是汉中的大茶商,这些年来茶马贸易的规模越来越小,如果再这么下去,他茶山上的那些茶树,就真的要砍下来当柴烧了。

“小民想要请教陛下,这个联合起来组织商队,究竟是个什么章程?”田常浩鼓足了勇气问道。

看到终于有人接自己的话了,朱由检心里顿时舒坦了起来,他立刻说道:“朕以为,可以按照股份建立边贸公司。朕占一股,护卫公司占一股,朝廷占一股。

护卫的人员、武器装备由朝廷统一提供,边贸公司同蒙古各部或是西域各国打交道,都可以使用朕和大明的名义。”

商人们盘算了一下,认为如果朝廷真的能够提供这么多便利的话,分上三成利润,并不算多。

刘昭同样有些心动了,他转了转眼珠,突然开口问道:“那么陛下,这边贸公司的税收应该怎么算?”

刘昭的问题同样也吸引了许多商人,他们都把目光转向了崇祯,期待他的回答。

朱由检摸了摸鼻子说道:“制定税收,这是大会的任务,朕既然召集你们来开会,就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不过以朕的想法,不同的货物,就应该制定不同的税率。奢侈品的税收要高一些,普通的民生用品自然要低一些。

而且之前那位商人代表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边塞贸易如果任由某些奸商拿伪劣商品害人,这不断有损我大明的声誉,还有可能影响我们同那些边境部落的关系。

朕以为,对于边贸公司的数量要进行严格控制,并要时时抽查这些公司的货物质量,对于拿假冒伪劣商品败坏我大明声誉的公司,要取消他们的边贸资格。

朕会对茶马司进行改革,重建一个管理出口贸易的国家机构。每一家开展出境贸易的公司,都必须要进行登记,和提供公司资金流动状况的账目…”

崇祯成功的说服了代表陕西、陕北的40名商人代表,他们愿意在接下去的商人代表大会上,支持皇帝提出的商税改革措施。

三月的山东半岛,内陆是暖和的阳春季节,一片青翠山林入目而来。但是沿海地区却依旧寒风冷冽,宛如冬季。

蓬莱港外的一座渔民村子里,一名河泊所的属吏正召集了村子里的渔民,宣读朝廷颁发下来的渔业管理新规定。

“…凡是加入渔业公司者,免交每年036两的丁银。并不再承办其他额外的徭役及解差、岁贡…”

这名属吏虽然穿着棉袍,但是在海风的吹拂下,还是觉得手脚快要发麻,冻得鼻涕都流下来了。

他好不容易念完了文告,就想要躲到村长的屋子里暖和暖和的时候,下面的近百号渔民却不愿意让他离开了,他们纷纷询问着文告内的诸多内容。

以往河泊所的官吏到村子里来,不是来收税就是来要好处的,今天居然转了性子,要给他们这些渔民好处,这让渔民们有些难以置信。

回答了这些渔民十多个问题后,这位官吏终于忍不住了,招呼了村长进了屋子,让渔民们自己派代表进屋询问去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2章 湖广商人的困境

朱由检说服陕西商人们花费了不少口舌,但是面对四川商人时却几乎没有动过唇舌。对比起让皇帝征收商税,四川商人们更为迫切的,是希望朝廷能够早点平定奢安之乱,并整修出川的道路。

因此,在皇帝提出了要求之后,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向皇帝表达了效忠的意思。

元朝时期的湖广行省几乎包括了长江以南直到海南岛的区域,明朝建立之后缩小了湖广行省的范围,只留下了湖南、湖北两地,但是把长江以北、大别山、桐柏山以南的河南行省南部并入了湖广行省,共计16府。

湖广行省虽然地方广大,但是商业却基本为外地人控制,本地人经营的行业只有2个,湖北的茶和湖南的米。

而随着江南经济的不断发展,大部分良田都改种为经济作物之后,粮食生产的区域便渐渐转移到了湖广地区。特别是湖南长沙府,开垦良田超过3万多倾,成为两湖地区最大的稻米输出地区,而长沙也成为了湖南地区最重要的米市场。

明朝前期“苏湖熟,天下足”的情形,也慢慢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的状况。

不过湖广行省商业的不发达,导致了偌大的湖广地区只有区区10名代表,基本都是茶商和粮商。

对于他们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征收商税,而是湖广地区多如牛毛的宗室们。这些宗室藩王仗着特权,纵容家奴欺行霸市,盘剥过往行商。

而湖广茶商们还有最为忧虑的一桩事,那就是随着茶叶种植的技术的发展,湖广的茶叶产量不断的在增长。

但与此相反的却是,茶叶的销售市场却在不断萎缩。当世茶叶半数出自闽南一省,八闽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加上茶叶种植、加工技术最为精湛,因此闽茶基本上独占了江南茶市和海外市场。

湖广茶叶种植技术虽然有所发展,但是加工技术上的低劣,使得茶叶质量远不如其他地区的茶叶,只能以价格同其他省份的茶商竞争。

不过湖广茶叶的苦涩,倒是极合草原民族的胃口,这些吃惯了牛羊肉和奶制品的民族,更喜欢久泡而味道不减的湖广粗茶。

一些湖南商人了解了草原上的饮茶口味之后,就动起了歪脑筋,以湖南当地出产的一种苦茶充当茶叶出售。

但是蒙古人饮茶的习惯,是在喝完茶水之后,把茶叶也嚼烂了吞下去,这是一种相当原始的替补蔬菜缺乏的方式。

这种湖南苦茶虽然味道和茶叶类似,但是叶片坚韧,而茶商们显然没有考虑过蒙古人饮茶的习惯,因此往往有割破嘴唇和刺伤内脏的情况出现。

这也就让湖广茶叶成为了低劣品的代名词,并给竞争对手川茶和陕茶以攻击的借口。

正因为如此,让湖广茶商们担忧的不是纳多少商税,而是保住他们在茶马贸易中的交易份额。

和四川的商人会面之后,朱由检便来到了湖广会场,早已等候多时的湖广商人们殷勤的向皇帝行礼请安。

听过了几位商人们支支吾吾的汇报之后,朱由检却笑了笑说道:“朕已经看过你们提出的问题,虽然你们不敢说,但是朕也很明白,湖广地区的宗室私自设卡收税,已经成了一个痼疾了。

朕现在也不能向各位说明什么,不过朕可以向各位保证,2年之内,朕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保证湖广商业的发展,不再受到无理的干扰。

湖广行省地域宽广,茶、粮、桐油、木材等物产丰饶,可以说是我大明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但是阻碍了湖广经济发展的,一是发展目标的问题,即湖广究竟要发展什么作为自己的主业?”

长沙商人陈大德和同伴们互相注视了一眼,才小心的询问道:“陛下所谓的发展目标是什么?”

朱由检心思清晰的说道:“松江布、魏塘纱、太湖桑蚕,凡是江南经济发达之所,都会找准本地区的定位,然后因势利导,引导本地民众从事这一行业。

但某个地区发展某个行业到了一定规模之后,熟练的技术人员能够被廉价的雇佣到;大批物料向该地区集中,也会降低物料的价格;最终产品的成本就能显著的下降。

而大量的产品制作出来之后,丰富的产品数量和种类,也会吸引各地的商人前来采购。长此以往的下去,其他地区规模较小的产业就会渐渐萎缩下去。朕把这种情况叫做产业聚集效应。”

皇帝的话语,让这些湖广商人们犹如醍醐灌顶,他们一直以来只能看到自家生意的规模盈利,从来没有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去俯视整个大明的经济。

当这些商人们换了一个角度看待自己从事的行业之后,顿时感觉以往模糊不清的商业竞争,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米商们感觉自己的前途光明一片,但是茶商们则更为明显的看到了湖广茶叶尴尬的境地。

待的这些商人们讨论了一会之后,朱由检才再次开口说道:“诸位刚刚说的不错,湖广依托长江及各支流水系,可以很容易的把出产之物运送到苏杭一带。

而湖广丰富的水源,更是种植稻田的有利条件。从前我们说:苏湖熟,天下足;但是今后完全可能变成:湖广熟,天下足。

如果真能做到这点,昔日苏松鱼米之乡的名头,未尝不会变成湖广的称号。”

大半的湖广商人代表们脸上都挂上了会心的微笑,还有小部分商人则依然忧心忡忡。

朱由检观察了这些商人代表们的神情之后,却话头一转的说道:“但是想要把湖广的农业发展到苏松两地的程度,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各位都是商人,都应该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经商需要成本,想要把湖广之地变成鱼米之乡,同样需要巨大的投入。

有水是好事,但是水多就成了灾难了。长江水系虽然给湖广行省带来了航运和农业用水,但是同样也带来了水灾。

要想发展湖广行省,首先就要制服长江水系,我们需要对流入长江的每条支流都进行梳理,才能得到长江的水利而去长江的水害。

且长江航道弯曲蔓延,不少地方都成了妨碍长江航行的威胁,我们要整治长江,不但要修建江堤,还要截弯取直…”

皇帝抛出的一个个项目,顿时把刚刚兴奋不已的湖广商人们浇了个透心凉。想要完成这些项目,花费的钱粮不是以百万计的,而是以千万计算的。

他们实在是想不出来,穷的都要找商人们开会缴纳税收的朝廷,究竟猴年马月才能动工了。

朱由检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些商人们难看脸色,继续兴致勃勃的说道:“其次,想要开垦湖广的田地,就需要消灭阻碍开荒的各种疾病。朕听说湖广之地,为祸百姓最烈的,莫过于水蛊病。

如果不能征服这些疾病,湖广的百姓终不能安居乐业,而没有了百姓,又谈什么发展农业?朕已经命令太医院调集人员,前往湖广研究攻克这些疾病的治疗方式…”

听完了皇帝对于湖广农业发展的设想,这些商人们面面相窥,最后陈大德小声的对皇帝提醒道:“陛下圣明,对我湖广百姓关怀备至,我等小民感激涕零。不过这些钱粮要从何而来呢?”

朱由检温和的回答道:“朝廷出资一部分,地方自筹一部分,收益者拿出一部分。我们先易后难,先急后缓,只要一点点的干下去,终究能够改变湖广的面貌的。反之,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么就算再简单的事情,也不会自动完成的。”

陈大德终于领悟了些什么,他试探的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这些事情不是立刻动手的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朕不是神仙,也不是隋炀帝。朕还是明白的,我们做事情终究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能超过了现实条件的蛮干么。”

皇帝的说法,让商人们的脸色好了许多。虽然崇祯提出的设想的确是有利于湖广百姓,但是如果皇帝不顾民力,就这么颁发命令的话,那么对于湖广百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这些商人代表们也马上反应了过来,皇帝所说的朝廷出一部分,显然是指增加的商税而言,毕竟除了商税之外,其他收入都已经对应着支出了。

粮食商人们对此自然是乐于见到的,毕竟要完成这许多工程,湖广缴纳的商税肯定是不足的,那么必然是要从其他地方征收的商税里贴补一份出来。

不过茶商们的心情就有些糟糕了,他们的茶叶销量每况愈下,还要再增加商税的话,无疑是给他们雪上加霜了。

朱由检这时转过头去,对着王承恩吩咐了几声,很快几名小太监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朱由检首先拿起一块砖头似的茶砖说道:“这一块是茯砖茶,是用于边塞销售的茶砖,当然对于茶叶你们总有人比朕懂的多,朕就不谈这是怎么做的了。

朕听说湖北地区还有一种帽盒茶,也类似于砖茶。但是除此之外,不管是陕南还是湖广的茶叶都会运到咸阳进行制作茶砖。

这显然是不划算的,朕以为应当安排人员在茶叶产地进行研制。而至于边茶的外贸,朕打算重开丝绸之路,第一批设立5家公司从事出境贸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3章 水泥试制成功

皇帝想要重开丝绸之路的想法,顿时引起了茶商们的注意。甚至于忽略了,皇帝要在湖广地区研制茶砖的说法。茶商何有福压抑着激动开口问道:“敢问陛下,这所谓的边贸公司是什么?”

朱由检把对陕西商人们说的边贸公司章程,再次对这些湖广商人们复述了一遍。

对于朝廷以公司形式开放边塞贸易的方式,对于这些茶商来说,这似乎比固定时间的茶马贸易更为自由和有利可图。

何有福和同伴小心讨论了几句,便再次向皇帝询问道:“敢问陛下,加入了这个边贸公司之后,是不是就能在任何时间出入边境?公司经营的货物种类和区域有没有特别的限制?”

朱由检思索了一会,便开口说道:“原则上成立了这五间公司之后,大明陆地之外的边境贸易将暂时不对其他个人开放了。

其他个人想要参与出境贸易,就必须通过这五间公司,否则即为违法。而各家公司的经营区域,将会在五家公司成立之后,进行独家经营权的竞标,每隔5年重新竞标一次。

各家公司想要经营的货物种类,在公司成立时先上报,朕将会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管理边贸,根据公司经营货物种类的不同,核定每家公司的税收比例…”

湖广行省的商人代表们,在皇帝的述说之后,同样向皇帝表示了愿意听从于皇帝的指示。

朱由检身后的小太监们,拿起了热好的水和羊奶,加入了一些颜色红褐色的茶叶,还有白砂糖,调制了几杯奶茶出来。

朱由检请几名茶商品尝了这些古代版本的奶茶之后,随口问道:“各位对这茶有什么看法?”

何有福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脸上就堆着笑容恭维道:“这种喝茶的方式果然新奇,喝起来又香又甜啊。”

其他商人代表也纷纷附和着说道,朱由检却笑了笑说道:“你们这话说的就违心了,这武夷山南麓的星村镇制作的小种红茶,不加奶不加糖,喝起来先苦后甘,回味无穷。

但是加了奶和糖之后,这红茶的味道就被破坏掉了,可以说暴殄天物。”

几位茶商顿时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了,何有福小心的说道:“那么陛下为什么?”

朱由检这才说道:“耶稣会的教士们很喜欢这种喝茶方式,湖广的茶叶光靠边贸是销售不了的。而且进行贸易最好的方式还是海运,红茶比绿茶更耐储藏。

从大明运往大洋彼岸,只要解决了防潮问题,红茶显然更不容易变质。朕希望你们寻找适合的茶叶,制作出红茶。只要让那些欧洲人喜欢上这种改良后的饮茶方式,湖广的茶叶还会愁什么销路吗?”

原本已经为保住边贸份额喜悦不已的茶商们,在崇祯的引诱下,现在却多了一丝对于海外贸易的野心。

经历了忙碌的一个早晨之后,朱由检决定下午找几个简单一些的省份进行交谈。

他首先挑上了福建,福建的商人代表大多是小商人出身,真正的大商人都是不纳税的走私商人。

虽然如此,这些商人们同样脱离不了海商们的影响。在许心素和郑芝龙的联合影响下,大多数福建商人代表都选择了支持皇帝的立场。

而崇祯要付出的,就是让这些商人代表们参与海外贸易,享受海外贸易带来的好处。

而广东商人代表们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了,他们本来就享受着不纳税的走私贸易,崇祯开放海禁的决定,事实上让他们的利益受到了损失。

他们事实上并不想支持皇帝增税,可是广东的海岸线虽长,适合作为良港的港口也多,但是受制于本省的物产并不丰富,需要运自内地的物产出口。

如果激怒了皇帝,对广东的商业进行压制的话,本来就失去了地利的广东,再失去了朝廷的支持,那么广东的海外贸易又要如何同江浙和闽南去竞争呢。

同广东的商人们谈完了之后,朱由检发觉自己还是没有获得这些商人们的真实想法。这些商人也许会随着大势,随时倒向自己的对立面,这是他最后的想法。

朱由检仔细计算了下,北直隶、陕西、陕北、四川、湖广、福建加起来已经有90票了,就算广东摇摆不定,他只要再说服40票就可以通过这次征收商税的改革方案了。

朱由检正想着,接下来要同那两个省进行会面时,一名侍卫走了进来,向王承恩汇报了些什么。

王承恩立刻走到了崇祯身边,小声的汇报了几句。朱由检听完后,立刻打消了继续会谈下去的想法。

“今天就到这里吧,同各省代表会谈的事,明天再继续了。”朱由检站起身来,对着身后陪同的人们说道。

主持代表大会的官员和会同馆的官员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敬的送着崇祯离去了。

朱由检离开会同馆之后,并没有向着皇宫而去,而是直接向着外城而去了。

在外城的砖瓦厂,竖着18个柱子,朱由检在工匠头子的陪同下,一一检查了这些柱子。

检查完毕之后,朱由检才随口对着身边的工匠问道:“这些柱子都有28天了吗?”

工匠头子孙河马上回答道:“是的陛下,都已经达到28天了,小人们每天都按照陛下交代的方式进行养护,没有一天漏下的。接下来,就请陛下吩咐怎么试验这些柱子了。”

“找人拿大锤子砸,直到完全破坏柱子为止,记录下锤击的次数。”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吩咐道。

在没有静压机之前,他也只能选择了最原始的人力破坏方式。18个原始的钢筋混凝土柱子,半个小时后就残破不堪了。

朱由检再次检验了一遍柱子,发觉除了三根柱子外,其他柱子上的混凝土已经全部碎裂了。

“这三根柱子的编号是什么?”朱由检指着三根保存了大半模样的柱子问道。

工匠头只是撇了一眼,就报了出来:“是5号、9号和14号柱子。”

“把这三根柱子使用水泥的烧制记录拿来给我看看。”朱由检一边观察着柱子的破坏断面,一边随口吩咐道。

站皇帝在另一侧,负责管理砖瓦厂的小吏,很有眼色的从身后的属员手中翻找出记录本,然后小跑到崇祯面前恭敬的递了上来。

朱由检仔细翻看了三份水泥配方记录,主材都是他所说的石灰石同粘土粉碎煅烧,记录上有所不同的是添加剂的不同。

朱由检看着记录对着身边的工匠头子说道:“这三份配方都可行,今后就在这三份配方上进行调整实验,看看能不能烧制出不同作用的水泥,比如说可以在水下凝固的水泥。

嗯,根据这三份记录,我们要规定:烧窑的温度必须高到足以使烧块含有一定量的玻璃体并呈黑绿色。把其他的记录也给我看看。”

工匠头子点着头记下了崇祯的吩咐,而小吏则忙不迭的拿来了剩下的记录。

朱由检同样很认真的翻看了一遍记录,并不时的对照了下相应柱子的破坏面。

合上最后一份记录之后,他继续对着工匠头子说道:“好几个柱子轻易就开裂了,主要问题是水泥内部含有过量的石灰。所以,今后烧制水泥时,石灰石和粘土的比例必须正确还要固定,不能烧制完成之后,还有石灰存在…”

终于弄出了水泥,让朱由检还是挺高兴的,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修建现代样式的道路和厂房了。

不过利用砖瓦厂的砖窑改建的水泥窑,显然不怎么适合大规模烧制水泥。且外城使用的石灰石也需要从西山运来。

既然确定了水泥的基础配方,崇祯便下令在门头沟石灰石矿附近修建水泥厂,他还同几位工匠讨论了如何修建土法的水泥窑。

让崇祯有些遗憾的是,磨料和粉碎这些工作,现在还是只能用人力和畜力完成,这显然限制了水泥的产量。

在砖瓦厂呆了大半天,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在王承恩的催促下,朱由检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在同这些工匠们的讨论中,他感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后世开设计交底会一样,比给商人代表们画大饼自在多了。

临走之前,朱由检下令对研发水泥的工匠和官吏们进行了嘉奖。

当他回到宫内时,看到自己桌上又堆了一堆文件,询问了吕琦几句之后,他便批改起来了。

在文件的最下方,朱由检看到了一本书,他拿着书翻看了起来,粗略翻看了数页之后,他便对着吕琦有些急切的问道:“这本《东西洋考》是那来的?”

吕琦倒是难得看到崇祯露出这种神态,赶紧回道:“是翰林院编修倪元璐送上来的,说陛下既然要想开放海禁,那么应当读一读此书,了解下海外各国的情况。”

朱由检摸着下巴想了许久,才笑了笑说道:“明天朕要见见倪元璐,就安排在会同馆吧…”

山东各地的沿海渔民,在接到了当地河泊所传达的文告之后,不少人都半信半疑的加入了河泊所建立的渔业公司。

整个山东半岛大约建立了12个渔业公司,加入的渔民有数千人。这些愿意加入渔业公司的渔民,大多数都是较为贫困,只有一艘小船,或是连小船都没有的穷困渔民。

那些家境较为富裕,家里有艘大船的渔民家庭,都不愿意加入渔业公司。

虽然那些河泊所的小吏们宣传,进入渔业公司的渔民,都会分到大船出海。但是很少人愿意相信朝廷的话,不过河泊所废除的几项杂税,倒是让这些渔民们感到很高兴。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4章 说亲

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在田尔耕的府邸前停了下来,车夫有福从座位上下来掀开了车帘说道:“老爷,到家了。”

被掀起的车帘后面,露出了田尔耕闭目端坐的身影。听到了车夫的招呼之后,他才张开眼睛,打量了一眼车外的环境后,方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田尔耕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作为官宦之后,又是位高权重的锦衣都督,他一向喜欢华丽的事物。

但是自从经历了魏忠贤倒台,差点被抄家问罪之后,他终于收敛起了曾经身为锦衣都督的威仪。

而新登基的崇祯皇帝又是一个喜欢朴素生活的人,“上有所好,下必从焉”,田尔耕显然很了解这句话的真意。

于是以往出门在外前拥后呼,被锦衣侍卫们簇拥着,招摇过市的锦衣都督,变成了现在这位轻车简行的低调官员。

车夫有福叫开了府门之后,田尔耕便信步进入了府内。在二门处,二管家阿全迎了上来,对着田尔耕汇报了这几天叶柒的行动。

田尔耕想了想,便对着阿全吩咐道:“我先去洗漱一下,一会你去通知叶柒,我今晚在轩内小厅宴请他…”

当田尔耕洗漱完毕,正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穿上家居常服的时候,他的夫人黄氏已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黄氏进门后就屏退了下人,亲自服侍田尔耕穿戴了起来。她小心的观察着田尔耕的表情,口中小声说道:“老爷,你真的要把淑云许配给那个乡下泥腿子吗?”

田尔耕闭着眼睛让夫人替自己穿戴着衣物,神情很是放松的随意说道:“怎么了?”

“淑云虽然是庶出,但是出生后就死了娘,从小就养在妾身膝下。就这么把她许配给一个乡下泥腿子,妾身恐怕会被人说闲话。”黄氏战战兢兢的说道。

田尔耕依旧闭着眼,不以为意的说道:“理那些闲人作甚,我自嫁女,与他们何干。”

黄氏打量了夫君几眼,终于硬着头皮说道:“田家世代官宦之家,和一个庄户出身的泥腿子联姻,恐怕有辱门楣。我们家淑容还没有定亲,会不会受到影响…”

看到田尔耕猛的睁开眼睛盯着自己,黄氏顿时说不下去。田尔耕看到夫人低下头去,不敢和自己对视,这才冷冷的说道:“究竟是谁在你耳边说这些闲话,还不老实说出来?”

黄氏小声的支吾了几句,田尔耕顿时薄怒的对着黄氏训斥道:“魏广微这个老匹夫,当初吾被群臣攻击,身家性命岌岌可危的时候。他不替我在朝堂分辨也就算了,还想着对我家女儿下手,保全自家的名声。

这种亲家有还不如没有,我不是看在女儿面子上,早就同他翻脸了。他还好意思来插手我家的家事?

我算是看清楚了,这戏文里说的不错。这天下最负情薄幸的莫过于这些无耻文人,这叶柒虽然出身不好,但是做事深得陛下之心。

更有一桩好处,就是家世单薄。我把女儿许了他,今后在锦衣卫自然多了一分助力。而他一个根基浅薄的乡下人,在锦衣卫做事也需要我家的支持,这是一双两好的美事。

我家几个子弟都是些没用的蠢物,有了叶柒这门亲事,起码能保证他们平安度日。你休得再听那些胡言乱语,好好教导淑云准备嫁妆,莫要坏了我的安排。明白了吗?”

在田尔耕劈头盖脸的训斥下,一向柔弱的黄氏顿时忙不迭的答应了,田尔耕这才整理的袍服离开了房间。

听雨轩花厅内,叶柒同田尔耕交谈中,听到了这位上官提出的婚事,又是恐慌又是惊喜。

这位田府淑云小姐的姿容,前二天他意外撇到过一眼,似这等官宦贵女自然同乡下丫头有着云泥之别。

叶柒虽然心动,但是却并不认为这位小姐会和自己有什么交集。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位田大人会向他主动提出这门意外的婚事。

看着叶柒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田尔耕心里只是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从宫内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知道这位好运的乡下泥腿子,能够成功过关,他才不会这么急切的提出这门亲事。

像叶柒这样,如此自作主张得罪地方士绅和文官,还能得到皇帝庇护的,就算是锦衣卫的历史上也只有少数几人了。

虽然不知叶柒为何如此得到崇祯的欢心,不过并不妨碍众人想要拉拢他的想法。

为了保证他上京后不出什么意外,王承恩派人要求他负责叶柒上京后的安全,田尔耕自然不敢怠慢,把叶柒安置在了自家的后花园内。

而现在获得了叶柒将要无罪过关的消息之后,田尔耕就想着把叶柒和自己的家族绑在一起,预备借着这位锦衣卫中的勋贵,来稳固自己在锦衣卫中的地位。

他仔细打量着叶柒的面貌,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难怪自己的夫人会不喜这门亲事了。尖嘴猴腮,面容黝黑的叶柒,丝毫看不出任何贵气,还真是一副刚刚从田里上岸的农夫模样。

叶柒并没有考虑的很长久,他很快便对着田尔耕回答道:“大人愿意许配令爱给卑职,卑职只有欣喜若狂。但是卑职现在是上京待罪之身,恐怕会耽误了小姐…”

田尔耕顿时把脸拉了下来,瓮声瓮气的说道:“那你是不愿意结这门亲事了?”

叶柒下意识的说道:“不是,卑职希望能够等陛下审过案子之后,恢复清白再向大人提亲。”

田尔耕这才转怒为喜的说道:“老夫岂是趋炎附势之徒,你若愿意,便叫老夫一声岳父。若是不愿,今后也不用再提,就当老夫一时喝高了,今日酒后胡言…”

“小婿敬岳父大人一杯,祝岳父大人福寿安康。”叶柒当机立断,举起酒杯向田尔耕双手奉上说道。

当叶柒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他按照往日的习惯,洗漱过后准备在花园内活动下身体的时候,一名太监带着崇祯的旨意进了后花园。

在听雨轩内,吕琦向叶柒宣读了旨意:“…革去该员身上所有官职,并削去锦衣卫籍…”

听完了圣旨,叶柒大致明白了,皇帝对于自己的处置,只是革职为民。这个处罚结果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宽厚了。不过他有些担忧,自己昨晚订下的婚事会不会因此起什么变化。

读完圣旨的吕琦,看着叶柒脸上并无不满的神色后,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收起圣旨交给边上的锦衣卫侍从吩咐道:“你们且去门外候着,杂家还有几句话要交代叶柒。”

看着侍卫们关上厅门之后,吕琦才慎重的对着跪在地上的叶柒说道:“下面的话,是陛下要杂家转述的,你且好好听着。”

叶柒顿时凛然的回答了一声,吕琦才继续说道:“你这次做事过于莽撞,操之过急,导致地方士绅联合起来反对土地改制,这让朕非常被动。

不过你做事的方法虽然错误了,但是做事的方向还是正确的。此次土地改制功败垂成,未经全功。主要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人太少。

朕免去了你在锦衣卫中的一切职务,不是对你的惩罚。而是希望你脱离出锦衣卫这个小圈子,去见识下更广阔的天地。

你且去读上两年书,多学点知识,多认识些志同道合的友人。届时,再来充当朕的羽翼…”

听完了吕琦转述的皇帝口谕,叶柒泪流满面,感动莫名的叩首回道:“臣叶柒,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君父的恩惠。”

转述完了崇祯的话语之后,吕琦恢复了平和的语气说道:“你既然知道陛下洪恩,那便好好读书去吧。拿着这块牌子,去原先的国子监,现在的燕京大学报道,去的时候最好改一改名字,你现在的名字可是名声在外啊。”

叶柒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睛说道:“臣便改名叶雨轩好了。”

吕琦微微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那么你还有什么话,要对陛下回复的吗?杂家可以替你转述…”

大约在同一时间,顺义县大堂内,参政徐从治同上官县令同时接到了皇帝免职、调任的旨意。

徐从治脸色难看,调任广西的命令来的如此之急,表明了皇帝是完全被激怒了。虽然他在背后支持着这些地方乡绅互相联络,但是绝没有想过自己要为此陪葬。

上官县令的精神则是完全被击溃了,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不过是没有阻扰这些乡绅纠结闹事,居然会成为整件事情的替罪羔羊。

当太监张彝宪读完了圣旨之后,他顿时惨叫道:“这实在是冤枉啊,这所有事情是锦衣卫闹出来的,上京的主意是顺义乡绅自己主张的。如何…如何责任都落在了下官头上,且这处罚未免也太重…”

张彝宪鄙夷的打断了上官县令的喊冤声说道:“你这县令是陛下所授,陛下让你来顺义是保土安民的,不是让你来混吃等死的。

下不能安民,上不能报效君父。陛下不过是让你滚回去吃自己,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陛下让杂家转告你最后一句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既然你做不了官,就乖乖回去当个平头百姓,享受下这些士绅对你的感激。来人,摘去他的顶戴官服,押他回后衙收拾行李,今日搬出县衙去。”

徐从治脸色铁青的看着张彝宪说道:“上官县令也是进士出身,陛下旨意上不过是对他削职为民,并无即刻赶出县衙之令。你如此行事,是丝毫不讲朝廷体面了吗?”

张彝宪听了顿时想要勃然大怒,但是他随即想起通州旧事。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复皇帝信任,自然不愿为了这点小事,闹出什么事端。

“也罢,杂家就给徐大人一个面子。就给上官县令一晚上的时间准备,明日一早要是还没有腾出县衙,就别怪杂家不客气了。我们走。”张彝宪对着两人威胁了几句后,便带着侍卫转身离去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5章 转变

张彝宪等人一离开,上官知县就爬到了徐从治身边,涕泪满面的哀求道:“大人救我,下官可全是按照参政大人的意思行事的啊。”

正在思考对策的徐从治,被上官知县吵闹的头昏脑涨,他不由发怒的呵斥道:“顺义县,给自己留些读书人的体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

徐从治的发怒,顿时让上官知县收住了哭声,他披头散发的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说道:“三族以内,三代之中,不能参与科举,吾族文脉断矣。文脉一断,三代之后吾家同乡野村夫还有什么区别?”

看到上官知县如颠似狂的模样,徐从治也是头疼。他当然能够理解顺义县的心情,这个时代免去官职倒是没有什么,只要能够保住士人的身份,回乡后并不会失去特权的地位。

但是皇帝这种株连扩大的方式,却是要把顺义县从士绅阶层内整个驱逐出去。没有了士绅身份的保护,上官的家族相信很快就会变成家乡其他士绅的猎物。

从皇帝的做法中,徐从治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皇帝如此对待顺义县,内阁居然拟旨通过了,这起码说明内阁和皇帝在土地改制一事上达成了共识。

如果他就这么任由皇帝把自己踢到远处去,恐怕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看着陷入发呆状况中的上官知县,徐从治咬了咬牙说道:“赶紧站起来,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我们还有翻身的机会。”

上官知县顿时回魂了一般,一咕噜爬起来走到了徐从治面前直勾勾的看着他说道:“参政大人,究竟还有什么机会?”

徐从治脸色狰狞的说道:“我们原本就只是反对陛下用锦衣卫治国,不是反对土地改制。既然陛下处置了锦衣卫,我们自当应该上书赞成土地改制。”

上官知县听了顿时有些愕然,他不得不小心提醒道:“参政大人,我们已经得罪了锦衣卫,现在再上书支持土地改制,那不是连士绅们都得罪了…”

徐从治横了他一眼说道:“我们为士绅们得罪了锦衣卫,然而现在他们能保得住我们吗?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居然任由皇帝发下了这种旨意,这显然是打算抛弃我们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们难道不需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吗?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当本官没说好了。”

上官知县顿时拦住了想要离去的徐从治前面,面带讨好的说到:“下官一切都听大人的…”

涿州独鹿山房,原东阁大学士冯铨的家宅,这位年仅33岁的大学士,因为党附魏忠贤,30岁不到就进入了内阁。却又因为弄权和好财物,被魏忠贤赶回了家。

不过冯铨并没有放弃,返回朝中的努力。听说了来涿州巡视的许显纯后,他今天特地在家中设宴招待,希望能从这位口中了解朝中内情,试图找到自己起复的路子。

当宴席结束,送走许显纯之后,他心里已经打好了向皇帝上疏的腹稿了。第二天,一封热情洋溢支持土地改革的上疏,就从冯铨的府邸发往京城通政司了。

这天在会同馆内,按照安排好的行程,崇祯召见了倪元璐。朱由检单刀直入的对他发问道:“朕昨晚已经看过了那本《东西洋考》,撰写者张燮是何方人士?现在在那?”

倪元璐心里松了口气,新皇登基之后,不喜欢四书五经,也不亲近东林党人。

听任阉党余孽们控制朝政,又喜欢同工匠们为伍。看起来,比先帝更像是一个昏君的典范。

但是新皇和先帝有所不同的就是,崇祯居然办了一份报纸为自己说话。原本控制在清流手中的舆论,倒是被这报纸分走了大半影响力。

特别是在京畿地区,人们了解朝政的方式,已经从邸报转向了报纸。

东林党人虽然很想把这份报纸纳入礼部的管辖之下,但是几次提出要求都被皇帝拒绝了。

之后,东林党人想要自己办理一份报纸,但是却又被东厂改组后的新闻检查司给拦住了。

原本东林党人随意找几名言官监生放出流言,就能掀起一场京城舆论风波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倪元璐觉得,这样下去,连舆论都掌握不了的东林党人,更加难以对崇祯施加影响了。

因此,他们有必要改变行事的方式,接近并赢取皇帝的信任,从而改变现在东林党在朝中不利的局面。

倪元璐通过仔细观察发现,崇祯喜欢亲近的人员,都是讲究经世致用的人物,比如徐光启、孙承宗等人。

孙承宗虽然也算是东林党人,但却不喜欢参与党争,也不愿意为东林党人张目。

倪元璐考虑了半天,决定向皇帝推荐张燮这位实学家,以迎合皇帝对于海外各国的兴趣。

倪元璐的猜测非常准确,崇祯果然对《东西洋考》的作者起了兴趣。他一五一十的像崇祯介绍了,作者张燮的个人情况。

“按照倪卿所说,当初何乔远推荐过张燮入朝编修《神宗实录》,但是他却力辞不就。看来这是一个类似于隐士的人物,倪卿真的能邀请他上京吗?”朱由检沉吟了半天,向他问道。

倪元璐恭敬的回答道:“张绍和虽然淡泊名利,厌恶党争,不过他同黄石斋、何乔远交好,臣想通过这两人去劝说,应当有七、八成把握。”

朱由检看着倪元璐想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也罢,这件事就交给倪卿去办。你便和他说,朕设立的海军学校尚缺一校长,他若是愿意上京,朕就虚位以待。”

倪元璐并不关心皇帝会给张燮安排什么职务,他只是想通过推荐张燮一事,能够获得崇祯的信任而已。

因此,对于崇祯给张燮安排的海军校长的职位,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倪元璐正准备告退,去找黄道周商议如何劝说张燮上京时,朱由检却叫住了他说道:“既然是邀请学者,那么朕也写上几个字表示下诚意,免得这位张绍和继续推辞。”

朱由检说这句话的时候,信心满满。但是当王承恩伺候好了笔墨,面对空白一片的宣纸,朱由检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挥笔而就的作文能力。

替自己挖了坑,却填不下去,这场面就有些尴尬了。知道崇祯才能的王承恩低着头使劲的磨墨,好似同手中的一块墨有仇一样。

而倪元璐等人还在期待着崇祯会写出一篇什么文章来,朱由检僵住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两句话。

他毫不犹豫的写了两行字,然后丢下毛笔说道:“倪卿,你就把这几个字交给张绍和,这是朕邀请他的诚意。”

朱由检说完就转身匆匆逃离了,这个让他有些尴尬的场所。倪元璐低着头,弯腰躬身送离崇祯之后,才把目光转到了桌案上摆放着的宣纸上去。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倪元璐的目光顿时凝固了,口中下意识的读了出来。

他在宣纸前站了许久,才脸色凝重的把纸张卷了起来。他知道,看到这副字的张绍和,想不上京也难了,否则这位仁兄的名声算是毁了。

出了门口之后,王承恩才小声询问道:“陛下,今天想要同那个省的商人代表先会谈呢?”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想了想说道:“先同浙江的商人代表们谈谈。”

会同馆的小吏顿时走上前,替崇祯带路走向浙江商人代表们的会场。

面对着这些浙江商人代表们,朱由检想了半天,都不觉得自己能够画一个大饼引诱他们支持自己。

浙江人从来不是遵守规则的典范,如果规则妨碍了他们,他们总是能够找到绕过规则行事的捷径。

但是他们又同晋商不同,他们具有爱国心,很少会出现为了金钱连同胞都能出卖的商人。

浙江地方虽小,但是各地区的民众气质却大不相同。不过这次上京的商人代表,却都是环绕钱塘江地区的商人们。

朱由检听了一遍这些商人们的诉苦,便很明白的知道,这些商人并不是拒绝缴税,而是拒绝缴纳没有任何回报的税收。

他想了一会之后,决定还是同这些商人们,做一次老实的交谈。

“朕刚刚听过了,各位讲述的不缴税的理由,那么朕也谈谈为什么各位要支持朝廷征税的理由。

钱塘江潮是天下第一大潮,壮观景色天下无。朕听说,每年大潮之时也是两岸百姓提心吊胆之日。唯恐大潮冲垮河堤,淹没两岸的良田。

诸位都是浙江人,听闻还都是居住在钱塘江两岸居多,难道对此就无动于衷吗?”

宁波商人孙春阳顿时开口说道:“我等身家都在此处,怎么敢不上心呢?每年修筑海塘,我等都是出钱出力的。”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修建捍海塘,靠土塘可不够。想要抵御钱塘江大潮,只有修建石塘,还要在石塘之外再设置防波堤。只有这样,才不用年年修塘,却又年年溃堤。”

孙春阳眼睛顿时一亮的说道:“莫非陛下说的是昔日浙江水利佥事黄光升创造的五纵五横鱼鳞石塘构筑法?”

另一位商人立刻打断了他说道:“鱼鳞石塘之法虽好,但是每丈石塘,造价高达300两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6章 浙商的选择

“是啊,正因为每丈石塘高达300两白银,所以依靠个人或是单个地方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朝廷所征收的商税正应当为此而设。”

朱由检拦住了其他商人认为不可能完成捍海石塘的发言,在各位商人陷入沉默时,他继续补充道。

“浙江所征收的商税,2成将会留给地方官府使用,4成将会指定用于修建捍海石塘,整个钱塘江两岸按照被江潮危害的程度,将会全部修缮一遍。剩下的4成才会上缴给朝廷。”

孙春阳看了看左右同乡的表情,才试探的对崇祯提出:“陛下,钱塘江受到江潮影响的区域约数百里,陛下预备在多长时间内,修缮完所有的捍海石塘。”

孙春阳的问题引起了所有商人代表的关注,修建捍海石塘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果朝廷好大喜功,想着要在几年之内完成这一壮举,那么这就是浙江人的灾难。

他们这些浙江商人宁可忍受年年溃堤,年年修土塘的困境,也绝不会去支持皇帝的设想。

朱由检想了想,谨慎的回答道:“钱塘江大潮虽然对两岸百姓都构成了威胁,但是北岸的威胁又大于南岸,而北岸部分地段的危险性又大于其他地段。

因此,朝廷将会统一建立一个钱塘江治理委员会,对钱塘江各段江岸进行评估,然后按照重要程度进行施工。

这个委员会不仅要有朝廷任命的治水官,当地士绅,水利专家,还应该有各位商人代表的一席之地。

委员会不仅要决定修筑捍海石塘的先后秩序,还有权决定修建石塘所用的各种原料,和监管资金的使用去向。

钱塘江两岸的捍海石塘是百年大计,自然不会局限于几年之内完成。朕以为应当经过仔细的考察,制定出附和常理的施工工期,在合理的年限之内完成才是。”

皇帝的解释打消了这些商人代表心中的疑惑,但是对于所增收的商税朝廷要拿走4成,让这些商人们感到肉疼。

特别是靠近宁波地区的商人代表们,他们的家园遭遇钱塘江大潮的威胁较少,修建捍海石塘的方案,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是吃了亏了。

但是在浙江省内,宁波地区的商人地位、势力,远不如江北杭嘉湖平原上的商人。因此他们也不能公然站出来反对这个方案,只能以朝廷提取的商税比例太高为由,做为消极对抗征收商税的手段。

朱由检并没有答应这些商人代表,调低朝廷抽取商税的比例。而是胸有成竹的抛出了另一个诱饵,成立舟山自由市,作为对外贸易港口的设想。

老实说,成立一个对外贸易港的诱惑,对这些商人代表们的吸引力并不算大。就算没有这个公开的名义,宁波的士绅豪商们,也同样在进行走私贸易。

但是一个让商人们掌握行政权力的舟山市,却终于引起了这些浙江商人们的兴趣。除了司法和海防之外,其他施政的权力由商人推举代表进行公论,这显然打动了这些商人代表们心中的权力**。

孙春阳总觉得自己听到的话语不是真实的,他不由出声向崇祯求证道:“陛下的意思是,朝廷除了这个舟山市的司法、海防和征税之外,其他的一切事务都不会插手吗?”

朱由检仔细思考了一回,才谨慎的说道:“大致上是如此,当然商人代表们推举的舟山自由市市长,必须要经过朝廷的任命,朕不会允许一个非大明人士,或是一个罪犯,担任舟山自由市的市长。”

“陛下所言甚是,这自然是理所当然之事。”孙春阳等商人代表们,顿时向皇帝附和着。

一位商人代表则有些心情激动的向崇祯询问道:“敢问陛下,这个市长是几品官,可能够享受朝廷正制官的待遇吗?”

朱由检听了不由一愣,他扫视了一眼下方的商人代表们,发现这些商人代表们都一脸期待着等待他的回答。

他心里思量了半天,才觉得自己以为最重要的,舟山自由市的权力下方,在这些商人的代表的眼中,却成了进入官场的终南捷径了。

朱由检想着便说道:“现在当然是不可能,朝廷对于舟山自由市的设想依然存在保留态度,只有在证明了自由市的方式是可行的,我们才能考虑其他想法…”

在经过了一番艰难的会谈之后,20名浙江商人代表们,都向皇帝承诺,他们会支持皇帝在商人代表大会上提出的商税改革方案。

从浙江商人代表的会场走出来,朱由检对于整个商人代表大会能否召开成功,已经有了大半的底气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而已。他可以左右商人代表大会通过有利于朝廷的商税改革方案。

但是想要真正把大会通过的商税改革方案落实下去,把商税按照规定征收上来,这却是另一回事。

大明是一个宗族社会,自然商人势力的兴起,也是按照地域发展起来的。

围绕洞庭湖、太湖区域的商人,苏松一带的布商等等,但是真正能影响到大明各地商业活动的商人势力,却只有两个。

一个是以山右商人为代表的,山陕商人。他们主要靠输边的粮食和盐两门生意发展起来的,一度掌控了西北地区的商业。

随着开中法的衰败,朝廷对于边境贸易的打击和控制,这些商人们逐渐把财力转移到了两淮盐业上。淮扬盐商曾经就是晋商的代名词。

当然,随着大明朝政的**,中枢威望不断下降。西北地区的边境贸易又再度活跃了起来,不过都是以边军和商人勾结实施的走私贸易为主。

而可以和山右商人相抗衡的,这是南方的新安商人。这些在大明中后期才开始发展起来的徽州商人,凭借着粮食、木材和典当行的生意发家,在长江以南拥有着广泛的影响力。

在长江以南的部分内陆地区,甚至有无徽不成市的说法。到了崇祯登基的时候,徽州商人的财力,也开始逐渐向两个行当上聚集了。

一个是典当业,徽州商人同官员之间的良好关系,及同乡之间的互助精神,使得他们可以筹集起较大的资本,和降低无法回收债务的风险。

而另一个,则是大明商人们都眼红耳热的盐业。朝廷每年所收到的盐税不及正常额度的十分之一,而各地的盐价却始终居高不下。可想而知,盐业的暴利都落进了谁的口袋。

一个一文不名的商贾,找到门路进入盐业之后,十数年后就能聚敛起十几、数十万两的资产,这种商业神话只会发生在盐商之中。

资本是趋利的,正因为盐业的这种暴利,导致了大明的财富不断的向盐业集中,而无法分润给其他手工业。这也使得,江南的经济虽然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性质的雇佣关系,却始终不能跨过最后的门槛。

如果朱由检想要在商人代表大会通过征收商税的方案后,尽快落实这些措施,凭借现在**而低效的大明征税体系,显然是完不成这个任务的。

而朱由检认为,最适宜监控这些商人经济活动,协助税收工作的,某过于晋商和徽商手中的典当业了。

拉拢其中一方,打击另一方。无疑是政治斗争的不二法门,同样也适用于商业活动。

徽州商人虽然通过和官员的良好关系,为自己的商业活动保驾护航,从而获得了迅速的发展。

但是起步太迟,根基不稳,终究是他们无法回避的一个弱点。徽州商人虽然打入了两淮盐业,但是旧有的盐商们依然维持着自己的特殊地位,并打压着徽州商人在盐业中扩大份额。

比如说淮扬外地盐商在扬州可以落下户籍,叫做商籍。凭借这个商籍,盐商子弟能够获得特殊的童生配额,事实上这就等于向这些盐商家族开放了进入仕途的门禁。

并不是所有商人都能获得商籍,出身山陕的淮扬盐商就极力反对徽州商人在扬州落籍,而这也是晋商和徽商之间矛盾最大的一点。

此次上京的徽商代表中,以林塘范无病、休宁汪逢元、程德斡为首。范无病经营米业,汪逢元经营典当业、程德斡是一名木商。

虽然徽商代表中没有盐商,但是代表江苏的商人中,却大多以盐商为主,包括晋商和徽商出身的盐商。

这些天来,皇帝对于晋商和徽商资料的搜集,同样看在了王承恩等宫内太监的眼里。

就他们的立场来说,自然是倾向于晋商。毕竟山西就在北方,且晋商发家久远,在京城中还存留着不小的影响。

长芦盐场尚未被四海商行吞并之前,长芦盐场出产的食盐就基本上被晋商所收购。

因此当崇祯离开了浙江商人代表的分会场后,在会同馆内腾出来的一间房间内,继续研究晋商和徽商的资料时。

王承恩不由小心的向崇祯说道:“陛下,这些徽州商人入京之后就四处奔走,企图拉拢朝廷官员为他们向朝廷主张,凡是扬州盐商子弟均可就地入学。臣以为,这些徽州商人汲汲于利益,恐非良善之辈。”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7章 给徽商的条件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资料,随口问道:“是吗?那么你认为这些晋商还缺什么呢?”

王承恩愣在那里,不明白皇帝怎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如果晋商什么都不缺,那么朕要怎么才能说服他们?”

王承恩张目结舌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皇帝这个问题,说晋商什么都不缺,当然不是事实。晋商缺钱也缺官位,不过别说是崇祯,就算是王承恩也不会愿意用这两样去交换晋商的支持。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吩咐道:“你让范无病、汪逢元、程德斡三人来见朕,再让人热一壶茶上来。”

王承恩不敢再试图干扰皇帝的选择,他立刻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范无病、汪逢元、程德斡三人,紧张的跟着一名小太监走进了一所戒备森严的院子。

虽然三月的北京气温还挺凉爽的,但是三人紧握的手心里已经有些冒汗了。

这两天皇帝找各省商人代表谈话的事,大部分商人代表都已经得到了消息。

虽然大部分同皇帝谈话的商人代表们都不愿意透露,皇帝同他们谈了些什么。不过从少数人口中,他们还是稍稍了解了,这些省份的商人代表们,接下来将会选择支持皇帝的征税方案。

对于其他商人代表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唯一让徽州商人们感到安慰的是,皇帝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同山西商人们会谈,这意味着山西商人们还没有得到皇帝的承诺。

不管是盐业还是典当业、粮食业,晋商和徽商都已经展开了正面竞争。长江以南徽商占据优势,但是在黄河以北则依然还是晋商的天下。

虽然这些年晋商不敌徽商的竞争,退出了长江附近的许多区域,看起来徽商的形势大好。不过对于这些信奉左商右儒的徽州商人来说,他们更信服的还是权力。

如果皇帝站到了晋商这边,那么徽商就会陷入到一场危机中。徽州地狭人稠,又是多山地形,光靠种田根本养不活这么人。徽州人大约十分之三种田,而十分之七出门经商。

徽州商业受到打击的话,那么对于徽州人就是一场灾难。因此能够得到皇帝的首先召见,对他们三人来说就是意外之喜。

但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没有依照往例,直接去徽州商人的分会场同他们会谈。南直隶的商业太过繁华,所以被一分为二,分成徽州及南直隶两处地方。

崇祯看着三名徽州商人说道:“朕之所以没有直接去徽州商人代表的分会场,是想先听听,徽州商人们对于征收商税的意见是什么样的?”

范无病、汪逢元、程德斡互相看了一眼,范无病出头说道:“小民愿意听从陛下的吩咐。”

朱由检原本严肃的模样,终于变得笑容满面了,他略带热情的说道:“这就对了么,朕很欣赏各位现在的态度。为了国家总是需要有人做出奉献的,如果农人不缴纳田赋,商人不缴纳商税,那么我们这个国家还能存在下去吗?”

三位徽州商人拜伏在崇祯面前,不敢出声接皇帝的话头。看着三人诚惶诚恐的模样,朱由检喝了口热茶,才继续说道。

“朕知道,在徽州每十人就有七人从商。以现在的征税方式,税收即便提高了一小节,累计起来的数额也会高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所以,税额提高的同时,朕也会改革收税的方式,从累计征收转为一次征收。

而为了保证税收征收不再像从前一样混乱无序,朕将会从这次的商人代表之中选取人员,参与征税机构的改组。你们三人若是有意向,也可以参加。”

范无病、汪逢元、程德斡三人顿时感激的向崇祯道谢着,皇帝的意思是,他们三人将会获得一官半职了。

朱由检看着三人,随意的问道:“你们三人中,谁是经营典当行业的?”

汪逢元顿时向前趋了几步说道:“回陛下,小民手中到有几家典当行。”

“行,那么你们两人先回去同其他代表谈谈,希望他们的意见也和你们一样。至于你,留下来同朕再说说话。”朱由检指着汪逢元说道。

范无病、程德斡看了眼汪逢元后,就再次叩谢了皇帝退出了房间。

被单独留下的汪逢元,有些紧张的看着崇祯,不知道皇帝留下自己有什么目的。

朱由检随意的和他闲聊着,询问了他关于典当行业的一些事情。虽然朱由检已经命锦衣卫收集了不少典当行的资料,但还是比不上作为实际经营者的汪逢元。

从他口中,朱由检听到了不少关于典当行业的秘闻,倒是增长了不少见识。

朱由检听了许久之后,才对着汪逢元微笑着说道:“果然是360行,行行出状元,汪老这席话,倒可以称得上是典当行里的状元了。”

汪逢元不敢接受崇祯的这种称呼,连忙叩首说道:“小民惶恐,不敢当陛下如此称呼。”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给汪老赐座,汪老今年都快60了吧,称一声老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汪逢元战战兢兢的坐在小太监递过来的椅子上,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对自己如此礼遇。

朱由检看了看左右,让王承恩遣散了房间里侍候的从人,只留下了王承恩一个人。

房间内变得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才认真的对着汪逢元说道:“朕希望你出面把经营典当行业的徽商都召集起来,把他们手中的典当行合并成一个整体。”

汪逢元顿时有些心惊肉跳,他不明白崇祯想要做什么。只能接招拆招的说道:“陛下,这典当行联号虽然可以扩大本钱,但并不是本钱越多越好。

如果借贷不出去,那么本钱越多,损失的利息也就越多啊。这些年各地的经济并不是很好,有些时候借贷出去的本钱都收不回来…”

朱由检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的说道:“朕要做的不是什么典当行联号,而是大明中央银行。你到了京城之后,有没有去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所看过?”

汪逢元谨慎的回答道:“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所,小民去看过,的确是一种非常新奇的行当。”

“那么你对于大明的宝钞是怎么看的?”朱由检继续看着他询问道。

汪逢元思考了一会,才回答道:“大明宝钞如果也能兑换到实物银两的话,当不至于如此。”

朱由检点了点头,缓和了下语气说道:“你的说法不错,大明宝钞本身并无价值,它之所以能购买到东西,主要还在于朝廷的信用本身。

如果之前那些无能的官员不是那么毫无节制的滥发宝钞的话,那么今天的大明宝钞不会贬值到这种程度。

朕要成立的中央银行,就是一个经营货币兑换,兼部分典当业的生意。我们以贵金属为本钱,发行可兑换的纸币,从而减少贵金属熔铸分离时的损耗。

而大明每年从各地征收的税收,也可以通过银行划拨到中央或是地方。从商人行走在大明的土地上,不必再提心吊胆的携带着沉重的银两,而只要拿着一张汇票,就能在千里之外取出银两来…”

朱由检给汪逢元描绘了一副非常美妙的蓝图,在汪逢元看来,如果真的能够完成皇帝所描绘的蓝图,那么这大明中央银行将会成为,各地商人们再也无法离开的生意伙伴。

不过他虽然感觉这是一门好生意,但是对于同皇帝合股经商,却让他无法轻易说出支持的意见。

说了半天的朱由检,看着沉默不语的汪逢元,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汪老是不愿意帮朕建立这个中央银行吗?”

汪逢元赶紧解释道:“小民不敢,陛下看得起小民,愿意让小民加入这个中央银行,小民只有欣喜若狂之意。

不过小民实在是不敢替其他人打这个包票,毕竟商贾重利,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一下要把自己的身家投入到这中央银行,恐怕没有个章程,小民是无法说服其他人的。不过小民愿意,先把自己名下的典当行奉献给陛下。”

朱由检挥了挥手不快的说道:“朕要你的家产做甚,如果你们不愿意加入中央银行,那么朕就另找他人就是了。

至于这银行的章程,朕也可以粗略的给你说说,一、关于银行的管理,可以由各位股东选出一定人数的董事会,对银行发展规划进行表决;

二、董事会选出一名总行长,负责管理银行的日常事务,和执行董事会的决定。并且还可以同户部商议关于金融方面的政策,比如规定利息的最高限额,禁止其他人未经朝廷同意,建立私人银行等;

三、各位股东还可以选出一定人数的监事会,监察银行职员和董事会有没有损害股东们的利益。”

汪逢元仔细思考了一会崇祯所说的银行章程,觉得并没有什么漏洞,不过他还是谨慎的问道:“敢问陛下,这银行成立之后,陛下会任意的任免银行行长或是董事会的成员吗?又或者陛下会直接挪用银行的银子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8章 四海商行的股东们

朱由检思索了一会,便说道:“只要银行行长没有触犯朝廷的律法,那么朕就不会绕过董事会任免行长。同样不管是朕还是朝廷,都会在合乎于银行章程的程序下,调用资金。

当然作为回报,中央银行将会成为各省税赋的唯一指定存储银行。在紧急情况下,将会得到朝廷的协助。银行的资金运输,也会得到朝廷的保护…”

皇帝的解释,让汪逢元将信将疑,他思虑了一会,便委婉的询问道:“长江以南的典当行,多以徽商经营。不过黄河以北的典当行,则以晋商为主。不知道陛下是否要邀请晋商加入…”

在无法确定这个中央银行是好事还是坏事之前,汪逢元想到的就是把晋商也拖进来。想来皇帝也不会冒着让整个大明经济崩溃的风险,对晋商和徽商同时下手。

朱由检注视着他的说道:“既然朕选择了你们,自然就不再会选择晋商。中央银行成立之后,一切经营货币的行业都将要纳入中央银行的领导之下。

如果晋商不能遵守中央银行制定的规定,那么他们就必须从典当行这个行业内退出来。”

汪逢元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以他丰富的从商经历,很清楚一件事。徽商联合起来的财力加上朝廷的支持,松散的晋商个体是无法抵抗这样的力量的。

而反过来也一样,皇帝说这话的意思,不仅仅是在给他吃定心丸,也等于是在警告徽商。如果他们不接受这个条件,皇帝也可以同晋商联手对付他们。

想明白了这一点,汪逢元也就丢下了犹豫不决的心思,当机立断的对崇祯说道:“小民一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完成此事。”

朱由检看着头发花白的汪逢元半响后,才幽幽说道:“如果你能替朕建成中央银行,那么朕不但会支持你成为首任中央银行行长,还会选择恰当的时候给你册封爵位。”

汪逢元的心中顿时泛起了波澜,从一介商人踏入勋贵的阶层,汪氏一族从此就一步登天了,这笔生意显然做的过。

最后一丝犹豫终于从他脑子里消失了,他全心全意的对着崇祯言道:“请陛下放心,小人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必成。”

朱由检拍了拍手,让王承恩拿出了一叠装订好的纸张,然后示意交给汪逢元后说道:“这是朕整理出来的,建立中央银行的一些设想,汪老你带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看看应当如何修改成实际可操作的章程。

王承恩给汪老办理一块牌子,汪老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写成文字送到大明时报,他们自然会转交给朕…”

朱由检同三位徽商代表的首领沟通过后,才去同其他徽商代表见了面。这些代表们显然已经被说服了,在皇帝到达之后就吩咐效忠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而崇祯在离去时,也托两名徽商代表向经营盐业的徽商传话,他将会给扬州额外增加7名科举名额,用来解决徽商落籍扬州的难题。

说服了徽州商人之后,崇祯对于剩下的各省代表就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了。他走马观花的巡视了其他各省商人代表的分会场,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消息。

山西商人们颇有些不安,他们隐约知道了皇帝在同其他各省商人代表进行沟通,希望能够通过征收商税的改革方案。这些山西商人们,原本打算在皇帝提出方案时进行哭诉,以此来抗拒现行税收的任何变动。

他们也做好了准备,如果实在抗拒不了,也要想办法同皇帝交换一些好处。他们甚至于想着要拉上,太原的晋王朱求桂,大同代康王朱鼎渭,向崇祯求情减免山西商人的商税。

不过显然他们的准备都没来得及用上,皇帝到了山西商人代表的会场,只是简单的问了问代表的名字,随意交谈了几句就离去了,并没有要求他们支持征收商税改革的方案。

事出反常,则必有蹊跷。山西商人的代表们,在皇帝离去之后,就疯狂的发动自己的关系,试图打探皇帝对之前几省的商人代表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们最主要的,还是想要知道皇帝对于徽商们许诺了什么。然而,以往消息灵通的晋商们,这次却无法打探到确实的消息。即便是一向和山西商人共同进退的陕西商人们,这次也对他们的打探默而不语。

无计可施的晋商们,只能等待三日后重新召开的商人代表全体大会,从大会上获取他们想要得到的情报。

朱由检巡视了晋商的代表分会场,但是却没有听到任何一位代表的名字,是同他记忆中的满清八大皇商相附的,他也就把一点小心思给抛在脑后了。

崇祯搞定了半个大明的商人代表,却不料他自己认为十拿九稳的北直隶商人代表们,对他的决定反而闹起意见来了。

这些北直隶商人代表们,事实上都是四海商行的股东。他们对于皇帝要改革征收商税的方案,虽然有些肉疼但是也接受了。

毕竟大部分的商税,会首先用来建设京畿地区的水利和工矿业,而通过这些京畿的工人们,最终金钱还是要流入到四海商行之内。

短期内,四海商行的利润受到了一定损失,但是消费人群的增加,却能带给四海商行更多的收益。

因此在远期收益的诱惑下,他们认可了皇帝征收商税的改革方案。

但是皇帝现在要把四海商行内的货币兑换业务剥离出来,交给徽商成立什么中央银行,这顿时让这些商人们接受不了了。

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原本认为拿着足额成色的银两去兑换自己印刷的纸币,不会是一桩有利可图的生意。

按照他们的认知,拿到纸币的人,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兑换成白银,以避免财产遭受损失。

纸币刚开始发行的时候,也的确是如此。虽然京城各个坊区都设置了货币兑换点,但是人们还是迫不及待的拿到纸币就换回成色十足的白银,唯恐落后了会兑换到成色不足的白银。

但是一个多月之后,四海商行的各个货币兑换点前,换纸币的人就多过了换银两的人。

出现了这种状况的原因就是,朝廷下诏,南京和北京的太仓银实施了统一管理,两地都能拿纸币兑换到足额的白银。

京城的商人们,大多是从南方贩运货物到北方发卖,然后从北方带着银两返回南方去。

这种远距离的银两运输,始终存在着极大的风险。毕竟现在的大明,可不是什么承平之治的年代。

但是如果拿着纸币带回南京兑换成白银,虽然损失了一些损失费用,但是相比起长途运输银两的费用,简直是微不足道。而纸币的容易携带,对于商人们来说更是一个出色的优点。

除了这些商人之外,京城的百姓们开始接受纸币是另一个原因。京城钱法,每六百金背钱兑换一两白银,但是市面上更多的是品相不好的铜钱或是分量不足的私铸钱。

以往京城百姓收到了劣钱,自然会藏起好钱,先把劣钱花出去。而纸币出现之后,京城百姓自然是先把纸币花出去,把铜钱留着。

单是当京城百姓们发现,纸币并没有如同他们想象的一样,变成不值钱的宝钞,反而能够在四海商行随时花出去,且币值一直很稳定后。

京城百姓们自然就转变了思路,留下纸币,抛出和白银比例不断变化的铜钱。事实上,在京城之中商铺的商人们,开始欢迎用纸币付账,而排斥铜钱。

京城之中,从原来的白银-铜钱货币体系,开始慢慢转变成白银-纸币体系,铜钱的使用量开始慢慢下滑。

而不管是从商人手中兑换银两的手续费用,还是这些京城百姓因为保有纸币,成为了四海商行的忠实顾客。都带给了四海商行意想不到的额外收益。

四海商行的某些股东们,甚至已经开始互相串联起来,希望在下次董事会上向皇帝提出,把发行纸币的权力交付给四海商行,以让四海商行获得更为快速的发展。

朱由检收到了这些情报之后,并没有轻视,而主动召集了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向他们解释自己为何要把货币兑换的业务剥离出来,交给徽商们经营的原因。

“…诸位应当知道,货币兑换业务的重点,不在于印制难以作假的纸币。而在于足够的资本,和能够负责货币兑换业务的人手。

而想要让货币兑换业务获得较高的收益,那么就需要在大明各地建立足够多的兑换点,甚至于在大明之外设立兑换业务,这显然是一个前期投入非常大的工程。

此外光光是培训合格的货币兑换从业人员,具备基本的读、写、算能力的人员,我们现在也只能满足京畿地区开设的货币兑换点而已。

再说了,虽然朕和各位出资建立了四海商行,但是货币兑换业务的资本,可是朕动用了内库的存银作为发行纸币的本钱,各位可没有出过钱。”

为三大殿提供木材,从而意外的成为四海商行股东的徽州木商王本仁下意识的说道:“陛下,我们也愿意为货币兑换业务出资啊。这从业人员只要培训上几年也就有了,这么大一盘生意,何必让给那些徽州朝奉。”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69章 河东盐池

看着下方的商人们纷纷出声支持的声音,崇祯有些惊讶的抬头望向发表这番言论的王本仁。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王本仁是为三大殿提供木材的徽州商人。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徽州木商可是一个相当吝啬的人物,为了宫内欠他的38万两白银不至于全部变成四海商行的股份,曾经同宫内派出的代表纠缠了许久。

朱由检托着下巴说道:“朕记得当初筹办四海商行的时候,你曾经说自己负债累累,要求宫内支付你三分之一的债务。怎么,现在又有钱出资了?”

年逾四十,体型肥胖的王本仁毫不畏惧皇帝的调侃,他厚着脸皮趴在地上说道:“为了不让陛下的财产受到损失,小…臣就算是把家产都抵押出去,也心甘情愿。”

朱由检对于这个油滑的奸商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因为是首批支持他的商人,因此获得了额外的优待。

这些股东们同皇帝第一次会面时还战战兢兢,不过几次同崇祯接触之后,他们便不再这么畏惧同皇帝会谈了。当然,同这些股东们获得了皇帝颁发的勋章,允诺他们获得同士绅相同的政治地位也不无关系。

朱由检看着王本仁不由好奇的问道:“朕听说徽州商人之间一向团结,你自己也是徽州人,为何如此抗拒同乡加入这个建立中央银行的计划呢?”

王本仁脸色不变,作忠心耿耿状对崇祯说道:“臣虽然是徽州人,但是蒙陛下受赐勋章,岂能同寻常的徽州商人一样。

徽州商人虽然是臣的同乡,但是这货币兑换的业务却与每个商人息息相关,不,应该说同任何商业都有关联。

以臣看来,谁掌握了陛下所说的银行,谁也就掌握了未来大明商业的命脉。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交给一群外人去经营呢?”

崇祯大致是明白了王本仁的心理,授勋之后能够定期同皇帝见面的他,已经自认为脱离了一般的商人阶层,成为了士绅中的一员。

为此,他们极力避免同以前的同伴扯上关系,以免再次掉回原先的阶级中去。

同时,货币兑换业务中蕴藏的巨大的利益,也让这些商人们不愿意同更多人分享。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后,温和的说道:“你说的其实不错,中央银行今后将会成为大明经济命脉中最重要的支柱,这样的支柱不会掌握在任何商人手中,它只能掌握在朕的手中。

所以你们不必再想着独占中央银行的股份了,这块蛋糕太大,你们吃不下来。中央银行虽然会交给徽州商人经营,但并不表示四海商行不持有中央银行的股份。

如果我们能够早一天建立起遍及大明的中央银行,那么我们就可以早一天享受中央银行成立后的融资功能。四海商行仅仅在京城的规模,每个月的流水已经达到了50万两以上。

朕听说南京、苏州的人口还要超过北京,难道各位只想呆在北京城小富即安吗?各位想想吧,如果能把四海商行开设到各地去,这里面的收益会有多少?”

皇帝描绘的未来虽然很美,但是这些商人代表们似乎依然不愿意,把手中的金鹅给放跑。

朱由检不得不拿出了更为实在的诱惑,“…朕准备下半年或是明年初,把河东盐池也纳入到四海商行的名下。

不过大家应该都知道,河东盐池虽然年产官盐13-14亿斤,但是去岁解池被大水淹没,盐池已经停产。

御史黄宪卿在年初时上奏,准予商民开发金井南北三个小池。金井出盐每十车,留下5车作为工本,另外5车交给官商发卖。而永小、贾瓦两池则三车作为工本,七车交给官商发卖。

这官商、官商,说的还不就是晋商吗?河东盐成本最低,每斤不过1文,但是盐场卖给商人为10文,课税7文。但是离盐池近的地方,每斤盐也要5、60文;远离产盐地的地方,则每斤盐8、90文;而某些内陆地区更听说有高达每斤盐03钱银子的。”

朱由检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他这才发觉光是河东盐池一年上交的盐税,就应该超过100万两以上。而最好的年份,整个大明的盐税也不过才250万两白银出头而已。

当崇祯走神思考大明每年征收的盐税事情的时候,下面的商人们已经在考虑,如果河东盐池纳入四海商行,他们能获得多少收益了。

长芦盐场被四海商行购下之后,就在崇祯的力主之下,改煎盐为晒盐了。经过盐工及商人们的调查,从南起黄骅,北到山海关南的海滩,都可以开辟为晒场。

长芦盐场自嘉靖朝就开始衰败,盐丁也减少到现在的18000余人。盐场购入之后,四海商行把长芦盐场变革为长芦盐业公司,所有盐丁都解除了灶户的身份。

经过一系列的改制之后,原本没有人身自由的盐丁,成为了出卖劳动力的盐业工人。

明初采用盘铁煎盐,一盘一日可得盐600斤。但是盘铁重3000斤,价值昂贵只能按照团伙轮流使用。

到了后期则改成了小锅煎盐,一只小锅140斤,一锅一日可得盐60斤,重要的是一个人就能移动。

但是随着灶户中的贫富分化,富有的灶户有3到5个小锅,可以请雇工煎盐,而贫户则连这样的116两一副的煎盐用具都购置不起。

最终盐商就开始直接介入盐场的生产,他们向这些贫穷的灶户进行放贷,以购买生产工具,而贫穷的灶户们以盐斤偿还。不过目不识丁的灶户们,显然不是这些放高利贷的盐商们的对手,最终成为了这些盐商们的债务奴隶。

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原本也想采用这种方法,从灶户们手中榨取出高额利润。不过崇祯显然不愿意用这种方法,破坏自己的名声。

在皇帝的坚持下,灶户们拖欠盐商们的负债,统一被转移到了盐业公司身上。通过了这些改革手段之后,灶户们的生产积极性大为增加,而不少贫民也被召入了盐业公司内。

长芦盐场一直在下降的盐丁人数,第一次回升到了20000人。而日产盐超过了25万斤,成本降到3文每斤。

四海商行内每斤盐的零售价为30文,扣除成本和税收,毛利润为20文,再扣除盐业工人工资及四海商行的运营费用,还有15文的净利润。

只不过是稍稍恢复了长芦盐场的生产,每天就有600余两的净利润。而河东盐池制盐的价格比长芦盐场还低,大约为1-2文左右。

河东盐池只要恢复到平常年份的出盐量,每年一亿斤,即便是按照最低价格30文每斤出售,那也是一年150万两以上的利润。

这显然是一门好生意,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终于低头了。朱由检也适时的回过了神,继续对着这些股东们劝说道。

“这河东盐池一向被晋商把持,就算是朕也不能空口白话一纸诏书,就把它交给四海商行经营。否则,那些文官们一定会说朕是在与民争利。”

一名股东顿时说道:“可是我们也是民啊,陛下。”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恐怕到时候,这些官员是不会认可各位也是民众的。

如果我们获得了徽商的支持,那么起码朝中的声音就不会一面到了。而四海商行想要收购河东盐池的方案,受到的阻碍也会小一些。”

崇祯终于说服了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们,让他们同意把货币兑换的业务从四海商行中剥离了出来,让徽商在未来的中央银行中占据主导地位。

不过即便是如此,王本仁也没有完全放弃。他自告奋勇的向皇帝请求,希望能作为四海商行的代表,同这些徽商们谈论中央银行的股份事宜。朱由检只是思考了片刻,就同意了这个请求。

在锦衣卫的诏狱中,披头散发数日没有洗漱的张道浚,正盘腿坐在囚舍内发呆。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把他召回京城,连个罪名都没告诉他,就把他丢进了诏狱之中。

他正闭目思考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道浚张开眼睛,就着走道上透过明瓦的阳光,认出了跟在掌管诏狱的锦衣校尉身后的,是宫内的大太监徐应元。

他赶紧起身对着走到狱舍门前的徐应元跪拜施礼说道:“罪官张道浚参见徐公公,公公可是来审讯罪官的吗?”

一名锦衣校尉在御舍前放了一张椅子,徐应元坐下后挥手让两名锦衣卫退下,这才打量着张道浚问道:“张佥事知道自己有罪,那便说说自己罪在何处吧?”

张道浚顿时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他不过是想着认罪态度好些,或许能博取一些同情。但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罪在何处。

“罪官愚钝,还请公公明示。”张道浚憋了半天,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徐应元架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倒霉的锦衣卫佥事,如果不是他还要同此人一起去四川,他倒不介意再多逗逗张道浚。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0章 袁可立晋见

徐应元拉下了脸说道:“张佥事在诏狱中呆了快10天了,都没想清楚自己罪在何处?陛下命你去顺义是去做什么的?”

张道浚额头微微沁汗,双手撑着地面说道:“陛下命罪臣去往顺义督促耕者有其田之策的实施,并收集顺义士民对这一政策实施后的反应。罪臣所收集的消息都当即发往京城,并无隐瞒啊,还请公公为罪人分说一二。”

徐应元摇了摇头说道:“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呢?陛下让你去督促耕者有其田之策的实施,你督促了吗?蹲在县城不出,这也叫督促?

陛下让你收集顺义士民的反应,你报上来的却全是士绅的反应,民在何处?需知道你做的可是锦衣卫的官,不是士绅们的官。连这点都想不通,你还当什么官?”

张道浚终于感到自己有些汗流浃背了,他赶紧为自己辩解道:“罪人并没有惘顾圣意,罪人只是认为叶柒做事实在过激了些,把整个顺义士绅都得罪。

士绅者秀民也,我大明自开国以来,都是皇权治县,士绅治乡。叶柒行事肆无忌惮,罪人是怕顺义士绅不堪受辱,闹出事端来,导致京畿震荡。罪人对于陛下一片赤诚,绝无半点他意啊。”

徐应元放下了架着的二郎腿,双手扶着膝盖,身体前倾盯着张道浚的眼睛说道:“你怎么想重要吗?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锦衣卫是什么?是陛下的鹰犬。

你什么时候见过,主人会养一只不听话的鹰犬了?顺义士绅想要闹事,你就应该把他们掐死在露出苗头之前。否则陛下让你去顺义做什么?当泥菩萨吗?”

看着张道浚脸上汗水直冒,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徐应元才满意的坐直了身体继续说道:“叶柒就算是做事鲁莽,好歹也是想着替陛下办事。那么你在顺义,又替陛下办成了什么事…”

徐应元的话字字诛心,张道浚自然能听得出,这话语背后蕴藏着皇帝对他的愤怒。

正当他惊恐万状,不知应当如何解脱目前的困境的时候。徐应元觉得对他施加的压力已经差不多了,于是话头一转,语气变得温和的说道。

“不过陛下念及故张尚书忠贞不屈,看在故张尚书的面上,先把你这次的惩罚暂且记在账上。若是下次依旧办事不利,到时再两罪并罚。”

张道浚听到这里,心里才放松了一些。皇帝所言的故张尚书,不是他的祖父张五典,而是他的父亲张铨。到了现在还需要依靠父亲的名声挽救自己,这让张道浚感觉又羞又愧。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赶紧叩首谢恩,并向徐应元赌咒发誓,只要陛下有什么差遣,他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应元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后,对着他不在意的说道:“你也不必着急,先回去好生修养几天,自然会有差事安排给你。”

说完之后,徐应元便喊来了管理诏狱的锦衣校尉,命他打开了狱舍,释放了张道浚。

武英殿外,新上任的刑部尚书袁可立,正等着候见皇帝。年已66岁的他依然筋骨健朗,他拒绝了武英殿属官请他进入东配殿等候的邀请,而是站在了东配殿的廊下打量着这处宫室。

成祖好武,常常在此同武将们商讨战事,因此常抽空在武英殿内召见大臣商议国事。而后世子孙长于深宫内院,喜文厌武,就把议事场所移到了文华殿,武英殿也就渐渐荒废了。

到了天启时,武英殿已经成为了千秋节时皇后接见命妇的场所。而平日里则成了安置侍诏画画的宫廷画室了。袁可立任官生涯中来过此地的次数不多,但是犹记得当时记忆中武英殿的清净和衰败。

但是今天他眼中的武英殿却已经大不相同了,院内的杂草被扫除一空,还种上了几处花木。

主殿前方的东配殿,成了皇帝的秘书处及官员等候接见的候见室。而他对面的西配殿,则成了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和兵部派遣官员的轮值处。

武英殿前的院子内,总能看到捧着文件的官员们进进出出,一副忙碌的样子。显然这些挂着牌子的办事处,并不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从眼前的这一切可以看得出来,外面流传关于崇祯皇帝,不慕圣学,不理国政,喜好奇技淫巧以为娱乐的传闻,并不是什么事实。

袁可立有些好奇的就是,这些传闻理应传入了皇帝的耳中,但是这位少年皇帝却丝毫无动于衷,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正思索的时候,乾清宫副管事吕琦从武英殿内走了出来,匆匆走到他面前,行礼后恭敬的说道:“袁少保,陛下请你进去叙话。”

袁可立顿时回过了神,他点着头答应了声,便跟在吕琦身后向着殿内走去。

吕琦进入殿门后,转而折向了东面,在内廊东面尽头停了下来。他对着紧闭的房门请示了一声,听到了崇祯的答复之后,才打开房门请袁可立入内。

走进门内的袁可立顿时愣了下,这个房间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局促,但是内里的装饰却丝毫不简约,风格也十分的新奇。

袁可立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向着房间北面走了几步,房间呈南北走向,中间有个花格制作的月门把房间分成了两半。

袁可立在月门前停了下来,他拿不定主意,是继续上前还是停留在这里拜见皇帝。

坐在一张厚实的木案后的崇祯,批阅完了手上的一份奏章后,便放下了手里的奏章,起身对着袁可立说道:“袁尚书不必拘礼,请上前坐下说话。”

袁可立顺着皇帝的右手所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在皇帝身前的木案前面,居然还摆着一张椅子。

他愣了片刻,便接受了皇帝的好意,行礼后走到皇帝对面坐了下来。

朱由检观察了下袁可立的神情,才试探着说道:“袁尚书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同朕说吗?朕这些天正忙着同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商讨军中之事,如果不是非常要紧的事,朕希望能够改天再说。”

皇帝的推脱之词,并没有让袁可立动容。他知道,皇帝这两天忙的不是什么军事,而是同各地商人代表会面。虽然袁可立并不觉得,皇帝和这些商人们有什么可谈的,但是他今天来并不是打算同皇帝争论这件事。

“…老臣这几天翻阅刑部的卷宗,结果发现,从去年年末开始,京城就在缉捕所谓的游民无赖,并打击赌坊青楼。至今为止,已经抓捕了1万1千余人。

其中经过审判问罪的有4389人,剩下的没有经过任何审判,只是以锦衣卫的名义进行劳教。

老臣询问了几例故事,所谓的劳教根本没有一定之法,只是强迫这些人进行各种劳役,甚至于连劳教的期限都没有规定过。

这种所谓的劳教,既缺乏法律的支持,也破坏了刑部的问案之权,并且滋长了锦衣卫轻慢国法的作风。长此以往,必然成为小人扰乱朝廷纲纪的恶疾。

是以,老臣请求立刻停止这种劳教的做法,纠正锦衣卫行事的偏差。”袁可立对着皇帝侃侃而谈的说道。

遇到一个和自己谈论法律的封建官员,这让崇祯脑子有些混乱,难道自己现在不是在****的大明朝吗,为什么会有一名官员会同自己讨论依法治国的问题。

他情不自禁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思考了一会,才向后靠在椅背上,对着袁可立有些冷淡的说道。

“在实施严打之前,朕也查阅过刑部的卷宗,命令锦衣卫调查过京城的治安问题。

据朕所知,京城之中的无赖子弟,把妇女儿童拐卖到大户人家充当奴婢,或是卖给青楼当做妓女的,每个月都有数起甚至是数十起。

还有些人在外城设立窑子强迫丐女卖淫,或是设立赌局引诱平民入局,最后逼迫其出卖妻女给窑子,他们从中渔利过活,甚至都形成了一条专门卖淫的街巷了。

而有些无赖则是纠集成团伙,在崇文门外窥伺外地商人。光天化日之下,明火执仗强行逼迫外地商人将货物以低于成本价卖给自己…

京城号称是首善之区,京城治安都是如此模样,朕看不到的外地又会变得怎么样?

以锦衣卫整治京城治安,或许是逾越了刑部之权力,但是制定法律的目的,是为了保证社会秩序的稳定。既然刑部无法保证京城的治安,那么朕就无法坐视不理。”

皇帝气势汹汹的反驳,并没有让袁可立退却,他不慌不忙的说道:“既然陛下认定严惩这些宵小之徒,维持社会的稳定,对于大明是当务之急。

那么老臣请陛下,准予刑部制定关于劳教的各项法律条文,并把京城巡警局从锦衣卫转移到刑部名下。则陛下的目的可以达到,而国法也不至于被破坏。”

朱由检顿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了,他现在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袁可立今天并不是来反对什么严打和劳教的,他是来收回被锦衣卫分去的刑部司法权力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1章 袁可立的条件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搪塞道:“事实上这里有两个问题,当初朕曾经对内阁和六部要求过,重新修订大明律法,以适应当前的大明现状,但是被各位大臣们否决了。

还有,京城巡警局本身就是,以原先京城锦衣卫各卫所为基础整编的部门。朕怎么能把锦衣卫交给刑部管辖呢?”

袁可立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皇帝,不慌不忙的说道:“如果老臣没有记错的话,成立巡警局的时候,这些锦衣卫都已经脱离了军籍了。

老臣也不是想要修订大明律法,而是要整理锦衣卫制定的各项治安条例及劳教规定。”

朱由检正思考着,袁可立则继续说道:“陛下这两天发给刑部一个文件,要求考虑设置一个商业仲裁部门,以调解商人之间的纠纷。

陛下还要求,允许一部分商人直接担任,叫什么商业裁判官的官职。而断案所依据的法律,也将会是这些商人代表们商议出来的。

但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如果商人可以这么轻易的担任官职,那么士子们寒窗苦读还有什么意义?这个消息传出去,会不会引起那些落榜士子的不满?”

对于袁可立的说法,朱由检也思考过,不过他并不觉得士子们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

朱由检不由替自己辩解道:“朕想要让商人们担任的官职,不过是负责调解商人之间发生的贸易纠纷问题。

审理商人之间诉讼,一向被地方官员们所厌恶。他们既不懂商业,也难以理清繁杂的数字背后的真相。

朕不过是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士去做,以节约地方官员的精力和朝廷的金钱而已。”

袁可立眨了眨眼睛,诚恳的看着朱由检说的:“陛下的心意也许是好的,但是大明的士子们能理解吗?或者说,他们愿意去理解陛下的心意吗?”

朱由检愣在那里,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不管袁可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所说的话有一点是不错的。

那些多年苦读却无法进入仕途的读书人,是不会想要听自己的解释的,而只会想要借这种事情闹上一闹。而如果有心人在其中推波助澜,那么这事最终会变成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朱由检看着垂目静默的袁可立,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端正了态度向他请教道:“朕在这件事上确实思虑不足,还请袁尚书指点迷津。”

袁可立抬头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说道:“这些事由陛下下令,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如果由老臣主动提出来,那么陛下就能处于可进可退的地位了。”

崇祯有些迟疑的说道:“那么如果这些士子把矛头对准了袁尚书,到时又会变成怎么样呢?”

袁可立笑了笑说道:“老臣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些许流言又有何惧。”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试探的问道:“那么袁尚书这么做,又想得到什么呢?”

袁可立叹了口气说道:“臣归乡这几年,前年夏秋开封蝗灾、去年春开封附近又再次蝗灾。河南又有治黄之役,百姓负担不可谓不重。

天灾加上**,河南各县年年都有百姓抛弃土地逃亡成为流民,往昔道路两边稻麦遍野的田地,现在也大多变成了荒芜的土地。

小民如果纷纷流亡抛荒,地方大户虽然有土地但却无人耕种,必然大受损失,而国家的赋税也就难以征收。

流民离开家乡之后无以过活,必然会加入到各地的盗贼团伙之内,这些盗贼得到人手后就会势力大涨。人手众多的盗贼团伙就会袭击较大的村寨,则地方的社会治安又会被动摇。

老臣的家乡虽然还算安稳,但是如果各地灾民得不到救济,这种安稳又能维持多久呢?”

朱由检摸着下巴许久,才说道:“袁尚书是想让朕对河南灾民进行赈灾?朕不是记得,去年先皇兄还在世的时候,已经对开封府进行赈灾了吗?”

袁可立看着皇帝平静的说道:“老臣希望陛下能够减免一部分河南税赋,如陕西例。”

朱由检下意识的回道:“陕西例,袁尚书说的应该是辽饷吧。”

袁可立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陛下。”

朱由检想了许久之后,抛出了另一个话题:“不知道袁尚书对于刑部的职责怎么看?”

袁可立沉吟了片刻,便问道:“陛下想要说什么?”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说道:“刑部的权力过于模糊,同大理寺、都察院多有重合。在另一方面,刑部的权力又过于集中,调查、审讯、判决都集中在一身。

朕以为,这三种权力应该分散。比如把刑部分成警察、检察、法院三个单独的部门。

而刑部的权力也要延伸到地方上去,现在各县增加的法官一职,朕以为今后应当纳入到刑部的法院管理之下。

而京城巡警局的模式也将会推广到各省,最终由刑部设置的警察部接受管理。”

袁可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说道:“那么陛下愿意把京城巡警局纳入到刑部的管辖之下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朕原则上同意,不过朕只要求一点,负责警察部门的官员必须是武官,且出身于锦衣卫。警察、检察、法院三个部门的负责人,地位相等互不统属,当然他们都会全部从属于刑部尚书的管理。”

袁可立重新把话题转了回去,“那么陛下对于河南的辽饷,会如何处置?”

朱由检双手交叉放在木案上,很认真的对袁可立说道:“陕西是边疆,朕取消辽饷,事出有因,朝臣们也无话可说。但是河南是产粮之地,又是内陆省份,相比起其他地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状况。朕应该以什么借口免去河南的辽饷呢?”

袁可立微笑着说道:“陛下才智过人,登基以来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失败过,臣以为陛下总是能找到理由的。”

朱由检的脸色有些僵,这位老臣是想要赖上自己了。不过对于河南的辽饷,他也的确是有准备要消减的。

先不说在他的记忆中,起义军在陕西时还是被朝廷官兵追着打的流寇,但是当起义军冲进河南之后,才成为了无法遏制的摧毁了半个大明统治的熊熊大火。

就算他现在所了解的资料,河南地处中原,地形平坦,不仅是北方重要的粮食产地,也是人口大省。

且河南位居南北要津,河南一乱则交通南北的商路也就差不多断绝了。可以说,河南乱则天下乱。

袁可立默默的等待着崇祯的决定,事实上即便是崇祯不答应减免河南的辽饷,他也会支持对刑部进行改革,加强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

作为一名出色的官僚,袁可立已经隐隐嗅到天下变乱的味道了。作为一名读书人,他读过的史书上描述了不少乱世来临时的景象。

天下大乱的先兆,莫过于四民各失其业,农人不种田,工匠不做工,各地见不到商人的踪迹,而盗贼蜂拥四起。

袁可立从家乡北上京城时,沿路已经开始渐渐见到末世的景象了。他不是那些不晓世事的书呆子,看到这种情形,就一味的上疏请求朝廷减税。

作为曾经的登莱巡抚,亲自参与辽东战事的高官。他同样清楚,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饷发给辽东的将士们,一旦辽东失守让建奴入关,则关内百姓将会比现在更为悲惨。

他们这些膏粱之家,虽然不会畏惧灾荒。但是当天下大乱,改天易姓的时候,官位、财富一样保护不了他们的家族。“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可不是什么游戏之作。

增加田税则百姓活不下去,不增税则边军粮饷无有着落,这就是大明目前的困境。

袁可立当然认为大明是需要作出变革,以应对前所未有的局面。但是作为一名传统的官僚,他同样不知道应当如何变革,才能减少各地越来越多的流民,和解除大明目前内外交困的局面。

虽然他并不全部认同崇祯的改革方式,但也不反对让皇帝试着去做点什么。

而崇祯对于京城的治安进行严打,并把那些无业游民强制押往郊外进行强制劳动,却让袁可立大感兴趣。

在袁可立看来,强制的把这些游民或是流民看管起来,并组织起来进行劳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无疑是减少各地不安定因素的一种有效手段。

他希望能够把这种制度推广到大明各地,从而减缓动乱的到来。

朱由检终于想好了,他对着袁可立说道:“朕对于蝗灾也查阅了些资料,朕发觉蝗灾大都发生在水旱灾害之后,且大都沿着黄河或是其他河流两侧发生。

可见兴修水利,整治河岸边上的荒滩,才是治理蝗灾的根本。且河南是产粮大省,又是人口大省。河南受灾不仅会影响本省,对于邻近的北方各省也大有影响。

朕虽然不能立刻免去河南的辽饷,但是可以把河南的辽饷返还回去,用于兴修河南的水利,和贴补治理黄河的费用。”

袁可立立刻起身,站到一边对着崇祯行礼说道:“老臣代家乡父老,感谢陛下的仁厚之心…”

朱由检松了口气,他知道双方的交易总算是成交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2章 西南军校

送走了袁可立之后,朱由检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前去会同馆见商人代表们,而是走到了位于武英殿另一侧的会议室。

孙承宗、鹿善继、尤世威等人已经坐在这里等待崇祯的到来了,今天是每3日一次的总参谋部例行会议。

崇祯坐下后便开始听取这些参谋人员,对于陆海军学校、京营、新军和天津水师、天津造船厂等单位的情报汇报。

听着这些汇报,他快速的做出了决定,“…同意总参谋部对于京营整编多余人员的意见,可以着手把这些人员运往台湾地区,作为开放台湾的武装力量。

此外,朕建议把一些刑事犯人也补充进去,可以填补开发台湾的人力。另外配备一定的医生,研究人员迁移台湾后出现的普遍病症,好为今后向台湾迁移普通百姓做好准备。

…训练一营人数已经达到了2100人,朕以为可以抽调出一些人员成立训练二营了,京畿附近的几个卫所现在都已经完成了改制,服役人员很快就会汇集上京,扩大新军的编制势在必行。

总参谋部同大营后勤处做好联系,做好新兵入营在后勤上的安排。此外,马上就要进入春耕时节了,总参谋部可向京畿各卫所发文,暂停征兵工作,督促各卫所做好春耕工作,尽量减少土地抛荒现象…”

大多数琐碎的事务已经被总参谋部承担了,但是摆在崇祯面前,需要决定的各项事务依然是非常惊人的。

当日过午时,王承恩忍不住来催促皇帝用餐时,崇祯才发觉一个早上的时间也只消灭了一半多的文件而已。他干脆的命令王承恩弄一些简单的食物过来,和大家一起用餐,以节约时间处理完剩下的事务。

在同参谋们共进午餐时,朱由检随意的孙承宗说道:“孙先生,朕打算在成都建立一所西南陆军军官学校,你认为谁能担任这所学校的校长。”

孙承宗放下了筷子,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北京的陆军军官学校才创立没有多久,臣等现在也还没有看到这所学校会给大明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现在这个时候又要在四川成立一所军校,是不是太过仓促了些?

且四川四面闭塞,联通川外各省的道路难行,朝廷对于四川的影响力一向有限。此地若是训练出一只强兵,恐怕也不是国家之福啊。一个奢安之乱,已经让西南诸省耗费精力,若是再出现一个不受控制的省份,恐怕南方诸省都要大受影响了。”

朱由检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忽略了孙承宗的警告说道:“西南若是没有一只足以震慑地方的军队,那么奢安之乱绝不可能是土司叛乱的终结。

且西南不仅仅有内部的各土司部族,还有境外的敌人。广西、云南所面对的安南,云南对面的缅甸,贵州、四川对面的西藏。

如果我们汉人的力量在这些地区衰落下去了,那么未必不会有内外勾结,侵扰西南诸省的事情发生。

与其等到亡羊补牢,不如先未雨绸缪。坐视这些域外民族做大,则西南诸省还会是我中华之土吗?加强西南的诸省的汉人力量,即便其中真出了一些野心家,那里的土地终究还是汉土。

再说了,陆军军官学校总不可能教出来的都是叛臣逆子吧?朕以为孙先生是不是想的过于悲观了。”

看着孙承宗沉默了下来,坐在他身边的鹿善继却明白,有些话孙督师不好对皇帝直说,因此就有所迟疑。

鹿善继立刻出声为孙承宗解围,对着皇帝解释道:“陛下,西南诸省都是瘴疠之地,山高林密,交通不便,人口组成也较为复杂,除了四川和云南的部分精华地区之外,大部分地区还处在刀耕火种的阶段。

如缅甸、安南、西藏之地,其地之民尚不及我东南数县的人口。即便是他们有什么异动,西南各地的莽莽丛林,也足以耗尽他们的兵力。

而大明之根本,一在东南,一在中原。特别是长江以北地区,都是一马平川之地。自古以来,我中国有难,必来自于北方,一旦北骑破关而入,则长江以北根本难以阻碍敌骑南下。

今日我大明虽然内外交困,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今日之重点还在于北方的塞防。而现今塞外西虏衰败,东虏兴起,因此北方塞防又应首重于东北。

而辽东失陷之后,东虏南下唯一障碍,唯山海关而已。而山海关至神京不过9日行程,神京若是受到虏兵威胁,则天下必然震动。

今日大明之局势,是山海关卫神京,神京卫中原,而中原卫东南。因此若要挽回时局,当先固根本,根本固则枝叶繁。

以臣看来,北方的塞防才是大明的根本,而西南土司的叛乱不过是枝叶暂时受损。

只要平息了辽东虏乱,让北方边境平静下来了,则西南土司叛乱不过是疥藓之患,举手而可平之。

因此臣以为,今日大明应当把精力全部放在北方,西南之地只要派一大臣,统领西南诸卫军徐徐图之即可,不应再分薄刚有起色的北京陆军军官学校的师资力量…”

虽然鹿善继说得正义秉然,但是朱由检却不认为这是他的心里话。

在陆军军官学校建立之前,大明武官的来源有三,将门子弟、武举进士、文官转任。

看起来,这武举进士应该是能力最为优越,成为军队中的中流砥柱才对,毕竟他们是真刀真枪在科场上考出来的。

但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大明军中真正能够统帅大军作战的名将大帅,首先是文官转任武职的,其次是将门子弟。真正出身于武举的进士,却很少出现能够独挡一面的名将。

同样是基于科举的取士,为什么文进士和武进士的选材结果会如此迥异。

一方面就是在于,不管是文学还是武事都是需要传承的,再出色的天才,也需要无数次的基础磨练,才能把自己的才能发挥出来。

作为一名考中文进士科的文官,已经证明了他的智商是超出一半人的。加上本身就已经具备的基本的归纳总结的学习方式,再通过阅读各种军事典籍和历史文献,就能够形成属于自己的用兵理论。

接着用他手下的军队去验证这种理论,只要付出足够的人命,自然也就学会了如何指挥作战。

而出身将门的子弟,从小在长辈的耳提面命之下,对于军队的编制并不陌生。且长辈们在行军中犯的错误,积累的经验,也会一点点的灌输到他们脑子里。

加上身边跟随的上过战场的家丁的提点,只要不是特别愚笨的人,总还是具备了基本的军事指挥能力的。

唯有这些武举出身的武进士们,在军中即没有熟悉军阵之人的指点,又因为学识程度大多只是粗通文墨,无法自行阅读军事典章汲取前人的经验,对于军事知识所知有限,很少能够担当方面之任的。

另一个方面则是,考文进士是文官们负责,靠武进士同样还是文官们负责。在这个时代,对于军事有兴趣的文官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文官还是喜爱诗词歌赋的居多。

让这样的文官们去选拔武进士,必然会出现向肉搏能力靠拢的科举内容,而不是偏重于军事指挥方面的科举内容。

这样一来,武举考试也就流于形式,成为了运动竞技比赛。再加上朝堂上文官对于武官的偏见,导致朝堂对于武举考试并不是十分看重,因此武举**无疑要比文进士科举更为普遍。

也因此武举选拔出来的人材,完全不能胜任军队指挥官的要求,更无法同文试的重要性相提并论。

当崇祯向孙承宗等人建议,建立陆军军官学校的时候,包括孙承宗在内,也不过是把这所军官学校当做了规模扩大的武学而已,对于这所军官学校并不怎么重视。

但是随着军校建立后,各门课程的确立,教学内容的不断扩展,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陆军军官军校同以往的大明武学是完全不相同的一类东西。

如果让他们现在来形容陆军军官学校是什么,他们第一个反应是书院,第二个反应这是一所开放性和包容性远超所有书院的学校。

孙承宗等人这时才发觉,崇祯并不是想要建立一所培养高级将帅的学校,而是把统帅军队的职能分成一个个单独的部分,并进行不断的深化,最终形成一个指挥体系。

在这个指挥体系中,每个人都需要各负其责,且每个人都能随时被替换下来,而不会对军队的战力有过大的影响。

虽然这样的指挥体系限制了某些将领的自由发挥,但是却保证了,总参谋部对于军队的绝对指挥。不会出现,某个将领离开后,这只军队就迅速衰败下去,或是无法指挥的动的局面。

从理论上来说,这正是文官们梦寐以求的军事管理体系,武人依仗军队做大后,就开始无视朝廷命令的局面,这种文官们的噩梦将很难再出现。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3章 对于西南地区的布局

正是陆军军官学校所代表的,未来军队指挥体系的影子吸引住了孙承宗等人,他们才开始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了军官学校的教育中去。

而随着他们投入的精力越多,他们对于这种完全不同于武学的军校就越有兴趣。

和松散的武学不同,军校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前所未有的严格,这也使得从学校、学系、班级乃至宿舍,形成了从大到小的各个等级的集体。

这些军校的学员们,在教官和校规的高压下,开始被强制抹去曾经的社会属性,而被赋予集体中普通一员的身份。

凡是不能融入军校集体的学员,很快就会被整个集体所排斥,而在校方的纵容下,这些学员不是被迫退学退役,就是被迫接受集体的帮助,重新尝试集体生活。

陆军军官学校所提倡的集体主义精神,让军校的学员展现出了某种趋同性。对于茅元仪来说,这是最好的条例实验对象。但是鹿善继和袁崇焕,却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在军中,除了文官转任的武职可以一开始就统帅一军,他们的升官也和军队内部没有多大关系外。

武进士和将门子弟在军队中的升职,主要还是依靠家族关系为主。

比如大明边军中的将门,有东麻西李之说。李就是指李成梁,当日李成梁坐镇辽东时,军中大将都是出身李家一族,李氏一门九虎,时常为人所称颂。

李成梁势力最为盛时,有文官就直言不讳的对万历劝谏道,说环神京几千里的军队里,都有李家的子弟,如果李家有异心的话,那么皇帝应该怎么办?

虽然李成梁听说了朝中文官对自己的攻击,赶紧上疏求去。在万历的安排下,这件事也终于不了了之。

但是将门子弟在军中升职迅速的风气,并没有得到任何的遏制。一来上阵杀敌,统帅想要切实的掌握自己的军队,莫过于任命自己的族人或是姻亲。

否则一旦自己被敌军包围,指望旁人率领的军队来救援,那可真是天晓得了。而明军同建奴作战,吃这个亏也不止一、二回了。

当日白杆兵同浙江兵听命去救援沈阳,结果苦战之余,先是被明降军发射大炮攻击,后有奉集堡总兵李秉诚、虎皮驿总兵朱万良等三万人进至白塔铺后观望不前,坐视川兵和浙兵覆没。

可见军中讲究上阵父子兵,乃是经过鲜血考验的。特别是明军军纪不断崩坏的现在,军队统帅更是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没有关系的旁人了。

而对于这些军中的中下层武官来说,如果不依附于某个军中将领,不但立功得不到褒奖,而且每次都有可能被派到最危险的任务。

在这些武官面前,他们的直属上司或是军队的统帅,就是他们头顶的天。至于皇帝和朝廷,事实上并不存在于他们的世界之中,因为他们根本接触不到。这也是将门势力能够不断发展的现实条件。

但是随着这所军校的成立,被抽调而来的中层和基层武官们,他们原本所处的小天地被打破了,而重新被掰碎揉和进一个名为陆军军官学校的大集体之中。

而所谓的将门的影响,被军校挡在了门外。他们的升职将不会受制于某个将门的操纵,他们在军队中遇到的困境,可以通过另一条通道进行申诉。

简单的说,利用这所军校,皇帝可以通过私人关系对于军队的中下层武官施加影响,并通过他们去了解军队的现状。

而原本垄断了军队和朝廷之间沟通权力的将领们,将不得不接受手中权力被削弱的现实。

总参谋部和陆军军官学校,只要掌握了这两个部门,花上三-五年的功夫,把全大明的军队都整顿一番。那么在提高军队战斗力的同时,大明的军队也将会牢牢掌握在文官们的手中。

刚刚理清了思路的鹿善继等人,又怎么会认同在这个时候,在成都再建立一所陆军军官学校,从而分散了他们掌握的军校对军队的影响力呢。

鹿善继、袁崇焕对于军校的教育,从刚开始的随意到现在的热切,朱由检显然都看在眼中。

事实上,就算是崇祯自己,也希望能够推迟一些时间,当北京陆军军官学校完全走上正轨,积累办学经验之后,再开设地方的军校。

不过随着他和各地商人代表的交谈,他已经发现大明各地的社会秩序已经慢慢开始崩解了。特别是云、贵、川这些西南边疆地区,官府的声望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很低的程度。

特别是云南、贵州和四川交界的地方,奢安之乱被叛兵肆虐过一次,而官府派来平叛的军队同样没比叛兵好多少,这些卫所军打仗不行,但是劫掠地方却比叛军有效率多了。

如果不是四川还有石柱土司兵撑着,朝廷又赶紧把延绥总兵杜文焕调入了四川,击败了奢崇明,收复了重庆,四川一地还真要大乱了。

但是云、贵、川聚兵10多万,其中一半是汉兵,一半是土兵。汉兵不耐战,而土兵不肯尽力。

击败了奢崇明并收复了永宁之后,四川、贵州的文武官员之间又为了争功而矛盾重重,这也给了水西土司安邦彦机会。

天启四年春安邦彦陷贵州,巡抚王三善军没。天启五年,总理鲁钦败于织金,贵州总督蔡复一军又败。

在奢安之乱中,明军的颓势已经显露无疑。贵州、四川的土司力量,在这场叛乱战争中同样受到了打击,还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被调来平叛的云南土司,从这场战争中窥见了朝廷的虚弱后,就开始变的骄横起来了。

朱由检可不希望这场战争打完之后,却喂养出了一群对大明虎视眈眈的狼出来。

在这种状况之下,他只能选择提前启动对于西南各省卫所的整顿计划。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继续说道:“四川自古以来号称天府之国,但是成都平原开发的利用率还不到五分之一。

奢崇明叛乱之后,重庆和永宁地区的人口大为减少,可是这些土地除了一部分说是分给了有功将士之外,谁也不知道剩下的土地究竟落在了谁的口袋里。

四川土地肥沃,又不缺乏水源,只要有人就能成为粮食基地。而陕西地方水利多牛失修,稍稍不雨就会变成旱灾。

虽然朕对陕西商人代表说,要向蒙古人借河套之地耕种。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的悍勇之辈,谁又会真的跑到蒙古人控制下的地盘去讨生活呢?”

孙承宗终于开口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想要迁陕民进川?”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只要是有家有口的人,一定会选择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自己的家人,这是人之常情啊。”

鹿善继踌躇了下说道:“陛下是想通过对西南诸卫所的整顿,从而切实的掌握四川的,从而为陕民入川做好准备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朱由检说道。

“不过陛下,四川之地虽然肥沃,但是土地大多在蜀王和宗室的手中。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那些因为战乱而失去主人的土地,现在大部分也应该在宗室的手中。陛下的设想真的能成吗?”鹿善继看着皇帝说道。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说道:“土地的问题,自然由朕去解决。各位只要做好整顿西南卫所的计划就可以了。

还有,南京也要开设一所陆军军官学校的分校,协助南京兵部尚书薛贞整顿南京地区的军队。”

虽然不知道崇祯会用什么手段取回四川宗室手中的土地,但是孙承宗等人都明智的没有去询问皇帝这个话题。

既然已经无法阻止在成都设立新的军官学校,那么对于南京开设分校的决定,鹿善继等人也就并不那么反对了。

和皇帝商讨之后,孙承宗提议鹿善继前往南京担任这个分校的校长,并协助薛贞对南京卫军进行裁军整理。

而西南地区陆军军官学校,则由尤世威负责。并决定成立西南都督府,总管贵州和四川两地的军队,由石柱土司秦良玉担任西南都督府左都督,并对两地军队进行整顿。

午餐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关于西南地区的整军事务也落下了尘埃,随即众人开始继续讨论起,上午还没有完成的各项事务。

在会同馆的一间小院子内,晋商王德进正呆坐在自己的房间内,看着桌子上的一匣书发呆。

这套12本42卷,近50万字,名为《新集通证古今算学宝鉴》的书籍,乃是其曾祖王文素所著的数学典籍。

曾祖王文素抱着去伪存真、补缺续断、正本清源的思想,收集市面上能见到的数学著作及民间算法、算题,进行留心通证,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更进一步的研究。

曾祖编辑此书时抱着的想法,是为了方便家族子弟经商时打下一个数学基础。但是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研究数学倒成了曾祖的一个爱好。

这本书编成之时,曾祖也幻想着能以此书得到朝廷的认可,从而刊印出来,不枉费他一辈子的心血。

但是显然,在朝廷诸公的眼中,算学不过是小道,根本没人理睬一个小商人写的什么算学宝鉴。

而以王家的财力,显然是负担不起印刷书籍的费用,何况还是无人问津的算学书籍。

因此这套书最后还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王家存留了下来。已经30多岁的王德进经商的才能平平,但是对于算学的喜好却颇似曾祖,对于曾祖留下的这套书他倒是爱不释手。

这次召开商人代表大会,原本是点中了王德进的岳父,不过他岳父唯恐上京会被强迫报效,因此把代表推给了王德进。

王德进本来对这场代表大会并无什么兴趣,因此闲暇之余不是躲在房间内研究算学,要不然就是前往京城新开的图书馆消磨时间。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4章 算学宝鉴

直到王德进听到了某位徽商献出了一套算学书籍,而被燕京大学聘请为教授,而编辑这套书籍的徽商先人也得到了封赏。

这自然让王德进大为心动了起来,他虽然羡慕这位徽商所得到的封赏,但是更让他眼热的,却是皇帝对于这位徽商先人在算学上的认可。

王德进沉浸在曾祖编写的这套书籍中多年,自认为曾祖在算学上的学问并不弱于任何人,但是唯一遗憾的,是曾祖始终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

王德进抚摸着边角已经有些破损的书籍,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试着向朝廷再进献一次书籍,让曾祖的毕生心血不会就此埋没。

当日下午,当崇祯再次来到会同馆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名商人代表顶着一匣书籍跪在道路边上。

朱由检对着前来迎接的会同馆官员说道:“这人是谁?他想要做什么?”

“回陛下,这位是晋商代表王德进,他说有书籍想要献给陛下,所以在此等候。”

听完会同馆官员的解释之后,朱由检看了看跪在边上的王德进后,便无所谓的说道:“那就安排个房间,然后带他来见见朕,把云南、广西商人代表的会面推后吧。”

会同馆的官员赶紧走到了前方,为皇帝引路。在一间光线良好的房间内,王德进被带了进来。

王承恩从王德进手中接过了书籍放在了朱由检面前,然后默默的站到了崇祯的身后。

朱由检看了一眼抽出来的书籍,发觉居然不是印刷本,而是手写本,这让他顿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虽然手写的字迹圆润工整,但是崇祯不认为连印刷本都出不了的书籍,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不过看在这本书的内容讲述的是数学,而不是什么神仙志怪的,本着塑造推崇数学的社会风气,他还是决定稍稍应付下这位献书的代表。

朱由检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看着书籍,一边同王德进闲聊着,交谈着关于书籍的内容。

王承恩在边上听着皇帝和王德进的谈话,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不明白两人在谈什么。

不过皇帝从刚开始的轻慢态度,慢慢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交谈了一会之后,皇帝似乎觉得光用嘴无法清楚的表达出来,又命会同馆的属吏拿来了黑板、粉笔。

那位原本远远跪在堂下的商人代表,被皇帝叫到了身边,要求其用黑板表达出书中的一些内容。

看到崇祯对于这位商人代表的态度变化,原本对于这位想用献书博取皇帝好感的商人代表不屑一顾的王承恩,也对着王德进展开了笑颜。

崇祯和王德进的交谈持续到了黄昏,原本今日同两省代表的会面,显然已经被皇帝抛之脑后了。

虽然户部的官员几次想要前来催促崇祯去接见商人代表,但是都被王承恩挡了回去。

登基以来,王承恩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如此兴高采烈而投入的同人谈论一件事。

作为和皇帝关系最为亲密的太监,王承恩一直都希望能够帮助皇帝找到一条放松精神的方式。

一个没有什么喜好,一直精神紧绷的皇帝,对于他们这些宫内服侍皇帝的近侍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些宫内的大太监们都很清楚,虽然有内阁帮助皇帝处理政务,但是经过内阁筛选后的政务依然还是相当繁重的任务。

历史上能够在这堆公文中游刃有余的皇帝,只有太祖高皇帝一人。但是太祖高皇帝起于草莽,对世情可谓了如指掌,因此对于批阅这些公文不以为劳累。

但是没有什么爱好的太祖,对于身边太监们的管束可不是简单的严厉就能说的清的。

因此每一任皇帝身边的太监们,都希望能找到皇帝的喜好,一来可以松弛皇帝在紧张的国事中的神经,不至于把怒气带回后宫,在他们身上发泄出来。

二来,就算自己犯了错误,也能通过投皇帝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然后崇祯登基之后,看起来对什么都很有兴趣,但是对什么都没有特殊的喜好,这就让这些宫内的太监们有些无所适从了。

今天王承恩既然见到了皇帝显露出来的这种认真,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了解皇帝爱好的机会。唯一遗憾的是,虽然在边上听了一个下午,他依然什么都没听明白。

当黑板上的字迹开始模糊不清的时候,朱由检才发觉日头已经西落了,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同面前的这位商人交谈了一个下午。

《新集通证古今算学宝鉴》中记载的天元术、增乘开方法,比之前代数学家杨辉更前进了一步,且书中初步推导出了导数的概念。

这让一度以为想要推动微积分研究,必须依靠西方数学为基础的崇祯大开眼界。

不管是计算炮弹轨迹的二次抛物线,还是磨制透镜研究光学原理的曲线相切,都需要微积分的计算。

微积分的出现,将会把天文学、力学、光学、热学等学科变换成一个个数学问题,然后通过解决这些数学问题来推动自然科学的发展。

简单的来说,微积分的出现,就是让人用数学去分析整个世界,而不再是仅仅用眼睛来认识这个世界。

然而遗憾的是,虽然在大学中学过微积分,但是苏长青早就把它交还给了老师。他唯一能记得的,不过是几个符号和最简单的微积分计算方式。

在这个下午的探讨中,朱由检恢复了一些对于微积分的记忆。而对于王德进来说,则是开启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但是他想要正式踏入这个新世界,开创微积分的理论,显然还欠缺了一些东西。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粉笔,转身对着王德进热情的说道:“这本《算学宝鉴》将会由朕出资进行刊印,也将会成为各所学校的教材。

对于编写了这本书籍的王先生,朕会加以追封,并记录在科学院历代科学家名人录中去。

至于你,朕想聘请你成为燕京大学的数学教授,并进入数学院研究数学,你愿意接受吗?”

王德进那里还有不愿意的意思,他赶紧对着崇祯跪拜谢恩,接受了皇帝对他的封赏。

当崇祯同王德进热切的探讨数学问题时,在锦州城外一列长蛇般的车队,正沿着荒原上的道路向着锦州城而来。

将近二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在一小队明军骑兵的护送下蜿蜒着前进着,每辆大车上都以皮革遮盖的严严实实的。

循例前往三岔河堡塞巡边的一队明军侦骑,在路上看到这队车马之后顿时停了下来。

领头的总旗赵百顺看着这队诡异的车队,心里有些嘀咕。他身后的一名老军愤愤不平的插嘴道:“娘老子的,我们在边塞同这些建奴打生打死,他们这些官老爷们倒是从来没断过好处,现在都光明正大的同建奴做起生意来了。”

这名老军的抱怨声,顿时引起了这小队骑兵大部分人的共鸣。赵百顺的背部有些发冷,他能感觉到身后士兵们不满的情绪。

从奴酋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之后,明军就屡战屡败,不知道丢下了多少军士的性命在这片辽东黑土地上。

对于他们这些低阶的军士来说,他们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辽东明军会打成现在这个模样。

仅仅在十多年前,明军在这片土地上都是威名赫赫的存在,虽然明军同外敌的作战中并不是百战百胜,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对同一个敌人连续失败的下场,而且还每次都是惨败。

每次作战失利的时候,他们总能听到自己的内部出现了建奴内应的消息。而那些享受着朝廷优厚待遇的高官,往往是第一个背叛朝廷的。

这让辽东的底层士兵的士气大受打击,他们渐渐开始认为,辽东军中到处都是建奴的内应,特别是军中的将官们。

和后金对阵失败,死亡的都是底层的士兵,他们的家属连可怜的抚恤金都要被克扣。而那些将官们,却不管胜败都能在朝廷和建奴那里享受荣华富贵。

在这种状况下,每次同后金作战,这些士兵也就不再把精力放在作战上,而是想着不能被这些将官们出卖了,变成不明不白的战场炮火。

他们虽然不愿意被建奴俘虏,成为建奴的奴隶。但是只要逃回后方去,朝廷也不敢对他们这些溃兵怎么样,照样还是吃粮当兵。

于是乎,每次上战场,明军将士大半的心思不是同建奴作战,而是军官和士兵都互相提防,不要被对方抛弃在战场上。

在这种局势之下,辽东军的将官们终于发明了守城战术。野战时,荒原上可以四处逃跑。但是被建奴围在城里了,大家也就断了逃跑的念头了。

赵百顺想到这里,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这辽东军迟早要完。他装作没有听见身后士兵的抱怨,口中对着首先发出抱怨的老军吩咐道:“万河,你下去盘问下,那些骑兵是那个堡寨内的,为什么会跟着车队出现在这里。”

被叫做万河的老军嘟囔了几句,就大大咧咧的驾驭着坐骑冲下了小山丘。

赵百顺这才对着身后的部下吼道:“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建奴最喜欢用计,要是四面有什么不对劲,大伙儿就撤回城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5章 回家

赵百顺等人所站的小山丘不过10多米高,但是四周都是一览无余的平原地带,因此站在山丘上的十多名骑兵对四周的情形都是一目了然。

而从北方来的车队,同他们所在的山丘也就半里地而已。当赵百顺等人发现车队的时候,车队中的人同样也看到了他们。

不过他们显然认出了赵百顺等人身上穿着的红色军服,因此并没有什么异动。

当万河骑着马冲下去的时候,护卫在车队边上的骑兵们,也有一人迎了上来。

赵百顺紧紧盯着下面的景象,注意着万河会发出什么样的暗号。虽然这名老军脾气古怪,但是在他们这个总旗之内,却是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一人。

有传闻说,万河甚至参加过浑河血战,是这场大战中寥寥无几的生存者之一。

不过赵百顺却有些不大相信,因为年初时陛下派人到辽东,要求点验参加过几次大战的军士,说是要对这些军士进行授勋,并调任到后方去。

但是书记官前来他们总旗登记的时候,万河却消失了。如果万河真得参加过浑河血战,怎么会拒绝这种好处呢。

赵百顺看着远处交谈的两人,脑子里正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正在和人交谈的万河,突然激动的驱动坐骑向着车队冲去了。

赵百顺下意识的举起了手,但又顿住了。如果对面是假冒的后金骑兵,万河应当转身逃亡而不是继续向车队冲去。

赵百顺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时,他视野中的万河已经连滚带爬的下了马,向着马车跑了过去。原本缓缓前行的车队,顿时停了下来。

赵百顺看到万河掀开了马车上的遮盖,然后就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跪在了地上,他身后的部下们都面面相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百顺看着马车边上的骑兵并没有做出什么意外的动作,他回头看了眼同样是一头雾水的部下,终于开口说道:“大根、小鬼陪我下去看看,其他人继续注意观察,要是有什么不妥,就赶紧回去向葛百户报告。”

赵百顺吩咐完毕之后,就带着两名部下向着车队缓缓跑去了。当他满怀戒心的接近车队的时候,才发现护卫车队的明军骑兵,是他所认识的熟人。

他终于放下了心,对着熟人打了个招呼,但是当他把目光转向马车边上跪着的万河时,却发现一向连他也畏惧三分的老军,现在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护送车队的,是驻守在三岔河附近堡寨的小旗李虎,驱着马走到了赵百顺身边,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问好。

赵百顺低声的向着凑上来的李虎询问道:“这是怎么了?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李虎小声而严肃的回答道:“马车里装的是浑河边上收敛的,我军战死者的尸骸。”

赵百顺下意识的看了眼排成一队的马车,口中说道:“这些马车里都是?”

李虎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些马车里的全部都是,据说这里运来的尸骸还不到浑河边上找到的十分之一。”

两人正聊着的时候,陪着车队返回的一名锦衣校尉走了过来,对着两人客气的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麻烦两位去劝劝贵属下,我们要赶在日落之前进入锦州,现在可不敢耽误啊。”

在赵百顺的劝说下,万河终于站了起来。和万河待在一个总旗近三年了,赵百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老军露出这么软弱的神情。

当初他们跟随满桂将军去解救锦州城的兄弟,野战中万河左胳膊上被箭射穿了,都没有哼过一声。

马车很快继续上路了,赵百顺决定先把马车护送回城,他命令两名部下先行回去报告,自己带着人加入到了护卫车队的骑兵中去了。

万河骑着马紧紧的贴着马车,红肿的眼睛不时的向这些马车撇去,脸上的神情又是悲伤又是喜悦。

当车队抵达锦州城北门不足一里的时候,赵百顺远远瞥见城门外一片素白,数十面白旗下面,站着两列额头裹着白巾的军士,而这支队伍最前方站着的,是以祖大寿、吴安国为首的武官们。

随着车队越靠近锦州城,众人就越觉得压抑。数百名站在城门外迎接车队的军士,听不到窃窃私语的声音,只能听到隐约的啜泣声。

而锦州城头上,听到消息的城内军士也匆匆赶了过来,他们站在城墙上,看到下方的车队后就停止了动作,就这么站在那里默默的注视着它。

负责驾驶这些马车的车夫们,面对这种肃穆而沉重的压力,连驾车呼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变小了。

每辆马车都要在祖大寿、锦州城内的官员前停留一下,揭开盖住马车的皮革遮挡,让这些官员们拜祭一下。当然,这也算是进行了安全检查。

之后这些马车就被人带到了城中的一所大宅院内,这是祖大寿给吴安国腾出来的四进院子,也算是锦衣卫在锦州建立的一个据点。

命人安排了这些马车夫到隔壁的院子休息后,被杨镐派回来传递消息的锦衣校尉汪琦,便带着车队中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来见吴安国了。

吴安国看了看两人,便让这两人到后面的花厅叙话。花厅位于后宅,和充作办事场所的前宅相比,显得格外的幽静。

吴安国招呼两人坐下之后,便开口问道:“汪校尉,这位管事是?”

汪琦顿时起身抱拳说道:“这位是后金国二贝勒阿敏府上的徐管事,此次收敛辽东阵亡将士的骸骨,多亏了这位阿敏贝勒的帮忙。杨大人为了表示感谢,答应帮助阿敏贝勒采购一些南方的货物。大人派卑职回来,正是为了向大人传话的。”

吴安国微微颔首,客气的对着这位中年管事说道:“那么徐管事想要采购什么货物?粮食和甲胄、兵器可不行。”

徐藩立刻站起来向吴安国拱手行礼,才开口恭敬的说道:“小人不敢让大人为难,这次前来主子已经吩咐过,就是想要采办一些布匹、丝绢,如果有瓷器就更好。

小人这次带上来400张各色皮毛,还有100斤人参,20匹好马。这些都是用来采购货物的本金的,希望大人能帮忙找个估价公道的商人来。”

吴安国想了想,便对着庭外喊道:“阿四,你进来。”

一名神情干练的家丁立刻小跑了进来,吴安国对他吩咐道:“你带着这位徐管事,去见见我们隔壁的四海商行的张掌柜。让掌柜替他的货物估个公道价。”

阿四顿时答应了一声,便带着徐藩离去了。听着脚步声远离之后,吴安国才对着汪琦小声的问道:“杨大人让你带回了什么消息?”

汪琦恭敬的说道:“杨大人要求大人尽量满足这位徐管事的需要,如果他采购的货物超出了带来的物品价值,也不妨赊欠于他。”

吴安国有些诧异的问道:“就这些?没有其他情报吗?”

汪琦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口中说道:“还有就是这个,按照陛下的要求,我们收集了沈阳市面上各色货物的价格。按照我们的调查,现在后金并不缺少粮食。

但是后金不能自产绸、布,因此布匹等货物倒是价值高昂,蟒缎价值百两每匹,毛青布也要5、6两一匹…”

听了汪琦报了一会物价,吴安国顿时失去了兴趣,他摆着手打断了汪琦说道:“除了这些,杨大人还有什么要你交代我的吗?”

汪琦收起了小册子说道:“还有两件事,一是沈阳以南的阵亡将士尸骸倒好收拾,但是沈阳以北的阵亡将士数量太多,要是也要按照这种方式运回来,恐怕耗费的时间和财力太过巨大。

杨大人希望卑职亲自前往京城,向陛下说明此事。大人建议:要么把这些骸骨择地掩埋,日后收复辽东再说;要么把沈阳以北的阵亡将士骸骨化成骨灰后,以陶罐运回来,可以节约时间和财力。

二是沈阳以南的阵亡将士尸骸虽然便于收敛,但是数量也相当庞大,恐怕没有一年是收拾不完的。

而这么长时间里,想要让后金不加以阻拦,恐怕要给予一些金国贝勒大臣以好处才行。

但是后金除了皮毛、人参、马匹之外,没有什么其他产出。因此,大人想要请教陛下,应当如何给予这些贝勒大臣好处,而限额又应该是多少。”

吴安国想了想,便说道:“你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找两人陪你返回京城,向陛下汇报这些事…”

在会同馆内,各省的商人代表再次聚集了起来,今日他们就要在皇帝面前决议,是否对商税征收进行改革的表决。

按照之前数日的讨论,原本所有货物三十税一的价格,将会按照货物的种类,制定35%到12%不等的税收。此外如果是出售到大明国境之外,还要加上5%的出口税。

不过让在座的商人代表感到舒适一些的就是,国内的各个税关将会进行改革,税收将会采取一税制。而且商人代表大会可以选出一个税收监察委员会,对各地的商税征收事务进行监督。

如果各地的商税征收部门违背了税收政策,或是有官员对商人进行敲诈勒索,则委员会可以直接向皇帝要求过问此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6章 招商引资

虽然商人代表大会上,皇帝提议的税收改革方案以优势票数通过了。但是看着不少商人脸上的不满神情,朱由检知道这些商人们虽然迫于自己的压力,暂时接受了这个决议,但是未必不会回到地方后搞什么抗税的小动作。

要想把大多数的商人代表绑在自己的身边,光靠一个会议决议显然是不够的。朱由检思考再三,终于抛出了想了许久的一个工商业发展方案。

“朕登基以来,常常听闻各地传来灾害的消息,虽然朝廷多方筹措,但是想要赈济整个大明的灾民,朝廷还是力有未逮。

不过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大明人口的数量已经超过了,现在已经开发出来的耕地能承担的规模。古人云: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差不多就是今天的真实写照。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么增加新耕地的开放,要么就要向工、商两业转移人口。

增加新耕地这是朝廷的事务,朕这里就不提了。不过发展工商业,却同各位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因此朕就在这里提上两句。”

原本还在为税收方案表决而烦恼不已的商人代表们,顿时被皇帝的话语给吸引了注意力。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崇祯身上。

朱由检稍稍停顿了下,看到会场上恢复了秩序之后,才满意的往下说道。

“其实朕也是从徽州四民的变化中,找到了一些灵感。徽州山地多而平地少,适于耕种的良田就更少了。

如果徽州人都以务农为生,那么徽州土地的产出,最多也只是让徽州人勉强糊口而已。要是遇到一个不好的年景,恐怕不少徽州人就要成为流民了。

但是现在的徽州,大户富室比比皆是,即便是年景不好,也不会出现大批流离失所的流民。这主要还是在于,徽州之民三分种田,倒是有七分在外经商。

可见工商业可以容纳的人口还是相当惊人的。朕想要说的政策就是,朕将开放自贡井盐业,云南、山西的采矿业。只要是符合条件的人或公司,都可以向朝廷申请加入上述行业。”

会场中的商人代表们顿时哗然了起来,他们在下方小声的讨论了一会,马上就有人问道:“敢问陛下,这个自贡井盐的开放,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朱由检双手虚按了下,让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才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

王承恩先对着身后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才站出来对着众人说道:“关于加入自贡井盐业,云南、山西的采矿业的章程,已经印刷成文字,现在发给大家自行查看,若是有什么疑问,再提出来就是了。

不过诸位代表要注意以下几点:一、云南、山西的采矿业不包括金银矿;

二、自贡井盐是有名额限制的,首批发放300份执照,每份执照可凿盐井一口。这些执照将会以公开拍卖的形式出售,并不限定于一人一份。当然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开凿盐井,那么执照也会作废。

三、想要在云南、山西开矿,必须要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财力支付采矿费用,比如在大明中央银行存入10万两白银的5年定期存款,又或者是购买价值10万两的5年期大明国债…”

王承恩在念注意事项的时候,两名小太监也抱着两叠纸张,一一发给了在座的商人代表。

一位陕西商人代表拿到章程后,匆匆扫了两眼,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请问公公,这章程上写着,要想参加盐井执照拍卖,就先要去四川盐业公司购买招商说明书,这四川盐业公司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王承恩清了清喉咙,高声的回答道:“四川盐业公司就在十王府股票交易市场隔壁,不过诸位请注意,每份招商说明书为100两银子,且每份招商说明书只能登记在一个人的名下。

除此之外,不管有没有中标,这100两银子都是不退的。不过投标保证金,在投标结束后的十天内会退还给各位…”

朱由检听了一会,发觉这些商人代表们只是一个劲的追问关于自贡盐井的问题,却没有几人询问过开矿的事务。

他不得不开口问道:“难道诸位对于开矿不感兴趣吗?”

原本有些喧杂的大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才有一位商人说道:“陛下,这10万两银子的定期存款和大明国债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大明中央银行又是个什么衙门?我等对此实在是一无所知,所以不敢开口。”

朱由检简单的介绍了下定期存款和国债的涵义后,才加重语气说道:“大明中央银行现在暂时还没有成立,不过四海商行货币兑换所可以代为办理以上业务。

而不久之后,货币兑换所就将扩展为大明中央银行,经营存款、借贷等金融业务。今后大明所有的税收存款都将放在中央银行之内,中央银行的偿款能力也将会得到朝廷的保证。

所以各位不必担心你们的存款或是购买的国债,会被朝廷吞没不见了。”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这些商人们变得尴尬起来了,他们刚刚心中怀疑的正是这个。10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他们去开矿都未必能赚到10万两。

要是皇帝把这所谓的存款和国债给花完了,到期不还钱,他们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他们还能上官府告状,让皇帝把钱退回来吗。

虽然皇帝现在对着他们解释了一遍,说明他们的钱全在中央银行之内,会拿朝廷的税收担保他们的资金安全,但是这些商人们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朱由检看着这些商人们迟疑不决的模样,决定再给他们一些诱惑。

“这样,这云南、山西的采矿章程很快就会刊登在大明时报上,这些条件朕不会再去更改。

不过诸位代表到底是同旁人不同的,既然你们都响应了朕的号召,为全天下的商人做出了表率,那么总是要获得一些特殊待遇的。

诸位代表如果有兴趣参与两省的矿业开发,那么定期存款或是购买的国债数额都可以减半,别人要10万两存款,你们5万两就可以了,此外年限也可以改成3年。

最后,所有的矿山投产后,最初三年免税,二年半税,五年之后再按照矿山规模进行纳税。”

崇祯的话语终于激起了这些商人代表们的兴趣,如果前三年免税的话,那么开矿盈利的可能性就大大上升了。

毕竟这时代的勘探技术并不发达,就算是熟练的老手能探出矿苗,也未必能确定这是一个富矿。

总是需要一年到二年时间去挖掘,才能确定矿区的大致储量和矿石的品位是否始终如一。

皇帝颁发的新政策,等于是减少了这些商人们前期对于矿山建设的投入。

看着现场的商人代表们,终于对矿山建设感兴趣之后,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大厅东南角的几位徽州商人也变得眉开眼笑了起来。他们这些天都在讨论,皇帝提出的那个中央银行的成立要求。

不过除了已经没有退路的汪逢元之外,其他徽州商人都在迟疑。虽然皇帝给出的条件不差,汇兑业务看起来利润也很丰厚,但是这些商人们所担心的是,他们手上控制的钱可比皇帝想象中的多。

现在徽州商人以月利1-3分,还是复利计算的方式放债,已经很够他们受用的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一定把利息改为单利,且年利率不得高于10%。

虽然这些商人们经过讨论,认为依靠朝廷的支持,整个大明没有任何一家典当行能够同中央银行进行竞争。

但是这么低的借款利息,让他们怀疑自己投入的本钱能不能回本。而且他们手中控制的大部分资金,来自于同乡商人的拆借。年息10%的借款,大约只能保持微薄的盈利。

但是如果银行的资金有一半借贷不出去,那么他们不仅不会有盈利,还有可能出现赔钱的状况了。

正是在这种纠结之下,这些徽州商人们迟迟不能做出决定。如果不是崇祯拿晋商威胁过他们,他们大约早就拒绝了皇帝的提议。

不过今天皇帝公开宣称要推广工商业,并以朝廷的名义替银行信用进行担保,还招揽了一批低息的存款客户,这无疑给中央银行成立后的业务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不管是开发自贡盐井,还是去山西、云南开矿,都是需要大笔资金投入的产业。虽然山西有什么出色的矿产大家还不知道,不过自贡的盐和云南的铜矿,那都是高价值的硬通货。

只要揽住这批商人,中央银行成立之后,就不必担忧会出现赔本的状况。

几位徽州商人迅速的同汪逢元交流着,这几天迟迟没有进展的中央银行筹备工作,终于获得了突破性的成就。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便对着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王承恩再次中气十足的对着众人说道。

“朝廷在永平府滦州开平镇附近发现了煤、铁矿,陛下有意开设开平矿务局,开采此地的煤、铁矿,并建设炼焦厂、炼铁厂。总投资金额将会达到200万两白银。

开平矿务局将会修建一条运煤运河抵达海边,并修建自有的港口,开平所产之煤、铁将有一部分用于外销。诸位若是有意参股,可以同工部下属的矿务局联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7章 铸币机

利用发放盐井执照和山西、云南的开矿权,崇祯终于消除了大部分商人对于自己的抵触情绪。

看到会场上的情绪变得热烈起来之后,朱由检让王承恩拿过了几本书籍,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在朕面前有三本册子,最薄的一本记录的,是北京各行会对于同业商人之间纠纷进行调解的案例。

其次则是澳门市议会制定的商业法规,里面记载了在澳门的商人们发生纠纷时,法庭应当按照什么原则进行裁判。

最厚的一本,则是耶稣会教士们在这几个月内翻译出来的,荷兰、西班牙、意大利等国制定的商业法律,还附有一部分真实判例。

接下来的几天内,朕希望诸位能够以这三本册子为基础,编撰出适用于大明的商业法。这部商业法,将会用作裁判所有商业上的纠纷。”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这些商人们呆住了,许久之后,才有人弱弱的问道:“制定法律?让我们来决定吗?”

朱由检想了想才回道:“你说的不错,就是让各位来制定法律,一部用于商业上的法律。朕这些日子来查阅了不少关于商业纠纷的案子,发觉不少案子断的完全是莫名其妙。

朕还听说,东南一带的商民最喜欢上公堂诉讼,而内容大都同经济有关。不少知县因为厌烦这种琐碎的诉讼,往往不加分辨,一概要求双方和解。

朕以为百姓之间的纠纷虽小,但也不能等闲视之。而知县掌管一县之发展,也不能整天被这些琐事所纠缠。

所以朕打算在各地设立一个商业裁判庭,然后制定一部简单易用的商业法律,以此为依据快速判决商业纠纷。

朕相信,最了解商人和商业规则的,肯定是商人自己。所以朕让你们制定一部管理自己的法律,而朕就负责让人实施它。”

对于崇祯的解释,各省的商人代表们先是错愕的失语了,但是很快又变得窃喜了起来。能够为自己制定一部法律,这显然是一件好事。

毕竟之前他们上衙门打官司,完全是拿钱互相斗气而已。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拥有一部,真正能够保卫自己权益的法律了。

对于这些商人来说,皇帝现在给出的建议,比之前提出来的盐井执照和采矿权,更让他们心潮澎拜。

朱由检点选了徽商范无病,让他替众人通读一遍三本册子,然后再来讨论如何制定大明商法的问题,而朱由检自己,则带着随从们先行离开了。

离开了会同馆的朱由检一行人,上了马车之后就直接向着文思院而去了。

这所原本替皇家制作精巧玩意的手工作坊,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处大铁匠铺了。朱由检一进门就听见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音,虽然这些敲打铁块的声音单调而刺耳,但是他却觉得比宫内乐师所奏的音乐要美妙入耳的多。

衣衫上斑斑点点,脸色有些发青的张省声带着数位属吏、工匠正匆匆向着门口走来,显然是收到了消息,前来迎接皇帝了。

朱由检看了看他的脸色之后,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你这么成这副模样了,几天没有休息了?”

张省声眨了眨眼睛,对于皇帝的询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张口说道:“陛下,小臣没有辜负陛下的托付,已经把铸币机试制出来了。”

朱由检看着已经头脑混乱的张省声,摇了摇头对着身后的王承恩吩咐道:“找两个人,带他去洗个澡,再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张省声这才反应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清醒了一些之后,才涨红了脸说道:“小臣没事,请陛下放心,待小臣为陛下讲解…”

朱由检突然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皇帝这种亲昵的动作,顿时让张省声安静了下来。朱由检这才温和的说道:“好了,事情是做不完的。你要是搞坏了身体,谁来帮朕做事呢?

朕今天不过是过来瞧上几眼,详细的研发内容等你休息好了,再对朕说也不妨。你们两人还愣着干嘛,还不扶着张公公去休息。”

得到崇祯的关心,让张省声顿时感觉眼睛有些湿润。虽然他几天没怎么休息,扑在了研发铸币机器的工作上,的确是想博取皇帝的好感。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皇帝居然把他的身体看的比任务更重要,这种出自内心的关心,让张省声顿时为自己心中存在的那点功利心思羞愧了起来。

张省声哽咽着向崇祯行礼致敬后,方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向着自己休息的地方蹒跚走去了。

朱由检这才转头对着,被张省声指定带路介绍的文思院大使赵德川说道:“那么你带着朕去转转,顺便介绍下最近文思院都研发了什么好东西了?”

赵德川恭顺的带着皇帝走到了隔壁的院子内,他指着停在两道铁轨上的一辆多轮马车说道:“陛下,这是文思院工匠们,新近研制出来的多轮马车。不过这马车只能沿着铁轨跑,离开了铁轨就很难跑了。”

朱由检围着这辆多轮马车转了几个圈子,细细看了半天,才弯下腰看着车轮问道:“如何这中间用木轮,而两头用铸铁轮子?”

赵德川马上凑了上去说道:“回陛下,这是为了减轻车子的重量。两头用铸铁轮子用其稳定不至于脱出轨道,而中间的轮子用木胎铁皮并无什么影响,就算有所磨损也可以迅速更换。”

朱由检直起了身体,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这马车有没有给兵工厂使用过,好不好用?这车厢、轨道的规格都定下是多少?”

“回陛下,您面前这辆是试验品,兵工厂那里已经送去了两节成品车厢,他们已经使用了五天,并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

按照科学院刚刚颁发下来的量具和公制长度单位计算,这车轮高70厘米。整个车厢使用2寸厚松木板制作,长4米、宽2米,高2米,车厢总高27米。

下方的轨道浇筑成按照陛下所说的工字型,高约7厘米,底宽约6厘米,每米轨道用铸铁约为20斤,两轨之间的宽度为07米。

一节车厢用来载货的话,160斤一包的大米可以装50袋。坐满人的话,则为50人。臣等试验时用的是4匹马。”赵德川对这些数据背的很熟,显然是下过了一番功夫。

只可惜他的苦心被浪费了,因为朱由检开始走神,思考着应该在那里建一条试验性的铁路。

看到了马拉铁轨的实物之后,朱由检便想着,是不是在京城之内先建一条有轨马车出来。

北京城南北长约10公里,内城宽约5公里多,外城宽约7公里多。从城南走到城北最起码也要2个小时,富人骑马,中户用骡、驴,而普通百姓往往只能依靠双腿了。

棉纺厂等一系列新工厂的厂房,都选在了外城东南的空旷地带。在这些新厂房还没有建成之前,暂时借用了靠近琉璃厂的旧房舍。

然而,那些被招募来的纺织女工们,大都住在琉璃厂附近,或是台基厂附近。如果日后搬迁到新厂房去,上下班就会成为一个挺麻烦的事情。

此外,从外城左安门到内城西湖的马拉轻轨如果能够建成,那么倒是可以解决了物料运输的问题了。从运河而来的棉花,或是棉纺厂制造出来的布匹,总是离不开这12公里左右的陆路运输的。

思考妥当之后,朱由检才回过神来,对着赵德川说道:“文思院的工匠们都干的不错,你和张公公一起拟定一个立功名单报给朕,朕会对这些人员进行嘉奖的。好了,且带朕去看看铸币机吧。”

赵德川立刻答应了一声,然后喜洋洋的带着皇帝跨过了院子,走进了大厅之内。

在大厅的西侧,几名工人正忙碌的围着一台怪模怪样的大铁块工作着。

这个铸币机器采用的是欧洲已经出现的螺旋式压床,一个半人高的大螺丝,下方固定着刻好的钢模。然后两个工人推磨一样,把着螺丝上方的把手转动,螺丝向下钻进压出银币上的花纹。

比起浇筑法制造的银币,这种机械压制的银币图像更为清晰,也不容易被伪造。

看见皇帝进来之后,几名正在试制银币的工匠顿时停了下来。在崇祯的示意下,他们拿出了压制好的一枚银元交给了皇帝。

朱由检仔细端详了下,手中制作精美的银币。银币正面是“崇祯元宝”四个字,下边环绕着“库平银七钱二分”几个字,而上边环绕的是“大明造币厂”几个字,银币的背面是蟠龙花纹环绕的壹元两字。

朱由检掂量了银币的重量之后,便随口问道:“这银币真的重七钱二分吗?含银量是多少?”

负责实验造币的官员顿时上前说道:“回陛下,银币的确是重七钱二分,含银为九成。”

朱由检稍稍算了算,比起九二成的库平银,银币含银量略低。这样也好,免得被那些奸商拿去熔铸成白银。

“只有这一元的一种吗?”朱由检把玩着银币问道。

“还有三钱六分,减配八六成足银;再次则一钱四分四厘、七分二厘、三分六厘三种,均减配八成足银。即五角、二角、一角、五分四种…”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8章 知识改变命运

从赵德川口中,朱由检了解到。从熔铸银铜原料,配比成色,碾压成规定厚度的银板,再冲剪下坯饼,烘热退火,清洗,压制,检验等数道工序,才能完成一个成品。一班人一天预计能制成800枚银元成品。

“…不过耶稣会的几位教士也没有亲自主持过铸币,他们只是听过或是见过其中的几道工序。因此臣等不知道,这个速度是否同欧洲铸币机器的速度持平。”

朱由检把玩着手中的一元银币,对赵德川的谦虚不置可否,他思考了一会后却说道:“机器铸造银币试验成功之后,再试验制作铜币,做当十、当二十、当五十三种。”

赵德川赶紧答应道:“臣等一定会尽快制作出陛下要求的铜币,已经有了这个机器,制作铜币只需要进行调配成色的工作就可以。”

朱由检刚想点头认可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继续询问道:“你们是用什么清洗坯饼的?”

赵德川回道:“是科学院送来的一种液体,说是稀释后的硫酸,带有腐蚀性,还让工匠们小心使用,不能溅落到身上去。据说是干馏胆矾而获得的气体,通入水中得到的液体。”

朱由检顿时明白了,这是实验室制作的稀硫酸,三酸两碱是现代重工业的基础,但好像这个时代都还不能大规模进行生产,只能小批量的制取。

他摇了摇头,抛去了脑子里对工业化生产硫酸的思考,连合格的钢铁都无法冶炼出来的时代,谈怎么工业化制作硫酸似乎太过于奢侈了。

朱由检重新打量起了面前的机器,片刻之后再次询问道:“朕看这部机器某些部件之间的连接,似乎用的是螺栓,这上面的螺纹是用手工制作出来的吗?”

赵德川躬着身子,满脸堆笑的说道:“陛下法眼无缺,这些螺栓的确是手工制作出来的。不过院内工匠已经按照科学院翻译的资料,正在研制切割螺纹的机器。

不久之后,再制作的铸币机器上的螺栓就会成为统一规格,那么陛下提出的部件规格统一,可以互换零件的要求,就能实现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夸奖了他几句,就打算先行回去了。他这次过来,主要还是来看这个铸币机器的。

经过连续的跟踪调查,朱由检发觉自己对于纸币取代白银流通的期望,还是太过乐观了。

纸币虽然在京城之内很好用,但是那些在京城的商人们,却始终把它当成一种可兑现的票据使用,而不是作为一种货币。

在这种观念之下,一元纸币依然只是代表着七钱二分的库平银,而不是一个货币单位。

大多数商人拿着纸币购买玻璃灯罩等货物时,还是先换算成库平银的重量单位,然后再同四海商行进行商品交易。

可以说纸币的发行,不仅没有打击到白银的货币地位,反而加强了白银在市场上的强势地位。

受到纸币打击的,反而是铜钱。年前1两白银可以兑换600黄背铜钱,但是随着京城百姓接受了四海商行的贸易方式之后,原本处于辅币地位的铜钱,顿时受到了纸币的冲击。

在京城之内,铜钱兑换白银的比价,快速的滑落到了800比1,并开始向南方的1000比1靠拢。脑子灵活的人,已经开始在京城兑换铜钱,到附近县城兑换白银,从中赚取差价。

眼下这种局面,显然不符合崇祯想要推广纸币,慢慢取代白银货币地位的想法。

当然最好的方式是,是把四海商行扩展到整个大明,把粮棉油等民生物资全部操控在手中,然后通过强行绑定纸币,自然就能取代白银货币的地位。

当年新中国就曾经这么干过,但是崇祯对此也只能想想而已。没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在背后,没有对于基层农村的强势管理,征集并控制全国大部分的民生物资,强行推行纸币就是常凯申第二了。

在这个白银货币化已经深入人心的时代,朱由检只能选择了暂时退让,先把白银称重货币变成白银计数货币。如此以来,制作出让商人们无法仿制的精美图案的银币就成了迫切需求。

只要这种银币能够被百姓接受,那么货币兑换时的剪切重量、或是熔铸成规定重量的银锭等工序造成的火耗,就能够尽量避免了。

就算是在京城之中,就在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下,四海商行熔铸银锭时窃取银子的商行人员,到现在都已经被抓捕了数十人了。朱由检很难想象,这要在京城以外,各地开设兑换点的外派人员就能变成廉洁奉公的典范。

而纸币同固定面值的银币之间的兑换,能够尽最大可能的消灭,那些经手人员上下其手,贪污银两的机会。当然,这也可以说是被形势所迫了。

看到皇帝想要离去,赵德川赶紧说道:“陛下,文思院在传动部件的研究上,也有了一些新东西,您要不要去检阅一二?”

朱由检顿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他好奇的问道:“哦,是什么新玩意?”

赵德川赶紧回道:“是用在纺织机械上的齿轮传动的改进,几名工匠参照连磨上的齿轮,想出了一个新的齿轮传动方式…”

当朱由检看到面前的纺纱机上那些怪模怪样的齿轮时,顿时吃了一惊,这不就是行星齿轮的雏形吗。

站在皇帝身边赵德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自顾着介绍道:“…这个齿轮部件,可比之前的方式要稳定的多,纺出的纱也更为均匀坚韧。”

朱由检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缓和了下表情后说道:“很不错的想法,让工匠们弄一套实物送到科学院去,然后让科学院研究下,这种传动…

就叫行星齿轮吧,这种行星齿轮工作的原理,并能用在什么机器上。此外,让科学院用数学方式研究下,齿轮应该怎么设计,才能获得最好的功效…”

随即朱由检便对着赵德川再次问道:“这行星齿轮是谁发明出来的?”

“是匠工方一勉、黄佟哥两人。”

崇祯毫不犹豫的说道:“把他们叫来,让朕见见他们。”

赵德川已经习惯了,皇帝喜欢召见工匠的怪癖。他回头对着属吏吩咐了几声,一名属吏就匆匆跑出去找人去了。

朱由检摸了摸纺纱机上方没有刷过油漆的铁架子,口中随意的问道:“设在外城琉璃厂附近的棉纺厂,现在运作的怎么样了?”

赵德川对于棉纺厂各式机器的运行情况还算了解,但是对于棉纺厂的生产能力就一头雾水了。

朱由检顿时醒悟了过来,赵德川不是张省声,他主要还是管理文思院的工作,对于不归属文思院管辖的各式新工厂,他并怎么清楚。

想通了这点之后,朱由检也就住口不再问下去。等到方一勉、黄佟哥两名工匠到来之后,朱由检嘉奖了两人几句,就关心的询问道:“你们两人可会读书写字?”

看上去脑子比较灵活的方一勉马上回道:“小人同黄佟哥都参加了院内的扫盲班,小人认识了600多个字,佟哥已经超过800多字了。”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边上显得有些腼腆的黄佟哥,他随口问了几道数学题和几何题,试着考了考两人。

看起来聪明的方一勉只错了二题,而黄佟哥却全部答对了。朱由检看着两人微笑着说道:“你们两人还不错,不过认识800字只能叫脱离了初级文盲,只有认识了3000个常用字,才能叫脱离了文盲。

知识这个东西是最为公平的,它不会因为朕是皇帝,就会给朕多一些,也不会因为你们是工匠,就会给你们少一些。

知识就是知识,无有贵贱之分。朕可以赏赐钱财、官职给你们,却不能赏赐知识给你们。

同样,朕可以夺走你们的一切,却永远夺不走你们脑子里的知识。可见知识才是每个人最为宝贵的财富,也是不可被剥夺的财富。

所以朕希望你们两人,多学习些知识,继续深入的研究下去,也许你们两人中会有人成为我大明最可宝贵的财富。”

朱由检说到这里时,撇到了站在大厅另一边,羡慕的看着这边的工匠们,他扬起头对着那边的工匠们说道:“不止是他们两人,你们也是有机会的,只要你们努力的去学习,总会有所收获。这不是在为朕、为朝廷而学习,而是在为你们自己的,为了改变你们的命运而学习。”

对着工匠们喊了一嗓子之后,朱由检才对着赵德川问道:“他们两人现在在院内是什么等级?”

赵德川正在思考皇帝说的话,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赶紧回道:“文思院内制定了大匠、匠师、匠工、匠人、学徒五级,他们两人都是评定的匠工。”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他们发明的这个行星齿轮,对于机器研制上大有好处,可以应用到很多地方。比如兵工厂正在研制的机床,就能用的上。

因此,把他们提升一级,都升为匠师。此外院内制定出其他奖励措施,朕会让张省声批准的。”

赵德川赶紧让两名工匠向皇帝谢恩,朱由检看着两人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们两人能够认识3000个常用字,那么朕会特别准许,让你们两人进入燕京大学脱产学习…”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79章 繁琐的公务

从文思院回到宫内,朱由检心里的兴奋之情还没有褪去。不过当他看到自己面前桌案上放置的一大堆文件后,顿时就冷静下来了。

朱由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心里哀叹了一声。他向后倒在了靠椅上,厌恶的远离了桌案上的这些文件。

“这些文件里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吗?”朱由检右手托着下巴,对着吕琦问道。

吕琦想了想便说道:“徐从治同顺义知县一起上疏,说是借鉴顺义土地改制,向陛下献上改良土地改革方案,以降低北方士绅的抵触情绪。

前东阁大学士冯铨上疏,颂扬陛下心系小民,所推出的耕者有其田之策,正是清除流弊,挽救时局之策。他愿意向陛下献出三千亩良田,以响应陛下推出的政策。

西山官员进修学校的门陈新等几位官员,被重新教育后做了深刻的反省,希望能够得到陛下赦免。

翰林侍读蒋德璟上海河治理疏,条陈治河八策,及在北直隶兴修水利,听民开垦荒地等事务。

还有御前秘书沈廷扬从南京送来了一封书信,臣不敢擅启,就放在了第五份文件处。

下面还有,大明时报社主笔柳敬亭的报告,钱谦益送来的书籍?中国简明历史?…”

朱由检举起了左手,打断了吕琦继续往下说下去。他收回手,双手用力的摩擦了下脸颊后说道:“让人替朕准备下洗澡水,朕要好好泡一泡,顺便泡一壶红茶上来。”

吕琦答应了一声,赶紧出去替崇祯张罗洗澡水去了。朱由检这才打起了精神,开始翻阅起文件来了,他并没有按照顺序翻看,而是先找出了沈廷扬的书信。

朱由检先检查了下书信的封口,发觉的确没有被拆过的痕迹后,才拿起了放在桌子左侧的裁纸刀,裁开了信封。

信封内足有十张纸,前面九张都是讲述的龙江船厂的复建事项,最后一张则是关于江南几家海商入股龙江船厂所提的条件。

沈廷扬在最后一句话隐晦的提到,他的五叔公沈培希望能够准许向南洋发卖火器。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信纸,松弛了下脖子后,对着王承恩说道:“帮朕写封信给沈廷扬,告诉他,关于龙江船厂的一应事宜,由他自由裁定,不必再向朕请示,只需事后向朕报备就是了。另外告诉他,让沈培上京商议关于向南洋出售军火的事项。”

吩咐了王承恩写信之后,朱由检开始查阅其他的文件,对于徐从治等人的上疏,他稍稍翻阅了下,就放了下来。

徐从治提出的改良方案,无非还是赎买土地而已。不过他也知道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的银两来。

但是他从崇祯给辽东民众发放的土地债券一事中找到了灵感,建议以土地债券的形式购买大户手中的田地,以这些土地建立村社,然后再以地租的方式分期偿付给这些大户们。

就崇祯看来,这无非就是同台湾土改差不多的一种模式。不过这位徐参政未免太过想当然了,要让这些士绅交出土地,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就算是台湾的土改政策,那也是建立在几十万撤退到台湾的**的强大武力上的。

随后,朱由检拿起了下面的那份奏章,是前内阁首辅冯铨的上疏。粗粗翻阅了一遍,朱由检发觉这位前内阁大学士除了拍自己的马屁之外,还隐隐流露出想要复官的想法。

三千亩良田想要换个起复的命令,朱由检摸着下巴想了一会,便对王承恩问道:“这位前内阁首辅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和魏公公交好之外,他的社会关系又如何?”

王承恩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恭敬的说道:“前首辅冯振鹭当政时,一向曲意奉承魏公公,从无主见。他有一桩好处,从不当面得罪别人,不过私下里阴私手段不少,为人较为贪权好财。

他同几位东林魁首之间关系不好,但是同周延儒是儿女亲家,周延儒的儿子周奕封娶的就是冯铨的女儿。且冯振鹭同钱牧斋之间也有来往。

冯振鹭之父冯盛明有女儿十人,多嫁入京畿士绅之家,比如平阳府知府刘余祐就是其姐夫,因此在京畿一带声望颇高。

不过因为同崔呈秀争夺权力,被魏公公所恶,因此丢官罢职了。”

王承恩略略停顿了下,看了看崇祯的脸色,犹豫了下,还是继续说道:“冯振鹭19岁中举,成为翰林检讨,人又长的美貌,所以甚得众位翰林和内侍喜欢。”

朱由检向后靠了靠,口中随意的问道:“他是怎么同东林魁首结怨的?”

王承恩声音突然变小了些,“当日冯振鹭初为翰林时,年少而美,同馆颇狎之,左谕德缪昌期狎之尤甚。其父冯盛明为辽阳兵备时,因边患望风南奔而获罪。

冯振鹭为其父求援于诸君子甚哀,而曲事昌期更至。昌期则每侮之众人中,令其大不堪,以此怀恨矣。”

王承恩猜测的不错,崇祯听到这一段之后,顿时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果然皇帝极度反感龙阳之好啊。

朱由检掏了掏耳朵,似乎想要把刚刚听入的话掏出来一样。片刻之后才说道:“宫内同冯阁老交好的公公还多不多?”

王承恩小心的回答道:“陛下数次整顿宫禁之后,大部分旧人都已经出宫了。想来,现在宫内应该没什么人同这位冯振鹭交好了。”

朱由检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他继续问道:“这位冯阁老一出手就是三千亩地,他的家产究竟有几何?如何得来的偌大家当?”

王承恩想了想才说道:“冯阁老似乎在通州有几家货栈,至于田地么,据闻近半个涿州都是属于他家的。”

朱由检哂笑道:“占了半个涿州,就给朕上交三千亩地?也罢,看在三千亩地的份上,朕便见一见他,你替朕安排一下吧。”

王承恩赶紧应了声是,朱由检随即把目光转向了徐从治的上疏上,犹豫了许久才继续说道:“这徐从治和顺义县能够悬崖勒马,朕也不好不给他们一个幡然醒悟的机会。

这样,你明天把徐从治的上疏交给柳敬亭全文刊登出去。然后告诉黄立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朕决定给这两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让内阁把他们两人安排到山东去,以一年为期推行土地改制。若有成效,朕加以封赏,若是毫无起色,那么就两罪并罚,绝不宽宥。”

朱由检想了半天,干脆就把他们丢到山东去了,他们要是能干得过山东的士绅,自然是好事。要是干不过,他也没什么损失,毕竟这两人本来就不是站在他这边的。

对于门陈新几人的上疏,朱由检略略翻了翻,便发问道:“西山官员进修学校,对于这些官员的平日行为是个什么说法?”

王承恩想了想,才回答道:“根据陛下的要求,西山学校半日劳动,半日学习,每三天集合众人做一次批评和自我批评。除了刚开始有些人还执迷不悟外,现在大多数人都已经变得极为顺服了。”

朱由检考虑了下,便说道:“总要给他们一个希望,不能让他们感到绝望而自暴自弃。这样,把往日行为最好的十人挑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恢复他们的官职。你派人监督下,不要让人在其中弄虚作假。”

王承恩赶紧答应了,这时吕琦走了进来,向崇祯汇报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朱由检看了看桌上的奏章,于是说道:“朕去泡个澡,王伴伴、吕琦,你们两人拿上剩下的奏章,读给朕听吧…”

在一个硕大的浴桶内,朱由检舒服的躺在温热的水里,享受着两名侍女为自己洗发。

这个浴桶还是天启皇帝亲手设计并制作的,崇祯半躺靠在有着一定弧度的桶边时,感觉相当的舒适。

两名侍女的手法也很温柔,如果不是王承恩还在纱帐外抑扬顿挫的读着奏章,崇祯差不多就要睡着了。

听完了翰林侍读蒋德璟的上疏后,朱由检随口问道:“我们派出去勘探海河地形的队伍多久了?他们有什么回报没有?”

王承恩把手上的奏章折好交给了边上的小太监后,才说道:“按照陛下的吩咐,半个月前从科学院、军官学校、钦天监调集了人手,又从科学院那里领取了测量地形的各种仪器,一共组建了5只测量队伍。

其中一只队伍被派去测绘西山、昌平等地的地形,一只队伍测量天津卫至入海口的地形,其他三只队伍都用在了测量海河流域的地形上。

测绘西山、天津卫两地的队伍已经有所回报,但是测量海河流域的尚没有进行回报。”

朱由检思考下说道:“这蒋翰林的上疏里,倒是没有什么大话,也罢,你替朕下令,任命他为海河治理指挥部副总指挥,作为朕的副手。从御前秘书中挑选两人,然后协助他,先把这个海河治理指挥部的框架搭建起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0章 盐务

朱由检在浴桶内听完了大部分奏章后,才结束了泡澡从桶内站了起来。他闭着眼睛张开双手站在那里,等着侍女们替自己擦干身体上的水迹。

“嗯,等等,今天的毛巾是怎么回事?”身体上传来的熟悉触感,让他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眼睛,要求边上的侍女把毛巾递给自己看看。

“陛下,这是棉纺厂送来的新式毛巾,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吕琦顿时担心的问道。

“不,朕只是觉得很不错,比之前的白布舒适多了。”朱由检把脸埋没在柔软起绒的毛巾内,双手用力摩擦了几回,终于感受到了久别的熟悉感。

果然,封建时代最有权势的君主,也未必能及得上工业时代普通平民能获得的生活享受啊。

朱由检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毫不顾及身边两名手足无措的侍女,自己动手擦干了身上的水迹。

穿上了一套常服之后,朱由检从吕琦手中拿走了?中国简明历史?后,对着王承恩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为止,朕今天想要早点休息了。明天上午,朕同内阁会面。下午朕要见见柳敬亭,就在上林苑监好了,朕还要顺便见见农学院的魏良卿…”

第二天早上,在召开内阁正式会议之前,朱由检首先召见了首辅黄立极同户部尚书郭允厚。

关于昨天商人代表大会通过的税收改革方案及其他事项,两人显然已经拿到了正式的文件。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郭允厚,脸色都有些难看。两人刚进入房间,尚没有完全坐稳,郭允厚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

“陛下,按照昨日送来的商人代表大会的决议,陛下要开放四川井盐、云南、山西矿业给商人?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黄立极则更是脸色严峻的说道:“陛下把宁波外海的舟山群岛单独划出来交给商人管理,又同意让商人监督税收事务,这有违纲常礼制吧。

天下之民分为士农工商,只要四民各安其职,天下自然安稳无事。自古以来,都言士为秀民,一向是支撑国家的支柱。

而商贾不过是一群追逐利益的小人,现在陛下不信任士绅,却让一群小人插手税收事务,如此尊卑不分,如何教化天下百姓安守其位?

老臣敢问陛下,如果纲纪毁坏,礼制错乱,今后陛下要打算如何治理我大明百姓呢?”

王承恩在崇祯身后小心的观察着,两名内阁重臣指责皇帝的言论,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不知道崇祯会否恼羞成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预测的举动来。

朱由检的心理显然比王承恩预计的要强,他对于两位大臣的批评听而不闻,毫无动气的意思。

只是等着两人说完之后,才平和的说道:“朕到不是非要用商人监管收税事务,也不是真心想要划出一块地方交给商人们自己管理。

只不过朕觉得,让商人做官,比让官员去当商人强。朕最近听说,扬州盐商的资本加起来大约有3000万两,每年赚取的利润约900万两。

而他们一年交给朝廷的盐税不过百多万两,送给官员的贿赂却超过2百万两,自己留下了近5百万两。

不知道黄先生以为,这样的官员,真的可以成为我大明的依靠吗?朕觉得,有这样的官员作为对比,就算那些商人们干的再烂一些,朕也是可以接受的。”

黄立极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是他想不出反驳皇帝的话语,而是他下不了决心。

顺着皇帝的口风,指责这些贪官污吏自然简单。但是身为大明首辅,他可不能指责完就当没事发生了,显然是要拿出对策来的。

要么整顿**的吏治,要么换个方式去管理税收,总是要拿个意见出来。

不管是盐务还是税收,这一块的**都是盘根错节,也是不分政治党派的。他要是力主反腐,显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是身边的部属也未必会支持他。

看到黄立极沉默了下去,郭允厚不由出声解围道:“陛下,即便是允许这些商人们插手税收监管,也不能把自贡井盐和两省的矿业完全交给商人去开发啊。

我大明户部太仓银岁入半数来自于盐税,一旦盐税出了问题,则按照陛下所言的国家财政就会破产。

而采矿业最是耗用人工,矿主常常招募四方流民,开矿常常需要动用*、铁器之物,矿山又往往处于荒山野外。可以说都是县衙难以管理的盲点,也是作奸犯科之辈的藏身之所。

且矿主开矿毁坏山林,往往导致水土流失,使得地方的河流干枯,良田废弃。同当地士绅百姓易起纠纷,不是诉讼就是群起械斗。

当地的县令难以管理不说,此等精壮矿丁,数百、数千人群集一处,若是被奸邪之辈煽动,岂不就成了祸害地方的源头了?”

对于郭允厚的担忧,朱由检倒是蛮认同的,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私矿都是违法的。因此敢于开矿的矿主,不是当地的地头蛇,就是一些走投无路,豁出去的流民。

对于这些矿主、矿丁来说,他们对于朝廷的畏惧是最为淡漠的。若是矿山采空或是经营不善而亏本之后,在这个严格限制流动的社会,这些无矿可采的矿工们,大多数都会成为盗贼团伙的后备补充力量。

这对于希望把农民禁锢在土地上,过着永远不变的稳定生活的地主士绅们来说,显然就是一个破坏现有秩序的威胁。

他们并不希望,在自己的家园附近,出现一伙可能会成为盗贼的流民,威胁着自己或是亲族的田园生活。

云南也就罢了,毕竟那里远离中原,少数民族众多,士绅力量薄弱。但是山西就不一样了,山西虽然号称是表里山河,环山绕水平原地区不多。

但是山西濒临黄河,乃是华夏文明最早的起源地之一,这里的文化和经济一向不弱于中原地区。

虽然山右商人的富豪闻名于天下,但是山西人在朝中的势力同样不可小窥,没有这些山西官员的庇护,山西商人也不能牢牢把持着大明盐业近百年。

如果皇帝要在山西开矿,势必要触动山西地方士绅的利益,且在山高林密的山西,一下涌入这么多矿丁,这对于社会治安显然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郭允厚虽然是山东人,但是在江南官员人数众多的现实面前,还是要维护北方士绅的共同利益的。

朱由检思量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们先谈谈这个盐税的问题,大明盐税现在采用“纲盐制“,持有盐引的商人按地区分为10个纲,每纲盐引为20万引,每引折盐300斤,每引给银六钱四厘,称为“窝本“,另税银三两,公使(运输)银三两。

也就是说,每引盐朝廷应当收取银6两6钱4分,如果每年200万引盐全部兑付,应得税银1328万两。当然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毕竟我们要承认朝廷盐引的发放已经失去控制,常常超出了盐场的生产数量,更别提盐场还要隐没一部分产量作为余盐出售。

但是,即便是按照最宽裕的方式进行计算,一年兑付七成新盐引,三成作为还清旧盐引,每年盐税收入也应当在900万两以上。

朕再闭一闭眼,拿出两成给盐务官吏分润,那也的交给朝廷每年600万两吧。

但是朕查阅了改行纲盐制之后,历年来盐税的收入,最高的一年收了250万两,其他年份大多在200万两上下浮动。

好么,一年1328万两的税银,实际缴纳上来的还不到2成,朕倒是想问问了,这些盐务官员当的究竟是谁家的官?难道真当朕不敢杀人吗?”

朱由检说道最后,语气森然,犹如下一刻就要爆发了一样。不管是郭允厚还是黄立极,都沉默了下来,完全没有替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官员说情的念头。

两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皇帝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情报的。一直以来,文官们都不愿意让皇帝太过了解政务的细节,以确保皇帝在消息缺乏的状况下,只能在文官们提出的建议中选择而已。

即便是嘉靖、万历这种娴熟于政治斗争的皇帝,就算斗倒了朝堂上的政治对手,但是最终还是要依靠另一群文官来处理国事。

然而,现在这位年少的崇祯皇帝,也许在政治斗争中不够圆滑老辣,但是却隐隐脱离了文官对于朝政的控制。

就像现在,不管他们有再多的借口,也无法在这么切实的数据面前进行否认。老实说,他们虽然知道盐政是大明最**的一块,但是从没有去想过收集这些数据,也没想过这些官员和商人,居然能够贪污掉这么巨大的一笔数额。

郭允厚和黄立极也不得不离开座位,向崇祯伏地请罪。朱由检第一次没有马上让两人起身,反而对着两人沉默了许久,才冷冷说道。

“事实上,朕听到的传闻还不止一个。朕的内阁之中,除了寥寥几人,其他人都有亲族奴仆插手盐务,获利颇丰啊。”

原本还有些冷静的黄立极和郭允厚,这时才觉得额头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他们两人正在皇帝所说的其他人之中。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1章 盐改

久历宦海的黄立极和郭允厚虽然在潜意识里,并不认为崇祯会借此事处置两人。

但是不知为何,两人心里对于崇祯却隐隐有些畏惧。大明皇帝虽然至高无上,但是大多数皇帝只能知道,文官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但是每次站在少年崇祯面前,他们永远不清楚,皇帝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这才是让他们深为恐惧的来源。

对于到了他们这种地位的官僚来说,最为痛恨的不是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而是遇到超出自己了解的意外状况。特别是,每次这种意外状况都是出现在皇帝面前。

不管崇祯对于他们这些大臣有多么优待,但他始终都是大明皇帝,是一言可以决定他们身家性命的至尊。

这种意外频繁的出现,他们都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安然挨到致仕。

朱由检看着两位头发花白的大臣跪在自己面前,口称有罪的样子,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朕给你们一年的时间,从盐务里抽身。同样,内阁所有成员和六部九卿都禁止同盐业有任何关联。

一年之后,朕要对大明盐业进行全面整顿和改革。如果倒时还有人不肯放手,那就是对朕宣战了。”

朱由检说完,便让两位大臣起身坐回座位上去。黄立极和郭允厚战战兢兢的坐回了座位上,心里却稍稍放心了些。

皇帝虽然知道了盐业的弊端,却没有立刻要求他们全面清理这些**官员,并给予了他们一年的时间缓冲,这无疑是表明对过往的盐业**既往不咎的意思。

如果整治盐业改革不追究以往的**行为,那么无疑打击的范围会缩小很多。而一年的时间,也足够许多外地的士绅官员抽身,只剩下淮扬本地的士绅了。

郭允厚看了一眼低头垂目的黄立极,才小心的向崇祯问道:“陛下所谓的盐业全面改革是指什么?”

纲盐法实施10年来,原本想要清偿的积欠盐引,却并没有消灭。清偿旧盐引反而变成了一种逃税的手段,而纲盐法的窝本,则成为了商人垄断盐业的特权。这对于崇祯来说,肯定是不能容忍的。

朱由检缓缓说道:“国家在盐税中亏空如此之大,若是好处落在百姓身上,那倒也罢了。但是每年朝廷收盐税不过200万两,折合每斤盐抽税也就2文,但是各地盐价便宜的5、60文,贵的要8、90文,个别地区居然高达3钱。

且为了牟取暴利,奸商往官盐内掺杂泥沙甚多,有些都到了难以食用的地步。我大明的盐业,朝廷没有收到税款,百姓没有得到实惠,倒是肥了一**商和贪官污吏,能不进行改革吗?”

郭允厚感觉自己好像坐在针毡上一样,简直难以保持安稳。他抽动的嘴角说道:“臣身为户部尚书,居然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是…”

朱由检打断了郭允厚的告罪话语,面无表情的说道:“郭先生刚刚担任户部尚书不久,有些事朕也不会怪罪道郭尚书的身上。

朕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两位,对于朕登基之前的事情,朕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是今后还想和从前一样做事,那肯定是不行的。

既然说到了这里,那么朕今天就对着两位先生说说,朕对这个国家的看法。

朕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两位,朕从没有认为大明是朕的大明。朕以为,大明是大明人的大明。朕这个皇帝的责任,就是要维护大多数大明人的利益,站在这个基本的立场上,朕可以同各位大臣共同进退。

如果有人认为大明不过是朕的大明,或是认为大明是一小部分人的大明。那么朕对于这样的人,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以交流了。

农夫都知道,田里有了杂草就需要拔一拔。如果朝堂上出现了这种毒草,朕也不介意拔一把。

皇兄拔掉了东林毒草,不是因为他们说的不对,而是这些东林党人虽然高喊仁义道德,但是实质上最终还是想要损害大明的利益,而去肥私人团体的利益。

顾宪成区区一个文选司郎中,为了一党之私利,就想操纵国政,掀起党争,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在王承恩、黄立极、郭允厚三人面前,崇祯第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这让和东林党人势不两立的黄立极、郭允厚两人,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黄立极、郭允厚等人虽然是极力支持崇祯登基的大臣,但是崇祯登基后就贬斥了魏忠贤,召回了一部分东林党官员,又去掉了一些东林党人头上的罪名。

这让他们都有些不安的感觉,生怕有一天皇帝倒向了东林党人,从而把他们逐出朝堂。

正因为有这种担心,所以黄立极、郭允厚等人,在做事上面就显得有些缚手缚脚,生怕得罪了太多官员,落得个没下场。

也正是看到了几位内阁大臣们犹豫观望的态度,朱由检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向两人表明了心意。

黄立极、郭允厚自动忽略了,崇祯所言要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做事,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皇帝对于顾宪成的痛恨态度上。

虽然刚刚被崇祯训斥了一顿,但是两位内阁大臣却感觉和皇帝的关系更为亲近了。他们觉得,现在他们和皇帝才算有自己人的感觉。

看着黄立极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朱由检才继续往下说道:“推行盐业全面改革的重点,首先就是要让百姓吃得起盐,这是朕唯一的要求。

想要让百姓吃得起盐,首先就要取消窝本垄断的纲盐制。当初实施纲盐制的目的,就是要消灭积欠的旧盐引,为国家增加盐税收入。

但是这十年来的盐税收入告诉我们,这两个目的一个都没有达到,因此纲盐制被证明是失败的。

因此朕决定废除纲盐制,不再限定商人进入盐业,也不阻止商人退出盐业。任何人,只要愿意缴纳税收,就能经营盐业。”

对于崇祯说的前半段,郭允厚和黄立极都表示愿意接受,废除盐业垄断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放开盐业,却让他们感觉有些难以接受了。

郭允厚首先说道:“陛下,放开盐业,盐商数量的扩大,恐怕会导致私盐数目扩大,对盐业更难管理…”

朱由检耸了耸肩说道:“现在大明有八成人在吃私盐,这个数字再扩大,难道还超过十成以上?”

黄立极终于忍不住说道:“可是陛下,盐税收入虽然被偷逃了许多,但就算是现在所收的盐税,也占据了太仓岁入的一半。

陛下已经废除了不少省份的辽饷,又制定了诸多兴修水利的计划,虽然陛下整顿了京营和辽东军,但是国库的支出并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了。

现在如果陛下的改革造成盐税继续流失,臣担心,大明的财政恐怕会陷入困境。”

朱由检仔细听完了黄立极述说的理由,才平静的说道:“那么黄先生和郭先生,先听听朕的盐业改革方案。

朕打算花费一年的时间,把所有现存的盐引全部登记在案。然后按照1:1的比例更换为新的盐引,每份新引设定为100斤官盐,面值2两。

按照新引登记的先后次序,每个月在盐业市场公开进行出售。当月没有交割的盐引,就此作废。

废除正盐和余盐的区别,所有盐场的盐都必须在盐业市场进行交易,禁止灶户和商人进行直接交易。

此外,凡是地方盐价一年内有一半时间超过65文一斤的,该地区下一年度就不再指定盐场盐进行销售,任何地区的盐都可以在此地进行销售。”

郭允厚实在忍不住问道:“陛下所说的盐业市场是指什么?”

“朕打算在扬州、杭州、福州、广州、成都开设五个盐业市场,进行食盐交易。盐业市场、盐场都会改制成为盐业公司的一部分。”朱由检对着他解释道。

黄立极和郭允厚都听出了崇祯的意思,也就是说皇帝想要改变,以往朝廷只管抽税的状况。皇帝想要把所有盐场生产的食盐,都纳入到朝廷的管辖之下。

“陛下,这样的话,盐业公司就需要先买下灶户手上所有的食盐,这可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金额。”郭允厚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担心。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明年朕会以盐税为抵押,发行盐业公债。而今年户部的盐引数目不得超过150万引,从今年开始,盐引不再用于赏赐。

各宗室和勋贵也不得再涉足食盐贩卖,一年后还在经营盐业的,革去一切勋职,让他们好好干盐商去。”

黄立极看了郭允厚一眼,发觉这位户部尚书对于盐业公债的事同样流露出了一无所知的表情,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这个盐业公债只有卖出去,才能当钱用。

但是现在陛下这个改革盐业的政策,恐怕会遭到许多人的抵触,那么到时候谁会认购这个盐业公债呢?”

朱由检并没有正面回答黄立极,他含糊的说道:“盐业公债会不会有人卖,首先我们要先确定发行的公债规模有多大。

而公债的规模,取决于各盐场的真实产盐量究竟是多少。所以这一年之内,朕要求户部做好两件事,一个是登记盐引数量,另一个则是调查汇总大明各地盐场的产盐实际数量…”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2章 治理西南的策略

崇祯同黄立极、郭允厚的交谈花费了一个时辰,终于让两人勉强接受了,他在商人代表大会上推出的各项政策。

而内阁成员们在比往日拖延了近1个小时后,方才被内阁秘书郎姚士恒传召开会议。

对于皇帝同黄立极、郭允厚两人密谈了许久一事,几位内阁成员大致能猜测出他们在密谈什么。关于皇帝在商人代表大会上的发言,他们同样也收到了。

当各位内阁成员们进入会议室,看到脸色平静的黄立极、郭允厚两人后,大多心知肚明两人已经同皇帝谈妥了。

今天的内阁会议讨论的内容并不是很多,且一向喜欢在会上发表意见的皇帝,今天居然没有怎么发言。

因此虽然延迟了一些时间,会议还是在中午前结束了。然而就在散会前,崇祯突然叫住了众人。

朱由检让王承恩对着众人读了徐从治的请罪奏章之后,宣布了他对于徐从治两人的宽大处理。

王承恩读的只是简略版本,省略了徐从治提出的土地改制方案,只读了关于请罪部分的。

因此各位内阁成员并没有对皇帝的宽大处置表示出反对,部分人还觉得皇帝过于心慈手软了,只是简单的一个请罪就让他心软了。

内阁发出的惩治命令,自然也应该通过内阁撤销。朱由检达成了关于重新处置徐从治等人的愿望之后,便拿出了昨天晚上粗略看完的?中国简明历史?。

“钱学士和孙翰林两人主持编订的这边历史书籍,朕昨晚已经粗略的看了一遍,编订的很不错。

朕决定把这本书当做钦定历史教科书,从明年开始,从童生试到殿试都要抽考其中的内容。

还有,现在大明的秀才和举人滥竽充数者众多,部分人则借着秀才和举人的身份包揽诉讼,欺压乡里,实在是有辱斯文。

至于地方一些学官,对于这种现象不加以纠正,反而默许纵容,实在是有负朝廷的重托。

所以朕决定设立督学官一职,巡阅各省,斥退不合格的秀才、举人和罢免无所作为的学官。”

内阁中负责教育工作的李天经,第一个响应支持了皇帝对于教育上的调整。

张瑞图考虑了下,推荐了他的同乡杨景晨,负责督导各省学官的工作。施鳯来思考了一会,选择了支持张瑞图的提议。

崇祯同意了张瑞图的意见,并提出了让门陈新担任杨景晨的副手,协助实施这项工作。

之后张瑞图向崇祯提出了一个问题,即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提出,准备设立西南都督府,统一四川、贵州两省的军政,任命石柱土司秦良玉左都督掌管西南都督府一事。

朱由检随意的说道:“不错,这是为了尽快平息奢安之乱。之前两省各自应对奢安两土司的叛乱,互相缺乏配合,导致鲁钦兵败自杀。朕不希望再次出现这种局面,所以要统合两省的军政,合力应对叛乱的土司。”

张瑞图颇有些急迫的说道:“可是陛下,秦良玉虽然效忠于朝廷,但毕竟还是石柱土司。以一土司官统领两省军政,岂不是平白让石柱土司做大?就算是这次平息了奢安之乱,西南也未必能够长治久安。”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后说道:“石柱土司在辽东为我大明流下了足够多的血,我们不应该再把石柱土司当做外人。

所以朕决定给予石柱土司优待,每年给予石柱厅一定的生员和举人名额,在石柱厅设置小学12所。

此外,朕决定每年从内库拨出2万两白银,专门用于浑河血战死难将士家属、遗孤的抚恤。

另外,每年再从内库拨出1万两白银,专门用于金华、石柱厅的教育事业。以表彰两地人民为保卫国家做出的牺牲和贡献。”

皇帝用自己的钱去抚恤烈士遗属,内阁成员们自然没人会出面反对。且皇帝对于石柱厅教育方面上的资助,显然有利于文官们所主张的改土归流。

而崇祯提出的浑河血战,让张瑞图对于石柱土司忠诚的怀疑意见,也渐渐瓦解了。

看到内阁成员们开始倾向于皇帝的主张,黄立极咳嗽了一声,终于开口说道:“陛下,就算现在的石柱土司秦良玉对大明忠诚,并不表示今后的石柱土司也始终会对大明忠心耿耿啊。

这播州杨氏、永宁奢氏、水西安氏,当初也都是对我大明忠心耿耿的啊。”

朱由检看到原本支持自己的内阁成员们,又变得有所犹豫的时候,立刻说道:“想要保证西南各省土司对大明的忠诚,朕以为光靠提防和猜忌是无济于事的。

我们越是提防他们,就越会提醒他们觉得和我们汉人之间是有差异。想要让西南诸土司完全融入大明,朕以为军事、政治、文化三种手段都要用上,三者缺一都可能让这些土司无法融入大明。”

“陛下所言的军事、政治、文化三种手段,究竟是为何?”黄立极眨了眨混浊的眼睛,试探的问道。

“朕有这么一个认知,一切事物的变化都是在内因和外因的共同作用下发生的。内因是事物发展变化的根源,而外因则是促成内因发展变化的重要条件。

比如一颗种子的发芽,只有合适的温度和水分,一颗种子才会出现变化,发芽成为一株植物。这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朕以为也适用于政治事务。

想要让西南诸土司的人民认同自己是大明百姓的一员,首先这些土司之中就必须先要有对华夏文化的认同感,其次是培养他们对于大明这个国家的忠诚。这是促成西南诸土司改土归流的内应。

其次,朝廷必须要有对于这些土司压倒性的军事力量,以威慑那些异心的土司首领,或是企图想要分裂中国的野心家。

之后,在政治上面,朝廷必须要割裂各土司部落之间的关系,避免这些土司部落联合起来反对朝廷的统治。

最后,我们不能仅仅把目光放在这些土司部落的上层人物,还要真正的去同这些土司部落的中层、底层民众去接触。

孟子说过,民为贵,君为轻。只要各土司部落的中、下层百姓同朝廷一条心,那么即便是几个土司首领想要反叛朝廷,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起来。

保持强大的军事压力,以政治手段进行分化,再积极传播文化教育,那么朝廷就能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把他们变成真正的大明百姓。”

崇祯提出的改土归流主张,本质上同文官集团们的理念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崇祯所提出的保持外部压力,促使土司部族内部发生变革的方式,却相当的令人耳目一新。

从大明开国以来,历代的皇帝和文官就一直推进着,把西南诸省的宣抚司纳入到流官体系之中。

但是虽然文官们秉持着这个理念,却没有形成真正有效的,对西南各土司的改土归流工作。

基本上每一代文官都有自己的改土归流设想,有些人喜欢动用军事,有些人寄希望于教化,还有些人则想要通过收买小土司的背叛。

正因为没有一以贯之的工作方式,所以西南改土归流的效果总是发生反复。

不过凭借着大明强大的军事力量和人口优势,西南诸土司终于被迫放弃了富饶的平原地带,退回了深山老林之中。

朝廷在西南地区的统治范围是扩大了,但是各土司民众同后迁移而来的汉民之间的矛盾,却变得激烈起来了。

到了崇祯登基的时候,衰落下去的明朝,终于激发起了这些西南土司首领的野心。奢安之乱正是西南土司对于2百多年来明朝在西南各省实施改土归流政策的反击。

只不过西南叛乱土司无法同东北建州女真比较的是,西南各土司之间矛盾重重,没有出现一个统一西南各土司的领袖人物。且这些土司占据的土地,都以山林为主,只有少部分的平地,无法积攒起大量的军资。

最后则是,从宋代开始的土司制度,虽然保证了土司首领对于领地的控制权力,并可以借此抵御中央朝廷的直接统治。

但是这种土司制度也同样束缚住了这些土司首领,把西南各土司联合起来,形成一个独立的割据政权。

对于西南土司制度的弊端,朝廷中的大臣们看的很清楚。因此虽然当初奢崇明叛乱声势浩大,但是内阁从来没有派出过一个重臣去坐镇西南平叛,而是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东北。

虽然四川、贵州距离大明的财赋根本重地并不远,沿着长江而下就是湖广和江西之地了。但是朝廷派出的援军,也只是陕西的一路军队而已。

崇祯提出的解决朝廷同西南诸土司之间矛盾的新政策,让黄立极看到了,平息奢安之乱,同彻底解决西南土司不时叛乱的麻烦。

黄立极思考了半天,还是出声赞成了关于崇祯对于西南诸土司的新政策,但是对于西南都督府他还是保持着忧虑。

“陛下,西南都督府统管两省军队,现在让一介武将主持,老臣认为还是不妥。就算秦良玉对朝廷忠诚可靠,但是陛下还是需要提防军中出现藩镇的苗头。

且四川、贵州都是山高林密之地,又是交通不便之地。若是军中出现藩镇,只要封锁入川之道,就能盘踞川贵自成一国。昔日汉高祖、刘备等莫不如此,因此臣希望陛下三思…”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3章 民族事务委员会

黄立极的担忧并不是少数人的想法,大部分内阁成员都认为,不受文官控制的军队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文官们从土木堡之变后,才好不容易把大明的军队纳入到自己的管辖之下。他们显然不愿意,武官接着这个什么西南都护府建立的机会,再次脱离出文官们的控制。

如果不是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掌握在文官手中,黄立极等人大约都要就此攻击,提出设立西南都督府方案的总参谋部是别有居心了。

在这种以文御武的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即便是徐天启和李天经也保持了沉默,并没有站到皇帝的立场上。

在这种局势下,朱由检也不得不做出了退让。黄立极等内阁大臣同样认为,四川、贵州的军事和民政需要统一,且支持平乱的后勤基地云、粤、湖三省,也应该归于平叛指挥者的管辖之下。

因此内阁提议,任命一名干练官员总督云、贵、川、粤、湖五省,负责平息奢安之乱,并管理西南都督府。

朱由检最后妥协道:“好吧,朕同意各位先生的决定,设立五省平乱总督一职,那么各位先生认为谁可担任这个五省总督一职?”

经过了一番的讨论,大部分内阁成员,包括首辅黄立极在内,都建议朱燮元出任此职。

理由是永宁土司奢崇明叛乱时,分四路各兵数万连破41州县,水陆并进包围成都。当时蜀王命朱燮元治军。以“贼动我止,贼止我动“战术,诱敌深入,大败敌军,解了成都之围。

正是在朱燮元的指挥下,四川、湖广地区的军队把奢崇明赶出了四川。不过后来四川和贵州的官员争功,朱燮元又因为父丧而回乡守制,所以同水西土司安邦彦合流的奢崇明,声势再度浩大了起来。

朱燮元有指挥作战的能力,又熟悉四川、湖广的平叛将领,且对于叛军的头目也较为熟悉,因此内阁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朱由检考虑了半天后说道:“朕对于朱恒岳的任命并不反对,不过朕有两个要求,第一、朱燮元对于平叛指挥负有全责,主管五省军政大权。他可以决定如何平叛,但是具体的作战行动,必须以西南都督府的意见为主;

第二、朕会任命尤世威组建西南陆军军官学校,同时兼任西南都督府宣教正,执掌西南平乱诸军的军纪及整军事宜,并记录平乱诸军所立功劳。任何人都不得干预西南都督府宣教正的工作。”

黄立极等人讨论了一会,就同意了皇帝的条件,达成了双方的妥协。

内阁保住了文官驾驭武将的传统,而皇帝也达成了成立西南都督府和西南陆军军官学校的愿望。

朱由检随后接着说道:“我大明治理边疆少数民族,多以土司和羁糜卫所管治。这种模式固然在地方上比较有利,不过对于朝廷来说,缺乏一个总体掌握边疆少数民族政策的机构。

所以朕打算设立一个民族事务委员会,管理少数民族文化及教育等事务,这个机构将会直接听命于朕。

另外在京城和成都各设立一所民族学校,招募各土司部族的学生入学,凡是取得了民族学校**书的学生,不必再经过吏部的考核,可直接继承土司官的职位。”

对于皇帝提出的建议,内阁大臣们倒是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他们对于土司的文化教育问题并不怎么重视,皇帝的要求还是被通过了。

在内阁会议解散之前,朱由检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今后取消辽人守辽土的说法,只有大明人守大明疆土。

守护国土的职责,不能推给边疆地区的民众,否则只会让辽东百姓离心离德而已。守卫国土,这是国家的职责…”

上林苑监分良牧、蕃育、林衡、嘉蔬四署。良牧署牧养牛羊猪,蕃育署饲育鹅鸭鸡,林衡署种植果树花木,嘉蔬署莳艺瓜菜。苑地在北京附近,东至白河,西至西山,南至武清,北至居庸关,西南至浑河,以左、右监丞掌监事。

结束了内阁会议之后,崇祯匆匆用过了午膳,就骑着赤风带人前往京城西南嘉蔬署的一个庄子。

这个庄子已经连同庄客们一起都划归了农科院,魏良卿已经收到了崇祯今天下午要来巡视这里的决定,因此中午刚过就带着人在进入庄子的三岔路口等候了。

崇祯的队伍出了宣武门时,等候在宣武门前的柳敬亭,在崇祯的示意下,骑上马跟上了队伍。

当皇帝的队伍出了右安门,吴怀跑到了队尾通知柳敬亭到队伍前头,皇帝要同他交谈。

柳敬亭策马赶到了队伍前面,崇祯和他两人同大队伍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后,朱由检才对着落后了自己一个马身的柳敬亭说道:“柳先生在大明时报干的还习惯吗?”

对于皇帝的询问,柳敬亭真诚的回答道:“回陛下,臣虽然听从陛下的命令勉力行事,但是臣终究才能有所不足,这主笔一职的确是力有未逮啊。

虽说陛下推行白话文,有益于市井之人知晓国家大事,但是天下希望了解朝廷政策,会主动购买报纸查阅新闻的,还是以儒生居多。

这些地方士绅多有厌弃时报新闻,都以白话文写就,认为这种文字粗鄙不文,多为市井俚语,实在难等大雅之堂。

时报内不少编辑,也建议报纸新闻以白话文,评论还是恢复旧制为好,如此则可增加时报在士绅儒生中的影响。”

朱由检来不及回答,首先安抚了一会,坐下有些不安分的赤风,难得离开四面城墙围住的地方,在郊外原野的绿草诱惑下,它很想撒开性子跑上一圈。

当赤风稍稍安分了些之后,朱由检才对着柳敬亭说道:“推广白话文、标点符号、从左向右书写、简化字、自然科学知识,都是大明时报的重要任务。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一下子全部使用白话文,某些士绅会接受不了,大明时报可以酌情使用少数的古文作为对照。

不过朕今天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个,朕已经听说了,在各省建立大明时报分部的工作,你完成的很好。特别是这次关于两淮盐业的调查报告,调查的很详细也很深入。

朕现在想要交给你另一个重要任务,也许你要暂时把大明时报的工作放一放了。”

柳敬亭在马上稍稍欠了欠身,毫不犹豫的说道:“但请陛下吩咐,臣唯陛下之命驱使。”

朱由检回头看了他一眼,温和的说道:“朕打算设立一个宣传部门,负责对大明百姓和军队进行宣传。宣传的内容,就和你培训京营、新军的宣教委员的内容差不多,也许内容更多一些。”

柳敬亭有些懵懂的追问了一句:“宣传部门?”

朱由检眼睛看着前方的道路,目不斜视的说道:“宣传部门就是掌管宣传的部门,所谓宣传就是信息的传递,通过信息的传播,让接受宣传者接受并且支持我们的观点,以达到我们的目的。”

柳敬亭勉强了解了,皇帝所说的宣传部门的意思。他不由询问道:“那么陛下,宣传部门设立之后,首要任务是做什么?”

“一个是对百姓宣传华夷之防,第二个就是对军队宣传保家卫国的道理,第三则是宣传耕者有其田的意义。”朱由检对着柳敬亭解释道。

在到达庄子之前,两人交谈了关于宣传部门成立后,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宣传手段。

半个时辰之后,在一个三岔路口的小丘陵上,崇祯便看到了,站在路口等着迎接他们的魏良卿等人。

朱由检结束了同柳敬亭的交谈,接受了魏良卿等人的行礼之后,便让魏良卿带路引导队伍进入庄子。

今天崇祯过来,是来看看年前藏在地窖里的番薯,有没有成功越冬。此外便是想要了解下,关于北直隶一带往年都会种植什么作物。

在入庄前道路的两侧,崇祯看到了两边绿油油的麦苗,不由对着魏良卿询问道:“这应该是冬小麦吧?”

边上的魏良卿赶紧点头应是,朱由检走到田边蹲下细看时,才发觉这些远处看起来很有些气势的麦苗,近看时却显得矮小瘦弱。矮小的麦苗看起来,也就和春天长出来的杂草差不多高。

魏良卿似乎看到崇祯失望的样子,赶紧说道:“陛下,现在小麦还是返青期,只要好好松土,在施点肥料,到了4月份就长的快了。”

朱由检放开了手上的麦苗,回身对着魏良卿说道:“上个月在先农坛行了藉田礼,但是朕今天出游,发觉似乎路边的田地都没有开种,且种植冬小麦的田地也不是很多,这是什么缘故?”

魏良卿立刻对着崇祯说道:“回陛下,除了高粱之外,水稻、小麦、玉米都需要在3月底或是4月份播种。否则气温太低,容易伤苗。

原本北直隶一带也就京城以南适合种植小麦,而自从万历中开始,这北直隶的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还常常出现倒春寒,原本适合种植冬小麦的地方,也常常减产或是绝收。

因此大伙都开始停止种植冬小麦了,这个庄子因为地势不错,所以才能继续种植冬小麦。其他庄子,大约是已经放弃种植冬小麦了吧。”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4章 为什么种高粱?

“且种植冬小麦,主要还是为了二年三熟。这样的地不是邻近河流,便是掘了井,如果是不临水的旱地,不管是冬小麦还是春小麦都无法种植,只能种上一些谷子或是高粱而已。”

朱由检听着魏良卿的解说,随口问道:“那么北直隶一带,都有哪些地区适合种植小麦呢?”

魏良卿熟悉的回答道:“北直隶适合种小麦的上田,大多在真定、广平、顺德诸府,因为这三府靠近太行山脉,多泉水,部分地方甚至可以耕作水稻。且这些地区掘井丈余就有水流出,可以用井水浇灌田地。

其次是顺天府部分地区,地势较高,区内又有河流,不乏水源,又不易被水灾所害。因此也可种植小麦,特别是顺义、密云、三河三县的上田仅次于真定几府。”

朱由检有些不相信了,这同他记忆中的华北平原似乎有些对不上号。他不由追问道:“这北直隶地区除了西北及西面为山区外,中部、东部基本都是平原,境内河流并不缺乏,何以现在中部、东部还不及西面靠近山区的地区?”

魏良卿愣了下,不得不为皇帝解释道:“北直隶地区虽然河流众多,但是水量变化不定,常常是半年枯水,半年丰水。特别是春夏常常无水,而夏秋几场暴雨就变成大水。

因此京畿东部河流交汇之地,往往是想要用水的时候没有水,准备收获时,却又遇到水灾,农人一年辛苦全部付诸东流。

而滨海地区,虽然地势平坦,但是临近海边,土地返碱,大多数土地都利用不上。

万历时有汪司农上疏朝廷,首言兴办水利,但不久便人亡政息。天启初,又有张慎言、董应举、卢观象等诸公,陆续在京畿以东地区大兴水利屯田,但是毕竟不及汪公时的规模了。”

朱由检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让魏良卿和几名庄头跟在自己身边,向着庄子走去。继续问些治理盐碱的问题,还有北直隶的农田的收成问题。

从崇祯下马的地方到庄子大约还有1里地的样子,但是皇帝拒绝了骑马,而是就这么同魏良卿等人聊着天走了过去。

在这一小段路上,崇祯倒是恶补了些,关于这个时代的北方农业知识。比如内地返碱不严重的田地,且水利较好的地区,以三年为期,大约就能够改善土壤了。

而至于滨海地区的严重盐碱化土地,要先围起来放入河水浸泡一年,然后第二年便可以试着种植水稻,当然这种水稻田是无法和南方相比的。

南方水稻一年收1-2石,而这些水稻田则2、3斗为常,5、6斗则被看为丰收了。天启初,董应举奉命在天津和山海关之间屯田,18万亩土地,收获5万5千石粮食,平均每亩收获不过3斗有余,但是已经被朝堂众人看做了不起的政绩了。

此外崇祯还了解到,北方农民和南方农民经营农业之间的区别,北方土地多为旱地,且地广人稀,因此不但人均土地较多,一个劳动力能耕种的土地也较多。因此,北方农人经营农业比较粗犷。

而南方多水田,又地狭人稠,人均土地较少,但是土地肥沃,所以南方农人讲究精耕细作。

南方一个壮年劳动力耕种的土地不会超过10亩,但是已经足够养活4、5人了。

而北方每6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一个农夫能够耕种的土地应当不超过25亩。但现实是,北方农人耕种的土地常常超过38亩。

这种状况之下,北方农人不得不走广种薄收的粗放型农业。这种农业经营模式,导致北方农户耕种一年,往往都留不下什么积蓄,一遇到什么灾害就立刻陷入到破产的困境。

而在朝廷上的那些官员看来,这倒是成了北方农民太过于懒惰的证据了。事实上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没有了南方的水利设施,北方农民缩小耕种面积,首先就会饿死家人。

而对于整个华北地区大规模的兴办水利,改善北方农业的困境,没有国家层面的主持和巨额的投入,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朱由检听的七七八八之后,对着围绕着身边的魏良卿和几位庄头说道。

“臣不敢当陛下如此夸奖。”魏良卿赶紧躬身向皇帝行礼推辞道。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他们,微笑着说道:“不必如此,都起来说话吧。不过北方水利不行,难道不能多种玉米吗?朕记得玉米喜旱,耐碱也不错啊。”

魏良卿赶紧回道:“陛下上次命臣研究玉米的种植方式,臣也召来了山西、河间府几位种植过玉米的农夫,还有上林苑监的几位农官,仔细探讨过关于这玉米在北直隶一带能否推广种植的问题。

臣等经过仔细讨论之后认为,北直隶大部分地区依然还是无法种植玉米,只能种植高粱。

北直隶地区虽然看起来是平坦的一片平原,但是实则上却是洼地处处,京城四周就到处是这些洼地。

比如京城西北的海甸,就是一大片低洼的积水。虽然有不少勋臣贵戚都在此地治了园子,但是大片的洼地土地有水却无法种植粮食。

因为这些洼地积水并不是来自于河流注入的活水,而是下雨之后,从高处汇集到一处的死水,也就是所谓的斥卤。

如果天气干旱水分蒸发,则洼地土壤上留下的是白花花的盐碱。若是天气不旱,水分没有蒸发完毕,这些咸水又会渗入到土壤中,连地下水都成了苦水。

在这种洼地上,能存活的也只有莎草等寥寥几种植物了。且即便是莎草,也只能长到正常大小的三分之一。

春夏似火炕,秋季水汪汪,冬来白茫茫。这是我等农人,对这种洼地最大的感受。

之所以说这些洼地不能种植玉米,因为这玉米耐旱却不耐水涝。玉米成熟的时候,正是洼地的积水期,一旦发生水涝,玉米就会淹死,农人无有收成。

而高粱酒不一样了,即便是泡在水中,它也能有所收获。即便是发了水涝,农人坐在木盆上,也能收获一些高粱,不至于颗粒无收。

因此陛下所说的玉米,只能在高出洼地的丘陵上进行推广耕种,可以增加一些粮食产量,但是对于改变北直隶农业的根本状况,只能说略有助益。”

听完魏良卿的说法,崇祯沉默了许久,才感慨的说道:“说到底,还是要先治河啊。不解决的排水问题,就无法解决这些洼地的改造问题。”

在魏良卿的带领下,崇祯来到了庄子中间的一个大院子,院子内的三个地窖早上已经被打开了。

待到崇祯等人到来之后,地窖里的空气也早就更换干净了。得到了皇帝的准许,魏良卿顿时对着等候在边上的一群庄客下令,开始起出地窖中储藏的番薯。

被起出来的番薯种箱,同样按照在地窖里的编号排放整齐。魏良卿在一边对着崇祯解说道:“根据上林苑监农官的意见,臣等一共挖了3个地窖,通过不同的储藏方式进行对照。以对比出最好的越冬储藏薯种方式…”

经过检验比较,三个地窖中,一号地窖70%的薯种都腐烂了;而二号地窖腐烂了约四成;三号地窖最好,保存了近九成番薯。

经过查阅记录和几名农官的讨论,几人得出了一个结论,番薯越冬需要一定的温度,但是也需要给予定时换气。且堆放番薯不能过于密集等等。

崇祯很有兴趣的听完了他们讨论后得出的结论,然后说道:“诸位推导出结论的方式非常符合逻辑,也有大量观察的数据的支持。

朕觉得,这种讨论方式很不错。今后农科院不妨把这种总结方式,当做一种研究问题的工作方法。

朕以为,农科院是研究农业技术的地方。农科院不仅仅要研究各种农作物的种植技术,还要发现新的农业生产方式,甚至是确定研究农业的基本工作方法。

朕以为,以上种种研究都必须建立在足够的观察数据,并以严谨的态度进行分析,最终形成可以复制的研究成果。朕以为,这种方法就叫做科学。

农科院的研究成果,不是用来向朝廷报喜的,而是用来指导大明的农业的生产的,因此实用性是首要的,且有效率的传播技术也是非常重要的。

朕建议,农科院可以创办一本农业科学杂志,介绍新的农作物,新的种植方式,新的生产方式等等。比如这个番薯越冬的技术就可以写出一篇文章,向天下农人进行介绍。”

魏良卿同几名农官互相对视了一眼,才脸色有古怪的说道:“可是陛下,大多数农人都不懂文字,臣等虽然可以研究农业技术,但是怎么把这些写成一篇文章,也一样是毫无头绪啊。”

朱由检转头叫来了柳敬亭,对着魏良卿介绍道:“这是大明时报的主笔柳敬亭,朕会让他派几个人过来,先替你们筹办起这份杂志。

但是关于文章这种东西,还是需要内行自己写作。不要想着写什么辞藻华丽的文章,只要老老实实的把怎么操作的方式写下来,能够让人按照文章操作就行。

至于农人现在看不懂没关系,朕打算把各地的治水农官分离开,治水的管治水,管理农业的管理农业,此外还要培养各县的农业技术人员,这些人能看得懂就行。

至于今后,只要义务小学教育能够不断的推行下去,终有一天,农人可以自己看懂这些知识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5章 南下和会试

崇祯在庄子里消磨了一个下午,除了花费一个多时辰和魏良卿等人讨论农业问题外,主要是观看了越冬储藏番薯出地窖的工作,顺便还去看了看月初播种下的土豆。

土豆喜欢干燥的气候,但是却喜欢湿润的土壤。幼苗时喜欢强光照,但是生长期却喜欢较低的温度,惧怕高温。

正因为有这些限制条件,因此虽然土豆(也就是朱由检眼中的马铃薯)早在万历年间就传入了东南沿海,但是因为南方气候不适宜于土豆的大规模种植,只有一些山区适合这些种植条件,因此一直推广不开。

而上林苑监也早就有土豆栽培的历史,万历年间蒋一葵撰著的《长安客话》卷二《黄都杂记》就记载过土豆的种植。

不过上林苑监种植的土豆是作为蔬菜而不是主食,因此种植的规模一向不大。

而上林苑监的农官们经过这些年的种植获得了不少经验,他们发现土豆虽然适合在北方的碱性土地上种植,但是对于盐碱化的土地同样不适宜种植。

朱由检听完了农官们的介绍之后,思考了一会便说道:“那么农科院带上一部分土豆,前往山西、陕南山区、甘肃、宁夏四地找合适的地方进行种植。

试验出合适的土豆种植区域之后,明年就开始大面积推广。同时要在各地培养种植土豆的技术人员,明年再向西南几省推广。”

魏良卿和几位农官立刻恭顺的答应了皇帝的命令,视察完庄子之后,崇祯并没有带着随从马上回京城。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时间还很早,于是就带着赤风到了庄子西面的小河边,在河边的草滩上尽情的奔跑了一会。

河岸上的柳树都已经绿意一片了,在这种环境下就着微微的清风和花香奔跑,不仅让赤风感觉很满意,就连崇祯自己都觉得,心情开朗了许多。

当赤风的身上微微有了汗迹的时候,朱由检才拉住了赤风的缰绳返回了庄子。在庄内喝了杯茶,稍事休息之后,吴怀就来催促崇祯启程了。

在离开庄子之前,朱由检特意叫过了魏良卿,单独和他说道:“你这几天把农科院的事情交代一下,然后准备南下,朕有两件事要交代你去办。

一件事是南下后去凤阳见见你叔叔,让他整顿下凤阳的守陵官兵,然后让他查查当年伪楚王案涉及的宗室,可还有在凤阳的,了解下楚宗之争的内情。”

魏良卿对于皇帝所说的伪楚王案毫不知情,也没有意识到崇祯所说的案子,会掀起多大的风波,他只是点着头拼命的记住崇祯吩咐的事情。

朱由检随后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便是,农科院光在北方成立可不行。北方的麦子和南方的水稻,都是主粮。但是气候条件不同,所以产量也不同。

北方只能种单季稻,但是长江以南就能种双季稻,而到了广东、海南就可以种植三季稻。

既然要研究杂交水稻,自然在不同的气候条件下都要进行培育,以防止培育出来的稻种换个地方就无法增产了。

所以朕希望你南下在太湖边上、海南岛两地,再开设两个稻种培育基地。需要的土地和人手,可以让当地的官府配合。江浙一带水稻种植经验丰富的老农很多,你也可以招募一些…”

崇祯元年3月15日,在京师内城东南的礼部贡院,会试的最后一场考试终于开始了。

会试又被称为春闱,每三年举行一次,都安排在三月份。会试分三场考试举行,三日为一场。

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亦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三场所试项目,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今天的策论题目是: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宋应星拿着手中的试题,一时大有感触。

这些日子他都在燕京大学厮混,这所原本守卫森严的国子监,现在却变成了可以任何人都能自由进出的知识殿堂。

只要不在大学内打架斗殴,毁坏公共财物,或是辱骂别人,守卫学校的警卫就不会来理会。

不管是外地来的士子,或是本地的一些普通百姓,都可以在大学里散散步,甚至于偷偷的溜到某个教室内,旁听某个西洋传教士讲述奇妙的自然科学。

宋应星从不习惯这种教学的方式,到喜欢上这种自由的治学氛围,不过是花了极短的时间。

他那两位新近结识的友人决定不再参加科举,而是选择上燕京大学求学。甚至还邀请他一起去上大学。

宋应星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科考,他决定先下场考试,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同两位好友一起上燕京大学。

他28岁考中举人,3次入京赴考都告失败,现在都已经41岁了。可以说,他把自己人生最宝贵的时间都花费在了科举上。

看到了今天的策题,他便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迈的父母,他和兄长两人花费了半辈子的时间在科举上,但是依旧不能出仕,这实在是让他有些灰心了。

他花了许久,才平复了自己心中感伤的情绪。接着他拿过了草稿纸,开始工工整整的用小楷打起了草稿。

在另一间考房内,面容丑陋的江苏武进人管绍宁,看着策论的题目不过思考了片刻,就开始胸有成竹的打起了草稿来了。

这场考试将要持续到明天,才能结束。虽然时间足够充足,但是考场内的士子们却都依旧紧张的低头打着草稿。

当贡院的考生们忙碌了一天,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朱由检也带着随从回到了城内。

朱由检同柳敬亭在宣武门处分别,然后又跑去了象房。他不是去看大象,而是要去见见邓玉函和吴养性两人。

朱由检拒绝了进入设在象房西北角的医学院,在晚餐之前,他可不想同自己的胃过不去。根据他所收到的消息,现在的医学院更像是一所大停尸房。

他在象房找了一所院子,传召了邓玉函和吴养性两人。朱由检看着两人的模样,顿时吃了一惊。

“朕让人送来棉布大褂、口罩、帽子等用品,难道他们都没有送来吗?”

邓玉函调整了下自己胸前的皮围裙,然后不以为意的说道:“陛下送来的东西,我都已经收到了。但是那些布做的衣物,实在是太容易沾上血迹了。

那些仆妇们拒绝帮我们洗这些满是血迹的衣服,我还是觉得这种皮围裙、皮鞋穿起来较为方便。染上了血迹,用水冲着刷一刷就干净了。

陛下,我看你还是别让他们送那些纯白色的衣服了,实在是太容易弄脏了。陛下不如让他们先把衣服染成深色的,这样不容易弄脏,也可以穿的久一些。”

朱由检看着面前像屠夫多过像医生的两位医学家,实在是有些无话可说。

一边的吴养性显然已经习惯了这身打扮,看到皇帝之后并不觉得尴尬,还颇为兴奋的说道:“陛下,我们这些日子的解剖,实在是大有成效。

我们发现人体的血液循环,完全是出自心脏的跳动。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心脏的跳动和血液循环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是我们可以确定,血液循环只有一个动力源,就是心脏…”

听一位古人给自己普及人体科学,这实在是让崇祯有种诡异的感觉。

不过为了鼓励两位医学家,在人体解剖和人体科学上认知的进步,崇祯也只好保持着微笑,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听完了两人讲述自己的发现。

“什么?你们要赠送朕一副人体骨骼标本?额,这个还是算了。现在合适的人体骨骼标本制作不易,还是留给医学院的学员们吧。”朱由检断然拒绝了两人的好意。

倾听了两人在人体解剖学,还是细菌学上的发现之后,朱由检才询问道:“那么两位觉得,医学院还需要什么支持吗?”

邓玉函顿时曲起了自己的手指说道:“尊敬的陛下,我们希望能够打造一批精良的手术用具。还有我和吴先生几人这些天来的无数次解剖,发觉一些旧的手术用具并不适合某些部位的解剖,因此自己设计了一些新的手术用具。

我们希望陛下能够安排几个手艺好的铁匠,好打造这些手术用具。还有陛下提供的肥皂很不错,我们希望每个月能够供应300块左右。”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这两个问题都好解决,待朕回宫后就吩咐人办理。

那么朕想问问,现在医学院的规模能扩大吗?要多久,朕才能给新军和京营配备上军医?”

皇帝的要求,顿时让两人沉默下去了。过了一会,吴养性才小心的说道:“陛下,想要培养出能够独立诊断治病,还会外科手术的大夫,恐怕没有3、5年是行不通的。

光是熟悉药性、药理,那就要下两年以上的苦工。而解剖学到是稍微好一些,有个半年就差不多了。但是必须要有足够的尸体进行学习,且外科手术同解剖学又有所区别。

解剖学是通过尸体来认识人体各部位的结构,但是外科手术是替活人治病,没有一次次的试验,是完不成一个完整的外科医学的。

而现在医学院144名学生中,有医学基础的不过2成,甚至于有3成学生还是半文盲的状态。在这种程度下,想要扩大医学院,为军队提供足够的合格大夫,恐怕是很困难的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6章 一石二鸟

朱由检并没有被吴养性的解释所说服,他还是坚定的对着两人说道:“朕明白你们的确有困难,但是朕今天不是来听你们解释,为什么短时间内培育不出医生的原因的。

朕想知道的是,要怎么做,医学院才能扩大招生,并源源不断的给朕提供可用的人手。

朕相信两位应当知道,推广牛痘种植需要医生,要建立起一个广泛的医疗防疫体系,及时发现各地的疫病并阻断这些疫病向周边地区扩散,同样需要大量的医生。”

吴养性思考了一会便回答道:“陛下对于大明医疗体系的设想,臣已经仔细研究过了。陛下想要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分别成立一个疾病控制中心,一旦发生了瘟疫就尽量隔离在疫源地区内,最不济也要隔离在省内,避免向大明其他地区扩散。

臣以为如果只是想要达成疾病控制的话,不必要求所有的疾病控制人员都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只需要一部分合格的医生,搭配以具备普通医学知识的学徒就可以了,这样可以大大的减少,对于合格医生的需求。

此外,臣以为对于医生的培养最好进行区分,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解剖学这门课程。如果能够区分内科和外科两类医学课程,那么愿意进入医学院学习的人员就会大大增加。

臣还希望能够加入这次南下的防治血吸虫小组,趁着这次去南方,臣可以替陛下招揽一些,有实际行医经验的大夫作为医学院的老师。

且南方文风鼎盛,不但读书人众多,就算是普通百姓也鲜有不认识字的。如果能够在南方招募一批学员,想必应该可以缓解陛下急需医生的要求。”

朱由检只是稍稍考虑了下,并点头说道:“行,朕同意你参加南下的小组,另外除了在南方招募人员之外,你也可以在南方办一个医学院分校,地址可以设在松江地区。

另外,既然暂时满足不了合格医生的缺口,朕希望医学院能够组织人员,编写一本常见疾病和常见中草药的医疗手册。

朕希望从下半年开始,抽调一部分识字的农人到医学院进行培训,完成培训后让他们在村子担任不脱产的医学工作者。”

吴养性顿时吃了一惊,“陛下,这样培训出来的人员,大多数是庸医,他们很有可能会造成误诊,而导致病人的病情加重…”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就算是你,在治疗病人时,十个人里面能治愈几人呢?”

吴养性老实的回答道:“回陛下,也就5、6人罢了。”

朱由检有些无奈的说道:“是啊,十个人里面能够活上7、8人,那已经是国手的水准了。

但是我大明真正能称得上是国手的医生又有几人?就算是太医院内,滥竽充数的也大有人在。

而大明看得起病的百姓,大多都是居住在城市之内。那些居于乡下的农人,有多少人生病之后会去看医生呢?

得了小病他们就是硬抗着,真到了生死关头,又岂是一两剂药能够解决的。

我大明的农人所担忧的问题,不是误不误诊的问题,而是有没有治疗的问题。即便是有一两个病人误诊了,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值得的。

此外,这些农村医学工作者的水准,取决于医学院编辑的这本医疗手册的普遍性和可靠性上,只要你们把这本手册编辑的简单易懂。朕相信,他们还是可以减轻一些百姓的苦痛的。”

吴养性沉默了一会,便站起来端正的对着崇祯躬身行礼说道:“臣一定会完成陛下的要求,编辑出一本简单易懂的医疗手册出来…”

从象房走出来时,朱由检感觉大大的松了口气,他对于明末的灾害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是明亡时北方鼠疫的大爆发,他还是有所印象的。

消灭鼠疫什么的他就不敢想了,但是能够及时发现瘟疫,并把疫情限制在一个区域之内,他觉得还是有点指望的。

回到了乾清宫后,朱由检开始翻阅王承恩、吕琦送上来的奏章,王承恩特意把一封奏章单独拿出来,放在了皇帝面前。

朱由检一边拿起奏章,一边随口问道:“这是谁的奏章,值得你这么看重?”

王承恩躬着身子,满面笑容的对着皇帝说道:“恭喜陛下,福王已经全部答应了陛下的条件,这就是福王今日派人送上来的奏章。”

朱由检顿时起了兴趣,他立刻打开了奏章翻阅着,跳过了之前一大段讲述孝道的文章,在最后一段文字里,福王交出了一半土地、还有大批的银两和粮食,以换取入京侍奉母亲的请求。

看着皇帝脸上露出的笑容,王承恩顿时大着胆子说道:“陛下,福王既然愿意缴纳出这些田地财物,是不是让宫内派人去洛阳接收,并顺便接福王回京城呢?”

朱由检放下了奏章,伸了个懒腰后说道:“还不急,现在京城舆论关心的还是科考成绩。现在把这篇奏章登出去,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应,反倒是有可能打草惊蛇,让那些东林党人联络人手上疏阻止这件事。

再说了,如果轻易就办成了这件事,福王叔和郑皇祖贵妃不但不会感激朕,反而会心疼他们交给朕的钱财。

再说了,福王叔交出的一万倾土地,都是山东、湖广的田地,河南的上好良田他还是心疼的不肯给朕啊。50万两白银,他也要求用粮食折半,以50万石未脱壳的小麦抵25万两银子。

朕这位福王叔,还真是小气的紧,把朕当成不懂行情的冤大头了。且先晾一晾他。

这些天来,时报上关于孝道的讨论,京城之中可有什么说法吗?”

王承恩愣了下,便对着门外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很快一位小太监就带着一叠文件进了房间。

王承恩和吕琦两人各自拿了一叠文件翻阅了一遍,又互相交谈了几句,王承恩脸色微变的对着皇帝说道。

“回陛下,大明时报、锦衣卫从京城内搜罗到的消息,京城舆论大多在关注各省举子在会试中的表现,对于孝道文章的讨论只是泛泛而谈。

不过,刘宗周、陶爽龄、黄道周等东林党人,最近结了一个什么证人社。召集同道讲学,说要捍卫孔孟圣贤之学,批评西洋夷人的歪门邪道。

黄道周似乎在讲学中提到,天子的孝道就是维护祖制,清剿歪门邪说。国子监改成燕京大学,让西洋传教士入大学讲课,大学招生不限于士子等等,都是背离了太祖治国的道理。

陛下,黄道周在大庭广众之下攻击陛下之声誉,实在是目无君父,应当对他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朱由检听了之后,却并没有因而发怒,他沉默着思索了许久,才说道:“让大明时报向这些东林党人约稿,评论关于孝道的文字,再让孙之獬组织人员写文章进行反驳。

报纸刊登的双方文章,要让东林党人稍稍占据优势。会试明天便结束了,朕要求接下来的几天里,把这个话题炒热起来,让那些无所事事的举子也加入到辩论中来。”

王承恩顿时有些惊骇的说道:“陛下,这岂不是在玩火,东林党人若是掀起了物议,恐怕陛下好不容易才实施的新政,也要半途而废了。”

朱由检笑容满面的举着手中的奏章说道:“要是没有福王叔这封奏章,朕这么做当然是在玩火。但是现在吗?

王伴伴,你有没有听过民间的一句俗话,叫做: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东林党人扯起孝道的大旗,指责朕不遵守祖制。他们现在站的越高,当福王叔这篇文章出来之后,他们就摔的越重。

只要天下人认为,东林党人批评朕不守祖制,是为福王叔造势,那么他们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趁着这个机会,朕也想看看,这朝中官员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想要支持朕推行新政的。而不是在阴奉阳违,时刻想要推翻新政的。

另外告诉孙之獬,让他组织人写文章时,紧紧扣住一个孝字,不能让东林党人把话题扯的太远了。”

王承恩顿时哑然了,他可从来没想过,皇帝居然能拿着福王返京一事,同时在福王和东林党人身上捞取好处。

看着王承恩唯唯诺诺的答应了,朱由检又继续说道:“明日替朕传召蒋德璟,还有冯铨什么时候到京城?”

王承恩赶紧回道:“冯阁老接到陛下的传召后,今天就已经入京了,正等着陛下的传召呢。”

朱由检点着头说道:“那就让这两人明日去武英殿等候,朕同总参谋部开完例行会议之后,就召见两人。”

“是的,陛下。”王承恩赶紧躬身答应着。

朱由检把福王的奏章放在了书案一侧的锦盒内,顺手拿起了下面的文件,他口中随意的说道:“最近宫内可有什么事情吗?宫内众人的牛痘都种的怎么样了?”

王承恩赶紧回答道:“回陛下,最近宫内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宫内的太监、宫女基本上都种上牛痘了,除了驻守宫内的侍卫们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接种。”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7章 陕西镇守太监

朱由检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手中的奏章后,就丢下换了另一份奏章。他听着王承恩汇报完之后,头也不抬的问道:“吕副管事,你就没什么想要对朕汇报的吗?”

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想皇帝汇报的吕琦,顿时清醒了过来,他赶紧说道:“回陛下,小臣倒是发现了一些小事,不知道当不当对陛下说。”

朱由检从手上的奏章上移开了视线,抬头看了吕琦一眼,又低下头去,语气轻松的说道:“说给朕听听,就算是逗个乐子也好。”

吕琦马上回答道:“御马监的首领太监庞天寿,最近同那些耶稣会的传教士走的很近,还不时的同身边的小太监宣扬,天主、火狱和天堂的故事。臣觉得,庞公公的举止似乎有些不妥。”

朱由检放下了手上的奏章,直起了身体,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问道:“哦,庞公公的举止究竟那里不妥了?”

吕琦在朱由检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道:“陛下亲近耶稣会传教士,是欣赏这些传教士的丰富学识,和他们带来的关于海外的情报。

陛下虽然允许这些传教士恢复在京城的教堂,但并没有准许他们公开向民众传教。庞天寿身为宫内近侍,没有得到陛下的准许,就擅自去接触耶稣会的教义,实在是过于孟浪了。”

吕琦说完之后,颇有些惶恐,不知道他的话会不会引起皇帝的反感。不过朱由检的脸色却慢慢的缓和了下来,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

“你的想法倒是很合朕的脾胃,朕不喜欢宫里人信这个教信那个派。现在在民间,不少神棍就靠宣扬邪教聚敛财物,比如那个闻香教就是。

要是读一读佛经和道藏,修养下自己的性情,朕倒是不反对。但要是追捧着什么佛母,或是指望修成神仙或是死后上天堂的教派,朕觉得都不过是一派胡言。

圣人曾经说过,未知生,焉知死。我们连活人都没搞明白,还惦记着死后做什么?在说了,就朕看了,人死如灯灭,那里有什么死后的世界,好好活在当下才是正经。”

王承恩、吕琦虽然吃惊于皇帝的想法,但还是连连点头附和着崇祯。

朱由检思索了一会,向王承恩问道:“陕西镇守太监已经出镇几年了?”

王承恩低头想了想说道:“约莫有四、五年了。”

朱由检随即说道:“这御马监裁撤了内操、皇庄之后,平日也没有多少事务可办理了,正好让他去陕西出镇一段时间。吕琦你让人去把他叫过来,朕想同他交代几句。

顺便让司礼监下令,给各省的镇守太监制定些规则。一、每一任镇守太监任期规定为5年,非特殊情况不得在当地连任两届;

二、镇守太监离任时,要进行离任交接,账目不清或是经办事务有所疏漏的,要加以处置。当然这一条推迟一段时间,从下半年再开始实施。

三、从今年开始,每个月都要向宫内写一份工作汇报,向朕汇报他们上个月他们做了些什么,当地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四、把每天的气象条件都记录下来,然后每个月同工作汇报一起发过来,还有当地的物价也一样照此办理…”

朱由检对王承恩吩咐了数条对于镇守太监的管理办法,从他登基以来,朝中不少文官们就一直在向他鼓噪,要求他召回那些出镇地方的中官。

这些文官们的理由无非就是,这些镇守太监在地方横征暴敛,在边镇滥冒军功,滋扰地方百姓过甚。

朱由检知道,这些文官们提出的事实,大部分都是有依据的,且这些地方镇守太监,都是皇兄时派出的老人,和他关系也不亲密。

但是他却一直装聋作哑,搪塞着这些文官的要求。因为他很清楚,这些镇守太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是宫内在地方的耳目,和监督边镇、地方官员的一道保险。

召回了这些镇守太监,除了让万历、天启好不容易在地方建立起来的那点耳目荒废了之外,百姓同样得不到多少好处。

镇守太监在地方分得的那部分利益,最终还是会落入地方官员的手中。这些文官武将们,那里肯把吃到嘴中的肉,再吐出来分给百姓。

当朱由检翻阅了大部分奏章后,庞天寿终于被带进了书房。这名刚刚40出头的御马监首领太监,现在原本应该正是人生中最光彩的时光。

司礼监统管宫内二十四衙门,并执掌批红之权,替皇帝对抗着外廷文官们的压力。而御马监则是掌握着宫城之内的武力,和宫中的财源,可以说是帮助皇帝牵制司礼监的宫中二号地位的衙门。

能够不到40就担任御马监首领太监,可见天启皇帝对于庞天寿是相当信任的。然而遗憾的是,正值青年的天启皇帝居然落水病故了。

如此一来,庞天寿这个御马监首领太监,就当得有些没有底气了。

虽然他不是魏忠贤一党,不会受到新皇帝的打压。但是,他同样也不是崇祯的亲信,因此掌握宫中武力和财源的御马监,显然不可能再继续交给他了。

崇祯登基的时候,庞天寿也同样想着,是不是走一走曹化淳的门路,毕竟照顾信王的王承恩,正是曹化淳一脉的。

但是,亲近信王的曹化淳自己,都被登基后的崇祯牢牢压在了南京,这就让庞天寿有些无奈了。

王承恩连自己的义父都调不回京城,又怎么能指望王承恩说服皇帝,继续让他在御马监的位置上坐下去呢。

庞天寿顿时放弃了一切动作,安静的观察着皇帝对他究竟有什么安排。

他很快发现自己这个举动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宫内其他衙门的首领太监,拼命的四处拜山头,寻找接近皇帝的门路,结果他们都被皇帝就这么打发出宫去了。

反倒是他同几名没怎么走动的首领太监,留在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崇祯亲近西洋传教士,并带回宫内一个西洋番女之后,庞天寿觉得他找到了接近皇帝的捷径,就是通过认识西洋传教士,学习他们的知识,也许会让崇祯注意到他。

虽然庞天寿上过内书堂,也对四书五经颇有造诣,但是遇到这些西洋传教士教授的自然科学,他却很难做出理解。

倒是这些西洋人口中的天主教教义,对他颇有吸引力。一来二去之后,庞天寿倒是迷上了圣经的内容。

凭借着对宗教的思考,庞天寿倒是恢复了几分清明,并不在像之前那样热衷于权位。

但是当皇帝召他去问话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激动的。进门后,庞天寿就对皇帝进行了叩拜之礼。

朱由检放下了笔,身体斜斜的靠在了椅子上,左手靠着扶手,右手放在书案上说道:“你起身吧,朕想要和你聊上两句。”

庞天寿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竖立在崇祯的书案前方,他对着皇帝说道:“小臣恭听圣训。”

朱由检挥了挥右手说道:“朕同陕西商人代表们达成了几项合作,因此想要调派一个得力的人手过去主持大局,你可愿意替朕去陕西办事吗?”

庞天寿顿时心中一凉,像他这样有资格进入司礼监的中官被派到地方,可不是什么高升,而是近乎于被贬职。

不过作为一名太监,他也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虽然崇祯说的他好像可以拒绝一样。

“小臣愿意为陛下分忧。”庞天寿顿时弯腰拱手对着皇帝说道。

朱由检顿时笑着对他说道:“庞中官对朕的忠诚,朕会记在心里的。你且去陕西待上几年,朕自然会记得把你调回来的。

你去陕西,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替四海商行保驾护航。朕答应商人们要重开丝绸之路,还要扩大边境贸易。

这也许会触犯到一些边镇和地方士绅的利益,因此你要保护好这些商人们合法的权益,是合法的,明白了吗?”

庞天寿思索了半天,也没弄明白皇帝所说的合法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大明天子所说的话就是法律,而代表大明天子到地方上行事的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应当是合法的。

庞天寿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小臣有一点小小的不明白。”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有什么意外,你说好了。”

“何谓合法?”

“…”

朱由检有些无语的看着庞天寿许久,才开口说道:“现在商人代表大会正在讨论一部商业法,你可以参照这部商业法进行判断。

当然朕对你还有一个告诫,你是代表朕出镇地方,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朕的形象,所以你要时刻记住这点。还有,当商人和百姓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一定要稍稍偏向百姓这边。”

庞天寿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是这样话,宫中的利益不就受损了吗?”

朱由检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对于朕来说,最大的利益是民心的向背,而不是什么金银财货。”

庞天寿愣了愣,才跟着反应迅速的王承恩、吕琦两人,对着崇祯大加颂扬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8章 庞天寿

听了一会三人的颂扬之语后,朱由检便打断了他们,继续对着庞天寿说道:“另外一件事就是,陕西地方广大,同蒙古各部落相邻,边境线长于其他各边疆省份。

而陕西地面驻有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大明九边陕西就占了四边。是以陕西边军人数同普通百姓的比例,仅次于辽东镇而已。

陕西向来都是抵御草原民族进入中原腹地的第一道防线,故陕西军民性格勇悍,又耐于吃苦。以朕看来,陕西实是我大明少有的几个适合于征兵的省份。

但是陕西土地贫瘠,百姓积蓄甚少,一旦遇到天灾就往往会变成**。人要是活不下去了,自然就会揭竿而起。则陕西又是我大明不稳定的根源。”

庞天寿认真的听着崇祯的讲解,他知道皇帝讲的如此细致,显然接下来吩咐他去做的事才是重点。

朱由检略略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说道:“若是想要让西北之地安稳下来,就首先要让陕西安稳下来。而想要让陕西安稳下来,则必须要保证陕西边军不发生变故。

大明军队一向以九边为重,而九边之中又以陕西和辽东兵为上。内地若是有乱军,朕可以调九边的边军去平息。但若是陕西的边军作乱,则不调用辽东兵就无法击败叛军。

但是辽东军同建奴对峙已经力有未逮,再抽调其进入内地平叛,辽东镇力量分散,必然会给建奴以可乘之机。这对于大明来说,同样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若是迟迟不能平息陕西乱兵,建奴在东北与之遥相呼应,则我大明国力就会在西北、东北两地被耗干,叛军和建奴都不可遏制了。

是以朕要你出镇陕西,另一个任务便是要稳定住四镇的军心。如何稳定军心,无非就是足食足饷。边军欠发粮饷,这个已经成了痼疾了。

陕西镇守太监有掌管地区商税和矿税征收的权力,朕许你把这笔钱粮用于填补军中粮饷的积欠。朕不要求你出镇陕西后,马上做到清理四镇积欠的问题,但是最起码要保证今年之内的粮饷不欠发。”

庞天寿咬了咬牙,对着皇帝说道:“臣一定尽力而为,替陛下稳定四镇军心,筹办出四镇的粮饷。”

朱由检注视了他一会,才继续说道:“朕知道,光凭陕西一省想要养活四只边镇,实在是有些困难了。

因此想要筹集足够的粮饷,一是发展边境贸易,二是开办矿山,三是兴修道路,四是兴办水利。

前两条,朕也就不和你细说了,四海商行会派出一个管事陪你前往陕西,他自然会告诉你如何实施第一、第二条。

最后一条,这兴办水利还是需要陕西地方官员士绅的配合,朝廷只能负责规划组织而已。朕给你一项权利,凡是不配合兴建水利的地方官员,你都可以一一弹劾,朕做你的后盾。

而第三条,修建道路光凭地方上是无法完成的,但是道路不畅通,那么通过陕西进行边贸就是一句空话。

因此你抵达陕西后,就要开始收集陕西地理环境及原有商道的资料,朕将会筹措钱粮,修缮陕西地区的道路。首先就是河南洛阳到陕西西安之间的通道。”

庞天寿心中大为振奋,比起现在这个有职无权的御马监首领太监,这陕西镇守太监的权力实在是大的多了。他连连向崇祯诅咒发誓道,愿意粉身碎骨替皇帝办成这些差使。

对于庞天寿发誓效忠的激动神情,朱由检并没有被感动,他也并不怎么全然相信。

不过他在表面上却丝毫没有露出怀疑的神情,而是好生安抚了庞天寿几句,算是认可了他的效忠。

朱由检随后又说道:“想要安定陕西四镇的军心,光靠按时发放粮饷还是不够的。按时发放粮饷不过是朝廷应该尽的责任,而不是什么恩赐。

这几个月,朕整顿京营事务时发现,不少军中将士都有借债的习惯。有些人是因为染上了赌博嫖娼的恶习,有些人则是因为家人生病或是其他原因。

而这些军士们借债的对象,不是军中的将官,就是市井中的豪强,且所借债务都是利滚利的高利贷。

不管是在军中聚赌也好,还是在军中放高利贷也罢,显然都是扰乱军心,使得将士离心的因素。且军队同地方豪强有经济往来,不是互相勾结欺压百姓,就是矛盾重重地方不宁。

因此你此次出镇陕西之后,军务什么的先不去管,先理清这军中军士的借贷状况。”

庞天寿有些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声,“敢问陛下,这理清借贷应当从何着手?难道陛下要替这些军士还钱吗?”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说道:“朕会让都知监派给你几个人,成立陕西四镇军人债务清理委员会,把所有军士所欠债务登记入册之后,进行债务分类。

对于已经支付利息超过了两倍本金的高利贷,全部进行赦免。禁止对债务人继续追讨,违者进行处罚。

对于借贷数目小于10两的债务,重新核定利息,以年利息不超过12%结算。扣除已经支付的利息之后,余下的由债务清理委员会统一支付。

这部分款项,在该军士的军饷中进行分期扣除,但不得收取利息。

对于10两以上的债务,重新核定欠额后,转为年利息25%的30年公债,每年支付利息,30年后归还本金。

而对于这部分欠债数目巨大的军士,核查本人的家庭状况,调查欠债原因,然后统一报给宫内,进行债务减免。

总而言之,朕给你一年或是一年半的时间,把军中军士的欠债,全部都转移到军人债务清理委员会身上,然后把这些债务都转换成30年公债。”

庞天寿眨了眨眼睛,脑子里有些绕不过来。把高利贷变成30年的公债,一年只拿25%的利息,这固然可以缓解边镇军户的窘迫困境,但是那些放债的军官和地方豪强能干吗。

他下意识的问道:“陛下,要是那些债主不乐意把自己的债务变成公债怎么办?或是他们今后拒绝再向军士们借贷怎么办?”

朱由检随意的说道:“朕很快就会宣布,高利贷是非法的。如果这些人坚持要向朕收取高利贷,那么就把他们治罪就是了。

放债人担任军职的,就革去军职。是地方士绅出身的,有官职的革去官职,有生员身份的革去生员身份。

只要你能收拢四镇的军心,些许军官和地方士绅,难道还愁镇压不了吗?你调查军士债务的时候,把军中那些放债的军官们都登记下来。该调离的调离,该退役的退役。

至于军士遇到困难需要借贷的,原本今年各镇都要推行后勤改革,今后军士粮饷的发放由后勤部负责。如果军士家中遇到困难,会按照实际情况给予预支预借。想来总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如果再遇到什么情况,你再向朕详细汇报吧。”

庞天寿被召入乾清宫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安的感觉,但是当他离去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神情了。

待到庞天寿离去之后,朱由检则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让社会调查所也安排几个人到陕西去,特别是对于四镇的情报要及时进行回报。”

王承恩心里颇为吃惊,他原本以为皇帝交给庞天寿这么重要的任务,是出自信任,现在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他心里虽然有些波动,但是面上却毫无变化的接受了皇帝的命令。

朱由检这才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一样,但是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吕琦问道:“关于西山门头沟到京城之间的铁路预算,计算的怎么样了?”

吕琦立刻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小册子,翻了几页后停下来说道:“回陛下,从门头沟经过石景山然后直接通往阜城门,地势最为平坦,修整地形的费用也最低。

如果按照这条路修建铁路,需要另外修建12丈长,2丈宽石桥一座,大约需要1万两白银,即1万4千元左右。

从门头沟到阜城门,大约有65里地。需要设置门头沟、阜城门外、石景山、杨庄、田村五处休息站,共计8000元。

每一百米铁路,即两条铁轨重约4000斤,每斤铸铁价值一分5厘…”

“停,这生铁不是6厘一斤的吗?如何成了一分五厘了?”朱由检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

“陛下,生铁不能直接用于制作铁轨,需要精炼一遍,达到建铁的程度,方才能铸成可以使用不会断裂的铁轨…”吕琦赶紧解释道。

朱由检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明代的生铁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种铸铁,而是一种在温度不足的状况下熔炼出来的海绵铁,这种铁杂质太多,需要再精炼一遍,才能算是可铸的生铁。所谓的建铁、熟建铁,才是他记忆中的生铁。

如此一来,一吨生铁的价格就在30两银子上下,而每百米铁路光是生铁的物料价格就达到了60两。加上二分之一的熔炼加工费用、辅助物料、运输人工,每百米铁路价值90两。

那么一里铁路的物料成本价格就是450两,折成纸币就是630元,加上铺设的人工费用,还有平整场地等费用,一里铁路的造价大约在1200元左右,门头沟到阜城门的铁路大约花费8万元。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89章 工会

崇祯略略计算了下,不计算马匹、维护费用,大约整条单轨铁路的完整造价约为10万2千元。

每四节车厢为一个编组,共计1万元。每次运行需要12匹马,每匹马10-12元,按照双倍马匹准备,则需要花费马价250元。以三个编组往复运行,则需用去3万1千元。

驾驶、乘务、休息站服务人员、饲养马匹的人员,还有检查保护铁路的巡视人员,预计每月3000元人工费用是要的。

也就是说,想要让整个铁路运行起来,需要花费14万元投入,而之后每个月还要花费4000元的运行维持费用。

朱由检在心里盘算了许久之后,对着吕琦说道:“把涂文辅叫过来,朕想问问他,关于京西煤矿的事?”

衣冠略有些不整的涂文辅,匆匆跟在吕琦身后走进了上书房,还没有等他跪下行礼,朱由检已经摆着手说道:“不必行礼了,你给朕说说,现在这京西煤矿整顿的如何了?一日能够出煤几何?每日运入京城煤炭几何?京城煤场日销煤多少?”

崇祯一连串的问话,让涂文辅颇有些晕头转向,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稍稍缓了下呼吸后,便回道:“回陛下,京西煤矿从年前开始整顿,已经更换了管事11人,重新招募煤工344人,现有煤工1800多人。其中挖煤工人312人,拉煤工人1500余人。

京西煤矿现在日产煤15万6千斤,平均每个挖煤工人出煤500斤。

挖煤工人日工资1角2分,而拉煤工人日工资6分钱,每500斤煤花去人工工资4角2分。

而500斤煤价格1元,可得利润5角8分。每日总利润是180元,减去40元的材料和管理人员的费用,每天净利润140元左右。”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打断他问道:“一个挖煤工挖下的煤,需要5个人去拉?”

涂文辅马上解释道:“回陛下,这拉煤工人分为里工和外工,里工在矿洞内背煤,而外工则需要把煤炭拉到洗煤厂进行洗选,然后再运到石灰场、琉璃厂等几处,用工并不省。”

朱由检按着太阳穴,感觉有些头疼,他想了一会之后便说道:“现在煤矿上挖煤工人一天干多长时间?分了班组了吗?”

涂文辅颇有些为自己请功的说道:“回陛下,现在他们一天能干上12小时,比从前多了两个小时,产煤量也比周边的私人煤矿多了五分之二。矿上分了5个柜头,没听说有什么班组。”

朱由检知道,这柜头就是煤矿的包工头,不过大明朝的包工头,可比后世工地上的包工头要凶狠的多了。

他之前听过汇报,这些柜头或是招募同乡,或是从流民中买下健壮的青年男子,或是抓捕乞儿,然后就到矿上来揽活。

对于这些宫内的太监来说,通过这些柜头去管理矿工,比自己去亲自管理,显然要轻松的多。

而对于这些柜头来说,宫内开办的煤矿是最好的护身符,他们手中的矿工即便是死亡了,也不会有官府来过问,因此倒是成了互补的关系。

朱由检不由有些不悦的说道:“朕记得,年前让柳敬亭去调查过西山煤矿,朕当时不是说过,这些柜头都要进行撤换掉的吗?”

涂文辅马上回道:“陛下,那些柜头的确已经撤换掉了,有人命在身的也送到当地县衙法办了。

现在这些柜头都是煤工们自己推选出来的,不是从前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

朱由检这才脸色好看了一些,然后他才说道:“那就让他们改个名字,叫班组长。这些班组长算是矿上的管理人员,每个人每月额外补贴3元。

另外把每个班组的下井时间限定在8个小时,然后进行三班轮换,做一班休息两班。给每个班组制定出标准采煤量,超过标准采煤量的,进行奖励。

凡是能够提出提高采煤产量或是煤矿安全措施的,能够改善井下生产条件建议的,都要进行奖励。

另外,让兵工厂试制适合在煤矿内运行的简便铁轨和斗车。还有,让*工坊同煤矿工人一起研究下,能不能用*进行开采煤层。

最后,召集一些不能下井工作的残疾工人,还有工人家属或是遗属,建立煤矿的后勤服务处。设立食堂、澡堂和医务处。并从煤矿盈利中拨出一部分,设立矿工子弟学校。”

对于皇帝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钱,涂文辅顿时有些心疼了,他忍不住劝说道:“陛下,这样做的话,煤矿上的盈利就剩不下多少了。

现在外面卖个半大的奴仆不过四、五两银子,健壮而没有手艺的青年也不过8-10两。

陛下如今给予他们每天的工钱已经很高了,没必要再花上这么多冤枉钱啊。”

朱由检看着他摇了摇头后说道:“朕要这么多仆役做什么?朕需要的是他们提高采煤的效率。只要能够把挖煤工人的每工日采煤量翻上一番,那就什么花费都赚回来了。

还有,让这些煤矿工人赚到钱了,宫内投资的几个棉纺厂、玻璃厂,它们生产出来的东西还怕销售不出去吗?

再说了,门头沟那边除了宫内投资的京西煤矿之外,还有200多个小煤矿。如果朕不待这些煤矿工人好一些,那些私人煤矿的工人们,怎么会向往到京西煤矿来工作。”

涂文辅小心的问道:“陛下是想要把这些小煤矿的工人们,招揽到京西煤矿上来?”

朱由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询问道:“西山各煤矿现在一日出煤多少,京城一日用煤又是多少?”

涂文辅马上回道:“西山各煤矿加上京西煤矿,每日出煤大约200余吨。京城入春之后,取暖的用煤量虽然少了,但是因为采用新式煤炉的人家多了起来,因此每日用煤反而有所增加,已经达到每日180余吨了。

以臣估计,京城生活用煤的数量,大约会达到每日200吨以上。不过开春后土地化冻,现在西山到京城的道路反而难走了起来。

以往一天能够抵达的煤车,现在都需要花上一天半,还不得不减少装载的煤炭数量。反倒是用骆驼队运输的,并没有收到什么影响,虽然两者的运费差不多,不过骆驼队运输的数量实在不及大车。

现在每日运到京城的煤炭,还不到150吨。市面上的煤价都开始涨价了,煤场制作蜂窝煤的地方,整天都有小贩盯着,尚没有出场就被卖完了。臣以为,也许我们可以稍稍提高一下蜂窝煤的价格。”

朱由检摸着下巴问道:“如果我们解决了产量和运输的问题,那么那些小煤矿就无法和我们竞争了?”

涂文辅愣了下,才说道:“的确是如此,不过现在看来,煤炭的产量还是远远不够啊。

京西煤矿每三天,就有一天的产量运到石灰厂和琉璃厂。陛下又下令,扩大石灰厂的产能,和投建了一个水泥厂。

西山所出之煤,以往大部分都被煤场所收购了。不过现在煤价上涨,这些煤窑的窑主都开始偷偷制作蜂窝煤出售了。恐怕短时间内,他们并不愁会有经济上的问题。

想要扩大京西煤矿的产能,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吞并那些私人开设的煤窑。只要陛下放权给臣,臣可以担保旬月之内,把京西煤矿的产能扩大一倍。”

朱由检顿时把身体往前靠了靠,颇有兴趣的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看到崇祯感兴趣的样子,涂文辅心里顿时有些小兴奋了起来,他眼睛发亮的说道:“西山到京城有座必经的石桥,臣以为在桥边设一税卡,则那些窑主一定会忍不住把煤窑脱手的。”

听了涂文辅的建议,朱由检顿时大失所望,他随即问道:“如果那些窑主不肯转卖,反而煽动煤工闹事呢?”

涂文辅哑然了半天,才小声的说道:“西山煤工不过万余人,除了几位煤窑主人之外,大多数窑主都不过是些商人,他们在朝中没有什么支持者,只要巡警局加上京营…”

“愚蠢。”朱由检不得不打断了,这位对于煤矿工人的力量毫不以为意的太监。

听到崇祯的训斥,涂文辅顿时收了声,他正惶恐之余。朱由检才对着他说道。

“朕身为大明天子,行事怎么能够如此卑劣。传扬出去,今后朕的颜面何存?”

涂文辅赶紧惶恐的对着皇帝跪下请罪了,朱由检继续说道:“工部矿务局的设立虽然已经得到了内阁的同意,但是那些文官们始终推三阻四,不肯调拨人手成立矿务局。他们似乎是想要同朕扯皮,扯到朕不再愿意搭理这件事为止。

既然那些文官们不肯动,那么朕就找些由头让他们动起来。你去京西煤矿待上一段时间,除了把朕说的后勤服务等设施建立起来后,还有成立一个煤矿工会,把工人都组织起来。”

涂文辅头有些犯晕,他小心的问道:“陛下说的工会是什么?这工人组织起来又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工会吗?就是组织工人闹事,当然不是跟我们闹。是联络组织那些小煤矿的工人们,要求窑主提高工资待遇什么的。

工会完全可以组织这些工人罢工什么的,他们闹点动静出来,朕才好替他们主持公道么。当然,工会里的人员你要好好进行挑选,不要引火烧身。”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0章 军政和军令

武英殿内的会议室中,例行的参谋会议正在紧张的召开着。当众人向皇帝汇报完关于京畿都督府、蓟州军、辽东军中的参谋制度及后勤组织工作的进展之后,袁崇焕向皇帝请求发言。

在经过皇帝的同意之后,袁崇焕顿时起身说道:“陛下,臣想就京营新军的训练问题,向陛下进行汇报。

自从茅石民制定条例实施以来,京营新军就进入了日常训练,近半个月来都没有休息过。以往京营操练五日一操,已经算的上是勤勉了,现在京营每日一操,又要学习文字,众位军士都以为辛苦。

臣想请陛下修改条例,稍稍放宽对于京营新军的操练,对于学习文字不再强迫,以安抚军士们不满情绪。”

袁崇焕还没说完,茅元仪已经迫不及待的反驳道:“袁自如说的并不是全是事实,不过是旧京营存留的部分军士,不忿于陛下在营中禁止赌博和召妓,所以口出怨言而已。臣以为…”

看着袁崇焕和茅元仪在会议上剑拔弩张的样子,孙承宗不得不出声阻止了两人,“够了,在陛下面前,你们两人这是成何体统,你们身为臣属的礼仪何在?”

一直冷眼旁观的朱由检,看到孙承宗出面喝止,也终于开口劝慰他说道:“孙先生不必如此,参谋会议上面争吵一番并没有什么,只要不是会上一言不发,会后乱发意见,朕就以为这是一件好事。”

安抚了孙承宗之后,朱由检才对着袁崇焕、茅元仪两人说道:“现在京营新军每日的伙食是怎么安排的?医疗站建立起来了吗?每月的粮饷发放可及时?”

袁崇焕顿时有些哑然,他担任了京畿都督府的参谋长之后,就忙着同三营旧京营军官拉拢关系。对于普通军士的伙食、医疗和粮饷发放情况,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

在他心里,认为旧京营挑选出来的三营军士,才是未来京营新军的主力。这些从数万京营士兵中挑选出来的军士,都是体格健壮,且经过了数年的训练,对军阵之事有一定的了解,唯一欠缺的,不过是没有上过战场而已。

同训练一营、二营刚刚招募来的,那些老实胆怯的农夫相比,袁崇焕认为,这些京营旧军可以在战场上轻易的击败他们。因此,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三营旧军身上。

按照袁崇焕以往的认知,想要掌握一只军队,首先就要同那些营中主官打好关系。但是皇帝开办的陆军军官军校,也稍稍改变了他的想法。

现在他认为,想要掌握一只军队,除了营中的主将之外,还应该再掌握军营中的一部分中级武官。成为陆军军官学校的一名教官,他显然有着这方面的便利条件。

这些天来,他整合旧京营留下的三营军队的确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但是效果却没有他之前以为的那么好。

各营中的主将及不少武官虽然对他言听计从,但是更多的中下级武官和普通士兵们,却更亲近各营的宣教官。京畿都督府位列第三的宣教委员吴芳元,手中掌握的权力甚至已经超过了他这个参谋长,这显然让他非常不忿。

而在京营军中出现了针对食堂的闹事之后,新成立的士兵委员会联合宣教委员对于食堂伙食的监管,让营中的中上级军官相当的不舒服。

袁崇焕觉得,也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打击一下负责督促条例实施的宣教委员们。因此才在今天的参谋会议上,向皇帝提出了修改条例的意见。

茅元仪却没有袁崇焕想的这么多,他对于自己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条例非常看重。当袁崇焕指责条例过于严格的时候,他丝毫没有顾忌两人之间的私谊,立刻站出来维护自己制定的条例了。

对于崇祯提出的问题,因为制定条例,同京营军士经常接触的他,立刻熟悉的回道:“五军都督府下辖的新军,和京畿都督府下辖的新京营,现在都是由京畿都督府提供统一的后勤管理。

两者的伙食标准都是一致的,一日三餐,分为大、中、小三个标准,普通士兵每日伙食:一斤六两米加上菜金,共计2分钱,普通军官每日伙食4分,各营主官及病号每日伙食6分。

京营陆军医院已经成立,医务人员尚有三分之二的缺额。京营新军军士的粮饷发放,已经完全转移到京营后勤管理处手中,现在尚未发现有拖欠的状况。

不过,臣听说部分将领身边的家丁,因为没有纳入到后勤管理的系统中,无法享受到普通军士的福利待遇,倒是对此有所不满。”

朱由检听完了之后,便平静的问道:“既然朝廷已经按时发放了粮饷,也保证了条例规定的各种待遇,那么为什么还有将士对此不满呢?

朕以为,除了这些将士有好逸恶劳的习惯之外,重要的是他们对于自己的使命缺乏了解。作为一名军士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上战场作战,如果他们平时不操练,上了战场又如何能够作战?

各营军官们除了按照条例进行操练之外,也要进行作战意识的灌输。不是按照条例,在操场上走走正步,能够摆好阵型,就能成为一名军人的。

除了操练作战技能之外,最重要的是养成军人的心态,而不是依旧是平民的心态。朕宁可需要一群拥有狮子心脏的绵羊,也不需要一群有着绵羊心脏的狮子。

各级宣教委员,除了教授文字之外,还要对士兵们讲解各项条例在战场上的作用。下一次参谋会议,让京畿都督府和五军都督府的宣教委员也一起参加。”

孙承宗和鹿善继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京畿都督府宣教委员吴芳元和五军都督府宣教委员周舫,原本都是默默无闻的锦衣卫中下级军官。

之前因为五军都督府和京营军纪松弛,在皇帝面前连续爆发了一些丑闻,所以当崇祯派遣锦衣卫整顿军纪的时候,并没有几位官员进行反对。

而之后推行军制改革,崇祯设立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整理大明军制,以孙承宗等人组建这个总参谋部,因此得到了东林党人的支持。

当总参谋部的组建刚刚出现雏形的时候,孙承宗和鹿善继两人发现,虽然总参谋部成功掌握了军令系统。但是原本归属于兵部的军政系统,却不知不觉的落入到了各级宣教委员的手中。

同兵部那些高高在上,对军士漠不关心的官吏不同。这些从军士和中下级军官中提拔出来的宣教委员们,在军中却拥有着广泛的支持。

鹿善继和袁崇焕已经几次向孙承宗汇报,这些宣教委员的存在已经威胁到参谋部在军中的地位了。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参谋部反而变成了宣教委员们的陪衬了。

踌躇了一会,鹿善继开口对着皇帝劝说道:“陛下,这宣教委员一直以来都是地位不清。臣以为,这不过是当初军中参谋系统没有成立之前的临时设置。

现在既然参谋体系已然草创,是不是应该让宣教委员回归到最初的职责上,只是专门执掌军法系统?”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五军都督府执掌军令,兵部执掌军政,朕觉得这个职权分离的设置,是附和国家长治久安之道的。

朕提出对军制进行改革,改的是外在不适应当前需要的形式,但是对于军政、军令分离的理念,不但不应该进行改革,反而应该进行加强。

现在总参谋部和京营新军的各级参谋制度已经创建,那么已经成立的各级宣教委员,也应该进行整合,上下统一成一个组织,如此才能做到上令下达,下情上报。

既然今天说到这些,那么朕有必要对你们切实的说明下,朕对军队改制的整体框架构想。

五军都督府今后会是大明陆军的最高军令指挥机构,五军都督府通过参谋本部指挥所有的大明陆地武装力量。

兵部今后会是大明陆军、海军的最高行政领导机构,除了陆海军的作战指挥权力,兵部负责制定陆海军的战略规划、经费预算、政策法令、军官普升和后勤管理等一切同军队相关的事务。

总后勤部、总装备部、宣教委员会,都将会放置于兵部的管理之下。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只能向朕负责,而朕也是唯一的大明陆海军最高统帅。”

袁崇焕顿时把目光转向了老师孙承宗,希望老师能站出来反对皇帝的这种说法。他今天兴冲冲前来开会时,一心想着要在会上打压下宣教委员过大的权力,结果现在却发现受损的是总参谋部的力量,这显然是难以让他接受的一个事实。

然而令袁崇焕失望的是,听了皇帝的言论之后,孙承宗居然沉默了下去,直到崇祯宣布结束会议,也没有对皇帝的说法提出质疑。

袁崇焕感觉非常的郁闷,如果不是他知道自己的分量不足,提出反对意见只会遭遇皇帝的反感,他一定会忍不住起身劝说皇帝放弃这种担任陆海军最高统帅的想法。

但几人刚刚踏出武英殿的院门,袁崇焕终于忍不住向孙承宗发问道:“老师,刚刚为何不阻止陛下想要担任军队统帅的想法?昔日英庙、武庙帅军出战,导致天下震荡的旧事,难道还不能让陛下警醒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1章 蒋德璟

刚刚走出武英殿院门的孙承宗停下了步伐,他还没有转身说话时,跟在他身后的鹿善继就已经对着袁崇焕不满的反驳道:“自如这是怎么说话的,刚刚那种情形下,学士如何能够出声反对的?”

袁崇焕顿时不忿的说道:“这如何不能出声了?老师是先帝之师,即便说的话有些不称陛下之意,陛下难道还会恼羞成怒不成…”

鹿善继毫不客气的截断他的话说道:“陛下如何做,老夫是不知道。不过就算是先帝同学士师生之情笃厚,当初魏阉在先帝面前绕床而哭,言学士要带兵进京清君侧,先帝不还是一样相信了?

学士自入京以来,就被陛下委以重任,主持大明军制改革。天下军镇尽付于学士之手,但是朝廷诸公难道真就对此甘心情愿吗?

宫内大铛、内阁诸公,对我等那个不是警惕提防?王在晋坐镇山海关久不回京,说是要监督整顿蓟、辽两镇,但焉知不是他害怕同军制改革牵连太深,今后会被朝堂诸公攻击在军中培植羽翼?

昔日新建伯平宁王之乱而不以为功劳,今日学士整顿军制同样也不能归功于己啊。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人臣岂能代之?”

孙承宗不由点了点头说道:“伯顺所言,正合吾意。我等要阻止的,是陛下拿战争当做儿戏,不是反对陛下过问军政之事…”

朱由检从会议厅往自己的办公房走去的时候,对着身后的王承恩吩咐了几句。

当他走入房间之后,王承恩也带着吴怀走了进来。朱由检站在办公桌前对着吴怀说道:“朕上次命令军校的教官收集后金的作战方式,和历次辽东战场上我军失败的原因,现在已经整理的怎么样了?”

吴怀恭敬的行礼后说道:“资料已经整理的七七八八了,大部分从辽东召回来的老兵,都已经把自己经历过的战争口述出来了。接下来,就是把所有记录汇总起来,然后进行讨论、研究、总结了。”

朱由检在办公桌前来回走动了几次后,才停下来对着吴怀继续说道:“这样,你抽调一部分军校的学员,还有那些辽东回来的老兵,以他们为骨干,再从三千营中抽调精干的骑兵,组建一支模拟部队。”

“模拟部队?”吴怀有些不明白的问道。

“模拟后金作战的模式,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去训练。三个月之后,你带着这只部队和京营新军进行一场演习,朕会亲自主持这场演习。”朱由检看着他说道。

吴怀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然后在王承恩的带领下退出了房间。当朱由检坐回了座位后,王承恩带着蒋德璟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朱由检招呼他坐下之后,便对着他问道:“朕已经看过了周卿的上疏,也觉得你的想法很不错。对你的新任命,你自己有什么看法?”

蒋德璟胸有成竹的说道:“陛下所提出的:蓄泄兼筹,以达根治水害之策。臣以为正是兴办水利,治害兴利的上佳之策。

臣以为,想要治理海河,一是扩大下游的泄洪能力,二是在上游和支流进行蓄水。

而现在应当先着重整修加固海河水系各河流的堤防,并扩大下游的部分入海道。

此外臣以为要根治海河,最重要的是先整治无定河。无定河是海河支流中最大的一条河流,这条河流据说发源于山西,经过北京转向东面,在天津汇入海河。

无定河上游大小支流数百条,因此河流的水流受上游降水的影响很大。无定河流域范围内坡度较陡,河道坡降大,所以水流湍急。

因为其上游流经黄土地区,河水含沙量较多,出门头沟后在平原地区的河道不断发生淤积,因此迁徙不定,故也有洋河、小黄河之称。

如果不把这条河流限制在河道内,一旦每年7至8月汛期遇到上游暴雨,京畿一带就会变成泽国,非但京畿附近的地区要受灾,就是京城也会受到威胁。”

朱由检听的非常的认真,随即问道:“那么你认为,应当如何治理这条无定河呢?”

蒋德璟心中一宽,他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入仕之后就进入了翰林院,但是因为不愿意阿附魏忠贤,但也不想介入党争,于是便埋头研究九边阨塞,河漕、屯盐、水利、历律、刑法等资料,并留心于河北一带的农业。

蒋德璟在翰林院这几年,正是辽东数次兵败的时间,这迫使他的目光从民生转到了边事上。

在他看来,想要平息辽东的建奴,首先要稳固大明的根本,特别是恢复北方的农业。兴修水利、开垦荒地,并以此作为县官的考绩。

只有先让北方百姓能够吃饱饭,大明才有余力去平息辽东的叛乱。

且出兵平叛之前,要先整顿军队,清理虚冒,操练军士,修缮兵甲。

蒋德璟的想法中正平和,事实上也是大明最好的应对方式。凭借大明的体量,只要内部能够缓和过来,不发生民变。即便是拼消耗,建奴那点可怜的人口也要被耗干净。

但是这种想法注定是得不到大多数人的支持的,建奴不过是东北边境的一个小部族,当年还被边帅李成梁当做奴仆驱使。

现在一个边帅的奴仆居然接二连三的击败了朝廷的大军,占据了大半个东北地区。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觉得一件奇耻大辱,这种羞辱怎么能等待以后去报呢?

再说了,平叛动用的钱粮是一个天文数字,而所有支援辽西的钱粮兵甲,都必须从天津运出。这可是京城各部官吏,难得的捞油水的好机会,其他地方的战争,他们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

不管是为了朝廷的面子,还是为了各位官员的里子,出兵辽东平叛的事都是越快越好。当然这些官员都没有料到,辽东数次大战,会一次败得比一次惨。

这么多钱粮花下去,却丢了大半个辽东,这时候也就更没人敢改变对付建奴的政策了,否则岂不是要背下今后辽东变乱的黑锅了吗。

蒋德璟正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天启染病去世,而登基的崇祯却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戴上了这口黑锅,似乎毫不在乎自己的身后名了。

这让朝堂上的官员们都悄悄的松了口气,毕竟大多数官员都精明的很,他们同样认为大明同建奴的战争已经打不下去了,只不过这些精明的官僚没人愿意站出来扛这个承认辽东平叛失败的责任而已。

崇祯登基后发出要同建奴谈和的声音,自然让蒋德璟看到了希望,而皇帝接着就下令要大修水利的决定,更是让他喜出望外。是以,他亲自去走访了海河的干流,及这条无定河支流。

蒋德璟重新理了理脑子里的治河方案,才清了清喉咙说道:“无定河在隋代称桑干河、在金代称卢沟,其进入京畿平原之后,百年来数次改道,但是还是有三条较大的故道比较明显。

第一条古故道由衙门口东流,沿八宝山北侧转向东北,经海淀,循清河向东与温榆河相汇。

第二条西汉前故道自衙门口东流,经田村、紫竹院,由德胜门附近入城内西海,转向东南,经正阳门、鲜鱼口、红桥、龙潭湖流出城外。

第三条三国至辽代故道,自卢沟桥一带,经看丹村、南苑到马驹桥。

这第一、二条故道若是遇到上游水灾,都会漫淹京城。只有这第三条故道绕过了京城,即便是发了大水,也能向南分洪。

因此臣以为,要想让无定河固定下来,莫如拓宽第三条故道,修筑堤坝,疏浚河道。

并在卢沟桥一带设立拦河水闸和蓄洪水库,枯水时蓄水,丰水时,可以分洪。”

听完了蒋德璟治理无定河的设想之后,朱由检摸着下巴思考了许久之后便说道:“你可以调拨一只地形勘探队,对无定河在京畿地区的故道进行勘察,此外还要沿着无定河向上游进行勘察。

除了在下游进行固定河道的工作之外,对于无定河上游的支流也要进行截留建造水库。如果能够把各支流的水量控制住,那么我们就可以通过水库调节水流量,把大水变中水,把中水变成小水…”

蒋德璟离开崇祯的办公房时,脸上挂满了笑意,走路甚是神采飞扬。

王承恩看着蒋德璟离去之后,才对着崇祯问道:“陛下,这便召见冯阁老吗?”

朱由检右手手指下意识的轮换敲击着桌子,他沉默了一会才停下说道:“许显纯回来了吗?”

“回陛下,他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那就让他先进来跟朕汇报下,然后朕再见冯铨。”

王承恩顿时接了崇祯的命令出门了,许显纯被带进门后,同皇帝聊了小半个钟头,崇祯这才让王承恩带冯铨来见自己。

看着坐在眼前的冯铨,朱由检怎么也不能把他同美貌若女子的传闻联系起来。

冯铨面貌堂堂,留着短短的山羊胡子,看上去还是蛮有男子气概的。不过眉目间却常不自觉的流露出柔媚之意,让崇祯终于感受到了传闻中的一丝痕迹。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2章 冯铨

同这位前内阁首辅交谈了近半个小时,朱由检不得不承认,这位前首辅在学识上果然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在近半个小时的谈话中,他总是能让崇祯保持着聊天的兴趣,即便是两人谈的都是一些和国事无关的话题。

而冯铨的气度也保持的很好,即便是朱由检谈及书画和文学上常常出错,他也不会当面指正皇帝的错误,而是小心的把话题带到其他方面上去。

有这么一个处处维护自己名誉的臣子,朱由检大约是明白了,为什么皇帝都喜欢奸臣了。

不过他也明白了过来,想要让这位冯阁老主动提出正事,恐怕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朱由检放弃了同冯铨闲扯下去的念头,他单刀直入的对着冯铨说道:“冯学士之前向朕上疏,赞同耕者有其田的国策,还愿意向朝廷贡献出3000亩良田,分给无地流民耕种。

冯学士虽然在乡间休养,但是依然关心国事,不忘为朕分忧的态度,朕觉得实在是臣子的楷模。如果天下臣子都像冯先生一样,我大明的国事还有什么可让朕担心的。

朕今日传召冯学士而来,正是想要问政于学士,不知道学士对于现在顺天府推行的,耕者有其田政策的方式有什么看法?而学士对于推行耕者有其田政策,还有没有更好的主意?”

对于皇帝的询问,冯铨心中大为振奋。虽然他年少得志,19岁就入仕做了翰林,但是因为父亲的事,被一干东林党人羞辱,使得他对于权力有着一种迫切的渴望。

冯铨的父亲冯盛明任蓟辽兵备道时。后金刚好攻陷了辽阳,冯盛明身处危地,便告病乞休。被熊廷弼治罪,下狱。而他亦被劾归原籍。

在那个时候,冯家一度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虽然冯家是地方上的大族,但是失去了权力的保护之后,冯家的富饶反而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猎物。

冯铨先是求助于东林党人,但是东林党人看不上临阵脱逃的冯盛明,也看不起行事过于柔媚的冯铨。特别是玩弄过他的东林党人缪昌期,更是公然在众人面前羞辱了他。

冯铨最后求助于魏忠贤,魏忠贤正好需要朝中的支持者,因此恢复了冯铨的官职,释放了冯盛明。

冯铨阿附魏忠贤之后,终于青云直上,短短几年内就做到了内阁首辅。并借助魏忠贤的权势,顺便对一干翰林院的东林党人报了仇。

不过因为他同崔呈秀不合,且在缪昌期的死亡中大有关系,因此惹得替他背了黑锅的魏忠贤不满,把他赶回了乡下去了。

虽然魏忠贤把他从朝中驱逐了出去,但是冯铨自己知道,他同东林党之间的恩怨已经很难化解了。

就算他还同不少东林党人保持着私人的情谊,但是在政治上却休想得到这些党人的公开帮助。

因此,冯铨一直没有背弃魏忠贤,不时的向魏忠贤表现自己的忠心,希望能够得到魏忠贤的谅解,重新回到朝堂上去。

他的这种复官愿望,被天启皇帝的突然去世所击碎了。学识丰富的他,自然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他立刻收起了对于魏忠贤的效忠之情,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崇祯登基之后的表现。他这时想的已经不是要复官,而是不要被魏忠贤的关系所牵连了。

不过当魏忠贤被发落到凤阳守陵,崔呈秀只是丁忧回乡,朝中依然保持着平静的结局后。冯铨原本想要躲在家乡避过政治清算的心思又变了,毕竟他现在才30出头而已。

作为一个30岁就进入了内阁,还担任了首辅的人。现在却让他待在乡下做一个土地主,就算他平日里念佛修养性情,也压不下那股充盈在心里的空虚感觉。

于是乎蠢蠢欲动的冯铨终于联络上了曾经交好的许显纯,又不敢寂寞的上疏支持崇祯的耕者有其田政策,希望能够借此返回朝中。

今天皇帝的召见问话,使得冯铨意识到,他的冒险上疏并没有白费。而能不能获得皇帝的赏识,关键就在于他该如何回答崇祯的问题。

之前谈话中,一直都表现的风轻云淡的冯铨,此刻却因为心里的患得患失,而沉默了许久。

崇祯并没有去催促他,只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饶有兴趣的等着这位前首辅会发表出什么样的言论来。

刚刚同许显纯的交谈中,朱由检得到了一些不太乐观的情报。同京畿西北、北部地区的顺义、昌平、密云、平谷、三河几县不同,京畿以南、以东的各县卫所数量不多,且土地也较为贫瘠,所以权贵势要占地较少,因此军民、士民之间的矛盾也较少。

而京畿西南地区虽然土地肥沃,但是当地的士绅势力却远超于其他地区,朝中勋贵势要也没能占据多少土地。且因为土地肥沃的关系,这里的百姓生活还过的不错,并不愿意同士绅们闹翻。

至于京畿更南方的保定一带,则大部分都是英国公府的田产,因为皇帝的命令,许显纯更是避开了这一片区域。

而通州以东的滨海平原地带,除了天津卫及少数几个县治外,大部分土地都是被抛弃的荒原地区。不是说这些地方一点都不能耕种,而是耕种后的投入和产出不成比例,根本无法养活人。

如此一来,想要仿照顺义的方式,强行推行耕者有其田和村社制度,也不会得到多少百姓的支持。反而会让京畿仅有的一片产粮区陷入混乱,这显然不符合朝廷的利益。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才发现为什么分田地要同打土豪联系在一起。

分田地只能获得受益者的好感,但是打土豪却能获得一个坚定的追随者群体。

大多数人不会因为对某人或是某些政策存在好感,而支持某个团体。但是他们却会因为共同的敌人,而围绕在领导者的身边,这是人类抱团取暖的天性所决定的。

能够迫使勋贵、士绅拿出一些田地出来,收取乡村的公共土地分给无地贫民,这已经是朱由检腾挪周转的极限了。

至于打土豪这种口号,朱由检也只能在脑子里喊喊而已。毕竟现在,他才是大明最大的土豪,封建王朝地主阶层的总头子。

他要是喊出这种口号,估计连东林党人都要放下同福王之间的恩怨,联合起来奉天靖难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考虑暂时收手,先保住顺义一县的土地改制成果了。

不过即便是他准备暂时停止激进的土地改革政策,也不打算就怎么灰溜溜的偃旗息鼓。于是,他便想听听,京畿附近土地众多的士绅领袖,前内阁首辅冯铨究竟是怎么想的。

冯铨思考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臣以为,耕者有其田之策固然是医治大明现状的一剂良药,但是如果按照顺义县这种过于激烈的土地改变政策,恐怕大明沉疴未去,而乡间礼仪已经尽废。

陛下治国当以尊崇礼制为先,上下尊卑名分既定,则伦理纲常自然秩序井然。社会秩序稳定了,士农工商四民就能各安其位,各守其业。四民不乱,则天下不乱;天下不乱,则大明自然江山永固。

北方土地贫瘠,产出远较南方为少。南方三亩大约能养活一人,而北方之田就要倍之。

且北方田地多为旱地,水浇地数量极少。北方田地多为看天吃饭,少雨则旱,多雨则涝。因此北方之民少有积蓄,若是想要安定地方,遇灾年而不起民变,则必要当地士绅出面组织赈灾或是兴办水利不可。

也正因为士绅是安定地方的支柱,因此凡是本地之民都往往依附于当地士绅而活。若是乡民之间有所争执,大多数人不是上衙门争讼,而是请求他们所依附的士绅进行裁判。

如果按照顺义县那种土地改制的做法,地方士绅的力量一扫而空,若是地方上有什么三灾二害,谁为陛下安抚民众,消除民变的隐患呢?”

冯铨述说自己的想法时,也一直在观察着崇祯的神情,看着崇祯并无什么不满的神色,他才大着胆子继续劝说着皇帝。

不过当他发觉自己述说士绅在地方上的重要性时,崇祯皱着眉头似乎并不怎么认同,他赶紧又补充道:“…自然,地方士绅并不都是遵纪守法,谦以待人的道德君子。也有一些欺压良民,无故侵夺民田的土豪劣绅。不过陛下终不能,因为几颗杂草把整块田地的庄稼都拔除掉…”

听完了冯铨的想法之后,朱由检沉思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冯学士说的也不无道理,《资治通鉴》里也说过: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顺义县的土地改革既然已经完成到这种程度了,朕也就不打算再退回去了,即便是作为一个试验区或是参照物,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当然,其他各县的土地改革可以暂时停下来,不必急着按照顺义县的模式去做,也可以试试其他模式。

不过朕认为,我大明的土地就这么多,而生口却是年年都在繁衍。如果让少数人占有了大部分土地,那么剩下的大多数人要怎么办?

如果朝廷不能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那么就不能指望四民各守其位的安稳生活。百姓总是要为自己寻找活路的,你不能指望他们坐在家中乖乖的饿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3章 民主进步会

皇帝告诉他将会停止顺义县的土地改革,这让冯铨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作为涿州最大的地主,他自然对于这种激进的土地改革方式充满了厌恶。

更何况冯家作为顺天府的世家大族,又是官宦豪门,同当地士绅多有姻亲关系,可谓是北直隶一带的士绅领袖。

锦衣卫在顺天府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行动,自然损害到了这些士绅的利益,作为当地士绅的领袖,冯铨原本就有这个责任向朝廷提出反对的意见。

只不过冯铨当初依附魏忠贤平步青云的时候,意气风发之下得罪的人太多,现在还在朝中任官的仇家实在不少。

他要是隐居乡间不问政事,这些官员们也不好向他出手,这也是大明官场的一种潜规则。

但要是他出头替本地士绅上疏评议土地改制之事,那么朝中仇家就找到了向他报复的机会了。

且土地改革是新皇登基后推出的第一项政见,冯铨那里敢冒着被新皇帝厌恶的风险去上这个书。

他宴请了许显纯之后,从这位锦衣卫官员口中获得了足够多的情报。虽然他没有找到,为同乡士绅们消除受到土地改革的影响,但是他却似乎找到了,让自己重新起复的道路。

以献出3000亩土地的大手笔,他终于获得了这个同皇帝见面的机会。

他不过是想要委婉的劝说下皇帝,希望崇祯能够把视线从士绅的土地上移开,转而关注士绅在地方上所起到的支柱作用。让皇帝治政时不要过于言利,恢复到以尊重礼制为核心的治国道路上来。

然而崇祯虽然部分同意了他的意见,赞成锦衣卫在顺义的土地改革过于粗暴了。但是崇祯对于如何治理这个国家的方式,却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意思。

皇帝毫不隐瞒的在他面前表示了,要限制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的状况。现在暂时停止土地改制,并不意味着永远会停止下去。

冯铨的心里顿时患得患失了起来,他知道皇帝也许并不是在针对他。但是作为涿州最大的地主,如果他现在选择站在皇帝这边,那么显然日后要准备接受土地减少的损失。

但是如果他对皇帝的问题保持沉默,那么很显然他的起复之路,就会变的艰难无比。

是保住自己的家业,还是赢取皇帝的好感,重新回到大明的权力中心去。一时之间,冯铨心里犹豫不决,对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以取舍。

朱由检双手抱着胸看着一脸纠结的冯铨,口中突然说道:“事实上,朕一直都觉得,这朝堂上的南方官员实在是多了一些。

这些南方人虽然谈起诗词歌赋来头头是道,但是对于治理国家却显得太过精明,且毫无远见。

叶淇变开中之制,令淮商以银代粟,盐课骤增至百万,但是边储粮食不济却由此开始了。可见南人治政只图一时之利,而全无统筹全局的远见。

河北是京畿的根本,又是拱卫京城的要地,然而朝中籍贯河北的官员,却大多是外地挂籍京城的官宦子弟。这实在是有违太祖重根本、抑枝叶的治政理念啊。”

冯铨先是一愣,继而心中大喜,他试探着对皇帝说道:“南人的文章虽然花团锦绣,但一涉及到实务就变得一窍不通,常常委过于人。

而北人质朴,虽然文章略无文采,但是做事严整认真。陛下亲政以来,事必躬亲,又时时心系百姓,将来必为尧、舜之君。

陛下为圣君,自然要简拔任用贤才。而所谓贤才者,自然是文章行事都好,才称的上是贤才。”

朱由检似笑非笑的看着冯铨说道:“除了文章行事都好,起码他还要拥护朝廷的政策。跟朝廷政策对着干的人,是成不了朕的贤人的,你说是吗?冯学士。”

冯铨低下头暗暗盘算了一会,才不自觉的小声说道:“陛下若是能够稍稍照顾京畿地区的士子一二,想来同朝廷政策对着干的人应该不会多。”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事实上,朕按照省份分配会试名额,已经给予了京畿地区士子的照顾。如果再继续向京畿地区倾斜的话,恐怕南方的士子就更不满了。”

冯铨对此也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崇祯能够让朝廷内的官员们同意,按照省份分配一半的会试名额,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

因为这个事情,不少南方的士子都感到非常的不满,但是因为北方官员和士子的支持,加上皇帝的坚强决心,这些南方士子们最终还是妥协了。

如果皇帝继续给予京畿地区的士子进行照顾的话,冯铨想也知道,那些南方士子们恐怕就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了。

看着冯铨沉默不语,朱由检继续说道:“不过朕有另外一个想法,不知道冯学士清不清楚,根据内阁提出的改革方案,各县将会增加一个副县、一个财政局长、还有一名县法官。

大明有1427个县,也就是说会增加4200多位官员,这么多空缺,光靠三年一次的会试选拔人才,显然是无法满足的。

因此朕打算,除了副县这个职位必须由科举出身的人员担任之外,财政局长和县法官两个职位,会优先考虑专业人士担任,你怎么看?”

冯铨有些疑惑的问道:“什么是专业人士?”

朱由检摊开双手说道:“凡是毕业于燕京大学的学生,就属于专业人士。还有,担任过三年小学教师的人员经过选拔后,可以安排进入大学培训,培训完成之后,同样可以担任这两个公职。”

冯铨顿时领悟到了皇帝的暗示,这样的话那些家中子弟读书不成的士绅们,也终于有了一条稳妥的进入仕途的道路了。而不必再像之前一样,担忧几代不出读书种子,就从士绅跌落到小地主的阶层去了。

他稍稍思考了一会,就小心的询问道:“那么陛下,这个燕京大学毕业之后,是不是只能止步于县一级的属官呢?”

“当然不是,如果做事出色,自然就能往上晋升,不过想来应该比不上进士出身的官员升迁的快速。”

听着皇帝的解释,冯铨松了口气。作为京畿地区的士绅领袖,他自然是希望家乡士绅子弟进入仕途的越多越好。皇帝打算扶植京畿地区出身的官员对抗南方官员,这肯定是一件好事。

他自己作为少有的少年时就进入仕途的北方士子,在翰林院内常常受到南方官员的打压,无非就是北方士子在翰林院内数量稀少罢了,这段仕途经历令他深为不忿。

但是作为一名正经科举进士出身的翰林,他又天然排斥非进士出身的杂流官。是以听到崇祯提出的建议后,他的心情又是为难又是喜悦,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朱由检并不在意冯铨的想法,他继续说道:“南方士人最喜欢互相勾连,在乡间略有文名,就喜欢撺掇亲友结党、结社的。

朝廷政策要是不如他们的意,就四处串联掀起声势浩大的舆论批判。毫不顾及朝廷的体面,真正不知谁才是大明的主人。

北方的士绅虽然不少,但是因为北方士人较为分散,且都喜好在家苦读,不愿意互相串联。因此每每有什么事,天下人都只能听到南方士人的声音,而北方士人除了依附于南方士人之后,就听不到北方士人发出的声音。

朕以为,朝中官员之间不可有党,但是士林舆论或是天下士绅,却不能众口一词。

南方既然有东林党,那么北方士绅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党派?以朕看来,京畿士绅首先就应该团结起来,对于朝廷的政策应该发出自己的见解。”

冯铨的脸色微变,心中略有些不安起来了。皇帝想要让他组团同东林党人争夺士林中的舆论,这可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更不必提,他身上还贴着阉党的标签。

看着冯铨犹豫迟疑的样子,朱由检对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冯学士起复之后,总不能跟在别人后面唯唯诺诺吧?你总得有一群支持者,朕才好委你以重任啊。”

冯铨的犹豫顿时消失了,皇帝既然准备起复他,那么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要抓住这个机会的。

“陛下的嘱托,臣愿意勉励一试。其他地方,臣不好说,但是河北一带的士绅,臣还是认识几个的…”

听着冯铨终于兴奋起来的声音,朱由检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如何去联合这些士绅,朕就不管了。不过朕会给你一个名义,让你光明正大的召集这些士绅议事。

让朕想想,这样,就叫北直隶乡绅民主进步会。该会的宗旨是推广北直隶民众牛痘种植,建立北直隶各地区的公办小学校,兴办北直隶农田水利建设,并向朝廷回馈各项新政策的实施效果情况。”

冯铨正一头雾水的思索着,崇祯取得这个会名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朱由检话题又转回来说道:“既然是叫民主进步会,那么那些品质恶劣,作奸犯科的劣绅自然就要排除在外了。”

冯铨赶紧回道:“这是自然的,臣一定会小心甄别这些入会的士绅的。”

朱由检看着他,这才不经意的说道:“现在朝堂上暂时没有什么重要的职位空缺,冯学士毕竟也是做过内阁首辅的,朕也不好委屈了你。朕想要让你先暂时担任大明时报的主笔,为朝廷颁发的政策在舆论上保驾护航,你觉得可以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4章 轴承

外城的大明兵工厂内,在仓库前的空地上,一节车厢被悬吊了起来。在车厢的下方,数十名工匠正在忙碌着更换车轮。

在这群忙碌的工匠附近,还有一群工部的小吏正紧张的记录着什么,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主事姚静,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被悬吊起来的车厢。

“这绳索会不会崩断啊?就这么几个人拉着绳索,他们坚持的住吗…”姚静实在忍不住担心,对着身边陪同的管事询问道。

兵工厂陪同的管事满面笑容的解释道:“这些悬吊的绳索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新研制出来夹杂着铁绞线的新绳索,比普通的麻绳要坚固数倍。

同鼓楼那个大摆绳索的制造方式差不多,那个大摆挂了数个月都没有问题,可见这绳索有多可靠了。

至于那些工匠并不是在拉绳索,而是在照看悬吊车厢的牵引装置。这种利用滑轮组悬吊重物的方式,可以省下三分之二的力,是孙大人同科学院的几位院士设计出来的。

不过孙大人认为这种绳索虽然坚固,但是摩擦力太大,准备用光滑的熟铁链条来替代它,不过现在可用的熟铁链条还没有制作出来…”

两人正看着工匠们施工交谈的时候,孙元化正陪着皇帝向着这里走过来。

“…这马拉铁道的运输方式,在试用了半个月后,臣等发现虽然这种道路运输方式远较马车省力,但是对于车轴的损耗却非常大。

臣之前看过前元郭守敬所制作的简仪,在百刻环与赤道环之间安装了四个小圆柱体以减少摩擦力,臣就想着能不能把这种方式运用到车轴上,以减少车轴的损耗程度…”

在行走的路上,孙元化向崇祯解说着今天更换车轮的原因。朱由检还在思考着,这圆柱体和车轴到底有什么关联,不过当他走到现场,看到了实物之后,终于明白了过来。

马拉铁路上跑的车辆,是按照普通马车改变过来的,虽然外表形状和车轮的数目改变了,但是运行的原理并没有做出根本性的变革。

承载马车车厢的车轴同车轮之间的连接方式,还处在轴瓦和瓦盖的直接接触方式上面。

这种原始的轴承和近代轴承相比,显然不适应在铁轨上较快的运行速度,很容易就因为车轴高速摩擦而快速升高温度,从而烧毁车轴的端头。

而孙元化仿照简仪在轴瓦和瓦盖之间增加了12个小圆柱体,从而形成了一个原始的滚子轴承。虽然这些车轮还没有安装完成,车轴也没有试验过,不过朱由检已经可以确认,今天的试验必然是会成功的。

朱由检抚摸了下放在地面上的一个大轴承,便站起来对着孙元化说道:“想要制作这样的轴承,这些小圆柱体就必须加工的非常精细,兵工厂能办得到吗?”

对于崇祯的内行,孙元化已经不感到诧异了,他丝毫不意外的说道:“现在科学院的度量衡标准中的度、量标准,已经完全落实了。兵工厂已经可以按照统一的规格尺寸进行分部件加工,只需要测算出公差就可以了。

小圆柱体的加工要求虽然精细,但是它的加工方式并不复杂,只是对于工匠的手艺要求较高。唯一存在问题的,是用于这种小圆柱体的材质,既要耐磨又要坚硬。

臣等之前实验了数种材质,都无法承受马拉铁路使用车厢的重压。

最后选定了两种可能适用的材料作为两节车厢的轴承,一种是青铜。另一种则是兵工厂新研发出来的坩埚钢。”

朱由检下意识的打断了孙元化问道:“坩埚钢?”

“按照陛下的猜测,同时以显微镜观察的铁片内部构造。臣等认为,假设钢和铁都是同一种物质,只是含碳量的不同造成的性能差异,那么想要改善铁质,只需要排除杂质并调节含炭量就可以了。

因此臣等参照灌钢古法,以石墨黏土制作坩埚,然后把渗碳铁料切成小块置于其内,再把它同空气隔绝起来,防止杂质侵入。然后放入琉璃窑中进行加热,最后果然得到了一种钢。

这种钢应当就是属于陛下所说的高碳钢,质地均匀坚硬,性能比苏钢更佳。就是生产数量不多,成本也较为高昂。

臣等原本打算用这种钢作为加工工具,不过现在先拿来制作轴承了。”孙元化简单的向崇祯解说道。

看着孙元化眉目间抑制不住的兴奋,朱由检不由大为赞赏了几句。能够制作出坩埚钢,对于大明的钢铁生产技术来说,显然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不过还不足以让大明进入到钢铁的时代,朱由检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道。

当崇祯一行人抵达的时候,两节车厢车架上的车轮已经安置的差不多了。随后悬吊着的车厢被放回了停在铁轨上的车架上固定,并开始装载货物。

这些货车敞篷车厢原本设计每节车厢要装载8吨货物,不过在实际运行中,只能装载4吨左右。

现在换了新轴承之后,也就按照4吨的载重开始试验。由于有了新式样的滑轮组,同铁木结构的门式承重架,用于试验的铁块很快就被装上了车厢内。

兵工厂内的铁轨长约1公里,两节车厢来回一趟也就20分钟不到。当货车停下后,一群工匠就立刻上前检查新式轴承的磨损状况。

孙元化似乎也忘记了身边皇帝的存在,匆匆的向铁轨上的货车走去,同工匠们一起检查起车轴起来了。

这种把皇帝丢在一边的行为,让站在崇祯身后的王承恩大为不满,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把孙元化叫回来。

不过崇祯却叫住了王承恩说道:“罢了,让孙郎中去看看也好,今天兵工厂的首要事务就是试验新轴承的,我们还是不要干扰他们了,且在这里等着听结果吧。”

有了皇帝的发话,一行人顿时站在边上安静的等待了下去。兵工厂的工匠们对于轴承的检查相当的细致,足足花了大半个钟头,孙元化才回转回来。

他还没走到皇帝身前,就洋溢不住脸上喜色说道:“陛下,两种材质的轴承都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且货车运行的速度提高了一倍,牵引的马匹看上去也轻松多了。接下去,就是增加货物的重量,看看能不能有所提高…”

朱由检仔细的听完了孙元化的讲解,心里也同样很开心,这意味着建造一条可以运营铁路的计划,终于解决了技术上的难题。

不过随即他看着铁路上长度不一的铁轨,有些忧虑的询问道:“现在可以大批量生产的铁轨长度,一般能达到多少米?”

孙元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超过35米。再长就无法加工了。”

朱由检心算了下,便皱着眉头说道:“一根铁轨也就70斤上下,一个人就能轻易扛动了。如果朕想要在野外建设这样一条铁路,如何能保证这些铁轨不被人盗走?”

孙元化顿时有些张口结舌,他对于解决技术问题可以想出各种奇妙的办法,但是对于这种社会问题,就有些技穷了。

情急之下,他下意识的说道:“要不然,我们可以增加相同长度铁轨的规格,让它变得更为结实沉重,这样铁轨也更为耐用一些。”

站在边上的工部主事姚静顿时反对道:“如果这样的话,造价岂不是要增加许多,原本能造两条铁路的铁料,现在就只能造一条了。

以臣看来,还是应该多在防护上下功夫,比如多设立几个休息站,多增加巡逻护卫铁路的人手…”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说道:“保护铁路措施方面的确要加强,但是制造更长的铁轨,变得让人难以偷盗,同样是个办法。孙郎中,如果想要把铁轨制作长度增加到现在的一倍以上,究竟要怎么才能办到?”

孙元化思考了许久,才不确定的说道:“如果想要增加铁轨的浇筑长度,臣以为需要从炼铁厂下手,提高冶炼铁水的质量,争取铁水出炉就达到可以制作铁轨的要求,然后马上进行铁轨浇铸。

那么不仅可以加长铁轨的长度,还能提高铁轨的质量,同时还能降低制作铁轨的费用。”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对着孙元化、姚静两人说道:“孙郎中过些日子去门头沟勘察一下,看看门头沟附近什么地方适合修建一座炼铁厂和铁轨制作场。

门头沟有煤、铁、石灰石,炼铁的原料一应具备。从门头沟往京城修铁路,可以减少不少运费,同时也能为唐山新铁厂的建设,积累工程建设经验。

至于姚主事,等今天的轴承试验成功。三天后,朕会邀请一些商人和士绅前来参观,铁路运货的便利之处,朕希望你们能够准备的妥当一些…”

当孙元化送皇帝离去时,不免有些疑惑的问道:“陛下,难道你真的要把铁路交给那些商人和士绅去投资建设吗?

臣以为,铁路这种运输方式虽然不及运河水运,但是建设一条铁路可比挖一条运河要简单多了。

以铁路的运输能力,将来一定会成为仅此于运河的货物运输方式。大运河是我大明沟通南北的命脉的话,铁路就有可能是没有运河的平原地带的生命线。

这样重要的交通方式,怎么能交给商人和士绅们去建设管理?这恐怕未必有利于大明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5章 澳门

正准备离去的朱由检停了下来,他对着孙元化说道:“你说的不错,铁路是仅次于运河的一种优秀的内陆运输方式,尤其是适合于河北、中原这些平原地区。

铁路建成之后,必然能够大大的分担现在大运河北方段的运输压力。特别是铁路不会受到枯水期和水灾的影响,运行时受到的干扰较少。

但是铁路的投入和维护费用极大,特别是铁路修建必须尽量直行,这自然会侵占不少良田。如果修建铁路,只依靠朝廷的力量,必然会在各地闹出不少事端来,到时即便是一件好事也要变成坏事了。

且朝廷本身就缺乏资金,想要大范围的投资建设铁路,无疑会让自己陷入到一个困境当中去。但铁路越快建成,越能沟通地区之间的联系,推动地方经济的快速发展。

而铁路本身就能带来一个巨大的经济回报,那些商人士绅在投入铁路建设之后,不能能够很快收回本钱,还可以获得丰厚的利益。

如果我们把铁路建设开发给这些商人和士绅们,虽然朝廷稍稍失去了一些控制力,但是对于整体的大明来说,却能收到附带的社会效益和不少税收。朕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铁路建设如果能够兴起,那么我们投入建设的煤矿、铁矿、石灰石矿、钢铁厂和练焦厂生产的商品,才能找到销售市场不是吗?”

对于崇祯的解释,孙元化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但是作为一名封建士大夫,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虚,总感觉哪里有地方不对。

离开兵工厂没有多久,骑在马上的朱由检,便召过了王承恩说道:“让涂文辅开始收购京畿市场上的所有铁料,铁料收购的差不多时,让唐文征在交易所准备上市京西铁路的股票,股本暂定为20万元…”

当北京正忙着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和召开大明商人代表大会时,遥远的南方临海小镇澳门,也陷入了一场激烈的市民大会的讨论中。

澳门议事会共有六名成员,除了安东尼奥主教、彼得罗、阿戈斯蒂纽三名入京晋见皇帝的执政委员会成员外,还有一位出任王室**官的贡萨罗,和另外两名被推举出来的葡萄牙商人。

由于西班牙帝国在海上势力的衰退,和三十年战争对于西班牙王国财力、人力上的巨大消耗。

1621年登基的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四世,在废除了前朝首相莱尔马后,重用了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奥利瓦雷斯为首相。

这对年轻的君臣试图重整西班牙帝国的颓势,恢复西班牙帝国在上个世纪在欧洲的霸权地位。

在当时,西班牙帝国的浩大费用全部出自最核心的几处领土,卡斯提亚、西属尼德兰,以及美洲的殖民地。在同英国、荷兰的连续战争之后,西班牙同奥地利的同盟又开始了对整个欧洲的宗教战争。

消耗巨大的战争,终于让西班牙帝国也开始承受不起了,但是作为帝国的一部分,葡萄牙和阿拉贡却始终没有为这场战争付出一个铜板。

费利佩四世同奥利瓦雷斯首相,于是就把目光转向了葡萄牙和阿拉贡,想要从这两个地方抽取税收,以支持这场依然还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但是两人过于粗陋的谋划,及西班牙官吏的贪腐,使得葡萄牙和加泰罗尼亚两地的民众缴纳的税收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原本就不满于被西班牙统治葡萄牙人,终于开始掀起了叛乱。

而加泰罗尼亚人呼应了葡萄牙的独立运动,两地爆发的叛乱,沉重的打击了西班牙帝国对于两个地区的统治力。

陷入内外战争的费利佩四世和他的宫廷,已经无暇顾及远在亚洲地区的殖民地管理了。

这也使得,不管是在印度果阿的葡印总督区,还是在马尼拉群岛的菲律宾总督区,现在都处在一个放任自流的状态。

而对于躲在明国大陆上的澳门地区的葡萄牙商人们来说,这是一个喜忧参半的时期。

以往西班牙国王总想着,通过指派澳门总督、王室**官的形式,把澳门变成西班牙王室的直属殖民地。

但是现在因为西班牙帝国在欧洲自顾不暇,除了出售官营贸易船队的贸易权之外,不仅不再试图指派澳门总督,连王室**官也交给了澳门商人们自己推举。

这也使得,原本只是澳门市民自发组成的议事会,上升为了澳门的最高行政管理机构。这种意外获得的自由,自然是得到了澳门市民们的欢迎。

但是让他们担忧的是,随着西班牙帝国在海上势力的衰落,这些葡萄牙商人失去了海上贸易安全的保证。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地区越发强盛了起来,且荷兰人开始谋取马六甲,试图截断葡萄牙商船从东亚返回印度的航线。

大明皇帝意外的派人召见澳门商人代表上京,对于这些葡萄牙商人来说,原本以为是一个扩大葡萄牙商人在明国贸易地点的好机会。

但是安东尼奥主教、彼得罗、阿戈斯蒂纽等人带回的消息,却是把澳门完全置于明国的管理之下,这顿时让这些商人们感到不满了起来。

在澳门议事亭前的广场上,数百名市民正站在这里,听取站在议事亭前的三名执政委员会代表,向他们传达同明国皇帝达成的协议。

澳门的市民大会组成人员分为三个等级,但是没有女性、未入教的中国人、和奴隶的存在。

第一等级是教会的神职人员、贵族、元老及他们的家属;第二等级是富人、船主、担任公职的人员及他们的家属;第三等级是担任辅助工作、替第一、二等级服务的人及他们的家属。

在市民大会上,教会人士、元老的意见,往往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一名船主显然对于代表团成员带回来的协议感到不满,他不由自主的打断了正在说话的彼得罗议员,口中高声喊道:“是我们开创了澳门,要是没有我们这些商人,这里只不过是一处荒岛而已。

我们每年交给明国大量的税收,还用银子装满了那些明国官吏的口袋。为什么我们不能按照以前一样生活,反而要接受这些异教徒的统治?

如果我们让那些不信教的中国人加入市民大会,让他们担任法官,让他们占据了炮台。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对我们增加税收?不会没收我们的船只?”

这位商人的怀疑,顿时引起了不少市民的共鸣,大会上顿时响起了巨大的讨论声。

彼得罗拿着手中的协议,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读下去。安东尼奥主教迅速的推开了他,用木槌敲击了桌面,让市民们安静下来之后,才语气冷峻的开口说道。

“狄德罗先生,我要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论,不要试图攻击不信教的中国人,来煽动仇恨情绪。

我再次提请各位市民们注意以下几点,第一、澳门处在明国的领土上,离我们不到5里的地方就有一座3000人的军营,而整个澳门的葡萄牙成年男子也就1000人而已。

第二、这份协议的另一方,是无比尊贵的明国皇帝。这位皇帝在亚洲的权力并不弱于西班牙国王在欧洲的地位。但是明国皇帝统治下的人口数量,却和整个欧洲差不多。

第三、大家都知道的东亚海盗集团十八芝,他们已经向明国皇帝投诚了。只要这位皇帝愿意,他可以统治整个东亚的海洋。这位皇帝的仁慈可以庇护我们在这片土地生存下去,他的愤怒也能毁灭我们…”

安东尼奥主教的身份,加上他的威胁利诱,顿时让这些犹豫不满的商人们开始冷静下来了。

他们这才发现,不管他们愿意或是不愿意,对于这份协议并没有违背的力量。

市民大会中第一等级的神职人员、元老们,都不愿意挑衅明国皇帝在这片土地上的权力,只有一些贵族还存在着疑虑。

澳门贵族的领袖唐迪奥,对着安东尼奥主教询问道:“中日贸易船队将会在每年5月抵达澳门,根据国王的命令,船队的司令萨门托享有管理澳门的权力。

如果我们向明国皇帝效忠,那么当中日贸易船队到来时,我们应当如何向他进行解释?这会不会导致果阿总督宣布我们为叛逆,断绝澳门同印度及菲律宾殖民地的贸易?”

安东尼奥主教顿时陷入了沉默,对于果阿总督的反应,他可打不了包票。阿戈斯蒂纽顿时站出来,替他解围说道。

“也许萨门托会有所不满,但是对他来说,能够保住对明国和日本的贸易才是第一位的。他化了27万歇勒分买下了三年贸易垄断权。

如果激怒了明国皇帝,他就不能从澳门运走一两银子的中国货物,那么他还会在乎明国皇帝有没有夺取他的权力吗?他一年在澳门也就5月-9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管理澳门的权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项荣誉而已。

我相信,萨门托先生一定不会想让自己的贸易时间,浪费在对澳门管理权力的无益争论上的。

而且,各位有没有想过。既然我们已经效忠了明国皇帝,那么西班牙国王对我们的禁止贸易令,也就失去了效力。

现在我们想上那贸易就上那贸易,只要挂上大明的旗帜就可以了。这是大明皇帝给我们的一项承诺…”

“奥,真该死。亚戈,这么重要的条件你为什么不早说?反而浪费了大伙的时间,听那些无用的条文…”

“确实如此,如果大明皇帝允许我们以他的名义出海贸易,我们自然就应该向他效忠。大明皇帝万岁…”

议事会的六名成员目瞪口呆的看着,下方突然变得对大明皇帝无比忠诚的市民们。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6章 商业法

经过了近10天的艰难讨论和表决,大明第一部商业法终于制定完成了。这部法律虽然脱胎于商人行会习惯法和荷兰的资本主义商法雏形,但却摒弃了更多的封建习俗和人身依附关系。

这部法律的出现,让大明工商业开始摆脱封建生产关系,走向了人身独立的资本主义生产道路。

但是最为重要的是,这些大明的商人们突然发现,他们有了一个能够发出自己声音,并把自己的意志变为现实的地方。

在未知的风险面前,商人是卑微而胆怯的。但是在确定了风险背后是巨大的利益时,他们又是疯狂而无所畏惧的。

一开始,商人们并不明白制定商业法对他们的意义,因此对于主持会议的户部郎中郑廷楫提出的法律条文,完全是唯唯诺诺不敢反对。

但是当这些条文开始触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后,一部分商人代表的反对,居然争取到了法律条文的修改。

他们这才发觉,制定法律条文同他们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有了这个认识之后,各省的商人代表们对于制定法律条文的热情,顿时高涨了起来。

不过当郑廷楫念完了皇帝交给他的商业法草案之后,这些商人代表们依然感觉意犹未足。

于是从陕西商人提出,应当对外地茶叶进入陕西增收重税开始,各省商人纷纷提出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提案,想要独占某个地区、某个行业的商业利益。

不过显然,这种独占利益的主张是无法得到其他商人的支持,形成有一份真正的法律条文的。

不过户部郎中郑廷楫,已经被这些商人们自私自利的丑态给恶心到了。他不再顾及宫中内侍的劝阻,匆匆结束了第一次大明商人代表会议,以避免一不小心通过了某条荒诞的法律,玷污了他的名誉。

朱由检收到了郑廷楫送来的商业法初稿之后,便让王承恩通知郑廷楫,让商人代表们休会三天,待他审阅过所有法律条文之后,再召开闭幕会议,当众宣布通过的商业法草案。

商人代表们休会的这三天,同样被崇祯安排了活动。第一天皇帝安排商人们游览了京城的名胜,并派人带他们去参观了燕京大学。

在参观的大学的同时,陪同这些商人们的内侍,暗示这些商人们只要捐献一笔钱财,就能进入这所大学进行学习。

这一天的成果是,燕京大学增加了3、40名新学生,获得了3万2千两白银的捐款。

第二天这些商人们被带去参观设置在外城的棉纺厂,新式的轧棉机和纺纱机顿时引起了一部分商人的兴趣。

文思院售出了5百台轧棉机和7百台纺纱机,轧棉机每台20两,纺纱机每台15两,合同总价共计2万零5百两。

文思院还同几位浙江商人谈妥了,在杭州建立一所制造轧棉机和纺纱机的分厂,上述合同的三分之一机器会放在杭州生产。

当天下午,商人代表们也去看了位于兵工厂内的轻便铁路,虽然商人们对于这种新式的运输方式很感兴趣。但是询问了铁路的造价和维护费用之后,这些商人们顿时变的沉默了。

虽然这种轻便铁路看上去投资回报并不低,但是一次性的巨大投入,还有对于铁路经过地方治安情况的担忧,让这些商人们只能发出几声赞叹,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投资**。

唯有几名苏松一带的商人,对于铁路倒是蛮有兴趣的,毕竟苏松一带是大明最为安定繁华的地区,而苏州和松江的手工制造业规模,也让连接两地的运河时常拥堵,变得效率低下。

受制于运输的限制,这两地的货物价格,倒有一小半花费在了路途之上。

而苏州下方的太湖原本是水运的捷径,但是随着地方武备的松弛,及官府对于渔民的压榨,导致现在的太湖倒是成了破产渔民和逃亡罪犯的乐园。

原本繁忙的太湖航运业,因为湖盗的兴起,开始逐步衰落了下去。不是大户人家组织的船队,或是一定规模的船只组队,中小商人们宁可避开太湖而行。

如果能有一条轻便铁路连接松江、苏州、江阴三地,那么往来贩卖松江布的商贩们,就能避开危险的太湖航道了。

不过这些商人们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却需要先回去同当地的士绅进行商议。没有地方缙绅出面,光是解决这条铁路建设的土地问题,就是这些商人们跨不过去的门槛。

第三天,皇帝并没有替这些商人代表们再安排什么活动,让他们自由的休息一天,等待明天的闭幕会议。

不过这天下午,几位徽州商人却悄悄的被一名内侍从会同馆内带走了。

汪逢元、范无病五人分坐了三辆马车,经过了20多分钟的路程,便驶进了一条宽敞的胡同,在挂着一块北京图书馆竖牌的门前停了下来。

汪逢元下了马车之后,还注意到图书馆木牌边上还挂着一块较小的木牌,上面写着同文馆三字。

而同这两块木牌对应的大门左侧,大约在一人多高的地方,在砖墙上钉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铜牌。

“锡蜡胡同3-11号。”站在他身边的范无病,看着铜牌念出了上面的字。

带他们而来的宫中内侍,似乎听到了范无病的声音,他转身对着几位徽商笑着说道:“这是北京图书馆的门牌号码,陛下下令让顺天府把京城每条街巷,每个院落都编上门牌号码,以方便邮政部门上门送信。几位请跟我进门吧,不要让陛下久等了。”

汪逢元和范无病再次打量了一眼这块门牌,才跟着这位宫中的内侍进入了图书馆的院子。

图书馆的门面不是很大,但是进了跨院之后,几位徽商才发觉,图书馆的正院的确是别有洞天。

在左边的水池和右边的花圃的环绕下,一条青石小径直直的通向了中间的一座庭院。

庭院的中间是一座假山,环绕假山的是纵横数百步的一个小广场,东西两边的步道通往了两侧的厢房,而绕过假山后,一座二层建筑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几位微商注意到,不管是建筑内还是广场上,都有不少人拿着一本书在研读,而看着他们身上的服饰,可以很明显的分辨出,这些在读书的人并不都是士子。

从图书馆右侧的垂花门进入了后面的院子,带路的内侍在东厢房前停了下来,几名侍卫正守护在门外。

内侍同守卫的侍卫交谈了几句,一名侍卫便进入了东厢房,随后一向跟随在皇帝身边的王承恩便跟着侍卫走了出来。

在他的招呼之下,汪逢元等五人才小心翼翼的跟着王承恩,走入了东厢房内。

这是一间小小的客厅,东侧摆着两张太师椅和一张茶几,而南北两侧则依次摆着椅子和茶几。

一位头戴着乌纱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黄袍,腰间束着一条玉带的俊朗少年,正就坐在东面的太师椅上,同坐在北侧椅子上的三人闲聊着。

汪逢元等五人顿时对着这位少年跪拜了下去,行礼问安。崇祯摆了摆手,示意汪逢元等五人在南侧的椅子上坐下。

朱由检指着坐在北侧的王本仁三人,对着汪逢元几人随意的说道:“这三位,你们应该不陌生了吧?他们都是四海商行的股东代表,将来也会参与到银行的业务中去,你们今后可要好好合作啊。”

汪逢元赶紧不住的点头说道:“认识,认识,这些天小民同这位王木商见过多次,在如何建立银行的事务上交换了不少意见,小民受益良多。”

有些意外于汪逢元的说法,据朱由检收到的消息,王本仁几人同汪逢元等微商交谈的过程中,绝不是汪逢元现在所说的这么风轻云淡。

不过朱由检并无意去戳穿他,既然他们两边都不愿意把矛盾在他面前公开,那么他也就故作不知,给自己减少些麻烦了。

朱由检话题一转,对着汪逢元继续说道:“朕听王木商说了,你们经过几天热切的讨论,已经达成了筹建大明银行的共识。

对于大明银行的出资方面,朕将会拨付200万两白银,户部以中央税收为抵押出资150万两,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业务剥离出来后作价80万两,此外四海商行再出资70万两,而你们将会筹集500万两,共计1000万两的股本的,对吗?”

汪逢元尚没有回答,王本仁已经迫不及待的回答道:“的确是如此,小臣同这位汪朝奉正是怎么谈的。”

汪逢元却没有附和他的说法,而是慢腾腾的对着崇祯说道:“小民前天对王木商说过确定会出资,不过当时小民并没有肯定说要出资500万两,而是说还要再同几位同乡确认一二。”

王本仁顿时大怒,不过在崇祯面前他也不敢过于放肆,只能瞪大了眼睛对着汪逢元说道:“简直是岂有此理,前天你还对我说出资方面问题不大,今天如何又想要反悔了?你,你这是欺君之罪…”

汪逢元顿时想要反驳王本仁给自己带帽子,不过朱由检已经有些不快的说道:“王木商不必如此,这投资入股银行原本就是自愿的,汪朝奉就算不想参与了,朕也绝不会怪罪…”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7章 银行的股本

汪逢元这两天同王本仁吵的不亦乐乎,因此今天就想在皇帝面前给他上点眼药,但是他可不敢摆起架子戏弄皇帝。

听到崇祯话语中的不悦之意后,汪逢元赶紧对着皇帝解释道:“小民并不是要反悔出资银行,而是想要向陛下报喜,经过臣的联络,愿意出资的人数超过预期。

特别是几位徽州盐商愿意额外出资200万两,现在小民筹措到的资本已经达到了700万两。”

原本心中还有些得意的汪逢元,却没有听到崇祯赞赏的声音,他顿时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向了皇帝。

对于汪逢元超额筹集的股本,朱由检并没有觉得高兴,他反而觉得这是一个麻烦。

按照原本的资本分配额度,虽然四海商行、宫中、户部加起来的股份,和徽商们筹集的股份刚好持平。但是他曾经有过一个附加条件,当双方就某一问题的投票出现5:5的时候,作为皇帝他拥有最后的决定权。

但是现在徽商多筹集了200万两的股本,如果任然只给他们50%的投票权显然不合理,也会让这些出资的徽商感到心寒。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他们这里再增加200万两的股本,重新达成股本的平衡,但是现在筹措出来的500万两股本已经是极限了。不管是宫内、户部还是四海商行,都没有能力再筹集200万两的巨额资金了。

“陛下可是感觉哪里有所不妥吗?”汪逢元等待片刻之后,不由打破了沉默,不安的出声问道。

朱由检从思索中惊醒了过来,对着汪逢元笑了笑说道:“不,你做的很好,朕觉得让你担任大明银行的第一任行长,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朕想先声明一下,这些盐商就算是投资了银行,他们也不用指望,朕会在盐业上面给予他们什么特殊待遇。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愿意继续投入资金吗?”

听到皇帝担忧的问题是这个,顿时让几位徽商们松了口气,汪逢元赶紧说道:“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小民已经同他们交待的很清楚了,他们决不敢想用这点银子从陛下那里换取什么额外的东西。”

对于汪逢元来说,筹措出700万两的股本并不是他的极限,如果他真的全力以赴去做的话,从同乡那里筹措出1000万两也不是什么艰难的事。

以汪逢元和其他几位徽商对银行运营计划的仔细计算,他们都认为银行这门新生意绝对是有利可图的。

事实上,以他们的计算,这个新出现的行业即便是把所有徽商的资金聚拢到一起,也能获取丰厚而稳定的利润。

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要知道以整个徽商团体所拥有的资金,即便是大明资本最为密集的盐业,也一样容纳不了这么庞大的资金。

这个行业的出现,天生就是为商人们服务的,光是异地兑换的汇水就足以支持整个银行运转下去了。

现在的大明内外交困,除了东南几省之外,其他地区离开了县城就有可能遇到盗贼。

在这种环境下,远途经商的风险显然会变得很大。但是银行的出现,却能有效的降低这种风险。

而能够依靠朝廷的力量在各地开设网点的银行,不但会减少银行资金的长途运输,还能依靠朝廷的力量减少各种不必要的支出。

但是,如果他们无法保证,当徽商把这么多资金聚拢起来之后,皇帝或是宫内的某个权势人物不会起其他心思。

在皇帝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财富,这可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他们可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不是投资银行有足够的利益吸引住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这么冒险。

这是徽商第一次同皇帝做生意,他们自然是小心谨慎的。但是即便是如此,他们也希望扩大自己在银行事务上的话语权。投入500万两,看皇帝的脸色也就罢了,但是还要看一群北方商人的脸色,那就太让人难以忍受了。

以汪逢元等人这些日子对于四海商行货币兑换点的考察,他们发现这些四海商行的商人们对于银行这门新生意,同样也是一知半解。

整个货币兑换点的运作程序,基本上还是以宫内发出的指令为指导。似乎宫内有人非常明确的了解,银行成立后要往什么方向发展。

汪逢元和几位同乡一合计,就觉得四海商行的这些股东,同宫内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是金钱上的联系,还没有培养出非常紧密的关系。

既然如此,以徽商充足的财力,他们就试着想要替代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成为宫内依靠的商业支柱。这才有了今天增加200万两股本的意外事件。

朱由检思考了半天之后,还是决定要接受这额外增加的股本,毕竟现在的大明财政需要更多的白银货币,才能更好的继续运作下去。

王本仁等四海商行的股东自然是相当不情愿的,但是他们也知道继续投入股本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只能耷拉着脸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重新划分了大明银行的股本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这些心满意足的徽商说道:“建立银行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我们得要统一账簿的规格,记账的方式,还有营业手续和规则。

四海商行的各货币兑换点,在过去几个月的经营中已经总结出了不少经验。朕以为,可以把大明银行的总行设在北京,另外把南方各典当行的掌柜都叫到北京来。

一来可以讨论出一个运行的章程,二来也能互相学习和认识一下,今后好一起开展工作。诸位认为怎么样?”

汪逢元同几位同乡小声交谈了几句,就笑容满面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既然是同一个银行,这个统一章程是最为重要的。不过小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有问题就应该说出来,否则我们怎么去解决问题。朕以为,这个世间大多数问题,就是因为沟通不畅,你随意说,朕全听着。”朱由检毫不迟疑的回道。

“小民以为,大明地方广阔,南北交通不便,从南京到北京快马兼程也最少要15天时间。

如果只设一个总行,那么南方几省有什么急务恐怕就会耽搁。因此小民以为,不如在南京也设置一个总行。

这样,北方的总行负责北方事务,南方的总行负责南方事务,如此可以各得其所,也不会耽搁事情。”汪逢元快速的说道。

朱由检思考了片刻就说道:“银行业是大明的新事物,应当怎么做比较好,朕也不清楚。

不过我们可以摸着石头过河,边干边改就是了。不管如何,一个人也只能有一个脑袋,如果出现两个脑袋,总是会出现问题的。

朕以为银行只能设置一个总行,这个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鉴于现在南北交通的问题,在金陵设置一个副行管理南方事务,也是现实需要。

以朕看,不如这样处理:大明南北各省各自分开,北方各省归北京管理,南方各省归南京管理。但是北京总行位于南京副行之上,有权力管理南京及南方各行,但是这个权力的使用,必须要得到朕的同意,你们看如何?”

汪逢元等几人自然不会反对,不过范无病很快就询问着他最关心的事情上去了,“请问陛下,这银行成立之后,关于纸币的问题应当如何处理?”

范无病的问题,同样也是几位徽商最为关心的事,纸币可以无限制的兑换白银,他们可不希望皇帝把纸币印刷成宝钞,这样银行很快就会失去商人们的信任的。

朱由检从怀中掏出了几块大小不一的银元,示意王承恩递给几位徽商。

“诸位可以看看这些银元,这五块银币面额不一,从一元到五分都有,朕打算今后把纸币兑换的对象换成这些银币。

而现在的白银只作为一种高价值的贵金属,慢慢的把白银从市场上驱逐出去,不再作为货币。”

听着皇帝的解说,范无病等几人仔细查看了这些银币的成色、图案。范无病拿着一元的银币观察了半天之后,才小心对着皇帝问道:“陛下,这些银币似乎不是熔铸而成的,图案也非常的精美,如果每一枚银币都能达到这个水准,那么陛下的设想未必不能成功。”

朱由检这才接下去说道:“大明银行只要交付制造费用,就可以向造币厂*无限制的银币数量。至于纸币的发行问题,朕仔细考虑过了,纸币的印刷还是同银行分离为好。

如果以白银作为本金发行纸币,似乎又缺少了弹性。朕打算稍稍修正一下,发行纸币的方式。

户部将会按照国家支出预算的需要,设定一个国债发行计划。按照一年、三年、五年的方式进行还款。

每一期国债发行的规模,由户部和银行进行协商。比如,户部今年的国家预算为500万元,以今年的税收作为抵押,发行一年期的国债。

银行收兑500万元的国债,造币厂印刷500万元的纸币交给户部,而银行只要承诺随时兑换这些纸币就可以了。

而如果银行需要纸币的话,再拿这些国债作为抵押,向户部进行借款就可以了。”

汪逢元思考了许久,最先醒悟了过来,他试探的问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事实上银行不需要动用全部的本金,就能获得多余的钱可用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8章 自愿的选择

张近泉和王显文、王显声兄弟两人枯坐在房间内,三人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愿,只是对着一桌酒菜默默的发呆。

过了许久,沉不住气的王显声终于忍不住出声说道:“明天就是闭幕大会了,我们应该这么办?会议开完之后,那些人可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王显文泪如雨下,哽咽的埋怨道:“我都说了要早点收手,我们大不了就是亏些小钱,都是你们两人贪心不足,非要再去借钱搏一搏。

现在倒好,欠下了这么多债务,还被一群打手盯上了。家中如何肯出这么许多钱财来赎我们两人…”

王显声顿时有些不满的反驳道:“一万多两可不是什么小钱,再说了,当时兄长不也是看好了股票会反弹的吗?如今怎么能把责任都推给我们两人…”

看着两兄弟又要争吵了起来,一直黑着脸喝闷酒的张近泉重重的放下了酒杯,对着两兄弟烦躁的喝道:“你们吵什么,吵得我头都大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这么互相埋怨,大家还是想想应该怎么脱身吧。”

张近泉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顿时把两兄弟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介绍的那位开典当行的老乡如此坑人,把我们抵押的股票提前卖了出去,我们现在如何会欠下3万多两的债务?”

两兄弟的埋怨,顿时让酒意有些上头的张近泉愤怒了,他霍的站了起来,对着两兄弟大声说道。

“老子亏的可比你们两人加起来还多,当初是谁一个劲的跟我说,这股票还有上升的机会,让我想办法去借些本钱来,赚上一笔小财的?”

王显文两兄弟顿时哑然了,张近泉踹开了身后的座椅,就向着房门走去了。

“你这是要去那?”坐在那里的两兄弟异口同声的问道。

张近泉带着酒意,回头对着两人恶狠狠的说道:“总不能在这里等死,我现在就去同那些人说清楚。把我们拘在京城,他们是拿不回银子的,放我们回扬州去,才能给他们筹集银两。”

“你疯了,现在躲他们还来不及,你还自动送上门去?”王显文下意识的说道。

“我们现在还是陛下召集上京开会的商人代表,那些打手还不敢对我等如何。但是明天大会结束了,你们以为他们还会有所顾忌吗?

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去,我去找徐公公出面去。徐公公代表陛下坐镇会同馆,照应我们这些商人代表,难道还不能出面替我们从中说和吗?”张近泉趁着酒意不管不顾的说道。

王显文两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起身对着跨出了门槛的张近泉喊道:“近泉兄等等,我等同去…”

会同馆内一间幽静的小院正厅内,坐在上首的都知监监丞徐凤,听完了张近泉等三名扬州盐商的哭诉后,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

“欠债还钱是天公地道的事,你们和那个典当行之间的债务,既算不上逼迫也算不上欺诈,杂家没有插手的理由啊。”

原本还满腹委屈的三人顿时没了声音,虽然他们三人都觉得很冤枉。但是在外人看来,他们欠典当行的债务都是清楚明白,并没有什么下作的陷阱。

看着徐公公就要端起茶碗送客,张近泉急中生智的说道:“小人不敢要求公公说服典当行不收取欠债,只求公公做个中人,让小人等回乡筹集银两还债。”

徐凤放下了送到嘴边的茶碗,思索了一会才说道:“这倒是个正理,你们在北京都是外乡人,不回家乡去,如何能筹集银两还债。也罢,杂家便给你们做个中人说和说和。”

徐凤说完,就叫过了门外侍候的侍卫,让他跟着张近泉去把典当行的主人找过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近泉和一名中年人在侍卫的带领下,返回了小厅。

中年人对着徐凤恭敬的行礼之后,便站在那里听取了张近泉三人的请求。

听完之后,中年人微笑着说道:“既然有徐公公说情,那么鄙行总是要卖给情面的。只要这三人重新写下一份字据,小人就替鄙东家做个主,不再阻扰三人离京返乡。”

徐凤顿时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俗语说:和气方能生财。大家坐下来把账目说清楚,也就不用闹什么事端出来了。你们三人,也不会有意见吧?”

张近泉三人自然不会反驳徐凤的主张,不过当他们拿到中年人给出的新字据后,却面如土色无法签下自己的名字。

跪在地上的王显文兄弟两,抬起头哀鸣的向徐凤恳求道:“公公,这新字据也太过苛刻了,要求我们拿王家的盐引作为抵押,我们兄弟两人如何能做这个主…

且王家的盐引价值十数万两,我兄弟欠债不过才3万余两,可否请公公再分说一二。”

张近泉也铁青着脸说道:“这样的条件不等于是在明抢吗?你们同强盗有什么区别?”

中年人坐在一边品着茶水,口中随意的说道:“这位朋友的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同强盗还是有区别的,起码我们做的事都是合乎朝廷律法的。”

徐凤听着这位中年人狂傲的口气,顿时有些不满了起来,他让人拿过三名商人手上的字据粗粗看了一遍,顿时不满的说道:“杂家做中人,让你们坐下来好好商议事体,你们典当行就是这么给杂家面子的?”

看到徐凤似乎处于发怒的边缘,中年人顿时收敛了一些,他起身对着徐凤躬身行礼说道:“小人想请公公借一步说话。”

徐凤看着这名中年人有恃无恐的模样,心里的怒火顿时被压了下去,他迟疑了一会,便召这名中年人入后堂说话。

两人在后堂内谈话的时间很短,但是当徐凤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却非常的难看,中年人出了后堂便笑着对徐凤作揖告别说道:“看在公公的面上,我便饶他们一天的时间,等到后天再来问他们的决定。小人这便告辞了。”

徐凤铁青着脸,从牙齿里蹦出了两字:“不送。”

看着中年人扬长而去,张近泉等三人才觉得大事不妙,赶紧向着徐凤哀求道:“还请公公救救我等…”

徐凤立刻打断了三人的哀求说道:“三位还是回去考虑要不要签字吧,杂家能力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看着徐凤想要转身离去,张近泉心一横,扑上去抱住了徐凤的腿说道:“还请公公救命,这典当行究竟是何来头,他们不是要收债,是想要小人的身家性命啊…”

王家兄弟也豁然反应了过来,上前抱住了徐凤的另一条腿,不住的赌咒发誓道,要是能躲过这一劫,日后情愿为徐凤做牛做马。

徐凤抽了几回,没有抽动腿,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杂家倒是有个主意,不过也是饮鸩止渴,你们日后说不得还是要埋怨杂家的。”

张近泉死死抱住徐凤的腿,咬牙切齿的说道:“请公公指条明路,左右是死,好歹小人也要搏一搏。若是侥幸逃脱此难,必不敢忘记公公大德。”

徐凤沉默了一阵,拍了拍张近泉三人的肩膀说道:“你们先放手,杂家这便同你们说…”

好容易劝说了三人放手之后,徐凤才开口说道:“杂家这个主意倒也简单,这典当行背后的东家势力惊人,就算是杂家也得罪不起。

但是这京城中不惧他家的并非没有,杂家就认识一个,如果你们愿意托庇于他,想来就不用担忧被人追债了。”

王显文兄弟顿时急迫的问道:“敢问公公,究竟是哪一家?我等应当如何…”

这日晚间,在浴汤内洗去一天疲惫的朱由检,回到了上书房内。

他刚刚做到椅子上,王承恩就拿着一份文件向他汇报道:“回陛下,社会调查所已经收服了三名扬州盐商作为眼线。”

朱由检托着下巴说道:“嗯,是心甘情愿的吗?朕可不希望今后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

王承恩顿时堆满了笑容说道:“请陛下放心,是他们主动要求加入东厂,为陛下效力的,绝无逼迫之事。”

朱由检放下手,靠着椅背有些漫不经心的回道:“那就最好,让他们学习下如何收集情报,然后就让他们回扬州去。

让社会调查所派几个精干一些的人,同他们一起回去。把扬州盐商们和两淮盐场、两淮盐务官员之间的关系,全部给朕弄清楚。

必要时,可以帮助他们弄一个总商的身份。总之,到明年准备盐改的时候,朕希望对于两淮盐业中的一切问题,都要了如指掌。”

王承恩赶紧连声答应着皇帝的命令,朱由检转头对着吕琦问道:“关于让宫中派驻景德镇的督陶官员回京汇报的事情,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了?”

吕琦低着头翻看了手上的记录本之后,才说道:“回陛下,督陶太监梁峰已经回信,他将会在下个月中抵达京城,并按照陛下的命令,携带几名陶瓷商人和工匠一起入京…”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99章 巴达维亚一

彼得纳茨小心的护着胸前,坐着绳网从商船上慢慢降落到了码头上。当绳网接近了码头时,他轻轻的跳上了木栈桥。

彼得纳茨再次摸了摸胸口,感受到了胸前硬扎的存在之后,才放下心来,仰起头对着船上的船长喊道:“把我的行李送到总督府边上的奥比什客栈,你们可一定要小心搬运。

里面的东西非常的贵重,是要送给总督大人的礼物,要是打碎了,总督大人会剥了你的皮。巴斯你盯着他们,别让箱子离开你的视线。”

彼得纳茨恶狠狠的威胁了一番船长之后,才带着另外一个随从,向着码头南方的巴达维亚城走去。

巴达维亚城是一座典型的欧洲要塞式样的城堡,这座城堡修建的时间并不长。在1619年之前,巴达维亚还只是一个位于滨海沼泽地的殖民小村落。

当第三任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上任后,野心勃勃的他想要控制整个香料群岛,于是就开始建设巴达维亚基地。

巴达维亚原本叫做巽达加拉巴,即椰林密布之地。这里除了椰林之外就是望不到尽头的沼泽地,城外常有老虎、野猪、犀牛等野兽出没。

可惜巴达维亚虽然有着优良的港口,但是当地缺乏建设城堡的木料和石头、还有劳动力,此外还需要防备岛上的万丹王国的袭击。

荷兰人从印度科罗曼德尔海岸的石场运来巨石,从东爪哇的扎巴拉砍来柚木,从当地海边采集来珊瑚石,又从中国劫掠或是招募来大批吃苦耐劳的华工,在一片沼泽地上建起了现在这座巴达维亚城。

不过虽然花了九年的功夫,这座城堡依然只是一个雏形,只建成了外围的城墙,城内依然还是显得非常的空旷。除了围绕着城市中心广场的几座石砌建筑看起来比较高大,其他地方都是低矮的木屋。

三月份正是爪哇岛的雨季,彼得纳茨抵达时,巴达维亚刚刚下了一场豪雨,雨后的天气并不凉爽,反而显得很闷热。

这种天气下,套着一件斗篷的彼得纳茨,看起来格外的怪异。他带着随从经过了人流往来繁忙的码头货栈区,又走过了一段泥泞不堪的土路,一群华人正在道路边上挖掘着运河。

彼得纳茨跨过了架在壕沟上的木桥,走进了巴达维亚城内。和城外处处都是泥潭水坑的土路比起来,城内铺设着鹅卵石的道路显然干燥多了。

道路两边种植着都是椰子树,每颗树上都挂着数目不一的椰子。在椰子树下就有土人摆着小摊贩卖着椰子。

汗流浃背的纳茨顿时感觉口干舌燥了起来,他对着土人小贩招了招手,那名小贩就迅速的削好了二个青皮椰子,插入了截好的苇管,交给了纳茨的随从。

纳茨喝了几口清凉的椰子水,才感觉好像活了过来,不过即便再热,他也不愿脱掉身上的斗篷。

他捧着椰子对着随从说道:“赶紧走吧,说不定我们还能赶上总督府的午餐。”

巴达维亚总督府是一座两层石砌小楼,外面只是用石灰稍稍粉刷了一遍。总督府的窗户都开的很小,窗户之间还有许多辅助的射击孔。

在总督府的两侧和后方都是东印度公司职员的宿舍,总督府的对面则是武器库。在这些建筑的外围是两道城墙和一道小河,这块东印度公司职员和白人居住的地区,成为了一个城中之城的格局。

当纳茨带着随从穿过重重围墙和门卡时,东印度大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正在和自己的亲信总干事兼总督第一顾问安东尼·范·迪门,正在商议关于日本同东印度公司之间的矛盾应当如何解决的问题。

安东尼·范·迪门不同于出身贵族的昆总督,他出身于一个平民商人家庭,还因为经营不善而破产了。

为了翻身,不得不加入了东印度公司,来到东方寻找财富。和巴达维亚城内那些大字不认识一个的佣兵、罪犯、水手、欧洲流浪汉比起来,受过良好会计教育的安东尼·范·迪门,简直就是一位才学过人的绅士。

昆第一次担任东印度大总督时,就喜欢上了这位有教养的安东尼·范·迪门,他任命迪门成为自己的秘书,并把他提拔为公司高级职员。

而安东尼·范·迪门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替他解决了不少难题。安东尼·范·迪门也许不是一位好商人,但是他肯定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殖民者。

正是在他的协助下,总督昆基本实现了垄断香料群岛贸易的计划。但是东印度公司十七人委员会内部的人事斗争,让燕·彼德尔斯逊·昆不得不在1623年返回了荷兰。

而失去了昆的照顾,安东尼·范·迪门就被新总督冷落了。直到去年,因为巴达维亚商馆的香料贸易陷入了停滞,于是燕·彼德尔斯逊·昆再次返回巴达维亚。

总督昆显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得力助手安东尼·范·迪门,再次不遗余力的提拔了他,继续加强了对整个香料群岛的殖民活动。

不过再次返回巴达维亚的昆总督,已经失去了几年前精力充沛的模样,变成了一个时常精神不济,脸色苍白的病人。

当然这对于总督第一顾问迪门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获得了更多的权力。

“…总督阁下,在我们准备占领整个麋鹿加群岛的丁香贸易时,我们没有必要在远离巴达维亚的日本再塑造一个敌人。

班达群岛、麋鹿加群岛提供香料,印度提供棉布和大米,中国提供生丝、茶叶和瓷器及各种各样的商品,而日本则为我们提供金、银。

如果我们因为彼得纳茨先生的无谋行动和日本交恶,导致日本幕府中断了和公司的贸易活动,那么公司在亚洲的贸易循环体系就会断裂。

而受益的将会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人、还有中国人,一旦公司失去了日本提供的金、银,那么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人和中国人,很快就会把公司排挤出这个贸易循环圈子。

我们过去十多年来对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英国人在此地的打击,就会因此而化为乌有。

而站在安汶和戈阿王国背后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英国人,将会因为从日本贸易中获取的利益,加大对于这些土著人的支持,这对于公司来说就是一个灾难。”

总督昆沉默的听完了迪门的长篇大论,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一手端着一杯鲜红如血的葡萄酒,一手按着太阳穴,陷入了沉思之中。

亨德里克·布劳沃推开了总督的办公室,急冲冲的走了进来。他看都不看向他行礼的安东尼·范·迪门,直接走到总督面前才停了下来。

布劳沃喜气洋洋的对着昆说道:“总督阁下,我有一件好消息要向您汇报。”

昆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银杯,对着巴达维亚军事长官布劳沃说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连敲门都忘记了?”

布劳沃似乎没有听出昆语气中不满,满面笑容的大声回答道:“台湾长官彼得纳茨,替公司带回了同明国签署的贸易协议。”

布劳沃并没有听到总督欢呼的声音,他撇了一眼总督的脸色,发觉昆的脸上充满了错愕的表情。

“总督阁下,阁下?”布劳沃稍稍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昆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你确定是同明国签署的协议?你看到了协议文本了?”

布劳沃扶着佩剑毫不迟疑的回答道:“是的阁下。我看到了文本,但是文本里面是拉丁文和中文书写的内容,我希望总督阁下你能亲自查验。我已经把纳茨带来了。”

昆脸色凝重的对着两名属下说道:“布劳沃先生你去把纳茨带过来。至于迪门先生,你去把甲必丹苏鸣岗叫过来,我需要他替我解读中文文本的内容…”

亨德里克·布劳沃和彼得纳茨站在办公室的一角,和总督昆一起全神贯注的听着,安东尼·范·迪门同华人甲必丹苏鸣岗核对每一条条文的内容。

两人核对的非常细致,这项工作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办公室内的众人似乎都忘记了午餐这回事。

看着文本内容全部核对完之后,布劳沃有些急切的对着总督昆说道:“总督阁下,纳茨带回来的协议文本是不是应该尽快送回国内存档?马上就到5月了,我们应该尽快准备船队,可以趁着季风去明国进行交易…”

昆并没有接布劳沃的话题,而是先温和的对着苏鸣岗说道:“我的朋友,感谢你的帮助。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卫兵,给苏先生带上两小桶上好的葡萄酒,要刚到的那一批,顺便给我们拿些食物和葡萄酒过来。”

送走了苏鸣岗,看着卫兵关上了房门之后。昆总督才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协议出了一阵神,这才抬头对着顾问迪门问道:“你觉得这份协议是件好事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0章 巴达维亚二

总督大人对安东尼·范·迪门的问话,顿时让亨德里克·布劳沃大为不满了起来。

作为一名贵族出身的东印度公司高级职员,亨德里克·布劳沃对于总督大人亲近依重一位破产的平民商人,却无视自己为公司的奉献感到非常的不满。

虽然这位安东尼·范·迪门看上去能力不错,在建立巴达维亚城过程中,和公司对香料群岛的攻略中,出谋划策立下了许多功劳,也深得公司在东南亚大部分平民职员的信任。

但是对于亨德里克·布劳沃来说,这些都是安东尼·范·迪门让人不满意的地方。

作为一个以商业立国,并确立了新教为国教地位的新兴商业共和国。大商人同贵族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已经变成了一条浅浅的壕沟。

但是尼德兰联合省的贵族们,为了反抗西班牙帝国的压迫,不得不举起了新教这面大旗,认可了商人们同贵族拥有一样的权力。

可是在不少贵族心里,他们依然坚信着贵族依然是天生的统治者,而商人和平民都应该服从于贵族的领导,这才是上帝所称许的国家。

亨德里克·布劳沃就是抱着这种信仰的贵族的其中一名,在他看来,东印度大总督理应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过显然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并不这么想,他更属意于同自己理念相一致的安东尼·范·迪门,来接任这个东印度大总督的位置。

而安东尼·范·迪门也依仗着总督的信任,在公司的中下层职员内大肆收买人心。

虽然在海上探险和殖民地战争中颇有建树,但是亨德里克·布劳沃对于如何经营东方殖民地,缺乏一个系统的理念,这也是总督昆不愿意让他来接任自己位置的原因。

无法获得总督承认的亨德里克·布劳沃,就想出了让彼得纳茨对日本商人征收商税,为公司寻找一个新的利润增长点,从而获得公司17人董事会承认的主意。

他始料不及的,是日本商人的反应完全不同于东南亚土著,而日本政府支持商人的力度也异于亚洲的其他国家。

他让彼得纳茨对日本商人收税的指示,却变成了公司同日本政府之间的正面冲突,这显然不是他可以承担的责任,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抛弃彼得纳茨的准备。

但是彼得纳茨带回来的中荷商业贸易协议,却给他带来了转机,亨德里克·布劳沃立刻发觉,这份协议不仅可以消除浜田弥兵卫事件带给他的恶劣影响,更能提高他在公司17人董事会心中的地位。

可是现在总督大人看到这份协议却毫无欣喜的神情,反而想让自己的亲信安东尼·范·迪门去否定这份宝贵的贸易协议,这实在是让他有些忍不住想要出言抗议了。

不过站在他身边的彼得纳茨,却不动声色的拉了拉他的衣襟,阻止他打断安东尼·范·迪门的发言,布劳沃有些疑惑的转头看了一眼彼得纳茨,终于忍住了发言听着迪门发表对这份协议的意见。

安东尼·范·迪门并没有注意到布劳沃的神情,他仔细思考了许久,才对着总督昆说道:“总督阁下,我以为这份协议对于公司来说,算不上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因为它完全没有达到公司的期望。

公司期望的明荷贸易模式,是完全垄断明国商品的转口贸易。也就是说,明国只能成为公司的一个生产工场,而公司享有明国商品在海外的定价权。

但是这份协议里面,公司只不过是明国众多贸易伙伴中的一员而已。且公司还要放弃对于热兰遮城的修建,不许公司在台湾扩展殖民区域和实施各项统治权利。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明国要求我们释放所有华人奴隶,并承诺不再袭击明国的商船和掳掠明国的人口。

总督阁下,恕我直言,放弃热兰遮城的修建以换取同明国的贸易权力,这还算是可以忍受的条件。

但是,释放华人奴隶,禁止购买华人为奴这条。明显会有损于公司在亚洲的利益,也有损于总督阁下您对于东南亚的公司发展计划的实施。”

亨德里克·布劳沃听的一肚子郁闷,此时终于忍不住反驳道:“你这人说的话真是越来越荒唐了,既然达成了贸易协定,公司和明国之间保持友好关系,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难不成纳茨先生为公司签回了这份贸易协议,反而成了罪过不成?范·迪门总干事,你这是想要为了自己的私利,想要故意贬低纳茨先生的功绩不成?我绝不相信,公司17人董事会也会抱着这种愚蠢的看法…”

看着布劳沃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样子,总督昆终于出声阻止了他:“好了,布劳沃先生,我想我已经足够明白你的意思了,关于这份贸易协议,我会好好的考虑,明天早上我会告诉你们,我的决定。”

把亨德里克·布劳沃、彼得纳茨两人送出了门外之后,总督昆对着关上门的安东尼·范·迪门说道:“你怎么会认为,释放华人奴隶,和禁止购买华人为奴,会损坏到我对于公司在东南亚的发展计划?”

关好门的范·迪门走回了总督面前,低着头恭敬的对着他说道:“总督阁下希望把巴达维亚建成东南亚返回欧洲的货物集散中心,就需要一群熟练的工匠和一块成熟的农业基地。

当地的土著既愚昧又好斗,他们不喜欢从事农业生产,也无法替公司创造财富,甚至于无法忍受修筑城池和挖掘运河的简单体力活动。

而最糟糕的是,这些土著民族都是不开化的异教徒,对于公司充满了敌意。除了鞭子和刀剑,我们根本无法驱使这些土著为我们自愿服务。

如果想要把巴达维亚建成同阿姆斯特丹一样的伟大城市,并成为公司在亚洲地区的中心城市,我们需要大量的、可靠的、有能力的劳动力。

虽然从欧洲招募人手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一年4000多人的移民数量,是无法满足总督阁下的计划的。且这些人有一半以上因为不适应本地的气候,活不过一年时间。

而大部分活下来的移民,并不乐意在东方从事于艰苦的农业活动和手工业制作,他们更希望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一个传说中的宝藏,从而一夜之间成为一个有钱人,然后返回欧洲去挥霍这些意外得来的财富。

因此,相比较之下,还是这些性格温顺,吃苦耐劳,又没有什么坚定的宗教信仰的华人,最适合于作为公司开发整个东南亚群岛的帮手。

这些华人可以为我们建立城池、打造兵器、修缮船只、挖掘运河,开垦田地,而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们来隔绝当地土著和白人之间生活。

说的更直接一些,我们可以把本地土著对于白人的怨恨,转移到这些华人身上去,只要公司始终掌握着武力,就能通过本地土著和外来华人之间的矛盾,确立公司对于整个东南亚群岛的统治。”

对于范·迪门的意见,总督昆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他双手在胸前交叉互握,目光注视着眼前办公桌上的协议文本许久,才平静的说道:“那么按照你的想法,我们应当如何对待这份协议?”

范·迪门抬头注视着总督的眼睛,语气坚定的说道:“东南亚的香料贸易和中国的丝、茶贸易,都是公司不能放弃的金矿。

但是现在对于公司来说,垄断整个香料群岛的香料贸易已经胜利在望,而对于中国的丝、茶贸易,我们才刚刚开始而已。

在这种状况之下,公司还是应当先把注意力集中在香料群岛的攻略上。对于同明国的贸易关系,先暂时让他们觉得公司打算遵守这份协议,然后派出精干的人手摸清明国的政治、地理和军事情报,为以后公司垄断明国贸易做好准备。

对于这份协议,我以为总督阁下不应该签字,同时写信给17人董事会,说服董事们不认可协议中的内容。

而对于明国那边,则以协议文本需要送回欧洲本土签字,因为欧亚之间海路难行,无法立刻做出回复为由,拖延时间。但是我们可以在获得公司指示前,暂时按照协议文本进行贸易。

那么等到我们占据了整个香料群岛之后,再视情报判断,是否承认这份协议的法律约束力。毕竟以彼得纳茨先生的地位,是无法替代公司签署如此重要的协议,更何况他也并没有得到公司的授权,同明国商议贸易协议。”

总督昆沉默了许久,拿起了银杯喝完了杯中的葡萄酒后,才对着自己的第一顾问说道:“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会好好考虑…”

被总督赶出房间的亨德里克·布劳沃依然气愤不已,他面红耳赤的对着彼得纳茨说道:“你刚刚怎么一言不发,任由那个卑贱的商人污蔑这份协议?”

彼得纳茨对着布劳沃微笑着说道:“亲爱的司令官阁下,我在北京呆的这些日子里,为您搜罗了一些精美的瓷器作为礼物,一会我就让人送到你的住处去…”

原本还气愤不已的布劳沃,顿时忘记了对于迪门的不满,开始询问起这些瓷器的图案和色彩起来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1章 巴达维亚三

东印度大总督昆握着手看着面前摊开的协议,又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三名部下。沉默了一阵之后,他毫无预兆的拿起了笔筒内的一支鹅毛笔,沾了沾边上**子内的墨水,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拉丁文名字。

范·迪门感到非常的错愕,他不明白为什么仅隔了一个晚上,原本倾向于自己的总督,就转变了心思。

昆在协议上签完了自己的名字,把羽毛笔放回了笔筒后,才平静的对着三名部下说道:“昨晚我思考了一晚,最终还是下了这个决心。

范·迪门先生说的很有道理,这份协议对于公司来说,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于现在的巴达维亚来说,却是最合适的贸易协议。

根据我收集的资料,公司每年47%的利润来自于香料贸易,还有28%的利润来自于丝、茶贸易,丝、茶贸易的数额还在不断地扩大。

而以上的这些成绩,还是在明国对我们禁止了贸易活动下取得的。如果贸易协议能够尽快达成,丝、茶贸易的规模未必及不上香料贸易。

这对于公司来说,显然是有益处的。更何况,如果能够直接同明国进行贸易,我们就不必再忍受那些二手奸商的盘剥了。

最大的好处就是,公司不必再仰赖于马尼拉这个西班牙拥有的货物中转港口,还可以打击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商业利益,削弱西班牙人在东南亚的势力。”

“总督大人的决定真是贤明无比,我相信17人董事会一定会非常赞赏阁下的这个决定的。”亨德里克·布劳沃立刻迫不及待的对着总督夸奖了起来。

昆看了一眼布劳沃,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满面堆笑的彼得纳茨,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关于两位在促成公司同明国贸易达成协议中的重要作用,我会另外写成书信,向董事会报告的…”

亨德里克·布劳沃同彼得纳茨走出了总督的房间时,满脸的喜气洋洋,他对着身边的纳茨说道:“昨天看总督的神情,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变故,想不到过了一晚上,他就更换了一个人似的…”

一脸微笑,不时小声附和着他的彼得纳茨,不由想起了昨晚上见到总督的情形。

在明亮的鲸脂蜡烛照耀下,两件景泰蓝器具熠熠发光,这种欧洲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器具,让见过不少奇珍异宝的总督昆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总督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息,对着彼得纳茨说道:“这就是景泰蓝?不过明国皇帝送东西,怎么都不配套,这一个汤碗一个餐盘,看起来不成对啊。”

把目光依依不舍的从两件景泰蓝器具上挪开,彼得纳茨心里也颇为肉疼,明国皇帝交给了他5件景泰蓝器具,作为送给东印度大总督的礼物。

彼得纳茨出了北京城的时候,就打算昧下一件作为自己的传家宝。当他和日本商人之间的矛盾被化解后,心情轻松下来的他觉得给总督留下三件就足够了。

结果上了岸之后,他挑出了两件品相较差景泰蓝器具后,就再也挑不出第三件了。于是干脆就只拿着两件景泰蓝器具交给了总督。

“啊,哦,这种景泰蓝宝物都是明国宫廷的御用之物,明国人有一句话:一件景泰蓝,十箱官窑器。可见景泰蓝的制作之艰难。而且,明国人同我们的审美观念不同,一向不讲究对称美。因此…”彼得纳茨绞尽脑汁的找着理由试图撇清自己。

总督的心思似乎并没有放在彼得纳茨的辩解上,他打断了纳茨的话语说道:“再说一遍,明国皇帝让你带给我的条件。”

纳茨立刻再次复述道:“只要这份协议能够达成,每年总督大人可以获得30件景泰蓝器具的购买名额,十万荷兰盾的免税贸易额度,还有优先交易权。”

总督把身体向后靠了靠,终于从景泰蓝器具上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口中下意识的说道:“不算贸易往来的利润,一年5000荷兰盾的贿赂吗?对于一个普通商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是用来收买东印度大总督,是不是廉价了些?”

纳茨犹豫了下,才小声的说道:“这个免税额度是给予总督阁下个人的,即便是阁下离开了总督的职位,这个额度依然有效。”

昆顿时沉默了,荷兰东印度公司1602年成立时,股本也就600万盾,每张股票价值3000盾,共计2000张。

到了1610年,一名阿姆斯特丹商人联合了17个荷兰金融家收购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然后重新开始募集资金,随后募集的资金在一个月内就达到了650万盾,上至富豪下至女仆都投资了东印度公司。

在最初的10年内,东印度公司没有进行过任何分红。直到占据了半个香料群岛之后,公司股票的分红才差不多达到了一年25%的票面价值。

作为东印度大总督,昆一年的薪水加起来差不多有3200盾,是本土一名普通人21年的收入。而作为东印度大总督,他还拥有利用公司船只仓位携带货物进行走私交易的好处,大约一年有8000盾的收益。

一年一万多盾的收入,即便是在荷兰国内也算得上是极高的年收入了。但是对于拥有一个大家庭的昆来说,每年事实上并没有多少结余。

毕竟东印度公司刚刚在东南亚站稳脚跟,他就被调回国内去了。而公司现在对于香料群岛的经营,还处在稳定拓展的阶段,还没有进入成熟的收益期。

10万盾的中国商品,加上贸易优先权,足够让他挑选到最好的中国商品。不管是丝、茶还是瓷器,运回欧洲最少也是一倍以上的利润。

就算是他自己不直接经营,委托商人进行贸易,每年也起码有5万盾以上的利润。

昆虽然很重视自己的荣誉,想要为公司在东南亚开拓出一个殖民新世界出来。但是他所拥有的公司股票也就5万盾而已,按照现在的股票回报率,也就每年一万多盾而已。

经过了片刻的考虑,昆就选择接受了纳茨的建议,决定促成明国同公司之间的协议。

亨德里克·布劳沃同彼得纳茨走出房间后,昆看着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安东尼·范·迪门,微笑着说道:“你似乎对于我的决定非常的不情愿啊。”

范·迪门摊开了双手,叹着气说道:“总督大人,昨天我已经充分向你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从9年前抵达这里为止,就一直在同本地土著和华人打交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华人更为勤劳的农夫和工匠,我也从来没见过比华人更为懦弱的民族。我以为只要施加适当的武力,就能迫使明国签订更好的贸易条件。

我听说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曾经有过一个计划,只要一万或一万二的西班牙、意大利或者别国的士兵,加上五、六千日本兵和数量相等的菲律宾兵,就能轻松地征服整个明国。

当然,西班牙人也许是夸大了自己的力量。不过我认为,只要召集12-15艘战舰,我们完全可以重现,郑一官那些海盗去年在明国沿海做的那些事。”

总督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在这之前,我们要首先加深西班牙同明国之间的矛盾。”

“西班牙同明国之间的矛盾?”

“不错,据纳茨说,明国皇帝并不仅仅想要同公司建立贸易关系,还试图同其他来到亚洲的各国商人建立贸易关系。

能够威胁到公司和明国贸易份额的,只有西班牙人。西班牙人建立的马尼拉城离明国更近,而且西班牙人的大帆船从美洲可以源源不断的运来白银购买中国货物。

如果不是西班牙人丧失了进取心,只想着寻找殖民地内的金银矿,或是进行安逸的转口贸易,西班牙人本可以在这片群岛占据更主动的地位。

正是因为前几任马尼拉总督的无所作为,才让公司在香料群岛的战争中占据了上风。但是现在的这位马尼拉总督似乎有些不安分起来了,居然派人到台湾北部设立基地。

西班牙人在台湾的行动,已经危害到公司往日本航线上的安全。如果再让他们同明国建立起贸易联系,那么公司今后在东南亚将会遇到一个强劲竞争对手。

让西班牙人获得同明国贸易的利润,这不仅仅减少了公司的利润,同样还危及到了本土同西班牙帝国之间的战争。毕竟这些利润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攻打联合省的西班牙军队的军费。”

总督的说辞,让范·迪门沉默了,他过了好一会才有些不甘愿的对总督说道:“那么总督阁下现在想要怎么做?我一定会遵照您的指示去完成的。”

总督昆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天色后,才继续说道:“看着天色,很快又要下雨了。纳茨先生以往虽然很愚蠢,但是这次却给我出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我们以公司船只在台湾北部受到海盗袭击为理由,邀请明国的军队一起去攻击,驻扎在台湾北部的西班牙人…”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2章 大明的友人

3月下旬,第一次大明商人代表大会终于结束了,这次大会除了制定各种大宗商品的税收比率;分出了国内税和关税之间的区别;废除了税卡形式的重复征税方式,而代以一次性征收的流通税外。

最重要的还是制定了一部商业法,这部商业法除了规定商业纠纷的处理办法之外,还对原先世袭的商户制度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整。

皇帝以现在大多数商人都不是商户出身为由,对经营商业的商人采取了申报制度。

即不管原来本业是什么,凡是本金超过了300两,一年贸易额度超过1000两的商人,都必须向本地的财税局进行申报,成立一个商业组织,每年缴纳3%的营业税。

而原本各地实施的市肆门摊税,被予以取消,并废除了宝钞纳税的条文。

市肆门摊税原本是针对所有市场上的大小商贩,按照一两银子征收两分四厘三毫的税收。不过大明并没有专门的商税征收部门,而是通过各县的胥吏衙役进行征税。

没有有效的监管手段,大量的税收被这些底层胥吏中饱私囊不说,市场上的商人们也同样怨气满腹。至于宝钞纳税,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纸空文。

大部分的商人代表们,对于皇帝推出的这一条新制度,虽然存有疑虑,但是在能够规范税收制度,并获得税收监督权力的前提下,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反对这一条。

除了这些制度和法律条文之外,商人代表大会结束的时候,还成立了各行业的协会,作为指导本行业的发展及同朝廷沟通的渠道。

此外,大会还选出了39名商人代表,作为常任代表。这些代表将会监督各地的商业税收状况,及商业法的执行情况等。

大会结束之后,不少商人代表就踏上了回乡的旅程。但还有不少商人代表们,已经瞄上了边商贸易,他们继续逗留在京城,想要看看有没有机会插上一脚。

商人代表大会的结束,对于崇祯来说,不是一桩事情的结束,而是更多繁忙事务的开始。

商人代表大会还没结束,崇祯已经同户部尚书郭允厚进行了数次商议,如何把工商税征收单独分离出一个部门出来,同各地新建的财税局进行上下对接,对大明的工商税收进行统一管理。

贵州清吏司的主官郑廷楫被调离出来,担任了中央财税司的郎中。这个司的大部分成员并不是从户部其他各司抽调的,而是聘用了不少留在京城的商人代表,还有一部分四海商行的职员。

中央财税司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于各地的税卡进行整顿,清退各税卡的不合格人员,并抽调和招募人员在各开放港口建立海关局。

当崇祯沉浸于这种忙碌的日子里时,从辽东而来的一名骑士带来的消息,打断了他这种平静而忙碌的生活。

武英殿内,朱由检看完了杨镐写给他的书信,又听了锦衣卫王琦带回来的,关于沈阳和后金的一些情报汇总。

思索了许久之后,才对着王琦说道:“关于收敛辽东死难将士尸骸的事,就按照杨太常的建议去做吧。沈阳以北区域的在当地购买土地进行下葬,待日后收复辽东后再行处理。

至于沈阳以南区域的尸骨,能运回来的都尽量运回来。辽东将士希望把这些死难将士的尸骨留在辽东,那么就在宁远以南找一块地方安置他们。”

朱由检说着便转头对着身后的王承恩吩咐道:“让司礼监拟诏,在宁远和京城北郊各建一所辽东忠烈祠,内库拨款3万两,让工部派人督工修建。

另外,让王体乾代朕前往宁远,对辽东死难将士进行祭祀,至于朝廷方面则以王在晋作为代表。命令翰林院写一篇祭文出来,朕要亲自过目…”

安排好了辽东死难将士尸骸后事的安排之后,朱由检再次沉默了许久,才对着王琦说道。

“对于后金内部形势的情报收集,锦衣卫做的很不错。除了收集这些市场上物价波动的消息外,可以试着收集一下沈阳城内的人口数目、行业构成,还有辽东各地出产的物产情报。

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状况下,了解下辽东各族群之间的关系,风俗、文化和传统,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之间的关系和区别。”

王琦聚精会神的聆听着皇帝的吩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当皇帝再次沉默下来时,他才小心的问道:“请问陛下,关于杨大人请求拉拢阿敏,在后金内部制造内乱的方案,陛下有何决定?”

后金四大贝勒共同执政,众满洲权贵议政的政治制度,在杨镐看来,这是一个权力分散,内部势力互相牵制的有缺陷的政治制度。只要稍稍加以收买,就能让四大贝勒之间出现分裂,从而导致后金的内乱。

在他同阿敏、代善等后金权贵的交往中,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些后金权贵对于内部的矛盾从不加以掩饰,即便是在他这个明国使臣面前,也毫不隐瞒对于政敌的厌恶感。

是以杨镐颇有些跃跃欲试,试图在四大贝勒之间做些什么,来促成这种内乱的发生。在杨镐看来,不管这场内乱谁赢的了胜利,都会让后金元气大伤,让辽东平静上几年。

不过朱由检认为,这位旧辽东经略估计的似乎太过于乐观了。在他所记得的历史上,现在这位后金的天聪汗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就游刃有余的除掉了,现在同他并列齐驱的三大贝勒。

也就是说,哪怕杨镐什么都不做,后金四大贝勒之间的矛盾也是要激化的。但是以明朝在辽东的军事力量,和那些辽东将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

朱由检几乎可以确定,当皇太极收拾完自己的政敌,这些辽东军大约都不会知道后金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状况除了败坏明朝那点可怜的信用度外,就是坚定了后金内部中间势力反对明朝决心,顺便给皇太极增加一些统治的威望而已。

说到底,就是明朝没有干涉后金内部事务的力量。因此,即便是后金内部出现了亲近明朝的力量,明朝也无法给予他们军事上的支持。

而指望后金内部自行发生变化,再出现一个顺义王,显然是杨镐的妄想。

朱由检沉吟了半天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着王琦说道:“你回去后,告诉杨太常,不要试图去说服阿敏背叛后金,我们现阶段还支付不起这个代价,也暂时不需要辽东的战争再持续下去。

阿敏现在背叛后金,他的损失会很大,但是我们能够给予他的支持却几乎没有。即便是他成功从后金分裂出去,也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感激。这不过是前门驱虎,后门迎狼的结局。

后金的八旗制度,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各八旗旗主名义上拥有对旗民的控制权力,但是在战时,八旗旗丁的军事指挥权力却统一在后金大汗的名下。

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八旗军就一直征战不休。八旗旗民几乎没有安稳的耕地种田时间,这也就使得八旗旗主对于旗民的控制权力大大降低了。

黄台吉在四贝勒中实力最为低微,但是凭借着接任后金大汗的大义,战时对八旗军的统帅可谓名正言顺。

只要战争一直延续下去,他就能利用八旗军制,把女真各部熔炼为一体,削弱八旗旗主对于领民的控制力量。

后金的军制,战争所获除了三成交于国库之外,其余缴获就会由大汗分于参加战争的各旗军队。但是按照八旗制度,各旗旗民生产出来的财富,却归于各旗旗主支配。

如果想要让后金内部的斗争失去控制,只要繁其枝叶,削其根本就可以了。只有八旗内部的旗民认为,种田的收入比打仗的收益更高,后金才会发生真正的内乱。

说服一个阿敏或是几个女真亲贵,是动摇不了女真的根本的。光靠我们花钱去收买,也影响不了女真下层民众渴望战争的心理。”

对于皇帝的分析,王琦只能理解一小半内容,他只能硬生生的背下来,准备带回沈阳去向杨经略进行复述。

朱由检在办公桌前来回走动了数次,才停下来继续说道:“后金出产的大宗货物,向来只有人参、貂皮和各种兽皮几类货物。

根据你们收集的情报,这些货物在后金都是被几个商人统一进行贩卖,甚至于八旗旗主也难以插手。

让杨太常转告阿敏,我们并不想在后金内部找什么盟友,不过我们不反对同某些亲近明朝的人士交个朋友。

如果阿敏,能够成为后金内部维护同大明和平关系的重要力量,那么就是我大明的好朋友。大明并不愿意插手后金的内部事务,也不支持后金内乱中的任何派系。

如果他愿意成为大明的友人,那么大明愿意向他收购不限量的大豆和木材,并以棉布、丝绸、茶叶、瓷器作为货款进行支付。收购价格可以比照沈阳市场高上一成,每两年签订一次商业合约…”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3章 无名英雄

刚刚接手大明时报主笔一职的冯铨,在御前秘书郎华琪芳热情的陪同下,进入了武英殿内的院子。

冯铨今天行走时颇有些步步生风的感觉,再无上次进入武英殿时的谨小慎微。

这大明时报主笔一职位,虽然不能同冯铨罢官之前的大明首辅相提并论,但是却昭示着他重新返回了朝廷的政治中心,再不是一个待在乡下发霉的闲人了。

华琪芳对于冯铨也显得格外的热情,倒不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曾经编撰过《三朝要典》,有一段香火之情,而是冯铨现在这个职务可以常常见到崇祯。

华琪芳身为一名无锡人,因为不是缙绅出身,不被东林党人所重视。当魏忠贤势大的时候,他也没有勇气站出来反对,半推半就的接受了编撰《三朝要典》的任务。

他当时可没想过,《三朝要典》刚刚出版没多久,天启帝就去世了,而魏忠贤也下台了。

去年东林党官员弹劾崔呈秀,扳倒魏忠贤后,就打算清算朝中的阉党成员,参与编撰《三朝要典》的人员显然就被当成了阉党的骨干了。

华琪芳为此还惶惶不安了一段时间,好在新登基的崇祯皇帝英明,让崔呈秀回乡丁忧,魏忠贤去凤阳守陵后,就没有继续扩大打击面。

而被视为魏忠贤帮凶的黄立极,坐稳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之后,要求清算阉党的声浪才开始慢慢平息了下去。

而托黄首辅的福,关于《三朝要典》的争论,起码在京城已经听不到了。华琪芳等编撰《三朝要典》的人员,更是被调入了崇祯身边的御前秘书处。

虽然号称是御前秘书处,华琪芳见的最多的,却不是皇帝,而是皇帝身边的两名近侍。

这种状况,显然有违华琪芳的期待,见不到皇帝,得不到皇帝的好感,他岂不是就烂在这个秘书郎的位置上了么。

华琪芳正一筹莫展之余,前首辅冯铨却被起复了。仗着过去的一点香火之情,他便贴上了冯铨,指望这位前首辅能在皇帝面前提上几句自己的名字。

看到冯铨两人进入院子,一名在武英殿侍候的内官顿时上前来,请两人到边上的候客室内等候。

冯铨进入空无一人的候客室,便对着这名内官说道:“能请公公替我们弄壶茶水来吗?”

这位年轻的内官手里握了握,冯铨刚刚在袖子下暗塞过来的银子,估摸了下重量后,顿时满面堆笑的回道:“请冯阁老稍候,小人这就替你弄壶好茶。”

走在后面的华琪芳,并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进门后只是顾自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名内官出去一会,很快便拿着两个干净的白瓷杯,和一壶热水走了进来。

趁着内官替自己泡茶,冯铨故作随意的问道:“请问公公,陛下现在在接见谁?我们还需要等上多久啊?”

内官心直口快的回答道:“陛下正在看翰林院交上来的祭文,似乎颇为不满。小人刚刚进去送水时,不巧听到了两句。”

内官突然停顿了下来,正听着的华琪芳,顿时有些急切的追问道:“陛下究竟说了些什么?”

看到内官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冯铨微笑着从袖袋内拿出了一个小银锭放在桌上,口中说道:“多谢公公给我们泡了茶,这点碎银子,就当个茶钱吧。”

内官立刻伸出手在冯铨面前的桌面上用袖子抹了抹,似乎要擦拭脏东西一般,他的袖子经过桌面后,小银锭顿时就不见了。

他口中还快速的说道:“多谢阁老的赏赐,陛下说,翰林院几位相公写的祭文,悲而不壮,哀婉凄切,只适合凭吊青楼艳妓。小人把水壶放在门口的炉子上,两位大人要加水,可自便。”

这位内官说的又急又快,说完之后就迅速行礼退出了房间,似乎有什么人在催促他一般。

冯铨不由哑然笑道:“许久没来,想不到宫内的公公们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华琪芳颇有些不解的问道:“阁老此言何解?”

冯铨笑而不语,昔日他来宫内时,宫中的太监都是光明正大的同外官传递消息,哪像今天这般扭扭捏捏,生怕被人听到了一般。

没过多久,就有内官前来传召两人去殿内晋见。进入了崇祯的办公室之后,两人就停在外间对着皇帝叩首行礼。

内间的朱由检,正一手执笔,一手按着宣纸,准备写点什么。不过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毛笔放了下来,对于写这种篇幅的毛笔字,他还是有些胆怯。

“冯学士,华秘书郎都来了,你们都进来吧。”朱由检对着外间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

冯铨、华琪芳谢过了皇帝之后,便曲着身体走进了内间。朱由检的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转,才开口说道:“朕想要为辽东死难将士写上一篇祭文,但是翰林院那些老爷写出来的东西完全抓不到重点。

辽东将士死难于国事,大多数人连个名字也没有留下来,这场战事对于我大明来说,可谓既悲且痛。

朕希望让天下人知道,他们现在过上的安稳生活,都是这些无名烈士付出牺牲的成果,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不能忘记这些烈士。

但是纪念这些无名烈士,不是要损伤我大明将士保卫国家的信心和勇气,祭文中不可过于哀伤凄切,成为自怨自艾的文字。你们两人,谁可按照这个意思写上一篇?”

对于皇帝的请求,华琪芳觉得过于突然,脑子里丝毫组织不起这样一篇祭文。站在他身边的冯铨,沉默了一会,便对着皇帝躬身说道:“臣愿意勉力一试。”

朱由检颇为赞赏的看了冯铨,便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对着他说道:“学士到朕的位置上来,坐下慢慢写也可。”

皇帝的礼遇固然让冯铨心花怒放,但是他倒没有高兴昏了头,坚持不肯坐在崇祯的座椅上,他半曲着身子,拿着笔站在宣纸面前思考了片刻,就笔走龙蛇,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祭文出来。

放下笔的冯铨,看着面前刚刚写就的文章,大有意满志得之心。虽然这篇文章给他斟酌的时间不是很久,但是一气呵成之下,文思如涌。

就他自己看来,这二年来他作的文章都没有超过这一篇的了。而且刚刚在皇帝的礼遇之下,他有如神助,一手行书更是写的超出了平时的水准。

如果不是在皇帝面前,他倒是很想再写上两幅字,来抒发下胸中未尽的笔意。

当冯铨为自己的文章和字体得意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这番功夫,倒是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

朱由检看着面前宣纸上的飘逸文字,内心纠结成了一片,就好像回到了后世看医生处方的感觉。王承恩虽然焦急,但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皇帝差不多就是一个半文盲,只看得懂正楷的疯话来。

仔细辨认了半天之后,朱由检终于决定不再为难自己了,他对着冯铨冷静的说道:“冯学士果然文思敏捷,短短片刻就能一挥而就。不如就请学士为朕读上一遍,也好让朕好好品味一二。”

对于皇帝的要求,冯铨不疑有它,立刻从头到尾把自己的文字读了一遍。

冯铨写的祭文并不长,也就八、九百字。不过的确比翰林院这两天送上来的,那些伤春悲秋的文字要正面积极的多。差不多把崇祯刚刚说的意思,都说到了。

在冯铨抑扬顿挫的宣读声中,华琪芳顿时感觉一阵失落,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刚刚他失去了一个亲近皇帝的大好机会。不过他到没有怨恨冯铨,反到敬佩其这位前阁老来了。

虽然从内官那里提前知道了些情报,但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打好这么一篇气势磅礴祭文的腹稿,他的确是有所不如啊。

华琪芳正在哀叹时,朱由检却从这篇祭文内唤醒了一些旧时记忆。那是他前世在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纪念广场游玩时,所见过的一段碑文。

当冯铨读完了自己的文字时,朱由检终于记起了整个碑文。他觉得,这个碑文用于纪念这些辽东无名的死难将士,也没有什么不妥。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对着冯铨说道:“冯学士,你替朕记录一段文字,作为辽东忠烈祠的纪念碑文。”

正等着被皇帝夸奖的冯铨,顿时有些愕然,不过他很快调整了下自己的心情,平静的回道:“臣,遵命。”

“…夫天下有大勇者,智不能测,刚不能制,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朕加之而不怒,此其志甚远,所怀甚大也。所怀者何?天下有饥者,如己之饥;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耳。民族危急,别亲离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敌而求大同。风萧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败,或囚或殁,人不知之,乃至陨后无名。

铭曰:呜呼!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来兮精魄,安兮英灵。长河为咽,青山为证;岂曰无声?河山即名!

人有所忘,史有所轻。一统可期,民族将兴。肃之嘉石,沐手勒铭。噫我子孙,代代永旌…”朱由检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复述着自己回忆起来的碑文。

崇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能否接受这段文字,但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段文字时,却是深深被感动了。

冯铨记录完皇帝口述的碑文,心里却变得有些不安了起来,甚至都忘记了向皇帝出言颂扬这段文字。

不是这篇碑文不好,而是用这段碑文去纪念的对象,似乎被赞颂过了头了。

这样的文字用于纪念文臣猛将,他都不会说什么,但是用来纪念那些无名的军士,这实在是有违他的认知。

自古以来,哪段历史不是帝皇将相,文人雅士创造的。一群填于沟壑的无名之辈,如何能当的起大勇之人的称赞?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4章 新铁路计划

冯铨稍稍走了回神,就立刻醒悟过来了。不管皇帝要不要抬高士卒的地位,现在的他可是需要先讨得皇帝的欢心,才能重新在朝堂立足。

反应敏捷的冯铨,立刻堆满笑容的对着崇祯恭维道:“陛下果然才智天纵,片刻之间就能道出如此雄文,文思之敏捷,让臣实在感到汗颜…”

本来还在发愣的华琪芳,顿时被冯铨点醒了,马上加入到了对皇帝的吹捧之中。

对于两人的吹捧,朱由检刚开始还颇有些羞愧,但是很快他就醒悟过来了,这个时代应该没人会揭穿他抄袭的事。

稍稍得意了一小会,崇祯便制止了两人继续吹捧下去。他开始询问冯铨,这些天来接手大明时报遇到了什么问题。

冯铨这些天在大明时报主要干了一件事,依仗着他前阁老兼顺天府士绅领袖的身份,招揽了一批北直隶的士子。

这些北方士子都是,想要依靠科举进入仕途基本无望,但是又不屑于从事其他产业,家中小有资产不愁生活。平日里不是以诗文会友,就是拜见有名望的当地缙绅领袖,试图为自己钻营个官职。

大明时报刚刚开办时,虽然刊登过招募启事,但是主笔柳敬亭个人名望太低,且大明时报同前东厂之间的隐约联系,让这些北方文人都心怀疑虑,不愿意去应聘。

冯铨接任大明时报主笔之后,首先就是把记者的名字改成了采风使,又大肆宣传大明时报同东厂毫无关系,只是借用了东厂的旧居而已。

冯铨以前内阁首辅的身份为大明时报宣传鼓吹,顿时打消了大多数文人心中的疑虑。而采风使这个名称,听起来就很有历史感觉,比起记者这种不知所谓的称呼,采风使更像是朝廷设置的官职名称。

因此当冯铨亲自写信招揽北直隶几位较为出名的文人时,这些文人也就放下了矜持,扭扭捏捏的接受了大明时报的聘请。

有了这些地方文人领袖的示范作用,北方的读书人就开始青睐起大明时报招募的职位起来了。

而随着这些北方颇有文名的士子加入大明时报之后,大明时报也开始受到北方士绅的重视,不再是一份市井中人在茶余饭后用来打发时间的故事杂谈了。

不管崇祯认不认可,这个时代的话语权始终都掌握在地方缙绅的手中,即便是大明时报和地方缙绅说的都是同样一件事,那些地方民众也更愿意相信地方缙绅对这件事的解读。

比如,崇祯一直在喊要根治海河,报纸上刊登了,地方县衙也传达了。但是北直隶的民众并没有为此感到欣喜,反而十分担忧,这是朝廷试图增加税赋徭役的手段。

而当冯铨出面号召地方士绅支持朝廷整治海河的决定后,北直隶的民众们这才放下了担心,开始热情的配合到地方上勘察地理的治理海河勘察队。

听完了冯铨对于大明时报工作的汇报,朱由检也不得不对冯铨大加赞赏,不过他还是对着冯铨再次重申道:“冯学士的工作做的非常好,不过朕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关于白话文和拼音字母的推广,一定不能松懈。”

冯铨立刻躬身说道:“臣一定会继续推进,柳主笔在这方面留下来的工作的。”

朱由检这才觉得有些满意,他继续询问道:“那么你组织河北士绅参观铁路的活动,可有什么收获吗?”

冯铨迟疑了下便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臣召集了京畿附近的士绅去参观了兵工厂内的铁路,大家都觉得这个叫做铁路的运输方式大有意趣。

不过他们对于投资门头沟到京城的京西铁路并不感兴趣,这些士绅托臣向陛下说明,如果朝廷愿意投资北京到涿州的铁路,那么他们愿意献出建设铁路的用地,并承担一半的建设费用。”

“这群只顾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土鳖。”朱由检心中暗暗吐槽道,他不用想也知道,冯铨召集的士绅,大部分应该是涿州附近的人士。

朱由检询问了几句,大约清楚了,涿州到京城的距离,大约是门头沟到京城距离的一倍。

看着皇帝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神情,反而陷入了思考中,冯铨终于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士绅们虽然觉得铁路的运行方式很让人新奇,但是对于在两根铁条上长时间运行载货马车,他们总觉得这种运输方式不怎么安全。

特别是通过收取铁路的运费,用来偿还投资铁路的本金。这种方式看起来不错,但是他们对于铁路每天的货运量能不能达到计划书上夸口的数量,同样不怎么相信。

再加上将近15万元的巨额投入,居然不在自己的家乡经过,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他们显然有些鞭长莫及。

而冯铨因为急于在皇帝面前立功,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见皇帝,因此不得不出头劝说他的这些同乡为皇帝出点力。

在一番劝说之下,这些士绅们终于改变了注意,愿意投资一条铁路试验一番。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皇帝准备修建的京西铁路,而是要求用铁路把京城和涿州连接起来。

这些士绅们觉得,即便是铁路不能成,反正铁轨也还是留在自己的土地上的,扒了这些铁轨也能挽回些损失。

而要是铁路成功了,那么对他们的利益就更大了。涿州土地肥沃,河流众多,因此农业还是发展的挺不错的。但是涿州的河流并不是直接流向北京,而是先入白洋淀,再转道运河的。

从涿州运往京城的粮食和其他货物,水运同陆运的费用都差不多。而想要运到附近地区贩卖,他的周边却都是较为发达的农业区域,根本卖不上价。

如果这铁路真的有这些工匠们说的这么出色,那么铁路开通之后,不仅减少了他们上京城所花费的时间。也同样减少了他们运货上京的费用。

涿州靠近山西,这里不少人家都是山西的移民,因此对于经商并不那么抵触。既然投资铁路未必会血本无归,他们也就勉强被冯铨说服了。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之后,便对着冯铨说道:“修建涿州至京城的铁路,估计要在30-40万元之间。只要你募集来的资金不少于15万元,那么朕就会补足剩余的资金缺口。

修建铁路之前要勘察,且没有京西铁路的完成,门头沟炼出的铁轨也无法运出来,因此这条铁路会放到下半年去干。”

冯铨略略心算了一下,他估计自己筹集个10万元,再找士绅们报效5万元,那么皇帝的要求也就完成了。

想明白后,冯铨便一脸坚定的向皇帝表态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尽快办妥此事…”

冯铨等人刚刚离去,王承恩便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来交给了皇帝,并说道:“大司寇希望求见陛下。”

朱由检拿着文件翻看了起来,发觉是内阁调整人事的一份名单,他眉头微皱的念了出来:“倪元璐进礼部侍郎,黄道周擢詹事府少詹事?”

朱由检放下了名单,沉默了片刻就对着王承恩说道:“召大司寇晋见,另外你去查查,最近内阁诸位先生都做了些什么?”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便出去替崇祯传话了。片刻之后,袁可立就拿着一封文书走了进来。

朱由检站在外间同大司寇见了礼,才邀请他一起走入内间叙话。袁可立坐下后,便对着崇祯说道:“上次陛下同臣交谈之后,臣回去思考了几天,终于想出了刑部变革的方案,请陛下过目。”

崇祯仔细的看完了袁可立拟定的刑部变革方案,发觉里面的内容大多参照了,他上次同袁可立交谈中的设想,把刑部分为一司二院,即巡警司、检察院、法院。

朱由检放下了文件后,便抬头诚恳的对着袁可立询问道:“大司寇的拟定的方案很周详,朕没有什么意见。朕想问问,大司寇心目中,适合主持二院的人选都是谁?”

袁可立沉吟了会,便开口说道:“臣以为,让刘鸿训主持法院,让杨所修主持检察院较为合适。”

袁可立提出的两个人选里,刘鸿训是天启皇帝贬斥的东林党人,袁可立想要帮助党人起复,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

不过这个杨所修却不是什么东林党人,而是首辅黄立极的亲信。联系到刚刚那份内阁的人事调整文书,崇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同袁可立继续热情的交谈了下去。

两人仔细讨论了整个刑部变革方案的内容,崇祯送袁可立出门时,突然对着他说道:“刘默承真的适合主持中央法院的工作吗?朕以为,担任法官的人,**少一些比较合适。”

袁可立愣了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着皇帝回道:“刘默承勇于任事,值此刑部变革之际,正是要用他的担当。”

崇祯微微颔首,对着袁可立笑着说道:“大司寇的金玉良言,朕一定会好好考虑的,争取这两天便给大司寇一个答复。”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5章 京城暗流

当天色渐晚,崇祯从武英殿离去,返回了乾清宫上书房内时,王承恩才满头大汗的拿着一份文件匆忙走了进来。

他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就打开了文件对着崇祯说道:“回陛下,数日前,被重新起复的东林党人钱龙锡入京,担任礼部右侍郎,并协理詹事府。

三日前的晚间,韩象云在绿云居怡翠院替他办了接风宴席。参与宴席的有刘鸿训、倪元璐、黄道周、徐本高等10余人,都是在京的东林人,并无其他外人。

不过,臣命人查阅了当晚绿云居的客人名单,发觉锦衣卫指挥同知黄蘅若,当晚也在绿云居潇湘馆会客,不过谁也没有见到黄同知的客人。

黄蘅若在潇湘馆待了近一个时辰,最后还是一个人离去了,不过据潇湘馆伺候的仆役说。当晚黄同知让人摆了三副餐具,并让自己的随从守在院门口后,把他们所有人都遣出了院子。

臣询问过,潇湘馆和怡翠院相邻,两个院子之间有小门相连。而据当日在怡翠院侍酒的下女回忆,酒宴中途钱龙锡、徐本高两人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

朱由检身体靠在椅背,又伸直双腿架在左侧的锦凳上,满面笑容的对着王承恩说道:“真是让人惊奇,我们这位黄首辅的长公子居然和东林党搅合到一起去了。他想要做什么?”

朱由检笑的似乎很开心,但是王承恩听起来却感觉心里有些发冷,他赶紧驱逐了心里的这种感觉,对着崇祯建议道。

“要不然先把黄蘅若抓起来,治他一个擅自勾结大臣之罪,逼迫黄阁老辞去首辅之位?”

朱由检把双手放在脑后当做枕头,眼睛注视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对着王承恩说道:“让黄阁老下台,朕应该让谁来坐这个首辅的位置呢?黄阁老虽然同东林党人有所勾结,但至少还不会背叛朕。

徐先生虽然忠诚于朕,但是他的政治威望却低了一些,让他担任首辅,恐怕难以服众。

至于其他人,朕可不敢保证,这些人当上了首辅会做些什么。钱龙锡和刘鸿训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听着皇帝对于内阁几人的评论,王承恩不知道该说什么。内阁之中,他虽然同黄立极、张瑞图情谊不错,但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试图为他们分辩些什么。

而且王承恩的政治能力并不算杰出,他不能为崇祯提供可行的政治方案,因此只能保持着沉默。

直到皇帝询问起钱龙锡和刘鸿训之间的关系,他才如释重负的回答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相当深厚,在政见上也是互为援引。此外钱龙锡同锦衣卫提督街道管卫事左都督徐本高是儿女亲家。

徐本高是故相徐阶的长孙,其人家世显赫,在朝中知交甚多。臣以为,这次黄阁老同东林党人私下勾连,必定是此人在中间牵线。”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对着吕琦问道:“京城之中,最近有没有关于东林党人的什么新闻?”

拱手站立在角落的吕琦就像是一座雕塑一样,听到皇帝的问话后,他顿时复活了过来。

吕琦小跨了一步,正对着崇祯的面,才开口说道:“最近京中士子中传的最热闹的一件事,是余姚黄尊素长子,现年18岁黄宗羲,跋涉千里来都门诉冤。

为其父一案,讼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曹钦程、李实、许显纯、崔应元等人为阉党乱臣。并上疏朝廷,请陛下焚?三朝要典?,重审东林一案,为东林诸君子正名。”

“黄宗羲?朕怎么没看到这封上疏?”朱由检不由皱着眉头问道。

对于这位日后写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等话语的明末大思想家梨洲先生,朱由检还是深感钦佩的。

吕琦不慌不忙的回答道:“黄宗羲所指认的阉党余孽,个个都身据要职,其中不少官员还是内阁几位阁老的门生故旧。

特别是?三朝要典?、东林一案都同内阁黄阁老有关系,这通政司的官员那里敢接他的上疏,只是好言劝慰了他一番,就强行推他出门了。”

朱由检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双手互握放在桌上,好奇的问道:“那么他上刑部讼冤,袁尚书是怎么处理的?”

吕琦回道:“黄宗羲第一次上刑部,袁尚书还亲自接待了他,两人在后堂谈了半个多时辰。

袁尚书似乎不愿接他的状子,并劝说了他许久,不过好像没有说服他。这两天,黄宗羲都穿着素服,带着草席在刑部门口静坐,不过袁尚书既不接他的状子,也不许差役驱赶他。”

朱由检开始轻轻敲击起桌面来了,片刻之后他继续问道:“京中应试的举子,难道对这件事就没有反应吗?”

吕琦低头垂目的回道:“似乎朝中有人去警告过这些士子,不要去声援黄宗羲,且东林党人也在极力安抚。”

“那么,上次引导这些京城士子讨论仁孝之辩的事,做的怎么样了?”朱由检思考着问道。

“原本还是挺激烈的,不过自从出现了黄宗羲的事件之后,讨论仁孝的声音反而慢慢消失了。臣以为,似乎有人在士子中间引导舆论,现在连要求朝廷恢复祖制的呼声也小下去了。”吕琦清楚的回答道。

朱由检突然转头对着王承恩问道:“朕听袁尚书说,刘鸿训这个人勇于任事,有担当。真的是这样的吗?”

王承恩只是稍稍回忆了下,便说道:“与其说他勇于任事,倒不如说他更喜欢揽权,且好大喜功更为恰当一些。”

朱由检取过了袁可立的上疏重新看了一遍,便对着王承恩说道:“替朕拟诏,任命刘鸿训为刑部侍郎,主理中央法院;任命杨所修为刑部侍郎,主理检察院。”

朱由检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任命田尔耕担任巡警司司长,让他保护好黄宗羲,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不许任何人动他。

吕琦,让我们在士子里面的人弄点动静出来,去声援黄宗羲替父讼冤。声援的动静尽量搞的大一些,就选在刘鸿训新上任的那一天。”

朱由检的话让王承恩同吕琦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王承恩下意识的说道:“陛下,我们这么做,不是帮那些东林党人挖自己墙角吗?”

朱由检意味深长的说道:“在这之前,我到想看看,黄首辅同这些东林党人的友谊,究竟有多深厚。黄首辅如果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朕接下来就会很难办啊。

另外把内阁今天报上来的人事调整方案打回去,就说朕觉得这份方案有问题,要求内阁重新进行讨论…”

几乎在同一时刻,卢九德、许心素从日本满载而归的船队,正停泊在济州岛北侧的牛岛港内。准备再此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向西沿着半岛的海岸线前行。

牛岛港是坐落在小岛牛岛上的一个小鱼港,当天下午看到5、6艘大船组成的船队从东方过来,这个港口附近的渔民们都吓的躲了起来,以为日本要再次入侵朝鲜了。

最后还是卢九德穿着自己的官服亲自到岛上去喊话,这些看到穿着大明官服的卢九德的渔民们,才有勇气从岛上的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徐心素下令拿出十几匹被海水浸过,而没有卖掉的布匹分发给这些衣不蔽体的渔民之后,终于让这些渔民们兴高采烈的对着明国天使欢呼了起来。

济州岛和牛岛不缺乏粮食和海产,但是非常缺乏布匹、瓷器、茶叶等生活消耗品。

朝鲜的造船技术也就和日本不相伯仲,航行到济州岛的风险还要大于跨越对马海峡。

再加上济州岛现在是被朝鲜当做罪犯的流放地,本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物产,唯一出名的也就是海产了。但是朝鲜三面环海,并不缺乏海产。

因此朝鲜商人很少往来于济州岛,即便是难得来上一次,所带来的货物也是贵的没谱了。

在许心素看来被海水浸过,已经卖不上价钱的几匹毛青布,在这些渔民眼中却是一大笔贵重的财物。

他们立刻拿出了村子里最好的食物,用来招待这些上国天使,盛蟹、对虾、鲍鱼等各种海鲜,还有一些蜂蜜。

看着这些新鲜的海产,卢九德不由食指大动,不过他看着渔民拿出的劣质岩盐,顿时出声制止了他们。

卢九德询问之后,才知道济州岛虽然四面环海,但是缺少制盐的技术,也没有可以晒盐的泥滩。因此食用的好盐需要从半岛运来,而穷苦的渔民则只好食用品质恶劣的岩盐。

卢九德吩咐随从到船上取盐,并让懂朝鲜语的水手对着这些渔民说道:“一会杂家给你们留下些盐,今后我大明商船经过时也会给你们带些日用品,不过若是我大明商船在附近遇到海难,你们也要加以援手。”

这个渔村的村长顿时赌咒发誓,只要他们看到有明国船只在附近遇难,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拯救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6章 牛岛

牛岛渔村的房子低矮逼仄,又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卢九德等人也就没接受村长的邀请,进入村内休息,而是在村子和港口的空地上搭建了营帐。

农历4月初的济州岛正是春末的样子,虽然白天的气温已经超过了20度以上,但是晚上却往往降低到10度左右,昼夜温差相当大。

不过卢九德等人停泊船只的牛岛港刚好在牛岛的背风处,东、西、北三面被港口四周的山峰遮挡着,而南面则又被济州岛本岛挡住了,因此这里夜晚的气温倒是比济州岛其他地方温暖多了。

卢九德、许心素同几名日本船主,干脆就简单的用粗布在营地中拦了一块空地出来,就着月光和火堆的光芒,在星空下准备好好的喝上几杯。

这次跟随卢九德等人返回国内的,有三艘日本的朱印船,还有两艘走私船,一共有5名日本船主。

这些日本船主能够跟着明国使臣的船队,光明正大的去往明国进行交易,恢复中断了近80余年的中日直接贸易往来,这让他们感到振奋不已。

而且这些船主们都很清楚,如果能够完成这次意义重大的交易,那么就代表着日本的商人不需要再跑到台湾、马尼拉、越南等地,去收购明国的货物了。

这不仅可以降低日本船主的海上风险,同时还能大大的降低他们采购明国货物的成本。因此这些船主从被引见给卢九德、许心素时,就一直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当船队在牛岛停泊过夜的时候,他们又拿出了从日本带来的清酒,并命令船上随行的侍女为宴席歌舞助兴。

坐在卢九德身边的许心素喝着寡淡的清酒,看着面前跳的歪歪扭扭的侍女们,心中大感无趣。这些侍女都是精于纺织的织女,并不是什么专业的歌舞伎,跳出的舞蹈自然并不出色。

不过他斜眼看着身边的卢九德似乎对此显得很开心,也不得不装出了一副陶醉的神情。

卢九德、许心素正同几位日本船主谈的入巷的时候,布障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噪杂的吵闹声。

许心素顿时警觉了起来,作为海商出身的他,见多了土著人被财货迷失了心窍,利令智昏的想要抢劫海商的举动。他举手暂停了歌舞,让自己身后的随从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卢九德看着全身戒备起来的许心素,也放下了酒杯紧张了起来。几名日本船主虽然语言不通,不过他们感觉到了宴席上的气氛变化,同样沉默了下去。

不过这种紧张情绪很快就被打破了,许心素的两名随从押着一名身材单薄的男子走了进来,向许心素汇报这名男子在长崎偷偷混上了船,刚刚去船上的厨房偷食物时,被去取盐的水手给发现了。

“原来是个偷渡者。”许心素心里顿时放下了心来,他对于这种偷渡者毫无兴趣,他甚至连询问的兴趣都没有,就对着手下吩咐道:“把他丢出去,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请不要把我丢在这里,好心的贵人,请带我去中国吧。”一个声调怪异的女声突然在场中响了起来。

许心素顿时吃惊的抬头看向了跪在宴席中间地面上的偷渡者,他勃然大怒的对自己的随从训斥道:“你们不是说他是男人吗?”

两名随从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其中一位不由小声分辨道:“刚刚我们抓住她的时候,怎么问都不说话,我们还以为他是一个哑巴…”

“那你们怎么知道,她是在长崎上的船?”许心素皱着眉头问道。

“属下猜测的时候,她点头承认的。”站在女子身后的随从立刻回答道。

许心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女子面前蹲下,认真的打量着她。除了一双惊恐的有些发蓝的眼珠外,灰尘和泥土垢结在一起的头发根本看不清颜色,而她左半脸被一个大烂疮盖住了,丑陋的样子让人不会愿意再看第二眼。

难怪这些随从都把她看成是男子了,大约他们都懒得看他第二眼,许心素心里如此想着。被许心素盯着的女子垂下了目光,不敢同他对视。

许心素注视着女子许久,突然毫无征兆的伸手抓向了女子脸上让人恶心的大烂疮。站在边上的两名随从顿时下意识的转开了目光,害怕见到让人厌恶的东西。

然而除了女子的惊呼,似乎什么都没有喷出来。许心素丢掉了手上似乎用面糊和锯末制作出来的烂疮,又让两名随从抓住了女子的双手,不让她遮挡自己的脸颊。

看着女子光滑的脸颊,许心素顿时明白了,这块烂疮不过是这名女子的一个伪装罢了。他命人拿来了一盘清水,替这名女子洗干净了脸。很快,一个长得还算不错,带着几许稚气的西洋女子的容貌就显露了出来。

许心素站直了身子,从随从那里拿了一块白布擦干净自己的手之后,便冷酷的对着女子说道:“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鬼样子上我的船?

要是你敢撒谎的话,我今晚就把你丢给那些水手。相信我,你将不会看到明天的日出的。”

在许心素的威胁下,这名女子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述说了自己的经历。

她是一名英国人,父亲是安汶岛上英国商馆的办事员,叫*森托马斯。

1613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长约翰·萨利斯乘“丁香号”在平户登陆。他带来了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致德川家康的信,并打算建立据点与日本通商。

在威廉·亚当斯(即三浦按针),一名被德川家康册封为武士的英国人的帮助下,英国人在平户建立了一座小商馆。

他的父亲正是被留下来筹建平户商馆的7人之一,但是英国人带来的西洋衣物、印度棉花、象牙、蜡烛并不受日本人欢迎,商馆的盈利状况很是糟糕。

不过对于她父亲来说,这段在日本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的糟糕。她父亲在平户的这段日子里,认识了她母亲春子,一名日本小商人的女儿。

1614年,她的父母亲结婚,一年后就有了她。1617年,在她父母亲结婚的3年之后,爱森托马斯被调至安汶岛的英国商馆,英国人企图插手贸易利润最为丰厚的香料贸易。

1618年,她的母亲带着她抵达了安汶岛同父亲团聚。但是当安汶岛上的英国商馆正逐步扩大香料贸易的规模时,荷兰人袭击了岛上的英国商馆。

这场被英国人称为安汶岛大屠杀的事件发生在1623年,残存的英国商馆人员不得不撤离了安汶岛。

但是艾达托马斯的父母却丧生于这场大屠杀,而心慌意乱的英国人在撤离时,忘记带上了这名父母双亡的8岁女童。

艾达托马斯因此落入了岛上土人的手中,这些土人给她起了一个*的名字叫做阿依莎,并把她送给了岛上的土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原本应该在几年后,成为这位40多岁的土王的一名妃子。

不过荷兰人驱逐了安汶岛上的英国势力之后,就加快了对于岛上的殖民进程。这位土王为了寻求一位往来日本和东南亚华商的金钱援助,就把她和另一位女童送给了这位华商。

携带她们返回日本的船只在台湾附近遭遇了风暴,她的运气还不错,抓着几只被绳网束缚在一起的木桶活了下来,然后被路过的一艘日本船只救了下来。

但是这位日本船主并没有存下什么好意,他把她带回日本之后,就命人教她茶道、歌舞、书画等技艺,准备把她送给某个大名作为玩物。

她曾经试图逃回母亲的家族中去,但是很快就被她的亲舅舅送回了那名日本船主处。她发觉,想要逃离这名日本船主的控制,只能逃离日本。因此在打听到有船前往明国之后,就不顾一切的偷偷上了船。

听完了这名女子的故事,许心素打量着她的身形,心里颇有些惊奇,“明明还是一个不足14岁的女童,身材倒是出落的跟17、8岁的少女似的,这也长的太成熟了些。”

许心素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对着这名女童说道:“我让人带你下去梳洗一番,然后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学习过舞技,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么我就会带你去明国。”

挥手让人带着女童艾达下去之后,许心素让翻译对着这些日本船主简单的说了几句。这些日本船主既没有听说过,也对艾达的事毫不关心,解开了疑惑之后,宴席再次热闹了起来。

新鲜的海产即便是日本人也一样吃的不亦乐乎,折腾了半个时辰之后,宴席上的一干人等都微微带上了几分醉意。

就连许心素自己都忘记了席中女童事件的插曲,他对着身边微醺的卢九德请示道:“公公,今晚的宴席不如就到这里,明日我们还有继续赶路呢。”

卢九德有些面红耳赤的回道:“不错,杂家也感觉差不多了…那是谁?这名女子倒是比之前的那群强多了…”

许心素转头向场中看去,一名容貌在面纱遮蔽下的舞女,在场内跳起了极具异域风情的舞蹈,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是大食人那边流行的风格。

原本容貌看起来只是一般的女童,在换上了舞女的服饰之后,却变得妩媚诱人了起来,特别是盈盈一握的腰伎,扭动起来让在场的几名日本船主都流露出了贪欲。

许心素这才理解,那位救下艾达的日本船主,为什么想要把这名女童当做一件礼物送给某个大名。

他正思索的时候,卢九德突然幽幽说道:“如果再训练她一些时间,想来陛下也会为她着迷的。”

许心素顿时下意识的回道:“公公所言极是。”两人的视线交汇了片刻,很快就转到了场中的艾达身上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7章 审判叛国者

文华殿内的首辅值房内,黄立极正审阅着各部送来的文件,他的秘书薛文江进来通报,都御史姚宗文想要求见他。

黄立极只是愣了片刻,就点了点头让薛文江把姚宗文带进来。姚宗文是浙江慈溪人,也是浙党中的骨干。

浙党依附魏忠贤扳倒了东林党,当魏忠贤倒台之后,朝中原本依附于魏忠贤的齐、楚、浙党也立刻改换了门庭,换到了曾经的魏忠贤的帮手黄立极门下。

不过作为都御史的姚宗文为了避嫌,一般不会在白天找上门来,现在却突然找到文华殿来,大约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同他进行沟通了。

姚宗文进来之后,黄立极便拿出一叠签好的文件,让薛文江交给秘书郎姚士恒盖章去。

等到薛文江走出门口,姚宗文顿时有些气急败坏的对着黄立极小声说道:“刘鸿训刚刚接了黄宗羲的诉状,把我们在朝中的大部分官员都给告了…”

虽然这个消息很突兀,但是黄立极的脸色却未变,他皱起眉头对着姚宗文说道:“慌什么,接了也就接了。天还能塌下来不成?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找过来,不是给那些东林党人口实吗?”

看着黄立极如此沉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本心慌意乱的姚宗文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黄立极批完了手上的文件,看着文件上自己名字边上的那一滴墨痕,微微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的笔,对着姚宗文说道:“你给我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一遍,刘鸿训都干了什么?”

姚宗文沉住了气,慢慢的把自己刚刚在刑部看到的一切,从头述说了一遍。

今天是刘鸿训去刑部上任的第一天,但是他的官轿在刑部门口被拦了下来。几十名士子簇拥着一身孝服的黄宗羲,还有数百名京城百姓堵在了他的轿门前。

被逼出了轿子的刘鸿训,在一干士子和百姓的请愿下,终于被迫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是站在东林诸位君子这边的正人君子,绝不是为了官位向阉党摇尾乞怜的小人。

黄立极听完后,语气有些冷冽的问道:“那么袁可立、杨所修当时在做什么?”

姚宗文下意识的回道:“他们两人当时都不在刑部,据说被陛下召见商议要事去了…”

武英殿内尚不知刑部发生了什么事的袁可立、杨所修两人,正在倾听崇祯要求他们办的要事。

崇祯对着两人神情严肃的说道:“从奴酋努尔哈赤起兵以来,我辽东官军数战失利,丢失了大半个辽东的土地和民众,辽东百万生灵遭此大劫,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比比皆是。

辽东兵败责任有三,一是朝廷对努尔哈赤不够重视,让这条豺狼借着朝廷的名义统一了建州女真各部,这是养虎遗害;

二是辽东军队将骄兵惰,一不修兵甲,二不操军士,武备松弛,才让努尔哈赤有机可乘;

三是辽东地方不少无耻败类主动投降建州女真,引狼入室,屠戮同胞,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兵败之后被迫投降,朕不会苛求。但是主动向后金军出卖军中同袍、大明同胞,就是为了自己那点荣华富贵,朕是决不能容忍的。

对于一、二两点,朝廷已经开始纠正。但是对于第三点,现在朝廷力有所不及,无法抓拿他们回来正法,以慰藉辽东死难将士和同胞,不过朝廷也不能对此视而不见,闭上眼睛当没有发生过。”

杨所修对于皇帝的激愤并不怎么理解,但是他却知道这是一个向皇帝表忠心的机会,他顿时慷慨激昂的对皇帝说道。

“陛下所言极是,那些乱臣贼子平日里享受着国家的俸禄,但是遇到奴兵就屈膝投降,全然不顾及君臣大义,都是该杀头的罪过。

虽然我大明军队现在不能把他们抓拿回来,但是臣以为,可以颁发赏格要这些叛逆的脑袋,也许可收奇效。”

袁可立赶紧阻止道:“陛下不可,杨侍郎的意见未免过于偏颇了。努尔哈赤起兵时,我朝也悬赏过努尔哈赤及各女真大将的首级。

不过,最后一无所获不说,还被这些边疆蛮夷嘲笑了一通,实在是大损我朝的颜面。

以臣看来,实施此策,未必会有人拿叛逆的头颅来领赏,反倒是断了后金军中态度摇摆不定的我朝降将的后路,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跟着后金走了。”

朱由检听完了两人的说辞之后,才慢吞吞的说道:“朕也不同意杨侍郎的意见,打不过别人,就拿钱收买旁人刺杀他们。

就算是真的能用钱买到他们的脑袋,也不能让天下人辨明是非曲直,反倒损害了我们所要追求的正义。

朕的意思是,由检察院指控,刑部断案。把这些出卖辽东军民的汉奸卖国贼,钉在历史的耻辱柱子上。

我们现在不能抓到他们,并不意味着,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现在可以先向天下百姓表明自己的态度,把这些叛徒卖国贼缺席审判为叛国者,为天下百姓竖立一个评判是非的标准。”

袁可立同杨所修都沉默了,他们似乎有些明白皇帝的意思了,但是却又害怕这件事会引发其他麻烦。

投降后金的武官和辽东大族,可不是从石头缝内蹦出来的。而大明的武官世袭制度,也使得这些武官在军中形成了一个相当广泛的关系网。

现在在后金的那些投降将领和地方大户人家,在辽西地方和军队中的亲戚并不在少数。如果皇帝对于这些降将的处罚过于严厉,让辽西军中的武官们感到不满,出现逃离反叛的事,这可是等于自削羽翼了。

袁可立想了一会,才小心的向崇祯问道:“那么陛下打算把那些人定为叛国者呢?”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投降后金后没有出什么力的,且不去理他。对于那些投降了后金之后,拼命镇压辽东当地百姓反抗,和卖力为后金作战的人,一定不能放过。

朕以为,原抚顺所游击将军李永芳、辽东人佟养真、佟养性兄弟、原广宁巡抚王化贞中军游击孙得功,这三人主动投降后金后,危害我大明最为积极,为后金出力最多。

朕若是能复辽东,扫平后金,必灭此四人全族,为辽东死难军民祭。这第一批叛国者,就是他们四人了。”

崇祯点出的四个名字,让袁可立、杨所修思索了好一阵。他们确认,这四人在朝中的关联并不大。除了佟养真、佟养性兄弟似乎在辽西还有族人之外,其他两人在明军中都没有什么根基。

皇帝拿这四个人开刀,倒是可以稍稍震慑下辽西诸军,省的他们动不动就投降后金。

袁可立和杨所修两人便不再反对皇帝的主张,他们仔细的同崇祯探讨了下如何审判这四人的细节问题。

当刘鸿训结束了第一天在刑部的工作,返回自己的寓所后。当天晚上,穿着便服的钱龙锡就坐着一辆简单的马车前来拜访他了。

刘鸿训把这位老友接进了书房,府中的仆役还没关上书房的门,面色不虞的钱龙锡已经急忙对着老友埋怨道:“青岳,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能接下黄宗羲的状子呢?我们好不容易才同黄我范达成默契,你这么做,不是把桌子又掀翻了吗?”

刘鸿训双手背在身后,眼睛斜了一眼钱龙锡,才从容的说道:“我可是一向不赞成同黄我范和解的,你可别把我扯进去。再说了,黄我范现在是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我们现在同他和解,让他缓上两年,放手在朝中布局,到时朝中遍布他的党羽亲信,我们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就算要同黄我范讲和,他黄我范也要先同阉党划清界限,这是大义名分。我东林党人身为士林领袖,凭借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个大义名分吗?

要是我们一声不吭,同黄我范就此讲和了,在天下士子看来,我们岂不是同阉党同流合污了?今后,我东林诸君,还要拿什么去领袖群伦,匡扶社稷?

更何况,今天黄宗羲不是单身一人来找的我。他身边有数十名应试的举子,上千京城百姓的声援,我若是不接这状子,岂不成了背叛东林烈士,趋炎附势的无耻之徒了?”

看着气势汹汹毫不退让的老友,钱龙锡的态度反倒是软化了下来,他颓然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口中有些无力的说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真的要把黄我范也牵涉进来吗?”

刘鸿训胸有成竹的回答道:“我今天在衙门里思考了一天,发觉这个案子也是我东林党人的一个契机。

先帝大行之后,陛下就放逐了魏忠贤、崔呈秀数人出京,此后就未在朝中大动干戈。

以陛下登基之后的表现来看,陛下治政的思路,首要就是维持朝局的稳定,又想让朝中势力达成平衡,所以才召回了我们这些贬官。

可见,在陛下的心里,黄我范的地位也并不是那么完全不可动摇的,而陛下对我等也不是全然没有信任的。

若是黄我范不插手这件案子,我们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清理朝中的阉党余孽。若是黄我范插手这案子,这就是内阁干预了刑部的独立问案之权,到时陛下如何能够容忍黄我范专权独断?”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8章 发行公债一

同刘鸿训密谈了1个多时辰,钱龙锡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出了刘鸿训的府邸。

随后的几天内,刘鸿训便以问案取证为由,传讯了十多名相关的低级官员。

由于刘鸿训是公开问案,而黄宗羲为父讼冤的事情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已经成了京城中最热的新闻。因此在问案时,大批好热闹的京城市民都跑到刑部来围观孝子。

黄宗羲虽然年少,但是过堂时言辞犀利,常常把这些被传讯来的官员质问的哑口无言,再加上刘鸿训过堂时有意无意间的偏袒,一个节义无双的孝子形象顿时被竖立了起来。

这半年多来,先是天启皇帝大行而禁止酒乐,后来又是京城兵变,又是严打,导致京城百姓往日里的一些娱乐也都消失了。

正缺乏精神食粮的京城百姓们,遇到了黄宗羲的案子,顿时就好像找到了某种精神寄托。在百姓们的渲染下,黄宗羲也被冠上了“姚江黄孝子”的名头。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无不听到关于这件案子的议论声,甚至连茶楼里的说书人,也把每日刑部问案的经过,当做每日开场吸引听众的引子。

刘鸿训刚开始问案的时候,还是比较谨慎的,他所传讯的官员品阶都不甚高,也不是阉党的什么重要人物。

不过当京城的舆论发酵,开始同情黄宗羲及几位被害的东林君子,而宫内也没有对刑部问案做出干扰的行动后,刘鸿训的胆量顿时变大了。

他不再听取袁可立的劝阻,也不理会杨所修的反对,把传讯问话的对象继续扩大,开始牵连到曹钦程、李蕃等阉党骨干身上了。

黄宗羲的案件,自此开始脱离了孝子为父亲平反冤案的,群众喜闻乐见的戏剧范畴,转而成为了东林党人和朝中阉党残余的政治斗争。

被视为阉党残余的官员和东林党所属的官员,立刻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被视为阉党残余的官员纷纷上书指责,东林党人是借题发挥,意图再次掀起党争。

东林党人则认为,这些阉党余孽是想要用党争混淆是非,以掩盖东林诸君子被迫害的真相。

自崇祯登基后,一直看似平静的朝局,顿时变成了一锅沸腾的开水。到了这个时刻,不管黄立极和东林党领袖之间曾经有过什么默契,现在也全部破裂了。

而看似独揽内阁大权的首辅黄立极,更是成为了东林党人的目标所指。比起阉党领袖魏忠贤、崔呈秀,黄立极所收到的攻击反而超过了两人。

黄立极这时才发觉,他这个内阁首辅现在居然无法阻止一个刑部侍郎问案。而原本一向最为厌恶朝中党争的皇帝,却迟迟没有对这件案子表态。

这就像是一个风向标一样,原本还在观望事态发展的一些官员,也纷纷加入了这场政争,开始上疏弹劾朝中的阉党成员了。

看着东林党人越来越活跃,自己的门生、部下也开始被卷入,黄立极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打算在今天的国是会议上,向崇祯正式提出这件案子,探明皇帝心中明白的态度。

今天的国是会议中,有两个最为重要的议题,一个是关于粮食局成立后,在各省建立粮食交易市场,监管粮食交易。并发行公债收购储备粮,作为调节各地粮食价格的手段问题。

另一个是,工部下属四部中的水部,原来的主官是郎中,现在提升一格,增设一名侍郎进行管理。

水部也将改名为水利部,依旧统管天下水利事业。不过皇帝明确提出了今后水利部在五年内的治水目标,即治理珠江、长江、黄河、淮河、海河五大水系,变水害为水利。

为了筹措治水资金,同样要发行公债。而发行公债就需要抵押,今天的国是会议上,便是要讨论这两份公债的发行规模和抵押品。

今天的国是会议上,六部九卿同内阁成员们都有些心不在焉,大家都无心纠缠,匆匆通过了几个不怎么重要的议题。

当开始讨论粮食问题的时候,朱由检暂停了诸人的发言说道:“朕和诸卿在这里能讨论的,只能是关于粮食问题的一个大方向,和一些原则问题。

不管是建立粮食储备的规模,还是发行用于收购粮食储备的公债,这些细节上的问题,都只有实际操作者才能给我们一个可行的方案。

所以,朕以为要讨论这个问题,就要让负责粮食局的官员,还有承接公债的大明中央银行的行长,也参加这个会议。”

国是会议上的众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姚士恒已经带着两人走进了文华殿的会议室内。

跟在姚士恒身后的第一位,是一位穿着青色盘领官服的文官,有几人认出来,这是粮食局的郎中笪继良。

但是跟在笪继良身后的,却是一个穿着平民服饰的老人。汪逢元低着头紧紧跟在笪继良身后,不敢抬头打量这间会议室内的情形。

会议室内的众位大臣看到一个平民走了进来,顿时大感意外,一时之间会议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朱由检指着进来的两人对着众位大臣说道:“这两人就是,负责建立大明粮食储备系统的笪继良,还有一位就是即将建立的大明中央银行行长汪逢元,他将决定承销公债的数目。”

户部尚书郭允厚对于皇帝的说法并不感到意外,不过其他人就有些哗然了。

确定了定期召开国是会议的定例后,在一干官员的强烈要求下,除了六部九卿、内阁官员外,作为内阁储相培养的翰林学士也被准予参与会议,学习理政的经验。

翰林侍读杨景辰对眼前发生的一幕就有些难以理解了,他首先站出来对皇帝抗议道:“陛下,发行公债收购粮食,是建立粮食储备系统,抵御灾荒之年的关键。

这种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怎么能让一个平民来决定呢?臣以为这种做法有乱政之嫌,请陛下三思。”

刚刚被召回的右谕德庄际昌同样认为,让汪逢元这样一位商人参加商讨国政的会议,未免过于轻浮了。

翰林院的几位官员吵得不亦乐乎,但是六部和内阁官员们却并没有出声。朱由检看着场中的情形,终于出声说道:“既然你们对于大明中央银行的代表参与会议如此不满。

那么朕也给你们一个机会,建立一个遍及大明的粮食储备网络,根据笪继良的计算,第一期的投入最少也要500万元。

既然你们反对让商人承销这些公债,其实朕还有另一个办法,按照官员的品级,每人承担若干金额的公债。

本着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的理念。朕为大明皇帝负担公债10万元,各位都是参与国是会议的重臣,每人购买公债5万元,然后依次类推,诸位以为如何?”

刚刚还颇有些隔岸观火的官员们,顿时被皇帝的话语吓到了。他们一个个都出声反对着,不是在哭穷,就是认为这种方式,只会逼迫官员们去盘剥小民,加重百姓的负担。

这些官员并不是负担不起公债的份额,而是生怕开了这个头之后,今后皇帝要是缺钱就来上一次,他们岂不是成了皇帝的钱袋子。

不管是所谓的阉党还是东林党人,在这一刻已经忘记双方之间的分歧,异口同声的反对着崇祯的新方案。

崇祯的嘴角咧了下,他倒是第一次看到面前的官员不分派系、出身,有志一同的反对一件事。

朱由检举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才略带嘲讽的说道:“既然大家认为朕的新方案不可行,那么对于大明中央银行承销公债的事情,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刚刚反对新方案的官员,立刻纷纷赞成照着原来的方案,让大明中央银行承销公债。

首先倡议的杨景辰也不由自主的退缩了,但是庄际昌却没有放弃,他继续对着皇帝说道:“如果陛下要把事关国计民生的公债交付给商人来办理,那么这个大明中央银行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是官府的新衙门,还是一群商人开办的典当行?”

朱由检思索了片刻,便开口说道:“大明中央银行是在户部的指导下,商人出资成立的一个负责货币信贷业务的金融机构。

大明中央银行有独立的运营权,但是必须在户部制定的政策进行经营。当然,中央银行可以向户部提出有利于国民经济健康运行的金融方面的建议,并通过户部转化为为国家政策…”

朱由检简单的对着众人解释了下,他要建立的这个银行的本意。除了郭允厚因为之前同皇帝聊过这方面的问题,因此理解的七七八八之外,大多数人都没听懂,这段带着大量新名词的皇帝的话语。

不过他们大致了解了银行的基本作用是,为国家筹集专项建设资金,以保证朝廷提出的各建设项目能够按期建成。

听懂了这部分内容之后,大多数官员开始觉得,建立这么一个银行,从商人那里筹集资金也没什么不好。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09章 发行公债二

看着各位大臣不再反对向银行发行公债筹集资金,崇祯示意笪继良为大家讲解,关于建立整个大明粮食交易市场及粮食储备仓库的计划。

在笪继良制定的方案中,将会依托运河、河流、海港等交通便利的地方,设立地区的粮食集散中心。

北方以天津、郑州、洛阳、西安四个城市为中心,修建大型的粮仓和大宗粮食交易市场。

南方则在南京、汉口镇、长沙、松江府东北靠宝山所的地方设立上海市,以这四处作为南方的粮食集散中心。

这南北八个城市,就会成为粮食交易的一级市场,然后各地再依托这些中心城市,设立二级、三级粮食市场。

笪继良的计划拟定的非常详尽,除了如何建立市场和仓库之外,他还着重讲述了,如何把这些城市通过水运联系起来。

对于笪继良的计划,各位大臣听完之后都没有异议。毕竟这份计划书制定的非常详尽,有着大量的数据和图表作为辅助。

这种新颖的计划书拟定方式,就算是最挑剔、最老练的官僚,都没法一下子找出什么缺陷来。

而方案中,对这些城市基础建设的投资计划,超过了150万,剩下的350万元才是用来收购粮食的本金。

在场的官员们现在都已经清楚了,每100万元相当于72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北方的粮食中心,河南占了两个,这让山西和山东籍贯的官员颇为不满,两个地方的官员都想让河南让出一个名额来。

而南方四个城市被湖广、南直隶两省所瓜分,浙江、福建的官员都有所不满,不过这两省的官员人数虽然不少,但是本身都不是产粮区,也无法说什么。

不过张瑞图指出,这些城市都离真正的南方太远,不能覆盖到两广、海南、云、贵、川几省。云、贵两地虽然粮食仅能满足自用,但是两广和四川都是可以通过垦荒加大粮食产出的省份。

因此在他看来,应当在这几省中建立一个粮食交易中心,覆盖西南诸省。

涉及到金钱利益的争夺,在场的官员们都互不相让,看着一个个按照地域抱成团的官员们,朱由检也大为头疼。

最终皇帝和户部都做出了退让,同意把这些官员提出的城市,放入二期计划中,才勉强平息了这场争论。

粮食中心城市及粮食储备计划终于获得了大部分官员的支持,通过了计划之后,就是向银行征求承销公债的数目。

汪逢元战战兢兢的站在一众官员面前,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穿朱配紫的高官,这让他颇为心虚气短。

“…如果朝廷能够以生丝、丝绸、茶叶、棉布的税收作为抵押,那么我愿意,不,是我们银行愿意承销500万元的五年期公债,年利息定为45%,单利。”汪逢元大着胆子说出了拟定好的条件。

“那么5年的话,光是利息就超过了110万,这不是相当于朝廷要额外付出2成的金额?这恐怕对小民不利吧?”杨景辰心算了下,顿时开口质疑道。

汪逢元不敢辩解,不过笪继良立刻出面解释道:“年利45%的单利,这已经是相当低的利息了。

现在外面的典当行借款都以月利息3分为平常,还是复利。如果是在乡间,农夫向田主贷粮,都是3、4月借一斗陈粮,秋后还2斗新粮,还是小斗出大斗进。

更何况,如果能够早一天建成粮食集散中心和储备粮库,对于抵御各地的灾荒是有极大的好处的,这里面的利益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在笪继良的说明下,杨景辰等几位官员终于半信半疑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户部尚书郭允厚这时候才开口说道:“鉴于现在民间的借贷利率过高,不仅损害了大明的商业活动,还让一些还不起债务的农夫抛弃田地,逃亡做了流民和盗匪,对我大明的治安不利。

所以户部决定制定一项政策,任何复利形式的借贷,朝廷都不予以支持,各地官府也不再接受此类诉讼。

另外任何高利贷借贷均为非法,朝廷将会给予10个月的缓冲期,10个月之内这些高利贷都必须进行更换为普通借贷。

10个月之后,再敢放高利贷的,没收非法收益,并处以1-10倍的罚金,造成严重后果的还要进行刑事处罚。

私人借款的利率,不得超过银行同期利率的4倍,超过的就是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

郭允厚提出的政策,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反对,除了一些山西籍贯的官员小声的质疑了几句,户部的政策还是波澜不惊的通过了。

看着众人表决通过之后,朱由检对着黄立极说道:“粮食局的成立,主要是保证朝廷手中有一部分储备粮。

这样可以在紧急时刻对受灾地区进行赈灾,也能在每年青黄不接的时节,调节各地的粮价。

但是粮食局的成立,只是解决了市场和流通的问题,我们还需要解决另外一个问题,粮食的生产问题。”

黄立极打起了精神对着崇祯说道:“臣一定会发文督促各地县令,切实抓好粮食生产的事。臣再组织人员到各地巡视春播状况…”

朱由检马上摇头说道:“不,朕想要同黄先生说的,不是这个。朕希望各个县的县令,首先整理出各县的实际人口和粮食耕种面积,然后确定出各县的粮食缺口和余量。

朕想要知道的是,大明每个县在正常年景下可以调出多少粮食,这样才能做好地区间的粮食调剂,毕竟我们不能从原本缺粮的地区去调粮,不是吗?”

黄立极只是稍稍考虑了下,便认可了皇帝的建议,他告诉皇帝自己会尽快同内阁成员商议此事。

朱由检点了点头,便再次说道:“除了统计粮食耕地之外,为了保证粮食产出,朕还希望内阁通过两项粮食政策。

一、内阁制定一个耕地保护政策,划定各县耕地红线,突破耕地红线的地区,要对当地的官员进行处罚;

二、把适合于种植粮食的耕地用于种植经济作物的,要增加惩罚性税收。对各地有名的酒厂进行核定产量,颁发酒牌,禁止使用新粮酿酒,凡是突破核定产量的酒厂要进行处罚。

没有酒牌的酒厂,禁止使用主粮酿酒和出售,但是使用番薯、土豆、甘蔗或是水果等副食酿的酒,不在禁止之列。”

皇帝对于酿酒和种植经济作物的限制,顿时让不少南方官员开始议论纷纷。这些南方官员之中有不少就是大地主出身,南方种植桑、麻、棉等经济作物,远比种植水稻利润更高。

比如明初苏州、松江一带才是大明的产量区,但是随着这一地区的纺织业和手工业的兴起,桑园、棉田等已经取代了当初遍地稻田的景象。

而即便是不适合改成桑园、棉田的稻田,所收获的粮食也一般不是直接当做商品粮出售的。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南京、苏州、松江等经济发达的地区,已经养成了一种喜欢享受的市民文化。

代表这种市民文化的,一是戏曲、二是饮食。对于这一地区的城市平民来说,就是普通家庭也常常能够饮酒吃肉的。

淮扬、苏州的菜式,南京的酒水,已经成了江南地区的饮食代表。而南京的酒水出色的不是一二种,而是有着数百种。

南京秦淮河又是著名的风月之地,江南富豪每晚在此一掷千金,除了追逐艳妓之外,精美的饮食同样不可或缺。

正是在这种需求之下,南京的酿酒业就变得格外发达,南京大族以酿酒闻名的不在少数。他们凭借着这些酒水,赚取了远高于粮食贸易的利润,怎么甘心被皇帝一纸禁止令给封杀了。

不过出身北方的官员却很支持皇帝的这项提议,因为首先这可以打击南方官员的财力。此外,北方连年受灾,也让这些北方官员感受到了危机感。

大明是士绅治乡,一旦地方受灾,当地县官除了开仓放粮之外,就是要找本地士绅组织赈灾。

一般来说,只要是具备常人智商的士绅,都会同意县官的这个请求。毕竟灾民变成民变军或是盗匪,最先受到损失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地的士绅大户。

但是从万历皇帝末期开始,这北方的灾荒就开始连绵不绝,一副看不到尽头的样子。就算是拥有大量土地的当地士绅,也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

而南方士绅地主,在这个时候还把大量的粮食拿来酿酒,的确是有些隔岸观火的样子。

以往北方官员不敢提出来,那是畏惧南方官员人多势众而已。但是当皇帝出面之后,这些北方官员顿时就团结到了崇祯的主张之下。

双方争持不下之际,刘宗周却站出来支持了皇帝的主张。他认为现在北方灾民遍地的时候,南方民众还沉迷于酒色之中,显然有失人的本心了。

刘宗周的出面支持,让崇祯有些意外,但是却一锤定音,彻底让北方官员在这场争论中占据了上风。于是会议就进入了下一项,关于工部成立水利部治水的议题中去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0章 发行公债三

参与国是会议的官员们对于建立粮食储备系统虽然很感兴趣,但是有笪继良这样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的主事者,加上建立粮食储备显然要同各地的大粮商发生矛盾,就算有崇祯和户部尚书在他背后的极力支持,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处,他们也就熄灭了想要从中插上一脚的的心思。

但是工部设立水利部,建立治理五大水系的项目计划,却引了众人的极大注意。

珠江、长江、黄河、淮河、海河五大水系,除了珠江水系同大运河无关之外,其他四大水系都和大运河有关联。

也因此,明朝开国以来就一直把精力放在了治理长江、黄河、淮河、海河身上,而其中又以治理黄河为重中之重。

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明朝的政治基本围绕着两个中心在环绕,一个保持漕运的畅通,另一个就是治理黄河。

治水可以出政绩,而治理黄河同辽东军队修建城堡一样,都是投入资金巨大,但是朝廷并没有多大的期待,只要平安无事就可以了。只要运气好一些,也许在自己的任内风调雨顺什么事都没有呢。

且工部尚书吴淳夫现在的主要工作是修建山陵,这治水的事务也就无暇顾及了。新增设的工部治水侍郎,自然大家都想推荐个自己人上去了。

不过崇祯并没有给他们机会,而是直接指定了翰林编修蒋德璟作为主管水利部的工部侍郎。

虽然有不少官员认为,蒋德璟一直呆在翰林院,对于治水这样的实务未必精通。对于治水这样关系到国民生计的政务,还是应该挑选有操办过地方实务的人员比较适合。

崇祯让蒋德璟站出来,在众人面前把他治理海河的方案述说一遍之后,才对着众臣说道:“各位若是有治水的人才,不妨都推荐上来。我大明自从潘季驯之后,就没有再大规模的治理水利过。

大明以农业为根本,而农业以水利为根本。朕怎么会嫌治水的人才太多呢?不过诸位所推荐之人,必须先写一篇治水的方案上来,必须要像蒋翰林这篇治水疏一样,言之有物。如果只是夸夸其谈之人,还是不要浪费朕的时间了。”

蒋德璟站在群臣之中,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这篇治水疏可不是他之前交给皇帝的那个粗陋无比的方案,而是在同皇帝交谈之后,又获得了皇帝交给他的一些地理勘察资料后,重新整理出来的新方案。

这样的治理海河方案绝不是一个人凭空就能完成的,而是需要一整个团队进行协作,才能整理出数据如此详实的方案。

就算是蒋德璟自己,也认为如果没有这些皇帝派出去的地理勘察队伍搜集的数据,他也完全做不出整个方案来。

这些反对的官员顿时默然了,他们是想要推荐人选,从治水中捞取些好处,不是想要给自己找麻烦。

他们在心中衡量了下蒋德璟所做的方案,就发觉自己推荐的人选未必能拟出这样的计划,也许除了万历年间的治水专家潘季驯之外,其他人是无法超越这位蒋翰林了。

看着反对蒋德璟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张瑞图顿时上前支持了皇帝的主张。有了这位阁老带头,几位福建官员顿时也出来撑了这位同乡翰林一把。

崇祯对于蒋德璟的任命,也就有惊无险的通过了。而对于治理五大水系,吴淳夫代表工部提出了,分期治水,先北后南,轻重缓急的一个治水计划。

首先是治水工作以5年为一期,先治理海河同淮河,其次是黄河、长江,最后才是治理珠江。

海河位于京畿附近,威胁着京城百姓和大明的中枢安全,因此应当把它当做重点治理对象。

维护海河各支流,及在海河上、中游设置分洪水库,并修建堤坝,拓宽下游的河道,作为一期工程的治理重点,预计超过150万元的资金投入,所以海河治理工程拨款150万元。

之后就是被黄河夺了入海口的淮河,淮河支流繁多,水量充沛,又关系着大运河有没有水量进行航运,因此治理起来颇为棘手。

从宋绍熙五年黄河夺淮开始,在安徽地区的颍河与涡河之间,多次成为黄河南徙夺淮的主要泛道。黄水夹带的大量泥沙,淤高了皖境淮河干流和淮北支流河床,打乱了原来水系。因此几乎每年淮河中下游,都会出现河水泛滥的情况。

根据蓄洪兼筹的治水原则,淮河干流和主要支流都必须进行治理。首先就是在大别山区兴建大型山谷水库,以拦截雨季的洪水;其次是利用沿淮两岸湖泊洼地兴建行、蓄洪工程;最后则是在淮河下游进行勘察,看看是否可以挖掘一条新的入海口,以减轻淮河的水患。

由于淮河的地理资料不够详细,因此无法给出一个较为详细的预算,最后预估为80万元的治河预算。

而黄河的治理方式,似乎还找不到比潘季驯更好的方案,因此按照往年惯例拨款45万元。

至于长江,一是对全流域进行勘察,二是维护长江航道,并对长江的堤坝进行维护,拨款50万元。至于没人关心的珠江,则只拨款25万元,

综合以上五年内的治水计划,共需发行治水公债350万元。听到这个数目之后,在场的官员都把目光转向了汪逢元身上。

之前商税的大头,丝、茶、棉税,已经被抵押出去了。接下来想要抵押这么大笔的公债,只有盐税或是田赋了,但是在场的大多数官员都觉得不会认同这样的抵押标的。

盐税和田赋是维持大明正常运转的基础,这两个支柱少了那一个,大明就不会有以后可言。不管是官员的俸禄,还是军队的粮饷,都需要从这两样中来。

虽然被这么多官员恶狠狠的盯着,不过汪逢元倒是比刚进来时镇静多了。

他较为平和的回答道:“大明中央银行愿意承销此项公债,单利,3年期,年利35%,数目350万元。”

两项公债都获得了朝臣们的同意之后,朱由检便打着哈欠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大家要是没有其他事,这便散了,去吃中饭吧。”

黄立极赶紧走到了皇帝面前躬身说道:“陛下,臣有一事要向陛下汇报。”

已经作势要站起来的朱由检,再次坐了回去,他对着黄立极温和的问道:“黄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同朕说?”

黄立极赶紧说道:“这些天来,因为一件案子,刑部弄得朝中官员人心惶惶,连政事都荒废了。臣请陛下命令刑部澄清事实,不要拿着案子打击异己,弄的满城风雨…”

朱由检微微好奇的问道:“究竟是什么案子?让黄先生你都着急上火了?黄先生请慢慢说,不用着急。”

黄立极赶紧把黄宗羲替父亲伸冤的案子,从头到尾都仔细说了一遍。

韩象云同几名东林党人,死死盯着皇帝的举动,想要判断出皇帝对这案子的意向是什么。

只见朱由检作恍然大悟状,对着黄立极说道:“朕在宫内也听过一些这件案子的风声,不过对于这件案子的详情还不甚了解。

黄先生既然对这案子了解的挺深刻,那么朕想问问:刑部传讯官员的时候,有没有违背刑部制定,内阁通过的司法程序?”

黄立极愣了许久,才慢慢回答道:“这个大约是没有的。”

朱由检继续问道:“那么这件案子里,主持问案的法官贪污受贿了?”

黄立极赶紧摇头说道:“应当没有这种事发生。”

朱由检摊开双手对着黄立极问道:“刑部一没有在审案中违法,二没有贪污受贿。那么黄先生要朕替你澄清什么呢?”

黄立极感觉自己的头被崇祯绕晕了,他是想让皇帝注意案件审理的内容,但是皇帝却以程序合法挡住了他的抱怨。

黄立极正在思索应当怎么反驳皇帝时,朱由检已经把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开去了。

他对刘宗周询问道:“刘先生,你身为朝中官员的一份子。请问,你这些天因为这件案子心慌了吗?”

刘宗周下意识的回答道:“回陛下,臣并没有感觉异常。”

朱由检又把脸转向韩爌说道:“韩先生,那么你这几天的心情如何?”

韩爌笑容满面的说道:“臣这两天心情很好。”

朱由检再次指着礼部尚书边上的一人问道:“钱侍郎,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钱龙锡低着头避开了黄立极的视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回陛下,臣这些天的心情平静的很。”

黄立极脸色抑郁的看着,主动找上自己和解的钱龙锡,居然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

“他怎么会相信这些东林党人的操守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黄立极在心里对着自己说了一句。

黄立极陷入了思考,不过崇祯并没打算继续和他扯下去。朱由检摸了摸肚子,便站起来说道:“朕感觉也饿了,大家就解散了吧。”

趁着黄立极没有反应过来,崇祯站起来信步走入了后殿,离开了文华殿的会议室。黄立极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却被两名小太监拦住了。

走出了文华殿之后,朱由检对着王承恩吩咐道:“你找个时间,去看看那个校核?三朝要典?的孙国敉,问问他可有什么心得了没有…”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1章 崔呈秀

文华殿内皇帝和首辅关于黄宗羲一案的对话,很快就被流传了出去。

刘鸿训自以为看破了崇祯的心意,开始正式推进替东林诸君子翻案的实质性进程。

蓟州文庙前街上的崔宅内,回家为母亲守制的崔呈秀、崔凝秀两兄弟,正坐在花厅内饮茶叙话。

崔呈秀的长子崔铎慌慌张张的闯进了花厅,他手中抓着一封书信,口中大呼小叫的喊道:“父亲,姐夫派人送来了急信,似乎是关于刑部替东林党人翻案的事。”

崔凝秀顿时停下了往嘴边送去的茶盏,愣愣的看着冲进来的侄子。

崔呈秀的气度却比弟弟好得多,他把茶盏轻轻放下,抬起头皱着眉头对着儿子大声训斥道:“就算元芳来了信件,你至于如此慌乱吗?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有你老子顶着。”

崔铎顿时缩着脖子站定了,不敢再继续大呼小叫。崔呈秀这才顺了顺气对他说道:“把信拆开,读一读,你姐夫都说了些什么。”

得到了父亲的指令,崔铎立刻迫不及待的拆开了手中的信封,取出了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纸。

崔铎结结巴巴的读着信件,崔呈秀听了一会就忍不住了,崔铎从小就不爱读书,对于文字上面只能算是粗通,现在这个举人的身份,还是他嘱咐考官孙之獬照顾得来的。

他直接让崔铎把手上的信纸交给自己,然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崔铎抓耳挠腮的看着父亲手上的信件,很想知道姐夫到底写了什么。

崔凝秀虽然也很紧张,但是总算按耐住性子,等着兄长把信纸全部看完了,才小心问道:“元芳在信里怎么说的?刑部那帮官员真的要翻旧账,找我们家的麻烦吗?”

崔呈秀缓缓的把手上的信纸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虽然他竭力想要做出从容的模样,但是坐在他对面的崔凝秀无疑看到,兄长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虽然崔呈秀自认为很好的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但是他一开口,就露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空口白话,说老夫是魏公谋主,阉党首领,祸乱朝纲,迫害朝中正人君子的奸臣,那刘鸿训就想要让老夫回京同他对质,这是想要翻天啊。”

崔凝秀听后便从茶几上抓起了信纸匆匆看了起来,他看完之后也气愤的说道:“这群混账东西,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东林鼠辈掀风作浪。我们倒下了,难道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崔铎不由紧张的看着父亲和叔叔,从繁华的京城被赶回冷清的蓟州,让他常常怨气满腹。

但是如果连窝在这乡下当土财主都不行了,他肚子里的怨气顿时就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了不知所措的恐慌。

崔凝秀抱怨了几句,依然想不出什么解困的方法,他不得不注视着自己的兄长,希望能够从崔呈秀那里听到个让人安心的主意。

崔呈秀的愤怒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就陷入到紧张的思索中去了。许久之后他才抬头,对着自己的兄弟低沉的说道:“看来,这次我们崔家这次要破财免灾了。”

看着兄长终于开口了,崔凝秀松了口气说道:“只要能保住大兄,就算是把财产都舍出去,日后还是会回来的。

但是如果大兄你被东林党打倒的话,这阖府的财产,还不知道会落在谁手上呢?”

原本有些情绪低落的崔呈秀,听了兄弟的话后,终于恢复了些神气,他有些恶狠狠的说道:“说的不错,要是让东林党人真把我扯进这件案子,我们崔家恐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了。”

崔凝秀想了想便说道:“大兄,我听说令官的座师孙之獬现在颇受陛下看重,是不是通过他向宫内的几位打点一番?”

崔呈秀点了点头回道:“宫内的几位的确是要打点一二,但是陛下登基以来,就大肆整顿宫禁,不少宫内的老人都被发往南方去了。

据说陛下身边最受信任的,一个是从小陪伴他的王承恩王公公,另一个是原本宫内默默无闻的杂役太监,叫什么吕琦的。

若是小事,想来这两位也不惧于收下我家的银子。但是像东林党人掀起的这场风波,我很怀疑他们现在敢不敢收这笔钱,或是收下后能不能平息这场风波。”

崔凝秀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要是连宫内都无法平息这场风波,黄立极这些首鼠两端的墙头草,还能有什么作为?他们不会就着这个机会,把过往的罪责都推到大兄和魏公身上吧。”

崔呈秀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我们要收买一个能够决定胜负的人。”

“谁?”崔凝秀、崔铎两叔侄异口同声的问道。

“自然是陛下。”崔呈秀终于恢复了几分,往日替魏忠贤出谋划策的气度。

“陛下?这大明天下都是陛下的,我们怎么收买得了陛下?”崔凝秀不由下意识的说道。

“是啊,这大明天下都是陛下的,但是陛下做什么事却依旧要缚手缚脚。想来陛下现在这天子的位置,做的也不甚舒心。

陛下想要推行土地改制,但是除了京畿一二个县,其他地方根本没人听他的。

前些日子,朝廷在蓟州左近勘探地理,想要开矿。但是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是至今为止尚无投资入股。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们崔家来做个表率。这蓟州土地就不甚肥沃,大半的土地又都在我崔家和两个姻亲手中。拿些出来,讨一个陛下的欢心,倒是不错的买卖。

令官你去把你岳父和舅舅找来,就说我有要事同他们商议…”

朱由检在自己的书房内,听取着关于黄宗羲一案的最新报告。

王承恩拿着一叠文件读道:“…昨日黄宗羲同许显纯对质时,袖内偷藏了一把锥子,他在公堂之上出其不备,以锥刺伤许显纯,许显纯负伤四、五处,流出的血浸湿了小半件衣服。

事件发生之后,公堂上的衙役动作缓慢,并没有及时出面阻止,而问案的刑部侍郎刘鸿训,事后只是斥责了黄宗羲几句,就算了结了此事。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公堂上黄宗羲更是肆无忌惮,当众痛击崔应元,拔下了他一大把胡须,刘鸿训今日更是连训斥都没有一句。

不管是京城百姓,还是士子清流,都说黄宗羲乃是我大明朝第一孝子。

此外,刘鸿训上疏,言东林诸君子之案确系冤案,乃是魏忠贤假传圣旨,勾结党徒,在朝中结党营私,打击异己的手段。

幸赖明主登基,慧眼识破奸竖,把魏忠贤和崔呈秀赶出了朝堂。但是朝中依附于魏忠贤、崔呈秀的阉党党羽,依然充斥于各部的权要之职。而正人君子却被这些阉党余孽不断排挤,无法为陛下,为国家效力。

刘鸿训以为,陛下应当再接再厉,一举扫平朝中妖氛,正本清源,斥退奸党,召回贤人,以正朝纲…”

朱由检托着下巴,似睡非睡的听着王承恩阅读的声音。良久才微带着笑意说道:“我们这位刘侍郎,这是把自己当成海刚峰了吗?东林党人和首辅那边,现在对这案子是什么态度?”

王承恩合上了手中的文件,躬身说道:“昨日,袁可立同刘鸿训在刑部后堂吵了一架,两人闹的不欢而散。至于其他东林党官员都以为,刘鸿训做的很好。

至于首辅这边,黄阁老上疏,要是陛下再不就此案表明态度,他这个首辅也干不下去了,要向陛下请辞。”

朱由检伸了个懒腰后,对着王承恩说道:“明天早上安排黄首辅来上书房,朕要和他谈心。那么还有没有其他新闻了?”

王承恩从身边的小太监那里拿过了一份上疏,放在了崇祯面前后说道:“蓟州士绅上疏,请求陛下派人帮助他们建立公社制度,他们愿意献出300倾田地,用以安置无地流民和出关的辽东难民。”

“奥,都有那些人?”朱由检有些意外的询问道。

王承恩立刻说道:“前兵部尚书崔呈秀献出150倾…”

朱由检并没有因此变得开心起来,他反而有些严肃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才对着吕琦问道:“崔呈秀这些天来,还做了些什么?”

吕琦不动声色的回道:“崔呈秀之弟崔凝秀,几日前来到京城拜访了孙之獬,并通过其联络了几位其兄的旧属。

然后就在今日下午,在股票交易所购进了50万两白银的唐山钢铁厂的股票,然后就离开京城回蓟州去了。”

朱由检脸上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他思索了会便开口说道:“崔呈秀如此识的大体,朕也不好待他过于苛刻了。从顺义抽调几名负责土地改制的官员去蓟州,另外让司礼监拟旨,加封崔呈秀一子。顺便告诉他,让他安心在家守制,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当王承恩同吕琦退出上书房的时候,一向对吕琦态度冷淡的他,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脸对着吕琦点了点头,才转身离开。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2章 同首辅谈心

朱由检面对着进入上书房后就一言不发的黄立极,挥手让房内侍候的内侍退出了房间,然后才漫不经心的对着他问道:“首辅究竟想要朕表什么态呢?难道你同钱侍郎之间,连这点小问题都沟通不了?”

黄立极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他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来,对着崇祯叩首请罪道:“臣有罪,不该同钱龙锡私下往来…”

这些天来,皇帝对他的疏远,和对黄宗羲一案的意外沉默,让黄立极心中隐隐明白,他同东林党人的私下接触,大约是传入到了皇帝的耳中。

因此,当崇祯稍一点明,他就干脆合盘托出了同钱龙锡往来的经过,不让皇帝继续猜疑下去。

不过说完了同东林党人的交往后,黄立极还是为自己辩解了几句,“…东林党人左右着天下士林的舆论,对于内阁推出的各项政策时常进行批评抹黑,一些地方缙绅更是因为受到东林党人的蛊惑,而拒绝朝廷政策在地方上的推行。

臣身为内阁首辅,也有调剂阴阳,调和五味的责任。臣同钱龙锡往来,实是希望同东林党人放下旧怨,同舟共济而已,臣实在是没有其他想法。然事已至此,臣请回乡致仕,以避免朝野再起党争之祸…”

朱由检听完了黄立极为自己的辩解,也不好再继续拿乔。他马上换上了温和的语气,极力安抚起这位想要撂下摊子回家的内阁首辅起来了。

在皇帝的宽慰下,原本就去意不坚的黄立极,终于收回了致仕回乡的决定。

这倒不是黄立极贪恋权位,而是他需要为自己的门生、部下、亲友考虑。如果他在这种情形下被迫致仕回乡,也就等于承认了他在东林一案中是有责任的。

东林党人翻案之后,也许不会直接报复已经返回家乡的他。但是他在朝中的门生、部下、亲友,将会不可避免的遭受到清洗,或是被边缘化。

不是到了已经无法挽回的绝境,黄立极显然不能接受,这种最为糟糕的结局。

更何况,他愿意同东林党人和解,原本是想着为自己留条后路。毕竟文臣领袖和皇帝之间,是不可能永远保持和睦相处的模式的。

但是东林党人话犹在耳,这边就已经背叛了承诺,不仅想要把他从首辅的位置上掀下来,还试图毁坏他的名誉,这实在是让他有些怒气满腹了。

若不是确定不了皇帝的想法,黄立极早就想要出手还击了。安抚住了黄立极的情绪之后,朱由检才慢吐吐的说道。

“刑部这些天来的问案,的确是有些过头了。一个书生就能在公堂上刺伤、殴打朝廷官员,而刑部官员居然放纵不理,这显然是有违律法的。朕看,这件案子先暂停几日,三日后召开朝会,专门商议这件案子,朕到时自会表明态度。”

虽然崇祯并没有说明自己的态度是什么,但是他对于刑部不满的意思已经显露无疑了,黄立极这些天吊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崇祯从边上的锦盒内取出了一份上疏,示意他拿去看看。

黄立极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这份上疏之后,顿时有些愤怒的说道:“福王府长史黄秉石不能规劝福王安分守己,在这种时候上这疏,分明是图谋不轨。

臣请陛下遣使去斥责福王,并问罪于黄秉石,以震慑福藩不臣之心。”

朱由检注视了一会黄立极的神情,才摆着手说道:“福王叔想什么不重要,这朝堂上的官员在想什么才比较重要。

这姚江黄孝子一出,那边福王叔就上了这道疏,这时机也未免太过微妙了些。”

黄立极顿时被崇祯带歪了思路,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把福王赶出京城的东林党人,会为福王回京制造声势。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不管东林党人的本意是什么,只要把东林党人现在的作为同福王回京扯上关系,那么清流舆论就会从为东林翻案,转移到东林党和福王勾结的疑问上去。

黄立极原本想要质疑的话语,顿时咽了回去。他小心的说道:“回陛下,臣以为陛下说的不错,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简单。简单的下诏斥责福藩,不仅不会让福王打消念头,倒是有可能让陛下背上,阻碍福王尽孝的恶名。臣以为,应当…”

黄立极突然顿住了,他只是想着要利用这件事,但还没有想好怎么去利用,因此思绪被卡住了,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朱由检等待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说道:“朕以为,不管如何处置。我们总是要先弄清楚,朝中官员们对于福王叔上疏一事的立场,才能对症下药不是吗?”

黄立极恍然大悟的回道:“陛下所言极是,这正是首要之务。臣拿着这份上疏,先同内阁及六部九卿进行讨论,然后再向陛下进行汇报,他们之中是否有和福藩勾结之人。”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那样太缓,也容易给他们留出时间应对。朕已经下令把这份上疏登在了今天的大明时报上,不管他们有些什么念头,现在都应该行动起来了…”

崇祯忙着同黄立极在宫内谈心的时候,三只船刚好缓缓靠上了朝阳门外大通桥旁的新码头。

这三艘船只运送的并不是漕粮,而是一筐筐装满了奇奇怪怪的石头。

有了新竖立起来的滑轮起吊装置,新码头卸货的速度是以往人力卸货的十倍。

在等待装卸船上货物的间隙时间内,一名管理码头货物装卸的小管事,不由好奇的对着正指挥马车拉走货物的小吏询问道:“这位兄弟,这些看起来像是鸟粪的石头,是拿来做什么用途的啊?”

小吏头也不回的说道:“老兄好眼力,这些就是鸟粪啊,除了鸟粪还有蝙蝠粪。都是从登莱海上的岛屿、洞穴内挖出来的。我们上林苑监把它们拉回去,是用来试验这些东西能不能当做肥料的。”

小吏看着地上的竹筐都已经装完后,便打了个招呼预备上马车离去了。

“这位兄弟,还有半船货物没卸下来呢?”小管事顿时出声想要提醒,这位马虎的上林苑监的小吏。

小吏一只脚踏在马车前面的踏步上,回头对着他道了声谢之后,才说道:“那半船可不是我们上林苑监的货物了,你先放在一边,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收的。”

码头的小管事顿时不再言语了,最后半船的石头可比之前的鸟粪石漂亮多了,都是圆润如玉,晶莹剔透,色彩缤纷的卵石,不少石头上的图案就像是一副山水画一般。

这名管事一时见猎心喜,顺手挑拣了几块图案色彩上佳的石头藏了起来。他私下以为,这大约是用来给宫内铺设地面或是水池的雅物。

等到来取这些石头的人员到来之后,他不由好奇的询问了一句。不过来拿货物的人却告诉他,这些石头是用来粉碎矿石硬块的。

石灰厂新近研制成功了一种水泥,但是需要把烧结的熟料磨成细粉,使用人工既不均匀也实在太耗费人工。因此科学院的几位院士设计了一种机械,能够快速而均匀的磨出细粉来。

不过这种机械需要外表光滑,但是质地坚硬的物体作为研磨球,因此特意从长山岛上运来了这些卵石。

待到这些人拉着五彩卵石离去后,小管事才在心里惋惜着,这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就在京城士子们把心思都放在了黄宗羲的案子上,京城舆论里支持和反对为东林翻案的争论越来越激烈的时候,燕京大学的自然科学学院,却依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局面。

自然科学学院的学生们,现在争论最为激烈的问题,不是关于黄宗羲为父亲伸冤的案子。

而是对于上次皇帝为他们展示的,用水银在玻璃管内的高度证明大气压强的实验。

虽然崇祯在他们面前做了这个实验,也简单的介绍了这是大气压强造成的结果。并且还告诉他们,随着高度的增加,玻璃管内的水银柱高度会逐渐下降。

但是还是有不少刚刚入学的学生们,不相信自己的双眼,他们认为皇帝的这个实验只是一个遮眼法,空气怎么能托住这么重的水银柱。

只不过因为做实验的是皇帝本人,因此这些学生们不敢当场进行质疑。不过等到皇帝离去之后,他们开始纷纷自己动手,做起了这个实验。

不管做了多少次,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果之后,这些学生们终于相信了,这是一种科学现象,而不是什么戏法了。

不过很快,学生们再次争吵了起来。大部分学生们证明了实验的真实性后,就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对崇祯解释的大气压强理论开始深信不疑。

但是另外一部分学生,则对此抱着怀疑的态度。他们认为未必是大气压强托住了水银柱,也许是水银柱内上部的真空拉住了水银。

真空力和大气压强,让自然科学院的学生们分裂成了两派,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才是对的,这些学生开始寻找证据,来证明自己的主张。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3章 皇极殿之会一

福王请求回京侍奉母亲郑太贵妃的上疏,被全文刊登在大明时报上之后,正如崇祯所预料,原本争吵不休的京城士林舆论,突然沉默了下来。

而在黄立极的授意下,京城开始流传,东林党人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福王回京进行造势。

京城的士人从看到福王上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觉得事情似乎起了一些变化。

而之后的传言,更是让这些士人们不敢再随意出声,支持东林党人了。和阉党进行斗争,并不会让他们感觉畏惧,因为这未必会激怒皇帝。

但是如果一不小心让自己同福王联系在一起,那就有可能卷入到尸骨无存的皇位战争中去。

在大明历史上,由藩王入主大明帝位的事情,一共只发生过三次。一次是成祖靖难,忠诚于建文帝的臣子,不是被杀戮就是被流放了。

一次是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虏后,于谦扶英宗异母弟为景泰帝。景泰帝病重时,又发生了夺门之变,随后英宗复辟。英宗以谋逆罪杀死了于谦、王文,并迫害了于谦所荐之文武官员。

最后一次,则是正德帝去世,兴献王入继大统,算是最为平和的一次。

除了最后一次,前面两次的帝位变更,都是杀的人头滚滚。在这种残酷的政治斗争之中,是没有什么中间派可言的。

不管东林党人是否有意同福王勾结,东林党以黄宗羲孝子的名义,为东林党诸君子翻案的事,已经为福王回京竖起了最好的旗帜。

在这种形势不明的局势下,谁也不愿意轻易站队。而刑部暂停了对于黄宗羲案的审理,更是让这些士人们觉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一时在京城市井中甚嚣尘上的黄宗羲一案,顿时开始慢慢冷淡下去了。

崇祯元年农历4月12日,京城下起了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京城的上空天色阴沉,雨水淅淅沥沥的,听上去似乎这场雨永远不会停下来似的。

这场雨大约是五更不到的时候开始下的,到了崇祯洗漱完毕走出乾清宫的时候,正看到如白线一般的雨水落在汉白玉砌的地砖上,溅成了一朵朵水花。

雨水汇集到御路和甬道两侧的明沟,然后迅速的向着东西两侧,排入到广场边缘处的暗沟处,接着往南注入金水河中。

御路和甬道都是中间略高,两侧略低的形状。因此看似雨水很大,不过御路和甬道并没有什么积水。

朱由检看着面前的场景,很是钦佩修建这所宫殿的工匠和设计者。他们在一个没有现代测量仪器的时代,居然可以做出如此精妙的排水系统,实在是一个奇迹。

王承恩看着崇祯对着雨水中的广场发呆,他会错了意,上前小声对着崇祯说道:“恭喜陛下,俗话说的好,春雨贵如油,有这么一场雨,想来今年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了。

臣已经为陛下准备好了步辇,请陛下今日稍稍休息下,不要在步行了,免得淋湿了鞋子。”

朱由检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王承恩,在他的记忆中,崇祯登基之后似乎就没有停过灾害。雨水多的年份是水灾;雨水少的年份是旱灾;雨水不多不少的年份,就该出蝗灾了。

朱由检又把视线转向后面的步辇,六名被挑出来的健壮内官,正候在一旁。他内心稍稍有些犹豫了一下,这种下雨的日子,被人抬着走,一定会很舒服。

但是很快他就挥去了脑海中的这个念头,只要他今天坐了一次步辇,那么今后他身边就会有一部步辇随时侍候着。

然后他好不容易缩减下去的宫内人员编制,会随着这部步辇,一点一滴的增加回来,这可不是好兆头。

朱由检转回身子对着王承恩说道:“还是朕自己走吧,让他们把步辇送回去,给朕打伞的人留下就可以了。”

在崇祯的坚持之下,最终他还是没有乘坐步辇去皇极殿。皇极殿是三大殿的中心,也是三大殿最大的一座宫殿。这座宫殿的主要用途,是举办各种典礼。

不过因为今天突然下雨,而参加朝会的人数又不少,所以在崇祯的同意下,把朝会放在了这里举办。

皇极殿丹陛左右分别放置了代表皇权的日晷、嘉量,而在御道两侧各有六方须弥座一个,座上置重檐六角亭。

在整个大殿中央七层台阶的高台上,是金壁辉煌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它后方摆设着七扇雕有云龙纹的髹金漆大屏风。

朱由检每次坐在这个宝座上,就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是在破坏文物。

当他抵达大殿时,殿内已经聚拢了七、八百人,京城有品阶的官员,今天大部分都出现在了这里。

因为雨天,殿内显得异常昏暗,于是在王承恩的吩咐下,点起了许多蜡烛用于照明。

今天召开朝会的目的,大家都很清楚,就是为了黄宗羲为父亲伸冤的案子。

当然到了今天,案子已经不再是黄尊素个人冤枉不冤枉的事,而是东林党一案是不是冤假错案的问题。

虽然福王请求回京的上疏,让东林党人少了不少支持者,但是刘鸿训还是信心满满,认为在这次朝会上,能让崇祯接受为东林翻案的结果。

毕竟在这些天来的问案中,不管是当初办案的锦衣卫,还是出头弹劾东林党的御史,都在京城百姓面前,被黄宗羲质问的哑口无言。

刘鸿训觉得,一个刚刚登基的少年皇帝,应当不会冒着玷污自己名誉的风险,继续替阉党们遮蔽事实。

在朱由检的示意下,刘鸿训把这些天来的问案经过述说了一遍,他最后总结道:“…以臣看来,这件案子虽然还没有完全审结,但是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等阉党为了独揽朝政,所以假借圣意,先后迫害了杨涟、左光斗、周朝瑞、袁化中、魏大中、顾大章、高攀龙、周顺昌、周起元、缪昌期、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等东林诸公。

臣请陛下为东林诸公恢复声名,追究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等阉党迫害忠良的罪恶,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刘鸿训说完之后,王守履等二十多位官员也立刻站出来,一边支持刘鸿训,一边攻击阉党过去的乱行,要求皇帝对阉党成员进行治罪。

一时之间,殿内充斥着要求惩办阉党的声音。霍维华、李夔龙、倪文焕、曹钦程、姚宗文等被视为魏忠贤亲信的阉党,都把视线看向了站在群臣之首的黄立极身上。

他们试图从这位文臣第一人身上获得些暗示,好对东林党人做出还击。

但是黄立极微微颔首看着前方的地面,双手抱着笏板,丝毫不为这些东林党人的叫嚣所动。

不仅黄立极没有对刘鸿训的说法做出回应,黄立极几个亲近的门生也同样没有动作。

霍维华、李夔龙、倪文焕等人沉思了一会,也选择了继续沉默下去。

王守履等官员叫喊了一阵,却发觉往日毫不相让的阉党党羽们,今天却没有一个站出来回应的。

整个皇极殿内,只回荡着他们这些人的声音,这个认知顿时让他们的气势迅速的回落了下去。

因为被东林党人视为的阉党并没有做出回应,刘宗周、韩象云、钱谦益等人也就没有站出来,想要看看皇帝的反应。

朱由检盘腿坐在宝座上,等着王守履等人收声,大殿内安静一片之后,他才冷冷的说道:“黄先生,朕今天召开朝会的主题是什么?”

一直纹丝不动的黄立极这才走前一步,对着崇祯恭敬的回答道:“陛下召开今日的朝会,是讨论刑部审问黄宗羲为父伸冤一案。”

“那么首辅没有把朕的意思传达下去吗?”

“臣不敢,臣已经把陛下的意思都传达下去了。”

朱由检问过之后,才让黄立极回到队列中去,然后对着群臣发问道:“你们之中有谁不清楚今天朝会的主题,就站出来。”

在崇祯的注视下,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于是对着王守履等出来声援刘鸿训的官员再问了一次,他们显然也很清楚今日朝会的主题。

被皇帝询问时,王守履等人已经感觉有些不好了。果然,随后崇祯便训斥道:“明知道今天朝会要讨论什么议题,不向朕请示一声,就跑出来扰乱朝会的议题,你们眼中还有朕吗?

今天的纠风御史是谁?还不把这群扰乱会议的人轰出去,真的当朕制定的朝会纪律是放屁吗?”

在皇帝的怒斥下,王守履等二十多位官员,灰溜溜的在两名纠风御史的驱赶下,走出了皇极殿。

这些官员没有一个人想起要继续留下来同皇帝进行抗辩的。扰乱会场秩序被赶出去,不过是不能参加本次朝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但是不接受处罚,还要继续闹下去的,就会被送到西山官校去进行教育改造。

从西山官校回来的几位官员,谈起那个地方就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似乎比进诏狱还要畏惧。这让朝中的官员们,终于有了一些敬畏之心。

挨廷仗、进诏狱,都可以为官员们带来名望,就算一时下野也终究能够起复的。但是进西山官校的官员,却无法获得任何名望。

因为西山官校并没有夺去他们的官职和俸禄,只是让他们进行思想改造。这显然不符合,百姓眼中被严刑拷打的忠臣形象,那么也就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4章 皇极殿会议二

当王守履等20余位官员被赶出了皇极殿之后,大殿内站立的官员都已经明白,皇帝在这件案子上的倾向是什么了。

除了刘宗周、韩爌、刘鸿训、倪元璐、黄道周等数人之外,大多数东林党官员顿时起了畏缩的念头。

虽然东林前六君子和后七君子的事迹很为士人所推崇,但是能够在两次东林党祸中活下来的东林党人,绝不是像这些东林先烈一样的硬骨头。

更别提有一部分官员加入东林党的目的,不过是想要获得一些政治资本和人脉关系而已。毕竟东林党人同气连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但是要让他们像左光斗、杨涟那样,把身家性命都奉献出来,就是为了争一个是非黑白,那么大多数人是没有这个意愿的。

刘宗周、韩爌、袁可立、钱谦益几位东林领袖,面对这个局面也不敢轻举妄动。把东林党同阉党之间的矛盾,转移到东林党和皇帝之间。

而倪元璐、黄道周等东林后起之秀,都等待着这些东林领袖的发难,因此并没有直接跳将出来。

刘鸿训在王守履等人被赶出殿后,顿时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孤身奋战的环境中。他自认已经没有了退路,也就干脆横下心来,对着皇帝再次进谏道。

“黄白安、黄宗羲父子,是本朝难得的忠臣孝子。陛下如果不加以奖掖,如何让天下人心向朝廷…”

刘鸿训说的口干舌燥,黄道周等几人也微微颔首认同。崇祯并没有打断他的发言,直到刘鸿训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语。

朱由检才冷冷的发问了一句:“黄白安是谁的忠臣?黄宗羲又是谁的孝子?”

对于皇帝的问题,殿内的官员顿时有些愕然,刘鸿训镇静了下,对着皇帝回道:“黄白安自然是大明的忠臣,黄宗羲当然是其父的孝子。”

朱由检嘲讽的说道:“黄白安是大明的忠臣,那么他是不是我皇兄的忠臣?”

刘鸿训的脑子像是猛的炸开了似的,他赶紧改正了自己的口误说道:“黄白安自然是先帝的忠臣。”

朱由检顿时发怒道:“黄白安是忠臣,那么你现在是在指责皇兄是昏君吗?皇兄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想要往皇兄身上泼脏水了吗?黄白安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你们宣扬的?”

刘鸿训大惊失色,顿时为自己辩解道:“臣并不是这个意思,臣并没有…”

李夔龙已经反应迅速的上前说道:“天下无不是的君父,这黄白安既是忠臣,就不该诽谤君上;这黄宗羲若是孝子,岂会陷黄白安于不义。”

韩爌顿时不再沉默了,他赶紧出来为刘鸿训辩解道:“刘侍郎并不是想要借此攻击先帝…”

看着群臣终于骚动了起来,崇祯轻轻咳嗽了几声,首辅黄立极立刻站出来对着群臣驳斥道:“诸位准备争吵到什么时候?东林党案乃是先帝钦定,更有?三朝要典?为证。

黄宗羲身为人子,远涉千里入京,虽然孝义可嘉,但是不明君臣大义,这就是愚孝。

刑部问案之际,纵容黄宗羲辱骂殴打朝廷命官,肆意践踏朝廷律法,又在百姓面前毁坏了朝廷法度的威严。试问今后百姓若是因此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大明各地民变四起,谁来担负这个责任?

为了一己之私,就如此操纵律法,可见刘侍郎心怀叵测。他是欲借此案替东林党人翻案,辱没先帝声名,陷陛下于不恭,这是人臣该做的事吗?

自刑部接受此案之后,京中舆论大张旗鼓的颂扬人子之孝,却避而不谈君臣之分,挑动地方宗藩蠢蠢欲动,这也是刘侍郎想要的吗?”

黄立极给刘鸿训扣帽子的话语,再次让一些官员退却了。不管是破坏朝廷法度还是同藩王私下勾结,都是极大的罪名。

有了皇帝的支持,黄立极完全可以再兴起一次东林党案,这显然不是东林党人希望的结果。

当崇祯把为东林党翻案同玷污先帝名声联系起来之后,刘宗周、韩爌、袁可立、钱龙锡、钱谦益、刘鸿训等东林领袖,顿时明白今日是无法替这些东林先烈们翻案了。

刘宗周、韩爌、袁可立几人都想着,要怎么把今天的朝会搪塞过去。唯有刘鸿训知道,他已经同这件案子绑在一起,无法在脱身了。

思前想后的刘鸿训,没有看到钱龙锡、钱谦益给他打的眼色,两人希望刘鸿训对着皇帝服软,说不定事情还有挽回的机会。

但是刘鸿训思考片刻之后,便选择了硬抗到底的做法,他去掉了头上的官帽后说道:“臣所言处处属实,东林诸位君子,都是忠于先帝的正直大臣。

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

东林诸君正是所谓的争臣是也,臣不敢辱没先帝声名,臣但请陛下为天下计,复诸君子之声名,为天下士子蓄养气节,以报国家。

《三朝要典》乃是阉党党羽借此罗织罪名陷害正直之士,献媚客魏,中间颠倒是非,天良灭绝,应请销毁…”

身为《三朝要典》的编撰官,黄立极听了异常气愤。他正想指责刘鸿训是一派胡言,颠倒是非的时候,皇帝却拦在了他前面说到:“去把《三朝要典》的核校官员叫上了,让朕听听这《三朝要典》究竟捏造了什么样的事实?”

崇祯的乾纲独断,让殿内的官员都平静了下来,等待着《三朝要典》核校官员的到来。

孙国敉跟着一位太监,穿过了宽阔的皇极殿前的广场,走上了皇极殿的月台。

在殿外的廊下,他停下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在太监的催促中,跨进了殿内。

孙国敉在丹陛前的地砖上,对着宝座上的崇祯行了叩拜之礼。站在东西两侧的官员,都注视着这位运气不佳的《三朝要典》核校官。

孙国敉行礼完毕后,就听到了皇帝的询问,他头也不抬,双手撑着冰冷的地砖回道:“臣这些日子来仔细校核了《三朝要典》一书,臣以为除了文字上小有瑕疵之外,并无大的问题…”

听了孙国敉的证言,东林党出身的官员们都相当吃惊。刘鸿训更是不顾一切的质问道:“孙国敉,你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颠倒黑白。难不成,你已经被阉党收买了?”

李夔龙顿时站出来弹劾刘鸿训道:“臣要弹劾刘侍郎君前失仪。当着陛下的面,就敢公然威胁作证的官员,可想而知他在背后,是怎么操弄权柄的…”

孙国敉和东林党之间关系密切,他之前又是因为上书请驳正《三朝要典》而被发配去坐冷板凳的,因此当皇帝说要询问他对于《三朝要典》的意见时,东林党人并没有什么意见。

但是几个月之前,还认为《三朝要典》的内容不是事实的孙国敉,居然当着皇帝面反口了。

这顿时让东林党人在这场争辩中落入了下风,甚至于一些中间派系的官员,也开始隐隐怀疑东林党反对《三朝要典》的用意来了。

跪在地上的孙国敉,对于刘鸿训的训斥充耳不闻。只是他按在地面的手掌,此刻却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孙国敉用中指的指甲紧紧扣住了掌心,才强制忍住为自己辩解的**。在皇史宬内坐了数个月的冷板凳之后,孙国敉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是奢谈道德的东林党人,一样也势力的很。

他枯坐在皇史宬里,像一座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时,东林党人似乎也就把他同样给遗忘了。

因此当皇帝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的时候,他也就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同东林党人之间的情谊。

看着东林党在朝会中完全处于下风,不仅翻不了旧案,甚至于有可能被首辅黄立极借机发作,对东林党进行清洗的时候,几位东林领袖终于站了出来。

朱由检看着刘宗周、韩爌、袁可立等人一起出面为刘鸿训求情,便不动声色的说道:“难不成,朕就看着刘侍郎抹黑皇兄而无动于衷吗?天下百姓到时要如何看待朕?

朕的帝位传之于皇兄,皇兄若是昏聩无能的话,那么朕这个大明天子又算什么?

福王叔上疏,说要上京侍奉郑太贵妃,而朕却连皇兄的死后之名都保不住。

人家是母慈子孝,朕这边却是兄昏弟傲吗?朕倒是想要问问,诸卿究竟是意欲何为?”

东林诸人一时哑然,不知如何解开崇祯的心结。地位超然的孙承宗不得不站出来说道:“老臣以为,福王虽有孝心,但是祖宗自有法度,不可轻慢。

老臣愿意亲自去洛阳,劝说福王打消这个念头。至于黄宗羲一案,不如早做了结,免得被有心人操弄,伤及国本…”

袁可立也出面说道:“老臣身为刑部尚书,对于此案,不敢推卸责任,愿意接受陛下的责罚。

不过请陛下明鉴,若是想要维护先帝声名,处理此案的动静自然是越小越好。若是陛下处置的过于严厉,被天下人知晓,恐怕有损先帝的威望…”

朱由检看着几位东林领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福王叔上京一事,本就是天家私事。

如今京城纷纷扰扰,朕也不想横生枝节,就让王叔上京呆上一段时间,待京中风平浪静之后,再打发他回地方上去吧。

至于黄宗羲的案子,既然各位都想要平静的处置了,朕也不为己甚。黄首辅,你以为呢?”

黄立极抬头看了崇祯一眼,才无奈的说道:“现在是大明四海不靖之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孙、袁两位如此体恤朝廷,老臣又怎么会反对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5章 送别黄宗羲

虽然在崇祯的压制下,黄立极为首的政治松散联盟无法在皇极殿会议后,对东林党人进行报复。但是原本两者之间已经缓和的气氛,再度消失了。

按照崇祯的意思,为了不伤及天启皇帝的名誉,刘鸿训审理的黄宗羲一案被悄悄的掩盖了。

皇极殿会议后,刘鸿训就以足疾的名义向皇帝递交了辞呈,而崇祯也没有按照惯例挽留,直接就同意了刘鸿训的请辞。

黄宗羲的案子被袁可立亲自接管,原本的公开审理也被取消了,审理案件的地点从刑部转移到了良乡。

袁可立断案时,大明时报和京城的舆论,开始连篇累牍的讨论今科状元、榜眼、探花的人选。

原本还在关注黄宗羲案的士子和京城百姓,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虽然还有一些人依旧没有放弃关注黄宗羲的案子,但是在这种铺天盖地的宣传中,这些人发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八、九天后,大明时报最偏僻的角落登了一个简短的新闻。刑部尚书袁可立审结了黄宗羲案,黄尊素身上的部分罪名不成立,黄宗羲接受了断案结论,已经于今日返乡云云。

这条消息登出来时,正好是士子们最关心的殿试的日子,因此什么波澜都没有泛起来。

而在通州码头,一名憔悴的年轻士子在两名健壮的家丁的押送下,走上了一条官船。在他们身后,一名中年仆役拿着一个包裹,紧紧的跟在他们身后。

随后刘宗周、袁可立和一名官员走到了官船上,袁可立指着年轻士子,对着小心的陪在身边的官员说道:“你这次南下去浙江金华,一定要把他送回绍兴府,不要让他半路上跑回来,也别让他出什么事。”

“请老师放心,学生一定会把黄太冲送回到黄老夫人手中,路上必然不敢懈怠。”这位官员恭敬的说道。

刘宗周看着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的黄宗羲,不由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不舒服,不过京中之事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分出对错黑白的。

我们同你父亲相识一场,终不能让你也陷入这个泥坑之中。你上有寡母,下有两个幼弟,你要是也出了事,家中还有谁可以撑门顶户?”

黄宗羲虽然性子执拗,但是也知道这两个世交长辈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但是他实在是感觉气愤难平,因此对着刘宗周、袁可立说道:“两位叔父都是天下闻名的正人君子,为什么不规劝陛下扫除朝中奸邪,反而要和这些奸邪为伍,不让太冲去向陛下申诉。父亲…父亲死的死在是太惨了…”

黄宗羲满腔的愤怒,在提及父亲时,立刻眼眶发红,忍不住悲戚了起来。刘宗周、袁可立听了,也不由为之恻然。

刘宗周默然无语,袁可立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叹息的说道:“不谋一世者,不能谋一时;不争全局者,不能争一地。

先帝故去之后,今上以弟继兄,而骤得大位。陛下感怀之下,不忘兄弟情谊,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是陛下登基之后,就放逐了魏忠贤和崔呈秀,可见陛下对于阉党也并不是那么全然放心。

当日魏阉在朝时放逐的本党同仁,现在也陆续还朝。可见陛下并没有被阉党蛊惑,厌恶本党。

我等今日,首先要取得陛下的信任,然后才能慢慢为本党烈士翻案。若是过于急促,让陛下疑心于我等党人,只会把陛下推到阉党那里去。

陛下现在正是青春少年,心思捉摸不定。行事之间多以好恶为要,我等若是同阉党相持不下,很难说他会站在哪一边。与其逼迫陛下现在做出决定,不如等待时机更为合适。

你为父亲伸冤,的确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我希望你这次回去好好在家读书,待到来日机会来临时,自然会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皇极殿会议之后,崇祯就把精力放在了解决纯碱和烧碱的问题上了。纯碱可以用苛化法转化为烧碱,因此只要解决纯碱也就是天然碱的数量问题就可以了。

纯碱也就是碳酸钠,用于肥皂、造纸、玻璃生产,也可用作冶金工业的助熔剂。

烧碱就是氢氧化钠,第一用途就是制作肥皂,然后是造纸,至于其他用途,现在似乎都还没法使用。

以上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在于烧碱的腐蚀性强。一直以来,宫内名下的玻璃厂、和肥皂工坊使用的碱,都是从市场上收购而来的。

市场上碱的种类有三种,是土碱、草木灰中提取的草碱、天然碱块。

光是玻璃中使用的纯碱占了原料的30%,而肥皂中使用的烧碱也占了15%。

自从过年之后,玻璃厂的产量越来越大,而冶铁业中也开始习惯性的使用纯碱作为助溶剂。

这么一来,市场上的碱价开始不断的攀升了。土碱翻了一倍,每斤一分银子,而提炼过的纯碱则涨到了每斤一分五银。

京城所用之碱,主要是来自张家口。而张家口的碱又来自于内蒙古草原上的碱湖,质地非常出色。

不过以往碱的用途除了洗涤之外,并没有其他主要的用途。所以,被称之为口碱的产量,增长一向相当的缓慢。

但是在崇祯的推动下,京城建立起来的最原始的玻璃工厂,其所消耗的天然碱的数量,也迅速对大明的商业造成了影响。

比如,以往内蒙古草原上到碱湖取碱,不过是碱湖附近的一些小部落,在冬天去碱湖扫一扫地,还生怕扫的太多,会造成碱价下跌。

但是今年开春之后,这些部落发觉,不管是到部落来收碱的商人,还是他们把碱运到张家口出售,都没有遇到卖不出碱的问题。

且一向最喜欢压价的明商们,也难得的大方了一回,按照往年的价格,实施无限量的收购。

然而内蒙古的碱湖群都在鄂尔多斯万户地,也就是和榆林相对的内蒙古地区。

张家口市场上对碱需求的大增,并不能立刻提高口碱的产量。这些部落只能同明商约定,下次会带来更多的口碱而已。

一些商人开始试着雇佣内地百姓去碱湖采碱去了,而原本只是把采碱当做冬季副业的小部落,开始在碱湖附近定居了下来,占据了一块富裕的湖岸,留下一些人手专业采集天然碱了。

对于内蒙古草原上发生的事情,崇祯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市场上的碱价上升的快也就算了,更糟糕的是一些商人开始玩起囤积居奇的把戏来了。

原本京城的碱价是相当便宜的,毕竟北京距离张家口并不远,便宜而优良的口碱都是先运到北京,然后再从大运河转运到南方去。

除了质地优良的口碱外,京城以东到滨海地区广阔的盐碱地,更是有着充足的原料进行草木灰制碱。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进入四月后,京城的碱居然脱销了。为了解决碱的原料问题,崇祯下令四海商行参与到,张家口及内蒙古草原上的天然碱销售路线中去。

另外则是让北直隶治下各县成立的公社,建立土碱厂、土硝厂,由四海商行进行统一收购,以救一时之急。

此外便是命人在出产天然碱的南阳盆地附近,寻找天然碱的产地。在崇祯制定的各种措施的努力下,京城的碱价终于稳定住了价格。

而在忙于解决碱原料的来源问题时,崇祯也并没有放弃,对于对于马拉轻便铁路和修建冶铁厂的关注。

左安门-崇文门-朝阳门的铁路、右安门外-良乡-涿州、阜成门外-石景山-门头沟,三条轻便铁路都立项上马了。

右安门外-良乡-涿州铁路后建,其他两条铁路先行建设。这三条铁路,宫内大约只投资了5万余元。

其他的股份,则落入了学习崔呈秀的阉党官员手中。当刘鸿训气势汹汹,想要一举把朝中阉党一网打尽时,这些官员们才发觉,没有了皇帝的庇护,别说他们的官位,就是他们的家产也未必保得住。

他们当初跟着魏忠贤对着东林党人赶尽杀绝,破坏了党争失败,官员退居乡里时不被清算的潜规则时,可没想过天启皇帝会这么快升天。

这些官员们当初对于东林党人清算的有多残酷,就明了让东林党人翻案后,自己的下场有多糟糕。

当冯铨、崔呈秀两人在铁路和唐山冶铁厂,砸下近百万两家资后,立刻得到了崇祯的奖掖的消息传出。

这些阉党官员就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同皇帝搭上关系的捷径。就是投资宫内组织建设的各种工厂和铁路。

事实上,当三条总长200多里的铁路投资计划宣布之后,京城铁价立刻开始上涨了。

门头沟和唐山两处冶铁厂的股票立刻被抢购完毕了,这两处冶铁厂,都是配套了矿场和焦炭厂的煤铁联合体。是崇祯最为看重的,未来京畿附近的工业基地。

门头沟冶铁厂的规模大约只有唐山冶铁厂的三分之一,但是门头沟胜在各种资源齐备,且这里原本就有许多小煤矿的存在,足以提供合格的产业工人。

崇祯所要做的,就是把现在这些小煤矿里还没有觉醒工人意识的苦力,变成真正的有觉悟的产业工人。

只有具有高度组织纪律性、高度的团结协作精神,代表最先进的生产力、尤其是物质生产力和技术创新力的工人,才能叫做产业工人。否则,不过是一群干活的农民而已。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6章 香港

四月二十一日是殿试的日子,殿试的地点就在皇极殿内。在殿试开始前,朱由检对着主持殿试的两名阅卷官王徵、范景文说道:“朕能不能在今天的策问题之外,临时加一小题?”

王徵和范景文互相望了一眼,范景文出面说道:“殿试的时间只有今天而已,还请陛下赐题时斟酌一二,给士子们留出足够的时间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朕要出的题目很简单,每一位士子写上一篇上京途中的见闻,不拘文字体裁,也不拘字数。”

范景文微微愣了一下,就同王徵出去传递皇帝的御令去了。在皇极殿大殿上已经就坐的士子们,对于皇帝突然临时增加一道试题,都大为抱怨。

毕竟在经过会试和复试两轮严格的考试之后,最后的殿试只剩下了一个形式而已,一般而言殿试的结果连进士名次的更改都很少。

对于经过两轮艰难的考试,才最终坐在了这里的士子而言,他们原本以为今天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的,可没想过皇帝还会再给他们设置一个门槛。

能够做在大殿之上的士子们,都拥有深厚的文化素养和从小培养的八股作文习惯。考试策问的话,写的文章水准大致都在伯仲之间。

但是对于生活中的观察能力,和脱离八股文范畴作文的能力,他们之间的水准就参差不齐了。因此对于皇帝增加的题目,大都心怀疑虑,唯恐会影响自己的进士名次。

宋应升、宋应星两兄弟会试时,因为一篇关于孝道的文章写的非常出色,而勉强进入了合格线。

虽然这两兄弟在八股文的造诣上并不出色,但是他们数次赴京赶考,水路兼程上万里,见闻之广博可谓远超众人。更何况,宋应星每到一地,就喜欢打探当地的名产和手工工艺,并和工匠、农夫们聊天。

因此对于皇帝增加的这道题目,他们两人倒是比回答策问题写的更为精彩。

大殿内学子们虽然抵触皇帝新增的题目,但是在几位监考官员的弹压下,终于还是安静的进入了考试状态之中。

皇极殿前殿内十多名监考官正来回走动,监视着322名士子埋头考试的时候,崇祯正在后殿召见从西山赶回来的涂文辅,听取他对于门头沟煤矿的整改情况。

“…有了医学院派出的医疗小组的帮助,宫内投资的门头沟煤矿的工人,很快就信任了我们,之后对于煤矿生产整顿的各项事务进行的也很顺利。

分成三班轮换制度之后,煤矿日产量增加到了21万余斤。有一个矿洞已经安装了小铁轨,以驴子拖拉小车运煤,臣等经过试验发现,可以节约两个背煤的里工,并提升了3倍的运量。

原本煤矿最大的问题是,从矿洞内运煤的速度过慢,背煤的人力成本过高。但是改成矿洞内用铁轨运煤之后,采煤的效率已经跟不上运煤的速度了。

臣等打算把所有矿洞都改成铁轨运煤的方式,预计能够把日产煤量提高一倍,而人工节约一半。

不过要把这些矿洞改造成能让铁轨小车运行的状态,需要扩大矿洞,并对一些地区进行支撑加固,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投入…”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有利于煤矿生产、安全的投入,还是要进行保证的,只要能提高煤矿的产量,这点投入并不算什么。

不过朕希望,你们把这些生产上的技术改造措施要一一进行记录,以作为今后煤矿生产的标准。另外关于建立工会的事情,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涂文辅很快回答道:“根据陛下的指示,臣挑选了几位在煤矿上比较有声望的煤矿工人,让他们领头组建矿工工会。

并通过工会修建了一些工人福利设施,比如食堂、工人学校、澡堂和医疗室等。

这些工人之中,有几人相当有能力,比如赵五福、程大石几人。他们不仅把本煤矿的工人组织了起来,而且在附近的小煤矿中,也发展了不少成员。

而且赵五福还组织工人免费为修建食堂、澡堂等上工,替煤矿节约了不少建设成本。”

朱由检微微笑了笑说道:“这个赵五福很不错,你回去之后可以多加照顾下。此外矿上对于这种义务劳动活动要进行赞扬,对参加义务劳动的工人要进行表彰。

比如设置一个劳动模范的称号,然后按月评比一次,召开全体工人大会进行表扬并发放奖状,并奖励一些奖品。

对于获得劳动模范称号的工人,要优先进行培养和提拔。现在煤矿上的管理岗位,起码三分之一要交给工人出身的管理人员。”

涂文辅有些诧异,他不由小心的劝谏道:“陛下,这些煤矿工人,只会卖些力气,连字都不认识一个,让他们去管理煤矿,会不会适得其反啊?

而且,这些工人中挑选出来的头目,对工人都有不小的影响力。再让他们掌握了煤矿的管理权力,会不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门头沟煤矿以往采掘的煤炭,主要供给给宫内,因此工部对此并不在意。

但是现在门头沟煤矿大部分的产量都是用于出售,倒是成了宫中的一个重要财源。

工部现在已经有人开始鼓吹,宫中名下的门头沟煤矿是在与民争利。有人甚至还上疏要求让工部接管煤矿,然后每年按照宫内需要煤炭的数量进行拨付,免得宫内太监们盘剥小民太过酷烈。”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身边的几名太监恼怒了,海外关税、矿监税,但凡有些利益的项目,这些外朝的文官们都要跳出来,喊什么与民争利的屁话。

不过宫内出外掌管税收的太监们,行事也的确有些孟浪,因此在文官们的攻击下,往往无法为自己辩驳。

但是门头沟煤矿一向都是宫中的产业,只不过以往大家没想过,这挖煤居然是这么赚钱的生意而已。

而且在门头沟煤矿的附近,就有不少私矿,那些私人矿主对于煤矿工人的盘剥,虽然好于从前的官矿,但是却远远不及改革之后的官矿。

有了这种对比,这些宫内的太监们怎么会承认,官煤矿盘剥小民太过的说法。他们对于从煤矿中获取的收益,拿的最为心安理得。

更何况在崇祯下令对于皇庄进行清退改制之后,宫内来自于皇庄的进项,就被兴办的各种工厂上缴的利润所替代了,其中门头沟煤矿的盈利是最为稳定,且不断增长的。

工部官员想要动门头沟煤矿,无疑就是从这些太监们的碗里夺取食物。几乎在瞬间,涂文辅就脱口反对道:“陛下绝不可听从这些官员的迂腐之论啊,门头沟附近的私矿有不少就是官员的产业,这些私矿对于小民的盘剥才是敲骨吸髓,令人发指…”

涂文辅几乎不假思索的,向皇帝讲述了,那些私矿主是如何残酷的对待自己的矿工的。

认真听完了涂文辅的说辞之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所以,我们要尽快改革煤矿的管理方式,把现在的官办模式改成股份经营模式。

从工人中挑选出积极分子,然后安排他们接受短期教育,让这些工人围绕在宫中派出的人员之下,我们才能驳斥外朝官员说宫内与民争利的说法。”

在崇祯的说服,和外朝文官对于门头沟煤矿控制的威胁下,涂文辅终于赞成了,让出一部分煤矿管理权力,给予工人中挑选出来的积极分子,以获取工人对宫内管理煤矿的支持。

随后,涂文辅又向皇帝汇报了,工会在其他私矿上的发展迅速,已经制造了几次罢工事件,接下去准备在五月份搞一次联合罢工。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你和王伴伴商议下,这场联合罢工的时间,然后通知新军训练一营,前往门头沟附近做一次野外行军训练。

如果万一事态激化了,就联络训练一营进行平息。告诉训练一营,尽量不要伤人,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殿试完成之后,崇祯便让人取来了,士子们关于路上见闻的文章,而策问题的审阅全部交给了王徵和范景文。

就在这一天,刘香集合了自己最精干的20多艘船组成的主力船队,准备从简陋的香岛港口出发,前往湄公河口。

刘香是香岛附近的南丫岛人,他的属下基本是珠江口外岛上的渔民,还有生活在珠江口的胥民。

香岛还有对面的半岛都是广州府新安县的辖区,根据同朝廷的协议,朝廷在香岛设香岛守备,并建立海军和商业港口,以控扼珠江口岸,保护珠江内河航道。

珠江口外岛屿密布,海岸线又曲折蜿蜒,有众多适合作为港口的区域,因此一直以来水盗众多。比如刘香的老巢,就在香岛东南的一个离岛之上。

虽然刘香内心还不是十分接受朝廷的招安,但是不管是他的部下还是亲族,却对被招安后可以搬迁到位置优越的香岛感到非常的兴奋。因此刘香也就不得不把部众和家属迁移到了香岛上。

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但是刘香还是一眼就看中了,和半岛隔海相望的香岛北部地区。虽然这里平地较少,但是这段宽阔的海湾却是最适宜作为海港的地区。

更何况香岛和他的名字重合,也被刘香认为此地可以兴旺自己。他在香岛北部建立村寨、港口,因此香岛渐渐被商人们称之为香港。

而和香港隔海相望的半岛,刘香以当地一个传说为名,起名为九龙半岛。香港岛同九龙半岛之间的海湾,则被派驻到香港岛的一位官员称之为大明湾。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7章 焦虑的阿敏

刘香上船之前,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情景。他身后的码头现在就是一个繁忙的大工地。大群的农夫推着小车运土、挖掘排水沟、搭建房屋,忙着建设自己的家园,他们脸上洋溢着难得一见的热情笑容,一些孩童则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留下了一串串的笑声。

这些忙着建设的农夫之中,既有他的部下和亲族,也有刚刚被招募上岸的胥民。

看着眼前这种朝气蓬勃的场面,一向铁石心肠的刘香,也不由有些留恋起来了。他所选择建立港口村寨的地方,是一处原本就存在的小渔村。

香岛的位置虽然不错,但是因为水盗众多,又远离内地,获取生活物资不甚方便,因此一直发展不起来。

当刘香迁移部属、亲族来此地时,小渔村里也不过只有10多户人家而已,但是岛上的土地却大都是属于新安县的一些大户。

不过现在整个香岛的土地已经全部被朝廷所征收了,然后广州府又派出了一名举人,担任这个从新安县独立出来的香岛区的民政长官。

刘香注视了一会,突然对着身边的弟弟问道:“阿鹏,那位广州府过来的赵区长,今天怎么没出现?”

当上了香岛守备官的刘鹏,虽然人站在码头上,但是早就把心思放到了为自己建设的守备府上去了。

听到了刘香的问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赵区长带着人巡视全岛去了,今天一早就走了。”

刘香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巴掌大的岛,坐船绕一圈花不了一天时间,做什么要去爬山呢?这些读书人事就是多。”

刘鹏立刻解释道:“赵区长不是去游山玩水,他是想要去看看岛上的河流和地形状况,然后好安排人手修筑水塘,避免发生水荒。毕竟继续招募人手扩建港区的话,最起码要保证淡水。”

刘香沉默了一阵,就挥了挥手说道:“这位赵区长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用度方面5000两以下都可以满足他。他是海道副使赵万盛的从弟,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切不可同他起什么矛盾。他要出去巡视,也多派人手,不要让他在这里出事,否则我们不好同赵大人交待。”

刘香交待了弟弟许久,太阳也高高挂起了,他才走上了自己的座船,对着码头上送行的亲族、部属挥手告别,带着船队驶向了海湾的出口。

而在沈阳,后金国二贝勒阿敏正在自己的府邸中,同固三泰、瑚什布两人商议事情。

固三泰是努尔哈赤的女婿,同阿敏私交最好,而瑚什布是阿敏一手提拔的亲信将领。这两人也是镶蓝旗中,仅次于阿敏的实权人物。

自从那天和杨镐吃酒不欢而散之后,阿敏心里总感觉有根刺,他始终不认为一向表现厚道的黄台吉,会对自己下手。

因为当初正是黄台吉从努尔哈赤手中救下了他,因此他对于黄台吉也一向比较信任。

虽然在四大贝勒中,他选择支持了三贝勒莽古尔泰,但这是为了抗衡实力最为强大的大贝勒代善。而黄台吉私下里,也表示过谅解他的这种选择。

更何况就算他是四大贝勒之一,也没有登上后金大汗的机会,因为他的父亲是努尔哈齐,而不是努尔哈赤。

阿敏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实现他父亲生前的理想,把镶蓝旗拉出去,自成一国而已。

所以阿敏自认,黄台吉就算要拿四大贝勒开刀,首先也不会选他,因为他对于黄台吉毫无威胁。

明国使臣杨镐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的对他进行了拙劣的挑拨离间之策,虽然这让阿敏感到很愤怒,因为他觉得杨镐完全是在鄙视自己的智商。

不过拂袖而去的阿敏返回府中冷静下来后,心里也不由有些嘀咕了起来。去年他出征朝鲜,原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留在朝鲜取而代之,自己过一过朝鲜王的瘾头。

但是因为阿济格、岳托两人的带头反对,并带着手下的军队先行撤离,导致了他麾下的镶蓝旗成了孤军,被毛文龙伏击损失惨重。

返回沈阳之后,他看上的一名朝鲜美女,也没有被黄台吉赏赐下来,他去讨要,黄台吉也不给,这让他对黄台吉起了一点芥蒂,也在众人面前抱怨过数次。

但是阿敏始终认为这些不过是小节而已,黄台吉不会因为这些琐事而想要除掉自己的。

不过阿敏还是忍不住召集了自己的亲信,决定试探下黄台吉的真心,也好打打杨镐的脸。

镶蓝旗去岁征朝鲜,虽然当时缴获的财物不少,但是因为阿敏有留在朝鲜称王的意思,所以没有及时运回沈阳。

当遇到毛文龙带队出击之后,大部分财物都便宜了明军,且镶蓝旗还折损了不少人手。

财物什么的,凭借着以往从明人那里掠夺来的积蓄,他还并不觉得短缺。倒是镶蓝旗征朝时折损的人手,导致本旗实力大损,已经让他这个四大贝勒的名号有些名不符实起来了。

满洲八旗想要补充兵丁,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去讨伐野人女真,把那些未开化的野人部落,转化为本族的人口。

这些生活在东北山林中的部族,虽然还处在使用石矛骨箭的原始状态。但是在东北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活下来的他们,性情质朴,吃苦耐劳,身体素质也相当不错,只要稍稍操练一番就是很好的士兵。

因此阿敏派人向黄台吉通报,言野人女真通古索尔和部袭击了建州女真的边寨,因此他想要带兵去征讨通古索尔和部,以震慑野人女真,保护自家的边寨。

然而黄台吉迟迟拖延不给他答复,直到击破了蒙古多罗特部,俘获了1万2千人口,准备回师沈阳时,才派人告诉他,不许他出兵。

黄台吉大胜察哈尔蒙古部的战绩,又完全消灭了辽河套草原上的蒙古敌对部落,令后金终于获得了一个安全的战略姿态,这让他的声望一下凌驾于其他三大贝勒之上。

在这种时刻,阿敏自然不敢违抗黄台吉的命令。四月初,黄台吉帅军抵达沈阳,阿敏等三贝勒率群臣郊迎,同黄台吉行了抱见礼。

就在郊迎的时刻,黄台吉当着众人的面,以弟弟多尔衮、多铎从征有功,赐多尔衮号墨尔根戴青,多铎号额尔克楚虎尔。不久又册封多尔衮为固山贝勒。

被杨镐点醒之后的阿敏,终于感觉到有些异样的味道了。之后,黄台吉又令三贝勒莽古尔泰征讨通古索尔和部,还想要调瑚什布协助。

已经回过味来的阿敏,立刻让瑚什布以生病为由辞去了这场出征,而他调出的兵力也减少了一半。

对莽古尔泰来说倒是求之不得的事,毕竟战争得到的缴获,是按照出兵牛录进行分配的。

阿敏虽然嗅到,黄台吉抬高多尔衮兄弟的地位,是想要借此打压他们三大贝勒的势力。

但是他完全想不出如何对付这个局面,毕竟代善和莽古尔泰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两人根本不能握手言和。而光光依靠两蓝旗的力量,是无法对抗其他六旗的压迫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一些危机感了。阿敏原本智商就不低,只不过以往被他和黄台吉之间的兄弟之情所蒙蔽了而已。

当他抛去了不必要的情感,纯粹以理智进行推演,他立刻发觉,黄台吉的确是要对三大贝勒下手了,而且首先就是要拿他开刀。

原本黄台吉接任大汗的位置,设立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模式,主要还是为了平衡后金内部的权力,不至于彻底分裂。

黄台吉和代善的结盟,是为了抗衡他和莽古尔泰的两蓝旗。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黄台吉也要借助两蓝旗来牵制代善。

但是现在黄台吉扶植多尔衮兄弟,说明他已经成功拉拢到了两白旗。这样一来,他就不再需要两蓝旗来牵制代善,反而要借此机会把两蓝旗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了。

他既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手上的镶蓝旗又在去年征朝鲜时实力大损,先拿下他的镶蓝旗,无疑是最自然不过的。

没有了镶蓝旗的支持,势单力孤的莽古尔泰就更抵御不了黄台吉的攻击了。夺取了两蓝旗后,再加上黄台吉自领的两黄旗,代善的两红旗除了俯首称臣之外,绝不会有其他出路。

如此一来,黄台吉就能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汗,而四大贝勒执政也就成为一段历史了。

阿敏想明白了一切,但是他想不出如何破除这个局面。固三泰、瑚什布两人虽然在战场上勇猛无比,但是让他们出谋划策,那就是问道于盲了。

而且,虽然两人是他的亲信,但是阿敏也不敢把自己思考出来的东西全部告诉两人。

要是知道他面对的是无解的死局,谁知道这两人会不会立刻抛弃他,转而向黄台吉宣誓效忠去。

阿敏少年时已经见过了,当他父兄落入困境时,那些曾经对他父亲宣誓效忠的部族将领,是如何一个个背弃了他们,转而投向了努尔哈赤。

阿敏非常想要从杨镐那里获得一点提示,他自认自己再不济也还是后金的四大贝勒,只要他表现出一点倾向于明国的意思,这些明国人还不舔着脸跑过来支持他。

那么到时不管是,恢复了实力后同黄台吉继续分庭抗礼,继续当他的后金国二贝勒,还是见机不妙,逃到明国去,都是一个出路。

然而,自从黄台吉回京之后,杨镐再不愿意同他单独会面,这种大反常规的做法,迅速打破了阿敏待价而沽的心态。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8章 打猎

阿敏再次恼火的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巍然不动的固三泰、瑚什布两人。这两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给他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只知道一个劲的劝说他,不要试图脱离后金国。

这让阿敏心里也微微迟疑了起来,若是连固三泰、瑚什布两人都不愿意脱离后金,建立镶蓝旗自己的国度,那么旗下的那些兵将们,又会有多少人会跟随他离开沈阳。

固三泰、瑚什布两人支持他的目的,最多也就是保持镶蓝旗的独立性,并在后金国有左右朝堂的能力。他们从没有想过,要彻底脱离后金国,从八旗中独立出去。

阿敏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去年出征朝鲜,刚进入朝鲜时大家奋勇作战,连克城池,连毛文龙控制的铁山城都打下来了。

但是当他告诉本旗想要留在朝鲜之后,军队就士气涣散,毫无战意,也因此毛文龙带着岛兵上岸时,本旗军队遇挫之后,就向着鸭绿江一路狂奔而去。

感情一直以来,把镶蓝旗变成第二个后金国的想法,只存在于他的脑子里啊。这些本旗的旗丁,已经开始习惯于平时被尼堪侍候的优越生活,厌恶再披荆斩棘的从头建设自己的家园了。

当阿敏在埋怨这些部下忘记了父祖创业时的艰苦时,他已经全然忘记了,作为镶蓝旗的旗主,他才是旗内最大的奴隶主,为他在农庄里耕作田地和生产器具的尼堪,足有数千人之多。

阿敏终于忍耐不住了,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着固三泰、瑚什布两人说道:“算了,今天就议到这里吧,你们都先回去再好好想想,怎么对付四贝勒削弱我们镶蓝旗的手段。本旗要是继续衰落下去,我们大家谁也讨不了好。”

固三泰、瑚什布连声应是,然后如蒙大赦一般,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阿敏的书房。

看着两人离去之后,阿敏才颓然坐了下来,而一直站在边上旁听的长子爱尔礼,这才小心的对着父亲说道:“阿玛,要不然我们干脆向大汗彻底投诚,以大汗的为人,应当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吧。”

阿敏立刻训斥道:“你是不是喝了黄台吉的**汤了?黄台吉是什么人,我还不比你清楚?

当初大妃阿巴亥苦苦哀求,愿意不涉朝政,只想诸王饶她一命。大贝勒和我都有所心软,但是黄台吉却坚持不允,还亲自用弓弦绞死了大妃。

黄台吉看似外表仁厚,但是内心却阴险歹毒。我若是一开始就支持他登上大汗之位,也许他还能放我一马。但是到了今天,在难以为继的状况下去向他投诚。

他不但不会放过我,恐怕还会加快脚步对付我,吞下整个镶蓝旗而后快。”

在阿敏的训斥下,爱尔礼顿时放弃了自己的一点想法。而阿敏训斥完毕之后,才开口说道:“这些天来,我们同明国的贸易怎么样了?”

被阿敏训斥的噤若寒蝉的爱尔礼,这才喘了口大气出声说道:“徐藩已经往来锦州两趟,运回的布匹、绸缎价值近3万余两,这些货物在沈阳价值翻了几乎一到二倍。

不过按照阿玛的命令,大部分的布匹、绸缎都被分给了旗下各牛录,因此我们并没有什么收益…”

阿敏马上打断了他问道:“现在本旗的旗丁们,对我还有什么怨言吗?”

“那倒是没有了,拿到布匹、绸缎的各牛录,都对阿玛歌功颂德,还送来了不少土产。几位牛录额真还希望前来拜见阿玛,要向阿玛进行拜谢。”

“拜谢这件事,你安排时间就是了。让徐藩继续安排车队,加大去锦州易货的数量。黄台吉击垮了察哈尔部留守在辽河套上部族,带回了不少牛羊马匹还有人口。

现在市面上牛羊贱而布匹、粮食等物腾贵,粮食贸易一向掌握在黄台吉手上,我们插手不了。但是布匹和其他物资,并不在限制之内。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好好赚上一笔,也好弥补去年的损失。”阿敏对着儿子吩咐道。

爱尔礼却没有立即回应,他踌躇了一下后,才对着阿敏说道:“阿玛,我们同锦州的贸易往来,恐怕遇到了些问题。南蛮子喜欢的人参和上好的皮毛,我们并没有这么多。

本旗这两年都忙于打仗,根本派不出人手去挖参打猎。上好的人参和皮毛都在海西女真手中,但是这条商道却是被大贝勒和大汗的人控制着,他们通过山西商人转运到明国内地牟取暴利,我们根本插不进手。

我们手中的人参和皮毛存货,最多也就再支持个3-5次而已。至于牛、羊、马匹等大牲口,大汗已经再次重申不许私下贩卖给明国。儿子怀疑,我们同锦州的贸易已经被大汗侦知了。”

阿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沉默了半响才说道:“锦州那里怎么说?”

爱尔礼小心的回道:“锦州那边已经说了,不管我们是拿出货物还是金银,他们都很乐意接受。”

阿敏突然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有些恼怒的说道:“老子哪来这么多金、银去买他们的货,这些南蛮子还真是些爱财如命的土财主。那黄台吉果然不是好东西,老子替旗丁换些生活用品,他也要横插一脚。”

发泄般的咒骂了一通,阿敏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这才对着儿子说道:“你派人送信给明国的使臣,就说明天我邀请他出城打猎去…”

沈阳城东北部草原和丘陵杂错,之后便是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山峰。这个区域内河流、湖泊密布,因此风景极为秀丽。

自从女真入主沈阳之后,就把这片草场当做了放牧和围猎的区域,禁止汉人在此地进行耕作。

作为一个渔猎民族,女真人一般都禁止在春天进行打猎,好让这些动物有交配繁衍后代的时间。

不过当女真从山林中搬迁到城市之后,打猎不再是获取食物的一种方式,而是变成了培养族中子弟军事素养的一种军事训练活动。

因此以往的一些狩猎习惯也渐渐被放弃了,一些把狩猎视为消遣活动的女真贵族,已经不怎么在乎春季不猎的习俗了。

特别是春天骑马游行在如织锦地毯一般的草原上,特别让人赏心悦目,能不能猎到猎物,显得就不是这么重要了。

从噪杂的沈阳城跑到让人心旷神怡,满是五颜六色野花的草原上,让杨镐也不由神清气爽了起来。

出行时一向喜欢讲究排场的阿敏,今天却穿着一身朴素的猎装,非常低调的带着两个儿子和3、40名家丁就出来了,而杨镐身边也只带着两名家仆和两名侍卫。

这么一只简单朴素的队伍,显然及不上阿敏的地位,但是也格外的不引人注意。

不过这样的队伍,也就围猎不了多大区域的猎物,只能凭借运气行事。且阿敏今天也没把心思放在狩猎上,一行人到了中午,也就猎到了三只黄羊和十多只野兔而已。

当他远远的看到了一条河流,阿敏就吩咐自己的家丁在河岸边的平地上扎营,然后洗剥猎物,生火做饭,准备停下在此进餐休息。

阿敏的家丁在岸边找了一块空地,快速的踩平了一快草地出来,然后从驮马上取下了餐具、马扎,简单的弄出了一个临时休息的场地。

当阿敏邀请杨镐坐下后,他的家丁便半带客气半带强迫的,拦住了杨镐的随从,要求他们去弄些柴火来。

很快,在杨镐和阿敏两人附近变的空无一人了。杨镐还没有反应过来,阿敏已经对着他拱手说道:“请杨经略安心,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要同大人你好好谈谈,不想被闲杂人等打搅而已。”

杨镐颇为不悦的说道:“二贝勒有什么事不能在城里说的,非要把老夫弄到这荒郊野外来说话?老夫身为大明使者,和二贝勒这样单独见面,恐怕对你对老夫,都不是什么好事。”

阿敏不由反驳道:“大人你身为大明使者,难道不是首先应该为大明着想吗?我数次想要同你单独谈谈,但是你却屡屡拒绝我。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在酒楼中挑拨我同黄台吉之间的关系呢?”

杨镐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如果二贝勒是为了酒楼中,老夫的几句酒话而感到苦恼,那么老夫倒是可以向二贝勒你郑重道歉,你可以当老夫当初什么都没说过。”

阿敏顿时有些目瞪口呆,他的脸色变得又红又白,好一阵才气急败坏的说道:“杨大人,你这是在耍我吗?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想要同你们明国修好,但是你现在却说自己没那个意思。你就不怕,我出手阻拦和谈,让你们白走沈阳这一趟?”

杨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才叹气的说道:“老夫在沈阳待了这些日子之后,才发现后金同明国能不能谈和,不在于众人的意思,而只在于大汗一人。

大汗如果想和,我们两国之间就可以消弭战火,但是大汗若是不想和,就算三大贝勒都想要和,这和谈也一样谈不下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19章 出谋

阿敏的心里先是一窒,但是立刻拉下脸说道:“杨大人,你这话说的也未免太夸张了。就算黄台吉击破察哈尔一部,把林丹汗赶出了辽河套草原,现在威望大盛。

但我大金四大贝勒共治朝政的的局面,也不是他能够轻易动摇的。再说了,大人可知道,你在和谈中迟迟不肯退让,早就让我大金国诸贝勒、诸贝子不满了。

我女真不少年轻子弟,在议事时谈及议和,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他们认为明国同我大金作战,都是连战连败,就这种战绩还有什么资格谈议和的条件?

我大金西征朝鲜,东破蒙古察哈尔部,昔日三面受敌的危局已去,如果明国不肯谈和,那么我大金军正好全力南下,和明军较量一番。杨大人你不肯在谈判桌上拿出来的东西,那我们就自己去取好了。”

阿敏*裸的威胁,顿时让杨镐心里颇为恼火,但是他却发作不得,因为阿敏说的确实是大实话。

他刚到沈阳的时候,由于后金还有西面察哈尔蒙古部的威胁,因此虽然后金在同明军的几次战争中都获得了胜利,但是这些后金将领还是对他保持了足够的尊敬。

然而,谁也没想到,同努尔哈赤纠缠了十几年的林丹汗,居然会放弃自己的大本营西迁了。而他所留下的驻守部落,也被黄台吉一举剿灭了。

短短2个多月的时间,后金国的战略态势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时沈阳城内的女真各部亲贵终于确认,后金国在辽东地区的统治将会稳固下来了,他们不必再担忧,会被赶出沈阳城,回到山林里当野人去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战略形势的变化,让金国的女真将领们,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将领们,让他们的自信心膨胀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沈阳城内充斥着这些年轻人狂妄的声音,他们叫嚷着要打到锦州,攻下宁远,一直把战线推到山海关之下,让山海关成为两国的边境线,从此关外属于后金,而关内属于大明。

在这种叫嚣声中,之前后金国内主张和谈的声音,突然就变的微不可闻了。

对于眼下的这个局面,杨镐也感觉无可奈何,他实在没料到,号称蒙古大汗的正统继承者,林丹汗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根据地,把肥沃的辽河套草原拱手让给了后金。

原本在和谈中变得有些软弱的后金官员,在这种形势下也重新变得强硬了起来,这让一直坚持不赔款、不割地立场的杨镐也有些迟疑了起来。

如果不是崇祯派回来的锦衣卫,再次向他重申了皇帝的立场,也许他就直的想要退一步了。

让杨镐感到焦虑的,不仅仅是后金击败了蒙古察哈尔部,还包括在后金的士兵身上,他还看到了一种张扬和无所畏惧的乐观精神。

这种朝气蓬勃的士气,他在明军身上已经很久没见了。大约当年李成梁手下的家丁身上有过,但是现在的辽东军身上,他确实没有看到过。

所以阿敏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是杨镐知道这是一句实话。带着击破蒙古察哈尔部的气势,后金真的出兵锦州的话,很难说锦州还能不能保得住。

不过他很快就按捺住了之间的怒火,反复思考了一会,才对着阿敏说道:“二贝勒说的不错,如果和谈不成,了不起你我两国之间再起刀兵就是了。

至于说金国想要用武力获取些什么,不妨就试试好了。我大明最糟糕的结局,也不过就是丢失关外之地。但是二贝勒你又能从这场战争中获得些什么呢?”

阿敏为之气结,不过虽然杨镐不受自己的威胁,不愿意主动向他求援,他却不能装出无所谓的态度。

当初他看着努尔哈赤斩杀了自己的父兄,还能跟在这位伯父的身边安然长大,并拿回了父亲名下的镶蓝旗,就说明了他不是一个刚勇不屈之人。

只要能活下去,他并不介意向任何人低头。既然杨镐不主动拉拢他,那么他就主动挑明了好了。

阿敏只是想了片刻,就下了决断,他放低身段说道:“事实上,现在大金国内真心想要议和的,只是我一人而已。

自从黄台吉击破蒙古察哈尔部之后,就算是原本支持议和的人,现在也大多犹豫不决了。

如果大人你不能给我一些支持的话,恐怕这场和谈就真的要破裂了。如果大金同明国再度开战,得到好处的不过是黄台吉,对大明,对我,都是一个坏消息。”

杨镐犹豫了下,终于诚恳的说道:“那么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支持呢?”

阿敏双手扶着膝盖,表情认真的说道:“布匹、绸缎、铠甲、兵仗、箭矢…”

听着阿敏一口气报出来的这些物资的数量,杨镐半张着嘴,表情看上去受到了惊吓。

“二贝勒这是打算同谁开战吗?这样数量的物资,就算是对我大明而言,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与其把这些财物交给你,难道还不能再加上一点,促成正式的和议不是更好吗?”

阿敏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由更为露骨的说道:“就算是要议和,如果大金的朝堂上没有一个心向明国之人,这场和平又能持续多久?难道大人就不担心,到时交出了财物,却依旧得不到和平吗?”

杨镐毫不留情的说道:“那么谁来保证,我们满足了二贝勒你的需求之后,你会站在大明这边呢?”

阿敏注视着杨镐的双眼,坚持道:“明国富有天下,难道连这点财物都赌不起吗?从天命汗起兵开始,明国就一直在拉拢我大金的将领,不惜许以高官厚禄。我身为大金的二贝勒,难道还不值这点财物吗?”

杨镐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如果二贝勒现在就起兵归顺我大明,这些财物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二贝勒觉得有可能吗?”

阿敏自然是不肯的,他现在还没把握带走整只镶蓝旗,如果只是带着一部分部众逃往明国,那就有可能被明国出卖。明国在对待没有实力的归顺人士上,名声可是一向不好。

到时候,如果黄台吉起兵侵犯明国,那么明国很有可能就会把他交出去。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阿敏是不会轻易投入明国,成为受明国控制的人质的。

看着阿敏沉默不语,杨镐才继续说道:“而且就算我答应了二贝勒的请求,财物还好说,铠甲兵器又怎么运的过来呢?

更何况,陛下也不会允许,这等军国之器运出国境,要是这些铠甲兵器落在了其他人手上,岂不是变成了资敌的行为?”

阿敏原本只是漫天开价而已,他担忧的是杨镐根本不还价,既然杨镐愿意压价,那么他自然大为振奋的说道:“如果不能给予兵甲,那么还请多给予些财物,也好让我为大人说服其他人,尽快促成两国之间的和谈。”

杨镐看了一眼阿敏,才摇着头说道:“我第一天抵达沈阳时就说过,大明是不会用金钱来收买和平的。而且,二贝勒拿着金钱又能收买谁呢?”

阿敏下意识的说道:“自然是同我交好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我和他交情颇深…”

杨镐叹了口气说道:“二贝勒难道忘记了我之前说的话了吗?你再结交三贝勒,也挽回不了你现在的局面。大明虽然富有,但是也不会拿钱去打水漂的。”

阿敏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杨大人未免说的过于夸张了,现在大金国内,能和我联手的只有这位三贝勒了…”

阿敏天天想着这些事情,因此不由脱口而出,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困境,他刚一出口便知不好,然而杨镐已经听见了。

出乎阿敏的意料之外,杨镐并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也并没有因此对他冷淡下来。

杨镐只是很平静的对他说道:“就算两蓝旗联合起来,你们的力量也不足以左右朝局的意向,反而二贝勒你的处境将会更为艰难。如果两蓝旗联合起来都不能自保,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联合下去呢?”

阿敏下意识的向杨镐请教道:“但是不联合莽古尔泰,我镶蓝旗岂不是更是势单力孤了吗?”

杨镐抚摸着自己的胡子,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老实说,老夫虽然在沈阳待了没多久,但是就老夫听到的传闻看来。在后金这盘大局之中,二贝勒你已经陷入了死局。

你和三贝勒的联合,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阿敏贝勒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阿敏再次沉默了许久,良久之后才恭恭敬敬的向杨镐作揖说道:“还请经略大人为我指点迷津,如何破除此局?我阿敏日后一定会有所回报。”

杨镐身体向前倾了倾,靠近了些阿敏,压低声音说道:“老夫只是提供个建议,听不听全在于你自己。老实说,老夫这个建议也未必能解开你眼下的困境。”

阿敏这时候却很有决断,他毫不迟疑的说道:“不管经略大人的建议可不可行,我也绝对不会埋怨大人的,还请大人明示。”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0章 殿试

亲自查阅了参加殿试的准进士们写下的上京途中见闻录,崇祯居然发现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

在一干准进士之中,自然是以宋应星写的途中见闻录最有知识性,而另一位叫做宋应升的,写的最为贴近小民的生活。

在王徵、范景文提交的进士名次榜单上,毫不意外这两人的名次都落在了最后。显然两人的八股写的并不出色,不过崇祯对此却很理解,毕竟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宋应星并没有考中过进士。

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出现在殿试的名单内,但是籍贯江西,年龄40多岁,显然应该是那位?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本人。

王徵、范景文两人送上金榜名单的时候,正好见到皇帝拿着一份文章心无旁骛的看着。

王徵、范景文随后就看到,在皇帝身后的屏风上面,记录着三排名字,最上方只有两个名字并排写着。

范景文目光轻轻扫过,就发觉这些名字都是本届进士科的新晋进士。不过整个屏风上面的名字数量还不足百人,且名字的排列次序同他们递交上去的金榜名单次序,完全是大相径庭。

范景文心中顿时大为紧张了起来,虽然皇帝有调整榜单名次的权力,但是这次会试和殿试却和以往不同。

本次会试有一半的名额是分省选拔,另外一半名额才是按照文章好坏进行定夺。因此本届会试合格的,进士们的文字水准参差不齐。

到了殿试时才重新排列了名次,如果皇帝对于金榜名单次序做大范围的变更的话,当这些新科进士的文章流传出去,恐怕是无法让士子心服的。

正当范景文仔细思考着,一会皇帝提出变更名次时,他要如何进行劝谏时,崇祯终于看完了手中的文章,抬起头来了。

“原来王卿、范卿两位都到了啊,朕看文章有些入迷,都没觉察到呢。吕琦给他们赐座。”

王徵、范景文向皇帝谢恩之后,就奉上了他们拟好的金榜名单,还有前20人的卷子。

朱由检粗略的翻了翻卷子,然后又看了看榜单,找到了宋应星、宋应升两人的名字后,就把榜单交给了王承恩,让他对一对屏风上的名字是否都在榜单之内。

范景文看到这一幕,思索了片刻,就横下心向崇祯劝谏道:“陛下,本朝取士,向以文字论高下。臣虽然不知陛下在屏风上的这些名字是如何拣选出来的,但是臣请陛下修改进士名次时,勿要偏离文字水准太远。”

朱由检忙不在乎的对他回道:“朕不会去修改你们送上来的名单次序,朕只是想要确认下,他们这些人是不是都在名单之中。金榜上的名次,对于某些人来说大约很重要,但是在朕心里却并不如此,所以朕不会去打破某些人的梦想。”

崇祯正说着,王承恩已经把手上的榜单核对完毕,交还给了他。朱由检示意吕琦拿来了玉玺,在金榜名单上盖了下去,然后交还给了范景文。

当王徵、范景文从乾清宫出来时,他们花费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崇祯元年的抡才大典到此就算是结束了,事情办的如此顺利,王徵是满怀喜悦,他终于可以再次回到科学院去做他的研究去了,但是范景文却有些心事重重了。

他们两人刚刚离开,朱由检便对着王承恩吩咐道:“通知蕺山先生准备一下,所有的新科进士都进入中央官校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学习如何处理政事、写作公文等。

六部及顺天府、宛平、大兴县,都要抽调官员为这些进士上一堂课。此外让中央官校对这些进士的上课表现进行记录,送吏部进行存档,作为分配职位时的参考。”

王承恩点头应是,就想要出门去传达皇帝的命令时,朱由检再次叫住了他说道:“恩荣宴之后,替朕安排个时间,朕要见见宋应星、宋应升两人…”

崇禎元年戊辰科一甲三人是刘若宰、何瑞征、管绍宁,二甲头名是庄应会,本科共取士353人。

虽然一些江南士子对新科考方式感到不满,但是其他各省士子却大为支持科举分省名额制度,且一甲三人的文章的确压倒了众人,这让非议本届科举的声音少了不少。

殿试的第二日就是公布金榜的日子,第三日则是在礼部举行恩荣宴。

按照往年惯例,殿试传胪后三日,还要进行一次朝考,朝考分一、二、三等。以作为选庶吉士和授与官职的依据。

然而,今年的朝考却被取消了。而是改成了三个月的官校培训,学习如何做官。

对于这种改革,大部分士子都比较欢迎。一方面一些不是官宦家庭出身的士子,需要通过这种学习,吸收如何处理政事的经验,而不是去自行摸索。

另一方面,朝考和之前的考试严格程度不同,有关系有门路的进士,往往可以获取更好的位置,而一些平民出身的进士则被分配到了穷山恶水的地方去当县官。

因此,皇帝制定的这条新规则,波澜不惊的就被新进士们接受了。

而崇祯在武英殿内召见了宋应星、宋应升两兄弟后,才知道这两人居然还是亲兄弟,同两人聊了一个下午之后,崇祯心里大为高兴。

兄长宋应升熟悉于人情世故,同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腐儒不同。他也不排斥商业和手工业,且反对江南书院那种夸夸其谈的治学方式。同他弟弟宋应星一样,也是一个讲究学以致用的儒者。

而宋应星虽然处事并不如其兄圆滑,但是对于各种手工业技术、农业种植技术和自然科学上的研究,却远不是宋应升所能企及的。

见过了宋家兄弟之后,崇祯思虑了许久,终于想好了要如何安排使用这两兄弟。

而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沈培终于抵达了京城。这位崇明沈家海外贸易的主事者,虽然一生之中见过了无数的惊涛骇浪,但是同大明皇帝谈生意,这还是第一次。

就算是一向胆大的他,入住了京城会同馆之后,也变得有些惶恐了起来。

他在会同馆并没有住上几天,就被皇帝所召见了,召见的地点并不在宫内,而是在北京图书馆内的同文馆中。

在同文馆内的一间花厅内,沈培在一名太监的带领下,终于见到了大明皇帝。和他想象中的不同,他所见到的皇帝本人,似乎比他的年龄更为成熟一些。

按照路上太监的提点,沈培五体投地的趴在了崇祯面前,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唯恐冒犯了皇帝。

崇祯低头看了看,便温和的说道:“你就是沈廷扬的五叔公啊,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坐下说话吧。”

沈培头也不敢抬的说道:“小民不敢冒犯天颜,请陛下训示,小民洗耳恭听。”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人倒也有趣,没见到朕的时候,你还要同朕讨价还价,怎么见了面,就改口让朕训话了?

你还是起来坐下,好生说话。这里是同文馆,不是宫内。朕今天就想要同你谈些生意,不讲其他事情…”

在崇祯的好言劝慰之下,沈培终于战战兢兢的起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但是他也只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不敢完全放心的坐下去。

朱由检并没有在继续说什么,而是询问了些关于沈培在海外经商时的一些经历。

皇帝聊家常一样的问话,终于让沈培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下来。而崇祯从他口中,也了解了不少关于海外贸易及东南亚的风土人情。

聊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突然若有所思的对他说道:“你去过东南亚这么多地方,又通晓这么多不同的风土人情,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把自己的经历都写下来,写成一本书让我大明百姓了解下海外的情况?”

沈培眨了眨有些混浊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回陛下,小民不过是一个粗通文墨的商人,如何写得出这种文章,那是读书人才能干的。而且这种海外经商的粗鄙之事,又有什么人愿意去看呢?”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海外经商可不是什么粗鄙之事,你们拿着中国制作出来的东西,从海外换回中国所需要的资源,又给朝廷上缴税赋,以造福于人民,这是有利于国家的好事。

你把自己在海外经商时的经历写下来,一来可以让大明百姓开拓见闻,二来也可以让那些想要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们少走些歪路,又怎么会没人看呢?

朕以为,只要你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详细的记录下来,就已经是一本很精彩的书籍了,至于文字方面,完全可以找人润色一二。你若是能写出这样一本书,朕让这图书馆首先收藏一套,你觉得怎么样?”

崇祯的建议顿时让沈培心动了,江南商人最为好名,为了一篇墓志铭,甚至不惜花数千两白银,请求名士写上一篇。

能够留下一套写着自己名字的书籍,在这座皇帝修建的图书馆内,这无疑让沈培有些激动了起来。

“若是小民完成此书,是不是能请陛下写上一篇小序?”沈培有些贪心的问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1章 东南亚的局势

对于沈培的问题,朱由检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便说道:“当然没有问题,你每写上一段就可以寄给我,一会王承恩会告诉你怎么寄信给我。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你想要做的军火生意吧。”

谈到生意,沈培顿时就比较活跃了起来。他以流利的话语讲述了自己的计划,显然这个计划在他脑子里已经运行了无数遍了,连大部分计划的细节他都已经想好了。

从沈培口中,崇祯了解到,现在的东南亚正处于一个势力交替的时代。荷兰人同爪哇王国、万丹王国争夺对于香料群岛的控制权。

马六甲海峡出口的柔佛王国,正在同荷兰人联手攻击葡萄牙人控制的马六甲城。

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同摩洛海盗正在激烈交锋,此外西班牙人还受到了棉兰老岛和苏禄群岛*势力的扰袭。

而在大陆上的东南亚地区,越南正处于后黎朝时期,国内形成了南北朝对立的局面,阮福源以顺广为中心建立的南方割据势力,拒绝服从北方被郑氏挟持的中央政府的命令。

阮福源自称仁国公,他招募葡萄牙商人建立了商业港口费福,把它发展成为了东南亚极为出色的贸易港。

他还从葡萄牙人手中购买欧洲的先进大炮,学习欧洲船舶的制作方法,还在葡萄牙工程师的协助下,开始了自己生产西洋铜炮。这个被成为广南国的越南南方割据势力,开始迅速的强盛了起来。

阮福源除了积极抵抗北方郑氏的入侵外,还不断的蚕食占城、真腊等周边国家的土地。比如他将女儿阮氏玉嫁给了真腊国王吉·哲塔二世,从而取得了在西贡建立城镇的权力等。

北方的郑梉挟持着黎神宗,掌握后黎朝的中央政权。为了消灭割据南方的阮氏政权,去年郑梉带着黎神宗南征,同阮福源打了4个月的战争。但是在阮福源修建的城墙和大炮下,终于还是无功而返。

而越南除了这两个政权之外,还有一个盘踞高平的莫朝,这个莫朝就是被后黎朝推翻的前越南政权。因为得到了明朝的支持,所以郑氏也只能容忍了他割据高平继续生存下去。

不过1623年郑氏内乱,莫敬宽趁机率军南伐,并煽动国内各地方势力起兵叛乱,可是他兵至嘉林县时却被郑梉击败了。

于是在1625年,郑梉便派遣郑桥率兵进行报复,郑兵攻陷高平,擒杀了莫氏一族大部分人。只逃走了莫敬宽与次子莫敬完。在明朝的压力下,后黎朝封之为太尉、通国公,准许他回到高平,但是莫氏从此再无实力了。

在马六甲和真腊国之间的暹罗国,正处于阿瑜陀耶王朝的统治之下,本代暹罗王的名字叫做嵩贪王。

暹罗国在三十多年之前击败了缅甸获得了独立,但是从欧洲来的殖民者却开始看上了这个富庶的国家。

1516年葡萄牙第一个和阿瑜陀耶王朝签订条约,规定葡萄牙人可以在阿瑜陀耶城、丹那沙林、墨吉、北大年、六坤等地居住、经商和传教。

1598年西班牙和泰国签订通商条约。1612年英国被允许在北大年开设商馆。1617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泰国签订了通商条约。

暹罗土地肥沃,阿瑜陀耶王朝对待华人也较为友善,因此在北大年的华人已经超过了数千人之多。

而阿瑜陀耶王朝也许存在着以华制夷的想法,这个国家喜欢找华人作为自己的贸易代理商,让他们处理本国同这些外国商人之间的贸易关系。

听完了沈培对东南亚目前形势的讲述之后,朱由检思考了许久之后,便开口对着他说道。

“朕可以允许你对这些地区进行军火贸易,但是这些军火贸易必须接受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的监控和审核,军火贸易利润的50%要上交给五军都督府,你愿意接受吗?”

沈培的心里顿时凉了一截,冒着这么大风险和投入进行军火贸易,什么都没有投入的皇帝居然要拿走一半的利润,他顿时就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了。

看着满心不甘愿,但又不敢直接拒绝自己的沈培,朱由检笑了笑,继续说道:“今后没有五军都督府的同意,任何人或是团体都不允许向国外贩运军火。

暂时性的,你将会是唯一一个拥有出口军火权限的大明商人。你出售军火的行为将不再是私人商业,而是受到国家保护的半官方许可的商业。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出售军火时遇到了什么麻烦,大明军队将会为你解决这个麻烦。任何敢于拖欠货款的个人或是国家,也将会由国家出面替你追索。

最后,朕会给你一个大明海外贸易巡视专员的身份,好让你更方便的同东南亚各国及欧洲在东南亚的殖民者打交道。”

原本低着头的沈培,听着崇祯述说的条件后,顿时不自觉的抬起了头来,他最后睁大了眼睛看着皇帝说道:“对于陛下的要求,小民毫无意见。”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军火生意的事情,我们先说到这里,接下去是关于龙江船厂的事,朕给沈廷扬的信件,他给你们说过了吗?”

沈培顿时恭敬的回道:“小民已经从他那里听闻了,这次上京时,其他几家参股船厂的家族,让我代表他们向陛下承诺,我们愿意接受董事会管理船厂的模式。

不过龙江船厂就在南京,陛下为何要把南京制造总局放到宝山和松江之间的地方呢?虽然附近有一个上海县城,但是县城之外现在就是一片稻田而已,要是重新修建港口、地基和房子,恐怕是一笔不小的投入。”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南京虽然有现成的港口、道路和房子可用,但是南京这地方毕竟是我大明的两京之一,龙蛇混杂。

如果今后龙江船厂、江南制造局出现了盈利时,恐怕那些南京的勋贵们,是不会看着眼前的肉不去咬上一口的。

朕毕竟是在北京而不是在南京,要是出了些什么事,朕也未必能够及时反应。

上海县现在虽然小,但是它地处江海要津,北面是长江,可以上通湖广。东西面的吴淞江和黄埔江,又下接太湖。地理位置可谓优越。

就算现在那里是一片稻田,今后也会变成一座比南京更为繁华的城市。且上海县人口不多,地方缙绅豪族也少,想要在这里收购土地,遇到的麻烦也会少上一些。

朕已经想过了,上海县改市之后,除了原来的上海县地区之外,宝山所和崇明岛也会一并纳入新的上海市,且上海市将会由朝廷直接管辖。”

沈培顿时不做声了,他之所以不想把江南制造局放在上海,就是因为崇明岛不属于上海县。

沈家作为外地人,在上海肯定会有所不便。但是现在既然皇帝把崇明和上海捆在了一起,他自然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更何况皇帝说的也不无道理,南京毕竟权贵众多,在他们面前,崇明沈家还真不算什么,若是最后真的被那个权贵盯上了,沈家还真要破财免灾了。

朱由检端起了茶准备送客时,他又想起了什么,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对着沈培说道:“你今天回去后休息一天,然后明日朕会让人带你去看看京城兵工厂的一些存货,你看看那些三眼快枪和旧*可以出售给那些岛上的土著吗?

兵工厂里还制作了不少新机器,到时你南下的时候带上几台和一些人手,就以他们为核心建立这个江南制造局好了。另外,过两天朕会让上海市的新县官和你碰碰面,你们两人要互相配合,早日把上海市这个贸易港给朕建起来…”

送走了沈培之后,朱由检起身就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朕决定了,你替朕同徐阁老说一声,让他把宋应升放到上海市知县的位置上去。”

王承恩赶紧回道:“臣知道了,臣这就去办。还有一事,臣要向陛下汇报。”

朱由检看着他问道:“什么事,你说。”

王承恩躬着身子小心的说道:“唐山冶铁厂的资金200万元,已经全部筹集妥当了。

现在有两件事要请陛下定夺,一个是唐山冶铁厂配套设施众多,需要一个负总责的主事者;二是铁厂的选址,究竟放在何处?”

朱由检想了想,便问道:“勘察队的地图发回来了吗?”

王承恩对着外边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句,让他拿过来一份已经准备好的图纸,然后亲自展开给皇帝看着说道:“详细的新式地图还没能完成,不过臣让他们准备了一幅简略图。”

朱由检看了一眼,发觉的确比之前的山水画地图要详尽多了,可惜勘察人员还是太少,他想要的等高线地图,现在还是无法完成。

“勘探师、工部官员和官营冶铁场的工匠们是什么意见?”朱由检一边努力辨认着地形,一边问道。

“勘探师觉得冶铁厂最好是放在距离铁矿近的地区,因为铁矿石用量大,就近运输方便。现在铁矿勘探出来的地方是遵化和蓟州镇附近的山区,而煤矿则是在开平中屯卫附近。

工部官员则认为放在遵化城最好,这里原本就有官营铁厂,打铁为生的人不少,现在恢复起来应当也不难。

官营冶铁场的工匠则认为铁厂应当设置在一个水运方便的地方,这样铁矿、煤炭可以方便的运输过来,制成的生铁也能方便的运出去,且铁厂用水也好解决。”王承恩一边记忆着着,一边回答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2章 河道里的囚徒

朱由检看着地图思考了许久后,才斟酌的说道:“遵化城的位置太过于靠近边境,离开煤矿产地也太远,不适宜作为冶铁厂的选址。

不过工部官员说的不错,这里的官营铁厂虽然废除了,但是打铁为生的人并不少,恢复生产是最快的地方。

在新的冶铁厂没有建立完成之前,可以在这里设置一个小厂,提供各种挖掘运河的工具,还有挖掘铁矿所需的各种铁料。

蓟州镇和开平中屯卫虽然都靠近河流,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连通的水道,往来不便。

所以首先要把蓟州镇边上的滦河,同过开平中屯卫附近的河流用运河连接起来,为了保证运河的航运蓄水,还要对这一地区的河流进行整治梳理,并修建水库。

朕要修建的不是一座冶铁厂,而是围绕着冶铁业的一座新城。既然是一座城市,就需要考虑粮食和生活燃料的获取问题,因此这座城市应当尽量靠近天津。”

朱由检目光寻找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指着开平中屯卫西南方的河流拐弯处说道:“让工部和勘察队去这个地区调查一下,是不是可以在这里修建一座新的冶铁城市,如果可以的话就把冶铁厂的基地放在这里,这座新城就叫做唐山好了。”

王承恩立刻记录了下来,然后小心的询问道:“那么宫内派谁去主持这座城市的修建呢?”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便说道:“又要修建运河,又要修建一座城市,这其中动员的人力不是一个小数目,需要同当地的士绅和官府进行配合。

让宫内的人出面主持,说不好会适得其反。宫中派出的人员只负责审核资金的使用状况,至于主事者…”

朱由检想了几个人的名字,又很快的被他自己否决掉了。最后他终于开口说道:“这次会试的主考官范景文,做事缜密周到。本次会试改革较为仓促,但是参加考试的士子并没有多少怨言,可见他安排会试的还是不错的。

就让他去主持挖掘运河,整治滦河水系,并修建唐山新城的计划好了。这两天安排个时间,让他来见朕一面。至于宫内的人选,你和王德化商议一下,举荐个人出来就是了。”

虽然不能让宫内完全获得对唐山铁厂的主导权力,但是王承恩也知道,他身边的人的确没有能力主持这么大的项目,强行揽过来只是自找苦吃而已。

王承恩正记录着皇帝的命令时,朱由检突然想起了一事,再次回头同他说道:“景德镇的督陶太监不是已经回京了吗?明日朕在武英殿召见他,听取他的汇报,到时让宋应星、宋应升兄弟也一起参与旁听…”

在京城以东,通州以北的温榆河的一段治理河道的工地上,数百名囚徒站在一个围堰中,挥舞着工具吃力的挖掘着河里的淤泥。

黑色而又韧性十足的淤泥,就像是一块块湿面团一样粘性十足,每铲出一块都费了齐祖光老大的劲头。

费力气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太阳一晒,这些淤泥散发出的臭味,能把人熏死。

10多块淤泥就能装满一个竹筐,在等着人手搬运这些淤泥时,齐祖光才能直起身子喘口气。距离他10来米距离的岸上,7、8名穿着黑衣的巡警正警惕着监视着他们干活。

他们这些刑部囚徒,还有那些被抓来劳教的游民,分布在这条河道的各个地方,干着清理淤泥、修筑河堤的活计,罪行重的干重活,罪行轻的则干些轻活。

每天将近10个小时的重体力劳动,让这些囚徒们连逃亡的力气都失去了。

而治理河道的食堂内提供的食物,虽然只有粗粮、陈米和一些加了重盐的菜叶汤,但是比起监狱中腐烂发霉的食物,和用未知生物的肉做成的汤,还是强上了不少的。

因此大部分囚徒和游民,都咬着牙齿忍受了下来。近一个月时间的劳动,大约只有少数人寻找机会逃亡了,但是成功逃亡的人却没有几个。

大部分人都在3天之内被抓了回来,在众人面前抽了一顿鞭子,就戴上了镣铐丢在车上运走了,据说这些人会被带去环境更为恶劣的矿洞,采集煤矿或是铁矿。

原本还跃跃欲试想要逃亡的囚徒们,顿时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在不见天日的矿洞里采矿,据说大部分囚徒都未必能见到明年的春天。

齐祖光虽然没有被吓到,但是他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之前并不完善的逃亡计划,想要准备的更为周详一些。

他拄着铁锹刚喘了几口气,一个满是泥痕的空竹筐就甩在了他面前,齐祖光默默的用手背擦去了溅落在脸上的泥迹,重新开始了铲泥巴的机械动作。

齐祖光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挥铲的动作,当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也开始麻木起来的时候,一阵敲击铁块的清脆声音从岸上传了下来。

齐祖光身边的囚徒们都松了口气,他们丢下了手中的工具,匆匆向着岸上涌去。和齐祖光同组的囚徒也招呼了他一声,让他一起上岸吃饭去。

齐祖光答应了一声,把手上的铁锹插入了淤泥中,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岸上走去了。

食堂就在河道工地边上的堤坝后面,是一个竹木搭建的半敞开的棚屋,棚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在棚子外面是一个长条状的石槽,从河道上来的囚徒们在石槽内洗净了手,就走入了食堂内准备开饭。

齐祖光刚刚在石槽内洗净手,还没等他直起身子,就听到食堂内突然传出了一阵噪杂的声音,很快一个不明物体向他飞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推开,但是很快他就把推开的动作变成了接住的动作。

一个娇小的女子被齐祖光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这名女子长的只能算是平常,但是一双眼睛却甚为生动。

看着女子脸色惨白的发不出声音,胸腹间的衣服上又印下了一个黑乎乎的脚印,显然是被人一脚踢出来的。

不待齐祖光放下她,一个身材中等的汉子捂着自己的耳朵,口中骂骂咧咧的走出了棚子。

“…不要脸的小娼妇,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你也不去外城打听打听,你家苟爷是好惹的吗…”

“你个杀千刀的,我妹妹在那?你今天要是不说出来,我就跟你拼命。”齐祖光怀中的女子似乎缓过了气来,挣扎着站到了地上,继续向着仇人冲了上去。

在这两人的对骂声中,齐祖光似乎听明白了。这怀中女子还有个妹妹,她们的父亲是个漕军,两人一年多前跟随父亲上京办差运漕粮。

却不料在通州时,两姐妹被这苟三的给拐了去。姿色较为平常的姐姐,被苟三卖到了京城外城的土窑子里去了,而年纪幼小且容貌出众的妹妹则不知被拐卖到何处去了。

皇帝陛下清理外城妓户,把这些土窑里的娼妓都释放为平民,大部分人都安排进了新开设的棉纺织工厂和其他作坊。

而这位叫做郭秀英的女子想要找回自己的妹妹,就求告差人做了一个替囚徒做饭的厨娘,在治河的各个工地轮换着,想要找到拐卖自己姐妹的人。

而今天刚刚换到这个工地的她,终于认出了苟三,不顾一切的上前质问苟三,才发生了这场争执。

郭秀英姐妹的遭遇,并没有获得边上囚徒们的同情。在他们眼中,拐卖女子作为娼妓,并不算什么罪过。他们反倒是觉得,两人之间的扭打,让他们可以看上一场好戏。

看着被苟三打倒在地,身子缩成一团,还是抱着苟三的腿不放的郭秀英。一直不想引人注目的齐祖光,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和齐祖光相比,身材显得颇为矮小的苟三显然不是对手,三两下之间就被打的口鼻喷血了。

不过作为京城的地头蛇,苟三并不是一个人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在这个工地上,他也有4、5名同伙。

看到苟三被殴打后,在他同伙的呼喊下,十多名被劳教的犯人,立刻拿着板凳和桌腿当做武器冲了出来,准备给齐祖光一个教训。

齐祖光正觉得不妙时,得到囚徒们斗殴消息的巡警们,已经全副武装的赶来了。

看着拿着刀枪气势汹汹压过来的巡警们,原本还在高声呼喝围观的囚徒们,顿时老实的蹲下了身体。

被打搅了吃饭的三队巡警,显然是被这些囚徒所激怒了。苟三和他的同伙还有齐祖光几人,当众被抽了10鞭子后,就被关进了棚子边上的站笼。

带队而来的巡警队长刘荣,怒气冲冲的对着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的囚徒喊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吃饭,那就别吃了。都给我滚回去干活,今天日落之前,每个人完成50筐淤泥的工作量,要是完不成连晚饭也免了。

至于这几个打架斗殴的,不许给他们食物和水,关到明天早上,送他们去西山砸石头去。”

苟三几人顿时大声求饶了起来,齐祖光也感到很懊恼,西山石灰厂砸石头,那可是比清理河道更为痛苦的地方。

苟三等人的求饶声,很快就被笼外的巡警用棍子打消失了。从锦衣卫中退役转任巡警的刘荣,显然对于这些囚徒毫无怜悯之心。

看着手下的巡警,把不甘愿的囚徒们赶回河道里。他正准备返回继续自己的午餐时,一个身影突然扑倒在了他脚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3章 出海

对于郭秀英为齐祖光的辩解,刘荣并不在意,他有些不耐烦的训斥道:“你这女子真是好不晓事,这里干活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罪囚,你以为他帮了你一次就是好人了…”

郭秀英抬起头看着刘荣再次恳求道:“就算他是罪囚,也是为了帮民妇才出的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否则民妇心中实在有愧…”

刘荣顿时有些想要发火了,如果不是这些被解救的娼妓,皇帝还专门安排了宫女进行照顾,他才不会搭理面前的这名女子。

他瞪起眼睛正想让她滚蛋时,却正好从郭秀英被撕开的领口看了下去,想不到面貌平常的郭秀英却有着一副极为出色的身材。

刘荣顿时感觉一股燥热从小腹升了上来,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了,毕竟看押这些囚犯清理河道,他也快20多天没有回城了。

刘荣口干舌燥的小声说道:“我的房间需要有人去清理下,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去,我会考虑放过那个罪囚。”

齐祖光努力的站直了身体,站笼的上端是枷,一个只能让人把头露在外面的刑具。他的脚下垫着一块砖,如果不小心掉下去,就会让他卡在枷上,活活吊死。

在他的边上,苟三等人也同样如此,不过他们脚下比他多了一块砖。原本剑拔弩张的众人,再没有什么精神对骂了,都在为自己的生命挣扎着。

齐祖光维持着身体平衡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撇到郭秀英在巡警的头目面前跪着恳求些什么。

两人交谈了一会,便向着远处丘陵上的木屋一前一后的走去了,女子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齐祖光心里顿时大骂着自己,果然是没事找事,帮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被春天的阳光晒的昏昏欲睡的齐祖光,感觉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一个盛满水的竹筒。

他费劲的把头向前凑去,想要喝上一口清水,结果竹筒居然向他嘴边靠近了。当甘甜的清水从他嘴角处滑落,他才发觉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慢慢一竹筒水灌下去之后,齐祖光才清醒了过来,他撇着眼看去,发觉换了一身衣服的郭秀英正拿着竹筒的把手,费劲的给他喂水。

“多谢姑娘了。”齐祖光喝完了一竹筒水后,才意犹未尽的对着女子感谢道。

“小娘子,发发善心,给我们也来上一点水喝,我们都快渴死了…”苟三的同伙看到女子的举动后,顿时开口向她哀求道。

郭秀英从身边的瓦罐里舀了一筒水,并没有理会众人,而是拿着竹筒走到了苟三的站笼面前,抬着头咬牙切齿的问道:“苟三你告诉我,我妹妹到底在那,我就给你水喝。”

被齐祖光教训了一顿,又挨了十鞭子,站笼里的苟三已经摇摇欲坠,快要昏厥过去了。

听了女子的问话之后,他终于哭丧着脸,喉咙嘶哑着说道:“先给我水,我再告诉你…”

此时工地东面的道路上,一小队骑兵正往这里过来。领土的骑士正是董卫贤,他身后跟着5名骑兵。

听到了卫兵传来的消息,刘荣忙不迭的穿上了衣服,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董卫贤身后的小旗吴化奎下马后,递给了刘荣一份公文后说道:“我们是四海营的,本营奉命要前往南方驻扎,但是缺少了一些搬运物资的夫子,总参谋部让我们自己来工地上挑选一些囚徒,你这里可有问题吗?”

刘荣看了一眼总参谋部和京畿巡警局的大印,顿时满脸堆笑着说道:“当然没问题,不知道上官需要多少人手?卑职这就给你去挑选。”

董卫贤对着向他征求意见的吴化奎点了点头,吴化奎便对着刘荣说道:“之前我们已经在其他工地抽调了不少人手,你这里只需要一、二十名就可以了。”

刘荣顿时笑着说道:“刚好之前工地上有几人闹事,被卑职给关进站笼里去了。上官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把他们带走吧,省的卑职明天还要把他们送到西山去。”

董卫贤对着下面棚子处的站笼看了一眼,才面无表情的说道:“要是扛不动东西,我可不要。”

刘荣马上回道:“上官可以先去看看,这么重的活都没消耗完他们的精力,还有力气打架,可见身体都是个顶个的棒。”

喝完水的苟三告诉了郭秀英,他只记得去年七月半的时候,把她妹妹卖给了一位姓周的南下调任官员,具体是什么人,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郭秀英还想再追问下去的时候,刘荣已经带着董卫贤等人到来了。她不得不退到了一边,骑在马上的董卫贤,扫视了一眼站笼内的人员情况后,便对着刘荣说道:“打开笼门,出来还能走动的,我就都带走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突然冒出了的军官要带着他们上那里去,但是这些囚徒们都很清楚,一定不会比砸石头更坏。走出站笼之后,他们都努力让自己站在了地面上。

董卫贤下了马逐一检查了囚徒们的身体,觉得都不过是些皮外伤,只要将养几天就恢复了,于是就没有再挑拣,而是全部都接收了。

齐光祖已经认出了董卫贤,就是他在刑部大牢中的狱友。他听到过皇帝给董卫贤的书信,因此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也许并不坏。

看着工地上最大的官员刘荣对着这位军官都毕恭毕敬的,郭秀英知道她是无法阻止苟三离去了,但是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让找到妹妹的希望再度熄灭,她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询问苟三。

因此郭秀英突然拦在了董卫贤马前,她跪在马前对着董卫贤恳求道:“…民妇本是扬州人,因为家中变故而流落在京城,听闻将军要带人前往南方,不知可否带上民妇返乡?”

董卫贤身边的吴化奎马上训斥道:“本军虽然只是移驻南方,但也是军队行军,怎么可能携带妇人上路,还不快快退去,莫要自误…”

董卫贤看着趴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女子,不由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皮制钱囊,然后丢在了郭秀英面前的地上说道:“我们这次是从海上走,不会带着女子上船的,你且拿着这些银两慢慢回乡去吧。”

董卫贤说完就让刘荣让人把郭秀英拉走,带着一干囚徒扬长而去了。

齐祖光被带到了通州码头,然后坐到了天津卫。接着开始把漕船上的一些军需物资,搬到了等候在天津卫码头上的海船。

在装货的时候,齐光祖终于了解了,这只据说是换防到南京的四海营,是原来京营中整编下来的刺头。因为拒绝退役,才被调往南京去的。

而不管是一头雾水的齐祖光,还是兴高采烈准备去江南生活的老兵油子。他们都不清楚,这支舰队的目的地并不是南京,而台湾岛。

他们将会是四海商行拓殖台湾的先锋队,郑彩派来的经验丰富的领航员,将会带着登莱、天津水师一半船只组成的舰队,进行从天津到台湾的首次航行。

一方面是让这只整编后的水师,熟悉下沿途的水文地理资料,而另一方面则是让水师官兵开始熟悉远途航行的生活。

齐祖光等人在天津卫搬卸货物时,朱由检正忙着在武英殿内接见宋应星兄弟等人。

这日早上,他抵达武英殿后,首先召见了范景文。对于刚刚被皇帝任命为工部侍郎,并主持唐山钢铁厂等重任,范景文的外表看起来颇有些宠辱不惊。

崇祯简单的同范景文聊了几句之后,便直接了当的对着范景文说道:“自从万历年间遵化铁厂关闭之后,北直隶官营铁厂的产铁数量就一落千丈,还不及民营铁厂产量的一半。

朕让工部统计过,去年北直隶官营铁厂产铁不过160多万斤,而民营则超过了300万斤。而广东一省按照铁课计算就超过了600万斤。

如果按照新的度量衡计算,去岁北直隶官营铁厂产铁不过才800吨有余,而钢的产量可以忽略不计。

北直隶即是辽东军队的后勤基地,自己本身也和蒙古各部相接,可以说是九边之重心也不为过。

一年800多吨铁,朕实在不知道该用它做什么了。而民用生铁质量参差不齐,如果把它们用在军械上面,朕如何对得起保卫国家的边疆军士们?

想要保卫国家,就首先要保证军队有足够的军械和粮饷。而筹集唐山钢铁厂的目的,正是为了解决钢铁短缺的问题。

所以朕希望你去主持唐山钢铁厂的修建,能够尽快让唐山钢铁厂炼出第一炉钢铁出来。”

范景文拱手对着崇祯行礼后,平和的回答道:“陛下重托,臣不敢或忘,臣一定会努力督促钢铁厂的施工,尽快完成钢铁厂的修建工作。”

看到范景文理解了自己对于钢铁厂建成的重视,朱由检才稍稍有些放心的继续说道:“唐山钢铁厂事实上有三个部分,一个负责煤铁矿开发的开平矿务局;一个是唐山钢铁厂及其配套厂家;最后一个就是沟通航运的运河。

想要让钢铁厂尽快形成生产能力,就必须要让这三部分的建设速度都相差不大,而这必然是要得到当地士绅的支持。

没有这些士绅的支持,你就得不到劳动力,也得不到物资补充。所以朕希望你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见蓟州士绅的领袖崔呈秀,然后获得他的协助…”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4章 只问结果

听了崇祯的话语,范景文的眉头不由稍稍拧结了起来,对于阉党和东林党之间的党争,他一向都深恶痛绝,对于两党都没有什么好感。

但是对于魏忠贤、崔呈秀两人,他却更感到厌恶一些,因为这两位阉党领袖破坏了朝堂上政治斗争的底线,对于斗争失败认输回乡的东林官员还要继续进行追杀。

这导致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变的异常残酷和血腥,也使得两边的官员把自己所属党派的利益看的高过了朝廷的利益。毕竟党派斗争失败了关系到他们个人和家族的存亡,而朝廷出了问题却未必能立刻影响到他们。

“陛下,不管是修建钢铁厂还是运河,都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好事,而且当地民众也会受益。臣实在想不出当地士绅为什么要进行反对。

而且,朝廷之公器自然需要朝廷来办。崔呈秀现在正在家夺情守制,让他出来协助朝廷办事,恐怕会引起非议吧。”范景文颇不情愿的说道。

朱由检看着他,加强了语气说道:“有利于国计民生,未必有利于当地士绅。不管是修运河还是建立钢铁厂,都需要大量的土地,而这些土地会来自哪里?

且适宜于修建钢铁厂和运河的土地,未必就是贫瘠的盐碱地,永平府一带良田本就不多,让这些士绅拿出难得的良田来搞建设,他们心里怎么会没有抵触情绪?

下一道命令让他们接受修建运河和钢铁厂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他们不是发自内心的想要配合朝廷行事,作为当地民众的领袖,他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扯朝廷的后腿。

对现在的大明和朕来说,我们需要的是钢铁厂,而不是一个惩治地方豪强的清官,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范景文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陛下是要臣和光同尘,以建成钢铁厂为念是吗?”

朱由检迅速的说道:“不错,朕只要钢铁厂建成这个结果,至于其中的过程,朕并不在意。在今年年底之前,朕要官营铁厂的产铁量突破1000吨,这才能够满足制作军械和马拉铁路的需求。这也是目前朝廷的大局…”

在皇帝坦诚的劝说下,范景文还是接受了这个命令。想要获得当地士绅的支持,除了让崔呈秀这样的士绅首领出来主持同当地民众的沟通外,自然也要让他们从中获得利益。

就好比后世工地开工前,首先就要同工地所在地区的地头蛇们打好招呼。对于崇祯来说,数百年后中国依然还是处于县官不如现管的社会现实,没理由在大明朝就会出现意外。

对他来说,只要这些士绅们吃像不要太过难看,他还是可以默许容忍的。

而范景文却意外的发现,他可以利用钢铁厂修建运河的资金,替当地民众扩建水利,还能借此减少天津到山海关的物资转运费用,这显然能够极大的缓解永平府及顺天府地区民众的徭役。

有了这个认识之后,他便从刚刚的抵触情绪中脱离了出来,开始真正热心的考虑起皇帝的建议起来了,

两人聊了一个钟点之后,范景文终于带着颇为兴奋的情绪离开了武英殿。

范景文刚刚离去,在边上旁听了整个谈话的王承恩,就有些焦虑的对皇帝说道:“陛下,如果按照范侍郎的意见,光是修建运河的费用也要翻上一倍不止,这样下去臣恐怕钱花完了,这个钢铁厂还没建好啊。”

朱由检满不在乎的回道:“唐山钢铁厂加上开平矿务局,两者股本加起来是300万元,我们占了多少股份?”

王承恩眨了眨眼睛,就回报道:“宫内投了50万元。”

朱由检这才看着他说道:“是啊,朕原本打算投资150元,但是拜崔呈秀这些人所赐,朕现在只花了50万元。

唐山钢铁厂和开平矿务局,这两者结合起来就是一个煤钢复合体,这可不是现在门头沟的小铁厂可以比较的。

如果朕要把铁路推广到中原地区,光是铁路所需要的生铁用量,就已经足够让唐山钢铁厂满负荷生产了。

现在市面上每吨生铁价格已经涨到了32两白银,而唐山钢铁厂是准备在三年内建成年产万吨的大铁厂。这么丰厚的利润,朕怎么可能只拿个小头。

先把钱花下去,然后再增持股份,总有人会放弃继续投入的想法,这样我们就能获得更多的股份,也就能得到更大的收益。

至于现在花下去的钱,虽然这些士绅能够拿走一部分,但是修建运河同这一地区的水利设施,最终收益的始终还是朝廷,朕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的好事?”

王承恩走出崇祯的办公室,去候见室传召宋应升时,原本焦虑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对于他这样陪在皇帝身边,替皇帝管家的宫内太监首领来说,皇帝的钱其实同他的钱并没有什么区别。

王承恩没有魏忠贤的胆气,宫内缺钱了就敢向宫中其他大太监和勋戚下手,并对士绅控制的商业强行征税,他本身也没有什么理财的才能。

因此对于宫内钱财的使用上面,就显得格外的小心了一些。对于皇帝这种花钱就是替自己赚钱的方式,他委实有些理解不了,但是皇帝讲的却很有道理,让他觉得事情必然会如皇帝所说的那样去发展。

王承恩这时才发觉,他似乎是宫内有史以来过的最为清闲的太监首领了。因为皇帝亲自负责了原本太监们最大的一项职责,就是为宫内敛财。

虽然不知皇帝的理财方式能支撑到什么时候,王承恩也还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很快宋应升就被带到了崇祯面前,作为三甲最后几名的宋应升,为自己能够获得皇帝超出新科状元的礼遇,心里实在是有些惶恐。

不过当皇帝询问他对于治理地方的政策时,宋应升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朱由检听完了宋应升对于治理地方的想法之后,才微微点头说道:“宋卿对于治理地方的方案,朕觉得很是不错。

不过古人云,知易行难。宋卿所说的方案究竟能不能实现,还是需要依靠实践去证明。

朕打算给你安排一个地方,让你去实现你的治政想法。朕不会给你多加限制,但是朕希望你能替朕得到一个结果,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

崇祯的郑重其事,让宋应升大为振奋的回答道:“臣必不负陛下之期望,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让王承恩把地图拿过来,在桌上摊开后,他指着长江入海口的一个区域,对着宋应升说道。

“朕打算把崇明岛、宝山所、上海县三个地方整合为上海市,整合之后,上海市还是一个县,但是不再归属于松江府,而是独立向朝廷负责。

朕需要你把这个上海市建成一个对外贸易港,也是海外贸易活动的出发点。

大明内陆的物产从长江运到上海,然后从上海发往海外各处。而海外带回来的物产,也通过上海转运到大明内地。这就是朕对于上海市的定位要求,你有没有信心替朕完成它?”

宋应升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才抬起头对着崇祯坚决的说道:“臣有信心。”

看着年纪老迈的宋应升,突然迸发出少年人才有的朝气,而不是瞻前顾后的,担忧着当地士绅的阻扰,朱由检的嘴角顿时挂上了微笑。

“好,那么朕就把上海之事全部交于卿了。你去了上海之后,每个月都要给朕写一封书信,有什么困难在信里告诉朕,朕一定想办法给你解决。

另外朕会安排一支军队守卫上海市,如果你有什么紧急状况,可以直接命令他们出动。但是你只能命令他们在你的辖区内行动,超出你的辖区,他们是不会服从于你的。”

皇帝的暗示,让宋应升心头顿时跳了一下。他没有想过,皇帝对于修建这个海外贸易港的决心是如此之大,甚至于已经授权他可以动用军队行事了。

宋应升的兴奋心情顿时消灭了,他慎重的同皇帝讨论了,修建贸易港口所需要的一些政策。

两人谈话快结束时,朱由检才想起什么似的,让王承恩派个人带他去见见沈培,和这个崇明豪强的代表谈谈,如何发展海外贸易的事情。

送走了宋应升之后,崇祯略略显得有些疲倦了起来。他看了看房间一角的座钟,发觉已经接近正午了。

他略略思考了片刻,就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召景德镇督陶太监、和他从景德镇带回来的人员、宋应星等人,在偏殿相见。让御膳房准备食物,朕同他们边吃边谈。”

王承恩略略犹豫了下,便问道:“敢问陛下,是以什么标准设宴?”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不设宴席,就按照人数,每人一荤两素,加个汤,不给酒。

今后武英殿内属官的中午用餐,也同样照此标准处理,凡是工作时间,一律不予给酒。”

王承恩顿时应了一声,然后匆匆下去安排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5章 天下瓷都

景德镇位于昌江河畔,处于大明东南内陆江西省东北部。它的东北面是黄山、东南面是怀玉山,西面是鄱阳湖平原。

昌江由北面而来,经过景德镇之后,就蜿蜒向西南流入了鄱阳湖。昌江把上游的木材,下游的稻米运到了景德镇,又把景德镇制成的瓷器,经过鄱阳湖-长江航道运往大明的各地。

正是这条昌江成就了景德镇这座山谷中的城市,一万八千户人家,十万余瓷工,就仰赖着这小小的瓷器过活。

仅仅在宋朝初年,景德镇也不过是一个不到800人的村集而已,但是到了现在它已经成为了大明四大名镇之一。

景德镇上规模的瓷窑有300多座,而围绕瓷器产生的行当号称8行36业,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景德镇瓷器已经发展到了手工业的巅峰。

一只瓷器从揉泥到出窑,需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这种分工合作的细化程度,已经同工业时代并没有什么差别了。

景德镇从事瓷器行业的势力,有本地帮,都昌帮和江西其他七个地区联合的帮会,这三股势力最为强大。

而从事贩卖瓷器的商人,则又以徽商为主。徽商从黄山等地运来木材、粮食,又向各窑主放债,然后以出窑的瓷器作为抵偿,从而基本控制了这个城市的大部分瓷器产量。

景德镇号称天下瓷都,又被人称之为四时雷电镇,这些称号无不是在说明,不管是在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在大明内部,景德镇的制瓷工艺,都是其他地区所无法匹敌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景德镇的瓷窑也不是每次都能烧制成功的。在缺乏温度控制手段,和木材燃烧值的限制下,烧制瓷器就是一个不确定的活计。

不过凭借着细化的分工合作,还有更为成熟的烧瓷技术,景德镇每年出产的瓷器也达到了近300万件,折合银两30余万两,一年征收的税款万余两。

而景德镇普通的工人一年收入大约为六两半,同一位普通农民相等。画工的年收入为九两,再上层的技术工种则是12两。

而烧成的瓷器,寻常的瓷碗约为1钱,上品则可以达到2两,而这还是在景德镇的市价。

武英殿偏殿内,坐在上首的皇帝沉默的听着,督陶太监和几位瓷器工匠为他介绍关于景德镇的一切。

而坐在皇帝左手的宋应星,已经完全听的入迷了,甚至都已经忘记了皇帝的存在。

对于督陶太监和几位瓷器工匠来说,这顿中饭大约是他们有生以来,吃的最为艰难的一餐了。

听完了督陶太监和几位瓷器工匠的汇报之后,朱由检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了一块毛巾擦了擦嘴,然后对着几位工匠们说道:“军器监孙郎中正在研究冶铁炉的耐火砖,朕看你们对于火候和修补瓷窑很有经验,不妨去参观一下,顺便给个意见。”

工匠中带头的董陶和黄驮儿,赶紧起身对着崇祯连声答应着。王承恩立刻招来了一个小太监,带着这些工匠出去前往军器监兵工厂去了。

遣走了其他人之后,朱由检才慢悠悠的对督陶太监说道:“从昌江入鄱阳湖,然后往南走赣江,再穿过梅关古道,然后换船,顺珠江而下就到了广州,你知道这条路吗?”

督陶太监的额头有些冒汗,他赶紧回答道:“回陛下,臣知道这条路。”

朱由检看着他平和的说道:“去岁从这条梅关古道运到广州的瓷器不下百万件,据朕收到的消息,澳门夷人购去瓷器20万件上下,而从广州运往海外的景德镇瓷,则超过60万件,这你也知道?”

督陶太监感觉离开座位,连滚带爬的走到殿中间,向着皇帝连声告罪。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对着他说道:“朕看你也是年老体衰了,还是出宫去养老吧,督陶这么辛苦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办吧。”

“多谢陛下恩典。”督陶太监满嘴苦涩的对着皇帝叩头谢恩道。

处置了景德镇的督陶太监之后,崇祯便带着宋应星返回了在武英殿内的办公室内。

让王承恩准备了一壶茶水上来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宋应星说道:“你听了那些工匠们的汇报之后,对景德镇有一个什么样的想法?”

宋应星还没从工匠们讲述的瓷器制作技术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感慨道:“景德镇制瓷的技术,果然是天下无双啊。想来其他地区的瓷器制作,在短时间内是很难及得上景德镇了。”

看着宋应星似乎还没领悟到,自己找他来旁听这场会谈是什么意思,朱由检不得不提醒道:“朕想要问的是,瓷器对于景德镇的陶工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对于我大明又有什么样的作用?”

宋应星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稍稍思考之后,便回道:“对于景德镇的陶工来说,这是十万余人安身立命的本业。对于我大明来说,则是一个财富之源。

不值钱的黏土经过火烧,就能从海外源源不断的换回白银,这对于大明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

听到宋应星想的同自己差不多,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他对着宋应星继续说道:“一座景德镇就能养活数十万人,可惜我大明只有那么一座景德镇。

朕希望在大明各地能够多复制几座景德镇,如此则可以大量的减少,因为受灾而流离失所的流民的数量,此外也能给大明的国库增加一些收入。你觉得如何?”

宋应星下意识的点头说道:“陛下的主意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景德镇毕竟是传承了数百年的技艺,其他地区都没有这种技术工人,也未必有适合烧制瓷器的黏土,恐怕陛下的设想会难以实现吧?”

朱由检毫不担心的说道:“技艺可以摸索,黏土可以寻找,然而最关键的还是人。

朕需要有人去钻研从黏土变成瓷器的原因和技巧,朕需要有人不断的推出新的瓷器制作技术,朕也需要有人能够根据不同地区的人的需求,制作出不同风格的瓷器来。

朕希望景德镇不仅仅是一个制作瓷器的地方,它还是研发瓷器技术并引导瓷器文化潮流的所在,这样它才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瓷都。”

宋应星颇为震惊于崇祯的想法,他可从来没想过皇帝会把一门手工业看的如此重要,不过对于他来说,却并不反感皇帝的这种想法。

4次科举失败,4次往返于京城的长途旅行中,让宋应星对于普通劳动者的艰辛生活充满了同情,也让他对于各种能提高生产力的技术,充满了兴趣。

宋应星立刻自动请缨道:“如果陛下准许的话,那么臣愿意去研究瓷器成型的原因。”

原本就想让宋应星去管理景德镇的崇祯,能够听到他自愿的请求,自然是最为高兴的。

朱由检随后便开口说道:“朕原本也打算让你去负责景德镇的管理工作,景德镇常住人口超过10万,而一年流动人口超过30万。

这么集中的人口密度,已经完全够得上单独设置一个县了,朕打算把景德镇单独设县,从饶州脱离出来,单独进行管理。

新设置的景德镇县,所有的人事权朕全部交给你,你认为应当实行什么样的政策,可以促进当地陶瓷业的发展,朕也给你这个权力。

不过朕希望你上任之后,替朕做好两件事。”

宋应星很快便说道:“请陛下吩咐,臣一定会尽力而为。”

朱由检爽快的说道:“第一件事刚刚朕已经说过了,就是建立一所陶瓷学院,培养制作陶瓷的人才,研究制作陶瓷的技术,并降低陶瓷制作的成本。

景德镇的瓷器价格低廉,但是一只普通的瓷碗也要一钱银子,相当于普通农夫五分之一的月收入,这显然不是一个让普通人能够毫无负担承受的价格。

朕希望把瓷器的价格降到十分之一左右,这样我大明的普通人也能够用上瓷器,而不是粗劣的陶碗”

宋应星顿时有些踌躇了起来,他有些为难的说道:“现在景德镇陶工的技艺已经非常成熟了,如果稍稍降低一些,臣大约还能做到。但是降低到十分之一的价格,臣不敢欺瞒陛下能做到。”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说道:“想要降低制作成本,一是提高瓷器烧制的成功率;二是提高生产效率,尽量以新工艺去取代旧工艺。

比如试着用煤炭取代木柴作为燃料,或是用机器印刷取代人工手画,这样就可以大规模的生产普通瓷器,降低烧制成本。

而部分精品瓷器,则可以沿用旧的手工制作方式。朕每年会拨给你1万两白银,专门用于试验这些新技术。”

宋应星并没有如崇祯预料,变得开心起来,反而变得有些犹疑的说道:“可是陛下,景德镇十多万陶工都仰赖制瓷为生,如果按照陛下所言,采用机器取代人手制作的话,那岂不是断了这些陶工的生路?”

朱由检马上摇着头说道:“并不是你想的这样,采用机器取代人手制作之后,虽然短期会有一些陶工会失业。但是只要做好培训和安置工作,这部分人可以换到其他工作上去。

且瓷器成本降低之后,瓷器销售市场会扩大到现在的数倍以上。瓷也并不是只能用来制作餐具、水**和小玩意,也可以烧制瓷砖之类的东西…”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6章 大政殿上

崇祯花费了半天的口舌让宋应星接受了,研发机器取代人工,降低成本,会扩张瓷器的销售市场,从而会扩大而不是缩减陶工的规模。

宋应星虽然对此只是半信半疑,但已经不是刚刚听闻时那般消极的态度了。

随后,朱由检便继续说道:“这第二个要求就是,之前景德镇开办御器厂,烧制陶瓷以供宫中所需,而最近这些年又改成了官搭民烧,解决宫内的用瓷问题。

朕觉得这两种方式对景德镇的陶工来说,都是弊大于利,所以朕希望能够对此加以改良。

宫内太监派驻地方,以官方的名义采买陶瓷,最后总是会出现利用手中的行政权力去压榨陶工,从而造成了陶工和采办太监之间的矛盾。

所以朕打算改一改,不再给予采办太监以宫内的名义,而是成立大明皇家陶瓷公司,以市场价格进行采购。

宫内只给出质量要求和器形花纹,然后有资格、有能力、有规模的窑厂进行投标定价。

对于这些能够参与投标的窑厂,朕会赐以皇家陶瓷指定生产厂家的名义,并准许他们不受限制的烧制任何器形花纹色彩的陶瓷,且给予一定的资金扶持,使他们的生产规模不小于30万件。”

皇帝提出的对景德镇采购瓷器方式的改变,让宋应星大为振奋。这无疑让景德镇的陶工减少了许多负担,毕竟以往宫内的陶瓷烧制费用,都是从当地的民众身上收取的。

宫内所需的陶瓷,除了一部分日常用瓷之外,还会烧制一些转供皇帝或是大太监们赏玩的器具,这些器具都具有特殊的要求,往往失败数次才能成功一次,而烧制失败的费用,督陶太监可不会出。

在这种状况下,替宫内烧制御瓷就成为了一种苛政,仅仅是取消这种官方采购瓷器的方式,宋应星都觉得这趟景德镇之行是大有可为的了。

对于皇帝的两个要求,宋应星都应承了下来,之后他同崇祯商谈了一些,如何管理景德镇外来游民和当地治安的事情,便结束了这次陛见。

四月二十九日,沈阳大政殿上,满蒙亲贵们听着阿敏讲述关于同大明和谈的进展。

和一脸神情木然的代善相邻而坐的黄台吉,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冷峻表情。

今日的朝会从一开始就脱离了他的掌控,这对于坐上大汗快一年多的黄台吉来说,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

阿敏同往日朝会一样,要向众人汇报他负责的同明使和谈的进程时,却突然提出,后金同大明和谈乃是决定后金国未来国策的大事,不管是战是和,都是主子们决定的事,和奴才们无关,因此应当让作为奴才的汉官们退出朝堂。

对于阿敏的无脑之举,黄台吉自然是嗤之以鼻,他等着代善出来反驳一句,自己就把阿敏的荒唐提议给否决了。

然而往日在朝会上同阿敏争锋相对的代善,今天却好像神游天外,对于阿敏的说法并没有做声。

阿敏虽然征朝回来后实力大损,但毕竟还是四大贝勒之一,也是八旗的旗主。在朝堂上能够当面反驳他的人也就是那么几个,代善不出面,一般人哪敢出这个风头。

且阿敏今天提出的提议在黄台吉看来很荒唐,但是对于不少满蒙贵族而言,却是说中了他们的心扉。

黄台吉继任大汗之位后,废除了天命汗对于汉人的许多歧视政策,从而依靠汉人恢复了农业和手工业的生产,让后金国的国力迅速恢复提高了。

但是这种提高汉人地位的政策,是以损害女真贵族的权益为代价的。只不过努尔哈赤去世之后,这些女真贵族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三面受敌的后金国究竟能不能存在下去也成了疑问。

在生存的压力下,这些女真贵族们不得不屈服于,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办法的黄台吉,默认了他对于后金国内提高汉人地位的政策。

但是到了今天,朝鲜臣服,蒙古察哈尔部西迁,明国又派来了求和使者,后金国的前途看似光明无限,再无被灭国的威胁了,不少女真贵族们就开始想要索回,他们对于汉人奴隶财产的处置权了。

看着代善和大汗不出声,女真亲贵们自然就开始慢慢出声支持其阿敏的主张来了,而汉官们一个个都如鹌鹑似的低头不语,唯恐引起了这些主子们的注意。

黄台吉不得已,只好目视代善之子,领镶红旗旗主岳托。迫于黄台吉的压力,岳托不得不站出来反对了阿敏让汉官退出朝堂的主张。

然而刚刚一直沉默的代善,却诡异的出声训斥了自己的儿子,让岳托不得不退了下去。

代善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让原本还在观望的满蒙贵族也站了出来,支持了阿敏的主张。

黄台吉注意到多尔衮兄弟一言不发,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看好戏了。黄台吉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同代善正面冲突,他不得不选择了妥协,让大政殿内的汉官都退了出去。

而阿敏意外的获得了一次顺利,把汉官赶出了朝堂之后,阿敏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表现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反而收敛了傲气,开始汇报自己的和谈成果。

“…明国使者最终同意,愿意同大金开展互市贸易,地点就放在营口。除了兵仗和粮食之外,其他都可以交易。”站在殿中央的阿敏,就此结束了自己的汇报。

黄台吉的长子豪格顿时不满的说道:“明国人难道一点赔偿都不肯出吗?就拿一个互市来糊弄我们,这样的和谈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代善顿时慢吐吐的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大金虽然东征朝鲜,西破蒙古,所向披靡,但是连场大战之下,人丁损耗同样不少。

到了今天,八旗成丁也就6、7万人。大金之根本就在我女真儿郎,如果我女真一族人口不昌盛,说什么都是空话。

只要同明国谈和,让我女真人口繁衍几年,巩固了国本,想要什么,难道我们还不能去明国自取吗?”

豪格顿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其他女真贵族们也对代善的说法,大为赞同。

黄台吉不得不出声说道:“同明国谈和,休息上几年,繁衍我女真人口固然是好事。但是父汗开创如许基业,凭借的就是我女真勇士所向无前的豪气,和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威名。

如果明国只用了一个互市作为条件,就让我们接受了和谈,传扬出去,会不会让其他人觉得我大金已经是强弩之末,快到山穷水尽了呢?

我大金虽然武功绝伦,但是如果四方鼠辈群起而上,就算是击败了他们,我们也是要元气大伤的。

除了互市之外,必然要让明人给予一定的补偿,起码也要如顺义王的例子。如此则四方宵小,方不敢小窥我大金国。”

黄台吉的话语,顿时让女真贵族们有些犹豫不决了起来。阿敏见状顿时再次开口说道:“事实上明使还提出了另一个折中的方式,明国愿意以银5千两,布匹1万匹,换取原明国广宁游击孙得功全族。则我大金可以获得赔偿的名分,而明国也可对内有个交代。”

孙得功出卖王化贞投降后金后,被授以游击一职,并未得到提升,其后他被隶镶白旗,辖降众,移驻义州。但是他被晚年的努尔哈赤所虐待,不得不辞职归乡。

直到黄台吉上台后,为了收买汉人的人心,追叙孙得功广宁功,授三等梅勒章京,才重新起复了他。

孙得功出卖恩主王化贞,导致13万明军在沙岭被努尔哈赤所屠杀,接着又献出了广宁,对于后金来说功劳不可谓不大,但是女真亲贵们却很少待见他这个汉奸。

因此虽然黄台吉重新起复了他,但是被女真贵族们排挤的孙得功,在后金却并没有什么地位。

阿敏提出拿孙得功去换取和谈成功,大部分不耻他为人的女真贵族,都纷纷点头赞成了起来。

明国的条件大出黄台吉的意外,对于孙得功这样一个边缘化的降将来说,并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但是黄台吉却不会拿孙得功去交换明国的这点赏赐,要是他这么做了,今后还有谁敢投降后金呢?

不待其他人发表意见,黄台吉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看着黄台吉坚定的态度,代善和阿敏也稍稍退却了一步,转而寻求促成在目前条件下的和谈成功。

到了这个时候,黄台吉终于确定了,代善和阿敏已经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协议。同明国之间的和谈已经不再重要,原本被他梳理完成的后金内政,又出现了不可预测的局面。

黄台吉暗自庆幸,三贝勒莽古尔泰因为出征野人女真不在朝中,否则三人联手,他恐怕就要失去对朝政的控制了。

他当机立断之下,暂时同意了大金同明国的和谈协议,匆忙结束了这场朝会。

走出大政殿的代善和阿敏互相点头致意,这才分手离去。对于今天的朝会结局,阿敏大为满意。

“果然,论起朝中争斗,还是那些明国的文人更为拿手啊。”阿敏骑马回府时,心中暗暗的想着。

那天会猎时,杨镐给他出的主意就是,靠拢代善,挑起朝中的满汉之别。

阿敏原本还疑惑支持黄台吉的代善,会不会接受自己的投靠。但是没想到,代善对于他的上门,却显得极为热情,这使得阿敏大为佩服杨镐的眼光。

而对于代善来说,接受阿敏也是无奈之举。他虽然领有两红旗,但是镶红旗却渐渐被儿子岳托所掌握了,而岳托为了抵抗他的压力,更是同黄台吉走的越来越近。

当黄台吉击破察哈尔部,提升多尔衮兄弟之后,就变成了两黄旗和两白旗压迫他的两红旗,而两红旗内还有一个不确定的岳托,这显然让代善大为警惕了起来。

虽然他支持黄台吉上位,但是绝没有想过,成为对黄台吉俯首帖耳的奴才。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支持,弄什么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花样了。

如果不是因为过往同阿敏、莽古尔泰撕破了脸,怕被两人出卖,他早就想着同两人和解,一起对抗黄台吉越来越大的压力了。阿敏主动向他示好,只能说正中了他的下怀。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7章 炼铁高炉

4月的最后一日,武英殿内召开着例行的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的会议,和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会议增加了几名水师将领,作为海军参谋。

有从福建、浙江调来的范永高、吴震元两名水师副将,也有从天津、登莱水师抽调来的王安、宋武烈两名游击、守备。

孙元化首先汇报了他同沈培交谈的结果,沈培觉得军器监收藏的80万斤旧*还是可以出售给东南亚去的,但是对于仓库里堆满的劣质三眼快枪却不怎么瞧得上。

据沈培认为,东南亚各国的土著们,虽然没有能力*,但是同那些欧洲殖民者的战争中,他们却能分辨出什么样的火器是有用的。

三眼快枪这种威力低下的火门枪,未必能让土著们接受。不过他愿意带上一些,去东南亚碰碰运气。

另外他看上了兵工厂仿照斑鸠铳制作的两种新火铳,还有弗朗机炮和虎蹲炮,希望能够准予江南制造局制造并出售。

“弗朗机炮和虎蹲炮朕不是已经下令停止了吗?还有新火铳已经研发出来了?”朱由检不由好奇的询问道。

孙元化马上解释道:“弗朗机炮和虎蹲炮除了一些存货外,臣等还重新铸造了一批,主要是作为军校训练使用,还作为军器监用来验证炮弹轨迹的计算公式是否正确。一个多月前,军校训练器材申请报告上已经汇报了这件事。”

朱由检回忆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摇头了,这种琐碎的小事,他当时应该没有仔细看。不过显然孙元化也玩弄了个小花招,对于他来说,铸炮已经成为了一种信仰了。

崇祯并不打算追究此事,免得伤了他的积极性,而孙元化则赶紧把话题岔到了新火铳的研发上来了。

“仿照斑鸠铳的第一种型号,铳身长1米2,加上*,全长1米79.全重84千克,标准装药45克,子弹重56克,口径19毫米,从枪口装填弹药,射击时须放在叉形支架上,最大射程为230米,100米内能穿透重甲。

而第二种型号,铳身长1米1,加上*,全长1米60,全重46千克,标准装药18克,子弹重21克,口径12毫米,不需要支架,30米内可穿透普通铠甲。

两种型号的火铳都还在试射,验证各种性能,尚没有完全完成,所以臣才没有向陛下汇报。”

朱由检颇有兴趣的说道:“既然能被沈培看上,想来这两款火枪也差不多接近完成了,它们的造价是多少?能不能标准化生产?”

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孙元化,现在却突然变得有些迟疑了起来,好半响才小声的回答道:“第一种型号的火枪每门26两,第二种型号的火枪每门17两。”

孙元化大约也知道这个价格过于惊人了,不过他很快提高些声音解释道:“不过在标准化方面,臣等已经找到了门道,相信大批量制作这些火枪时,应当不会出现较大的误差。”

对于孙元化提出的火枪制作价格,朱由检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显得很恼火,虽然这个价格比从葡萄牙人那里购买斑鸠铳,价格要贵近三分之一。

“那么*管的熟铁原料问题解决了吗?”朱由检先询问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孙元化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毫不为难,他很快便回答道:“根据陛下的提醒,臣等假定钢铁是一种碳铁复合体,随着碳的含量高低分为熟铁、钢、生铁三种不同的形态。

所以臣等以熟铁为料铁,上淋生铁液,得到的熟铁料接近于钢的性能,勉强算是解决了*管铁料的问题,但是所耗费的成本极大。

臣以为,不如在福建或是广东设置一个造枪作坊。闽粤有好铁,不需要多加一道提炼程序,且南方多河流,可以试着制作水力推动的锻锤,以节约人工。”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没有立即答应孙元化的请求,反而问道:“那么现在兵工厂*管,已经能够一次成型了吗?”

“是的,陛下。不过*管比之前更费时了。”孙元化回答道。

“除了水利锻锤,兵工厂还制作了什么机器?”朱由检询问道。

孙元化回忆了下,便回答道:“兵工厂已经制成了几台车床和镗床,还有螺纹切割机床,铁匠们以卷铁法制成枪管之后,再以镗床切削内径,以三种直径不同的坩埚钢制作的刀具轮换切削。”

朱由检想了许久之后,才继续说道:“我们不是要同那些海商合作建立江南制造局吗?就把这两种枪的制作方式当做技术入股好了。

这两种火枪就命名为崇祯元年一型和崇祯元年二型好了,一型为重火绳枪,二型为轻火绳枪。

崇祯元年一型以20两一支的价格向江南制造局*500只,崇祯元年二型以12两一支的价格*1500只。时间期限为两年之内。

至于京城这边的兵工厂,你需要如何才能把这两种火枪成本降低到这个价位?”

孙元化想了许久,才不确定的说道:“臣计算过,提纯铁质和二次加工的费用,占了近一半的成本。

如果能够在炼铁时,一次性达到兵工厂所需熟铁性能的要求,那么臣以为,火枪的造价将会比陛下要求的更低。”

朱由检顿时想到了一件事,向孙元化询问道:“门头沟的新式炼铁高炉设计完成了吗?朕让你们用煤炼焦炭,有没有炼制成功?”

孙元化赶紧低下头来,从面前桌上的文件中找出了一份图纸,递送到了崇祯面前,随后说道:“臣等试过了数次,发觉门头沟所产的白煤似乎并不适合炼焦,炼过之后总是变的很松散,一点也不像陛下所说的焦炭的模样。

所以臣等开始寻找其他不同种类的煤块,希望能炼成陛下所说的焦炭。”

朱由检听了略有些失望,但是他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放在自己面前的图纸上了。

从身边的王承恩手中接过了一支铅笔,朱由检开始对着孙元化交上来的高炉图纸进行了修改。

被崇祯叫到身边的孙元化看着面目全非的图纸,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对着他说道:“修建建筑物,基础最为重要,基础若是不稳固,则建筑物就会出现倾斜的问题。

而高炉炼铁更是需要一个结实的地基,毕竟高炉内炼出的铁水又重又是高温,要是炉子出现了倾斜,这座炉子就无法在使用了。

并且高炉本身也要够结实,不能光靠耐火砖作为支撑,朕以为应当以生铁铸造成铁板作为炉子的外膛,然后在内部砌筑耐火砖作为隔热层…”

虽然朱由检并不是冶铁专业出身,但是作为工业建筑,他还是修过一、二个冶炼厂的土建的。

对于炼铁高炉的基本原理和外形,他还是比孙元化这些尚在摸索的古人,要更有概念的多。

以钢筋混凝土作为地基,厚度要高达半米以上,再以铁板作为骨架,修建一个内径15立方米的炼铁高炉。

高炉的耐火砖采用的是精炼盐沉淀下来的盐泥砖,就是卤水加上石灰乳,然后过滤沉淀,沉淀物的主要成分是氢氧化镁。

经过朱由检的一番更改,炼铁高炉扩大了近一倍的规模。而高炉的建造成本,则增加到了原来的三倍。

好不容易等到崇祯和孙元化谈完炼铁厂的事,孙承宗对着崇祯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新军的两营和京营整编后的三营,已经差不多重新稳定下来了,臣想请陛下确认,之前臣上交的练兵方略是否可以遵照实行了。”

对于孙承宗的问题,朱由检顿时沉默下去了,他想了许久才说道:“京营三营就照孙先生的意思去办,练成两个车营和一个骑兵营。

至于训练一营和二营,朕不准备练成车营。我大明同后金交战数次,每每稍遇挫折就会变成席卷全军的大溃败。

究其原因,不是器械不精,甲胄不全,而是我军缺乏胆气,整天不是想着要躲在城内就是想要躲在车后,一旦自己面前没有了城墙或是车子,面对敌军直接的攻击,就只想着逃亡了。

一只军队连面对敌军的勇气都没有,还称的上是军队吗?练军首先要练士兵之胆,朕需要一只能够同敌军正面肉搏的军队,而不是躲在车阵后面放枪的胆小鬼。

所以朕要求新军两营的武器配置为,长矛手和火枪手还有5-10门弗朗机炮。长矛手和火枪手的比例为1:1,而火枪手配备的一型、二型火枪比为1:3。

兵工厂研发一款套筒刺刀,可以装在二型火枪的枪管上,近战时可以作为长矛手使用。

茅参谋上书提出,营和连之间最好再设置一个指挥等级,以方便指挥。朕觉得也很有道理,那么就把营下调一级,然后用团取代现在营的指挥规模。

一个连设定为120人,一个营辖六个连,而4个营组成一个团,多余的人员组成团属炮兵连。

然后以连组成最小的方阵,连方阵组成营方阵,营方阵再组成团方阵。所有作战的方式,就以这些方阵为基础进行变化。”

孙承宗顿时有些纳闷,他正想问问这个所谓的方阵要如何进行编排时,茅元仪已经迫不及待的向皇帝询问了这个问题。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长矛手用于阻挡敌军的骑兵,并保护火枪兵,而火枪兵则作为远程火力输出兵种,支援长矛手。

方阵的变化事实上就是一个几何问题,如何利用最短的距离进行阵型变化,或是在最短的距离上输出最大的火力。

让军校组织人手同大学、科学院的数学家们进行研究,找出这个阵型变化的规律来。

朕听说欧洲人有一种西班牙大方阵,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接受了朕的命令,不日就会派出一支军官小组上京,你们也可以借鉴一二。

不过朕想要先提醒你们,作战首要还是在人,人如果不行,再好的武器和战术都无法获取胜利。”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8章 论海军的教育

皇帝再次在会议上强调重人而轻器的说法,让孙承宗等人终于确认了,一直以来皇帝重视军队人员素质的**,并不是随便说说的而已。

谈完了军队的武器配置和训练编组方式,崇祯接着对孙承宗继续说道:“朕希望军校派出几名表现出色的军官,同沈培一起南下参加海外的军火贸易。”

茅元仪顿时反对道:“陛下,让军官去经商,还要挑出色的军官,这是不是有些浪费人才了。”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朕不是要让他们去经商,而是去观察和学习战争,没有经过战争洗礼的军官,是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指挥官的。

一百次在课堂上的推演,也及不上一次真刀实枪的战争。但是不管战争规模的大小,只要是战争就会有伤亡。如果能够用别人的鲜血,来浇灌我们的军官,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几位从军中提升上来的参谋,对于皇帝的这番言论大起赞同之心,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

而文官出身的参谋则大多皱起了眉头,不过孙承宗却意外的沉默了,他对于皇帝的这番说法,在理智上是认同的,但是在情感上却有些反感。

毕竟他是接受过正统的儒家教育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等思想早就融入了他的血脉之中。

崇祯这种过于讲究利益的思想,委实让他心里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他也清楚,这是培养军官最好的方式。

明军同后金的几次失败,不仅仅是损失了大量的老兵,更为重要的是,一大批富有作战经验的中下级军官的阵亡,让辽东军的军事指挥体系完全出现了断层。

这也是为什么广宁之战后,明军再也无法同后金军野战,只能提出凭坚城用大炮的战争理念。

虽然根据皇帝建议修建的陆军军官学校,能够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成批的培训出中下级军官来,但是这些军官究竟能不能排上用场,事实上除了皇帝之外,谁都没有信心。

正如皇帝所言,只有经过血与火的考验,大家才能知道,军校这种培养军官的模式究竟能不能成功。

在孙承宗的沉默之下,崇祯的提议并没有遭到激烈的反对。会议上决定,设立一个专门的军事观察办公室负责此事,作为编制军队条例和条令的主要撰写者茅元仪,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个办公室的主持者。

随后的深入讨论中,众人细化了派出军官的职责,熟悉和了解欧洲人对于火器的运用和作战方式,观察当地土著的作战和指挥方式,收集当地的气候、地理、资源、社会组成等一切相关的情报。

此外在崇祯的建议下,参谋部同意太医院抽调几名医生,以军队的名义,加入到军事观察组中去,了解当地的疾病状况,顺便培养治疗火器伤害的经验。

关于陆军方面的事务讨论完毕之后,孙承宗等人就先行离开了会议室,让崇祯同俞咨皋等新近提拔的水师参谋们,继续讨论海军的有关事务。

此时的大明上下都轻视海防,而重视塞防,因此不管是内阁还是兵部,对于组建海军军官学校,还是组建北方海军,支持力度都非常小。

兵部从来没把天津、登莱水师看做是一只海上作战部队,而是把它当做了海上运输队,和支援辽东军作战的从属部队。

是以水师的将官不仅不受朝廷重视,也很难获得升迁,大部分水师的主将,都是从陆军中调任而来。

这也使得大明的水师,已经从明初威慑东南亚和印度洋的海上之王,变成了一只依托海岸线战斗的近海陆军。

俞咨皋从福建水师总兵调任总督京营戎政,刚开始的时候都被人认为,这是皇帝不信任同魏忠贤关系密切的京营将官,采取的临时措施,而不是皇帝重视水师的表现。

不过当范永高、吴震元、王安、宋武烈等水师军官也被提拔进总参谋部之后,大家似乎能够感觉到皇帝对于水师的确是有些额外的想法了。

而对于范永高、吴震元等人来说,能够进入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实在是一个意外之喜,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在皇帝面前提水师发言了。

孙承宗离去之后,这些刚刚提升上来的海军参谋们,就开始向皇帝介绍,他们准备了许久的,关于大明水师的指挥体系和作战方式。

朱由检听完之后,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转头向俞咨皋询问道:“那么海军军官学校已经筹备的怎么样了?对于海军军官学校的课程,你有什么方案了没有?”

俞咨皋立刻把摆在自己手边的一份小册子交给了崇祯说道:“臣已经编写了一份办学的计划书,还请陛下过目。海军军官学校的改建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估计5月10日就能正式开学。

招收的第一批海军学员的人数为223人,其中盐户子弟20余人,渔民子弟30余人,陆军军官学校转校生10余人,水师和锦衣卫官兵80余人,剩下的是勋戚家的子弟和家丁。”

“家丁?这些勋戚什么时候连家丁的教育也关心起来了?”朱由检手上拿着计划书,抬着头看着他,疑惑的问道。

“那倒不是,原本他们是想让家丁陪着自家的子弟一起上学,好保护这些人的安全。不过军校不允许学员携带家丁和随从入学侍候,他们就想出了这个法子。”俞咨皋立刻解释道。

朱由检“唔”了一声,又低下头专心的看起了,手上的计划书,会议室内的参谋们都屏息静气的等待着。

许久之后,朱由检放下了手上的计划书,然后左手大拇指慢慢按着额头的太阳穴,安静的思考了一会。

俞咨皋的计划书,事实上就是按照陆军军官学校的办学课程照抄了一份,除了把学制6个月延长到12个月之外,学习的课程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朱由检终于放下了手,对着这些一直注视他的军官们说道:“海军和陆军虽然有一些相似之处,但是大多数方面还是有所区别的,虽然这份计划书写的很用心,但是朕以为培养学员的方向出现了偏差。”

俞咨皋有些紧张的回道:“还请陛下指正。”

朱由检的双手按着计划书平和的说道:“朕要建立的是一只远洋海军,而建立海军军官学校的目的是,培养出领导海军征服海洋的领袖。

而诸位给我的这份计划书,不过是培养出一群在甲板上作战的陆军军官。海军和水师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不要害怕远离海岸线,不要害怕未知的风险,不要害怕这个世界是无法征服的。”

对于皇帝的煽情话语,会议室内的海军参谋们面面相窥,他们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过往在水师中的作战经验被全盘否认。

吴震元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可是陛下,不管是海军还是水师,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同敌人在海上作战,如果学校里不教授这些作战课程,那么我们要教他们什么呢?”

朱由检只是转了转眼珠,就迅速说道:“教授他们音乐、数学、物理,一切的自然科学,然后再学习一些哲学知识,最后才是作战的技艺,海军学校的学制延长到3年,其中2年为在校学习,最后一年为上船实习。”

“音…音乐?”皇帝的异想天开,顿时让俞咨皋等人听傻了,他们实在想不通音乐和作战究竟有什么关系,而且在皇帝的设想中,这压根不是在培养海军军官,而是在培养学者。

朱由检看着会议室内哑口无言,不知所措的参谋们,顿时微笑着说道:“是的,音乐,不能学会一门乐器的人,不能担任船长。当然胡笳、二胡、琵琶这些乐器不算,军校教授的乐器要么能够舒缓精神,要么就是能够振奋人心的这种。”

俞咨皋终于回过了神了,虽然他不敢同皇帝唱反调,但是军校里教授乐器,要是海军军官学校教出一群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他这个首任校长可就成了大明的笑柄了。

他硬着头皮向崇祯劝谏道:“陛下,这学习音乐陶冶下性情固然是不错的,但是军中毕竟是阳刚之所在,让海军军官们学习乐器,是不是太过阴柔了些?会不会有损海军的士气?”

对于俞咨皋的劝谏,几名参谋也纷纷点头称是,朱由检对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事实上对于如何建立一支风帆时代的海军,朱由检同这些海军参谋一样,同样一无所知。

他唯一处于稍微有利的地方,就是拜后世发达的信息社会,看过不少关于海战的片子,并听过:十年陆军,百年海军。之类的谚语。

而1628年,在这个时代,欧洲也同样没有形成近代海军的指挥体系。但是近200年的大航海时代,给欧洲各国积累了足够丰富的海上航行和作战经验。

如果他没有记错,很快当克伦威尔砍下了国王的头颅之后,就会按照铁骑军的组织方式构建英国海军,英国皇家海军的组织架构雏形就此奠定。从那一刻开始,东西方在航海技术上的差距将会变得越来越大。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29章 造船

朱由检想了半天,终于想清楚了一件事。按照自己的方式也许未必能培养出真正的海军将领,但是按照这些海军参谋们的办学计划,却是肯定培养不出海军将领的。

再怎么说,就算他的方式培养不出海军将领,起码也能培养出一些研究自然科学的人才。

想到这里,崇祯便坚定了自己的主张,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建设海军军官军校,毕竟现在这里是他说了算。

不过对于俞咨皋等人,他并没有如此直白的下达命令,而是说出了自己是如何考虑的原因。

“诸位以为一只海军在海上最大的敌人是什么?事实上并不是遇到敌人的强大舰队。

朕从西洋传教士口中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欧洲有一个叫做西班牙的国家,就是占据了吕宋岛的那个西夷国家,曾经是欧洲的海上霸主。

这个国家曾经有一只强大的舰队,称之为无敌舰队。这个国家同北方的一个小国发生了矛盾,于是就派出100多艘军舰,携带3000多门大炮,还有2万余名士兵,准备去攻打北方叫做英格兰的小国。

然而由于国王任命的舰队统帅过于无能,如此强大的舰队却被远弱于自己的敌人所击败了,然而这对于西班牙来说却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这位无能的舰队统帅选择了一条,他完全不熟悉的航线返回西班牙,结果在陌生的海域遭遇到了风暴。

被英国人击败,无敌舰队损失的船只还不到八分之一,但是遭遇到风暴之后,无敌舰队却损失了一半以上的船只。

自那次战争之后,这个欧洲最为强大的海上帝国,就此失去了对海洋的控制力。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名海军将领作战指挥能力不行,还不算什么糟糕的事情。但是如果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不但会毁灭了一整只舰队,还会导致一个国家的衰亡。

所以一名海军将领必须要有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并竖立一个正确的世界观,还要具备勇毅果决的性格。这就海军军官学校需要对这些学员培养的东西。”

对于崇祯所说的这个故事,这些海军参谋们都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实在是难以想象,在极西的莽荒之地,居然会有一只这么强大的舰队的国家。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么庞大的舰队居然还被打败了。

如果这个故事不是皇帝亲口说出来的,他们一定会嗤之以鼻的认为,这不过是那些西洋传教士在吹牛而已。就如同这些西洋人常常吹牛,他们的神能用五饼二鱼喂饱数千人一样。

因为皇帝对此深信不疑,因此这些海军参谋们也只能表示,这个故事的确很有哲理。不过一位海军参谋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说的道理,臣倒是明白了不少,但是这个学习一门乐器是什么作用呢?音乐似乎并不能让人做出什么正确的判断吧?”

朱由检对这个问题倒是很自然的回答道:“朕建立的既然是海军,那么军舰总是要出海远行的。以现在的航海技术,茫茫大海之上船只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

那些西洋人在船只迷失方向之后,会向上帝祷告,祈求上帝帮助他们脱离厄运。如果我大明的军舰在海上迷失了方向,那么你们觉得应当怎么让船长始终保持冷静,让船上的水手们不因为绝望而发狂?”

俞咨皋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的意思是,用音乐让他们在绝望的时候舒缓神经,从而不放弃获救的希望吗?”

随着皇帝的点头,其他海军参谋们也开始觉得,似乎皇帝说的并不是那么的异想天开,还是有些道理的。

在将信将疑之间,崇祯调整海军军官学校的课程和学制的提议获得了通过。

随后俞咨皋请求皇帝决断的,便是天津、登莱水师合并,成立渤海舰队后,舰队人数计划增加到12万人,船只从现在的178艘计划增加到432艘,并修建天津、庙岛两个舰队基地,供需拨款35万元。

朱由检对于这个报告看了许久,才对着俞咨皋说道:“渤海舰队想要扩大规模很好,但是朕以为专门用于作战的战舰,和只是用于运输军需物资的运输船,还是分开管理比较好,后者还是交给后勤部门管理。

此外还可以建立一个航运公司,让水师退役官兵进行营运,把一些非军事装备的运输,和非直接交战场所的运输工作,交给这个航运公司去干,这样起码可以减少舰队不必要的支出。”

俞咨皋只是稍稍考虑了一下,便有些为难的说道:“但是,如果前线战事紧急,作战舰队的船只、人数不足,臣应当如何处理呢?

你可以通过总参谋部,对后勤部门及民间航运公司的船只进行紧急征用,战后再归还建制就是了。”

在崇祯的大刀阔斧之下,俞咨皋制定的渤海舰队编制缩减到了艘船。而后勤部门的运输舰队设定为334艘,筹建的航运公司规模也达到了77艘。

俞咨皋对此有些沮丧,但是他还是对崇祯提醒道:“陛下,这样的话,运输舰队同航运公司似乎没有这么多足够的水手。”

朱由检毫不迟疑的回道:“让他们去招募山东沿海的渔民,还有运河上的漕工,朕觉得人手不会不够用的。”

正当俞咨皋以为,自己报上去的舰队预算将会裁减大半时,朱由检却看着摊在桌面上的地图说道:“除了天津、庙岛两处设立舰队基地之外,朕要渤海舰队在这块地方也建立一处舰队基地。”

俞咨皋顺着皇帝的手指方向看去,发觉皇帝指的地方是辽东半岛头上的一个海湾处。

“旅顺?”俞咨皋下意识的读出了地图上的名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旅顺现在就在我们手上,一直以来都归属于东江镇管辖,昔日张盘正是从此地出兵率兵收复金州、复州、永宁等地,只可惜缺乏辽东各军配合,导致最后兵败。

旅顺地势险要,背山面海是形胜之地。但若是港口被封,则就变成了死地。因此守旅顺就要海陆并重,以陆上的炮台守卫港口,以海上的军舰护住旅顺的命脉。

如果登莱、庙岛诸岛、长岛诸岛加上旅顺都纳入我军,那么辽东半岛就会与海洋隔绝。

而对大明来说,这条防御线的存在,也保证了从海洋而来的敌人,无法威胁到渤海内的京畿要地。”

俞咨皋久在福建,对张盘的事倒不是很了解,不过旅顺的地形却让他认为,皇帝下令增强旅顺的防御是正确的。

王安、宋武烈本身就是登莱水师出身,对于这段往事倒是清楚的很。他们也一直认为,同登莱隔海而望的旅顺,的确是辽东半岛的屏护。

只不过随着袁可立去职之后,后来的登莱巡抚丧失了收复辽东半岛的进取心,把登莱水师从一只进攻性兵种,当成了保证辽东、东江两镇后勤运输的船队来使用。

他们这些水师的中下级军官,在文官眼中比陆上的武官更有所不如,那里还会听取他们的建议呢。

在加上水师船只的保养物资和资金被大肆贪墨,于是颇为强盛的登莱水师,没过几年就开始衰败了。

看着众人都同意自己的方案之后,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朕会调拨一部分水泥和钢筋,还有一只建筑队伍,仿照西洋铳台的方式,在旅顺修建要塞。

而在这之前,总参谋部应当派出勘察队伍,对整个旅顺的地形进行详细的勘察,好为设计旅顺要塞做好准备。

此外对于旅顺现在的守军进行甄别,不可靠的人员全部调回内陆,并在登莱地区组建一支新军,准备替换旅顺守军…”

皇帝的命令,让俞咨皋等海军参谋都很满意。修建旅顺要塞,组建一团新军,使得渤海舰队大大加强了自己的力量,并等于控制了整个渤海地区,这表示渤海舰队将不再从属于,登莱巡抚等地方官员的名下了。

且因为修建旅顺要塞和组建一团新军,渤海舰队的拨款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到了50万元。

随后,崇祯听取了这些参谋们对他介绍,海军船只的建造工艺。朱由检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船只的造价会这么便宜。

因为这些船只大都是松木、杉木所造,且按照工部的规定,新船中还需要使用30%的旧木料,以节约用材。

松木大约5年大修一次,而杉木则是十年,唯广东有特殊的铁力木制作的船只,可以超过15年。但是铁力木生长缓慢,没有什么大材,只能修建小船。

而福建、广东多山,树木资源丰富,且造船所用的桐油、生漆、麻等多出于南方。因此这些海军参谋们都认为,在天津修建造船厂,实在是一件不划算的事,还不如在福州建船厂或是*船只更为省钱。

崇祯当然不会认可这个说法,即便是天津造船贵上一些,这个造船厂也是控制在朝廷手上。研发出来的造船技术不容易被扩散出去不说,光是造船业容纳的就业人口,已经可以帮助他吸纳不少辽东难民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0章 辽东忠烈祠

对于崇祯的坚持,众人都没有什么想法,俞咨皋简单的向崇祯介绍了,选址在天津大沽口的造船厂情况。

造船厂圈地70亩,还有50亩备用地。从各地调拨来的造船工匠约200多名,加上本地招募的一些工人,天津大沽造船厂共有305名。

除了在挖的一号船坞外,其他造船用具的车间已经建立的差不多了。事实上,按照几名船匠的看法,渤海舰队所需要的平底船,不挖船坞也没关系,在靠近水边的平地就能建造,只要设置好滑道就行。

朱由检对此只能摇头说道:“平底船虽然适合北方海域水浅的特点,但是平底船的船型不适合建大船,这就决定了它决不会成为舰队的主力战舰。

这些船只不过是给诸位用来训练水手,和暂时保证渤海的控制权。朕对于渤海舰队的要求只有四个字,坚船利炮。

渤海舰队的主力战舰应当是同那些西洋船只一样,高大坚固适宜于远航,并装备精良的火炮。海军必须从现在开始,考虑怎么用火炮在海上作战,而不是还想着在海上进行跳帮肉搏战。”

俞咨皋顿时向着崇祯提醒道:“陛下,虽然我们征招的船匠中,有几位在吕宋岛参加过西洋船只的建造。但是他们并不是整船的主持者,未必能修建出一条整船。

而西洋船只采用的木料数量远过于我们现在使用的船只用料,造价也几乎是5-6倍之多。

且西洋船只采用的软帆,同我们现在使用的硬帆操纵方式完全不同,水师之中基本没有会西洋操船术的人员,就算造出来也没有人会使用啊。”

朱由检顿时有些木然了,他沉默了一小会后,才说道:“不会西洋操船术,就去聘请澳门的葡萄牙水手和船长,再不行就先弄一条训练舰出来,在近海摸索西洋船只的操纵方式。

西洋船只价格虽然高昂,但是它能够远渡重洋而来,又能携带这么多大炮,就证明了西洋船只更适合作为军舰。

只要我们能够控制亚洲海域的贸易活动,就不用担忧造船的经费问题。

如果想要保护我国的商人在海外的利益,我们就需要能够远渡重洋的军舰,而躲在家门口的放火船是无法保护大明商人在海外的利益的。

另外,海军对于渤海、黄海、东海的水文资料要尽快开始收集,作为一只大舰队,必须要知道适合于大舰队航行的区域和停泊的港口。”

在崇祯的坚持之下,俞咨皋等人带着一种茫然的情绪结束了这场会谈。

皇帝加强水师的地位,固然让他们欢欣鼓舞。但是皇帝几乎全盘否定了,水师旧有的指挥体系和作战方式,让这些旧水师军官们突然发觉,他们以往在水师中的经验,大部分都变得无效了。在新海军中,大家都必须从头开始学习了。

当会议室内只剩下皇帝和王承恩两人之后,朱由检突然回头对着王承恩说道:“让科学院的院士研究下,风浪对于各种船型的影响,还有在船上开炮时,火炮后坐力对于船只结构的受力状况。

另外让天津大沽船厂先做几件按比例缩小的船模出来,西班牙大帆船的模型也要…”

宁远城外东北处首山一所向阳的山丘上,在朝阳寺的下方,一座使用石料砌筑的忠烈祠,堪堪打下了一个基础,在忠烈祠后方是占地30多亩的烈士墓园。

今日宁远城内不当值的官兵都来到了这里,人流从忠烈祠前一直排到了山下。肃立在山道两侧的人们,人人脸上都面带哀戚,等待着从辽东运回来的烈士尸骸下葬。

延续近十年的辽东战争,不禁让女真普通百姓开始厌战了,就连那些被赶出了自己家园的辽东难民,因为看不到收复家园的希望,也渐渐开始失去了同后金作战的**。

只不过后金毕竟是获胜的一方,凭借着连战连胜的不败战绩,再加上战胜后对失败者的掠夺,使得女真人对战争的反感并不是那么的强烈。

毕竟这些女真人厌战,是因为连续的战争让他们无法享受战胜后获得的胜利果实,而不是因为他们的付出远远大于自己的所得。

而对于辽东难民来说,努尔哈赤发起进攻明朝的战争,让他们损失了大部分财产和亲人,后金同辽东难民之间可谓仇深似海。但是再大的仇恨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对比起为家人复仇,这些辽东难民现在更看重的是如何让自己活下去。

当一个人每天都挣扎在生存的边缘的时候,是无法去记挂仇恨的事的。而朝廷对于辽东难民的歧视政策,辽西将门把这些失去全部家当,逃亡而来的难民当做廉价的农奴,甚至于一些逃亡的辽东大族也被当地士绅排挤的时候,辽东难民们的仇恨对象就已经悄悄有所变化了。

但是今天,这些辽东民众对于朝廷和关内人的怨愤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对死于后金手上亲人的怀念,和对于女真人的痛恨。

在礼乐之后,王体乾代表皇帝做了致祭,而兵部尚书王在晋、辽东巡抚王之臣也做了祭文祭奠这些辽东烈士。

满桂、朱梅等武将听了皇帝亲自写就的祭文,都大感振奋不已。赵率教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几遍:“夫有大勇者…”,对这篇祭文尤为感动。

祭奠完成之后,王体乾和几位官员在忠烈祠前种下了几株苍松翠柏,算是完成了整个仪式。

整个祭奠过程中,现场虽然有近万人,但是除了一些饮泣声,大家都出奇的安静,只是以哀痛的目光望着忠烈祠的方向,寄托着自己的悲痛。

在辽西军中势力最盛的祖家,除了镇守锦州的祖大寿等人,基本上有职务在身的祖家武将都到齐了。

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以来,明军损兵数十万,总兵官也折了一十四人,如:抚顺张承廕,四路出师则杜松、刘綎、王宣、赵梦麟,开原则马林,沈阳则贺世贤、尤世功,浑河则童仲揆、陈策,辽阳则杨宗业、梁仲善,西平堡,则刘渠、祁秉忠。

虽然朝廷对于这些阵亡的总兵官都给予了祭奠和恩养后人,但是对于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普通士兵来说,则并无多少抚恤政策。

对于辽东军的普通军士来说,朝廷的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令人心寒的。

而崇祯不仅给这些阵亡的普通士兵建祠进行纪念,还派出使者前往沈阳收敛尸骸,顿时让这些辽东将士们大为感动。

也使得他们对于之前的辽东军制改革的不满情绪,减少了许多。

当完成了致祭仪式,王体乾、王在晋、王之臣回到了宁远城内后,便召集了各武将进行议事。

此前的一段时间内,王在晋在王之臣、满桂的协助下,终于把宁远到山海关之间的军队也进行了初步的整合。除了驻守锦州的2万祖家军,因为位于同后金相接的关系,加上祖大寿本人也很抵触军队整编,所以王在晋暂时没动他之外,辽东军队的大部分算是纳入了总参谋部的指挥体系之内。

关外五总兵满桂、赵率教、朱梅、麻登云、祖大寿,麻登云守山海关,祖大寿守锦州,除此两总兵没到,其他三总兵都在堂内听令了。

王体乾这次出关除了致祭外,还带来了一份崇祯的诏书,对关内关外军进行一次调整。

三屯营总兵官朱国彦调至天津,前屯总兵赵率教调任三屯营总兵官,朱梅所部调至宁远后方的前屯。而原先的蓟辽督师被改成了蓟辽都督府,统管关内蓟州镇同关外辽东镇。

皇帝的这份旨意,就和军中流传朝廷想要放弃辽东的小道消息不谋而合了。

原先关外军力的布置,前屯是后勤转运的所在,宁远是辽东军的重心,也是后勤基地,而锦州是出击的前线基地。

现在按照皇帝的意思,宁远成了前线防御的重点,后勤基地放在了前屯,而锦州则成了一处前哨站。

满桂和朱梅对此沉默不语,被调入关内的赵率教硬着头皮对着上首的三位高官说道:“如此一来,锦州若是被建奴围攻,宁远城内兵力不足,恐怕会难以进行救援,那么锦州的军队岂不是成了一枚孤子?宁锦大捷得来的好处,恐怕将会全部被建奴夺回去了。”

王之臣的神情有些犹豫,作为辽东巡抚,丢失锦州的话,他的责任可不小。

不过王在晋毫不客气的说道:“就算宁远城内兵再多,后金围攻锦州时,尔等可敢出战吗?觉华岛上的数万军民,可有等到援军?”

王在晋的训斥,顿时让堂下的武官们都沉默下去了,满桂和朱梅的脸色也变的有些难看了,王在晋这话的打击面实在是太广泛了。

然而王在晋头上兵部尚书的头衔,实在是让这些武官连解释的勇气都消失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体乾突然插嘴说道:“陛下来之前,让我替他带几句话。锦州之地可守可不守,若是祖总兵觉得敌我力量悬殊太大,可以退往宁远。但是锦州城内的粮秣和军器不能留给建奴。

而宁远城的守御时间,必须要等到宁远和前屯之间的民众撤离之后,等待蓟辽都督府的命令才能撤退。总之,除了锦州之外,其他各地的坚守和防御,必须听从蓟辽都督府的命令。

陛下同总参谋部研究过了,我大明现在没有反攻辽东的能力,所以占据锦州意义上不大。而后金人口数量不足,他占据的地方越多,力量就越是分散。

只要后金的首领脑子没坏,他就不会占据锦州,而只能是把锦州的城池毁坏掉,消耗我大明的国力而已。”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1章 洛阳城

洛阳古称雒阳、豫州,位于河南西部、黄河中游,因地处洛河之阳而得名。河之北,山之南为阳,洛河之阳就是指城市建在洛河的北岸。

东周王城、汉魏故都、隋唐的东都,都是洛阳城的旧称。历朝都如此重视洛阳城的原因,因为洛阳是号称天下之中、十省通衢的交通要点。

然而让洛阳名动天下的,却是名花牡丹。《大明一统志》里评述道:“牡丹,出洛阳者为天下第一,有姚黄、魏紫,名园二十四,花品特著者二十五种。”

徐渭的《牡丹赋》载:“何名花之盛美,称洛阳为无双……尔其月陂堤上,长寿街东,张家园里,汾阳宅中,当春光之既和,蔼亭榭之载营。天宇旷霁兮丝遊,景物招人而事起。”

洛阳最美的园林,和最出色的牡丹,自然是在福王府内。4月正是牡丹的盛花期,王府后花园内各种牡丹百蕊千芽,照耀朱霞,显得格外妖娆。

在在这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几丛牡丹之间,数只白色的蝴蝶正互相追逐中,看起来后花园内一片静谧祥和的气氛。

然而被这些名种牡丹包围着的,一个爬满了青藤的小轩内,气氛却略显沉重。

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棂照射在花厅的水磨石地面上,形成了斑斓古怪的图案。而投射进来的阳光里,飞舞着永不停息的微粒,一个身材魁梧的胖子呆呆的看着阳光里的微粒,似乎已经入了迷了。

这个看起来两百余斤的胖子,正是当代福王朱常洵。往日应当在这花厅内歌舞的美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位太监和他的长子朱由崧在一边伺候着。而他面前永不间断的美酒佳肴,现在也换成了清水馒头。

“福八啊,你再说一遍,李朝钦是怎么跟你说的。”瞅了瞅面前的食物,收回了目光的朱常洵,对着站在边上的儿子问道。

现年21岁的朱由崧并不像其父这么肥胖,但也许是缺乏锻炼的缘故,他比常人还是稍稍肥胖了一些的。不过这种程度的肥胖,却让他看起来比较憨厚老实。

听到父王的询问,朱由崧赶紧行礼后说道:“李公公说,堂弟在京城费劲周折,方才让那些文官同意父王入京,凭借的就是一个孝字。

父王入京乃是为了尽孝,因此最好还是不要大张旗鼓的搬家。一来,父王可以借此表明心迹,入京只是为了伺疾,家当留在洛阳,代表父王终究还是会回到洛阳来的。

二来,如今天下各地灾荒不断,流民遍野。而父王带着数百车财物上京,恐怕会被御史弹劾,说父王在洛阳盘剥民财。

最后,堂弟虽然说服了内阁,但是朝廷官员一向不乏哗众取宠之辈。如果有一二名想要从父王身上博取声望的文官,直接到路上堵住父王的车架,到时可是进退两难了。”

朱常洵再次转头看向了母亲派来太监田英,他有点迟疑不定的对田英问道:“田公公,你怎么看?”

田英赶紧对着福王跪下说道:“郑老贵妃在宫内日日思念殿下,若是殿下能早一天入京,这母子团聚比什么都好。

而且李公公说的不错,当初神庙皇帝驭天,郑老贵妃就想让殿下入京祭祀,不就是被那些文官给拦住了吗?

今日之事,小臣以为当学学汉高祖夺关中的故智,只要殿下进入了京城,除了陛下之外,谁还能再把殿下你赶出京城吗?”

“先入关者王之。”朱常洵默默在嘴里复诵了几句。14年在洛阳的富贵闲人生活,实际上已经磨灭了,他当日被赶出帝京时的愤恨。如果有的选择,他宁可把母亲接到洛阳来安度晚年。

朱常洵同泰昌帝、天启帝还有现在的崇祯不同,他一出生就被郑贵妃和万历皇帝当做皇位继承人来培养的,他接受过完整的皇室教育。

也正因此,朱常洵进了洛阳城之后,就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没有再多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洛阳城豪华的福王府邸内,安稳的渡过了14个春秋。

但是,他的母亲却还没放弃让他成为皇帝的理想,这也是颇为让他头疼的一个难题。

接受过皇室教育的朱常洵明白,一旦走上了争夺皇位这条道路,他就无法再回到洛阳做一个安稳的藩王了。

虽然从接到可以回京的消息后,他便一直是一副犹豫再犹豫的神情。但是之后他暂停了府内的舞乐,并开始食用清水面包,想要借点肥肉下去。他的这种表现,让身边的近侍明白,福王终究还是动心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朱常洵突然伸出右手,狠狠拍击了下左手,然后说道:“给李公公再备上5千两礼金,告诉他,本王和邹王妃想要同他一起返京。

至于福八,你慢慢收拾府内的东西,随后跟上来就是了。其他东西可以不带,但是黄金和白银一定要运到京城来。”

朱常洵的命令顿时让朱由崧有些头疼,万历皇帝对这个儿子宠爱备至,福王大婚30万两是国库所出,美伦美央的福王府在伊王府的基础上进行扩建,花费26万两,还是国库所出。

基本上就藩洛阳的福王就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该花的钱都让国库给支付了。

而2万倾上好的良田,地方收税权,加上盐引,在14年里,为福王积攒了300多万两白银,40余万两黄金,数十万石的米粮。

不过这对父子一定不会想到,14年后他们攒下来的这些财富,都成了起义军的军饷,足够李自成用上好几年,最终彻底摧毁了大明朝。

田英同朱由崧退出小轩后,他看着有些愁眉苦脸的朱由崧,不由小心问道:“世子殿下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可否说于杂家听听?”

朱由崧顿时抓住了田英的手诉苦道:“…王府内有这么多珍宝和金银,父王又要我运送到京城去,又不许我大张旗鼓,这让我怎么做啊。田公公你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妙策,指点一二?”

田英顿时笑了笑说道:“若是其他事情,杂家还未必能帮上忙,这运送金银一事吗?杂家倒是有个主意,不知殿下可听说过四海商行…”

洛阳城内有河南卫,因此这座城市还具有军事要塞的性质。洛阳城墙高四丈,是砖石结构,城墙外有护城壕环绕。

南有正华门、西有西华门、东有东华门,北望京门,上建重楼,外筑月城,城池四角构筑角楼四座。

福王同儿子等人商议上京事务时,一队四人骑士正风尘仆仆的从西华门进入了洛阳城。

此时的洛阳城正是看花时节,几乎比平时多了一倍人。城内街道上的人流摩肩擦踵,仕女同小贩相挨,书生同花农为伍,看起来好似一个繁华着锦的盛世。

这队骑士刚刚从山西赶来,路上见到的情形绝不能说好,然而走进这座洛阳城之后,却发觉自己似乎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队骑士的领头者,是一个穿着青布道袍的青年人,约莫30出头,脸上留着短短的胡须。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18、9岁的年轻人,大约是初次见到这等繁华景象,不由有些发怯,一手拉着坐骑的缰绳,一手轻轻拽着青年人的外袍,就像是刚出蛋壳的小鸭子一样。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行人,看到这个场面都不由掩嘴偷笑着离开了。

青年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转回头来看到这个场面,原本皱起的眉头,也不由自主的散开了。

“三儿,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怕在这里走失吗?”

年轻人虽然脸色通红,但是嘴上却不甘示弱的说道:“我是怕把二叔你给丢了,咱们出门的盘缠可都在我身上,要是把二叔你给弄丢了,你晚上上那打尖吃饭去?”

青年人对着这个堂侄毫无办法,他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年轻人身后的家丁吩咐道:“阿全,你去找人问问,这河南府治在什么地方?”

叫做阿全的家丁,询问了街上的一位行人后,四人便向下方的街道走去了。

离开了繁华的主街道,穿过了几条横巷后,就拐进了一条竖着牌楼,被兵丁守卫的小街。

青年人从怀中拿出了一封官帖交给了阿全,让他给守着牌楼的两位兵丁验看。

一名兵丁接过官帖看了一眼,就恭敬的用双手奉还给了阿全,然后让四人进入了小街内。

走进小街大约30步。河南府治的大门就豁然出现在了四人眼前。阿全再次上前把手上的官帖交给了守在门口的一位衙役,这名衙役对着他点了点头,就拿着官帖匆匆进门去了。

很快一位穿着青色官服的五品官员,带着一群服青着绿的官吏从门口迎了出来。

“可是孙白谷孙大人?下官是河南府同知冯杰,我等盼望大人到来,可是如大旱之望云霓啊…”唤作冯杰的官员,满面堆笑的向着孙传庭亲热的打着招呼。

在这群官吏的簇拥下,孙传庭等四人就被迎进了河南府衙,而他们手中的马匹也被几位衙役牵去了后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2章 修路

前任河南知府在半个月前被调任贵州去了,因为朝廷催促甚急,甚至都没时间同孙传庭做一个简单的交接。

孙传庭计算了下,河南知府离去的时候,正是他接到起复旨意的时候。

出仕后第一个官职就是商丘知县的孙传庭,对于河南并不陌生。

河南位于中原腹地,每次改朝换代时,这里都是兵连祸结之地,再加上一条黄河从此地经过,每到王朝末年,这块土地上的民众就灾难重重。

不过河南地处平原,黄河带来的肥沃土壤和充沛的水量,使得这块土地非常适宜于农业。只要国家安定下来,这块地区又是最先恢复过来的地区。

元末明初时,河南是战火最为频繁的地区,当明朝开国时,河南人口已经较元末减少到了十分之一,大批的良田被抛荒,可谓是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荒凉场景。

朱元璋为了重新开发中原地区,采取了迁民垦荒和设置卫所屯田等一系列措施,使河南地区成为了军民杂处的移民社会。

结束了乱世之后,黄河水患就成了河南最大的日常威胁。因为治水摊派的赋役不均,里甲编户大量破产,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拥有世袭特权的武官就成了河南地方社会的支配者。

这种情况同样被朝中的当权者看在了眼里,明中期的中央政府权威尚未衰落,因此当时的主政者还有勇气和余力实施赋役改革与清理屯田,限制了河南武官的政治特权。

但是很快大批卫所军户的后代经由科举入仕,逐渐形成了以士绅为中心的世家大族,确立了士绅阶层在河南的地方社会支配体制,这也就导致了河南地方的“衣冠之虐“。

万历时以沈鲤、吕坤、杨东明等为代表的开明士绅,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想,致力于重建社会秩序的河南地方实践,但只是缓和了矛盾,并没有解决问题。

万历之后,地方上被压制的乡宦豪强势力报复性反弹,导致河南地方社会矛盾的迅速激化。

孙传庭担任商丘知县时,就已经清楚的看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作为一个外来户,他也不得不同当地士绅妥协,采用缓和的方式安抚地方上的民众。

但是很快他就被调回了京城,随后因为朝中激烈的党争,不愿意被牵涉到其中的孙传庭,选择了告病还乡。

孙传庭原本以为,这次回乡修养将会花费很久的时间。但是没想到不过一年多,他就收到了起复的命令,还是重新回到了他出仕过的河南,只不过这次他被任命为了河南知府。

事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的突然任命,让孙传庭心里埋下了一丝担忧。

他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洛阳,才从副手冯杰处得知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处境。

朝廷要在洛阳城修建一个粮食集中交易市场,并修建一条从洛阳到三门峡的陆上通道,联通西安到三门峡的水上航线。

这条道路如果能够修建成功,那么河南入陕的运输条件将会大大改善。

三门峡到小浪底的险恶航运条件,使得黄河航运的价值很难利用的上。

洛阳到潼关虽然有商道相连,但是崇山峻岭之中,山路艰险难行。对比起来,还不及河南省内乡县柒於镇到陕西省商洛市的600里商於古道更适于入陕。

然而商於古道虽然出名,但也不过是一条最窄处25米,最宽处4米,勉强让马车和驴车通过的一条山道而已。

但是这条洛阳到三门峡的300里新建道路,规划路面标准宽度却要求在8米,而部分地段也不得少于6米,且还要在三门峡修建一座新城。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建设投入,河南府要自筹三分之一。

也难怪听到了这个修路的消息之后,前任河南知府就立刻接受了朝廷的任命,宁愿跑去穷山恶水的贵州,也不愿意留在繁花似锦的洛阳城了。

而河南府的一干辅佐官吏们,看到孙传庭到来之后,才会如此热情的迎接他了。

事实上也不能埋怨这些官吏,河南府虽然有洛阳城这样的繁华城市,但是洛阳城内包括福王在内,就有10家王府。而洛阳城外的地方,又处在乡绅豪强和卫所军官的控制之下。

且河南府位于三省交界之处,辖区内大半地区是山区,这赋税自然也就每年仅够支出罢了。现在突然要修建粮食市场和一条300里的通衢大道,光是为此增加的徭役,估计就能让本就勉强过活的本地百姓起来闹事了。

孙传庭从同僚那里了解了这些消息之后,当晚久久无法入眠,第二天他一早起身,就接到了代表皇帝前来洛阳巡视的太监李朝钦的邀请,请他去会面商谈关于修建洛阳到三门峡大道的事。

孙传庭匆匆换上了官服,就带着一名随从跟着来人前去了。在福王府南侧,一座较为素雅的宅院内,孙传庭见到了这位司礼监出来的太监首领。

宽敞的大堂上,早上的阳光铺满了小半个堂前,今天显然还是一个气候晴朗的好天气。

当孙传庭走到堂上时,才发觉除了上首就坐的李朝钦之外,两侧还坐着数位官员,不过都不是他所熟悉的人员,看起来倒像是京中派出来的官员。

“请坐,昨日听说孙府台终于到了洛阳城,杂家今日就冒昧让人请你过来叙话了,想来孙大人应当不会见怪吧?”李朝钦面带微笑着,对着孙传庭打着招呼。

穿着蟒袍玉带,头戴貂笼梁冠的李朝钦,无不昭示着他的显赫地位和被皇帝器重的身份。他出京之后,路上经过之处的地方官员,在他面前无不诚惶诚恐,不敢同他的目光直视。

然而孙传庭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不卑不亢的向李朝钦叙了一个常礼,就毫不客气的在一旁坐了下去。

“下官昨天已经稍稍了解了些,修建三门峡到洛阳城之间大道的事情。这三百里大道大部分都位于山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工程量可谓浩大。

且山区之内人口本就稀落,再加以如此沉重的徭役,恐怕道路尚未建成,本地已经发生民乱了。

更何况,耗费资金巨万的大道,要求在三年之内建成,河南府要负担三分之一的修路费用,下官以为绝无可能…”

孙传庭脸色严峻,尚未坐稳,就当着李朝钦的面,旗帜鲜明的表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李朝钦脸上的微笑顿时一僵,若是以往,他必然是让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官员给赶出去了。

但是,他身上的装束虽然能唬住那些消息闭塞的地方官员,但是在京城之中,大部分官员都清楚,现在司礼监的权势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而他们这几个被天启一手提拔的司礼监太监,虽然并没有被崇祯更换下去,但是也被晾在一边好几个月了。

如今崇祯肯让他们出来做些事情,他自然是不愿意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出去的。更何况,修建大道的事情也同他无关,今日他也就是做一个引荐人的角色而已。

因此李朝钦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之后,便依旧微笑着说道:“河南府的官吏同孙大人说了些什么,杂家不太清楚。不过杂家把孙大人叫来,本来就是要让人介绍这条大道的修建意义和投入资金的规模、来源。

孙大人不妨稍安勿躁,先听完了介绍,再回去上疏朝廷说明你的主张好了。严士奇,你来同孙大人讲讲,修建这条大道的意义吧。”

御前秘书并挂了一个修路副总指挥头衔的,前国子监监生严士奇,顿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上首的李朝钦和对面而坐的孙传庭拱手行礼后,才略显紧张的述说了起来。

“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修建之后,将会把现在进入山西、陕西两地的物资运输费用,降低到十分之一以上,为运河运输费用的2倍左右。

且这条道路上每日运输货物的数量,将会提高到现在的30倍以上。洛阳到三门峡地区,将可以全程通行车辆,不必再像过去一样马驮人挑。现在10日左右的路程,将会缩短到2-3日。

这条大道还将极大的改善新安、义马、渑池三县的交通状况,以往这三县被群山环绕,虽然属于河南治下,但是往来交通不便,河南府无法及时有效的对这三县进行管理。

而三县环境的闭塞,也导致了物资难以输入,导致物价腾贵,数万百姓生活不便…”

严士奇的述说进入状态之后,他身上的紧张情绪就慢慢不见了,而他的语言也变得越来越有条理了起来。

原本担忧于修建这条道路,会造成加重当地百姓负担的孙传庭,听着严士奇讲述的修建道路的好处,也不由有些难以取舍了起来。

修建这条大道,不仅让河南府加强了对西面山区三个县的控制,还等于修建了一条新兴的商道。

作为一名山西人,孙传庭很清楚,以这种标准修建的道路,是商於古道完全无法比拟的。

而洛阳城的地理位置,将会让这条新修建的道路成为一条,兴旺发达的新商道。

“那么,这条道路的修建费用究竟要花费多少资金?”孙传庭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严士奇的话语问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3章 河南的痼疾

严士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按照我们的概算,每公里造价大约为5000元。”

“公里?元?”对于这些新名词,孙传庭顿时有些迷糊了。

严士奇立刻解释道:“公里是新度量衡的长度单位,1公里大约等于旧单位的2里。而元是指陛下新发行的货币单位,一元相当于标准库平银七钱二分。”

孙传庭心算了一会,便有些惊讶的说道:“整条道路的造价是75万元?河南府要出25万元,也就是18万余两白银?

据下官所知,河南府最好的年份,一年的税赋也不过才3万6千余两。三年之内要筹出18万余两,下官以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严士奇截断了他的话说道:“还要考虑修建几座桥梁,因此总的预算大约是100万元。河南府可以拿这条路的30年的权益作为抵押,向大明中央银行贷款就可以了,不必真的拿出钱来。”

“30年的权益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准备在路上设卡收钱吗?”孙传庭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

严士奇并没有觉察到孙传庭的不满,他只顾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是的,这条路修完之后,我们将会对经过这条路上的运货车辆进行收费。所得的费用,一部分用于道路的日常维护,另一部分则返还给投资者。”

“投资者?这条路难道不是朝廷拨钱修缮的吗?朝廷出钱修这条路是利于民生的好事,但是如果修完路之后,再向百姓收钱,恐怕有损朝廷的声誉吧?”孙传庭顿时反对道。

严士奇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只会计算数字而已,对于孙传庭所说的朝廷声誉,他就完全无法回答了。

李朝钦却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说道:“朝廷出钱修建的道路,原本的确是应该给百姓免费使用的。

不过我大明现在国库空虚,但是各地的道路却都急需进行修缮,如果光光依靠朝廷出钱来修,恐怕过上数十年也无法完成。

但是如果可以让人看到有利可图,就能吸纳一部分富裕的百姓的闲散资金用于修路。

道路修缮完毕之后,当地百姓可以从中受益,过往商人可以减少运费,出钱的百姓可以获得一个稳定的收益,这难道不是一举三得吗?”

孙传庭顿时陷入了沉默,他虽然反感修完道路向过往行商收费的方式,但是李朝钦的讲解让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无疑是一种快速翻新道路建设的好方法,而良好的道路设施,无疑能够加速各地的物资交流。

李朝钦继续说道:“修建这条道路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陕西地方过去几年连连受灾,一般的百姓都已经家无积蓄了,朝廷希望凭借修建这条路,能够吸纳一部分流民,安定陕西地方,避免这些流民成为流贼盗匪。”

孙传庭最终还是被李朝钦说服了,答应会全力配合修筑这条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

李朝钦却笑了笑说道:“负责修建这条道路的人就是你,所以你只要配合你自己就可以了。

另外田郎中请上前来,这位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治蝗郎中,杂家希望你也能配合他的工作。”

田文明上前同孙传庭见了礼后,便述说了自己的请求。自从在国子监接受了崇祯的命令后,他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研究蝗虫的习性中去了。

通过了前人治理蝗虫的文字记载,还有明朝这些年来发生蝗灾的地点研究,田文明大致了解到了两件事。

第一是蝗灾往往和严重旱灾相伴而生,所谓“旱极而蝗“、“久旱必有蝗“。

第二是蝗虫的繁衍地区,大多来自于黄河中下游的荒滩地。蝗虫一年繁衍两次,一次是夏天,一次是秋天。

他把自己的发现向皇帝进行了汇报,认为要想减轻蝗害,应当治理黄河中下游的荒滩地。

皇帝对他的研究非常满意,并给了他一个治蝗郎中的官职,对黄河中下游的荒滩地进行调查和治理。

孙传庭对于田文明的研究也同样感兴趣,他不由出声问道:“那么你想要本府如何协助你呢?”

田文明顿时精神振奋了下说道:“出京之前,我同陛下交谈过一次。根据陛下的提议,对这些河边的荒滩地,一是进行植树造林活动,变荒滩为树林。

二是把这些荒滩变成蓄养家禽的基地,向农户免费发放雏鸡雏鸭,让它们在荒滩地进行放养。”

孙传庭顿时有些犹豫的说道:“鼓励农户饲养家禽倒也好说,但是这发放雏鸡雏鸭,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凑齐这么大数量的雏鸡雏鸭吧。”

田文明顿时飞快的回答道:“这个倒不用府台大人烦忧,上林苑监蕃育署有人工孵化的技术,出京时陛下已经调派了两名熟手给我。

只要府台大人在洛阳城外找一块地给我们建立种禽场,并派人向河滩附近的村子进行宣传,倒时让他们来领取雏鸡雏鸭即可。”

孙传庭顿时爽快的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便没有问题。倒时我派个人给你,有什么要求,你可以让他来告诉我。不过这建立种禽场的费用?”

得到了孙传庭支持的田文明,顿时开怀的说道:“我便住在东南角的周南驿内,府台大人可派人去那里找我。至于建立种禽场的费用,暂时将会由陛下从内库拨款。”

孙传庭顿时愣了下,他下意识的问道:“内库拨款?”

田文明大大咧咧的说道:“朝廷一些官员觉得养家禽防治蝗灾不靠谱,且生怕当地官府借此机会迫使沿河百姓强制喂养鸡鸭,然后年末收回成年的鸡鸭,给百姓造成额外的负担。

因此,他们不愿意出这个钱,给朝廷自找麻烦。所以陛下就干脆从内库拨款,让我试验这些防治蝗虫的方法。”

看着孙传庭同两人都见过面之后,李朝钦便让严士奇同田文明退了下去。

等到大堂内只剩下两人之后,李朝钦从桌上的锦盒内拿出了一卷诏书,然后对着他说道:“陛下还让杂家给你带来了一份旨意,不过这份旨意你可以自己斟酌,要不要接,这是陛下给你的特殊恩赐。”

孙传庭顿时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身上的衣冠,对着拿着诏书的李朝钦跪拜了下去。

李朝钦这才展开手上的诏书读道:“朕自登基以来,对朝中官员的秉性方才了解一二。朝堂上的京官遇事就习惯退缩,要不然就是执着于琐碎的小事。而地方官员不是对朝廷的命令敷衍了事,就是顽固而不可理喻。

我大明王朝延续260余年,现在正是内外交困,天下板荡的险恶局面。值此之际,当革旧迎新,破除一切禁锢人心,禁锢生产力发展的旧秩序,方才能挽回人心,度此三百年来未有之大变局。

河南为中原腹地,和平时日过的太久,卫所中军士荒疏于军事,武官则一意以敛财为念,武备可谓荒废已极。无事尚可醉生梦死,有事则中原糜烂一片,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场面,则我大明将亡矣。

河南土地肥沃,也是宗藩册封最多的一省,计亲王十一、郡王上百,而宗室近万人。时人有云:中州之地半入藩王府。

土地之数恒定,而人口增长无极限。数代之后,河南之地还能养活几个小民?

河南一半的土地归于藩王宗室,而另一半的土地则被乡绅豪族所掌握。这些乡绅豪族,风调雨顺之年就压低粮价,饥荒之年则疯狂的兼并小民的土地。

是以河南地方有三大痼疾,一是卫所不修武事,难以安靖地方;二是宗藩人口太多,依仗宗室身份欺凌百姓;三是士绅骄横,欺压当地百姓。

昔日唐太宗曰,民为水,君为舟。没有水,这舟还有何用?没有了民众,还要君王做什么?

是以,朕希望孙传庭你替朕疗此三疾。先整顿河南卫事,再治理河南府内的宗藩和士绅问题。

这三件事都是千难万难之事,非大有毅力者,大有智慧者,不能担此重任。朕不愿强求,请你自行斟酌,要不要接朕的这道旨意。”

孙传庭听了顿时愣在了那里,这三件事每一件事都有可能让他粉身碎骨。不管是整顿卫所还是宗藩、士绅,都是三个旁根错节,势力交融上百年的庞然大物。

李朝钦心里终于出了口刚刚被孙传庭无视的闷气,他看着半响说不出话来的孙传庭,不怀好意的问道:“孙大人,你可有意接这诏书吗?”

孙传庭心里挣扎了许久,才对着李朝钦问了一个问题:“若是传庭愚钝,一时不慎,让河南先乱了起来,到时陛下会怎么办?”

李朝钦顿时呆了呆,这个问题他也同样问过崇祯,他思考了半天,就照着皇帝的原话对孙传庭说道:“陛下倒是说过,自家先放上一把火,那么别人再来放火也就没什么可烧的了。若是能解开这三个痼疾,再大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孙传庭原本并不指望会得到回答,但是李朝钦回答的内容却让他大感意外。他不再犹豫下去,恭敬的行礼后接过了崇祯的诏书。

看到孙传庭居然接下了这道诏书,李朝钦再次拿出了一份圣旨,任命孙传庭兼任河南卫兵备道,负责卫所改制,并建立新的卫军。

此外,李朝钦还给了孙传庭一个意外之喜,就是他可以到严士奇那里支取10万两白银和20万石米粮,作为建立河南新卫军的军费和处理其他事务的资金。并且,准许孙传庭密折向皇帝奏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4章 新文化运动一

5月初的北京,白天的气温已经开始让人感觉有些炎热了。将近中午时分,街上的行人也渐渐稀疏了。

广渠门内两名军士躲在门洞内的阴影下,驻着手中的长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多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两人正聊的热烈的时候,远处数辆四轮马车不急不缓的向着广渠门跑来了。军士姚老根听到声音后,撇了一眼马车来处,便对着同伴说道:“是驿站的车子,快回岗位上去。要是让那位大人看到我们脱岗,我们可要挨罚了。”

两名军士说话之间,匆忙跑出了门洞,站在拒马前等着马车经过。这些四轮马车都是文思院新研制出来的,比双轮马车坐的舒服多了,且还装上了玻璃窗,可以挡住尘土,却没有隔绝阳光进入车厢。

马车穿过了广渠门进入了外城之后,第二辆马车内,一名样貌出众的少女就好奇的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想要看看京城的景物是个什么模样。

车厢内还坐着另一位岁数略小的少女,她鬒发素额,修眉玉颊,丹唇皓齿,还有一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看上去年纪虽然只是盈盈十三、四岁,但是已经略显出几分绝世佳人的风姿了。

车厢内端庄就坐的少女,虽然心理对帝京的景色也有几分向往,小心的顺着姐姐的脖项后面,偷偷看了几眼窗外的景物,但口中却还是有些怯怯的劝说道:“二姐还是把帘布放下来吧,母亲不是告诫我们,出门在外不要抛头露面,以免被奸人看去起了坏心吗?”

叶小纨一边好奇的看着,街边正在种植行道树和铺设地砖的人,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母亲说的是路上,现在我们已经进了京城了,天子脚下那里还有什么歹人。

这一路我可是被闷坏了,每天只能在晚上出来走动透气。我不管,现在我要好生晒晒太阳。”

叶小鸾眼珠子转了转,便说道:“我听父亲说京城最多轻薄浪子,若是一不小心看见了姐姐的样貌,就此跟随了上来纠缠。母亲和祖母不就知道,姐姐在路上不听教诲了吗?”

叶小鸾的话语终究吓唬住了叶小纨,她意犹未尽的放下了窗帘,然后转头对着妹妹张牙舞爪的说道:“我要是轻薄浪子,就先把你抢了去…”

两姐妹在车厢内嬉闹了起来,给马车经过之处,留下了一些渐不可闻的笑声。

车队经过了宣武门,在内城继续奔走了一段时间后,在安富坊一条巷子内停了下来。

当沈宜修扶着婆婆下了马车时,发觉出来迎接自己等人的只有管家叶山,她不由有些失望的问道:“昨日老爷没有接到,我让阿福送来的信件吗?”

管家叶山赶紧回道:“回老夫人、夫人,老爷本来是要请假在家中等候的。不过今日一早,陛下诏老爷去相见,所以…”

叶母出声打断了管家的话说道:“终究还是公事要紧,仲韶能被皇上召见,总是一件好事。宛君你陪我进去,舟车劳顿,老身想要梳洗一番,然后稍事休息会…”

被妻子、母亲惦记着的叶绍袁,却一点也不觉得被皇帝召见是件什么好事。

他从南京国子监转任北京工部主事,理论上来说是高升了,且工部主事还是一个外人眼中的肥缺。

但是对于叶绍袁来说,他反倒是更为怀念在南京国子监谈论诗文的生活,而厌恶工部这种同工程数字打交道的乏味生活。

新皇帝登基之后,工部的事务就更为繁琐了。他一度想要就此辞官归隐,回乡下去做个悠闲的士绅。

不过还没等他主动辞官,他已经在工部的官员重整中剔除了出来,被调任到了燕京大学担任文学院的院长。

作为吴江有名的文人世家,叶绍袁在江南文士中名气甚大,他担任文学院的院长倒是吸引了不少读书人报考大学。而从工部主事到大学教授,对他来说反而更是如鱼得水了些。

叶绍袁得到了新任命之后,暂时熄灭了辞职的念头,而京中开始种植牛痘预防天花成功后,他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宝贝女儿。

这年头天花乃是不治之症,就算有些人体质好能够抗过去,但也会被天花毁了容貌。

叶绍袁对自己的女儿宝贝的很,既然京城出现了预防天花的牛痘种植技术,他便立刻想要妻子把儿女带到京城来,好尽快种植牛痘,再不被天花所威胁。

然而叶绍袁在大学内舒心的日子没过两日,皇帝又想出了一个新花样。

在大学内建立文学馆,研究白话文写作,编写白话文,开始传播新文化运动。

对皇帝建立文学馆的想法,叶绍袁很支持。但是看着这些被皇帝招募来的文人,叶绍袁实在是有些无语。

同为苏州府的世家子冯梦龙,不过是一个终日同歌姬厮混的无行文人,虽然写了不少文章和,但是50多岁了都未能中举。

桐城阮大铖,虽然颇有才华,尤善词曲,但是先入东林又出卖东林师友,人品可谓低劣。

乌程凌濛初更不过是一个区区廪膳生,仅仅因为写了一本初刻拍案惊奇,就落入了皇帝的眼中。

叶绍袁看到这些人心中不由大为摇头,不过他转头看到身边的小舅子沈自晋、沈自征两人,他倒又觉得皇帝选人眼光似乎也没那么差。

叶绍袁正胡思乱想之时,坐在上首的皇帝已经开口,对下方站立的十多位文人说明他成立文学馆的用意了。

“朕自发蒙以来,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也算是读了不少杂书散曲。然而朕发觉,发人深思,引人积极向上的极少,倒是宣扬因果报应,迷信思想的不少。

给帝王将相,公子王孙,才子佳人作传的书极多,而描写普通人喜怒哀乐,直面社会问题的书不多。

今日大明内外交困,北有东虏,南有奢安之乱。西北地区灾荒不断,百姓典妻卖儿,只为求几餐饱饭。而同为大明,东南之地尚有一餐花费上百两,犹嫌无下筷处之豪商。

人若是无有精神,则与禽兽何异?是以朕开设文学馆,就是要推动新文化运动,破除那些愚弄百姓的迷信思想,揭露那些口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整天干着男盗女娼的伪君子的真面目。

朕希望能够用新文化运动,去唤醒我大明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活的百姓们。也希望新文化运动,能够扫除那些士人身上好逸恶劳,袖手空谈,不愿意做事的恶劣风气。重新塑造我大明士人积极向上,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面貌。”

皇帝的话语,让下方的文人们不由窃窃私语了起来,而阮大铖却眼睛发光的注视着皇帝,似乎看到自己东山再起的希望。

沈自晋不由自主的出声向皇帝请教道:“陛下所言不可谓不好,但是敢问陛下,究竟什么才是新文化呢?”

朱由检略略沉默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一切文化都是有态度和立场的。所谓立场,就是我们对于各种具体事物所采取的具体态度。

比如说,朕最喜欢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篇,这篇文章好就好在歌颂了一个执著追求爱情和自由的女子,而不是落入俗套的讲些才子佳人的春梦。

在百姓眼中,杜十娘是一位天真善良、机智谨慎、知情重义、刚毅坚强的女子。但是在道学家眼中,这不过就是一个*罢了。

究竟是歌颂杜十娘勇敢的追求爱情呢?还是批判她勾引了一位前途无限的士子呢?这就是我们站在什么立场上的问题。

今日之大明,若是不能唤醒最广大的民众,则无法挽回我大明之时运。所以新文化运动的宗旨就是,站在民众的立场上,歌颂百姓追求的真、善、美。

批判和揭露站在民众对立面的,伪君子、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还有享受着国民的供给,却试图向外族出卖自己同胞的汉奸…”

崇祯对于这些从各地征召来的文人的谈话,尤其是立场和态度问题的说法,让他们大感震惊。

在场的文人中,大约只有冯梦龙、凌濛初、阮大铖最为积极响应崇祯的主张。

其中冯梦龙是真心触动了,他写杜十娘这篇时,大有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的意思。因此对于崇祯所言的立场问题,感悟的最为深刻,大有顿悟之意。

凌濛初赞同应当揭露贪官污吏的**行径,从而整肃公俗良序,但是他对于皇帝所言,要站在广大的民众的立场上写文章,则颇为不认同。在骨子里,他依旧还是士绅中的一员。

而阮大铖心里毫无触动,但是却最为积极支持皇帝,他把这当做了获得皇帝欢心,重新回到朝堂上的捷径。

会议的最后,崇祯交给了众人一个任务,要求他们为驻守西平堡的官兵写一篇文章,或是一折戏曲出来。

罗一贯,甘州卫人。从小由寡母抚养,刚烈耿直,以三千人守西平堡,与后金军主力血战竞日,明军叛将李永芳劝降,罗一贯凛然拒绝,说:“岂不知一贯是义士!”

激战中一矢飞来,射伤罗一贯一眼,使之不能指挥。最后*用尽,乃北面再拜,曰:“臣力竭矣。”横剑自刎。此战中,都司陈尚仁、王崇信亦战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5章 新文化运动二

看着会议结束,皇帝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沈自征终于忍不住出列向皇帝请求发言。

已经从椅子上起来半个身子的朱由检又坐了回去,对着想要拦住沈自征的侍从挥了挥手,然后说道:“你是那个沈家沈…”

站在皇帝身边柳敬亭,躬下身子在皇帝耳边小声说道:“这位是吴江沈家的沈自征,编纂《南九宫十三调曲谱》的吴江派作曲家沈璟的侄子,可谓家学渊博。”

除了冯梦龙和凌濛初两人,因为三言二拍的记忆,是崇祯钦点之外,其他人都是柳敬亭等人推荐的。

崇祯只是想要一只,能够按照他的意思,写作或是戏曲,从而为新政进行宣传的队伍。他倒是并没有想过,一定要找什么名人。

不过显然,在这个时代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去写作的,都是士大夫出身的文人。也就是所谓科场不顺的名士,即便是崇祯想要找个有文化的贫寒士子出来,他也干不了这些写作编曲的事。

正因为人才难得,所以崇祯对待这些文人,都是尽可能的保持亲切的态度。

沈自征被获准发言之后,就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臣有一言想要向陛下倾诉。

陛下欲推行新文化运动,以重塑士风,这是巩固根本之策,可谓善莫大焉。

但是砥砺士风尚需时日,而关外之敌对我大明的威胁,却已经日甚一日,时不我待了。

臣曾经亲赴边塞,走访了西北、辽东各地…”

沈自征挽留崇祯,并不是要对新文化运动提出什么意见。他是想要借此机会向皇帝陈述自己的平辽之策。

朱由检只是略略听了一听,就失去了兴趣。虽然他不知道,这位沈家的文人在作曲上的造诣,但是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位沈自征在军事上,最多只能算是业余爱好者。

朱由检正想出声让他退下时,看着这位还在努力试图说服自己的中年人,心中却泛起了一丝不忍。

也许沈自征在军事上没有什么天赋,但是凭借的一腔热情,亲自走访了危险重重的边塞地区。和其他人相比,他至少还是有着足够的爱国心的。

“沈卿的思路或许是大有可为的,不过这里毕竟是国子监,在此地谈论平辽诸事,未免太不恰当。

古人云: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沈卿若是对平辽有独特的见解,可向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投书,或是去北京陆军军官学校进行自荐。这里,朕就不听你的发言了。”朱由检终于还是给沈自征留下了些许颜面。

随着崇祯打断了沈自征的话语,结束了这场文化方面的会议后。叶绍袁顿时拉着沈自晋、沈自征两人回家,说要给两人一个惊喜。

在返回叶府的马车上,沈自晋表现的悠然自得,而沈自征则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情。皇帝居然不愿意听完,他花费了数年时间探查出来的边疆地形和破敌之策,这让沈自征内心很受伤。

叶绍袁看了一眼沈自征,终不愿去触小舅子的霉头,于是对着闭着眼睛微微摇头的沈自晋询问道:“西来,你又在推敲什么曲目,想的如此入巷?”

淡泊功名,一心喜爱戏曲的沈自晋,顿时睁开了眼睛,颇带兴奋的说道:“自然是杜十娘,陛下说的不错。若是能把杜十娘搬上舞台,必然会是一出好戏…”

当沈自征踏入了叶府院门之后,脸上的不快才消了去。他一边大步的向中堂走去,一边大声的吩咐管家叶山,给自己三人整治一桌酒菜,他要好好同姐夫和堂兄小酌一番。

“这天尚未黑,君庸就要喝上了吗?”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突然传入了沈自征的耳中。

沈自征抬头一看,却是自家胞姐从内堂走了出来。沈宜修虽然只长他一岁,但是沈自征却从小就最为钦佩这个文采过人的姐姐。

和他相比,岁月似乎在沈宜修身上几乎没怎么留下痕迹,看起来倒像是他的妹妹了。他赶紧整理了下衣冠,对着姐姐见了礼节。

跟在母亲身后的叶小纨、叶小鸾两姐妹,也走了出来向两位舅舅行了见面礼。

看到了叶小鸾,沈自征顿时想起了自己的亡妻张倩倩,这让他略显羞愧。

张倩倩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表妹,同他家姐感情深厚。他同表妹两人的子女先后夭折后,沈宜修就把三女叶小鸾过继给了他夫妻。

不过,随后沈自征就北上京城,想要从边塞谋个出身,整整10年未归,导致妻子思念成疾而亡故,而养女叶小鸾复重归叶家。

此刻看到宛若少女的养女,沈自征顿时有些感怀其妻子和自身的蹉跎来了。

沈宜修体察到了弟弟的神情变化,顿时不动声色的招呼堂兄和丈夫一起进入外厅,然后她亲自下厨替三人准备酒菜去了。

叶小纨、叶小鸾两姐妹也被母亲轰回了内院,不过叶小纨并不感谢返回狭小的内院去,她偷偷拉着妹妹站在了内堂过道处,听着两位舅舅和父亲的谈话。

当沈宜修给丈夫他们送去酒菜返回内堂时,正好看到两个女儿准备逃跑。她不由叫住了两人,小声的训斥了一顿。

叶小纨听着母亲语气并不重,就和妹妹各抱着母亲的一只胳膊撒了回娇,把偷听的事敷衍了过去。

当沈宜修准备带着两姐妹返回后院去看幼子的时候,抱着她左边胳膊的叶小纨,突然小声的向她询问道:“母亲,这杜十娘是什么人啊…”

朱由检从国子监开完关于新文化运动的会议后,并没有立刻回宫内,而是去了北安门外什刹海边的一座园子。

这座园子是准备用来安置,柳敬亭主持的宣传部门的,巡视了修缮好的园子一圈之后,朱由检便在海子边的一座小木亭停了下来。

然身边的近侍散开后,柳敬亭便开始向崇祯汇报,关于从皮岛传回来的消息。

“臣委派的大明时报社记者刘成近日发回了消息,他们自渡海奔赴辽东起,凡是船队所经过的诸岛,都向驻岛军士宣告了,陛下预备把烈属及伤残军士接回大陆赡养的消息。

辽东诸岛所有将士都对陛下感恩不已,唯船队抵达皮岛之时,毛镇手下的亲兵禁止他们在皮岛宣传陛下的政策,说是会扰乱东江镇的军心。

后来王大人亲自出面训斥了这些毛镇的亲兵,他们才不敢阻挡我们宣传陛下对东江镇的政策。

而之后毛镇亲自上船迎接了王大人,并执礼甚恭。听说了王大人解救光海君的计划后,毛镇大为赞赏,并建议尽快出发,林百户决定等救出光海君,再对毛镇宣读陛下的旨意。

而根据最新的消息,光海君已经获得了解救,朝鲜方面也大都接受了我大明提出的要求。而王大人他们正准备接收济州岛,因此尚未返回皮岛。

不过,第一批准备运回大陆的烈属和伤残军士,将会在本月中旬抵达天津。”

朱由检听完之后,便对着王承恩问道:“葛沽、塘沽两地的新镇营建的怎么样了?”

王承恩顿时回答道:“两地已经建成了两个靠近河道的小村,大约可住150余户人家。不过这两地的土地都非常的贫瘠,就算是建成了这些房子,那些辽东来的难民也未必能够依靠种田为生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种什么田,从辽东回来的不是儿童妇女,就是伤残人士,让他们种田,岂不是在为难他们。

天津造船厂不是成立了吗?让他们看看,找一些看守仓库的轻巧活计,优先照顾给这些辽东伤残军士和烈属。

另外,对小于16岁的孤儿,把他们送到京城各孤儿院进行照顾。超过16岁的,安排他们进入各个工坊,学习一门手艺,或是安排他们进入军校和新军什么的。

还有在两个新镇上,建立被服厂或是其他军需用品厂什么的,一定要把返回的人员都安排起来,不能让他们返回大陆之后,反而还饿上肚子了。”

王承恩一边答应着,一边为难的说道:“陛下,这葛沽、塘沽两地又是要建房子,又要建立工厂,还要安顿辽东难民,还要兴修水利,这么多事,最好还是任命一位专职的官员统筹谋划比较适合。”

朱由检想了想,便向他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王承恩顿时提出了3、4个名字,但是却被崇祯一一否决了。这些人平日里的作风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干不了这么繁杂而辛劳的工作的。

朱由检和王承恩正思考的时候,一位近侍向崇祯前来汇报,孙国敉被带来了。

这位在朝堂上反戈一击,狠狠敲了东林党人一棍的人,自从皇极殿会议之后,就陷入了被两党同时孤立的境地。

东林党人固然是厌恶他出卖了东林党,但是阉党同样不愿意信任他,因为他是皇帝安排的人。这几天可谓是孙国敉最难捱的日子,不过坐了几个月冷板凳的他,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朱由检看着被内侍带着,从花园小径向他走来的孙国敉,突然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就是他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6章 温榆河

京城东北的温榆河发源于昌平区军都山麓,由山间上百股泉水汇合而成,上游还有东沙河、北沙河、南沙河3条较大的支流,中间还有数条小河流入,到通州区北关汇入北运河,河流全长近百里。

温榆河中游通称沙河,自昌平流入顺义县西南境,俗称西河,东南流经顺义境内的天柱村。南北沙河水量充沛,是两岸农田灌溉的重要水源。

隆庆六年,朝廷派军士3000人,疏通了南沙河至通州渡口的140里河道。提高了温榆河的航运能力,昌平驻军及守陵、建陵军民的口粮,便可以由江南经北运河直抵昌平境内。

万历年间,朝廷又将小清河引入南沙河,南沙河便成为了京北重要的水路运输要道。

而今年,朝廷启动了对海河水系的治理工程,温榆河和北运河都开始了清淤修堤的工作。

作为京北的重要水道,温榆河平时管理的还算不错,因此整修河道的工作并不繁重。

但是为了控制注入海河的水量,和保证旱季的用水问题。治水指挥部,决定在河上游山区内修建6座中小型水库,以蓄积水源,作为防洪水利工程。

此外沿河筑堤,并建闸4座,作为浇灌两岸的水利工程。预计工程在2年内完工,沿河两岸的水浇地将会从数千亩增加到10余万亩。

孙伯阳站在沙河的河堤上,向着眼下的河道内看去。一个月前还碧波荡漾的这段近5里长的沙河,在上游水流被分流后,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烂泥塘。

近万名河工正全力挖掘着河底的淤泥,并扩充着河道宽度。准备趁着5、6月的枯水期,把这段河道抢修出来。

这些河工主要还是从附近村子里抽调出来的农夫,以往需要在监工和官吏以武力作为威胁,才能干出一些活计来的河工,现在看上去却充满了自觉。

他们兴高采烈,哼唱着当地的小调,卖力的挖掘着河泥,卖力的搬运着一筐筐大块的河泥。似乎全然完全忘记了,这是从前他们最深恶痛绝的河工徭役。

而在河道工地上干活的,不止是这些被征发来的男性河工,在河堤上不少河工的家属也被组织了起来,烧水做饭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挖掘上来的河泥,会装载在驴车上,按照次序运往出工的村子,作为肥田的基料。

“真像是一群蚂蚁啊。”站在柳树下的孙伯阳,看着在河堤上上下下的人流,和那些运走淤泥的车辆,脑子里不由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眼前的景象是他一生中从没有看到过的,没有胥吏和军队的从旁监督,只有各个村子推举出的主事者,在几名工部官员的指挥下,协调着这么多人自觉的去干一件事。

这些百姓身上所爆发出来的积极乐观的劳动精神,和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让孙伯阳每每看到都觉得心潮澎拜。

像这样的工地在温榆河上下还有近20余处,而这里是最大的一处。

孙伯阳总想要为这个场面写点什么,但是每每到了情感喷薄欲出的时候,他却始终无法用诗文把自己感受到的东西,用文字表达出来,这个时候他才觉得皇帝当初对于自己的批评有多么正确。

叹了一口气,孙伯阳转身向着堤后的一处棚屋走了过去。在国子监诸生被皇帝训斥后,没过几日国子监的人员就被拉到了营州卫,协助土地清丈工作。

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当事情全部安定下来之后,他们这些国子监便获得了两个选择,一个是返回燕京大学接受新式教育,一个是接受朝廷的委派,组建顺义的各公立学校,满3年后获得参与进士考试的资格。

孙伯阳不想回燕京大学再被人孤立,且在顺义的这些日子,他有些喜欢上了乡间平静的生活,于是就选择了后者。

温榆河河道整治工程开工之后,作为靠近河道天柱村小学的校长,他也算是当地最有文化的人了。

河道整治工程规模宏大,因此被分成了一段段的河道工程,而工部手中的项目实在太多,书写计算的人手大量不足,因此孙伯阳也就拉到了天柱村这段河道工程的项目部,负责一些书写计算的工作。

孙伯阳虽然在国子监内以八股文出色著称,但事实上他在算术方面也很精通。因为他家中就开着一家小典当行,他尚未读书就先学会了打算盘。

只不过为了不被同监的同学所鄙视,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家庭而已。

来到这个项目没几天,孙伯阳就立刻脱颖而出了。其他几个村子派出的人员,在计算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

孙伯阳很快成了这个项目部的重要角色,计算土方、核算人工、运输土方量等等,都需要他作为最后的审核。

而为了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孙伯阳很快就让项目部同意,成立了一所临时学校,他来教授简单的文字和各种算学知识。

孙伯阳的学生从刚开始各村派出的算写文书,很快扩大到了跟随父母到工地上上工的孩童了。几个负责河道项目的乡老认为,与其让这些孩童在工地上乱跑,还不如让他们一起跟孙先生认几个字。

孙伯阳走回了棚屋内,这就是一个两面通风的大棚子,屋顶上堆着厚厚的茅草,从而保证了棚子里不会被雨淋湿而已。

看着孙伯阳走进来,棚屋内大大小小近百人顿时起身向他问好。这些学生年龄参差不齐,大的快要15、6岁了,小的却只有4、5岁而已。

棚屋内没有桌子,只有一条条自制的木头长凳,有些学生甚至连长凳都没,只有一截树桩。

这些学生条件好一些的,手中拿着一个木头做的沙盘,用来学习写字,差一点的干脆就拿着一根木炭和一块稍稍平整的石块。

孙伯阳的面前竖立着一块三尺见方的黑板,还有半盒粉笔,这还是他自己掏钱从京城购置来的。

每次站在这些学生们面前,孙伯阳就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他述说的东西,被这些学生们奉为经典,这种精神上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让他忘却了在国子监被皇帝训斥的羞辱感。

穿着常服的朱由检和蒋德璟并骑而行,在他们身后有一小队骑兵护卫着。

朱由检一边拉着缰绳,不如赤风跑出性子来,一边转头同落后了自己一个马头的蒋德璟说道。

“北运河同温榆河上的工地,刚刚我们已经看了4个了。朕发觉凡是使用囚徒作为河工的工地,进度都要滞后许多,这似乎要采取一些措施激励一下,否则夏季汛期到来时,恐怕这些工程是无法及时完工的。”

皇帝的话语,让蒋德璟思考了片刻,便拿出了一个主意来:“陛下,自古以来想要让人好生做事,莫过于公正的进行赏罚。

这些囚徒中有殴伤人命的重犯,也有只是在街上敲诈小民的轻犯。现在陛下让他们以整治河道的河工作为赎罪之途,这是体现了罚过之道。

但是他们的刑期是固定的,也就是说他们不管出了多少力,修了多少河道,同他们的刑期都没有什么关联,如此以来就无法体现赏功之道了。

臣以为,要想提高这些囚徒们的劳动积极性,就应该给予表现出色者以减轻刑期的处罚。”

朱由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便开口说道:“你制定出一个减轻这些囚徒的奖励条款出来,朕会同刑部进行交涉。前面是什么工地?”

蒋德璟抬头眺望了下地形,就回答道:“是天柱村。”

在河堤上值班的工部小吏得到了通报后,远远的就迎了过来。

在这名小吏的陪同下,崇祯、蒋德璟巡视了整个河道工地。虽然工程的进度看上去不慢,但是朱由检颇为担心的对着这名小吏问道。

“这个工地征发的人手如此之多,会不会影响他们在地里的农活?工部发放的物资有没有短缺的?”

这位小吏躬着身子对着皇帝颇为紧张的解释道:“这一段河道比较平缓,以往两岸的田地就能利用河水浇地,因此土地比较肥沃,沿河的几个村子人口都较其他村子为多。

加上现在春播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每个村子的富余劳动力不少,现在按照村子为单位出工,一部分人安排在家完成农活,另一部分人出河工,正好两不耽误。

挖掘出来的河泥都是上好的肥料,项目部按照每个村子出工人数进行分配,村子里每户人家都能受益,因此大家的积极性都挺高的。

再加上,陛下按照用工人数下发的口粮、食盐,正好让这些人为家里省下几口粮食,不用同往年一样向地主去借贷,也帮他们缓了口气,

至于工部筹措的一应物资,除了石块之外,其他倒是不曾短缺。”

朱由检瞄了一眼河道,就明白了过来,这些石块是用来保护堤坝坡脚的护坎,防止河水直接冲刷堤坝。

蒋德璟看着皇帝把探寻的目光转向自己,只能摊手苦笑着说道:“昌平是陛下的祖陵之所在,可以采石的地方不多。现在这些石块都是来自门头沟、房山地区,这两地外运石头实在是不方便。臣以为若是想要早日完工,只能修改设计,缩短使用护坎的河道。”

ps:祝大家2017年万事如意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7章 工地上的学校

听了蒋德璟说的缘由,朱由检也不得不默然了,在昌平修几个水库已经是极限了,要是动了祖陵山头,估计他要被那些文臣和各地的宗藩喷死。

继续在河堤上走走看看了一段时间,连善祥便站出来对皇帝提醒道:“陛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该往回赶路了。要是天黑还不回城,恐怕下次就没这么容易出来了。”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由嘟囔道:“这天色还早呢,怎么会赶不及回城。我们再去那边看看,那个棚子是干什么用的?”

崇祯不理会连善祥的劝说,向着孙伯阳教学的棚子信步走了过去。难得以查看治河工程的名义出来走走,他才不想这么快就回到让人倍感压抑的四方城里去。

5月的原野上一片青翠之色,一眼望不到尽头,可比他在宫内抬头处处被高大的宫墙挡住视线,让人赏心悦目的多了。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孙伯阳投入的替学生们讲解着诗中的含义,完全没有感受到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

孙伯阳并没有同这些学生们讲解,这首诗是如何押韵的,而是利用这首诗教了几个生字,并简单的描述了诗的含义。

他这么教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在他看来,这些学生们能够认识一些字,学会简单的算术,就已经够用了。毕竟这些学生都不是为了科考来学习的,只不过想要学些日常生活中可以使用到的知识而已。

他们之中最聪慧的人,大约也就是被送到某个商铺去当一名学徒而已。因此孙伯阳并没有从百家姓和千字文开始教授,而是选了一些含有常用字的诗词作为范文。这些朗朗上口的词句,能够最大限度的帮助他们记住刚刚学会的生字。

孙伯阳讲完这一课之后,才发觉棚子的入口不知何时起,居然站满了人。

他下意识的走上前想要看清是谁站在那里,结果却让他吃了一惊。

朱由检摆了摆手,他身后的一名侍卫顿时上前扶住了孙伯阳,阻止他跪拜下去,并小声告诫他不要张扬。

崇祯穿的虽然是常服,但是龙纹并不是那么的显眼。除了官员之外,平常的百姓根本认不出崇祯身上穿着的是皇帝的服饰,他们只会把崇祯当做是京城里的某个贵人而已。

对于陪侍在皇帝身边的侍从和官员来说,崇祯的身份能够尽量不在百姓面前暴露出来,皇帝的安全才会更有保障。

孙伯阳看着崇祯走到自己面前停了下来,他却不能跪下行礼,顿时变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朱由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微笑着赞赏道:“你刚刚教的课*的很不错。”

不待孙伯阳回答,他已经绕过了孙伯阳走到了黑板前,对着一干学生饶有兴趣的发问道:“你们上了先生的课程,学到了知识,今后准备用来做什么呢?”

一干学生有些畏惧的看着,这位衣着华丽的年轻贵人,不敢回答崇祯的问题。

主管工地的小吏心里有些着急,正想上前催促学生们时,却被蒋德璟拦住了。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玦,他抓着玉玦上的红色绳子,对着学生们鼓励的说道:“如果你们中有人的回答能够让我满意,我就把这块玉玦奖励给他。”

这些学生们依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他们的先生,看到孙伯阳对着他们点头之后,才有一些学生大着胆子回答了崇祯的问题。

学生们的答案五花八门,或是为了赚取金钱,或是为了出人头地,甚至还有人想到了,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的戏文。

但是显然,这些答案都不是崇祯想要的答案。朱由检叹了口气对着学生们说道:“为什么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想着,学好知识然后改变自己的家乡,让乡亲们过的舒服些呢?”

学生们大多不明白这位贵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不少学生开始思考起贵人所说的,改变自己家乡云云的话语起来了。

相对于这些懵懂的学生来说,反倒是站在边上的蒋德璟和孙伯阳两人,对于皇帝的话语感触的最为深刻。

对蒋德璟来说,他所熟读的儒家经典虽然追求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但是说到底还是要先出仕,获得皇帝的赏识,才能有这个机会。

而对于皇帝来说,让天下读书人整天想着,读书就是为了通过科举出仕,为自己获得出人头地的机会,才是最正确的想法。读书不是为了卖于帝王家,对于皇帝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孙伯阳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初在国子监皇帝为什么要训斥自己了。

朱由检看了看手中的玉玦,顺手就把玉玦挂在了黑板的一角,然后再次说道:“你们的答案都不能让我满意,所以今天我就不再把玉玦送出去了。

不过我想也许今后会有人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因此我把这块玉玦挂在这里,到时好让你们的先生替我奖励给他…”

朱由检随后让孙伯阳陪着自己走一走,询问了他关于教学上的一些事情。

两人交谈了一会之后,朱由检便对着他说道:“和当初在国子监相比,你果然是大不相同了。你现在做的事情非常的好,在工地上建立一个学校,空闲时教导这些孩童认字,这是一件大好事啊。

朕会让人准备一些物资,好让你这个工地上的流动学校办的更好一些。当然,你也不能光教这些孩子,还应该再扩大一些范围,让那些有余力的年轻人也学习一点文化。

不仅如此,朕还打算任命你为顺义县的教喻,在沿河工地上都办一所流动学校。”

皇帝的话语并没有让孙伯阳欣喜若狂,他反而有些迟疑的向皇帝询问道:“敢问陛下,您为什么如此汲汲于建立学校,而且这些学校教授的,不过是一些常用文字和简单的数字。难道您真的认为,他们学会了这些,就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吗?”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意外的看着孙伯阳一眼,他沉默了一会才对着孙伯阳说道:“其实朕也不确定,但是朕明白一件事,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重要的不是认识几个字,而是有没有改变现状的决心。”

孙伯阳大为诧异的看着皇帝,不由自主的问道:“那陛下为什么还…”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风景,才不确定的说道:“朕不过是想要给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相信读书能够改变自己的生活,只有抱着这种希望,他们才会有勇气改变祖辈们不变的生活。”

直到皇帝带着随从们离去,孙伯阳还继续站立在河堤上,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在返回京城的途中,一直沉默的蒋德璟向崇祯小心的询问道:“陛下您似乎想要让天下人都能接受教育,让人人都能认识几个字…”

朱由检爽快的回答道:“你说的不错,朕就是如此想的,想要让我大明人人都能识字算术。”

蒋德璟斟酌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陛下,圣人曾经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身边这位低眉垂目的大臣,然后开口说道:“朕怎么觉得这句话,卿理解的似乎同朕有些不同呢?”

蒋德璟微微抬头看着崇祯,小心的询问道:“敢问陛下是如何理解的?”

朱由检转头看着前方的道路,放缓了赤风的速度后,才平静的说道:“朕以为,也许当初圣人说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或者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又或者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圣人的时代毕竟离我们已经太远了,当今之世同圣人所处的时代也已经千差万别。一味拘泥于故纸堆内,对今日的局势不会有多大帮助。

朕以为,现在重要的,不是圣人怎么想,而是我们这些人怎么想。既然我们处在这个位置之上,就要负担起领导这个国家,改变这个世道的责任。

如果仅仅因为圣人的话语,或是顾忌个人的名望,就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不愿意去做有利于百姓的改变,那么我们就真成了被供奉在庙宇内的泥胎塑像了。”

皇帝的话语让蒋德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直到快进入东直门时,蒋德璟才突然正色对着皇帝说道:“臣愿意在陛下身边,亲眼见证陛下想要建成一个什么样的世道。”

朱由检回头对他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一把,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在十字路口同皇帝的队伍分手之后,蒋德璟牵着自己的马匹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他心里忽然有些好奇,好奇着皇帝让他不会后悔的世道是个什么样子。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一群读书人坐着马车从西直门进了城内,一位读书人兴高采烈的对着同伴说道:“果然大气是有压强的,这山下和山上的水银柱的高度的确是不同的啊。赵思成,你算出结果了吗?”

坐在马车内低着头计算数据的另一位士子,这才抬头说道:“根据这些数据,大约每升高13米,汞柱大约下降1个毫米…”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8章 西山之变

当太阳再度升起之后,新的一天又到来了,洗漱完毕之后的崇祯走出了乾清宫。他伸了个懒腰,望着远处朝阳照耀下的宫殿熠熠生辉,倒是难得的美景。

不过再好的美景看多了,也会让人习以为常。虽然昨日在城外巡视河道工地奔跑了一天,让他到现在还是感觉浑身酸痛,不过他还是依旧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晨跑。

当他跑了几圈之后,拿着水杯和温热毛巾在边上等候的王承恩,对上来喝水的崇祯不由劝说道:“陛下昨日在外跑了一天,今天不如少跑几圈吧,还请陛下珍惜龙体啊。”

乾清宫和乾清门之间的广场,东西宽200米,南北长50米,跑上一圈刚好是500米。

崇祯从刚开始的每日1圈,到现在每天能跑上6圈,晨跑让他的原本不错的体质慢慢变得强壮起来了。

对于王承恩的劝说,朱由检只是笑了笑,有些话他也不愿意告诉王承恩。崇祯17年,就像是一个魔咒环绕在他头上,让他不敢松懈下去。

而能否扭转大明的命运,他实在是殊无把握。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偶然跃出江面的鱼,虽然看清了前方的道路,但是却未必能改变水流的方向。

在王承恩等人眼中,他每天早上起来的晨跑或许没什么大用,但是在崇祯自己看来,不管是上战场也好,还是逃亡也好,一个健康的身体才是最根本的。

大汗淋漓的跑完了每日的任务,崇祯虽然喘着粗气,感到身体很疲乏,但是他的精神却显得很是振奋。

稍事休息之后,朱由检洗了个澡,一边换上衣服,一边对着边上侍候的王承恩询问道:“今日朕的行程是什么?”

王承恩并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有些急切的说道:“恐怕陛下今日的行程要有所改变了,刚刚内阁派人请求陛下参与紧急会议,有急务需要进行处理。”

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究竟是什么急务,让黄首辅居然启动了应急会议的模式?”

王承恩看了看左右,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之后,才对着崇祯小声说道:“昨晚西山煤窑的窑工起来闹事,奥,是罢工才对。然后内阁早上收到了消息,似乎对此比较震惊。”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不就是一次罢工,内阁怎么感觉像是西山发生了民变了似的,这么如临大敌。”

王承恩犹豫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昨晚的罢工似乎有些失控,烧了十来个矿场,还引燃了四五堆煤堆,据说站在石景山下就能看到门头沟上空的黑烟。

内阁接到的消息是,西山矿区4、5万窑工和山民起来闹事,说是要冲击京城,是以内阁才慌乱了手脚…”

文华殿内,在内阁、五军都督府、六部九卿联合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朱由检听取了关于各位大臣对于西山矿区发生事件的处置意见。

朝臣们的意见大多汇集在急剿或是缓剿上,主张招抚的官员只有少的可怜的几位,在一片剿灭声中很快就被淹没了。

各位大臣发表完意见之后,坐在上首宝座上的皇帝依然沉默不语。朝臣之中,黄立极显然是最为倾向于急剿,自从他当上首辅之后,就没有遇到过几件顺心的事。

支持新皇登基,虽然让他获得了策立之功。但是随后的内阁改制,却也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黄立极这才发觉,虽然在崇祯的推动下,他推行的内阁改制方案让他成为了真正的丞相。但是这也让原本名义上辅政的内阁,成为了大明帝国的决策者。

以往内阁出现执政失误,可以推给皇帝的做法也就讲不通了。从京营兵变、京畿民变到今天的京西矿工暴动,短短数个月之间京城连续发生这么多变故,京城的官员们已经私下流传,主要是他这位首辅才德不具,所以京城附近才会这么混乱。

黄立极大约知道,是那些人在背后造他的谣。先败坏他的名誉,然后再以此牵连到他推行的政策上,从而推翻他主张的治国理念。

是以他希望能够在京西矿工的暴动没有影响到京城之前,先以霹雳手段平息掉这场暴动,免得再给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以可乘之机。

看着崇祯还在沉默之中,黄立极终于忍不住再次劝说道:“陛下,京西矿山距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若是不及时处置,让这些暴民冲至京城,恐怕会扰乱京城百姓的生活。

自去岁开始,京城左近就事故连连。守卫京城的京营居然冲入京中作乱,更是旷古未有之事。

虽然仰赖陛下之圣明,乱兵终于退出京城,事态得到了平息,但是京中百姓已有不安之念。

臣以为,为安百姓之心,应当趁着矿工暴动的消息还没在京城传播开来,先行派出军队前往京西矿山平乱。”

崇祯还没有开口,黄道周就按捺不住跳出来了,“首辅大人这话说的就有些奇怪了,京西矿工暴动固然是暴民生事,但是执政者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据臣所知,去岁冬日京城用煤饼取暖并生火做饭之风大为盛行,因此挖煤一行获利甚丰。开春之后,京西矿山就新开了30余处煤窑。

这些新开的煤窑为了凑足挖煤工人,不仅搜罗京畿附近的游民,还有人同刑部官员勾结,从刑部大牢购买人犯充当矿工。

据臣所知,这些人被押入矿场之后就被看管了起来,不仅没有获得分毫酬劳,每天还要忍受7、8个时辰的非人工作,吃的食物更是粗劣不堪。

陛下去年底就要求工部成立矿监局,监管矿山的生产和安全,但是直到今天,工部依然以各种理由拖延不办,导致西山矿工今天发起了暴动,这难道不是执政者的过错吗?臣以为应当追究大司空失职之过,首辅失察之责。”

工部尚书吴淳夫不得不出来为自己辩解着,表示他忙于主持修建山陵,和配合陛下要求的海河治理工程,对于矿监局成立一事,交给了下面的某个郎中云云。

依附于黄立极的官员们顿时为首辅辩解了起来,而站在黄道周一边,攻击工部尚书和首辅的官员也大有人在。

不过还好,比起朝会上数百人的规模,缩小的文华殿应急会议只有几十人而已,就算是争吵大家也保持着克制。毕竟这个会议上可没有,可用于冲锋陷阵的炮灰。能站在这殿上参与会议的,都是有着光明未来的官场精英。

朱由检举手打断了殿上官员们的争论,待到殿内稍稍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冷峻的说道:“朕之前把矿监局的组建工作交给了工部,原本想着开矿同工部有着众多联系,所以让工部来管理矿监局更为合适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工部的事务实在是太过于繁忙了,朕的考虑还是过于轻率了。既然工部没有这个余力管理矿监局的工作,那么还是把矿监局从工部独立出来,成为六部之外的一个独立部门好了。”

站在左侧的黄立极稍稍偏转了头,看了身边的张瑞图一眼,张瑞图顿时会意的出列向崇祯推荐了自己的门生,来负责组建这个矿监局。

去年冬天京西煤矿的收益早就让很多人眼红了,不少官员意识到,管理矿场的官员同负责盐务的官员一样,都是一个肥缺。

一般来说,这种油水丰厚的官职虽然没有什么上升的前途,对于真正的官场精英是不屑为之的。但是,谁还没有几个才能平庸的门生或是亲友呢?

把矿监局的官职安排给自己人,不仅照顾了亲朋好友,也为自己开辟了一座财源,这也是站在这个殿内的大多数官员的真实想法。

东林党人显然也抱着同样的想法,推出了自己想要的人选。殿内眼看又要陷入混乱之中时,朱由检再次开口说道:“矿监局的建立现在还不着急,还是先处理西山矿工的暴动为要务。

朕以为,能够妥善解决了矿工暴动的事,就是组建和管理矿监局最好的人选。朕让宫内派出几人,然后诸卿也推荐两个人选,组成联合调查小组。

西山矿工暴动的事情不仅仅在剿或是抚,而是在于弄清暴动的原因,避免下次再重复出现这样的事。

此外,西山煤矿的生产关系着京城生活用煤的供应,还有水泥厂、石灰厂、琉璃厂的燃煤需求,如果把西山打成一片废墟,京城百姓的生活难道就不受影响了吗?

能够尽快和平的解决此事,然后让西山煤矿恢复正常生产,这才是尽快消除暴动对于京城百姓生活影响的最好方式。

当然,我们也不能把所有希望放在,矿工都是理智的假设上。军队必要的震慑,让这些狂热的矿工冷静下来,也是必须的。五军都督府这边,能够抽调哪只部队去门头沟维持秩序?”

袁崇焕立刻出声说道:“训练一营正在石景山进行野外行军训练,臣愿意亲自赶赴石景山指挥训练一营进行平乱。”

朱由检看了看他,下意识的说道:“不,你还是整顿京营军队,接下去几日内让京营军队进入战斗准备状态,如果西山那边有什么变化,你再作为后备部队跟上。

让吴怀去石景山接管训练一营,听从联合调查小组的命令,协助调查小组尽量和平解决这件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39章 调查小组

原本还在为矿监局的位置争的不可开交的官员们,在崇祯的意见说完之后,突然变得安静了。

矿监局的位置虽然好,但是去和平解决西山矿工暴动的事却没人愿意揽在自己身上来。正如黄道周所言,西山煤矿内黑幕重重,但是在天子脚下敢搞这种黑幕的,又有那个背后不是有权势豪族支持的。

之所以大家都支持剿灭的政策,无非不就是想要一把火把所有黑幕都烧干净了而已。如果要去安抚这些矿工,势必要把某些人的肮脏手段揭发出来,到时候不管是处理还是不处理,都是一个麻烦事。

就算是黄道周,也不过是想着借这个机会让这些权贵势要收敛一些,顺便打击一下现在朝中逐渐成型的黄党而已。让他去同这些私人煤矿背后的权要人士真的撕破脸对上,他也是敬谢不敏的。

更何况,这些煤矿背后的权势人士,并不仅仅是那些阉党,东林党人也同样下了水。黄道周自认是要挽救时运的人物,怎么会为了区区几个煤矿断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看到朝中的官员突然沉默了下去,居然没人出声举荐了。朱由检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点了刚刚叫嚣的最大声几人的名字,让他们继续刚刚的推荐人员,结果这几人立刻改口退缩了。

朱由检听了一会,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如果诸卿没有适当的人选推荐,那么这次调查小组就让宫内独自派人去好了。”

皇帝的主张自然是通不过的,好不容易才从万历皇帝那里收回了矿监的权力,再加上这里就有些官员参与了西山煤矿的产业,他们怎么肯让宫内独立去调查矿工暴动的事。

韩爌思考了一会,便向皇帝推荐了现任的行人凌义渠,天启五年进士,湖州织里人。这个人同阉党没有瓜葛,平素名声也很不错,加上有几个东林党人同他交好,韩爌以为这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凌义渠虽然同东林党人结交,但并不是东林党人。因此即便是出了什么事也不会牵连到东林党,但若是有所成就,韩爌认为东林党人对他会有足够的影响力。

这个时候,就显出黄立极等人手中的人才匮乏来了,东林党人能够推出一个凌义渠,但是黄立极等人却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礼部尚书来宗道迫不得已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同年杨鹤,杨修龄是湖广武陵人,虽然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但是官途一直不畅,到现在还只是左佥都御史而已。

不过杨鹤为人颇为正直,当初寿宁公主的女婿冉兴让被掌家宫女梁盈女、宦官彭进朝等殴打、欺辱,公主多次告状告不到神宗跟前,而兴让把衣冠挂在长安门上就走了。满朝文武都不愿意介入这趟浑水,只有杨鹤向神宗皇帝上书时提到了这件事。

不过杨鹤的官途却走的跌跌撞撞,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过着乡绅的生活。东林党人不待见他,魏忠贤也同样不待见他。

因此年初的时候才重新起复为左佥都御史,来宗道思前想后了半天,觉得可以让这位资历深厚的同年去压住凌义渠,并让他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对于这两个人选,崇祯并不怎么熟悉,但是他也毫无反对的意思。对他来说,能够派出这个联合调查小组,让宫内插手平息矿工暴动的事件,就已经足够了。

从文华殿离开之后,朱由检便让王承恩把参与调查组的宫内人选和吴怀叫了过来。

王承恩找来的是被冷落了许久的张彝宪,崇祯对于张彝宪吩咐,并没有超出他对于涂文辅的要求,他还明确了张彝宪和吴怀到了门头沟后要听从涂文辅的安排。

朱由检在最后补充了一句,“顺便替我告诉涂文辅,罢工事件的一些行动脱离了原定的计划,朕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有些事情朕是不会接受的,罢工的人数众多,难免良莠不齐,出现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这很正常。

但是这并不代表,浑水摸鱼者可以不受惩罚。必须要让这些矿工们知道,朕支持他们,是因为他们所要求的是正义的,而不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

还有,让涂文辅告诉矿工工会的负责人,对于那些煽动工人故意毁坏财物,或是伤害无辜民众的害群之马,必须要坚决的同他们划清界限,并在工人面前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崇祯同两人交谈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张彝宪和吴怀就带着圣谕出了宫,而杨鹤同凌义渠此时已经接受了内阁的命令,四人在会极门外碰了面,商议了几句就决定尽快出城前往门头沟。

二日之后,张彝宪、凌义渠先行返回了京城,向崇祯和内阁分别汇报了西山矿工先暴动后罢工的经过,且在朝廷派出的调查小组的安抚下,这些矿工也愿意复工。

但是主持罢工的矿工工会提出了几个取消罢工的条件,调查小组成员同主管宫内在西山产业的涂文辅难以决定,所以派他们两人回来请示。

这次矿工暴动的起因是,某个私矿因为没有对矿洞设置足够的支持,导致某段矿洞发生了坍塌,发生了一起矿难。

当时矿洞内还有上工的十余人没有来得及逃出,洞外的矿工要求矿主召集人手救人,但是被矿主拒绝了。

煤矿是一个很讲究合作和团结的工种,在漆黑一片的矿洞内,很容易就会受伤,如果没有工友的帮助,哪怕消失在坑道内也无人知晓,因此煤矿的工人们一向都非常团结。

平日里矿主在生活上的刻薄,他们也就忍耐下来了,但是在工友还有生还希望时,却被矿主如此冷酷的抛弃了,终于让这些矿工们忍耐不下去了,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抛弃的对象。

于是这些矿工联络了最近的几个煤矿矿工,在那天晚上发起了暴动。

这些暴动的矿工杀死了矿上的监工,并焚烧了矿上的建筑,有些没有及时运出的煤堆也被点燃了。

到了凌晨,暴动的矿工们经过商议,决定向其他煤矿攻击,联络更多的矿工起事。而这时,西山官煤矿矿工建立的工会,终于发挥了它的影响力。

一部分深受工会影响的矿工们,极力主张让工会中颇有声望的两位矿工作为头领。

而接到暴动矿工联络的矿工工会,立刻向呆在西山的涂文辅进行了汇报。

涂文辅审时度势,发觉如果放任不管,只会让那些暴动的矿工继续串联下去,把那些早就对矿主不满的矿工煽动起来,最终造成无可限量的破坏。

而想要对暴动的矿工进行镇压,又会让这些矿工把对于私矿主的愤恨转移到宫内,就连那些刚刚亲近宫内的工会成员们,也会因此而离心离德。

涂文辅觉得这样的结局完全不符合皇帝的需求,对他来说死伤多少矿工,那些私矿主们受到多少损失,都不会让他心里有什么挂碍。

但是如果因为不能完成皇帝的命令,导致皇帝因此对他失去信任,那才是让他感觉恐惧的事。

涂文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决定,他让矿工工会接手暴动矿工的指挥权,排挤掉那些四处煽动暴力的矿工头目,并把暴动转化为罢工。

相比起无组织和人数较少的暴动矿工,拥有一个组织体系的工会,和人数众多的官矿工会成员的加入,原本发起暴动的几个小矿矿工头目,迅速被边缘化了。

而拥有大量物资在手的涂文辅,在工会掌握住局势之后,便开始以工会的骨干组建了一只护矿队伍,并招来了驻守在石景山的训练一营,封锁了门头沟通往京城的要道。

当调查小组抵达时,局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但是涂文辅故意拖延了调查小组一日时间,好让工会把整个西山矿区都纳入势力范围之内。

涂文辅的策略很成功,现在整个西山矿区的矿工都加入了矿工工会,完全达到了崇祯对他的要求。

但是事发突然,他使用的方式并没有向崇祯报备过,因此心里颇有惶恐的他,便让张彝宪替他向皇帝转告了整件事的经过。

张彝宪说完之后,王承恩就一直关注着朱由检,想知道对于涂文辅这次没有按照同皇帝事先商量好的计划行事,皇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朱由检同样陷入了思考之中,如果他因为此事责备涂文辅,恐怕今后宫内的太监们遇事就会变得敷衍了事。

但是如果进行夸奖,似乎也不怎么合适。宫内太监们虽然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但是出了宫之后,他们可就是肆无忌惮了。

朱由检想了一会,觉得以自己的智力大约是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方法了。

他索性也就不再想下去了,朱由检正色说道:“涂文辅擅自改变同朕拟定的计划,改变之前也不向朕请示,理当受罚,降他一级,罚俸禄3个月。”

王承恩和张彝宪的头顿时低了下去,不敢作声。但是很快朱由检又继续说道:“不过,他能够根据事情的变化,做出合乎规律的改变,使得最终的结果并没有超出预期,说明他还是有功劳的。

有过当罚,有功自然应当受赏,升他一级,赏蟒袍一件,银500两…”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0章 工人的要求

“…这些矿工组成的工会代表要求,每日上班时间为10个小时,超过10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应当算做加班,每日加班时间不得超过4个小时,连续加班不得超过10天。

矿主应当对遇难矿工进行抚恤,抚恤金不得少于工人3年的工资所得。发生矿难时,矿主必须组织人员进行救援,不能漠视还有生还机会的矿洞内的矿工…

提高矿工的伙食标准,确保每人每日的口粮不低于一斤半。无论私矿还是官矿,任何矿工都应当获得合理的报酬,矿主不能以矿工是奴仆的身份而拒绝支付报酬…

废除总小甲制度,矿主必须同意各矿矿工加入矿工公会。最后,朝廷应当承诺不会追究参与此次罢工工人的责任。”凌义渠读完了,他手中工人提出的条件文本。

文华殿内的官员先是一片寂静,但是很快就有官员跳出来发难了,“这个工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西山煤矿的矿工会成立这样的东西?”

“区区几个奴工,居然敢向朝廷开这样的条件,简直就是不分尊卑么…”

“…朝廷决不能答应这些矿工的条件,否则今后百姓有样学样,动不动以闹事威胁朝廷,这还成何体统?”

除了内阁和六部的几位官员领袖之外,一位位官员对这些矿工都口诛笔伐了起来。

几位南方出身的官员批评的最为严厉,就差没要求直接拒绝矿工的条件然后出兵了。

南方官员家中除了田地之外,还驱使奴仆经营着纺织等多种行业。如果按照矿工工会的这种闹法,他们今后岂不是不能驱使奴仆做事了,因此他们的反应最为激烈。

黄立极颇有些踌躇,按照道理他应当反对这些不分尊卑的矿工提出的要求。但是能够这样了结西山矿工暴动的事件,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对于稳固他的执政地位来说是有好处的。

看着黄立极态度暧昧,朱由检咳嗽了一声,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朕看这些条件也不是那么出格,既然想要和平处理此事,总要让人提出条件的,让人提出条件之后,再说这些矿工不分尊卑,这就有些过了。

从去年开始,京畿一带就没安宁过,既然现在能够安静的解决,朕也不想再弄的满城风雨。

再说了,西山煤矿日产煤近60万斤,每停工一天损失就是1200元,如果采用武力平息,不仅煤矿上会损失惨重,光是出兵的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朕的意思是,可以以这些条件为基础进行磋商。黄先生你的看法如何?”

当崇祯明确的态度,及提出的关于煤矿停工的经济损失问题,顿时让还在纠结的黄立极端正了自己的心态。

作为内阁的首辅,黄立极清楚的知道,今年各部实施了新的年度预算法,每个部门同以往遇到事后再向皇帝和内阁要求拨款不同,年初就定下了花费的标准。

虽然内阁手中有一笔应急经费可以应付突发状况,但是国库空虚的状况下,这笔经费并不算多。

在皇帝明确反对的状况下,动用军队进行平叛机会不大,即便是最后动用了军队,这笔费用显然要内阁自行解决了。

距离明年的预算起码还有8、9个月,现在为了这种无端的事件上浪费钱财,接下去的时间内如果发生了点什么事,内阁岂不是又要束手无策了。

黄立极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附议了崇祯的主张,支持在矿工提出的条件上进行磋商。

原本还在观望的官员们,看到皇帝和首辅都先后表明了态度后,也纷纷选择了支持和平解决的方案。以东林党为首的南方官员,因为态度过于激烈,反而失去主导对协商内容的修改权。

经过了一个下午的讨论,凌义渠带回来的这份西山煤矿工人复工要求,其中大部分条件都得到了通过,但是官员们不愿放过引起暴动的矿工首领,坚持要求对这些首领进行严惩。

崇祯思考了一阵,就决定把群臣的严惩条件,改成了对引起矿工暴动的人员,在西山进行一次公开的审判。

觉得皇帝的措辞有其他味道的张瑞图,顿时诧异的说道:“难道陛下的意思是,引起西山矿工暴乱的人员,不仅仅是那些矿工吗?”

朱由检没有作出回答,反而扫视了一眼站在殿上的群臣,然而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刑部尚书袁可立发问道:“大司寇,你对朕的主张是什么看法?”

自从刘鸿训事件之后,原本和皇帝维持着平衡关系的袁可立,顿时发觉他同皇帝之间出现了一道鸿沟。

刘鸿训去职之后,中央法院的主持者迟迟不能确定,导致中央法院内的各官人心涣散。

而刑部属下的另两大机构,在田尔耕、杨所修的管理下,渐渐成形,在刑部内颇有些同袁可立分庭抗礼之势。

袁可立自然知道,如果不能尽快弥合上同皇帝之间的这道隔阂,那么他这个刑部尚书就当得有些名不符实了。

现在皇帝公然向他递过了橄榄枝,袁可立自然就心领神会的抓住了,他上前一步说道:“民间百姓都知道,凡事有果必有因。这几个狂徒掀起西山煤矿矿工的暴乱,的确是罪无可赦。

但是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这些私矿主们往日对待矿工过于刻薄。往日就算是路上看见陌生人溺水,经过的路人都要加以援手。

但是这些私矿主们,为了些许金钱,就漠视遇难矿工的死活,不仅不采取措施救人,还不允许矿工自发去救人,这实在是丧失了天良,也违背了圣人教诲的伦理。

所以,臣以为这起矿工暴动的根源,不仅仅是几个目无法纪的狂徒的罪过,那些迫使矿工起来暴动的私矿主,也同样应该受到处罚。”

袁可立的发言,不仅仅反对了黄立极等人的主张,同样也脱离了东林党人所持有的立场。

韩爌和钱谦益互望了一眼,还没想好要不要支持袁可立,刘宗周和孙承宗两人已经站出来,支持了袁可立的主张。

刘宗周对于破坏秩序的矿工和残暴的私矿主都非常厌恶,因此认为两者都应该受罚,而孙承宗同情普通的矿工,认为公开的审判,至少比纵容这些私矿主背后的权贵私下去报复更为合适。

倪元璐、黄道周等人这时也站了出来,在场的一些东林党官员不得不调整了自己的立场。

利用了袁可立的声望,压住了朝中的其他声音之后,崇祯终于在西山暴动事件上,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朱由检看着下方附和袁可立的官员们,再次开口说道:“调查小组负责磋商和平解决事件,但是分辨是非,维护朝廷法纪,这是刑部的主张。

刘侍郎离职后,中央法院尚没有人从中主持。虽然各方推荐了几个人选,但是朕还是觉得,刑部的人事问题,还是应当先考虑大司寇的意见。

不过大司寇推荐的翰林院编修倪元璐,以往并无问案的经验,贸然主持中央法院,未必是件好事。

现在正好借着西山矿工暴动一事,让倪编修去试试手,看看他断的案子能不能让各方满意,再来决定刑部中央法院的主官。

朕建议暂调倪元璐入刑部办事,专门负责此案,诸位可有什么意见吗?”

黄立极颇为之气结,把刘鸿训赶出京城之后,他就一直想让自己的亲信去接手中央法院的工作,避免再次出现类似黄宗羲的案子。

但是没想到,一直支持他打击刘鸿训的皇帝,居然又变卦了。依然选了一个东林党人接任刑部侍郎,让东林党依旧保持着对刑部的影响力。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已经掌握了这次会议的大局,没人会想要同皇帝对上,违背他的意思。

更何况,审理西山一案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案子如果牵涉到这些私矿背后的权贵,搞不好今日审案的主官,明天就成了被人审的阶下囚了。

东林党人为了接手刘鸿训留下的刑部空缺,迫于无奈必须要接,但是非东林党人可不愿意跳进这个泥潭中去。

张彝宪、凌义渠外加一个倪元璐,将带着朝廷的答复返回西山煤矿去,但是这次就不必十万火急的赶路了。

在皇帝的恩准下,三人在京内准备一晚,明日再行出发。而崇祯在文华殿会议解散之后,再次召见了张彝宪。

朱由检让司礼监书写了一份诏书后,就交付张彝宪吩咐道:“你这次回去,见到涂文辅告诉他,让他召集那些私矿主,趁着这次事件,把这些位置相近的私矿都联合起来,建成股份公司。

每家股份公司的股本不得少于2万5千两,并和这些公司签订产煤包销合同,准许他们每年议价一次。

凡是同意建立股份公司同西山煤业公司进行合作的,对于煤矿上使用的铁轨、水泥等物资,可以优先和优惠价格提供。

而对于不愿意建立股份公司,也不同意和西山煤业公司进行合作的,股本又少于2万5千两之下的,就让他们退出西山煤矿产业。”

张彝宪心头豁然一喜,这西山煤业公司就是宫内办的产业,皇帝的话语等于是放手让宫内控制西山的煤矿。现在看来,煤矿可是比皇庄还要赚钱的产业。

朱由检随后又盯着他吩咐道:“不过你也告诉涂文辅,做事不要太明目张胆了,要是让朕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朕可不会包庇他。”

张彝宪略显无辜的说道:“可是陛下,这些私矿主的背后都有人撑腰,要是不拿出宫内的权势,恐怕他们未必肯屈服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1章 大沽炮台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对着张彝宪说道:“让涂文辅趁着这个机会把矿监局的规则制定出来,难道他自己定的规则还竞争不过别人吗?

有矿监局的监管,那些煤矿的成本必然居高不下,再加上马上就要修建的京西铁路又在我们手中,如果这样还整合不了西山各煤矿,朕会考虑换一个人去主持西山煤业的事情。”

张彝宪不敢再行辩解,随后朱由检指着诏书对他说道:“西山事件,朕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所以给你这道诏书。

如果对矿工的审判出现死刑的话,你就颁布这道诏书,把死刑改为流放台湾。告诉涂文辅,让他居中调解,尽量缓和双方的矛盾,为恢复生产做好准备…”

西山矿工暴动事件,在一周内就完全平息了,27名矿工被流放至台湾,13名私矿主被罚金3百两-3千两不等,作为赔偿死难伤残矿工的抚恤金。

由于矿工提出的大部分条件获得了满足,而几位领头的矿工也并没有被处死,且矿工们的怨恨在破坏了一晚之后,也稍稍得到了发泄,于是矿工们很快就在工会的组织下恢复了生产。

而私人矿主背后的权要,在朝廷强大的政治压力下,要么选择了把股份卖给宫内开设的西山煤业公司,要么就选择了接受宫内的安排,联合成立了股份公司,并同西山煤业公司签订了包销合同。

除去了一些地方偏僻的小煤窑之外,280余家私人煤矿按照地理位置,组成了17个煤矿股份有限公司,而西山煤业公司吞并了附近30余家私矿后,成为了拥有矿工4千余人,日产煤30万斤的京西第一大煤矿场。

17家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同西山煤业公司组成了一个煤业托拉斯,所有煤矿的生产经营、财务管理,都落入了西山煤业公司的手中。

而17家煤矿公司位置远近不同,为了整合资源,统一调配运输,就需要在各家煤矿公司之间修建道路。而为了提高各个煤矿的生产效率,每个矿洞都需要改成,用铁轨小车运输煤块的生产方式。

这无疑刺激了水泥厂和冶铁厂的生产,而水泥厂和冶铁厂的扩大生产,又反过来刺激了对煤炭的需求,这就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正循环。

西山暴动事件还给崇祯留下了一件礼物,就是当晚被燃烧的煤堆被熄灭之后,有30%多的煤炭变成了焦炭。

于是一直在研究如何炼焦的孙元化,立刻带着工匠跑去进行了采样分析。最后他们发现,炼焦煤需要的是被矿主们视为劣质煤的烟煤,而且还需要几种煤炭进行混合。

这个发现无疑大大加快了研制炼焦的工作,到了5月底,第一炉焦炭终于炼制成功了,而除了焦炭之外,孙元化还收集到了一种黑色的液体,而炼焦炉的煤气过水后,收集到了一种刺激性的水溶液,和一种不溶于水,又比水清的不溶性液体。

孙元化带了一些回京,想要让科学院的院士们研究下,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

崇祯听闻之后,就特意赶到了科学院去参观。当他抵达时,院士们已经从黑色液体中炼出了沥青。

但是对于另两种液体的作用,他们还是一无所知。不过朱由检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立刻认出了这种刺鼻的水溶液就是氨水。

沥青可以用来做木材防腐剂,而氨水的用处就大了。朱由检便对着科学院的侍从吩咐道:“去拿些麦芽糖来。”

孙元化、金尼阁等人好奇的看着皇帝的举动,麦芽糖水溶液加入玻璃管内,然后加入氨水,接着水浴加热。

大家都期待了许久,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朱由检的脸有些发红。孙元化和金尼阁等人见势不妙,赶紧岔开话题,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敢问陛下,这种闻起来有强烈刺激性的溶液究竟是什么?”金尼阁向皇帝请教道。

朱由检脸色终于稍稍恢复了些,随口答道:“这是氨水,奇怪,为什么不会发生银镜反应…”

回答了金尼阁的问题后,朱由检顿时自言自语了起来。而围绕在他身边的院士们面面相窥,不明白皇帝在说什么。

朱由检突然反应了过来,现在这玻璃管内没有银啊,难怪一直发生不了反应。

不过直接丢银子下去肯定是不行的,而想要配置出银氨溶液,应该加入…硝酸银,朱由检终于回忆了起来。

“上次干馏硝石获得的液体还有多少?”朱由检向着金尼阁询问道。

金尼阁对着一名同僚吩咐了一句,那位同僚立刻从一边的架子上取过了一个贴着硝酸字样的玻璃**。

接下来先是制取了硝酸银溶液,然后配置出银氨溶液,接着往麦芽糖溶液内滴入银氨溶液,再次水浴加热,等待了一会之后,终于一层银镜在玻璃管内壁上成形了。

看到银镜反应终于成功,不唯崇祯松了一口气,在边上围观的孙元化等人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能够不用见到皇帝恼羞成怒,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而皇帝所做的这个化学反应,也的确让他们大为惊奇。

难得出现在科学院的邓玉函,看着这一个玻璃管大为惊奇,下意识的说道:“这是什么反应?先是硝酸溶解了银,然后加上这种刺鼻的液体和麦芽糖溶液…难道是麦芽糖把溶解银又置换出来了吗?”

朱由检有些惊讶于这位解剖专家的领悟能力,他点着头说道:“的确不错,你猜测的很准确,正是如此。”

当崇祯同科学院的院士们讨论银镜反应的原理和用途时,在天津大沽口,总旗温道临正在督促手下的士兵修筑海防炮台。

正月之后,葛沽海防营进行了重新整顿,经过了分流补充之后。原本只有6、7百人,老弱参半的海防营,现在重新恢复到了满编制的3000人。

这些从天津沿海的盐户、船户中补充的兵丁,虽然不熟悉作战,但是非常的吃苦耐劳。

海防营满建制之后,就从葛沽迁移到了大沽口,在这里修建军营和炮台。且海防营被划归到了渤海舰队,成为了天津海军基地的守备营。

而在崇祯的任命下,西洋传教士高一志带着山西举人韩云、韩霖,在海河南、北两岸设计了,由5座大炮台和20多座小炮台组成的海岸防御体系。

当然现在修建的,只是海河两岸最重要的两座大炮台,和三座小炮台。

和中国传统的四四方方工整的城池不同,这位西洋传教士和两名弟子设计的炮台,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长满了刺的玫瑰花。

而炮台的边墙也不是传统的,直上直下的一道,而是三道一人多高向内倾斜的边墙,不断向内收缩,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一样。边墙的最外围是一道一米多深的护城河,如此相当于形成了4道防线。

高一志站在南岸已经快要成型的大炮台上,不由心满意足的对着身后的韩云说道:“就算是在我的家乡意大利,也不会有比这更出色的炮台设计了。

只要再给炮台顶面覆盖上30公分的土壤,那么就算是大炮也很难摧毁这座炮台了。现在缺少的,就是大炮了。”

走到高一志身边的韩云,仔细打量着整个炮台的面貌,虽然他早就在图纸上见过无数次,但是当图纸上的图案变成实际的建筑时,他也还是感到有说不出的满足感。

“可惜霖弟不在,要不然他也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这座炮台完成的样子。”韩云有些感慨的说道。

高一志转头看着他安慰道:“他不过是去旅顺口勘察地形,想来很快就能回来了,据说旅顺口要修建比这个炮台更为坚固的要塞,想来你们兄弟这次一定会被皇帝陛下重用的。咦,那边好像有船过来了。”

韩云顺着高一志的目光看去,果然远远的一个船帆的影子露了出来,很快是一片船帆露了出来。看起来并不是一只船,而是一只庞大的船队。

韩云立刻对着下方的总旗温道临报了警,温道临一边派人回军营通知,一边下令修建炮台的军士停下工作,进行了警戒。

于此同时,驻守在大沽口的舰队,也派出了两只船向着开来的船队迎了上去。

卢九德和许心素等人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陆,心里终于放下了心来。

这次出使日本,在海上航行的时间,比起上次去台湾,还要长上许多。但是渤海、黄海的风浪和台湾海峡的风浪比起来,却要温柔的多。

卢九德感觉他已经适应了在海上航行的生活,唯一让他感到担忧的是,茫茫大海上一旦出现了风暴,船只一旦遇难,船上的人能够生还的几乎没有。

能够安全的返回天津,对卢九德来说,一块心病终于消失了。在卢九德座舰的后方的船上,虽然听到了部下抵达天津的汇报,毛文龙却没有走出船舱看看,他依旧坐在船舱内面色不虞的喝着闷酒。

在他的对面,一向言行无忌的毛承禄,现在却规矩的像是一个学堂里的学生。

“父亲不必如此烦恼,一人做事一人当,陛下真要问罪于我,大不了我就把脑袋抵押给他好了。”毛承禄颇不服气的说道。

毛文龙顿时睁大了眼睛,对着他破口大骂道:“你这混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就是管不住裤裆里的那根东西,光海君的女人你也敢动,干脆我让陛下砍了你的小头,让你进宫去做公公好不好?”

毛承禄下意识的夹紧了双腿,不敢再继续同毛文龙顶嘴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2章 东江烈属

当总旗温道临确定了这只庞大的船队是从日本返回的自己人后,方才下令让自己的部下重新开始工作。

事实上他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在炮台上工作的,除了专业的建筑工人之外,还有协助工作的一个百户编制。

但是直属百户不在现场,而手下又大都是没有经过操练的新兵,若是来的真是敌人的话,他都不清楚这些部下在接战时会不会一哄而散。

站在炮台上的韩云也松了口气,看到这么一只舰队出现在海面上,他才发觉在此处修建炮台的必要性。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在大沽口修建炮台并不是那么的迫切,堡垒应当修建在西北、东北的边塞上,防御东虏和西鞑的陆上进攻才是。

不过当看到海上的船只如同在平原上奔跑的马匹一样灵活时,他才悚然而惊的发现,这些船只上如果装上大炮的话,就是一座海上的坚城。

如果没有入海口的防御体系,装着火炮的船只就能沿着海河侵入内地,而津门不守则敌军可以长驱直入京城之下。

韩云首先想到的就是,如果建奴意识到这点,修建船只从海上绕过宁锦防线,那么耗资亿万修建而成的宁锦防线,就成了虚耗无用之物。

有了这种直观的认识,韩云对于炮台的作用,又加深了一层理解。

卢九德等人的船队沿着海河向着天津卫前进着,滨田佐助站在船头,看着海河两岸的风光。

和他印象里明国的富庶传闻不同,海河两岸的荒凉景色,还不及长崎和平户,这不由令他大感失望。不过海河两岸一望无际的平原,却是日本看不到的景象。

“唐人还真是浪费啊,如果在日本,这么平坦的土地早就被大名们开发出来了吧。”滨田佐助不由对着同伴感慨道。

他的同伴也下意识的附和道:“是啊,想当初江户不过是一个沼泽环绕的小渔村,在权现殿的开发下,现在已经成为了日本最为繁华的城市。

这里的环境可比江户好多了,但是唐人居然就任由土地这么荒芜着,看起来唐人的农夫不及我们日本农民勤劳啊…”

这只船队后半部分的船只,在进入海河不久就在葛沽停了下来。从大沽口上船的一名总旗在此处上岸,不久他便带着一队人返回了。

负责组织运输东江镇烈士遗属、伤残军士还有一些战争遗孤的游击金铭下了船,他同来人在岸边商议了一会,便下令让十几艘船上所载送的1000多东江民众开始下船。

随后金铭召集了,各船上30多个颇有威望的人士,然后对着他们说道:“各位父老,根据陛下的安排,你们就将被安置在这里。我身边这位张百户,就是负责接受安置各位的官员,今后如果你们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解决。”

一名少了左手的中年人顿时不忿的说道:“金游击,这里是葛沽,我曾经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这里的土地根本就不能耕种,最多也就是种种高粱而已。

我们这些人里大半都是妇孺,剩下的一小半也以老弱伤残居多,你让我们住在这里,今后我们将靠什么生活?难道朝廷接我们回来,就是想要饿死我们吗?”

这位中年人的话顿时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当场面看起来有些失控的时候,负责东江移民的百户张世博,顿时上前一步,拦在了游击金铭之前抢先说道。

“各位父老先别着急,先听我说完朝廷对各位的安置,大家再提出问题好吗?”

张世博声音洪亮,语气又相当的真诚,这些东江民众们互相看了看,便暂时安静了下来,想听听这位安置他们的官员想要说些什么。

张世博清了清喉咙,注视着这些东江民众的神情说道:“大家应该知道,以往朝廷对于入关的辽东难民的安置,一向都是采取分散安置,且都安排在穷乡僻壤,少有安排在京畿附近的。

一来是关内承平日久,能够开发成良田的土地早就开发完了,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连成一片,可以开出良田的荒地了;

二来是朝廷上的当道诸公,考虑到一旦入关的辽民聚集成团,比较容易和当地百姓发生冲突,到时双方不断械斗,反而有碍朝廷后续对于辽民的安置。

但是陛下认为,东江诸位同其他辽民不同,是为国家立过功劳的,朝廷理应让各位过的更为舒适一些。”

张世博说道这里稍稍停顿了下,他注意到围着他的东江民众,脸色终于变好了些,他才继续说道。

“陛下知道这批迁回大陆的民众多为烈属和负伤的军士,也就是说都是家中缺乏壮劳力的家庭。如果把各位安排到乡下去种田,各位最多也就是混个温饱而已。

且这次迁移东江民众的工作,在时间上安排的较为仓促,如果要在交通不便的乡下建造房屋,等到大家人到了,房屋也建不了几座。

因此陛下才决定把大家安置在葛沽,这里原本就有海防营的屋舍,只要稍稍加以修缮,就能安顿下数千人。且地处海河边,运输建材也相当方便。

这样大家一下船就能入住了,我在这里可有向大家保证,今天晚上大家就能住进房子离去,不用露宿荒野。”

张世博的话语终于打消了,这些民众心里的一些焦虑。他们虽然很高兴能够从东江镇返回大陆,但是心里也存在着对未来生活的隐忧。

现在一个横在他们眼下最要紧的问题,上岸后住在那里,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解决了,也算是解去了当下的麻烦。

“但是,就算是这里能解决住的问题,我们今后不种田的话,要靠什么吃饭呢?”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有些吞吞吐吐的向张世博抱怨道。

另一名老人突然张口说道:“这里靠近海边,要是张百户能给我弄一条小船的话,我倒是可以下海打鱼去。”

随着这名老人开始,一些人都开始想着让张世博给他们准备些工具,好让他们凭借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张世博打断了他们的讨论,然后赶紧说道:“诸位有自力更生的想法这很好,不过陛下并不是把各位丢在这里就不管了。

陛下的意思是,葛沽上接运河,下承渤海,正是海河交汇之所在,也是交通便利的要道。

如果在这里修建几个工厂,不仅能够吸纳东江迁移来的民众,还能通过低廉的水运降低生产成本。这样,虽然各位没有田地可以耕种,但是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那么陛下开的工厂要制造什么呢?我们会的东西可不多啊。”

张世博回答道:“制作军中的衣服和鞋袜,以往军士的衣服都是发下布匹和棉花,然后自己制作。

陛下认为这样非常不妥,应当发放成衣,才能避免部分不会制衣服的军士也能穿上新装。

而且天津位于海边,一向有鱼盐之利,陛下还打算在此处建立一座食品加工厂,利用海边晒制的盐和渔民打上来的海产品,制作便于储存的食物…”

在张世博耐心的解释下,这些东江移民终于解开了心头不安的情绪。而当他们走进为他们准备好的房屋内,看到一个装满了粟米的陶缸放在屋角时,这些东江移民们顿时找到了家的感觉。

原本葛沽的海防营营地能够住下3000多人,但是因为年久失修,修复后能住人的房间也就2000人左右。

为了能够安排后续的移民,张世博精打细算的只拿出了一半的房间。基本上一个家庭分得两间房子,两家共用一个厨房,而一个院子住了4-5家人,厕所、洗浴间共用。

给这些东江移民分配了房间之后,张世博便开始建立移民中的基层组织。每个院设一名院长,主要是负责院内和院门口的公共区域的卫生工作,并传达移民管理的一些公共政策。

此外院长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协助他派出的书记员,登记这些移民在辽东的原籍和过往经历,还有他们的文化程度、工作技能等。

然后是每五个院设一干事,每十个干事设一总干事,而这些总干事就是协助他治理移民营地的助手。

虽然这种组织形态看起来还很粗糙,但是却让张世博能够把他的权力影响到每个人身上去,而为每个移民设立的档案,更是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了解了这些移民的过往。

而用这些辽东人推选出来的人员去管理这些辽东移民,也让他的命令可以畅通无阻的执行了下去。

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海防营营地内的辽东移民就适应了新环境,真正的安定了下来。而海防营也成为了海澄庄。

原本一些朝廷官员担心的事情,在海澄庄都没有出现。于是这种在崇祯建议下设立的,城市街道基层管理办法,开始在各移民点及北京、天津等城市推广开了。

在海澄庄安置的辽东移民,除了那些残缺不全的家庭之外,还有80多名14岁以下的孤儿。在物资不充沛的东江镇,失去了父母、亲族照顾的孤儿,如果不是马上被人收养,很快就会在某个角落默默的消失。

是以这次在东江镇,收容到的孤儿数量非常少,且这些孤儿中还大多以女性为主。在东江镇男子只要过了16就能上阵,不少军官喜欢收养一些半大的男童作为养子,只要长大了就是对自己最为忠心的亲卫。而未成年的女性,在东江镇显然只是一个包裹而已。

张世博对这些孤儿也有些束手无策,最终还是打了一个报告上去。几日之后,这些孤儿就被接去了京城,被皇后殿下收养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3章 卢九德的观察

卢九德和许心素刚刚进入京城,就被提前收到消息的崇祯接走了。两人直接被带入了皇城,来到了武英殿皇帝的办公室内。

向皇帝见礼之后,卢九德就想要述说下海上的风波险恶,来衬托下他对皇帝的忠诚时,朱由检已经迫不及待的打断了他,询问道:“这次航行的收益如何?现在的日本是个什么情况?”

卢九德还没想过这次航行能有多少收益,一边的许心素已经回答道:“臣等带去的货物赚取了3倍的利益,返回时带回了4万5千斤红铜,6万斤硫磺,一船火山灰,还有8万2千6百两白银。

不过,抵达皮岛时,毛帅卸下了3万斤硫磺,说货款就从军饷里扣除。”

朱由检脸上并没有露出不满的表情,只是随和的说道:“也不用从军饷中扣除了,这笔硫磺的费用就算是朕今年对东江镇的特别补贴,记录在宫内的账目上好了。

王承恩,替朕传令给五军都督府总后勤部,再给东江镇运送一批配置*的硝石。”

“是的,陛下。”站在皇帝身后的王承恩如此答应道。

朱由检这才继续对着两人说道:“这次前往日本的贸易航行,朕会拿出纯利润的10%,用以奖励这次出行日本的人员,你们两人回去后报个奖励分配方案上来,交给都知监进行审核。

此外,再拿出纯利润的15%,交给船主和船上的船员,作为这趟出海的酬劳。船主和船员之间如何分配,朕不会插手。”

许心素顿时满脸微笑,他原本以为这趟出行日本,最终少贴些钱就很不错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弄个茶水钱回来。这对他来说,到是一个意外之喜。

毕竟同十八芝在海上纠缠了两年,他以往在海上贸易中赚取的金钱,也花的差不多了。而为了维持一只能够出海航行的船队,是需要不停的消耗金钱的。

能够分享这趟贸易航行的利润,对他的船队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确定了这个规则之后,他就不必再担忧宫内滥用他的船队进行贸易了。

卢九德和王承恩则感觉有些肉疼,从许心素的计算中,他们得出了这趟航行的收益起码有14、5万两白银,四分之一的纯收入就是近4万两。

他们这些太监,一向都是往宫内收钱,什么时候往外面送钱过了。卢九德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次日本之行,全赖陛下策划之功,小臣不过就是跑了一趟腿而已,怎么敢领受奖励呢?还请陛下收回对小臣的奖励。”

许心素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不得不跟着卢九德之后,也向皇帝推辞了给自己的奖赏。然而在他心里,已经把卢九德骂了个狗血喷头了。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这都是你们应得的,冒着生命危险横跨大海,如果没有奖励,下次还有谁肯替朕出海办事呢?

朕现在定个规矩,宫内每次组织船队进行海外贸易,就要拿出纯利润的10%作为出海人员的奖励。

而船队的船只如果是雇佣的,按照协议价格支付,如果是宫内名下的船只,那么再提取8%的纯利润奖励给船上的船员和船长。”

皇帝的坚持,看起来并不像是随便说说而已,许心素心头大定,而王承恩、卢九德也对此无可奈何。

接下来卢九德和许心素两人讲述了,他们两人在日本的见闻录。两人从长崎到江户,一路上经过了不少港口,在这些港口的市集上,他们观察到了现在日本平民的生活。

从大阪夏之阵后,日本享受了近13年的和平生活,这也使得日本的经济和人口恢复到了一个繁荣时期。

在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倡导下,日本各地的大名纷纷追求起了享乐生活,和各种奢侈的明国丝绸、瓷器、南蛮物等物品。

而这也使得从江户城流传出来的市町文化,开始在日本各地流行了起来。在这种市民享乐主义风气的引导下,就连一般的城市平民也开始追求,日常穿着丝绸衣物,和使用来自明国的瓷器作为食具了。

日本幕府推动的一国一城令,让每个城下町都成为了领国内最繁华的所在,但是在这繁花着锦的背后,王承恩、卢九德也听到了一些传闻。

因为各地大名挥霍无度的生活,导致除了城下町之外的农村里,因为交不起苛刻的年贡而自杀的农民开始逐渐增多了。

对于一个全国石高不过2500万石,人口近2000万的国家,每年生丝进口数量就高达56万余斤,每年出口白银近150万公斤,对普通的平民来说,这显然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不过虽然江户幕府对于各地大名的控制越来越强,但是幕府内部现在却存在着不小的危机。现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之弟骏河大纳言德川忠长,有传闻说对幕府将军之位虎视眈眈。

而德川家光的三位叔父,德川义直、德川赖宣、德川赖房,都对他就任幕府将军一职颇有意见。

现在前代将军,现在的大御所德川秀忠健在,因此还感觉不到什么,若是德川秀忠去世,那么谁也不清楚德川幕府会变得如何。

朱由检听完后颇有兴趣的追问道:“德川秀忠、德川家光、德川忠长,这三父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卢九德想了想说道:“以臣看来,德川秀忠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他非常喜欢臣带去的景泰蓝餐具,但是对于餐具上的图案却并不中意。但是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向臣要求替他另外烧制一套不同图案的景泰蓝餐具。

至于德川家光,从外表看上去是这一个非常冷漠的人。不过据臣揣测,这个人平时一定没有什么安全感,即便是在宴席上,他的坐姿都像是下一刻就要起身一样,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

而德川忠长,臣没有见过,不敢置评。不过江户的传闻之中,说这位骏河大纳言英明神武,超过现在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许多。

而这位骏河大纳言似乎的确对将军之位念念不忘,臣等离开江户时,他手下的一名亲信商人故意接近我们,想要臣等替他打造一对景泰蓝梅**,还送来了一份图样。”

对于揣测人心,显然卢九德要比许心素高上了好几个等级,卢九德说完之后,许心素搜刮了半天记忆也找不到可说的,只能低头附议。

朱由检仔细看了看卢九德送上来的梅**图样,才笑了笑说道:“他只要求这对梅**,就没提出过其他要求吗?”

卢九德回忆了半天,然后摇着头说道:“他只要求了这对梅**,并没有说过其他话语。不过这位商人让他的侄子带着一艘船,跟我们一起回国,想要买些货物回去。”

朱由检伸手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会后说道:“你把图样带给张省声,他会安排人制作这对梅**的。

另外你明天带着那位商人的侄子,去看看军器监内的弗朗机炮、火枪、铠甲,然后再带他去看看我们棉纺织厂的产品。”

卢九德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陛下想要插手日本幕府的内乱吗?”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我们现在可插手不了日本的事务,不过是做些生意而已。”

许心素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向日本出售火器似乎不妥,这东南倭乱、朝鲜倭乱过去还不久,这些日本人虽然个子矮小,但是性格却暴烈好斗。一旦让他们得到了这些军国利器,恐怕未必是我大明之福。”

朱由检脸色严峻的看着许心素说道:“只要我们能够控制海洋,卖给日本人再多的军火,他们也飞不过大海。

消灭外敌最好的方式,不是期待敌人衰落下去,而是要我们自己强大起来。日本的军火都是我们制作的,卖给他们一杆火枪,我们就能让军队装备两杆火枪,卖给他们一座大炮,我们就能替军队装备两座大炮。

此消彼长之下,日本的火枪和大炮永远不会超过我们,而且就算日本真的再起意入侵朝鲜,难道我们还会再卖给他们军火吗?”

许心素终于确定,原来年前皇帝和自己说要向海外番人出售火器,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他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向日本出售大炮和火枪,肯定是一门好生意,但是这也使得,如果他的船队同日本人起了冲突,伤亡增加的可行性就扩大了。

在皇帝的坚持下,许心素抱着不妨试试看的念头,接受了崇祯关于向日本人出售弗朗机炮的主张。

朱由检随后再次说道:“许副将,你很快就要南下了,南下后联络下彼得纳茨,然后通过他从东印度公司租借一条商船替我们运货。”

许心素顿时大吃了一惊说道:“陛下,臣在福建的船只虽然有不少被郑芝龙毁了,但是只要二、三个月的时间,臣就能恢复原来船队的规模,没有必要花钱请那些荷兰人,他们开价一向极高…”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向日本走私军火这种事情,还是用荷兰人的商船去做比较好,当然尽量不要让他们知晓。比如开头一两次,我们只运输普通货物,他们不防备了再夹杂军火进去。”

许心素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下意识的问道:“陛下是觉得,如果被日本幕府察觉我们走私军火的事,就把事情推到荷兰人身上去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4章 准备战争

朱由检对着许心素继续说道:“日本一共就两千万人口,但是从市民到大名,他们所喜欢、所使用的物品,无不是来自海外各国。但是日本能够出口的货物不过是硫磺、铜块和所谓的裱物而已。

每年日本要出超近5000万两白银,这些白银显然是来自于日本各地的银矿。按照你的说法,日本海外贸易维持这样的规模,已经快要3、40年了。

就算日本的山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这样光出不入也不是长久之策。如果日本的银矿开始枯竭,那么日本的执政者必然是要限制海外贸易的规模。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继续传统的贸易方式,我们在日本遇到的最大敌人,将会是想要限制贸易规模的日本幕府,还有依靠转运大明货物到日本进行贸易的荷兰人。

日本的市场就这么大,以往只是本国商人的自发贸易和跨越了半个地球的荷兰人,大家还可以和平的分享这个市场。

但是一旦我们正式组织了官方性质的船队同日本进行贸易,那么你觉得这个市场上,还会有多少余量留给其他人?

为了想要打开我们的贸易大门,荷兰人曾经两次挑起同我大明的战争。如果失去了日本这个贸易市场,你觉得这些荷兰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许心素原本一心想要扩大对日本贸易的心思,顿时被击碎了。他有些惶恐的说道:“陛下想要对日本幕府和荷兰人开战?这恐怕有很大的难度?日本占有地主之利,荷兰人的船只又坚固于我大明,这场战争,我们并无胜算。除非我们有一只远远超越荷兰人的强大舰队…”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如果让日本幕府和荷兰人联手,这场战争我们已经失败了。

这场战争,不是大明同日本同荷兰人的战争,而是大明、荷兰、葡萄牙、西班牙或许还可以加上英国人,对日本幕府的贸易战争,当然如果能够得到日本国内的一些倒幕势力的支持,那么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西、西班牙人?可是陛下,这次臣南下,不是正要联合荷兰人对台湾的西班牙人开战吗?”许心素有些吃惊的说道。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如果我们不在这些欧洲人面前,展示大明的力量,他们又怎么会想要同我们联合,对日本开战呢?

欧洲这些国家同我们大明不同,在他们眼中,只有自己打不过的敌人,才是可以坐下来商谈的朋友。

所以朕希望你这次南下台湾,主持对西班牙人作战的时候,一定要赢的尽可能干净利落一些,不必有什么顾忌。朕也会派出一支军官团,协助你指挥这场作战。

但是在战后,对于西班牙人的俘虏,要进行优待。我们要让这些西班牙人以为,这场战争是荷兰人挑唆起来的。并让这些西班牙人知道,大明愿意同他们进行正常的商业贸易。”

许心素低头思考了许久,发觉皇帝说的这个计划,的确有很高的成功性。如果让荷兰人的船只运送军火给幕府将军的敌人,然后又让幕府收到了消息,那么以日本人那种容易受激的性格,显然会对荷兰人做出过激得反应。

不过他又有些担心的说道:“陛下,如果能够联合这些西洋人,凭借他们的船只,加上我们大明的军队,我们有很大的机会击败日本幕府,获得战争的胜利。

但是这些西洋人也并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他们从远方带来了大量的财富,但是这些西洋人抵达东南亚之后,却掠夺走了当地更多的财富,并驻留下来的地方四处掀起了战火。

击败日本,固然能够让大明获得巨大的利益,但是如果因此让这些西洋人在日本建立了势力据点,很有可能他们会通过扶植日本人来图谋我大明。”

朱由检注视着他,平和的说道:“你说的的确不错,如果击败了日本,这些西洋人一定会惦记着更为富庶的大明。

所以,我们要击败日本幕府,而不是彻底消灭幕府。这些西洋人同样不会是我们的盟友,击败了日本之后,我们就要想想怎么在东南亚重建,从属于我大明的势力范围。

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抵达东南亚的时间较早,他们在这块地区已经达成了一个势力平衡状态,只要某一方的力量没有出现急剧的变化,这种平衡一般来说就不会打破。

而我大明自从郑和之后,在这一地区的势力就一直在衰退之中,如果想要恢复大明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必然会被这三国所敌视。

但是想要同亚洲进行贸易的国家,并不仅仅只有这三个欧洲国家,只不过有些国家来迟了而已。

朕听说有个叫做英国的欧洲国家,就一直试图在东南亚、日本、大明建立一个贸易港,但却一直被以上三国所排斥。

想要打破旧秩序的,一定会是新生的力量。朕希望你能同这些英国人搭上关系,击败了日本幕府之后,就是重新划分东南亚势力区域的开始。”

许心素有些跟不上皇帝的思路了,对日本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准备,这边已经开始图谋对盟友的攻击了。他不想再追问下去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无法容纳这么庞大的计划。

“那么陛下,这场同日本幕府的战争,您打算进行到什么程度呢?”许心素把话题绕回了开始。

朱由检出乎意料的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朕让你打听的丰臣氏的后人,你有眉目了吗?”

许心素立刻回答道:“被日本人称为天下人的丰臣秀吉有两个儿子,丰臣鹤松、丰臣秀赖。

丰臣鹤松年幼时就夭折了,而丰臣秀赖在大阪夏之阵战败后自杀身亡。

丰臣秀赖有一子一女,子名国松,年仅八岁时就在京都六条河原被斩首。女名千代姬,七岁时在东庆寺出家,法名天秀尼。

根据臣打听到的消息,3年前她当上了东庆寺的第20世住持,现年约20岁。东庆寺位于神奈川县镰仓松冈山上,此地三面围海,距离江户仅2日路程。因为寺庙众多,且是山水秀美之地,一向被江户豪商大名视为郊游胜地。

臣也派亲信前去,想要见见这位天秀尼,但是东庆寺是日本贵族女眷出家之地,向来禁止男人入内,臣不敢打草惊蛇,就命人撤了回来。

不过,以臣在日本的观察,日本人似乎已经淡忘了丰臣氏这个前天下人的家族。

二代将军,十多年的和平,德川幕府对于日本的统治,已经稳固不摇。按照日本的政治传统,这位天秀尼似乎并无号召天下大名倒幕的影响力。”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又不是想要推翻日本幕府,朕不过是想要多抓一张牌在手上。

如果我们击败不了日本幕府,这位丰臣后人自然就没什么用处。但是,如果我们击败了日本幕府,想要在日本立足,就必须要有一个名分,这才是这位丰臣后人的价值。

一个统一的日本,必然会想要反抗我们在战后加诸于日本的秩序,我们不可能维持一只庞大的占领军。那样的话,从日本获得的商业利益,还不够支付军费的。

但是同样,一个四分五裂,战火四起的日本,同样不符合我们的利益。一个整天打内战的国家,是没有财力购买我大明的商品的。

朕希望,以日本中部的京都为界限,把日本分为东、西两个部分,让他们互相牵制,不能一致对外,但是又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各地的稳定局面。

如此一来,我们才能以日本为基地,向日本列岛的北面、东面探索新的世界。这样你这个东海巡阅使,才真的算的上名副其实。”

皇帝意味深长的话语,顿时让许心素放弃了几许担忧,皇帝说的岂是一个东海巡阅使,而是控制了日本的东海之王啊。

当初颜思齐、李旦两人就想过,要推翻日本幕府自立为日本之王,只不过被日本人察觉,从而失败了而已。

许心素虽然没有这两位前首领这么大的野心,但是如果这个宝座掉在他面前,他还是很愿意去坐一坐的。毕竟有整个大明作为后盾的话,就算是失败了也不必担心日本幕府找自己算账。

许心素顿时有些激动的说道:“臣一定会竭力完成陛下的嘱托,虽然这次臣没有见到天秀尼。但是等下次去日本,臣一定会设法同她见面的。”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场战争最起码也要准备3年,你可以慢慢接近这位天秀尼,不必过于着急。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次南下同荷兰人联手攻打西班牙人这件事,你不可出了岔子。

另外同荷兰人租借商船时,一定要对他们要求,必须在这艘船上安排一半的大明水手,学习他们的操船技术。”

许心素立刻点着头答应了,两人继续谈了谈,对于这场对西班牙人作战的方式。

紧张的谈话结束之后,朱由检才随意的询问了同大明不同的日本风俗等。

刚刚一直插不上嘴的卢九德,这才兴高采烈的向崇祯讲述了,日本男女毫无忌讳的共浴温泉,和日本人混乱的婚姻关系等等。

而崇祯也听到了,关于江户城南部房总半岛渔民,每年6-9月捕杀鲸鱼的习俗,这让他大为振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5章 钓鱼台

鲸鱼的全身都是宝。皮可以制革,鲸皮的质量不亚于牛皮。鲸鱼的皮下脂肪可以炼油、食用或作其他化工原料。鲸鱼的骨头和内脏可以用来制作肥料,而鲸肉更是这时代最好的蛋白质补充来源。

在朱由检的记忆中,一头成年*体重可以超过150吨,这种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之一,可以提供30多吨鲸油,相当于1700头猪或8000只羊的脂肪总量。鲸肉60多吨,相当于1000只猪能提供的肉。

朱由检稍稍考虑了一下,便对着许心素说道:“你这次去日本,顺便从登莱、福建招募一些渔民,去这个什么房总半岛,跟当地渔民学习如何捕鲸。

然后在那里设置一个收购点,收购这些渔民手上的鲸皮、鲸骨、鲸油、鲸肉。看看当地渔民需要什么,你们就带什么货物过去。另外多带一船盐过去,可以在当地直接加工鲸肉。”

跑到日本去捕鲸,还要收购大量的鲸鱼制品,让许心素颇感不值。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倒是一个向日本贩卖食盐的好借口。

日本的海岸线虽然曲折绵长,但是缺乏可以用来晒盐的宽阔平缓泥滩,只能采取煎煮法,或是一种非常耗人力的盐田制盐法。

所以日本的盐价几乎是大明的2倍之上,这也使得日本的腌菜文化和种类远远落后于中韩两国。

同皇帝交谈了近两个时辰后,两人才意满志得的离开了武英殿。而当晚,崇祯下令在太液池钓鱼台内设中宴,款待光海王及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两人。

一名容貌俏丽的朝鲜少女,乖巧的跪坐在光海王身边,替他斟酒夹菜。

虽然看不见面前的一切,但是听着这些堂皇的音乐,让光海王似乎回想起了,他刚刚登上朝鲜王位时的时光。

坐在光海王对面的毛文龙,虽然满面笑容的应付着皇帝的劝酒,但是眼中不时的闪过了一丝担忧。

坐在上首的崇祯心情很不错,毛文龙既然肯回来晋见自己,最起码已经说明了,他现在并没有生起其他想法。

朱由检开心之余,也不由对着毛文龙、光海君两人频频劝酒,基本无视了一边光禄寺官员的暗示。

皇室宴请都有一定之规,崇祯如此劝酒,完全破坏了宫廷宴请的礼仪,但是皇帝今天的兴致很高,这位光禄寺官员实在没有勇气出声劝谏。

酒过三巡之后,毛文龙看着崇祯脸色微红,说话已经微带酒意时,他终于放下酒杯对着崇祯开口说道:“陛下,臣有一件事要向陛下请罪,还请陛下看在老臣驻守边塞多年,虽无功劳也有微薄苦劳的面上,宽宥一二。”

朱由检看着毛文龙一脸严肃的样子,似乎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他有些上头的酒意慢慢褪去了。

他对着身边侍候的王承恩说了几句,王承恩立刻下令暂停了音乐和歌舞,并挥手让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很快殿内就只剩下了毛文龙、光海君、崇祯和王承恩四人。

等到其他人都退出之后,毛文龙才期期艾艾的对皇帝说了事情的经过,他的义子毛承禄同光海君的昭容任爱英出了点桃色事件。

看着原本面带微笑的崇祯突然脸色就僵住了,毛文龙立刻转换话题,说起这位义子在对后金的战争中,曾经立下了多少战功的事。

在毛文龙的絮絮叨叨中,光海君突然摸摸索索的推开了面前的案几,然后朝着崇祯发出声音的地方拜倒了下去,口中悲愤的说道:“还请陛下为小王做主,任昭容已经怀有身孕了,这实在是加诸于小王身上的奇耻大辱。”

毛文龙顿时无语了,他也不得不对着皇帝拜倒说道:“还请陛下法外开恩,饶臣之子一条性命,臣愿意拿自己的爵位相抵。”

看着下方跪下的两人,崇祯顿时什么酒意都消去了。他一手抚着额头,对着这种烂事大感头疼。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冷冷对着毛文龙说道:“朝廷奖赏你爵位,乃是奖励你在辽东浴血奋战,餐冰饮雪的功劳,不是为了让你自持有功,要胁朕的。

毛帅也是领兵之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吗?”

毛文龙心中顿时一凉,他也知道这次毛承禄闯的祸太大了些。虽然光海君是朝鲜废王,但也是曾经的朝鲜国王。以大明的宗藩条例,朝鲜国王地位等同于国内的亲王,同其他的海外藩国大不不同。

但是毛承禄是他收下的义子之首,跟着他南征北战,在战场上救过他数次性命,他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放弃他。想着光海君毕竟是废王,他就抱着一线希望,想用自己的爵位交换这位义子的性命。

不过如今皇帝语气如此严厉,他也无法再继续替义子求情了,不得不开口辩解道:“臣只是痛惜,东江失一大将,绝无要胁陛下之意,还请陛下明察。”

看着毛文龙告罪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光海君和蔼的说道:“光海君,你想让朕如何为你做主呢?”

光海君的额头贴在了木地板上,毫不迟疑的说道:“请陛下诛杀毛承禄,替小王洗去此辱。”

朱由检等待了一会,才疑惑的问道:“那么任昭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光海君迟疑了许久,才小声而又清晰的说道:“待她诞下孩子之后,臣会让她出家,然后留下孩子,作为我光海君之后。”

朱由检看着光海君许久,才说道:“朕明白了,毛帅,那两人现在在那?”

毛文龙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才高声回答道:“毛承禄、任爱英,现在都被臣囚于会同馆内。”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去找人把两人带到这里来。”

王承恩躬身点头,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然后提着袍服,快步走出了钓鱼台的内厅。

朱由检让毛文龙、光海君都起了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但是原本厅内欢快温暖的气氛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让人压抑的安静。

毛文龙面对这自己案几上的酒菜发了一会愣,就开始给自己的酒杯倒上了酒,消无声息的喝了起来,他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悲哀神态。

光海君的脸上忽然变的很平静,丝毫看不出刚刚他对着皇帝悲愤交织的发出了控诉。

而朱由检则双目微闭,似乎就这么瞌睡过去了。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王承恩才带着四名侍卫,押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朱由检这才睁开眼睛打量着,跪在自己案前的一对“奸夫*”。

男的留着一脸大胡子,脸上还有不少细碎的疤痕,看起来样貌无比的凶恶。不过他不时撇向身边女子的时候,眼中却充满了温柔的眼神。

而女子则是一副艳丽的熟女模样,身材看起来很不错,还没到显怀的时候。低着头紧紧抿着嘴,表情看上去很坦然。

“你就是任爱英?光海君的昭容?”朱由检挥手让四名侍卫出去后,对着女子询问道。

任爱英对着崇祯叩首后,才简单有力的回答道:“罪妇正是任爱英。”

“你知罪吗?”朱由检冷冷的说道。

“罪妇知罪,还请陛下饶过罪妇肚子里的孩儿一命,罪妇愿意领死。”任爱英显然不认为自己还能活下去,她只想着能够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活下去。

“这件事都是罪臣的错,是罪臣强迫了她,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重重治臣的罪过,不要伤及无辜。”毛承禄抬头看着崇祯,瓮声瓮气的说道。

王承恩顿时紧张的上前挡住了毛承禄的目光,然后大声训斥道:“大胆,你抬头窥探陛下,意欲何为?”

毛承禄顿时吓了一条,赶紧低下了头,他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同义父说话。

“好了,王伴伴不用这么紧张,你们也退下,别妨碍朕问话。”朱由检拉住了王承恩,又喝退了冲进来的侍卫。

当厅内恢复平静之后,朱由检才盯着毛承禄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了边上这个女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去死吗?”

毛承禄转头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脸上看起来若无其事,但是身体却不停在颤抖的女子。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道:“臣愿意一死,请陛下宽恕她。”

朱由检身体后靠,对着边上的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王承恩听完后,奇怪的看了毛承禄一眼,才转身走向了侧面的小门。

一刻钟之后,王承恩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木盘内只有一把酒壶和一个海碗。

王承恩把木盘放在了毛承禄面前,在海碗内倒了满满一碗酒,才放下酒壶退回了崇祯身边。

朱由检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说道:“这里有一碗毒酒,朕给你一个选择,要么你喝了它,要么让你身边的女人喝了它。”

毛承禄还没反应过来,光海君已经失声惊叫了出来:“陛下…”

朱由检立刻打断了他,“安静些,光海君。”

毛承禄看着面前有些发红的酒水,又看了看身边还在发抖的女人,他心一横就拿起了面前的酒碗往嘴边送去了。

刚刚还在发抖的任爱英,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对着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没有后悔。”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6章 和毛文龙的谈话

毛承禄一口喝干了碗内的酒,他等待了一会,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种无法抑制的睡意袭上了脑子。

他的身体晃了几晃,就在任爱英哀痛的眼神中倒了下去。听到任爱英的哀泣声,光海君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再次对着崇祯的方向拜倒了下去。

“多谢陛下为小王主持公道。”光海君沉心静气的说道。

朱由检平静的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今后再有人敢提及此事,不论是谁,朕都会重重惩处。

王承恩,让人把他抬下去吧,另外找几名婆子好生照料这位女子,其他事情待她产后再说。

朕看今天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把残酒撤了,唤人上些清茶来,朕还要同两位聊上几句。”

从钓鱼台的酒宴上被带出来后,任爱英和毛承禄的尸体都丢在了一间屋子内,这里大约是某个太监的寝室。

这间寝室不大,侍从出去时还点燃了床头的蜡烛,任爱英哀伤的看着摆放在榻上的尸体,但是很快她觉得自己似乎发生了幻觉。

昏黄的烛光之下,毛承禄的胸口似乎在上下起伏,很快她耳边还听了一阵鼾声。

任爱英顿时伸手擦干了眼泪,走到了榻前,仔细观察起了毛承禄。

钓鱼台的宴厅内,皇帝、毛文龙、光海君面前的案几都撤去了酒食。

朱由检拿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对着光海君开口说道:“光海君,朕看你被囚禁多年,身体也不是很好。既然来到了京城,那就好好在此将养身体。

至于你的封地济州岛那边,朕会安排人替你代管。你看怎么样?”

光海君毫不迟疑的回道:“但凭陛下的安排,小王绝无异议。”

看到光海君如此识趣,原本还想着要费一番口舌的崇祯,顿时笑着夸奖了光海君几句,并吩咐王承恩给予光海君在生活上的优待。

同光海君谈完之后,崇祯这才对着从刚刚就开始沉默下去的毛文龙问候道:“听闻毛帅出生于杭州,毛帅为国戍边数十载,不知家中还有何人啊?”

毛文龙赶紧恭顺的对着崇祯回答道:“臣虽然出生于杭州,但是家父在余幼时就已经病故,后同母亲寄居在舅家。

余成年后在辽东投军,30岁方才被授武职,娶山西张氏为妻,现在杭州老家,后在辽阳纳一妾文氏,生子毛承斗。因为辽阳沦陷,城内家人只逃出臣子几人,后被送回杭州老家。

去岁正月,建奴侵朝,犯我铁山郡,臣之族人三百七十余口被屠杀。臣…”

毛文龙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厅内原本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变得哀伤了起来。

听着毛文龙在辽东的经历,朱由检也为之凄然,他不由好言劝慰道:“自从老奴起兵之后,辽东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不知凡几。

毛帅远赴海外,帅数百疲卒,赤手空拳为大明建一东江镇,庇护了数十万辽东生民,此盖世之功也。

朕以茶代酒,敬毛帅救我大明百姓之功。”

看着皇帝举杯相邀,毛文龙顿时不敢怠慢的举起了面前的茶盏,口中颇为感动的说道:“臣驻守皮岛,数年来未复辽东寸土,实在不敢当陛下之敬酒。”

朱由检摇头说道:“毛帅这话就说的不对,虽说大明和建奴比起来,是月亮和萤火之间的差距。但是在辽东战场上,建奴比大明强,这却是一个事实。

朕一向都认为,失败其实并不可怕,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但是明明失败了,却依旧不敢正视现实,这就是自欺欺人了。

能够在我大明连战连败之际,于皮岛开创东江镇,牵制建奴不能全力南下,这就是一件大功。

而解救数十万辽东生民,使得他们没有沦落为建奴之奴隶,这同样也是大功一件。

辽东土地肥沃,但是也需要有人去耕种才能有所收获。建奴虽然纵横辽东,让我大明的军队丢盔卸甲,但是建奴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它的人口。

建奴本族的人丁用于作战就不能进行生产,而没有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建奴再强也不过是一只流寇罢了。

今日建奴之强,不在于他在战场上有多能打,而是在于他能把治下的人口充分的利用了起来,让辽东的汉民替他耕田放牧而已。

毛帅解救了数十万辽民,就等于是减少了建奴数十万的劳动人口,这当然是大功一件。”

毛文龙因为毛承禄死亡的悲痛心情,在皇帝的夸奖下顿时变得好过了一些。

看着毛文龙的脸色缓和下来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毛帅今年贵庚了?”

毛文龙赶紧回道:“不敢称贵,臣今年50有3了。”

朱由检顿时叹息的说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

毛帅生于江南,却在辽东戎马半生,家乡之景色,十数年不得一见。毛帅有功于国,却有亏于家啊。”

朱由检的一席话语,顿时让毛文龙勾起了乡愁。他自幼丧父,从小就被母亲抚养长大。

因此对于母亲,他一向敬畏非常。虽说被过继给了在辽东鞍山的伯父毛得春为嗣子,从而成为了一名辽东军的军官,但是还是把自己的正妻送到了杭州侍奉母亲。

虽然他一直很想回去探望母亲,但是辽东战局越来越坏,他身为东江大帅,根本不敢擅自离开。而想要向朝廷告假,却又次次不准。

一方面是因为辽东局势复杂多变,朝中的官员自然不肯放毛文龙离开东江。另一方面杭州毕竟是大明腹地,而毛文龙是手握兵权的边帅,朝中文官同样警惕着,毛文龙这样的边帅了解大明腹地的虚实。

毛文龙正唏嘘之间,朱由检继续说道:“这次让毛帅回京,不只是朕想见见你,另外朕还想着让毛帅为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上几堂课,讲讲你在辽东同建奴作战的经历。

最后,朕还想放毛帅3个月假期,让你回杭州去陪陪家人,修养几天,也享受下天伦之乐。”

毛文龙顿时有些心惊的说道:“陛下,虽说我大明在同建奴讲和,但是建奴却未必如此之想。就在臣返京之前,建奴还遣可可固山、马秀才等五人,想要说臣归附建奴,可见建奴并非真心想要同我大明讲和。”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可可固山、马秀才之事,朕已经知道了。朕当然知道,只有狮子和老虎之间才会有真正的和平,狮子和麋鹿之间是不可能和平的。

不过建奴刚刚击破察哈尔一部,占据了辽河套草原,在没有消化这些蒙古部族人口之前,想来是不会轻易发动战争的,毛帅不必过于担忧了。

再说了,毛帅戍边多年,回去陪伴家人几日,也是应该的。朝廷用人,总不能老是让做事的人在前方吃苦受累,不做事的反而在后方悠闲过日子吧?

不仅仅是毛帅,朕还打算建立军官轮换制度,在前线服役3-5年的军官,都应当调到后方来修养一段时间。

前方的军士保卫了国家的安宁,也应该让他们享受下后方的和平生活,毛帅以为如何?”

毛文龙的心中既有些感动,也有些不安。这位还是少年的皇帝,虽然说的都是很暖心的好话。但是听在他耳中,却自动转化成了两个字,削权。

虽然在面对建奴的战场上,他脑子里的计谋源源不绝,但是对着崇祯的出招,他却完全无法招架。

毛文龙虽然尽忠于大明,但是在心里还是把东江镇当成了自己的私产的。

他效忠于皇帝,效忠于朝廷,效忠于大明,但是却不希望朝廷过多的干涉东江镇的事务。这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异心,而是他本身就是喜欢独断专行的性格。

所谓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便是指他这样的人了。不过话要说回来,如果他不是这样性格的话,也就创建不了现在的东江镇。

在一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一个孤悬海外的边镇大帅,事事都要请示朝廷的话,那么战场上的战机早就消失了。

王化贞驾临皮岛,差不多就分走了他在东江镇的民政权力,和同朝鲜的交涉权力。而锦衣卫在皮岛建立的治安肃奸科,正在渗入到东江镇的各部队中。

然而毛文龙对此却毫无办法,崇祯登基后就派出了犒赏东江镇的船队,还公开宣布要把东江镇的烈属和伤残军士运回后方去赡养。

在毛文龙的号召下,一直为保卫大明作战的东江镇将士们,对此都兴高采烈,丝毫没有抵触朝廷派人对于东江镇事务的整理。

在这些东江镇的中下层军士眼中,这是朝廷并没有忘记他们的表现,朝廷认可了他们为大明付出的牺牲。

就算是东江镇的精神领袖毛文龙,这一刻也无法阻挡东江镇军士们,对于朝廷的效忠之心。

毛文龙对此虽然牢骚满腹,但还是在表面上接受了,朝廷对于东江镇的整顿,并同意回京面圣。

这使得他获得了安东侯的爵位,和一枚国士无双的勋章。毛文龙对于勋章倒是很感兴趣,但是却不太敢光明正大的戴在胸前。他觉得这个国士无双的称号实在有些让他脸红,毕竟他并没有收复辽东的大城,只是占了几个海岛而已。

毛文龙在崇祯的注视下,还是勉强的赞同了,皇帝提出的军官轮换制度的主张。从这一刻开始,他便明了,东江镇将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东江镇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7章 和日本商人谈生意

钓鱼台内的宴请结束之后,光海君同毛文龙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毛文龙似乎并不愿意跟光海君并行,他故意拖慢了脚步,落后了几步。

走出钓鱼台后,双目失明的光海君就被优待的坐上了一顶小轿,然后被四个轿夫迅速抬着离去了。

毛文龙这时才想要加快脚步,不过前面提着灯笼引路的内侍却走向了边上的小径,毛文龙顿时停下了脚步,警惕的说道:“这位公公,那边不是出宫的道路吧?”

内侍提着灯笼,躬着身子满脸堆笑着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让大帅出宫之前,先去见一个人。”

毛文龙将信将疑的跟着内侍上了小径,小径的尽头是一所小院,小院门口有两名侍卫守着。

毛文龙踌躇了一会,便全神戒备的走了进去。小院内同样守着两名侍卫,替他引路的内侍同两名侍卫交谈了几句,然后回身对着他说道:“大人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内侍说完之后,带着两名侍卫走出了小院。毛文龙完全不明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一个声音在东厢房内响了起来。,毛文龙下意识的转身回道:“承禄?”

毛承禄顿时高兴的推开了房门走了出来,毛文龙顿时酒意全消,大为吃惊的说道:“你怎么会在这?”

毛承禄顿时向他解释了自己的处境,皇帝给他喝的并不是什么毒酒,而是**。

皇帝不想杀他,但也不想让这件事传到文官耳中去,所以就决定给光海君一个交代。

毛文龙只是想了片刻就明白了过来,他看着义子试探的说道:“所以毛承禄死了,而你活下来了?”

毛承禄咧着嘴笑道:“义父你真是聪明,刚刚那位公公解释了半天,我才有些明白。而我不过说了几句,义父你就了解了。”

“那她怎么办?”毛文龙对着他身后歪了歪头,注视着倚靠在门楣上的女子问道。

毛承禄回头看了一眼,才转回头,有些丧气的说道:“一会就有人送她回光海君身边去,以后的事还不清楚,不过这个孩子将会是光海君的孩子。”

毛文龙脸色顿时拉了下来,黑着脸小声训斥道:“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想什么孩子?只要你能活下来,还怕没有孩子吗?

离那个女人远些,光海君怎么说也算是个藩王。要是你和他的事传扬出去,你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毛承禄顿时沉默了下去,虽然他不敢同毛文龙顶嘴,但是从他的模样可以看出,他并不赞成毛文龙的说法。

毛文龙叹了口气,然后问道:“那么今后你怎么办?陛下有交代过吗?”

毛承禄顿时有些振奋的说道:“陛下让我改个名字,然后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还请义父给孩儿改个名字吧。”

毛文龙沉吟了一会便说道:“你原本姓赵,这次便改回原姓,你又是东江镇出来的人,就叫赵承东吧。”

毛承禄顿时恭敬的对着毛文龙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义父赐名。”

毛文龙停顿了下,继续开口说道:“今后你也不必再叫我义父,毛承禄既然死了,你我之间的父子缘分也就算尽了。”

“义父?”

“陛下既然已经说过毛承禄已经死了,那么毛承禄就已经死了。难不成,你以为陛下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毛文龙冷峻的说道。

毛承禄顿时愣住了,刚刚死离逃脱的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半个小时之后,毛文龙就敲了敲院门,守在门外的内侍就带着他离去了,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宫内。

第二天,卢九德带着滨田佐助等日本商人,前往了北郊靶场,观看弗朗机炮和火枪的实弹射击。

滨田佐助身边的一名叫做吉兵卫的商人,对着这些火枪、弗朗机炮大为赞叹不已,他对着卢九德说道:“10多年前,大阪夏之阵的时候,这两种铁炮在日本起码也能卖到贯。而这西洋大筒更是有价无市,起码也要3000贯每门,真是可惜了…”

卢九德心里一沉,不由笑着问道:“怎么,现在的日本,这些火器难道就卖不出价钱了吗?”

吉兵卫对着卢九德弯了弯腰,才说道:“自大阪之战后,日本已经久未闻战火了。各地大名对于火枪、大筒的兴趣,还不及装饰精美的鹿皮铠甲,或是色彩艳丽的丝绸锦缎之物。”

崇祯原本期望出售的火绳枪同弗朗机炮,最终并无人问津。不过滨田佐助向卢九德请求,制作几只装饰精美的火绳枪,他要作为礼物赠送给相熟的大名。

卢九德不快的带着他们回了城,下午带这些日本商人去参观丝绸、棉布、毛巾、玻璃、铁器等货物时,这些商人才开始大肆进行采购。

很快这些日本商人便发现,他们携带的金银居然无法完全支付想要购买的货物。

卢九德于是就把他们介绍给了新成立的大明中央银行,新任银行行长的汪逢元亲自出面接待了这些日本商人。

在日本借贷资金给外国商人的事并不罕见,比如澳门商人常常因为资金不足,向日本豪商借贷资金,然后约定第二年再进行归还。资金借贷的利率,一般是28%-40%。

汪逢元最终决定以25%的利率借给这些日本商人50万元,双方约定每一元相当于庆长丁银一两,在来年五月之前归还,每超过一个月增加3%的利息。

谈完了这笔借贷之后,汪逢元还向滨田等三位商人头领提出了一个建议,“如果三位愿意协助本行在日本建立一个分行的话,那么本行愿意将这笔贷款的利率下调至15%。”

吉兵卫有些好奇的问道:“建立一个分行,需要我们协助什么呢?”

汪逢元诚恳的说道:“我们打算在日本建立分行,为采购大铜矿,海产的大明商人,提供资金上的担保或是支持,并开展中日两国之间的汇兑业务。

不过我们在毕竟不熟悉日本的商业形态,所以需要有人加以引荐一些有实力的日本商人,并在本行资金短缺的时候,提供暂时性的资金周转。

不知各位,是否愿意同本行合作呢?”

滨田佐助原本并不怎么在意,不过当听到汇兑业务之后,他忍不住询问道:“这个汇兑业务,可是在日本存钱,然后在明国取钱吗?”

汪逢元点着头说道:“正是如此,比如这笔借款,如果你们在归还给本行在日本的分行的话,只要本金利息5%的汇水就可以了。”

滨田佐助试探的问道:“那么如果我在日本存入一笔资金,然后到北京再取出来,是不是本金减去一个5%的汇水就可以了?”

看着汪逢元点头称是,这些日本商人顿时纷纷出声,表示愿意协助大明中央银行在日本建立一家分行。

从十王府前的中央银行大院出来之后,滨田佐助特意跑到了卢九德身边,表示想要同他单独谈谈。

卢九德不以为意的带着他,来到了自己的别院。吩咐仆人不必再进来书房打搅两人之后,卢九德便对着滨田佐助询问道:“你究竟想要同杂家谈些什么呢?”

由于连通译都被遣走了,滨田佐助只能以结结巴巴的中文加上笔谈,同卢九德费力的交谈着。

“尊敬的大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要购买,上午大人带我去看的大筒、铁炮、*的话,那么大人是否愿意用明国的船送到日本去呢?”

卢九德心头大喜,不过他还是按捺住情绪,装作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要用明国的船只呢?要知道,我们对于日本的地理和海岸环境完全不熟悉,你不觉得这会增加很多麻烦吗?”

滨田佐助摆着手赶紧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明国的船只出了状况,你们可以借口这是语言不通造成的误会,并不是向日本贩卖火器。

如果是我们用自己的船只进行运输,那么被幕府的密探侦查到的话,就会牵连到很多人。”

卢九德矜持了一下,便点头同意道:“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杂家可以给你通融一二,不过你打算购买多少弗朗机炮和火绳枪呢?”

滨田佐助思索了下便谨慎的问道:“那么请问大人,今天早上看到的两种大筒和两种铁炮,还有*、炮弹、子弹各需多少价格呢?”

卢九德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折好的白纸看了起来,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便抬头笑容满面的说道:“弗朗机炮有两种,重1千斤的,价值3000元;重5百斤的,价值1500元。

火绳枪同样两种,重型的崇祯一式,200元每门;轻型的崇祯二式170元每门。

*每百斤25元,500克重球形实心炮弹每枚1元,380克重球形实心炮弹每枚08元,铅弹每250克1元。”

滨田佐助只是略略心算了下,就知道这个价格已经比那些南蛮人卖给幕府的价格便宜了许多。日本的一贯可不止是一两银,而是3两上下浮动。

虽然明人的火器价格只有南蛮人的三分之一,但是这个价格依然还是很惊人的。

装备3000人的铁炮,加上20门大筒,大约就需要近60万元,加上弹药起码也要近80万元。

想要用武力对幕府做些什么的话,起码要装备三支这样的军队,加上训练和士兵的薪水,这可就是300万元了。

光凭滨田家可支付不了如此巨大的款项,这显然需要征得大纳言的首肯。更何况大纳言是否愿意动用武力对付自己的兄长,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滨田佐助想到这里,便立刻对着卢九德谦卑的说道:“*多少数量的大筒和铁炮,这需要我回去向本家的主事者进行汇报,恐怕暂时还不能向大人您做出承诺…”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8章 野外训练的后遗症

就在卢九德带着日本商人在京城转悠的时候,朱由检正在武英殿主持着总参谋部和总后勤部、军器监的联合会议。

朱由检拿着茅元仪拟定的后勤改进计划说道:“后勤部门的官员不要坐在办公室内拍着脑袋拟定后勤供应计划,这次训练一营前往石景山为期一周的野外训练中就暴露出了很多问题。

预定一周的粮食和蔬菜供应,结果粮食倒是有余,但是菜蔬却只供应了4天。门头沟就是产煤之地,但是在后勤部门的计划中,部队所需的煤炭却要从京城进行调拨。

后勤计划中的种种混乱之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些后勤部门的官员,大多是从商行、童生中招募的人手,他们也许对于数字计算较为熟悉,但是对于行军作战却并不了解。”

暂时负责总后勤部门的茅元仪,对于崇祯的批评颇为尴尬,他立刻向皇帝告罪道:“回陛下,这次训练一营在野外训练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主要还是臣拟定的计划不够周详,还有臣对负责后勤供应的官员解释的不够清楚,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疏漏。”

孙承宗也为茅元仪辩解道:“陛下,这次野外训练中减员15%,最重要的过错,还是带队武官没有严格执行卫生条例,让军士在训练后直接饮用了生水,臣以为这并不全是参谋部和后勤部门的问题。”

朱由检听完了之后,才继续平静的说道:“设立参谋部和后勤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非战斗减员的状况发生吗?如果参谋部和后勤部没有预见到这种状况的发生,那么我们建立参谋部和后勤部的意义何在?”

孙承宗顿时哑然了,茅元仪的脸色也变的颇为难看。朱由检这才说道:“朕要求不管是后勤部门还是军器监的官员,同样要参加野外行军训练。只有自己亲身体验过那种环境,他们才会知道,野外行军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物资配给。

此外,军器监不仅仅要研发兵器装备,对于保障士兵战斗力的非战斗装备也要进行研发。

比如可以让士兵随身携带的水壶,在野外行军中可以使用不受限制燃料的炉子,便携式样的帐篷,防雨的雨披,晚上睡觉时用于保暖的棉毯…”

听完了崇祯的要求,负责军器监的孙元化首先就忍不住说道:“陛下,现在国库空虚,户部拨给军器监的资金不过是杯水车薪,军器监资金的主要来源,还是来自于内库。

臣以为,在这种时刻,还是应该首先保证军器制作的资金。臣等同科学院对京城武库现存的弗朗机炮、虎蹲炮、红衣大炮,进行详细的分析之后。

大家都一致认为,红衣大炮之所以威力巨大,主要还是在于它的闭气性能出色。弗朗机炮、虎蹲炮之所以威力不足,一是闭气性能不好;二是工艺制作粗糙,导致炮兵装药量远远低于标准装药量。

另外,同口径的大炮,不同的身管长度、炮弹重量、*装量,都会对炮弹的破坏能力造成影响。

所以臣以为,新军使用的火炮不应该装备弗朗机炮、虎蹲炮,而是应当仿照红衣大炮的样式,缩短身管长度,减轻壁厚,从而达到减轻炮身重量,可以在野外进行行军作战。

臣听说,这次宫内从日本返回的船队,带回数万斤铜,臣请陛下拨付一部分给军器监,好试铸小红衣炮。”

对于孙元化每次开会,都能执着的把话题引到铸炮上去,崇祯也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得不对着孙元化问道:“对于这些火炮的测试不过才2个月,军器监真的已经摸透了火炮射击的原理了吗?朕还是认为,应当先吃透火炮射击在数学和物理方面的原理,储备冶铁、铸铁方面的技术,再进行试制火炮不好吗?”

孙元化顿时就有些着急的说道:“臣同徐学士、西洋传教士汤若望、军器监官员焦勖、赵仲等人,经过了这两个月的实验和摸索,对于现有火炮的射击原理,臣以为已经了解的很深入了。

现在臣等需要的,是验证我们从实验中总结出来的火炮射击原理是否真实的问题,如果无法制造火炮去验证,这两个月的研究不就等于荒废了吗?

此外,使用熟铁铸炮可以大大的降低的成本,但是臣以为现在应该解决的是铸炮技术是否可行的问题,而不是铸炮成本的问题。”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许心素这次装了3万5千斤铜块回来,而其他5艘日本船也带了5万斤铜块作为压舱物。他思考一阵后,终于说道:“朕会调拨2万5千斤铜块给军器监,不过军器监要首先制作一批水壶,给新军和京营使用。水壶不仅仅要能装水,野外还具有烧开水的功能。

剩下的铜料,再用来铸炮。不过朕先说明,这只是试制,因此再火炮未定型之前,不允许批量生产。另外,试验下用铁模铸炮的方式。”

孙元化下意识的就想反对,把这些铜料用来制作水壶的话,剩下的铜料可铸不了几尊火炮。

不过他很快就闭住了嘴,因为他很快就想到,2万5千斤铜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想要皇帝再增加一些恐怕也有限度。倒不如回去想想办法在水壶上节约些材料下来,然后期待下次从日本运铜料回来时,再要上一批。

解决了孙元化这个麻烦之后,崇祯赶紧把话题重新转回了,后勤供应和参谋部的行军安排问题上了。

这场会议比往日延长了一倍的时间,在崇祯的不断挑刺下,总参谋部、后勤部不得不收回了修改后的野外行军计划,表示要拿回去重新进行拟定。

散会之后,走出武英殿的袁崇焕不由对着孙承宗抱怨道:“老师,陛下对于军队的细节也要求的太过了些吧。

如果按照陛下的要求,新军加上京营不到2万人,但是耗费几乎是过去的3倍。

对待这些军士如此厚待,连一点苦都不愿意让他们吃,到时候他们真的能够上战场打仗吗?”

孙承宗捏着胡子也有些狐疑了起来,但是茅元仪马上就为皇帝的做法辩解道:“往日京营军士5日一操,已经是叫苦不迭。但是现在新军、京营日日操练,虽然有些抱怨之声,但是却无人敢于抗令,可见还是有些效果的。”

袁崇焕顿时不以为然的回道:“除了我太祖、成祖两位皇帝,神武天纵,麾下兵马之间的战力无差之外。

近世以来,大明军队都是操练时颇为可观,但是一上战场就成了银样镴枪头,完全不堪使用。我还是觉得,陛下这等练兵之法,终究还是纸上谈兵。”

茅元仪为之气结,不由不满的说道:“那么依自如看,这兵究竟应该怎么练呢?”

袁崇焕丝毫没在意茅元仪的不满,他看着孙承宗说道:“依我看,这战场杀敌一靠勇力,二靠胆气。

正所谓将为一军之胆,练兵首要就是选将,今日我大明矫健而有力之将多在九边,此辈武人有世代相传之将略,又有孔武有力之家丁以为爪牙。

若是朝廷以高官厚禄笼络这些武人之心,再厚赏以金银,则此辈武人必然会为陛下在战场上效死力。

其次这战阵杀敌,必须要有胆气,陛下所招募的农夫,怎么能比的上,市井之中豪勇有力的游侠。

这些农夫平日在街上看到这些市井游侠尚且两股战战,让他们去面对更为凶残的辽东建奴,我始终是有些不放心啊。”

袁崇焕的这番话,倒是让茅元仪也为之无语了。虽说当年戚继光说,招募士兵以老实的农夫为上兵,但是自从戚继光之后,谁还练出过第二只戚家军了。

浑河一战,戚金率领的戚家军被建奴歼灭之后,就无人再照着练兵纪要练出过一只强军了。

茅元仪编制练兵条例时,曾经大量的借鉴过练兵纪要,京营和新军的气象虽然一日一个变化,但是只要这只军队没有上过战场,他就不敢说,这样练兵是能够抵挡得住建奴的。

孙承宗思索了许久之后,便对着两人说道:“再看看吧,下个月末,陛下不是说要进行一次实战演习吗?演习若是不尽人意,老夫再向陛下恳请纠正吧。”

听着孙承宗似乎也有些迟疑起来,袁崇焕心里倒是舒畅了许多,虽然他得到了京畿都督府参谋长一职,获得了对京营部队的指挥权力。

但是很快他就发觉,虽然看起来参谋长同以前他担任过的兵备道差不多,但是两者的性质却是千差万别。

参谋长是武官文职,兵备道是文官,也就是说他这个参谋长是受军法约束的,而兵备道却并不用遵守军法。

兵备道掌监督军事,也可以参与直接的军事行动,但是他也可以不参与,军事计划胜利了他有功劳,但是失败了却没什么责任。

而参谋长就不同了,从训练到作战的所有琐碎事务都要一一过问,根据军事主官的命令拟定计划,胜利了不是首功,失败了却一定是首过。

这和袁崇焕当初所想的局面实在是大相径庭,他身为参谋长想要在京营中安插几个自己人,都要被上下同僚掣肘,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曾经在宁远前线独领大军的袁崇焕,自然是受不了日常行事被新军制所限制,因此他迫切的希望,能够把分开的军政和军令再合起来,恢复到以前的文官治将,而不是治军的传统上去。如此他可以参赞军机,但不必整天被这些军中的琐事所束缚。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49章 艾达的选择

在一间宽敞而又装饰素雅的卧室内,艾达正对着一面尺许大小的玻璃镜子观察着自己的仪态。能够数次从死亡的边缘活下来,她已经清楚的知道,她的容貌才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从船上被人发现之后,她就努力向明国的船主展现自己的舞技,希望这两位明国的大人物不要把她当成,一个容貌不错的暖床女侍,这样她才不会堕落到更糟糕的境地去。

艾达的计划很成功,见过了她的舞技之后,掌握这只船队的明国贵人,并没有轻率把她当成一个妓女,反而给了她一间单独的船舱休息。

接下来的航行之中,艾达从船上的水手的口中打听到了,面白无须的卢九德是明国宫廷内的一位贵人,而面貌英俊的中年人许心素则是她坐的这艘船的船主。

被水手从船中抓出来之后,艾达就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这位船主如此优待她,想必也是对她有了其他念头了。

艾达不过考虑了一晚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在她眼中许心素比那位七老八十的大名可顺眼多了,如果能够嫁给他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作为这位有钱的明国船主的小妾,总比她原本想要在明国当一名舞姬的计划要强。

想通了的艾达,也就熄灭了逃亡的念头,虽然她也找不到逃跑的计划。

抵达明国的京城之后,艾达才发觉这座城市远比她所见过的城市更为富丽堂皇,她曾经想象过的江户城,想来也未必记得上这座城市了。她第一眼就爱上了这座城市,希望能够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去。

北京高大的城墙,在崇祯眼中是一种枷锁,但是在这位少女眼中,却充满了安全感。从进入城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安宁了下来。

刚进城不久,卢九德和许心素就被人叫走了,而艾达则跟着许心素身边的一位管家,来到了内城台基厂附近的一所宅子里。

虽然这所宅子里的花园看起来没有日本船主家中的那么精致,但是这里的房间却比日本的房子看起来大气多了。

艾达在这所宅子里看到了许多被日本人、南蛮人视为瑰宝的漂亮瓷器,而这所宅子的管家却告诉她,这些瓷器不过是先用来充充场面的,这所宅子刚刚买下不久,自家用的瓷器还没来得及运上来。

看着这么多充场面的瓷器,艾达觉得自己也应该留下来,在这位明国船主身边待上几年,也许她就能攒下一笔不小的财富,然后去万里之外,父亲出生的国家看看。

艾达顺从的换上了管家准备的明国仕女的服饰,并虚心向宅子里的侍女学习着明国的礼仪。

她等待着以最好的形象出现在许心素面前,艾达对着镜子不停的观察自己的服饰时,服侍她的侍女敲了敲她的房门,告诉她主人回府了,想要现在见见她。

已经等待了三日的艾达,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告诉门外的侍女,让她稍稍等候一会,她这就出来。

许心素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低头垂目,一副恬静如水模样的艾达,完全看不出那晚在小岛上表现的妖艳多姿的舞姬的一丝痕迹。

他心里也不由赞叹了一声,大约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在宫内站稳脚跟吧。那天在小岛上他同卢九德都有了一个共同的心思,希望能在皇帝身边安排一位自己人。

年满17岁的崇祯就算在处理政事上再怎么老辣,毕竟也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皇帝登基后在京城严打男风和青楼,着实让京城的权贵们吓了一跳,觉得皇帝既不好男色也不好女色,这岂不是要当和尚了。虽然他们并不介意皇帝自己过苦行僧的生活,但是他们很介意自己也被逼着过这种不能纵情声色的生活。

不过崇祯从澳门使团那里带回一个异国美女的消息,让京城中的官员们终于对皇帝的性取向放下了担忧。

虽然有些官员也想学澳门使团,去弄个异国美女送给皇帝,但是异国美女实在太难寻找,且给皇帝进献美女的名声似乎也不怎么好听,这些官员这才作罢。

不过许心素就不必忌讳这么多了,他由商入武职,本来就被文官看不起,给皇帝送上几个美女,不过是被文官喷上几句而已,但是能够因此而获得皇帝欢心的话,他也就不必在整天对着吴淳夫等人低声下气了。

不过就算是送美女给皇帝,他也是需要进行一番考量的,起码送入宫内的这个美女,要确定能够获得皇帝的欢心,且心向着自己,否则他还不如不送。

从进入正堂之后,许心素就一直保持着沉默,这让艾达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她正想着自己是不是那里做的不好的时候,许心素终于开口说话了。

“明日我就要南下了,你想好要去哪了吗?”许心素开门见山的说道。

出乎意料的提问,让艾达猛的抬起头来,完全慌乱的说道:“先、先生,你想让我离开这里吗?”

许心素看着她的眼睛惊奇的说道:“在船上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你只是想要上船离开日本,去哪都行。

现在你的脚下已经不再是日本了,你已经自由了,现在你不是应该考虑,今后该去哪了么?”

艾达顿时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她才怯生生的说道:“可是,可是我没有地方可去,先生你不可以收留我吗?我会跳舞,也能打扫、洗衣、做饭,如果你能够收留我,我一定会为你努力工作的。”

许心素又沉默了下去,看着她的双手在膝盖上互相绞着许久,才抬头对着她说道:“如果你要做一名侍女的话,很快你现在的娇嫩双手就会处处裂开口子,而你的双腿也再跳不了轻盈的舞步了,你确定要当这样的侍女?”

艾达顿时纠结了起来,过了好半天,她才放开绞着的双手,紧紧抓住膝盖两侧的裙摆,对着许心素说道:“如果不做这样的侍女,先生可还有其他的指点吗?”

许心素突然询问道:“你有什么一定想要去做的事情吗?”

艾达有些茫然,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声的说道:“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去父亲的故乡看看。”

“那里还有等你的亲人吗?”许心素试探着问道。

艾达摇了摇头,情绪低落的说道:“我不知道,父亲在故乡还有一位哥哥和两个姐姐。父亲曾经把我出生的消息写信告诉了他们,但是不久荷兰人就打过来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到信件。我只是想要回去看看,父亲生活的故乡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而已。”

许心素马上安慰道:“很抱歉,让你想起了这些不愉快的回忆。”

艾达用手背堵住了鼻子,直到把眼睛里的眼泪逼回去后,才回道:“这没什么,我可以支持的住。”

许心素沉吟了一会才说道:“我虽然没办法让你回到你父亲的故乡,但是我很乐意收养你,让你在这里安稳的生活下去,你觉得怎么样?”

艾达顿时有些吃惊,她看着许心素下意识的问道:“收养?”

“对,虽然我有两个儿子,但是还没有女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家人。”许心素真诚的看着艾达说道。

这突如其来的好运,顿时让艾达震惊了,她两眼有些发直。从父母消失之后,她就一直为自己的生存在努力,不管是岛上的土著,还是日本的商人,包括她母亲的家人,都只是把她看做了一件美丽的货物而已,一心想要把她卖出一个好价钱。

她从没想过,离开了父母这么久之后,会有一个好心人想要让她成为一个家人,这让她有些感动也有些惊慌。

看着艾达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许心素站了起来,对着她说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等我从南方上来,你再告诉我也可以。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需要就同管家福伯商量好了,我现在还要去见几个人,就先离开了。”

许心素随即转身对着站在边上的福伯吩咐道:“替我准备几件衣物,明天让许更带去会同馆给我。”

福伯答应了一声,许心素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艾达点了点头,才向着门口迈出了步子。

当许心素快要走出堂屋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急切的女声,“我愿意,我愿意成为您的女儿。”

背对着艾达的许心素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

在鼓楼的二楼,欧阳斌元正紧张的注视着面前的漏斗,漏斗连着一条细长的铁管,直到地面上一个装满了水的木桶中间。

他身边的方一勉和在下方检查木桶的黄佟哥互相招呼着,示意已经做好了试验的准备。下方围着木桶一圈的,都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们。

随着大气压强的试验不断的获得了学生们的认可之后,不少学生开始把目标放到了,可见的液体压强的研究上来了。

比起看不见的气体,流动可见的液体显然是一个更好的研究对象。随着研究的深入,一个液体压强的大小取决于什么的问题,就被提了出来。

欧阳斌元和两名刚刚进入大学的工匠认为,液体压强与液体的深度有关,而与液体的质量和容器的形状无关,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准备了今天这个实验。

凭借着两名工匠和武器工坊的便利条件,几根报废的枪管被连成了一根近三米长的细铁管。他们试图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方一勉恭敬的对着身边的欧阳斌元询问道。

“好。”欧阳斌元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取过了一个玻璃杯,从一边的水桶里装满了水,小心的从漏斗里到了下去。

杯子里的水还没有倒完,下面的人群已经喊道:“漏了,木桶漏水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0章 锦衣卫的审讯手段

朱由检在连善祥、张世杰的陪同下,巡视了锦衣卫北衙。经过了数月的整顿和清洗,锦衣卫北衙终于稳定了下来,分成了三个主要的部门。

一个继承了皇帝亲军的职责,主要负担皇帝的出巡及皇城的守卫工作,由连善祥负责统领。

一个保留了监视朝廷百官及京城舆论的权力,依旧还是掌管着锦衣卫北衙的权力,现在是张世杰管理着。

而最后一个则是原本的锦衣卫南衙,从原本监控锦衣卫内部的权限,扩大到了对整个大明军队及各地官员、社会治安的监控。不过这个部门由于权力太大,现在由宫内、连善祥、田尔耕、许显纯等人共同管理着。

巡视了一遍北衙之后,崇祯总算感到满意了些,比起他第一次来到锦衣卫时,现在的北衙显然要井然有序的多了。

在张世杰的带领下,崇祯等人来到了锦衣卫大堂后的一个花厅内。

张世杰屏退了其他人之后,便开始对着崇祯汇报,关于对可可固山几人的审讯情况。

“毛帅送来的建奴一共有5人,3名是真夷,2名是汉人。三名真夷是头领曲虎即可可固山,另两人为其随从鄂那海、色勒。二名汉人是通译马明远,向导刘连山。

接手这五名建奴之后,臣就把五人分开后分别进行审讯,两名汉人很快就招供了,但是三名真夷始终不肯屈服。

于是臣命人带他们去医学院观摩了下解剖课程,鄂那海、色勒两人看了一天的解剖课程后,似乎有些崩溃了,问什么就说什么。而曲虎虽然失去了刚来时的骄横气焰,但还是闭口不言。

臣命人反复审讯了几次,但是除曲虎外的四人,对于建奴军事的内情所知甚少。而且这几人都一口咬定,他们是代表黄台吉去同毛帅议和的,并不是去策反毛帅的。

另外据四人所说,这位曲虎是后金大汗黄台吉的心腹,他应该知道一些更有价值的情报。臣想请陛下准许,对曲虎动刑。”

张世杰所言的动刑,是指锦衣卫中一些伤残肢体的刑罚,自从整顿了锦衣卫之后,这些伤残肢体的肉刑就被崇祯封存了起来,未经请示不得动用。

张世杰既然向崇祯请示动用这样的刑罚,显然是认为常规的刑讯方式,已经奈何不了这位曲虎了。

崇祯对张世杰的请示似乎听而不闻,只是翻看着手上薄薄的几页纸,这便是张世杰对曲虎几人这几日来的审讯内容了。

朱由检很快就看完了手上的审讯记录,他闭目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动用了大刑也未必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如果那个曲虎受刑不过,干脆信口开河,我们要如何去证实这些情报呢?”

张世杰愣了愣,才说道:“就算他编谎话欺骗我们,起码也需要根据真实的情况作为原本,否则他的谎言也欺瞒不了我们多久,臣等可以慢慢去核对他的口供,总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消息的。”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既然黄台吉能派他去皮岛,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不会让他接触太多后金的军事机密的。

换成是你,你会派一个熟悉锦衣卫内情的人员,充当前往敌营的使者吗?”

张世杰顿时有些泄气了,拷问建奴奸细的工作,比起监控京城百官的工作,更让他感兴趣一些。

毕竟他也算是半个读书人,监控朝廷官员的工作,始终让他心里有些愧疚。可可固山几人的出现,让他可以暂时逃避心里的内疚,因此也就格外上心了。

不过皇帝的几句话语点醒了他,看起来这五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秘密可挖。

他正遗憾的时候,朱由检继续开口说道:“虽说皇兄在位时,同意毛帅接触黄台吉,商谈大明同后金的和平问题。

但是既然朕已经派人去了沈阳,专门负责和谈的事务,你说黄台吉为什么还要派这五人,跋山涉水的专门跑去皮岛,找毛帅继续和谈呢?”

张世杰思索了一会,便谨慎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毛帅假议和为名,同黄台吉暗通款曲吗?”

朱由检摩挲着下巴许久,才平静的说道:“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东江镇支撑不下去了,黄台吉又递出橄榄枝的话,毛帅思想上有所动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张世杰不知如何回应皇帝的话,他好半天才小心的说道:“毛文龙现在就在京城之中,只要陛下下令,臣可以顷刻就将其拿下。”

看着张世杰,朱由检不由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做事的道理,毛帅单枪匹马在辽东建立了一个东江镇,对大明可以说是有功而无过。

朕要是仅仅因为怀疑就把前来面圣的边镇大帅拿下,今后边帅谁还敢轻易入京?

再说了,对黄台吉来说,只要东江镇失去对建奴的威胁,他就算达到了目的。不管是东江镇投靠于他,或是东江镇同朝廷反目,都算是他达成了目的,朕岂能如了他的愿。

其次,曲虎等人说不定想要策反的并不是毛帅,而是毛帅的部下。朕要是把毛帅扣在了京城,岂不是扫清了后金奸细控制东江镇的道路,让黄台吉知道,恐怕会笑掉他的大牙了吧。”

张世杰显然没有崇祯想的这么多,不是他思想单纯,而是他同崇祯从小接触的教育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对张世杰来说,家丁部曲背叛主人的几率几乎是微乎其微,他们同主家的关系,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毛文龙作为创立东江镇的大帅,东江镇的核心部队一定是被其的亲信所掌握,在这种状况之下,想要绕过他去策反他的部将,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此张世杰只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毛文龙身上。

而对于崇祯来说,他从不认为家丁部曲和主家的人身依附关系是恒定不变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为了自己的利益作出优先的选择,这才是人性。

出于两人不同的世界观,也就得出了对毛文龙不同的担心程度。

看着张世杰还在思考的时候,朱由检已经继续说道:“锦衣卫审讯的效率虽然不错,但是在审讯的目的和方式上,朕觉得还是应该再改进一下。”

张世杰感觉躬身行礼说道:“还请陛下吩咐。”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审讯的目的是让人说实话,所以一切审讯的程序设计都应当以此为中心。

而人为什么要说实话?显然就是他还有活下去的意愿,和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你们动不动就拿一些残酷的刑罚对待犯人,让他们产生了生不如死的念头,或是说实话也活不了的想法,你觉得他们还会告诉你真话吗?”

崇祯的问题,让张世杰顿时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回答。朱由检继续说道:“只要一个人开了口,他说的话必然只有两类,真话和假话,而我们想要判断他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其实并不是很难。

只要让他说出的话语超过了他的记忆容纳程度就可以了,人可以记住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务,但是对于自己所编造的谎言却很难记住,特别是他们临时编造的谎言,只会忘记的更快。

你们不应该仅仅询问一些军事情报,而要从他们的家庭关系、街坊、过往的经历着手,只有储备了足够多的素材,然后再打乱顺序询问他们,我们就能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说实话了。”

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理论,张世杰的眼睛有些发直了,不过他很快跃跃欲试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所言极有道理,请陛下再给臣几天时间,臣一定会让这些建奴把所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出来。”

朱由检想了想,转身对着身后的吕琦问道:“上次你对朕说,社会调查研究所新设立了一个心理研究小组,他们的表现怎么样?”

一直保持沉默的吕琦,这才从皇帝背后的阴影中站出来说道:“心理研究小组一共有六人,一位是原先闻香教在京城传教的坛主;一位是伪装成女子,以教导针线为名骗奸妇女的淫贼;此外还有相士二、道士一、和尚一。

这六人自从被招募之后,一直都按照陛下的吩咐,研究不同阶层人员的心理,并撰写案例,并培养我们自己的可靠人才。到现在为止,这六人还没有做出其他出格的行动。”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让他们出来做点事,参与到对这几人的审讯中去。

对了,那个曲虎就不必再审了,给他找一间别院先住着,要特别优待他。

然后找一个可靠的会满语的辽东人和他沟通,告诉他,大明同后金的和谈很快就要达成了,所以只要他安心住上几天,就能被送回沈阳去了。”

吕琦立刻点头答应了一声,但是张世杰不由冲动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曲虎也许可能知道,关于东江镇内谁是奸细,就这么放走他,是不是太过便宜他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只要知道东江镇有奸细,就已经足够了。东江镇孤悬海外,遍布十多个孤岛,如果奸细有所行动,必然会无可逃遁众人之眼,吩咐东江镇的锦衣卫保持警惕就足够了。

不过黄台吉这人太不安分,老是到处安插奸细,收买我大明军中的败类,让我们手忙脚乱的,朕觉得要给他找点事情做做,免得他整天盯着我们。”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1章 崇祯元年的旱灾

马明远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那里就像是一名听话的小孩子,因为说话太多,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已经干的像是要裂开了。

面目姣好宛如女子的赵环,看着马明远的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捂着鼻子不由抱怨道:“就不能给他冲个澡什么的吗?这味道也太难闻了。”

锦衣卫小旗庞高满不在乎的说道:“闻久了也就习惯了,保持这个样子,也是为了保护他。”他忽然猛的拍了下桌子,对着桌子前方的马明远呵斥道:“马秀才,别睡着了,还要继续问你话呢。”

马明远快要歪倒的身体,条件反射一般就坐直了,他口中嘶哑的哀求道:“两位大人,我知道的已经全部说出来了,行行好,给我一口水喝吧。”

“想要喝水,就要老实回答问题,明白了吗?”庞高对着他威严的说道。

“大人您究竟想要知道些什么?你总要给我一个提示吧?”马明远感觉自己都要崩溃了。

“就从你从沈阳出发的那天重新说起吧?记住要老老实实的,把所有细节都说出来。”赵环磨好墨,拿着笔准备记录的说道。

马明远接过了庞高递过来的一杯水,贪婪的喝完之后,开始麻木的进行了他第八还是第九次的复述。

在海河入海口的长芦塘沽盐场,这里大片平坦的海边滩涂被推平了,上面挖掘了多道沟渠和多级水池,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块没有水稻的水田一样。这种新式的制盐法,就是南方最新的晒盐法。

虽然晒盐法比起以往的煮盐法高产,但是引海水入池,却是一个非常繁重的体力活。但是今天,在这块盐田上却建立起了一个奇怪的建筑,这是一个塔形建筑物,在屋顶上还有4片十字交叉的木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放大的风车。

虽然早就在图纸上看过风车屋的设计原理,但是王徵看着这座已经完成的提水风车,还是不由对着身边的西洋传教士陆若汉问道:“这种荷兰式样的风车,真的能比八面来风的立轴式风车效率更高吗?”

陆若汉却答非所问的感慨道:“这样大小的风车,就算在荷兰由熟练的工匠制作,也需要六个月的时间。想不到我们只花了3个多月就完成了。”

王徵笑了笑说道,“那是因为我们先给工匠制作了模型,让他们熟悉了整个建筑物的结构。而且一些部件用铁料取代了木料,大大节约了制造时间啊。”

陆若汉还没来得及说话,围在风车边上的盐场工人们,已经在喊道:“动了,动了…”

王徵和陆若汉都转头看去,看到一条水线沿着风车边上的高台,向着下方的水池流去了。

王徵松了口气说道:“成功了,这下盐场的工人可以节约不少力气了…”

6月15日上午,文华殿内召开的国是会议上,黄立极正在向皇帝及六部官员说道:“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史永安上报,继去年陕西大旱,今岁陕北又是至今无雨,尤以延安府、绥德州旱情最为严重。

去岁白水王二杀澄城知县张斗耀起兵,被官军击退之后,同府谷王嘉胤的民变军合二为一,退入延庆之黄龙山中。

陕西巡抚胡廷宴老而耋,凡是向他报告农民起事的,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先打一顿板子,并声称,那只不过是饥民而已;等到明年收了粮食,自然就没事了。

巡抚如此做派,下属各县自然不敢再行上报,导致陕西各地饥民群起为盗,而地方各县却再不敢向上汇报。

史永安据此弹劾陕西巡抚胡廷宴,并要求朝廷对陕西进行赈济。此外,去岁朝廷虽然拨给边军不少军饷,但还是积欠了近65万两。

因为今年陕西很有可能继续旱灾,为了防止边兵闹饷为盗,史永安请求拨付30万两军饷,以安边军之心。”

韩爌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为胡廷宴说上几句好话,“胡廷宴固然有欺瞒朝廷的过错,但是他有些话说的还是在理的。

陕西盗贼群起,总是因为饥荒之极,民不聊生,方才铤而走险,如果有粮食可收,这些盗贼自然就会变成良民。”

施鳯来顿时不忿的说道:“胡廷宴瞒报治下盗贼之后,也没有采取什么舒缓灾害的措施,他关起城门,在巡抚衙门里软枕高卧,难道城外的饥民就消失了不成?”

李夔龍讥讽的说道:“施阁老有所不知,这些饥民的确是消失,把盗贼驱赶到别人的辖区内,他胡廷宴自然是能够高枕无忧了。”

看着这些官员大有在文华殿内大吵一架的势头,朱由检终于忍不住喝道:“够了,首辅召开今次的会议,寻求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来听各位追究谁的责任的。”

今天的皇帝出奇的没有发怒,但是众位官员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张瑞图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说道:“史永安弹劾的如果是事实的话,臣以为应当对胡廷宴加以处罚,并另外委派一名干员担任陕西巡抚,以安陕西之民。”

朱由检顿时看向了他问道:“那么你认为应该派谁去接任胡廷宴的位置呢?”

听到崇祯这么快回应了张瑞图,还有几位想替胡廷宴说话的官员顿时熄了心思,显然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要换人了。

张瑞图不假思索的说道:“臣推荐副都御史冯三元出任陕西巡抚,冯三元年长有勋,定能安抚陕西民盗。”

郭允厚却两手一拍说道:“不管是救济陕西饥民、发放边军粮饷,还是安抚民盗,都需要钱粮。现在国库内大约还有65万两节余,而今年修山陵的款项还没有拨付。诸位先说说,要从何处筹集钱粮,来堵上这个口子?”

黄立极也随后说道:“自进入5月以来,京畿就一直没有下雨,如果继续干旱下去,恐怕今年夏天京畿一带就要先遇到旱灾了。臣以为,户部还应当留下一部分钱粮,以作为预备救济京畿之民。”

黄道周站了出来,对着崇祯请求道:“如今国库空虚,唯今之计,只有请陛下发内库的银子,以济时艰了。”

他的话音刚说完,立刻便有了几名官员出来支持了他。朱由检看着下方的一干官员许久,才冷冷的说道:“也就是说,各位除了请朕拨付内库银子之外,就想不到其他法子了吗?”

下面的官员一时语塞,黄道周顿时不满的说道:“陛下内库的银子,同样来自于百姓的血汗,如今陕西百姓有难,陛下拿出一些银子来,又有什么问题呢?”

朱由检听了语气不善的回道:“若是国是会议上,诸位只会让朕拨内库银子,那么朕又何必同各位在这里浪费时间?”

黄道周听了更为不忿,陕西御史李应期赶紧拦在了他前面说道:“臣以为,不如让在京城的各位官员助饷,也好让陕西百姓知晓,朝廷非是见死不救,而实在是国库空虚,无力施救。”

对于李应期的提议,响应者寥寥无几,但是却也无人敢出声反对。

朱由检对着李应期点了点头说道:“李卿不管如何,总还是想了一个办法。

不过朕也知道,本朝俸禄本就不高,京官更是清苦,要是让各位官员助饷,少了不济事,多了又让一些家资不丰的官员难以支持。”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让殿内的大多数官员松了口气。不过皇帝却继续说道:“但是各位对百姓的拳拳之意,朕也不能视而不见。

这样,各位回去之后,向各部官员通告一声,这捐款赈济陕西百姓,纯属自愿。一文不少,百两不多,能够表示下各位的心意就成。

既然各位没有其他主意了,那么除了首辅和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之外,其他人这就散去了吧。”

虽然不满于皇帝提前解散国是会议,但是这些官员们却也因此松了口气,毕竟陕西的问题实在是难以解决。老天不下雨,地里就没有收成,地里没有收成,饿肚子的老百姓就要起来造反。

然而要从江南运粮到陕西,比运到北京还要艰难。自古以来就有千里不贩粮,百里不卖柴的说法。

除了山西同陕西只隔了条黄河之外,其他各省同陕西之间,都是群山环绕,难以行走的山间小道。

而陕西除了南部的关中平原之外,陕北地区同样是难以运输的丘陵地带。

可以说,想要赈济陕西的灾民,筹集钱粮是第一个难关,运输粮食进入陕西是第二个难关,从关中平原把粮食运到陕北地区是第三个难关。

当殿内只剩下了黄立极、郭允厚、徐光启三位大臣之后,朱由检这才招呼三人到自己面前来,然后开口说道:“朕前日已经命人前往洛阳取粮10万石,银10万两先运入陕西了。

此外,去岁河南、山西尚算风调雨顺,而今年这两地似乎也不会遇到灾荒,今夏大约丰收可期。朕打算在河南、山西征购粮食,以解陕西之灾。”

郭允厚、徐光启大大松了口气,既然皇帝已经安排了钱粮,他们两人都觉得问题不大。

然而黄立极却意外的皱起了眉头,他可不认为崇祯会这么简单的,就把内库里的钱这样拿出来了。

“陛下打算如何征购粮食呢?”黄立极谨慎的问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2章 粮食统购政策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对着黄立极说道:“原本朕以为,可以依赖发行粮食公债,建立粮食储备局,从市场上收购粮食,从而对各地的粮食市场进行调节。

可是朕没想到,今年陕西会继续大旱。连续两年的旱灾,想来最底层的陕西百姓已经毫无抵御灾害的能力了。

但是现在公债还没有发行完成,粮食储备局也还处于筹建之中,我们现在完全无法依赖粮食储备局对各地粮食市场进行干预,并对受灾百姓进行赈济。

如果光光依靠内库拨付银两,而不加以政府的行政干预,那么这些银两只会造成粮食产地价格的上涨,而未必能筹集到足够的物资入陕救荒。

所以朕以为,这次对陕西的赈灾,重点还是在于政府的政策干预和引导,其次才是购粮的资金筹措。”

黄立极踌躇了一下,心里也不由认同了崇祯的判断,但是他的担心反而更为强烈了。崇祯登基以来,不管是整顿京城治安,还是收揽京营军权,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

虽然这位少年皇帝的运气很不错,京城勋戚早就不是国初时的模样,对于皇帝蛮横的剥夺了他们最后的一丝军权,也捏着鼻子认可了。

而英国公年老体衰,一心想要保住英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根本无意得罪年少的皇帝,从而给自家招来祸患。

对于朝廷的文官来说,因为要应付魏忠贤下台带来的人事变革,也无人敢出头,阻扰皇帝对京营军权的掌控,生怕因此招来皇帝的猜忌,从而成为皇帝斗争的对象。

在这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崇祯才能够顺利的控制了京营,并在京畿地区推行了卫所改制。但是即便是如此,也还是出现了京营兵变和顺义民变。

对于黄立极这样在宦海沉浮的官僚来说,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事情的发展脱离自己的掌握,而崇祯的行事,则每次都能造成事态失去控制。

虽然到现在为止,皇帝推行的这些事情的结局都还是令人满意的,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今后事情也会这么顺利。

看着黄立极沉默不语,朱由检不由继续说了下去,“朕希望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今年暂时恢复实物劳役,不再以白银作为税收要求。”

这个要求并不出格,对比起银两来,现在陕西更需要的是粮食,黄立极点头赞同了崇祯的意见。

朱由检毫不迟疑的继续说道:“朕还要求内阁下令,对这三省实行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除了朝廷设立的粮食局和拥有朝廷颁发粮食贩卖执照的粮商,任何人不得在三省经营粮食贸易,包括亲王在内。

另外,今年陕西的粮食没有经过内阁和朕的批准,不准一颗粮食运出省外。而山西、河南两省的节余粮食,只准运往陕西销售。

还有,所有运往陕西出售的粮食,朝廷决定予以免税。并且凡是往陕西贩卖了1000石以上的商人,可以减免相等价值的货物税收。

但是敢于在以上三省对粮食生意进行囤积居奇者,不得享受以上优惠政策。政府除没收其违法所得之外,并对其处以违法所得1-3倍的罚款,吊销其在以上三省经营粮食贸易的执照。”

徐光启大为赞同,崇祯制定的类似粮食专营的政策,他认为这样的强制政策,显然可以救助更多的陕西灾民。

但是黄立极同郭允厚都下意识的出声反对了,黄立极和郭允厚都认为,如果内阁颁发了这样的政策,恐怕会遭到三省士绅的强烈反对。

黄立极为想要说服崇祯道:“陛下,凡是经营粮食生意的,大多是家中田地众多的士绅,或是有地方权要人士支持的官商。

这些人物都是安定地方的关键,但是陛下这个政策一出,岂不是等于是从他们口袋里拿粮食。到时这些维护地方的士绅,恐怕反而会变成变乱之源啊。”

朱由检神色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的首辅问道:“那么首辅大人,如果陕西同河南两省必然有一处要发生叛乱,你觉得那一处对我大明危害最小呢?”

黄立极同郭允厚对了下眼神,才对着崇祯回道:“局势当不至于此,若是陕西下半年能够下上两场雨,今年终究还是能够勉强度过的。”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朕不想靠天意来决定我大明的国运,朕只想问一问诸位先生,如果河南同陕西必然有一处要乱,我们应当选择在何处最为有利?”

郭允厚从旁为黄立极解围道:“陛下,河南地处中原,又与运河相邻,此地实在是乱不得啊。”

黄立极对于郭允厚的话语表示了默认,显然两人都觉得,如果一定要选,他们还是要保河南,而抛弃陕西的。

然而朱由检却摇了摇头,他对着两人说道:“朕以为,要乱还不如先乱河南。

陕西是三边之地,和塞外民族打了数百年仗,民风剽悍远过于内地之民。更何况陕西连年灾荒,这些能够熬下来的百姓,都是意志坚定,身体素质最为出色之人。

反观河南,虽然人口众多,但是毕竟位于内地,承平以久,民风趋向于柔弱,连卫所军将都已经不修武备久矣。

陕西若是生变,能够入陕平乱的唯有边军,而山西兵力不足,又要防守蒙古人寇关,我们只能调辽东军入陕。现在辽东军对上建奴不过勉强自保,若是再抽调辽东军去陕西,建奴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而河南则不然,河南本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虽然靠着运河,有截断漕运之风险,但是南方有中都凤阳守陵之军可以抵御,而北方可以招陕西边军入河南,就算有一时之乱,终究还是能够平息的。

再一个,陕西受灾日久,连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如何还能负担平乱军队的费用?而河南这两年起码没有受灾,可以负担军队的平乱物资,加上邻近运河,也可以从江南调拨物资,这也是对朝廷最节省的平乱费用。

最后,陕西之乱是饥民作乱,只要朝廷解决不了陕西百姓的吃饭问题,陕西的民乱就永远平息不了。无论我们消灭了多少叛军,总还是会有饥民参加乱军的,除非朝廷把整个陕西人口杀到朝廷可以赈济的程度。

而河南则不同,不过是一小撮野心家和土豪劣绅的自私自利之举,就算一时有百姓被他们所蒙蔽,但是最终还是会抛弃这些人的,因为河南百姓现在还没有到活不下去的时候。”

黄立极和郭允厚两人沉默了许久,连徐光启都有些难以认同崇祯这么功利的计算了。

黄立极左思右想,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这三省士绅毕竟还是我大明的栋梁,如此行事,会不会让这些士绅对朝廷离心离德呢?”

朱由检温和而坚定的说道:“共体时艰,才是我大明的栋梁之辈。如果有好处就要,没好处就想闹事,这样的大明栋梁,不要也罢。”

皇帝的坚持,终于还是让黄立极、郭云厚软弱了下来,不管崇祯这番话有多功利,两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避免最坏局面的最为可行的政策。

徐光启思考了一会,不由插嘴道:“那么山西怎么办?山西山河环抱之地,若是出事,恐怕比陕西民变也好不上多少。”

黄立极反应极快的回道:“山西同河南、陕西不同,大同边镇欠饷不多,只要边军不乱,则山西必然无事。

不过新上任的河南巡抚邱兆麟尚算得力,但是现在的山西巡抚牟志夔御下甚为苛刻,被言官弹劾的次数也最多。臣以为,山西巡抚应当另选一得力人士,可以掌控山西全局,以协助陕西安抚民众,剿灭叛军。”

朱由检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先生以为,谁可以接任山西巡抚呢?”

黄立极马上推荐到:“太仆寺少卿李鲁生行事谨慎,正可为之。”

朱由检顿时皱着眉头反对了:“李鲁生没有接触过边事,山西乃是边境之地,非是熟悉军事之人,如何能够掌握得了边军?

宣大总督张晓、大同巡抚张宗衡守边,这山西巡抚既要支持大同边镇,又要协防陕西,还要整治地方,不是手段强硬有力者,恐怕是难以担当重任的。”

黄立极还在思考,除了李鲁生之外,还有谁比较合适,这边郭允厚已经出口说道:“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朱由检思绪良久,才神情复杂的说道:“陕西布政使参政洪承畴行事干练,一向甚得同僚、上司的赞许。就令他升任山西巡抚,执行山西征购粮食的政策吧。”

黄立极和郭允厚只是考虑了下,便发觉他们提出的人选,未必能够完成皇帝交付的任务。这种得罪地方士绅的工作,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去做的。

而洪承畴虽然年轻,但是任官的年限却已经不短了,勉强也够得上担任山西巡抚的职位。且这位被众人看好的政治新秀,在政治上也很平和,并不是东林党人的支持者。

黄立极、郭允厚终于还是认可了皇帝对于山西巡抚的提名人选,但是他们对于皇帝接下来任命杨鹤,摒弃了冯三元接任陕西巡抚,则表示了极大的忧虑。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3章 一场难以避免的战争

对于黄立极、郭允厚反对杨鹤就任陕西巡抚,朱由检依然坚持了自己的主张说道:“今日陕西局势就像是一座就要爆发的火山,而朝廷赈济的物资未必能够按时抵达陕西。

所以,陕西军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让他们信服的敦厚长者。杨鹤在处理西山罢工事件中,安抚罢工的矿工甚为得力,没有酿成流血冲突,朕觉得他的品德足够担任陕西巡抚的位置了。

有三边总督史永安主持征剿乱军,蔡懋德、杨鹤两位巡抚安抚陕西军民,朕以为,陕西今年还是不会大乱的。”

黄立极看着无法劝动崇祯改变想法,不由退让了一步,把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今年陕西地方的旱灾已经不可避免了,那么陛下是不是能够赦免今年陕西的税收呢?”

朱由检对此爽快的点了点头说道:“对受灾地区减免田税,这是应当的。但是朝廷也应该派人下去,了解各县的受灾损失究竟有多少,不能让地方官员自把自为。

既不能隐瞒受灾的损失情况,也不能夸大受灾的情况,更不能把没受灾当做受灾汇报了上来。此外除了调查陕西的受灾状况之外,还应当派人到山西、河南两地督促夏税征收的情况,如果收不到夏税,朝廷要拿什么去救济灾民?”

黄立极和郭允厚商议了下,便建议抽调御史到各省去督促夏收和赈济灾民的工作。

朱由检想了想,便补充道:“还是以府为分配单位,三省每个府都要派遣一个调查小组。御史带队,并安排两名新进士跟随着,去学习下工作经验。谁负责的区域出现了问题,就追究谁的责任。”

几人商议了整个上午,终于把陕西赈灾的事务理出了一个头绪来。除了朝廷发放物资赈济之外,几人还商议在陕西地区实施以工待赈,修缮陕西的水利、道路及黄河。

看着大事商议的差不多完成了,崇祯让郭允厚和徐光启先行离去,单单留下了黄立极说话。

“事实上,朕还有一件事想要同先生商议,就是关于同口外蒙古人商议,借地开垦和重新开辟草原上商路的事宜。”

崇祯的话,黄立极并不感到吃惊,他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年前就提过这个事情,但是负责同蒙古部族接触的史永安同张晓那边,似乎都没有什么回音啊。”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尴尬的笑了下,才说道:“他们两人的正式公文,大约在今、明两天就会到京城。不过朕昨天已经接到了两人的私信,他们把自己同蒙古人的接触,和对面蒙古人的动向,向朕介绍了一遍。”

黄立极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是脸上还是平静的说道:“那么陛下不如先给臣讲讲,也好让臣对阁内同僚有个基本的说法。”

朱由检不假思索的说道:“陕西、大同、宣镇对面的蒙古部族,是蒙古右翼三万户:鄂尔多斯万户、土蛮万户、永谢布万户。

鄂尔多斯万户靠近陕西榆林和神木等边境,它原本是右翼三万户之长,也是蒙古大汗的副汗。

土蛮万户则被土默特部族所吞并,成了现在的土默特万户。隆庆四年,土默特万户首领俺答汗受封顺义王之后,土默特部就成了事实上右翼三万户的领袖。

俺答汗故去之后,忠顺夫人三娘子一直同我大明交好,我大明西境也安稳了数十年。但是现在的顺义王卜石兔,能力远不及其父祖。

去岁冬季,林丹汗打败喀喇沁部,进入宣府边外;十一月一日以前,战胜土默特部,占领了归化城。大约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在呼和浩特再次击败了喀喇沁万户。

根据宣大总督张晓、大同巡抚张宗衡的报告,林丹汗不仅在大肆吞并河套诸部,还在阳和、大同之间派出了小股部队,试探我大明边境的虚实。

河套至宣、大边外,原有各部兵力,喀喇沁部二三万人,永谢布万户五六万人,西土默特万户七八万人。但是去岁被林丹汗击败后,除了鄂尔多斯万户外,河套诸部实力大损。

现在顺义王卜石兔、喀喇沁部的白彦台吉,跑到了大同得胜边外的埃不哈,召集自己的部属和永谢布万户的部族,准备要同林丹汗决一死战,并向我大明求援。

张晓、张宗衡以为,林丹汗不是恭顺之虏,击败了顺义王卜石兔,吞并了河套诸部之后,必然会犯边。

因此,他们认为不应该在此时同林丹汗讲和,伤了顺义王等河套诸部的心。且河套之地现在战火频频,根本不适合租借土地进行耕种。

且原左翼蒙古各部市赏38万两,而林丹汗名下为12万两。右翼蒙古各部,顺义王卜石兔11万两,喀喇沁部18万两等。

现在,林丹汗击败各部,便要求把右翼蒙古各部的市赏交给他,这实在是养虎为患啊。

至于榆林史永安那边,现在的鄂尔多斯部济农孛儿只斤·额磷臣,畏惧于林丹汗的威势,不敢加入顺义王卜石兔的阵营,因此倒是对我大明提出的两家修好,借耕土地、开辟商路一事很感兴趣。

鄂尔多斯部是守卫成吉思汗王陵的军队后裔,在蒙古各部中地位超然,也较少参与到蒙古各部的战争中去,因此部落人口有15、6万人,兵力约2、3万人左右。

不过鄂尔多斯部同宁夏、陕西交战多年,额磷臣对于陕西三边总督史永安的承诺不能信任,要求大明朝廷派出一位正式的使者商议此事。

以上就是我大明西边蒙古部族的现状,先生以为,朕当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呢?”

黄立极思考了许久,才对着崇祯说道:“这鄂尔多斯部提出的要求并不高,臣以为可以派遣一位得力人士,前去磋商此事。如果能够谈妥,那么到是可以缓解陕西现在旱灾严重的状况。

但是对于林丹汗和顺义王卜石兔之间的纠纷,我大明倒是不妨口头上支援顺义王,这蒙古人之间打生打死,我大明又何必去插上一脚。

不管他们谁胜谁败,对于我大明来说,都是蒙古人的势力衰落了,这是一件好事啊…”

虽然黄立极已经是朝中最有实干精神的官员了,但是对于边墙之外的游牧民族,始终还是没有把他们当成是大明未来的百姓。因此,依然还是代表着,朝中官员的主流看法,蒙古人、建奴都是夷人,可利用而不可亲近。

黄立极说了半天,但是看着崇祯似乎并不赞成自己的主张,他不由截断了话头,转而征求崇祯心里究竟是如何考虑的了。

朱由检想了许久才理清了思路说道:“朕以为,大明以往对蒙古各部的市赏之策,已经不适合于现在的关外形势了。”

黄立极未曾想到,崇祯想了半天居然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他下意识的说道:“陛下,蒙古部族虽然在大明和建奴之间摇摆不定,但是有这个市赏之策,他们贪恋财物之下,还未必能全面倒向建奴。

可若是取消了市赏之策,臣可以肯定,这些蒙古部落一定会加入建奴,于我大明为敌的。”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是说市赏之策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而不是说直接取消市赏之策,也不是说取消了市赏之策就什么也不做了。”

黄立极迟疑的询问道:“那么陛下究竟想要如何取代市赏之策呢?”

朱由检踌躇了一会便说道:“昔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富国强兵,方在战国七雄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且古人也曾经说过,海不择细流,故成其大;山不择微尘,故成其高。

我大明以市赏之策,而蒙古各部依然是朝叛而夕归,对我大明并无敬畏之心。建奴虽然起于穷乡僻壤,但是他们以恩养之策结恩于蒙古各部,再以八旗制度编制驾驭之,蒙人却少有背叛的。

可见,建奴的恩养之策要强于我大明现在的市赏之策。与其每年花上数十万两的赏赐,而蒙古各部依然与我大明离心离德,不如学习建奴,实施恩养之策,限制蒙古各部自相吞并,不使一部独大,然后纳蒙古于大明版图之内。”

黄立极顿时大吃了一惊,赶紧劝说道:“陛下,胡人想来朝三慕四,昔日光武帝优待诸羌于关内,而有五胡之乱。唐太宗优待草原各部,方有安史之乱。

少量的接纳蒙人以为鹰犬,倒是不妨。但是如果大量的接纳他们,恐怕会有居心叵测者,窥探关内啊。”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时代已经不同了,现在的蒙古已经不是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了。连区区建奴都敢于接纳比自己人口更多的蒙古人,难道我大明还不及建奴吗?”

黄立极劝说了几次都没能说服皇帝,只能请崇祯说说他想要实施的恩养之策,准备从中找出破绽来。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说道:“蒙古各部居无定所,所以我们才能以控制他们。如果一个部族整天脱离我们的视野,我们又怎么能够管束他们呢?

如果是以往,我们想要对蒙古人实施恩养之策,还是比较困难的。但是现在建奴在辽东击破察哈尔部,而西迁的林丹汗又打乱了河套的蒙古各部。

可以说此时正是蒙古最为虚弱的时候,林丹汗原本在名义上统治着蒙古各部,但是他一味凭借武力,倒是使得他在蒙古各部中的威望大大下降了。

昔日成吉思汗以武力征伐蒙古各部,那是因为当时的蒙古草原上没有共同的主人。成吉思汗乃是以武力结束了蒙古草原上的混乱,建立了蒙古草原上的秩序。

而林丹汗本就是北元之后,拥有统治全蒙古部族的名义。他不想着如何去维护草原上的秩序,却学起了成吉思汗武力征伐的路子,实在是东施效颦啊。

林丹汗舍弃了他对于蒙古各部的责任,但是我大明却不能放弃对于蒙古右翼三万户的职责。

我大明应当做上两件事,第一、收拢那些被战争打散的小部族,如果他们愿意接受我大明的管制,就选择地方安置他们,并给予一定的物质保障。

收拢的部族以千户为最大单位,禁止各千户之间拥有互相统属的关系。每个千户都必须建立一所汉文学校,并选择优秀者入京深造。

第二、加强宣府、大同地区的防御,调拨足够的军粮,并选调一只骑兵作为机动兵力驻扎在大同。同时要求林丹汗、顺义王之间停战,以谈判解决林丹汗同左翼三万户之间的矛盾。

如果林丹汗还是不肯罢休,那么就让顺义王将其部族的妇孺百姓移到关内进行庇护,然后帮助顺义王击退林丹汗的攻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4章 准备战争

黄立极顿时有些吃惊的说道:“可是陛下,如今陕西正是大旱,朝廷连赈灾的钱都没有,如何能够负担得起同林丹汗再打上一仗的费用。”

朱由检毫不在意的说道:“如果我们袖手旁观,对蒙古左右翼的战争置之不理,那么从第一代顺义王开始,我大明给予右翼蒙古的市赏就等于是白费了。

坐视同我大明交好的土默特部被击败,今后关外蒙古部落谁还会亲近大明呢?如果我们让蒙古部落都认为,同大明交好并无益处,但是对大明施以武力就能获得好处,那么整个关外都将会变成我大明潜在的敌人。

更何况,林丹汗向大明索要右翼蒙古的市赏,完全违背了当初大明以市赏对蒙古部落分而治之的原则。如果我们把右翼蒙古的市赏就这么交给他,那么无疑就是认同于他对于右翼蒙古的统治权力。

林丹汗可以拿着我大明的市赏去笼络右翼蒙古各部落,但是却不必对我大明表示感激。我们在辽东已经有了后金这么一个敌人,难道还要在西面的草原上再竖立第二个后金吗?

再说了,林丹汗如果彻底扰乱了右翼蒙古,后金趁机西征,我大明是坐视后金收服右翼蒙古各部?还是出征同后金军野战呢?

协助右翼蒙古抵抗林丹汗,让西部草原上保持和平,总好过到时对上后金军独自作战吧?至于这场战争的经费,朕会从内库拨付一部分,然后向商人筹集一部分,先生需要做的就是让内阁和朝廷支持这场战争。”

对于皇帝述说的理由,黄立极思虑再三,终于还是选择了认同。虽然他并不是认为皇帝说的都是正确的,但是他很清楚,如果选择了同皇帝相反的主张,最终事情还是落到了皇帝预料的结局,他所要担负的责任就未免太大了些。

黄立极想了想便说道:“既然陛下心中已经有了主见,那么老臣自当从命,不过老臣还是希望陛下再想想。自从太祖开国驱逐蒙元之后,大明同蒙古各部的战争已经延续了200余年了。

同蒙古人比起来,建奴不过是一个人口不到百万的野人部落而已,他们虽然托言说自己是金国之后,也自称国号为金。

但是现在市面上有书籍已经证明了,这种说法不过是这些建奴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他们不过是一群从通古斯荒原上下来的野人,蒙我大明的恩赐才在辽东山林里繁衍了下来。

一个没有历史、没有文化的部族,仗着我大明虚弱之时,才窃取了辽东地区,其兴起虽然迅速,但是毕竟底蕴不深,它的衰亡也是可以预见的。

但是蒙古人不同,他们建立过中原政权,势力最兴盛时曾经打到过西方极远之处。他们有过辉煌的历史,和盛极一时至今流传不息的英雄传说。

虽然现在蒙古人因为四分五裂而衰落下去了,但是蒙人之中如果出现几个豪杰,它又会陡然之间重新强盛起来,也先、俺答汗莫不如此。

是以老臣以为,和建奴相比,蒙古人才是我大明的心头大患,能够坐视蒙古人自相残杀,让继承北元正统地位的林丹汗失去对蒙古各部的号召力,对我大明来说是有好处的。”

黄立极的想法并不错,这也是大明上下对于蒙古和后金的主流看法。

虽然明军在辽东四次被建奴击败,但是每一次都是将领擅自出击、统帅错误的部属、和后金使用了内奸的计谋导致的失败。

虽然明军丧师失地,失去了同建奴野战的能力。但是朝廷上的官员从来没有认为建奴是不可以战胜,也不认为建奴同大明是一个平等的敌人。

毕竟建奴没有打倒过北京,而辽东的地形,也让这些官员认为只要有山海关和辽西走廊在,建奴最多不过是占了辽东的一个小王国而已。

但是对于蒙古却不同,先不说大明本身就是驱逐了北元建立的王朝,天生同蒙古就是不死不活的敌对关系。就算是200多年的王朝历史中,蒙古人数次兵临北京城下,又俘虏过一个皇帝的战绩,已经不能不让大明上下对蒙古格外的重视了。

所以大明可以很快默认了蒙古各部占据了河套地区的行动,却死活不愿意承认后金占据辽东的事实,这就是他们对于两国看法的真实体现。

不过苏长青却很清楚,看起来势力依然雄厚的蒙古,现在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黄立极这些大明官员一定不会想到,同大明纠缠了2个多世纪的蒙古人,会在短短几年内就依次归顺了后金。从山海关到陕西的数千里防线,在一个统一的关外强权威胁之下,变成了处处是漏洞的筛子。

朱由检并不愿意用自己的地位压迫黄立极支持自己,毕竟他同黄立极之间,现在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政治盟友。正是因为黄立极的存在,所以他才不会被大明琐碎的政务所纠缠,有时间和精力去干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沉吟了一会,便向着黄立极再次说道:“那么先生以为,林丹汗和黄台吉两人,谁会是我大明最危险的敌人呢?”

黄立极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林丹汗,辽东尚有宁锦防线和山海关可以抵挡建奴。

但是宣大至陕西的千里边墙,处处都同蒙古接壤,若是让林丹汗整合了蒙古右翼,我大明这千里边墙未必能够防得住蒙古人的大军。”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说道:“朕不这么看,林丹汗丢失了自己的根基西迁,让黄台吉趁机占据了整个辽东地区,这并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他被建奴占据了自家草场,不想着去收复,反而去攻占名义上臣服他的右翼蒙古部落的草场,这是亲者痛而仇者快。

就算他以武力强行统一了蒙古右翼,这些右翼部落也不会对他心服口服的。是以,林丹汗在右翼蒙古部落身上取得的胜利越大,他所得到的怨恨也就越多。

建奴自老奴起,就制定了女真、蒙古一体的国策,对建奴来说,只有彻底消灭了林丹汗,让蒙古失去法理上的统治者,他们才能接收林丹汗的遗产,把蒙古各部纳入到建奴的统治之下。

林丹汗现在外有建奴这个强敌,内有不顺服的右翼蒙古各部,却又想着到我大明身上来获取好处,可以说,他的败亡之日已经屈指可数了。

反之,黄台吉却不同,他登临大汗之位后,就一心修改老奴对辽东汉人的残暴政策,想要把这些辽东汉人变成真正的金人。

此外,建奴实施的四大贝勒共治的政策,虽然让他失去了大汗的独裁权力,却也使得老奴之后,建奴的权力平稳交接了。

建奴去岁征朝鲜,今年初又西击察哈尔留守部落,不仅消除了东西两个方向上的威胁,还掌握了近乎完整的辽东地区。

在黄台吉的带领下,建奴内政外交都已经脱离了老奴时代的窘境,国势有蒸蒸日上之势。

对我大明威胁最大的敌人,朕以为不是一个穷途末路的林丹汗,而是占据辽东对我大明虎视眈眈的黄台吉…”

当崇祯离开之后,黄立极呆站在文华殿会场内许久,才叹了口气返回自己的值房,开始替皇帝的决定发号施令下去了。

大明的中枢开始为今年陕西的旱灾,和大同关外的战争运作起来了。

离开了文化殿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边上的王承恩吩咐道:“通知孙先生,明天在武英殿召开关于应对林丹汗同顺义王战争的军事会议。

然后下午朕要召见福王,四海商行的各位董事,汪逢元,唔,还有那些留在京城不肯离开的晋商…”

入京一个多月,虽然同自己的母亲郑太贵妃团聚了,也得到了崇祯的恩准,让郑太贵妃住在了福王在十王府内的新家中,好让他侍奉母亲。

但是崇祯原本应允他,会在宗人府给他弄一个位置的任命,却迟迟没有下来,这让福王朱常洵大为愤怒。他花了这么多钱可不是就为了上京来见见母亲的。

朱常洵很清楚,如果得不到一个正式的名分,他现在在京城只能算是非法逗留,只要崇祯愿意,可以随时再把他赶回洛阳去。这显然对不起,他交出去的大量田地和各项权益。

他坐在自家王府的园子内生着闷气,几位侍候的内侍都不敢发出动静。突然长子朱由崧兴冲冲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对着他兴高采烈的喊道:“父王,父王,李、李公公来了。”

和洛阳的福王府相比,十王府内的这座新王府只能算是一个大宅子,但是即便如此,朱由崧也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朱常洵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因此开心起来,他霍的站了起来,狠狠的把手中的玻璃杯丢在了地上,口中发狠的说道:“好一个李朝钦,居然还敢上我家的门,他骗的孤好苦,朕今天非要找他算一算旧账不可。”

看着一向痴肥的父亲突然变得身手矫捷的向着园子的出口走去,朱由崧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说道:“父亲,是好事,李公公带来了好消息,陛下要召见你,似乎是那件事有眉目了。”

“好消息?”朱常洵立刻呆住了,他整理了下仪容,然后恢复了平静,按照往日的步伐行走着,口中说道:“那就去见见,看他究竟怎么说。”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5章 和福王的谈话

乾清宫上书房内,朱由检同福王朱常洵聊了一会家长里短之后,突然转换了话题说道:“…原本按照朕和叔父的约定,叔父上京之后,这宗人府宗正一职,自当要让叔父来操劳了。但是,现在情况又起了一些变化。”

朱常洵顿时直起了腰板,有些急切的嚷嚷道:“陛下,这可是你亲自答应孤的,你现在怎么能反悔呢?”

朱由检赶紧安抚道:“叔父莫慌,不是侄子要反悔,实在是叔父最近做的一些事,给那些无事可干的言官找到了由头,内阁的几位先生现在都不愿意拟这份诏书啊。”

原本还怨气满腹的福王顿时愣住了,他赶紧使劲回想,自己入京以来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能让这帮文官抓住了把柄。

他想了许久都没觉得自己做了哪些值得让文官弹劾的事,不过刚刚满腹的怨愤倒是消散了不少。朱常洵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解,不由有些心虚的向崇祯询问道:“不知孤究竟做了什么事,值得让这些文官弹劾孤的?”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才慢悠悠的说道:“听说叔父最近去银行要求提出好大一笔款子,还拒绝银行用纸币支付,因为银行一时周转不灵,叔父手下的人还差点没把银行给砸了。”

听到皇帝说的是这件事,朱常洵顿时胆气壮了起来,他理直气壮的向崇祯抱怨道:“孤急着上京同母妃团聚,因此走时过于仓促,不能带上家当,因此吩咐由崧整理了洛阳王府的家当,随后上路。

洛阳到京城之间虽然地方安宁,但是为了不骚扰地方,由崧也不能多带护卫。因此就把大部分财物存入了这个什么银行,准备到了京城再取出来。

从洛阳到京城2000里不到,这开银行的奸商就要了孤10多万两银子的手续费。孤要人去取钱出来,他还想拿一叠废纸来糊弄朕,这不是在戏弄孤吗?这些言官有什么可弹劾孤的?”

站在角落里的王承恩偷偷的看着崇祯的脸色,他脸上却毫无变化,依旧满面微笑的听完了福王的抱怨。

朱由检随手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了一叠文件,然后递给福王说道:“叔父不妨看看这些言官说了什么,当然朕是不信这些胡说八道的文字的。”

朱常洵不以为然的接过了崇祯手上的文件,他心里想着,这些言官们,大约也就是弹劾他行事跋扈,放纵家奴之类不痛不痒的小问题吧。

他打开文件,看了几行文字后,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随着文件的翻阅声,朱常洵的脸色由黑变白,又由白变红,到了最后连身体都激动的颤抖了起了,这显然是被气的。

“这简直就是信口开河,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孤从银行里提出财物,不过是图个安全,什么叫聚敛金钱想要收买大臣,意图不轨了?

孤的确是招了几个家奴,怎么就成了招揽亡命,意图仿效专诸了?

孤手下有个家奴叫赵普,孤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孤想要做赵匡胤了…

这些奏章究竟是那个混蛋写的,孤、孤决不与他善罢甘休。”朱常洵气愤之极,手中紧紧握着奏章,就像是在掐住写这些奏章的人的脖子一般。

然而就算朱常洵火气再大,这时也不知应该向谁发泄,因为这些奏章作者的名字都被涂黑了。

他叫嚷了一阵之后,才发觉自己还坐在上书房内,刚刚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失态。

“孤刚刚有些失态了,还请陛下见谅,但是,但是这些奏章实在是无中生有啊…”

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让王承恩把福王手中的奏章收回来,然后才开口说道:“叔父不必紧张,朕说过,朕是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

朱常洵刚刚松了口气,朱由检却又继续说道:“不过,朕虽然是大明天子,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啊,叔父岂不知众口铄金的道理?”

朱常洵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他踌躇了一阵方才收低声音说道:“陛下总还是会想到办法的吧?毕竟孤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

朱由检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不悦的说道:“朕可没反悔,现在是叔父自己闹出了事端,难道也要朕来收拾?”

朱常洵张口结舌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沉默了半天才语气软弱的说道:“陛下总要想个法子,不能让我血本无归吧?”

朱由检这才稍稍缓和了些脸色说道:“这些言官也是想要弄点动静出来,好博取些声名,为自己的未来攒些资历,只要叔父出点钱财,朕也就替叔父摆平了这些奏章。”

朱常洵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一个没法子的法子,他自认倒霉的说道:“只要陛下能让这些言官不说话,孤愿意出一万,不,是三万两。”

朱由检对着福王摇了摇头说道:“诚意啊,叔父。你要是不给点诚意出来,这些言官怎么肯放过你。

他们可是知道你一次从银行里就取出了150万两,过上几天还要再去取3、4百万两,你就出3万两,怎么压的下去这件事?”

朱常洵顿时气急败坏的说道:“这天下都是姓朱的,他们再怎么说也就是一个臣子而已,难道陛下还能看着这些人敲诈自己家的亲戚不成?”

崇祯对此沉默不语,而福王发泄了怒火之后,也安静的坐了回去。就连他父亲都扛不住文官们的压力,不得不把皇位传给了庶长兄,刚刚登基的崇祯又有什么能力,让这些言官收回对自己的弹劾呢。

朱常洵颇为疲惫不堪的问道:“那么陛下以为,孤应当出多少钱为好呢?”

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朕觉得,叔父拿出十分之一的财产来,那些言官大约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也太荒唐了,凭什么?”福王显然受不了,崇祯提出的数目。

朱由检不动声色的说道:“而且叔父还要消除在京城百姓和官员中,对这次事件的负面影响。”

朱常洵顿时止住了愤怒说道:“什么负面影响?”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当然是叔父在银行内并没有这么多金银存款的事,然后再把提出来的白银存回去,让朝廷官员们安心,叔父并不想用这些金银做些什么。

至于叔父的存款,朕会替银行担保,绝不会少了你一两银子。事实上,叔父提取纸币,难道不比使用金银方便吗?也省的那些言官,在朕面前鼓噪了。

朕建议叔父你购买5年期的国债,还可以赚取些利息。”

朱常洵考虑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既然有陛下担保,孤回去后便把钱存回银行去。不过这个说服官员们的费用是不是可以再降低一些?”

朱由检低头想了想,又从桌上拿起了另一份文件,然后交给福王后说道:“这是在凤阳高墙内悔过的几位楚藩宗室,通过镇守太监向宗人府申诉,要求重新审理楚宗一案的文件,叔父不妨看看。”

楚宗案又称伪楚王案,朱常洵很清楚,这是一起从宗室身分真伪的案件引发了朝中党争的大案子。

案件的起因是,封藩于湖北武昌的楚愍王朱显榕的第三子、第八代楚王楚恭王死亡之后,遗腹宫人胡氏﹐得孪生子朱华奎﹑朱华壁,由王府内监郭纶照料。

万历八年,明神宗封朱华奎始嗣王爵,即楚定王;朱华壁受封为宣化王。然而当确定袭爵的时候,府内仪宾汪若泉曾奏称,华奎弟兄并非恭王所生,但当时没有引起重视,华奎因而得袭王爵。

朱华奎即位之时,年幼不能理事,由叔父武冈王朱显槐代理府事。朱显槐显然认为华奎并不是楚恭王之后,认为楚王府中的宫女太监连通楚恭王后宫,抱来了两个假子,夺走了本该由他继承的楚王位。

朱显槐满腹怨气之下,“制缚宗仪,剥削宫眷寝园,置之绝地,凌逼加于太妃,受贿杀人,罪恶暴著,尽取先世所藏珍异宝货以去”。

楚府之人始终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任由朱显槐盗取财物。后在湖广巡抚赵显的干预下,改由其族兄弟东安王朱显梡任宗理。但是怀疑朱华奎合法性的宗人渐渐不复奉其约束。

到了万历三十一年,楚府宗人朱华赿因事得罪了楚王而遭训斥,心中不满,联合了同宗的29人,遣人上告。谓朱华奎为假王,并言朱华奎与朱华壁皆非楚恭王子,华奎系恭王妃兄王如言的侍妾尤金梅之子,华壁乃妃族人王如綍家人王玉之子,都是出生数月而后抱养于楚王府的。

又言华赿妻即王如言女,可为人证,故华赿知之甚详。他的说法得到了许多楚宗室,如东安王朱英燧、武冈王朱华增、江夏王朱华蠧等人的认可,并引发旷日持久、波及范围甚广的楚王与楚宗之争。

朱华奎重贿内阁首辅、浙党领袖沈一贯,想要压下此事,东林党人以侍郎署礼部尚书事的郭正域在次辅沈鲤的支持下,以此案对沈一贯发起了攻击,最后在朝中形成了党争。

朱常洵仔细回想了一遍,立刻退缩的说道:“这件案子牵连甚广,连父皇都要和稀泥。再说了,要是替楚宗翻案,孤岂不是在替东林党人张目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6章 伪楚王案

朱由检身体向着福王倾了倾,意味深长的对他说道:“叔父有没有想过,就算是你现在当上了宗人府宗正,也未必能保证让你在京城安稳的住下去。没人规定,在宗人府宗正一定要住在京城啊。”

朱常洵的脸色顿时变了变,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陛下的意思是?只要孤审理这件案子,就能在京城留下来?”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这件案子时日久远,涉案的当事人也有不少已经过世了,想要理清这件案子,恐怕是一件非常让人头疼的事。”

朱常洵非常认同的连连点头说道:“陛下说的不错,这案子当年就是一团浆糊,深究起来不但要涉及朝中大量的官员,还会让楚藩争斗不休,更会让天下人因此案轻视宗室,因此父皇才选择了终止追查,孤以为还是不予理会为好。”

“哈哈,叔父真是实诚人啊。皇祖父当年是没有时间和这些人纠缠,但是叔父现在难道很忙吗?且只要这件案子一直不结束,叔父不就能够一直留在京城了吗?”朱由检向后靠了靠说道。

朱常洵颇为心动,但是还是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踏入这场浑水。

朱由检突然小声的补充了一句,“楚王一宗建藩200多年,湖广又是出名的鱼米之地,楚宗之富仅次于蜀王一系啊。如果现在的楚王真是一个假货,这楚王府200多年的积蓄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朱常洵自然是好财的,要不然也不会刚到京城没多久,就想要把自己的钱财从银行里弄回来了。

湖广行省从开国起就没有闹过兵灾,虽然间或有几次水灾,也不过是局部地区罢了。以他的估计,楚王府内的财货最起码也是自己财产的2倍之上,这显然让朱常洵有些眼热了。

如果楚王是同宗兄弟,他也只能是眼热一下,毕竟还有礼法束缚着,他也不能有其他想法。但是如果这个楚王是西贝货,想到这么大一笔财产居然落到了不相干的外人手上,福王顿时没来由的生起了一丝火气。

拿定了主意之后,朱常洵便端正了姿态,对着崇祯拱手说道:“请陛下将这件案子交给孤,孤一定会揭穿这个假王的真面目,给楚宗讨上一个公道。”

朱由检看着突然变得兴致勃勃的福王,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叔父恐怕还是没听明白朕的意思,这楚王一案不管得出什么结论,到最后总是会有人用它来攻击叔父,甚至是攻击我大明宗室。”

朱常洵先是大惑不解,接着又似乎明白了些,他试探的问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朱由检并没有直说自己的想法,而对着福王说道:“朕听说江南地方一些富商最喜欢争讼,尤以扬州和浙江为最。

朕之前从江南征召了有名的讼师约2、30人,以完善本朝的司法断案流程。

这些讼师对于问案最为精通,叔父回去之后可以同他们多多商议,看看这么把这案件磨到两方的人都不想打官司为止。

朕只说两点,既然是问案,凡是涉案人员都必须在京城等候召唤,而审案的经费自然是要原被告先行垫付,叔父可还有疑问?”

王承恩命身边的近侍带着满腹心事的福王离开了皇宫,而朱由检也启程前往了嘉乐殿。

王本仁、刘道衡、蔡元令三人带着四海商行的各位股东,已经站在殿外等候皇帝的到来了。

崇祯和各位股东稍稍寒暄了几句,就同大家一起走进了殿内。朱由检还没坐稳,就开口对着各位股东问道:“四海商行筹备的物资究竟如何了?到底能不能满足大同附近20万人左右的生活物资供给?”

刘道衡向前走了一步,对着皇帝说道:“大同本身是边镇重地,又是同土默特等蒙古部族的市易之地,事实上物资供应并不缺乏,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可以购买到粮食和各种物资。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晋商拒绝接受中央银行发行的纸币,他们认为这是徽商想要染指晋地的边贸,因此晋地的商人不仅联合起来抵制中央银行在晋地设立机构,连带着对我们四海商行也采取了拒绝合作的态度。

如果钱粮和军需物资都需要从京城起运的话,恐怕四海商行是无法在2个月内,为陛下在大同筹集到足够的物资的。

此外,前几天福王在银行提钱无法满足,在银行内大闹一场的事情传出后,对纸币信誉的打击相当大,商行不得不留存了一部分现银作为预备金…”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福王的事情,朕已经解决了,很快他就会把银子存回银行去。现在,朕只想问,如果想要在大同筹集到足够的物资,应该采取什么办法?”

蔡元令从旁插嘴道:“维持20万人日常生活的物资,每个月最低限度大约需要20万元,而陛下要求最起码准备5个月,那就是100万元。

而准备10万人军队的作战,军备器械方面的支出大约为50万元,每个月的维持经费是30万元,以陛下最低要求三个月准备,就是90万元。

在加上50万元的市赏和60万元的战争预备费用,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在大同准备300万元的物资。

但是这些物资的价格是以平时价格计算的,如果得不到晋地商人的支持,无法就地筹集大部分物资,恐怕支出会超过现在预算的一半,达到450万元。”

看着皇帝沉默不语,刘道衡趁机说道:“陛下,晋商同徽商之间的矛盾,我们四海商行实在没必要插手。

晋商发迹远早于徽商,虽然近代是衰落下去了,但是烂船尚有三斤钉,更何况晋商这条船还没有烂,山右商人之豪富,足可左右秦、晋、豫三地物资的流向。

不管是调运物资入陕西,还是应付大同关外的这场战争,没有晋商的支持,就算事后能够得到一个好的结果,我们付出的精力和资金,也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恐怕会动摇到,陛下今年对于北直隶的发展计划。”

朱由检虽然有些动摇,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八大晋商出卖同胞,向满清出售粮食军饷并打探情报的历史,实在是让他不愿意同这些晋商进行合作。

“如果,朕下令山西进行军事管制,强制这些商人出售物资呢?”朱由检忍不住问道。

蔡元令赶紧想要打消皇帝这个可怕的念头,“那样的话,陛下能得到的,不过是大同城内的一部分物资,最多也就支持2、3个月,没有后续物资的补充,大同将会成为一座死城。”

“2、3个月,你们还开辟不了一条抵达大同的商道?”朱由检不由皱着眉头问道。

蔡元令不得不解释道:“俗语云,千里不贩粮,百里不贩柴。这开辟商道,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如果没有熟悉道路的商帮,路途上安全的货栈,就实施这么大规模的运输物资行动,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不仅仅是商行会受到莫大的损失,还会牵连到陛下的作战计划,那时我等岂不是百死莫辞。”

刘道衡从旁急急的小声补充了一句:“晋商转运物资的商道有二,一是湖广经商洛古道入陕,然后从陕西渡黄河进入山西,直到大同,主要是茶、瓷之物;

二是从河南过黄河到保定,然后从井陉古道入山西,再运到大同,主要是粮食等货物。

此外,近来晋商还开辟了从大同到张家口之间的商道。这些商道都经过山西境内,若是同这些晋商交恶,我们四海商行在晋地的商队,恐怕会被地方豪强为难啊。”

朱由检叹了口气,终于决定还是向现实低头,他对着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说道:“你们先到边上的偏殿等候,王承恩你把那些晋商代表叫进来吧。”

四海商行的股东对着崇祯行了一个礼节,便跟着一位内侍走了出去,而很快王承恩便把5、6位晋商代表叫了进来。

赵思恭、李思孝、翟宁、田生柏、黄止鸣五人走进来后,便对着殿上就坐的崇祯叩首行礼。

朱由检并没有让五人起身,他对着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王承恩便上前说道:“陛下已经看了诸位上书,但是这些事务都是商人代表大会中已经决定的事务,即便是要进行更改,那也是下次召开会议时要商讨的内容,你们何故如此喋喋不休,逗留京城不肯离去呢?”

赵思恭顿时稍稍挺起了身体说道:“请陛下明鉴,小人原不敢有辱圣听,但是这次商人代表大会召开的实在是有些匆忙。我晋地有名望的商人,因为大多在边地等候马市开市,所以基本没有入京。

听闻了商人代表大会的决议全文之后,在大同开市的各家晋地商号,公推我等几人赴京向陛下请求,给予我晋地商人同其他地区商人以平等待遇。”

王承恩躬身等候崇祯的吩咐,不过朱由检这次却已经不耐烦让他传话了。

朱由检语气不善的对着下方跪着的晋商说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平等待遇,不妨说出来,让朕见识见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7章 给晋商的机会

虽然听出了崇祯语气中的不满之意,但是赵思恭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大同各家商号商议的几项要求。

朱由检听完之后,顿时哂笑了起来,“不让中央银行进入晋地,给晋地商人以同等份额的边贸公司名额,还要求准许晋商自建银行。你们这是把朕当成庙里的菩萨,可以予取予求了吗?”

赵思恭、李思孝、翟宁、田生柏、黄止鸣顿时低下了头,额头紧贴着地砖上,惶恐的说道:“小民等绝不敢如此,这实是大同各家商号商议后,让小民等代为向朝廷转呈意见。”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训斥道:“朕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既然你们当初没有参加,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休想在会议之外走什么歪门邪道。

难道你们以为,联络了几个山西籍贯的官员,就能迫使朕推翻自己的承诺了吗?既然规矩已经制定了下来,那就要好好遵守,如果制定了规则而又不遵守,朕是闲的没事做,才召开商人会议的吗?”

崇祯的怒火,顿时把五名晋商代表吓坏了,他们有胆气上京见皇帝,主要还在于参加商人会议的商人代表们,都说皇帝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少年。

据说在会议上,虽然有人提出了不少颇为无礼的要求,但是皇帝不仅没有发怒,还听取了这些意见,对一些地方税卡的陋规进行的整改。

然而今天的见面,这位怒气冲冲的少年皇帝,显然同那些商人代表口中的温和性格相去太远了。

作为晋地商人的代表,他们一直控制着口外同蒙古甚至是后金的贸易,毕竟河州的旧丝绸之路断绝后,塞外能同边塞商人进行贸易的,也只有蒙古同女真两个民族了。

而蒙古这些年因为气候的异常变化,导致牲畜大批的死亡,因此财力衰退,导致购买力不断的下降。倒是辽东的建奴,因为连续击败了明军,从辽东军民手中获得了大批的财物,有足够的财力消化晋商手中的物资。

这也使得,原本边境最为重要的经济中心城市大同,开始慢慢向张家口转移了。

和蒙古人做生意基本上还算是合法的,但是同女真人进行贸易,这无疑是一件杀头的买卖,更别提女真人需要的粮食和兵器、铠甲都是违禁物。

虽然有大同边军的照顾,这些晋商们可以安全的把这些违禁物运出关外去,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种走私生意会永远安全下去。

也因此,大同实力雄厚的商人们,玩起了代理人的花招,先把违禁物贩卖给张家口的一些小商号,然后再通过这些小商号再同女真人进行贸易。

虽然他们损失了一部分利润,但是却保证了自己的安全。然而新皇登基后召开的商人代表会议,宣布开放边境贸易,但是却要求限制进行边贸的商号数量,其中湖广二家,陕西三家,福建、四川、河南、北直隶、山西各一家,总共为10家。

然而在之前,能够进行边塞贸易的商人,是山西六分、陕西三分、其他各省一分而已。新规定一下,立刻就让山西边商让出了边境贸易的大部分的市场,只剩下了最危险的向女真走私贸易,这显然让这些山西商人们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虽然在这些山西商人的背后,有着本地官员、宗室和边军的支持,但是此时的大明还没有到天下大乱,中枢无力掌控局面的程度。

晋商虽然能够推动一批官员为自己说话,但是山西籍贯的官员现在在朝中还不能左右朝局。

而首辅黄立极显然更为支持河北本地的商人,至于内阁中势力不小的福建官员们,则都把目光放在了海贸上,他们对于边贸也就并不怎么上心了。

大同的晋商们不得不派出了几位代表,希望能够走通朝廷的门路,夺回晋商在边塞贸易中的主导权力,顺便抵制徽商控制的中央银行插手山西的商业。

赵思恭数人虽然鼓起了勇气,想要同皇帝进行谈判,但是尚未开口就遭到了崇祯的训斥,他们的胆气顿时消失了。

虽然他们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出塞同异民族进行贸易,但是却没有这个胆量同皇帝当面进行对抗,毕竟他们的根基、产业、亲族都还在大明皇帝的治下,他们现在还不想逃亡至关外,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游牧生活。

看着下方几名晋商已经完全失去了刚刚的气势,朱由检突然轻轻拍了拍手,王承恩顿时吩咐几名内侍把边上的木架抬了过来。

朱由检起身走到了木架边上,对着几名晋商说道:“当然事情也不是完全不可商量,朕虽然不会更改商人会议的决定,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可以进行变通的。你们不必跪着了,都起来看看这张地图吧。”

在崇祯的吩咐下,赵思恭、李思孝五人终于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李思孝只是看了一眼,便下意识的说道:“这是山西地图啊。”

崇祯对此并未深想,他可没有想过现在可不是后世,除了将门和一些读书人,并不是什么人家里都有一份地图的。

这份地图虽然比例失调,也没有什么等高线,但是起码还是标出了山脉、河流、平原的区别。

朱由检的手指沿着最上方的大同往下移动,经过了朔州、忻州、太原、临汾、运城然后直到黄河边上的风陵渡。

“从大同直到黄河边上的风陵渡,虽然有一条汾水可以利用,但是朕听说这条河流一年之中大约有一半时间已经无法通航了。

而除了忻州地区有些山陵之外,这条南北向的通道大部分地区还是较为平坦的平原地带。

朕相信你们也看过了京城内正在修建的地上铁轨车道了,朕打算沿着这条线路修建一条铁路。此外从太原到阳泉再修一条支路,以沟通太原到井陉古道之间的铁轨车道。

山西境内又以阳城、泽州、潞安三地冶铁业最为发达,当地煤铁矿产丰富。把这三地连上同蒲铁路,铁路所需的铁轨也就能够满足了。”

几位晋商代表只是心算了下,便算出这条大同到蒲州的铁路,加上到阳泉、阳城、泽州、潞安的支线,总长达到了近3000里。

而根据他们打听来的消息,城内修建得铁路比较便宜,大约每里地不到200两银子,而在野外则是350-450两每里地。这两千余里的铁路不算搭建桥梁和征地的费用,就超过了120万两。

朱由检看着还在心算不已的几个商人代表,干脆直接说道:“这条同蒲铁路及到阳泉等支线铁路的总预算是350万两,建成之后,从黄河到大同的运输费用将会比目前节省十分之五、六,而时间也可以缩短到三分之一左右。

最重要的是,整个铁路建设光光是铁轨就达到了3万吨,也就是6000万斤。朕相信即便山西境内所有的铁矿、煤矿都进行扩大生产,依然要花去数年的时间,才能满足这条铁路的建造需求。”

阳城人翟宁顿时心中一动,小心的向皇帝求证到:“陛下的意思是,修建这些铁路的物料,将会以采购的方式进行吗?”

其他几位晋商也关注的看向了皇帝,350万两白银造价的铁路,不管铁路建成后能不能达到皇帝所说的节约成本的好处,光光是建设铁路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非常有利可图的生意了。

朱由检并没有回避商人们的问题,他直接了当的说道:“朝廷会派出官员设立山西铁路局,对山西的地形和各种物料成本进行一个综合调查。

然后对修建铁路所需的物料进行核算,分段进行投标。以中标价格向投标商人采购物料。”

翟宁等几人顿时有些眼热了起来,不过赵思恭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谨慎的问道:“不知道这条铁路,同陛下所说的机会,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径直说了下去:“朝廷现在并没有这么多钱修建这条铁路,所以山西铁路局将会发行350万两的公债,期限30年,年利息为6厘。

这笔公债朕将会交给一个新银行发售,只要你们这些山西商人能够在一个月之内承销这350万两铁路公债,那么朕就会让户部给你们颁发一个商业银行的执照,允许你们在户部的监管下开展金融业务。

当然你们必须要承诺承兑中央银行发行的纸币,另外协助四海商行完成大同地区的物资筹备工作。

作为回报,河南、福建两省的边贸公司名额,朕可以劝说这两省的商人出让给你们。”

李思孝立刻不假思索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一个月时间不够,从这里到大同,光是往返就需要1个月的时间了。”

朱由检看了看他,咧了咧嘴说道:“那么朕就给你们一个半月,不过你们今天就必须给朕一个答复,究竟接不接受纸币,要不要同四海商行进行合作?”

面对皇帝的逼问,李思孝脸色有些苍白,其他几人也是额头冒汗,他咬了咬牙说道:“不知陛下可不可以给小民等,一些商议的时间?”

李思孝的个子比崇祯长了一个头,但是躬下身子的他,却显得比皇帝更矮上了些。朱由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朕可是第一次给你们机会,希望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崇祯说完之后,便带着王承恩从嘉乐殿的正门走了出去,留下了5个被丢在了阴影中的商人。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8章 安抚汪逢元

朱由检直接走到了嘉乐殿前方,靠近西海子的五龙亭内,这亭内早就有一个人坐卧不安的等待着他了。

当内侍把他带到五龙亭之后,就走出了门外,留下了汪逢元一个人。虽然五龙亭正对着的西海子,此时阳光明媚,水波荡漾,海子的一角还有一片荷花亭亭玉立,可谓风光无限。

但是站在窗前临湖眺望的汪逢元却心思重重,无暇关注着这北方难道一现的江南水乡风光。他站在此处,更多的是想吹吹从湖面而来的凉风,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

汪逢元的烦恼并不是因为就任了这银行行长后,被京城权贵们为难的险恶环境,毕竟在他的一生之中,这种被权贵以势凌人的事遇到的并不少。

以他经商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丰富阅历,还是能够应付的过来的,也就是那位地位尊贵的福王难以打交道一些而已。

令他现在如此愁眉不展的原因,是因为福王家奴那天在银行闹事,结果让京城各商家动摇了对纸币的信心,纷纷上门开始提出现银,在这些商家的带动下,一些京城百姓也起了恐慌心理,不是拒收纸币,就是第一时间把手中的纸币花出去。

如果不是依靠四海商行的流水,还有宫内内库库银的紧急调拨,让他撑过了这几天,汪逢元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向皇帝解释现在的状况。

但是不管四海商行还是宫内的存银都是有限的,如果不尽快恢复百姓、商人对于纸币的信心,那么刚刚建立起来的纸币信用,很有可能就会变成第二个大明宝钞,这对于中央银行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汪逢元正想着今天要如何说服皇帝,先暂时停下中央银行在各省的扩张筹建活动,巩固好两京、河南、湖广几省的银行网点时,随着门外内侍的通报,皇帝已经驾临五龙亭了。

汪逢元赶紧转身向门口走去迎接,当他正想要向刚刚进门的崇祯跪下行礼时,却见皇帝快走了几步,生生扶住了他的双臂,爽朗的说道。

“汪老不必多礼,朕今日要先向你陪个不是,这几天银行的事务可让你受累了。”

崇祯的举动,让汪逢元有些受到了惊吓,不知道是继续行礼还是该起身。而听了皇帝的话语之后,他更是有些惶恐的说道:“小民岂敢受陛下之礼,这银行事务也是小民分内之事。”

趁着汪逢元说话之间,朱由检已经硬生生的把他扶起来了,他直率的说道:“自然是朕的不是,要不是朕让你扣下福王叔父的家当,先挪用了去收购河南、山西、湖广等地的夏粮,银行又怎么会拿不出钱来呢。”

汪逢元躬着身子小心的说道:“要不是陛下紧急动用了内库的银两,小民也无法应付福王的追索。不过陛下,接下来是不是从南方调拨一部分资金回京,先暂缓对西南、两广之地开设银行网点,好稳定住京城的局面?”

朱由检回头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去拿些茶水来,另外搬张椅子来,朕要同汪老坐下叙叙话。”

当王承恩吩咐内侍去准备时,朱由检才对着汪逢元说道:“汪老不必担心,福王叔父那边朕已经交待过来,他很快就会把银两存回去,不会再拒绝接受纸币了。”

汪逢元顿时感觉如释重负,他这才笑容满面的对着皇帝说道:“多谢陛下援手,如此一来,京城内的商家们必然会安定下来,这纸币的信用也就保住了。”

但是崇祯接下来的话语顿时让汪逢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心里有些发苦的说道:“陛下准许晋商创办一间商业银行?其实,其实只要陛下缓上两年,小民主持的中央银行也能凑出这笔银子,购买修建山西铁路公债的。”

朱由检脸上也有些阴郁的说道:“朕也不想如此,但是按照目前的形势,陕西今年大荒已经是必然之局,去岁大旱,今岁又大旱,连续两年大荒,若是不能给陕西的百姓找一条活路,那么陕西必然是要大乱的。

山西一乱,四川、湖广、河南、山西这些临近的省份就必然要受到影响。现在云贵川三省交界的奢安之乱还没有平息,再让陕西乱起来,那么大半个中国就都乱了。

地方一乱,百姓就不能生产,商人就不能经商,国家的财税就会枯竭,那么就更无法赈济灾民和平息叛乱了,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汪老,你作为一名商人,应该比朕更能了解,战乱对于商业的破坏力。而且西北一乱,江南、内陆生产的丝绸、布匹、茶叶等货物,将会丧失一个相当大的市场。

如果这些货物制作出来却又销售不出,那么江南百姓同样会蒙受极大的损失。所谓国家者,正是这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汪逢元刚刚升起的几许怨气,迅速被皇帝描绘的可怕前景给驱散了。他立刻端正了自己的态度说道:“还是陛下目光深炬,这山西临近陕西,若是能够从陕西招募百姓修建山西铁路,不仅大大减轻了运粮入陕的压力,还能就近筹集河南等地的粮食。

如此一来,陕西百姓也就能挨过今年了。小民果然是眼皮子浅了些,小民愿意听从陛下的命令,支持晋商建立这个商业银行。”

这时,王承恩已经安排内侍摆好了桌椅,朱由检招呼了汪逢元坐下后,才继续说道:“你刚刚说的不错,这正是朕想要立刻推行修建山西铁路建设的主要原因。

此外,如今大同边镇外,蒙古部落内乱,朕不能让他们决出胜负之后,威胁到我大明边墙,也不能让他们把战争拖延下去,阻塞草原上的商路。

所以,大明需要介入这场战争,而想要打赢战争,收拢蒙古各部的人心,没有足够的物资是不成的。

因为蒙古部族的内乱,导致今年马市无法开启,那些晋商手中积压了大批的物资,只有他们把物资贡献出来,大明才有资本打这场仗。

不管是朝廷还是内库,现在都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朕只能让他们接受纸币,采取延后付款的方式,所以朕需要他们的支持。”

皇帝的再三解释,终于打消了汪逢元心里的最后一丝疙瘩。看着汪逢元解开胸怀后,崇祯才松了口气,在这个阶段,他可不希望徽商对自己存在戒备的情绪。

朱由检对着身后伺候的王承恩吩咐了一句,不一会两名内侍托着一套斗牛赐服,还有一块铁牌走了进来。

朱由检指着这些物什说道:“朕也听说了,除了福王叔父之外,一些勋戚也找了银行不少麻烦。

汪老年岁也大了,要是没个身份,恐怕等中央银行更为兴盛之后,光是应付这些权贵都要精疲力尽了。

朕听说了,你是鹤城乡人,因此朕赏赐你斗牛服一件,并晋爵位:鹤城男。今后,许你见朕不拜,并有随时向朕求见的权力。”

汪逢元顿时起身离椅,郑重的向皇帝跪拜行礼谢恩。虽然他一直想着,什么时候皇帝能兑现承诺,给他封赏个官职。

但是他可没想过,皇帝会这么快赏赐了他一个爵位。虽然子、男两个爵级刚刚恢复不久,在原先的勋戚眼中不值得什么。

但是对于原本社会地位不高的商人来说,这无疑已经是一步登天了。有了这个爵位再加上赐服,他就不必再对着那些官员和权贵行跪拜大礼,而只要行常礼就可以了,且对方同样要做出还礼。

对于一个拥有着大量财富的商人来说,这种地位上升带来的满足感,比起在名妓和名士身上花钱,来显示自己的名声,要高出不知多少倍了。

唯一让汪逢元感到遗憾的是,这个爵位不能世袭,他倒是很想让皇帝把这个爵位赏给自己的儿子,但是他也知道这大约是不成的。

看着汪逢元接受了封赏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眼睛始终瞄着边上放着的铁牌和赐服。崇祯也不由为之莞尔,他不得不敲了敲桌子,把汪逢元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朕还有话对你交代,除了这个爵位之外,朕会让都知监派人,在银行内部成立一个安保部门,主要是保证银行资金的安全。

一是应对外部风险,二是应对银行内部的风险。这个部门只负责安全问题,不会干涉银行业务的实施,也接受你的领导。如果他们之中有人超出了朕许可的权力,你可以立刻向朕报告,朕会替你处置他们的。”

汪逢元心里虽然有些担心这些宫内派出人员会不会胡乱行事,但他还是决定先接受皇帝的意见,待日后看看他们的行事再说。

虽然接手银行事务不到两个月,但是汪逢元已经发觉,这还没成型的银行所能调动的资源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期,甚至于往日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平易近人了。

他虽然很享受于这种身份变化,但是阅历丰富的汪逢元也清楚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得到的一切来自于皇帝的信任,如果皇帝对他起了疑心,那么他现在的一切就都会归于虚无。

宫内派人加强了对于银行的监管,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等于是减少了他所承担的压力和责任。

看着汪逢元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崇祯心里也少了几分对于他的疑心。崇祯正准备接下去说最后一件事的时候,一名内侍走了进来,向崇祯禀告,嘉乐殿内的五位山西商人已经商议妥当,决定接受皇帝提出的几条要求。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59章 金本位

听到了内侍的通报之后,朱由检点了点头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让四海商行的董事们去同他们商谈,关于筹集物资的事务。朕同汪老再谈一谈,一会就让汪老去同他们商议如何承兑纸币的问题。”

把五龙亭内的人员都遣走之后,朱由检这才对着汪逢元说道:“虽然朕同意了晋商开办一所自己的银行,但并不是等于就对他们放任不管了。卿应当知道,一个不受监管的银行将会对这个国家造成多大的破坏力。”

汪逢元只是愣了下,就下意识的回道:“陛下说的不错,如果有人通过银行筹集资金,然后囤积物资,那么简直就能随意的操纵物价,从而获得高额的收益。”

朱由检微微颔首着继续说道:“所以户部一直在筹备的金融管理局,就是为了监管银行业务而设立的。朕已经让户部尚书把你的名字加进去了,中央银行还能再推荐两人,然后制定对于银行的监管政策、朕希望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汪逢元立刻心领神会的回道:“小民…臣一定会好好研究制定这个金融管制政策…”

听完了汪逢元的保证,朱由检沉吟了许久,才下了决心临时说了一件事。

“朕还有一件事要先向卿打个招呼,你回去之后可以慢慢的盘算,在适当的时候给朕上一份全盘的计划。”

对于皇帝在自己面前如此郑重其事的吩咐一件事,汪逢元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赶紧收拢了心神说道:“还请陛下吩咐。”

朱由检从怀中取出了一锭金子和一锭银子放在了他面前,然后问道:“卿应当知道这两样物事吧?”

“金子和银子?”汪逢元研究了半天,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你说的很正确,那么你知道这金银的比价是多少吗?”崇祯点了点头说道。

汪逢元不假思索的回道:“京城的金银比价是1:5,南京大约为1:6;臣听说广州那边在1:7、8之间浮动。”

朱由检随即再次问道:“那么你知道,日本和西方极远之地的欧洲,它们的金银比价是多少吗?”

汪逢元顿时卡壳了,对于大明以外的事务,他还真是不熟悉。朱由检很快打断了他的思考说道:“在日本是1:12、13之间,而在欧洲则据说是1:15左右。”

汪逢元只是略略想了想,便恍然大悟般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调集黄金到日本套换白银吗?”

朱由检大大的摇了摇头说道:“卿的眼界难道只有这么小,运黄金去套换白银,又能赚到几个辛苦钱?”

看着汪逢元还没有想通,朱由检已经老实不客气的说道:“日本和欧洲的金银比价,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了我们一件事,这个世界上黄金少而白银多。

而在我大明之所以金银比价高于其他地区,不是因为我大明富有黄金,而是我大明百姓更为看重白银而已。如果我们大明的金银比价在三年内滑落到1:15的程度,你觉得中央银行可以赚取多少利润?”

汪逢元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要炸裂开来了,皇帝的话语顿时让他反应了过来,如果以中央银行筹集的资金去囤积黄金,那么市场上的白银将会贬值近一半,而得到了这个消息的商人都可以借此大大的获利。

而这还不是全部,当黄金的价值被人为的抬高之后,这也就意味着,现在市场上以白银计价的公债和股票,最后偿还的金额也只要现在的一半而已。

这是一个价值上千万两,更也许是数千万两的计划。当汪逢元还在发愣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对着他说道:“主动调整大明境内的金银比价,不是简单的事。

不仅要先吸收到足够的黄金储备,户部还会实施黄金禁止出境的法令,而最终中央银行还要准备把现在的银本位货币制度,转换为金银复合本位制度,最终过度到金本位货币制度上。

汪老应当知道这个计划涉及到的利益会有多大了,我也不是想要威胁汪老,只是想要跟你说句老实话。

这个计划的成功,不仅将会确立中央银行在大明金融界中独一无二的地位,卿的爵位也将会转为世爵。但是如果因为某些人的原因,导致消息泄露而计划无法得到一个好的效果,那么朕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当皇帝离开之后,汪逢元也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欢喜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了。

随即两名内侍进来,帮助他换上了斗牛赐服,然后请他去嘉乐殿同几名晋商议事去了。

精神有些恍惚的汪逢元走入嘉乐殿后,殿内原本还在争吵的两拨人,看到他都意外的安静了下来。

汪逢元的眼睛突然恢复了神采,皇帝的威胁也许让他感觉很不好,但是这件事背后的收益,却足以让他投入剩下的人生。就好像他当年第一次,要拿出全部身家去做一笔生意一样。

鹤城侯汪家,这个名字的确很悦耳啊,汪逢元心里想着。定下心思之后,他感觉心里特别的舒畅。

崇祯离开五龙亭后就准备返回乾清宫,走在绿树荫下的小道上,王承恩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看着大步急走,眉头紧皱的皇帝,王承恩想要分散下他的注意力,好减缓些速度,不由开口说道:“陛下,陛下为何对那个汪鹤城如此高看,他不过就是一个区区商贾而已,也不是什么高才名士,要是传扬出去,恐怕有损陛下的颜面。”

被王承恩这一打岔,崇祯的脚步果然慢了下来,他斜着脑袋看了王承恩一眼,才温和的说道:“王伴伴觉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敬畏什么?”

王承恩看到崇祯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赶紧凑趣的说道:“自然是要敬畏陛下了?”

“哈哈,王伴伴可真会说笑。如果这世界上的人真的敬畏朕,朝中又怎么会有党争呢?”

“臣愚昧,不知在陛下看来,什么才值得敬畏呢?”王承恩不由有些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朱由检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远处高耸的宫墙,和反射阳光显得光彩夺目的宫殿屋顶,才若有所思的说道:“当然是金钱,难道你没听说过,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吗?”

王承恩赶紧笑着说道:“陛下富有天下,想来应该不会遇到这种状况了…”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富有天下,真是不错的想法…”

回到了乾清宫内,吕琦就拿着一份文件放在了皇帝面前,崇祯翻开看了几眼,焦虑了一天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下来。

这份文件是关于荷兰式风车试制成功的报告,按照工部官员的评估,如果采用了这种风车,修建盐田的时间可以节约三分之一,而人力可以节省三分之二以上。

而且根据他们的评估,这种风车比原先大明南方使用的立轴式风车效率更高,动力也更为强劲。

除了辗磨谷物,还可以把原木锯成桁条和木板,粉碎造纸的原料,从各种油料作物如亚麻籽、油菜籽中榨油。

朱由检总算觉得,这些天来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工业革命的开端,首先就是能源上的变革。

光凭人力和畜力是无法完成,在蒸汽机发明之前的技术和物质积累的。而想在北方使用水力机械,在水利设施没有完成之前,也是一项难以实现的工程。

而且依靠河流的水力机械,受到的限制也实在太大。相比较而言,虽然风车同样受限于地理条件,但是相比较而言,已经好上太多了。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对着吕琦说道:“帮朕起草几份文件,同意长芦盐场申请修建首批27座,造价600元的荷兰式样风车,同意大沽口造船厂修建造价1200的风车两座。

另外,要求工部官员整理出荷兰式风车的营造法式,然后据此制定出验收规范,并对各建筑公司进行培训修建此类风车的要点。

还有一个,宫内拨付出20万元,让工部在海河下游两岸寻找合适地点修建风车磨坊。这些磨坊转交给辽东退伍的伤残军士经营,并准予他们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以成本价购下自己所经营的磨坊…”

当时间进入六月的时候,杨镐同阿敏的谈判终于进入了尾声,后金不再要求大明承认,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起兵的正义性,也避开了大明对于后金的赔偿问题。

同样大明也不声称后金是自己的属国叛民,不再向后金索要叛将孙得功一族。且大明每年向后金以半价出售丝绸5000匹,毛青布5万匹,再赠送四大贝勒锦缎各50匹,而后金将回赠明国皇帝上马10匹,人参20斤,貂皮20张。

双方还约定,开锦州、辽河口的没沟作为双方交易互市的场所。

阿敏扫了一眼手上墨迹未干的条文,就丢在了一边,然后迫不及待对着杨镐说道:“杨经略,为了谈成这份和约,我和大贝勒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知道之前你应承的条件?”

杨镐让亲随送来了一个锦盒,然后放在了阿敏面前说道:“这是老夫的随从调查了辽东的物产之后,发觉最适合二贝勒同大贝勒做的生意。”

阿敏满怀期待的打开了锦盒,里面放着一张折好的纸张,他取过看了一眼,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木头和大豆能是好生意?比起人参和皮毛来,是不是差的多了?”

杨镐撇了撇嘴说道:“这人参和皮毛,大家都知道值钱,除了你和大贝勒之外,人人都盯着这个生意。人参每斤6两,皮毛除去极品之外,也就是2、3两到10多两一张。

你和大贝勒费尽力气,一年能弄上3000斤人参,2万张皮毛吗?这寻常一根木头价3两,双人合抱的起码也要6、7两一根。

以两位贝勒手上的人手,一天弄个100多根应当不成问题。放木排从辽河而下,直接就到了辽河口,都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

以平均5两一根木头计算,一年算2万根,最少也是10万两的收益。”

阿敏对于杨镐的计算能力嗤之以鼻,沈阳城外山林密布,就算他只用自己的人手,一年也不止伐这2万根木头。毕竟现在的沈阳城内还在大兴土木,他很清楚采伐这些木头所需要花费的时间。

阿敏装作有些不确定的向杨镐问道:“要是,到时候我们伐的木头比2万根多了一些,这四海商行还收不收?”

杨镐毫不迟疑的说道:“陛下已经承诺了,二贝勒是我们大明的好朋友,只要是你送来的木头和大豆没有质量上的问题,有多少,我们就收多少。不过其中的一半货款要以布匹等货物折抵。”

对于杨镐的条件,阿敏并不为难。在辽东,布匹等南货可比银子更受人欢迎。只不过以往这些货物都掌握在黄台吉扶植的商人手里,其他人无法染指而已。

能够获得另外一个渠道而来的明国货物,阿敏觉得自己未必不能拉拢后金国内的女真亲贵们。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0章 对林丹汗的评价

当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等人接到了皇帝的谕令后,对于崇祯在这种时刻干涉蒙古的内乱,他们都感觉出乎意外。

毕竟联虏制奴,一向是袁崇焕极力主张的政策,在朝中也有很大一部分人认同这个主张。

说到联虏,总参谋部的众人自然认为应当选择蒙古最强大的察哈尔部。

虽然顺义王和三娘子领导的土默特部同大明保持了几十年的和平友好关系,但是当初俺答汗入侵边关给大明造成的威胁,同样给朝廷的官员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过是另一种城下之盟罢了。大明的官员们并不觉得,同土默特部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互惠互利的盟友关系。

在这个时候,林丹汗率领察哈尔部攻击右翼蒙古三万户,对大明来说,也很符合以虏制虏的国策。

事实上很多人都期待察哈尔部同土默特领导的右翼蒙古打个两败俱伤,然后林丹汗退回辽河套地区继续充当牵制后金的力量,而同时土默特部领导的右翼蒙古实力大损,对大明西部边疆几十年内造不成什么威胁,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崇祯觉得这些人的想法其实挺不错,只不过这些人从来没有一个把计划变成现实的方案,只是在一味期待上天保佑能够如了他们的意愿。

当武英殿内召开这次针对蒙古左右翼部落内战的军事会议时,袁崇焕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了,皇帝想要出兵干涉这场蒙古内战的想法。

“林丹汗素有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的自称,即便是打个折扣,他麾下也不会少于20万控弦之士。

且林丹汗西迁之后,连续击溃右翼蒙古诸部,夺下了归化城和土默特川,势力大炽。顺义王卜石兔同右翼其他各部酋长,虽然逃了出来,但是部众和人口已经大不如前。

更何况这些右翼蒙古部落的积蓄大部分都落在了林丹汗手上,这些逃出来的部落人口可谓饥疲交迫,如果卜石兔无法供养这些部众,那么冬天来临之前,这些剩下的部众必然是要四散而去的。

以臣看来,这场蒙古内乱的胜利者必然属于林丹汗,我大明尚需要继续同林丹汗联手共同抵抗辽东的建奴,实在没有必要同他在这个时候起什么摩擦。”袁崇焕旗帜鲜明的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他的一席话让孙承宗和茅元仪连连点头,孙元化则有些拿不定主意。而几位武官出身的参谋,却都在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朱由检听完了袁崇焕的主张之后,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林丹汗有20万控弦之士,早就打的后金不敢西顾了,那里还会跑到西面来对自己的臣属开战。

以朕看来,林丹汗就算是把部落中骑马的男子全部算上,也最多不过10万人马。而能够上战场作战的不会超过5万人,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也就一两万人而已。

且蒙古人除了放牧之外,向来不事生产。右翼蒙古在三娘子几十年的治理下,也就是建了一座归化城。而归化城内也没听说有什么冶铁业,否则山西的铁锅也不会在蒙古草原上会如此畅销。

虽然林丹汗西迁之后,打的顺义王和右翼蒙古各部节节败退,吞并了不少部族人口,看起来势力大涨。

但是诸位应当先明了一件事,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只有当一切政治手段都失败了,我们才会试图用武力去解决需要面对的难题。”

皇帝的话语,陡然让孙承宗等人耳目一新,“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孙承宗不由心中一动,反复在心里复述了几遍,接着若有所思的听着皇帝继续说下去。

“林丹汗对名义上是自己部属的右翼蒙古选择了战争,无疑就是在说明,他对于右翼蒙古各部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不得不使用了最为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林丹汗虽然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但是在政治上却是失败的。自从达延汗改革之后,蒙古各部遵循的就是黄金家族是蒙古汗国的共主,但是蒙古大汗通过各部头领管理整个蒙古汗国。

蒙古右翼三万户虽然对林丹汗的命令阴奉阳违,但是却从来没有公开质疑过林丹汗是蒙古汗国共主的地位。现在林丹汗毫无理由的发动了对土默特部的战争,这等于是在宣布他要用武力强行统一现在松散的蒙古汗国。

林丹汗的这种行为,不仅不会加强他对于蒙古汗国的控制力,反而会使得原本处于中立的蒙古各部也会联手反对他。

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对顺义王的求援置之不理,事后又同林丹汗交好。那么草原上那些不愿意被林丹汗吞并的部落,要么远走他方,要么就只能跑去辽东投靠建奴。

我们坐视蒙古内乱不理,让这些熟悉我大明边墙情况的右翼蒙古部落投奔后金,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再说了,林丹汗在自己熟悉的根据地辽河套草原,尚且不能抵御后金的攻击,要惶惶西窜。诸位怎么能够肯定,当建奴再度西征时,林丹汗会在一个敌意遍布的河套地区誓死抵抗呢?

人在选择第一次逃亡的时候,也许会很艰难,但是对于第二次,他甚至都不会去仔细考虑,就已经下了决定了。

我们坐视蒙古内乱,然后再同意给予林丹汗要求的市赏,很有可能就变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一去不复返了。”

袁崇焕脸色涨的通红,终于忍不住提醒皇帝说道:“河套地区富庶,想来林丹汗应当不会轻易丢下归化城的。”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对他反驳道:“归化城再好,难道建奴还能永远待下去不成?对林丹汗来说,再多的财富也及不上他手中的部众更宝贵。

只要他避而不战,建奴最多也就是在归化城抢掠了一把,终究要退回辽东去的。而归化城的损失,他大可以从我大明这里弥补。”

茅元仪大为不忿的说道:“林丹汗怎么有脸干这样的事,他好歹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再说了,如果他不抵抗后金,我大明为什么还要再给予他市赏?”

会议室内众人还在愤愤不平的时候,朱由检却依然平静的说道:“朕觉得很正常,因为大明不能在同一时间为自己竖立两个敌人。交好蒙古,抗击建奴,这是正确的。

至于黄金家族的血脉,它只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对于一个死人来说,这个身份毫无意义。”

孙承宗听到这里终于轻轻咳嗽了一声,让自己的部属安静下来后,才对着崇祯说道:“按照陛下的意思,即便是现在插手蒙古的内乱,最后还是要同蒙古人联合抵抗后金,那么我们最终要联合那个蒙古部落呢?”

朱由检把头转向了他,思考了片刻才说道:“联合林丹汗,消化右翼蒙古各部,让这些蒙古部落在林丹汗的威胁下彻底融入我大明,而不是逃往辽东,成为建奴的助力。”

孙承宗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大明对于蒙古各部的怀柔之策,从开国之初就一直没有间断过,但是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就像是野火烧不尽的杂草,我们招抚安置了一批,就会重新冒出来一批。这就是一个消耗资财的无底洞啊,陛下。”

朱由检点了点头后说道:“朕也知道,以往市赏的那一套,始终无法得到关外蒙古各部的真心臣服,所以朕打算学习建奴招抚蒙古人的手段。

我们不能只拉拢那些蒙古部落的头领,而是要沉下心去,争取蒙古各部普通民众的人心。

蒙古右翼三万户同我大明和平日久,各部落的蒙古民众同我边塞汉人打交道也并不陌生。

可以说,我们争取这些蒙古部落下层民众的人心,还是有些基础的。只要我们能够让他们定居下来,接受我汉人的教育,那么朕相信,蒙古人必将会成为我大明的一员。”

孙承宗不由有些诧异的说道:“定居?陛下,蒙古人都是追逐水草而居,这是游牧民族上千年的习惯。让他们定居下来,未必能够获得大多数人的同意吧?”

朱由检却依然坚持的说道:“如果我们不能改变他们这个习惯,我们就无法让他们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给他们划分草场,然后定居在一块土地上,他们才会对土地有归属感,才会通过这块固定的土地成为我大明的一份子。

如果我们不能培养出他们对于土地的归属感,又怎么能够让他们产生对于大明的归属感呢?”

看着孙承宗似乎有所意动的样子,袁崇焕眨了眨眼后说道:“就算陛下的意见可行,但是我们也要首先帮助顺义王他们击败林丹汗的攻击才行。问题是现在的右翼三万户虽然实力尚存,但是这些部落缺乏作战物资,且内部意见纷纷乱成一团,显然不会是士气正高的林丹汗大军的对手。

而我大同边镇久未经战火,这些边军月前才刚刚开始整顿,能不能同林丹汗部下的大军抗衡,完全是一个未知之数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1章 三胜三败论

袁崇焕的话语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大同边镇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一直是九边最重要的边镇。

大同的地理位置险要,号称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居边隅之要害,归京师之藩屏。

当初北元正是失去了大同,才彻底失去了重返中原的希望。而大同以北是空旷无垠的平原地形,适宜于大军集结,因此不管是中原大军北上,还是蒙古人南下,大同都是必经的咽喉之地。

随着大明武备的松弛,大同边镇的军队也开始迅速的**下去了,从明初定额13万余人战兵,5万余马匹的强大军队,到了世宗皇帝时就剩下了8万余人,2万多马匹。

边将不操练军队,却一心想要用马市作为控制蒙古部落入侵的手段。而大同边镇军屯制度的败坏,也使得大同边镇军队人数和实力下降之余,军费的耗用却剧烈的增长了。

明初时,大同边镇每年耗用的军粮近百万石,有一半是军屯所出。但是到了世宗皇帝时,虽然军粮少了30万石,但是军屯的产出却只占了六分之一。

而用于大同边镇的京运年例银从5万两,变成了今天主兵京运年例20多万两,客兵近20万两。

兵员不断减少,而耗费不断增长的背后,是大同边镇边将同文官上下其手,大肆贪污**的状况。

虽然几任皇帝都想改变这种状况,但是大同边镇错综复杂的军饷供应体系,和文武官员相互勾结的局面,已经不是派遣一两位官员能够纠正过来的了。

骆养性被派驻大同,大同镇守太监也同时被更换之后,崇祯就开始对大同边军进行调查和人员调整了。

大同地方的文职官员有,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一员。巡抚大同地方、赞理军务一员。分巡冀北道一员,阳和兵备一员,分守冀北道一员,左卫兵备一员。

而武官方面是,镇守总兵一名,协守副总兵一名。分守九名,游击将军二名,坐营中军官二名,守备三十九名。

而在这两个月内,分巡冀北道,阳和兵备,分守冀北道,左卫兵备四人已经全部调换。协守副总兵以下,守备之上的武官,则已经换了近一半人。

然而,从这些新上任的官员中收集到的情报,却让总参谋部对于大同边军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

世宗皇帝时还有8万余兵员,2万多马匹的大同边军,现在算上老弱病残也才4万余人,而马匹到还有近万匹,这主要是仰仗了大同马市的便利而已。

按照孙承宗、袁崇焕过往在军中的经历,这4万多人,能有5千精锐已经算是侥幸了。

把这样一只军队拉上战场,还是野战对付蒙古人,这无疑是一场豪赌。如果失败了,林丹汗就可以长驱直入,不管是南下山西,或是东进京城,都将会无可抵挡。

坐在武英殿内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脱离坚城的庇护,去同林丹汗打上一场野战,还是为一群蒙古人去作战,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

朱由检敲了敲桌子,然后说道:“为什么你们会认为这场战争我们会失败?我希望总参谋部要牢记一个原则,从战略上我们要藐视对方,在战术上我们要重视对方。

然而朕翻看了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同我军交战的记录,朕发现,我们从头到尾都在违背这一原则。

我们总是在战略上无比重视对方,但是在实际的战术上却又无比的轻视对手。这才会出现,每次作战的实施计划,不,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术计划。

只是下达了一个行军目的地的命令,难道也叫作战计划吗?”

崇祯的质问,顿时让这些参谋们哑然了,不管是孙承宗等文官还是几位武官,在经历了这几个月的参谋部组建工作之后,他们认同了皇帝所说的话语,以前那种只言片语的作战命令,根本不能叫做作战计划。

军队行进的路线,沿途后勤的补给,军队和军队分别前进时所要保持的距离等等,让这些官员们重新学习了一次如何安排军队作战。

这些官员们也同时发现了,皇帝所倡导的参谋工作,根本不讲究什么奇谋妙计,个人武勇。只有按部就班的行军,充分的后勤补给,还有在行军途中对各种意外状况的程序化处置方式。

这种详细到繁琐的指示,基本上已经让前线的总兵大帅失去了大部分的指挥权力。但是对于朝廷来说,能够这样服从总参谋指令的军队,无疑是最为可靠的军队。

看着众人默不作声,朱由检才继续说道:“事实上在朕看来,这场仗林丹汗必败,而我方必胜。”

孙承宗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何以如此肯定?”

朱由检充满自信的说道:“林丹汗在辽东面对后金节节败退,连自己的老家都丢了,他没有想着反击后金,夺回家园。反而把战争瞄准了自己在河套的同族,可谓出师无名,这是一败;

不尊从林丹汗命令的,是右翼蒙古部落的首领们,但是林丹汗攻下了归化城、土默川之后,不仅没有安抚、招揽右翼蒙古部落的普通部众,还把这些部众当成了战利品分给了自己的部下,可谓倒行逆施,这是二败;

林丹汗身为蒙古汗国的大汗,不想着如何去保护臣服于自己的部落,反而想要凭借武力夺取手下部落的市赏,这是贪小利而失大义,这是三败。

右翼蒙古各部的民众,同我大明边塞军民和平共处已经数十年,双方都想要继续和平的生活下去,而林丹汗无故侵占右翼蒙古部落的土地,又提兵威胁我大明边塞,正是兴起了不义之战。我大明和右翼蒙古各部乃是为和平、为保卫家园而战,正义在我,是以我军必胜一也;

年初之时,后金黄台吉亲自率兵西征,一举击破林丹汗在辽河套草原上的老巢。此刻林丹汗正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他每打一仗,所损失的人口都是无法立刻获得补充的。

他既然不肯待在辽东和后金决一死战,那么在河套同样不会有同我军死战到底的决心。四面皆敌,内外交困,却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那么他的军队内部必然是矛盾重重的。而我军同右翼蒙古都是为了保卫家园而战,自然上下一心,必胜二也。

林丹汗远道而来,不熟河套地理。虽然占领了归化城和土默川,但是今年如此混战之下,又有谁会去管理当地的农业生产呢?因此他虽然有所缴获,但是未必能支撑长时间的大军征战。而朕已经筹集了300万元的战争预算,今年用于大同马市的物资也将会全部截留下来。我军物资充裕,又有什么不可取胜的?”

皇帝的三胜三败论,让会议室内的众人不知从何开始反驳。沉默了一会之后,茅元仪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战争还是需要人去打的,现在大同边镇如此虚弱,就算物资充沛,他也不会一时之间就变成一只强军啊?

而且西虏一向反复无常,时叛时顺,实在不是可靠之盟友。若是两军对垒,这右翼蒙古部落组成的联军阵前倒戈,我军孤立无援,岂不是等于送羊入虎口?”

其他几人对此纷纷点头时,朱由检却不为所动的说道:“总参谋部知道蒙古人不可靠,就应该想办法,怎样把这种不可靠造成的危害降到最低。而不是仅仅因为一个猜测,就把自己的助力也推了出去。

难道一定要让这些蒙古部落成为建奴攻打大明的前驱,诸位才会想要如何去消灭他们吗?消灭敌人的**,是消灭敌人的一种方式;但是消灭摇摆不定的中立者的敌意,让他们成为大明的盟友,也是消灭潜在敌人的一种方式。

就朕来看,相对于前者,后者虽然名声不显,但却是性价比最好的方式。我们得到了一个朋友,不但减弱了敌人的一份力量,还增强了我们的实力。而要在战场上击败一个敌人,也许要花上几倍的力气,并付出大量的牺牲。

这些右翼蒙古部落的家园被林丹汗所侵占,他们逃亡出来的部众必然缺衣少食,狼狈不堪。择其老弱安置于关内,调拨衣食让他们安顿下来,不仅仅可以让右翼蒙古各部联军失去后顾之忧,也等于多了一个人质在手。

此外,总参谋部再调集一部分熟悉蒙语的军士,向这些蒙古部族的部众们宣传,我们和他们联手同林丹汗作战,不是为了消灭蒙古汗国,而只是希望林丹汗能够醒悟过来,不要再对右翼蒙古部族举起屠刀。

这一仗,大明是为了保护希望和平的右翼蒙古部族而战,如果有人不认同这场战争理念的,可以置身事外,或是在大明军队的保护下,从关内迁到更西面的青海地区去。

把不安定的部落迁移走,稳定住想要同林丹汗作战的部落,再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朕不觉得,蒙古人是不可靠的。

至于各位所说的大同边军的事,在朕看来大同边镇的虚弱,反倒是我们借此整顿大同边镇的好机会。

现在蓟州、辽东诸军已经整顿的渐入尾声,朕以为可以从辽东、蓟州各抽调一只军队,组成野战军调任大同。

而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的学员也大多临近毕业,总参谋部可以以一期学员为骨干,以野战军为基础,从大同边镇内抽调堪战的士兵扩大编制。

此战过后,大同边镇剩下的军队就可以重新进行整编裁撤,成立守御部队。今后野战军作为甲等编制,平时不得驻守平民城市;守御部队作为乙等编制,主要作为城市防御和治安力量。

所有甲等编制的军队,其后勤及军官的任免和士兵的调拨,都要接受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的统一管理,地方督抚未得授命之前,无权指挥该等级部队。

甲等编制的军队待遇,应当高于乙等军队。军官的升迁,也优先考虑甲等编制军队。”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2章 作战的准备

虽然包括孙承宗在内的参谋官员们,依然不是很认可同林丹汗发生正面冲突,但是能够借助作战的名义,压制大同边镇的边将势力,快刀斩乱麻的重建一只完全听命于总参谋部的山西边军,这显然是一件趁势利便的好事。

虽然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学员只有几个月的学期,但是却已经同这里的大多数参谋建立了师生关系,这个时代除了父子关系之外,世人最为重视的还有师生关系,甚至还要超过宗族关系之上。

虽然出身文官的参谋们,对于武人还存在着固有的偏见,但是对于出自自己门下的学生,感情上却又颇为微妙。

在以往,不管是地方督抚还是朝廷,对于地方边军的将领都缺乏一种私人关系上的联系。这也使得,朝中官员们都不希望边军变得过于强大,对于战功卓著的边将更是猜忌不已。

现在有机会以自己的学生取代边军中的将门,建立一支完全被朝廷掌控的军队,对这些官员来说实在是彻底消灭武人藩镇割据隐患的好机会。

同以往只能牵制、监控几位边军中的主要将领不同,以陆军军官学校学员为骨干打造的野战军,即便有一两名将领起了异心,也无法策动全军叛变。

在这种利益的诱惑下,总参谋部最终还是赞成了崇祯的主张,但是孙承宗也坚持,这场战争不宜扩大化,在挫败了林丹汗对右翼蒙古部落吞并的野心后,战争就应当及时结束。

孙承宗的主张同崇祯不谋而合,他原本的目的也不是要同林丹汗决一胜负。

确定了要阻止林丹汗吞并右翼蒙古部落这个目的之后,参谋会议很快就总结出了三个作战目标。

一、整顿和建立大同边镇,并抽调人员组建一只野战军;

二、收拢安置被林丹汗击散的蒙古各部部众,并择地进行安置;

三、对林丹汗以政治攻势为主,战争手段为辅。挫败了林丹汗吞并右翼蒙古的企图之后,就要说服双方坐下来谈判解决问题。

除了抽调辽东、蓟州一部分军队,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崇祯还提议调拨训练营及京营的一部分军官,吴怀训练的骑兵部队参与战事,汲取下这种大型会战的经验。

确定了作战目标之后,崇祯便让其他人退出去拟定野战军的组建计划、后勤供应及抽调部队的行军计划等,但是他留下了孙承宗,要同他单独进行商讨一些事。

待到其他人退出之后,朱由检便直言不讳的向孙承宗说道:“这次作战,朕希望孙先生亲自前往大同主持,除了借助先生的威望,压制参与这次作战的主客军或许会出现的矛盾之外。

朕还希望趁这个机会检验一下,现在建立的参谋部体系,在真实的作战中,究竟有那些缺陷,需要进行改进。”

孙承宗有些犹豫了一会,他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陛下,老臣虽然有心为陛下效力,但是毕竟已经年老体迈,精神上有所不济。

若是在陛下身边查漏补缺,老臣还可以勉励应付。但是让老臣再去负责主持这么大的一场军事行动,臣担心自己到时会精神不济,而误了陛下的大事。

臣以为,趁着这个时刻,不如让年轻一些人物来主持大局,老臣从旁协助,也许更为适合。”

朱由检愣了一下,才若有所思的询问道:“依先生看,谁来主持这场战事的大局比较合适呢?”

孙承宗不假思索的说道:“以臣看来,参谋部中,唯袁自如可当此任,且自如在辽东有独挡一面的经历,只要陛下再给他机会多加历练,未尝不是大明未来的中流砥柱。”

看着自己说完之后,皇帝一直沉默不语,孙承宗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对于袁自如为何总是心存戒备,袁自如虽然性格上有些不足,但是在处理军中事务上,一直是无可挑剔的。

其入京营三月,就已经把总参谋部制定的各项条例和制度全部推行了下去,而营中官兵也毫无不满之意,他的才能由此可见一斑。”

看到孙承宗如此推荐自己的学生和老部下,朱由检也不得不直言不讳的对着他说道:“袁自如能力虽然不错,但是朕以为他不太适合这种主持全局的工作。”

“陛下为何如此确定?”孙承宗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搪塞着说道:“他为人过于自大了些,让他负责一般的行政事务尚可,但是让他单独主持这场作战,恐怕未必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崇祯对于袁崇焕的偏见,让孙承宗也有些无可奈何,看到孙承宗的模样,朱由检才继续说道:“这样吧,孙先生你前往大同总揽全局,然后按照你的要求挑选人员组建前敌指挥部。关于这场战争,朕将会完全彻底的交给先生,你看如何?”

孙承宗想了想,便试探的问道:“那么老臣如果让袁崇焕担任副手协助,陛下也准许吗?”

朱由检的脸色变了变,才回道:“既然孙先生认为有这个必要,朕不会阻止先生。关于这场战争的一切事务,全由先生来决断,朕负责为先生保障好后勤供给。”

孙承宗考虑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么老臣愿意勉力一试。”

接受了皇帝命令的孙承宗,走出武英殿后就召集了袁崇焕、茅元仪、孙元化等人,开始商议组建大同前敌指挥部的各项事宜。

而抽调军队、军备及运输车辆、驼队的指令,开始一份份的从这个新成立的总参谋部的机构内分发了下去。

比起以往任命出征部队的主将后,需要主将自己去兵部、户部沟通,调拨军械、军饷、钱粮相比,总参谋部从一开始就显示了极高的效率。

孙承宗离开武英殿一个小时之后,一份调拨辽东3000骑兵部队的指令就下发了,指令中注明了让曹文昭担任这只骑兵部队的统帅。

又过了一个小时,另一份调拨蓟州军一个车营的指令也出了京城。

接下来总参谋部调回了正在野外训练骑兵行军的吴怀所部,还有正在石景山训练的夜不收部队等等。

当孙承宗等人忙碌于调动军队,制定同林丹汗作战计划的时候,崇祯也急急召见了柳敬亭、冯铨二人。

冯铨的心情非常不错,接手大明时报之后,凭借着他在河北士绅中的影响,大明时报终于有了一个极大的发展,成为了河北、山东地区颇有影响力的舆论喉舌。

而冯铨也借着这种方式,重新回归了大明的政治中心,虽然不少官员还在私下对他口诛笔伐,但是凭借着报纸这种新式的舆论工具,冯铨很快就已经为自己洗白了过往的一些污点。

毕竟,这些对他有意见的官员,只能在私下聚会上批评他。关于他的不利传闻,传播的速度显然不如,每三天一期的大明时报来的快,也来的广。

冯铨还很快学会了,如何在报纸上刊登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再加上一篇评论文章,直接把政敌的名声搞臭,让这些人的话语无法再让人相信。

当柳敬亭、冯铨进入武英殿崇祯的办公室内,两人还在猜测皇帝传召他们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崇祯已经直接了当的吩咐了下来。

“朕召见两位,其实主要是有两件事需要两位去做。第一件,大明很快就要同察哈尔部的林丹汗作战了,朕需要两位做一些舆论上的鼓动工作。”

崇祯说出的话语让两人非常的意外,毕竟来之前他们两人都以为,这次召见大约是和陕西、京畿地区的旱灾有关。

冯铨沉默不语,只是小心的观察着皇帝的表情,柳敬亭却毫无顾忌的开口劝谏道:“陛下,现在这个时候同蒙古人开战,是不是太不妥当了?今年陕西、京畿旱情已经很明显了。

京畿地区还好,仰仗着年初开始兴修的水利工程,多少减缓了旱情的严重程度,但是陕西那边,据说入春以来就没有下雨过,从陕西来到京城的官员和商人,都对今年陕西的收成担忧不已。

这种时刻,难道不应该先谋划赈济灾民,而同蒙古人讲和吗?”

崇祯对于柳敬亭的激动并未感觉不快,他耐心向柳敬亭解释道:“朕也不愿意打这场仗,但是战争的主导权力并不在我们手上…”

听完崇祯的解释后,柳敬亭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而冯铨却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他立刻义愤填膺的说道:“这林丹汗真是狼子野心,枉费了之前我大明给他如此多的赏赐。

他不在辽东帮助我大明抵御建奴,却跑到西面来扰乱了同我大明交好数十年的右翼蒙古诸部,还偏偏是在陕西受灾的时节,这不是摆明了趁火打劫吗?就这样,他也好意思向我们索要市赏?简直是不可理喻。

臣以为,我们不但不应该答应他的无礼要求,就连他原来的那份市赏,也应该在他回到辽东之后,再发给他。”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3章 使者人选

朱由检不动声色的看了冯铨一眼,才开口接道:“冯学士的想法很和朕的心意,朕召两位过来,就是想要让你们中的一位,作为大明使者,前往大同边外对林丹汗晓以大义。

让他知道,察哈尔部的敌人不是右翼蒙古各部,也不是我大明,而辽东的建奴。此行危险重重,不知你们谁愿意为大明冒险出使察哈尔部呢?”

冯铨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把身体向后缩了缩,唯恐被崇祯点到自己的名字。柳敬亭同样犹豫了许久,才定下心来,对着崇祯严肃的说道:“臣愿意担任这个使者。”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赞许的说道:“有柳先生前去,朕以为林丹汗必然会幡然醒悟,不会在继续这场无意义的战争了。”

听到身边的柳敬亭自告奋勇,冯铨这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放下了心来。

朱由检这时却把目光转向了他说道:“柳先生出使察哈尔部,那么冯学士就要把后方的宣传工作负担起来了。”

“宣传工作?”刚放下心来的冯铨,不明所以的反问了一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向大明百姓解释,为什么要进行这场战争,进行这场战争的意义所在。让百姓们知道,这场战争同他们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这就是卿要负责的宣传工作。”

冯铨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他迟疑了一会就说道:“陛下,就这么把军国大事发在报纸上,会不会引起百姓的不安呢?再说了,大多数百姓都只关心市井中的流言蜚语,很少有人会关心这些国家大事。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打仗,他们也未必能明白这个道理啊。”

朱由检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也许现在他们不会关心,远在在大同边境发生的战争,但是只要我们持之以恒,慢慢的宣传下去,他们终究会慢慢的关心起来的。

大明的百姓,不应当仅仅只是朕的子民,他们同样也应该是这个国家的国民。如果大明的百姓没有身为这个国家一员的觉悟,那么当大明遇到危难的时候,我们要指望谁来拯救这个国家?”

崇祯讲述的关于国民的新名词,让柳敬亭、冯铨两人耳目一新,不过同崇祯相处日久,从这位皇帝口中他们已经听到了不少新名词了,因此倒也不怎么惊讶,只是默默的把这个名词记了下来。

冯铨心里正推敲着,应该怎么写一篇文章完成皇帝交付的任务时,朱由检再次开口说道:“除了要在报纸上向天下百姓宣传,朝廷为了保卫山、陕边境的百姓不被蒙古乱兵骚扰,被迫出兵阻止林丹汗之外。

冯学士你还要在报纸上宣传另外一件事,如今天下灾祸不断,下自百姓,上至天子,都务必以节俭为要。

古人云:一方有难,八方来援。西谚也曰: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今陕西大旱,百姓受灾,朕心难安。是以决定,在陕西灾情缓解之前,朕将日减一膳,停用肉食、白米,所节约之钱粮将用于赈济受灾之灾民。

此外,要求各地官员招待同僚及上官的宴席,不得超过四菜一汤,不得征召酒乐作陪。若发现有违背者,朝廷将一律严加处理。”

冯铨顿时受了一惊,赶紧对着崇祯劝说道:“陛下,臣愿意向陛下进献白银五千两,作为陛下减膳之费用,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陛下之龙体关系社稷安危,不可如此自损身体。”

朱由检对着他笑了笑说道:“朕先替陕西的灾民感谢冯学士的捐助,不过朕若不身体力行,下面那些地方官员又怎么会有所震动呢?若不正己,焉能正人?”

同冯铨的迫切劝说相比,柳敬亭却正好相反,他反而大为赞赏皇帝以减膳来赞助灾民的行为。

无法说服皇帝,冯铨只能接受了命令退了下去。而柳敬亭却被皇帝留了下来,商议如何同林丹汗交涉的事务。

冯铨离去之后,对着柳敬亭,崇祯显然放松了许多。他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坐姿,然后对着柳敬亭说道:“你这次前去察哈尔部,虽然也许会受些惊吓,但最终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所以柳先生你大可放心。”

柳敬亭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现在却被皇帝的话说的有些莫名所以,不由有些诧异的问道:“陛下何以如此说?刚刚陛下不是说…”

朱由检截断了他的话说道:“冯振鹭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是骨气吗,就差了点。

朕刚刚不过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罢了,如果让他出使察哈尔部,朕担心会被林丹汗小窥了我大明,所以刚刚才夸张了些。

朕之所以敢说你此行有惊无险,不过是算准了林丹汗不敢彻底同我大明绝交罢了。”

柳敬亭手中关于林丹汗的消息不多,是以他依然不明白崇祯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于是再次向皇帝请教缘由。

朱由检轻松的说道:“林丹汗在辽东不敌建奴的侵略,不得不丢下了根本之地,返回了河套故土。

但是从沈阳传回来的消息,三、四月间,黄台吉已经击败了林丹汗留在辽河套的驻守部落,换句话说,他已经失去了辽东的根基。

而从去岁秋到现在,林丹汗同右翼蒙古各部连番作战,虽然夺下了归化城和土默川,但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经营这块刚刚打下来的土地。

蒙人一向不爱积蓄,林丹汗就算搜刮了右翼蒙古各部,恐怕得到的粮食,也很难让他的部族,和新收服的部众,挨过今年的冬天的。

不管是安抚丢掉了家园的察哈尔部民众,还是收揽这些刚刚被他俘虏的右翼蒙古部落的族民,林丹汗都需要一大笔物资。

建奴同他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存在了,再加上建奴本身物资也不充足,他从建奴那里自然得不到任何东西。

而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被他打的七零八落,即便是还有一些物资,也不会交给他。

漠北蒙古的距离又太远,就算听从他的命令,物资也一时难以送到。以他对右翼蒙古各部的行动,朕估计,漠北蒙古各部也未必会再继续臣服于他。

看来看去,他想要保证察哈尔部不因为缺乏物资而四分五裂,也只有向我大明伸手了。

所以卿此去只要记住一件事,见面时林丹汗无论说的多好听,都只不过是他准备战争之前的谎言而已。

只有当他在战场上被挫败之后,老实的提出所需物资的数量时,才是真正有意同我大明讲和。

为了保留一个同大明沟通的渠道,也许他会关你几天,但是绝不会杀害你。在战争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你无论说什么,他也不会听进去。”

柳敬亭想了想,才开口对着崇祯说道:“多谢陛下提点,臣此去出使察哈尔部,一定会保持耐心,不被林丹汗所欺瞒。”

朱由检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蒙古人信仰喇嘛教的人众多,你去智珠、法渊两寺选一位佛法高深,愿意为我大明效力的喇嘛相随,当然要选蒙古人信仰的那一派喇嘛。”

“臣记下了。”柳敬亭低头答应着。

朱由检想了想又嘱咐道:“林丹汗这个人,朕不太清楚他的性格。不过他的部下未必都支持他抛弃辽东家园,跑来河套同蒙古同胞厮杀的。

你去了之后,不妨在林丹汗的部众里宣传下,蒙古人不打蒙古人的道理。察哈尔蒙古部的敌人是夺去了他们家园的辽东女真人,不是河套的蒙古同胞和支持他们的大明友人…”

六月中旬,内阁连续发出了几道文告,对陕西受灾地区核实情况后减免税赋,并发放赈济粮;推动陕西水利及道路工程修建,以工代赈;设立山西铁路局,计划在山西境内修建3000里铁路,招募陕西灾民,以减轻灾区赈济的压力;

对陕西、河南、山西三地进行为期一年的粮食统一征购政策,并禁止无牌照的私人在三地收购、运输粮食出境等。

这些文告的内容顿时让大明各地的百姓为之瞩目,对于减免田赋和赈济灾民,大家都很满意。

但是对于所谓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及山西境内的铁路修建计划,引发了各地士绅、读书人的激烈批评。

特别是山西及河南的士绅官员们,作为利益的直接受损者,他们迅速的行动了起来。一方面在地方发起了抵制粮食统购统销的活动;另一方面则纠集当地出身的官员上书朝廷反对这两项政策。

对于铁路修建计划,他们只是口头批评,但是对于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他们则付诸了行动。比如,一些河南士绅干脆歪曲了朝廷颁发的政策,欺骗本地的百姓,说朝廷想要无偿的把他们的粮食拿走,去救济陕西的灾民。

这些士绅的谎言顿时激起了不少地方的民变,一些河南地方的游民,干脆就趁势纠集乱民起来造反了。河南西北、西南各县都爆发了零星的农民起义。

这些民变军显然没有打上北京城,改朝换代的想法,他们纠集乱民之后,首先攻击的就是当地的大户人家。这时候,河南的士绅们才发觉,他们搬起的石头,首先砸的是自己的脚。

而山西的士绅们则比较精明一些,他们虽然反对粮食统购统销,但是表面上却不敢做出直接对抗朝廷的举动。毕竟山西是边镇,有一只人数众多的边军。

且蒙古人在大同外集结兵马,似乎有叩关的意图,这也让山西士绅反抗朝廷的行动保持了自我克制,不过朝中的山西籍贯的官员,却集中火力开始弹劾以黄立极为首的内阁成员,试图阻止这项政策的实施。

至于陕西的士绅们,对于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意见不一,除了极个别愚昧无知的吝啬财主,大部分士绅都认为,这些政策对于平息陕西旱灾带来的民变隐患是有好处的。

但是他们担心的是这项政策在执行中会不会变了味道,成为了某些权贵的捞钱之举。如果朝廷征购了粮食,但是却不赈济灾民,而以高价出售的话,那么他们还不如自己留下粮食,以私人的名义赈济乡里。

大部分的陕西士绅也很清楚,如果陕西饥民大起,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当地的大户,毕竟灾荒之年手中还有粮食的人,肯定不是穷家小户。陕西士绅经过激烈争论后,终于联合向朝廷上书,说明了自己担忧的缘由。

ps:春节将至,今后一段时间的更新有可能不太稳定,万望见谅。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4章 打击

黄立极以内阁的名义发布了,关于一揽子赈济陕西灾民政策的文告之后,以山西、河南籍贯为首的官员们,顿时联合起来对他及内阁成员进行了猛烈的批评和弹劾。

其他各省虽然不在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实施范围之内,但是出身于这些省份的官员,却也不介意在这个时刻推波助澜,替这些弹劾内阁成员的官员们,敲敲边鼓。

原本一力支持内阁政策的河北、福建系官员,看到这种局面之后,部分福建官员也不由偃旗息鼓,开始驻足观望起朝局来了。

面对雪片似飞来的弹劾奏章,及朝野舆论中日嚣尘上针对自己的言论,黄立极也有些承受不了了。他不得不按照过往朝中的潜规则,向崇祯提出主动辞职的要求。

正忙于同总参谋部拟定军队整编计划,及督促后勤部门、军器监安排各种军资供应安排的崇祯,不得不为此特别召开了一次人员扩大的国是会议。

这次会议除了以往的六部九卿之外,这几天一直上疏弹劾内阁的一干官员,今天也被召到了文华殿内。

以礼部给事中舒蓉、江西道御史张德恒为首的十七名官员,进入殿内时,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

自从大朝会减少到一月两次之后,他们这些低阶官员就已经很难见到皇帝的面了。

想要在大明朝升官,一是要积累资历,二是要博取声望,三则是要简在帝心。前两条也就算了,如果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能在皇帝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呢?

弹劾首辅这种事,不但能够让他们立刻震动天下,迅速博得一个不畏权势的直名,更重要的是可以很快让自己的名字进入皇帝的视线。

虽然大家都知道,获取声望最快的方式,是直接上疏骂皇帝,博得一个正直敢言的谏臣名声。

但是直接骂皇帝毕竟还是有风险的,毕竟大明朝的皇帝并不都是心胸宽阔之人,也有器量狭小,喜欢直接报复的。

相比较而言,上疏弹劾某个权臣,倒也是一条终南捷径,且风险也小的多,毕竟皇帝都很乐意,有人敲打下某些他不得不依重,但又心存忌惮的权臣。

对于这种弹劾权臣的低阶官员,皇帝一般都会施加保护,最多也就是放到某个地方一段时间,风头过了再把他召回京城,并且升上几级。

舒蓉、张德恒两人正是看到内阁改革之后,首辅的权力大涨,隐隐有压过了皇权的意思。他们认为,皇帝也许需要有人敲打一下黄立极这个内阁首辅。

因此才借着内阁颁发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引起各地士绅反感的机会,纠集党羽向黄立极等几位阁老发难了。

朝堂上同这两人心思相通的官员并不少,不过有些人比他们更沉的住气,想要等粮食统购统销政策颁布后,地方上闹出点乱子,拿着真凭实据去弹劾内阁罢了。

舒蓉、张德恒等人这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只不过说明了这几人还没有领悟混官场的诀窍而已。

当应该与会的官员都大致到场后,殿内角落上的一名太监敲了下自己面前的青铜小钟,一声轻响之后,在王承恩的引导下,崇祯从后殿走了出来。

崇祯刚坐下不久,张德恒就迫不及待的上前了一步,对着皇帝进谏道:“臣张德恒有本启奏…”

他刚刚起了一个头,朱由检就举手制止了他说道:“你们的弹劾奏章朕已经看过了,不必急着在朕面前重复一遍。在开会之前,朕只想先确认几件事,之后再来讨论你们弹劾的内容。”

皇帝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让想要在会议上直接面劾内阁首辅的官员们愣住了,就连准备去冠待劾的黄立极也停下了出列的脚步。

扫了一眼安静下来的群臣,朱由检才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陕西受灾,朝廷要不要对受灾百姓赈济?”

殿内的一干官员们面面相窥,黄立极心念一动,心里似乎有了一些底气。

刘宗周马上毫不犹豫的出声说道:“陛下,朝廷赈济灾民,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难道还有人要坐视灾民活生生的饿死不成,那真是不当人子了。”

大部分官员显然都没有这样的勇气,当着皇帝的面公开说出,朝廷不需要救济灾民这样政治不正确的话语。

在这个时刻,舒蓉的心思倒是非常的敏捷,立刻想到了皇帝询问这个问题的背后,是想要确定今天会议的基调。如果让皇帝把赈济陕西灾民的政策,同他们反对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事联系起来,他们这些人今天可讨不了好处。

“陛下,臣等上疏并不是反对赈济陕西灾民,只是内阁制定的统购统销政策,完全是残民之举。朝廷要赈灾,应该想办法筹集银两,怎么能从掠夺民财上想办法呢?臣以为,陛下应当多拨一些内库银两才是…”

崇祯并没有阻止舒蓉的发言,他安静的听完了之后,便对着一边的黄立极问道:“黄先生,内阁制定的粮食统购政策,难道是不用给钱的吗?”

黄立极立刻接口说道:“绝无此事,粮食统购政策规定,以去年当地的平均粮食价格为标准价进行粮食征购,另外规定产粮户除了留下口粮之外,必须把一定数量的余粮出售给官府指定的粮商,禁止囤积居奇而已。”

朱由检又对着站在他下手的户部尚书郭允厚问道:“户部粮食局用于征购的资金现在有短缺?”

郭允厚对着崇祯行礼之后,平静的说道:“户部拨付给粮食局征购的资金并不短缺,臣暂时也没有受到资金短缺的报告。”

舒蓉几人的额头都微微有些冒汗,崇祯同两位内阁大臣的一问一答之间,已经完全否决了他们弹劾内阁首辅的主要内容。

张德恒还是有些不甘心的辩解道:“陛下,随行就市这本来就是正常的商业行为。现在内阁强迫三省百姓以固定的价格出售粮食,这岂不是强掠民财?日后史书应当如何记载陛下今日的举动呢?”

张瑞图正想站出来为皇帝辩解时,朱由检已经颇为不耐的讽刺道:“那么朕是做一个面对治下百姓饿死而束手无策的庸君好呢?还是做一个强掠民财的昏君好呢?”

崇祯的问题显然不是一个选择题,原本还想要说话的官员们,在崇祯确定了自己的倾向之后,顿时收声等待了下去,想要再观望观望。

朱由检停顿了一会,看着并没有人继续跳出来和自己唱反调,便继续说道:“我大明的税收百分之八十以上来自于农业,也就是说今天站在这里的各位,包括朕在内。

我们身上穿的,家里用的,大多来自于农民的贡献。如果把农民饿死了,各位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朝堂上,继续心安理得的享用着大明百姓给养的俸禄呢?”

崇祯的质问,颇有东林党人问心不问事的道德质询方式,这和他之前一向就事论事的风格大不相同,也使得殿内的官员们颇为不适。

不过,正因为如此,张德恒几人也无法继续和皇帝抗辩下去,因为这只会给自己越描越黑而已。

朱由检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继续问道:“既然你们认为粮食统购政策不好,那么你们说说看,朝廷应当采用什么方式,才能赈济的了整个陕西的灾民?”

舒蓉、张德恒等人喃喃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一条可行的建议,毕竟想要筹集一笔能够赈济整个陕西的物资,不是采用强制手段以固定价格进行征购,便是提供一笔天文数字的金钱,以应付那些商人和士绅的胃口。

殿内的官员们都很清楚,以那些商人和士绅的贪婪,即便是朝廷拨付再多的金钱,也一样收购不到足够的物资。

赈济灾民和救活整个陕西的灾民,这完全是两码事。前者只需要拿出一笔钱粮来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而想要做到后者,那么现在内阁颁发的各项政策无疑已经是最出色的应对了。

即便是几位一向同内阁颇有冲突的官员,此刻也不敢贸然为舒蓉、张德恒等人说话。

朱由检等了半天,也就不再等待下去了,他火气颇大的问道:“六部九卿和内阁诸位先生一向事务繁忙,为了你们几人今天特意聚集在此,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要事,你们心里究竟有没有对灾民的一丝怜悯之心?否则怎么会连一个主意都想不出来?”

舒蓉、张德恒几人既不能回答自己没有怜悯之心,也不能说他们有什么好主意,只好使出了沉默以对的招数。

“想来你们是山珍海味吃的太多,以至于无法感受到灾民的痛苦,所以连一个主意都想不出。刘先生,朕把这些人都交给你,让他们去西山官校,享受下灾民过的是什么日子。

朕听说陕西灾民没有食物的时候,便以山里的蓬草、观音土为食。朕不会那么残忍,每日替他们准备清水豆饭,等他们感同身受,会为灾民考虑之后,再让他们回来。”

皇帝的想法,让殿上的众人为之侧目,就连刘宗周也颇为不忍。

倪元璐不由上前说道:“陛下,陛下心系陕西灾民,的确是大有仁君之风。但是舒蓉等人不过是见识不明,所以弹劾的内容出现了偏差。

但是,根据祖宗法制,朝中官员弹劾当道执政的过失,乃是正理。陛下如此处置,是否有所不妥。若是传扬出去,今后执政出现了过失,还有谁敢上书向陛下申告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5章 反击

“彼若是为了公心,即便是前面有刀山火海相阻,也拦不住他向朕上疏。彼若是出于党同伐异,那么今日之事,正可为后人戒。”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让听了倪元璐的言词后,心情有些抑郁的黄立极顿时大好了起来。站在皇帝身边的王承恩,看见殿内暂时安静了下来,似乎大家都没有想好,应该如何为舒蓉等人说情时,赶紧吩咐了一边的值守太监几句。

这位太监很快就快步走出了殿外,把殿外值守的几位锦衣卫召了进来。

在这些锦衣卫的催促下,舒蓉等人磨磨蹭蹭的向着殿外走去,期待有人能够出面解救他们。然而他们的期望破裂了,而他们自己既然要装作弹劾权臣的正直之士,这时也不好当众露出胆怯的模样。

韩爌虽然是山西人,但是他并没有出声为这些官员解围,还制止了几位亲近的门生攻击内阁制定的粮食统购政策。

曾经担任过内阁首辅的他,很清楚内阁制定的这条粮食统购政策,完全是一种无奈之举。

作为一名山西人,他当然知道那些商人奉为发财宝典的商业手段,第一条就是囤积居奇。

如果内阁不出台这条强制性政策,那么朝廷拨付的赈灾款,大部分都会成为商人口袋里的利润,而能够落在灾民口中的粮食却寥寥无几。

他的家乡山西蒲州同陕西只隔着一条黄河,如果陕西饥民真的起来闹事的话,他的家乡显然是最先波及到的几个地区。如果损失一年的田地收益,能够换来陕西的安宁,韩爌自然认为是值得的。

更何况,山西同河南不同,除了一个强制收购粮食的政策之外,还有一条规模浩大的同蒲铁路要投入建设。作为蒲州的官绅之家,他在田地中的损失,完全可以从铁路建设中拿回来,因此他并不支持舒蓉等人的做法。

不过当舒蓉等人被押出殿外之后,几位东林党人和门生都把目光转向了他,期待他出来说几句话时,他也不得不向前迈了一小步,准备向崇祯说几句场面话,好让皇帝就势下台,顺便在党人面前做个样子。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想要获得崇祯好感的钱谦益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陛下对他们的指责虽然有些严厉,但是对于百姓的爱护之心可谓拳拳。

臣从报纸上看到,陛下为了能够帮助灾民,甚至于日减一膳,戒断了肉食,把自己的伙食费用节省下来捐献给灾区。

陛下都能如此自苦,舒蓉他们作为臣子,吃上几天苦,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臣愿意追随于陛下,陕西灾情未平息之前,每日一餐,不近荤腥,并向陕西灾区捐献1000两白银。”

钱谦益这个头一开,顿时把会议的话题歪到了其他地方,一些官员或是自愿,或是被迫,都纷纷向崇祯表示要节食,并捐献钱财给灾区。这让想要为舒蓉等人说话的官员们,不得不闭上了嘴,免得成了皇帝眼中纠缠不休的麻烦人物。

听了群臣的说法,朱由检的脸色变得和缓了些,他微带笑意的说道:“诸位卿家同朕不同,你们每日要处理大量的国家政务,如果不吃饱饭,又如何能够做事呢?

钱学士的诚心,朕已经明白了,这日进一餐还是免去了吧。至于向灾区捐献银两,我大明的俸禄本就不高,若是把捐献的银两定的太高,朕也于心不忍。

对朕来说,只要各位能够按时把自己的工作正确无误的完成了,就是尽到了对大明百姓最大的帮助,不必在捐献金额上表现自己的爱民之心。

今天在这殿内的官员都是五品之上,朕就定个捐钱的规则。五品以下不必捐赠,五品以上以自愿为原则,从五品到一品,捐赠金额以20两-100两为上限。”

原本听到钱谦益一张口就捐赠了一千两,变得有些愁眉不展的官员们,听了崇祯的话语后总算松了口气。

钱谦益本身就是江南土豪,对他来说1000两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这里的大部分官员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毕竟不是这里每个官员都在油水丰厚的衙门里的。

在崇祯的出面下,这几天被这些官员们攻击的灰头土脑的黄立极,终于稳住了自己岌岌可危的首辅宝座。

虽然舒蓉几人被崇祯发落到西山去了,但是在黄立极看来,这些天来一直为他们几人摇旗呐喊的一批南方官员,同样是令人厌恶的。

趁着众人恭维皇帝圣明的时候,黄立极突然开口对着崇祯进言道:“陛下,如今海内灾荒不断,又有西虏东夷对我大明骚扰不断。虽然有赖陛下仁德,愿意缩衣减食,以馈天下饥民。

但是老臣听说,东南之地的民风现在依然奢靡无比,士子不以研读圣人经书为意,反倒是以狎妓风流闻名。

尝有所谓东南名士,在虎丘集会,以一人两妓,好酒两**,羊一只,果品若干,召集近千人与会,欢宴终日。仅仅一日之间,就已经耗费万金。

此等士人,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怜悯百姓,国家艰难之时,依然享受着朝廷的优待,一味风流快活。臣实在不知道,这样无德无行之人,就算中举做了官,又如何能为陛下安民理政?”

黄立极对江南士子的评价,顿时引起了钱谦益等江南官员的反驳辩护。连一向支持他的施鳯来和张瑞图也沉默了下去,因为他们两人同样是南方人。

河北、山东、陕西出身的官员,这次倒是齐心协力的站在了黄立极这边,但是和人数众多的江南出身的官员相比,他们的声音看起来还是弱小了些。

朱由检示意王承恩让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才对着黄立极问道:“那么按照黄先生的意思,朝廷应当如何扭转,江南士子们的奢靡风气呢?”

黄立极丝毫不在意,对着他虎视眈眈的钱谦益等人,胸有成竹的说道:“老臣以为,应当派遣督学御史寻访江南数省,若是发现混迹青楼的士子,应当即时革去学籍。

整顿各地官学的风气,淘汰鱼目混珠之辈,奖掖才学出众,又能安贫乐学的士子。各省的学官、各县的教谕,也应当进行考核评价,斥退昏庸无能之辈。

此外,要严格遵守太祖皇帝制定下来的各种礼制,禁止四民混淆穿着的规格,并对逾越自己身份,擅自穿戴丝绸等贵重衣服的商人给予严惩…”

对于黄立极这种想要复活简朴生活的太祖礼制主张,大多数官员都不以为然。毕竟到了这时候,想要让江南的百姓按照开国时代的生活习俗过日子,完全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因为江南百姓已经习惯于,现在这种安逸富贵的太平日子,想要用严刑酷法去治理他们,恐怕很快就变得天下大乱了。

作为大明的财赋之地,加上掌握着漕运,江南的官员并不认为,皇帝能够真的听从黄立极的主张,在江南弄些事情出来。

听完了黄立极的主张,崇祯犹豫了许久,才犹豫的说道:“黄先生的道理还是正确的,在这国家艰难时刻,大家要同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

如果西北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江南的势家豪族还整天醉生梦死的,就算是朕也很难坐视下去了。

诸位不要忘了,当世道出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时候,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日子也就快到了。”

崇祯的告诫,顿时让蠢蠢欲动,想要反驳首辅的官员们安静了下来。晚唐时的农民造反运动,可不是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不过是皇帝的宝座上换个人就坐,他们这些官员们只要识时务,依然还能服朱佩紫。

但是若是起来黄巢这样的盗匪,不要说自己的官位,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家人都是一个问题。

朱由检严厉的警告了一句之后,语气又再度缓和了下来,“不过今时毕竟不同于往日,国初之时物资匮乏,只要能够让百姓吃饱饭,服饰上有些规定,百姓也不会很反对。

但是现在,江南地方承平日久,百姓也习惯了现在这种舒适的生活,陡然之间再让他们去过清规戒律的生活,想来怨气也不少。

朕以为,想要让百姓戒除奢靡之风,重返简朴生活。不能下一道强制性的命令就算了,一方面我们要在舆论上进行引导,批判奢靡腐化的生活习惯,竖立一个崇尚节俭的健康生活观念;

另一方面,必要的政策手段也是需要的,但是不要过于强硬和一刀切了。比如内阁可以针对一些,对普通百姓生活影响不大的奢侈物品征收重税,以经济手段迫使这些势家豪族收敛自己的行为。

当然,黄先生对于淘汰士子、学官中昏庸、无能之辈的主张,朕还是支持的,一个沉迷于青楼的士子,除了带坏官场的风气,朕看不出对大明有什么帮助。”

当皇帝和首辅站到了一起时,殿内的其他官员们,顿时失去了同黄立极辩白江南士风问题的想法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6章 出使人选

原本众人以为,今天这场文华殿会议,将会开的非常漫长而激烈。但是谁都没想到,皇帝会在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这件事。

朱由检坐在位置上,看着下面一群心思各异的官员们,思索了一会便再次开口说道:“朕以为,把大明比作一个人的话,那么内阁就是人的头脑,朝廷就是身体,各地的官员乃是手足。

头脑发出了号令,身体和手足就应该按照号令行事,而不是自说自话。如果人人都想自行其是,那么我们还要建立朝廷体制做什么?”

“陛下这么说,小臣就有些不明白,如果内阁发出了错误的命令,难道我们也要遵照执行吗?”黄道周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什么是错误的命令?是你个人认为的错误还是天下人认为的错误?如果是你自己个人认为的错误,你可以保留意见,但是依然要执行内阁的命令。

如果是天下人都认为内阁的命令时错误的,那么内阁自然是要纠正的。但是朕决不允许,有人以一己之私,煽动其他人反对内阁的命令,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道周还待继续同皇帝辩论时,袁可立已经拦在他之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所言甚是,但是在这两项错误之间的判断,恐怕大多数人都难以断定,难免不会成为当道执政打击政见不同官员的借口。”

朱由检稍稍沉默了一会,才对着袁可立点了点头说道:“袁尚书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么朕以为今天不如就定下几条官员的工作纪律好了。

地方服从中央,下级服从上级,议事时要少数服从多数。禁止上级官员以手中的权力,对意见不同者以打击报复。”

这是崇祯第一次在朝堂上表明自己对于行政机构的看法,也是大明皇帝第一次态度鲜明的破除了某些不成文的潜规则。

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含糊不清的政治态度,可以让他们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必承担更多的责任。

一个态度暧昧不明的皇帝,自然会让那些朝廷官员整天猜测着他的想法,最终事事围绕着他在转,这可以最大限度的消除权臣的出现。

但是在这种权力集中的背后,意味着行政资源的大量浪费,和官僚体制的**无能。因为所有的官员都必须向上负责,而不是向下负责。

崇祯的主张,受到损害最大的反而是他自己,得益的反倒是内阁及整个大明的官僚体系。

大部分官员只是略略思考了一阵,便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自然不会反对,皇帝加强朝廷中枢权力的做法。

而崇祯之所以要如此鲜明的,在众人面前表达自己的主张,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不管是赈济受灾灾民,还是接下来的同林丹汗的战争,他都需要一个上下一致,能够正常运转的官僚体系。

如果他漠视这些下级官员对抗内阁的权威,虽然能够收到牵制内阁权力过大的疗效,但是同样也会让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做事瞻前顾后,不敢果断的处置一些突发状况。

最终,这些难以决断的事务,统统都会被推到他的面前,这无疑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确定了皇帝对自己的支持之后,黄立极一反前几日的隐忍,立刻在会上雷厉风行的推荐了,数位北方籍贯的官员作为督学御史,准备前往巡视江南地区的学风。

而出使察哈尔部同鄂尔多斯部的两名使者,也在会议上确定了下来。

虽然此时还没有正式公布,大明要同林丹汗作战的消息,但是京城的小道消息已经传遍了,五军都督府正在集结兵马和军需,准备奔赴大同作战。

君子趋吉而避凶,这么危险的出使任务显然不适合他们这些朝廷栋梁去冒险。

因此只是稍稍商议了下,大家便同意了皇帝提出的两个人选。出使鄂尔多斯部的,是恭顺侯吳汝胤之弟吳汝徵。

恭顺侯吳汝胤乃是永乐时来归顺的蒙古人把都帖木儿之后,永乐帝赐名吴允诚。其居甘肃塞外塔沟地,北元时官至平章。归顺后居凉州耕牧,为大明守卫凉州边境。

到了吳汝胤,已经历经七代,同汉人基本没啥区别了。正是看在恭顺侯的特殊身份上,崇祯意图让他出使鄂尔多斯部,获取鄂尔多斯济农额璘臣的信任。

然而吳汝胤年老体弱,委婉的拒绝了皇帝的提议,崇祯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吳汝胤的幼弟,年富力强的锦衣卫指挥使吳汝徵。

至于察哈尔部的使者,这个看起来更为危险的任务,则毫无争议的落在了柳敬亭的头上。

会议结束之后,崇祯让人留下了袁可立和黄道周两人,黄立极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心情离开了文华殿内。

袁可立自从上任以来,一直在做的事,就是梳理大明律,他似乎想要在有生之年,修订增补出一部更为完整细致的法律出来。

这也使得推荐他上位的东林党人们相当失望,他们原本指望袁可立上位之后,可以从旁牵制这一届内阁的执政,如果可以拉下几个非东林党出身的六部主官或是内阁成员就更完美了。

但是袁可立埋头研究律法条文,除了推荐几位东林党人进入刑部任职之后,就没有多大作为了。

对于东林党人对自己的不满,袁可立视若未睹,还极力约束了算是自己弟子的黄道周的行动。

他的这种举动,终于获得了崇祯的认可,所以,今日朱由检想要试探着,让袁可立领导下的刑部官员做些事情。

当殿内官员都离开了,大殿的门又重新被关上之后,朱由检便语气轻松的对着袁可立说道:“大司寇,朕把你留下来,是想要同你商量件事,主要和刑部的工作有关。”

袁可立等着崇祯拱了拱手后,沉稳的说道:“还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便说道:“想来大司寇也听到过一些风声,就是我大明将要联合蒙古右翼部落,同林丹汗率领的左翼部落打上一仗,阻止他吞并蒙古右翼各部,扰乱河套地方的稳定。”

袁可立对着崇祯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如果是询问老臣这一仗该不该打,那么老臣会说该打。

右翼蒙古同我大明交好数十年,我们同右翼蒙古部落之间可谓知根知底。就算右翼蒙古部落中有什么人想不开,想要同我大明开战,总会有其他部落暗中通知我们。

但是林丹汗率领的左翼蒙古各部就不同了,虽然我大明同他们也有贸易往来,但是以往毕竟相隔甚远,互相之间并不了解。若是林丹汗的部族想要攻打我大明,估计连一个向我大明报信的都没有。

更何况,被林丹汗打散的右翼蒙古部落,在没有人约束的状况下,一定会骚扰我西北边疆地区,西北几千里的防线,我们又如何守的过来呢?”

朱由检大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说道:“袁先生说的的确在理,不过这次我们大明出兵,除了协助右翼蒙古部落抵抗林丹汗的吞并战争之外,朕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加强对右翼蒙古部落的控制,免得他们同建奴安通款曲,把我大明西北边疆的虚实透露出去。”

袁可立大为认同的点了点头,“陛下圣明,趁着林丹汗在外的压力,我大明的确可以收服几个蒙古部落,作为西部边塞的屏障。那么陛下,想要臣带着刑部做什么呢?”

朱由检身体向着袁可立倾了倾,才一脸认真的说道:“想要收复蒙古各部的人心,光靠一些物质上的赏赐肯定是不够的。且现在的市赏,最多也就是惠及到各部落的贵族头领身上,部落底层的牧民很少甚至根本没有获得我大明的恩惠。

那些蒙古部落的头领和贵族们,即便是得到了我大明的市赏,也当做这是他们凭借着武力威胁大明获得的报酬,很少有感激我大明的。若是哪天没了市赏,他们倒向大明的敌人估计都不会有所犹豫。

是以,朕这次打算,要把我大明的友善扩展到每个部落的民众身上去。除了要同这些部落建立经济上的密切联系,朕还准备把我大明的文化和政治也输入到每个部落中去。

而刑部要做的,就是派人同这些部落的头领去商谈,当明国人同蒙古人之间发生冲突,应当以什么法律进行惩罚;蒙古人在大明境内犯了法,应当处以什么刑罚;明国人在蒙古部落犯了法,应当如何进行处罚…”

袁可立听了半天之后,才回味过来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要为蒙古各部制定一套法律?”

朱由检点头说道:“差不多就是如此,当然现在大明对于蒙古各部的影响力并没有这么大,所以只是制定几条可以执行的法律条文而已。

朕只要求几点:一、制定法律条文时要尊重对方的生活习惯,但是也不可牺牲我大明百姓的利益;

二、制定法律条文时,一定要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商谈,不可把所有部落都召集到一起商议;

三、愿意遵守我大明律法的部落,一定要给他们划定固定的草场,并尽量限制其人口上限不超过1千户;

四、对于愿意臣服我大明的部落,除了划定草场之外,还要挑选一些儿童和青年入京进行学习,今后将作为部落内执行法律的法官。”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7章 晋商的商议

赵思恭、李思孝、翟宁等五人,离开了嘉乐殿之后,只是匆匆在京城的山陕会馆内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的出发返回大同去了。

五人带着二十多人的伴当,踏上了京城西北通往宣府的驿路。六天之后,便到了宣府镇。

一行人在城门处下马,给了守门兵丁入城费之后,就缓缓走入了被高大城墙所围绕的宣府镇内。

大同和宣府一左一右,正好是北京西北面的屏障。和西面的大同相比,宣府的地形更为险要,依山带水正是京城西北的咽喉之地。

宣府镇的城墙周长12里,城池气势恢宏,号称京西第一府。但是进入城内之后,就会发觉这座原本京城西北的军事重镇,现在更像是一座内地的寻常城市。

城内原本应该占据多数人口的军士和军属,现在却成了寥寥无几的点缀。街上行走的,反倒是来自各地的商人和驼队居多。如果不是偶然出现在街上的巡逻小队,任谁也想不到这里是九边重镇之一的宣府镇。

进入城池后,原居于队列中间的翟宁,快步赶到了队列前头,对着走在前方的,赵思恭、李思孝小声的询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宣府歇息两日,好派人同张家口的几家商号先商议商议,然后再返回大同?”

赵思恭、李思孝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默契的拒绝道:“张家口的几家商号,只要派个人去通知一声就可以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大同,好向众家商号汇报陛下的要求,这可延误不得。”

听到两人把大同众家商号的名义抬了出来,翟宁满肚子的理由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虽然张家口的几家商号同辽东女真人搭上了关系,成了晋商和后金国之间的中间商,他们几家从刚开始的几家小商铺,现在也混成了张家口市场上的大商号。

但是和那些传承几代,资本雄厚的大商号相比,张家口的几家商号就算是绑在一起,也不及别人的一根手指。

而同后金这样的敌国做生意,不管是筹集大量的物资,还是把违禁的军械、铠甲、药物送出关去,都需要这些同边镇关系良好的大商号去疏通门路。

反过来,想要吃下后金所用的人参、貂皮等货物,光靠他们自己的本钱也是远远不够的。

一只人参,在沈阳城内不过是每斤六两,但是卖给他们这些明国商人,就是一两人参一两银。

运到京城或是太原,一斤人参大约可以值25-50两,运到南京、苏州等地,每斤人参就是50-100两。

张家口的几家商号,冒着砍头的风险,也只能赚个辛苦钱,但是那些坐在大同、太原城内动动嘴皮子的大商号,就能够安逸的赚取比他们更为丰厚的利润。

张家口几家商号的带头人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正想着脱离这些山西大商号的控制,从现在的中间商的角色,转变为后金国的*商。

比如这一次,翟宁就从堂兄翟堂那里听说,王登库、范永斗正计划着,把这次晋商因为大同马市未开而积压在手中的物资,全部以低价赊购进来,然后转卖给后金国。

然而这次他们入京,却意外的得到了朝廷要下令征购这些物资的消息。因此翟宁就希望能够给堂兄他们留出一点时间,好做出应变。

赵思恭、李思孝两人可没兴趣理会翟宁的想法,在宣府过了一晚之后,就带着自己的随从同翟宁等两人分道扬镳了。

赵思恭、李思孝两人都算是几家大商号的核心人员,他们的家族之间多有联姻关系,因此他们才是这一行五人中的核心人物。

只不过,晋商号称山西老财,一向信奉财不露白的原则,不喜欢出风头,同徽商正好是两个极端。

这也使得同行的翟宁几人,并不清楚赵思恭、李思孝的身份。他们只是认为,这两位不过是几家大商号派往京城探听风声的得力助手而已。

从京城出发后的第13天,浑身筋骨酸痛,两腿发麻的赵思恭、李思孝两人,终于看到了大同城的城墙了。

就在当晚,还没有从长途跋涉中恢复过来的两人,就被带到了大同晋商会馆的大厅之内。

地方广阔的会馆内,今天却显得有些冷清。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今晚都被打发了出去,今晚能够进入会馆大厅的商人,全都是代表着晋商中颇有名望的字号。

往日可以容纳一二百人的大厅,今日却只紧凑的坐了30多人,赵思恭、李思孝两人互相补充着,把他们在嘉乐殿内见到皇帝的过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两人说完之后,坐在上首的一位60多岁的白发老人,在鞋底轻轻磕了磕旱烟锅,才卷着烟袋放在了左手边的方桌上说道:“大家都议一议吧,既然天子划下了道道,我们总要拿出一个章程来,不要让人小看了去。”

坐在老人左手第一位的大昌号东家,顿时有些激动的说道:“这接受纸币一事倒也好说,那些徽商既然敢开这银行,想来也不会做这一锤子买卖。

倒是这30年后偿还的350万两铁路公债,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些?这铁路要是不盈利怎么办?30年的时间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要是朝廷反悔耍赖不还钱了怎么办?”

随着大昌号东家的发言,不少商号的掌柜东家都连连点头附和着,以为这话大有道理。

坐在大昌号东家斜对面,一位红脸的汉子却没好气的说道:“陛下开出的条件,难道我们就这么一口回绝了?现在的登基的陛下到底还是个少年,要是觉得面子下不去,恼羞成怒同我们翻脸怎么办?

其他且不说,光光是卡住我们这些山西商人出塞贸易的公司牌照数目,我们这里的大多数人今后就得喝西北风去。”

坐在末尾的一位商人不由有些懵懂的说道:“我们就照着以前的方式行事,难道还会有什么变化吗?这数千里边墙,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出关的口子?”

红脸的汉子顿时回转头对他说道:“现在出塞贸易都是划分了公司的,我们走私货物出塞,你当其他缴了税的商人会不去举报吗?那些边军就算贪财,也不会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提出问题的商人顿时明白了过来,他也开始有些担忧起自己商号的前景来了。

看着大厅内众人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坐在上首的三德堂主人白发老人常万春,终于发话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天塌不下来,我们山西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难处没有遇到过,既然以前能过去,那么现在一样能过去。”

“常老爷子,三德堂可是我们晋地的老字号了,您走过的路比我们吃过的盐还多,这次还是您老给拿个主意,我们都愿意听您的吩咐。”堂下的商人纷纷出声说道。

常万春伸出了双手虚虚按了按,让大家安静下来之后,才开口继续说道:“既然大家伙儿开了口,老夫也说上两句。

俗语说的好,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现在天子交代的是两件事,我们还是一件件的来解决。

第一件是陛下要求我们接受纸币付款,替大同边军筹集物资,对于这一条,大家伙有没有不同意见?”

拒绝接受纸币,不过是晋商们不想让徽商的手伸进大同边境贸易而已,虽然他们厌恶徽商这个群体,但是却不会怀疑徽商的支付能力。

既然皇帝亲自开了口,这些晋商们也就知道,他们对于纸币的抵制只能到此为止了。

因为今年马市未开,不少资金被压在货物上无法周转的商号,其实倒是颇为愿意接受纸币的。

只不过商会有商会的规矩,既然商会公议不接受纸币,这些商号也就不得不遵守了公议。

看着在座的众人都同意了第一件事之后,常万春停顿了下,并没有直接说第二件事,而是对着赵思恭、李思孝询问道:“你们刚刚说,这350万两的公债,是以银行的形式进行承销。

那么也就是说,陛下给了我们一个成立银行的资格。这次你们去京城,可有打听出来,这银行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了吗?”

这些山西商人虽然在大同听到了一些关于银行的消息,但是对于银行的概念依旧模糊不清。

赵思恭立刻上前对着众人讲述了一遍,他从京城打听来的关于银行的信息,李思孝则是从旁补充了一些。

常万春听完后,思考了一会才说道:“那么我们成立的这个银行,也有资格发行纸币吗?”

赵思恭马上回答道:“陛下的意思是,中央银行拥有的权力,我们都可以拥有,中央银行要遵守的规则,我们同样要遵守。”

常万春再次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如果我们开办的这个银行也有发行纸币的权力,那么就算这350万两沉淀在公债里,也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

这其实和我们把银子藏在地窖里有什么区别,最起码公债一年也有20多万两的利息,再加上发行纸币的钱息,30年里光是利息就已经赚回本钱来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8章 后宫

朱由检在上书房内,翻看着骆养性从宣府镇发回来的调查报告,骆养性保留锦衣卫军籍,调任宣府镇都指挥同知,负责清理屯田、军籍、军纪等事务。

宣府的北面是蒙古高原,南面是燕山,和京城只有一山之隔。在它身后就是京城西北的门户居庸关,因此素来有京师屏藩之称号。

正因为地理位置险要,因此开国之初时,宣府镇的地位在九边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它原本有额定兵员九万余人,并设亲藩谷王镇守此处。靖难之后,谷王转封内地,宣府镇才开始慢慢衰落下来。

虽然朝中人人都知道宣府是京城西北的屏藩,但是知道归知道,谁都无能为力去阻止宣府镇的持续衰落。

宣府除了扼守京师西北门户的地形特征之外,它也是草原同农耕地区的分界线,开国初年宣府镇之所以能够保持强盛不衰,就是因为它是大明军队向退入草原的蒙古人发起进攻的起点,也是大明军队出征草原的后勤转运基地。

当大明的皇帝失去了对于草原的进取心后,宣府镇便只剩下了一个屏藩京师西北门户的任务,朝廷对于宣府镇的补给自然也就减少了。

宣府镇虽然并不缺乏水源,但是这里气候环境恶劣,冬季尤为酷寒。在张家口没有开市之前,事实上宣府并不是很适合大量的人口在此地聚集生活。

而且经过200余年的军屯,宣府四周的自然环境也破坏的尤为厉害,这也就使得军屯土地的产出不断的再减少。而与此同时,军屯管理的混乱和卫所军制的**,也使得宣府镇的衰败开始加速了。

宣府镇从国初的9万余定员,到了今天也就剩下不到3万余兵丁了。

万全都司掌管屯田、仓场、军粮发放、军械制造等后勤事务,而宣府总兵官则负责巡边、备御、制定作战计划等具体的军事行动。

宣府巡抚掌握本镇内的一切军政事务,而宣大总督则是协调宣府和大同两镇的联合作战行动。

在骆养性的报告里,宣府军屯之制度已经大坏,将官侵占好田,卫官侵占逃人之土地,地方豪右侵占卫所的屯田,没有逃亡的屯田军士,要为逃亡的军士负担上缴的军粮等等。

此外,军中军官克扣士兵口粮,收受下属贿赂已经成了半公开的事实。

而不少卫所军士因为忍耐不了上官的残酷剥削选择逃亡,导致宣府实际的兵员大大少于额定的人数,这也使得屯田的军士和守边的军士比例失衡,达到了1:3-4之间。

屯田人数的不足,加上土地退化后产出的减少,使得卫所军官们不得不强迫军户家中的余丁也要参与屯田,这显然成了卫所军户逃亡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对于宣府总兵官黑云龙、万全都司沈继业、宣府巡抚李养冲三人的评价,骆养性认为黑云龙、沈继业才能平庸,且沈继业个性贪婪,御下无方,还私下同张家口市的商人多有往来,似乎有倒卖军械的嫌疑。

宣府巡抚李养冲个性清高,鄙视武人,虽然在民政上颇有建树,但是不得军心。

同骆养性的调查报告一同送回的,宣府监军内臣的奏章,内容与其基本上相差不大,只不过内臣的报告里为沈继业说了几句好话,对李养冲的排斥话语更多了些罢了。

朱由检看完了报告之后,便闭上了眼睛想要理一理思路,但也许是这些天来用脑过度,让他有些疲惫了。

刚刚闭上眼皮没多久,他就小睡了过去。当他苏醒过来之后,才感觉身上满是黏糊糊的汗水,令人好不难受。

睁开眼睛后,他才发觉房间内的光线已经颇为暗淡下来了。似乎已经过去了一两个小时了,他正想直起身子来,却发觉一件薄毯从身上滑了下去。

崇祯眼明手快的捞住了滑落下去的薄毯,他侧着身子抓住薄毯时,才发现周玉凤正坐在自己边上的一张藤椅上,靠着椅背昏昏睡去了,她的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半盖着脸庞。

朱由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连往日站在角落里伺候的小太监也不在。

书房内一片静谧,就像是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一样。只有从一侧装上了玻璃的窗户射进房间的一束阳光内,看到光斑内的尘埃无声而热烈的跳着舞蹈,才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依然还处于运动之中。

朱由检顺手拿起了手中的薄毯,替周玉凤轻轻的盖在了身上。他盖好薄毯之后,才有余暇欣赏睡着了的周玉凤的样子。

说来惭愧,虽然他已经习惯了作为崇祯的日常生活,也同周玉凤接触了几个月了,但是这却是他第一次在白天这么细致的打量着自己的皇后。

她的眉毛虽然有些粗,但是形状却非常的规整,配上洁白秀丽的额头,看起来格外的青春。

她的鼻子和嘴型看起来都比不上田秀英的精致,但是配合在一起,却格外的吸引人。

特别是这几个月来,她似乎变得稍稍丰满了些,这使得她原本脸上带着的几丝稚气,也消失不见了。

朱由检正托着下巴,肆无忌惮的欣赏着周玉凤的容颜时,突然他发觉,皇后的气息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长长的眼睫毛却不停的在抖动,而她的脸颊也慢慢的泛起了一片红晕。

朱由检哪里还不知道,周玉凤已经醒过来了。看着娇美可口,似乎等待他享用的周玉凤,崇祯的心突然跳动的很快,好像一股火苗突然从心里烧了上来,这让他颇为口干舌燥了起来。

他正想有所行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田秀英带着随身侍女,拿着一个食盒站在了上书房门口,往日从来没有阻挡过她的王承恩同吕琦,今天却出乎意料的拦在了她面前。

这让一向颇受崇祯宠爱的田秀英疑心大起,在她的威胁利诱和吵闹之下,王承恩终于无可奈何的暗示,皇后正在上书房内。

嫉妒心起的田秀英,不顾王承恩的劝阻,硬生生的闯入到了上书房内。

她推开房门时,一边张着头四处观望,一边语气不善的说的:“陛下,臣妾刚做了清凉可口的绿豆沙,请陛下消消暑气…”

不过很快她就愣住了,房间内并没有出现她所想象的暧昧景象。皇后周玉凤正同皇帝隔着一张桌子对坐着,两人似乎正在讨论什么正经事。

看着田秀英毫无礼数的冲了进来,周玉凤抿了抿嘴,顿时拉下脸来对着她训斥道:“难道王总管没有告诉你,本宫正在同陛下讨论事情吗?你如此不知礼数,莫非是在藐视本宫不成?”

一向对周玉凤并不服气的田秀英,并没有向皇后告罪,她眼珠不停的转悠着,看到坐在一边的崇祯后,顿时推托道:“臣妾是想拿刚做好的绿豆沙进献给陛下,因此才一时疏忽了。

再说了,现在还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就算是要议事也不用关上房门吧,姐姐既然没做亏心事,又何必…”

“够了,你简直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还不向玉凤赔礼。”朱由检看着周玉凤的眼睛似乎都有些发红了,赶紧打断了还在喋喋不休刺激皇后的田秀英。

“陛下!”被崇祯吼了一嗓子的田秀英,顿时吃惊的看向了皇帝,她从来没想过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皇帝,居然会在皇后面前吼她。

田秀英垂泪欲滴的样子,虽然很惹人疼爱,不过朱由检依然疾言厉色的说道:“还不去向皇后道歉,站在那里做甚?朕这几日正忙着不可开交,你就不能消停些?朕再罚你三日不准出院子,画上一副荷花图向皇后赔罪,听明白了吗?”

崇祯的绝情,让田秀英顿时伤心了起来,她勉强向周玉凤道了一个万福,就掩面哭泣着跑了出去。

周玉凤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结局,她颇为不安的对着崇祯行礼告罪道:“都是臣妾掌管后宫无方,倒是让陛下动气了,待臣妾去劝劝田妃,过几日让她来给陛下赔个不是。”

朱由检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朕繁忙于国事,这后宫的事务就全部交给梓童了…”

当周玉凤和田秀英都离去之后,朱由检才颓然靠在了椅子上,刚刚泛起的几丝漪念,已经全然不翼而飞了。果然和尚一多就没水喝,的确是至理名言啊。

朱由检懒懒的躺了一会,便打算让吕琦替自己准备洗澡水,准备泡一泡,解解乏。不过他一抬头便看到,吕琦手中拿着的两个食盒,不由好奇的问道:“这一个食盒是田妃的绿豆沙,另一个是什么?”

吕琦赶紧回道:“是皇后娘娘带来的百合甜汤。”

朱由检楞了下,便开口说道:“都拿上来吧,朕刚好有些口干了。”

不管是百合甜汤还是绿豆沙,味道都很不错,朱由检摸了摸有些发涨的肚子,对着吕琦淡淡的吩咐道:“晚上给皇后、田、袁二妃都赏赐一尾海鲜,另外再送一筐桃子去。”

朱由检停顿了下,终于还开口说道:“昨天不是有一船椰子送来了吗?每人都送一些去,田妃那里多送两个,她不是最喜欢吃甜食的嘛…“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69章 战时大本营

“兵部和内阁反对建立前敌指挥部?为什么?”朱由检惑然不解对着孙承宗问道。

虽然今年的夏天令人感觉特别的炎热,但是武英殿内却清凉的很,不过在座的参谋们却依然是一头的汗水。

孙承宗的犹豫了下,正想着如何述说这件事的时候,茅元仪已经颇有怨气的出声说道:“内阁和兵部都认为,前敌指挥部的权力过大。

按照祖制,孙总长可以负责统帅前线的军队,但是还是应该接受兵部的领导,而前线军队的后勤同样应该受到朝廷的控制,而不是完全听命于前敌指挥部。

不管是内阁还是兵部,他们都认为前线军队的统帅不能单独掌握军队指挥权、军官的升迁权力、军队的独立后勤供应,否则这会给大明的军队开启一个非常坏的头。”

朱由检下意识的说道:“那么内阁和兵部的意思是,不受约束的军队统帅,可能会造成藩镇割据的局面吗?”

孙承宗苦笑了一下,才接着皇帝的话头说道:“大致就同陛下的猜测差不多,恐怕陛下提议设立前敌指挥部的想法。需要进行修改一下了。”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示意王承恩给自己拿一张白纸过来。他接过王承恩递给他的毛笔,沾了沾一边的墨水后就开始在白纸上书写了起来。

皇帝聚精会神的写着字,中间偶尔停顿思考了一会,很快他面前的白纸上就写满了字迹。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然后把面前写满字的纸张递给了孙承宗。

孙承宗拿过了纸张好奇的看了起来,“《战时大本营条例》?”他不由读出了纸张开头的几个字。

崇祯从善如流的取消了孙承宗前敌指挥部统帅的名义,而是以自己作为大本营的统帅,在名义上指挥所有的军队及后勤部门。

参谋总长孙承宗则作为皇帝的代表亲临前线,担任大本营副统帅,经过皇帝的授权,行使大本营统帅的一切权力。

副统帅之下设立幕僚长,协助副统帅处理一应事务;另外设立大本营参谋长,负责组建大本营参谋部,制定作战计划,和指挥军队的军事行动。

参谋部分成4个处,第一处负责拟定整场战争的战略战术计划、包括各个军队的行进路线、攻击方向、进攻发起地点等;

第二处负责军队的内部事务,即人事管理和不同部队之间的协调管理工作;

第三处负责参战军队的后勤供应计划,各地兵站的设置和管理工作,军队的通讯、野战医院、伤员收拢,运输物资的战时道路维修等工作;

第四处负责管理一切技术兵种,并掌握火炮及弹药的管理。

此外,成立一个附属于参谋长管理的地形测量科,负责绘制战场地图,并保管地图资料。

孙承宗看完了这份大本营设立条例之后,依然有些担心的向皇帝询问道:“陛下,这战时大本营的设置,同之前的前敌指挥部作用大同小异,兵部和内阁难道会接受,我们这样掩耳盗铃的更改计划吗?”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如果内阁和兵部不认可,朕不介意亲自前往大同,指挥这场战事,想来朕亲自统帅这些军队出征,应当不会再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了。”

孙承宗同自己的几位部属、学生对视了一眼,终于沉默了下去。阻止林丹汗吞并右翼蒙古各部,安定大明西北边疆,在战略意义上对大明非常重要。

为了让大明不至于在西北和辽东两处同时出现两个敌人,孙承宗不得不默认了崇祯的处置方式,他没办法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就避而不受出征西北的御命,让大明陷入到两面皆敌的困境中去。

确定了崇祯对这场战事的坚定心思后,会议室内的参谋人员们顿时抛弃了有的没的想法,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战时大本营机构人员的选拔上去了。

在孙承宗的推荐下,袁崇焕欣然出任了幕僚长一职,他对于这个任命感到非常满意。毕竟他很清楚,老师孙承宗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的情况下,他这个大本营的幕僚长才是这场战事的主要决定者。

传统上一向把五军都督府压得死死的兵部,在兵部尚书王在晋常驻山海关之后,大部分的权力都被总参谋部所架空了。袁崇焕甚至发觉,如果他能够接任老师参谋总长的位置,已经完全可以同兵部尚书分庭抗礼了。

而制定了众多军中条例的茅元仪出任了大本营参谋长,第一处从总参谋部及陆军军官学校共选拔了5人,第二处6人,第三处19人,第四处7人,地形测量科25人,共计62人。

简单的讨论之后,一个战时大本营的基本雏形就确立了。这其中大部分军官都没有指挥过1000人以上的作战,按照皇帝的说法,这场战争就是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学员们的毕业考试。

他希望通过这场战争,能够获得一些有用的经验,和挑选出合格的指挥官出来。

解决完了战时大本营的指挥机构设置问题,朱由检这才对着孙承宗说道:“现在已经是6月中旬了,辽东及蓟州的军队大约会在7月初抵达京城,然后在7月中旬抵达宣府,8月初赶到大同。

林丹汗现在正忙着征服归化城附近的部落,而顺义王等右翼蒙古部落的首领,也正召集收拢被林丹汗打散的部众。

如果林丹汗想要收拢军队,并找到顺义王等人驻扎的地方,没有一两个月也完成不了。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最早应该会发生在8月中旬左右。而根据归化城往年的气候,10月下旬-11月初,当地的气温就会降到零下。

比起习惯了草原气候的蒙古人,寒冷的天气将会大大增加我们的后勤供应,这显然对我们不利。

那么我们选择同林丹汗交战的时间,应当最好在10月上旬,最迟不能超过10月中旬。而10月之前的时间,将会用来给大本营整合军队。

为了给大本营留出足够的整理军队的时间,朕已经下令柳敬亭出发前往归化,作为大明的使者同林丹汗进行谈判,尽量把时间拖延到9月之后去。

对此总参谋部是否有其他补充意见?”

会议室内略略安静了一会,袁崇焕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如果事情并没有如陛下料想的一样顺利,林丹汗在10月之前就对顺义王发起了攻击,导致我们没有及时的加以援手,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这对于大明来说,就是最坏的结局。我们只能收拢被林丹汗打败的蒙古部落,尽量避免他们去辽东投奔建奴。

然后向林丹汗做出妥协,把右翼蒙古的市赏交给他,避免两年内同他发生冲突。然后全面提高大同镇的军备,建立一支足以保卫西部边疆的野战军。”

崇祯对待同林丹汗战争的态度几乎转了180度,这让袁崇焕大感吃惊,不过让他率领明军独立同蒙古人作战,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

看着众人不再有疑问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在调集的辽东、蓟州军队抵达大同之前,朕希望大本营的部分组织先前往宣府和大同两镇,抽调两地的军队成立野战军的框架,并对其进行整合训练。”

“宣府镇?这似乎并不在大本营的指挥范围之内啊。”孙承宗对此有些意外的说道。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林丹汗同右翼蒙古的战争的确不会波及到宣府,但是如果这场战争在我们的军队抵达之前就失利的话,宣府同样会受到察哈尔部的威胁。

而且宣府不仅仅是通往京城的西北屏藩,也是我们进入蒙古高原的出发点。以宣府为据点,军队进入北方的高原地带,就能截断右翼蒙古各部逃亡辽东的通道。

如果事情出现了最坏的局势,那么宣府镇就应该出兵,拦截收拢败逃得右翼蒙古部落。”

孙承宗有些担心的说道:“宣府巡抚李养冲会接受这个命令吗?这恐怕需要得到他的支持才行。”

朱由检胸有成竹的说道:“朕明天将会派人把李养冲召回京城叙职,然而把万全都司沈继业同总后勤部的伍成对调。这样宣府镇就剩下一个主官总兵官黑云龙了,朕相信他会服从于总参谋部的命令的…”

这次会议之后,虽然内阁和兵部对于皇帝只是换了一个名目,就拿来继续糊弄他们表示不满。但是在皇帝准备御驾亲征的威胁下,大多数官员还是选择停止了对战时大本营体制的攻击。

3天之后,茅元仪带着74名陆军军官学校的一期毕业生前往了宣府,准备先在宣府挑选出可用的军士,组成独立于宣府镇之外的野战军。

而在京城的孙承宗和袁崇焕等人,组建了战时大本营的机构组织。6月22日,吴怀带着外出进行野外行军训练的700多骑兵返回了京城。

加上从京营骑兵中挑选出来的800多人,陆军军官学校骑兵科、炮兵科的50多名学员,组建了一只1500多人的骑兵部队。

这只骑兵部队采用了新的编制方式,小队-中队-大队-联队。小队50人,中队150人,大队450人,一个骑兵联队包括3个骑兵大队还有一个骑炮兵中队。当然这个炮兵指的是虎蹲炮和弗朗机炮。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0章 阅兵

连善祥带着一群侍卫簇拥着皇帝出了德胜门,向着北郊的大校场而去。今日是崇祯检阅出征大同的骑兵联队成军,也算是皇帝替这只骑兵联队出征前送行。

已经等候在德胜门这里的孙承宗等总参谋部的人员,也随之跟上了皇帝的队伍。在大校场的辕门外,吴怀带着十多名军官正在此等候。

在他左手离开了4、5米的地方,还有30多位京营武官也同样在等着皇帝等人即将到来的巡视。两拨人虽然在此的目的相同,但是双方之间却显得泾渭分明。

站在吴怀身边的武官都是陆军军官学校出身的学员,这里有已经毕业的一期学员,也有还没有毕业,正在新军训练营内担任新兵训练辅官的二、三期学员。这十多人按照位阶和入校学习的期数,井然有序的排在了吴怀的身后,就像是一只准备作战的小型军队一般。

而在另一边人数较多的京营武官,则是乱糟糟的站成了一团,并不分什么队形。除了没有秩序之外,和边上安静严肃的吴怀等人相比,这些武官们也显较为噪杂。

京营三个营主将施洪谟、袁信、方孟元站在队伍的前方,俞咨皋的身后,他们三人倒是没心情同身边的属下闲聊,只是时不时的撇了一眼右边的吴怀等人,心里颇有些复杂难言的感觉。

皇帝没有抽调他们的部队出征,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三人心里倒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些在京城安逸生活了这么久武官们,早就已经不晓得什么是战争的味道了。

当年永乐皇帝五征蒙古,都是以京营的军队为主力,京营军队的战力强于地方的边军,乃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以这位永乐皇帝才敢于夸口:“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然而自他之后,随着京营军队的迅速腐化,不要说震慑草原上的蛮夷了,就连清剿邻近京城的闻香教起事,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当初洪武、永乐两位皇帝,设京营以重中而驭外的构思已经完全失败了。

在京城同平民百姓日常混居的京营官兵们,早就忘记了自己是需要上战场拼命的军人了。

虽然崇祯登基之后,就对京营大刀阔斧的进行了整顿,甚至裁撤了近70%的京营官兵,转为平民或是维护京城治安的警察、消防部队。

但是京营留下的积弊岂是几个月内就能肃清的,虽然施洪谟、袁信、方孟元三人都认为,比起半年前的京营,现在的三营京军已经大不相同,颇有些军队的气质了。

但是他们也只能保证,这些士兵上了战场不会立即丢下武器逃跑,能够同势均力敌的敌人对峙一段时间而已。

如果敌军的优势明显,或是交战后本军落入下风,他们可不敢保证,战争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三人同样认为,只要皇帝能够按照现在的标准,继续给京营供应足够的粮饷,那么操练一年半载之后,京营应当不会弱于任何一只边军了。

皇帝现在能够忍住不抽调京营上战场,试验下他对于京营改制后的成果,这对于三人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对于吴怀率领的骑兵联队出征,十分的不看好。虽然这只骑兵联队的骨干,是一部分辽东骑兵加上陆军军官学校培训出来的学员。

但是这只骑兵联队中的大部分人,这几个月来训练的内容就是各种行军,队列行进等,骑兵的攻击训练几乎就没有安排过。这让三人非常担忧,这只骑兵联队上了战场后能有几个人回来。

当然除了这些情绪之外,他们心里还暗暗的有些嫉妒吴怀同他的骑兵联队。

先不说皇帝第一时间就点名,让吴怀作为主将,组建这只骑兵联队,证明吴怀深得帝心之外。

光是骑兵联队组建后,军器监同后勤部门对于这只骑兵部队的重视,已经让京营的旧武官们跌破了眼睛了。

这只骑兵联队的规模还不到旧制的半个营,但是他们接收的军需物资已经超过了以往旧制的一个半营。除了那个炮兵中队之外,其他部队都配备了铠甲,有三分之一人甚至配了双甲。

三人甚至相信,如果不是顾忌到马的体力和耐力,皇帝也许并不介意让整只骑兵联队都配上双甲。但是即便是如此,这一身行头,加上一人双马的配置,起码超过了100两以上。

为这只骑兵联队服务的后勤人员更是超过了2500人,光是现在对这个骑兵联队所投入的费用,已经超过了20万两。

这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目,他们三人所率领的部队,一年的军饷加起来也不过就是这个数目而已。

更为让人惊讶的是,这许多银两大部分都实打实的花费在了士兵身上,而不是落入了各级官员的口袋之中,这是京营多少年没有见到的景象了。

这么多银两花费在一只新建立的骑兵联队身上,自然让这些京营的武官们颇为嫉妒了。毕竟现在的京军虽然是落伍了,但是在从前,他们可才是保卫京城最后的武力。按照道理,不管是装备还是待遇,都应当是优先京营才是。

两拨人在大校场的辕门前,心思各异的等待着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队人马在远处出现了。

在队伍前方引导警戒的一小队人马,在快到辕门处的地方迅速向两侧疏散了,把后方不远处的皇帝队伍让了出来。

京畿都督府左都督俞咨皋率着身后的武官们,就准备对着骑马缓缓行来的崇祯行礼。

原本打算穿戎装前来的崇祯,考虑到不是举办典礼的时期穿着戎装在街上行走,会让京城百姓感觉不安,因此只是穿了一身便服出来了。

离着俞咨皋等武官尚有10余步远,他就拉住了缰绳,然后稳稳当当的下了马。

“不必多礼,既然是朕来到了军中,行军礼也就可以了,都起来吧。”朱由检快步上前,对着这些向自己行全礼的武官们轻松的说道。

俞咨皋坚持行完礼节后才起身,他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还没有进入军营,臣自当应该行全礼。”

崇祯对他也之能笑着点了点头,这位俞咨皋虽然在军事上没有什么杰出的才能,但是在为人处事上却非常的谨慎,这也是崇祯愿意把京畿都督府交给他的原因之一。

朱由检正准备往大校场内走去时,却又想了什么似的回头对着连善祥说道:“御前侍卫就让他们呆着外面吧,你带几个人跟着朕就可以了,军营内还是安静些为好。”

连善祥答应着退后了几步,吩咐了自己的副手在外管理,而他自己则点了几名亲信跟在了队伍后面。

大校场内的点将台已经重新翻修了一遍,原本的土台加上木制栏杆,现在变成了一座灰白色的混凝土平台,平台的面积也大了三分之一。

一行人走上了点将台后,吴怀便向皇帝请示正式检阅队伍,崇祯点了点头,就开始颇为期待的等待着这只新成立的骑兵联队的出现。

老实说,当他接到了这只骑兵联队的花费清单之后,立刻就打消了,把从辽东调来的骑兵部队也重新更换一遍新装备的念头。

40斤的札甲,以往大明兵部的定价是12两白银。但是现实中,一具札甲往往会偷工减料到30斤上下,在加上采用的是廉价的劣质铁片,因此防御力通常也就比皮甲和棉甲强一些。

军器监改制之后,对于原料、工艺进行了优化控制,又对每道工序进行了质量监控,这使得札甲的重量、规格、防御能力都规范化了。

现在一副札甲的重量大约在38-40斤之间,防御力提高了三分之一左右,造价则降低到了11两2钱。打造甲片的人工和提纯铁料的费用占了近三分之一,这也使得崇祯感慨起缺乏蒸汽机的不便来了。

然而札甲、马匹还只是这只骑兵的基础装备,决定这只骑兵联队装备的主要因素,不是朝廷提供的资金和骑兵个人的能力,而是取决于,这只骑兵联队在战场上主要是用来做什么的。

此时不管是蒙古还是后金,在骑兵的使用上尤为重视骑射的训练。但是同蒙古人缺乏工匠及铁料,不得不偏向于轻骑飞射相比,后金骑兵却是一只更接近于明军战术的骑兵。

努尔哈赤在李成梁门下蛰伏数十年,不仅仅系统的学习了明军作战的战术,同时还接受了明军重视装备的习惯。这里的明军不是指那些卫所兵,而是李成梁麾下最为精干的骑兵部队。

努尔哈赤重视铠甲、武器锻造的程度,甚至于让他迥异于其他辽东女真部落。这也使得,一向以蛮勇和个人武力著称的边疆少数民族,居然在武器装备和军队的组织纪律上压倒了明军。

吴怀经历过同后金军队的数次作战,因此在抽调骑兵组建一只效仿后金骑兵部队的过程中,尤为重视骑兵的纪律性,这同崇祯不谋而合。但是在这只骑兵的攻击方式上面,两人的主张却大相径庭。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1章 关于骑兵

吴怀希望这只部队能同后金的骑兵一样,成为一只远近皆能的全能型攻击部队。

崇祯却以为,训练一名弓骑手所耗费的代价实在太大。即便是仿效后金,训练一批骑马的步弓手,大明也找不出这么多能拉强弓的弓箭手来。

根据从沈阳传回来的情报,就算是后金自己,在脱离了山林里的渔猎生活之后,其族内兵丁的弓箭水准也在急剧下降,迫使努尔哈赤不得不颁布命令,要求女真族人加强对于弓箭的训练。

而近年来女真八旗补充兵力,更喜欢去围猎抓捕,东北山林中的野人女真,他们视这些在穷山恶水中成长起来的野人女真为最好的兵源。

只要给予这些野人女真铠甲、武器、良马,他们就是最为优秀的战士。再配以女子为妻,发放房屋、土地、粮食、阿哈,那么这些野人就会成为女真贵族们最为忠诚的奴仆。

即便是再怎么努力训练也无法追上敌人武力的兵种,崇祯自然是不愿意往里面投钱的。

更何况,当火枪和大炮出现之后,弓骑兵这一被蒙古人发挥的最为辉煌的兵种,也即将迎来落幕了。

虽然在工业革命没有完成之前,骑兵这一兵种还在战场上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不过骑兵的作战方式,开始回归于近战肉搏了。速度和组织纪律,将会奠定近代骑兵出现的基础。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念头,崇祯便否定了吴怀及其他武官的意见,大胆的提出建立一只纯肉搏的近战骑兵,把远程打击交给火炮部队。

在崇祯的固执己见之下,最终这只骑兵部队还是遵照了皇帝的命令组成了编制。

而当他看到了,装备这只新骑兵联队的账单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这些军官为什么要如此反对,他所提出的骑兵新编制和新战术了。

在任何时代,军队都是一种昂贵而又容易损耗的必需品,同近代一发*就价值一辆宝马一样,一只骑兵部队说是用白银铸造的也不为过。

这么昂贵的军队,自然也就让高级官员们趋向于保守了,他们宁可使用已经被证明成熟可靠的旧战术,也不愿意去冒险使用没有验证过的新战术。

毕竟,可预估的损失,和不可控制的胜利,对于大明这样体量的国家来说,选择前者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运用永无止境的人力和物资资源磨死敌人,这才是占据了中原的农耕王朝最为正统的战法。

在崇祯的期待之下,排成10列的骑兵方阵,从西向东经过了点将台的前面。

这些骑兵方阵每5行之间便有二匹马的间隔,虽然仅仅只有1500余人,但是从崇祯的方向看去,源源不绝的骑兵方阵行进起来,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人上一千,无边无沿”这句话用来形容眼前的骑兵队列,无疑是最为恰当的。而在崇祯的提议下,给这些骑兵配发的统一的斗篷,外红内黑的色彩,更是撑托出了这只骑兵部队英武不凡的姿态。

站在点将台上的众人眼睛都有些看直了,虽然京营以往每年都要操演一番,以应对皇帝派出官员进行阅军的仪式。不过也就是多弄几面彩旗,再选一些高大英俊的壮汉穿着擦拭一新的铠甲站在最前方,弄出一个人多势重的热闹场面来罢了。

而眼前的这只军队,除了几面代表大队的旗帜之外,完全没有多余的彩旗作为装饰。

这只军队就是这么排列的整整齐齐的走了过来,也没有喊什么吾皇万岁的话语。但是清一色的红色斗篷同制式的铠甲,却有一股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台上的一干人中,大约只有崇祯的神情最为自然,他一边观看着骑兵从台下经过,一边还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似乎还颇为不满。

站在他身边看的颇为口干舌燥的京畿都督府左都督俞咨皋,不小心观察到皇帝的样子后,不由自主的就小心询问道:“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当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一边看着下方的骑兵队列,一边小声回道:“这队列还是练的不够整齐啊。”

站在皇帝边上的孙承宗、俞咨皋、吴怀等武官,下意识的就向着台下的骑兵队列看去,在他们眼中怎么也得不出,这个骑兵队列到底什么地方不整齐了。“

吴怀颇为不甘心的问了一句,“敢问陛下,究竟是哪里不整齐了?”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官员们,笑了笑说道:“看来是朕要求高了些,在朕看来,就算做不到让这些马匹一起跨同一只腿,起码从侧面看去,应该只有一个人影才叫做齐整。”

崇祯的话,顿时让身边的官员们目瞪口呆,过了一小会之后,吴怀才哭笑不得的说道:“陛下说笑了,让一排骑兵走这么长一段路,还能保证从侧面只看到一个人影,估计神仙也难做到。”

崇祯只是对着他微微一笑,不再谈及这个话题了,大家再次沉浸于观看队列前进了。

第一个出现在台下的是持矛骑兵大队,接着是两大队的佩刀骑兵,最后是骑炮兵中队,接着是一小队同前面完全不同装束的骑兵。

“这队骑兵怎么没有换装备?”朱由检立刻向着身边的吴怀询问道。

吴怀看了一眼便说道:“回陛下,这小队骑兵并不属于骑兵联队编制,他们是陆军军官学校侦察科目的学员,也就是之前边军的夜不收部队。

大本营要求他们对大同前线进行侦察作战,暂时纳入我骑兵联队编制内。

朱由检这才释怀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了骑炮兵中队内的几门火炮上了。

“这些火炮的性能怎么样?都有几种规格?”朱由检有些好奇的询问道。

吴怀也看了这些火炮一眼,他颇不以为然的回道:“参谋部和军器监商议之后,最终选择了两种规格的火炮。

一种是灭虏炮,炮身加上炮车3百多斤,用一斤铅弹,可及2-3百米。

另一种是佛朗机炮,炮身加上炮车千斤左右,用四斤铅弹,可至500余米。

陛下,这灭虏炮也就罢了,这佛朗机炮又笨重,射程也远不了多少,实在是不适合骑兵使用啊。”

朱由检看了看他才笑着说道:“虽然这个炮兵中队是编制在你的骑兵联队里,但是不代表它就是协助骑兵部队的作用。

你要把眼光放的远一些,也许在未来会研制出更适合骑兵使用的火炮,也许今后这个炮兵部队会从骑兵编制中独立出来。

现在的骑兵联队编制,不过就是一个试验而已,并不是说今后就不允许变动了…”

当所有的骑兵都集结在台下指定区域后,这场检阅也到了最后一幕。

崇祯从身后的连善祥手中接过了一面旗帜,然后交给了下台后重新走到自己面前来的吴怀,完成了对这只骑兵联队的授旗仪式。

虽然大明各军都有自己的将旗,还有兵部颁发的用于指挥军队的旗帜鼓吹等。但是由皇帝亲自颁发一面,代表自己这只部队存在的军旗,还真是大明破天荒的第一次。

能够获得皇帝第一个授旗的荣誉,吴怀的心情同样感到激动不已。他手上的这面军旗样式非常的简单,并没有绣上龙、虎之类的图案,只是在鲜红的丝绸旗面上绣上了一颗金黄色的星星。

但是吴怀却一点都不觉得简陋,反而觉得这个图案非常的简洁大方。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眼手上的旗帜后,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就冲动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既然授予了骑兵联队军旗,那么还请陛下为本联队授名。”

崇祯明显愣了下,站在他身后的袁崇焕顿时出声训道:“无礼,区区一个骑兵联队,也值得陛下命名吗…”

对于袁崇焕来说,他可不喜欢在自己即将要指挥的部队中,出现一只和皇帝关系特殊的军队。

要是战场上这只部队出现了意外,就算是他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是丢掉了皇帝亲自命名和授旗的军队,难道皇帝对他会没有什么想法吗?

吴怀不由缩了缩头,对于这位曾经出任辽东巡抚的高官,他还是心里有所畏惧的。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取个名字吗,朕就给你取上一个。第一,就叫第一骑兵联队,除了你们是第一个建立的新编制骑兵外,朕也希望你们事事都能争取第一。”

“感谢陛下赐名。”吴怀立刻见好就收的低头向皇帝谢过,并后退了几步,转身面对台下的骑兵们宣布了皇帝赐予本联队的名字。

原本今天就觉得有些兴奋莫名的骑兵们,终于按耐不住喜悦的心情,对着台上的皇帝欢呼了起来。

按照程序,在结束阅兵之前,崇祯还要对下方的军队进行一次出征鼓动演讲。

朱由检按照拟定的演讲词说完之后,看着下方热切的看待自己的士兵们,不由心头有些软弱了起来。

“不知道这些人上了战场后,还能有多少人能回到自己面前来。”他心中不由如是想到。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2章 为谁而战

朱由检注视下方的官兵,突然停顿了下来,好一会才继续开口说道:“诸君此次出征,也许有人是抱着报效君王的念头;也许有人是想着要在战场上立功受赏,博个封妻荫子的将来等等。

以上这些想法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是朕觉的,在上战场之前你们要先想一想,为什么我们要同蒙古察哈尔部打这场战争?”

下方原本热切看着皇帝的官兵们,突然目光变得有些迟疑了起来,他们心中浮现了不少念头,但是都觉得不足以回答皇帝这个问题。

大明军队在最强盛的时候,士兵从来都很明确,自己是为什么而作战。太祖朱元璋是“扫清胡尘,澄清宇内”,永乐皇帝则是号召“靖天奉难”。

然而自此之后,大明的军队就失去了为之作战的信仰,而渐渐沦落为了将领的私兵。

台下的这些官兵们,心里大多还存着,当兵吃粮天经地道的想法。既然皇帝没有短缺他们的饷银,也不吝金钱的给他们装备了最好的装备,那么他们就应该为陛下效力作战。

虽然军中新近设置的宣教员,天天向他们宣传军队作战是为了保家卫国。但是这些宣教员大多是从锦衣卫、军中挑选出来的识字者,本身水准就参次不齐。

他们对于自己的工作,大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按照上面发放的文件照本宣读还没什么问题,但只要士兵稍稍一追问,就立刻变得哑口无言了。

是以,崇祯设想的对军队灌输保家卫国的理念,把士兵对于主将和皇帝的忠诚,转移到对国家和人民的忠诚上来,进展可谓缓慢。事实上他对于京营的整顿,倒是把这些士兵对于将领的忠诚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下方依然保持沉默的官兵们,朱由检终于继续开口说了下去,“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好好的建设我们自己的家园,让大明的百姓可以安全的行走在大明的国土之上,凭借着劳力养活自己,而不必担心走在道路上会遭遇意外的不测。

林丹汗领导的察哈尔部不想着好好发展生产,照顾自己的部众,却想着凭借武力劫掠大明百姓创造的财富,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难道不是强盗的行径吗?

诸君想一想,你们现在穿的用的,各种物资究竟来自于何处?是天上掉下来吗?”

下方顿时有机灵的官兵带头喊道:“自然是陛下所赐。”

顿时一干官兵们跟着喊了起来,朱由检伸手虚虚按了按,待到官兵们安静下来之后,才笑着说道:“朕既不会耕田,也不会织布,更不会打铁。你们说这些都是朕赏赐的,朕实在是有些汗颜。

你们身上所穿,日常所用,哪一项不是来自百姓的给养?朝廷给养一名骑兵,起码需要500户农夫缴纳的税赋…”

崇祯在台上侃侃而谈的话语,比起平日里宣教员呆板的说教,更容易触动这些官兵们的内心。

尤其是不少原本一直处于底层的士兵,心里倒是更为接受了皇帝的说法。但是站在皇帝身后的官员们,对于崇祯的说法却感觉很别扭。

在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中,朝廷从百姓手中收取税赋,给养士人、官员、皇帝,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天下的财富,理论上来说都应该属于皇帝所有,皇帝可以赏赐臣民,也能毫无理由的收回,这也是王朝秩序的基础。

然而今天皇帝的演说,却在动摇这个基础。孙承宗、袁崇焕等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是面对台下士兵们的欢呼声,他们现在显然不适合出来阻止皇帝的说法,因此只能保持着沉默。

于是大校场内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情景,对于皇帝的演讲,士兵们显得热情洋溢,但是台上的官员们,除了部分武官外,都显得非常冷淡。

好不容易等待崇祯演说完毕,孙承宗等官员就忙不迭的劝说皇帝回城去了。

崇祯走在回京的路上时,心里还颇为兴奋。今天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毫无顾忌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半年多来被各种规则礼仪束缚的生活,终于难得让他抛却了一次,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

朱由检心情愉快之余,连今天**的阳光也不觉得刺眼了。他抬头向远处的道路望去,却看到在前方开道的那队人马突然停了下来。

陪在他身边的连善祥顿时策马迎了上去,不一会就返回来对着停下来的崇祯汇报道:“是顺天府尹毕自严的马车坏在了道路上,陛下可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天气,他出城做什么?给他一匹马,让他陪朕一起回京走走吧,朕刚好有事要问问他。”朱由检想了想便吩咐道。

一名御前侍卫让出了自己的马匹,并扶着头发略略有些花白的毕自严上了马。

籍贯山东淄川的毕自严,今年刚好60岁。虽然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他的身体却依旧显得很是硬朗。这显然是得益于他平日里有规律的作息生活,和摒弃了这时代官僚士大夫们一些不良癖好有关。

毕自严万历二十年进士及第,授松江推官。他年少有大才,尤善于综理复杂的经济事务。先后任刑部主事、工部员外郎、淮徐道参议、河东副使、洮岷兵备参议、陕西右布政使等官员,是一位政务经验非常丰富的官僚。

自从接任顺天府尹一职之后,他就开始全心全意的整理顺天府之前积攒下来的政务。

毕自严做官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在他的记忆中,知县、知府这类亲民官,最繁忙的政务也不过就是处理诉讼和催科罢了。

至于发展地方经济,兴修水利、道路、桥梁等民生工程,则是属于可做可不做的事务,全看亲民官个人的才能和性格而定。因为这些事务虽然可以加分,但是也容易引起地方百姓的不满,毕竟朝廷并无专项拨款,全靠地方官员自行筹款。

有能力的官员可以劝说地方豪族拿出钱财来,但大部分官员只能选择额外的加派,这种没有限制的加派,最终就把有利于地方的一项德政,变成了加重地方百姓负担的恶政。

毕自严本以为自己上任之后,最令自己头疼的,会是京城那些繁琐的小诉讼。京城人口近70万,官绅士商民杂居,而天子脚下的百姓,又是最不怕事的,因此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常常会闹上公堂。

但是等他真正上任之后,才发觉事情并非如此。皇帝推行的行政改革,最先实施的地方就在顺天府。这项改革实行之后,他这个府尹往日最麻烦的两件政务,现在都被分流到下属官吏手中去了。

反倒是以往可有可无的发展地方经济,维护地方社会的安定,成为了他的主要工作。

毕自严原本以为,这是一项极为简单的工作,但很快他就发觉自己的估计再次错误了。

从宫内发出的一道道指令,看似并不起眼,只是关注于一些平头百姓身边的琐事。但是当这些指令开始落实下去之后,京城面貌的剧烈变化,却让人难以理解了起来。

毕自严甚至都可以打包票,过去数十年来京城风貌的变化,也及不上这半年多来的改变。

从永乐皇帝重建北京城后,除了嘉靖皇帝修建了南面的外城,北京城的格局就没有大的改动了。

而这半年内,京城大部分的街道全部翻修了一遍,主干道从土路改成了碎石路,一些商业区的街道上,则干脆铺上了从废弃的坊墙上拆除下来的砖块,成了平整而不泥泞的砖石道路。

从外城左安门经过崇文门直达内城朝阳门的主干道上,则铺设了所谓的混凝土道路。在这条如同石头一般坚硬光滑的道路上,还有两条铁条连接起来的道路。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此大动土木,不仅京城百姓要抱怨徭役太重,就算是国库也应当难以支撑才对。

然而让毕自严感到惊讶的是,如此大的道路翻新工程,京城百姓不仅没有摊派到额外的徭役,而且朝廷也没有出现不能负担的状况。

他不由把自己的精力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现在顺天府变化的过程中,里面的经济到底是如何进行运作的了。

难得在出巡回城的路上遇到皇帝,毕自严倒是很乐意趁这个机会,向皇帝请教一下其中的道理。

原本打算询问毕自严事情的崇祯,到先是成了这位顺天府尹的询问对象。

然而要说清这个问题,就算是崇祯自己也有些力所未逮。从17世纪到21世纪,400年的历史代沟,可不是他只言片语就能说明白的。

他只是思考了一小会,便决定忽悠下这位大明的顺天府尹,好为自己减少个麻烦。

朱由检转头看着毕自严,表情严肃的说道:“你问的这些问题,问的都很好,这些兴修土木的资金到底从何而来?这样的工程是不是能够一直修建下去?的确是顺天府现在一切问题的关键。

不知毕卿有没有听说过一本叫做《国富论》的书籍呢?没听过,没听过就好…”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3章 顺天府的问题

朱由检晃晃悠悠的骑在马背上,手舞足蹈的对着毕自严说道:“那些西洋传教士带来的书籍里,曾经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它说人其实不是神创造的,而是从猴子进化而来的。

当然不是从单个的猴子进化成了单个的人,而是从一个猴群进化成了一个人类族群。

决定猴子进化成人的关键在于什么呢?就是在于劳动…当人类学会了制造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之后,就出现了富余的产品。打鱼的多出了鱼,晒盐的多出了盐,织布的多出了布匹。

而为了能够互通有无,大家就把多余的产品拿出来交换自己需要的物品,这就是最原始的经济活动。”

五十而知耳顺,六十而知天命。毕自严自认自己并非是那种拘泥不化的迂腐之人,但是说自己的祖先是一只猴子,这种事想一想都是一种罪过。

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陛下的话,他一定会训斥对方一句一派胡言。但是现在,他的脸色却变得非常的精彩,都不知道自己是应和崇祯的说法好,还是应该做出其他反应。

沉默了半天之后,他终于有些苦笑不得的说道:“陛下说的这个故事,唔,相当的有趣。能从猴子联想到人,还是用劳动联系起来,想来此人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物了。不过,这同顺天府现在的情景,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这个故事的重点,不是猴子变成人,而是说明了劳动的本质。”

“劳动的本质?”毕自严感觉自己的脑子,今天似乎变得迟钝了,有些无法接上皇帝跳跃的思维。

“就是创造财富啊。劳动者创造各种各样的财富,然后拿到市场上进行交换,这才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基础。”崇祯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毕自严毕竟是考上进士的人,也是被誉为少有大才的人物,他从头回想了一遍皇帝说的话,就有些明悟般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只要付出了劳动,不管是种田还是修建道路,都是一种创造财富的行动?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产生交换的活动…”

看着毕自严突然闭上嘴,陷入了思考之中,朱由检忍不住便说道:“朝廷收取税赋所谓何事?不就是通过投入到这种公共服务上,从而使得整个社会创造出来的财富进行重新分配。使得大家能够分享这个社会创造的财富,这难道不是朝廷存在的意义吗?”

皇帝的话语让毕自严心神大震,差点没有抓住缰绳而摔下了马,不过在他边上的崇祯眼明手快的扶了他一把,终于让他稳住了身形。

皇帝的话语可以说完全颠覆了毕自严从小接受的世界观,他顿时失去了向皇帝继续探讨这个问题的想法。

看着毕自严有些接受不能的样子,朱由检也就转移了话题说道:“听说你这次外出巡视,是为了调查今年顺天府的旱情,那么你认为顺天府的受灾情况怎么样?预计受灾的耕地会有多少?”

毕自严深呼吸了几次,把刚刚皇帝说的言论暂时抛之脑后了,他整理了下思绪后,便对着皇帝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顺天府有人口一百余万,其中七十余万住在京城之内,剩下的三、四十万人口则分布在京城以外的各县。

顺天府地域宽广,也是北直隶耕地最多的一府,共计耕地一千三百余万亩。其中上好的水浇地大约只占了一成五左右,最差的下田大约占了二成五,其他的则是中田。

即便是整年不雨,水浇地起码也能收获往年八成的产量,但是中下田则几近于绝收。

今年顺天府进入五月以来,就一直没有下雨的迹象,臣询问了几位老农,认为今年顺天府大旱的几率很大。

不过好在从去年底开始,朝廷开始整治海河支流及修建小型水库等水利设施。因此受灾的耕地面积大约占了四成,还有六成耕地大约减产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样子。”

朱由检不由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么顺天府打算怎么赈济这些受灾的灾民?你有什么方案了吗?”

毕自严低下头思考了片刻,才对着崇祯说道:“顺天府受灾的灾民约五、六万人,不过比起往年来,这些灾民倒是还能够找到一条生路。

西山的煤、铁矿、冶铁场、水泥厂、玻璃厂,唐山、蓟州、遵化新建的煤、铁矿、冶铁场、水泥厂,还有京城的棉纺织厂等,吸收了大量的灾民。

而海河整治工程,及几个大水库的修建,也吸纳了不少灾民,因此臣以为,大的赈济方案并没有什么必要。

只要朝廷对顺天府受灾地区的税收进行减免,然而拨出一部分款项进行打井,再少量的拨付一些应急粮食,这次顺天府的旱情应当就能抗过去。”

朱由检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便继续问道:“朝廷大约是拨不出什么银两了,你需要多少银两,朕让内库先垫上好了,救灾的事不可耽搁啊。”

毕自严盘算了一下便说道:“如果能把明年计划的海河整治工程提前到今年进行,那么臣大约需要8万两白银作为救灾经费;如果海河整治工程不能提前的话,那么臣需要15万两的经费才行。”

朱由检思考了一阵,便回道:“提前工程的事情,朕要询问下蒋申葆,朕觉得问题应该不是很大,至于钱粮上面,朕回去之后便命人拨付给你。”

毕自严赶紧对着皇帝道了谢,他迟疑了下便补充道:“其实陛下若是可以把左安门-朝阳门的铁路交给顺天府运营到年底,陛下还可以再减少3万两拨款。”

朱由检愣了下,不由反问道:“这条铁路不是说要八月初才能完工吗?4个月的时间能抵上3万两?”

毕自严马上说道:“每日从台基厂到左安门附近上班的工人就足有五、六千人,马拉铁路开通之后,每人一日来回的车费为五分钱,一个月也有近8千余元了,加上其他货物的来回运输费用,四个月时间收益3万两,就算不到,也不会相差很远了。”

朱由检立刻摇了摇头说道:“那些工人一天的工资也就8分到一角左右,让他们拿出一半的收入去坐车,肯定是不干的。

而且这条铁路刚刚修建好,运营的时候会不会出问题,大家也不清楚,朕看你想的未免过于理想了些。

再说了,这条铁路宫内投资占了八成,交给顺天府去运营,似乎也说不过去。朕还是照样拨银子给你,至于铁路还是按照原计划交给组建的城市交通公司去运营好了。

恩,朕之前下令,让部分地区收了冬小麦之后改种玉米,不种谷子一事,顺天府落实的如何了?”

毕自严同样摇头苦笑着说道:“除了以前种过玉米的村子,大部分地区的农民都不愿意听从朝廷的命令。

他们都说,这种地要靠祖辈传下来的经验,不能听凭官府瞎指挥。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季。这要是种玉米没有收成,他们可就活不下去了。

臣觉得今年的天气也不是很好,要是改种他们没有种过的玉米出了问题,闹出事来反倒是伤了陛下的好意,因此已经擅自做主停下推动此事了。”

朱由检听了顿时有些牙疼,他也只能摇头说道:“这天气要是再旱下去,种谷子也未必有收成。这样,7月没到之前,你再让各地的县官下去宣传下。

愿意改种玉米的,可以先预支一部分粮食作为收购玉米的定金,能改几亩就改上几亩吧。至于不会种,让农科院、上林苑监的人去各地走访下,传授下种植玉米的技术…”

入城后,崇祯同毕自严在棋盘街分了手,就径直返回了宫内。他一走进上书房便叫来了王承恩吩咐道:“你让内库给顺天府拨付8万两银子,作为救灾之用。

另外通知徐省声,让他吩咐宫内开办的各工坊,对工人补贴通勤费用。还有告诉运营城内铁路的负责人,增加一个月票制度,预售整月车票,只需半价,可不限次数乘车,但只限于一人使用。”

王承恩连连点头记下了崇祯的吩咐,他稍稍等了片刻,看到皇帝没有再说话,便告退出门办事去了。

接着朱由检又对着一边的吕琦问道:“朕出门的时候,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送上来吗?”

吕琦上前行礼说道:“倒是有两件事,一是杨太常从辽东传回消息,后金已经同我大明签订了和议,杨太常不日就会返回。”

“这倒真是一件好消息,那么另一件呢?”朱由检松开了眉头,有些笑意的问道。

“陛下聘请的澳门军官8人,携带着两门红衣大炮抵达天津了。不过…”吕琦突然停顿了下。

朱由检好奇的问道:“不过什么?”

吕琦这才接着说道:“澳门有个什么日本贸易舰队司令官的人,希望能够进京晋见陛下。”

朱由检沉吟了下便回道:“允许他入京城,但是随行人数不得超过3人。另外,这些澳门人入京之后,让医学院派出几名医生对他们进行一个身体检查。没有问题,就让陆军军官学校去接收这些雇佣的军官和大炮。”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4章 故事

朱由检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便继续对着吕琦询问道:“那几个皮岛毛帅送来的女真人现在怎么样了?”

吕琦犹豫了下说道:“关于那几个女真人,臣交给了都知监属员陈知鱼负责,据说进行的很是顺利,陛下需要召其来汇报一下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随口说道:“也好,让他过来说说,顺便叫人下一碗面过来。”

陈知鱼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冷静的跟着吕琦进入了上书房内。作为一个原本低阶的洒扫太监,能够凭借能力进入都知监,并获得一个为皇帝办事的机会,就已经说明了他是一个很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能够亲自面见皇帝,汇报他现在办的事情,这也是一个让皇帝记住他的好机会,是以他今天非常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

看到两人进来之后,崇祯便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后,便示意陈知鱼可以开始汇报了。

陈知鱼看到崇祯举动,心中大为吃惊。虽然他听说过这位新登基的皇帝个性简朴,但是他一直以为这种简朴是相对于皇帝而言的。

当他亲自见到了崇祯之后,才发觉皇帝的简朴并不是某些人的恭维,而是真正的简朴。在这一刻他迅速的调整了,来之前想好的汇报方式,决定以简单直接的方式进行汇报。

“…马明远、刘连山、色勒、鄂那海四人,已经分别向我大明效忠。

不过我们并没有让他们四人互相知道,他们都已经投靠了我大明。现在四人依旧还是被分别关押着,小臣以为这四人正可以成为我大明对后金的密探。”

朱由检对着颇为得意的陈知鱼摇了摇头,随口说道:“不用对他们抱太大希望,至少在建奴还没有衰败下去之前,他们不会真心为我们效力的。那个曲虎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打算怎么利用他?”

陈知鱼原本颇为兴奋的心情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变得更为小心的说道:“按照陛下的要求,我们这些日子来都没有对曲虎进行审讯。

相反,我们一直都在优待他,告诉他大明和后金现在正在和谈,只要和谈成功就能送他回去。

曲虎相信了我们告诉他的说法,并没有试图逃亡。这些日子来已经养好了所有的伤势,看上去还胖了一些。

小臣还找了赵承东去接近他,曲虎和他言谈甚欢,赵承东似乎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

“赵承东?”朱由检下意识的询问了一句。

吕琦连忙解释道:“就是毛帅的义子,毛承禄,陛下。”

朱由检顿时点了点头说道:“继续说下去。”

陈知鱼这才继续说道:“臣等打算,让那四人回去之后便向后金汗举报,曲虎出卖后金的事。

正所谓,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就算那位后金汗再看重他,恐怕也会起疑心。

听闻曲虎是后金汗最信任的爱将,这位后金汗想必会头疼该如何处理此人。而他对曲虎的处置如果失当,大概也会让忠于他的部将心寒不已。”

朱由检显然对于他们的想法并不满意,他摇着头说道:“这个曲虎真的会是黄台吉的爱将吗?如果是的话,他怎么会让自己的爱将去皮岛冒险呢?

毛文龙骗杀建奴的使者又不是第一次了,都没有搞清楚毛帅是不是真心议和,他就把自己的爱将送去皮岛了?朕怎么觉得,他到更像是想要借刀杀人呢?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这句话的确不错,但要是万一黄台吉选择相信自己的爱将怎么办?或是干脆一个都不相信,全部都处理了怎么办?”

陈知鱼顿时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冒汗,他赶紧说道:“臣愚钝,思考的浅薄了些,还请陛下圣训。”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圣训就没有,把马明远、刘连山、色勒、鄂那海四人的口供都拿来,让朕看看。”

吕琦赶紧把放在一边,厚厚的4大本口供递了上去,口中小声的解释道:“根据陛下的意思,调查所询问的内容全部分散开了,没有什么特殊指向的问题。

4个人从小到大的经历基本都问全了,当然从努尔哈赤去世的那些日子开始,我们询问的更为详细一些。

四人对于某些大事件的记忆基本相同,不过即便是那两名真女真人,对于后金国内的军国大事,所知也极为有限,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罢了。”

朱由检唔了几声,便打开了口供看了起来,正如吕琦所说。这些口供里大部分内容,不过是今天同某人出门办事,明日去某个贝勒家中听命等等的流水账。

看的出来,这四人出使之前地位低下,不过是帮人跑腿打杂的干活。

吕琦和陈知鱼都很纳闷,皇帝能从这些流水账中看出些什么来,毕竟他们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多遍,也没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然而皇帝却似乎真的找出了,什么有意思的资料出来了,他把其中两人的口供对照着看了许久之后,就面带微笑着说道:“有了。”

吕琦大为惊讶,赶紧小声的问了一句:“陛下可是看出了什么问题了么?”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又不是神仙,你们看了这么多遍,都没发现问题,朕也一样。不过我们可以给黄台吉制造一个问题,只要有一点点想象力就行。”

吕琦和陈知鱼都有些哑然,不知道皇帝所说的想象力是什么,不过皇帝很快就为两人解开了疑惑。

“按照色勒的说法,天启六年七月底,曲虎命他送了三十斤鲜虾、海蟹一筐、鹅十只送到了额驸固尔布锡府上。

固尔布锡是老奴八女聪古伦的夫婿,而聪古伦的母亲叶赫纳喇氏,正是陪老奴在清河温泉疗养的侧妃。

叶赫纳喇氏是杨吉砮之女,也是黄台吉的母亲孟古哲哲的妹妹。而老奴据闻正是毒疽发作而亡,这里就好给他做点文章了。

而鄂那海这里则说明,8月5日之后,曲虎去向不明,8月12日却和黄台吉一起返回了沈阳。嗯,很有意思。”

陈知鱼立刻反应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奉迎道:“陛下的意思是,黄台吉联合侧妃叶赫纳喇氏,向老奴进献发物,谋害自己的父亲,从而窃取了汗位?”

朱由检还没有说话,吕琦却皱着眉头反驳道:“叶赫纳喇氏虽然同黄台吉是姨甥关系,但是她本人只有一个女儿,犯得着为黄台吉去冒这么大风险吗?这恐怕很难取信于人啊。”

崇祯听了也不由点了点头,不由自主的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要是说不通叶赫纳喇氏的动机,这可信度就不甚高。”

陈知鱼突然转了转眼珠子,回想了下这些天来对这四人的审讯,还有对后金一些情报的搜集。他不由涨红了脸,有些激动的说道。

“陛下,臣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唔,说来听听。”朱由检对着他鼓励的说道。

“臣听说建州女真向来有殉葬的传统,其酋长死后,必选无子之侧妻殉葬。

这努尔哈赤死后,存活的妻妾尚有近十人,但是无子的侧妻不过2、3人,这叶赫纳喇氏正是其中之一。

臣以为,不如宣扬黄台吉威胁要把叶赫纳喇氏殉葬,迫使她参与了谋害老奴,并伪造老奴遗书,殉葬大妃的故事。”

朱由检大为振奋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个点子不错,就说黄台吉从叶赫纳喇氏那里听闻,老奴要传位给多铎,他贪慕汗位起了杀父殉母的念头。

然后把曲虎也编进去,就说他是替黄台吉威胁叶赫纳喇氏的见证人,所以黄台吉才想着借我大明之手除掉他。

你下去后找冯梦龙、凌濛初两人好好润色下这个故事,情节一定要编的经得住推敲,特别是细节上一定要真实。”

陈知鱼赶紧应允了一声,朱由检接着思索了一阵,又继续说道:“这个故事最好要等曲虎死了,再宣扬出去。最好让曲虎死在黄台吉手上,这样就更迷惑人了。”

陈知鱼楞了楞,赶紧回道:“这恐怕有些不容易吧。”

“说的也是,黄台吉如此精明,一定不会轻易动手,说不定还要弄巧成拙。”朱由检难得的赞同了他一次。

不过很快,皇帝便继续说道:“恩,重新开始对那四人用刑,一日只给一餐,过些日子放他们回去时,一定要让人觉得他们四人天天都在受刑。

另外,让四人分别写下效忠我大明,并辱骂从老奴到黄台吉全家的文字,作为一个担保。放他们回去时,分别要求他们,一个是回去后揭发曲虎叛变,一个是证明曲虎没有叛变。

另外让赵承东请曲虎带一封信,给失落在二贝勒阿敏府上的某位亲人。

如果他真的送了信,就从四人里挑一个人,让他把这件事密报给黄台吉的儿子豪格。然而我们在边上静观其变就是了…”

陈知鱼和吕琦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便异口同声的说道:“圣明无过于陛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5章 致霍曼先生的信件

致我亲爱的朋友霍曼先生:

我在三月末从果阿出发,五月中抵达了澳门。但是该死的澳门城市议会,违背了国王和葡印总督的禁令,竟然允许澳门当地的市民参与了澳门到日本的海上贸易行动。

在我抵达之前,估计已经有3-4艘船只出港前往日本了,这使得贸易舰队所需要的中国货物数量严重不足,大约要推迟半个月,才能前往日本。

澳门市民的这种行为,极大的损害了王国和贸易舰队的利益,如果澳门人人可以自行贸易,那么谁还会向国王购买这条中日航线呢?

澳门城市议会的代表安东尼奥主教,他居然建议我接受这个现实,理由是这些澳门市民现在是以中国皇帝的名义,同日本进行贸易,和我们的国王毫无关系,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叛国。

我还从安东尼奥主教那里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因此我不得不郑重的向你及几位股东作出告诫,中日贸易航线的价值即将下跌,我们在这条航线上获得的利润也将会急剧减少。

因为中国原先的皇帝去年不幸蒙主召宠了,愿主保佑这位可怜的异教徒。正是在他的统治下,过去2年内我们获得了惊人的利润。

新上任的这位皇帝是一位17岁的少年,安东尼奥主教曾经有幸被他接见。据说,这是一位亲近基督徒,聪明而又仁慈的皇帝。他对于海上贸易的态度,同之前的中国皇帝大不相同。

据主教先生说,这位少年皇帝就如同是东方的恩里克王子,他对于科学和海洋都拥有着无穷的兴趣。显然,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噩耗。

面对这个坏消息,我不得不向我亲爱的朋友你,及其他股东提出一个谨慎的建议,对于今后三年中日贸易航线的竞标,最好不要超过25万歇勒分,否则我们将面临极大的风险。

我同主教大人及澳门议会的其他代表争论了许久,想要阻止他们放纵澳门市民继续加入中日航线的贸易,但是这种讨论毫无结果。

一位中国皇帝派驻澳门的代表警告我,最好放弃以武力威胁澳门的想法,否则他就会命令中国商人禁止同贸易舰队进行交易,并永远禁绝葡萄牙王国的船只同中国进行贸易。

为了王国的利益,我不得不屈服了。不过这位皇帝的代表也给了我一个建议,让我亲自前往北京向皇帝陛下本人申述。

据说这位皇帝非常喜欢西洋事物,如果我能讨得他的欢心的话,也许这位东亚最富有的皇帝,会给予我们一个不错的补偿。

5月27日,我从舰队中单独抽调了一艘船,护送了几名军官,还有两门大炮前往北京。

6月25日,我的船只顺利抵达了天津,但是这里港口的官员却拒绝我们的人上岸,说是要向上面请示。

当我写到这里时,我的仆人正在敲我的舱门,愿主保佑我,他带来的会是一个好消息。

您忠诚的朋友,中日贸易舰队司令官萨门托致上

“进来吧。”萨门托放下了手中的鹅毛笔,折好了信纸,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他的随从塞多姆立刻打开了门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笑容的对着他说道:“司令官阁下,中国人已经同意我们可以上岸销售货物了,而您也可以同公沙的西劳他们一起入京了,不过他们只允许你携带三人入京。”

“是吗?这还是我们抵达这里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萨门托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颇为兴奋的在房间内走动了起来。

虽然他住的房间是船上最大的一间,但是依然还是相当的局促吗,从这头走到另一头也就10来步而已。

萨门托一边行走着,一边思考着应当带上什么礼物,才能打动这位异教徒皇帝。

“塞多姆,你叫人找出最好的两对象牙,还有那罐龙延香。嗯,对了,船上的猎鱼犬不是刚生了一窝吗?把那些幼犬也带上,也许那位皇帝陛下会喜欢上这些小生灵的…”萨门托终于想好了要带上什么礼物。

萨门托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还有三名随从上了岸,在经历了一番让人颇为无语的检查之后,他终于登上了前往中国都城的内河船只。

同位于印度洋,风景秀丽但是气候炎热的果阿不同,中国北方夏日的天气,看起来更适合他们这些欧洲人。

不过同他听那些传教士所说的广州、南京等城市相比,天津、通州看上去就差远了。虽然这两处城市要远比果阿繁华,但是在卫生条件上,似乎不及濒海多雨的果阿更为干净。

当他乘坐的船只经过这些地方时,萨门托不免有些失望,他颇为怀疑那些传教士告诉他的,关于中国内陆几座伟大城市的传闻。

“也许所谓雄伟、瑰丽的中国都城,只是同日本江户规模差不多的城市吧。这些传教士在蛮荒之地呆的太久,所以看到一座规模稍大的城市,也下意识的夸大其词了。”萨门托不由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道。

萨门托的思考结果为自己平添了几分自信,认为这位中国皇帝的身份大约同日本幕府将军的地位相若,但并不会高于西班牙国王的地位。

不过虽然西班牙帝国在欧洲拥有无可置疑的地位,但是在亚洲显然还是没有什么影响力。

虽然他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他也清楚在这些异教徒的王国之中,他还是需要保持足够的谨慎。

就在数年前,中日贸易舰队的司令马塞夫因为触犯了日本幕府颁发的法令,导致现在还被关押在日本某个监狱中发霉,葡印总督对此也一样无可奈何。

就在萨门托胡思乱想之余,船只终于在北京朝阳门外的运河码头停了下来。

当他走上通向码头的石堤时,才发觉脚下的石堤似乎是用罗马砂浆制作而成的,这使得他大吃了一惊。

虽然古希腊人发明了罗马砂浆,但是在中世纪之后,这种砂浆的制作方式就已经失传了。在过去几十年里,意大利地区成功恢复了这种砂浆的制作,但是产量不高,手续繁琐,且价格昂贵,因此只被用来修建教堂、王宫或是富豪的庄园而已。

“想不到,这些中国人也找到了制作罗马砂浆的方法,而且产量还不低。”萨门托下意识的用脚去搓了搓地面,想要验证下这些罗马砂浆的质量。

“你就是那个果阿来的佛朗机…葡萄牙贸易舰队的代表吗?”

一个语气生硬,声调怪异的声音在低着头的萨门托耳边响了起来,他赶紧抬头望去,发觉三名穿着官服的中国人站在了自己面前,其中一位正是带他前来的官员。

萨门托赶紧脱下帽子行礼问候道:“我就是葡萄牙王国中日贸易舰队的司令官,向您问好,这位先生…”

在经过了一番繁琐的询问之后,萨门托等人终于被带上了马车,向着一里多地外的京城驶去了。

当坐在马车内的萨门托看到了北京城的城墙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听说的传闻并不是夸张,和这位中国皇帝居住的北京比起来,幕府将军住的江户城,不过是个精致的大庄园罢了。

马车进入到城内之后,萨门托才发觉,这座城池虽然巨大,但是街道上面却显得异常的干净,欧洲的城市简直无法比拟。最起码这些中国人不必担心,走在街道边上会受到一些不明物体或是液体的袭击。

街道上行走的中国人,穿的也比欧洲人干净整洁的多了。萨门托感觉有些意外的就是,这座城市的居民,要比他在路途上看到的中国人有生气的多。

从城门到安顿他们住下的地方,短短一个钟点的路途上,萨门托感觉自己的眼睛都有些顾不过来了。他这时隐约有些明白,那些传教士为何疯狂的想要进入这个庞大的帝国传教了。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同他们在美洲和亚洲其他地方见过的民众不同,他们富有而又有着不弱于欧洲的文化。如果能把这里的人民纳入主的训导之下,那么东方世界也将会成为基督徒的乐园了。

马车在包围了一大群建筑物的院门前停了下来,据说这里就是安顿他们住下的地方。

看着带他入京的官员就要坐上马车离去,萨门托顿时上前一步,有些着急的抓住了他的袖子问道:“这位尊敬的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帝陛下?”

这名官吏被萨门托无理的举动吓了一跳,正准备出言训斥他时,突然感觉自己被抓的手中塞进了一个鼓囊着的小皮袋子,他顺手捏了捏,便面带笑容的对萨门托安抚道。

“你不必如此着急,先好生在这里休息两日,我会尽快向上面汇报的。什么时候能够召见你,这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不过既然陛下准许你们入京,就一定会召见你们的,只要你们这些天别闹出什么事端来。另外,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就让这会同馆内的人去同文馆找我,我叫姚文仲…”

他的随从塞多姆正一边取着行李,一边和公西的劳沙闲聊着:“这些中国人的规矩可真够奇怪的,听说您去过广州,那边的城市里面,马车也要靠右边行驶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6章 接见

萨门托几人在这会同馆内的某个小院子内,足足待了3天,才在某天上午被通知,皇帝将会在下午3时宴请他们。

原本有些焦急的萨门托终于松懈了下来,他准备换上一套自己最为华丽的衣服,以此来表示自己对于中国皇帝的敬意。

不过安排他们晋见皇帝的某位内官,在得到了萨门托一袋银币的贿赂后,他看了看萨门托准备的衣物,便建议他还是换上一件简单宽松的衣服,避免在晋见皇帝时出汗过多而熏到陛下,影响了陛下的胃口。

这位内官直言不讳的建议,让萨门托面露尴尬之色。事实上同他在欧洲的老乡相比,萨门托可以算的上是一位非常干净整洁的欧洲人了。

经过了文艺复兴之后,中世纪的黑暗时代正在远离欧洲,但是一些从中世纪遗留下来的生活习惯则还没有获得改变。

比如中世纪的人们认为,洗澡会导致身体虚弱,最终被疾病所传染。这种说法甚至得到了当时医生的证明,不少欧洲的医生们宣称,防犯黑死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洗澡。

因此在中世纪的欧洲,下至平民上至国王,他们身上的味道都差不多。虽然对于死亡的畏惧,使得欧洲贵族们选择了不洗澡的恶俗。

不过因为不洗澡带来的体味问题,也使得这些贵族们放弃了许多生活乐趣。迫不得已之下,欧洲贵族们从阿拉伯人那里引进了香水制造技术,来改善自己的体味。

这种源自埃及木乃伊制造技术形成的香水,很快就在意大利、东欧等地区流行了起来。不过这个时代的香水制造技术还不过关,挥发性和持久性都不高。

因此,贵族们使用香水的方式,除了喷洒在衣物、家具上之外,还有就是制造香水手套。

虽然印度、东南亚有着大量的香料,但是却没有制作香水的工坊,因此这些欧洲人也难以补充香水。且处于热带的果阿,光凭香水也是压不下这种不洗澡带来的体味的。

而不管是日本还是中国、印度,清洁身体都被视为驱逐疾病之源的一种方式。本着入乡随俗的思想,大部分欧洲人远航到亚洲之后,都基本上接受了这种东方式样的生活习惯,萨门托同样不例外。

萨门托所准备的正装,实在是过于厚实了。基本上从脖子开始,就把身体包裹的严密无比。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他很快就会因为汗水而散发出让人不快的味道来。

在东方进行贸易活动近10年的萨门托,显然明白应当怎么获取这些东方王公身边近侍们的帮助。

继续付出了两小袋银币之后,这位内侍便让会同馆的人员替萨门托准备了洗澡水,并交给了他一个木盒同一样奇形怪状的东西。

在这位内侍的解释下,这个木盒内装的是带有香味的肥皂,而这件以黄铜加玻璃打造出来的物体,是用来喷洒下方装在玻璃**内香水的工具。

只要拉动把手就能把玻璃**内的香水从一根管子内汲取上来,然后再推出去,就成了香水雾了。据说这件工具采用了叫做真空的科学力量。

萨门托感觉手中的这件小玩意,格外的让人惊奇,香水**内的香水用完了,还可以拆下来重灌,可以反复进行使用。他觉得,如果能够带一个这样的玩具回里斯本,一定会让自己获得某位贵妇的欢心的。

他嗅了嗅空中香水雾留下来的味道,气味芬芳,香味醇厚,像是玫瑰的味道。“那些印度土王的宠妃们,一定会为这种香水着迷的。”他心里如此想着。

萨门托心里正盘算着待会怎么向明国皇帝开口,购买一些香水和喷雾器回去,他低着头走进了为他特意安排的浴室之后,却被迎面墙上挂着的那块玻璃半身镜,惊讶的目瞪口呆。

虽然在欧洲,玻璃镜子已经并不是什么宝物了,但依然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品。

自从一百多年前威尼斯人发明了这种玻璃镜子之后,玻璃镜子就为威尼斯人带去了源源不绝的财富,取代了这座城市曾经垄断的香料贸易,成为威尼斯人新的贸易支柱产业。

在欧洲,玻璃镜子甚至有一个别名叫做威尼斯镜子。玻璃镜子刚刚出现的时候,一面用银框装饰好的玻璃镜子价值8000英镑,这可几乎是拉斐尔一副画作的三倍价格。

问题在于,拉斐尔画一幅画作起码也要2、3年,但是制作一面玻璃镜子肯定不需要这么久。

但即便是这种玻璃镜子有易碎等缺点,却依然让欧洲的王公贵族们趋之若鹜。就在约30年前,威尼斯公国赠送了一面装饰精美的玻璃镜子给法国皇后,作为新婚礼物。

大约就同自己面前的这面镜子差不多大小,价值据说高达15万法郎,是皇后收到的新婚礼物中最贵的一件。虽说欧洲的白银贬值了,但是15万法郎也相当于30名火枪手一年的工资,可以装备60名火枪手。

萨门托顿时怀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镜子的面前,他仔细的打量着这面镜子,发觉虽然同威尼斯镜子比起来,颜色有些发黄,还夹着不少气泡,但这确定无误是一面玻璃镜子。

如果去掉镜子的装饰部分,和这些年来玻璃镜子的价格下跌成分,他面前的这面镜子最起码也能值个3-5万法郎,但这可是在欧洲的价格。

在亚洲,除了一些巴掌大的小镜子外,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面积的玻璃镜子。因为路途过于遥远,海上风浪又大,谁也不会把这么贵重而又容易碎裂的镜子带上船。

“这种在欧洲都算是奢侈品的玻璃镜子,为什么会随意的挂在这间浴室内。虽然说这间浴室是用来招待贵宾的,但是看这镜子只是用了一层木头作为框架,并没有加以金银的装饰,显然这些中国人并没有把它看的很重要。”

萨门托心中突然一动,“难道这并不是从威尼斯运来的镜子,而是中国人自己制作的?如果能够获得这个秘密,我还跑什么海上贸易呢?”

这个突入其来的想法,顿时让他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了。他稍稍冷静一会,便匆匆在浴室的大木桶内洗完了澡,在镜子前整理了仪容,便走出了浴室。

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内侍,看见他终于出现后,便点了点头对一边的通译说道:“让他跟上来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厅内等候陛下吧。”

萨门托听完通译传话后,马上小心的回道:“请这位皇帝身边的贵人稍后,我希望能先回去把献给皇帝的一些礼物也带上。”

虽然觉得这位西洋番人做事拖拉,但是这位内宦也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之后,萨门托的随从已经拿着礼物在院子内等候了,但是这位内宦却拒绝这些随从一起赴宴,而是命人取过了他们手上的礼物。

塞多姆等几位随从感觉受到了侮辱,他们都注视着萨门托,等待着他的指示。不过显然萨门托现在并没有心情关注这些琐事,他干脆利落的让随从把礼物交给了馆内派出的仆役,还另外挑选了一些礼物送给了内宦和通译。

萨门托的举动,显然获得了这些中国人的好感,这位宦官对于他的表情变得更为柔和了。

萨门托趁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着宦官询问关于浴室内那面玻璃镜子的故事。

正如他所料,这面玻璃镜子果然是中国人自己制作的。但遗憾的是,这位宦官并不清楚制作镜子的方式。

不过他从这位宦官口中倒是获得了两个有用的消息,一是在北京,玻璃镜子的价格并不算高;二是浴室内的镜子只是一个次品,中国人制作的好镜子大约同威尼斯镜子的质量相差不大。

萨门托在一个足以容纳数十人的宴会厅内等待了许久,在他感觉饥肠辘辘的时候,在一位中国宦官的唱礼声中,他终于见到了等待已久的中国皇帝。

按照之前那位中国宦官教导的礼节,萨门托老老实实的向着这位被数位宦官簇拥下的少年皇帝,行了中国式的叩拜之礼,就像他晋见教皇一样虔诚。

等着萨门托行完叩拜之礼后,朱由检才面带微笑的说道:“你不是我大明的子民,其实不用行这样的礼节也可。”

萨门托顿时楞了楞,赶紧谦逊的回道:“既然到了中国,就应该遵守中国的礼仪。我们葡萄牙人爱好和平,喜欢同世界各地的国家进行贸易,因此到了每个地方都会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请皇帝陛下,不必介怀。”

崇祯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然后绕过他,走上了厅内上首平台的座位,坐了下来。

崇祯坐下之后,才对着萨门托招呼道,“你也坐下吧,你远道前来大明,算是客人。今天朕请你吃酒,再欣赏下我们大明的音乐舞蹈。然后你同朕说说,你在海外航行时都有些什么奇特的经历…”

崇祯的话语,顿时堵住了萨门托想要说的话。他坐立不安的陪着崇祯用餐,虽然饥肠辘辘,但还是有些食不知味。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7章 谎言

萨门托好不容易等到皇帝用餐完毕,又挨到宴席中的乐师舞女退下,他正想开口说话时,崇祯又抢在他之前微笑着开口问道:“我大明的饮食还合你的胃口吗?”

萨门托赶紧刹住了自己想说的话,转而回道:“皇帝陛下招待的饮食,是我在东方吃的最舒服的一餐,特别是那道浆果炒鸡蛋,酸甜可口,实在是出色极了,不知这种浆果叫什么?可是大明的特产吗?”

“奥,你是说西红柿炒鸡蛋啊,那西红柿也算是你们从美洲带来的植物,难道你没有尝过吗?”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

萨门托一时想不起来,西红柿是那种植物。他支吾了几句就转开了话题,同这位中国皇帝攀谈了起来。

为了获取这位少年皇帝的好感,他绞尽脑汁的回答着皇帝的问话,还有他在航海中的奇闻异事。

不过萨门托虽然有超过30年的航海经历,在东方航线上也跑了近10年,但他毕竟只是一个追逐利润的商人,而不是一位探险家。

在他的航海生涯中,除了一些枯燥无味的数字,实在是说不出几件有趣的经历。原本他还想借用某些欧洲流传的航海故事安在自己身上,去糊弄下这位皇帝。

但是,他很快就发觉。他如果说自己经历过的事实,这位皇帝还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如果他谈起海中的怪兽、幽灵船之类的传说,这位皇帝立刻就会露出嘲讽的笑容。

萨门托不得不摒弃了说神话故事的想法,老实的讲了些自己海上经历过的事件。

他这一说就是整整2、3个钟点,直到大厅内点起了烛火,才口干舌燥的停了下来。

萨门托大口大口的喝着仆役送上来的茶水,他对于崇祯的好奇并不奇怪。印度和东南亚的王公贵人们,都会把听海外奇闻当做一种消遣活动,这位少年皇帝大约也是同样的心理。

赠送这些当地王公异域的礼物,并说些海外奇谈,从而获得这些王公贵人的好感,为自己的生意获得便利,这一套流程对于萨门托来说,已经非常熟练了。

果然,他刚喝完水,朱由检便开口主动向他问道:“听说你是葡萄牙王国委任的,中日贸易舰队司令。

那么按照道理,你不是应该带着舰队去日本进行贸易吗?为何要跑到北京来见朕呢?”

萨门托赶紧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然后对着崇祯低头躬身说道:“我这次北上,其实是想要向陛下申述…”

他飞快的把澳门议会纵容市民参与中日贸易航线,损害了他投标的贸易舰队的利益诉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朱由检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中日贸易航线,我作为大明皇帝都没有收取专营费用,你们的国王有什么资格收取?”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少年,突然对他变了脸色,萨门托刚开始还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但是很快从通译那边他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自己一时口快,说漏了嘴。

萨门托顿时额头冒汗,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朱由检这才继续开口说道:“过去的事也就算了,毕竟当时我大明还不清楚这件事,今后若是你们再以这种理由阻止受我大明保护的商人进行正常贸易,就等于是在对我大明宣战明白了吗?”

萨门托顿时感到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位中国皇帝如此直白的威胁。

原本宴会厅内宾主言欢的气氛突然变得冷淡了下来,场面似乎变得尴尬了起来。

正当萨门托心存沮丧,觉得这趟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不说,连制作镜子的秘密都没机会探听到的时候。

朱由检再次对着他开口说道:“事实上,想要长久垄断大明同其他地区的贸易,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完成的事情。你之前垄断了几年,应该知足了。

更何况,运送大明的生丝去日本获取暴利,这本来就是一桩长久不了的生意。日本的人口不过2千余万,又能够消化多少生丝?

而且我听说荷兰人一直在阻扰你们在亚洲进行贸易,就算我大明不开放海禁,你们又能继续这条航线多久呢?”

看到这位少年皇帝的脸色重新缓和了下来,萨门托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借着这个机会,向着崇祯示好说道:“您真是一位贤明的陛下,但就算我们知道这个事实,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我们这些人除了一点航海的特长,对其他事物完全是一窍不通。如果不能进行海上贸易的话,就只能返回乡下去种植葡萄了。”

“种植葡萄?难道你们国家的葡萄酒也很出名吗?朕听说,葡萄酒不是法国最为出名嘛?”朱由检有些好奇。

萨门托立刻回答道:“虽然法国的葡萄酒很出名,但是我们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土地也很适合种植葡萄,特别是那些修道院不但有自己的葡萄田,还有自己特殊的酿酒方式,酿出的酒水同样很出色。”

朱由检顿时大感兴趣的问道:“那么你能替朕雇佣几个,会种植葡萄还有酿酒的出色技师吗?”

萨门托颇有些吃惊于崇祯的要求,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试探着询问道:“不知道陛下愿意出多少年金呢?会种植葡萄又会酿酒的人,在欧洲也能过的很好。

想要让他们飘洋过海,跑到中国来为您服务,恐怕需要花费一笔不小的数目。”

朱由检想了想便爽快的说道:“这要看他们的技术水准如何,不过朕可以定一个下限。只要能够达到普通水准,朕就愿意出300两银子一年的年薪。

只要通过测试,就签订三年的合同,另外报销来回的路费。就算没通过,朕也会斟酌给他安排一个工作,另外补助一半的路费。”

萨门托想了想便说道:“这些条件已经非常有吸引了,我可以为陛下找上几名出色的酿酒技师过来,不过时间最快也要在明后年了。”

崇祯对此倒是不以为奇,毕竟现在往返一趟亚欧,起码也要18个月。

看着这位少年皇帝的心情开始变得很好,萨门托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我在居住地方的浴室内,看到了一面玻璃镜子,是以想要向陛下请教,在您的治下是不是有制作玻璃镜子的工场呢?”

朱由检也随意的回答道:“不错,你对这些玻璃镜子有什么看法呢?”

萨门托顿时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在我们欧洲也有非常出色的玻璃镜子,陛下您的玻璃镜子工场的制镜技术,似乎还有所不足。气泡太多,颜色不正…”

他一口气说了中国产玻璃镜子的数个缺点,等待着皇帝向他请教欧洲镜子的制作方式,但崇祯只是面带微笑着听着,并不插嘴。

萨门托看着崇祯不接口,不得不自己主动提及道:“我在欧洲也见过几个玻璃镜子的制作工场,如果陛下不嫌弃的话,我非常愿意参观下陛下的玻璃镜子工坊,看看中国同欧洲之间制作玻璃镜子的技术有什么不同。

也许能够帮助改进一下陛下工场的玻璃镜子制作技术,让陛下工场制作的玻璃镜子也能变得同我们欧洲一样出色。”

崇祯嘲讽的看着一脸真诚的萨门托,不由在心中大为赞叹,这个时代从事远洋贸易的欧洲人,果然充满了欺诈精神。当然,也许在他们自己看来,这是一名伟大商人的优秀品质。

如果他上当就这么相信了他,让他去参观了玻璃镜子工坊,窃取了玻璃镜子的制作技术,那么恐怕自己将会成为这些欧洲商人口中,又一个愚蠢的东方异教徒王公了吧。

朱由检咳嗽了一声,便轻轻的问道:“想不到萨门托先生您居然是威尼斯穆拉诺岛上的居民,不过朕很好奇,你是怎么成为一名葡萄牙王国的贸易舰队司令的,你能说说自己的传奇经历吗?”

皇帝的问话,让萨门托感觉大为晦气,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一定是那些教会的传教士们,跟皇帝讲述过了威尼斯镜子的故事,所以自己刚刚的谎言才会被揭穿。

他甚至来不及埋怨那些传教士的多嘴,就脸色坦然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的见识真是广博,连威尼斯镜子的典故都这么了解。

事实上我只是非常好奇玻璃镜子的制作方式,所以才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话,想要趁机见识下而已。相信,仁慈而又贤明的陛下,应当不会怪罪我这个善意的谎言吧。”

看着被揭穿也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萨门托,朱由检笑了笑,便不再追问下去了,他干脆的转移了话题说道:“其实你想要得到这种玻璃镜子的制作方式,也并不是不可能,只要你能替朕做上两件事就可以。”

萨门托原本以为获得玻璃镜子制作技术的事情已经没有希望了,想不到居然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他顿时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这位陛下想要航海路线图,他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8章 条件

朱由检考虑了一下,便开口说道:“朕想要开通一条天津到果阿的定期航班,不过我大明的船只和水手对于这条航线并不熟悉,而且过了马六甲之后,印度洋上也缺乏熟悉的补给港。

所以希望你能替朕招募,几艘熟悉这条航线的船只及若干船长、水手等,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萨门托顿时像是被堵住了喉咙,完全说不出赞成的话语来。比起损害了整个王国利益的航海图的泄露,这条天津到果阿的定期航班,更能直接损害到他这个中日贸易舰队司令的眼前利益。

以中国现在的航海技术,想要发展到能够探索新航路的程度,起码也要二、三十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想要验证他提供的航海图,短时间内是没有可能的。

而这么长的时间内,他估计早就返回家乡建立一座玻璃镜子工坊,不用再出海前往东方冒险了。到时候,即便是航海图上出了点小问题,这位中国的皇帝也无法找他问罪了。

但是成立一条天津到果阿的定期航班,等于是立刻同他领导的舰队形成了贸易上的竞争。

事实上,在他同朱由检交谈的过程中,他也受益良多。比如他还是第一次了解,日本的人口在2千万上下,这几乎是葡萄牙人口的10倍。

而崇祯对于销售市场同人口规模相关的理论,也给了他不小的震动。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贸易商人,萨门托虽然能够感觉到,贸易舰队规模的不断扩大,并不能带来利润的无限扩大。

相反,随着贸易舰队规模的扩大,成本上升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利润增长的速度。且因为贸易量的增加,销售的时间反而被拉长了。

现在看来,贸易舰队的规模不能无限制扩大,倒是的确同各地区人口的规模,也就是这位皇帝所说的市场承受能力有关。

所以人口不到200万的葡萄牙,不能同人口更多的英国、荷兰相抗衡,因此在亚欧贸易中不断的落于下风了。

按照这个理论,这位中国皇帝之前说的倒是正确的,一味的进行生丝、丝绸、黄金、象牙等奢侈品的贸易,虽然现在还能获得超额的利润,但是在荷兰人、西班牙人甚至是英国人的竞争下,贸易舰队的未来一定会很惨淡。

贸易舰队的确应该试着拓展其他更为平民化,受众更多的商品,从而避开在亚洲势力越来越大的荷兰人的威胁。

萨门托思索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陛下的条件并不算很高,不过在这方面,我也无能为力。

我国不过是一个小国,人口数量本就不多,能够熟练的进行海上航行的船长和水手就更少了。

特别是肯冒着生命危险远航到印度、中国的船员和船长就更少了,熟悉果阿到中国的船长也许还能找到几个,但是熟悉这条航线的船员却实在是凑不齐啊。”

朱由检有些好奇起来了,他原本也没打算全部招募葡萄牙及那些东南亚水手,而只是想要借这条定期航班,培训大明自己的水手和船长。

不过他还没开口,萨门托就首先提起了人手不足的问题,这让他有些吃惊。

于是他怀疑的追问道:“葡萄牙和西班牙据说是首先开启了新航路的两个国家,达伽马、麦哲伦的名字,连朕都听说过。怎么你居然说招募不到人手,莫非是有意在敷衍朕吗?”

听到崇祯嘴里的两个名字,和眼中狐疑的眼神,萨门托不得不吞吞吐吐的,把葡萄牙衰落的现状,稍稍吐露了一些出来。

自从开启了抵达东方的新航路之后,葡萄牙人凭借着垄断的香料贸易,从一个人口百多万的欧洲贫瘠小国,一举成为了控制印度洋的霸主。

几内亚的黄金、亚述尔群岛和马德拉岛上的蔗糖和酒、巴西殖民地的木材同种植园、非洲的黑奴贸易,加上从印度、中国、东南亚群岛源源不绝运回的贸易利润,让葡萄牙一夜之间就成了欧洲最为富有的国家。

但是这些财富并没有改变人稠地狭的葡萄牙王国的落后面貌,反而摧毁了葡萄牙人原本吃苦耐劳的天性。

王国的上层贵族迅速腐化了下去,比如国王的宫廷侍从原本只有200人,但是到了上个世纪中却扩大到了4000余人。

而最为让人吃惊的是,随着上层贵族的腐化,和黑奴贸易的兴起,王国之内养成了一种极为鄙视劳动的风气。葡萄牙王国的耕地现在大半都被从非洲掳掠来的黑奴耕种着,每年却有数千人拥进里斯本,指望成为某个贵族的仆从。

这些人宁可在里斯本的街头闲逛,也不愿意去学习一丁点手艺,因为他们认为,只有没有后台和能力的人,才需要靠干活养活自己。

而对于从里斯本到中国航线上,平均只有一半船只的返回几率,那些葡萄牙水手更愿意跑里斯本、亚述尔群岛、加勒比海、南美巴西的航线。

是以,原本独占了印度洋的葡萄牙王国,现在变成了连一只贸易舰队的本土水手都凑不齐,需要雇佣印度及东南亚籍贯的水手的处境了。

对于葡萄牙人的衰落,朱由检也只是唏嘘了一下,便转回话题说道:“如果你能替朕招募几名船长和有经验的水手,还有造船工匠的话,朕可以考虑让你在天津开设一间商馆。

你应该清楚,如果你能够在天津拥有一间商馆的话,就不必因为匆匆忙忙出货,而遭受那些坐商的乘机压价了。这对你来说,利益不小啊。”

崇祯给出的引诱,顿时打动了萨门托,他想了又想,才谨慎的回道:“我想要向陛下请教几个问题,这条定期航班您打算怎么建立?您是否愿意让我们投资到这条航线上?”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刚开始,从果阿到天津的行程大约2个半月,所以朕希望刚开始能有4条船,天津和果阿两地两两对开,每两个月一趟航班。

朕不介意你们投资这条定期航线,但是股份不能超过49。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在建立商馆的诱惑下,萨门托终于答应为崇祯寻找几位船长及一些熟练的水手,并且他还打算向这条定期航线投资30的股权。

解决了崇祯提出的第一个条件,萨门托立刻满怀期待的询问着,下一个条件是什么。

朱由检考虑了一下,便轻松的说道:“第二个条件就比较简单了,只要你能在3年内替朕寻找20种大明没有,但又有一定价值的动植物就行了。”

萨门托眨了眨眼睛,求证道:“陛下所说的一定价值,是什么标准?”

朱由检思考了下便说道:“朕听说西班牙有一种绵羊,羊毛纤细柔软,非常适合编织布料,这种就叫做有价值。

当然,美洲的棉花、橡胶、可可、咖啡、剑麻、非洲出产油料的植物、产量较大的牧草等等,都算是有价值的动植物。”

听着这位皇帝一气呵成报出的名字,和身边通译结结巴巴的比划翻译。萨门托发觉,有好多植物的名词,甚至连葡萄牙语言中都无法表露出来,说明这些动植物在自己国家都不太为人所知。

他下意识的感觉到,也许今天听到的这些新植物,存在着不小的价值。他略略犹豫了下,便满口答应了崇祯的要求。

他心里决定,要把这些植物的名字向某个知识渊博的学者请教一二,看看这些植物中埋藏了什么秘密。

在他忙不迭答应崇祯的时候,心里也微微在叹息着。曾经引领欧洲各国开创了海上新航路的葡萄牙王国,现在果然已经衰落的不行了。

连东方国家中,一向对海外事物毫无关心的中国人,现在都在关注那些新大陆发现的动植物。但是在自己的故乡,一切新技术和新的科学知识,都被宗教裁判所打成了异端,所有人都仿佛回到了中世纪的黑暗年代之中去了。

萨门托的回答,很是让崇祯满意,他马上说道:“只要你能完成这两件事,那么3年后你就可以得到,如何制作玻璃镜子的技术。”

“三年后吗?”萨门托略有些失望,虽然他知道在事情没有办成之前,这位皇帝一定不会预先支付报酬,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焦虑。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继续说道:“当然朕也可以给你一个马上就能获益的建议,你可以现在就投资建设一座玻璃镜子工坊,但是只能享受分红,不得参与经营。

三年之后,你可以把股份卖还给朕,或是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接手自主经营,你觉得怎么样?”

比起三年后的承诺,萨门托显然对现在这个提议更感兴趣。他只是想了片刻,就迫不及待的说道:“我很愿意投资这样一座玻璃工坊,不知道这么一座玻璃工坊要如何进行投资呢?”

朱由检回想了下,便开口说道:“日产30公斤玻璃镜子的工坊,大约投资1万两;日产150公斤的,投资约5万两;日产300公斤的,投资10万两。”

不知道玻璃镜子制作过程,萨门托根本无法比较这个投资是高还是低。不过他稍稍对比了下威尼斯镜子的价格,认为这个价格听上去到不是很贵。

不过抱着安全起见,他还是追问了一句,“不知道大明市场上,这镜子是多少一枚?”

朱由检停顿了下,才回答道:“30公斤大约可以制作70片手持镜子,市场上每片手镜大约是3元。”

萨门托询问了一下,得知一元的价值大约等于一个西班牙银元,也就是八个里亚尔。一枚手镜的价格就相当于24个里亚尔,相当于普通佣兵一个月的工资。

“这个价格比欧洲便宜了近六分之一,这帮该死的威尼斯强盗,真应该让他们打上一辈子鱼。”萨门托在心里默默的诅咒了威尼斯人一句,然后便对着崇祯笑容满面的说道:“我想要投资5万两…”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79章 张燮

张燮带着两名弟子乘着驿站的马车从左安门进入了京城,因为父亲被上官陷害,一向明哲保身不愿进入官场的他,事实上并不愿意接受皇帝的征召。

但是先有友人黄道周的请求,又有皇帝的手书,特别是手书上写的那两句诗文,让他实在是无法再推诿下去了。

从通州换乘的驿站马车,同之前的二轮马车相比,车厢内要宽敞了许多,行驶的时候也平稳了许多。

两名跟他一起上京的学生,正好奇的观察着车外京城的风物,这和他们曾经听说过的京城面貌大不相同。

都说北地风沙大,粉尘和干透了的粪便扬起后,那种味道真是让人无法言说。

但就他们现在看到的景象,也只是尘土大了一些,并没有那些客商们说的这么恐怕。

而且原本颠簸不停的马车进入了城内之后,也变得平稳了起来。

“老师,这京城的人还真奇怪,居然把铁条也铺设在地上了,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啊?”两名学生看了半天风景,不由回头向张燮好奇的询问道。

原本还在沉思着,这趟入京会有什么变化的张燮,闻言顿时微笑着说道:“老师同你们一样,多少年没来京城了。同样不知道这些京城的新玩意,还是等到了会同馆后,去问问…”

张燮原本以为,就算自己入京之后,皇帝也不会立刻召见自己。因此第二天一早,他吩咐两名学生在馆内整理行囊,自己则准备出门去拜会下在京城的友人。

但是他刚刚走出会同馆的大门,馆内的小吏就追赶了上来通知他,陛下要立即召见他。

张燮虽然感到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刻跟着这名小吏返回了会同馆。

前来传话的内宦,看到小吏把人追回来之后,顿时松了口气,然后赶紧催促他上车,前往宫内晋见陛下去了。

内宦带着他来到武英殿之后,就有人过来带着他进入了武英殿内。

张燮看着崇祯坐在被隔出来的办公用房内,而不是在正殿宝座上接见自己,感觉颇为惊奇。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规规矩矩的先向崇祯行完了礼。

两人见完礼之后,朱由检便招呼他进入内间说话。张燮谨慎的在皇帝赐座上坐了下来,然后低头等着皇帝的问话。

“你就是张绍和?”朱由检手中捏着一本书向他发问道。

虽然知道皇帝的问话并没有恶意,但是张燮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他赶紧曲了曲身体说道:“臣正是漳州府举人张燮,山野一愚夫,愧受陛下之赠字。”

朱由检没有理会张燮的推脱之词,反而扬了扬手中的书籍说道:“你这本《东西洋考》写的很不错啊,两洋40个国家的沿革、事迹、形势、物产和贸易情况都写了下来。

还记载了前往这些国家的水程、二洋针路、海洋气象、潮汐的资料,实在是我大明海商出门前,第一要读之书。朕打算将之刊印,然后向海商协会进行推荐,你可愿意?”

这本书原本是张燮受海澄知县陶镕和漳州府司理萧基、督饷别驾王起宗委托,着手编写,作为漳州与东、西洋各国贸易通商的指南。

老实说,刚开始的时候张燮并没有把这本书看的有多重要,中间还停顿了一段时间。不过再次被漳州府督粮通判王起宗拜托之后,他才真正把心思用到了编辑这本书上。

而一旦他全身心的投入之后,才真正的被这些海外国家的历史、地理、政治所吸引,认为让大明百姓多了解些海外情况,也好趋利避害,方以一种认真的态度完成了此书。

这本书不仅广泛采录政府邸报、档案文件,参阅许多前人和当代人的笔记、著述,还采访舟师、船户、水手、海商,经过详细、严密的考订和编辑。

但对于他来说,这本书还是留下了不少遗憾的,那就是他并没有奔赴海外亲自验证这些资料,毕竟出海的风险太大,家人都不约而同的阻止了他。

看到皇帝如此重视他这本,花费了数年时间,费尽心力写作的《东西洋考》,张燮心里还真是有些满足感了,“陛下厚爱,臣受宠若惊。”

朱由检笑了笑,然后就放下了手中的书籍说道:“不过这本书中,也有一些瑕疵。

比如成书时间过久,现在东西两洋各国的变化,显然同书内的记录还是有出入的。海商只能把这本书作为参考,而无法再用来指导自己的经商了。

另外有些无法证明的野史传闻,也记录在了书内,这就有损这本书的真实性了。”

张燮顿时面露难色的说道:“陛下说的极是,不过臣已经年老体衰,再像年轻时四处奔波,去探听这些新的变化,恐怕已经力不从心了。”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朕不是要你重新去增补一本《东西洋考》,而是希望你能担任海军军官学校的老师,教导他们关于东西两洋各国的地理、历史,还有关于各地区海上的水文资料。

当然最要紧的是,如何去当地搜集这些资料,只要你能教导出足够的人手。那么朕希望,可以每年制定一本关于东西两洋各国最新资料的书籍,从而作为大明海商及海军的指导用书。”

明白了崇祯征召自己上京的意图之后,张燮的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对于皇帝的主张,他顿时燃起了兴趣。

他略略思考了一会,便说道:“如果陛下想要臣主持修订东西两洋新考,那么臣希望能邀请几个人协助自己…”

当张燮走出皇宫时,一路上的不安终于彻底消失了。他转而有些期待起,皇帝交给他的新任务起来了。

海淀清华园,这座原本高贵华丽的私家园林,现在却彻底换了一个模样。

除了前园的一部分还大致保持着旧貌,只在入门处挂了一块门牌,且多了两名卫兵。

而在园子的后半部分,大批的花草、假山被推平了,形成了一个千步方圆的操场。

李国瑞双手抱胸靠在一棵高大的云杉树上,看着眼前大相径庭的一切,心里大为惋惜,暗自叹息皇帝简直是暴殄天物,把自家的园子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如果是从前认识他的人,现在一定不会认出这个穿着短装,又黑又瘦的人,就是武清侯的幼子。

在他身边,还有三十多名横七竖八躺在树荫的地下,同他一般打扮的人。这些人在以往,和李国瑞一般都是鲜衣怒马的贵家公子,但是现在都成了在尘土里打滚的泥人。

在操场的另一边,还有数十名同样装束的人坐在树荫下休息,不过比起这边树荫下的人,那边树荫下的人就显得规矩多了,他们一个个盘腿坐在那里,就像是等待什么人来训话一般。

躺在离李国瑞三、五步远的草地上的一名20岁不到的男子,他用手肘支起了自己的身体,伸直脑袋看着对面,不由晒笑道:“这群傻鸟,现在连休息都要摆成队形吗?”

“岂止,依我看,他们现在上个厕所都要排成队伍吧。”另一位躺在草地上,闭目休息的年轻人随口说道。

两人的对话,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哄笑。对面盘腿端坐的人,似乎听到了他们发出的笑声,不少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这里。

安远侯的三子、临淮侯的四子,看到对面的年轻人把目光注视到这里,顿时示威般的向着对面扬起了自己的拳头。

“这些败家子似乎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程大哥,我们是不是应该提防一些?”李昌对着坐在最前方的青年说道。

海军学校的学员由于出身不同,入校之后就迅速分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盐户、船民还有低阶武官出身的学员,很快就汇聚在了一起。

而勋戚和将门出身的学员,同样很快就纠缠在了一起,除了极少数特立独行的人,绝大多数的学员都很快分清了自己的归属。

虽然崇祯建立这所海军学校的目的,是想要打破以血统论贵贱的大明传统习俗。不过显然,他的设想并没有完全实现。

即便是皇帝亲自制定的军校规则,也没能阻止海军学校的学员们,天然的分成了平民派和勋贵派两个的集团。

以俞咨皋为首的海军军校的教官们,倒是觉得这种学员中的对立和阶级划分,乃是最为正常不过的。因为对立和阶级,所以这些学员们才能够服从于学校,从而激发他们的竞争心理。

而按照皇帝的想法,建立一个学员之间人人平等的军校,那才是让他们觉得怪异的地方。

这些学员们因为家庭出身,因此所接受的教育基础相差极大,平民学员们长于生活自理和动手能力,而勋贵学员们在音乐、文化教育上更胜一筹。

勋贵学员们从小养成的习惯,导致进入学校之后,把平民出身的学员当成了自己家中的奴仆,肆意进行欺凌。在这种状况下,双方怎么能够平等相处。

不过俞咨皋同样很清楚皇帝的底线在什么地方,因此虽然他默认了,海军军官学校学员内部之间的对立,甚至还不时的偏袒那些勋戚出身的学员,但是始终没有让学员中的矛盾公开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0章 整顿校务

在一声尖厉的哨声之后,原本泾渭分明的两帮学员都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然后迅速跑进了操场,排成了两个方队。

这一刻,就连看上去懒懒散散的勋贵学员们,也变得行动迅速不敢有所拖延。

虽然同那些在沉默中列队的平民学员相比,这些勋贵子弟口中还多了些不清不楚的抱怨,但是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自动自觉的服从了,哨声背后所代表的命令。

当俞咨皋带着张燮出现在这帮学员面前时,看着这些学员排列成型的整齐队形,他心里也不免有些得意了起来。

和几个月前相比,这些学员们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海军军官学校的纪律。这些学员的行动,让他在张燮面前,感觉颇有面子。

张燮虽然只是一个举人,一生都没有出仕做官。但是他在福建士绅和东南文人之中,却一向文名卓著。甚至有人给他起了一个,万历间作手的称号。

这是指他平日著作众多,且文字水准都很高的意思。虽然张燮没有出仕,但是他在家乡著书立说,收了不少学生,在教育方面可谓名声显赫。

俞咨皋虽然在福建担任总兵官,但是同张燮这样的世家文人相比,名声还是要低上一个档次的。

接受了崇祯的命令,创建了这所海军军官学校,对他来说也是培植未来海军舰队中亲信的一条光明大道,他对此也算是颇为上心的。

但是倪元璐推荐的这个张燮,居然获得了皇帝的信任,并接手了他在海军军官学校的日常管理工作,这让他颇为不快。

不过他也清楚,张燮文名甚高,且朋友都是江南士林中的出色人物,在教育上面实在不是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武人可以比拟的。何况就算他心里再有不满,也不能公开抵制皇帝的决定。

陪着张燮前来交接学校的工作之余,他于是顺便邀请对方巡视下整个学校的样貌,以提醒对方是他创建了这所学校。

俞咨皋带着自夸的心情对着身边的张燮说道:“别看他们现在站的有模有样的,3个月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可是连左右都分不清。把他们教导成现在的样子,老夫可是花费了不少心力啊。”

张燮看着面前虽然排列的整齐,但是左右学员方队之间泾渭分明的样子,完全可以看出这些学员内部分裂的状况。

不过,不管是俞咨皋还是其他教官,却对此视而不见,似乎学员之中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生一样。

张燮可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现在如果不能解决学员之间的小矛盾,等到他们毕业掌兵之后,在战场上又怎么能够相信自己的友军呢。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学校总共有多少学员?又是如何分班的呢?”

俞咨皋并没有注意张燮的神情,爽快的回道:“海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学员分为六个班,每个班的额定人数为35人。

刚开校时,各班人数都是满员或是有所超过的,但是三个月来有不少学员因为违背校规而被开除,现在各班人数都普遍不满员了…”

从操场走回教职员的办公室,俞咨皋简单的向张燮交接了,关于学校的管理事务。

当俞咨皋准备离去时,张燮却突然出声向他问道:“俞都督,你同我交接了这学校事务之后,我要是认为学校事务有什么不合适的,是不是可以直接做主进行调整呢?”

俞咨皋楞了楞,下意识的回道:“那要看你准备调整什么内容了,如果是对于学校进行较大的变革,恐怕要先向陛下进行申请了。”

张燮笑了笑说道:“如果我只是想要对学校的学员们进行重新分班呢?”

俞咨皋沉默了片刻,便说道:“只是对学员进行重新分班的话,你完全拥有这个权力。不过你想怎么分呢…”

7月初,蓟州镇派出的一个车营外加1000骑兵抵达了京城,领导这只军队的是车右营都司左良玉。

听到这个名字时,颇让崇祯吃了一惊,不过他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除了亲自去检阅了这只军队,还接见慰问了几位主官。

而孙承宗率领的总参谋部,立刻开始着手对这只军队进行了整改。一是对这只部队进行换装,一是往军中安插了近3、40名中级军官。

虽说给这只部队换上的装备,都是军器监改革之前打造的,但是那些最为低劣的军械已经被挑选了出来,现在这些装备还算是可堪一用的装备。

比起蓟州镇这只军队原本的装备来,还是要好上许多的。特别是那些虎蹲炮、佛郎机炮,这只车营带来的火炮大多已经锈迹斑斑,有些甚至已经出现了裂纹,显然这只部队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些火炮射击过了。

对于往自己的部队里安插武官,左良玉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满的。不过对于这只已经整顿了一轮的蓟州兵来说,左良玉这个从辽东调入蓟州镇的官员,同样属于外来户。

再加上这次安插入军中的武官,有不少就是从蓟州镇调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的军官,因此大部分军士都是持欢迎他们到来的态度。

而军队整顿好之后,官兵待遇的提升,更是让他们心里最后一丝不满也消弭了。

7月5日,副总兵曹文昭带着3000辽东骑兵也到了京城。和左良玉率领的人马相比,这3000骑兵倒真有些关宁铁骑的模样了。

这只骑兵不仅仅在纪律上要比蓟州镇车营强,就连装备也要好上了许多。

这只骑兵大部分都是辽东汉人,只有一小部分是蒙古人。不过这些汉人的骑术并不弱于蒙古人,不少人同样是从小就接触了马匹的好骑手。

这只骑兵中的大多数人都同后金有着血海深仇,因此刚刚接到命令时,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离开关外的。

事实上,崇祯登基后主张同后金议和的消息传出后,辽东军队的士气大大的受到了打击。

如果不是后面得知,议和的目的是为了接回辽东死难同袍,恢复了些军队的士气。说不得,这辽东军制改革中还要出些什么乱子来。

不过他们抵达京城之后,在皇帝的亲自接见和参谋部大量的物资补给下,原本士气有些低落的辽东骑兵,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虽说这只是一只3000人的骑兵,但是加上备用马匹,整个骑兵队伍也有将近4600匹军马了。

军器监只是替他们更换了一部分铠甲,并拨付了一批备用的军械,至于最应该补给的马匹,京城却已经无能为力了,最后只是补充了800多匹挽马而已。

这两只军队在京城整顿了近10天,直到7月15日才出发前往宣府,和他们一起上路的,还有近7000人的后勤辎重部队,同孙承宗率领的战时大本营部分。

这一天上午,崇祯亲自出城前往北郊大营,送孙承宗及各军出征。近2万人的部队分成了三部分,足足花了大半天时间才完成出发的行动。

返回城内时,太阳都已经西斜了,估计快到2点钟了。这一刻,苏长青开始无比怀念起,拥有火车、汽车、轮船等各种快捷运输方式的现代了。

在自己的时代,从北京大同还不消一日,但是现在大军行进就要花上近20天,这还已经算是行军非常顺利了。

当崇祯哀叹于交通的落后时,远在数千里外的西安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陕西西安府长安县临近的富林村中,有一个富家子弟名叫钱文俊,他通过贿赂成了西安府学的一名庠生。

这个人不在府学内好好读书,反倒是借着庠生的身份,大肆发放高利贷。

而镇守省城的总兵官王国兴,因为陕西连续旱灾,四处都有民变得消息,就招了五百家丁,这些家丁中有吴荣、贾奇、李兴、张文等街头无赖。

这几人因为手头紧张向钱文俊贷银九两,不过已经偿利八两,止负本银。钱文俊数次派人追讨,但是吴荣等人推脱没有钱还。

于是钱文俊让家仆带着几名街头闲人,乘着士兵发军饷的日子,把吴荣等人堵在了军营门口,对着几人又打又骂不说,还拉着几人准备带回去。

由于军营发饷之日士兵大多在营,看到这些人如此过分,于是就自发的上前夺回了吴荣等人,争斗中还打死了三名钱文俊的家仆。

钱文俊先是走通了总兵官王国兴,把吴荣等人下狱追讨债务。又告上了兵备道衙门,以这几人殴杀人命之由,想要治罪吴荣等人。

钱文俊赶尽杀绝的做法,终于让军营内的士兵们起了同仇敌忾的心理。

虽然皇帝派了一名镇守太监前来陕西,清理军队的积欠军饷和士兵的欠债问题,但是庞天寿到了陕西之后,便跑去了边地,他优先考虑的还是靠近边境的边军,对于西安城内的军队反倒是疏忽了。

陕西去年大旱,今年也几乎也是要大旱的样子,这军队的军饷就算不拖欠,也未必能买得起市面上的粮食,更何况现在还时时拖欠的情况。

看着自己的家人有饿死的风险,这些士兵原本就已经心思不宁了,现在被这案子一激,不少营中的士兵开始四处串联,准备劫狱发动兵变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1章 西安

不过由于此时大明时报上关于朝廷赈灾的消息已经在陕西传播开了,军营士兵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造反的。

至少其中一部分人还是对朝廷抱有希望的,他们反对劫狱造反这种激进的方式,希望能够再同总兵王国兴交涉一番,让他把人放出来。

以高迎祥、老回回马守应为首的士兵领袖,看到士兵之间有分裂的风险,于是主动站出来统一了士兵们的意见,决定再向总兵王国兴请愿一次。

当晚,高迎祥和几名士兵推举出来的代表,去见了王国兴。高迎祥毫不忌讳的把士兵们想要劫狱的计划,向王国兴坦然相告了。

王国兴听了顿时大惊失色,这时他才发觉因为自己偏向钱文俊,和平日克扣军饷的行为,已经完全失去了军心。

除了他府内的几十名家生子之外,他麾下的军队包括新招募的家丁都已经对他离心离德了。

他顿时大为惊恐,西安省城内最大的一只武力,就是他手下这3千多士兵。如果闹起了兵变,不仅省城之内要被乱兵劫掠,城外这些日子依附在外的流民更会失去控制。

真要是闹到这种下场,不仅他的官位保不住,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保全下去。

王国兴不得不当即对这些士兵们承诺,他会去提刑按察使司为收押的几名士兵求情,以求安静的平息此事。

听到王国兴亲口作出承诺,高迎祥、马守应等人也就同意,回去暂时安抚士兵们,不会立即发动此事。

不过高迎祥等人回去军营之后,就借口要提防王国兴调集其他外军入城镇压为由,号召大家要戒备起来,做好一旦形势不妙时,能够及时作出反应。

这次高迎祥的提议没有再遭到反对,士兵们分成了十营,并推举高迎祥、马守应为主事者。

第二天,王国兴一早去见了按察使邢步云,向他报告了军营士兵有发生兵变的可能性。

但是这位按察使本身对于武人就有着贪鄙无能的成见,而文贵武贱的风气在大明也已经根深蒂固。他实在是不能相信,往日唯唯诺诺,任谁都可以驱使的卑微军汉,敢在西安城内闹事。

他把王国兴的警告当做了,这位总兵官想要替手下家丁推脱罪行的扩大之词。不仅没有加以理会,还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通,并表示要是真的兵变了,自己就要上奏朝廷,治王国兴一个纵军行凶之罪。

这位按察使的训斥,让王国兴不敢再牵涉进这件案子中去了,他面红耳赤的告罪而退了。

心神不宁的王国兴还没走出察院大门,就被人拦了下来。满心怒火的他,正要出口训斥,但是抬头一看,顿时重新压住了怒气,对着来人客气的说道:“林百户,你拦下本官可有什么事吗?”

跟着庞天寿一起入陕西的林运荣,是一位锦衣卫百户。庞天寿刚到西安没多久,就立刻出巡陕西边军去了,留下了他坐守西安城。

之前一段时间,因为今年陕西旱情已经出现,西安周边的流民聚集的越来越多,而西安城内的各家粮铺却开始惜售粮食。

他不得不离开西安城,带着一队人马前去督运,皇帝从洛阳先调拨过来的一部分赈灾钱粮的运输。

结果当粮食船队离西安还有2天路程时,他留在西安城内的下属侦查到城内军队有不稳的迹象,立刻跑去通知了他。

接到消息的林运荣顿时大惊失色,皇帝派庞天寿和锦衣卫进入陕西,一是为了控制灾民的无序流动,并打击抓捕那些试图煽动灾民闹事的叛逆。

而第二个任务就是,切实的掌握陕西军队的动向,不要让军队失去控制,加入到民变军里去。

这西安城内,不仅有宗室,还有大批的官员士绅在此居住。陕西偏远的县城出了乱子,陛下还怪不到他们头上,但要是其他地方还没怎么样,西安城内先闹起了兵变。

就算陛下饶的过他,庞公公也饶不了他啊。林运荣立刻下船换马,迅速赶回了西安。

他回到西安城之后,从留守的部下口中得知了更多的情报,听完之后,他就决定先去拜访这些士兵的主官王国兴,商议出个安抚士兵的章程出来。

他跑到总兵府后,听说王国兴去了察院,于是他又匆忙赶了过来,刚好在门口处截住了这位总兵官。

听到王国兴的问题,林运荣毫不客气的问道:“关于军士殴伤人命的案子,邢大人是怎么说的?”

王国兴脸色难看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邢大人说要依法处置,明日上午对此案进行审讯。”

林运荣顿时脸色铁青,“迂腐,现在就算是街头的闲人都在传,城内军营的士兵正在公开宣称,如果不把人放出来,他们就要打进大牢去,自己把人放出来。

军心如此混乱,这位邢大人还说什么依法处置。这些被抓的士兵,现在关在那里?”

王国兴脸色一红的说道:“昨晚我怕士兵前来总兵府劫狱,就把他们连夜送到察院的监狱之中了。”

林运荣顿时有些无语的看着这名无能而愚蠢的总兵官,他沉默了一会,才好不容易压住自己的火气,对着王国兴说道:“既然如此,请王大人同我一起去见见邢大人,先把这些士兵要回来吧。

就算是要审理这件案子,那也应该是组建军事法庭审理,怎么能把士兵交给察院呢?”

被一位百户这么训话,王国兴却丝毫没有脾气,反而觉得心里松了口气。这样的话,这件案子就成了西安镇守太监府同察院之间的交锋了。

他这位总兵官,终于不用夹在察院和想要兵变的士兵之间左右为难了。站在士兵这边,他抗不住察院的压力。站在察院这边,他又自认没有强行压住士兵的不满情绪,让他们接受察院的判决。

林运荣既然把他从这个尴尬的处境解救了出来,让他训斥两句,王国兴也丝毫不觉得受辱了。

邢步云看到王国兴再次返回,还带来了一名锦衣百户回来,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当听说了两人的来意之后,他心里就更为不满了。

如果是镇守太监亲自前来,他也许还要忌讳三分,但是一个锦衣百户就想要借着镇守太监府的招牌来压制自己,这也实在是太飞扬跋扈了。

邢步云甚至都没有听完林运荣的解释,就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虽说军中自有法度,但是此案原告乃是一位生员,自然就不是军事,乃是民事,自然归我察院监管。

再说了,本官身上还负有监察陕西地方文武官员的职责,就算是军中之事,本官一样可以过问。

你身为锦衣百户,没有得到陛下的旨意之前,有何资格插手本官问案的权力?

你今天假借陛下权威,无端干涉地方政事,本官一定会具本上奏。本官尚有政事要处理,就不陪两位在此闲聊了。来人,送客。”

邢步云无礼的举动,让原本还想要向他陈述利害关系的林运荣,顿时升起了几许怒气。

不过想到事态的严重性,林运荣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劝说道:“如果邢大人一定要审问此案,那么也请先把那几名士兵交还给王总兵,待他先安抚了军营中的士兵之后,拖上一、二个月再审也不迟啊。”

邢步云说完送客之后,就自顾起身向着后堂走去,对于林运荣的建议,完全当做了耳边风。

当林运荣走出察院后,他心里感觉就像冒出了一团无名火一般。

离开了察院一段距离之后,他身边的王国兴才小心的向他询问道:“林百户,邢大人不肯通融,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林运荣猛地停了下来,他脸色变幻不定,沉默了足有一刻钟之后,才终于开口说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最低限度也要安抚住营中军士,不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否则王大人你的脑袋,和下官脑袋,恐怕都要岌岌可危了。”

王国兴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林百户说的过于严重了吧?这事完全在于那个钱文俊向军士放高利贷,又不肯罢休所致。我等现在已经竭尽所能了,奈何邢大人不肯通融,陛下应该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降罪我等的。”

林运荣轻蔑的看了一眼,还在试图为自己推卸责任的王国兴,口中讥讽的说道:“王大人手下的士兵发生兵变,却还觉得陛下不会问罪于你,你果然是好大的自信。

不过下官可没有这个觉悟,要是这些士兵真的兵变洗劫了西安城,就算在下有十颗脑袋,也一样是要落地的。”

听到林运荣似乎并不是在恐吓自己,王国兴的脸色变得更是难看了。他正思谋着,要怎么解开眼前的困局时。

林运荣咬了咬牙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来硬的了。王总兵你回去营中后,便告诉那些士兵。

关于吴荣等人的案子,你已经疏通察院,暂时不再审理。然后告诉他们,现在有一批粮饷正在路上,抵达西安之后,就补发每人三个月的军饷。

然后挑选一批士兵出城,去接应运粮船。这批士兵之中,把那些闹得最凶的士兵安排进去,也好为我们缓上两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2章 抓人

王国兴突然咳嗽了几声,对着林远荣说道:“林百户,这么欺骗士兵们,未必可行啊。他们只要明天拖延一点时间出发,就能听到断案的结果了,到时候未必不会生乱啊。”

林远荣看着他说道:“明天不会有审判,只要王大人能够把自己的部下暂时安抚住,先让他们冷静几天。等拿到补发的饷银之后,我相信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齐心了。”

王国兴半信半疑的同林远荣告别离去了,王国兴一走,一名锦衣卫顿时走上了前来,对着林远荣恭敬的请示道:“百户大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林远荣看着王国兴离开的背影,想了许久才讥讽的说道:“察院要过堂,除了被告之外,起码也得有原告在场。

召集我们在西安的人,今晚就去把钱之俊一家都抓起来。派人通知庞公公,请他尽快赶回西安处理此事。

另外找几个机灵一点的街头闲汉,让他们给我盯着军营,有什么异动就立刻回报上来。”

他身后的锦衣卫略略犹豫了一会,才小声的说道:“百户大人,除了谋反和邪教,没有上头的指令,我们可没有权力出动抓捕平民啊。我们如此冒险,事后若是得不到好的结果,会不会成为替罪羊?”

林远荣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说道:“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担下来就是了。就以弥勒宗佛子的名义,抓捕钱文俊一家。”

他身后的锦衣卫不敢再劝说,低下了头,拱手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去办理他交代的事去了。

王国兴返回军营后,向集结在军营中的士兵宣告了,林远荣让他讲述的内容,这让原本紧张不已的士兵们终于变得平和了一些。

高迎祥、马守应几名士兵中的首领,并不相信王国兴所说的话语。以他们过往的人生经验,那些达官贵人是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被他们所恐吓住。

高迎祥甚至认为,调一部分士兵出城去迎接粮船,根本就是王国兴想要削弱他们的力量。调走的人多,也许留在城内的士兵就会受到袭击;调走的人少,说不定出城的士兵会遇到埋伏。

但是愿意支持他这种想法的,只有马守应等少数几人。更多的士兵以为,这不过是高迎祥在自己吓自己。他们认为王国兴是不可能编出这么一个计谋,给自己找麻烦的。

毕竟利用这种手段蒙骗自己的部下,这位王总兵今后恐怕就要小心,在战场上被自己的士兵偷袭了。

更何况,只有事态平息了,王国兴才不会承受多大罪责。但是真的激发了兵变,他必然是朝廷第一个要治罪的人。更何况这次出城是去接应自家的粮饷,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粮船出什么意外的。

因此大多数士兵都乐观的看待王国兴的承诺,并开始警惕起高迎祥等人,会不会故意挑起事端,从而导致大家不得不跟着他们去造反。

士兵们态度的变化之快,让高迎祥也有些愕然。他不得不对士兵们作出承诺,自己会按照总兵的吩咐,去城外接应粮船。

为了安全起见,高迎祥把自己的亲信和老回回等人,都挑选进了接应粮船的队伍中。

第二天一早,高迎祥命自己相熟的部下张二去察院探听,审钱文俊案的结果。而他同马守应两人,则磨磨蹭蹭的收拢出城的士兵。

即便是王国兴亲自坐镇军营催促,这只出城接应粮船的部队,也直到日上三竿了才爬出了军营。

高迎祥每走不到30步,就停下来整顿一次队形,期间总是往着察院方向的道路观察着,期待着能够看到张二的身影。

在从军营到城门处不到2里的道路上,这只军队足足挪动了近一个时辰。当时间快到中午时,他们总算走到了城门处。

高迎祥频频观望着后方的道路,终于看到了张二在人群中奔跑的样子。他迅速下马,然后走回去迎接张二,

“怎么样,察院究竟是怎么审理这件案子的?”高迎祥伸手抓住了张二的肩膀,把这个低着头闷跑的人揪到了自己面前。

跑的满头大汗的张二,抬头看到拦住自己的是高迎祥后,才气喘吁吁的对他回道:“没、没审,钱文俊因为同弥勒宗有关,昨晚被锦衣卫给带走了。

锦衣卫今天还跑到了察院,想要带走吴荣几人,说是要求他们协助办案。不过邢大人说锦衣卫没有旨意和证据就拿人,是擅自干预地方政事,他一定会上书朝廷的。

然后邢大人就同锦衣卫领头的百户吵了起来,邢大人要求对方把钱文俊一家放出来;那个锦衣百户则要求带着吴荣等人问话。

两人吵了近半个时辰,最后就不欢而散了。看起来,钱文俊的案子,大约短时间内是审不了案了。”

高迎祥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在城内好生观察着,有什么变化,就出城通知我等。如果不出意外,2、3日内我们也就回来了。”

林远荣在察院大吵了一架之后,见到这位邢大人毫无应变能力,只是一个劲的说要参奏自己,心中便大定了下来。

如此一来,只要庞公公收到消息尽快返回西安,那么这桩棘手的事情,也就同他无关了。至于京城那边,他也发了一份密函,向锦衣都督作了一个备案。因此他不认为自己的应急措施,会遭到皇帝的训斥。

庞天寿收到林远荣送来的消息的时候,正在延绥镇视察并核对边军的欠饷和欠债问题。和固原镇相比,设在榆林卫的延绥镇经济状况要好上一些。

虽然延安府连续大旱,但是直接面对蒙古鄂尔多斯部的延绥镇,因为还有边贸的外快,士兵们都还能维持下去,没有因此大规模的借高利贷。

鄂尔多斯部是守卫成吉思汗陵的特殊存在,按照蒙古部落的风俗,他们有权力向其他蒙古部落收取一定的税金,作为维修和看护成吉思汗陵的费用。

是以,虽然鄂尔多斯部所占据的土地,并没有土默特部占领的大半个河套平原这么富饶,但是鄂尔多斯部独特的地位,使得他不太会受到蒙古各部的攻击。因此部落的财富,也是仅次于土默特部的存在。

而且鄂尔多斯部境内的碱湖出产的天然碱,也给这个部落带来了大笔财富。

从春季开始,新上任的延绥巡抚就向鄂尔多斯部提出了边境和平,共同开发碱湖及河套平原的建议。

鄂尔多斯部的济农,在延绥巡抚提出的常年贸易方案,及开辟草原贸易路线的方案,都很感兴趣。但是他提出要让大明皇帝派出代表,签订一个正式的协议。

虽然皇帝的代表还没有抵达,但是靠近榆林卫的一些小部落,已经忍不住跑到了榆林卫的关墙外,试着进行一些小型的贸易活动了。

延绥巡抚立刻对这些小部落释放出了善意,他不仅默许了这些小部落聚集在关墙外,还让榆林卫的将官陈洪范约束自己的军队,并同这些小部落约定了交易时间和一些发生纠纷时的解决办法。

于此同时,一部分灾民被商人组织了起来,他们不仅在关墙外设立了一个市集,还有些灾民则直接被带到了碱湖,开始进行规模化的采集碱块了。

庞天寿抵达这里时,按照崇祯的吩咐,替四海商行插手碱湖,出了好大的一把力气。

结果他还没有向崇祯为自己请功,西安有可能要发生兵变的消息却传了过来,这顿时让他有些惊慌失措了起来。

他立刻召见了陈洪范,想要带上一只军队回西安,好对乱兵进行弹压。

陈洪范听完了从西安传来的消息,并没有立刻回应庞天寿,而是提出想要同他私下谈谈。

庞天寿这些天来同陈洪范交往的还不错,因此就听从了他的请求,挥手让其他人都退出了房间。

看到房间内只剩下庞天寿和自己两人之后,陈洪范立刻小声的对着庞天寿说道:“庞公公,有些话下官不知当不当说。”

庞天寿心里颇不以为然,挥手说道:“杂家同你一见如故,有什么就说出来,不必如此遮掩。”

陈洪范定了定神说道:“这西安要兵变的消息,已经是12天前的事了。公公有没有想过,等你赶回西安的时候,西安城内究竟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榆林到西安路上1000多里,今年陕西又是旱情严重,现在连百姓都没饭吃,公公带上一只军队回去,又准备拿什么喂饱这些士兵?

如果因为粮食不济,导致行军途中士兵溃散逃亡,公公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庞天寿听了顿时一楞,他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的说道:“要不然,先把杂家这次带上来的粮食借用了,等平息了西安乱兵,杂家再给你补充一批?”

陈洪范就是害怕这个,才想要拦住庞天寿乱动。朝廷能够提前想到给边军发粮,还是万历皇帝之后的第一次。

连续两年的旱灾,就算是有着边贸便利的榆林卫也有些撑不下去了。庞天寿巡边带来的这批粮食,已经被陈洪范看做下半年的救命粮了,他怎么肯给庞天寿如此消耗掉。

“问题是公公如此匆忙的赶回西安,实在是一件不上算的事。公公不在陕西府,这西安起了乱兵,公公最多也就是被那些西安城内的士绅申诉几句。

但是公公急急忙忙的赶回去,这乱兵又没有及时平息,下官是害怕,最后这西安兵变的责任会落到公公身上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3章 张献忠

陈洪范的话语,倒是打动了庞天寿的内心。虽说在崇祯的命令和设定的奖惩制度下,宫内的太监们现在都知道,只有完成皇帝交代的事务,才能获得皇帝的信任。

是以,当庞天寿抵达陕西后,就积极投入到了边军的整顿事务中去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这么义无反顾的跑去背黑锅。

看到庞天寿变得有些迟疑不定,陈洪范这才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们同鄂尔多斯部交流到现在,双方谈的都很成功,大致已经确定了合作的基本内容。

而且下官听说,朝廷派出出使鄂尔多斯部的使者很快就要到了。公公现在跑回西安去,有可能要担负责任不说,这马上就要倒手的和谈之功,不也就拱手让人吗?”

庞天寿皱起了眉头,非常为难的说道:“但是,杂家总不能对西安送来的消息置之不理吧?真要出了什么事,陛下那里杂家又应该怎么交代呢?”

陈洪范立刻建议道:“公公不如借口这传来的消息太过简陋,不足以调动军队,然后再派人回去仔细询问事情的经过,不知公公以为如何?”

庞天寿犹豫了下,压低声音说道:“要是在这一来一回之间,西安城内真的发生了兵变怎么办?”

陈洪范马上说道:“公公现在远在千里之外,这西安就算真的发生了兵变,这责任也不能全落到公公头上吧?再说了,公公还可以给留守西安的部下,发一道便宜行事的命令,那就更为妥当了。”

庞天寿只是略略沉思了片刻,就下定了决心说道:“陈总兵给杂家调拨一小队熟悉路途的人马,护送这信使尽快返回西安去,也顺便打探下西安城内的消息,好让杂家尽快了解西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洪范走出了庞天寿所住的院子后,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榆林卫之前也一直在同对面的蒙古部落进行着交易,但是这种交易不合法,所以规模也一直不大。

现在皇帝正式开通了同鄂尔多斯部的商贸路线之后,虽然原先掌控走私活动的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受到了损失。

但是放开了贸易之后,从中央到地方的大量官员的加入,到地方上多数百姓的受益,使得想要垄断榆林卫边境贸易的人员们,自知无力抵御这些势力,也就非常识时务的放弃了,继续垄断边境贸易的想法。

而对于如何瓜分边贸所带来的税收利益,地方上迅速形成了数个对立的集团。以榆林卫边将为代表的军队系统,以延绥巡抚为代表的文官系统,还有代表宫中的庞天寿等势力。

边将们认为,军队为了保证商人们同那些蒙古部落进行安全的贸易,付出的努力最多,因此应当保证一半的税收投入到延绥镇的建设上来。

延绥地区的文官系统则认为,延绥镇平日所需要的物资,大部分征收自当地百姓,因此没必要再多分配额外的税收利益。

加上以延安府为中心的陕北地区,现在正是旱情严重,因此边境贸易获得的税收利益,应当交给地方赈济灾民才是。

庞天寿等宫内派出的人员,对于还没有成长起来的边贸税收,并没有很强烈夺取的意愿。他们更为看重的是,四海商行能否借此机会深入到鄂尔多斯部落中去。

毕竟,他们从四海商行在边贸中获得的收益,要比那点地方官员你争我夺的边贸税收,更为稳定一些。

不过想要尽快让四海商行在草原上开通商路,那么熟悉边情的边军是要好好笼络住的。

因此,在同延绥巡抚争夺边境口市的问题上,庞天寿始终站在了延绥镇边将这边。

这也使得本来在利益争夺中居于劣势的延绥镇边军,难得的在文官面前维护了自己的利益。

在朝廷使者就要抵达,同鄂尔多斯部达成和谈的关口,陈洪范自然想方设法也要把庞天寿留下来了。

他返回了自己的官衙之后,就让家丁叫来了亲信部将石范。当石范抵达之后,陈洪范就开口吩咐道:“我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挑一队人出来,护卫庞公公的信使跑一趟西安,顺便探听下西安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替庞公公做事,石范顿时心念一动,自告奋勇的说道:“卑职是长安县人,对西安城倒也熟悉,不如就让卑职带人去走一趟…”

“不,我们的人一个也不能去。西安的事情似乎颇为棘手,做好了没什么功劳,做的不好,说不好就要背黑锅。你另外挑些人出来,找个去过西安的低阶武官带队就是了。

当然人选一定要看的过去,不要挑一群老弱病残出来,否则公公那边,我们也交代不过去。”

看着自己上官并不看好这次出差,石范顿时打消了在庞公公面前露脸的想法。

不过他旋即想到,自己手下正有一个不听话的刺头,刚好让他去出这趟差。

“卑职手下有个叫黄虎的,原本是捕快出身,曾经去过几次省城,身上也有几把力气,不如就让他带队出行如何?”

“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吧,明日就要出发,你今日下午一定要把人手挑拣好…”

离榆林城西面不到2里的地方,就有一座小小的土围子,这里是通往西面关墙的交通要道,有一小旗人马驻扎在这里,警戒及传递西面关墙的消息。

土围子的南面临近一条小河,河边上还有一片树林,在靠近南面垒土墙的地方,有一所小院子。

院子内一位身形高大,面色发黄的精壮汉子,正脱了上衣在劈柴。下午的阳光尤为毒辣,这位汉子背脊上的古铜色皮肤都有些发红了。不过他依然毫无所觉的劈着面前的木柴。

他劈柴的动作非常的流畅,每一块木柴摆好之后都只用了一刀,而且分开的木柴基本都很对称。

在他的左侧很快就堆满了小半面墙的木柴,他正挥汗如雨的挥舞着一把柴刀时,一名年轻人突然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院子。

“张大哥,石大人过来巡哨了,一下马就要找你,估计没什么好事,你是不是先出去避一避?”

年轻人的话,让张献忠的动作停顿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毫不犹豫的劈开了最后一块木柴。然后丢下了柴刀,揪下了脖子上系着的棉布,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驴日的,老子都被发配到这里来了,姓石的还不放过。惹急了老子…”张献忠突然闭口不语了,但是他眼中露出的凶光,让边上的年轻人顿时低下了头去。

张献忠突然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转而缓和了脸色,笑了笑说道:“瓜娃子,你紧张什么,这能有多大事,姓石的还真能吃了老子。你在这里等会,老子去穿件衣服,就去看看这位石大人究竟想要干嘛。”

石范看到张献忠到来之后,难得的没有如往日一般恶言恶行,而是简单的向他传达了,让他明日去西安的命令。

虽然张献忠对于石范的用意颇为怀疑,但是他也不能不接受这个命令。

六月末,新任陕西巡抚杨鹤终于抵达了西安,邢步云等西安官员士绅替他接风的宴席上,群情激奋的向他汇报了,锦衣卫滥用职权抓捕生员钱文俊一家的事,要求杨鹤下令让锦衣卫交出人来。

第二天一早,林远荣就主动拜访了杨鹤。两人单独面谈了近一个小时,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不过杨鹤很快就召见了邢步云,把吴荣等人提到了巡抚名下的监狱,并要求林远荣把钱文俊一家也送到巡抚衙门。

当两批人犯都送入了巡抚衙门之后,杨鹤就公开宣布,声称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对抗陕西旱灾,关于吴荣等士兵杀人一案及钱文俊是弥勒宗邪教徒一案,都放到秋后再审。

杨鹤采用的缓兵之计非常有效,而刚刚补发了钱粮的西安军营士兵,心里的怨气现在也发泄的差不多了,于是纷纷认同了杨鹤的处置方式。

高迎祥、马守应几名士兵首领,虽然未必真的接受了杨鹤的主张,但是在大部分士兵的精神已经松懈下去之后,他们也默认了这个现实。

杨鹤也正如同他自己所说的,很快就投入到了陕西的救灾工作中去了。

他一边发文给治下的各县,要求这些县各自清查库存粮食的数量,今年的受灾状况,然后就是统计本地受灾的人数。

并把受灾程度分成了4个等级,一级是全县90%以上的田地绝收,也无法进行自救,全县大部分居民非逃荒不可的情况;

二级是70%以上的田地严重欠收,县内的百姓之能满足生活用水,大部分土地都无法进行补种自救,县内居民大约一半人要逃荒去;

三级是一半以上的土地欠收,少部分土地可以进行补种,但是因为旱灾,河流水位太低而无法得到利用的状况,大约小一半人要出外逃荒;

四级则是不到30%的土地欠收,一部分土地可以进行补种,基本不用外出逃荒。

为了加快统计受灾各县的速度,杨鹤下令暂停今年的童生试,陕西各县的童生、生员、监生都要对本县的受灾状况进行一次社会调查。

数据详实且内容真实者为上佳,非生员者授予生员资格。内容不实且不知所云的,革除其监生、生员等身份。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4章 杨鹤

虽然杨鹤是陕西巡抚,但是他所下达的命令却侵犯了陕西学政的权力,且让那些住在县城的监生、生员,跑到流民处处的野外去调查,这毫无疑问引发了不少陕西士绅的不满。

不过,对于那些本来学识有限的乡村老童生来说,这倒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他们虽然写作八股文的技艺有限,但是按照巡抚衙门下发的调查报告格式,去询问乡人填写几个数据的能力还是有的。

一些蹉跎了半辈子都没考上生员的老童生,莫口称赞着杨鹤颁发的这个新政。市井百姓发出的声音,倒是第一次压倒了官僚士绅的对于新巡抚的批评。

杨鹤还召集了西安城及各地较有名望的士绅名流,组建了一个救济会,讨论关于如何对陕西灾情进行消减的方案。

这些士绅都是陕西各地的名门望族,他们所拥有的土地大约占了全陕西土地的十分之一左右。

对他们来说,地方稳定是最为符合他们的利益的。因为地方发生民变,最先受到攻击的,一定是他们在县城之外的庄园。

就算一时侥幸跑出了人,但是家乡的土地基本上就等于被荒废了。因此在往年,他们也是最为积极帮助家乡左近的灾民,以求一个平安。

不过他们这种自发的行动,对付一时一地的小灾到还有效力,对上了这种波及整个陕西的大旱灾,他们那点救济灾民的粮食立刻就变成杯水车薪了。

因此对于朝廷派遣杨鹤担任陕西巡抚,对还没有完全爆发的旱情进行预先干涉,这些陕西士绅还是非常赞同的。

但是当这个救济会成立之后,这些士绅们却颇不认同朝廷救灾的两项政策。

一个就是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禁止没有牌照的粮商在陕西收购粮食。所有在陕西出售粮食的粮商,都必须要预先申报存粮,按照官府指定的价格出售,不得擅自关门等等。

另一个则是,凡是朝廷减免了田赋的地区,各地主也不得征收今年的田租。另外在明年夏收之前,停止向农民催讨借款,而从本月到下年秋收之前,冻结借款的利息。

这两个政策让陕西士绅的利益受到了不小的损失,是以反对的声音非常大。

不过随着各地不断传来的灾情报告,及杨鹤下令把每次救济会开会内容都加以公开之后,敢在会上公开反对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少了。

而随着河南的粮食源源不绝的运入陕西,陕西的官绅们才发现,这次朝廷说要救灾,并不是在糊弄人。和他们相比,受到损失最大的,反而是不受灾的河南人,这倒是让一部分士绅改变了原本反对粮食统购统销的立场。

不过杨鹤不顾这些士绅反对,甚至包括陕西的几位宗室,坚决推行这些政策,导致了这位湖南官员成了不少陕西官绅的眼中钉。

特别是分封汉中的瑞王朱常浩,带头纠集了一帮陕西官绅,弹劾杨鹤辱慢宗室,掠夺民财,同锦衣卫勾结,陷害生员等罪名。

事实上,真实的原因是今年汉中风调雨顺,粮食收成很不错。这位好佛爱财的瑞王,正想借着陕西其他地区旱灾,准备大赚一笔,但是却被这个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打破了美梦。

过了7月中旬,陕西各地的旱情基本都回报了上来。由于各地的童生、生员的加入调查,使得巡抚衙门收到了远比各县县衙更为详尽的受灾情报。

陕西今年受灾的地区,北方高原地区最为严重,其次是西部甘肃山区,最后是关中平原。而汉中盆地、及秦巴山区,则并未受灾。

甘南地区完全是因为植被被破坏,加上原本自然条件较差,人口较少。所以虽然说是受灾,但是受影响的人口不多。

陕北高原区,则主要是因为天旱不雨,导致大片的田地绝收,这完全是天灾了。

至于关中平原,一方面是天旱不雨,导致渭水减少,另一方面则是关中平原的水利多年没有维系,不少水渠已经被淤塞住了。可谓,半是天灾半是**。

收集到了足够的受灾情报,杨鹤很快就拟定了一个救灾办法。各受灾地区,由地方县衙、士绅、童生、生员等人,按照乡、里、村的形式组织起来。

一、二级受灾最严重地区的百姓,乘着还没有绝粮的时候,

动员他们以整村的形式迁移到其他地区生活。所谓的其他地区,指的是新成立的三门峡县及四川重庆两地。

前者是河南入陕的水陆交换点,而后者则是皇帝派人巡查四川时,清理出来的当地豪族侵吞土司之乱中的遇害者的土地。

受灾不太严重的地区,则把青壮年劳动力编成军队的模式,一部分在家生产自救,并保卫家乡妇孺。另一部分则按照巡抚衙门的指示,调拨到各地进行基础设施建设。

省内是:陕北高原及甘南地区的打井作业、陕西各地的交通道路建设和水利建设。省外是:陕西-河南的道路修建、山西的铁路建设。

对于杨鹤提出的以工代赈方案,特别是维修关中平原上的各处水利设施,最为得到众人的支持。不少热心于水利的士绅,纷纷毛遂自荐,想要主持这些维修工作。

杨鹤对此只是笑了笑说道:“这次和本官一起入陕的,还有工部的两位水利工程师,和一只测量队伍。

本官对于水利事务并不怎么了解,因此各位可以把自己的方案交给他们进行审核,如果各位的方案可行,那么就会被邀请参与制定水利设计方案…”

杨鹤这位新任陕西巡抚的作为,让原本因为旱情严重而不断恶化的社会治安,终于开始稳定了下来。

一些原本打算出门逃荒的灾民,决定再等上一段时间,看看官府所谓的组织自救是个什么情况。而已经逃离家园的流民,开始听从地方官府的命令,在往巡抚指定的地区集结去了。

流民抱着被救济的希望,开始有序而固定的向几个地区集结。在这些地区,巡抚衙门派出的官吏,把流民按照府、县、乡、里的籍贯进行了编组和聚集。

如此一来,原本散乱而无序的流民队伍,变成了一个较为秩序的社会。原本在流民中和流民经过地区不断出现的恶性案件,开始大幅度的减少了。

乘着这个机会,在杨鹤的指示下,王国兴把军营中的士兵大部分调出了西安城,去维持西安附近几处流民点的治安工作,终于消除了士兵兵变的可能性。

当这些流民组织起来之后,不管是在人群防疫和社会秩序的稳定上,都大大降低了地方官府的负担。

但是也有一些脑子比较灵活的官员士绅,对这些被组织起来的流民,感到忧心忡忡。

之前流民分散在整个关中平原时,虽然地方的治安会急剧下降,但是流民毕竟是流民,没有组织起来的数百上千流民,只要一小队官兵就能随意的驱赶。

但是当这些流民按照杨鹤的意见组织起来之后,不仅每一处流民安置营地的数量超过了数千,且他们也不再是一团散沙,在官府的帮助下都推举出了自己的领头人。

这样的形式,已经接近于军队了。也许比不上明军,但是对于一些只有捕快的小县城来说,这是无法抵御的一只大军。

他们现在能够听从官府的命令,完全是因为杨鹤还能从外地调来粮食,但如果粮食调不进陕西的话,这只官府自己组织起来的流民大军,就会爆发出比之前更大的破坏力。

在这种担忧之下,愿意配合巡抚衙门,早点把身边的流民大营拆除的士绅们,开始慢慢变多了。

当张献忠护送着信使踏入关中平原之后,顿时发觉路上的流民开始减少了。他们越是接近西安城,路上看到的景象反而变得更为平和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次的任务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陷阱,难道石范是在向他示好。

张献忠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念头进入了西安城,向镇守太监府交卸了任务。

一队人在镇守太监府内美美的吃上了一顿后,张献忠就准备带着自己的部属前往西安兵营报道,然后打算尽早返回榆林去。

不过他很快就被一名仆役叫住了,说是府内现在主事的锦衣百户请他一见。

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张献忠顿时警惕了起来,他少时也是读过几天书的,水浒传也还是翻过的,这林冲误闯白虎节堂的故事还是晓得的。

张献忠磨磨蹭蹭的跟着仆役进了内院,但是寸步不敢离开仆役的身后。他的警惕显然是多余的,在花厅内锦衣百户林远荣问了他一些过往经历之后,向他开口说道。

“庞公公的信里说,你和你的部属到了西安之后就服从于我的命令,你清楚吗?”

张献忠顿时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像这样的人员调动,由不得他自己同不同意。原来石范让自己出差,是想把他踢出榆林卫啊。

张献忠脑子里还在思考的时候,口中却已经回道:“既然庞公公有令,那么全凭百户大人吩咐。”

林远荣对着他点了点头,庞公公居然不肯回来,不过这也等于消除西安兵变的功劳被自己一个人得了。

而庞公公派回来的一队人手,倒是弥补了锦衣卫人手不足的问题。

“既然你愿意替锦衣卫办事,那么你们这队人就不必再去军营报道了。我会告诉王总兵,今后你们就是我锦衣卫陕西分部的人了。

一会我会让人安排你们的住所,你还是他们的总旗,有没有问题?”

张献忠虽然授命带领这只队伍,但是他只是一个小旗而已,既然林远荣误会了,给他提拔了一级,他自然是乐意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5章 日常汇报

“…茅元仪从宣府发来报告,宣府镇已经择拣出8千7百余兵丁,分为三营野战军。

剩下的2万余士兵将会继续整编为地方守御部队,从京城到宣府,从宣府到大同的9处兵站已经建成,并已经开始运行。

宣府整军事务已经大致完成,他预备10天之后率领一营野战军和停驻宣府的参谋处,前移到大同镇。

战时大本营发回汇报,孙总长已经带领战时大本营抵达大同镇,辽东骑兵、蓟州车营改编而成的三营野战军,至此已经全部抵达大同镇。

袁崇焕从大同镇发回的汇报,他从大同镇挑拣了三营士兵作为野战军,并从边民中新招募了二营,合计五营军队。

至于其他士兵羸弱而不堪用,守城都尚嫌不足,他建议陛下还是从其他边镇调拨一部分军队,继续替换大同镇的士兵。

至于土默特部的顺义王和其他右翼蒙古部落的首领,虽然已经联系上了,但是他们对于陛下的提议争论的非常激烈。

喀喇慎部大汗及白音台吉反对陛下提出的以战逼和的主张,但是赞成陛下暂时把右翼蒙古各部的妇孺安置在长城之内,待战后再迁回草原的主张。

土默特部的一些小头领和一些小部落的首领,则极力赞成陛下的主张,认为蒙古人的血不应该流在蒙古人的手上。如果林丹汗愿意坐下来和谈,并归还他们的土地,他们依旧愿意遵奉林丹汗为蒙古国的大汗。

蒙古右翼各部对此争论的非常激烈,顺义王卜失兔因此犹豫不决,迟迟不能决断。

不过根据参谋部对于蒙古右翼各部的调查,蒙古右翼各部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了他们手中的存粮。最迟在半个月内,顺义王等右翼蒙古各部就会屈服于我大明的提议。

否则就算他们挡住林丹汗的下一次攻击,也未必能度过这个冬天。至于柳敬亭等出使察哈尔部的使者,尚没有传回什么消息。不过当初前来迎接使者的,是林丹汗的大妹夫贵英恰,他曾经向我们保证过,会负责大明使者的安全…”

王德化抑扬顿挫的读完了手中的奏折,便垂手站在一边,等候崇祯的发落。

他主掌都知监后,虽然在宫内权势大涨,但是面见皇帝的机会却变少了。长久不在皇帝身边出现,他感觉自己同崇祯在未登基前培养出来的感情正在淡薄下去,他对此自然颇为不安。

因此当崇祯希望挑选一个太监专门掌握,一切关于战时大本营情报时,他便自告奋勇的向皇帝主动请求了这个任务。

朱由检听完了王德化的情报汇总之后,思索了一会便说道:“既然孙先生和大本营已经抵达大同镇,一应事务就交给孙先生去决断吧。前方情况瞬息万变,如果要等京城作出决定,抵达大同时估计已经不合时宜了。”

王德化接受了崇祯的指令之后,便退出了上书房内。王承恩拿过了一叠文件,准备向皇帝继续汇报朝中最新的政事。

在崇祯的示意下,王承恩拿起了文件一份份读了起来,这些文件中,除了内阁已经拟定意见的各项事务之外,还有不少弹劾奏章。

崇祯听了许久,才发觉大多数奏章都是针对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发难的,以河南、山西、陕西三地官员为主。

攻击最为有力的,还是分封在汉中的瑞王为首的陕西、山西、河南三地宗室的弹劾。

其他人也就罢了,但是瑞王是崇祯嫡亲的叔父,以他现在的身份,说重了会损伤自己的名誉,说轻了又会助长这些反对者的声势。

朱由检举起手阻止了王承恩继续念下去了,“够了,如果没有其他内容的话,就不必念下去了。”

王承恩听了之后,顿时合上了文件恭敬的说道:“弹劾的内容大致类同,并无什么较大的区别。”

朱由检考虑了一会便说道:“把瑞王叔的弹劾奏章转给宗人府,让福王叔父传召他上京问话。”

王承恩顿时楞了一下,迟疑了一会才小声说道:“陛下,这宗室弹劾大臣的奏章,一向都是陛下亲自审理的权力,宗人府只能处理宗室内部的争端而已。而且没有陛下的命令,瑞王也不能入京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瑞王叔他们就是闲的,所以朕要找点事给他做,免得他老是掺和这些事。

对于其他宗室,让司礼监替朕拟文,斥责他们不要干涉朝廷政务。对于瑞王叔,由朕出面就不大合适了。

把这件事交给福王叔去办,不是让他去训斥瑞王叔,而是让瑞王叔在汉中和京城之间多跑上几趟,让他不要整天想着跟朝廷大政过不去。

以朕的名义,下令给宗人府以传召各地宗室上京问话的权力。另外再颁布一条,凡是宗人府传召宗室问话,往来路费由该员自行负担,并禁止其在上京途中骚扰地方,且该员在京城停留不得超过10日。”

朱由检一时想不出该拿这位叔父怎么办,干脆就让他把有限的生命消耗到无尽的长途旅行中去了。这个时代的长途旅行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想来这位瑞王是没有什么精力再插手干涉朝廷颁发的粮食政策了。

处置了宗室的问题之后,朱由检继续说道:“至于那些跟风弹劾粮食政策的官员,选几个叫的最凶的官员,贬到海南、广西去。

让吏部登记下来,下到地方也不许担任主官,没有朕的许可不得提拔,敢违背朕的命令提拔他们的官员,以欺君之罪处置。司礼监也把他们的名字记录下来,这些人的奏章今后就不必呈报上来了。”

朱由检说的风清云淡,但是王承恩的心却不禁为这几人收缩了一下,按照皇帝的意思,这几人也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了。

王承恩接了崇祯的命令,赶紧出门去传达了。朱由检这时才换了一个轻松的坐姿,转头向吕琦问道:“辽东方向有什么异常吗?”

吕琦按照往日的习惯,首先汇报了关于辽东军队改革的一些事务,还有王在晋发回来的日常报告。

和之前不同,这次崇祯事无巨细都认真的听完了。朱由检边听便思考着,认为辽东军务基本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便示意吕琦继续汇报下去。

吕琦接着汇报的,是辽东巡抚上的一道奏章,说是广宁塞外炒花、暧兔、贵英诸部,蓟镇三协关外三十六家守门诸部,曰塞外大饥,要求大明给予粮食赈济,并增加市赏数目。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询问道:“辽东现在有没有余粮可以用于救济关外蒙古诸部?”

吕琦马上回道:“蓟州镇倒是没有问题,永平府地广人稀,加上土地贫瘠,所以人口也远逊于顺天府。

遵化重设铁厂,开滦煤矿、蓟州镇铁矿的开采,开滦运河的开挖及滦河等水利设施的修建,唐山焦炭厂、铁厂的兴建,秦皇岛港、天津塘沽港、北戴河码头、山海关码头、辽东绥中码头的兴建,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和畜力。

而永平府本身还要负担往辽东输送军需的徭役,虽然以上工程从关外招募了一部分人手,又因为京畿今年遇到旱情,可以抽调出大量的人手。

但是因为京畿地区本身就有不少工矿新开工,还有京城改造及道路修建工程,加上海河治理工程,各地中小型水库及风车修建等工程,所以永平府依然缺乏大量的人手。

如果可以招募一部分蒙古人,即便是用于驾驭车辆,也能缓解永平府人手紧缺的问题。

至于辽东,大约还能挤出15万石粮食用于赈济。”

朱由检双手交叉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对于关外蒙古诸部的安抚,统一交给王在晋负责。

另外,朕对于安抚蒙古诸部有三个基本原则,一不管是想要增加市赏,还是要求大明给予赈济,都必须接受大明派员点验各部人口,并按口数予以分发赈济粮食;

二、关外各部要接受大明派出官吏的管理,设定各部落草场边界,并按照按照部落人口规模,每8丁抽一丁,加入明军服役,服役期限为5年;

三、各部首领重新接受我大明的册封,并派出自己的继承人,进入京城学校学习。今后接受我大明册封的蒙古各部,不得私下进行攻伐、联姻及迁移草场。一应争端和部落间事务,都必须在大明官员见证下,进行公断。

此外,告诉王兵部,不管是招募蒙古人入关工作,还是进入大明军队服役,都必须在我方的组织领导之下,并尽量打散分队。”

吕琦拿出了一个小本子,迅速的把崇祯的要求记录了下来,唯恐漏下了什么。

他写完之后,又重新给崇祯复述了一遍,朱由检才点了点头,跳到了下一件事上。

下一件事,就是关于天津塘沽港以北,渤海湾各码头的兴修情况。

北戴河码头、山海关码头原本就有过军事运输港口的经历,只是后来朝廷废弃海运之后,才渐渐荒废。但是这两地的基础依旧还在,因此恢复的最为快速。到了现在已经完成了八成以上的工程量,预计半个月内就能完工。

而秦皇岛港、绥中码头由于是新建,速度就比较慢了。前者因为规模较大,所以才完成了总工作量的一成左右;后者规模较小,完成了50%的工作量,预计10月左右就能完工。

不过即便是如此,从天津港北上的海上物资转运规模,已经增加到了陆运数量的三分之一以上,为蓟州、辽东两镇节约了不少运输费用。

吕琦最后补充道:“这些码头能够修建的这么迅速,主要功劳还是在于陛下提出的钢筋混凝土施工方式,比起砌石来节约了大量的时间和成本。不过根据监督码头施工的官员报告,比起普通水泥,加入火山灰的水泥更适合用于修建水中的建筑物。”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6章 吕琦的秘密

朱由检低头想了一会,便对着吕琦说道:“朕也好久没去文思院了,通知下徐省声,明天下午朕要去文思院看看,让他替朕总结下,这段时间文思院的研究进展吧。”

吕琦赶紧应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还有锦衣卫驻陕西的负责人林远荣,向京城送来了一份密报,是关于一件军队士兵同地方民户,因为高利贷纠纷,而致死人命的案子。”

“唔,你念给朕听听。”朱由检听后顿时坐正了身姿,提起有些疲惫的精神,聚精会神的倾听,关于案件内容的汇报。

对他来说,西北、东北两地的消息,一向是重于大明其他地方的。毕竟不管是现在还是历史上,这两地都是保证大明社会稳定的基石,只要这两地不乱,天下就闹不成什么大乱子。

作为崇祯亲信的吕琦,现在也能够较为了解皇帝的一些心思了,看到皇帝作出这样的姿态,他立刻放慢了语速,尽可能清晰的把汇报上来的案情诉说了一遍。

朱由检双手的大拇指互相绕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林远荣处置的不错,给他升一级,并赏赐京城内城宅院一所,让他今后继续努力。

杨鹤现在大约已经在西安上任了,给他发一道谕令,让他把案子继续压着,等到秋后再说。

那个钱文俊贿赂学官得到生员的身份,说明陕西学政不是无能就是贪财弄权之辈。去查一查,现在的陕西学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背景。”

吕琦应了一声,马上退出了上书房,去调查崇祯提出的问题了。3刻钟之后,吕琦就快步走进了上书房,向崇祯汇报了陕西学政的为人和背景。

朱由检听完后,皱了皱眉头说道:“居然是冯学士的门生,那到是不好仓促下手了。”

皇帝沉思了片刻便吩咐道:“明日内阁议事前,朕要见见冯学士,你去通知下他,另外通知户科给事中韩一良明日在文华殿外候命。”

吕琦听到后者的名字,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他丝毫没有在面上反应出来,低头接受了皇帝的指示。

不过当他走出乾清宫,吩咐了身边两名小太监去替皇帝传话后,又叫来了自己的亲信小赵吩咐道:“你替我去一趟外东厂,让王一虎调查下韩一良的背景。”

亲信小赵答应着,便匆匆离去了。吕琦站在乾清宫的门廊阴影下,背着手默默思索着。

他从一个洒扫太监一跃成为宫中数一数二的权势人物,际遇之奇已经成为宫内的一个传说了。

但是对吕琦来说,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真的得到了皇帝的垂青,更不能因此而高枕无忧。

崇祯登基之后,宫内的权力格局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王体乾等人依然还占着司礼监的位置,但是宫内的权力已经差不多都转移到了,信王府出身的诸多新贵身上。

形成了以王承恩、王德化为首,其他太监紧随其后的格局。而非信王府出身,又能脱颖而出的宫内太监,大约也就是他和徐省声两人了。

不过徐省声主要还是负责各种实际事务,虽然颇受陛下信赖,但是他的权力却并不能威胁到其他人。

反倒是他,因为协助王承恩掌握社会调查所,并监管锦衣卫,倒是隐然成为了王承恩、王德化之后的宫内第三号人物。这显然遭到了信王府出身太监的嫉恨,他们认为他的位置本应该是属于他们的。

虽然吕琦对于权势看到还是比较平淡的,但是他同样很清楚,一个从高位坠落下去的太监首领,是不会有平淡收场这种结局的。

为了保持皇帝对于他的信任,他就必须完全的忠诚于皇帝。在某些时刻,他甚至监视了那些信王府出身的太监们的行动。对于他的行动,崇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不过给他安排了一个固定汇报的时间,避开了其他人的耳目。

从那一刻开始,吕琦便知道,皇帝并不希望宫内完全是信王府出身太监的天下。而皇帝提拔照应他的原因,就是希望他能够完全的把自己掌握的消息报上去。

明白了这一点,并没有让吕琦安心多少。因为这样的工作并不是唯有他能做到的,只要皇帝愿意,宫内任何人都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他想要安稳的守住自己的位置,就需要让皇帝发现他有独特的作用,其他人所替代不了的能力。

比如当皇帝提起韩一良时,他就想着要社会调查所对此人建立一个档案,以备皇帝随时查问。

到了晚间,他抵达内东厂九处值班房内时,一位值守太监就把一份封好的文件袋递给了他。

原先的东厂改成大明时报和社会调查所后,经过数次的整编,已经和旧东厂的格局完全不同了。

社会调查所现在分成了一处到九处,共九个部门。一处是监控国内文武官员、宗藩情报。是人数最多的一个处,占据了整个调查所工作人员的三分之一。

这个处的人员大多继承于旧东厂,工作方式也比较守旧,也是王承恩直接掌握,不肯让吕琦插手的一个处。

二处是监控地方舆论,并负有引导舆论风评的责任。这个处的非正式编制人员最多,并同大明时报有着密切的关联。

虽然这个处的编制是在社会调查所内,但是却掌握在柳敬亭的手中,平日并不听从于社会调查所的命令。

三处负责海外情报的收集,并和同文馆有着深厚的联系。

四处负责社会调查所内部人员的人事关系,并掌握着工作人员培训学校。

五处负责社会调查所内部通讯事务,和对内部人员的监控任务。

六处负责监控国内各规模以上的商号经营状况,银行和金融犯罪状况,掌管调查所名下的各种运输车船,并负有贴补调查所运行经费的任务。

七处负责监控锦衣卫及军队内部的状况,从训练到后勤补给状况。

八处是行动处,除了公开的抓捕、审讯和内部监狱事务外,还负责某些非公开的行动。

九处是资产管理及维修处,负责管理社会调查所名下各项资产,并对一些调查所名下受损房屋进行修缮。

吕琦自己负责了这个处,当然在这些明面上的职责外,九处还是吕琦个人的情报调查处。凡是皇帝关心过的人物、皇帝身边的人物,都会在此设立一份档案。

九处成立不到三个月,韩一良的档案袋上的编号已经是一千九百六十一号了。

韩一良,陕西澄城人。字象儒,号有怀,生于万历八年,24岁中举,会试五次,廷试后选授陈留知县

其在知县任上非常看重稼穑,作《劝农歌》,兴办学校,修孔子祠,推行教化。在地方上颇有清正之名,但是因为反对河南巡抚郭宗光、巡案鲍奇为魏忠贤建立戴德祠、安德祠,因此七年不得升迁。

崇祯登基后,驱逐魏忠贤出京,因此他才被提拔为户科给事中。六月底到户部上任,七月即上《整饬文官爱钱》疏。

疏中大意:大明官员的**,不是因为官员个人的操守道德不足。而是现在大明官场的潜规则决定了,做了大明的官之后,不收贿赂,不送红包,他就无法在大明官场上生存下去。

从上至下,大明每个官位都是明码标价的。一个总督巡抚的职位,要五六千两银子;一个道台知府的美缺,要二三千两银子;而下面州县衙门的大小官位,也都各有定价;甚至于举人、监生等,也要贿赂成交。

还有京官中的科道馆选,都是要一手交钱,一手交官凭的。他还以自己出任户部给事中后,上任没多久就有人贿赂他五百两为例,说明大明的**已经到了,官以价论,政以贿成的触目惊心地步了。

韩一良的上疏很快就被泄露出去,而攻击他哗众取宠的弹劾,立刻就堆到了崇祯面前。

但是皇帝全都未加以理会,倒也使得内阁、六部几位文官首领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京中官员关于韩一良上疏一事的议论,开始慢慢平息下去了。

然而,现在陛下突然提出明日要韩一良在内阁候见,难道陛下是想要起用他了吗。吕琦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心中暗暗的猜测道。

他沉思了一会,便对着面前站立的太监问道:“厂公手下的一处,和王总管手下的都知监,最近都在忙什么?”

刘荣赶紧欠身说道:“一处最近加强了,对于户部上下官吏的监控。都知监据说查阅了户部这几个月的账目,特别是之前从内库拨款,交给户部赈济陕西灾民的款项账目。”

吕琦点了点头说道:“找个机会接近韩一良的家仆,挑一个发展为九处的外围人员,然而让他记录下韩一良的日常行动。”

刘荣应了一声,随即问道:“那么要把韩一良的档案列入几等呢?”

吕琦考虑了下,便说道:“暂时设为三等,普通级别,不必过于重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7章 冯铨复出

冯铨缓缓走入了文华殿内,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依旧是一副谦逊自矜的样子,但是在他登上台阶时,却差点踏空打了一个趔趄,表露他内心的激动。

从原本的内阁值房搬迁到文华殿之后,内阁的权威性陡然提升了许多。

以往内阁成员作为皇帝辅臣,被视为大明文官体系的顶点,但是内阁阁臣们自己心里清楚,虽然他们看似风光无限,但是在皇帝面前并没有多大的权力,有时甚至还不如皇帝身边的一名亲信太监。

这种强烈的反差,也使得内阁阁臣们在某些问题上,始终维护着整个文官官僚体系的立场上。

但是从狭小黑暗的平房内,转移到文华殿之后,内阁诸大臣的心理顿时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内阁制度的改革后,内阁阁臣权力明晰后。

内阁诸臣终于感受到了,自己作为辅臣的尊严。而文官对于内阁职位的渴望,也陡然提升了数倍。

作为曾经的内阁首辅冯铨冯振鹭,他自然更是无比渴望回到这个大明政治舞台的中心位置了。

能够踏上文华殿的台阶,参与到内阁会议中去,这无疑是他返回内阁跨出的第一步。从昨日得到皇帝传来的谕令后,整个晚上他就已经兴奋的难以入眠了。

冯铨首先被引入了文华殿后殿内,单独面见了崇祯。当他走入后殿时,正看到崇祯右手握拳支着下巴,看着面前一炉熏香的袅袅烟雾发呆。

冯铨稍稍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原本像是珍宝陈列馆多一些的皇帝休息所,现在却变得更像是普通士大夫的书房了。

原本这里放置的厚重典雅的红木家具,现在也换上了士林中人青睐的苏意黄花梨家具。

冯铨移开的眼神又迅速的转回了崇祯坐下的椅子,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不是苏意家具,虽然看起来很类似。

比起更注重于艺术性的苏意家具,崇祯坐下的这把椅子看起来更注重舒适性。看起来,陛下对于新事物的追求,还真是心口如一啊。

冯铨正在思索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在王承恩的提醒下清醒了过来,他注意到冯铨注视着自己的座椅,便微笑着说道:“这是文思院仿苏式家具打造的,冯学士如果喜欢,可以去文思院订做一套自己喜欢的样式。”

冯铨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躬下身子颇为惶恐的说道:“臣一时忘形,逾越了自己的身份,还请陛下恕罪。”

朱由检楞了下,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位冯学士心思过于灵敏,还以为他话中意有所指,他微微一笑不在提及这个话题。

“朕找你过来,是想拜托冯学士去陕西走一趟,替朕解决一些麻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

对于皇帝的问话,冯铨自然是早有准备的,崇祯让他参加内阁会议,总不是来找他来喝茶叙话的。

“还请陛下吩咐。”冯铨立刻坚定回答道。

朱由检斥退了王承恩之外的其他内侍,然后才对着冯铨讲述了,关于钱文俊一案的内情。

冯铨沉默了一会,才谨慎的问道:“那么陛下是想要臣怎么做呢?”

朱由检手支着下巴看着他说道:“这个陕西学政听说是你的门生?”

冯铨权衡了一下,才模糊不明的说道:“陕西提学参政钱天锡,的确是臣的学生,不过平日并无什么来往,不算什么亲密的门生关系。”

朱由检并没有其他表示,依旧不温不火的说道:“这钱文俊依靠贿赂获得了生员的身份,这说明陕西的学政已经混乱到了一定程度,你去整顿下陕西的学政吧。

从钱天锡上任开始,陕西所录取的所有生员、举人、监生统统要进行审查一遍。如果这样还不足够,那就再往上推一任。

总而言之,朕不想再听到有人拿着花钱买来的生员、举人资格,肆意批评朝廷政策,捕风捉影的诋毁地方官员。”

冯铨小心的拿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崇祯的表情,然后小心的试探道:“那么陛下准备如何处置这钱文锡呢?”

朱由检坐直了身体,摊开双手说道:“只要你能做到朕的要求,剩下的事你可以自由裁决。不过朕希望你记住一点,陕西的大局就是稳定,只要能够维持陕西社会的大体稳定,其他的都不重要。最坏的局面,也要撑到明年春天到来为止。”

冯铨想了片刻,就一口应承了下来,虽然皇帝的要求颇让人意外,但还是在他接受的底线之内。

看着冯铨识趣的反应,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同他继续聊了两句之后,便告诉王承恩去召集内阁诸臣准备开会。

黄立极看到随着崇祯从后殿走出来的冯铨,眼睛不由眯了一会,随即他便转头对着张瑞图打了一个眼色。

张瑞图下意识的出声说道:“陛下,内阁会议不应该是陛下同内阁阁员之间的会谈吗?冯前学士来到这里,又是有何贵干呢?”

王承恩稍稍转头看向崇祯,等着他发话或是示意,朱由检并没打算让王承恩替自己说话,他对着黄立极坦率的说道:“朕让冯学士参加这次内阁会议,只是为了讨论一件事情。

就是关于陕西学政混乱,学官贿赂成风,而士子不学无术,在学宫内发放高利贷的恶劣行径。朕需要人前去整顿下陕西的学风,并且推进筹建陕西各地义务小学制度。

经过仔细考虑之后,朕觉得冯学士比较适合这个任务,所以朕让他参加这个会议,并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

崇祯的话说完之后,内阁诸臣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黄立极还没想好,应当怎么阻止这位被自己从首辅位置上赶下来的政敌时。

钱谦益已经开口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让冯振鹭去办理此事,定能处置妥当的。这官场风气早就应该整顿一二了,士风不正,则官风不正。如果不能激浊扬清,恐怕也有碍我大明的吏治澄清。”

随着钱谦益的出声,其他几位阁臣也同样附和了起来。黄立极衡量了一下局势,发觉劝阻皇帝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他心中叹了口气,示意张瑞图不必再拦阻下去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能够把冯铨就此踢到陕西去,总比让他留在陛下身边,继续蛊惑陛下来的好。

想通了之后,黄立极顿时咳嗽了几声,转变了想法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说的倒也不错,这学风、士风的确是应该整顿一二了。既然陛下属意冯振鹭去陕西操办这件事,臣也没什么意见。

但是陕西今年旱情严重,如果因为某人处置失当,导致引发地方生变。敢问陛下,到时候应该由谁来负这个责任呢?”

跟在崇祯后面的冯铨,原本脸上还有些微微得意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就被黄立极的话给打击到了。

接受皇帝的命令去地方整顿学风、士风倒也没问题,虽然他有依附阉党的恶名,但是他同样也是北方文坛的领袖,而他本人同钱谦益等南方文坛领袖也有交情。

可以说,整顿陕西地方的文坛和几名学官,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很艰难的任务。但是要让他承担,之后有可能出现的动荡责任,那可就有些为难了。

肯勇于承担责任的话,也就不是他冯振鹭了。朱由检侧头看了一眼冯铨,看到他不敢同自己的眼睛对视,心里顿时明白了,这位冯学士是不会作出什么承诺了。

“朕觉得事情还是要一分为二的去看,如果是出自公心去做事,就算是闹出了乱子,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我们教了学费,下次不再出同样的错误也就是了。

如果为了一点私欲,缚手缚脚的去做事,就算没出什么乱子,也不值得大家坐在这里庆幸。

大明开国200余年,某些官场陋习已经根深蒂固,正是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因为我们害怕出现变故,就阻止人们去改变陋习,那么就算能够苟延残喘下去,也不过是把坏的结局推迟了几天罢了。

朕听说,大明的大夫医治病人,不问缘由,就想着要用人参之类的补药。病人的元气是能补足了,但是病痛依然未除,断了人参之后,依然还是束手无策。

这大明吏治**,难道是从今天开始的吗?是从皇兄的时代开始的吗?是从皇祖父的时代开始的吗?

一个总督巡抚的职位,才五六千两银子;一个道台知府的美缺,不过二三千两银子,我大明的官职何其廉价也。

但是这些用银钱换来官职的人,难道是为了善待百姓,才去买卖官职的吗?朕看未必,民间有句俗语,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买卖官职,果然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啊。

地方官员盘剥百姓,中央官员收受地方官员的孝敬,现在那个官员不习以为常?在我大明,当了官不收贿赂,不徇私枉法,那才是官场的一个异类。

朕今天就说一句,因为整肃地方学风、士风,导致地方生乱,那么这个责任就让朕来背好了。朕宁可睁着眼睛,看着大明毁在朕的手上,也绝不糊里糊涂的,做一名亡国之君。”

黄立极脸色变了变,顿时避座向崇祯请罪道:“臣身为内阁首辅,不能为陛下分忧,澄清吏治,实在是罪莫能赎。若是地方生变,这必然是辅臣的责任,臣不敢推卸到陛下身上。”

在黄立极的带领下,内阁诸臣都离开了座位,向着皇帝拜倒请罪了。此刻大家都默契的忘记了,刚刚想要逼迫冯振鹭下军令状的事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8章 户部之案

朱由检坐在会议室长桌的上方冷冷看了一眼下方跪着的诸位大臣,终于缓和了情绪说道:“各位都请起来吧,朕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既然大家都认同,让冯学士入陕西整顿学风、士风,那么朕看,内阁今天就拟个意见出来吧。

对于整顿学风、士风,澄清吏治,巩固国本的事情,总是宜早不宜迟。你说是吗,黄先生?”

在张瑞图搀扶下起身的黄立极,此时也只能顺着崇祯的意思答应了一声。

虽然安排冯振鹭去陕西的事已经完结,但是黄立极依然有些不安的感觉,他总觉的崇祯刚刚说的话,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冯铨心满意足的,带着新任陕西督学御史的名头走出了文华殿。此时殿内,崇祯正让王承恩一叠资料摆放在了每位阁臣的面前。

黄立极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文件,不由抬头对着崇祯迟疑的问道:“敢问陛下,这是?”

朱由检脸上有些冷峻的说道:“黄先生可以看看,这是宫内特意挤出拨付给户部的赈灾银两,在抵达陕西之后,地方官府实际收到的银两同粮食物资的账目。”

郭允厚顿时急切的打开了面前的账本,其他阁臣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低下头开始阅读了起来。

诸人在翻看账本时,崇祯并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一时之间,会议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到纸张翻折的声音。

只是翻看了一刻钟,户部尚书郭允厚的额头上就有些冒汗了。宫内拨给户部的第一笔银子是15万两,但是还没出北京城就已经消失了两成。

而前往河南、山西收购粮食的户部官吏,从中又截留下了三成。抵达陕西境内时,粮食的数量只有预计的六、七成,但是这些粮食中有一半是已经霉变的陈年旧粮。

账目到进入陕西后就被截止了,显然陕西地方官员的作为,崇祯并不想让他们这些阁臣过目。

郭允厚虽然知道,户部官吏行事比较混账,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他们连赈灾款都敢下手。下手也就算了,居然能让皇帝把这么清楚的账目放在自己面前,可见这些官员不仅混账,还很无能。

然而作为户部尚书,他也不得不站出来为自己的部下顶缸,毕竟真的要追查下去,这把火总是会烧到他自己身上来的。

“陛下,这些官员的确是罪无可恕,但是还请陛下给老臣一个机会将功赎罪,让老臣亲自处理这件案子,老臣必然会给陛下一个交代。”郭允厚脸色涨的通红,干巴巴的对着皇帝请求道。

黄立极、张瑞图、施鳯来等人看到了郭允厚求援的神情,黄立极微微思考了一会,也就主动站出来替这位大明的财相求了情。有首辅带头,半数以上的阁臣也就都发出声音替郭允厚求情了。

朱由检身体向前倾了倾,然后开口板着脸严肃的说道:“朕不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朕也明白,什么叫和光同尘的道理。

不过做人要有底线,做官同样要有底线。连灾民口中最后一口食物都夺取的人,朕已经无法再容忍下去了。

这赈灾粮食抵达不了灾区,那些嗷嗷待哺的灾民难道会去分辨,到底是朕不守诺言,还是赈灾银两被黑心官吏贪污了吗?

朕只知道一件事,灾民没有这几口粮食就会饿死,而这些官吏贪污这点钱能够发家致富吗?”

郭允厚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黄立极等阁臣也保持了沉默,他们都已经听出了,崇祯话语中压抑的愤怒。他们虽然想要保一保自己的门生亲友,但是并没想过要替他们承受皇帝的愤怒。

朱由检突然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然后稍稍平静了些说道:“从接手内库银两的官员开始,直到押送赈灾物资入陕的官吏为止,全部抓起来进行审讯,关于赈灾事务,户部另外派人去办。”

黄立极脸色终于变了,他终于沉不住气对皇帝说道:“陛下,这次赈灾的行动牵涉的人数众多,光是京城户部官吏就有数十人之多,若是全部抓拿审问,恐怕要上百人之多啊。

陕西现在旱情严重,又加上山西大同边镇大战在即,还有南方夏收时节也到了。如果这些人都被抓起来拿问,恐怕户部的人手就更为紧张了。

且如此大案,必将引起天下震动。传扬出去,说不好会激起陕西饥民发生暴动。臣以为不如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们按照所贪份额的三倍,缴还银两用于赈灾。

臣以为,这些罪人一定会感念皇恩浩大,必然会将功赎罪,完成此次朝廷赈济陕西灾民行动的。”

崇祯很有耐心得听完了黄立极的话语,但是他并不认同首辅的说法。他颇为平淡的说道:“陕西如果乱了,朝廷要花多少银子去平乱?

天下百姓本就苦于三饷,现在西北再乱,朝廷该如何去筹集,平息西北民乱的军饷呢?

陕西变乱一起,周边还能勉强活下去的县市还能保证稳定吗?乱民一起,必然只有破坏没有建设。且这些民变军一旦突入内地,河南、湖广必然是首当其冲。

如今我大明百姓,全仰赖着这两处地方的粮食,乱民若是祸害了这两处地方,天下也就糜烂了。外有建奴之边祸,内有民变之乱,内外夹击之下,大明还能撑上多久?

这些官吏贪污的不是银子,他们是想要挖我大明的根基,他们这是想要朕的脑袋啊。

将功赎罪?不过是痴人说梦。乱世一起,岂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就凭这些**无能之材,还想立功?

户部人手不足,那就重新招募人手好了。户部弊端重生,最大的一个问题,还是在于户部官吏能够直接接触钱粮,所以才能监守自盗。

另外户部小吏都是世代相袭,数辈不离其职,自然情弊丛生。且几辈相处下来之后,相互之间不是姻亲就故旧世交,因此上下其手,从中渔利者人人皆是。

是以朕决定,改六部小吏为公务员,今后一律不得顶替上岗。每年吏部按照六部空缺公务员人数,编制公务员招募考试,统一向社会进行招考。

户部所缺官员,从新科进士和地方官员中抽调;所缺吏员,从大学、京城商业学校中择优录入。

重新挑选的赈济官员只负责监管和设定赈灾计划,赈灾的钱粮调配,全部由中央银行负责实施。”

黄立极有些听出来了,皇帝的不满大多是针对他而来的。毕竟上次制定赈济陕西灾民的方案时,崇祯已经提出了让户部监管,而让中央银行负责实施的提议了。

但是在他和郭允厚两人的努力劝说下,崇祯终于改变了自己的主张,同意由户部自己派员实施这次赈济陕西灾民的行动。

黄立极也是有苦难言,赈济灾民最大的困难就在于朝廷资金匮乏,现在皇帝主动从内库中拨付出银两,又是在旱情还没有恶化之前筹划的行动。

因此对于任何官员来说,这都是一项送上门的政绩。作为刚刚推行了内阁改制,朝野舆论对他评价不一的时候,如果能够加上一个成功赈济陕西旱灾的功绩,大约可以抵消掉不少负面评价。

但是想要获得这项政绩,赈灾行动就不能交给一帮徽州朝奉去做。否则,事情完毕之后论起功劳来,难道让他这个首辅同一群商人去争功嘛。

而郭允厚除了同黄立极同样的想法之外,还存着压制一下中央银行发展势头的心里。

虽说中央银行还是在户部的监管之下,但是中央银行背后有着宫内的股份,户部官员根本无法正常的行驶这个监管权力。

反倒是中央银行在户部挂名成立的金融管理局,正在慢慢的影响着户部的工作方式。

郭允厚觉得这个势头很危险,这样下去,就不是户部领导中央银行,而是中央银行指挥户部配合了。

相比起出了京城,就是一头雾水的户部,中央银行对于地方上经济情况的掌握和管理,远较户部更为便宜。毕竟户部除了几个派驻地方,无固定任期和据点的官员,在地方上就没啥组织机构了。

而中央银行就不同了,刚刚草创不久的中央银行,在南方和京城已经设立了37处分行据点。可以说,要人手有人手,要组织有组织,自然在地方上完全压倒了户部的力量。

郭允厚此时已经发觉,原本崇祯建议的,户部在各省建立下属机构,从而避开地方官员对户部征收赋税的干扰,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他原本以为,官员设置太多,会加重百姓负担的想法,显然有一些局限性。他已经着手准备方案,准备过些日子向皇帝提出这个在各省设立户部分支机构的计划。

但是在这之前,他希望能够迟缓中央银行在各地的迅速发展,以免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但是谁会想到,这些户部的白痴,居然连送到手上的功劳,都能够给他搞砸呢?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郭允厚,都不会再次为户部官吏担保,这些官吏不会再犯错,毕竟这会把他们自己给套进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89章 云南沐家

黄立极短暂的思索了一下,便对着崇祯谨慎的询问道:“老臣还想请教陛下一事,这些被捕的官吏由谁来审讯?陛下打算如何惩处这些官吏?”

首辅的问题同样也是内阁几位阁臣最为关心的问题,毕竟他们的门生、亲友、子侄,或多或少都牵连进了这件案子。

就算他们现在不向崇祯求情,回去之后自己府上也会挤满了,为牵涉进案子官员求情的说客。

大明官场自从万历皇帝废除了张居正的新政之后,在加上万历末期延续的党争,正常的官场体系已经破坏无余。反倒是基于师徒、亲友私人关系联结起来的利益团体,已经开始凌驾于正常的官场秩序了。

在这种状况之下,维护小团体利益自然成了各个团体的首要原则。而能够进入内阁的,自然都有着追随自己的一帮子官员。

如果追随的官员出了问题,而他们又什么都不做的话,这个人心不就散了吗。

黄立极等人觉得,他们也许未必能够说动崇祯,但是以他们的面子说动办案的人士,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

看到内阁诸臣这么关心这件案子,朱由检想了想说道:“朕作为大明天子,在陕西受到旱灾时,已经做完了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这些官员犯下的罪行,比起朕来,应该是那些因为无法得到赈济而失去亲人的灾民,更有权力追究。所以应该判处他们什么刑罚,朕会交给陕西灾民去判断。

至于由谁去审理,朕觉得这样的案子在赈灾行动中,是不会偶然出现的。因此朕觉得有必要成立一个特殊的部门,专门监督核查所有赈灾活动中出现的贪腐行为。

这个部门将只会向朕负责,内阁可以获得案情通报。除了内阁成员之外,该部门可以调查任何人和任何事。

对于六部堂官**行为的调查,必须先得到朕和内阁大多数人的同意。六部堂官之下的官员,是否进行**行为调查,该部门可自行处置。”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郭允厚,或是其他阁臣,都吸了一口凉气。崇祯提出的这个新建部门,相当于绕过了内阁和六部,可以直接打击任意一位官员了。这一刻他们已经暂时忘却了,那些被捕的户部官员的下场了。

大明的文官花费了数百年,才把皇权关进了官僚体系构建成的笼子内。现在崇祯却想要打开这道笼子,这显然是内阁诸臣所无法接受的。

虽然以黄立极为代表的内阁诸臣以理据争,但是放在众人面前的那叠,记载着户部官吏**行为的厚厚账本,比起众人苍白的言论,更为沉重而有力。

看着面前的账本和毫不动摇的崇祯,黄立极不得不停下了无力的抵制,想着寻找另一种解决方式。

“那么,老臣想要询问陛下,陛下究竟属意谁来组建这个部门?”黄立极不得不寻求同崇祯进行妥协的方式。

朱由检手指敲打了一会自己面前的书桌,然后平和的说道:“户科给事中韩一良,刚刚返回京城没有多久,和京城官员没有多大瓜葛,又是陕西澄城人出身。想来,为了家乡父老的活路,他也不敢不尽心吧。”

黄立极咳嗽了一声,对着崇祯说道:“那个韩一良不过是一个妄人,一篇上疏闹得京中沸沸扬扬。此人行事如此鲁莽,岂能担此重任,还请陛下另选成熟稳重之人…”

朱由检却打断了首辅的话语说道:“韩一良一篇上疏,虽然使得京城官员群起而攻之,但是这不正好说明了,此人无党吗?

想要反腐倡廉,打击这些官员在赈济活动中的**行为,首要的不是能力问题,而是要保证他的人际关系尽量的简单。

如果让一个居心叵测之辈掌管这个部门,能力越大,岂不是危害也越大。与其找个这样的人,朕还不如找个能力平常,但是个性正直之人。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各位先生?”

崇祯的话让一干阁臣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转圜时,朱由检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去把韩一良叫进来,朕和各位先生要同他聊聊,他的新职务。”

朱由检快刀斩乱麻的举动,顿时让刚想说话反对的几位阁臣,又把快到嘴边的话语给吞了回去。

在崇祯的积极推动下,这个名为廉政公署的临时机构终于建立了起来。这个部门的成员,将会从新科进士、举人、锦衣卫还有地方官吏中抽取出来。

而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在获得了,皇帝保证在赈灾结束后解散这个部门为条件,暂时同意了皇帝设立廉政公署的提案。

见过了皇帝和内阁阁老之后,走出文华殿的韩一良,脑子里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从他上疏那天起,他似乎就被整个官场所排斥了,这让他原本想要澄清吏治的信心,顿时有些退缩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准备好,像海刚峰一样毫无顾忌的挑战整个官场的潜规则。

如果不是崇祯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让风波慢慢平息了下来,他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但是眼看自己上疏引起的风波就要平息下去的时候,皇帝会突然给自己这样一个任命。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他想要反悔,也已经太迟了。也许自己那样做,除了会被官场所排斥之外,连皇帝也不会再待见自己了吧。走入了殿前空旷的广场,站在夏日炽热的阳光下,有些头昏眼花的韩一良如此想到。

内阁之中,送走了韩一良之后,黄立极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需要皇帝尽快作出决断。他不得不暂时放下了对廉政公署的不安,转而向着崇祯说道。

“陛下,内阁之前收到云南巡抚余瑊的急递文书,文书中说黔国公沐启元暴病而亡一事颇有蹊跷,并送来了一份完整的事情经过报告。”

朱由检不由抬起头,有些诧异的问道:“余瑊的意思是,沐启元之母宋氏汇报给朝廷的,黔国公病故一说有假了?”

黄立极突然住口,看了看身边的同僚。朱由检看到黄立极踌躇不已的样子,不由说道:“在朕心中,诸位先生的地位都是相等的,朕能够知道的事情,诸位先生都可以知道。

只要诸位先生记住,内阁的事务在没有经过在座各位的表决之前,不能外泄就可以了。”

听到崇祯这么说,黄立极也就不再犹豫,他立刻对着崇祯大致说了一遍关于黔国公病故的真相。

沐启元嗣其祖父黔国公爵位之后,为人行事就更为轻狂不法了,今年3月纵容家奴残害昆明百姓,巡按余瑊按律逮捕了这名犯法的家奴。而沐启元居然调集兵马,用火炮对准巡按公署,胁迫余瑊交出自己的人。

其母宋氏听说了这件事后,害怕儿子日后行事更无约束,从而为家族惹祸,断绝黔国公一脉。故于六月己亥日下毒将沐启元毒死,并向朝廷申报,希望由沐启元之子,年仅一周岁的沐天波继承黔国公爵位。

朱由检心里大为愤怒,前世看过鹿鼎记的他,原本对于这云南沐王府还颇有好感。但是查了查这云南黔国公一系的情报之后,他便明白自己还是被金包衣给欺骗了。

先不说这沐天波没有妹妹,就是这历代黔国公,除了初期几位之外,中后期都是欺男霸女的货色。

这黔国公府中人在外欺霸女不说,就是对于同宗兄弟之间,也一样是争斗不已。

沐朝弼在兄长沐朝辅死后,不仅要争夺侄子的爵位,还囚禁了自己的母亲,霸占了自己的嫂子陈氏。而沐朝辅生前同样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曾经霸占过自己部下的妻子作为小妾,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不过镇守云南长达二百余年的黔国公沐氏家族,不仅在严世蕃列出的,大明财富排行榜上位列第二,其在云南土司中也具有较大的声望。

历代大明皇帝为了稳定云南边疆,不得不对沐氏的所作所为,睁一眼闭一眼,只求云南不出乱子就好。

但是对于崇祯来说,边疆安定虽然重要,但是黔国公在云南建立的独立王国,已经威胁到云南安定的大局了。

推动云南矿业建设,加强边疆少数民族同中央关系的新政策,都需要黔国公的配合。

不过随着沐启元病故的消息传来,朱由检正考虑着,应当以什么名义让沐氏一族回京,然而另外派人进入云南,暂时接管沐氏对云南的管制权力。

朱由检思索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余瑊在云南,既不能规劝黔国公,又不能安抚军士,实在不适合担任云南巡抚。

沐启元狂妄无礼,公然围攻巡抚衙门,真是把自己当成割据一方的诸侯了吗?”

黄立极立刻急急劝道:“陛下三思,沐氏一族在云南落地生根2百余年,在云南诸土司中声望卓著。现在宋氏已经毒杀其子,有幡然醒悟之意。

若是陛下再严词切责,臣怕这孤儿寡母的没个主张,听从了有心人的挑拨离间,作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恐怕有位违陛下本意。”

朱由检看了眼黄立极后,就向他讨教道:“那么黄先生有什么建议呢?”

黄立极想了想,便说道:“不如陛下传令,允沐天波承袭爵位,然后另外调派一位得力人士替换云南巡抚,暂代黔国公主政云南也就是了。”

朱由检下意识的点头说道:“先生说的颇有道理,不过沐家在云南势力过大,对于朝廷来说不是一件好事。看看历代黔国公的作为,一干女子小人也教育不好沐天波。

这样,让宋氏带着沐天波前来北京,允许她带上得力家将。在成年之前,在京城接受教育,改改他们身上的坏毛病。至于云南政务,暂时由云南巡抚主持。

替换余瑊的人选,内阁商讨几个名额后,交给朕来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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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0章 德川忠长

高高耸起的骏府城天守阁最高的一层,领五十五万石的骏府藩藩主,官至从二位权大纳言的北丸殿,即现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的亲弟弟德川忠长,难得的以清醒的姿态接见了自己的亲信家臣们。

自从2年前母亲阿江去世之后,这位年幼时曾经被视为比兄长更适合担任幕府将军的骏河大纳言,顿时失去了自己最大的精神支柱和保护者。

在母亲死后的一段时间内,他无心处理藩政,整日沉醉在酒乡之中,试图以此来减轻母亲去世之后的伤痛。而就在那段时间内,关于他在母亲逝去后多有乱行的传闻,也在骏河国同江户广为流传了起来。

等到传闻传到大御所的耳中,并写信训斥他时,德川忠长才发现,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之后,父亲的身边已经全部充斥了兄长德川家光的人了。

连原本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居然都会因为尚未证实的流言就写信训斥自己,并拒绝了他请求前去江户解释的要求。

这让德川忠长又惊又惧,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母亲在父亲面前为自己辩解,关于自己的流言不断传入父亲耳中的后果,就是他被父亲所厌恶。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一向视他为眼中钉的兄长,随时都能找借口修理他。

轻则让他改易,重则把他流放到某个荒山野岭去也不意外,德川忠长显然不能接受这样悲惨的结局。

而传言中污蔑他的乱行也并不全部是编造的,还有一些的确是真实的,但是这些事情除了自己身边的人,是无可能泄漏出去的。

德川忠长顿时明白了过来,在他的身边一定有兄长安插的密探。是以才能在母亲死后突然爆发出这么多,关于自己真假掺半的流言。

德川忠长明白过来之后,立刻借着几件小事斩杀了几名不可靠的小厮与下仆。虽然这又增加了他几桩罪行,但是总算让自己府内的仆役不敢再乱传谣言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终于明了了兄长的心思。虽然两人是亲兄弟,但是之前母亲对自己的宠爱,及一心想要让他成为幕府继承人的做法,已经让兄长对他起了仇恨之心。

如果他不能重新获得大御所的欢心,那么说不定兄长对付他的手段就会越来越严厉。况且就算兄长并不想对自己赶尽杀绝吗,但是兄长身边的那位阿福,会放过这个对付自己的大好机会吗。

德川忠长默默无言的想着自己的心事,这位年仅23岁的年轻人,完全失去了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倒好似一个暮气沉沉的老年人。

土佐守鸟居成次、筑后守朝仓宣正两人,双手按在地板上,身体前倾恭敬的等候着德川忠长的吩咐。

和鸟居成次刻板的姿态不同,朝仓宣正前倾的角度并不大,这让他可以稍稍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德川忠长的神情。

从乱世中成长起来的朝仓宣正也许不够聪明,但是对于危险的嗅觉却远非德川忠长可以比拟的。

从御台所亡故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很明显是针对德川忠长的一个阴谋。虽然他作为德川忠长的家臣,已经和骏河大纳言的命运脱离不了干系了。

但是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家人也同这位骏河大纳言绑在一起,虽然这位大纳言在年少时被誉为聪明绝顶的人才,行事也颇为类似权现殿。

但是在朝仓宣正看来,这位骏河大纳言比起权现殿可差远了。起码权现殿可不会在将军已经猜忌自己的状况下,还想要用沉溺于酒色来迷惑对方,这只会帮助对方证实了流言的真实性,打击了自己家臣的信心而已。

在朝仓宣正看来,德川忠长现在既不是急着像自己的兄长表明心迹,也不是想方设法讨取大御所的欢心,而是先要确定自己的志向,并树立起家臣们奋斗目标。

如德川忠长现在粘粘糊糊,毫无方向的举止,只会让家臣们离心离德而已。不过作为一名已经快60岁的老人,他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冒险一搏的勇气,只想着能够安稳的把目前的局面维持下去。

他比大御所年长,朝仓宣正觉得只要大御所还活着,这场兄弟相残的乱局就不会发生。那么他只要在大御所之前离世,朝仓家就不必掺和进幕府将军家中的内斗中去。

抱着这种念头,朝仓宣正丝毫没有向德川忠长提出任何冒险的举动。当然这也同现将军,德川家光稳固的施政政策相关。朝仓宣正认为,即便是大纳言真的有什么想法,在家光掌握的强大力量面前,也一样毫无机会。

既然是一场必败的冒险,那么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扼杀了大纳言的某些希望,让大家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从这方面来看,大纳言沉迷于酒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朝仓宣正心中百转千回之时,德川忠长终于出声打破了天守阁内的宁静,虽然彻夜未眠的他眼中还带着血丝,但是他的眼神现在却无比的清明。

“…以上之种种,都是兄长身边的近臣对我捏造的种种不实之言,试图在天下人和大御所面前诋毁我的名誉,想要让我变成一个声名狼藉的恶徒,从此彻底失去大御所的宠爱,使我不能再威胁到兄长的位置。

我德川忠长绝不能受辱于此等小人之手,让他们的阴谋变成现实。是以在此请土佐守、筑后守助我忠长一臂之力。”

一向在家臣面前高高在上的德川忠长,对着两位家臣伏下了身子。

替德川忠长打理内政的土佐守鸟居成次,顿时惶恐的同样回拜了回去,他口中有些紧张的说道:“但凭骏河殿吩咐,臣必定一一遵命。”

和朝仓宣正不同,这位40出头的土佐守确是一名诚实憨厚之人,从成为忠长的家臣起,他就把自己的忠诚完全奉献给了这位骏河大纳言。

朝仓宣正略一犹豫,也跟着拜伏在地,对着德川忠长表示宣誓效忠。两名家臣头领的作为,总算让作出了决定感到七上八下的德川忠长,有了几分底气。

虽然他身边的这两位家臣,和兄长身边的土井利胜、本多正纯、酒井忠世、酒井忠利等家臣相比,不过是第二流的人物,但是在收到了从明国传来的消息之后,德川忠长一直以来对于江户幕府强大力量的畏惧终于消散了。

既然明国皇帝动用了不到征韩日军一半的人,就把天下人丰臣秀吉20年积攒下来的百战雄兵打了一个落花流水,使得自己的祖父权现殿乘机夺取了丰臣家的天下。

那么只要获得了明国皇帝的支持,他并不认为自己不能成为权现殿第二。

朝仓宣正直起身子后,便小心的向德川忠长询问道:“那么骏河殿,你打算如何去做呢?”

德川忠长以一种压抑的声调对着两位家臣说道:“兄长想要在大御所前诋毁我的名誉,无非就是因为父亲疼爱我远远超过了他。

虽然父亲因为最近的流言,对我有所疏远,但是他对我的宠爱之心是不会这么快就消失的。

只要大御所依然注视着我,那么兄长这种挑拨离间的卑鄙手段就无法奏效。

为了弥补过去这段时间,我和父亲之间出现的裂痕,我托人向明国定做了一对景泰蓝梅**,并因此获得了同明国皇帝沟通的渠道。”

德川忠长说到此处停顿了下,观察了下两位家臣的神情,发觉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接着往下说道:“明国皇帝对我派去的商人代表表示了善意,并赠送了一些礼物,我想要请两位大人看看,这些礼物代表了什么意思。”

不待两位家臣说话,德川忠长便拍了拍手掌,两名小姓便各自捧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走了进来。

这两名小姓把手中的锦盒放在了两名家臣的面前,又移动着膝盖推出了房间。

听到纸门关上之后,朝仓宣正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锦盒,而鸟居成次犹豫了下,才伸出手打开了面前的锦盒。

两人面前的锦盒内装的是同样的物品,一只轻型的火绳枪。经历过更多战争的朝仓宣正,立刻拿出了盒中的火绳枪仔细的观察了起来。

他观察的很仔细,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没有放过。看完之后,他大约心里就有了一个结论,把火绳枪放了回去,不过他并没用着急发表自己的意见。

鸟居成次看到盒中的火绳枪后,发了一会呆,才抬头注视着德川忠长,郑重的说道:“骏河殿下,这明国皇帝送来这样的礼物,纯属没安好心啊。

自从权现殿开创江户幕府以来,日本就已经是德川家的天下了。虽然殿下和将军大人之间存在着一些误会,但此刻还没有到刀枪相向的地步。

何况唐人也有: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之说。现在明国皇帝送这样的礼物,意图挑起骏河殿下和将军大人之间的争斗,其用心之险恶,不问也可知道了。还请…”

德川忠长眼皮跳了跳,盯着鸟居成次语气颇为不善的说道:“难道,过去两年内在骏河国、江户传播我乱行流言的,不是我那位兄长,反倒是外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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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1章 德川忠长二

鸟居成次本就不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被德川忠长这么一抢白,顿时住口不言了。德川忠长顿时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开始征询朝仓宣正的意见。

在边上听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后,朝仓宣正顿时明白了,大纳言今天召集他们两人来,不是征求他们的意见,而是想要逼迫他们表明自己的态度的。

有了鸟居成次的前车之鉴,他自然不会继续去触怒自己的主上,否则这位心高气傲的骏河大纳言,受激之下干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大御所殿下也只会勒令他们两位辅佐家臣切腹谢罪的。

不过朝仓宣正也不打算一味的迎和德川忠长,把事情推进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那样的话难受的只会是他和鸟居成次这些家臣而已。

朝仓宣正稍稍理了理思路,便谨慎的对着德川忠长问道:“这唐人的铁炮的外表比起种子岛铳似乎稍有不如,倒是同国友筒相近,不知殿下可试过铁炮的威力如何?”

“在70间-90间距离内,可以击倒鹿。”德川忠长颇为得意的说道。

朝仓宣正略略诧异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日本从种子岛铳开始,各地大名就都在自己领地内,开始仿制、打造各种样式的铁炮。其中以近江的国友村、堺、纪州三地出产的铁炮质量为最。

自从大阪夏之阵后,权现殿平定天下,开始禁止各地大名私自打造铁炮。现在全日本唯一一个可以大规模公开打造铁炮的地方,就是近江国友村。

国友村打造的每一支铁炮都会被幕府登记在案,如果骏河国一下出现了这么多支铁炮,必然会引起幕府的注意。

然而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幕府垄断了外国输入日本的硝石和*。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得不到*的补给,这些唐人的铁筒不过就是一堆废铁而已。

骏河国虽然濒临海边,但是良港都在幕府的监视之下。偷偷的运回几只铁炮或是几桶*,大约还能瞒天过海,但是想要依赖唐人的走私贸易,装备起一只军队,恐怕是瞒不住幕府的眼线的。

更何况,骏河国不过才55万石,又如何能同幕府去拼财力,组建一只大军呢?再说了,大御所是不会容许本家内乱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德川忠长看了他好一会,才微微颔首说道:“宣正大人说的正是金玉良言,但我不过是想要自保而已。

兄长对我的成见已深,再加上他身边的阿福夫人和柳生但马守两人从中作梗,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若是没有得到明国的善意之前,我自然只能任由他们迫害。但是现在,只要我们拼上一把,起码可以避免最坏的结局不是吗?

还是两位大人觉得,当我忠长倒下之后,你们还可以匍匐在我兄长的面前,祈求将军的宽大处理呢?”

鸟居成次、朝仓宣正顿时再次拜倒了下去,以头触着地板说道:“臣等不敢,臣等既然已经向殿下宣誓效忠,自然绝不会再有二心。”

两人虽然口中说着效忠忠长的话,但是额头和后背都开始不断的冒汗了。忠长对他们所说的这番话,如果传到幕府耳中,那么无疑是证据确凿的证明了忠长的反意。

他们两人同忠长商议如何对付幕府,同样会被幕府视为大逆不道的反贼。他们要么在离开天守阁之后,立刻向幕府告密,同忠长划清界线。

要么一心一意协助忠长谋反成功,当忠长登上将军宝座时,他们也能水涨船高,成为掌握幕府权力的大人物。

但是向幕府告密,揭发忠长的阴谋,虽然可以让他们逃脱谋反的嫌疑,可是失去了幼子的大御所,一定会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在他们两人及家族身上,这是一条死路。

朝仓宣正心里想着,至少在有明国的支持下,忠长殿下也未必不是没有机会的。

看着两名家臣头的态度软化了下去,德川忠长的态度也重新变得缓和了起来,他对着两人轻言细语的说道:“两位大人也不必如此悲观,我刚刚也说了,这不过是我最后的自保手段。

只要大御所大人还在,我并无意同兄长兵刃相见。我希望两位大人好好想想,第一,领国内可以凑起多少资金,好让我们向明国购买铁炮和*;

第二,我们在瞒过幕府的眼线下,可以组建一只多大规模的部队,并在何处地方训练为好?”

对于财政和领国内政的状况,自然是鸟居成次最有发言权,他镇定了一下情绪才开口说道:“自从本多正信、本多正纯父子说动将军阁下,对大久保长安一族进行清算之后,原本追随大久保长安的关东代官众,现在都已经托庇于殿下名下了。

再加上一部分武田遗族的投靠,使得我们获得了大量的甲斐国的地理和物产资料。因此,虽然幕府接管了黑川、富士等领国内有名的金银山,但是一些小的金银山幕府并不知情。

所以殿下您每年可以从这些金银山中,获得500两黄金和7000两白银的隐秘收入。

骏河、远江两国当初是权现殿大人的养老之处,因此两国在农业上的开发做的非常好,殿下每年收入的大半来自这两国。另外在三国的藩库内,尚有七、八十万石粮食,金12000两,银35万两。

不过殿下,这些积蓄的数目,幕府同样很清楚。您动用的数目最好不要超过三分之一,否则会引起幕府对殿下的怀疑。

至于说练兵的地方,臣以为一个是在远江国北面的赤石山脉,一个是甲斐国和骏河国交界处的山中,这两处地方能够训练的人手不会超过1500人。”

德川忠长顿时皱起了眉头,倾尽他所有的财力,也不过只能组建一只3000人的军队。毕竟他从滨田佐助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装备这样一只铁炮部队,足足需要庆长丁银90万两。

这还没有计算,邀请明国教官及训练的费用。虽说他对两位家臣信誓旦旦的说,明国皇帝送礼物是支持自己成为日本幕府将军的意思。

但事实上,这些铁炮不过是明**器监交给滨田佐助带回的,货物样品而已。滨田佐助根本没有见到过明国皇帝,他不过是借着这个名头,让自己的家臣们生起反抗幕府权威的勇气罢了。

毕竟以单独一国对抗幕府,和拥有明国这样的强力外援对抗幕府,这完全是两回事。

他德川忠长想要的,是打倒兄长德川家光,接任幕府将军,而不是彻底粉粹德川幕府对于日本的统治。

虽然被兄长赶出了江户,但是他依然不甘心的理由,就是德川一门内,反对兄长作为幕府将军的声音并不少,比如纪州、尾州两位叔父,同他一样厌恶着现任将军。

只不过现在大御所坐镇江户,兄长的治政又没有明显的过失,所以大家都无法找到一个可以服众的借口,对兄长发难而已。

德川忠长虽然知道,假借明国皇帝支持自己的名义,可以聚拢家臣团结在自己周边。但是,这种谎言不可能一直欺骗下去,除非他的确同明国建立了某种程度上的联系,否则谎言终究是要被戳破的。

而想要让家臣们确信,明国的确站在了自己这边,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建立一只用明国武器装备,使用明国战术的军队。

有了这样一只军队的存在,就算明国人说和自己没关系,自己的兄长也绝不会相信的。

只要能把明国拉进这场将军之位的争夺战,那些外样大名们才不会趁着德川家的内斗,作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来。

德川家族内部的势力也会因此作壁上观,避免明国势力过多的搅合进日本的内部事务,从而危及德川幕府的统治基础。

那么,这场战争就会变成自己同兄长两个人之间的战争。一个无法动用幕府大部分资源的将军,就不再是他无法战胜的天下人了。

想要做到这点,达成和明国的第一笔军火交易就显得无比重要了。他思考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那么三国之内的铜矿呢?每年能出产多少?”

鸟居成次想了一会,就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虽然三国内没有幕府发现的,足尾铜山这样的大铜山。但是沿着足尾铜山南下的山脉中,倒是发现了一些小铜山。

这些小铜山现在每年大约能开采3、40万斤,但是如果能够好好管理的话,一年百万斤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德川忠长展开又合上手中的折扇,数次之后才下决心说道:“把这些铜山抵押给和泉屋,向他们借上50万两白银,要求他们不得把此事宣扬出去。”

听着德川忠长不容置疑的语气,鸟居成次吞回了想要劝谏的话语,短促的答应了一声。

随后两人就被德川忠长打发了下去,当两人离开这间房间之后,一名年轻俊美的男子推开了相邻房间的纸门,出现在了德川忠长身边。

“弥八郎。你觉得这两人可靠吗?”德川忠长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手中的扇子,眼神有些茫然的问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2章 德川忠长三

唤作弥八郎的俊美男子双手握拳,对着德川忠长低头行礼说道:“小臣不知道这两位大人可不可靠,但是小臣可以为殿下监视两位大人的行踪。

如果两位殿下想要出卖殿下的话,他们一定会同幕府方面联系的。”

德川忠长考虑了许久,眼神才从迷茫中清醒了过来,他坚定的说道:“成次和宣正两人不会背叛我的,如果连他们都背叛了我,那么我就连最后一线希望都断绝了。”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不用监视两位大人的行踪了吗?”弥八郎抬起头,探寻的问道。

德川忠长沉吟了起来,他用折扇敲打了几下自己的手,才艰难的说道:“不,你还是派人监视他们的动向,但是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被他们发现。”

弥八郎点了点头,便退出了房间。只留下德川忠长一人,他在房间沉默了许久,才提高声音说道:“去把武藤大助带来。”

门外的守卫立刻答应了一声,然后忠长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远离了这间房间。

很快卫兵就带着一名年近30的年轻商人,返回了天守阁的顶层。这位年轻商人如果只看右侧,倒是容貌不俗,但是他的左半边脸上却疤痕累累,看上去狰狞可怕、

卫兵替他打开了房间的纸门,示意武藤大助单独进去。他刚刚走进房间,就听到身后房门被关上的声响,

武藤大助抬起头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发觉这间房内并无人影,他顿时警惕了起来。

不过很快一个声音传来,让他重新恢复了正常,“到这边来,武藤。”

他顺着声音转头看去,才发觉通往西北面的纸门被打开了一半,一阵清风顺着打开的门洞吹了进来,顿时带走了房间内不少闷热。

他循着声音走进了西北面的房间,才发觉一个个子矮小的年轻人正站在天守阁的木廊前,观望着远处的风景。

武藤大助顿时对着年轻人跪拜了下去,诚心静气的说道:“武藤大助参见骏河殿下。”

德川忠长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才重新看向外面的风景说道:“不必多礼,你也上前来看看我骏河国的风光吧。站在这里观望安倍川和浅间神社的美景,可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据说权现殿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日下午安静的坐在这里,观赏风景呢。就连这条安倍川的名字,也是他亲自所起。骏府城真是一座适合养老的城市啊。”

武藤大助并不敢真的听从德川忠长的吩咐,起身走到他的身边观赏外面的风景,他继续低着头说道:“这是天下人才能拥有的风景,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卑下的商人,怎么敢奢望去窥探权现殿留给殿下的风景。”

德川忠长听了他的话,并没有做声,他沉默了许久之后,依旧站在原处,背对着武藤大助说道:“你究竟是谁?虽然你说的证据我已经命人查证了,但我还是不相信,你就是真田信繁之子真田幸昌。”

武藤大助神情不变的说道:“不管我是不是真田幸昌,骏河殿下只要知道,我愿意帮助殿下对付三代将军的心是真的,这难道还不够吗?”

德川忠长这才转回身,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注视着他的双眼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柳生宗矩安排到我身边的走狗,想要窃取我反对兄长的证据呢?”

武藤大助没有躲避德川忠长的视线,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如水,口中不慌不忙的说道:“殿下难道以为,没有证据,三代将军就不会对付您了吗?

正所谓:行大事不拘小节。如果殿下行事如此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就算打倒三代将军的机会真的来临了,您又能抓的住吗?”

德川忠长注视了他许久,脸上才露出了微笑说道:“你说的不错,你是不是真田幸昌并不重要。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是,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的父亲可是以打倒我德川家,为自己的人生目标的。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一个丰臣家的余孽,会跑来投靠我?”

武藤大助的眼神迷离了一会,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清醒说道“大阪夏之战后,我游历天下,原本以为可以联络各方豪杰,打倒德川幕府,重新恢复我真田家的家名。

但是走遍了天下之后,我才发觉,丰臣家的天下已经切实的灭亡了。而一个连效忠的主君都失去了的武士,原本并不应该苟活在这个世间。

但是我还有两件心事未了,实在不敢这么轻易的抛却自己的性命。所以在听闻了将军和殿下之间的事迹之后,才抱着必死的觉悟,向殿下您坦陈了自己的身份。”

“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念念不忘?”德川忠长顺着武藤大助的话语问道。

武藤大助诚恳的对着德川忠长说道:“我父亲在安居神社被西尾仁佐卫门砍下了首级,武人死于战场这原本无可厚非。

但是权现殿却因为嫉恨,拒绝让我父亲的身首合葬在一起,这是我身为人子最大的心痛之事,还请殿下予以成全。”

看到武藤大助把头贴在地板上,郑重的向自己拜托这样的事情,德川忠长心中的疑惑终于减去了几分。

他只是略略沉吟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信繁的首级似乎就在骏府城的仓库内,我会安排人找出来交还给你的。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

武藤大助直起了身体,但是依旧保持着恭敬的态度说道:“如果对抗三代将军的行动没有成功,那么自然一切休提。但是如果侥幸成功了,还请殿下允许,恢复我父亲的武名。”

德川忠长毫不犹豫的允诺道:“只要你帮我登上将军之位,你就是甲斐一国的新大名。不过中国人有句俗语,叫做无功不受禄。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满足你,但是你能给我什么样的助力呢?”

武藤大助再次行礼之后,恢复了正常的坐姿说道:“感谢殿下的仁厚,幸昌不胜感激。

在回答殿下的问题之前,我想要请问殿下,您觉得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

德川忠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道:“自然是兄长,和围绕在兄长身边的那些大名。”

武藤大助微微颔首说道:“殿下果然英明,那么殿下以为,三代将军身边那一位大名对您最有威胁呢?”

德川忠长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和兄长关系最为亲密的,被江户人称为天下副将军的,陆奥守伊达殿下了。”

武藤大助严肃而认真的说道:“我可以为殿下解决这个麻烦,当殿下同三代将军之间发生冲突时,伊达殿下会保持中立。”

“陆奥守年初引退之后,就居住在江户的樱田屋敷,你究竟有什么把握,可以让他保持中立?”德川忠长大为怀疑的问道。

武藤大助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半尺不到的小竹筒,德川忠长看的很清楚,这个小竹筒大约经常被人把玩,竹筒的外表已经显得油光发亮了。

武藤大助打开了竹筒,从中间抽出了一张有些发黄的纸张。然后在德川忠长面前摊开后说道:“这是大阪夏之阵之前,陆奥守大人向我父亲写下的承诺书,请殿下观后便知。”

德川忠长看了一遍,武藤大助出示的承诺书之后,脸色终于变了变,完全打消了对武藤大助身份的最后怀疑。

“原来大阪夏之阵中的天王寺·冈山之战,陆奥守向我方部队攻击,使的神保相茂部队全灭的原因,居然是这个。

唔,我认可了你的助力,为了不让这纸文书落入幕府手中,陆奥守一定会作出妥协的。

不过光凭这个,就想要成为甲斐国15万石的大名,是不是太过于轻易了?”

武藤大助再次恭敬的说道:“让陆奥守保持中立,当然还不够。虽然丰臣的天下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曾经效忠丰臣的大名和武将们,并没用全部凋零。

作为丰臣家的臣子,我愿意去走访这些大名,联络对于三代将军不满的大名们,作为殿下的助力。”

德川忠长微微点头后说道:“你先退下吧,过上两天,我会派人联络你,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武藤大助离去之后,德川忠长拍了拍手,两人交谈的相邻房间被打开了,一个身穿黑色僧袍的中年僧人显露了出来。

德川忠长对着这位僧人合十问好后说道:“宗元大师,您觉得这位武藤大助说的是不是真话呢?”

僧人合十点头行礼后,才一脸肃穆的说道:“骏河殿下,贫僧无能,无法分辨出这位施主说的是不是真话。

不过贫僧能够感觉到,这位武藤施主走进房间时,脚步声中充满了警惕和不安,而当他离去时,他的脚步中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

德川忠长思考了一会,正想说话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殿下,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弥八郎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德川忠长下意识的吩咐道:“派人盯着武藤大助,看看他离开这里后,都同什么人接触过。”

“是,殿下。”门外的弥八郎应了一声,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远去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3章 德川忠长四

武藤大助离开了骏府城后,便向着西南方的城下町走去了。炎热的夏日午后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出行。他走了一段路之后,便转入了商人町。

可容五人并行的商人町街道上,除了几名行人之外,就是躲在商铺凉篷下,吐着舌头乘凉的流浪犬。

武藤大助走过了几条街道后,突然在一条街道拐角处的货郎担前停留了下来,他弯下腰挑拣着货郎担上的发簪,口中却小声的说道。

“回覆柳生大人,我已经成功接近了那位,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短时间内,你不要再同我联系了。这只铜发簪很不错,要多少钱?”

以一块白色粗布包裹着头部的货郎,堆满了笑容大声说道:“这位客人真是好眼力,这只铜发簪可是江户有名的匠人打造的,只要25个铜钱…”

在天守阁中,德川忠长还在同僧人宗元商议着,他继续向宗元请教道:“…我打算同明国皇帝建立起一个可以直接沟通的关系,因此需要派人亲自去洽谈这笔关于铁炮的生意。不知大师以为,稻叶正利是否可以担当此重任?”

僧人宗元立刻睁大了微微闭起的双目,对着他急切的阻止道:“殿下,和明国之间的联系,关系着殿下您最后的退路,也是您最为紧要的援手。

这样的事,只能交给您最信任的人去做。殿下信任稻叶正利,虽然可以表示您的宽宏,但是他毕竟还是阿福的儿子,请殿下三思啊。”

德川忠长紧紧皱起了眉头,不一会就舒展了开来,对着宗元说道:“大师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有失考虑了,那么大师以为,应当派谁去明国比较合适?”

宗元闭目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以为松野重元大人是绝对不会背叛殿下的,且他对于铁炮战术也相当的了解。如果让他代表您前去明国,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

听到宗元口中的这个名字,德川忠长颇为犹豫不决,松野重元并不是从小就开始伺奉他的德川家臣,而是小早川秀秋的家臣,曾任职铁炮头。

因为在关原一役愤怒于秀秋的背叛,不管不顾的离开了战场,因而成名。松野重元离开小早川家后,便投靠了田中吉政,但是因为田中家断嗣除封,又重新沦为浪人。

德川忠长想要借他的名头,收揽天下豪杰之心,主动聘其为自己的家臣。但是德川忠长只是想要用他的名望,并没有多信任他,因此也没有给他安排什么重要的位置。

宗元现在向他推荐此人,德川忠长颇有些不放心。但是他思考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居然找不到比重元更为合适的人选,犹豫再三之后,他终于还是点头赞同了这个提议。

当德川忠长正在同自己的亲信密谋,如何对付自己的兄长的时候,远在江户城内的三代将军正在观看着,号称智慧伊豆的松平信纲为他递送上来的一些新奇玩意。

“这就是明国的新玩意吗?”德川家光好奇的拿着粉笔在面前的黑板上写着。全然无视放在边上的,精美的玻璃镜子、自鸣钟之类的漂亮玩意。

当他和松平信纲独处的时候,德川家光就显得颇为轻松了起来,连一向说话口吃的毛病都好了许多。

而作为德川家光身边曾经最受宠爱的小姓,松平信纲对于德川家光的表现毫不意外。

他一脸温和的对着家光说道:“是的将军,这些都是商人们带回来的明国新玩意。比起夫人们爱不释手的镜子和香水、肥皂,臣以为,这黑板和粉笔正是大有利于平民的货物。

幕府现在正大力推行的寺子屋教育,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纸墨耗费巨大。如果采用黑板和粉笔来教学,那么推行寺子屋遇到的经济问题,大约也就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了。”

“好、好。让平民接受教育,不但可以消除地方上一些野蛮习俗,也能让他们心向幕府,这是维护天下安宁的大政。你从库房内拨出一笔专用款项,用于购买这些粉笔和黑板,还、还有…”德川家光突然卡住了。

松平信纲立刻善解人意的说道:“将军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还要我们自己安排人手研究,如何制造粉笔和黑板吗?”

“正、正是。”德川家光对着他点头微笑着,肯定了松平信纲的猜测。

比尔垫着双脚费力的挺直了身体,刚好让两只眼睛可以透过石块砌成的窗洞,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几个月的地牢生活,终于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所在。这是江户城外一处关押犯人的监狱,这所监狱位于江户城东面,在神田川附近。

这所监狱内起码关押了数百名犯人,但是同他关在一起的囚犯大约只有几十人。

和他同一个地牢的犯人,都是违背了幕府禁止令的外国商人和传教士。

刚刚关进地牢的时候,他还试图同这些矮小的日本人进行沟通,想要告诉他们,自己并不是同滨田弥兵卫进行冲突的台湾长官,希望能够离开这里。

但是他对这些狱卒的申诉,除了几顿殴打和减少食物配额之外,什么作用都没有。当他察觉到,这些狱卒并不在意他的身份之后,他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

在即将成为公司功臣,成为建立公司同明国贸易关系的第一人,眼看着财富和荣誉就要滚滚而来的当口,被彼得纳茨和其他同僚出卖,成为了异国他乡的一名囚徒。

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心路历程,即便是经历了无数海上风暴的彼得,也差点就情绪崩溃了。

如果不是他心里始终想着要对彼得纳茨等人进行复仇,估计他就真的熬不下去了。

渡过了刚进监狱时整天歇斯底里的愤怒期,彼得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他不再试图祈求狱卒的怜悯,指望幕府官员的良心发现。

而是开始熟悉起这个监狱的环境和自己的狱友,他心里很清楚,想要从这所监狱离开,要么就是越狱,要么就是等待公司同幕府的交涉。

但是想要越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容貌和身高,同这些日本猴子相差的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侥幸逃出了这所监狱,也无法隐藏起自己的行踪,更别提日本是一个岛国的地形。

而想要期待后者,比尔就更没有把握了。起码公司要先知道,他现在被关在日本的监狱中,才有可能同日本幕府进行交涉。而彼得纳茨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公司吗?

他会不会直接把自己列入病亡名单中去了。毕竟从本土到亚洲的移民者,平均的生存期限也就是两个季风贸易期而已。只要报他已经病亡了,没人会关心一名公司下级职员尸体的去向。

比尔每次都不敢深想,唯恐会把自己最后一线希望也给想没有了。在地牢中待了一个多月后,他开始打听其地牢中其他囚犯的来历。

从这些囚犯口中,比尔才惊奇的发觉,这些日本人对待他已经相当温和了。

在这个野蛮的国家,还保留着残酷的中世纪刑罚,比如砍掉小偷的手或头颅,把纵火犯活活烧死,因为信仰了基督教而受到处罚等。

甚至于某些配刀的日本人,可以因为路人经过自己身边没有行礼,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砍杀对方。

听了这些狱友们的情报之后,比尔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这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野蛮国度。他在逃狱的过程中,很可能会被当场斩杀。

不过一名狱友的经历,终于让他鼓起了勇气。狱友中有一位葡萄牙籍的船长,算起来已经被关押了六个年头。而他的罪过,仅仅是因为几位传教士在他的船上藏了几箱圣经,想要走私进入日本而已。

虽然这位船长始终坚持,他对此并不知情。但是幕府依然没收了他的货物,并焚烧了他的船只,还把他关押了起来。直到今天,也毫无放走他的意思。

听了这位船长的故事,比尔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从这所监狱进行逃亡,即便是冒着被那些日本猴子斩首的风险。

比尔被送入这所监狱时,身上的财物已经被搜刮一空。但是让他庆幸的是,明国皇帝送給他的透明石头还在。这块石头,现在可以算是他身上最为值钱的一件物品了。

并不是这些日本狱卒不爱钱财,而是他们并没用把这块玉器当作宝物,而只是看作了一件寻常的护身符。

虽然日本人汲取了中国的文化,接受了许多中国社会的价值观念,但是对于玉器这个部分,他们还停留在各种宝石和翡翠的认识上面。

对于这块出自和田的羊脂白玉,并没有当作宝石来看待,因此让比尔保留了它。

而比尔在思索了众多方式,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成功离开日本之后,他终于想到了身上的这块石头。

他还记得,中国皇帝曾经对他说过,这块玉佩可以让他获得一次帮助。虽然他曾经有些怀疑,但是现在这句话却成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4章 新生活运动

崇祯元年八月一日,京城百姓都拥到了崇文门和左安门之间的大道上,他们都是出门来看热闹的。今天是京城马拉铁路正式运营的日子,大家都想看看,在两根铁棒上面运行的马车,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虽然今年近畿一带旱情严重,然而因为宫内、朝廷在京城内外大兴土木,近畿的百姓反而比起往年感到日子好过了不少。这些工程同往年不同,大多采用的都是雇佣制度,而不是强制性的徭役征发制度。

这也使得大多数百姓获得了养活自己的另一条道路,特别是居住在京城内的百姓,进入宫内开办的各种工坊内工作,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追求。

不过宫内新开办的工坊大多在左安门一带,那里原本是外城内的一片田野和树林,除了几个小村子和兵营之外,基本没有什么人烟。

虽然新工坊同时修建了一些职工宿舍,但是这些工坊招收的大多数是女工,除了上工赚钱之外,还要负责家中的家务。让她们远离家中,每十天才能回家一趟,实在是有违大家的常识。

于是这也就造成了,在琉璃厂等临时工坊处人满为患,而新工坊工人却寥寥无几的现象。刚开始的时候,宫内还可以以提供补贴,威胁解雇不听从调配女工的方式,迫使一部分女工分流到左安门处的新工坊。

但是随着新式棉纺织机械和技术的推广,居住在京城内的勋贵豪族发现,开办棉纺织厂实在是一件有利可图的生意。特别是在皇帝盯着各家勋贵手中的土地时,他们不得不把家族的投资,从购买土地转向另一桩可以长期经营的产业。

采用新式机械和技术的棉纺织厂,资金投入并不算巨大,但是盈利却非常的丰厚。特别是河北、山东原本就是棉花种植业比较发达的地方,以往因为北方纺织技术不行,导致只能把收获的棉花转运到南方发卖。

但是现在解决了棉纺织技术的问题,且采用的新机械大大的提高了棉纺织业的生产效率之后,虽然织出的布匹质量不如南方苏、松地区。

但是这些被称为京布的布匹也有两个优点,一是价格较南方布低廉;二是宽度大了南方布匹的近三分之一。因此京布倒是很受平民及海外客商的欢迎。

且除了一般的布匹之外,还有新近研发出来的枕巾、毛巾、手帕、口罩、袜子等新物件。京城的豪富人家也许并不欣赏京城出产的布匹,但是对于这些新物件却颇为喜爱。

而宫内开办的棉纺织工厂,仅仅花了3个多月就收回了成本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的豪门大户中传遍了。

当这个消息被证实之后,投资建立棉纺织工厂,倒是成为了京城豪门望族的风潮。短短几个月之间,北京城内的纺织厂就增加了三家,总纱锭增长到了近15万锭。

这些纱厂的开办,极大的促进了文思院下属的纺织机械厂的发展,但是却遇到了另外一个难题,就是难以招募到纺织女工,还有就是棉花价格的不断上涨。

在轧花机没有发明之前,分离棉花和棉籽是一项非常耗费人力的工作,这也使得北方的棉花种植规模,一直保持着缓慢的上升幅度。

但是在文思院研制出轧花机后,最耗费人工的一个环节就已经突破了,而能够提供给纺织业的皮棉原料,已经不再是一个限制,制约棉纺织业产量的,反而变成了棉花种植的规模和亩产量。

今年棉花价格的不断上涨,让不少田主打算把自己的田地改种棉花。但是对于有意投办棉纺织厂的豪门大族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燃眉之急。

毕竟他们手中本来就拥有着大量的田地,就算有朝廷颁发的粮田保持令,他们也能想出办法躲避过去。

但是对于熟悉新式纺织机械和技术的工人,到现在为止,还必须依靠宫内开办的纺织工厂培训出来。

于是主持宫内开办的棉纺织厂的主管太监,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些招募来的女工在自己的工厂内培训完毕,准备分配到新工坊去的时候,往往就辞职不干了。

他派出人员调查了一番,立刻就知道了原委,新开办的几家棉纺厂,正在以高薪挖宫内棉纺厂的墙角。

宫内棉纺厂花费了时间和精力培养出来的女工,这些民办的棉纺厂只是花费了一点金钱就坐享其成了。

这个事实让这位主管非常愤怒,一向都是宫内占别人的便宜,什么时候,轮到宫外占宫内产业的便宜了。

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要找这三家新开办棉纺厂的麻烦,想让官府迫使这些棉纺厂关门,把自己的女工还回来。

但是他知会的大兴、宛平两县,很快就回报他,本朝尚无法律禁止这种挖人的行为,官府也无能为力。

这位主管太监听到两县的回报后,顿时就愣住了。替宫内办事,什么时候要谈法律了,这些棉纺厂都宫内的产业,也就是天子的私产。

这些纺织厂背后的东家跟天子的产业过不去,当地县官居然说没有违法,这实在是有些蹊跷了。

他于是再次调查了三家纺织厂的背景,才发觉这三家纺织厂果然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宫内工坊管事太监能撼动的。

这三家纺织厂,一家是周皇后的父亲周奎挂名开办的,另一家是刚刚册封为礼妃的田氏之父,田弘遇的产业,而最后一家则是听说有英国公府的背景。

打听到了这三家纺织厂的背景之后,这位管事太监的怒气顿时不翼而飞了。但是他也发觉,就算他对此视而不见,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三家不过京城豪族用来探路的,在他们后面还有一批勋贵豪门准备跟风,据说要在一年内开办25万纱锭的工坊,文思院下的纺织机械厂,订单都已经接到明年九月去了。

棉纺织工坊的管事太监只能把这个问题上交,听任上官的安排。不过宫内谁也不敢去触怒皇后和礼妃,单单处置英国公一家,他们也觉得不妥当,因此最后这个问题就放到了皇帝面前。

崇祯倒是并不怎么介意这些勋臣贵戚去开设工厂,但是对于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挖自己墙角,倒也有些哭笑不得。

最终他同徐省声等几位首领太监商议了之后,宫内便下了几道命令。一是宫内名下的各工坊全部采用合同制度,凡是接受了培训的工人,都必须签订3-5年的用工合同。

二是对左安门新工坊地区进行土地建设开发,除了之前的工业区之外,还开始进行工厂附属家属区的建设,促使一些有家室的工人搬迁到新工坊附近去居住。

三是加强新工坊区域同内城及外城其他区域的交通道路,并扩大了公共马车的交通出行方式。

但是这些新政策只是缓解了宫内所属工坊工人的流失问题,并没有解决新开办棉纺织工厂的工人招募难题。

对于那些工人来说,宫内所属工坊的本就超过了那些民办工坊,既然已经解决了最让他们头疼的居住和出行问题,他们又开始向宫内工坊进行回流了。

这些民办工坊身后的东家,显然没有这个资本,也不愿意像宫内那样耗费大量资金,以建立一个新城镇的方式,去建立一个工坊聚集区域。

于是他们通过周皇后和田礼妃两人,向皇帝委婉的请求,直接划拨一些工人于他们。

这样的要求自然被崇祯所拒绝了,但是他不愿意这些勋戚遇到这些挫折后推出这个行业,也不想让两位后妃埋怨自己。

于是朱由检思考了几天后,拟定了一个章程,让人代表宫内召集京城棉纺织厂的东家进行讨论。

朱由检提出的章程其实很简单,就是建议开办专门的纺织学校,从京城现在开办的小学中招收合格的学生,进行进一步的学习,为各纺织工坊储备干部人选。

另外成立棉纺织同业公会,禁止同业之间进行不正当的竞争,并共同确定原材料及产品的价格,还有工人基本工资的上、下限等。

除此之外,崇祯还召见了北直隶民主进步会的一些士绅代表,及孙之獬等翰林学士进行了商谈。不久之后,北直隶民主进步会及一些北方士林官员,开始鼓吹新生活运动了。

所谓新生活运动:即推动全国国民于食衣住行四项实际的基本生活的标准,废弃一些迂腐不堪的社会习俗,建立一个文明、进步、发展的社会新风气,针对全体国民的社会教育运动。

这场运动的重点在于,破除底层民众的迷信观念,改变中上层家庭妇女裹小脚,不得接触社会的习俗,提倡晚婚。并在模棱两可的言辞中,否定了妇女是男子附属物品的伦理秩序。

另外鼓励分家生活,贬斥聚族而居的旧传统,一切行事应当以朝廷律法为准,而不是以族规家规为先。

越是靠近近畿一带,百姓越是能够接受新生活运动。这场运动的本质,就是为京城新建的工坊提供足够的劳动力。

不管是旧的家族聚住生活,还是家庭对于女子的束缚,都已经开始严重阻碍了,新办工厂招募工人的进程。

即便京城工坊是在崇祯呵护下,提前出现的工业革命的萌芽,这一刻也已经开始出现了自主的需求。对于工业原料、市场、工人和资本的渴求,及对于一切阻碍自身发展的旧生产关系的攻击性,在崇祯的推动下,促成了这一场新生活运动。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5章 大明的难处

朱由检在台基厂站登上了马拉铁轨车,作为京城第一条马拉铁轨的首次运行,也是大明第一条马拉铁轨,他坚持要自己亲自乘坐第一趟运营车次。

这条铁路总长度为117里,途中设置了12个站点。跑完全程大约需要78分钟,全程票价为6分钱。

这个价格比京城内刚出现不久的公共马车便宜了一半,比以往的轿子和租用马车便宜了三分之二。而且马拉铁轨车运行的更为平稳,车上还配备了一名警员负责车厢内的治安。

大部分人都对这条马拉铁轨车的前景看好,但是他们对于崇祯把车费下调至,每个人员每公里票价一分钱,每吨货物每公里15分钱,略略有些惋惜。

从苏州到天津运一石米,海运费用大约是026-03两,约合每吨每公里03分钱。陆运同样路程的运费为12两每石,约合每吨每公里17分钱。河运费用为078两每石,约合每吨每公里07分钱。

但是这个运价是国家风调雨顺,河道和道路维护的最好的时候的价格。事实上,若是遇到灾荒之年盗贼四起,又或者是河道维护不利时,运费暴涨10倍也是有过的。

而到了天启时代,货物的运费已经是这个价格的三倍了。按照管理铁路的几位官员的意见,崇祯所制定的运费价格再上涨一倍,才是一个合理的价格。

不过朱由检并没用听取他们的意见,他认为修建交通设施的意义,就在于能够大幅度的节约社会成本。

如果把马拉铁路的运价制定的太高,也许盈利会看起来不错,毕竟京城内的富商豪族并不少有。但是这样的话,马拉铁路就成了一部分富豪的奢侈玩具。

那些真正有出行需要的京城百姓,反而无法使用这种公共交通工具出行,这无疑违背了他推动建设马拉铁路的目的。

作为京城铁路首次运营的仪式,加上崇祯要亲自乘坐,以鼓励京城百姓使用这种新的交通工具。

负责管理这条左阳轻轨的管理人,不仅安排了技术最为熟练的驾车老手,还特意减少了两节车厢,并在剩下的两节车厢上披红挂绿的,装饰的异常华美。

使得这条铁路的首趟运行仪式,倒更像是一场花车游行。马拉铁轨车的前后,都有御林亲卫、锦衣卫、巡警维护着秩序。

两节车厢内坐着的,也都是宫内的内侍和顺天府的几位官员。事实上顺天府的主官毕自严,根本就没兴趣陪崇祯参加什么京城首条铁路开通仪式,他认为崇祯这么做似乎有些胡闹了。

毕竟现在大明的状况可不大妙,陕西、近畿都已经确定了,今年必然要受旱。而山西关外,正酝酿着一场大明和蒙古人的大战,现在谁不清楚,这场战争会是一个什么结局。

大明同辽东建奴作战将近十年,但是几乎是每战必败,丢失了大半个辽东,只剩下了一条辽西走廊作为京城北面的防线。

这种屡战屡败的状况,事实上是非常打击明军的士气的。原本在辽东,是明军寻找建奴进行决战。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建奴每次寻找明军进行决战。

畏惧建奴的情绪,甚至已经从军队蔓延到了朝堂之上。在建奴起兵之前,若是有朝廷大臣敢提出,对建奴凭坚城用大炮的龟缩政策,恐怕这位官员早就被同僚口诛笔伐了。

但是到了现在,不与建奴进行野战,倒是成了朝廷公论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崇祯提出同建奴进行议和,并没有遭遇官员们的激烈抵制。

崇祯的做法反倒是让这些官员们松了口气,毕竟今后史书上写下的,是崇祯首先放弃了收复辽东的念头,这口黑锅就不必让某些官员来背了。

但是大明官员对于建奴的软弱态度,并不表示他们对于蒙古各部也是持有同样的想法。

建奴就算再强盛,也终究不过是个不到百万人口的小族,他们所占据的辽东地区广博无比,已经超过了这个边疆小族能够消化的土地面积。

以这些大明官员来看,建奴想要真正掌握住这片土地,没有上百年的休养生息,上千万的人口,是不可能成为辽东这片土地的主人的。

反倒是蒙古各部,不但掌控着关外草原上大片的土地,还拥有着并不弱于大明边疆的人口。只不过因为蒙古各部之间勾心斗角,所以无法统合起一个强大的国家而已。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蒙古人都曾经入侵过中原,这些胡人进入中原后,带给中原各民族的惨痛记忆,并没有从大明人的记忆中消去呢。

败给建奴,不过是丢了一些土地和面子,但是如果败给了蒙古人,这可是有着亡国之祸的。

特别是这北京城靠近边关,蒙古人破大同、宣府两镇之后,就可以直入北京城下。过去几百年来,蒙古人一旦势大,就会毫不犹豫的顺着这条线路攻到北京城下。

因此当崇祯准备在大同关外和蒙古察哈尔部作战的消息传开之后,京城百姓顿时就把目光关注到了这场战争身上。

他们甚至于忘记了,陕西、近畿旱灾,户部贪墨赈灾钱粮一案,西南地区的奢安之乱,还有最近越演越烈的河南义民暴动事件。

说起河南义民暴动事件,这完全就是河南一部分官绅自己作死。同陕西不同,今年河南除了极个别地区,并没用遇到旱情,可以说是一个正常年份。

但是因为朝廷颁发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和废止高利贷命令,让一部分河南地方士绅大为不满。他们认为前者是朝廷在与民争利,而后者则违反了皇权不下乡的潜规则。

河南位居中原,地处平原地区,又有着大量的河流经过,原本就是大明中部的产粮大省。

自古以来,河南就是人烟稠密之地,因此官员士绅之家自然也多。而大明宗室封在河南的数量,更是位居前列了。

大明承平2百余年,这位于腹地的河南,自然就更是人口繁密了。而士绅、宗室的人口繁衍,必然是超过那些底层百姓的家庭的,毕竟他们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手段。

这么一来,日子长久之后,士绅、宗室自己的土地必然不够分配,他们就必然要为自家越来越多的子弟,谋求额外的田产房舍。

这种谋求方式,不外乎巧取豪夺罢了。毕竟在农业社会,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活路了,要不就是卖身为仆,要不就是成为四处游荡的流民。

青黄不接时抬高粮价,秋收之时压低粮价。或是饥年收地,丰年收银。正是这些士绅豪族采用的,最为温和的剥削农民的手段了。

现在朝廷一纸命令,就想迫使他们改变过去的生活方式,放弃他们自以为天公地道的获利手段。在他们看来,这实在是有些过于霸道了。

如果不是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上注明了,只是为期一年的临时性政策,恐怕河南早就先于陕西发生民变了。

但是即便是如此,一些在高利贷业务上涉入较深的地方豪族,依然对于朝廷的政策异常的愤慨。他们在自家地面上经营了上百数十年,就算是本地的县令上任,也要先去上门拜访他们,否则就是寸步难行。

这些骄横的地方豪族,早就失去了对于朝廷的敬畏。甚至于在他们心里,存在着这样一个念头,他们又不是想要造反,只是想要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上说了算,难道皇帝还能不讲道理,非要同他们过不去不成。

不过这些地方豪族们,很快就发觉,这次朝廷颁发的命令,并不是一纸空文。不管是河南府知府孙传庭,还是现在的河南巡抚,都不是好糊弄的。

尤其是孙传庭接任河南知府并兼职河南兵备道副使,一身兼任民政、军政大权之后,就对洛阳附近的田地进行了清理,清出了被侵占的卫所良田七千倾,组建了一只八千余人的河南新军。

孙传庭花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上述事务,自然是用了一些较为激进的措施。也因此,一些河南籍贯官员,就把主要矛头对准他。

对于孙传庭的弹劾大约也有数十本了,但是崇祯的反应却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几乎这些弹劾本章刚刚送入宫内,针对弹劾官员的训斥、贬官、免职的命令,就在短时间内出笼了。

皇帝这种激烈的应对方式,顿时让已经清洗过几遍的言官们迅速沉默了下去。而随后崇祯亲自下令提拔了几名,因为推动朝廷方针政策而被弹劾的地方官员。

终于让各地的官员们清醒了过来,这位少年登基的皇帝,并没打算同他们进行口舌之争,而只是用自己的行动来表明,谁阻挡他推行的政策,谁就要自己负担后果。

皇帝的举动虽然不能让大多数官员服气,但是却相当的有效果。特别是对于户部贪墨案,一次性抓捕数十名官吏,但是户部居然还能正常运行,这就有些让人耐人寻味了。

但是朝中官员们的沉默,并不代表河南地方士绅豪族也一并偃旗息鼓了。

不少在地方上骄横惯了的地方豪族,干脆玩起了养贼自重的把戏。他们派出了自己的亲信家丁,联络地方上的盗匪,假托反对朝廷新政的义民,把下乡宣布新政的衙役官吏赶回了县城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6章 河南的乱局

这些河南的地方豪族们,他们自觉自己还是有分寸的,而且地方民众只要不进攻县城,没有把朝廷命官打出人命来。

一般来说,朝廷上的那些官员们都会选择和稀泥的方式,当年苏州抗税事件,不正是如此吗。

更何况,现在大明内忧外患,想来皇帝也不会乐意看到,这些地方官员把河南也搞乱了。

这些地方豪族的想法很快就破产了,因为他们忘记了一件事,以往地方民众对抗官府的行动,都是一时一地的孤立事件。

而现在河南各地想法相同的豪族并不少见,这也使得驱赶衙役、官吏的行动,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大范围事件。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河南地方官员想要睁一眼闭一眼,也已经无能为力了,因为这些官员们已经瞒不下去了。

而在朝廷中央,黄立极一点都不想替河南的官绅们遮掩什么,河南因为地处中原,富庶仅次于东南几省,因此士绅数量众多。但是河南籍贯的官员,却既不支持北方也不支持南方,他们更喜欢自己抱成一团。

前几年朝廷党争时,有部分官员投靠了阉党,也有部分官员投靠了东林党,但是大部分河南官员选择了中立。只要不损害到河南地方的利益,这些官员们就选择沉默不语。

这使得河南出身的官吏在党争时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但是也意味着,河南出身的官吏没有左右朝堂的能力。

比如当崇祯提出对河南、陕西、山西三地,实施临时性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时,河南的反对声音反而是最小的。不管是黄立极还是东林党人,并不愿意替河南出头反对这项政策。

黄立极为代表的朝廷大臣们,反倒是想要乘着这个机会,打破河南士绅把持地方政务的传统。

不过内阁还没有想好,如何借此调整河南的官员职务时,又有一部分河南民众上书朝廷,揭发这些事件是某些豪族自己策划的阴谋。

这显然给了内阁更为有利的武器,黄立极甚至打算借此惩治一批河南士绅,从而加强他对于朝廷的领导力。

不过黄立极还没有想好,应当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河南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这些河南士绅发起的义民暴动事件,很快就脱离了他们自己的控制。一些盗匪乘着这个机会,开始劫掠乡下的村镇。

而一些不满于当地士绅不遵守朝廷律令,拒绝执行停止高利贷法令的百姓,同样开始了针对地方士绅的暴力行动。

有序的驱赶官吏行动,很快就变成了无序的暴力行动。很快以桐柏山、霍山为中心,冒出了两只较大的义民武装力量,他们攻击河南西南地域的士绅庄园,甚至一度围攻了霍山县城。

这些混淆在一起的义民和暴民,顿时让河南的士绅感受到了压力。以他们的力量,镇压自己庄园附近的村民是绰绰有余,但是想要联合起来,镇压已经联合起来的民变军,则需要当地官府出面进行组织。

毕竟现在大明王朝虽然处于衰退之中,但还不是群雄并起天下大乱的时候,没有经过官府的批准,地方豪族私下连结,组建民团同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被这些士绅驱赶过的当地官吏们,此时却不愿意配合这些士绅了。他们认为,这些都是士绅们之前大力称赞的义民,都已经上报朝廷备案了。

朝廷没有下令之前,他们怎么能够出兵剿灭义民呢。这要是传扬出去,事后岂不是成了他们公报私仇了。

因此,这些官吏们除了紧守县城之外,只是向朝廷上书请求指示,却不愿意带头去围剿什么暴民。

而河南的民变军也逐渐发现,攻打县城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被朝廷军队围剿。但是他们只是攻打城外的庄园的话,却没有什么被围剿的风险,还有许多收获。

河南士绅们很快就尝到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苦果。他们制造的义民事件,不仅没有威胁到朝廷,反而让一部分怨气十足的流民,当作了煽动民变的借口。

最令他们受不了的就是,朝廷对于上书攻击新政的官员,处置的雷厉风行。但是对于河南的民变,却又恢复了往日的官僚主义拖延症。

不过被他们极力弹劾的孙传庭和河南巡抚,这时却表现出了担当精神,在朝廷还没有作出决策之前,主动把河南府及沿运河一线的暴民、义民还有流民,都清除了一遍。

不少在河南府及运河一线呆不下去的小股变民团体,都纷纷南下,投靠了聚拢在桐柏山、霍山为基地的民变力量中去了。

桐柏山和霍山还有一个更为出色的名字,就是大别山。大别山脉由东南往西北,位于湖广和河南之间,横跨500余里,而桐柏山更是西接秦岭余脉。

也就是说围绕着大别山的变民力量,即可以躲入山中成为盗匪,也能南下湖广,或是向西进入秦岭。

内阁对于河南现在的局势感到非常的头疼,孙传庭需要保证河南府内的安全,毕竟现在洛阳已经成为了粮食储备市场,朝廷从河南征收来的粮食,大多运到了洛阳城内。

而河南巡抚则需要守卫运河一线,防止民变军威胁到漕运。有足够力量平息这些以大别山为基地的民变军的,倒是剩下了镇守中都凤阳的驻陵军了。

但是不管是黄立极还是其他官员,都不会愿意给现在的凤阳镇守太监,魏忠贤重新立功起复的机会。而崇祯对于如何处置河南义民,也抱着暧昧不明的态度。

他同内阁商议后,除了下令封锁大别山的边缘地带,并要求河南卫军保护好本地县城及交通要道之外,暂时不得轻举妄动。其他的善后事宜,则内阁依然还在商议之中。

所幸河南今年并没用什么大灾,因此参加变民军的百姓并不算太多。加上河南府修缮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倒是吸纳了不少地方上的流民。

因此很快,变民军就被局限在了桐柏、霍山两县附近。不过河南籍的官员,在朝堂上催促朝廷官军尽快平息河南乱民的声音,却开始大了起来。

这些就是大明现在所面临的困境,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毕自严感到,自己并不适合出现在庆典上的问题。

那就是三天前,在琉璃厂附近的玻璃工坊发生了一起爆炸事件,当场炸死了两人,重伤三人,还损失了价值数百两的镜子和玻璃。

对于这起事故,不管玻璃工坊还是顺天府的官吏,都不想扩散出去。就连宫内传出的消息,也是希望查明原因后,制定一个防范措施,对其他工人进行安全教育后,就了结了此事。

毕自严有些犹豫不决,他手下的官员中,只有一个王思任反对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理这件事故。他认为,玻璃工坊设立在城内闹市区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还是应该迁移到城外的空旷地带去。

包括刘重庆在内的顺天府大小官吏,一致反对他这个毫无来由的主张。

玻璃工坊的制成品从器皿、光学镜头、玻璃窗户直到玻璃镜子,从一开始的每月营业额数百两,直到现在的每月3万余两,可谓日进斗银。

玻璃工坊的税收比例是8%,也就是说现在这个玻璃工坊每月上交的利税高达2400余两。

玻璃工坊位于大兴和宛平之间的地面上,因此两县为了谁来收取这个税收,起了很多争执。

原本这些地方税收同顺天府并不发生直接联系,顺天府只能获得两县税收后上缴的那一部分。

但是玻璃工坊的营业额不断的上涨,加上两县之间争吵不休,因此倒是给了顺天府官吏插手其中的机会。经过了一番争夺之后,顺天府获得了玻璃工坊税收的六成,而宛平、大兴两县平分剩下的工坊税收。

如果以玻璃工坊现在的营业额计算,工坊一年上交的利税就超过了两万八千余两,这已经差不多是以往宛平一县一年的商业税收额了。

谁都知道,现在的玻璃工坊产能并没有达到极限,如果京西铁路能够建成的话,玻璃工坊的产能达到目前的三倍,也未必不是没有可能。

把玻璃工坊迁出城外,岂不是等于让顺天府失去了对玻璃工坊的控制,说不定这税收也就泡汤了。这商业税关系着顺天府上下官吏的福利,谁又会把钱往外推呢。

虽然毕自严赞同王思任的意见,认为玻璃工坊应当迁移,但是他也不愿意同整个顺天府官吏对抗,毕竟顺天府大多数事情,还是需要他们去做的。

不过因此而情绪糟糕的毕自严,也就躲避了同崇祯一起参加,京城首条马拉铁路的开幕式。

而对于崇祯来说,推动工业化进程中,出现这种事故简直就是不可避免的。

工业革命的整个过程,就是无数工人用自己的生命来验证出各种工业化过程中的错误,最终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

各种工业技术手册和安全措施,就是无数人命堆积起来的经验总结。玻璃工坊的爆炸事件,事实上就是工人们不小心把水银加入了硝酸中,导致发生了意外。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7章 崇祯的心烦事

从台基厂下行了两站,出了崇文门之后,朱由检就结束了这场出巡。即便他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但是依然无法改变的是,当他正式出巡的时候,平民百姓都不能直视他的容貌。

让前来观赏马拉铁轨车的百姓跪在道路两边不能抬头,显然有违他特意召开这场开幕仪式的用意。

因此巡游了两站之后,朱由检就下了马拉铁轨车。不过难得放松的出行的他,并不想这么快的返回宫内去。

事实上,比起毕自严所猜想的那些事外,他所遇到的麻烦显然还要更多一些。

比如他现在最感觉头疼的,反倒是关于同建奴议和的事。杨镐终于同建奴谈成了和议,但是这位老先生终于还是摆脱不了文人习气,他返回锦州后,居然把和约的内容写信告诉了自己的好友。

这真是天知道,同建奴达成和约是一件好事,但是把和约内容暴露出来,这就是一场灾难了。

事实上只要不是签订城下之盟,任何和约都是双方妥协的产物,无非是强势的一方妥协的较少,而弱势的一方妥协的较多而已。所以,任何和约都有被诟病质疑的内容。

而黄台吉在发觉继续阻挡和约,到有可能让那些支持和谈的女真贵族聚集在阿敏和代善身边后,立刻转变了自己的态度。

他从身边的几位汉人士子口中,打听了一些大明和边疆少数民族交往的历史之后,修正了后金和大明和谈中的一些内容。

对黄台吉来说,同大明和谈从来不是目的,通过同大明的和谈扩大自己在后金国内的影响力才是目的。

而一向没有什么政治主张的二贝勒阿敏,居然打出了自己的和谈主张内容,显然触犯了他想要主导和谈的谋划。

黄台吉并不惧怕自己几位兄弟所具有的能力和野心,因为这些兄弟也许有着不错的内政和军事上的能力,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理念。

比如父汗从起兵开始,目的就非常的明确,联合蒙古,安抚朝鲜,攻击明国,从而在辽东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

自从父汗去世之后,后金国内的女真贵族们,顿时就开始陷入了混乱之中。虽然实力最强的四位贝勒联手,暂时稳定了后金国内的政局。

但是除了黄台吉之外,其他三人都没有什么自己的政治主张,比如阿敏整天就想着,把自己的部族武力拉出去自成一国,过一过大汗的瘾头。

而代善则是觉得,几十年征战,后金国在辽东已经略成气候。接下来,若是能够同明国相安无事,那么他也可以享受下富贵闲人的生活了。

要不然征战一生,汗位又已经与他无缘了,还要餐风露宿的折腾什么呢?难道真的要替自己的弟弟做犬马不成。

至于莽古尔泰,这人在政治上就是一个白痴。他毫不顾及后金国面临的实际困难,也不关系女真贵族们心里想要什么。只是一味的叫嚷着,后金国应当始终以父汗生前制定的政策行事。

什么是努尔哈赤的生前之策呢,就是以阿哈、尼堪养诸申、蒙古,强调女真、蒙古同汉人之间的区别,对汉人中的读书人进行清洗,保持女真人自己的风俗,并坚持同明国作战到底。

努尔哈赤制定的这些政策,在后金占据了大半个辽东之后,事实上就已经不适宜了。在现在的后金国内,汉人的人口事实上已经超过了后金国人口的半数。

大批的辽东大户、辽东明军的投靠,使得后金国汉人再不像后金国建立之初一样,是一只可有可无的力量了。

努尔哈赤可以凭借着他建立的女真八旗的绝对武力,还有后金国开国之主的地位,迫使一干女真贵族不得不服从于他颁下的政令。

但是莽古尔泰不过是一旗之主,威望和德望都不足以震慑八旗亲贵们按照他的意思行事。

更何况,这些女真亲贵们当初豁出性命去跟着努尔哈赤伐明,那个不是梦想着,后金建国成功后,他们也可以享受明国贵人们享受的一切,才这么不顾生死的博命的。

如果建立了后金国,还要继续过着当初起兵之前,在深山野林中的渔猎生活,他们又是何苦由来。

是以,虽然莽古尔泰在努尔哈赤诸子中的地位比黄台吉更为尊贵,但是女真亲贵们还是闭着眼睛支持了,代善推举的黄台吉接任了后金大汗。

而黄台吉凭借着自己提出的政治主张,和巧妙的政治手腕,很快就脱离了被众人视为代善傀儡的身份,真正成为了后金国的大汗。

他让阿敏替换代善去主持同明国的和谈,一方面是想要打压代善在朝中的威望,另一方面则是想要继续加深阿敏和代善之间的矛盾。

但是他可从来没有想过,阿敏居然会突然开窍,居然接着同明国和谈的机会,开始拉拢国内倾向于和谈的女真亲贵来了,这显然是一种危险的倾向。也有可能打乱,他接下来对朝政的调整。

是以,他一边注视着西面察哈尔部的动向,继续拉拢广宁关外的守门36部,另一边又不断的召集汉人文士进行讨论和谈的内容。

黄台吉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感觉后金国人才匮乏的窘境。虽然努尔哈赤鄙视汉人中的读书人,但是对于培养女真人的读书人却并不排斥。

在他所建立的笔贴赫包,即汉语书房的机构。就有不少学习汉人文化的女真人,替他整理档案和起草各种文书。

当黄台吉接任大汗之位后,虽然没有对笔贴赫包作出机构上的调整,但是却引人了不少汉人作为自己身边的近侍,这其中又以宁完我、范文程、罗绣锦、卞三元几位汉人才能较为出色。

不过黄台吉同样知道,这些汉人士子的才能大约是有的,但是他们身上同样沾染了明国士子存在的不少坏毛病,比如好高骛远、虚言浮夸、不知世情等。

想要让这些汉人士子真正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替他出谋划策,还需要时间和世事的不断磨练。

不过现在,从这些士子口中得到的资料,已经足够让他作出对和谈的应对了。

对黄台吉来说,既然他自己不好出手破坏这场和谈,那么就让明国的君臣自己破坏和议,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说不定还更好一些。

让明国君臣自己撕毁协商好的和约,不仅可以狠狠的在阿敏脸上打上一巴掌,还可以让后金国内的女真亲贵们正确的认识到,明国从来就没有诚意同后金和谈。

这样才能让这些女真亲贵们放弃和平的幻想,团结到他这个后金国大汗的周围,同明国继续征战下去。只有不断的进行战争,他才能以大汗的名义,名正言顺的插手八旗的内政,从而把女真八旗控制在自己的麾下。

如何让明国君臣撕毁自己主动提出的和约,在黄台吉看来一点都不难。只要他把和约中后金和大明的地位对等起来,让这份和约看起来就是两个地位平等的对手签订的就可以了。

这样的和约既能满足后金国内女真亲贵们的虚荣心,毕竟在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来,还没有一个亚洲民族或是国家,能够同大明签订一份地位平等的和约。

就算是打到了北京城下的俺答汗,迫使明国开启了马市,最终也不得不向明国请求了一个顺义王的封号,承认了大明宗主国的地位,才能保住同大明的边境贸易活动。

后金国虽然屡屡击败了辽东的明军,但是却从来没有打到北京城下过,现在明国居然同意以平等地位同后金签订和约,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后金国的威望。

但是对于明朝君臣来说,这份和约就同城下之盟没有什么区别了。能够同意这份和约的大明君臣,将会在明国的史书上留下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刚刚登基没有多久的明国皇帝,德行威望都未树立,他所主张的这场和谈如果是这样一个结果。就算是黄台吉也想不出,他要如何面对明国士子听闻此事后发出的诘难。

如果因为这场和谈,可以弄得明国内部君臣离心,那么黄台吉倒是觉得,他接下去就可以放手试探明国在其他方向上的防御力量了。

黄台吉对于明国君臣的心理把握的很准确,但是算错了崇祯的心理。同他一样,崇祯对于和谈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把这当成了一份暂时的停战协议而已。

且崇祯身体中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并没有背负着祖先的名望,自己的声名这类的道德包袱。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承认失败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为了面子,就把自己的本钱也消耗殆尽,这显然不是一种正常的思维方式。

如果不是杨镐意外的把和约内容泄漏出去,他甚至不会把和约内容向无关人等公开,而只是向大家通报一个和谈成功的结果就够了。

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他们只会关心事情的结果,而不是解决事情的过程。只有在有心人的煽动下,人们才会觉得过程要比结果更为重要。

对于崇祯来说,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有心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对朝廷发难,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8章 孙之獬的心思

左赞善姚希孟就是被崇祯视为挑起麻烦的制造者,自从崇祯斥责文震孟反覆无常,比作赵高之后。文震孟受辱之下自杀,虽然未遂,但是也无颜再继续留在京城。

返回苏州之后的文震孟声名大损,郁郁寡欢之下更是生了一场大病。和他情同手足的外甥姚希孟,自然是不甘心自己的舅舅落得如此下场的。

他一直都想找机会,为自己的舅舅洗清罪名,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不过最近却有人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个机会,就是关于大明同后金和谈签订的协议内容。

某人拿着这份和约的部分内容如此劝说他,只要他联络京城清流,在和谈使者杨镐回京时上书弹劾揭发此事,那么这份羞辱大明的和约就不会生效,并且如果他能成功的阻止这件事,他的名望将会有助于,洗刷文震孟被皇帝斥退的污名。

姚希孟看过和约的部分内容之后,本就大为震惊,他实在不敢想象,杨镐居然敢签下这样有辱国体的和约。

再加上来人说的也非常在理,阻止这样的和约通过,这也是在拯救皇帝的名誉,当然顺便帮自己的舅舅洗刷下污名就更好了。

姚希孟和其舅舅,原本就是清流中的领袖,某人把和约内容捅给他,就是想要借助他在清流中的名望,把事情闹大而已。

事实上,这场和谈被阻止之后,必然会有人要为此负责。主张和谈的虽然是皇帝自己,但是负责和谈的却是内阁。

很显然没人敢于要求崇祯负担这个责任,但是这一届的内阁大约是维持不下去了。而一旦内阁的几位大人退位避嫌,那么就无疑让出了大明最尊贵的几个权位。

黄立极费劲心机推动了内阁制度改革,把内阁的地位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是这成熟的果子却有可能落在其他人手中,这也是为什么有人想要借和谈发难的原因。

不过,姚希孟虽然在清流中名声卓著,却从来不是一个阴谋家。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并没有私下联络言官,而是大张旗鼓的联络着同僚。

他自以为自己是在做着正确的事,因此不必隐藏于人后,这也使得崇祯很快就从社会调查所那里获得了消息。

对于姚希孟这种迂腐之人,崇祯毫无办法可想,这样的人既不会接受自己的收买,也不会接受自己的威胁。若是以权力压迫他,反倒是证实了这位迂夫子所说的都是真实的内容。

一旦此事闹得纷纷扬扬,要求公开和约内容的要求就会成为合理的主张。不管是崇祯还是内阁,谁也承担不了和约内容被公开的后果。

一个声名狼藉的皇帝或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内阁,都是无法约束地方上越来越强势的士绅力量的。

崇祯在接到消息之后,也只能先派人把杨镐拦截在京城之外,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下去,并派人调查和约内容是如何泄漏出去的,和约内容被泄漏了多少。

除此之外,他也不断的思索着,要如何收拾杨镐弄出来的乱摊子。

从马拉铁轨车上下来之后,崇祯便带着几位陪他参加通车仪式的近臣,带着大队人马乘坐马车绕过了挤满人群的大街,从朝阳门进入了内城。

由于今天是参与通车仪式,所以崇祯没有骑马,而是乘坐了皇帝出行的大驾仪仗。

不过崇祯并没有就此返回京城,进入内城之后,在大驾上换了常服的他就离开了车队,只带着几名侍卫和近臣。

跟在崇祯身边的孙之獬,心情感觉大好。他们离开车队不久,便看到几位锦衣卫已经在一条小巷前,准备好了几辆民用马车等候着了。

朱由检招呼孙之獬坐上了自己的马车后,便吩咐车外的连善祥指挥这只小车队出发了。

孙之獬有些受宠若惊的上了皇帝坐的马车,这种新研制出来的四轮马车,车厢内的空间相当大,足以容纳4人就坐。不过现在车厢内除了他和皇帝之外,只有一个王承恩而已。

因为车厢内部空旷,因此3人坐在里面倒是不觉得过于闷热。在车厢的顶部还有一个通气口,当马车行驶起来之后,还有新鲜的空气不断的灌输进来。虽然这些空气带着些许炎热,但是比密不透风的旧马车还是舒适多了。

孙之獬上了马车后举止有些僵硬,他还是第一次同皇帝这么面对面就坐着,这让他显得有些紧张。

在翰林院呆了五年的他,虽然地位清贵,但是想要熬出头,却也还是遥遥无期。虽说不入翰林,难为阁臣。但是想要从翰林熬到入阁,那也起码要熬上20年左右。

孙之獬25岁中举,32岁中进士,等他熬出头,起码也要50出头了。显然孙之獬并无心在翰林院这么苦熬下去,也想走一走终南捷径。

冯铨下陕西巡视学政之后,这大明时报暂时就乏人主持了。大明时报刚刚创建的时候,大家都对这个新成立的报社并不放在眼里。

不过现在大家都清楚了,大明时报不仅可以影响士林舆论,还能经常同皇帝见面,实在是一条终南捷径啊。

孙之獬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接替冯铨掌管大明时报社,为自己养望,顺便博取皇帝的好感。

朱由检看着孙之獬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孙翰林不要拘束,朕找你过来,只是想要随便聊上几句。”

孙之獬下意识的就想要起身行礼,忘记了自己身在车厢内,结果头猛的撞上了车厢顶。

“不必行礼,坐下、坐下说话。”朱由检赶紧摆手招呼他坐了下来。

看着孙之獬讪讪的坐下之后,朱由检才开口继续说道:“你和钱学士编辑的?中国简明历史?,下发到各小学后反响不错,朕已经下令嘉奖两位了。”

孙之獬这次学聪明了,只是拱手为礼说道:“多谢陛下嘉奖。”

朱由检继续说道:“孙翰林积极响应新生活运动,让家中女眷不缠小脚,为大明百姓树立新风气,朕也是很喜欢的。朕听王承恩说,你有意自告奋勇,接任冯学士的大明时报主笔的职位是吗?”

孙之獬低下头恭顺的回道:“臣不敢说要接任冯学士的位置,不过冯学士外出离京,臣倒是愿意暂时为陛下分忧。”

朱由检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冯学士出京之前,倒是向朕推荐过主持大明时报的人选。不过朕觉得魏显伯毕竟年纪大了,听说身体也不怎么好,让他操劳琐碎之事,恐怕也不大适合。

既然你有意替朕分忧,那么暂时分管一段时间的大明时报,倒也不错。不过朕倒是想要问问,你接手大明时报之后,打算如何去做呢?”

听说冯铨出京还不想放手大明时报,顿时让孙之獬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但是听到皇帝的心思似乎并未确定,又让他的呼吸开始顺畅了起来。

他在大明时报社也待了不少时日,又有王承恩在背后指点,自然知道崇祯想要听到的答案是什么。

对于崇祯提出的关于办报方针问题,他心中不知道打了几次腹稿了,此时自然对着皇帝熟练而条理清晰的表达了出来。

听完了孙之獬的想法,朱由检觉得并没有脱离大明时报旧有的轨道,也就点头认可了他同魏广微共同管理大明时报社。

载着崇祯等人的马车,很快就在一条幽静的后巷停了下来。巷子两边都是爬满了爬山虎的砖墙,在繁密的绿叶中,偶尔会露出褐色的老藤和灰黑色的砖面,显然这条巷子是有些年头了。

当马车停下的时候,正对着一户人家的后门。孙之獬走下马车后,立刻就看到了,正站在院门内等候的钱谦益。

“原来陛下今天是来见钱牧斋的么。”孙之獬心中想着,身体却迅速的让到了一边,等候皇帝下车。

朱由检探出半个身子后,对着门内肃立的钱谦益打了个招呼,才轻巧的跳下了马车,没有让王承恩搀扶自己。

看着兴致勃勃穿着便服走过来的崇祯,钱谦益心里也是苦笑。得到皇帝的青睐的确是一件好事,但是皇帝以这般模样到他的府上来,他心里却是不喜欢的。

毕竟他现在是内阁阁臣,是大明文官中最顶尖的几人之一,而不是皇帝身边的弄臣。

崇祯穿着便服巡幸他的宅邸,传扬出去对他的名声可没什么好处。不过今天事起突然,从锦衣卫通知他,到皇帝驾临,中间间隔还不到半个时辰,他想要拒绝都无从拒绝。

更别提,钱谦益本身性格就比较柔弱,那里敢直接拒绝皇帝这种不合礼仪的要求。因此,他很快就屈服了,回头命家人打扫卫生,准备接驾。

朱由检走进后院,就伸手扶起了钱谦益,笑着说道:“先生不必多礼,朕听说先生在京城刚刚置办的家宅景色优雅,颇具江南风情。

是以今天做个不速之客,想要上先生这里偷个懒,先生不会不欢迎朕吧。”

钱谦益起身后,也只能讪笑道:“陛下驾临,乃是老臣的荣幸,粗鄙之处,只恐有污圣目…”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199章 两件小事

崇祯此来不是为了欣赏钱谦益新购置的新宅,而钱谦益心中同样如此以为。因此一群人陪着崇祯走马观花的游览了半个后花园,朱由检便借口要稍事休息,在后花园临水池的亭子内停留了下来。

钱谦益原本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饮食,但是没想到皇帝居然连正厅都没进,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同他说事了。

钱谦益不得不回头对着贴身老仆吩咐了几句,让人把饮食送到此处来,这才陪着崇祯走入了亭子内。王承恩显然知道崇祯这次出行的目的,他不动声色的站在了亭子外面,拦住了其他人继续跟进。

孙之獬颇为羡慕的看了一眼,跟着崇祯进入亭子的钱谦益的背影,不过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足以予闻两人之间的谈话。

亭子外表看上去比较雅致,但是里面的空间倒是不小。四周有竹帘纱帐遮蔽,中间的石桌上还放置着一张瑶琴和一炉正在燃烧的檀香。

崇祯走进亭内时,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女子脂粉味。显然在他到来之前,正有女眷在此抚琴。他的突然造访,倒是打搅了某位女子的休闲时光了。

朱由检轻轻的在瑶琴上随手一拨,听闻了一声清音之后,就收起了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

他随意的在边上的石凳上坐下后,便招呼钱谦益坐了下来,“先生购置的新宅果然不错,大有江南水乡的味道。见了先生的宅邸之后,朕到是想去见见真正的江南风光了。”

钱谦益对此也只能微笑不语,不敢挑起崇祯对于巡幸江南更大的兴趣。

看着钱谦益不愿意接话,朱由检也不为己甚,跳过了这个话题,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其实朕这次私下前来拜访先生,是有两件小事拜托先生,不知先生可否帮帮朕呢?”

钱谦益态度恭敬的说道:“陛下有什么事,但请吩咐就是了,老臣必然从命。”

朱由检注视着他的双眼,语气温和的说道:“朕想要拜托先生,在内阁会议上提议杨太常担任浙闽总督,并提出文件保密分级制度…”

经过崇祯的解释,钱谦益终于听明白了,皇帝是想要把当初胡宗宪临时担任过的浙直总督固定下来,以重整闽浙海防为借口,设立浙闽总督一职。

而提名杨镐担任浙闽总督,顿时让他想起了京中官员之间风传的一件事。皇帝让他在内阁会议上提出这个要求,大约是想借此让杨镐脱离接下来的京中政争漩涡吧。

而文件保密分级制度就比较简单了,只是把现在对全体官员公开的各种档案文件,按照官员等级和职位进行不同程度的封锁。虽然皇帝这个要求看似简单,但却无疑破坏了大明官场旧有的传统。

朝廷公文对全体官员公开的目的,其实是大明皇帝希望能够以低级官员制约朝中重臣,以避免朝中出现能够独自控制朝堂的权臣,从而威胁到皇权的危险局面。

不过到了今天,这个制度虽然制约了权臣的出现。但更多时候,却已经成为了拖累行政效率的最大痼疾。

就算是普通百姓人家也知道,家有千口,主事者唯一人而已。如果要把朝堂决定的每件事,都公之于众,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当朝堂上的大臣们平衡了各方意见之后,也许处理事情最好的时间已经消失了。

但是想要改变这种政务公开的局面,势必要取消大部分士绅官员的知情权。人也许不会记得别人给予了自己什么,但是分明会记得谁从自己这里取走了什么。

钱谦益立刻意识到,自己提出的这个简单主张,必然会成为很大一部分人的眼中钉。

虽然他已经进入了内阁,但是钱谦益可不认为,一个普通阁臣就是自己官场生涯的终点了。

在他心里,黄立极下面的那张椅子,更符合他的品味。成为内阁首辅,除了皇帝的信任之外,同僚及士林的风评同样很重要。

为了获得皇帝的信任,去得罪这么多同僚和士绅,看起来似乎有点冒险。

看着钱谦益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朱由检心中也不由有些摇头了。难怪这位老先生,在他记忆中的历史里,在形势一片大好的局面中,居然会阴沟里翻船,被周延儒、温体仁拦截了通往内阁首辅之路。

作为一个政客,这位老先生显然过于在意,他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形象了。

朱由检想了想,便开口问道:“先生如此犹豫不决,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钱谦益脸色一红,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这提议杨太常任浙闽总督一事,老臣很愿意为陛下效劳。

但是,这文件分级保密制度,恐怕有违我大明的官场传统,臣恐怕会引起天下官绅的非议啊。”

“果然如此。”朱由检心中想着,口中却依旧平和的说道:“其实朕推出这文件分级保密制度,主要是为了内阁各位学士们,可以不受外界的干扰,专心处理国家政务而已。

请先生想想,内阁讨论一件事,外界只要知道内阁作出了什么决定就可以了,有什么必要连哪些人反对,哪些人支持都要公布出去呢?这样下去,内阁诸臣讨论事务时,还能够畅所欲言吗?

此外,有些官员支持公文档案公开,也不是为了替朝堂诸公查漏补缺。倒是借着这个由头,整天翻别人的老底,作为攻击他人的武器,可谓其心可诛。

话说回来,先生应该对此感受最为深刻才对,不是吗?”

钱谦益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才明白皇帝到底在说什么。

他年初入阁之时,便有御史攻击他人品不好,如钱谦益从前主持浙江典试时,收受士子贿赂,以“一朝平步上青云”作为暗语,取中浙江士子钱千秋的旧事。

虽说最后此事被崇祯以一事不二罚为由,蒙混了过去。但是却也着实让钱谦益灰头土脸了好一段时间,虽说现在此事掀起的影响,终于平息了下去,但是此事却也已经成为了他心中的一块心病。

皇帝这话倒是提醒了他,如果能够推行这个分级保密制度,关于他的旧案子,倒是可以做些手脚,把它掩盖掉了。

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钱谦益倒是显得果决多了,他不一会就咳嗽了几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对着皇帝坚决的承诺道,为了提高内阁的议事效率,就算是得罪了天下清流士绅,他也决不退缩。

看到钱谦益终于入巷了,朱由检自然也不吝啬鼓励夸奖了几句。两人随后把提议的内容认真讨论填补了一回,觉得不会有什么漏洞之后,才停下了讨论。

钱谦益自然是松了口气,崇祯也去了一块心事。站在亭外的王承恩听到亭内的谈话告一段落,才示意钱府的下人把茶点等饮食递送上来。

接下去的谈话,朱由检觉得不必再避开众人,就招呼王承恩和孙之獬都进入了亭内。

王承恩虽然进了亭子,但很自觉的就站到了崇祯身边,熟练的替他分茶布点,倒是孙之獬反而战战兢兢的在皇帝和钱谦益面前坐了下来。

这钱府的家仆奉上香茶之后,朱由检顿时先饮了一碗,准备润润喉咙,再继续说事。

不料他饮了一口之后,大觉口齿生香,一时忘了说事,反倒是称赞了声:“好茶。”

朱由检赞过之后,方才向碗中看去,却见碗中茶叶发青微黑,虽然不甚苍翠,但是茶汤倒是色白如玉,有一股豌豆的香味。

看着崇祯似乎对着碗中的茶叶颇感兴趣,钱谦益不由凑趣说道:“陛下若爱此茶,臣府内尚有半斤左右,可奉给陛下赏鉴。”

孙之獬刚刚饮了一口,也觉此茶甚佳,不由好奇的问道:“敢问钱阁老,这究竟是何处之茶,居然连阁老也不舍得多送。”

钱谦益顿时眼皮跳了跳说道:“倒不是臣小气,此茶名唤虎丘茶,原只长于虎丘寺内的一小片茶园内。此处茶园甚小,也只几十株茶树罢了,一年产量不到百斤。

据闻此茶宋时就已经非常出名了,虽然历年都有人想要将之引种于他处,不过倒也奇怪,一旦引种于他处,便失去了此茶的特殊香味,故而产量始终不大。

加上前几年发生了一场变故,导致茶园内茶树毁坏不少,现在大约只剩下不到十株,一年也就八、九斤而已,臣今年得了一斤,所剩也只有这半斤了。

不是臣小气,实在是没有存货了。”

听着钱谦益忙不迭的解释原因,孙之獬才发觉自己一时口快,居然把这位钱阁老无意中给得罪了,他脸上不免有些讪然了。

朱由检看着两人之间似乎有些尴尬,不由微笑着放下了茶碗,为两人解围说道:“到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这名茶如此损失惨重。”

钱谦益顿了顿,这才为崇祯解释了原因。原来这虎丘茶名声卓著,因此本地有权势者年年都向寺僧索茶,倒是成为了虎丘寺的一桩大负担。

天启四年,朝中有官员去苏州巡查,闻听了虎丘茶的名声,就勒令寺僧献茶,无果之下,倒是把这虎丘寺的主持好一顿毒打。遍体凌伤的老和尚回去之后,悲愤之下就让寺僧毁了这祸根。

朱由检听完后,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沉默了良久之后,才讥讽的说道:“有如此巧取豪夺之官吏,这茶树倒真成了寺中祸根了。茶树无辜,寺僧无奈。我大明官员的仁义道德,果然只是挂在嘴边的虚词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0章 大国兴衰史

简单的对虎丘茶树事件下了一个结论之后,崇祯就失去了继续闲聊的兴趣。

他停顿了一会,便思索着开口对钱谦益和孙之獬说道:“上次你们两人主持编辑的?中国简明历史?,朕已经决定让礼部定为大明小学的历史教材了。

不过这本读物用于开蒙还不错,想要作为更进一步的大学教材,则深度和方向都有所不足。

朕也发觉,本次科举通过殿试的300多进士,写写文章,讨论下四书五经的知识,大约是不错的。

但是想要让他们去处理实际事务,管理国家政务,则还缺乏许多社会常识。

而且不仅仅是这些新科进士身上存在这些问题,就算是朝廷中的大部分官员,也缺乏如何去规划发展,一个国家前进道路方向的大局观。

社会常识可以通过观摩具体的社会活动进行学习,但是想要看清大明未来的前进方向,和如何努力推动大明向这个方向前进,则需要一个明确的政治理念作为指引。

昔日司马文正著《资治通鉴》,以历史的得失作为鉴诫,作为当世治国的依据,朕觉得非常不错。

但是朕不同意的是,文正公所主张的:祖宗之法不可变的道理。我们学习历史的目的,是不要重复古人所犯的错误,汲取古人成功的做事方法。

但是朕以为,我们同时还应该看到,今日必然胜过往日,今人必然胜过古人的历史前进规律。

如果一味的遵照祖宗成法去治理天下,无疑就是刻舟求剑的迂人。譬如说,大明开国之时,地多而人稀,因此太祖、成祖以繁衍人口为治理国家第一要务。

但是到了今天,地少而人稠,连深山大泽中都已经村陌相连,如果我们继续以太祖、成祖时期颁布的政策去治理国家,那么显然就有些南辕北辙了。

治国犹如治病,医生乱开药方,会让病人送命。而国家制定的政策出现了偏差,大明就会陷入混乱之中去。

所以朕希望,钱先生再接再厉,编辑一本以历史事实佐证政治理念的书籍,作为大明中央官校和各处大学的政治教材。”

听完了崇祯的要求之后,钱谦益和孙之獬心里都有些喜忧参半的感觉。

他们主持编写的?中国简明历史?出来之后,就受到了一些治学严谨的学者的批判,认为这本书中的错漏之处太多,甚至对于某些上古时期的历史采用了臆造的事实,其实根本没有文献可以佐证。

特别是整本书里宣扬的劳动至上言论,完全违背了孟子所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论断。因此一些学者们诋毁这本书,不但算不上野史,还是惑乱人心的邪书。

如果不是崇祯极力的支持,加上大明时报的大力鼓吹,压倒了这些学者们的批评声,再加上这本?中国简明历史?只是平民小学的教材。估计这本书刚刚面世,就要面临被封禁的下场了。

虽然皇帝对他们两人说,这本书籍的反响不错,不过两人都清楚,皇帝所言的不错,是指中下层百姓之中的反响。

对比起言简意赅,语句艰深隐晦的历史典籍。?中国简明历史?采用的是白话文写作,从左向右的排版方式,加上新式标点符号的运用,和典故的注释方法。

使得这本书从一开始,就成为了一本适于阅读,容易理解的历史书籍。就算是识字不多的人,也能大致明白书中的内容。在这个娱乐缺乏的时代,这本书倒成了一本有趣的历史读物了。

这本书刚开始是打算主要面向京城义务制小学的小学生们的,但是一经发行之后,倒是在京畿附近的童生、秀才中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因为在这个时代,治史完全是学者才能涉足的一门专业。没有一位专业老师的指点,就算是一位举人也未必能读完一本历史典籍。

因为每一本历史书中采用的典故和采用的隐晦笔法,在没人指导的状况下,足够一个人耗上半辈子的时间了。现在可没有《辞海》之类的专业字典,可以让你快速的查阅。

对于这些童生、秀才来说,?中国简明历史?的出现,等于是给了他们一本快速查阅各种历史典故的书籍。对于那些学者们提出的质疑,他们并不以为意。

毕竟,这本书是朝廷正式认可的官方小学教材,就算有些典故双方理解不一样,但是主持科举考试的可不是什么学者,而是朝廷不是吗。

钱谦益和孙之獬虽然靠着这本书获得了皇帝的信任,但是两人在士林中的声望却降低了不少。

孙之獬倒无所谓,他虽然是一位翰林,但是文名一向不怎么显著。钱谦益就不同了,这位东林党领袖,也是南方文坛的领袖,除了诗词文章之外,就是以治史严谨闻名的。

编辑一本简陋的?中国简明历史?,主要还是为了能得到皇帝的支持,让他入阁。

现在既然入阁了,短时间内也没有什么再进一步的希望了,自然就有些爱惜羽毛起来了。毕竟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可登不上内阁首辅的宝座。

孙之獬虽然想要加深同皇帝之间的亲密关系,但是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名望地位,主持修订这样一本关于政治理念的历史书籍,还不怎么够格。

?中国简明历史?面世后掀起的风波,除了皇帝的极力支持之外,钱谦益文坛领袖的身份,也让这本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书籍,没有处于人人喊打的局面中去。

现在皇帝提出,编辑更进一步政治理念的历史书籍,显然将会遭受更为激烈的批判和责难。

以他一个小小翰林的身份,显然是抵挡不住,书籍发行之后的大风浪的。因此他只能关注着,钱谦益究竟会如何回应崇祯的建议,从而决定自己的方向。

钱谦益思考了许久,才有些小心的说道:“陛下提出的厚今薄古的理念,历史上也不乏人主张,如王荆公等。但是此言大违圣贤之意,支持者一向不多。

陛下命臣编辑?中国简明历史?时,虽然化用了这个主张,但毕竟还没有真正落于文字。

现在陛下要求臣等,要以历史事实来佐证厚今薄古的理念,这无疑会引起天下士林的反感,从而掀起一场莫大的争论。

以现在大明的情形,出现这种波及整个士林的争论,恐怕对我大明有害无益啊。

更何况,这样的争论在历史上也发生了多次,双方能够引用的历史典故、文献典籍,基本上都已经非常固定了。在没有发现新的文献和理念之前,恐怕这种争论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

这样的争论日趋拖延下去,最终就会从学术理念之争变成为朝中党争。臣觉得陛下还是再思考下为好,以臣的能力恐怕也难以编撰一本,不掀起争议的书籍。”

听到钱谦益婉言回绝了自己的要求,崇祯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依然非常平静的说道:“那先生就编辑出一本,掀不起争议的书籍好了。”

钱谦益正低头想着,要如何继续说服崇祯时,突然听到崇祯说了这样一句话,顿时有些讶然的抬头看向了皇帝。

朱由检伸出手拿起了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之后,才看着钱谦益说道:“朕这次想要让先生编辑的书籍,并不打算采用中国历史。的确,正如先生所说,利用中国历史来说明厚今薄古的政治理念,必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所以朕打算,采用外国历史来编辑这本书籍。起码等那些学者们搞清楚外国历史之前,他们是无法质疑的,不是吗?”

钱谦益有些慌乱的说道:“外国历史?臣对于朝鲜、日本、安南这些藩国的历史,同样也不甚了解…”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不是这些藩国的历史,是佛朗机人的历史。

我大明把澳门和菲律宾的夷人都称为佛朗机人,但事实上这两地的夷人并不属于一个国家。

澳门夷人所属国家为葡萄牙,菲律宾夷人所属国家为西班牙。这两个国家在欧洲原本都不是什么大国,但是自2百年前欧洲人兴起向大海探索新航路的行动后,这两个国家一度发展为划分世界的大国。

当然,对于大明来说,他们划分世界云云,不过是狂妄自大的无稽之谈。但是这两个国家在欧洲人探索新航路的过程中,却不折不扣的成为了海洋上的大国。

西班牙人先不去管他,这个国家的力量虽然衰落了,但还没有彻底衰败。

但是葡萄牙就不同了,这个小国人口不过百万,物产也非常贫瘠。但是在200余年的海上探索中,它在非洲、南美州、亚洲占领的殖民地,超过了本土面积的20倍之上。

一个兴起如此迅速的国家,衰退下去的速度也相当的惊人。就在几十年前,葡萄牙已经被西班牙给吞并了。

朕想要先生主持编辑的,就是葡萄牙这个国家从兴起到衰忘的这么一个过程。葡萄牙王国因何而兴起,因何而衰亡。我大明执政,可以从中汲取什么样的经验教训,来指导大明的未来规划…”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1章 调离

当崇祯从后门悄悄的离开了钱谦益的宅邸时,跟着他返回马车的只剩下王承恩和连善祥两人了。

王承恩上了马车之后,就敲了敲车厢的前壁,坐在前面的马车夫提起缰绳轻吁了一声,马车就开始缓缓向着前方驶去了。

坐在摇晃的马车内沉默的思考了一会之后,朱由检便开口问道:“姚希孟现在召集了多少人?他打算怎么发难?他召集的人中,有没有比较容易沟通的人物?”

和崇祯相对而坐的王承恩,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简单扼要的向皇帝通报了,他手头上所掌握的情报。

姚希孟的名望毕竟不如文震孟,因此他能召集到共同上书的好友不过5、6人罢了。但是他所透露出去的弹劾内容,却让不少投机者大感兴趣,认为这是刷声望的好机会,因此闻声前来参与的官员倒是有二、三十名。

姚希孟并不在意别人会抢走了他的声望,因此完全是来者不拒的姿态,他是真把阻挡这份和约的行动,当成了纠正皇帝偏差行为的正道了。

不过准备和他一起上书阻挡和约的官员们,却并没有几个是和他一样心思单纯的。起码现在这个临时纠合起来的小团体,第2、3号人物,都是首鼠两端之人。

这两人便是给事中魏照乘、御史齐应甲,他们既希望能够通过此次弹劾,让自己名动天下,又担心这场弹劾会引起皇帝对自己的成见。

因此两人在团体内推举姚希孟为弹劾上书的主笔,但是对身边的亲友则宣称,自己才是这次弹劾上书的主心骨,只不过不愿意同某人争夺虚名而已。

朱由检闭目思考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他们想要趁着杨太常回京之际发难,时机也的确挑的很好。

你找个伶俐点的人,去劝说杨太常不要入京复命了,准备直接南下接任浙闽总督,替朕整顿下浙江、闽南两省的海防和卫所军户。

顺便把和约正、副本都带回京城来,严紧任何人进行抄录。替朕告诉杨太常,从现在开始,不管任何人向他打听和约内容,没有得到朕的准许之前,他都要保持沉默。”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默默的背诵着崇祯下达的命令。朱由检停顿了一会,又说道:“让李夔龙找人弹劾文震孟返乡后,不思闭门思过,还口出怨愤之语。

然后安排人选去苏州查证此事,选个往日同文震孟有私怨的人选,把这事透露给姚希孟。再找人劝说姚希孟,自告奋勇接下这个任务。

你再派人同魏照乘、齐应甲谈谈,如果他们愿意避重就轻,把弹劾一事应付过去,事情过后,就给他们外放个美职吧。”

王承恩略略有些迟疑,他不由谨慎的问道:“陛下,这姚希孟是个迂人,就算陛下现在把他调出京城去,事后他也未必会善罢甘休。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他安个包庇亲友的罪名,直接把他赶回家乡去闲住不好吗?”

一直闭目养神的朱由检,睁开眼睛冷冷的看了王承恩一眼,看的他低下头去,才平静的说道:“姚希孟虽然迂了一些,但是为人却甚为正直。

朕的朝廷之中,总是需要一些不同声音的。这样的人,能让他呆在朝中,还是尽量让他呆下去吧。只要他没有挡着朕的路,朕又何苦要同他过不去。”

朱由检说到这里,突然却想到了些什么,又转换了话题说道:“京城中人一向喜欢热闹,这最近又是旱灾,又是作战的,搅的大家都心神不宁的。

与其到时候让京城百姓被弹劾一事吸引了注意力,不如给他们找点活动分散下精力,也松弛下大家的神经。”

刚刚被崇祯瞪了一眼,王承恩心里正有些不安,听到皇帝的提议后,赶紧讨好的说道:“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不如召开个赏月祭典,也好让京城百姓喜庆喜庆。”

崇祯略略思考了下,便摇头说道:“中秋节毕竟只有一日,分散不了百姓多久的注意力。

有了,过完中秋节之后,朕要在北门大校场召开一次运动会。让海陆军军官学校、燕京大学、京城各工坊、新军、京营等,都派出人员参加比赛,京城百姓可以免费观赏比赛…”

“运动会?”王承恩一头雾水的询问了一句。朱由检这才想起,这个时代的大明人还不知运动会为何物呢,他三言两语的简单介绍了运动会是什么。

首届运动会的项目并不多,因为时间紧迫,器械一时难以打造的缘故,只设置了田径、游泳、举重、射击、摔跤五个大项目,共计23个小项目。

正如崇祯所料,听说这个运动会要召开之后,京城百姓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了,加上优胜者可以得到宫内颁发的金、银牌后,更是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想要下场参加。

而原本京城中,因天灾和战争等坏消息传播,导致整个城市变得有些压抑的气氛,也开始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大多数百姓心里觉得,既然皇帝还有心情召开运动会玩乐,那么说明最近传来的坏消息,大约并没有这么严重,大明应该能够抗过去的。

数日后,朝阳门外五里的送客亭内,一群官员正穿着便服送一位同僚南下。

姚希孟匆匆喝过了送行酒,就对着送行的友人和同僚拱手作别,准备上路了。

虽然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但是眉目间却掩饰不住几分焦灼的神情。当他听到有人弹劾文震孟返家之后还口出怨言,顿时就变得有些焦虑了起来。

虽说弹劾之人同舅舅有些积怨,弹劾的内容未必是真。但是熟悉文震孟性格的他,却实在没有把握这位舅舅究竟有没有说过类似的话语。

在皇帝已经表现出极端厌恶舅舅的状况下,若是有人从中再进几句谗言,那么苏州文家这次还真有倾覆之祸了。

虽然文氏在江南颇有文名,也是江南缙绅之家。但是如果被皇帝刻意针对的话,那么破家之祸就在眼前了。

在友人的劝说和周旋下,姚希孟终于违心的走了一次后门,把这巡查苏州的差事接了下来。对他来说,保住舅舅一家的安危,比自己的官位和名声要重要的多。

不过临别之际,他对着几位友人和同僚,还是有些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他从某人口中获得了大明同建奴和约的部分内容,并在其劝说下出头纠合同僚,准备抵制这份屈辱的和约。

却不料,正当弹劾和约一事进行到紧要关头,他却因为舅舅之事主动请求南下了,这让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就像是临阵脱逃的逃兵一样。

姚希孟心里思绪良久,终究还是没有为自己寻找开脱之词,他干脆弯下腰,恭恭敬敬的对着几位同僚行了一个大礼。

几位送行的友人见他如此,都有些不知所措,齐应甲不由有些诧异的问道:“姚兄行如此大礼,可是有什么事要拜托我等吗?若是有事,不妨直说好了。”

姚希孟直起了身子,正色对着几位同僚说道:“这弹劾杨京甫擅自签订和约,有辱我大明国威一事,原本我应当同诸君共同进退。

但是想不到,偏偏在这个时候,我要南下一行。此事因我而起,却不能因我而终,实在是让我有些汗颜。

虽然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厚颜了,但是我还是想要拜托诸君,一定要抵制这份和约通过,否则百年之后,陛下和我等这些臣子,都将因为此事,为后世所笑啊。”

齐应甲几人正若有所思,站在一边表现比较冷淡的魏照乘,听了后却有些恼怒的说道:“孟长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地道了,站在这里的,那个不是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臣子。

我等参与此事,也是出自公心,不是因为某人拜托的私谊。孟长此次南下也是有王命在身的,这弹劾一事也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魏照乘毫不客气的反驳,顿时让姚希孟有些面红耳赤,这时边上的几位同僚才上前好言劝说了两句,终于没有让送行一事变得不欢而散。

待到送别姚希孟上车离去之后,齐应甲看着独自向自家马车走去的魏照乘,心里不由一动。

他同几位同僚告别了一声,就匆匆向着魏照乘赶去了。正准备坐上马车的魏照乘,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在叫自己。

他转头看去,正好看到齐应甲一手提着袍子,一边有些气喘的向他招手说道:“魏兄,魏兄,请稍候。”

魏照乘看着他试探的问道:“齐兄这是有事同我说?”

体形比较臃肿的齐应甲,跑了这两步路就已经满头大汗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后,才笑着说道:“我的马车坏了,想请魏兄捎上一程,不知可方便?”

魏照乘下意识的看了看不远处齐应甲带来的座车,齐家的家仆正整理着车驾,看起来可没出什么毛病。

他马上明白了过来,面上堆起了笑容说道:“哪有什么不方便的,齐兄请上车。”

齐应甲对着他拱了拱手,便毫不客气的上了马车。两人在回城的路上密谈了许久,当马车快到朝阳门的时候,齐应甲才笑容满面的换回了自家的马车,显然这场谈话两人都很满意。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2章 廉政公署的报告

武英殿内,王德化和韩一良正在向崇祯汇报,对户部贪墨赈灾一案的审讯结果。虽然两人做事还算认真,但是结果却有些不合崇祯的心意。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低头沉默的王德化,还有进来后就一直在冒汗的韩一良。他“啪”的合上了手中的报告,对着两人说道。

“朕之前不是已经说过,这件案子最好不要扩大化,最好限制在赈灾案子本身吗?现在涉及的案子数十起,贪污的官员从40几人扩展到100多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一良胆颤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王德化却冷静的回道:“回陛下,臣等并不是不想听从陛下的命令,但是这些官吏不是抵死不认,就是胡乱攀扯,要不然就是装疯卖傻。

不过这些官吏交代的口供,臣也不敢私下隐瞒,只能查明之后交给陛下进行圣断了。”

“王公公所说,正是如此。”韩一良这时才结结巴巴的附和了一声。

和王德化不同,他同崇祯之间并没用特殊的亲密关系。因为一封谈论官员**的上疏,意外被皇帝所看中,成为了一个新设立的廉政公署部门的主官。

别人都以为他是走了狗屎运,但是韩一良自己却有点慌乱起来了。他上那封疏,不过是出于一时冲动。

事实上,他并没有做好对抗朝中**官员的准备,但是皇帝骤然把他提拔到了这个位置上,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

但是他负责的这个户部贪墨案,实在是牵连甚广。查了1个多月,案子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实在是让他有些心慌了。

而这些户部官吏看到自己无法脱罪,咬出来的官员,层级也越来越高。这两天都开始从他们嘴里嘣出三、四品高官的名字来了,韩一良实在是有些审不下去了。

他可不觉得自己事后能抗得住,这些官员背后家族的报复。趁着皇帝的询问,他就在今天迫不及待的把案卷都送了过来,希望皇帝能够注意到严重性,中断继续问案。

听了王德化的解释,朱由检原本皱着的眉头却松开了。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历来皇帝都喜欢亲近宦官了。因为在这种状况下,只有这些同皇帝培养出了私人感情的宦官们,才敢这么毫无顾忌的说出这样的话。

朱由检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王德化的解释虽然并没有解决他的不满,但却足够让他接受了。既然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不想对自己有所隐瞒,那么他也就没必要再拿着不放了。

朱由检想了想,再次拿起了案卷的报告翻看了一会,然后把案卷前面差不多三分之一处撕了下来,把案卷分成了两个部分后说道。

“户部贪墨案涉及到的这47名官吏,他们的家产已经清点出来了吗?”

王德化马上回道:“这47名官吏的家产都已经清点查封了,最高的一家资产大约为36万两,最少的一家也有4万5千余两,他们所有的资财清点登记之后,大约价值390余万两白银,不过现银只有170余万两。”

朱由检伸出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才再次发问道:“这些资财是他们本人名下的,还是包括了亲族的产业?”

王德化毫不迟疑的说道:“臣已经复核过,所有查封的产业都在罪人名下,并未涉及到其族人和姻亲。”

韩一良喉咙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对皇帝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强自忍耐住了。朱由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模样,而是继续向两人说道。

“除了这47名官吏外,其他被牵涉进来的官员口供,作为归档处理,都知监和廉政公署各自保留一份。对于这些官员,只要他们不同朝廷对抗,那就暂不处理,训勉谈话之后,就放回去吧。

而这47名官吏,就作为户部贪墨案的最终涉案人数。你们要在三天内把本案的最终结论上报内阁,并准备把这47名官吏送往陕西,在西安接受公审。

这47名官吏名下的所有家产予以没收,其中170万两现银转交户部,作为今年赈灾专用的预备款项。其余财产则由都知监主持发卖,所得款项充入内库。”

王德化对于崇祯的决定有些喜不自胜,这么一大笔财产由他处置发卖,显然是一个油水丰厚的任务。稍稍有些可惜的就是,那些现银居然移交给户部了。

他正盘算着,这些犯官的家宅田地中,有那几处可以弄到自己名下时,却听到身边的韩一良居然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陛下,臣以为如此处置过于苛刻了。这47名官吏中,有7人并没有参与此次贪污赈灾款项,还有13人只是按照上官吩咐,拿了不多的陋规而已。

按照我大明的惯例,追索赃款最高也不过是,比一追三罢了。且家眷缴纳了罚款,对于犯官就应该从轻发落。

现在既然要罚没这些犯官的家产,还请陛下开恩,对于本案的一干从犯,予以从轻发落。”

对于崇祯的处置方式,韩一良终于有些畏缩了。他生怕这案子公布后,自己成为众人眼中如周兴、来俊臣这样的酷吏。作为正经的士大夫,他自然知道这些酷吏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朱由检歪着头看着,脸色有些发红的韩一良,他看了好一会才嘲弄的说道:“大明的惯例?朕要事事按照大明的惯例行事,还成立廉政公署做什么?

韩御史你什么都好,唯独这一点不好,做事之时瞻前顾后,总是想要左右逢源,处处与人为善。这廉政公署是与人为善的地方吗?

难不成韩御史以为,你查出了这些官吏的罪行之后,再从轻发落,这些官吏就能对你感恩戴德,不嫉恨你了吗?”

韩一良感觉自己脸上发烫,眼神躲闪着回避崇祯的目光,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臣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臣希望陛下能够体谅,这官场风气非始于今日,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朱由检突然冷笑了几声,“呵,呵,朕体谅他们,陕西的灾民会体谅朕吗?韩御史,你自己就是陕西人,你知道今年陕西的旱情有多严重吗?”

皇帝突然把话题转换到了陕西旱情的问题上,让韩一良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他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臣听家人从老家捎来的消息,今年陕西的旱情应该同去年差不多。

在陛下的命令下,朝廷连续拨款赈灾,并实施了各种救灾措施,陕西官方的赈灾规模远远超过去年,想来今年陕西的灾荒,应当能够大大的缓解了。”

朱由检并没在意韩一良话语里对自己的小小吹捧,他毫不客气的说道:“韩御史想法可真是够乐观的,但是朕却不敢这么乐观。

陕西今年的旱情比起去年,程度的确严重的有限,但是去年陕西百姓家中还有些许积蓄,就算官府赈灾的规模不大,他们也能勉强挺过去。

但是即便是如此,年初陕西地方不少官员给朝廷的奏报中说道,现在陕西各地的县城之外盗匪四起,商人非成群结队就不敢上路,一些情况严重的地区,商路干脆就断绝了。

陕西的旱灾除了商业大受影响之外,受灾地区的孩童失踪事件也逐渐增多,据闻这些失踪的孩童并不是被拐卖去大户人家作为奴婢,而是被送到了市肆当作嫩羊肉贩卖。

韩御史你身为一个陕西人,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吗?”

韩一良顿时脸色大变,离开了座位,对着崇祯拜倒后,惶恐的说道:“臣愚钝,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并没有因为韩一良的告罪而停下来,他语气更为严峻的说道:“根据陕西地方对旱情的初步统计结果,今年陕西受灾地区约占陕西的一半以上,而受灾人口约300余万。

陕西地方广阔,下辖甘肃、宁夏、陕北、陕西、汉中等地,面积约为我大明国土的五分之一。这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地区,都是交通不便的高原和山区。

就算朝廷拨款赈灾,又制定了这么多政策,但是限于交通条件,还有这些地方官员士绅的能力,能够有三分之一的陕西灾民得到救济,那已经是地方官员上下用命了。

如果能够有一半的灾民得到救济,那简直就是出现了奇迹。那些得到救济的灾民,也许会感念朝廷的恩德,不会扰乱地方。但是那些没有得到救济的灾民,难道就会乖乖做在家里饿死不成?”

对于皇帝的质问,韩一良实在是无话可说,他紧紧的把头贴在地砖上,不敢再有所辩解。

看到他如此模样,朱由检语气才稍稍缓和了些说道:“改过自新,朕难道没给过他们机会吗?新年之时,朕就已经告诫天下官员,要廉洁自守,忠于国事。

朕给了他们机会,都不知道好好珍惜,还敢把手伸到赈灾款项中去,这不是藐视朕的行为,还有什么才是藐视朕的行为?”

崇祯的震怒,终于让韩一良息了为这些犯官求情的心思。他此时也终于明白,就算他现在辞官归乡,这酷吏的名头也是逃不脱了。

与其退缩后,失去权力被人报复,倒不如先抱住皇帝的大腿,保住自家的安全。

不过他的求情也不是毫无成果,正如他所说,廉政公署行事太过酷厉,但是君主还是应当让臣下感受到,法外开恩的仁慈之心。

最后,崇祯还是颇不情愿的指示王德化,给这些犯官家属留下一所宅子和部分田地,以不超过五千两为标准,并准许犯官的妻子带走自己的嫁妆,其家属可以带走随身的财物。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3章 先下手为强

王德化同韩一良离去之后,朱由检侧耳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才对着王承恩若有所思的问道:“朕要求六部改吏员为公务员制,吏部推行的如何了?”

王承恩向前走了一小步,正对着崇祯说道:“吏部官制改革小组,根据陛下的意见和原先的吏员管理办法,拟定了一份?大明公务员暂行条例?。

主要的变革内容是:现在的吏员将会分为12个公务员等级,从普通的办事员到最高的六部巡视员。

废除了吏员终身制和世袭制,并制定了公务员奖惩、培训、辞退以及调整职务、级别和工资的一系列制度…”

听完了王承恩讲述的内容之后,朱由检思考了半响后说道:“司礼监名下设立的两所财务专科学校,现在有多少学生可以胜任简单的读写工作了?”

“大约不到300人,这第一批学生原本是商铺的学徒、举业无望的童生、一些吏员和商户的子弟。

他们入校之前就有一定的读写基础,进入这两所学校学习,主要是为了毕业之后能够进入四海商行就业。不过这批人员已经被四海商行预定,九月份就会进入四海商行工作了。”王承恩看着皇帝说道。

朱由检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让四海商行押后,等待下一期毕业学员,这一批学员朕要用到其他地方去。

等韩一良离开京城之后,就让他留在京城的副手调查通州仓的**状况。朕记得没错的话,通州仓有大小仓库上百个,是管理南方税赋北运的重要仓库区,也是管理漕运的重要码头。

光是有职务的吏员就超过了600人,朕希望趁着这个机会,换掉通州仓一半的吏员。”

对于皇帝的吩咐,王承恩顿时感觉有些愕然。通州仓的**状况自然是相当严重的,但是能够从通州仓官吏**中获益的,除了那些户部官吏外,宫内的太监们同样拥有不小的利益。

毕竟通州仓有不少仓库是直接归属于内廷管理的,这些管理漕运和仓库的小吏,按照惯例会贡献一部分贿赂给内廷派出的主管太监。

听到崇祯想要动通州仓,王承恩不得不小心的为这些吏员们开脱道:“陛下,您刚刚不是说户部贪墨案不要牵涉太多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朝中政争吗?为何现在又突然要对通州仓大动干戈…”

朱由检毫不在意的回道:“通州仓吏员们的靠山,不就是户部和内廷的某些人员吗?户部大部分官员的罪证都已经放在了朕的面前,难道内廷还有人对此有意见吗?”

王承恩马上转换了语气,坚定的说道:“内廷绝对不会有反对陛下命令的人存在,即便是有这样的人,臣也会即刻把他们清除出内廷。”

听了王承恩的保证,朱由检微微颔首,满意的说道:“王伴伴有这样的觉悟就很好,不管在什么时候,内廷都应当明白,内廷是为朕服务而存在的机构,而不是相反。

至于你所说的理由,并不存在。朕要彻查通州仓,不过是清理一群贪得无厌的胥吏,他们又算的上什么朝廷官员了。

历代的有识之士都知道,维系我大明国运的,就是这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但是为了维护这条大运河的通行,沿河两岸的百姓付出的代价,却高的吓人。

为了保证运河的存水量,枯水期不向两岸干枯的稻田放水。到了丰水期,为了保住运河河堤不被大水冲垮,又放水淹没两岸快要成熟的稻田。这种事,几乎年年都有发生。

大运河北方的水量主要来自于黄河,黄河水一向号称泥沙各一半。这么多年下来,黄河水带下来的泥沙,已经让大运河抬高了数米,这也让大运河的维护费用越来越高,而航运能力越来越低下。

改漕运为海运,已经是势在必行。今年夏收的20万石税粮,已经从南京开始起运,从海路运往天津,预计三、五日后就要到了。

每年运往北方的税粮400万石,夏收约150万石,秋收约250万石。如果这20万石成功运抵天津,今后海运的规模肯定会继续扩大。

漕运的规模不断减少,必然会引起受益于漕运的既得利益人士的反弹。朕不想等到海运成功后,被这些人纠集起来联手弹劾。所以趁这个机会,先发制人是最好的。

替换了通州仓一半的人手,想来他们也就顾不上,跟朕争论海运漕运的利弊了…”

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府上,以礼部尚书衔协理詹事府事务的温体仁,正同周延儒在书房内密谈。

周延儒年方36岁就已经成为了礼部侍郎,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而温体仁却大了他近19岁,从两人的外貌看去,他们站在一起有些像是父子。

但是在两人谈话中,更随意一些的反倒是年轻的周延儒,年纪更大一些的温体仁却显得更为拘谨一些,且身体前倾的幅度也更大一些。

这是因为,虽然温体仁入仕更早一些,但是威望却远不及周延儒。因为周延儒是差点三元及第的人物,他20岁连续中了会元和状元,从此名闻天下。

虽然比温体仁晚入仕途十来年,但是却官运亨通,已经隐隐有后来居上的意思了。

温体仁脸色平静的说道:“这姚孟长虽然离开了京城,但幸好魏照乘并没有退缩,可惜他没有姚孟长的名声,原本联络好的弹劾官员,现在倒散去了一半。”

周延儒无心听温体仁的说辞,反倒有些心烦意乱的打断了他说道:“我们是不是要暂时收手?你不是说,似乎有锦衣卫的人在追查这件事了吗。”

看着听到一点风声,就惶惶不安的周延儒,温体仁心里不由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他脸上倒是毫无变化的说道:“既然玉绳兄有这个意思,我们倒也不妨先放一放,反正该做的我们现在都已经做完了,现在只能等待下去了。”

听到温体仁这么说,周延儒倒是放心了不少,不过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又按捺不住的问道:“魏照乘上疏之后,究竟能不能掀起这京城的风浪?这黄立极真的会为此引辞吗?”

温体仁微笑着安抚他说道:“只要能让杨京甫出面对质和约内容的真假,那么黄立极再怎么厚颜无耻,也无颜在首辅的位置上做下去了。”

周延儒稍稍沉思了一会,便仿佛明白了什么说道:“也是,这和约中的内容,便是杨京甫自己透露的,谅他也不敢否认。这种程度的内容,已经足够让黄立极自辞了。这么说来,我们现在可以静观其变了?”

温体仁微微摇头说道:“上疏的事情是用不着我们插手了,但是内阁那边,我们起码要安插一个耳目…”

姚希孟离开了京城,而钱谦益按照崇祯的吩咐,举荐杨镐作为新设立的浙闽总督,提议设立文件分级保密制度,在内阁获得了通过,京城的百姓也被皇帝大张旗鼓宣传的运动会分散了精力。

但是,还有二十多位官员团结在魏照乘身边,不顾皇帝派人提出的暗示,一定要把弹劾进行到底。

崇祯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感觉十分意外,毕竟按照王承恩之前的调查,这个魏照乘可不是什么有风骨的人物。

他颇为不快的,让王承恩尽快调查出原因。杨镐的新任命已经得到了内阁的确认,但要是正式公布的时候,魏照乘提出质疑,那么无疑会让内阁感到难堪。

在中秋前的第三日,王承恩终于向崇祯回报了补充调查。根据已经向内廷妥协的乔应甲的情报,魏照乘之所以不接受内廷托人转告的善意,是因为他觉得内廷给的好处太少了。

魏照乘觉得,作为这次弹劾的主事者,他的名声很快就能名动于四方了。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只要有了名望,那么高官美职自然就会自动送上门来。

相比起放弃上疏,只能外放升一级,他更看好上疏后自己获得的名声,可以帮他走的更远一些。更别提,某些权势人物对他所做的保证,更让他信心百倍了。

听了王承恩的调查汇报之后,崇祯只是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便对王承恩吩咐了一个应对计划。

杨镐的新任命被放在了中秋休假的前一天公布了,由于中秋休了一天假,是以魏照乘等人的弹劾是过完中秋之后才上报的。

弹劾杨镐行事鲁莽和要求朝廷公布和约内容的奏章,达到了27封。其中有10来封弹章,内容颇为离题万里,错漏不少。

内阁和崇祯商议之后,认为这些官员中,有部分人根本是人云亦云,根本不值得理会。

不过既然他们提出了对朝廷大臣的质疑,那么查证大明和后金的和约内容的真实性,自然也就不可避免了。

不过鉴于刚刚通过的文件分级保密制度,大明和后金的和约被定为“绝密”等级。绝密、机密、秘密、普密、一般,是五个文件保密等级。其中绝密级只允许皇帝和内阁成员进行浏览,其保密期限为五十年。

因此经过皇帝提议,内阁赞同后,决定先设立一个秘密审查小组,来审核这份和约是否存在违背大明法理的内容,再决定是否要重新对这份和约进行讨论。

皇帝的提议看起来非常的合情合理,但事实上这等于直接剥夺了普通官员讨论此事的权力。

而为了争夺秘密审查小组的五个位置,原本就凝聚力不足的小团体,顿时再无团结可言。魏照乘设想上疏后,成为清流新领袖的梦想,也就此宣告破灭,这显然极大的打击了他参与此事的积极性。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4章 官僚和官僚主义

看着眼前的保密协议,魏照乘感觉今天的天气格外的闷热,似乎是他过往人生中最为炎热的一天。

他不自觉的拉了拉领口,好让自己能够呼吸的更为顺畅一些。他抬头打量了下周围同僚的表情,显然看了这份协议之后,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这里是文华殿配殿隔出来的一间房间,原本是作为内阁秘书开会碰面的地方。不过今天,这间房间内围着一张长桌就坐的,却是姚士恒同五位审核明与后金和约的秘密小组成员。

这是审核小组成立后第一次开会,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大家先查阅这份和约内容,然后五人作出一个和约是否合法的投票决定。

但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就是,进入这间房间之后,他们看到的不是什么和约文本,而是一份所谓的保密协定。

魏照乘打量完了同僚们的神情之后,便对着姚士恒语气有些不善的说道:“我们可是经过内阁授权的和约审查小组,为什么还要签订这份保密协定?

而且这协定上所说,若是泄漏了和约的内容,我们就要自愿前往济州岛,担任五年以上的地方官职是什么意思,这难道是在威胁我们吗?”

乔应甲等四人也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姚士恒对魏照乘语气中隐隐露出的威胁之意却毫不在乎。几个月的内阁秘书郎任职经历,让他身上的精气神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应该说,从他担任了内阁秘书郎这个官职之后,他所接触的人员和经办的事物,同内阁成员并无什么区别。这也使得他的眼界大为开阔了起来,因此对于魏照乘这种较为低级的威胁,他丝毫没有往心里去。

“我想各位大概是搞错了什么了,内阁只是同意成立一个审核和约的小组而已,而文件分级保密制度是经过陛下同意颁发的法律。

也就是说,各位这个小组不过是一个临时设置的机构,是不能凌驾于颁发的法律之上的。

如果你们不能签署这份保密协议,那么我自然也就不能把和约交给诸位查阅了。”

乔应甲突然笑了笑说道:“既然姚秘书郎都拿出律法来了,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说完之后,就拿起笔在面前的保密协定上第一个签字了。有了他的带头,其他三名官员犹豫了下,也就跟着他签字了。

看到这个情形,魏照乘也不得不闭上了嘴,迟疑的在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五人都在保密协议上签字之后,姚士恒这才微笑的收走了各人面前的协议,然后给每人发了一份文件。

虽然在保密协定上签了字,但是魏照乘心中却倍感憋屈,等到和约的文件摆在自己面前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了文件翻阅了起来,试图找出自己听闻的事实。

不过仅仅是片刻之后,魏照乘就勃然大怒的丢下手中的文件,对着姚士恒质问道:“姚秘书郎,你给我这样的文件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在戏弄于我吗?”

姚士恒不慌不忙的对着他回道:“魏给事这话说的就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给诸位的文件都是一样的,怎么就单单戏弄了你了呢?”

魏照乘闻言,顿时向左右同僚手中的文件看去,果然同他所看的文件一模一样。他并没有就此收敛怒气,反而更为愤怒的说道:“姚秘书郎,你这是视内阁命令为无物吗?我们是来审核和约内容的,你却只给我们看标题和签名,中间的和约文本呢?”

其他几名小组成员也一脸疑惑的望着姚士恒,不过这位内阁秘书郎依然心平气和的回道:“魏给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内阁授权你们,是审核和约,不是审核和约内容。

根据内阁的授权,小组的保密等级是秘密级别,这份和约的等级是绝密。如果不是内阁授权的话,各位连这标题和签名都不够资格观看呢。”

一名同魏照乘关系较好的小组成员,听后忍不住插嘴问道:“但是,如果只给和约的标题和签名这两页,我们要如何判定这份和约,究竟有没有出卖大明的利益呢?”

姚士恒双手一摊,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后说道:“虽然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审核和约是各位的工作。我的工作不过是按照各位的要求提供文件而已,当然这些文件不能超越各位的保密等级。”

姚士恒的话语,就算是小组中最迟钝的官员都醒悟过来了,这位内阁秘书郎根本就不想给他们看和约的正本。

魏照乘终于抛开了顾忌,对着他不客气的威胁道:“姚秘书郎,你如此阻扰审核小组的工作,究竟是受了谁的指派?难道你就不怕朝野的公论吗?”

姚士恒笑了笑,整理了下面前的保密协议后,才平和的说道:“我不过是依照规则行事,谈什么受人指派。难不成在魏给事眼中,朝廷的规则就不能管束到阁下身上不成?至于说朝野公论,那我倒是要拭目以待了。”

其他人注意到姚士恒面前的保密协定之后,顿时脸色大变,赶紧对着两人劝说道:“姚秘书郎、魏给事,大家坐在这里也是为了国事,何必置气呢?既然我们今日坐在了一起,看在大家都是同朝为官的面子上,姚秘书郎不妨给条明路吧。”

姚士恒注视了魏照乘一眼,看着他虽然依旧板着脸,但是却没有发言反对后。才慢吞吞的说道:“原本我就不该插手各位的工作,不过既然你们向我询问,我就随便说上两句。

要么你们再去向内阁、陛下那里,申请查阅和约正文的授权。要么就直接在会上作出表决好了。”

魏照乘终于无法忍耐下去了,他为了获得这次博取声望的机会,甚至拒绝了来自内廷的好意。

现在姚士恒的意思,干脆就是让他们闭着眼睛说这份和约没有问题。他要是真这么做了,不仅这次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莫名其妙的得罪了内廷,这种事他岂能干。

魏照乘霍的站了起来,他瞪着姚士恒冷笑道:“秘书郎既然这么说,那么本官这就去求见首辅大人。本官倒要看看,是谁想要一手遮天。”

魏照乘说完之后,就想甩袖而去,但是他的左手却被乔应甲紧紧的抓住了。

不待他说话,乔应甲已经开口对他说道:“魏给事不要冲动,就算是想要求见首辅大人,我们不是还要通过姚秘书郎的吗?”

魏照乘终于收起了怒容,缓缓的坐回了座位上。乔应甲也放开了抓住魏照乘的手,转头对着姚士恒微笑着说道:“姚秘书郎应该不会不替我们通传吧?”

姚士恒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会,便微笑着说道:“既然你们有这个要求,那么我这就为几位去安排,我可不敢一手遮天啊。”

姚士恒收起了面前的保密协议,就这么施施然的走出了房间。他刚走出房间不久,魏照乘立刻很恨的啐了一口唾沫说道:“在我们面前摆什么威风,纯粹是小人得志。”

其他四人虽然不说话,不过脸上却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姚士恒调任内阁秘书郎后,虽然在其他人看来,他的确是受到了重用。

但是在御史、给事中这些台谏官眼里,依然不算是什么重要的职位。毕竟这些台谏官一旦被外放,都至少是一方大员,而秘书郎不过是替内阁迎来送往的一个知客而已。

几人大约等了半个钟头,就有另外一名内阁秘书走了进来,邀请他们去另外一间会见室。

魏照乘听后大为振奋,他认为这是自己的抗争起了作用了,于是一马当先的走了出去。他这种把自己当成五人小组领袖的行为。让乔应甲不由皱了皱眉头。

不过乔应甲终究没有说什么,五人跟着那位内阁秘书走出了房间,然后换到了隔壁的房间。

走进房间的魏照乘突然停住了脚步,这让在他身后的乔应甲几人差点撞了上去。他们走进了房间之后,才发觉魏照乘为什么会停下来。

这间房间内并没有首辅和其他阁臣的踪影,空空荡荡的房间内,只坐着姚士恒一人而已。

“这是这么回事?”乔应甲下意识的问道。

姚士恒波澜不惊的看了五名脸色难看的官员一眼之后,才开口说道:“难道你们不清楚吗?我作为内阁秘书郎,有权代表内阁接见,内阁成员们无暇接见的人员。

现在,你们有什么问题就请对我说吧,我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向首辅,或是相关部门进行转告的…”

魏照乘、乔应甲等五人脸色难看的从文华殿走了出来,他们心情感到非常的复杂,觉得自己似乎被内阁耍了一道。

走出了文华殿快百多米之后,魏照乘突然恨恨的开口说道:“当道诸公居然如此无礼,戏耍我等。我一定要向陛下申述…”

乔应甲等四人听着魏照乘发泄了一通离去后,不由面面相窥了一阵。四人沉默了许久之后,乔应甲突然嘲讽的说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魏给事是我们的上官了呢。”

听了乔应甲的话,其他三名官员脸上顿时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神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些官员也开始犹豫起来了。

他们上疏之后不仅没有获得意料中的清流声援,反而似乎被内阁所针对了,这让原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官员们,开始考虑如何为自己寻找退路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5章 能力和责任心

御前秘书郎华琪芳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房间的人员,魏照乘回去之后果然向皇帝再次上疏,攻击内阁阻扰审核小组办差。

于是他便接受崇祯之命前来调查此事,听完了内阁秘书郎姚士恒和审核小组五人的阐述之后,他终于开始宣布自己的调查结论了。

“…根据你们各自描述的经过,我并不认为姚秘书郎做了超出自己权力范围的事情。我同样以为姚秘书郎并没有在主观意愿上,对审核小组作出阻扰的举动。”

华琪芳的话语,完全替姚士恒洗脱了阻扰审核小组行事的嫌疑,这让在坐的几位小组成员颇有些心烦气乱。

这些小组成员,这时才发觉事情好像已经出现了某种变化,这种变化显然是对他们不利的。

在以往,上疏议论朝廷某项政事,或是弹劾某位官员,他们并不需要因此承担责任。

上疏成功,自然青云直上。就算不成功,也能捞一个秉公执言的好名声。最多也就是担心被人私下报复而已,不过基本上这种概率非常小。

但是现在皇帝抽调他们五人组成了审核小组,专门弄清楚和约是否存在问题。不但排斥了其他官员的上疏声援,还让他们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得出一个结论来。

如果他们调查得出的结论和他们上疏的内容一致,自然是名利双收。但要是得出的结论和他们上疏的内容相反,这岂不是在打自己耳光吗。

华琪芳话语中对内阁的袒护之意,让审核小组的成员顿时压力巨增。他们马上意识到,传闻中,同建奴谈和并不是崇祯的意愿,而是首辅黄立极在背后操纵的说法,也许的确只是一个谣传而已。

事实上,随着崇祯亲政后推行的诸多新政,导致内阁获得了最大的政治收益后,大多数中下阶层的官员们,并不认为这些政策都是崇祯的本意。

毕竟一个没有经受过完整的皇太子教育,又从小被束缚在深宫内的亲王,即便是再天才横溢,也不可能如此了解世情。更何况,这些新政的推行,大大的提升了内阁的地位和权力。

因此这些官员们私下猜测,站在崇祯背后出谋划策的,必然是内阁中的几位,特别是在先帝归天后,积极支持崇祯上位的黄立极最为可疑。

但是随着魏忠贤被贬去凤阳,新皇也逐渐站稳了根基,这个时候黄立极还大肆推行新政,以扩张自己的势力,会不会惹起崇祯的忌惮呢。

正是抱着这种揣测,才会有人想要利用和约的内容发难,想要给崇祯找一个对内阁发难的借口。

而魏照承等官员,也是抱着这种念头,参与了这场政治投机的。但是代表皇帝本人的华琪芳,却猛然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让他们有了事不可为的感觉了。

“但是,陛下不提升我们的保密等级,我们连和约正本都看…”一位小组成员赶紧为自己几天辩解。

一直面带微笑的姚士恒顿时板下了脸来,严厉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请记住你自己签订的保密协议,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我就当没有听到你刚刚说的话。但是,下一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审核小组的几位官员对姚士恒的发难有些不知所措,随后他们就反应了过来,带着怒气对姚士恒发问道:“华秘书郎可是代表陛下前来问话的,难道连他也不能说?”

姚士恒先是对着华琪芳抱着歉意点了点头,才转头对着审核小组几人说道:“华秘书郎是代表陛下前来询问,内阁究竟有没有阻扰审核小组的行为。但是陛下可没有授权,让他了解关于和约审核的操作过程。”

“这两者难道不是一回事吗?”魏照承终于忍不住对着姚士恒吼了起来。

看着房间内的众人将要为此争吵起来,并不想卷入这件事的华琪芳,赶紧把众人的情绪安抚了下去。

随后,他才平静的对着魏照承几人说道:“你们也不用同姚秘书郎争论了,提升审核小组保密等级的事,陛下并不认可。

陛下让我转告各位,朝廷制定保密制度的目的,就是为了用来实施的,不是拿来装样子的。

各位既然是朝廷官员,就应该按照朝廷制定的律法下行事,而不是整天想着走捷径。

如果陛下提升了审核小组的保密等级之后,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如果再有人对各位的审核结果提出质疑,陛下是不是还要继续提升他人的保密等级。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设定和约的保密等级还有什么意义呢?朝廷还不如直接把和约公之于众?

在现有的条件下解决问题,这是官员应该拥有的能力,如果各位连这种基本的能力都没有,那么朝廷还真要考虑下,各位是否胜任现在的官职了。”

华琪芳转告的崇祯话语,顿时让五名审核小组成员的气势低落了下去。沉默了许久之后,魏照承终于满腹怨气的开口说道:“既然陛下认为我等能力不足,那么我就此辞去审核小组的职务就是了。”

魏照承出声之后,心中理所当然的认为,乔应甲几人会立刻跟上自己请辞。这样,就算他们不能想外透露审核的内容,但是五人共同辞去审核小组职务的行为,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一定是受到了某些人的压力,因此无法继续审核下去了。

如此一来,说不定就能把京城舆论的关注重点,从运动会和廉政公署查办通州仓的行动上拉回来。

但是他等了许久之后,也没有听到第二个跟随自己提出辞职的声音。他有些意外的转头看去,发觉其他三名官员都犹豫不决的看着乔应甲的脸色,似乎乔应甲才是众人的领袖一般。

乔应甲似乎感觉到了魏照承目光中的催促之意,他咳嗽了几声,才故作为难的说道:“陛下的言辞虽然过于严厉了些,但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呢?

我觉得,大家还是冷静一些。先看看,能不能按照陛下的命令解决此事为好。”

其他三名官员听了乔应甲的话后,思考了片刻就附和起他来了。和魏照承这种激烈的方式相比,乔应甲提出的等一等,看清情况后再做决定,显然更安全一些。

没等魏照承说话,华琪芳已经开口说道:“诸位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我会如实的向陛下汇报各位的言辞,包括魏给事要求辞去审核小组职位的要求…”

当华琪芳带着调查结论向崇祯进行汇报时,崇祯正在听吕琦汇报运动会的进程。

运动会开始后,他参加了开幕式。虽然他的到场,激起了在场参与比赛人员的情绪,但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却安插了众多的侍卫在运动会上,这让观看比赛的观众们显得非常安静。

为了不破坏观众们的情绪,崇祯不得不放弃了前往现场观看比赛的乐趣。

这场运动会表现最为出色的四只队伍,分别是陆海军军官学校、燕京大学和文思院工匠组成的队伍。特别是两所军校在运动会上表现的最为出色,互相争夺着第一、二名。

每天下午听吕琦汇报运动会的赛绩时,崇祯才觉得自己有回到后世的感觉,这也成了他的放松时间。

不过今天的放松时间显然已经结束了,当他得到华琪芳到来的通报之后,放松的神情顿时结束了。

华琪芳进入上书房向崇祯做了汇报之后,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说道:“辞职?他也想的太过简单了些。既然入了局,就应该认赌服输,而不是给朕掀桌子。

都像他这么玩,今后朝廷岂不是要乱套了。御前秘书处替朕拟诏斥责审核小组,力有未逮办不成事,不过是能力问题。但是做事半途而废,这就是责任心的问题。

能力不足,朝廷还可以给与机会调整位子,但是对于责任心不足的人,朝廷是无法容忍的。

既然他要辞职,就干脆辞的彻底一些,给朕回乡去闲住好了,朝廷今后都不会麻烦他了。就按照这个意思写。”

华琪芳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以往拟诏一向是内阁和司礼监的事情,今天居然落在了御前秘书处的身上,这无疑是开了一个很不错的口子。

华琪芳退出房间之后,朱由检才转头对着王承恩问道:“通州仓的案子,现在进度如何?”

王承恩早有准备的飞快答道:“廉政公署之前办理户部贪墨一案,经过报纸和茶楼说书人的传播,在百姓中间反响很大。

京城士林和官员敢为那些贪墨官员辩护的,都被百姓口诛笔伐,一些想要攻击廉政公署的清流,都成了百姓口中的奸党,声望大跌。

是以现在京城士林都不敢对贪腐案子辩白,生怕自己为贪腐官员辩护的言论登上报纸,成为舆论攻击的对象。

现在燕京新闻报和大明时报,都已经成为了京城百姓了解时事的主要渠道。宣传部通过报纸引导舆论,这通州仓都已经成为了大明毒瘤了。

因此,廉政公署在清理通州仓的过程中,并没有遇到什么正面抵抗的势力。不少吏员只求能够减轻处罚,倒是配合的很。

以臣估计,大约再过半个月,通州仓的案子就可以收尾了。不过臣倒是想要请教陛下,对于这些清退下来的吏员,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呢?”

朱由检略一犹豫,便说道:“既然他们这么配合,惩罚就不必过于苛刻了。让廉政公署统计一下,把贪污的数目分为四个等级,从留用察看到流放海外,尽量不要杀人…”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6章 打上门

“把身体的重量分散到脚跟,设想自己同大地是一个整体…”爱尔礼心中默默念着射艺的诀窍,借此摒弃着脑海中的杂念,以调匀自己的呼吸频率。

他眯着眼瞄着标靶引而不发,心中似乎渐渐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除了180步外的那张草靶的红心外,他已经感觉不到其他事物了。

他准备在下一个呼气的瞬间射出手中的箭,箭虽未发出,但是爱尔礼心中却已经感觉到,此箭必中。

就在他将射未射之际,“贝子爷,不好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这让他的手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这箭顿时歪曲了方向,远远的避开了远处的靶子。

射失了这一箭,爱尔礼心中颇为恼怒,不过他同脾气暴躁的父亲不同,对待府中下人一向较为温和。

当他忍住怒气转头看去,发觉惊扰了自己射箭的,是府内的二管家伯里失哈时,顿时收敛了想要发怒的心思。

伯里失哈虽然年纪较轻,但对于自家却是忠心耿耿的奴才,往日里可从没见过他这么慌乱的模样。作为位高权重的二贝勒府上管家,在这沈阳城内也的确没什么可惧怕的。

除非是那位大汗真的要出手对付自家,想到这个可能性,爱尔礼的左手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弓臂,开始紧张的思考起最近自家是否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了。

爱尔礼因为是在自家的演武场内练习箭术,因此只穿了一套月白色的便服,除了他腰间的那根银入丝金带,其他饰物一概没带,看起来倒像是一位普通的女真青年一般。

他的脸型颇长,如果不是依照女真习俗剃去了头发,只在脑后留下少许,按照上下两条,结成了一条巴掌大小的辫子,看起来倒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看着跑到自己跟前,单膝跪下的伯里失哈,爱尔礼深呼吸了一次,才平静下来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冷静些再说。”

看到爱尔礼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的伯里失哈,顿时大大的呼吸了几口空气,让自己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后,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豪格贝勒找上门来,说我们府上有一名明国奸细,要进入府内搜查。”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爱尔礼先是一惊,继而便是大怒的说道:“岂有此理,这豪格趁着我父亲出外游猎,就想上门栽赃陷害不成。你给我头前带路,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当爱尔礼跟在伯里失哈身后抵达府门前时,穿着一身青色箭袖袍褂的豪格,右手正拿着一根马鞭,指着几名拦住他进府的,阿敏府上的奴才叫骂着。

在他面前的地上,已经有五、六名府中的下人被抽的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哀嚎不已了。

爱尔礼迅速的张望了下,发觉豪格身后只有十多名家丁,并没有大队兵将出现,这让他因为紧张而激烈跳动的心脏,终于稍稍平静了些。

显然这不过是豪格自己行为,而不是大汗想要对他们家动手,爱尔礼心中如此想着,他的口中毫不迟疑的喝止到:“豪格,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上我们家来胡闹?你有没有把我父亲放在眼里?有没有把大汗的律法放在眼里?”

就算听到了堂哥的喝止声,豪格依然毫不犹豫的挥下了扬起的鞭子。拦在他前面的阿敏府上的家丁们,熟知这位豪格贝勒暴虐的性格,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挡。

一名家丁的脸上顿时隆起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只哼了半声就硬生生的把后面的惨叫声咽了下去。

豪格这才转向爱尔礼咧嘴笑了笑说道:“这群奴才看到我来还要拦着,不教训教训他们,他们眼里还有主子吗?”

爱尔礼看着面前的堂弟,虽然豪格比他小一岁,但是长得虎背熊腰,看起来却比他成熟的多了。

对于这个脾气暴躁,以勇武闻名的堂弟,他心里还是很不以为然的,如果他不是天命汗的亲孙子,有什么资格在他之前就封贝勒,现在又领了镶黄旗呢,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不过在没有摸清楚豪格手里究竟掌握了什么,他也不打算同豪格正面对抗。

爱尔礼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家丁,对着他们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退下之后,才忍气吞声的对着豪格拱了拱手说道:“豪格贝勒,这里是二贝勒府,不是你的贝勒府。

我家的奴才,我自己会教育,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还是请坦白直言吧。”

没有了家丁的阻挡之后,豪格便直接走到了爱尔礼面前,虽然爱尔礼站在台阶上,但是看起来豪格并不低于他。

“把那个大明奸细李满斗交出来。”豪格大大咧咧的的说道。

看着豪格信心慢慢的样子,连爱尔礼也不确定,究竟自己府上有没有这么一个明国奸细了。

不过就算有这么一个人,他也绝不会就这么交出去的。爱尔礼侧过身子,对着管家伯里失哈打了个眼色说道:“我们府上有叫李满斗的奴才吗?”

伯里失哈甚至都没看爱尔礼的眼色,就迫不及待的回道:“回贝子,我们府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真的没有。”

不待爱尔礼表态,豪格已经恶狠狠的说道:“到了现在还想否认,难不成不是奸细隐藏在二贝勒府上,而是你们已经和明国勾结上了不成。”

爱尔礼再也忍不住了,他顿时板起了脸说道:“豪格贝勒,虽然你是大汗的儿子,也不能无中生有信口开河吧。你要是非要无理取闹,我们且去众贝勒面前分说。”

“别拿什么众贝勒了来压我,你以为我是什么都没有才上门的吗?把人给我带过来。”豪格突然回头喊了一声。

豪格带过来的家丁,顿时从身后的马车车厢内拖出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

当这个人被推到了两人面前跪下之后,爱尔礼才看出来,这不是大汗手下心腹阔科么,他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豪格用脚踢了踢鼻青脸肿的阔科,口中训斥道:“说说吧,你昨天来这里做什么了。”

在明人面前骄横不已的阔科,在豪格面前却温顺的像只兔子,他委屈不已的说道:“奴才实在是冤枉,奴才只是受人之托,给二贝勒府上的李满斗带一封信件和一些财物而已,实在没有背叛主子啊。”

爱尔礼顿时回头盯着伯里失哈,脸色冷峻的问道:“昨天阔科有送来东西过?”

伯里失哈不敢抬头同爱尔礼对视,弯腰说道:“的确有这回事,昨日下午阔科送来10匹洒金缎,还有20匹素绢。

说是受人所托,要送给战乱中失散而流落在二贝勒府的弟弟。奴才一时糊涂,就让阔科把东西留了下来。不过之后,奴才核对了府内的下人,并没有一个叫李满斗的下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色铁青的爱尔礼已经一个窝心脚踢了过去,他口中还怒骂道:“混帐东西,什么东西你都敢收,还不快去把东西和信拿出来。”

被踢翻的伯里失哈迅速的爬了起来,对着爱尔礼行了一礼后,就忙不迭的往府内跑了进去。

豪格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往府内硬闯时,却被爱尔礼拦了下来。爱尔礼毫不退让的看着豪格说道:“你想要做什么?”

豪格理直气壮的回道:“当然是去监督,你们会不会趁机毁灭证据了。”

“你简直是放屁,没有各亲王贝子的公议,大汗的谕令,你凭什么来查抄我家。”

爱尔礼话还没说完,豪格就不耐烦的想要推开他闯进去府去了。爱尔礼不让,豪格想要硬闯,很快两人就扭打了起来。

看到这个局面,不管是阿敏府上的家丁,还是豪格带来的家丁,都面面相窥不敢上前帮忙,他们只敢在边上劝说着两人冷静下来,不要动手。

爱尔礼显然不是身材魁梧的豪格的对手,不一会就被压在了地上,挨了豪格好几拳。

豪格似乎打发了性子,下手越来越狠,连身后有人命他住手,他都听而不闻。

不过很快他就被人一脚从爱尔礼身上踢了下来,豪格头还没回就怒骂道:“那个混蛋敢踢我,老子要宰了你。”

豪格刚转身就又挨了一脚,再次被踢翻在地。他这时才发现,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居然是二贝勒阿敏。

虽然豪格一向被赞称勇武,但是和久经战阵的阿敏相比,他的武技还相差甚远,不过三、五下就被阿敏制服了。

和豪格身边那些畏畏缩缩的家丁不同,跟着阿敏游猎回府的大队家丁们,已经毫不犹豫的把豪格的人挤到了外围。显然这些家丁们,是完全忠诚于阿敏的,他们并不在意豪格的身份。

豪格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形势,才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说道:“伯父是想杀我灭口吗?”

阿敏脸色平静的说道:“怎么你这么打上门来,难不成我还要夸奖你打的好不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对自己的堂兄动拳脚?”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7章 事件发酵

阿敏听完了爱尔礼讲述的事情经过之后,又撇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儿子,心中的怒火顿时腾的冒了出来。

如果是以前,他必定会揪着豪格去见自己那位堂弟,为自己讨要个公道。毕竟那时在他心里,大家还是一家人。按照这时的女真习俗,一切事务都会付诸于亲贵公议,且一旦作出了决议,基本上就不会私下违背。

不过同杨镐接触了这么久之后,虽然他一直把杨镐对自己所说的话语,当作明国想要挑拨后金内乱的计谋。而他对杨镐曲以委蛇,目的也是想要利用这位明国高官为自己出谋划策,增强自己在后金国内的权位而已。

但是阿敏并没有发现,在杨镐的潜移默化中,他的心中却已经埋下了对于黄台吉的疑心。比如现在这种状况,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而是担心这是黄台吉给自己设下的圈套。

阿敏看着站在一边犹自不服气瞪着自己的堂侄,一边脑子里急速思考着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他还没有想出办法来的时候,伯里失哈跌跌撞撞的带着一群下人出现了。阿敏看了一眼这些下人手中捧着的绸缎,不发一言的对着伯里失哈伸出了手。

伯里失哈看着阿敏对自己伸手,刚开始眼里还有些迷茫,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主子是想要那封阔科送来的信件。

他原本就有些不听使唤的身体,现在更是抖动的像是一只虾子,费了好半天力气,他才告诉几位主子信件不知道去那了。

事实上昨天他查了一遍府内没有李满斗这个人之后,就顺手把信件给烧了,然后打算自己吞没了这三十匹绸缎。

自天命汗起兵以来,辽东一直征战不休,妻离子散的故事并不少见。而各位贝勒名下的汉人阿哈更是成百上千,阿敏光是在沈阳城的宅邸内,就有3、4百奴仆,而城外的庄园内更有数千阿哈。

这位李满斗虽然不在府内,但是未必不会在城外的庄园中。但是阔科并不是阿敏的人,对于二贝勒的管家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威慑力了,他可没兴趣费那么大力气去查找。

既然阔科自己都说,是替一个明国人携带财物,希望能让他弟弟借这笔财物赎回自由,那就说明这个明国人自己根本不敢前来沈阳。

对于这种胆小的明国人的财物,岂有不吞没了的道理。就算那位明国人找上门来,在这沈阳城内还敢找二贝勒府的麻烦不成,说不定他还能再敲这位明国人一笔。

正是抱着这种心思,伯里失哈干脆自己吞没了这笔财物,烧毁了信件。而且在他看来,阿哈哪里有自己的私财,所有财物都是属于主子的,就算找到了那位李满斗,这些财物也不会交给他,最多帮他调整个舒适一些的职位罢了。

伯里失哈根本没想过,自己贪污这批财物的举动,居然会同明国奸细扯上关系,这可真是飞来横祸了。

伯里失哈交不出信件来,顿时激怒了阿敏,他正想着让身边的侍卫把这办事不利的奴才拖下去执行家法的时候,被阿敏教训了一顿,终于老实了一些的豪格,现在好似抓到了把柄一般,不依不饶的吵闹着,要同阿敏去父汗面前评个是非对错出来。

听着豪格话语中,句句不离自己毁灭证据,包庇明国奸细,甚至大有入自己府内搜查通敌罪证的意思。阿敏原本想要息事宁人的心思,顿时全部打消了。

他干脆横下了心来,铁青着脸对着豪格喝道:“让自己的心腹上我府上栽赃,再让你上门来贼喊捉贼,这就是你父汗对付我的计划吗?

汉人有句话说的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如此,那便召集族内父老,大家一起在大政殿前分个是非黑白好了。爱尔礼,拿我的名帖,去邀请在沈阳城内的王公亲贵,为这事亲眼做个见证。”

听到阿敏的话语,豪格这才发觉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离开了他的掌控。

他是听人揭发,说阔科在明国似乎投敌了,还帮明国人往二贝勒府上送了一封可疑的信件,这才气势汹汹的想要上门获取罪证,好帮助自己的父汗打压下二贝勒的气势。

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打上门来,主要也是因为这两天阿敏正陪着自己的父汗去城外游猎去了,没有了阿敏的二贝勒府,在豪格眼中也就没有什么敬畏感了。

也正是因为四大贝勒都不在沈阳城内,才会让豪格觉得,作为后金大汗黄台吉的长子,他才是现在沈阳城内最为尊贵的人物。

虽然在别人眼中,豪格虽然是黄台吉的长子,但却未必是将来的后金大汗,但是豪格自己却并不这么认为。

不过想要接任后金大汗,要获得后金国内大部分人的支持,还有父汗的信任,这却是豪格能够明白的道理。

想要得到八旗亲贵的支持,他觉得并不困难。作为一个刚刚从部落联盟进化为封建社会的新兴国家,女真人还没有摆脱原始社会弱肉强食的生活习俗。

在这个国家中,上层贵族们依然还没有摆脱对于力量的崇拜。豪格认为,只要让那些女真亲贵们看到自己的强大,那么他们就会如同支持父亲一样,支持自己。

能让女真贵族觉得自己是强大的,要么就是立下了军功,要么就是在政治斗争中击败了往日的强者。

作为黄台吉的长子,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对于其他三大贝勒一直心怀不满。如果能够通过阔科一事,把二贝勒拉下马来,不但取悦了父汗,也能够大大增长他在女真亲贵中的声望。

正是抱着这个念头,他才迫不及待的带着人直接跑了过来,而不是忍耐着,等待父汗返回沈阳后再处理此事。

在他想来,只要能够在在大众面前把这件事宣扬开来。不管二贝勒府上有没有这个明国奸细,这次阿敏都要声望大跌了,说不定父汗还能就此剥夺镶蓝旗几个牛录。

但是现在事情并没有按照豪格设想的发展,因为阿敏的意外返回,迅速控制住了局面,反而说是他们父子意图栽赃,要付诸亲贵会议公论。这时候,豪格才想起来,他似乎还没有派人向父汗汇报过这件事。

当豪格意识到这点,准备挤出被阿敏身边侍卫包围的圈子,想要吩咐自己的家丁时,却被阿敏的家丁用肩膀死死的顶住了。

阿敏似乎注意到了豪格的举动,他不顾豪格的叫骂声,一边伸手按住了豪格的肩膀,一边对着自己的侍卫们吩咐道:“把豪格今天带来闹事的人都给我看住了,特别是那个阔科,都给我一并带上。我们现在就去大政殿,请各贝勒、贝子论个公道。豪格贝勒,你该不会领阵脱逃吧。”

阿敏的手就像是铁铸的一样,尚没有成年的豪格试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干脆赌气的说道:“去就去,难道我说的还有假不成。如果心里没鬼,为什么要毁了阔科送来的信件?”

阿敏的嘴角抽了抽,豪格追着不放的问题,让他一时之间也有些难以回答。不过他很快就哼了一声说道:“阔科可不是我家的奴才,要是随便找个奴才送封信,就能证明我同明国有勾结。

那么说起来,作为阔科的主子,岂不是更有疑点?再说了,要是明国奸细这么好抓,下次大汗只要觉得谁像是明国的奸细,就派个奴才去送封信就是了…”

当阿敏在满城召集女真亲贵的时候,已经进入城中汗宫内的黄台吉,从亲信侍卫那哈出那里听到了关于豪格的事情。

听到豪格毫无策略的上阿敏府上寻找明国奸细,还把刚从明国回来的阔科牵连了进去之后,饶是一向讲究每逢大事有静气的黄台吉,脸上也短暂的浮现了怒容。

他倒是很想立刻把豪格抓回来教训一番,不过他马上寻思着,这个时候即便是自己赶去,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反倒是会给阿敏抓住把柄,把这件事牵连到自己身上来。

他只是在宫门前来回踱步了几趟,就迅速的想定了应对的手段,黄台吉对着那哈出不断的发出了指令,当那哈出离去之后,他才朝着自己的寝宫缓缓走去。

当太阳西斜,时近黄昏的时候,数十名女真亲贵站在了大政殿和十王亭前的广场上,正一片喧哗的交谈着。他们正互相打探着,二贝勒叫他们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努尔哈赤迁移都城至沈阳,始于天命十年,也就是说到现在还不到4年。努尔哈赤在位的最后两年,也就修建了大政殿和十王亭等宫室,而他自己的寝宫还没来得及修建,就已经去世了。

因此努尔哈赤在城北临时入住的府邸,也就成了他的寝宫。也就是说,在努尔哈赤的时代,后金的议政场所和大汗居住的地方是分离的。

但是当黄台吉登基后,就立刻把自己在大政殿以北的府邸包括进来。并开始大兴土木,在大政殿、十王亭以西修建新的宫室,准备仿照明国建立寝政一体的完整宫城。

这也使得,当阿敏、豪格还有诸位女真亲贵抵达大政殿前的广场时,黄台吉才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匆匆赶了过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8章 广场上的争论

在一群侍卫的隔离下,在广场一角阿敏正悄悄的同代善沟通着,希望能获得代善对自己的支持。而在广场的另一边,三贝勒莽古尔泰正一脸不愉的看着这个场面。

莽古尔泰同代善因为大汗之位的争夺,让两人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事实上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势不两立才对。只不过,因为后金的外部压力一直很大,所以两人之间的矛盾没有激化而已。

不过随着同明国和约的签订,那根紧紧绷在女真人心上的弦似乎有些松驰下来了。

也许是觉得明国已经服软,自努尔哈赤逝世后,笼罩在后金头上前途不明的疑云已经散去。莽古尔泰倒是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国内的局势上了。

比如一向同自己交好的阿敏,最近同代善走的似乎过近了,这让莽古尔泰心里非常不舒服,也颇为不安。

在努尔哈赤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内,女真内部分成了代善、黄台吉同他和阿敏两个势力最大的集团。而阿济格三兄弟空有八旗最强大的力量,却并没有支持他们的政治团体。

这也是虽然黄台吉接任了大汗的位置,但是后金国却是四大贝勒共治权力格局形成的基础。

但是随着黄台吉接任汗位后,不断的拉拢各小贝勒、贝子和八旗亲贵,势力增长迅速。

他同阿敏的政治联盟完全被黄台吉、代善压的死死的,从势均力敌,变成了主从之势。

他同阿敏联合起来,也不过就是个抱团取暖的局面,现在连阿敏都同代善勾勾搭搭了,这让他有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虽说阿敏曾经向他解释过,同代善修复关系,是为了抗衡势力越来越雄厚的黄台吉。但是莽古尔泰心里总觉的扎了一根刺,他生怕阿敏是在糊弄自己,而真的投靠了代善。

就在莽古尔泰胡思乱想的时候,在侍卫簇拥下的黄台吉从西北方向匆匆赶到了。

一脸怒容的黄台吉没有理会向他行礼的女真亲贵们,人尚未到,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豪格那个混账东西在那?把那个孽子给我带过来。我要好好抽他一顿鞭子,让他知道什么是尊敬兄长。居然向自己的堂兄挥拳头,看我不抽死他…”

“大汗息怒,不过是堂兄弟之间闹了点矛盾,不必如此大动肝火…”不待阿敏出声,岳托和多尔衮等小贝勒顿时走上前,对着黄台吉劝阻道。

阿敏听着这话顿时有些不舒服,他快走了几步,想要当着黄台吉和众人的面,把今天的事情掰扯清楚。

然而黄台吉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样子,先是转身同莽古尔泰亲热的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便对着周边向他行礼的女真亲贵们开口说道。

“今天站在这里的又没有外人,都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亲朋好友,大家就别行什么君臣之礼了,还是按照亲族叙话吧。”

黄台吉的话语,让场内的女真亲贵们大感亲切,不少人纷纷点头称是。

代善听到这话顿时皱了皱眉头,阿敏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反而觉得黄台吉放弃了自己汗王的身份处理此事,这是向自己服软的举止。

他顿时大大咧咧的说道:“既然八弟这么说,那么我今天也就不拿你当后金大汗了,就请在场的族内亲友们评评道理,今天这事是这样的…”

阿敏并没有注意到,他对黄台吉不恭敬的态度,在某些心向黄台吉的年轻宗室眼中,已经成了令人反感的傲慢无礼了。

如果不是豪格今天做到事情实在是过于无稽了点,凭阿敏现在对黄台吉的态度,众人估计已经忍不住要出面维护大汗了。

黄台吉满面怒容的听完了阿敏讲述的事情经过,但是他的眼睛里却一片平静,还有余暇观察着身边宗室们的神情。

“二贝勒是不是说的太过了,我看豪格贝勒不过是一时冲动,我们女真人堂兄弟之间偶有争执,就算动了拳脚也是很正常的事吧,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岳托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替豪格分辨道。

作为代善的长子,镶红旗的旗主,岳托同代善之间的父子不合,在场的女真亲贵们都心知肚明。但是,一直以来,两父子在明面上还是保持着和睦的关系。

像今天代善还没有发言,而岳托抢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实在是一件让人感觉诡异的事情。

这些亲贵们不清楚,岳托现在的表态究竟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出于代善的授权。

在没有搞清这个问题之前,这些在残酷的斗争中生存下来的女真亲贵们,是不会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的。

岳托的话语倒是引起了许多年轻宗室的声援,这让阿敏立刻暴怒了起来。

岳托的话语不仅仅是在替豪格解围,更是在挑衅他身为四大贝勒的地位。后金国的政治就和狼群的结构没什么区别,当你拥有力量的时候,你可以予取予求。

但是失去了力量的狼王,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一旦被人觉得他这位二贝勒外强中干,那么扑上来撕咬的,就不会仅仅只有一个岳托了。

“岳托,我同大汗说话,你插什么嘴。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卑之分?天命汗在位的时候,像你这样不分尊卑的子侄,早就被拖出去抽鞭子了。我后金的朝堂,现在已经如此混乱无序了吗?”

阿敏顿时把自己的怒火转向了站出来的岳托,看着咬牙切齿训斥岳托的二贝勒,其他女真亲贵顿时安静了下来。显然,阿敏往日的余威犹存,这些女真亲贵们并无意和二贝勒正面冲突。

不过在皇太极悄悄做了一个手势之后,年轻的多尔衮不得不站出来为岳托分辨道:“二堂兄的反应,未免过激了。刚刚大汗不是说过,今天只叙家常,不论国礼。

要是我之前没有听错的话,二堂兄你可是欣然叫好的。怎么你可以对大汗称姓道名,却不允许我们说话吗?”

多尔衮三兄弟手握两白旗,是诸小贝勒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小团体。且努尔哈赤死后,四大贝勒联合后金重臣逼死大妃,就让四大贝勒同他们三兄弟有了杀母之仇。

黄台吉刚刚登基的时候,三兄弟日夜不安,唯恐四大贝勒除去自己的母亲之后,就会把目标瞄准他们。

而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起初认为想要对付三兄弟心情最为迫切的,必然是登基成为大汗的黄台吉。

虽然明面上都说,乌拉纳喇氏阿巴亥大妃是感召先汗的恩德,哀痛之下自愿殉葬。不过在他们三人的吹风下,沈阳城内倒是在私下流传着,是黄台吉为了得到大汗之位,领着各位大臣逼死了大妃。

然而,不知为什么,多尔衮居然投靠了黄台吉。而被剥夺了两白旗继承权的阿济格,也毫无反抗的行动,这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阿敏可以不在意的训斥岳托,因为岳托手中的镶红旗并不全然效忠于他。但是多尔衮年纪虽轻,却的确掌握了自己和弟弟名下的两白旗。

这只原先努尔哈赤直领的两黄旗,是八旗中最为强大的武力,也是努尔哈赤统帅八旗的根本。事实上若不是这两旗名下的精兵强将服从于努尔哈赤的生前命令,死保多尔衮三兄弟,他们三兄弟也未必能保住自己名下的两白旗。

而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在年初跟随黄台吉讨伐察哈尔留守部族,立下了诸多军功之后,算是正式走入了后金的政治权力中心。

多铎因为年幼,只是挂了一个虚名。但是多尔衮却在年初征伐蒙古的军事行动中表现出色,开始慢慢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虽然多尔衮不过是一个17岁的少年,但是他身后站着的却是势力雄厚的两白旗,这让阿敏无法轻视多尔衮的话语。

看到岳托、多尔衮两人,成功打断了阿敏兴师问罪的气势,黄台吉这才开口温和的劝说道:“二堂兄先息怒,待我问问那个混账东西,你再追究不迟。

明人有句话说的不错,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刚刚大家都听了你看到的事情经过,那么现在总要听听豪格的话,我们才好商议出一个处罚结果出来。”

看到在场的亲贵们纷纷附和,阿敏也只能看着黄台吉冷笑了一声,说道:“大汗说的不错,就照你说的办好了。我倒要看看,豪格究竟能有什么说辞。”

刚刚不知去哪的豪格,在那哈出的陪伴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在黄台吉及众人的面前,老老实实的把事情述说了一遍。

在豪格口中,他并不是上门闹事,而是带着阔科前去求证,阔科转交的那封信件里究竟是什么内容。而在查证的过程中,因为爱尔礼的阻扰,两人之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冲突,一切就是如此。

阿敏这才发觉,原本他以为十拿九稳,可以用这件事打击黄台吉的声望。现在看场内众人的眼神,倒是变成了自己小题大做,心胸狭窄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09章 分化

豪格的话语,让众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封信的内容上去了。看着众人都在嘀咕,多尔衮不由出列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不如请二堂兄把那封信拿出来,让大家释去心中疑问。”

阿敏看着多尔衮眼神闪烁了一下,就强硬的说道:“我府上并没有这个人,因此下人们就把信件给丢弃了。难道我还要为一封莫须有的信件负责不成?”

阿敏的强硬姿态,让围观的旁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看着气氛渐渐尴尬起来,莽古尔泰突然神情有些异样的说道:“既然二贝勒说没有见过这封信,那么就应该没见过这封信

难道我们不相信二贝勒,反倒要相信一封不知道写了什么内容的信件吗?既然信件是阔科送出的,豪格又怀疑阔科投靠了明国人,我看不如把阔科叫上来问清楚好了。”

黄台吉顿时微笑的打断了他,不以为意的说道:“阔科有没有投靠明国人,还是一个不确定的事情。豪格年轻不懂事,做事冲动了些,五哥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阿敏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豪格借着阔科投明的嫌疑在自己府上闹了一场,现在黄台吉连阔科投明的嫌疑都要洗去,那岂不是让他成为了这场事件中的笑柄。

阿敏正想反驳黄台吉的说法时,他的目光却扫过了站在一角,一直沉默不语的大贝勒代善。他顿时改变了想法说道:“我觉得三贝勒说的不错,这阔科投明的事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其他且不说,这阔科一向是大汗的爱将,对我后金的消息可谓知之甚详,要是不查明他的投明嫌疑,诸位难道能睡得着觉?不知大贝勒对这事是什么看法?”

代善沉默了片刻,才颇为低沉的说道:“阿敏和莽古尔泰的意见还是不错的,此事因阔科而起,又是豪格亲自检举出来的,总是要给大家一个结论,免得自家兄弟之间继续猜忌下去。”

一向支持黄台吉的大贝勒,今天居然隐隐倒向了阿敏,这让在场的女真亲贵们顿时噤若寒蝉。

而听了代善的表态之后,阿敏立刻顺势说道:“大贝勒说的不错,阔科究竟有没有投明,今天我们必须要给他一个公道,否则不是大寒我八旗子弟忠勇之心。

再说了,豪格现在是一旗之主,身负我后金重任,如果行事毫无章法,岂不是大损我后金根基。如果阔科投明并不是事实,那么我建议,在豪格历练成熟之前,这镶黄旗还是另选老成之人代管为好。”

阿敏这种公开挑战黄台吉权力根基的狂妄举动,让黄台吉恨之入骨,不过他衡量了下眼前的局势,觉得自己的布局尚未完成,并没把握一举拿下阿敏。

因此黄台吉选择了继续忍耐,他笑了几声后说道:“既然三位贝勒都想要查证,阔科有没有投明的嫌疑。那就派人查明这案子好了。岳托人品贵重,行事沉稳大方,不如就让他负责查问,诸位怎么看?”

四大贝勒之下,,以阿济格为众小贝勒之首,而岳托居其后。阿济格虽然军功卓著,但是为人处事方面却远不及岳托,故而在一干小贝勒眼中,反倒是岳托获得的支持度最高。

而作为代善的长子,岳托的身份也足以堵住众人之口,让阿敏不能以他是黄台吉的亲信而反对。

就算是代善自己,也对黄台吉的提议保持了沉默,虽然他同岳托之间的关系非常恶劣,但是他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公开同自己的儿子决裂。

阿敏这时才发觉,虽然他们三大贝勒第一次取得了共识,迫使黄台吉作出了让步。但是,在宗室内部,他们在年轻一辈中的影响力,居然近乎为零。

在这种迫切的状况之下,阿敏找不出一个够资格同岳托争夺审案资格的人选,而莽古尔泰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阿敏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不过是推出了一个杜度。杜度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长子,褚英是努尔哈赤明确下令立为汗位继承人的儿子,在后金立国中建立了莫大的功勋。

不过当后金国势日盛时,褚英的势力也远超努尔哈赤诸子,仅次于努尔哈赤,从而被努尔哈赤所忌,最终被努尔哈赤处死。

褚英死后,他这一派系的政治力量,自然就被努尔哈赤打击分化而解体了。但是作为曾经正式确立为后金继承人的褚英长子杜度,他比黄台吉公议出来的后金大汗,更有名分上的优势。

是以当黄台吉接任大汗之后,就毫不犹豫的解除了杜度对于原镶白旗的控制权,并把这一旗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豪格。

阿敏想了半天之后,才想到也许这个杜度可以牵制下岳托。不过父亲被努尔哈赤处死,自己也一直被祖父提防打击的杜度,平日一向谨小慎微,在宗室子弟中一向没有什么声望。

即便是有阿敏和莽古尔泰的支持,也没能竞争过岳托,只能担任岳托的副手。

当众人在大政殿前终于商议出了一个结果之后,这场原本看起来来势汹汹的风暴,最终却变成了轻轻掠过池塘水面的微风。在打着火把照明的侍卫护卫下,拖着凝重步伐离开宫殿的阿敏,在返回府内的路上一语未发。

黄台吉则同留在广场上的诸宗室子弟亲切的交谈了几句,才放他们一一离去。

和其他三大贝勒相比,已经是后金大汗的黄台吉身上,并无多少生人勿近的权贵习气。在这些年轻的宗室子弟眼中,黄台吉依然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自家长辈,这也使得他们从情感上,天然愿意亲近黄台吉。

当广场上空无一人之后,黄台吉才让侍卫们熄去照亮广场的火把,让那哈出带着几名侍卫打着灯笼送自己返回寝宫。

今天宗室聚会上阿敏展露出来的势力,并没有超出黄太吉对这位二堂兄的预估。虽然代善隐隐有同阿敏、莽古尔泰化解恩怨联手的趋势,但是这位大贝勒毕竟是老了,并没有年轻时愿意拼死一搏的勇气了。

在阿敏、莽古尔泰没有取得真正的优势之前,这位大贝勒大约只会首鼠两端的徘徊着。

虽然豪格的鲁莽,让阿敏找到了由头召集宗室对他发难,还试图夺走他对于镶黄旗的控制。但是从没有对宗室后辈下过功夫的阿敏,却因为这场聚会让黄台吉确认了,阿敏在这些宗室的心里基本毫无地位。

有岳托去审讯这件案子,黄台吉并不认为阿敏能借这案子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就目前的局势而言,阔科投明的结论显然已经不可避免,否则豪格的声望就会受到打击,也会让他麾下的将领们离心。

黄台吉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就在进入寝宫之前对着那哈出吩咐道:“你去把库尔缠、吴巴什召到内书房来,再去跟岳托见上一面。告诉他,虽然阔科是我旗下之人,但是国法无情,让他一定要秉公办案,勿枉勿纵…”

进了寝宫之后,黄台吉便直接返回了内书房。在未登基之前,黄台吉行事一向低调,为了迎合努尔哈赤的欢心,生活上也一向力行简朴。

他的贝勒府不仅远不及其他三大贝勒,甚至还比不上努尔哈赤赏赐给多尔衮三兄弟的府邸。

不过当他初步掌握了后金的政权后,立刻听从了几位汉人官员的劝谏,开始大修宫室。以修建宏伟的寝宫,来彰显自己就任后金汗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

在大政殿西面的寝宫尚未完成之前,他这被纳入皇宫的四贝勒府,也开始了小小的修缮,以符合他后金大汗的地位。

因为这原来的贝勒府内正在修缮整治园林道路,因此一些道路上的青石板都被挖了出来。

黄台吉心里想着要尽快去内书房,便没有走往日的大路,而是走了园林中的小道。

虽然天黑视线不清,但是黄台吉按着自己的记忆而行,并没有放慢脚步。结果走了一半,他便一脚陷入了泥坑,边上照明的侍卫甚至都来不及发出警告。

黄台吉揉着有些刺痛的脚,确定只是肌肉被拉伤了些,这才放心的直起了身子。

为他照明引路的两名侍卫,已经脸色惨白的跪在了泥地中,等候他的惩治了。

黄台吉看着向自己请罪的两人,一脸温和的说道:“是我自己一时分心,没有注意脚下,跟你们两人无关。不过这宫内就算是要翻修,也应当做好善后的事。

这管理宫内翻修建筑的奴才是谁?抽他十鞭子。把今天负责修缮这里的工匠全部抽上20鞭,并将其家属一并迁往下面的庄子里去。把这事公告给宫内诸位管事,以儆效尤。”

黄台吉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久在他身边的护卫的几名侍卫,却听出了这话语中些许的怒意。在这些侍卫耳中,轻言细语的黄台吉,更让他们心生畏惧。

这些侍卫们一一应声后,便有一人分出去执行他的命令了,余者在接下来的路程里,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为黄台吉引导着前进的方向。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0章 黄台吉的想法

当黄台吉在内书房更衣并用过了简单的食物之后,库尔缠、吴巴什两人终于被宫内的侍卫引入了书房内。

这两人原本都是满人中少有的读书人,也是为努尔哈赤整理文牍的笔帖式。

在努尔哈赤时代,女真一族以军功为贵,因此即便是努尔哈赤身边最为得力的笔帖式达海,因为无法获取军功也只能位于诸将之下。

黄台吉登基之后,大肆扩充书房的职权,抬高这些读书人的地位,这也让原本为努尔哈赤处理文案工作的一干文人,都迅速投靠了他,成为了黄台吉处理政事的得力助手。

库尔缠、吴巴什进入书房之后,黄台吉便开门见山的,把自己这次出外名为游猎,实际上却是同蒙古喀喇沁部会盟的结果告诉了两人。

“…朵颜首领色棱和其子苏布地,原本属于兀良哈一脉,但是他们祖上同喀喇沁部的黄金家族不断联姻之后,现在倒是成了喀喇沁部在辽东的一部。

林丹汗西迁,首先攻击的就是挡在他西迁道路上的喀喇沁本部。现在喀喇沁本部和土默特部都被林丹汗击败,蒙古右翼三万户同时向我和明国求援。

色棱和苏布地领导的辽东喀喇沁部迫于林丹汗的威势,加上今年他们所在地方遭受了旱灾,是以派苏布地前来同我后金会盟,想要获得我后金的保护。

我和三位贝勒商议之后,虽然同他们举行了会盟仪式,但是我有些担心这色棱和苏布地只是做权宜之策,不是真心归顺我后金。所以我想向你们两位请教,你们如何看待这事,下一步又应当如何进行?”

库尔缠资历较为深厚,又是努尔哈赤遗留下来的老人,因此同一班女真亲贵纠缠较深。

他又没有达海那种自知自明,仗着自己在黄台吉登基之初立下了不少功劳,因此在黄台吉面前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

听了黄台吉的话后,他都没有去揣摩其中的意思,就大大咧咧的说道:“大汗,臣以为这蒙古左翼和右翼的内部纷争,我们后金还是不插手为好。

年初大汗虽然击溃了辽河套留守的察哈尔部主力,但是尚有不少察哈尔部的余孽散乱在辽河套附近。如席尔哈、席伯图、英、汤图诸台吉,正收揽这些察哈尔部余孽,想要同我后金为难。

这辽东是我后金国的根本之地,根本尚未安宁,又怎么能去图谋蒙古右翼呢?更何况我后金刚刚同明国握手言和,现在却突然出兵图谋宣大关外之地,会不会激怒明国与我为难?

再一个,沈阳同蒙古右翼相隔数千里,就算我们能击败林丹汗把右翼蒙古纳入后金,又要如何去管理那个地方呢?先汗曾经说过,合众则强,分兵则弱。若是因此分散了后金国的力量,恐怕不是后金的福气。

最后,汉人的孙子兵法有云: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从沈阳至右翼蒙古约数千里,实在是太有违常理了。

且去岁沈阳大旱,斗米八两,虽有从朝鲜征伐得来的粮食平息了灾荒,但是今年大汗击破察哈尔部,及辽东关外守门各部陆续投靠,这西征大军的军粮也难以筹措啊。”

黄台吉虽然不喜库尔缠过于保守的态度,但是却也认可了他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他点了点头,便转头向吴巴什发问道:“那么吴巴什,你可有什么补充吗?”

吴巴什刚刚一直在注意黄台吉的神情,因此在他向自己发问后,便揣摩着黄台吉的心思回道:“回大汗,库尔缠大人虽然说的在理,但是微臣还是以为有所不妥。”

听到吴巴什胆敢当着大汗的面反对自己的主张,库尔缠心里颇为不满。但是黄台吉却兴趣盎然的继续追问道:“你觉得是哪里不妥?”

听着黄台吉话语中的鼓励之意,吴巴什顿时知道自己押对了宝,他赶紧继续说道:“察哈尔本部被大汗赶出了辽东地区,辽东喀喇沁部同我后金会盟,科尔沁部又是我后金姻亲。可以说这辽东地面上,除了明国之外,已经再无我后金的对手了。

但是明国是我后金的敌人,却未必是蒙古各部的敌人。蒙古人同明人征战数百年,两者之间可以说是敌友难辨。

辽东蒙古各部日常所需的食盐、布匹、铁器、药材,都必须同明人贸易而来。这些蒙古人对于自己同胞的仇恨,远远超过于明国。

他们之所以依附于我后金,而不是投向明国。不是他们不需要明国的货物,而是他们需要我后金帮助他们抵挡察哈尔部的吞并。

现在察哈尔本部被大汗赶出了辽东,这些辽东蒙古各部也就失去了生存上的压力。以他们首鼠两端的个性,暗地里私通明国也不无可能。

虽然天佑我后金,明国去岁帝位更替,换上来的还是一个不晓事的少年。明国天子的秉性如何,现在虽然我们尚不得知,但是看他一登基就迫不及待的派人同我后金言和,可见是个怕事的天子。

由此看来,若是我后金无意南下,明人就会默认我后金才是辽东之主的事实,就如同他们从前把河套地区丢弃给了蒙古人一样。

同明国言和固然是我后金必然的需要,但是现在却不是言和的时机。我国需要保持继续同明国的战争,让那些依附我后金的蒙古各部,同明国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

而在此之前,大汗需要通过讨伐察哈尔本部的行动,让那些蒙古各部彻底背离黄金家族,成为大汗的臣民。”

黄台吉思考了半天之后,顿时对着不住观察他神情的两名亲信说道:“你们两人说的都很不错,我们现在的确有三件首要之事要做。

一是深固根本,把辽东蒙古各部整合到我八旗麾下;二是要试探出,明国对于这份和约的态度和底线是什么;三是拉拢蒙古右翼,不可使之完全倒向明国…”

阔科的案子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在岳托和杜度的反复查证下。特别是同他一起回来的几人口供,阔科的确是投明了。为了挑拨四大贝勒之间的关系,他才按照明国的要求,把一封伪造的信件投递到了阿敏府上。

豪格在这件事上行事虽然鲁莽,但毕竟是出于公心,因此在各位宗室大臣的求情下,只是做了罚俸一年的处罚。这个处罚不痛不痒,看起来更像是在敷衍阿敏。

黄台吉感念阔科过往的功绩,宽大的判了他绞刑,并不追究他家人的责任。

而向豪格揭发阔科的马秀才,虽然没有查出同明国勾结的事实,但是也被黄台吉以居心叵测的罪名斩首弃市了。同阔科返回的其他三人,则因为办事不利,被贬到了沈阳之外的地方去了。

处置完阔科一案,一干后金大臣和年轻宗室们,都对明国采用的阴谋伎俩感觉不满,纷纷在朝堂上要求对明国重新开战,要好好教训下无耻的明国人。

在这个时候,一直高调要追究阔科事件的阿敏却沉默了,代善同样对于明国开战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有莽古尔泰附和着这些好战的女真亲贵们。

黄台吉对于阿敏、代善的诡异反应却并不意外,在他得到情报中,这两位贝勒几乎垄断了同明国的木材生意。辽东到处都是森林,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就成。

而明人虽然没有向后金出售粮食,但是布匹、食盐等生活物资,却正源源不断的涌入到沈阳。后金国不仅可以从这种贸易上征税,还可以拿这些生活物资转卖到更北面的山林中去,或是用来拉拢蒙古人。

正是看到了这一点,黄台吉才容忍了两位贝勒同明国的贸易。不过那些年轻的女真亲贵和莽古尔泰却看不到这点,或者说即便是看到了,他们也对此嗤之以鼻。

同明国打了这么多年,女真中的一部分人已经养成了,缺乏什么就去明国抢上一笔的习惯。让他们同明人正儿八经的做生意,凭借努力劳动去赚几个幸苦钱,他们会认为这是懦弱的表现。

莽古尔泰正是这种观点的主要代表,但事实上努尔哈赤令建州女真崛起的关键,不光光在于他出色的军事天赋。而是在于他垄断了辽东土著同明国之间的特产贸易。

正因为努尔哈赤对于人参和各种皮毛的垄断,为建州女真集聚了足够的经济实力。他才能为自己的军队装备比明**队更为优良的武器铠甲,并满足不断扩大的女真部族的粮食消耗。

对于这一点,代善和黄台吉是深有体会,而阿敏从前虽然不重视,不过现在却也慢慢开始重视起来了。

同明国和约的达成,阿敏可是有功之臣,现在如果撕毁了和约,不但是抹去了他前几个月的幸苦,就连同他和杨镐私下达成的贸易协定也要一拍两散了。

这份贸易协定不仅仅关乎于他名下财富的增长,也是他同代善和其他一些女真亲贵合作的保证。

更别提,他们现在正在浑河入海口修建一座新城,作为同明国进行贸易的据点。如果现在撕毁了同明国刚刚签订的协定,这些投入同合作就等于全部报废了,这显然不符合阿敏的意愿。

经过了一番争辩之后,在黄台吉的引导下,后金的君臣们终于商议出了一个结果。

一是要对明国这次的挑衅提出质问,并对明国作出一定的还击。不过方向不是宁锦,而是宽甸。

二是召集辽东蒙古各部征讨察哈尔部,确立后金对于辽东蒙古各部的统治。

三是继续招揽广宁塞外的关门36部,清除宁锦防线西面的明国势力。扩大后金的势力范围,并分隔明国同林丹汗联合。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1章 宫内的太监们

紫禁城内,在一名小太监恭敬而殷勤的带领下来,王德化穿过了一条两侧树立着数人高红色高墙的悠长穿堂,出现在了一个小小的幽静庭院的面前。

这里是某间宫室的后花园,现在则是宫内某位大铛的居室。沿着曲折的青石板道穿过了庭院,王德化便看到身穿大红蟒袍的涂文辅,正站在一处宫舍屋檐下的阴影中,正对着他微笑着拱手为礼。

平日里在宫人们私下议论中,被认为难以接近的都知监首领太监王德化,此时却牵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脸,亲热的拱手迎了上去。

两人站在屋廊下,稍稍寒暄了几句,涂文辅就伸出右手在身前一摆,微笑着说道:“今日天气炎热,我们还是入房叙话吧。鄙处虽然简陋,不过粗茶还是有几杯的。”

“也好,杂家走了这么远的路,正想要润润喉咙。”王德化也不客气,回了一句后,便大大咧咧的走入了,涂文辅身后的房间内。

这间房间的门面不大,但是房间内的空间倒是不小,宽敞的房间被一座玉石屏风分成了两半,入门处是一个大厅,屏风之后则是一个更为私密的书房。

刚刚绕过屏风,王德化抬头看了一眼书房内的环境,顿时就停下了脚步。

他原本以为,今天的邀请只是他和涂文辅之间的单独会见。但是现在书房内就坐的,可不止一人。

李朝钦、王承恩,还有李义和王成两名同魏忠贤一辈的老太监。看到这些人之后,王德化不由冷笑了一声说道:“看来涂公公今天很忙啊,我看咱们还是下次再会吧。”

涂文辅注意到王德化虽然嚷着要离开,但是脚下却没有任何动作。他顿时做势拦住王德化说道:“王公公何必如此,这几位你又不是不认识。

今天这个聚会,可是李公公和王公公拜托我,邀请你和王公公来我这里见个面。你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不给兄弟我这个面子吧。”

在信王登基之前,王德化在宫内同他关系不错,还接受过他的几次帮助,所以涂文辅才能如此对王德化说话。

对于王德化的举动,王承恩视若未睹,而其他三人则立即起身,上前来劝住了王德化,终于让他坐了下来。

待到王德化坐下之后,涂文辅便找了一个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以此表明他并不是今天这场会议的主事者。

看着涂文辅如此做派,李义不得不对着身边的李朝钦询问道:“李公公,要不还是你来说说吧。”

李朝钦赶紧摆着手谦逊的说道:“既然是几位叔伯的主意,当然还是两位叔伯自己开口比较好,我口拙舌短的,就不献这个丑了。”

李义和王成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向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头发花白的李义便对着王承恩、王德化说道:“两位王公公现在是宫内首领,我等微末之人本不够资格烦劳两位公公。

不过宫内一些孩儿们,总是在我们这些老骨头面前鼓噪。我们这些老骨头既然享受了他们的供奉,也只好拉下脸来,请两位公公行个方便了。”

李义说着便站了起来,向着两人深深作了一个揖,王承恩顿时忙不迭的起身搀扶道:“李叔何必如此客气,若是有事但请吩咐。只要能尽力的,杂家一定尽力就是了。”

王德化显然对李义的话并不感冒,只是慢腾腾的起了起身,便又晃悠悠的坐了回去。

看着一副对他们不感兴趣的样子的王德化,李义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才苦着脸说道:“今天我们豁出这张面皮,就是想要请两位放通州仓涉嫌贪污的小吏一马。”

王承恩楞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王德化已经激动的站起来回道:“这可不行,先不说通州仓一案并不是我都知监一家在查,就是以陛下对此案的重视,也不是我们说放手就放手的案子。”

一向喜欢对王德化挑刺的王承恩,对此倒是难得的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坐在李义上首的王成,看着场面突然冷淡了下来,才慢吞吞的开口说道:“两位现在都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为什么不给我们行个方便呢。

我们的拜托可不是单单为了自己,正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里好。

两位现在看似风光限,但也需要考虑下日后的日子吧。如魏公公一般,就算权倾朝野,最终不也还是远窜中都了?

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两位若是能放这些小吏一马,我等所有人,都愿意为两位公公效劳。”

对于王成的要挟,不管是王承恩还是王德化都没有什么反应。若是在崇祯登基之初,两人也许还会对这些,代表着宫内传统势力的宦官屈服。

不过现在么,对宫内二十四衙门整顿了十多次,裁撤了近一半以上的人员,再加上对都知监和东厂的改组,这些当年在宫内呼风唤雨的传统势力,已经对他们两人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不管是王德化还是王承恩,他们手上的力量都是一个全新的组织。在他们控制的新组织里,他们都不需要一个自成体系的小团体,来分散他们对于新组织的控制权。

让宫内的旧势力继续边缘化,继续没落下去,才是符合他们两人的利益的。再说了,魏忠贤掌权的时候也没少向这些人让利,但是当魏忠贤失势的时候,他们何曾做过什么。

这些人口中所谓的今后的回报,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句空话罢了。像他们这样的人,除了依靠皇帝的包容之外,没人可以在他们失去皇帝的宠幸后帮助他们。

不过王承恩、王德化也清楚一件事,这些人虽然未必能帮他们一把,但是他们仗着对百多年来宫内传统的熟悉,给他们坏坏事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因此,两人干脆就保持了沉默,完全不回应王成的请求。沉默了半天之后,李义不由叹着气说道:“入宫之后,我等就成了残缺之人。

虽说我等今后再无子孙之缘,但是这入宫之前的缘分却也是难以割舍的。这通州仓小吏上千,其中三成以上都同我宫内颇有渊源,两位何以如此绝情?

再说了,陛下富有四海,我等侍奉陛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小吏在通州仓捞取些油水,哪朝哪代不是如此?把他们赶走,换上一批人难道就不会有人贪污了吗?

要我说,既然换个人也避免不了贪污,还不如让我等的亲族得些好处,起码我们还是忠诚于陛下的。”

王德化冷笑了一声,忍不住说道:“你们的忠诚还真是…”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面无表情的王承恩,赶紧转口变道:“都知监不过是配合廉政公署行事,若是你们能说动廉政公署,杂家绝无异议。”

廉政公署直属于皇帝,而能代表皇帝同公署打交道的,只有王承恩一人。王德化这么说,不过是想趁机给王承恩挖坑而已。

王承恩虽然做事有些犹豫不决,但是他政治觉悟倒也不差,立刻便听出了王德化的用心。

他迟疑了一会,便对着热切的看着他的李义、王成两人敷衍道:“不是杂家不愿意,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替廉政公署转呈密折,并无权检查密折的内容。

而且陛下的心意已定,这通州仓的案子绝无可能出现变化。不过念在大家从前的情分,杂家倒是可以为各位说说情面,只要罪行不是很严重,杂家可以给各位20个名额,免去他们受此案的牵连。”

李义和王成纠缠了半天,也不过就是逼着王承恩把这个名额提高了一半而已。当两人拉长了脸,怏怏不快的离去后,王承恩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王承恩正想就此告辞时,涂文辅却挽留了他说道:“王公公请留步,其实我们请两位王公公过来,可不是仅仅为了通州仓这点烂事。”

王承恩和王德化都警惕的看了对方一眼,才重新坐了下来。看着两人就坐之后,涂文辅才非常直爽的说道:“陛下登基以来,便励精图治,欲图自强。

不管是内廷还是外朝,现在都在大刀阔斧的进行变革。我就想请教两位公公,你们对于陛下的变革究竟有什么看法?”

王德化只是看了一眼王承恩,便说道:“过去十多年来,不管是内廷还是外朝,纠结于三大案而不能自拔,导致国事荒废,朝政混乱。杂家以为,这变革的确是一件好事。”

王承恩思考了一会,才回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如何治理天下,是陛下的事。我等不过是侍奉陛下起居的内臣,有什么权力去置评陛下的治国之道呢?涂公公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呢?”

涂文辅沉默了一会才说道:“陛下虽然有变法图强之心,但是行事却过于激进了。宫内二十四衙门整顿到今天,这人员几乎砍去了一半。

如今我们内廷除了些许财权和监察之权外,实际上已经大不如前了。且司礼监批红制度一改,内廷倒更像是成了内阁的附属机构了。

我和李公公几人商议了下,就是想要同两位说说,如果我们内廷再这么削弱下去,恐怕今后也就没有什么内廷一说了。”

王德化、王承恩脸色都变了变,过了一会王承恩才脸色凝重的说道:“当不至于此。再说了,陛下行事一向坚定不移,莫非涂公公想要劝谏陛下吗?”

涂文辅赶紧摆手说道:“我绝无此意,我只是希望大家可以同舟共济,免得日后对上外朝吃亏而已。”

王德化打量了在场的人员之后,突然发问道:“不知道刚刚那两位,在不在涂公公的船上呢?”

涂文辅低头想了想,便笑了笑说道:“他们这些人不识大势,到了现在还想恢复过去的老规矩,我看这条船他们是不会上的。”

王承恩考虑了许久,觉得涂文辅的话说的还是不错的。他同王德化两人,现在谁也压不住谁。而王德化身边的徐省声,和他身边的吕琦,现在也越来越得到崇祯的信任。

对他来说,也许是时候同王德化妥协了。毕竟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2章 地震

在文华殿的宝座上,崇祯一手支着下巴,两只眼睛像是失去了焦点一般,注视着殿门外的阳光。事实上他并没有在看阳光,而是走神了。

而就在他前方不到5米处,十多位大臣们正口沫横飞的争论着,关于山西铁路的建设事宜。这场争论之所以引不起他的兴趣,完全在于这些大臣们既不是在讨论技术问题,也不是在讨论修建铁路会引发什么样的社会问题,而只是在为各自所属的团体争夺利益而已。

当崇祯提出向晋地商人筹款,修建一条贯通山西南北的马拉铁路,以这项工程来吸纳陕西的流民时,基本上并没有什么官员看好这个计划。

这些官员们认为,想要从那些山西老财手中抠出350万两银子来,这不过是小皇帝在自说自话而已。

正因为如此,内阁很痛快的就通过了组建山西银行,发行山西铁路公债的计划。

而当崇祯要求工部推荐一名铁路督办大臣时,工部官员就变得很消极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条铁路什么时候能够上马,也不知道这350万两的铁路筹建资金要筹集到猴年马月去。

由于实在找不出人选,一向反对内廷插手朝政的文官们,甚至有人建议不如让宫内派个内臣去督办。

宫内的太监们显然也不是傻子,他们同样拒绝了工部的建议。基本上除了崇祯自己之外,就算是王承恩都觉得,这个计划制定的目标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仅仅只过了一个月,以三德堂商号为首的晋商就筹集了220万两白银,其中三德堂一家就占据了出资的一半以上。当这个消息传回京城之后,山西铁路督办大臣一职,立刻变成了抢手的热山芋。

比如在今天的国是会议上,工部、户部、吏部的高官们,就为了这个铁路大臣的职位几乎争吵了半个上午。

对于这个状况,崇祯也有些无计可施。350万两白银,几乎相当于大明太仓银一年的收入了。在这么一大笔金钱的诱惑下,这些官员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他这个皇帝的存在了。

事实上朱由检心中还有些庆幸,幸好大朝会被国是会议所取代了。这数十人之间的争吵,总比数百人的争吵要缓和的多。

在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户部郎中張方建和工部郎中吴鸣虞两人,成为了铁路督办大臣最为有力的争夺者。

这两人获得的支持不分伯仲,殿内的群臣在僵持不下之余,黄立极不得不向崇祯请求圣断,以求结束这个混乱的局面。

如果铁路是在北直隶地区,崇祯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选拔这个铁路督办大臣。毕竟北直隶地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个铁路大臣可以直接得到他的支持。

但是被太行山间隔的山西地区就不同了,这里同北直隶交通不便,地方缙绅势力又雄厚。再加上,这项铁路工程还同陕西赈济灾荒的行动联系在了一起,因此督办山西铁路建设的人员,必须要有压制地方官员的势力或是能力。

朱由检思考了许久之后,才看着诸位大臣们说道:“大家对于張方建和吴鸣虞两位郎中的举荐意见,朕觉得都很有道理。

铁路督办大臣的职位,地位虽然不高,但是责任却非常重大。3000多里的铁路建设,总造价超过350万两,就算是朕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但是,现在摆在朝廷面前的,不仅仅是沟通山西南北的交通问题,还有一个陕西赈灾的问题。在朕看来,赈灾问题还要优先于铁路建设问题。

因此当前最优先的问题就是,启动山西铁路建设工程,这样才能开始着手吸纳陕西受灾灾民,避免陕西各地爆发大规模的民变。

所以朕以为,诸卿不必再争执下去了。不如就让吴鸣虞担任铁路督办大臣,让張方建担任协办大臣。着令两人互相配合,即刻前往山西上任。”

黄立极虽然稍稍有些失望,但是他所推荐的吴鸣虞能获得一个协办大臣,并不算是完全失败,倒也是足以接受了。

工部尚书吴淳夫则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能够夺得这个铁路督办大臣,意味着这条铁路建设将会以工部为主导,而不是被户部所左右了,这对于工部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

解决了这个群臣们最为关心的问题之后,接下去的几个议题讨论就显得比较平静了。

其中让崇祯比较关心的,是一些官员们对于孙承宗屯重兵于大同,而迟迟没有行动开始感到不安了。

他们认为驻扎重兵于边境,却迟迟不同蒙古人作战,一来耗费钱粮,二来孙承宗有拥兵自重之嫌疑。

这些官员们众口一词,说的崇祯都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他倒是不担心孙承宗,而是担心袁崇焕会不会又来一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把戏。

不过他好歹还记得,他好不容易才趁着登基时,文官内部四分五裂的情形下,让文官减弱了对军队的控制。现在怎么可能,再让这些文官们插手军事安排。

最终以崇祯强行跳过了这个问题,结束了这场讨论。然而下一个问题,就算是他也无法逃避了。

那就是关于南方的受灾状况汇报,七月严州、湖州部分地区水灾,而嘉兴、绍兴、杭州三地则是连续风灾加上海啸。

根据崇祯的要求,对受灾地区的财物和人员进行精细的计算之后。到了今天,浙江地方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损失报告。上万间房屋被摧毁,数万人被淹死,以海宁、萧山受灾最为利害,经济损失估计超过140余万两。

听着这些报告,朱由检发觉自己对于这等噩耗,似乎已经没有刚刚听闻时,那么心情激动了。

他有条不紊的同意了,内阁提出的赈灾方案,除了减免这些地区的税收之后,还同意发放20万石的救灾粮。这些粮食一部分将直接发放到灾民手里,一部分则作为修理道理,清理灾区的费用。

“…除了赈灾之外,这三地的官府还要积极组织灾民自救,江南的自然条件毕竟要比陕西好,只要及时补种一些救灾粮食,还是…”朱由检正说着自己的想法的时候,一阵地面剧烈的晃动打断了他的话。

他下意识的抓住了沉重的宝座,才没让自己被甩出座位去。“地震?你妹的,北京还有地震。”朱由检抓着宝座的扶手,终于从茫然中反应了过来。

地震的持续时间很短,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很漫长,但是对于出离了愤怒的朱由检来说,这场地震刹那间就停止。

地震的烈度并不大,文华殿内的君臣们,大多只是摔了一跤,只有个别运气不好的,摔倒的时候脑袋撞到了柱子,弄得血流满面,看起来比较吓人。

地震刚刚停下,王承恩和几位内阁大臣,便疯了似的跑到了崇祯的身边,要求他赶紧离开宫殿,到外面空旷的广场上去。

刚刚登基不到一年,就遇到了旱灾、水灾、风灾、海啸、战争,现在还要来一场地震。就算他的灵魂来自于后世,这一刻也觉得心里充满了怒火,但是唯独找不到想要发泄的对象。

但是崇祯一点都不想离开,他脸色铁青的在心中咒骂着,“贼老天,你有种干脆把这房子给震塌了,砸死我算了,看老子会不会鸟你。”

看着崇祯沉默不语,王承恩同黄立极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是不是皇帝惊吓过度,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两人瞬间就作出了一个决断,他们不再催促皇帝,而是直接抓住了崇祯的胳膊,就飞快的向着殿外跑去了。

不一会,数十名大臣、上百名侍卫、内臣和内阁辅官便站在了文华殿外的广场上,他们把崇祯紧紧的围在了圆心内。

脚不沾地的被拉出了文华殿时,朱由检才发觉自己身边这些头发花白的老臣们,这一刻倒是显得脚步如飞,力大无穷了起来,完全没有往日有气无力的模样。

站在广场上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朱由检终于把心里那股无端的愤怒,给压制了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便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你通知王德化和连善祥两人,王德化负责宫城,连善祥负责皇城。

各自带人检查各处宫室,有无人员受伤,有无火情,命令所有人等都到户外来,不要出现伤人事故。”

朱由检突然压低了声音,往王承恩身边靠了靠说道:“先让周后,田、袁二妃,还有皇嫂他们,跑到安全的地方。”

王承恩立刻答应了一声,便转身挤出了人群。黄立极拿着一块手帕按着额头,看着崇祯条理清晰的吩咐着宫内的应变,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他还真是害怕,这个时候崇祯被地震给魔怔了。站在崇祯身边的徐光启听了皇帝的应变措施之后,也下意识的建议道:“臣以为,陛下的处置措施很妥当,不如通知顺天府同样照此处理,避免京城百姓受到更大的损失。”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郭允厚、吴淳夫等人都以为然,几人还增添了几条措施,命令调新军两营入京城,做好京城治安工作,防止今晚一些游民起不轨之心。

朱由检同意了内阁的请求,让人通知武英殿内的总参谋部留守人员,调动新军入京。

处置完了突发的地震之事后,朱由检思考了一下,便对着身边狼狈站着的内阁成员们说道:“这天灾如此出人意料,如果每次都要等到朝廷收到消息后再做处理,无疑是拖延了灾民的的获救希望。

朕以为,内阁是否可以考虑设立一个单独部门,专门用于应付这样的突发性灾害事件,在朝廷还没有做出救灾方案之前,先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3章 地震之后

在地震发生之前,毕自严正在同王思任、刘重庆等属官商议庶务。他们现在最为关心的,还是关于京城中第一条铁路的运营情况。

从通车试运行三日后,从左安门到朝阳门的这条马拉铁路,就开始正式运营了。虽然中间不免有磕磕碰碰的状况,但是经过了一个半多月的运行后,这条铁路的运行状况开始变得越来越好了。

这条铁路的日输送人次,从一开始不到3000人,到现在已经突破了1万5千人,日运货量也从50吨增长到了300吨左右。

左安门附近原本空旷的工厂区街道上,现在终于开始挤满了人群。而工厂区附近的村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小店,让这里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市集。

原本左安门这边,除了一些靠近道路的仓库之外,就是大片的稻田和菜园子。与其说这是城市中的一部分,倒不如说是围墙内的乡村。

因此这个地区的地价虽然比城外高一些,但是比起靠近琉璃厂等外城闹市区,价格却又远远不如了。而当铁路开通之后,左安门地区的地价却开始急剧上涨了。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大部分土地已经被宫内或是四海商行的股东们所购下了。刘重庆曾经计算过,仅仅是这些土地的溢价,就已经相当于这个占地近800亩的工业区的造价了。

也就是说,宫内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已经白赚了这个工业区。而据他们所知,铁路开通之后,第二期1200亩的工业区又已经开始规划了。

顺天府的官吏们虽然不敢同宫内争夺利益,但是这条铁路所带来的惊人收益,让他们有了一些其他想法。

比如一些顺天府官吏就向刘重庆建议,以这条铁路为基础,修建一条环绕京城的铁路线,还可以把阜成门外的煤栈,通过这条铁路运进城来。

环城铁路总长大约为50里上下,扣除了已经修建好的这条铁路之后,只需要再修建40里不到的铁路就好了。

投入不会超过3万5千元,但是一旦修成了环城铁路,先不说外城那些铁路经过地区地价上涨的利益。光是通过车票和运费,3年内也完全能够收回成本了。

顺天府官吏们,甚至连修建这些铁路的资金如何筹措,都已经想好了。刘重庆看了这些官吏们交给他的计划方案后,也终于动心了。

不用朝廷花钱,又能完成一项大家称赞的政绩,他有什么理由不赞成呢。但是唯一麻烦的是,修建这条铁路要拆除宣武门外的瓮城,也许还有一些民居。

而这两个要求,正是王思任所反对,毕自严犹豫不决的地方。当初为了修建铁路,崇祯强行拆除崇文门瓮城时,就曾经引起过极大的争议。

而王思任就是反对者,他认为拆除瓮城虽然让客商行人进出方便了,但是从长远来看,对于京城的安危却构成了极大的隐患。

而刘重庆提议修建环城铁路,除了拆瓮城不算,还要拆百姓的房子,实在是太过于扰民了。

两人正在毕自严面前争吵之时,地震突然就毫无预兆的出现了。顺天府的房子可没有宫内的殿阁结实,而且府衙也多年没有维修了。

虽然地震烈度不大,没有震塌整个房子,但是屋面上的不少瓦片都被震落了。正在房间内开会的官吏们,顿时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当毕自严灰头土脸的被几名属吏拖出房间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府衙虽然没有塌,但是一些属吏待的房子却已经被震塌了。

他赶紧组织一部分没有受伤的属吏和衙役开始救人,并让王思任和刘重庆分别前往大兴、宛平两县县衙,督促两县召集人手巡视九城,解救灾民和防止有人趁乱打劫。

王思任和刘重庆刚离开不久,来自崇祯和内阁的命令也送到了顺天府内。

这场地震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但是却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不过由于内阁及时调用了新军入城,加上毕自严处置得当,京城百姓因为地震引起的恐慌和骚乱,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朱由检站在文华殿外的广场上,看着在黄立极等几位内阁阁臣的分派下,一干官员们开始各自离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去了。

对于具体的实务操作上,他肯定是不如这些从官僚体系中爬到顶端的官僚精英的。毕竟到现在为止,他也只记得数十名四品以上官员的名字,对于之下的官员所知甚少。

而对于黄立极、郭允厚等人来说,当崇祯作出了决断,却不干涉他们具体操作的话,事情就变得非常简单起来了。他们几人稍稍讨论了几句,就从口中报出了一个名字,安排此人去做某事去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内阁发挥的行政效率非常的高,短时间内各部官员都得到了自己的任务,广场上很快就剩下了内阁几位成员和崇祯自己。

而随着这些官员的离去,从京城各处而来的情报,开始源源不断的汇聚到了这里。

这些消息显示出,京城的受害情况并不严重,这无疑让崇祯和内阁都松了口气。

这次受害最严重的地区,还是外城的贫民住宅区,他们的房子都是垒土为墙,本身结构性能就不是很好,在地震之下损毁较为严重。

不过这些土墙被损坏后的杀伤力不大,也因此没有造成严重的人命损伤。

当确认了新军入城和惠民医局出动之后,朱由检便对着黄立极几人说道:“那么外朝的事,就拜托给各位先生了。在确定地震彻底停止之前,禁止任何官员在官署内办公。

有什么突发事件,只要有三位内阁成员同意,即可先行进行处理,然后再通报给朕…”

匆匆吩咐了几句之后,崇祯便带着几名内侍返回了后宫。虽然之前王承恩已经向他汇报过,后宫诸人都没事,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当他赶到了后花园,看到周玉凤等一干女子都无恙后,心里才彻底安定了下来。

田秀英显然是有些被地震吓坏了,看到崇祯之后便疾步冲了上来,扑进了他的怀中,嘤嘤的哭了起来,似乎已经忘记了后宫森严的礼法了。

周玉凤看着崇祯安抚田秀英的举止,心情顿时大坏。虽然他也被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坏了,但是出于身为六宫之主的自觉,他不仅不能表现出害怕,还要尽力安抚其他人。

好不容易等到崇祯回到了后宫,以为自己可以放松下来了,却没料到田秀英居然会像是一个民间女子同情郎幽会一般,扑到了崇祯的怀里。

袁照容小心的观察了下周玉凤的脸色,便走上前去向着崇祯行礼问候了一声,并趁机拉走了依偎在崇祯怀中的田秀英。

崇祯对于后宫中几位女子的勾心斗角恍若未觉,他安抚了几位女子几句之后,便上前对着一边的皇嫂张皇后行礼叙了一会话。

自从皇兄的葬礼过后,他同这位皇嫂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两人客气的说了几句话之后,朱由检便开口对着身边的周皇后温和的说道。

“现在地震是过去了,但是也不知会不会有余震,我看今天大家就先别回房了,就在这后园子里搭几个帐篷对付一宿吧。

等到了明天,确定没有余震之后,让人检查了宫室没有问题之后,你们再搬回去吧。”

“谨遵陛下之命。”周玉凤曲着身子,向着崇祯行礼回道。

在吕琦带领的一干内侍的操持下,后花园内很快就搭建好了几个绢纱制成的帐篷。确定了先皇和皇祖的几位嫔妃都安顿好之后,崇祯和周后几人才进入了一个帐篷内稍作休息。

入宫之后,不管是周后还是两位妃子,都很少在白天见到崇祯。而一身汉服打扮的伊莎贝拉,则安静的坐在袁照容的身边,好奇的观察着面前的一切。

和她刚入宫相比,现在的伊莎贝拉除了相貌上同其他人迥异,行事上却已经同其他汉女们相差不大了。

作为一个环绕了大半个世界,在颠沛流离中生存下来的女孩来说,伊莎贝拉是一个非常适应于环境而改变自己的人。

虽然中国的皇宫就像是一个庞大的金丝笼,但比起过往她所经历的那些生活而言,已经是一个天堂般的存在了。

精美的服饰和饮食,还有各种新奇的珍宝,让伊莎贝拉彻底忘却了想要重回葡萄牙王国,取回父亲失去的王位的想法。她默认了几位内侍对她的劝说,准备在适当的时机成为中国皇帝的一名妃子,即便这有违她所信奉的天主教教义。

这些后宫的女子围绕着崇祯就坐了下来,原本惊慌的心情也终于安定了些。

崇祯同众女闲聊了一会之后,便对着周玉凤小声的说道:“这次地震虽然危害不大,不过由于位于京畿,恐怕对于人心的震动影响不小。

朕可以督促朝廷颁发各种赈济灾民的政策,但是想要安抚人心,让京畿百姓尽快安定下来,光靠政策也是不行的。”

周玉凤此刻心里还有些疙瘩,因此并没有把皇帝的话语完全听进去,她板着脸说道:“臣妾不过是一介女子,这种国家大事,陛下难道不应该同大人们商议吗?”

崇祯虽然不知道,周玉凤为什么会使小性子,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他小意奉承了周玉凤几句,哄的她脸色重新开朗起来之后,才对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崇祯希望周玉凤能够安排宫内的女官巡视京城各处的救济院和小学,并带头捐献一批衣物,用来抚恤受灾的百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4章 来自台湾的好消息

再次踏上明国的土地时,比尔心里再没有当初那种兴奋的激情了,反倒是充满了想要复仇的愤怒。

在日本半年多的牢狱生涯,让原本身材魁梧的比尔足足掉了近30斤肉,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晃晃荡荡的骨头架子。

那些该死的日本矮子,自己吃的就不怎么样,又怎么会给他们这些外国囚犯们填饱肚子。

虽然说只要有钱,他们也能从狱卒那里购买到一些食物,但是作为被彼得纳茨当做替罪羊的他,可没有贿赂狱卒的财物。

原本比尔还指望着,东印度公司不会容忍日本幕府关押自己的职员,公司会向幕府提出交涉,最起码他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揭穿彼得纳茨的罪行。

但是随着东印度公司认可幕府处置他的照会发来,并向幕府请求,不要因为一两个职员的自作主张,而毁坏了公司和幕府之间的良好贸易关系后,比尔终于绝望了。

他终于认识到,彼得纳茨窃取他的功劳,并把他丢给日本人作为替罪羊的做法,已经获得了公司的认可,最起码也是得到了巴达维亚总督的认可。

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公司下级职员,他根本指望不上公司会来解救他。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像监狱中的那个葡萄牙船长一样,在这个日本监狱中慢慢腐烂下去。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从明国皇帝那里收到的那枚玉佩,给了他一个逃离日本的希望。

那名同他相熟的狱卒,把这枚玉佩送到了明国在江户的商馆。半个月后,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郑彩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密谈了近半个小时,当比尔承诺为郑彩工作十年之后,郑彩就想尽办法把他弄出了监狱,并带回了明国。

看到比尔踏上天津码头的土地后,就站在那里有些发愣。跟着他后面下了船的郑彩,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说道:“怎么,这里有什么地方看起来不妥当吗?”

比尔回头看着郑彩,曲身恭敬的说道:“尊敬的先生,这里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倒是让我想起了故乡阿姆斯特丹的样子。如果不是…”

听着比尔曳然而止的话语,再瞧了瞧他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郑彩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后说道:“比尔,我想你应该忘记这些过往经历了。

现在大明和东印度公司可是刚刚签订了贸易协议,我可不希望因为你,而同东印度公司的大人物发生什么冲突。你知道,这可不是我救你的目的。”

比尔抿着嘴听完了郑彩的话语后,喉咙抽动了几下后,才发出了低沉的声音说道:“尊敬的先生,东印度公司是不会遵守这份公平的贸易协议的。

对于那些东印度公司的大人物来说,任何公平的贸易都意味着公司高级职员的无能。

我可以在此向你保证,只要让他们通过贸易了解到明国的虚实,他们就一定会选择使用武力,霸占整个明国的对外贸易,以获取高额的垄断利润,就像他们对香料群岛做的事一样。

我以为,您应当向伟大的皇帝陛下提出建议,打造一支强大的明国海军,夺取东印度公司手中的香料群岛。这不但可以为皇帝陛下和您带来巨大的利润,还能为您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

郑彩脸色古怪的看着比尔,最终他面带微笑的说道:“也许你说的不错,但是在这之前,你需要忍耐一段时间。

我可以向你承诺,当时机来临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不过现在吗,我想你应该先改一个名字,你觉得爱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如何?”

比尔的嘴角咧了一下,便屈身回道:“尊敬的先生,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我向上帝发誓,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至于改一个名字,这毫无问题。”

郑彩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非常的好,唐泰斯先生,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先在京城好好修养身体,并把你过去的航海经历口述下来吧。等你身体养好了,你就会得到一艘船…”

当郑彩带着唐泰斯离开码头后,又一支船队进入了天津河港,这是一支来自台湾的船队。

这只船队带来了台湾的蔗糖、鹿皮和鹿脯,还有十多名带着脚镣的红毛人。这些西洋囚徒的到来,显然引起了天津市民的兴趣,原本就不大的街道上,顿时挤满了围观红毛囚徒的天津商民。

走在这群囚徒中间的唐·加西亚·德·卡门,蓬头垢脸的他,一边随着囚徒们前进,一边口中嘟囔着,“真该死,我可是一名伯爵的后代,作为一名贵族,你们应当给予符合我地位的礼遇…”

然而没人理会他的抱怨,负责押送他们的一队士兵,正紧张的训斥边上的市民不要妨碍队伍前进。

虽然不少看热闹的市民,因为走的太靠前挨了好几下枪杆,但是依旧有一些混不吝的地痞挤到了人群前面。他们一边看着红毛囚徒,一边满面堆笑着向看押囚徒的士兵打探着,这些囚徒的来历。

一名拦着人群的年轻士兵,显然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被恭维了几句之后,就有些洋洋得意的说道:“这些是我们四海营抓获的西班牙红毛人,他们居然敢偷偷在我大明的领土台湾岛上筑城。

在我们董大人的带领下,我们打破了他们修筑的红毛城,还把他们抓了回来,送回京城向陛下献俘。”

“那岂不是一场大捷,我朝这是多久没听说过这等好消息了。敢问这位军爷,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红毛人有多少啊?”一名青皮讨好的问道。

年轻的士兵眼神闪烁了一下,便豪气十足的说道:“有上千人吧,这些送给陛下看的,都是完好的俘虏,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我们都丢在台湾了。”

京畿地震发生后,在官员们正确而迅速的应对之下,短短几天内,京城百姓就恢复了如常的生活,而各工坊也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状况。

而宫内周皇后出面,号召有余力的百姓募集衣物捐给灾民,也让京城的人心迅速的安定了下来。

那些房子被毁坏的百姓们,开始意识到,虽然现在的皇帝很年轻,但是并没有忘记他们的苦痛,这让他们开始对朝廷抱有希望,开始积极的配合着地方官员的工作。

不过正如崇祯在地震后爆发的无名怒火一般,进入崇祯元年后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也让京城百姓们总感觉有些惶惶不安的心情。

运动会召开带来的些许喜气,很快就被这场地震打了个粉碎。就在崇祯想着,应该怎么振奋下京城百姓的人心,免的被有些人利用,来攻击他所推行的新政。

王承恩带着一份奏章,喜气洋洋的走进上书房向他报喜道:“微臣要恭喜陛下,东海巡阅使许心素向陛下献捷,他同四海营还有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彼得联手,已经攻下了位于淡水的红毛城。”

听到这个消息,朱由检心里也大为开心,他便让王承恩把许心素的奏章读给他听。

西班牙人在2年前入侵台湾北部之后,在基隆港外的小岛上修建了圣萨尔瓦多城。今年又把势力扩展到了淡水地区,并在此修筑了一个小小的要塞,命名为圣多明哥城,当地土人称之为红毛城。

西班牙的马尼拉总督虽然想要借着入侵台湾岛北部,修建坚固的城池,从而威胁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日本之间的贸易航道。

但是西班牙陷身于本土的欧洲大战,根本无暇支持马尼拉总督的这个宏大计划,再加上马尼拉总督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同东印度公司争夺香料群岛。

因此马尼拉总督用于台湾岛北部殖民计划的人手,一直在3、4百人之间。受命开拓台湾岛北部的西班牙殖民者瓦德斯,虽然占据了基隆港外的小岛,但是也受到了当地土人的抵制。

由于土人拒绝向西班牙人出售食物,因此这些入侵台湾的西班牙人常常因为食物不足而生病或是饿死。

位于淡水的土人部落圭柔社,以提供粮食为条件,希望同西班牙人结盟攻击自己的敌人。但是事后土人却又反悔了,他们不仅没有给西班牙人食物,还杀死了八名西班牙士兵。

但是逃回圣萨尔瓦多城的西班牙人,把淡水的地理情报带给了瓦德斯。相比起基隆,淡水地区才是台湾北部最重要的农作物产区。

于是瓦德斯派出了100名士兵,在两艘船只的协助下,占领了圭柔社,并以这个村子作为了他们在淡水的基地。

当许心素带着30余艘船只,近4千兵力抵达淡水之后,当地的土人部落迅速的倒向了代表大明的许心素。

简陋的防御设施,加上单薄的兵力,原本驻扎在村子里的100名士兵,又被某位军官带走了20人,沿着淡水河向上,探索是否有和基隆相通的水道去了。

在一番并不激烈的战斗之后,许心素便占领了这座村寨,并在一天后俘虏了返回的西班牙探险队。

许心素拒绝了彼得把这些西班牙俘虏全部绞死的提议,也没有同意圭柔社要求归还土地的请求。

他挑选了一些对曾经在土人部落中大肆屠杀的俘虏,邀请这些土人部落的首领参观审判。

随后许心素宣布台湾岛从此归属于大明的治下,并命令各土人部落向他献出土地和人口记录图册。这些土人部族在明军强大的军势面前,迅速屈服了。

许心素最后在奏章中说道:“…淡水土地肥沃,河流纵横,实是台湾北部开垦农业区的最好位置。虽然此地土人部落众多,但都是2、3百人的小部落,估计整个淡水地区的土人不过近万人。

如果能够迁移足够的人口到这一地区,则此地的发展不会比江南差多少…”

最后许心素派人送上了一些西班牙俘虏,和缴获的战利品,同台湾返回天津的船队一起回到了京城,准备送给皇帝。

而他自己在留下500人驻守淡水后,将率领联军继续北上,绕过海角攻打西班牙人在台湾最后的基地,圣萨尔瓦多城。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5章 富饶的台湾岛

朱由检沉吟了半天之后,才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这果然是一个好消息,这个时候的确应该给百姓一个好消息,也好鼓舞人心。

待会你把这个消息通知大明时报社,让他们在报纸上宣传一下收复台湾的意义。比如大明收复的台湾岛,是一块多么富饶而美丽的土地。”

王承恩赶紧应承了下来,朱由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迁移一些人口到淡水,有利于加快对台湾土地的开发,也能给台湾垦殖公司带来持续的受益,这个建议还是不错的。

不过想要迁移人口过去,每户人家至少也要花费20两银子。想要尽快开发台湾北部,让新移民在当地扎下根来,迁移五千户人家应当最妥当的。

王伴伴,辽西和皮岛的难民,有多少愿意迁移的?统计出来了吗?现在济州岛那边,已经迁移多少户上岛了?”

王承恩赶紧走到书房的一角翻找出了一些文件,他低头翻看了一会后,便对着崇祯汇报道:“辽西地方的百姓愿意迁移的,已经大部分迁移到永平府、天津等地,剩下的愿意迁移人口大约不到3000户。

皮岛等地愿意迁移的人口倒是有五、六万户,已经迁移到济州岛上的,大约有九百四十一户。不过陛下,这台湾垦殖公司从成立以来一直在亏钱,公司股东们都抱怨不断。

即便是维持现在的支出,都已经非常困难了。如果想要迁移五千户人上岛,这笔钱应该从那里调拨呢?”

朱由检挠了挠头,年初修建各种工坊、道路设施和水利工程,对京西、遵化、唐山、迁西煤、铁矿、冶铁厂的开发,还有对山西煤、铁矿的投入,再加上各地的赈灾款项等,内库的存银已经花的不到200万两了。

如果不是从福王和户部官吏那里捞了一笔,估计连这两百万两也不剩什么了。现在还能让他有所安慰的是,大明中央银行运行的还不错,在紧急情况下,他可以调用300万两以下的额度。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崇祯并不打算,在他和徽商还没有建立起互信基础的前提下动用这笔款项。

而新建成的各工坊及四海商行,盈利状况虽然不错,但是这些盈利大多投入到再生产过程中去了。他想要挪用的话,也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崇祯愕然发现,他想要花钱的地方有很多,但是手上的钱却永远都不够填补这些窟窿的。但是他知道,明朝实际上并不缺钱,只不过财富都淤积在了民间而已。

他后世曾经看过一个电视节目,说明季流入中国的白银高达3-5亿两,一半来自日本,一半来自西属美洲。而中国自古以来留存下来的白银存量,还不包括在内。

思考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突然对王承恩问道:“王伴伴,你刚刚说,这次许心素都送来了什么战利品?”

“十五名西班牙俘虏,三套西洋全身甲,金沙12公斤…”王承恩正在念着手上的清单时,崇祯突然打断了他。

“金沙,这个东西不错,不过12公斤的数量似乎少了些。再去弄一些,把数量加到10公斤以上。

然后让大明时报刊登一个消息,在台湾北部有一个蕴藏丰富的金矿,在淡水河的某条支流里铺满了金沙。不过根据约定,台湾垦殖公司将会拥有这个金矿30年的开发期。

然后让负责管理台湾垦殖公司的人员弄一份股份招募书,扩充20万两股份,用于台湾北部的开发工作,包括贵金属矿产的开发。”

王承恩脸色毫无变化,爽快的接受了崇祯的命令。他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后,迟疑了一下才向皇帝请教道:“那么他们送来的这些西班牙俘虏,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是不是要举行一场献捷仪式呢?”

沉默了片刻之后,朱由检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不过仪式不要弄得太过分,这些西班牙俘虏朕以后还有用处,因此仪式结束之后,判处苦役就可以了,不要损了他们的性命。”

根据董卫贤的报告,这次从台湾返回的船队,除了鹿皮、鹿茸、鹿鞭和鹿肉脯等特产之外,还有一千两百担蔗糖。

台湾梅花鹿同大陆种有所区别,一是体型较大,二是皮毛更为美丽。因此日本大名和武士都非常喜欢,用台湾鹿皮制作的铠甲。

荷兰人入驻台湾之后,就把鹿皮当做了出口日本的台湾特产。此外还开始大规模推广甘蔗种植,以获取此时海外贸易中最为畅销的蔗糖。

属于台湾垦殖公司的四海营抵达台湾之后,这群京营中的兵痞虽然知道自己受骗了,但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又有郑成功麾下的强大海盗集团的弹压,他们很快就屈服了。

虽然他们认可了朝廷对于四海营的安排,但是他们对于耕种既无兴趣,也无技术。倒是在董卫贤的安排下,分成了一支支狩猎队。

这些狩猎队伍以新命名的嘉义县为中心,向南、东、北三个方向进行了狩猎及探索。在南方深入屏东平原后,四海营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的面前是势力较大的加里扬社和麻豆社,还有同荷兰人交好的新港人。董卫贤担心如果四海营过于逼迫,会使得两社也倒向荷兰人。

而嘉义县向东2、300里,就是一座连绵不绝的高山,由北向南把台湾分为东、西两部分。四海营向东开拓,获得了同汉人友好的平地土人部落的欢迎。

这些平原上的土人部落因为同汉人有所接触,已经从单纯的狩猎部族转变为农耕部落了。虽然四海营的狩猎活动侵犯了他们的猎场,但是也带来了诸多先进的铁器和日常用品。

而且这些土人部落位于平原和山地的边缘,时常被武力强悍的高山部落所侵扰。对这些部落来说,损失一些狩猎场地能够换来汉人的保护的话,他们倒也还能接受。

而从嘉义县向北的探索,则在大肚溪止步,再往北就不再是平原地区了。从嘉义到大肚溪之间有25个村社,其中有15个属于同一个土人首领所统治,这些村落同汉人接触时间较长,也就是所谓的熟番。

在这几个月的狩猎和探索活动中,负责台湾垦殖公司台湾事务的董卫贤发觉,以嘉义为中心的平原地区,四季树木葱茏,农作物可以一年三熟。

这块平原地势平坦,幅员广阔,水系发达,河流纵横交错,唯一的缺点就是降水量集中在6-8月,如果不修建水利设施,就会出现雨季水灾,旱季旱灾的状况。

但是如果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这块平原完全可以变成台湾岛上的鱼米之乡。现在这块平原上的高产水田不到1000公顷,如果能够对平原上的河流进行整理修缮,修建沟渠和圳塘,那么水田面积可以扩大4-5倍。

如此一来,崇祯所要求的开发台湾耕地面积的任务,就能轻松完成了。不过现在这块平原上的土人加上大陆移民也就4、5万人,想要开发整个平原地区,至少也要增加一倍的人口。

董卫贤汇报完了他这几个月的工作之后,便粗略的谈了谈现在台湾岛上负责民政的台湾知府周堪赓,和负责台湾海防的嘉义县男郑芝龙,这几个月都做了些什么。

前者抵达台湾之后,就迅速掌握了新成立的嘉义县的民政权力。并对整个嘉义县境内的土人、汉人村社进行了走访,动员了近千人对流经嘉义县的几条主要河流进行了初步的整治。

而至于郑芝龙,他对于周堪赓和董卫贤两人,对台湾内陆的开发并不反对,只是牢牢的掌握了北港的控制权力。

据董卫贤的报告,这位嘉义县男现在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新开的贸易口岸厦门岛。

由于许心素让出了福建的基业,使得郑芝龙终于取得了福建对外贸易的控制权。厦门岛的地理位置远比月港优越,如果不是他身上还有一个嘉义县男的爵位,估计郑芝龙早就把台湾的基业转移到大陆上去了。

现在虽然他还分了一部分精力建设着北港,但是大部分的精力还是放在了厦门岛上。厦门岛距离郑芝龙家乡晋江安海镇不远,他在这里大兴土木,可以说算是衣锦还乡了。

听完了董卫贤送来的报告,朱由检慢慢的回味了一下,便询问道:“这台湾知府周堪赓和嘉义县男郑芝龙,有没有奏章随船送来?”

王承恩翻了翻手上的文件后,马上说道:“两人都有奏章,陛下可要听听?”

“唔,念念吧。”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

王承恩立刻翻找了两份奏章出来,他首先念的是周堪赓的奏章,这位新任台湾知府的奏章内容,同董卫贤的汇报大同小异。

不过他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认为台湾西部的平原地区土地虽然肥沃,但是想要全部改成稻米产地恐怕有些得不偿失。

他参考了荷兰人对于台湾土著的农业指导之后,认为开发台湾除了迁移人口和修缮水利设施之外,农业方面也应该改成三年轮作制。

即三分之一种植甘蔗,三分之一种植杂粮,三分之一种植稻米。其中杂粮和甘蔗种植不需要过多的用水,可以很好的抵抗可能出现旱情,比较适合于台湾的农业。

而台湾的土质较为适宜种植番薯,这种作物产量较高还耐旱,实在是农人的宝物。

他在奏章的最后,还不如痕迹的告了董卫贤和郑芝龙一状。前者手下的四海营军纪太差,对土人村落的骚扰过甚,大大的损坏了之前平原地区土人和汉人之间的和睦关系。

而郑芝龙趁着今年闽南旱情严重,正大肆的往台湾迁移福建人口,虽然这有助于朝廷对于台湾的控制,但是单一省份的人口迁移,也会造成郑家在台湾势力过大的隐患。

所以他建议,皇帝下令董卫贤整顿四海营的军纪,而对台湾的移民,应当由朝廷来主持,不可落入私人手中。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6章 西贡

朱由检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对着王承恩吩咐道:“王伴伴,你记一记,告诉董卫贤,嘉义县已经归属于大明治下,凡是嘉义县的百姓即是我大明百姓。

在嘉义县境内,四海营必须遵守大明律,不得骚扰平民,违者应当以军法予以惩治。

至于周堪赓那里,告诉他,虽然他是台湾知府,但是现在台湾府下只有一个嘉义县而已,嘉义县之外虽是大明之土,但尚不能实施大明律法,因为那些土人尚没有承认大明对他们的统治权力。

他可以庇护治下之民,但是不能庇护法外之民。再告诉他们两人,把嘉义县的地图划分出来,嘉义县内归属于台湾府管辖,嘉义县外归属于台湾垦殖公司负责。

凡是不愿意接受大明统治的土人部落,台湾府可以以朝廷的名义,收购这些土人部落的土地,然后让他们迁移出台湾府的管辖范围。

凡是接受大明统治的土人村落,除了移风改俗之外,还要向官府登记土地、人口范围。

台湾府厘清治下土地之后,即可把多余土地分配给移民。关于嘉义县男移闽南灾民入台事宜,周堪赓说的虽然不错,但是现在重要的是安置灾民,而不是争夺移民的主持权力。

责令福建地方派出官吏,协助嘉义县男组织移民事项,尽量从各县灾民中分别调派,不要整乡整村的迁移。移民抵达台湾之后,如何安置应当听取台湾府的安排,要求嘉义县男配合台湾府的移民安置工作。”

王承恩头也不抬,拿着一个小本子记录着崇祯的要求。听到崇祯停顿了下来,他才小心的问道:“那么陛下,这些命令要通过内阁正式下令吗?”

朱由检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说道:“先以宫内的名义下发吧,通过内阁下发的正式诏令,就必须登在大明时报上,倒时恐怕有些腐儒会站出来扰人耳目,对四海营和台湾垦殖公司的名声不利。你且把嘉义县男的奏章,给朕读读吧。”

王承恩应了一声,就挑出了郑芝龙的奏章,在念这份奏章之前,他还不忘向皇帝诉说了一句,郑芝龙的奏章是他的弟弟郑芝虎亲自送来的。

“额,那就明天让他进宫来见见朕吧,你念。”朱由检回想起了,当初站在郑芝龙身边的那个性格爽朗的年轻人,不由笑了笑说道。

王承恩应了一声,就开始读起了手上的奏章。郑芝龙的奏章中对于台湾事务涉及的很少,主要还是对于厦门岛的建设提及的较多,接着便是他对于应当归属于他指挥的几位海盗首领的抱怨。

自从李魁奇、钟斌占据了巴拉望岛之后,杨天生、陈衷纪便去往了渤泥国西面的安不纳大岛。

渤泥国所在位置即是加里曼丹岛北部,也就是后世文莱的所在地。但是现在的渤泥国却比后世的文莱强大的多,是加里曼丹岛北部最大的一个*国家。

渤泥国向来同中国友好,也是臣服于大明的东南亚属国。只不过当大明自己毁弃了海军之后,这个属国也就只存留在名义上了。

东南亚失去了大明海军的威慑之后,很快就成为了*王国的天下。而随着西方殖民者的到来,这里又变成了西方殖民者的乐园。

渤泥国先是被葡萄牙势力所侵入,当葡萄牙人的势力衰落之后,现在又受制于荷兰人。

但是当杨天生、陈衷纪假大明的名义重新返回这片海域之后,顿时受到了加里曼丹岛上以渤泥国为首的*王国,及在岛上定居的华人的欢迎,他们寄希望于大明的海军,能让他们脱离荷兰人的控制。

作为一支中国海盗商人,杨天生、陈衷纪这时才发觉,挂着大明旗号对他们有多少好处。

在以往,他们根本不敢如此深入南洋。因为不管是当地的土著王国还是西方殖民者,他们会欢迎不成组织的华人移民,这可以帮助他们创造财富。

但是绝对不会允许一支中国海盗势力在这里立足,简单的说就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后,要么依附于当地的某个势力,要么只能作为流动的贸易商人。

如果他们想要在这里建立什么基地,很快就会被西方殖民者联合当地土著进行剿灭,反正大明的朝廷是不会关心一支海盗的行踪的。

但是当他们挂着朝廷的名义抵达渤泥国之后,不仅获得了当地土著人首领的协助,还得到了许多华人移民的主动帮助,包括这片海域的地理及各方势力的情报。

杨天生、陈衷纪率领的舰队在渤泥国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按照当地华人的指点,移师到了加里曼丹岛西面的安不纳岛。

安不纳岛即是万生石塘屿,也是大明最南端的领土。这里自从宋代就纳入了中国的领土,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返航时,曾经留下了一干船工驻守此地。

因此岛上的居民一向自诩为华人,当杨天生、陈衷纪率领的舰队抵达此地之后,岛上居民对于他们的到来没有任何的抵抗,非常顺从的接受了此地重新成为大明属地的事实。

安不纳岛是纳土纳群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屿,面积足有两个香港岛这么大,地势也非常平坦,但是人口却只有几千人。

杨天生、陈衷纪看到这个岛虽然其他资源不丰富,但是因为地处热带,岛上森林密布,倒是盛产木材、椰子,足可以作为一只舰队的后勤基地,因此大为兴奋。

两人接受了岛民的投顺,并允诺这些岛民,他们将维持当初宣宗皇帝的承诺,不对该岛原住民进行纳税。

随后,两人便派人向郑芝龙送了一份信,说他们已经在南洋站住了脚跟。鉴于安不纳岛同台湾岛距离太远,且郑芝龙只是台海巡阅使,因此今后就不再接受他的管辖了,另外他们会通过海商协会直接向朝廷汇报此事。

杨天生、陈衷纪的做派,自然引的郑芝龙勃然大怒。他在奏章上向崇祯弹劾两人完全是海盗行径,应该把两人调回台海,另外派人云云。

随后,郑芝龙希望皇帝能够给予他一定的特权,放开对于他新设立于安平家乡船厂的材料供应。

朱由检听完后只是笑了笑,才问道:“海商协会这次是不是也有报告的事情?”

王承恩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目录后,答了一声“是”。在崇祯的示意下,翻找到海商协会同船送来的报告读了起来。

海商协会的报告分成了四个部分,一个是各开发口岸的建设进度。其中厦门岛完成的最为迅速,而舟山岛的建设最为缓慢。

舟山岛建设缓慢的原因是因为,浙江商人还没想好要不要支持舟山开港。毕竟以往浙江的海贸都掌握在世家和豪商手中,他们就算自己不出海,也能享受着海外贸易带来的好处。

事实上,朝廷的禁海令反而能帮助这些世家和豪商垄断海外贸易的利益。

不过随着上海、福建、广东、天津四地的港口不断的修建,让这些浙江的缙绅豪族发觉,他们只能禁浙江人出海,干涉不了其他地区的商人出海之后,他们立刻转变了态度。

舟山岛地处宁波外海,地理条件优越,尤其是东、西两个优良的深水港,更是远超其他地区。

但是当他们准备以定海港、沈家门港为中心,建立一个超大的贸易港口时,却又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台风和海啸。

虽然舟山岛的损失不是很大,但是杭、嘉、湖地区的受灾,让想要参与贸易港口修建的商人们损失惨重。且灾后重建工作,征用了原本用于修建舟山贸易港口的材料,这使得舟山港的建设大大的落后了。

倒是上海地区,这个原本只是一个小渔村的地方,在崇明沈家的大力推动下,倒是初步形成了一个港口的模样。半个月前还完成了,从上海运20万石米粮北上入京的任务。

报告的第二部分则是汇报了,年初开辟的这些贸易口岸的贸易状况。舟山群岛虽然建设落后,但是贸易规模却仅次于广州和厦门。

经过海商协会的初步统计,从一月到六月,这些口岸出口的规模大约在300万两,而进口的商品总数仅为35万两。这一数据显然不包括天津港,及大明南北之间的贸易数额。

报告的第三个部分,主要讲述了关于海商协会对于南洋的开拓成果。

刘香率领舰队抵达真腊国后,便看上了同奈河、西贡河和威古河围成的一个三角洲。虽然这块地方沼泽遍布,但是这个三角洲上有一个叫普利安哥的小渔村,在接受了不少越南难民之后,倒是发展成了一个小小的城镇了。

只要能够占据了这里,就是一个现成的港口。刘香并无意在这片土地上投入太多,他只是想弄一块地方到朝廷那里换一个官位而已。

刘香先下手占据了普利安哥,然后才借着大明的名义,以自己的船只在暴风雨中受到了损失,向真腊国借一块地方落脚休息。

此时的真腊国正陷于内斗,连国王都选不出来,自然没人理会刘香的要求。而刘香即代表着大明,又带着上千名海盗来此,真腊国内的几方势力也没人愿意去招惹他。

因此做好了战争准备的刘香,突然发觉这块土地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落入了他的口袋。

这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起了这片土地,这里虽然沼泽和丛林密布,但是土地肥沃,河网密布。已经开发出来的稻田看起来长势良好,那些从越南南方而来的难民又吃苦耐劳,实在是最好的劳动力。

刘香于是一边招募越南难民,一边大肆扩建普利安哥,并改其名为西贡。他随后向海商协会写信,要求协会替自己表功,册封其为西贡镇守使。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7章 跨越太平洋的航线

王承恩念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下,小心的看了看崇祯的脸色。朱由检并没有发怒的意思,他只是略略犹豫了一下,便说道:“西贡镇守使没有问题,册封给他。

另外再让海商协会转告他,越南人性情反复无常,人数较少时大约会服从于他。但是一旦越南人口超过了当地人口的一半以上,他就要小心越南阮氏对于西贡的垂涎。

建议他从两广地区迁移一些汉人前往西贡,以保证大明对于西贡地区的控制。另外,湄公河地区位于热带,各种疾病横行,只要他接受,朝廷可以派出一支医疗队伍,在西贡成立医院,治病救人。”

王承恩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陛下,官职应该是陛下所赏赐,这刘香居然如此无礼,敢自说自话,要求朝廷册封他为西贡镇守使,实在是心存不轨啊。”

朱由检不以为然的说道:“有野心是正常的,孙猴子还想弄个齐天大圣当当呢。难道朕不册封他,他就没有野心了?

西贡远在海外,没有大明的支持,他能在那里待上多久?刘香要朕册封这个西贡镇守使,说明他已经看上了西贡这块地方。

以前这些海盗纵横四海,我大明海军拿他们没办法,不就是因为找不到他们的老巢么。他现在把西贡建设的越好,将来就越不肯丢弃这地方。

就算他以后真的反了我大明,难道他还能把西贡也装上船带走不成?朕就是要让这些海盗光明正大的修建老巢,不要躲在角落旮旯里,今后就算要讨伐他们,我们还怕找不到地方吗?”

崇祯的一席话,顿时让王承恩哑口无言,他顿时没口的称赞崇祯的智慧乃是天成。

对于王承恩的吹捧,朱由检只是微微一笑。他的心里还在记挂着西贡这个地方,在这个时代湄公河三角洲还只是一片河网密布的沼泽地。

但是在后世,这里可是越南最重要的稻米产地。但是想要开发这片区域,就必须能够抵抗这一地区最为流行的疟疾,还有其他热带疾病。

如果刘香真的能在西贡扎下根来,区区一个西贡镇守使又算的了什么呢。而西贡、巴拉望岛、安不纳岛纳入大明领土之后,大明的商船在南海的航行安全就得到了保证。

以这三地互为支撑,西可窥马六甲海峡,南可涉足东南亚群岛,真正的同荷兰、西班牙等西方殖民者正面抗衡了。

王承恩随后读到的,是杨天生、陈衷纪两人通过海商协会转呈的报告。

内容同郑芝龙的汇报差不多,不过语气可比刘香缓和多了。两人认为安不纳岛距离台湾和广州都太远,什么事都需要向后方汇报的话,黄花菜都要凉了。

且安不纳岛周边的情况非常的复杂,马来半岛原本是葡萄牙人的势力范围,但是随着荷兰在这一地区的兴起,开始对马来半岛的葡萄牙势力进行了驱逐。

荷兰人联合了被葡萄牙人驱离了马六甲城的柔佛王国,还有北大年的英国人,正在对葡萄牙人进行攻击。

而柔佛王国不仅想要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回马六甲城,还要抵御苏门答腊岛北端亚齐王国的进攻。在伊斯坎达尔.穆达苏丹的领导下,亚齐王国正处于最为强盛的时期。

荷兰人虽然同柔佛王国联手,但是对纳土纳群岛同样虎视眈眈,而纳土纳群岛名义上正是属于柔佛王国。

他们占据了安土纳岛之后,附近的几个小岛很快就派人向他们表示臣服,愿意归顺于大明。

柔佛王国摄于大明往日的威名,并不敢对他们的行动发出声音,但是荷兰人却向他们发出了照会,要求他们离开安波纳岛,这是荷兰人给这个岛起的新名字。

荷兰人的无礼要求当然是被他们所拒绝了,但是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个正式的名分,以守住安土纳岛。

此外北大年的英国人向他们表示了友好,并愿意同他们建立正常的贸易关系。

暹罗国王年老体迈,且纳土纳群岛离暹罗国甚远,本来不欲多事。但是在荷兰人的劝说下,也对占据了安土纳岛的两人派出了使者。

充当使者的,是暹罗国王的太子,也是现在暹罗国的真正执政者。他对于荷兰人并无好感,相反倒是对于华人非常亲近。

按照这位未来暹罗国王的意思,如果他们能够拿出代表大明的信物,暹罗国对于大明的行为不会有任何异议。

他愿意协助大明在此地区立足,但是希望大明能够重新恢复对于东南亚海域的控制,允许暹罗国进行朝贡贸易,驱逐那些越来越不安分的荷兰人,及帮助暹罗对付世仇缅甸。

朱由检想了许久,便慎重的说道:“可以任命杨天生为万生石塘镇守使,陈衷纪为镇守副使。以保证纳土纳群岛,至少是安土纳岛为底线,他们可以相机决定同周边势力的关系。

但是任何国与国之间的正式谈判,及所有关于领土主权关系的协议,他们都无权自行决定。

另外,在安土纳岛设立一个东南亚外交事务处,宫内、社会调查所、海陆军校、礼部都选派人员前去。

第一收集东南亚各国的政治、文化、经济、自然资源等情报;第二处理一些临时的、突发性的外交关系;第三负责向内阁提出东南亚问题的解决方案,及如何保证大明在该区域保持宗主国的优势地位。

同意英国人和暹罗人的贸易请求,但是他们的贸易额度要同向大明出售粮食的数量联系起来。

英国人每艘船的基础贸易额度是10万两,也就是说,抵达大明的每艘英国船只只能出售10万两,或是购买10万两的货物。

他每向大明出售一吨大米,就能获得3000两的贸易额度,如果他出售的是其他杂粮,那么抵半处理,所有进口粮食的贸易都不得征税。暹罗人的船,贸易额度加倍。

至于暹罗人提出的其他要求,暂时回绝。如果暹罗人愿意始终同大明保持友好关系的话,那么这些问题将来都不是问题。”

王承恩小心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读到了报告的最后一部分,这是海商协会打听到的,关于通往美洲航路的消息。

前往美洲的航路有三条,一条是葡萄牙人走过的航线,澳门-马六甲-果阿-非洲,然后绕过好望角,向西穿越大西洋,就能抵达葡萄牙王国在美洲的殖民地巴西。

这条航线相当的漫长,要花费6-8个月的航程,一个来回就要两年。如果错过了季风期,那就要3年。这条航线唯一的好处就是,沿途都有成熟的港口可以补充修缮船只,但这是对欧洲船只而言。

第二条则是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航线,从马尼拉穿越太平洋直达阿卡普尔科。6月乘西南季风自马尼拉启航北上,至某个纬度的水域,顺北太平洋上的“黑潮”东行,最后抵阿卡普尔科,行程万余海里,历时约6个月。

这条航线依然掌握在西方殖民者手上,没人愿意向中国商人透露正确的航行路线图。

第三条航线则是从日本附近列岛直接出发,跨越太平洋,墨西哥上方的某个大陆峡湾靠岸。

支仓常长受幕府之命,乘坐伊达村丸号访问欧洲。他于月28日出发,花了两个月跨越了太平洋,又用了一个月抵达了墨西哥阿卡普尔科港。

这次航行在当时非常轰动,因此也广为人知,有许多船只曾经按照此航线往返过太平洋两岸。

据说在阿卡普尔科港就有许多华人移民,这些华人甚至成为了城市自卫队的一员。

航线主要依赖于日本的黑潮水道,一路上顺风顺水,风浪较小,尤其是夏季6-7月风平浪静,因此在七月末飓风季节前通行较为安全。

这条航线最大的问题是,两个月的海上航行,无法获得补给,需要解决食物**和淡水存储。

而从墨西哥返回就比较简单了,直接走马尼拉航线,依靠信风只需2-3月,且沿途还有岛屿补给。

报告的最后总结道,开辟大明至美洲的往来航线,最好的选择莫过于从日本列岛中部出发,沿着支仓常长走过的路线前往美洲北部大陆,然后再从阿卡普尔科港走马尼拉航线返回大明。

听完了王承恩念的这最后部分的汇报,崇祯却长时间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虽然这份报告对于往来北美大陆的太平洋航线描绘的非常详细,想来搜集资料的人员还是下了一番苦工的。但是,朱由检却觉得,这份报告依然还是太过于乐观了。

太平洋之所以命名为太平洋,不是因为它真的很太平,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它的变幻无常,所以人们才希望它能够变得太平一些。

北太平洋的冬季风浪,即便是后世的现代船舶也要屡屡遇难,更别提现在毫无海上定位系统的木帆船了。

看看西班牙人死守着马尼拉航线不放,就知道从日本列岛出发的这条航线未必有报告中说的这么稳当。

不过对于大明来说,这条航线却是最为安全的一条,因为这条航线上并没有欧洲人设置的障碍。船只所面对的,只有大自然设置的困难,这对于第一次踏出亚洲海域的大明来说,尚算是一个好消息。

朱由检最终对着王承恩挥了挥手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要汇报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吧。”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8章 选定了战场

距离大同北偏西100余里处的丰川,正统年之前这里叫兴和守御千户所,正统年后这里被重新兴起的蒙古族所占领。

这块地方位于内蒙古高原的边缘,也是蒙古人南下入关的必经之路。它的西面和西北面是大青山山脉,东北方是丘陵,南面则是一马平川的草原。

饮马河由北面顺着大青山山脚蜿蜒南下,经过此地后又拐了个弯向着东南而去了。

从丰川往西、北、东而去,都是一层又一层的高地,就像是看不到尽头的阶梯一般。

和丰川相邻的大青山南坡,地势陡峭,山中沟沟相连、溪泉缠绕,山壑交叠,峰耸入云,一片万木峥嵘的景象。

而连绵不绝的阴山隔绝了北方寒潮的南下,使得这片称为前山地区的丘陵草原地带,要比阴山北面更为温暖潮湿。

但是因为此地是蒙古和明国交界的边缘地带,一旦发生战争,这里的部族不是被明军所摧毁,就是被蒙古大军征用牛羊壮丁而破族。

所以虽然水草丰美,但是却没有什么大部族占据这里,只有一些小部落会跑到此处来放牧。

不过当俺答汗接受了大明的册封之后,随着明蒙边境地区的安定,土默特部的一个台吉就在这里安定了下来。而一些明国边民贪图这里水土肥美,也偷偷的跑出了关,来到此处投奔蒙古人开垦耕地。

因此在大青山下,靠近饮马河拐弯处,倒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城镇。在这座叫丰川的小城外面,开垦了数千亩土地。

虽然今年塞外干旱不雨,但是此处草原上流经的十多条河流,还是为这些农田提供了足够的水源,看起来倒是有一个不错的收成。

不过站在丰川北面小山顶观察周边地形的孙承宗却皱起了眉头,他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回头对着袁崇焕问道:“现在都九月中旬了,这些小麦怎么还没人收割,有几片田地看起来倒像是被马匹糟蹋了。”

袁崇焕正打着腹稿,准备回答孙承宗提出的,关于接下来的战争准备,却不料听到了一个和战争无关的问题。

他稍稍愕然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说道:“听说这里要发生战争,加上土默特部被察哈尔部赶出了驻地时,并没有带出多少物资,因此四处搜罗着劳力和粮食。

听到这些消息后,有些垦荒的平民就悄悄逃亡了。而蒙古人缺乏收割工具,也不会处理这些小麦收割后的加工工作,再加上征收到的所有粮食都必须上缴,于是蒙古人就对这些田地中的粮食失去了兴趣。

再加上,我们向他们提供了加工好的粮食,他们也就更没兴趣自己去收割这些粮食了。不过老师,现在大战将临,我们还是不必再为这些小事伤神了。”

孙承宗摇了摇头说道:“别人可以只想着战争,但是你我可不能如此。这场战争不管谁胜谁败,活着的人总还是要活下去的。

今年西北地区旱情严重,本就没什么收成,这些出关垦荒的边民,就算回去也一样活不下去。

他们熟悉边情,又同蒙古人有来往,如果引蒙古人劫掠边塞,岂不是为我大明雪上加霜。

更何况,孙子变法有云,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这里最起码也能收获一、二千石小麦,相当于从后方转运二、三万石粮食,岂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袁崇焕顿时有些哑然,而一边站着的茅元仪转了转眼珠,便为袁崇焕解围道:“总长,后勤部门刚刚送来一批补给,其中有3000多征发来的边民,不如雇佣他们去收割这些麦子好了。

反正按照约定,他们送完这趟物资,就算是完成了今年的徭役了。下官以为,只是迟几天回去,就能得到一些粮食,想来他们也是愿意的。”

袁崇焕皱了皱眉头没有做声,孙承宗思考了下,便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倒是可行,但是最好还是把那些边民召回来,不愿意回来的,也要付钱给他们,购买他们田里的庄稼。不要让他们无路可走,去投奔了林丹汗。

现在已经快要九月中旬了,林丹汗难道真的不愿意听我大明的劝告,非要同大明和右翼蒙古诸部开战吗?”

袁崇焕毫不迟疑的打破了孙承宗的幻想,斩钉截铁的说道:“根据李喇嘛带回来的消息的确是如此,他同柳敬亭刚到归化城的时候,林丹汗还召见了他们几次,言辞之中还颇为客气。

但是之后他们就见不到林丹汗本人了,只有贵英恰、衮楚克两人来见过他们几次,还加派了人手阻止他们同其他察哈尔部民众接触。

半个月之前,林丹汗再次召见了他们,当着众人的面好生羞辱了他们一番。扣下了柳敬亭作为人质,把他赶了回来。说是让他替林丹汗带一句话给我们和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

孙承宗背着手,看着袁崇焕探寻道:“什么话?”

袁崇焕不以为然的说道:“尔要战,便作战。这林丹汗想当成吉思汗想疯了,真把我们大明当成花刺子模汗国了。”

孙承宗眉头紧紧了皱了起来,好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没道理啊,之前那个贵英恰不是派人传话,说是林丹汗有意听我大明的调解,只要求我们提高一些恩赏银子的吗?”

站在孙承宗身后的吴怀对此不以为然的说道:“要末将说,还是打上一场,称一称这个林丹汗的成色再说。

我大明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这个赏银,还不如好好犒赏下这大同边镇的军民,还有我们这些将士们。”

站的更远一些的曹文诏和左良玉,都似乎有些骇然的抬头看向了吴怀。他们两人一个是辽东骑营的主将,一个是车骑营的主将。

曹文诏授从三品定远将军,左良玉则和吴怀同阶,同为正四品明威将军。别看两人在自己军中可以一言九鼎,但是在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这些文官面前,却只能俯首贴命罢了。

向吴怀这样,上官还没有问话,就敢胡乱插嘴的,要是在辽东恐怕就要先拖下去打十几下军棍,再回来叙话了。

两人还在考虑,这孙先生要是发怒了,他们要不要出来求情,也好同这位皇帝宠幸的武将攀一攀关系。特别是曹文诏,对于补充给第一骑兵联队的甲胄可是眼红的很。

然而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孙承宗对于吴怀的话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训斥的意思。

而一向对武将不假颜色的几位文官,似乎都忘记了吴怀的身份。茅元仪只是简单的反驳道:“糊涂,宣大边军虽然刚刚经过整顿,但是这一个多月的整顿就能让他们脱胎换股吗?

我们这支军队驻扎在这里,每天就要花费数万元,如果只是提高些许赏额就能解决此事,那倒是省事了。

右翼蒙古各部和左翼蒙古各部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虽说他们有求我大明,但是他们也未必是真心想要投顺我大明,只不过是想要借我大明之力抵抗察哈尔部罢了。

察哈尔部若是占据了河套和土默川不肯离去,右翼蒙古各部倒是还有几分恭顺可言,若是我大明同察哈尔部打个两败俱伤,这些蒙古人说不得就要乘火打劫了。”

一向最厌恶武将不守规矩的袁崇焕,不仅没有训斥吴怀,反而对着他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吴参谋还是要多想想全局啊,陛下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的。”

吴怀咂了咂嘴,苦笑着说道:“筹谋全局的工作,还是几位大人谋划吧,某将还是只管冲锋陷阵好了。”

袁崇焕替吴怀下了台阶之后,便正色对着孙承宗说道:“老师,根据同李喇嘛一起返回的两名从人所言,林丹汗改变了之前的想法,似乎同沙尔呼图克图喇嘛的劝说有关。

林丹汗训斥李喇嘛他们的时候,就曾经提到过,他身为蒙古大汗,右翼蒙古各部居然敢联合大明反抗,乃是藐视成吉思汗拟定的律法的威严。

而他们这些黄教喇嘛不思如何劝说右翼蒙古各部,反倒是在他的部族中大放厥词,谈什么蒙古人不打蒙古人,实在是一些奸滑之徒。

林丹汗不仅让李喇嘛带话给我们,还让他告诉那些右翼蒙古部落领袖。除非现在带着部民前往归化,拜倒在他的脚下,并发誓放弃格鲁教派的信仰,信奉萨迦教派。

否则等他带兵前来时,不会赦免敢于反抗他的部族领袖。他还告诉李喇嘛,外蒙古喀尔喀部的却图汗已经派人同他结盟了,右翼蒙古各部不要再妄想有什么援军了。”

孙承宗顿时看向了袁崇焕说道:“那个李喇嘛已经都同顺义王他们说了?”

袁崇焕压低了声音回道:“学生让他瞒住了,林丹汗同却图汗结盟的事,其他的都老实说了。”

孙承宗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场仗,我们不打也不成了。这就是参谋部设定的战场吗?”

袁崇焕顺着孙承宗的目光看去,在饮马河的北面,一大片夹着星星点点野花的草原,正在下午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他下意思的点头说道:“是的,经过了参谋部的仔细探查,丰川东北面,大青山以东,饮马河以北的这片草原,是最适合大部队作战的地区。

林丹汗想要提兵南下,要么绕道岱海,要么绕道黄旗海。从归化往岱海虽然较近,但是必须要穿越阴山的峡谷。若是被我们堵在峡谷中,他的数万骑兵可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是以,他若是要南下,必然会绕大青山北面的草原,虽然远了一些,但是却不用担心被我们伏击。且从西河湾往南,虽然有些丘陵、疏林,但是整个地势都是由高往低层层而下。

若是我们同他们在这里交战,必然会让他的骑兵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所以参谋部,最后选中了靠着饮马河的这块草原边缘,作为同林丹汗交战的场地…”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19章 远航的准备

“不,陛下。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海的对面都有些什么了。为了这趟航行,我求兄长打造了一条新船。也许您真应该去看看,飞鲨号是一条又坚固又漂亮的好船。”

郑芝虎手舞足蹈的对着崇祯说道,甚至都忘记了,他应该在皇帝面前如何自称。

站在崇祯身后的王承恩不由对着郑芝虎皱了皱眉头,不过显然有些激动的郑芝虎,并没注意到这位宫内第一太监的眼色。

看着情绪颇为激动的郑芝虎,朱由检失去了继续劝阻他的意愿。年轻人的梦想是无法阻挡的,虽然朱由检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个少年,但是他却很赞赏郑芝虎的勇气。

如果他不是穿越成崇祯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试着弄上一条船,去见识下大航海时代尾声的余晖。驾驶着一条木帆船同太平洋上的惊涛骇浪去搏斗,肯定比坐守在紫禁城内,试图挽救一个连根子里都开始腐烂的帝国要强。

微微羡慕的看了郑芝虎一眼,朱由检放弃了挽留的说辞,而是开口说道:“从天津到江户大约要10-15天时间,然后在江户修整下,补充物资再起航也需要3-5天。

当初日本人走这条航线大约在10月底,所以你在京城再待上5日也没什么大碍。”

朱由检制止了想要出声反对的郑芝虎,继续说道:“让你留五日不是没有原因的,朕从年初开始就让光禄寺和文思院研究一些,海上航行用的上的事物。

趁着这几天,让他们弄一些出来给你带上,看看在海上到底合不合用。另外,这是大明第一次作跨越太平洋的探索航行,我们需要有人对这次航行作一次周详的记录,好作为下一次航行的指导。

因此朕需要时间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同你一起前往。此外就是,虽然这是一次探索航行,但是还是需要带上一些货物,一来可以作为压舱物,二来必要时也可以作为礼物赠送给土人,以换取他们的帮助…”

听着崇祯絮絮叨叨的安排,郑芝虎心里顿时大为感动。郑芝龙实在是拗不过他,生怕他自己弄一条破船就偷偷跑了,所以才给他打造了这条新船。

但是郑芝龙并不愿意自己的兄弟去茫茫大海中去冒险,在他看来,只要守住了台海,那些西方商人就算有什么受益都要分他一份,又何必冒着这么大风险去跨越太平洋呢。

正因为抱着想要让郑芝虎知难而退的想法,他并没有认真的为这次探索航行准备什么。他希望郑芝虎无法找到那条航线,然后自动放弃返回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原本就劲头十足的郑芝虎,得到了皇帝的支持之后,更是觉得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这次航行就算是驶到世界尽头,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不过郑芝虎感激的只是皇帝支持他远航的这份心意,他并不觉得京城那些连海都没出过的大人们,能研发出什么有利于航海的辅助用品。

但是当他从武英殿离开后,一名内臣带他前往了在宫城西侧的一所院子内后,他的想法立刻就有所改变了。

院内负责的几位低级官吏听说了他的来意之后,立刻拿出了几样新鲜事物,第一种就是罐装食物。

根据这位原本是光禄寺小吏的官员介绍,根据医学院和太医院的研究,食物的**跟一种细小的生物有关,这种细小生物不能用肉眼分辨,但是可以用一种叫显微镜的仪器观察到。

而根据陛下的建议,把新鲜食物放入用沸水煮过的玻璃罐内之后,再放入蒸笼内加热,然后密封保存,就能最大限度的扼制微生物的出现。

根据他们的测试,菜叶类蔬菜采用了这种方式储存后,大约可以保证一个月左右不变质,而煮过的豆类可以保存到3-4个月。至于鱼肉类罐头还没测试出保质期限,但是最长的一批猪、牛肉和鱼类罐头,已经超过了五个月,味道依然没什么变化。

郑芝虎听的津津有味,他突然伸手指着玻璃罐头边上的一个锡罐问道:“玻璃罐头里装的是食物的话,那么这个锡罐里装的是什么?”

边上的官吏马上解释道:“这是用镀锡铁板制作的罐头,里面的食物同玻璃罐头并没什么区别。但是这种镀锡铁罐可以更方便制作,也能做的更大一些,且形状可以成为自由控制,能够更有效的利用空间,还不容易被打碎。只不过这种锡罐我们还是刚刚研发出来,并不清楚是否能获得同玻璃罐头相同的效果。”

郑芝虎顿时开心的问道:“如果这些罐头真有你们说的这么好,那么这次航行我就不必再担心食物不足的问题了。这样的罐头,你们能给我多少?”

郑芝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出钱购买。”

边上的几名官吏交头附耳的商议了几句,其中一人便对着他说道:“这是陛下吩咐的,自然不需要什么金钱,不过我们现在还只是小规模的试制,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生产,所以没有什么蔬菜种类可以供你挑选。”

“只要是能够长时间保持的食物,什么罐头我都要。”郑芝虎迫不及待的回道。

“我们现存的有一大批蚕豆罐头,还有刚刚制作完成的一批番茄酱罐头,还有少量的猪肉和鱼肉罐头,足够一百人一年的用量。”一名官吏拿着手上的文件念道。

“那真是太好了,能够全部给我吗?”郑芝虎急切的恳求道。

那名官吏点了点头说道:“当然,这批罐头会在五天内运往天津,然后送到你的船上去。不过我们希望,你在这次航行之中,能够对我们的罐头做出一个细致的观察报告。

好让我们确认,这些罐头在海上航行时,是不是也具有同陆上存储有同样的效果,也好让我们作出持续的改进。”

郑芝虎欣然回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航行结束之后,我会给你们送上一份全面而详细的报告。”

能够获得一批长时间储存的罐头食物,让郑芝虎的心情不由大为舒畅起来。从日本前往美洲的跨太平洋航行的最大问题,就是中间没有补给的2个月航程。

他此前一直担心的问题中就有,航行中的食物问题,毕竟现在大部分食物都无法保存一个月以上的时间。选择冬季跨越太平洋,也是考虑到冬季的低温能延长食物的保质期限。

解决了食物问题,相当于去了他一桩心事。有了这个意外之喜,他对接下来能不能看到其他新奇玩意就更没什么期待了。

不过显然,今天的惊喜还没有结束。摆在长桌上的下一物件,是一只正方形的铁桶,铁桶的外面镀了一层亮银色的金属,但显然不是锡。

“这是?”郑芝虎向身边的官吏好奇的询问道。

“请稍等片刻。”这位官吏微笑着说了一句,便命边上的仆役抬过了一桶水。

郑芝虎往水桶内看了一眼,发觉同船上放置了一两个月的淡水差不多,浑浊且有些许红色的虫子在水中漂浮。

两名仆役在官吏的指挥下,把这桶污水倒入了铁皮桶内,然后静待一会之后,一名官吏取过了一个玻璃杯子,在铁皮桶下方伸出的铁管上转动了下,然后便有水流注入了他手中的杯子内。

这名官吏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到了他面前,然后开口说道:“这个铁皮桶内有六道过滤网,采用了沸石粉末和椰壳烧制的活性炭作为过滤物质。

把污水倒入上方,就能最大限度的净化出淡水,下方那个叫做水龙头,只要拧开就能把净化后的水放出来。这些净化后的水虽然还要烧开后才能饮用,不过水中的杂质和异味都已经差不多清除掉了。你觉得这个装置可用吗?”

“当然可用,我相信那些船员们应该会非常感谢你们的。”郑芝虎看着面前玻璃杯内较为澄清的水,喜出望外的说道。他甚至不顾边上官吏的劝阻,取过了玻璃杯直接喝了一大口。

他砸着嘴说道:“果然没有什么味道,和正常的淡水差不多。”

郑芝虎的举动,让边上的官吏大起好感,这还是第一个看了整个净化过程后,还能把水直接喝下去的,这无疑是对他们制作的这个装置的最好的评价。

剩下所谓雨水收集装置,还有柴煤两用炉子什么的,就没在郑芝虎的眼中了。

在他看来,食物保存技术和淡水净化技术的确是对海外远航大有帮助的技术。但是其他改善船上生活的小物件,未必是什么好事。

跨越大洋的航行应该是冒险家和勇敢者的游戏,航行中的艰苦条件更能砥砺船员们吃苦耐劳的品格,增强他们对抗风暴的勇气。

如果让那些船员们过得太过舒适了,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他们还能冲出温暖的船仓,走上甲板用生命去抵抗大自然的伟力吗。

然而不管郑芝虎心中如何思想,这次远航还是按照了崇祯的意志准备了起来。

除了替飞鲨号装备了罐头、净水器具、燃煤炉子外,五天内天津造船厂还对这条船只做了最简单的改造。

更换了更为坚固的缆绳,把木质滑轮更换为了金属滑轮,使之更为符合力学原理。船上还加装了一具简易的起重装置,以便于装卸货物。

最让郑芝虎感到兴奋的是,因为要北上京城,所以飞鲨号并没有装备火炮。

但是在皇帝的命令下,飞鲨号不仅在前后炮位装上了两门火炮,还得到了4门火炮作为储备用炮。

飞鲨号是一艘二桅帆船,长298米,宽57米,三层甲板,载重量约为280吨,船上约有水手45人。

当郑芝虎起航离开天津的时候,船上又多了27人,这其中有医生、翻译人员、动植物研究者、制图人员,还有一小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0章 翁婿谈话

前往天津巡视巡警建立情况,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让往日精力充沛的田尔耕也感觉到有些精疲力竭了。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他向后靠着用锦缎罩面的棉花靠背上闭目养神,默默的想着心事。

从先皇归天后的惶惶不安,到魏公公被逐出京城后的绝望,再回到现在的地位。他这一年来的境遇,就好像是在暴风雨中忽上忽下的帆船一样。

就田尔耕的自我感受来说,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境遇倒是比一年前安稳多了。

一年前他虽然地位更为显赫,但是却深深的卷入了朝中的政争之中。对于东林党人的残暴压制,并不能代表阉党控制了朝局,反而暴露出了他们的虚弱。

但凡阉党还有其他手段可用,就不会采用这么激烈的暴力手段来解决政治斗争。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永远得到皇帝的支持,一旦让东林党人翻身,随之而来的报复必然是血腥的。

在那段时间,田尔耕就算是睡觉都要睁开一只眼睛,唯恐一觉醒来,自己就成了阶下囚。

而崇祯登基之后,朝局的发展正如田尔耕所预料。魏公公果然如预料中的失宠了,而他们这些依附于魏公公的阉党,也陷入了被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唯一让他觉得意外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居然得到了新皇的照拂,并没有彻底的粉身碎骨。

不过田尔耕也并不是这么乐观,古语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新天子庇护了他们,也不代表会永远对他们庇护下去,除非他们能表现出,让陛下所需要的价值。

是以,对于崇祯所交代的每一项任务,田尔耕都表现的战战兢兢的,就好像他刚刚进入仕途做事一样。

当初围绕在魏忠贤身边的,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

但是到了今天,还能存留下来的,只有以他和徐显纯为首的两派人员了。那些只会溜须拍马,又没什么能力的锦衣卫武官们,都悄没声息的被淘汰了。

田尔耕曾经仔细分析过,为什么他同徐显纯可以存留下来,仔细思考了许久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许显纯是因为陛下需要这把刀去清理掉那些阻碍新政的人员,而他的价值在于,当陛下整合锦衣卫时,他可以安抚住那些利益受损的旧势力。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便意识到,如果不能尽快表现出新的价值,那么当锦衣卫完全纳入陛下的掌握之后,失去了价值的他天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积极的响应了陛下的号召,对建立巡警制度显得格外上心。短短一个半月内跑遍了大半个北直隶地区,在顺天府、永平府、天津三地建立了初步的巡警部门。

北直隶八府二州,也差不多四分之一地区算是纳入了巡警局的管制之下。

原本是抱着讨崇祯欢心的心思做事的田尔耕,在推动建立三地巡警局的过程中,豁然发觉,这个自己一手推动建立的组织,一点都不亚于锦衣卫。

如果他操作得当的话,倒未尝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基业。他思考着,要如何在这个崭新的部门中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田尔耕正闭目沉思的时候,车厢前传来了几下敲击声,接着前面的玻璃窗格被推拉开了,驾车的车夫露出了半张脸,对着车厢中的他恭敬的询问道:“老爷,已经进入朝阳门了,我们是直接回府还是先去趟官署?”

田尔耕看了看车厢外的天色,便转头对着车夫说道:“看着这天色也不早了,官署就不必去了。先去许显纯府上一趟,我有事同他谈。”

车夫答应了一声,重新关上了前方的窗格,原本缓缓而行的车辆,再次恢复了正常速度。

想要同许显纯聊聊的田尔耕失望了,许显纯出去河南公干已经快一个月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返回呢。

重新上了马车的田尔耕,只能无奈的吩咐车夫返回自家去。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围绕在他身边讨好他的人倒是不少,但是可以信任的帮手却一个都无。

他正为此烦恼不已时,马车的速度又缓了下来,田尔耕抬头看去,只见车夫在窗格小声的对他汇报道:“府上的马车就在前方,叶姑爷就在马车边上,似乎车厢里坐的是五小姐,老爷可要和他打个招呼吗?”

对于曾经的叶柒,现在的叶雨轩,作为自己的女婿,田尔耕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他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风度礼仪,但是性格上却相当的厚道,也不缺乏应变的能力。

“算了,让他们好好聊聊吧,这叶雨轩半个月才能出国子监一趟…”田尔耕说着就停顿了下来,他若有所思的想道,这世界上比儿子更可靠的,不就是女婿吗。

“不,还是让叶雨轩上车来见见我,我正想问问,他的学业有何进展。”田尔耕突然又改口说道。

叶雨轩正小心的控制着坐骑,不让坐下的马儿超过身边的马车,好让自己同车厢内的人说话。

田淑云小心的掀开了半个车帘,白玉一般的小脸上带着几许红晕,轻声细语的同车厢外的叶雨轩说着话。

虚岁不过十五的田淑云尚未知晓男女情爱之事,不过当初新帝登基时,家中那种天要塌下来的紧张气氛,她却是真正感受到了。

因此当父母亲为她指定了叶雨轩这个夫婿之后,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抗拒。反而觉得,如果这样可以帮助家中不再回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去,她倒是愿意接受这桩亲事。

不过定亲之后,同叶雨轩的几次接触,却让她真正的接受了这个自己的未来夫婿。

今天是朝天宫的庙会,也刚好是燕京大学的休沐之日,于是她便在叶雨轩的陪同下,去逛了逛庙会,也算是一次单独的约会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的闲聊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超了上来,叶雨轩转头望去,发觉自己未来的岳父田尔耕正坐在车内。

田尔耕掀开了车帘,对着他淡淡的吩咐道:“上来坐坐,我这次出京时日颇久,难得遇到你,正好与你聊上两句。”

叶雨轩赶紧应了一声是,便手忙脚乱的从马上下来了,而正倚着车窗同他叙话的田淑云,看到父亲的脸后,赶紧问了一声安就匆匆放下了车帘。

田尔耕向边上让了让位置,好让叶雨轩在对面坐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叶雨轩一眼,发觉同几个月前相比,叶雨轩的肤色倒是白皙了许多,眼中也带了些许读书人的气质。

田尔耕大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是:居移气,养移体。现在的叶雨轩走出门去,谁也不会认为是那个乡下泥腿子了,而是正正经经的一个读书人。

待到叶雨轩向自己行礼完毕,田尔耕才捻着胡子微笑着说道:“你同淑云定亲也快半年了,打算什么时候改口叫我泰山大人啊?”

叶雨轩的脸色顿时绯红了起来,他有些口吃的说道:“淑云的年纪还小,小子的学业也未有成。小子想着还是等到毕业之后,再向伯父…不泰山大人提亲。”

田尔耕笑着说道:“等你毕业,那你可不能让我家淑云等老了…”

看着叶雨轩头低的快要钻入地下去后,田尔耕终于不再取笑他了。

“你这些日子在国子监…燕京大学学习,可有什么感想吗?这燕京大学同之前的国子监究竟有什么区别吗?”

“国子监小子没这个缘分进去过,不过现在这个燕京大学么,小子以为不是一个只读圣贤书的地方。”

“怎么说?”

“燕京大学虽然分文理学院,但是我以为陛下倒是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理学院。而文学院也不是只研读四书五经,倒是在公文写作和东西方哲人的思想分析上下了颇多的功夫。”

“公文写作,老夫倒是能够理解。这什么思想分析是什么意思?”

“小子学习的时间不长,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就把上课时老师教授的内容,向泰山大人复述一遍吧。

这思想分析,首先就是唯物论,西方有一位古希腊哲学家泰利斯认为,万物产生于水,又终结于水;而我东方也有五行论,认为整个世界是由五行所组成。

西方有哲人德谟克利特、伊壁鸠鲁提出原子唯物论,认为一切事物都是由不能再分的物质微粒原子组成的。而我中国古人则认为,宇宙万物是由一种极细微的流动的物质“气“构成的,气是世界的本原,这就是气一元论。

归根结底,这个世界都是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唯心论。

由唯物论又能推导出,人的主观能动性可以改变和推动这个世界的发展,但是最终决定事物变化的,始终还是物质条件。

一切违背了物质条件的主观能动性,终究会遭遇失败。而符合了物质条件的主观能动性,才能改变我们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实践论…”

田尔耕饶有兴趣的听着叶雨轩讲述的,唯物论、实践论、矛盾论等所谓的思想哲学,走完了返回府内的道路,都忘记了他要把叶雨轩叫上马车来说什么的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1章 对香料群岛的图谋

在一座内部装饰奢华宽敞的马车内,朱由检把玩着刚刚从郑彩手中收回来的玉佩。这就是他当初送给比尔的那枚玉佩,时隔几个月后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晶莹润泽的羊脂美玉握在手心中,还带着些许的温暖。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斜对面临襟危坐的郑彩,许久之后才微笑着说道:“羽良不必如此拘礼,依你看来,这比尔…现在应该叫唐泰斯了。

你觉得他真的下了决心,要同荷兰东印度公司势不两立了?他心里会不会还有所期待呢?”

郑彩的额头微微沁出了汗珠,这让他额头有些发痒,但是他强自忍耐着,并不举手擦拭,而是对着崇祯拱手为礼后说道:“回陛下,以臣之观察所得,这几个月的监牢生活,已经让唐泰斯完全抛弃了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忠诚之心。

他现在最为焦虑的,是找一份工作赚取金钱供养国内的家人。其次则是如何向彼得复仇。”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后,才半信半疑的说道:“且看看再说,这唐泰斯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他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内部情况的了解,还有对大西洋和印度洋的海况了解。

我们现在虽然还没有能力把手伸进印度洋和大西洋,不过先了解了解这些海洋还是有好处的。你找人好好照顾他,趁着他修养身体的时候,把这些资料都打听出来。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弄清楚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组织结构,和舰队规模,还有在东南亚的兵力部署。

夺回了西班牙人手中的台湾之后,我们需要对付的就是荷兰人。南洋诸岛富饶无比,也是我大明今后主要的粮食和矿产来源之地。

我们绝不可能容许,一个外来者控制这一地区,更何况还是荷兰这样的小国。”

郑彩虽然知道崇祯的计划,这时也不由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这时候同西班牙人谈联手的事,会不会太急促了些。我们现在可还在同他们在作战哩。”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不急,一点都不急。失去了台湾的两处要塞之后,西班牙人最担心的,就是我大明同荷兰人联合夺取马尼拉。

毕竟万历三十一年,西班牙人闻听我朝有意去吕宋开矿,就一口气屠杀了2万5千余华人。

如今大明同荷兰人联手攻击台湾的消息传回马尼拉,说不得这些蛮夷又疑神疑鬼,对岛上的华人下手。

若是再来一次屠杀,朕的计划也就告吹了。朕是没有办法同一个两次屠杀华人的蛮夷合作的,否则朝廷的脸面何在?

就是趁着小胜,同西班牙人说明,这台湾是大明之土,他们不可踏足。此外大明有意同马尼拉保持正常的贸易来往,并希望重新划分各国在南洋的势力范围。

特别是对于香料群岛的利益,朕以为大家应当利益均沾,不能被某些国家,或是某些组织独占,这有违自由贸易的精神。”

郑彩只是略略想了想,便低头认真的说道:“那么陛下需要微臣做些什么?”

朱由检沉吟了片刻,便开口说道:“你刚从日本回来,知不知道,许心素他们已经同西班牙人在台湾开战了吗?”

郑彩微笑着拱手为礼道:“微臣虽然刚刚回来,不过已经风闻我大明海军义武奋扬,攻下了西班牙人在台湾的一处要塞,还俘获了十多名西班牙人。臣请为陛下贺。”

对于郑彩的恭维,朱由检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飘飘然的感觉,他很快就说到了正题:“同西班牙人打交道的事,朕想要交给你。

而联合西班牙人对付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事,朕希望你这次回去后,劝说郑芝龙接下此事。

朕知道,郑芝龙对于许心素担任东海巡阅使,断了他想要独占同日本的通商贸易颇为不满。

你便这么告诉他,若是拿下了香料群岛,获得收益的三分之一将会划拨给台海舰队。大明同马尼拉之间的贸易航线,也归台海舰队管理。”

郑彩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管是香料群岛的部分利益,还是同马尼拉的贸易航线,都是相当巨大的利益,并不比同日本的贸易利益少上多少。

而台海舰队名义上是大明的军队,但是现在依然还是属于郑芝龙的私人部属。崇祯把这么大的利益交给郑芝龙,让郑彩都有些心惊肉跳了。

郑芝龙虽然在十八芝内势力不断增长,但是毕竟还没有达到一家独大的地步。

这么一大笔利益,郑芝龙如果能够消化下去,必然会成为真正的海上霸主。但是如果消化不良的话,就会成为十八芝四分五裂的由头。

“陛下,这香料群岛和马尼拉贸易航线的利益可谓巨大,如果全部交给嘉义男,恐怕会让他一家独大,引起其他首领的不满,这对我大明海上的稳定不利啊。

再说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势力雄厚,就算是嘉义男同西班牙人联合,也最多把它逐出大明沿海。想要深入南洋,夺取香料群岛,微臣以为嘉义男一家似乎力有未逮。”郑彩只是想了想,便毫不犹豫的出卖了郑芝龙。

朱由检赞许的看着郑彩说道:“羽良果然是忠诚可嘉,不过朕以为,别人也许未必能做到,但是郑芝龙吗,未必做不到。你只需把朕的话带给他,看他怎么说吧…”

一辆外表朴素,只是在木质车厢外刷了一层清漆的四轮马车,在成贤街燕京大学的门外停了下来。

经过扩建的成贤街,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街道两侧还留有可让五人并行的人行道。在这些人行道中,原来的大槐树依旧保留了下来。

这些足有两、三人合抱的大树,枝叶跨越了下方的街道相互交接,把整座街道都笼罩在了树荫之下。即便是炎炎夏日,这条成贤街上也依旧是清凉怡人。

不过在以往,这条街上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行走的,除了国子监的监生和读书人,普通的商民都会被街道两头的铺兵所拦截住。

当国子监改名为燕京大学,又对整个成贤街进行了修缮扩建,重新修整了下水道,并浇筑了水泥路面之后,这条成贤街也就不再限定人员行走了。

郑彩下了马车后,举头张望了下四周的景色,发觉宽敞的林荫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无暇关注他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只是匆匆的向着燕京大学内走去。

和这些行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反倒是围绕在马车前后的一些便装人员。看着他们警惕的关注周边的环境,便知道这马车中坐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郑彩心中晒笑一声,崇祯千辛万苦的伪装,在这些侍卫们的神情中,不就全部白费了吗。

不过他可不会这么愣头青的去告诉小皇帝自己的发现,郑彩殷勤的扶着崇祯下了马车,然后稍稍交谈了几句,便告辞去执行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了。

他自己的马车就跟在皇帝车队后面,郑彩向皇帝作别之后,就惬意的踩着树荫下的碎砖面人行道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了。

这京城道路硬化之后,似乎连尘土都少了许多呢。郑彩心里揣摩着,自己要不要在京城置办一所宅子,也好作为日后上京的居所。

和一心只想在家乡折腾的郑芝龙不同,郑彩对于自己的厦门守备并不是那么看重。他倒是满心期望着,能够把自家从福建迁移到京城来,成为大明勋贵阶层中的一员。

崇祯踏入了燕京大学的校门之后,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刘友荣,便率着几位官员迎了上来。

朱由检挥手免去了几人的行礼之后,便说道:“朕今天就是来听听,这燕京大学每月一次的学生论文研讨会,你们不必大张旗鼓,免得惊动了太多人,打乱了朕今日的行程。”

刘友荣虽然不知皇帝还有什么行程,但是却知道他既不能让皇帝不快,也不能让人在学校内冲撞了皇帝。

他口中答应着崇祯的吩咐,转身便吩咐几名属下去安排校内的人手,控制住皇帝前往礼堂的道路。

曾经被学舍环绕的辟雍,现在已经成为了燕京大学最为著名的大礼堂。

在经过了数个月的变化之后,这所大礼堂渐渐变成了学校举行大会,及本校老师、学生们发布自己学术论点的场所。

辟雍中间的高台被砍去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圆台,围绕圆台的是一排排向着圆心的椅子。

当崇祯等人走到这里时,今天的学术研讨大会已经开始了。辟雍四周的大门都被打了开来,不仅仅在辟雍内部坐满了人,就是在辟雍外面,也站满了人群。

朱由检愕然发现,这些站在那里听讲的,不仅仅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们,还有许多事校外的人员。

在刘友荣的带领下,崇祯只带着三、四名随从挤进了辟雍内。挤进了辟雍后,刘友荣张望了下,便走向了圆台左侧的前排,跟坐在此处的几人耳语了一番,便腾出了四、五个位置让给崇祯一行人。

朱由检对着让位给自己的几人点头致意后,便悄无声息的坐了下来,开始倾听台上一名年轻学生的发言。

“…把铁片放入到硫酸铜内,就能置换出铜来;把锌片放入到硫酸铜内,同样可以获得铜。而把铜片放入硝酸银溶液中,却能获得银。

所以我认为,一切金属都可以先溶于酸液,然后采用适用的金属,就能置换出纯度极高的金属出来。

虽然我还不清楚,这些金属种类之间是如何替代置换的,但是我觉得金属和酸液之间有一个活跃度,活跃度高的金属就能替代活跃度低的金属同酸液的反应…”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2章 礼堂内

朱由检听完了这位名叫刘相的化学系学生的发言后,一边鼓着掌,一边侧着身子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让文思院联络下这位学生,支持他继续研究下去,这个置换反应对开采矿产的技术有很好的促进作用,也许能给我们带来不错的受益。”

“是的,陛下。”王承恩赶紧点头答应着。朱由检再次把目光移向了台上,这位叫做刘相的学生所提出的猜测,如果能够继续深入下去,那么就是门捷列夫所提出的元素周期表。

元素周期表最大的作用就是证实了元素周期律的存在,只有当元素周期表出现之后,化学才成为了一门可以预测结果的科学,而不再是闭着眼睛在茫茫大海中捞取珍珠的魔法。

但是崇祯虽然很期待刘相可以发现元素周期表,夺取门捷列夫所获取的荣誉,但是他自己心里也很明白,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元素周期表内有100余种元素,在门捷列夫的时代,也不过只发现了63种。但是数百年来,人类化学实验的记录,再加上门捷列夫本人的天才构思,才造就了元素周期表这种超越时代的科学猜测。

即便是如此,元素周期表出现的数十年里,依然没有得到科学界的认可。

而在17世纪初,不管是东西方,对于化学元素的了解,大约还不到20多种,还不及门捷列夫时代的三分之一。想要在这样的物质基础上提出元素周期表,同上帝创造世界的难度几乎没什么区别。

刘相的发现,也许会让元素周期表提前那么几天出现,但绝不会是今天。而他也不是朱由检今天亲自前来燕京大学,听取学术研讨会的原因。

接下来发表研究论文的几人,显然就没有刘相那样引起崇祯的震动了。

这些关于物理、化学、机械传动方面的发现,并没有脱离已知世界的知识体系。

唯一稍稍有些令人惊讶的,是两位学生和一名老师联合发表的,关于液体传动装置的发现。这种不同于时下流行的齿轮传动方式,差不多已经站在了水压机制作原理的门外了。

显然他们只要把手上的实验数据归纳整理一番,就能总结出一条定律来了。如此一来,帕斯卡定律也将不会同帕斯卡有任何联系了。

当然这些学术研究中最为实用,且已经制作出实物的,某过于利用汞柱真空实验原理,制作的测定大气压的一种装置。

把玻璃管底部的水银槽是用一个皮囊所代替,并附有可以调准的象牙针使其指示水银面,这样便可以轻易的在野外测出当地的大气压强了。

制作出这个气压计的,是十多位爱好物理学的学生,他们研制这一器具的出发点,就是为了省却测量野外不同高度气压时,搬运实验器材的麻烦。

在这些学生们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减少热爱物理学实验的简便工具。不过当崇祯看到时,心头却不由一动,气压计实际上还有另外一个用途,用来预测天气的变化,气压高时天气晴朗;气压降低时,将有风雨天气出现。

当他看到这具气压计时,心里马上想到,也许是时候在各地建立气象台了。对于农业来说,能够对天气进行一定程度的预测,就可以避免惊人的经济损失。

而且气象台记录的数据越是详细充分,预测的准确度就会越高。在这个气候灾害频频出现的小冰河时期,倒无疑是存在了极大的帮助。

朱由检低头同王承恩打了一声招呼,让他事后同这些学生们联系,*100支气压计,或是干脆购买下制作专利,然后邀请他们继续研究,气压变化同天气变化之间的联系。

在他同王承恩说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发青的万鸿生穿着一袭八成新的蓝袍,脚步有些轻浮的走上了中间的圆台。

台下就座的不少人看到他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是在大学以外看到这副模样的儒生,说不定就把他当成那家的轻薄无行子弟了。

万鸿生对于下面窃窃私语的人群并不放在心上,他按捺住如擂鼓般的激动心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的发表自己提出的数学论点。

万鸿生这几个月的经历也颇为出奇,他原本不过是想要拿只灯笼去科学院换上几两银子,好挨到会试。

却不料会在科学院门口遇到了崇祯本人,皇帝听了他的设想之后,不仅没有让人赶走他,还资助了一笔银子让他研究那个脱胎于滚地龙的陀螺仪。

万鸿生不得不承认,崇祯起的这个名字非常贴切,但是他想要的只是混一笔银子通过考试,可没想过真要研究什么陀螺仪。

从皇帝派出的内臣那里拿到了银子之后,万鸿生便想着胡乱应付一下,然后读自己的四书五经备考去。考完之后,再琢磨这个陀螺仪也不迟。

在万鸿生看来,崇祯日理万机,岂会把这区区300两银子放在心里,说不定过几天就忘记这事了。

不过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崇祯的确没有再关注过他,但是那位被派来监督陀螺仪研究进程的内臣,却盯上了他。

虽然作为一名参加会试的举人,他原本不必害怕这些内臣。在会试期间,就算是六部重臣也没有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去招惹一名考试的举子。

毕竟大家都害怕,会试中落榜的考生,找到由头在京城闹事。当年南北榜案,不就是考官同几名考生关系过于密切,结果掀起了一场大案,剁下了数十颗脑袋吗。

真要对某人有所不满,会考之后还怕找不到机会下手么。但是万鸿生这事就说不得了,这可是他自己找上门去揽过来的差事,别人不过是要求他拿钱做事而已。

万鸿生显然也不能直言不讳的说,他不过是想要坑一笔钱,好准备会考。这读书人要是坑宫内太监、豪商缙绅的钱,暴露出来也不过是付之一笑。

大家只会评论被骗的人太蠢,说万鸿生做事不拘小节,把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罢了。

那些被骗的太监、豪商缙绅,就算事后得知,心胸开阔一点的,只能摸摸鼻子自嘲一声,心胸狭窄一点的,也不过是暗地里下手找机会报复。绝不会不依不饶,光天化日的找上门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但是这300两银子是皇帝出的钱,这性质就大不相同了。当面欺骗皇帝,这不是欺君吗。虽说大明并不缺少贪污皇帝钱财的官员,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人还是绝不会有的。

一个当面欺君的读书人,就算中了会试,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这位监督万鸿生的内臣,又是一个憨货。估计这位也是难得被分配了一个差事,整天围绕在他身边,就差没要求和他同床共枕了。

整天有这么一个想要出政绩的内臣在身边催促,万鸿生也不得不装模装样的开始研究起这个陀螺仪的定位原理起来了。

万鸿生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工匠的手艺问题,但是他一旦开始投入研究后便发现,这同他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投入的精力越多,失败的次数也越多,但是他对于陀螺仪定位原理的兴趣也就越大。

在这种状况之下,会试自然是毫无意外的再次失败了。虽然万鸿生有些伤心,但是很快就把精力全部放在了陀螺仪的研究上。

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想法和基础知识,他在科学院几位院士的推荐下,成为了燕京大学的一名旁听生。

在四书五经上没有什么天分的万鸿生,却在数学和物理学上发现了自己的天赋。

他迅速掌握了皇帝提出的三大力学定律,并以此推导出制作出陀螺仪的关键是,一个不停运动的转子。

在现有的条件下,他发觉自己无法找到,一个体积不大,又能持续提供动力,让陀螺仪保持匀速转动的动力装置。

也就是说陀螺仪现在是无法制作出来的,当他把这个结论告诉了那位整天跟在他身后的内臣后,那位内臣抱着侥幸的心态向他问道:“你研究了几个月,花费了快一千两银子,难道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就没有一点其他的好处吗?”

万鸿生想了许久之后,才一脸谨慎的说道:“其实也不能说什么好处也没有,根据我的研究。

地球就是一个大陀螺仪,它始终围绕着一个轴线在自转,所以我们几乎可以认为,这个轴线方向基本是固定不动的。”

内臣一脸迷糊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万鸿生纠结了下,便下了个决断道:“说明地球有可能不是球体,而是一个近乎于球体的椭圆体。”

那位内臣终于甩着袖子离去了,从此再也没来烦过他,万鸿生庆幸自己终于获得了自由。

但是他很快便发觉,和微不足道的自由相比,随着那位内臣一起离去的,还有舒适的住所和不必担心的生活用度。

万鸿生进出科学院的腰牌被收回了,而他现在这个旁听生的身份,也同样只保留到这个学期的结束。

虽然他现在身为分文,但是只要去京中的同乡会馆去打个秋风,想要回到老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几个月来在燕京大学的研究学习生活,让他完全爱上了这所跟大明书院风气完全不同的学校生活。而对于物理学和数学的学习,也使得他再也难以忍受把自己关在书斋中,埋头于故纸堆里。

就在他踌躇之间,数学系的新晋教授王德进向他伸出了援手,希望这位在物理和数学上表现出色的旁听生担任自己的助手,完成崇祯交给他,推导出微积分学的任务。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3章 金尼阁的请求

万鸿生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深深的呼吸了几口,近三个月的足不出户,让他终于摸到了,关于什么是微积分学的边缘。

根据崇祯和科学院院士们的总结,为了解决物理和数学中的四大类问题,必须要专门设立一门学科去研究。

第一类是研究运动时的即时速度问题;第二类是求曲线的切线问题;第三类是求函数的最大值和最小值问题。第四类是求曲线长、曲线围成的面积、曲面围成的体积、物体的重心、一个体积相当大的物体作用于另一物体上的引力等问题。

万鸿生今天讲述的,是关于求切线、求极大值和极小值以及定积分方法。他还初步提出了:两个未知量决定的—个方程式,对应着一条轨迹,可以描绘出一条直线或曲线。

虽然苏长青已经把大部分的知识还给了老师,但是也听明白了,万鸿生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微积分学的大门了,而他后面提出的这个结论,正是解析几何的基本原理。

万鸿生讲述的内容过于艰深,台下大部分人都听的一头雾水,甚至几个教授数学的教授也听的似懂非懂。

一个大家都听不懂的数学理论,自然就不能得到如前面那些人发表完后的热烈掌声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互相询问着有没有人听懂,台上的人刚刚讲述了什么内容。

看着下面诡异的反应,万鸿生捏着稿子的手,开始不停的冒出了汗水,他现在的紧张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听取会试金榜的时候。

如果他今天发表的研究不能得到学校的认可,即便是王德进也无法再继续聘用他作为自己的助手了。

万鸿生正感觉有些绝望的时候,突然一阵清脆的掌声从他左侧传了过来。他顿时转头望去,看清台下给自己鼓掌的人后,他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陛下。”他下意识的喊了出来,不过由于过于紧张的缘故,他的声音并不大,还有些失真。台下的众人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不过其他方向上的人员同样往崇祯这边看了过来。

坐在前排的不少老师都认出了,起身带头鼓掌的正是大明皇帝本人。他们顿时不再纠结于,到底万鸿生发表的理论是否正确,同样起身跟着鼓起了掌。

有了这些老师的带头,很快礼堂内外的人群都鼓起了掌,雷鸣般的掌声,顿时淹没了台上想要说些什么的万鸿生。

当众人起身鼓掌之时,觉得已经听完了自己想要听的论文的朱由检,便悄悄转身离开了礼堂。

当他走出了礼堂,踏入了向着后院的林荫小道之后,金尼阁等几位传教士也跟了出来。朱由检向王承恩吩咐了一声,便向着金尼阁几人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金尼阁赶紧快走了几步,跟在了崇祯身后半个身位,他躬下身子,微笑着说道:“陛下刚刚的举止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又要有人说我们这所大学太没有规矩了。”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大学里的规矩,就应该是学校里只有老师和学生之分,没有其他身份的存在。”

“陛下说的真是极妙,不过即便是老师和学生,也还是有皇帝和臣民之间的区分。作为皇帝陛下的您,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应当是被人尊敬的。”金尼阁毫不犹豫的恭维着崇祯。

“我可不这么认为,在这知识的殿堂之内,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对象,那么就应该是一名学者。比一名学者更值得尊敬的对象,那就是两名学者。

好吧,金神父。如果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不妨直言好了,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的。”朱由检转过身来,微笑着同金尼阁说了一句。

金尼阁颇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是这样的陛下,邓玉涵神父跟随医学院的一只医疗队前往了大同,据说那里将会发生一场同鞑靼人的战争。

据邓玉涵神父寄回来的书信说,草原上的鞑靼人正在发生一场内乱,大批的鞑靼人被赶出了自己的家园。

虽然陛下仁慈的接纳了他们进入关内,给予了这些可怜的鞑靼人以庇护。但是除了物质上的帮助之外,他们更需要天主仁慈的抚慰。

所以,我恳请陛下能够同意,允许我们耶稣会派出一只队伍,前往大同协助邓神父,帮助那些迷失了方向的主的羔羊。”

对于金尼阁的请求,朱由检顿时感觉有些为难,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耶稣会的神父们近一年来为大明作出的贡献,朕都记得。

不过让耶稣会派人前往大同对那些蒙古人传教,这个事让朕颇为为难。那些蒙古部族一向信奉喇嘛教,如果你们贸然对他们进行传教活动,激起了这些蒙古人对大明的反感,你觉得朕今后应当如何对待你们呢?”

金尼阁很镇静的对着崇祯回道:“陛下对于那些喇嘛们的庇护真是让人惊讶,但是在我看来,那些喇嘛们享受着陛下给予的优厚给养,却并没有向陛下付出足够的回报。甚至于他们都没有向陛下您,贡献出他们的忠诚。”

朱由检眨了眨眼睛,“仅仅是这样的话,也不足以让我答应你的请求。也许那些喇嘛们的确没有向我奉上他们的忠诚,但是最低限度,他们并没有煽动信徒反对大明不是吗?”

金尼阁思考了一下便说道:“我曾经听陛下您说过一个谚语,说是: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既然那些喇嘛们不能让他们的信徒效忠于陛下您,那么陛下为何不给他们找一个竞争对手呢?

那些鞑靼人的信仰相左,草原上就永远凝聚不起一个反对您的统一部族,这对于您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朱由检有些意动,但又很快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对那些信徒们宣传,对于天主的热爱,要超过世间的一切。那些蒙古人天性单纯,要是真的信了你们的教,爱天主胜过爱大明,今天的小小好处,便是来日大明最大的恶疾。”

金尼阁欲言又止,转回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看着他这个怪异的举止之后,朱由检挥手让王承恩带着人向后方远离了20多步。

金尼阁看着身后的人员退出了足够远的距离,估计无法再听到他同皇帝的谈话后,才转过头对着崇祯小声说道。

“陛下,作为我个人而言,我非常愿意效忠于陛下您。我同样非常赞成贵国先贤们所阐述的哲理,主应当掌管的是人的精神生活,而不是世俗生活。

但是我只不过是耶稣会中小小的一名普通神父,我并不能左右耶稣会的传教政策,真正能够左右耶稣会传教宗旨的,在于罗马的教廷。

在我们耶稣会内部,既有主张遵循利玛窦神父灵活传教方式的人。同样也有一些,主张任何传教仪式都应当同欧洲教廷一致的花岗岩脑袋的人。”

“所以?”

“为了不让这些固执己见的传教士们,破坏了利玛窦神父在中国开创的大好局面,我希望陛下能够给予,一个让他们知难而退的机会。这样的话,耶稣会在大明的传教方式就能继续保持下去了。”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空,他的头上被一棵大树的树冠所遮蔽了,看着从树叶缝隙中漏下的金色光芒,许久之后他才低下头看着金尼阁说道。

“朕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是朕希望你告诉那些前往大同的神父。他们只能在指定的地方进行活动,且如果在传教过程中出现了威胁、欺骗、利诱,或是遭到了大批牧民的反对,那么朕就会让人把前去传教的神父押回京城,严重的还会驱逐出大明。”

金尼阁毫不迟疑的点头答应道:“这是理所应当之事,我愿意向您保证。”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着后方的教授休息室继续走去了。

得到了崇祯的应允之后,金尼阁的神情欢快了许多。接下来他同皇帝的谈话,就是一些比较轻松的话题了。

在教授们的休息室内,朱由检同这些大学教授们一一见面之后,才有余暇接见了被刘友荣带来的万鸿生。

朱由检同他闲聊了几句后,才发觉这位就是想要研究陀螺仪的那位举子。

对于无法完成陀螺仪,他虽然感觉遗憾,但却并不意外。稍稍交谈了几句之后,他便把话题转回了万鸿生今天所做的报告上。

朱由检找他过来,主要还是想要把微积分、对数、指数等数学符号固定下来。

简单明了的数学符号,可以减轻学生们学习的难度,也能让数学家的计算变得简便起来。当然对于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来说,提前确定这些数学符号,主要也是方便他今后阅读这些数学方面的文稿。

短短一个多钟头的研讨,倒是让万鸿生受益匪浅,朱由检写下的这些数学符号,都是几个世纪来诸多数学家不断规范化的产物,也是众多学者的智慧结晶。

仅仅是从这些简练的符号上,万鸿生就已经感觉到了它们之间的互相联系了。

沟通完了数学符号的问题之后,朱由检便向他提出了关于月球轨迹计算公式问题,朱由检希望万鸿生可以把今天发表的理论做进一步研究,从而可以用它来解决计算月球轨迹的问题。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4章 一场招标会

“葛岭兄请。”汪春云微微躬身,满面春风的对着身后的胡广元邀请道。刚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有些不辨东西的胡广元,注意力完全被面前这所高大华丽豪宅前挂着的木牌所吸引了。

听到汪春云的声音后,他终于回过了神来,转头微笑着同汪春云谦让了几句,两人才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这所大宅。在他们身后,一半被阴影笼罩的木牌上,写着大明股票交易所几个金漆大字。

两人刚刚绕过水磨青砖砌筑的照壁,站在庭院一角的几位小厮,立刻就有一人迎了上了,汪春云同他交谈了几句,这位小厮就殷勤的带着两人往宅院的一角走去了。

胡广元打量了几眼,这些站立在庭院内伺候的小厮。他们的年龄大都在十八、九岁,虽然穿着统一的服饰,但却不是平常所见的仆役服装。

这些年轻人相貌都很端正,身上也收拾的非常整洁,但是眉目间却没有柔媚和谄媚的气息。胡广元并不是没有去过象姑院,那些院子内的年轻人也许面貌更为姣好,衣服更为华丽,但却完全没有这些年轻人身上所具有的…唔,朝气蓬勃的精神。

在胡广元的左顾右盼之间,他们循着曲折的长廊,走过了两处小花园,最终来到了一所厢房的面前。

引路的小厮对着两人行礼之后,便快速的转身离去了,甚至都没有向他们讨要赏钱。

当胡广元跟着汪春云走进了厢房之后,发觉里面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会场。

正东面的上首是一排长桌,同长桌相对的,是一排排的木长椅。当他们走进来时,房间内已经坐了2、30人了。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其中不少人都转头看向了门口,当看到进来的是汪春云,不少人纷纷起身向他打了招呼,有几位还殷勤的走了过来。

胡广元注意到,房间内就坐的除了商人之外,还有不少衣着华丽的勋贵。这些勋贵中的一部分人对汪春云的到来不屑一顾,但也有那么几位居然也向着他点了点头。

胡广元这时才想起,现在他那位世家伯父头上还有个鹤城男的封号。看起来,汪家似乎已经开始慢慢融入进京城勋贵中去了么。

他们二十七家商号不过观望了几个月,曾经只是在徽商中较有声望的汪家,现在已经俨然成为徽商在北方的领袖了,这真是一个让人痛心疾首的错误。

就在一年前,汪春云还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他作为世良堂的继承人,亲身拜访汪家时,汪逢元即便是再忙也要亲自出面招呼自己。

然而现在,他代表徽州二十七家有字号的商号前来商议事情,这位性格圆滑的世伯,居然就这么把他丢给了汪春云招待,摆明了就是暗示他,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够资格同他平等的对话了么。

胡广元心中着实有些羞怒,但是多年来主持家业养成的习惯,还是把自己的情绪完美的隐藏了起来,并没有让身边的人察觉到,他心里的不快。

瞅着汪春云同围上来的一干人热情的打完了招呼,胡广元才窥到一个时机,好奇的向他询问道:“伯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同我们要入股银行有什么干系吗?”

汪春云拍了拍他的手臂,小声的对他说道:“马上就要开始了,等这场招标会结束后,我便会解开你的疑惑。”

“招标会?”带着对这个新名词的茫然,胡广元安静的等待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陆续的进来了十多人,他们各自找到位置坐了下来,还有余暇同相熟的人员客气的打起了招呼。

在一声清脆的小钟被敲响之后,厢房的门被两名小厮关上了,房间里顿时变得幽暗了起来。而相邻房间的门适时被打开了,几名穿着低阶官服的人走了进来。

一道阳光从打开的侧门照射了进来,正好照亮了前方的长桌区域,也重新给房间内带来了光明。

这几位低阶官吏在长桌后方坐下后,房间内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坐在长桌正中的一名官吏笑着对众人说道:“大家应该都知道,来到这个地方是为了做什么吧?那么我也就不用再重复一遍,本次招标会的内容了。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无意参加本次招标会的人员,就算想要改变主意,也不会再获得参与本次投标的机会了。

接下来,我将会向各位读一遍,本次招标会的注意事项,请大家注意听了。如果有人无意中违反了这些规定,他的投标就不会被认可,且会罚没投标保证金。

虽然我很愿意帮助各位,但这是陛下作出的规定,所以我也爱莫能助。”

“赶紧进入正题吧,结束了投标之后,我还赶着去参加宴请呢。”一名勋贵模样的人,不耐烦的打断了那位官员的话语。

长桌后方的官员并不气恼,他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翻开后声音洪亮的念道:“本次投标方式为暗标,每个拥有投标邀请函的对象,可在邀请函上的表格内填入股票单价同购买的数量。

本次股票招标的标的,是台湾垦殖公司扩充的30万元股本,这些股本筹集的资金,将会用在台湾垦殖开发及台湾北部地区的矿产开发上。

每一张股票的面额为100元,每一百张股票为一份,诸位购买的股票数目,必须是100的整数倍,否则你的投标将会被视为无效。

在收到各位的投标书后,我们会当场开启标书,去除其中无效的标书后,按照投标价格从高到底排列,依次确定中标的股票数目。

30份股票按照由高到低的价格售完为止,如果出价高于100元每股的标书没有购完30份股票,那么剩下的股票无论多少,都将会由大明中央银行以股票面额数值购入。

诸位填写标书单价时需要仔细考虑,一旦完成投标程序,又确定为合法标书的,必须在3日内向大明中央银行补足余款。各位之前缴纳的投标保证金,将会自动转为购股款项。

如果三日内没有缴纳余款的,将会取消阁下的中标权力,并没收投标保证金。并且将会禁止阁下,三年内参与本行发行的任何股票招标会议。

阁下流标的股票,将会依次询问其他中标者是否有意愿接手,无人接手则依然归属于大明中央银行包销。

至于其他没有中标的人员,你们所缴纳的投标保证金,将会在开标七日后,退回各自在中央银行的户头中…”

当这名官员口若悬河的在上方念着注意事项的时候,胡广元若有所思的对着身边的汪春云小声询问道:“这台湾垦殖公司,是不是最近京城中流传,发现了黄金河的公司?”

汪春云注意着前方官员的说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家公司。”

胡广元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试探的问道:“伯丘是想我拍下几股吗?”

汪春云转回头,侧着脸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身上有投标邀请函?”

看到汪春云奇怪的反应,胡广元顿时一愣。他原本以为,对方是想要让他投下这些股票送给某位权势人物,以作为他们这些后来者入股大明中央银行的条件。

30万元的股票,不过也就是20万两多点,相比起他们二十七家商号这次的筹划,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没想到他都把自己放到砧板上了,对方这一刀却迟迟不挥下来,这还真是有些诡异了。

不提胡广元的反复思量,这场招标会议正按部就班的推进的。当坐在前方的官员打开了标书之后,胡广元才发觉,原本他以为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招标会,实在是变得有些疯狂了。

在胡广元看来,虽然京城最近大肆宣扬台湾发现了黄金河,但这应该是某些人夸大其词,想要做些什么手脚。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条河流,难道不应该死死的遮掩住,然后慢慢的开发,好让自己独占了这条黄金河的黄金吗。谁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宣扬到满天下都知道,难道就不怕别人自己偷偷跑去私采么。

再加上这种暗标的投标方式,也实在有些傻。只要大家都填上票面的面值,又何必花什么冤枉钱,让这些股票交易所的官员得利呢。

然而被他视为愚不可及的人员居然有很多,投标最高的单价居然是面值的25倍,而低于面值15倍的投标,居然就这么落空了。

30万元的台湾垦殖公司扩股股本,最终拍出了60余万元。当胡广元被拉出了股票交易所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事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重新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后,汪春云才微笑着对胡广元说道:“葛岭兄想来也应该看明白了吧,这后来者想要同台湾垦殖公司的原股东平起平坐,显然是不现实的。”

胡广元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我们两家都是世交,我也就直说了,这次想要入股中央银行的二十七家商号,都是我们徽州有头有脸的字号。

据我所知,中央银行成立时的股本不过白银1200万两,现在我们二十七家商号筹集了白银1600万两,不过只要求占51%的股权,这不算是很过分的事吧?”

汪春云只是微微晒笑了一声,便毫不客气的说道:“世兄只看到自家身后站的二十七家商号,难道不看看我大明中央银行身后站的是谁吗?”

不待脸色有些僵硬的胡广元说话,汪春云已经颇为激动的说道:“大明中央银行身后站的是大明户部,是朝廷,是陛下。想要用1600万两购下大明中央银行51%的股权,世兄也未免过于高看自己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5章 几位徽商的难题

胡广元走下马车时,脸色铁青。这位在外人眼中素来知礼,被誉为徽商中一流人物的儒商,离开时都居然忘记了同汪春云告别了。

坐在马车内,透过车窗看着差点摔倒的胡广元,汪春云只是抽动了下嘴角。

虽说徽商之间义气深重,出门在外若是遇到了落难的同乡,都会伸手相助。

但是中央银行现在已经成了他们汪家安身立命的本业,基本是再讲同乡之谊,他们也不可能让胡广元挟持巨额资本入股,把他们辛苦创下的基业拱手相让的。

再说了,现在缺钱的是大明朝廷,不是中央银行。只要给他们一点发展的时间,控制着大明税收、海外贸易及水利建设的中央银行,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控制着整个大明经济的怪物。

一千六百万两白银很多吗?如果父亲策划的金银比价调整方案实施成功,这全大明的白银起码也要贬值一半。大明中央银行,才确确实实的对得起大明中央四个字。

想要用这么点钱来换取别人手中下金蛋的鹅,那就别怪他过于苛刻了。汪春云摇了摇头,顺手拉上了车帘,敲了敲车厢壁,示意马车夫可以回去了。

也无怪乎胡广元感到愤怒了,他提出要获得51%的股权,汪春云却死活咬定只能给25%的股权,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

这已经不是在谈生意了,而是磨着刀准备宰杀肥猪呢。所谓的通家之好,所谓的同乡情谊,显然已经被汪氏抛诸脑后了。胡广元发觉,想要入股中央银行的通路似乎已经断绝了。

他刚刚走入京城的徽商会馆,坐在堂前喝茶叙话的几名商人中,便有眼尖的看到了他。

这些原本就心不在焉在聊天的商人们,顿时起身向他迎了过来,想要向他询问事情的进展。

对于这些各家商号派出的代表,虽然胡广元感觉自己今天已经精疲力竭了,但还是强自打起了精神,一五一十的向他们交代了,今天自己同汪春云相见的经过。

30出头的蔡茂生听后顿时气恼的说道:“这姓汪的上了京城几天,连乡里都不认了吗?25%的股权,他也说的出口。亏的我家老爷子还说他是个念情分的,这念的是什么情分。”

他身边的几名商人同样感到了义愤填膺,不过他们虽然抱怨连连,却始终保留着最后一分理智,并没有提出就此中断谈判返回江南去。

这些人所代表的商号,事实上便是典当铺。同汪逢元联合的那些典当铺不同,他们这些商号是徽商开设的典当行中,实力最为雄厚的。

所谓的典当行,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一个收取高额利息的银行。然而想要获得高额的回报,光靠高利息是不够的,还要保证能够收回本金才行。

所以一个资本不丰厚的典当行,肯定是赚不到大钱的。但是资本雄厚的典当行,想要把资金贷给信用良好的客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越是经济发达的地区,典当行收不回资金的风险就越少,越是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开设典当行的风险就越大,甚至有亏本的风险。

胡广元他们这二十七家典当行,正是位于大明经济最为发达的,扬州、苏州、松江、金陵、湖州、嘉兴、杭州等地。

这些地区商业发达,商人的资本也同样雄厚,而他们资金周转的时期又不长,非常适合于这些典当行出借贷款,是典当业最为优质的客户。

这二十七家典当行,几乎每一家都有几个信用良好的优质客户,能够为自家典当行提供稳定的收益。正因为如此,当汪逢元年初联络他们时,他们对于入股这个所谓的银行并不感冒。

一来是担心朝廷借银行的名义骗取他们的股本,二来是觉得汪逢元是想借成立银行的名义,把自家商号插进他们的地盘。

因此,位于这些大明最为富饶地区的典当行,都没有响应汪逢元的提议,反而私下结盟,准备共同抵制这个什么银行进入自家的地盘。

胡广元他们的想法并不能算错,这个时代商人乃是末业,而盐商和经营典当行的商人,更是商人中地位最低的一种。

虽然他们拥有的巨大的财富,但是在政治地位上却还不如一名自耕农。是以,江南的商人一旦发了财,就多数会培养族人读书,或是资助一些有才华的寒门子弟,努力让自己的家族脱离单纯的商业家族。

不过也正因为商人的地位如此低下,所以朝廷对于商业一向很少进行干涉,而是试图让商人们自己管理自己。

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即便是经济发达如江南地区,商人内部也还是一个非常封闭的小社会。每一种行业都有自己的行会,每一个地区的商人都有自己的同乡会。

这样的好处是,一旦官府想要让商人们出钱做一些公益事业,或是提高税收什么的,自然会有行会中的头面人物出头,为大家争取一些利益。

而出门在外的商人们,来到一个陌生地区经商时,也能得到同乡的照应,免得被当地的商人所欺负。

但是坏处就是,行会和同乡会牢牢的控制住了中小商人,一旦商业的份额被确定了下来,基本上其他人就会被排斥进入这一行业。

也就是说,商业竞争不仅仅是产品价格和质量的竞争,更多的是一种宗法制度下的利益分配。

像胡广元他们二十七家典当行,经过了艰苦的商业和人际关系的竞争之后,淘汰了其他地区商人和本地商人在这些江南大城中的典当业。

就如同当初别人阻扰他们进入一样,现在他们也能制定规则,不允许其他人进入自家典当行覆盖的区域内,同他们进行竞争。

胡广元他们设想的非常好,但是事态的发展很快就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典当行商人,几乎在银行刚刚成立,汪逢元就把目光瞄准了,扬州、苏州、松江、金陵、湖州、嘉兴、杭州、绍兴、宁波等江南名城。

同崇祯着眼于布局全国,把银行网点先在两京一十三省建立起来,从而构建起初步的金融网络,让大明的财富通过银行网络顺畅的流动起来不同。

汪逢元认为,首先应该让银行在最富饶的江南地区扎下根来,比起在全国范围内调动资金,在江苏、浙江、南直隶三地调动资金,成本最为低廉,时间最为短促,而回报也最为丰厚。

这三个地区大小城镇数百个,5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就超过了3座,大明一半以上的财富都蓄积在这一区域。只要控制住了这里,大明中央银行就能迅速的成为一株参天大树。

汪逢元原本以为自己要花上一番唇舌,才能说服银行中,户部和皇帝的代表。但是崇祯虽然对银行的规划有一些想法,不过却无意干涉银行内部的工作安排,他要干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是无暇分心。

银行中的户部代表只关心,银行能不能及时的提供资金,好让户部名下的粮食系统正常运作起来。

至于代表皇帝的内臣,他们虽然是代表皇帝督促银行是否按照规划在发展,但是显然他们更为关心的,是银行能不能尽快盈利。

皇庄改制之后,宫内的进项就少了许多。虽说宫内名下的各个工坊盈利不错,但是那些盈利都被投入到了扩大生产中去了。也许过个几年,这些工坊都会成为下金蛋的母鸡,但是现在不过只是雏鸡罢了。

宫内的太监们无儿无女,如果没有得到外委的任务,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吃那点皇粮。宫内的进项多了,大家手头就宽裕些,进项少了,大家也不敢抱怨,毕竟现在的皇帝可不是个好惹的。

汪逢元提出先在江南布局的提议,那些内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能想着尽快让银行盈利,这实在是忠心任事的表现。至于把其他地方稍稍拖后一些,那也不代表他们违背了崇祯的意思。

缓建不等于不建么,条件成熟的地方先搞,不成熟的地方后搞。这不就是陛下所说的,要用唯物论去指导我们的工作么。

在一番运作之后,大明中央银行的人力和物力资源,便大幅度的向江南地区倾斜了。

短短3个月,胡广元这些经营典当行的徽州商人便意识到,银行实在是他们的大敌啊。

他们这些典当行手中的优质客户,同样也是银行所要争取的优质客户。

而银行除了提供低廉的利息之外,还提供了一种信用担保的凭证,可以让这些商人们不使用现金,就能完成交易。

这不仅大大的减少了银行的储备金的要求,还为那些商人们降低了贸易成本和缩短了交易时间。

依托着朝廷的信用,银行很快就抢走了他们手中最有价值的客户,剩下的都是风险极大的对象。

虽然他们二十七家典当行联合起来的财力,足以压倒刚刚成立的大明中央银行。

甚至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让扩张过快的中央银行陷入挤兑的风潮中去,但是这种事情他们也只能想想而已。

宁波、绍兴的典当业是连徽商都挤不进去的圈子,这里的典当业牢牢的被本地商人所把持着。

当大明中央银行在这两地设立了网点之后,当地的商人准备要教训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让他们自动退出这一行业。

宁波几家典当行联合起来,连续几天向大明中央银行宁波支行抵押了12尊1公斤重的金佛,他们还洋洋自得的吹嘘,他们准备了300尊金佛,要让宁波支行自动关门为止。

然后在大家准备看热闹的时候,这些典当行背后的东家,迅速被官府派人请去谈话了。大家都不清楚他们谈了什么,不过这些东家出来之后,便主动向宁波支行存入了100万两银子,并公开表示,大明中央银行信用卓著,乃是值得信赖的银行。

事情的变化过于突然,这让想看好戏的商人们跌破了眼睛。不过这件事震慑了不满银行的众多典当行,让他们明白对付大明中央银行,用盘外招是不可行的。

胡广元等二十七家典当行不能坐视,自家的本业就这么被这个什么银行鲸吞蚕食。他们商议许久之后,决定依仗同为徽州同乡的条件,要让汪逢元分他们一杯羹汤。

上京之前,胡广元等人商议着,最好的条件就是拿到51%的股权,只要能拿到银行的主事权,再加上一些银子也无妨。

最低要求,也是换取45%的股权,虽然拿不到银行的主事权,但是先把脚踏进去,也未尝不是没有机会翻盘的。

以银行在江南地区的迅速发展,这笔生意并不会吃亏,谁让他们当初判断失误,没有在第一时间加入银行的筹建呢。

但是汪逢元给出的25%股权,完全把他们的设想都给打碎了。然而就此罢手,大家返回家中,今后江南的典当生意就等于要拱手让人了。

放弃了典当行生意,他们的家族和为他们家族服务的那些仆人们,今后又该以什么为生呢?站在庭院中的一干人等,心中都浮起了一层阴霭。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6章 一个真实的大明

“…根据以上各省的分别统计,两京一十三省的耕地总数约为783万顷。对各地亩产进行抽查测量的结果,其中长江以南区域,平均亩产约为26石;长江同黄河之间,亩产约为14石;而黄河以北区域,扣除陕西受灾地方,亩产约为1石。

淮河以北地区为旱作区,长江以南区域则为水作区,长江同淮河之间,则是水旱作业杂处。

以淮河为分界线,北方地区的耕地种植非粮食作物的,大约占了耕地面积的7%左右。而南方地区的耕地种植非粮食作物的,大约占了耕地面积的8%以上。

本年度预计全国粮食产量约为10亿石,加工成精粮就是5亿5千石。我大明在册人口6千万,按照每人每年4石的标准,就是2亿4千石。

如果按照这些数据计算的话,今年的粮食应当足够我大明百姓消耗了。”张瑞图小心的观察着崇祯的神色,不慌不忙的读出了自己手上文件的结论。

让张瑞图失望的是,听了这份内阁关于崇祯元年粮食收获的报告文书后,崇祯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这让他也吃不准,自己是否要支持这份报告的结论。

今天的内阁会议,是九月份的最后一次。年初朝廷要求各地重新丈量耕地,并保证粮食的种植面积,且核定各县人口及粮食亩产。

到了九月中旬,有九个省份的官员交上了自己的调查报告。虽然只有一小部分官员老老实实的下去统计了本县的情况,大多数县官只是让幕僚重新抄了一份往年的黄册,不过从这些上报的数据里,已经让人看出了不少问题了。

这次调查报告的结果,是各县直接向内阁申报的,所以地方大员们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他们自然也就没有想到,当内阁根据这些数据进行汇总之后,各府、各省所报的数据就出现了出入。

在后世的中国中,某个地区经济越发达,上缴的财税越多,主政地方的官员就会被视为能力出众,他本人也会作为官僚体系中的重点培养对象。

但是在今日的大明,地方上的经济有没有发展,不重要;地方上有没有兴建各种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公共工程,不重要;甚至于地方上出现了灾害,主政官员有没有及时行动减缓灾害,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听从上官的意思,不要给上官找麻烦,特别是不要让治下的豪族缙绅不开心。大明的官员能够稳步高升的,可不是那些会来事的官员。

而是那些善于逢迎上官,又能让地方上的缙绅豪族满意的官员。所谓官声,不就是那些缙绅豪族对某人的夸奖之声么。真正的平头百姓发出的声音,又怎么能传入到上位者的耳中呢。

再说了,天知道这些豪族缙绅背后站的是那个大人物,说不定是连上官都要点头哈腰逢迎的人物。得罪了平头百姓,天塌不下来,得罪了这些豪族缙绅,那么天也许真的会塌。

如何让这些缙绅豪族感觉你为人不错,莫过于输送利益。对于这些缙绅豪族来说,他们最大的利益也就是田税和人头税这块了。

只要能减少他们的税收,缙绅豪族们并不介意拿出一部分回馈官员。而这些官员同样没什么心理负担,反正损失的是朝廷,受益的可是自己。

再说了,朝廷少收几个钱,百姓口袋里不就多了几个钱么。按照先贤说的,这就叫与民休息,乃是为国为民的义举。

如果按照朝廷律法,一定要严格征收税负,一分都不肯拖欠,惹起了地方民怨。说不得他就成了众人口中搜刮百姓的贪官,成了身败名裂的酷吏了。

是以,从县到府,从府到省,最后汇报到朝廷的各地收成和税收,都是越来越少的。

比如这估算出来的年度粮食产量5亿5千石,到了最终汇报时,大约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大明的田赋为30税1,但是到了今天,各种杂税合在一起,差不多已经是10税1了。

如果按照正常税收,本年度的税收收入应当在5千5百万石左右。但最终朝廷能够收到的税收,应当在2千6、7百万石上下,这也和往年的税收状况相符。

而这多出来的税收,就进了地方官吏和豪族缙绅的口袋。只不过以往没有数据统计,所以大家知道地方官员瞒报税收,给自己捞取好处,只是没有预料到汇总起来会有这么惊人的数目。

当这份资料汇总到张瑞图手中之后,他顿时额头直冒冷汗,径自去找了首辅黄立极商议,并没有向其他同僚透露。

这份资料要是直接捅出去,那就是国初以来的又一起惊天大案,就算他是位高权重的阁臣也难以全身而退。

但是想要瞒下这份资料,又绝无可能。当各县向内阁汇报时,宫内已经让人抄录了一份,显然皇帝手中已经掌握了这份汇总资料。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张瑞图,都没有为那些官员陪葬的心思。也许皇帝不会惩治天下的官员,那样的话崇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但是皇帝未必不会惩治,替那些官员们隐瞒的他们,毕竟这可是想要蒙蔽君上。崇祯已经给了内阁诸多权力,如果内阁有人还想剥夺皇帝的知情权,显然就是意图不轨了。即便是皇帝处置了他们,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喊冤的。

黄立极同张瑞图商议了半天,决定还是先看看崇祯的反应,再来决定自己的立场。

由张瑞图在内阁会议上作一个汇报,只讨论汇总数据的内容,不涉及到关于县、府、省三级政府数据出入的问题,也绝不主动提及实际税收和理论税收数目之间的巨大出入。

朱由检的目光同黄立极对视了片刻,便越过了他,停留在了坐在他左侧的郭允厚身上。

“郭先生,你是户部尚书,你对这份报告有没有什么不同的看法?”朱由检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郭允厚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开口说道:“这份报告似乎过于乐观了,比如我大明登记在册的人口超过6千万,但是加上隐户的话,就远远超过了这个数目。

户部之前为了确定北直隶的粮食缺口数额,计算各县真正的粮食余量,对北直隶各府县的耕地和人口实际数目进行了抽查。

虽然今年京畿一带出现了较大的旱情,但是因为陛下年初大兴水利和兴建京城道路、工坊,使得京畿地区虽然受灾,但是人口外流几乎没有,全部被京城内的工坊、京西的矿山、还有海河治理工程所吸纳了。

因此老臣以为,这次户部的调查统计应当还是能够真实的反应,各县的实际人口数目的。

顺天府两县、永平府一县…,我们总共抽查了8个县。根据对比,实际抽查的各县耕地数目,超过了在册耕地数目的12%。而各县的实际人口,超过了在册人口数量的3倍。

当然,京畿地区毕竟是我大明的首善之地,这里的社会环境要比周边几个省好的多,因此也许有不少是从周边省份逃荒过来的。

不过即便是如此,估算我大明的人口数目,应当不会低于一亿五千万。至于所谓的每年口粮一人四石,张阁老未免估计过高了些。

即便是京畿附近的贫民,每人一年三石都满足不了的家庭,也是大有人在。

按照这个最低标准,大明每年最少也要消耗四亿五千万石粮食。乍看起来,大明的粮食收入还是有所结余的,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我大明的粮食产量并不均匀,北方少粮而南方多粮。从南方调粮北上已经成为了一个惯例,每年调运至通州的粮食就高达4百万石。

以往漕运畅通时,每运一石大米北上,路途中约花费二石。但是现在北方干旱,运河水量不足,进了山东就难以行船,往往运一石大米到通州,路费就要花去五、六石。

每年4百万石漕运,就消耗掉了2千多万石粮食。也就是说,即便是风调雨顺,我大明的粮食收成也就是刚好能够满足支出罢了。

今年又是准备同蒙古察哈尔部作战,又遇到了陕西大旱,今年的粮食缺口能够压缩在1千万石以内,老臣就真的要烧香还愿了。”

郭允厚的话语顿时让文华殿内的众人安静了下来,这一刻几位阁老都恨不得自己没有听过这份报告。

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本就不应该听到这些数据。毕竟大明朝讲德治天下、讲仁孝治国,但是从来没提过以数据治国的说法。

因为没有各地数据的汇总整理,所以朝廷对于各地的情况,一般都是听各地巡抚总督的汇报,这些封疆大吏说没事,大家就愉快的混日子去了。

如果哪位封疆大吏敢说自己治下有问题,那就肯定是你的错,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接着朝廷就开始换人,一直换到有人解决了问题,或是挨过了这个问题。

大明朝的官员对于朝政的处理,一向是信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正因为他们手中没有各地报送的数据,所以大明的官员对于大明从来没有深入而全面的了解过。

大家都是盲人摸象,只见一隅不见全局。偶然有个把人跳出了这个局部,想要向众人指出问题,也会被这些看不见全局的人所鄙夷打击。

当一艘船下沉的时候,船上的乘客不一定会怨恨让船沉没的人,但是多半会愤怒于那些告知他船要沉没消息的人。

张江陵也许就是那个看到了全局的人,但是他试图叫醒同僚和皇帝时,却被那些已经习惯于看不到全局的人所憎恨了。

郭允厚所摆出来的数据,让内阁众人不得不提前面对了问题,再也无法继续装看不见了。

这种和以往截然不同的体验,有的人觉得很振奋,他们觉得朝廷还有时间解决问题;有的人却很沮丧,因为他们不能再把责任推给下属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7章 推广新作物

郭允厚说完之后,朱由检关注了一眼内阁诸臣脸上的神情。郭允厚的报告虽然已经非常贴近了真实,但他也同样避开了某个事实,不敢触及。

那就是大明是一个等级社会,又怎么可能人人都享用同样的伙食。比如崇祯自己,一天的伙食费用就超过了30两,这还是他例行节俭之后的成果。

昔日他的皇祖父万历皇帝,一个月的伙食费用高达480两,而到了他这一代,因为物价上涨的因素,即便是每个月超过千两的伙食费用,也及不上万历皇帝的伙食。

而在座的几位阁臣,也未必会比他的伙食差上多少。占了大明人口百分之一的权贵们,他们每年所消耗掉的粮食,几乎占据了大明每年粮食产量的20%以上。

而那些普通阶层的中小地主和中下级官吏,同样不是一年只享用3石大米的人。事实上能够一年消耗3石粮食的人,甚至还算不上是大明王朝最底层的人员。

只要大明不能从农业社会进入到工业社会,那么大明就无法摆脱农业社会的局限性,农业时代的粮食产量就是靠天吃饭,自然也就无法给养超出土地负担的人口。

是以中国的王朝自唐之后,国祚不会超过300年,这便是因为适合农业时代开发的土地已经基本开发完毕。

国朝初年稀疏的人口数量,在近300年的王朝和平发展期后,必然会突破土地承载的上限,如果没有新的提高粮食产量的技术出现,多余的人口就会为了生存而发动暴乱。

自然王朝末年的**政治,更是助长了这种农民暴动的激烈程度。但是能够挽救王朝末世的,绝不是什么清明的政治,而是推动社会生产力的技术革命。

朱由检不再理会这些阁臣脸上露出的为难之意,而是再次向着郭允厚发问道:“那么今年我们需要向陕西输送多少粮食,才能让陕西度过这次灾荒?”

“三百万石。”郭允厚说了一声,看着崇祯和同僚们狐疑的眼神,他赶紧解释道:“这是能够运输到陕西的粮食上限,这还多亏了,陛下提议在洛阳设立粮食储备市场,并修缮了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

这条道路大部分处于河南入陕的商道上,一直都是商人自发的在维护,只不过以前这条商道虽然通畅,但一直都是艰险难行,只能勉强容许一车通行。

陛下打算把这条道路扩展到四车并行,最狭窄的一些关口也要扩展到两车并行,并铺设以新式的水泥路面。

整条道路长约300里,需要新建大小桥梁12座,以缩短道路行程。整个工程原本预计要花费25个月,在后年5月底前完成。

不过洛阳知府孙传庭到任之后,勤劳任事,道路修缮工程进展迅速。预计10月初,整条旧路就能扩展到2车并行的程度。

正因为这条道路的存在,所以输送粮食入陕的数量才能达到过去的一倍。但是300万石,也已经是今年输入陕西粮食的上限了。

这300万石粮食对于300万受灾的陕西百姓而言,也许并不能拯救所有人,但是让陕西不至于发生大规模的民变,却已经是足够充分了。”

郭允厚的话让众人都默然了,虽然这位户部尚书没有直接说明,但是他话语中已经隐晦的表示了,陕西受灾百姓中最强壮的一部分大约能够得到救济,但是那些连县城都走不到的羸弱妇孺,能不能活下去,就完全要看天意了。

这300万受灾百姓,同样只是官府登记的人口数目,而不是实际的受灾人数。郭允厚之前才批评了张瑞图报告中的人口数字的真实性,到了这一刻,他自己也不自觉的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假装相信了陕西地方报上来的,300万受灾人口的数据。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无意识的问道:“那么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么?朕的意思是,不要只是考虑陕西会不会发生民变,而是能不能多挽救几个人。”

黄立极心里叹息了一声,终于接过了崇祯的话题说道:“陛下,如果能够让陕西不发生大规模的民变,就已经能够让更多的受灾百姓活下去了。

往年朝廷对受灾地区,最多也就是减免田赋,调拨一部分钱粮而已。今年陛下不但减免了陕西地方的田赋,还能调运300万石粮食进入陕西,这已经是极大的德政了。

何况,除此之外,陕西一部分卫所家属被移入四川,招募人手出陕,修缮河南入陕的道路,及修建山西的铁路、煤、铁矿等,光是这部分出陕的人员已经超过了10万人。

预计到了年底,陕西饥民移至外省的人数会达到30万人,这已经是大大的减轻了陕西救灾的难度。

陛下虽然心有忧虑,但是人力有时而尽,朝廷能做的,现在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听了首辅的话语,朱由检觉得自己应该大大的松一口气才对,虽然他不敢说,自己的应对之策已经是完美无缺了,但是相比起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他的确已经做的够好了。

但是黄立极为他开脱的语句,并没有让崇祯觉得好过,他的心中依然是沉甸甸的。

如果他赞同了内阁诸臣的意见,认为朝廷的能力已经发挥到极限,那么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也许就会有数千、数万、十数万条人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史书上对于他们的记载,也许只是:某年某月,陕西大饥,百里无人烟。这么一行字而已。

在这样的时代,没人会记得他们的出生,也没人会记得他们的死亡,一如他们仿佛从未出现于这个世界一般。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们不过是一群普通人。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这些普通人不过是大时代开启时的一朵浪花。他们的出生和死亡,不过只是为了证明这个时代的残酷,和衬托出那些大人物出场时的时代背景。

他们的喜怒哀乐完全是微不足道,不,应该说没人会在乎他们的喜怒哀乐。然而苏长青想要在乎,因为他的灵魂依然还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封建王朝的帝王。

“如果我们想要救助更多的灾民,还有什么可取的方法么?”朱由检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不顾黄立极的暗示,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思。

崇祯登基一年以来的执政表现,作为接受天启帝遗命,辅佐崇祯的顾命大臣,黄立极一直都是大为赞赏的。

他认为,崇祯虽然没有其兄长的聪明睿智,但是对于世情人心的了解却犹有过之。

而崇祯对于解决问题的天马行空般的想法,常常出人意料,令那些已经习惯于按照僵化的程序行事的朝臣们,往往心存畏惧。

作为大明的皇帝,崇祯的表现简直可以称的上是出色,唯一让黄立极感到担忧的是,这位皇帝陛下喜欢亲近小人,多过于喜欢君子。

在黄立极这样的儒家士大夫眼中,君子和小人,不仅仅是指道德上的,也泛指读书人同不识文字的市井百姓。

如果不是他们这些士大夫同东林党人之间,已经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黄立极的内心其实并不赞成,崇祯推动的公共教育事业,和提高工匠、商人地位的政策。

黄立极同几位同僚交换了下眼神,还没想好怎么劝说崇祯时,徐光启突然开口说道:“臣以为,可以考虑推广玉米和土豆的种植范围,此外在北方推广麦棉轮作制度…”

虽然徐光启是吏部尚书,但是他平日里对于皇家科学院、农业研究所及燕京大学的教育,却更为关心。

京畿出现旱情之后,顺天府便试图让京郊农民补种一些救荒粮食,以减少食物短缺的问题。

农业研究所选中了玉米、红薯和土豆这三种,在大明北方还没有流行的海外作物。

七、八月份补种的作物,到了九月底长势却非常良好,农业研究所的人员认为,这三种作物普遍耐旱、耐贫瘠,且都不需要占用良田,作为主食口感也不错。

其中玉米的种植要求最低,而红薯和土豆则各有要求,红薯不耐寒,而土豆不耐高温。也就是说,红薯更适应水热条件较好的平原、丘陵地带,而土豆则更适合于山区。

陕西除了关中平原这一小块区域,陕北、宁夏、甘肃都属于山势连绵的高原地区。如此看起来,土豆和玉米倒是更适合于西北地区的种植。

连年的气候反常,使得北方地区的气温总是提前降温,这对于小麦的产量影响很大,但是土豆和玉米的生长时间要短于小麦的一半左右,因此受气温的影响较小。

因此如果能够在这些地区推广土豆和玉米种植,不仅能够避开气温反常对小麦种植的影响,还能够在一些原本不适宜种植的荒山进行开荒。

至于麦棉轮作制什么的,众人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这种过于专业化的知识,在座的几人都没什么耐心了解。

朱由检听完了徐光启的意见之后,顿时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朕也从农业研究所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报。

不过朕原本想要多做些实验和比较再做推广,既然徐先生认为西北地区的环境适合推广这两种作物,那么就趁着这个机会以朝廷的名义进行推广这两种作物吧。”

郭允厚心里有些苦笑,作为户部尚书,在内阁中他的本管才是农业,不过作为次辅的徐光启,他想要谈论关于农业的问题,除了首辅也没人能拦的住他。

待到郭允厚答应了一声,会把推广玉米、土豆的种植,在北方合适区域推行两年三熟制,在南方合适地区推行一年两熟制等农业政策,综合写一个条成送上来后,崇祯才终于放下了这个话题。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8章 大项目

黄立极正想说些什么,朱由检再次把话题拉回到了内阁报告中的数据上去了,“朝廷要求各县上报的数据,有些人是老老实实,朝廷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有些人则是敷衍了事,照着黄册上的数字就这么抄了抄。还有些人则是把朝廷的命令当做空气,完全是听而不闻,连个回音都没有。更有些人把朝廷当做了傻子,随便伪造一份数据就上报给朝廷了。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朝廷派遣他们去地方,是为我大明管理地方,不是为了地方缙绅巨室当家奴的。

徐先生和黄先生,你们两人商议一下,对这些目无朝廷,意图对抗中央的地方官员,要拿出一个惩治办法出来。

朕以为,听从朝廷命令的官员要优先提拔,那些拿朝廷命令当做儿戏的官员,该撤职的就撤职。当然朝廷也不能不警告就下手,这样,各地官员裁撤人员就定个指标出来,免去当地官员人数的5%好了。”

黄立极顿时大惊失色,他急忙说道:“陛下,伪造数据糊弄朝廷,的确是应该惩罚,但这只是当事人的罪过,怎么能打全体官员的板子呢?这恐怕会引起天下的非议啊。

再说了,现在我大明的地方政府进行改革之后,这官职的空缺已经超过了待选官员的人数,如今再这么直接斥退5%的官员,恐怕不少地方衙门就找不到人做事了。”

几名阁臣也纷纷附和了黄立极的说法,但是朱由检不为所动的说道:“这些上报的数据,难道地方官员会知道没有问题吗?

明知道有问题,也这么闭着眼睛送上来了,不就是说明,他们畏惧地方缙绅、同僚,更有甚于朝廷么?

他们当着朝廷的官,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把所谓的人情世故放在朝廷的威严之上。朕就要看一看,这些地方缙绅和地方官员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河南这次民变,锦衣卫、都察院、刑部联合派员的调查小组,已经查到了不少证据,这次民变不是什么百姓暴动,而是有些士绅豪族为了对抗朝廷的粮食政策,故意煽动百姓作乱。

这些缙绅豪族,口口声声都说自己是忠诚孝子,朕还没要求他们上战场呢,他们已经想着要往君父身上捅刀子了。

这些对朝廷命令阴奉阳违的地方官员,就是我大明身体上的烂疮,想要治好烂疮,就要挑破它,把脓流尽了,自然就会好了。这就是长痛不如短痛。

这5%的免职名额,让各省自己先内部推荐名单,然后朝廷再派人下去审核,达不到5%名额的,从各省主官开始免,凑足人数为止。

陕西、河南、山西、贵州、四川、北直隶这几个地区,这次不包括在内。

至于候选官员人数不足的问题,明年、后年增加两次小比,只针对各省前100名举子进行考试。通过小比考试者,进入燕京大学进行为期六个月的,预备官员学习,即可获得授官资格。”

黄立极心念一动,便问道:“那么原来在燕京大学学习的学生,他们是不是也能参加小比呢?”

朱由检勉强而又轻描淡写的说道:“只要他们获得了大学授予的**书,就能参加小比。燕京大学的学制是2-3年,这两次小比他们还参加不了。”

对于崇祯的说明,黄立极顿时沉默下去了。现在的燕京大学学生,大部分都是北地士子。以现在的局面看来,将来这所大学招收的学生,也必定是北方学子居多。

如果燕京大学的毕业生们能进入仕途,那么北方官员的势力必然会大涨,这对于他和他的家族来说,肯定是件好事。

将来即便是他退下了首辅的职位,那些北方出身的官员,也必定会念叨他的好处,不会容许南方官员污蔑他的身后名誉。

黄立极撇了一眼同僚,发觉这些同僚们还没有领悟到皇帝的用意,倒是对两次小比增加的候选官员名额有些上心了。

钱谦益听了这个消息,顿时颇有些兴奋,年初的恩科因为改了会试规则,导致许多南方士子在科举中失利,这使得他们私下一直抱怨不已。

现在如果他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再给自己脸上贴点金,说不得可以拉拢不少江南士子的人心。

崇祯的提议最终还是被内阁通过了,既然他们想要讨好天下的士子,自然就不再反对皇帝让人腾出职位的举动了。毕竟皇帝并没有让他们做恶人,亲自点名裁撤官员,只是让地方官员自己推荐下岗人选而已。

讨论了一个上午之后,朱由检有些精疲力竭的说道:“我看会议就到这里吧,诸位阁臣若有事,不妨再递折子进宫好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吴淳夫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陛下,臣有一件事想要请陛下圣断。”

朱由检整理了下袖子,才看着他缓缓问道:“吴尚书有什么事,请说。”

吴淳夫清了清嗓子,从面前抽出了一份折子,然后起身交给了走过来的王承恩后说道:“臣请治理鲁南、苏北平原的水害,若是此处的沂沭泗水系能够得到根治,不再年年洪水泛滥,则此地可平添上千万亩良田。

若是鲁南、苏北平原能够大治,则京畿所缺的粮食就不必再从南方转运,而运河水量不足导致运力下降的难题也就不解而解了…”

吴淳夫心情颇有些激动的向皇帝解释着,他提出的是一个多么宏大的计划。

这个计划包括:北起沂蒙山,东临黄海,西至徐州,南以黄河与淮河水系为界,涉及到山东、江苏、安徽、河南四省近八十个县的地方。

这块地区的地形是西高东低、北高南低,大致由北向西向南逐渐降低,由低山丘陵逐渐过渡为倾斜冲积平原、滨海平原。

区域内地貌可分为平原、中高山区、低山丘陵和岗地四大类。山地丘陵区面积占3成,平原区面积占7成。

北中部的中高山区,是沂、沭、泗河的发源地,一旦到了雨季,山区的水流聚集效应,就会使得沂、沭、泗河下游泛滥。

再加上黄河泛滥时,为了保住大运河的通行,黄河水也会被分流到这片区域。

《沂州府志》记载,流域中“三日之旱即成涸泽,一日之雨良田随沙石而去”。黄河夺淮之后,下游水灾平均两年一次。

想要整治泗河就要先整治沂、沭两条河流,这两条河流都发源于沂蒙山区,是典型的山洪河流。

吴淳夫治理的方案就是提前导沭河入海,把沭河下游的河道让给沂河分流。如此则两条河流就不会再危害苏北平原,反而可以成为灌溉用的水源。

旧沭河大官庄以下到临洪口入海处长达500里,但大官庄距东面入海的大沙河只有150里。且大宫庄以东是低山丘岭,正可作为天然的堤坝使用。

听了半天之后,张瑞图突然笑了笑说道:“这些数据如此详实,当不会是大司空平白想出来的吧?”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吴淳夫顿时脸色绯红了起来,他狠狠盯了张瑞图一眼,正想要向崇祯解释的时候,朱由检却摆着手说道:“这个方案不错,不过还是再派工程测量人员下去,对两条河流进行实地勘察为好。

大司空你来负责这件事,最好能够在明年开春之前勘察完毕,这样明年就可以着手动工了,户部能拨出一笔费用,用于工部勘察么?”

看着郭允厚向着崇祯点头,吴淳夫顿时觉得念头通达了,刚刚张瑞图想要对他使绊子的一丝怒气也不翼而飞了。

执掌工部的他,因为没有摸清崇祯的心思,所以一直都显得比较低调,除了修建先帝的山陵外,只是尽力配合宫内对工匠管理制度的变革而已。

蛰居了近一年后,他终于明白了过来,在现在的内阁体制下,获得皇帝的欢心,固然能够保住位置,但是想要获得权力,就必须手中要有项目。

之前他犹豫了一下,结果海河治理工程被蒋德璟给夺了去,这位刚刚上任的工部右侍郎,简直把都水清吏司变成了自家大院了。

原本天下矿业工坊都应该归属工部管理,但是他在皇帝要求成立矿务局时犹豫了一下,结果皇帝借着西山矿工示威一案,直接绕开了工部,成立了矿务局。

而各种的新式工坊都同宫内有关,吴淳夫猛然之间发现,他居然变成了工部可有可无之人。

工部的小吏们甚至已经在私下讨论,他这个工部尚书还能做多久的问题了。

吴淳夫有些抑郁了,他今年才58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且刚刚进入内阁的他,感觉自己前程远大,再干上十来年都不是问题。

看着眼前繁花似锦,却有人告诉他该下船回家了,这如何能让他甘心的。

他思来想去,还是要向好大喜功的皇帝献上一个大项目,使得自己不被崇祯边缘化了才好。

也是机缘巧合,费县一位秀才殷子新有感于家乡百姓年年水患之苦,亲自走遍了三河流域,然后上书朝廷请求治水。

这位书生的恢弘计划,第一时间就被工部的官员斥为异想天开之举,丢入了废纸篓中。

虽然他此后继续上书,依然得不到任何官员的支持,倒是成了工部官员口中的一则笑谈了。

不过当吴淳夫想着弄一个大项目时,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顿时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29章 施鳯来的忧思

施鳯来满面微笑着同钱谦益交谈着,从文华殿的院子内走了出来,两人的马车都已经等候在了院门口。

看了停在门口的自家马车一眼,施鳯来对着身边的钱谦益告别了一声,便登上了马车。

原本满面微笑的他,登上了马车之后就变得阴沉了起来。同吴淳夫一样,他在内阁之中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了。

从原本内阁中的次辅,变成了现在分管邮政驿传的大臣,施鳯来发觉自己的地位变化的不是一般的大。

以往可没有内阁阁臣分管业务这种奇怪的规定,只要是当值的阁臣,朝廷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过问,只不过最终下决定的还是首辅而已。

所以除了首辅之外,其他阁臣的地位、权力基本相差不大。但是现在,阁臣的地位和权力更多的是来自其分管的内容。

在他的手下只有一个刚刚成立的通商邮政部,这个新成立的部门还不及其他六部之中一个清吏司的规模,而尚书田仰因为导致了太仆寺的解散,因此在部内并没有什么威望。

而想要扩大通商邮政部的权力,除了人员编制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财权。虽然崇祯和黄立极都说通商邮政部很重要,但是自从通商邮政部成立之后,除了成立时拨给的15万两经费之后,就一直没有下文了。

通商邮政部虽然可以管理海外贸易,但是对海外贸易进行征税的权力却一向归属于宫内。

以施鳯来和田仰两人的见识,自然想不出除了征税之外,如何从管理海外贸易中获利。

倒是各地水陆驿站改成邮政局的工作,看起来颇能撑起通商邮政部的场面。

但是想要让各地驿站改成传递邮件包裹的邮政局,首先就要投入资金对马车和船只进行更新,把原先只是作为客栈和提供运输工具的驿站,转变为固定时间分拣、转运邮件包裹的邮政网点。

在田仰对京畿附近几县的驿站路线进行了改革之后,他便发现邮政事业还是大有可为的。

特别是南北商旅和出外游学的士子,对于邮递信件和金钱有着旺盛的需求。

邮递信件和包裹还好说,只要增加人手和车船就够了,但是想要在大明各省之间邮寄金钱,没有一个网络遍布全国的银行的支持,是不可能完成的。

起先,田仰倒是准备同大明中央银行合作,想要借助中央银行在各地的网点,来完成民间寄送银两的业务。

不过户部和工部已经把中央银行当做了自己的私库,他们并不愿意让其他部门插足中央银行,从而挤占他们可以动用的银行资金。

而对汪逢元来说,邮政部门试图异地收兑金钱的举措,很明显今后会同银行形成竞争关系。

他生怕邮政部借着这个机会熟悉了银行业务之后,干脆自己开设一家银行,那么到时朝廷对于中央银行的态度,就未必有现在这么支持了。考虑到这点之后,田仰的请求就被他婉言谢绝了。

原本今天施鳯来想要就这个问题向崇祯请求,希望皇帝能够下令让中央银行配合邮政部,但是吴淳夫的大项目一出口,便吸引住了崇祯的注意力。

当他提出邮政部的计划之后,皇帝还没有说话,就被郭允厚和吴淳夫拦住了,崇祯自然不得不要求他对邮政部的计划重新进行研讨,待时机成熟后再上交内阁讨论。

他当然不知道,皇帝之所以不同意,的确是因为通商邮政部拟定的这个计划太过于一厢情愿了。按照这个计划,基本上什么活计和风险都被中央银行负担了,而邮政部只是坐享其成而已,这显然不符合崇祯的想法。

施鳯来阴沉着脸想要思索些什么,但是马车的铁制车轮在皇城石板路上的颠簸,很快让他感觉浑身上下颇为酸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哎,这同意内阁阁臣的马车可以在皇城内行驶,固然是陛下的善政。但是这颠簸程度,四轮马车也就比之前的旧式马车稍稍好上一些。

相比起乘坐马车,施鳯来更喜欢平稳的八抬大轿,不过陛下不肯给予阁臣在皇城内使用轿子的权力。有马车可以代步,大家也不愿意每日步行3、4里路入阁当值啊。”施鳯来心中感慨了一声。

施鳯来返回府内洗漱了一番,刚刚换上了轻松的便服,便听到管家前来报告,说是田仰带着一名商人前来求见。

“胡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做这些事。你去告诉他,说今天老夫身体不适,不见外客。”施鳯来颇为恼火的对着管家施仁说道。

田仰带着商人来见自己,显然是得了好处,才居中牵线引见。像这种政治掮客的行为,施鳯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今天的时机不对而已。在他自己的麻烦没有解决之前,他可没兴趣听取一名商人的烦恼。

听了施鳯来的话语,管家并没有立刻出去,施鳯来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这位从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世仆,也是他最为信任的人。

“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施鳯来终于还是按捺住了性子,询问了管家一句。

施仁赶紧把手中的礼单递了上去,口中说道:“老爷还是自己看看吧。”

施鳯来颇为疑惑的接过了礼单翻看了起来,上面除了一些贵重的南货之外,礼单中还夹着一张中央银行发行的现金汇票,看着票面上凭票即兑五千元几个字,施鳯来也颇为吃惊。

按照行情和潜规则,这些商人们拜访各级官员时,见面礼的等级都各有不同。不过就算是登门拜访他这样的阁老,初次的见面礼也不会超过一千两,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有田仰引见,按道理他带来的人,应该不会这么不懂规矩才对,除非田仰认为这位商人拜托的事,值得自己见上一面。

作为自己分管的直属部门,田仰同他可算是有着相同利益的盟友了,某种程度上他也需要得到他的支持,才能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

犹豫了半天,施鳯来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把他们引到客厅去吧,这礼单等他们走的时候让他们带回去。”

施仁答应了一声,便从施鳯来手中接过了礼单走了出去。当田仰带着胡广元跟着施仁走过了前庭,进入了客厅后,施仁便转身向两人行礼后客气的说道:“两位客人请稍候,老爷一会就到。”

待到管家离去之后,胡广元才敢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虽然施鳯来久居京城,但是作为江南人,他府中客厅布置的到更为类似江南风尚,除了客厅内那套厚重的黄花梨家具外。

胡广元还在思量的时候,一声悠扬的云板声传入了他的耳中,田仰和胡广元赶紧起身恭候在一旁,很快在两名婢女的引导下,施鳯来从后堂缓缓的走了出来。

他在主位坐下之后,便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叙话。

“田尚书,有什么事不能在官署说吗?还要追上门来。”施鳯来打着官腔同田仰说道,都没瞧上坐在一边的胡广元。

对于施鳯来的作态,田仰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甚至都没有配合的客套上两句,便兴冲冲的说道:“阁老,余这次上门,可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对于田仰的反常,施鳯来倒是有些楞住了,他下意思的问道:“什么好消息,让你这般模样。”

“余之前关于邮政部门新业务的设想,终于找到解决办法了,我们何必去求中央银行,我通商邮政部自己筹办一个银行不一样能够解决问题吗?”

看着自以为是的田仰,施鳯来不仅不觉得开心,反而觉得有些刺眼,这银行要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开上一个,今天京城之内估计已经到处都是银行了。

就算是以他的身份,能弄下一份开设银行的许可执照,也变不出建立银行所需要的巨额准备金啊。

施鳯来正想要皱起眉头训斥几句田仰时,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他身边就坐的胡广元身上了。

看着低眉垂目一副恭敬模样的胡广元,施鳯来把到了嘴边的训斥生生的咽了回去。

“哦,看来百源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了,那不如说来让老夫听听好了。”施鳯来放松了眉头,向着田仰温和的问了一句。

田仰突然侧了侧身子,然后指着边上的胡广元说道:“这位是江南二十七商号的代表,同我通商邮政部共同建立这个银行,正是他的建议。

请阁老听听,此人所言的计划是否可行,也不枉余今日冒昧之行。”

在田仰的介绍下,胡广元赶紧起身重新向施鳯来见礼。得到他的允许之后,胡广元才侃侃而谈的说道:“余代表江南二十七家商号求见阁老,正是为了设立银行…”

施鳯来仅仅听了一段,便摆手打断了他,胡广元正寻思着自己是否哪里出了差错时,施鳯来已经发话遣走了堂上的奴仆,令施仁守住厅外,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搅他们。

胡广元顿时心里一松,知道今日之事已然成功了一半。他这几日足不出户,埋头翻阅了近半年的大明时报,果然没有白费功夫。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0章 鲸海

打发走了内阁其他同僚之后,黄立极却留了下来,他通过内臣向已经进入了后殿的崇祯请求私下接见。

朱由检看着被王承恩领过来的黄立极,颇为好奇的问道:“黄先生有什么事不可在外间诉说,反倒要同朕私下商议,很麻烦么?”

黄立极先是谢过了崇祯赐座,才小心的坐下说道:“老臣是希望陛下能够向孙恺阳下谕询问,他究竟要在大同关外同察哈尔人僵持多久?

虽然那些言官有许多无稽之谈,但是他们有一句话还是说的不错的,自古以来未尝有屯重兵于自家国境线上,而能获取胜利的。

陛下把九边重兵交付给孙恺阳,又筹集了如此巨量之物资供给战时大本营,若是此战久拖不决,陛下之声誉恐怕就要毁在孙恺阳手中了。

臣以为,不论如何,陛下都不可以无动于衷,起码也要下诏质询一番,也好对朝中群臣和天下百姓有个交代啊。”

对于黄立极的话,崇祯沉默了许久。这位首辅的用意,还是在于维护他的声名,毕竟同察哈尔人进行一场战争的决定,乃是他的一力主张。

这场战争如果获胜了,他在朝野中的话语权必然能够大涨,如果失败了,那些朝廷官员和天下百姓,说不得就要把他当成另一个眼高手低的英宗皇帝了。

黄立极现在给他的建议,不过就是先行同前方的战时大本营进行切割。如此一来,前方胜利了,是因为他这个皇帝严厉督促的后果。失败了,也是前方将帅不听皇命,同他这个皇帝并无关联。

这种做法固然可以让他逃避责任,但却把前方的将帅推入到了尴尬的境地,不管他们有没有取得胜利,功劳都已经被后方的皇帝和文官系统所夺取了。

他们不听皇帝下达的命令,获胜了也不过是将功补过,但是失败的话,就要祸及家人了。

遇到一个懦弱一些的主帅,抱着宁可不获胜,也不能让皇帝疑心自己的想法去指挥战争,那么往往该胜利的战争也会变成莫名其妙的失败。

如果是王朝的中前期,家底雄厚的大明并不在意这种边境局部战争的失利,但是对于现在的大明而言,每一场失败,都会让这个王朝离毁灭的悬崖更近一步。

朱由检片刻之中便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他摇着头对着黄立极说道:“这场战争虽然是朕的主张,但是现在如何进行这场战争的权力,朕已经交给了孙先生。

朕不会因为顾惜自己的声名,就把孙先生推入困境之中,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朕虽然是大明天子,但是对于战争的了解,不及总参谋部众人的万一,如果这么一群比朕更为了解作战的人员都拿不出一个击败敌人的计划,那么朕指手画脚干涉前方战时大本营的指挥,能获取胜利的机会更是渺茫。

更何况,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朕可以监察督促战时大本营的作战计划,但不可能取代战时大本营,对前方的将士胡乱发布命令。

毕竟朕居于京城,对于前线的情况所知甚少,且大同离京城相距15日的路程,当朕的命令抵达前线时,前方的形势早就有所变化了。

对于这场战争,朕已经尽到了该尽的职责,如果还是没有得到好的结果,那么该承担的责任,朕也绝不会逃避…”

黄立极终究还是没能说服崇祯,当他走出文华殿后堂时,心里也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这位少年天子如此放手让战时大本营行事,究竟是因为不可理喻的固执,还是真的在心中胸有成竹。

离开了文华殿后,朱由检便匆匆赶往了文华殿北面的一所小跨院,这里是光禄寺、农科院和皇家科学院联合成立的,一个食品研究所。

主要是研究各种可食用动植物的加工、烹饪方式,还有食物的储存运输条件,甚至包括各种食物配比对于人体的影响。

在崇祯所处的这个时代,大明百姓的平均口粮实际上并不算少,但是口粮的种类却实在是过于单一了。

在主粮方面,明代同之前的王朝并没有什么区别,依然还是小米、大米同小麦,由于磨面技术的落后,把小麦磨成面粉的比例依然低的吓人。

上等的白面依旧是权贵、缙绅、豪商才能享用的奢侈品,中小地主们,只吃的起筛过一道的面粉。而底层的农民,大多数时间吃的还是粗糙的麦饭。

至于菜蔬方面,北方人比南方人的选择更少,除了夏天的三、四个月期间,大部分时间他们的菜肴就是各种豆子,新鲜的或是酱腌过的。

在万历朝,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一年也能吃上几次肉食,但是到了今天,就算是一些自耕农也很少尝到肉食了。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人口上升和土地产出下降,导致农户没有多余的食物喂养家禽;另一方面则是随着赋税的增加,那些家中有大牲口的人家,会首先成为税吏敲诈的对象。

在这种恶性循环之下,百姓的生活水准反而大不如前了。但是缺乏了副食品的补充,这些底层百姓不仅健康受到了威胁,他们的人均主粮消耗却稳步上升了。

朱由检设立这个食品研究所的目的,就是想要了解如何降低人均主粮,从而解决大明的粮食缺口问题。这可不是他异想天开,而是后世早就验证过的道理。

在食品研究所内集结的一干研究员们,心情都有些激动。他们辛苦了快10个月,今天终于可以见一个分晓,他们的研究究竟对大明有没有用处。

当崇祯坐下之后,一名光禄寺出身,主持食品研究所工作的小吏,抱着一大叠资料,和几名同僚出现在了崇祯面前。

空荡荡的房间内,除了崇祯一个座位之外,就是崇祯面前的一块黑板,同黑板边上的一张长桌。温和的阳光透过了屋顶的明瓦,刚好照亮了黑板的正面。

这名小吏把资料放在桌子上之后,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报告,走到了黑板前,对着崇祯开始了汇报。

“本次实验的内容是,膳食搭配对于普通人群和特定人群的影响。

实验的对象是京城以内500户人家,顺天府、天津各县城内300户人家,顺天府范围内34个村子,及新军、京营的全体人员…”

小吏啰啰嗦嗦的讲了半个小时,枯燥的数据已经快把崇祯身后的王承恩听晕倒了。

正当王承恩上下眼皮有些打架的时候,朱由检终于开口打断了这位小吏问道:“具体数据,朕以后可以慢慢看,朕想知道的是,对于这个实验,你们究竟得出了什么结论?”

小吏楞了楞,赶紧低头翻到了资料最后一页,然后才结结巴巴的对着崇祯说道:“根据我们对以上这些样本的研究对比,普通人群,每日一斤主粮、一斤半到两斤蔬菜瓜果、一个鸡蛋、一两肉、二两水产、油三钱,盐一钱,体质最为健康。

至于普通军士的日常食品消耗,应当高于普通人群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盐分应当增加一倍。”

朱由检默默的思索了一阵,才轻轻的问道:“那么仅以北直隶地区的人口作为考量,有多少人的生活在这条标准之上?

如果想要让该地区的人口全部达到这条标准,最容易解决的方案是什么?”

这名小吏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控制着声调回答道:“仅以北直隶地区作为考量的话,我们一致认为,一个是大力推广西红柿和土豆的种植,后者不仅可以当主粮,还能够作为副食。

另一个就是大力发展海上捕捞业,今年光是从山东运来的海产就已经超过了1万6千吨,这已经相当于17万石大米了。

如果可以继续改进捕捞技术设备,渔获运输储备技术,或是就近进行初次加工,那么明年再翻上一番应当是没有什么什么问题的。

最后一个就是捕杀鲸鱼,这次从日本返回的船只中,带回了200桶鲸油,120吨鲸肉干,还有鲸皮15吨,鲸骨60吨。

据主持这次前往日本学习捕鲸的官员说,日本房总半岛附近,每年6-9月就会有成群的鲸鱼在那里徘徊,每一条鲸鱼都有3-4丈以上的长度,偶尔还会在远海处见到超过10丈的恐怖怪兽。

这些鲸鱼虽然体型硕大无比,力气也非常的惊人,但是它们的性格却非常的胆小。只要乘坐小小的划艇,一边发出高声的呐喊,一边用带有倒钩的长矛投到它的背上。

这些受伤的鲸鱼就会因为惊恐而不断逃亡,直到流干血液而死亡。每头鲸鱼大约能给出10多吨的鲸肉,5、6吨的鲸脂,还有半吨以上的鲸皮。

不过在日本,除了下等人之外,没人喜欢吃用鲸制品,且这些日本渔民的加工手段过于简陋,加上鲸肉在夏天很容易**,因此他们以往捕捉的鲸鱼,大多用来当做肥料肥田了。

根据我们打探的消息,在房总半岛的上方、下方还有两处鲸鱼聚集地区。而据说在琉球王国那边,每年1-4月同样有一处鲸鱼聚集海域。

而在日本列岛的上方,据说便是古籍中的鲸海,我们已经有两艘船,分别沿着日本岛东西两边,向上探索,希望能够发现那片鲸鱼之海…”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1章 对于肥料的渴望

“琉球?应当是冲绳岛附近的那片海域吧。”听着小吏的介绍,朱由检也不由恍惚了起来。在后世,去冲绳岛观鲸,倾听座头鲸的鲸鸣,曾经是他最大的一个梦想。

作为海洋中最为出色的歌唱家,他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下令捕杀这些美丽的生灵。

在王承恩轻轻的提醒下,处于走神状态的朱由检终于恢复了过了,看着已经汇报完毕的小吏,他发觉自己居然有些心软的张不开口了。

“这就是所谓的小布尔乔亚式样的矫情么?”朱由检突然在心里自嘲了一句,他发觉自己对于座头鲸的同情心,甚至于已经超过了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灾民了。

而这仅仅是因为,他曾经在电视上见过这些美丽生灵的模样,却从未目睹过那些灾民的样子,因此无法付出真正的情感。

也许他的怜悯,并不是出于对灾民们的同情,而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道德洁癖而已。

朱由检的心思转了几转,终于抛开了这些无稽的想法,他对着小吏点了点头说道:“你们的想法很好,推广西红柿和土豆种植的事,朝廷自有安排。

不过发展捕鲸业这件事,食品研究所可以继续跟进,最起码对于鲸制品的加工技术方面,你们可以多多想些办法。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陛下,臣任正全,是光禄寺掌醢部主簿。”小吏顿时脸色涨的通红的回道。

“恩,那这件事就由你继续跟进吧,有什么问题就打个报告上来。另外,农科院的都有谁在这里?”回过神来的朱由检,迅速做出了判断。

当农科院的魏光小跑了出来后,朱由检便开口问道:“渔业捕捞方面,你们觉得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吗?还有上次朕让你们研究的,紫菜、海带人工培育有没有什么进展?”

曾经崇祯以为,可以通过人工培育紫菜、海带,吸纳近海渔民的多余劳动力,还能解决一大块粮食缺口,和一些内陆地区的碘缺乏病。

不过当农科院的人找遍渤海湾同山东半岛,也没有找到皇帝所说的海带,倒是打听到了浙南和福建地区有紫菜的人工养殖。

农科院一边派人去南方寻找会培育紫菜的渔民,一边再次向崇祯打听了海带是何物。朱由检这才发觉,他在宫内吃到的昆布,居然还是朝鲜王国的贡品。

他这才了解到,海带居然不是中国的原产海生植物,倒是朝鲜、日本的特产,即便是朝鲜也只有东部元山地区才有。后世的平民美食,现在却变成了极少数人才尝的到的珍馐了。

魏光赶紧低着头回道:“紫菜的人工培育方法倒是已经找到了,但是紫菜的种苗还没有找到人工培养的方法,只能依靠捞取天然种苗,因此产量有限。

至于海带这一块,虽然我们已经两次从朝鲜索取了**,在大连、威海等地下种,但是这些海带还是很快死亡了。

我们经过研究,觉得也许是我们挑选的养殖海域,同海带原先的生活环境相差太大的缘故。因此打算下次自己乘船前往日本调查海带的生活环境,并进行取种。

至于对渔业捕捞技术方面的改进,倒是有三条可以立刻改进的。一是加快新式渔船的更替,好延长渔民出海时间;

二渔网材料的替换,原先用麻制取的绳索编制的渔网,很容易就被海水沤烂了。倒是最近那些采用椰子纤维编织的绳索,要好用的多。

三就是冰块的作用,原先渔民出海最多也只能一两天,否则打回的渔获就死光了。去年冬天,陛下命人大量收集冰块,正是依靠这些冰块,那些渔民才能离开近海前往更远处,而打回的渔获也能够保持的更久。”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朕知道了,利用椰子纤维制绳结网,海南岛早已有之,只不过一直没传到大陆来而已。

朕已经命令去海南岛设厂,对岛上那些椰林加以利用了,明年应当可以送一批绳索过来,交付给渔民使用。

不过这个冰块么,除了京城的冰窖之外,王承恩,你让人在天津再多建几所冰窖出来,也好就近运出海去。

另外,庙岛群岛上不是有许多天然洞窟的吗?派人去修整一下,看看能不能当做储冰库。

另外让山东半岛几处渔业局各自安排人手切冰储存,凡是冬天出力的,夏天就可以获得收益,也算是一个营生了。”

站在皇帝身后的王承恩,赶紧低下头应承了下来。去年他还觉得,崇祯大张旗鼓的花钱买冰,并让锦衣卫压着街头无所事事的闲人去切割冰块,完全是一种浪费。

没有冰窖保护的冰块,可没什么保存时间。而不是大热天,也没人会想着去购买冰块消暑。

如大多数人所料,放在室外的冰块,开春后就开始不断的融化了,但是很快这些冰块就变成了,出海渔民最为青睐的货物了。

正是因为这些冰块,大量的鲜活海鲜被送回了京城,成了京城百姓和军营将士餐桌上的美食,而宫内也因此有了一笔意外的进账。

看着崇祯心情不错,魏光不由多了一句嘴说道:“陛下,关于鸟粪石、蝙蝠屎对农作物的影响效果,已经总结出一部分了。”

朱由检听后,顿时大感兴趣的追问了几句,他虽然知道三种基本的化肥元素,但是具体怎么制肥和施肥,他就全然不晓得了。

见到引起了崇祯的兴趣,魏光赶紧老实的把自己看到的那部分内容说了出来。事实上关于对鸟粪石、蝙蝠屎的研究,他并没有参与,只是瞄到了送给上官的报告而已。

鸟粪石、蝙蝠屎的主要有效元素自然是磷,虽然科学院还没有分离出单质磷,但是农科院已经了解了,这种肥料最大的作用的让植物长得更为高大,结的果实更为饱满。

不过这种肥料对瓜果、棉花、豆类增产明显,对于小麦、谷子的效果不是明显。不过即便如此,施加肥料的小麦亩产已经比得上最好的水浇地的亩产了。

看着魏光又变得吞吞吐吐的模样,朱由检不由询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么?”

“就是庙岛几个岛上,原本也没有多少鸟粪石、蝙蝠屎,估计最多也就是采到明年三月而已。不过这些采集到的鸟粪石粉碎之后,大约也可以供给10万余亩良田使用了。”

朱由检稍稍楞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魏光的说法。这庙岛群岛也的确不是以鸟粪石而闻名的,他听过的有名的鸟粪石岛,应该大约在秘鲁沿岸才对。

秘鲁还真是一个好地方,有巨量的银、铜不说,还有硝石和鸟粪石。只不过离开大明实在是太远了些,现在的大明连家门口都守不住,还是别惦记别人家门口的宝藏了。

秘鲁和北美西海岸不同,它同墨西哥现在都是西班牙王国的生命线,拥有着巨额的财富。

西班牙人在自己的领地上只搜索金、银等贵金属矿藏,对于他们认为没有黄金的北美西海岸,完全是不屑一顾的姿态。

他之所以敢让人去北美西海岸折腾,完全是因为这片土地进入19世纪之后,西班牙人也只占据了下加利福尼亚,以北区域全部便宜给美国人。

如果他现在就图谋秘鲁沿海的岛屿,在秘鲁有着重大利益的西班牙人,想来是不会再放任大明在北美地区的探索行动了。在中南美殖民了100多年的西班牙人,能够动员起来的力量,绝不是刚刚开始探索太平洋的大明所能抵抗的。

颇为遗憾的放弃了,脑海中犹有记忆的鸟粪石岛。朱由检突然心有所动的对着魏光说道:“农科院可以跟着船队去台湾附近的岛屿看看…”

在社寮岛中心的高地,临时搭建起来的一处指挥部内,许心素用望远镜看到,西面那座只是粗具规模的二层城堡窗口,悬挂出了一块白布,他终于感到松了一口气。

他还没有放下望远镜,就听到身边有人不无惋惜的说道:“真是太可惜,这些西班牙人要是能够再坚持两天,这些东番人就能消耗的更多一些。对我们今后接手这里,也会少上许多麻烦。”

许心素不用回头,便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他的眼角跳动了下,最终还是当做了没有听到这话,反而转移话题说道:“西班牙人终于投降了,我们下山去准备受降吧,战争终于结束了。”

故意说给许心素听的郭庆,看到许心素的模样,只能撇了撇嘴。作为一名东江镇的下级武官,郭庆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把人命放在心上了。

作为远离大明控制区域,在女真人和朝鲜人的边缘地区挣扎着生存下去的东江镇,除了要同缺衣少食斗争之外,还要时不时的主动去进攻远比自己强大的女真人,每一个东江人都不清楚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

能够让他们支撑下去的,除了对女真人的刻骨仇恨之外,便是对把他们从女真人手中解救出来的毛帅的无限敬仰。

但是再大的仇恨,在看不到希望的残酷战争面前,也会让人倦怠下去。特别是当那些同女真人搏杀的战士们和遗属们,因为得不到国内的接济,而活生生的冻饿而死,也让他们在对女真人的仇恨之外,多了几分对朝廷的怨愤之情。

虽然新皇登基之后,立刻宣慰了东江镇,并接走了一部分老弱妇孺,并向天下宣扬了东江镇对于大明的功绩,让不少东江人释然了。

不过对于看着兄长受伤后,无法得到治疗生生痛死的郭庆,他的心结依然存在着。但是他现在却无法再向朝廷发泄出来,因为他害怕自己的行为会玷污兄长东江英烈的荣誉。

仰仗着兄长的功绩被招募进了陆军军官学校,并受命观察这次同西班牙人作战。远离了让他感到压抑的帝都之后,他总感觉体内有另一个自己想要释放出来。

作为一名炮兵科的学员,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许心素手下的炮兵指挥,但是其实他更喜欢于面对面的肉搏。在极近的距离内,看着对方在死亡降临时,那种绝望的表情,让他尤为兴奋。

不过作为一名时刻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东江战士,再加上近半年来的严苛军事教育,一旦上了战场,他比谁都能控制住自己的**。

短短的两次攻城战,就让他看穿了许心素手下的福建水师的虚弱,这些毫无纪律和组织的前海盗们,如果在岸上,他只需要一百人就能击溃他们。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2章 鸡笼之战一

向着山下走去的许心素,想着终于完成了皇帝的任务,把西班牙人在台湾的据点都拔除了,心中顿时畅快了起来,把对郭庆的些许不快抛在了脑后。

轻而易举的收复了西班牙人在淡水的据点,又从俘虏口中打听到鸡笼社寮岛上,现在只有不到200人的西班牙人,和3、400名修筑圣萨尔瓦多城的菲律宾土著后。许心素顿时以为,前往鸡笼不过是又一次武装大游行。

但是他没有想到,仅仅花费了两年功夫,这些西班牙人已经在社寮岛上建起了一座2层高的坚固堡垒,他们甚至还在加高第三层,并在城堡边上修筑圆形的棱堡,以增强圣萨尔瓦多城的防御。

这座圣萨尔瓦多城的外形,看起来就像是边长100米左右的菱形城堡,城堡的上方陡然往内收缩了近三分之一,大大减少了防御的面积,再加上城堡处于岛的最西面凸出部分,除了东北面外,其他方向都濒临水面,这使得这座城堡看起来更难被攻陷了。

而城堡紧紧扼守着鸡笼港内的海湾,这使得船只根本不能进入被社寮岛包围起来的海湾,也就不能在海上对它进行围攻了。

这处岛屿实际上分成了三个部分,即社寮岛主岛、桶盘屿、中山仔岛,三岛之间只有非常浅的水道分割,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大岛被摔成了三瓣一般。不过社寮岛同台湾本岛之间,倒是隔了一条狭窄的水道,可以容纳2、30吨的小渔船通过。

三岛合并起来的形状就像是一个7字,西南长端的根部同台湾本岛只隔开一条不宽的水道,而西北短端正对着海湾对面的突出角。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伸出了双手想要拥抱这片海域一般。一泓碧水就这么静静的躺在了社寮岛的怀抱之中,成为了一处天然的避风港。

圣萨尔瓦多城,就突兀的竖立在了这7字的短柄上,看起来同周边的美丽景色完全格格不入。

当许心素同彼得两人带着20多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舰队,出现在鸡笼港外的海面时,站在城墙上放哨的西班牙士兵已经敲响了警钟。

岛上正在工作的西班牙人同菲律宾土著,在听到钟声后,立刻丢下了手中的活计,向着城堡拼命奔跑了过去。

许心素来的时机还真是不巧,他原以为圣萨尔瓦多城只有不到200白人士兵,和一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土著人。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就在前几天携带着补给的“圣胡安号”,在拖延了约定补给期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了鸡笼港。

“圣胡安号”是一艘500多吨的西班牙大帆船,它装备了24门先进的火炮之外,船上还有一只119人的小型军队。在海上,这就是一只令人生畏的力量。

整个马尼拉总督区,类似于“圣胡安号”这样的大帆船,也不过只有六艘而已,而其中必有两艘行驶在马尼拉-墨西哥航线上。

当彼得率领的三艘夹板帆船看到这么一只大帆船被自己堵在了鸡笼港内,顿时变的兴奋了起来。

干掉了这艘大帆船,就等于让马尼拉总督区损失了四分之一的海上力量,西班牙人在东南亚的势力就更衰落了。

然而,对比起这艘大帆船,荷兰人同明国的联军反倒是有些下不去手了。

他们想要冲进鸡笼港俘获这艘大帆船,就要预备被圣萨尔瓦多城的炮火袭击。不管是彼得还是许心素,都没有信心面对城堡和“圣胡安号”形成夹角的炮火覆盖下,能够冲进这段狭窄的航道。

事实上,如果不是把“圣胡安号”堵在了鸡笼港内,两人都没有信心能够拦住升起船帆的“圣胡安号”。

巴达维亚总督昆,想要借着这场战争挑起中国同西班牙人的矛盾,从而减轻西班牙人对香料群岛的压力。

因此他派出的不过是3艘300多吨的武装商船而已,这些商船上的大炮也就12门,且都是荷兰海军中淘汰下来的旧货。

这三艘武装商船对付那些火炮数量稀少的亚洲船只大约是足够了,但是对付一只完全武装起来的马尼拉大帆船绝对是不够的,毕竟大帆船已经非常接近于专业军舰的性能了。

至于许心素手下的船只,大多是近海航行的商船,只有他自己那艘战座船勉强装了8门佛郎机,可以当做军舰使用。他手下那些船加起来的战斗力,真论起来还不及彼得手上的三艘。

而社寮岛附近的海岸,怪石峻岩,礁石林立,海风和海水的侵蚀下,有许多奇岩怪石般的景色,但是唯独不适宜登陆。

社寮岛同台湾本岛间那条窄浅的水道,虽然可以让许心素手下的几条船通过,但是在水道的另一端,却有着另一艘夹板帆船堵住了水道出口,显然是绝了他们偷袭的梦想。

有这条夹板船守在这里,甚至连他们上岸绕道,从陆地上架设浮桥进攻社寮岛都变得困难了。更别提在岛上临近水道的边缘,西班牙人还修了一道木栅栏。

彼得试图让自己的船只先攻下圣萨尔瓦多城,但是这座城堡正面的海域过于狭窄,船只转身不便,他根本无法发挥船只数量上的优势。

加上他船上的大炮还不及西班牙人的大炮射程远,在挨了一发炮弹之后,彼得不得不撤离了海湾入口。

当前往四周打探的船只返回后,许心素和彼得发觉,他们对于这个被群山环绕的海港,还真一时找不到攻击的方式。

不过幸好现在刮的是东北季风,西班牙人想要出港就要逆风而行,在外面等候的明荷联军显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因此西班牙人也不能逃回菲律宾去求救。

待在后方船上的董卫贤和郭庆,看着太阳西斜,终于忍耐不住,趁着风浪稍小,就坐着交通艇跑到了许心素的船上来了。不久,彼得也过了船来。

四人对目前的困境进行了仔细的商议,郭庆看过鸡笼港的简易地形之后,便认为想要攻下圣萨尔瓦多城,只有从东面狭窄的水道进攻,占据了圣萨尔瓦多城东面的山丘后,居高临下用火炮轰击城堡内部,方可获得成功。

而在此之前,必须要解决掉守着水道的那艘夹板船,以免它妨碍到四海营的登陆行动。

郭庆的提议,得到了董卫贤的支持,两人还认为最好的方式,就是今晚派人划着小艇从水道去偷袭这艘夹板帆船。

对于两人的意见,彼得觉得无所谓,反正他的船只要封锁港口,肯定是不会参与这场风险巨大的夜袭。

许心素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就这么灰溜溜的撤走,肯定是不符合皇帝对他的要求。

只要有一线机会,他还是想要试一试。能够担任夜袭的,自然是以熟悉水性又没有夜盲症的,他手下的那些水手为主了。

董卫贤也亲自挑选了20名四海营中的精干,不过他想要亲自上阵的想法被三人阻止了。

倒是郭庆,虽然没说什么,当晚却自行其事的跟着偷袭部队出发了。

为了掩饰这场偷袭,联合舰队接下来并没有再进行试探性的进攻,而是开始在圣萨尔瓦多城对面的海角,即港口的东侧登陆了。

这处海角同样扼守着半个港口,不过同台湾本岛相连的这块陆地,并没有多少平坦的地方,马上就从平坦的海岸线进入了山丘重林。

也许是西班牙人觉得此地背靠山脉,很难抵挡背后的攻击,而他们在亚洲各殖民地遇到的大部分风险,都是来自于内陆而不是海上,因此干脆就没有在这里设置堡垒。

看着明国人同荷兰人在此地登陆后,西班牙人顿时警惕了起来,把大部分兵力调到了城堡东面,生怕晚上被联军偷袭。

在成功吸引住了西班牙人的注意力之后,200人分别乘坐了10条大艇,趁着涨潮的机会,顺着潮水的方向进入了水道。

西班牙驻扎在岛上的人员,包括菲律宾土著,大约有600多人,而“圣胡安号”上大约有200余人。

如果他们都蜷缩在城堡内,也许的确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是现在分散在两条船上、城堡内、还有防守水道的山丘上,这无疑大大的分散了他们的力量。

防守水道的船只上,仅仅只有67人,因为城堡内的指挥官实在是安排不出更多的人手了。而“圣胡安号”上的船长,拒绝了岛上指挥官瓦德斯,要求他调拨一些人手到另一条船上的去的命令。

“圣胡安号”的船长在看到舰队中有荷兰人的船只之后,就完全放弃了守住此地的想法。

他只是前来运送补给的,并没有协助瓦德斯固守此地的义务。且荷兰人在东南亚的船只是西班牙人的数倍,天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援军。

如果来一艘真正的荷兰军舰,以圣萨尔瓦多城尚未完成的防御系统,沦陷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失去了城堡的庇护,他的“圣胡安号”岂不成了瓮中之鳖了。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看准机会先跑出港去,然后向总督科奎拉汇报此事。

只要瓦德斯能够坚持到他带着援军返回,那么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然而他没有等到逃跑的机会,却听到身后海面上传来了叫骂厮杀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除了远处船上的几点火光,他什么都看不到。

在这样的夜晚,显然“圣胡安号”无法对身后的同伴作出支援,他们只能祈祷对方可以撑到天亮。

但是约莫过了两个钟点,厮杀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圣胡安号”上的人,都明白那艘船上的同伴们算是完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3章 鸡笼之战二

当这艘船上最后一名西班牙人倒下之后,饶是在东江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郭庆,两腿也有些微微发软。就在刚刚,如果不是一名士兵意外的被撞到了他面前,替他挡了一剑,他的脸上就不会仅仅留下一道血痕了。

郭庆这才发觉,在船上作战同陆地上作战完全是两码事。在狭窄的甲板上,他十分本事最多也就能发挥出个三、四分而已。反倒是他一直瞧不上的那些水手们,在这种环境下倒更显得如鱼得水。

在他的命令下,船上各处的尸体都被集中到了甲板上,敌军的尸体摆在右舷,而自己人的尸体摆在了左舷。

除了见到形势不妙主动跳入水中的几人外,在他面前敌军尸体一共有49具。

也许是黑夜更增加了人的不安感,这场战斗中没人愿意留下不安定的因素,因此即便是对方受伤投降了,也没人愿意停手。

也许是黑夜掩盖了人的最后一丝理智,把每个人心里最嗜血的**释放了出来。这场战斗中居然连一个俘虏都没有。

察看完了敌军的尸体后,郭庆又回头看向了另一侧排的更长的自己人的尸体。敌军死了49人,但是他带上来的200人却死亡了62人,重伤了19人,轻伤了23人,接近一半人失去了战斗力。

郭庆的脸色铁青之余,心里却也在暗暗庆幸,幸好这场战斗发生在黑夜中,这些水手们看不到自己的伤亡,否则这场战斗的结局还真是难说。

他仔细回味了下战斗过程,发觉自家部队一半以上的伤亡,都是对方在船上的30多名西班牙士兵造成的。

这些西班牙士兵集结成队形后,在狭窄的船甲板上就形成了局部优势,几次击退了他们的进攻,如果不是他临时拖过了甲板上的一门火炮,轰开了这小队西班牙人的阵型,战局说不好真要反转。

而另一半的伤亡,则是这些水手们不习惯于夜间作战,自己出现了失误。

“大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要守住这条船吗?”一名带队的水手跑到了他身边,恭敬的询问道。

郭庆看了一眼远处的“圣胡安号”上点燃的火光,两船相距大约有七、八里,这个距离上“圣胡安号”上的火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点。

他思考一下,便询问道:“守到白天,那艘大船过来了,我们也抵挡不住,再说了这种夹板帆船你们能开出港去吗?”

他身边的几名水手顿时摇了摇头,郭庆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那就趁着天黑,赶紧撤到水道南面的陆地上去,先把伤者送上岸,然后是战死者的尸体。留下十个人协助我,准备把这艘船沉入水里去。”

虽然第一天晚上,联军就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但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陷入到了另一个困境。

在社寮岛中部的山丘上,这岛上的制高点,虽然在海面上看不到什么异样,但是从水道这一侧登陆后,董卫贤和郭庆便发现,西班牙人在山丘上已经修建了一座半成品的小型城堡。

这座小城堡虽然不大,最多也就能容纳100人左右,但是却刚好扼守住了登岛的通道。

西班牙人修建这所小堡的目的,显然是用于应对从岛内方向的陆上进攻,因此从水道通往城堡的一面,已经清理了所有的障碍物和树木,只剩下了一片平坦向上的斜坡。

控制了水道的安全之后,董卫贤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在水道的南侧建立了大本营。如此一来,联军在鸡笼港西北面的海角、东面的水道,各设立了一处营地,把社寮岛牢牢的包围了起来。

东面水道这处营地安排了1800余人,而西北面的海角只有500多人。董卫贤和郭庆按部就班的做好了准备工作之后,第三天才开始了正式的进攻。

不过两人很快就发现,岛上中部这座小城堡前面的斜坡,最多也就能展开300人不到。这条斜坡是一个不断缩小的扇形,到了城堡面前估计正面站不了100人。

西班牙人显然早就设想过了此处的防御方案,40名穿着铠甲的士兵堵住了大门,而后方的木墙上方安排了5、60名火枪手进行射击。

仅仅一次攻击,四海营就损失了近40人,这一天四海营一共组织了5次进攻,但是除了给自己带来近200人的损失外,对西班牙人造成的损失几乎微乎其微。

这一天的战斗结果,让岛上和船上的西班牙人士气大涨,也让联军的士气大挫。

四海营虽然在这几个月来养成了几分军伍之气,但毕竟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台湾,他们又没有控制船只,估计今天第四次进攻结束,就该发生兵变了。

第四天在郭庆的建议下,许心素从自己座舰上拆下了两门大佛郎机。这两门火炮终于给西班牙人造成了真正的威胁,但是很快让明军跌破眼睛的是,西班牙人从圣萨尔瓦多城派出了一支增援部队。

这只100人的增援部队中,居然有20名骑兵。明军虽然准备好了,西班牙人也许会出城支援的准备,但是却没有预料到这座城中会有骑兵。

这只部队沿着山丘和海岸之间的平坦道路,先是冲垮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只小部队,接着便从侧面击溃了正在进攻城堡的明军,两门大佛郎机炮也被西班牙人毁坏了。

西班牙人的这场反击,甚至把明军从岛上赶了下来,两天下来四海营失去战斗力的士兵居然超过了400人,这已经是这次出征七分之一的兵力了。

这两天来的失利,让许心素、彼得、董卫贤几人,都开始考虑撤退的计划了。

虽然岛上的菲律宾土著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那些西班牙人却都是真正的职业军人,他们对于这种小规模的殖民战争,简直是得心应手。

不管是防御、进攻、反击,每一次的时机都掌握的恰到好处。而四海营这边则刚好相反,进攻的时候乱糟糟的没有队形可言,稍稍遇到挫折就一窝蜂的逃跑,看起来完全是一队乌合之众。

这只军队的勇气,完全是系于董卫贤等几名武官的个人武勇之上。郭庆有些怀疑,如果董卫贤在战场上出现了意外,这只军队中还有谁能站出来领导。

而明军的接连失利,也让许心素感觉到,彼得手下的那些荷兰人,对于自己和明军都表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之意。

许心素的心里还记得,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不是仅仅驱逐西班牙人的势力出台湾,重要的是通过这场战争,让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都要敬畏于大明的武力。

如果这场战争造成了相反的结果,他怀疑陛下是不是还会保持对自己的信任。毕竟能够控制海洋的人选还有很多,陛下的选择可不止他一个。

许心素正想着,是不是同董卫贤商议一下,先暂时退回淡水,让四海营重整了旗鼓,再来谋划鸡笼。

然而明军的几位指挥官还没有商议出个结果,从许心素留在淡水的手下,已经派了一艘船赶了过来。

根据这位手下的信使所言,嘉义男郑芝龙以台海巡阅使的名义,派出了3艘船前来接受淡水城了。

如果不是驻守淡水城的主力是四海营的人,郑芝龙的手下也知道四海营身后站的是宫内,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估计都要直接动武了。

郑芝龙的意思很明确,他是台海巡阅使,台湾的海防就应该归他管理。而许心素是东海巡阅使,管不到台湾的海防。他只要淡水河口的港口,至于内陆部分依然归于四海营。

许心素颇有些出离愤怒了,他立刻声称要带着舰队返回淡水同郑芝龙的部下理论。

董卫贤和郭庆自然死死拦住了他,许心素显然有返回淡水同郑芝龙火拼的打算。也许这样一来,他可以把鸡笼征战失败的责任推给郑芝龙,从而逃脱了战败之责。

但是,乘坐这只舰队的董卫贤和郭庆,将被动的被许心素拖下水,卷入到他同郑芝龙的私人恩怨中去。

郭庆显然不想被许心素当枪使,而董卫贤则更担心四海营的未来。毕竟在这个台湾岛上,没有了郑芝龙的协助,四海营的处境就颇为艰难了。

很快郭庆便提议,由他接手进攻鸡笼的部队指挥权,而董卫贤返回淡水调停此事。作为四海营的主官,董卫贤事实上还有代表着皇帝陛下私人产业的身份。由他出面,就算是郑芝龙本人也要给个面子。

而且,郭庆还认为,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岸上的200多名伤员送回后方去,这些伤员的*声,已经严重削弱了士兵的作战意志。

郭庆的提议,虽然让许心素有些失望,但是董卫贤却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在他看来,现在四海营也失去了继续进攻的意愿,不如让他们先休养几天恢复下士气,等他从淡水回来再做计较。

随着董卫贤带着大批伤员离去,郭庆很快取得了四海营的指挥权。从京城而来的军事观察小组成员共有5人,除了两名非作战人员,其他三人都是陆军军官学校的优等生。

在郭庆的安排下,两名非作战人员接管了四海营的后勤事务,而其他两人和他自己开始了对四海营士兵的重新编组。

董卫贤走后,郭庆便停下了对西班牙人的进攻,明荷联军同西班牙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郭庆除了整顿军队之余,还找了一块向阳坡地把死难的军士埋葬了下去。在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祭奠仪式之后,四海营的将士们终于恢复了一些士气。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4章 鸡笼之战三

在郭庆整顿四海营,让士兵们休养的时候,联军同西班牙人的连日作战,也把附近的原住民吸引了过来。

四海营的哨兵甚至还抓住了几名窥探大营的原住民,送到了郭庆面前。郭庆找来了舰队中熟悉当地土著语言的商人作为通译,仔细的询问了他们一番之后,便赠送了一些礼物把他们放了回去。

结果第二天,这几名被放归的原住民,又带来了几位年老而穿着较为华丽的原住民,前来求见明国将军。

这几人是金包里社和大鸡笼社的长老,西班牙人抢占的社寮岛,原本是这两个村社的领地。西班牙人不仅抢占了他们的领土,还一直往内陆搞什么探索,骚扰了附近不少村子,因此双方积怨不少。

只不过西班牙人的武力太过强大,他们不得不忍气吞声,采取了断绝同西班牙人贸易,作为反抗的手段而已。

这些以鸡笼港为中心的原住民村社,往东直到三貂角为止,都说着同一种语言,之间也互有往来。西班牙人占据了基隆港后,便称呼这些原住民为巴塞人。

他们听到了联军同西班牙人的战斗声响之后,便派出了族人前来观望战事的结果。刚开始他们只敢站在远离战场的山头上小心窥视。

不过当他们发现同西班牙人作战的是明军之后,便稍稍有些放心了些。这里的村社经常有明商过来收取硫磺和樟脑,因此他们对明人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才跑出了山林,想见见明国带队的将军。

当郭庆对他们表示出善意,又送了一些小礼物之后,这些打探消息的原住民,便去带了族内的长老来,想要同明人商议如何联手对付西班牙的问题。

这些原住民的长老们口口声声说,愿意协助明军攻打圣萨尔瓦多城,但是却要求战后要把整个社寮岛归还给他们。

匆匆赶来参加商议的许心素自然不肯,大明花了这么多代价,显然不是跑来为这些原住民做义务工的。

第一次商议很快就谈崩了,不过随着同西班牙人有过矛盾的村社长老不断赶到,原本还只是委婉恳求的几位长老,却开始对明军语带威胁了起来。

这些村社虽然同西班牙人矛盾不小,但是经过了西班牙人对他们的不断骚扰之后,不管是西班牙还是明国,他们都希望能够远离他们的家园。

许心素正在烦躁时,郭庆却劝住了他,这些天他命人重新测量了鸡笼港和社寮岛的地形,又调查了东侧水道的水文资料。倒是对如何进攻社寮岛,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但是这个计划需要大量的人手,让四海营的军士去干这些苦力活,估计本就士气不高的军队,更要失去作战的信心了。

现在这些原住民自己送上门来,郭庆觉得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至于说战后的土地分配问题,只要能打下西班牙人的城堡,难道他们还对付不了几个尚未开化的土人么。

在郭庆的劝阻下,许心素含糊其词的答应了长老提出的条件,但是要求各个村社交出一定的人手,协助联军作战。

这些长老们在得到了许心素赠送的礼物之后,很快就同意了,派出人手听从明军的调配。

在同西班牙人几次的交手中,郭庆终于想起了他在陆军军官学校学习到的知识。

一切战争的原则就是:把敌人的力量削弱到最低,然后用己方最擅长的方式与之作战,并尽量分散切断敌人的武装力量,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优势局面。

出身于京营的四海营,事实上最擅长的还是守城战,毕竟他们原本的任务就是守卫京城。

当这些原住民长老把族内的年轻人送来之后,郭庆并没有发给他们武器铠甲。而是以20人一组,让他们砍伐附近山林中的树木去了。

第八天到第十天,在水道南岸上堆积了大量的木头,而郭庆手下的兵力,也从1300四海营变成了,1300四海营1100多原住民了。

经过了三天的劳作,郭庆很快就摸清了这些原住民的脾性。这些原住民同他们在台湾西部平原上遇到的那些熟番差不多,同样性格较为温顺,且吃苦耐劳。

但是比起平原上的熟番,他们的排外性更强一些,更为抱团一些。虽然刚开始这些被长老安排过来的青年,对明军还有些提防,不愿意服从管理。

不过随着郭庆拿出了船上携带的,用甘蔗榨糖后剩下的糖蜜酿的甘蔗酒后,这些原住民们顿时就顺从多了。

舰队抵达鸡笼的第十一天,四海营将士终于恢复了大部分士气,而那些原住民们也厌倦了砍木头的把戏,想要上战场夺取自己的荣誉。

郭庆这时才召集了各部队的主官,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作战计划。他的想法就是一个,以堡垒对堡垒,先在水道北面修建两座小堡,作为掩护进攻的出发阵地。

然后在敌军山丘小堡的下方修建一座木头城寨,这座城寨的作用,就是要隔开圣萨尔瓦多城同山丘小堡之间的联系,从而让明军可以不受影响的攻击山丘小堡,夺取岛上的制高点。

郭庆的这个作战计划,来源于军校的一堂棱堡修建课程,那堂课上不仅讲述了如何修建棱堡,还提出了如何对付棱堡的设想,就是以筑垒对筑垒。

山丘小堡虽然地势扼要,但是一来这所小堡并没有修建完成,二来这所小堡缺乏了最要紧的一项事务,就是火炮。没有火炮的堡垒,相当于被拔了牙齿的老虎。

郭庆的作战计划虽然耗时耗力,但是比起之前大家的束手无策,实在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计划了。

当西班牙人看到那些明国人在消停了几天后,突然再次行动了起来,顿时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不过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这次明国人并没有急着攻打岛上的山丘小堡。而是在狭窄的水道上搭设了三座浮桥,然后大量的建筑材料从对岸运到了岛上。

鸡笼港是不规则的半日潮,涨潮和退潮的水位差也只有50公分,因此三座浮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搭成了。

看着这些中国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搭建堡垒后,山丘堡垒内的西班牙人终于变色了,他们冲出了堡垒,试图杀散这些扛着木头劳作的原住民们,但是这种攻击很快被早有准备的明军所击退了。

西班牙人试了4次,但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了。到了晚上,修了一半的木城边上燃起了数个火堆,这是明军防范西班牙人夜袭的措施。

这一晚,防备森严的明军让西班牙的指挥官瓦德斯始终找不到突袭的机会。

到了第二天天亮时,瓦德斯不得不派人通知“圣胡安号”上的船长,让他试着从海上摧毁明军的木城。

这些天来试验了七、八次突围,结果都被彼得同明军的船只给挡了回来。到了这个时候,“圣胡安号”的船长差不多也知道突围的希望比较渺茫了。

他当然不能坐视明军攻下岛上的山丘小堡,从而威胁到圣萨尔瓦多城,失去了这所城堡的保护,“圣胡安号”就成了瓮中之鳖。

他听从了瓦德斯的命令,准备调转船头从海上轰击木城,以消除明军对岛上西班牙人的威胁。

但是“圣胡安号”一动,彼得便指挥着三艘夹板帆船动了起来,想要趁机冲进鸡笼港内。

这种状况下,“圣胡安号”自然就不敢让开航道了。虽然同为帆船,但是东印度公司这三艘夹板帆船是带桨的,这是为了应对,位于赤道无风带的东南亚岛际间航行的。

要是让它们冲了进来,行动迟缓的“圣胡安号”就成了靶子了。无奈之下,“圣胡安号”让船上的100多名士兵坐着小艇上了岛,以协助圣萨尔瓦多城的防御去了。

第十二日中午,明军就修好了这座山下的木城,郭庆再次从船上搬运了4门大炮上岛。

郭庆以火炮压阵,然后让原住民组成了数只部队,进行了不间断的进攻。

第十二日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明军终于攻破了山丘上的城堡,堡垒内的守军被因为攻击中损伤惨重而被失去理智的原住民们屠戮了。

这场攻击山丘小堡的战斗中,明军只损伤了十多人,但是原住民损伤超过了300人,这几乎是堡内守军的3倍。

在之前伐木筑城的劳作中,郭庆把这些原住民编组成了20人一组的基本单位,每进攻一轮就替换下来修整。并对表现不错的小组赏赐酒食,使得这些原住民们始终保持着高昂的士气。

虽然这场战斗让这些原住民们损失了近四分之一,但是由于他们来自于不同村社,使得各个村社的村民的感受并非都是一致的。

损失最大的金包里社、大鸡笼社长老固然是愁云惨淡,但是一些后来的村社长老因为损失较小,又攻占了西班牙人的一个堡垒,倒是颇为兴高采烈。

而之前明军同西班牙开战的消息传出后,就有村社一直派人赶来,当明军攻下了社寮岛山丘小堡之后,明军中的原住*军,很快就突破了2200人了。

看着人数还在不断上升的原住民,就算是郭庆也有些忌惮起来了。他们的任务可不是赶走西班牙人就算结束了,还要把这个区域纳入到大明治下,然后派人调查周边的资源,以决定鸡笼港的开发规模。

一个势力雄厚的原住*盟,很可能会阻扰大明的人员进入鸡笼进行开发。

郭庆就决定了,借着西班牙人的手,消耗一些这些原住民的人口。夺取了社寮岛中部的高地,圣萨尔瓦多城的一切就都落入了他的眼皮底下。

他注意到,在得到了“圣胡安号”上的部队支援之后,圣萨尔瓦多城内的人数再次恢复到了500人的样子。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5章 鸡笼之战四

当瓦德斯在城堡顶部看到那些中国把火炮拖到了东面的山丘上时,他便知道圣萨尔瓦多城的沦陷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这些天来的作战,他实际上早就清楚了,攻击他们的不是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勾结的海盗,而是中**队。

当悬挂着荷兰东印度公司旗帜的三只夹板帆船,带着大批船只出现在鸡笼港外时,作为鸡笼港殖民地长官的瓦德斯,第一反应就是荷兰人想要对他们动手了。

作为一名拥有丰富的殖民地争夺经验的军官,瓦德斯自然知道他们抢占鸡笼、淡水的目的,一是切断荷兰同日本之间的航线;二是招揽中国商人进行贸易,以削弱占据了南台湾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同大明的贸易份额。

是以,瓦德斯从一开始便清楚,荷兰人肯定会对自己建立的鸡笼、淡水两处要塞进行攻击,消除他们在台湾北部航道上的威胁。

只不过他没想过,这些荷兰人会拉上中国政府的力量来对付他们。因为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这些中国人一向把他们这些外来者视为野蛮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能把那个海外国家当做平等往来的存在。

从他们这些欧洲人抵达亚洲近百年的历史中,能够同这个东方富饶之国保持正式贸易往来的,除了那些毫无尊严的葡萄牙人,还真没听说过有谁能达成这个最简单的要求的。

须知道,航海大发现的起因,就是为了寻找一条从海路前往东方中国的贸易之路。

而且这个国家虽然如同传说中的一般富庶,但是一向不喜欢干预国境之外的事务,否则他们也不能轻易的在中国周边扎下根来。

中国政府愿意同他们这些蛮夷联手的唯一一件事,大约就是共同剿灭从中国沿海逃出去的那些中国海盗了。但是西班牙可不是中国海盗,且台湾一向都没有被视为中国的领土过。

因此,对于中国政府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联手,让瓦德斯顿时感到如临大敌。因为只要中国政府愿意,不仅仅是台湾,就算是菲律宾也一样挡不住如潮水般的中**队,更别提还有荷兰人在一旁捣鬼。

虽然西班牙人抵达菲律宾的时间远比荷兰人早,但是西班牙对海外殖民地经营的主要目的,还是处于最低级的追寻贵金属矿藏的目标上。

菲律宾并没有找到同美洲一样丰富的金银矿山,除了能够在这里获得中国的货物之外,对于西班牙也就不存在什么意义了。

但是西班牙商船远赴重洋把中国货物千里迢迢的带回去,并不是为了做转口贸易,而是提供给西班牙国内的贵族们享用。

因为自从发现了美洲金银矿山后,西班牙便一举跃居为欧洲最有钱的国家了,而国内的物价也翻了将近4倍左右。把从海外带回来的货物卖给西班牙人,才是最为划算的生意。

正是如此,所以马尼拉总督并不是直接接受国内的管辖,而是从属于新西班牙副王的一块殖民地。

西班牙王国对于马尼拉总督唯一的要求,就是购买到国内所需的中国特产。在尼德兰叛乱之后,国库渐渐空虚的西班牙,开始有意识的控制马尼拉的贸易规模,好让墨西哥、秘鲁开采的金银更多的运回国内,好支付士兵的薪酬。

正因为马尼拉在西班牙国内的地位如此尴尬,导致了西班牙人既重视而又不重视它。重视它的理由是,从马尼拉可以得到西班牙人梦寐以求的各种中国商品。

不重视它的理由是,西班牙对拓展海外殖民地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增加王国的财富,但是马尼拉源源不断的中国商品,却成了西班牙财富的流失之地。

因为这样和那样的理由,在发现了菲律宾近百年后,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移民也没有超过五千人。

而同马尼拉隔开了一片海域的中国,在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者,甚至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这个国家的人口数目,和地方大小的具体情况。

虽然在几十年前,刚刚征服了菲律宾近百万人口的西班牙殖民者,曾经在意满志得下拟定了一份征服中国的计划,认为只需要2万5千士兵,其中1万多西班牙人,其他为日本或是当地土著士兵;12艘军舰;20万比索。就能征服中国。

但是,到了今天,对于中国终于有了一个模糊印象的西班牙人,比如瓦德斯就认为,这份计划过于轻率了。

不过虽然他不赞同这份计划,但也不认同马尼拉殖民地内部某些人认为的,中国是不可以征服的这种悲观论调。

作为在西班牙最为鼎盛时期出生的瓦德斯,从不怀疑西班牙能够如同征服美洲一样,征服世界上任何地方和任何民族。这无关乎西班牙有没有这个能力,而只取决于西班牙人愿不愿意。

从新西班牙到菲律宾,近20年的殖民地生涯中,瓦德斯同他的同胞相比,除了拥有西班牙殖民者普遍具备的野心勃勃之外,还多了那么一丝面对现实的理智。

当中**队把大炮拖上了山丘,居高临下的瞄准了圣萨尔瓦多城之后,瓦德斯便开始思考,如何让马尼拉和自己的部下承认一场体面的失败了。

被中国人击败虽然让他有些沮丧,但是并没有让他感到绝望,在这些天战斗的观察中,他已经发觉了中国士兵的训练、组织和武器,都非常的落后。

他之所以失败,主要还在于中**队的人数实在太多,而该死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协助中国人封锁了港口而已。

开拓殖民地的战争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因此这场战争的失败对于王国来说并非不可以接受。但是对于他个人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污点。

如果他不能在这场战争中,为王国保存一点颜面,那么返回马尼拉之后,也许他就要被总督大人所冷落了。

西班牙在台湾的军事长官瓦德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便叫来了自己的副官吩咐了起来。

当许心素、郭庆站在山丘顶部,拿着望远镜居高临下的观察圣萨尔瓦多城时,许心素终于心情放松的对身边的郭庆说道:“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让人对城内的西班牙人招降?

我想那些西班牙人应该没这么愚蠢,看到了这四尊大炮还要负隅顽抗下去。如果他们愿意投降的话,那么陛下的任务也就可以早些完成了。”

郭庆放下了望远镜,观察了下周边的环境,四海营的一队士兵同几名荷兰炮手,正在山丘上寻找合适的位置修筑火炮阵地。一队原住民正在修缮着,他们下方被攻破的西班牙人的堡垒。

而在更远处的山脚下,大队的原住民正在瓜分着,他们从山丘小堡内及附近民居中找出来的战利品。

对这些物资缺乏的原住民来说,不管是武器还是一般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一笔不错的财富。

为了如何分配这些物资,这些原住民之间常常爆发冲突,但是在边上的各村社长老们的训斥下,这些冲突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西班牙人的投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们又何必太过主动。下官倒是听说,那些东番长老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向大人提出,希望能够先把山丘东面的那些民居交给他们了,是真的吗?”郭庆突然转移了话题说道。

对于这些生怕自己返回的原住民长老,许心素也颇为不快。虽然他承认,这些原住民在攻下山丘小堡的过程中有这么一丁点功劳,但是现在西班牙人还没投降,他们就急着要战利品,是不是太过功利了些。

不过看在这些原住民送来的粮食,和不断汇聚过来的原住民战士的份上,许心素并没有同这些长老们争吵什么。

看着许心素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郭庆不由再次说道:“西班牙人的城堡修建的非常有特色,但毕竟还没有完工。

如果按照陛下的意思,今后我们同西班牙人之间的和平并不是那么的稳固。既然如此,何不先拿这座城堡演练下攻城术,看看西班牙人的守御之术。”

许心素嘴角抽动了下说道:“攻击这座小堡就死伤了这么多人,攻击那座大堡要死伤多少人?要是四海营伤亡过大,董将军回来之后,恐怕是不肯罢休的。”

郭庆对着山下撇了撇嘴说道:“那些东番既然要求战后拿走所有的土地,总还要出点力的。

大人何不告诉他们,说我们现在人数不足,无法进行正面进攻。因此打算在此山筑一大城,把那些西班牙人困在城内,作长远打算。想来那些长老们就会自己跳出来,主动承担攻城的…”

郭庆突然就闭上嘴了,许心素有些诧异的顺着他的眼睛望去,正好看到一名穿着黑袍的人举着一面白旗从城堡内走了出来,显然是想要同自己谈判了。

许心素和郭庆心思各异的下了山,命人带过了这名自称代表圣萨尔瓦多城军事长官瓦德斯,前来谈和的传教士。

虽然这名传教士对两人表现的非常谦卑,但是他所带来的内容,却让两人大为诧异。

不管是许心素还是郭庆,都以为西班牙人所谓的和谈就是投降而已,虽然他们心里还有些其他想法,但是既然对方已经识趣的想要投降了,他们也就打算放弃了心中的盘算。

但是这位传教士带来的和谈内容,却让两人既恼火又松了口气,他们连找理由拒绝都免了,西班牙人的和谈条件就是最好的拒绝理由。

根据这么传教士所言,瓦德斯首先谴责了,大明官员同卑鄙的荷兰人勾结,无耻的向同大明保持友好关系的,西班牙王国的殖民地发起了攻击,他们将会为此事向大明皇帝进行抗议。

其次,作为台湾岛上的西班牙最高军事长官,瓦德斯并不愿意把战争进行下去,导致王国同大明之间的关系破裂。因此他建议双方停战,各自向自己的政府进行报告,然后派出使者和平的解决问题。

这条理所当然的被许心素直接否决了,从台湾到京城最多不超过半个月,但是从台湾返回西班牙,至少也要两年时间。这岂不是在玩缓兵之计。

听到许心素拒绝了第一个方案,传教士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案。为了维护王国和大明之间的友谊,他愿意把此地移交给大明。

但是圣萨尔瓦多城是王国的财富,因此大明应当出钱购买这座城堡。瓦德斯承诺,只要大明官员象征性的出点银子,他便带着岛上的西班牙人乘船离开这里。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6章 鸡笼之战五

许心素还在考虑,这位传教士所说的购买圣萨尔瓦多城方案的可能性,郭庆已经直言不讳的训斥道:“离开?没有我们的允许,你们坐上船能去哪?海底吗…”

在一番义正言辞的训斥之后,郭庆便让士兵把这位还想要说些什么的传教士拖了出去,赶回了城堡的方向。

事发突然,当这位传教士被赶出帐篷之后,许心素才反应了过来,他颇为不快的看着郭庆说道:“何必如此急躁,吾看那个西洋和尚似乎还有话说。”

郭庆对着他拱了拱手后,笑着说道:“有什么话都不必听了,这些西洋蛮夷到了眼下这个局面,还想要把大人和下官当成冤大头,实在是可笑。

出钱购买城堡,这岂不是等于承认了这些西洋蛮夷所言,台湾并非我大明之土么,否则哪有人花钱买回自己土地的。

再则,如果轻轻放过了这些西班牙人,那些荷兰人会怎么想?难道他们不会觉得我大明过于懦弱了吗?

如果他们认为,袭击我大明就算是失败了也没有什么风险,那么今后我大明万里海疆焉有宁日?”

许心素终于被郭庆的气势给压住了,刚刚被迫从福建迁出基业的他,事实上亟需得到皇帝的支持。

虽然他清楚,皇帝命他主持了这场征讨西班牙人的战争。但是在这只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中,最得皇帝信任的,莫过于这些从陆军军官学校调拨来,观察战争经过的军校学员。

而其次则是董卫贤和他的四海营,最后才是他麾下的福建水师一部。

驱逐了西班牙派出的和谈使者之后,许心素便召见了那些还在分派战利品的村社长老们,他把郭庆告诉他的攻城方案说了一遍之后,这些长老们顿时就不干了。

当初双方结盟的时候,曾经约定战后要把社寮岛交还给住在岛上的原住民部族,而且这些部族还承诺会为明军筹备粮食。

虽然鸡笼、淡水一代的土地肥沃,粮食收成也还不错。但是这里毕竟还是以原始森林覆盖的丘陵地形居多。各个村社的粮食余量并没有丰富到,可以支持一只数千人的大军长期征战下去。

正如郭庆所预料的,害怕明军找借口留下不走的长老们,主动承担了正面进攻城堡的任务,而明军则负责在后方进行火力支援。

虽然郭庆认为消耗原住民的数量,有利于大明进入此地,但是他也并没有明目张胆的让原住民去送死。

事实上以圣萨尔瓦多城的防御措施,光凭借进攻的人数,而没有一个全面的进攻计划,是根本无法攻下这座城堡的。

在之前的战斗中,西班牙人在城外损失了200余人,其中有87名西班牙士兵。

在得到了“圣胡安号”上的士兵支援后,城堡内现在也还有将近500人,其中有200多西班牙人。而城外原住民的士兵也最多不过2500人,不到五倍而已。

以郭庆这些天来,同各村社原住民士兵的交谈,他认为淡水河下游、鸡笼地区、三貂角,这三块地方的原住民应当是分属不同村社联盟,也是台北地区的主要势力。

三貂角往南,宜兰附近的原住民村社,则又属于另一个大部族了。普遍来说,资源比较匮乏的台东部族,往往要比资源比较丰富的台湾西面部落,更为野蛮和好斗。

这次前来参战的原住民村社,大多来自鸡笼、三貂角之间的区域,以这些村社的人口,足以组织起一只近万人的军队。那样,就算是大明也要正眼想看几分了。

但是这些村社之间,往往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矛盾,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关于猎场的争斗。

对台湾西部平原上的原住民来说,由于同汉人的交往,一些新式农具和农业技术的引进,原本以狩猎为主的生活,已经开始变成同汉人一般的农耕民族了。

但是对于台湾北部,特别是台湾东部的原住民来说,猎场的大小,就意味着部族的生存能力。自然界的动物繁衍,显然及不上人类人口增殖的速度。

因此随着村社人口的增长,势必要扩大自家的狩猎范围,而一旦侵入了别人的猎场地界,必然会引发冲突。

这也使得,台湾的原住民村社虽多,但是却始终没有发展出一个统一的部族联盟,因为每个村社都是别人眼里的世仇。

然而让郭庆赞叹不已的是,西班牙人在这里呆了仅仅两年,附近居然有将近一半的村社放下了彼此之间的矛盾,兴冲冲的赶了过来,要找西班牙人的麻烦。

村社长老们虽然硬着头皮接下了正面进攻的任务,但是这些长老只能指挥自家的士兵,其他人根本不愿意听一个其他村社的长老的命令。

一来是处于他们固有的价值观念,二来则是这些村社长老们除了命令之外,连一**酒都拿不出来,就算是他们本族的子弟都不怎么愿意听命。

在长老们亲自指挥下的初次作战,连城墙边都没摸到就败退了下来。

如是着两、三次后,这些长老终于红着脸把指挥权力交还给了郭庆,请求明国将军的帮助,

郭庆显然也看不下去了,这些原住民逃的太快,因此西班牙人的战术往往都没有发动,对面已经掉头狂奔而去了。

因此他既没能找出西班牙人防御上的弱点,这些原住民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重新获得了这只原住民部队的指挥后,郭庆并没有急着发动进攻,而是对这只部队重新进行了编组。

原本以村社为单位,大小不一的小集团,现在统一分成了20人一队,每队任命了一名小首领,郭庆称之为勇士。

这些勇士基本上都是前几天同明军关系比较亲密,并愿意服从于明军指挥的人员,同样也是作战中最后逃亡的人。

这些勇士来源复杂,并不限于某个村社,但是基本上都是原先村社内较为底层的人员。

接着每五个小队设一百户,每三百户设一哨长,三哨设一营将。哨长、营将都从四海营中抽调低阶武官担任。

这些原住民堪堪分成了三个不满员的营,接着郭庆便向这些原住民们公开宣布。从明天开始,每个营都要进攻一个时辰,能够服从命令完成任务的,发给酒一**。

在战场上受轻伤的,奖励酒5**,布一匹;在战场上受重伤的,奖励酒十**,布三匹;战死者可以得到布二十匹。

如果作战不力,又不肯听从指挥的,不但得不到奖励,还会被剥夺战士的称号,作为后勤杂役使用。

对于这些原住民来说,他们正处于原始**向原始的奴隶制度发展。每一个村社名义上都保留着财产公有的制度,但是在同大陆来的汉人进行贸易中,一些村社的长老已经开始积攒起自己的财产来了。

比如说,大部分原住民还在穿着鹿皮制成的衣物时,不少长老已经穿上了布匹,甚至是丝绸制作的衣物。

在之前的战斗中,为了让这些长老们拿出粮食和提供劳力,许心素拿出了不少的物资作为报酬,为了准备这场作战,他同样筹备了大量物资。

就算这些原住民不提供粮食,他也能支持着打完这场战争。但是为了不让原住民认为,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向大明提出要求这种错觉。

虽然并不缺乏粮食,许心素也把提供粮食当做了盟约中的一部分。当然许心素大约也是想着,看看这些村社能够提供多少余粮,好大致估算出他们的实力。

理所当然的,许心素给出的报酬,都被这些长老们以村社的名义纳入了自家的仓库里。这些被拉来替明军干活甚至战斗的原住民,只能得到一些酒和食物而已。

不过让郭庆惊讶的是,即便是所获如此之少,那些原住民也比四海营的军士们,更富有朝气和热情。

因此他试着,是否能把这些原住民变成,替大明征战的士兵。通过了解,郭庆便发觉,除了酒和布匹,金银什么的对这些原住民毫无意义。

这对于他们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不管是来自大明的布匹,还是台湾嘉义县利用甘蔗余汁酿的酒,都不是什么稀缺之物。

虽然这些原住民还没有发展出自己的文明,但是在每个村社中,胆怯者依然还是被鄙视的对象。

郭庆以荣誉激发他们的勇气,用酒水和布匹奖励他们的表现,又以财富安抚他们对于家人的担忧。

仅仅过了一天,这些原住民组成的军队,终于可以接近到城堡而不崩溃了。

虽然在瓦德斯眼中,这些人依然是没有什么威胁性的炮灰。但是东面山丘上增加到4门的火炮,却成了守城者的噩梦。

这些火炮显然是荷兰人打造的精良货色,而不是那些中国人粗制滥造的佛郎机炮。

为了应对下方攻城的原住民,而显现出来的城堡火力点,很快就成了对方火炮的目标,而城堡上的火炮却不足以攻击山丘顶面,这使得西班牙人成了单方面的火炮轰击对象。

瓦德斯可以发誓,对面山丘上最起码有一个炮术专家,而不仅仅是那些没受过什么训练的糟糕炮手,否则不可能会有超过一半以上的命中率。

正因为对面火炮准确的轰击,使得下方这些原住民士兵,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才能在守城者的大量杀伤下,依然保持着进攻的态势。

一天的战斗之后,瓦德斯赫然发现,城内的守军同对方攻城的伤亡,绝不会超过1:3。其中大部分伤亡,都发生在集中防御攻城部队时,被对方火炮集火射击了。

对方似乎有意拿那些土著人的生命交换守城士兵的生命,瓦德斯的猜想,很快就在第二天得到了证实。

对方并不是用火炮替攻城部队扫除防御障碍,而是以攻城部队的进攻,调集守城部队的集中,好让火炮进行大量杀伤。

瓦德斯立刻意识到,他想通过大量杀伤进攻部队,以表明这所城堡的防御能力,迫使对方忍受不了伤亡而和谈的幻想已经破灭了。

瓦德斯可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跟那些愚昧的土著人的生命进行交换,即便是1比100都不行。

而且城下的土著人数目一天比一天多,显然附近村社的土著人都被对方招募了来。这样下去,就算城堡内的人全部战死,流干的也只是土著人的鲜血。

瓦德斯诅咒了对方的指挥官有一副魔鬼般的心肠后,终于下令部下挂出白旗,请求投降。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7章 北上

在山脚下的木城内,站在帐篷前的许心素、郭庆,见到了几名士兵护送着两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位是之前见过的西洋和尚,另一位则是一名身材高大,约莫有40来岁的白人。

这位中年白人长着一个硕大的鹰钩鼻,看起来容貌甚是丑陋,但是一双淡褐色的眼睛倒是颇为有神。

那位作为通译的传教士向两人介绍了,身边这位同伴就是圣萨尔瓦多城的最高军事长官瓦德斯后,许心素有些好奇的问道:“所以他是来投降的么?”

这位叫做瓦德斯的男子听了通译转诉的话后,右手不自觉的向腰部扶去,口中不卑不亢的说道:“您说的这话不对,明国并没有向西班牙王国宣战,又何来投降一说。

这不过是双方之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为了维护西班牙王国同明国之间的友谊,我们愿意主动放弃这片土地,以消弭这个令人不快的误会罢了。”

瓦德斯右手扶了空,这才想起自己的佩剑已经被对方解除了的事实。他故作不经意的放下了右手,毫无愧色的说完了这一段胡言乱语。

作为一名贵族,瓦德斯深谙一切讲废话的艺术,在他看来,即便是战场上输掉了战争,也绝不能在谈判时失掉气势。

否则在这种状况下,不管是城内还是港内船上的人,都会成为对方的鱼肉对象。

当然,瓦德斯的行为也是建立在,现在同他作战的是一个有理性的国家,而不是什么食人部落,否则就不会有谈判这回事。

许心素对于瓦德斯的死鸭子嘴硬非常不爽,他毫不客气的指责道:“你们侵犯了我大明的领土,居然也敢说两国之间素无冲突,难道你不清楚,这台湾岛是我大明国土吗?”

瓦德斯无辜的摇着头说道:“这座岛屿我们一向叫它福尔摩萨,我并没有听说过台湾这个名字,而且当我们登岛的时候,也没有看到明国统治这里的痕迹,所以我认为这应该只是一个误会。

既然贵国认为这里是自己治下的台湾,那么我愿意尊重贵国的意见,把这块地方交还给各位。

不过我希望各位能够看在,我国对于马尼拉居住的数千明人的宽容,让我们可以安全的离开。我可以向各位保证,除了自己的随身财物,我们绝不带走属于这里的一草一木。”

许心素还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反驳他时,郭庆已经嘲讽的说道:“何必同他废话,那边的番和尚,你且告诉这个番人,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如果他觉得不服气,就继续回去守城好了。我们站在这里,不是来听他解释,他为什么在这里的理由,而是来接受侵犯我大明国土之人的投降的。

至于马尼拉的大明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自然会同你们另行交涉。不过我们既然能够同荷兰人攻下这里,难道再去趟马尼拉,有这么困难么?”

当传教士把郭庆的话语翻译给瓦德斯听了之后,瓦德斯在心里咀嚼了下其中一句话的意思后,便意识到他面前这些明国人,似乎同他所了解的那些明人,有很大的区别。

看起来,这些明人在行事上倒同他们差不多,这倒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发现,如果明人一向如此行事的话,那么东南亚还有他们这些外来者什么事呢。

压下了心中对于明人突然冒出来的,对于海外事务的兴趣的疑惑。瓦德斯知道自己手中完全没有筹码,同这些明国人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相比起这些明国人,他更不愿意落在那些荷兰人手中。毕竟他们现在同荷兰人还在战争中,以那些荷兰人在安汶岛对英国人的残暴手段,他也不清楚他们这些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倒是这些明国人,他们手上并没有沾染过明人的血,起码在这里没沾染过,那么这些明人也没有什么理由对投降的他们做多余的事。

想清楚了自己同城内部下面临的困境之后,瓦德斯终于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向着两名明**官低头行礼后,以严谨的语气说道。

“如果两位阁下能够保证,我们交出武器之后的人身安全,并同意我们可以通知马尼拉赎回自己的自由,那么我们愿意向明**队交出所有的武器,并在马尼拉赎回我们之前接受你们的管理。”

虽然瓦德斯依然不愿意从自己嘴里直接说出投降两字,但是在场的人都已经听明白了,这不过是他顾及自己脸面的说法罢了。

许心素让开了通往帐篷的道路,邀请了传教士和瓦德斯进去,进行详细的商谈。

当帐篷里的几人正一项项的确定了,关于城内西班牙人出城投降的细节时,一名军官匆忙跑进了帐篷,走到郭庆身边低头汇报了些什么。

郭庆对着进来的军官点了点头,脸色不变的贴近了许心素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许心素顿时勃然大怒的站起来对着瓦德斯训斥道:“你这是想要耍弄我们吗?以为这样就能在我们同荷兰人之间,挑起矛盾了?告诉你,这是妄想。”

听了许心素的话语后,一头雾水的瓦德斯有些茫然的说道:“阁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今天可是真心实意的前来谈和的。否则的话,我也不用自己亲自上门了,不是么?”

许心素站在那里半信半疑的看着瓦德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郭庆想了想便插口问道:“海港内的那艘帆船派人向荷兰人投降,真的不是你们商议过的计谋么?”

听明白了郭庆的问话后,瓦德斯终于失去了平静,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萨尔加多这个蠢货,他是打算把船上的人都葬送了么。”

片刻之后,瓦德斯便反应了过来,对着许心素请求道:“阁下,希望你容我先行返回,我需要派人去制止船上的人。至于刚刚说的,让贵方接收圣萨尔瓦多城的方式,我对此毫无异议。

半个钟点后,圣萨尔瓦多城就会打开大门,所有人都会走出城堡。不过我希望,是贵国的正式军队前来接收,而不是那些土著人…”

虽然许心素等人顺利的接收了圣萨尔瓦多城,但是对于“圣胡安号”的处置,却成了明军和荷兰人之间的心结。

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来说,把西班牙人驱逐出台湾岛,造成中国同西班牙人之间的不合,就是此次出征的主要目的。

但是对于那些东印度公司的职员来说,获得战利品才是他们作战的最大动力。一艘马尼拉帆船在欧洲造价近30万盾,在亚洲制造也不会少于12万盾。

但是即便是一艘旧船,也能卖出8、9万盾的价格。这艘马尼拉帆船,已经相当于参加这场战争的所有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一年的薪水了。

即便是想要同明国保持良好关系的彼得,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过于倾向于许心素。

在一番激烈的争论后,双方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即这艘大帆船作价7万5千盾卖给许心素,而船上的人员双方各自拥有一半。

同时彼得代替三艘东印度公司的船员们保证,他们不再对岛上的其他战利品提出要求。

事实上,彼得等人已经从“圣胡安号”的船长口中得知,西班牙人在岛上修建的圣萨尔瓦多城,到现在为止还是处于入不敷出的境地,甚至于连大部分粮食都需要从马尼拉运送过来。

这样一个贫瘠的殖民地要塞,自然让他们失去了兴趣。相比起来,倒是让这些明国人让出对大帆船的所有权,对他们更为有利一些。

而且明人答应他们,会以明国的货物折价支付船价,而不是直接支付白银。这样一来,等于出售的船价翻了一倍以上,这显然更让荷兰人心动了。

许心素挑选属于自己一半的船员时,对这些船员们许诺,只要他们愿意为自己服务三年,那么就无需支付所谓的赎身银。

这艘帆船上有近三分之一人并不是西班牙人,他们是一些混血儿、东南亚土著甚至还有日本人。

也许马尼拉会赎回那些白人水手,但是肯定不会赎回他们。落在荷兰人手中,说不定就被卖给奴隶贩子了。

因此这些非欧洲人种的水手,很快就选择了明人这边,甚至一些不放心荷兰人做派的西班牙水手,也选择了愿意为明人服务。

彼得原本还头疼于,应当如何完成对于明国皇帝的承诺,租借一艘西式帆船给予大明。他本人对此并无意见,但是巴达维亚的总督却否决了这条。

总督昆愿意为中国皇帝在海上运输货物,甚至可以给予一定的优惠。但是他不能同意,租借一条公司的船只,交给明国人管理,为明国培养远洋航行的人才。

彼得私下悄悄告诉许心素,他虽然无法为大明皇帝租借一条西洋帆船,但是可以替他招募一些失业的航海人才。明军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矛盾,终于暂时平息了。

在攻下了鸡笼港后的几天,处理完淡水城事务的董卫贤终于赶了回来。

于此同时,20多家村社长老组成的联盟会议,要求明军兑现自己的承诺,把社竂岛(包括岛上的建筑物)交还给他们。

郭庆显然是反对交还的,他向许心素、董卫贤建议,干脆解除岛上原住民的武装,然后进行甄别。

让愿意归顺大明的原住民士兵,干掉那些服从于村社长老的士兵,趁着鸡笼地区大部分村社长老都在鸡笼港的便利条件,直接清洗掉这些敢向大明索取土地的东番首领。

郭庆的提议自然遭到了许心素和董卫贤的反对,董卫贤是出于不忍,认为这样做大大的损坏大明了名声,即便是得到了眼下的好处,但是对于今后想要开拓台湾内陆的台湾垦殖公司不利。

而许心素只是觉得不值得,对于郭庆认为难以解决的问题,在他看来却简直不值一提。

许心素表示这件事他会亲自处理,让两人暂时保持安定。也许在战场上,许心素的表现远不如郭庆。

但是对于如何分化这些原住民村社长老,10个郭庆也不及他一个人。他花了三天时间,分别接见了联盟会议中各村社的代表后,便放出了一个风声,说明国有意以10万匹棉布的价格购买整个社竂岛。

而与此同时,在联盟会议和出战的原住民士兵中,开流传了这么一个流言。原本同鸡笼港毫无瓜葛的明国,为了赶跑西班牙人,都向每个原住民战士支付了酒和布匹。

得回了社竂岛的金包里社、大鸡笼社,居然对他们这些参战的村社毫无表示,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很快原本看似铁板一块的村社联盟会议,随着一名村社代表提出,要求金包里社、大鸡笼社拿出3000匹棉布,1000**酒,作为他们参与这场战争的报酬后,联盟会议就变得四分五裂了。

虽然金包里社、大鸡笼社是鸡笼地区最强大的几个村社之一,但是他们也是这场战争中青壮死伤最多的村社。

实力大损的他们,自然引起了原本同他们有仇怨的村社的窥视。而原本同他们交好的村社,因为两社出卖岛屿的流言,不同自己通气,也开始有了些其他想法。

村社联盟的分裂,给了许心素拉拢分化的机会。在内外交困之下,金包里社、大鸡笼社的长老终于听从了许心素的劝说,愿意把村社的土地奉献给大明皇帝。

而许心素也承诺,会向皇帝请旨,册封几位长老作为当地的土司。20多家村社,最终有17家村社选择了同金包里社、大鸡笼社相同的道路,以向大明皇帝献土的方式,获取明国的正式册封。

而原住民组成的军队,最后还留下900多人没有散去,他们觉得为大明作战,比替村社作战划算多了。起码明国将军给予的赏赐,不会被村社长老所贪污。

这只原住民军队,被纳入了四海营,成为了董卫贤的部下。圣萨尔瓦多城及西班牙修建的港口设施,全部成为了台湾垦殖公司的财产。

淡水、鸡笼两地的陆防归属于四海营,淡水海防移交给郑芝龙,而鸡笼港的海防则属于许心素管理。

10月11日,彼得纳茨率领三只帆船返回南部的大员。而许心素则带着舰队和挑选出来的西班牙俘虏,启程北向天津去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8章 同孙元化的谈话

朱由检一边在*工坊内转悠着,一边听着身边的孙元化为他介绍着*工坊的最新现状。

“…现在这家工坊的*月产量已经达到了100吨,以现在的生产规模,这个产量已经达到上限了。

每个月的*产量大约有四分之三,都是被用于矿山开矿,其中有一部分更是运到了洛阳,用于修筑洛阳-三门峡道路的修缮。

还有四分之一的产量则是储备在*仓库,用于军事训练及各处的军事行动。

不过现在不管是民用还是军用,*工坊的产量,都远远不能满足各处的需求。

市场上的*价格已经从每斤1角涨到了1角6分,军器监的督查部门已经几次发现,*仓库储备的*被盗卖到了市场上。”

朱由检稍稍心算了一下,便向着他询问道:“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提高*的产量?如果我们解决不了市场对于*的需求,那么就算管理的再严厉,也总是有人铤而走险的。”

孙元化避开了路上的一个箩筐后,才张口说道:“想要再提高工坊的*产量的话,只有增加生产车间。

但是*工坊的地方已经无法扩大,再增加生产车间,恐怕对周边的安全会有所影响。

臣以为,陛下应当考虑在京城以外开办新的*工坊,来解决目前的产能不足问题。”

朱由检没有立刻出声,而是默默的关注着车间内工人们的工作,直到他走出了这处碾药房后,才停下脚步对着孙元化说道:“你且说说看,军器监想要在什么地方设置新的*工坊。”

孙元化不假思索的回道:“臣以为在天津、洛阳、上海、福州、广州各设一*工坊,如果未来军器监的*产能,可以扩充到每月1000吨以上,那么想来就能极大的缓解市场上*缺乏的状况。”

朱由检颇为疑惑的问道:“这上海、福州、广州也产硝么?去这些地方开办*工坊,军器监能不能控制住*的质量?如果控制不住*的质量,就算产量提高了,也没什么意义。”

孙元化顿时有些焦急的辩解道:“质量管理上面,只要制定制度,严格执行,*的质量是应该能够得到保障的。

南方虽然不产硝,但是柳树可远远超过了北方,而且经过我们的研究,能够取代柳炭而又价格低廉的,大约只有椰壳炭了。

相比于北方,南方河流众多,更可以利用水力研磨材料,从而更好的降低成本。且这些地方都处于河海交接之地,不管是输入材料,还是外运成品,都非常的方便。

更何况,陛下现在允许民间商人前往云南开矿,这*的价格必然居高不下。与其到时让那些商人私下*,倒不如军器监先开办几个工坊,也好控制局面。

这些工坊的投资,以现在的市场价格计算,不到一年就能全部回本,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后,便开口说道:“上海那边已经有了一所江南制造局,军器监既然有意南下,就要好好去做,不要让人小瞧了去。”

孙元化顿时大喜的说道:“多谢陛下恩准,臣一定会亲自督促此事,不会让人看了笑话去的。”

*工坊的产值高达每月32000元,毛利接近一半,而随着*制作规模的扩大,成本却减少了起码20%,虽然这只是刚好抵扣了原料的上涨幅度。

由于崇祯对铁路、道路、水利建设的大肆投入,对铁矿和石灰石的需求几乎永无上限。

原本并不普及的爆破采矿法,迅速成为了京畿矿山的普遍模式。如此一来,*的市场需求很快就超过了市场上的供应量,特别是军器监生产的质量优良的*。

*带来的滚滚利润,不但让军器监的官吏们开心不已,也让他们对于如何提高*生产效率,充满了兴趣,因此有了今天孙元化对皇帝的建议。

官吏们希望能把军器监的影响力,扩展到全国各地区,从而垄断国内*的市场。

而对于崇祯来说,他并不反感军器监想要垄断市场的想法。*虽然是等级较低的*,但毕竟还是一种可以危害到生命的*。如果有可能的话,对于*的生产,他还是希望能控制在朝廷的手中。

巡视完*工坊之后,朱由检继续向孙元化询问起了,关于军器监生产火枪的状况。

崇祯1、2型两种轻重火绳枪定型之后,军器监下的火器工坊就进行了生产。因为崇祯听说了,此时欧洲已经出现不用火绳的火枪,所以要求军器监以最低的生产下限生产这两款火绳枪,并开始研发不需要火神的火枪。

而大量的生铁被使用在了铁路和各种铁制机械上,因此火器工坊每月生产的火枪固定在了800支。其中有200支重型火枪,剩下600支都是轻型火枪。

这些火绳枪的式样虽然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燧石火枪,但是这些火绳枪的质量已经同这个时代使用的主流火绳枪,没多大差距了。

在军器监的火枪库房内,已经存放了1800支轻型火绳枪,和600支重型火绳枪。

孙元化犹豫了下,还谈到了关于火炮的问题,“之前向陛下申请的铜料,军器监经过多次试验,终于以失蜡法成功的铸造了一批,采用11斤炮子的青铜大炮。

该炮炮管长17米144倍口径,口径118mm,炮身重5597公斤,如果加上车架,就是1112公斤。虽然它看上去很难移动,不过比起红夷大炮来,已经减轻了三分之一的重量了。

它的标准装药是113公斤,不过即便是15倍或是双倍装药,它也没出现任何问题。

在标准装药下,他可以在1500-2000米之间同敌人作战。如果采用双倍装药,那么可以打的更远。臣可以担保,这绝对是一门好炮…”

听着孙元化不断的夸奖自己铸造出来的大炮,朱由检顿时有些狐疑的打断了他询问道:“你究竟铸了几门?”

孙元化支支吾吾了一阵,然后对着崇祯比划了一个六字。朱由检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感觉不对,又继续追问了一句,“你铸了六门,成了几门?”

孙元化眼睛有些飘忽的看着左上方,口中说道:“虽然只成了这一门,但是臣已经摸到了诀窍了,只要陛下把这次从日本运回的铜料再拨下一些,臣一定能提高成功率。”

饶是朱由检再大方,听了孙元化的话也感觉头有些发晕。每门炮用铜差不多1000斤,六门炮就是6000斤,从日本运回的铜料姑且算它每百斤10两,六门炮就是600两。

其他辅料加上工匠的人工费用大约占40%,那么这门青铜炮成品的造价就达到了840两。

问题在于,前前后后,他大约调拨了近30000斤铜给孙元化,除去了几门小炮,和一些轴承之外,就剩下了这门青铜炮了。这么一算,这门炮的造价已经突破1000两了,这已经相当于一艘福船的价格了。

这么一算,澳门人开出了1000两银子一门4000斤红夷大炮,的确不算贵。

不过朱由检终于还是忍住了对孙元化的抱怨,虽然这门青铜炮的造价如此之高,但这可是在减少了自重之后,威力并没有减弱的,第一门更适合于野战的大炮了。

如果能够多造几门,倒是可以弥补弗朗机火炮射程过近的缺点,两种大炮可以进行混合使用。

朱由检心里想了许久,终于开口对着孙元化说道:“这次郑彩带回来了22万斤铜,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批日铜了。

朕再让人给你调拨3万5千斤铜过来,不过这次朕希望你能省着点用,明年6月之前,朕可没铜拨给你研究了。

军器监最好还是研究下,怎么用熟铁铸炮,那个可便宜的多了。”

孙元化大为感激的说道:“现在主要是新高炉才修了一大半,估计要12月份,门头沟铁矿的新高炉才能正式开炉,只要新高炉能够出铁,臣就会开始试验铸铁大炮。

否则光凭这小高炉的铁水,第一太少,第二杂质太多,实在是没法用于铸炮。

不过还请陛下放心,这青铜大炮的铸造方法,我已经摸出了头绪。下次再铸,应当不会再低于30%的成功率了。”

对于孙元化的安慰,朱由检也只能沉默不语,不过想着这个年头,十门炮能够铸成功一、二门,就已经可以称为高手了,他也就失去了对孙元化的责难。

既然孙元化提起了新式高炉,朱由检便顺便问了关于开滦煤矿、蓟州镇、迁安铁矿、唐山炼铁厂的现状。

虽然这家煤铁联合体属于宫内经营,但是军器监也一直关注着它的施工进度。毕竟铁路现在也算是军器监研发出来的一个新事物,而想要修建铁路,就必须要大量的钢铁。

不过埋头于研究的孙元化,大约是没怎么关注这些事,他叫过来了军器监的一个分管执事,向崇祯汇报了情况。

遵化铁厂恢复之后,铁厂首要的任务就是提供几个矿山所需的劳动工具,还有替附近农民打造的农具。

开滦煤矿的煤层由西北向东南滨海倾斜,唐山附近的煤层离地面最近,之前就有人在开采了。

筹建了开滦煤矿之后,这几个小煤矿便被并入了进来,然后以乔家屯为中心,开始修整并重新规划开挖的矿洞方向。九月初开始正式出煤,现在日出煤约30吨,矿上有工人240余人。

这并不是开滦煤矿矿藏不丰富,而是唐山、开平卫过于贫瘠,本地人口不多,想要从外地招募,当地又缺乏粮食。

而原先工部主张的开挖运河入海方案,现在看起来似乎过于缓慢了,倒是修建芦台到唐山的马拉铁路来的快速一些,不过这里要修建复线,而不是单线铁路。

唐山到芦台约90里地,而芦台正是位于宁河边上的水陆重镇,正可以从此运煤出海。

孙元化预估,一条铁路加上一个煤码头,造价不会超过15万两,而工期约在6个月左右。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39章 求援

对于孙元化的建议,朱由检也有些犹豫不决,整个唐山钢铁基地早就有所规划,运河改铁路投资不仅没有扩大,反而有所缩小了。

但是当初开挖运河规划,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运煤出海,还有借此兴修水利的一揽子工程。也就是说崇祯借钢铁基地的投资,顺便挪用到了海河治理的项目中去了。

已经花出去的投资要怎么再拿回来呢,显然就要从他的口袋里再拿出来了。今年因为陕西、浙江受灾,又有西南、西北用兵,再加上治水和整顿军制,夏税基本上已经花费出去了,甚至还预支了不少。

而秋税起码要12月底到明年3月才能转运上京,虽然借助银行和开海,今年的税收也许会比往年提前一些缴纳到户部。

但是遍及全国的银行网络尚未完成,而联系南北海路及长江航道的上海港,现在还没有初步成型,因此想要提前多少也只是一个未知数。

现在蓟州镇、迁安铁矿同样建成了雏形,唐山也修建了3个老式的高炉。如果想要修建这条铁路,原料倒是不缺乏,但是需要往里面投入真金实银啊。

在大同那边没有传来关于战争结束的消息之前,朱由检便不敢大手大脚的把手中的战争预备金花出去。

他正沉思之余,却听见从东南面的院门外传来了一阵噪杂声。很快从院外进来了一名小吏,神色张皇的跑到了他同孙元化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待孙元化说话,朱由检已经皱着眉头对着小吏喝问道:“什么事如此惊慌,难不成还有人敢到*工坊来闹事,他们不知道这里是闲人勿进的地方吗?”

小吏赶紧跪在了地上磕头行礼道:“是民主进步会的几位乡绅,他们倒是没有闯入工坊,只是站在工坊的门外叫嚷着,今天非要见到孙侍郎不可。”

小吏的回答,倒是让崇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撇了一眼身边的孙元化,发觉孙元化的脸色倒有些发黑了起来。

朱由检看着他,不由试探的问了一句:“莫非孙侍郎,你知道他们找你是什么意思么?”

孙元化的喉咙抽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无奈的说道:“之前陛下下令修建涿州-京城的铁路,想要借此将长辛店的煤炭练成焦炭运到石景山,重建一个新的钢铁厂。

不过因为门头沟-京城铁路线尚没有完成,加上京城的存铁优先供应了,左安门-朝阳门铁路的修建。所以涿州-京城的铁路因为铁轨缺乏,一直进展缓慢。

投资这条铁路的乡绅们,原本对于铁路的进展速度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这左安门-朝阳门铁路运营之后,盈利实在是不错,加上几个站点附近的地价都涨了3倍。

所以有些乡绅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天天找着微臣吵吵,要求微臣把他们付了钱的铁轨交出来,好让铁路正常施工。”

朱由检眨了眨眼,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们的要求也很正常啊,修铁路总是件好事,现在这条铁路修到哪了?还差多少铁轨?”

孙元化脸色有些发苦的说道:“从右安门出去还不到一公里,还剩下近70公里未修。问题是,他们拿钱出来时,制作铁轨的好铁,价格每斤约为银一分。

但是现在,京城好铁的价格已经涨了三倍。以这个价格制作铁轨修路,这条铁路工部可就亏了许多。

臣本打算京西铁路开通之后,用西山铁厂的自炼铁去修这条铁路,如此到可降低些成本下来。”

虽然孙元化只是略微提了提,但是朱由检脸色倒是有些发红了,挪用这条铁路的资金,先用来修建京城内的第一条铁路,好为新出现的铁路打个广告,原本就是他的意见。

想不到,现在倒是让孙元化背了这个黑锅。朱由检右手握了个虚拳,挡在了嘴前,轻轻咳嗽了几声,把自己的尴尬情绪遮掩过去之后,他才对着孙元化说道。

“这铁价涨了三倍,铁路的修建费用起码也要上升近9成。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拿还是干脆等京西铁路通车后再修不迟。

至于这些乡绅们,你且去好好安抚一二。安抚不了的,干脆就把股份溢价20%回收回来算了,总比现在修铁路亏的少些。

还有,现在京西铁路还差多少工程量,才能全线开通?”

孙元化先是应了一声,才沉稳的回道:“只剩下一座铁路桥,还有桥南面到石景山,大约5公里的工作量了。快的话,本月底就能完成。慢一点,也拖不过下个月中旬。石景山-阜成门这段铁路,明天起就开始试通车了…”

文华殿正殿西侧第二间值房,在这间隔出来的小房间内,光线显得略有些昏暗。

文华殿以正殿为中心,按照西三东四,隔出了7间南北向的单间,作为内阁和皇帝的办公之处。

虽然这些房间采光都不是很好,连大白天都常常要点上蜡烛,才能批阅文件。但是比起从前的内阁旧所,已经是天渊之别了。

李天经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伸手揉了揉眉心,松弛了下有些酸涩的双目。

他抬头看了看桌上还有近三分之一没翻阅的奏折,心里也感觉颇为无奈。这些从大明各地送来的奏折,内容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就是向他这个主管教育的内阁大臣要钱、要物、要人。

年初被皇帝钦点入阁时,他还觉得自己这次可以大展拳脚了,一展心中抱负了。

但是这半年多下来,他才发觉自己还是有些天真了。这半年多的治政经历告诉他,不要说大展拳脚,改革朝廷中的弊政了。仅仅是做一个裱糊匠,让大明的教育机构能够正常运转下去,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无暇分心了。

他这教育大臣主管的内容其实并不多,一个是科举考试和各地的学校、书院管理;另一个则是陛下登基时才提出的,改旧学校为新学校,重新厘定教学的内容,并规定学习的年限,超过年限依然不能合格者,就要革出学校。并在这个基础上,推行三年小学义务教育。

前一个他所负责的内容,其实并不用他操心,礼部的官员对这些旧制熟悉的很,不用他多说什么,也能处理掉七、八成事情了。

唯有后一个内容,不管是新学校制度,还是新学内容,亦或是小学义务教育,都是礼部官吏和地方学政、教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他们第一不清楚要如何满足陛下的要求,第二是不少地方贤达、学者,对于新学和新学校制度完全是抱着一种抵触的态度。

就算是三年小学义务教育制度,这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德政。也有一些人认为,义务教育制度不分对象,把所有适龄儿童都纳入教育,让一些奴仆、娼户之子同清白人家的子弟坐在一起上课,简直就是扰乱了纲常。

除了这些地方人士的反对意见以为,各地的学政、教谕也纷纷上折向他诉苦。

想要推行三年义务教育,把旧学制改成新学制,就需要大肆修建新学校,否则无法容纳这么多儿童上学。

而且想要教育这么多儿童,就需要大量的书籍、桌椅、纸张笔墨,这些都需要朝廷拨出经费来,地方上可承受不起。

还有,教授四书五经倒是好说,反正有现成的书籍可以刻印,也能招募一部分童生、秀才去教授。

而这新学,不仅没有可以用来教授的书籍,也没有能够教授新学的老师。因此内阁应当发放新学教材,并安排几个教授新学的老师下去。

总而言之,朝廷要是不给钱、物、人,这新学也好,义务教育也好,地方上都是无能为力的。

这个难题摆在了他面前,但是李天经对此也是一筹莫展。刚开始的时候,皇帝倒是给他拨付了一笔资金。

但是现在的大明处处都是漏洞,陛下不过是一个刚刚登基的少年,光是维持大明现在的局面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他又怎么好意思把所有难题都推到陛下身上去。

更何况,陛下对于北直隶地区的教育大加扶持,已经让他少了一个省的麻烦,他也实在有些愧于向皇帝继续请求帮助。

正在思索的李天经突然被开门的声音所惊醒了,他抬头看起,发觉施鳯来正站在门口,向他微笑的打了个招呼。

李天经顿时站了起来,迎了施鳯来进门,两人叙礼完毕之后,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天经隔着茶几看着施鳯来,颇为好奇的问道:“施阁老此番上门,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长德么?”

施鳯来赶紧摆手说道:“长德这话真是从何说起,老夫虽然年长了几岁,但是既非首辅,也非次辅,哪敢吩咐长德做事。余此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李天经笑了笑说道:“老大人在朝中德高望重,连老大人都做不到的事,长德也未必能行。不过既然老大人有意,便请说说事情的原委好了。”

施鳯来看了他片刻,便开口把请办邮政银行的事说了一遍。李天经沉默了一会,并没有答应他,反而出声问道:“开办银行本来就是一件好事。

现在朝廷要做的事极多,但是手中的钱却极少。能够增加这么一个银行,不管是陛下还是朝臣,想来都是乐于见到的。老大人又何必要分功于我呢?”

施鳯来轻笑了一声,“朝廷的确是急需银子,但是内阁有八人,朝中有六部,那个手头上不需要银子办事?

老夫手下就一个空着壳子的通商邮政部,人少力微,如何能同那些虎狼争夺。老夫是怕,这边刚提出邮政银行的建议,那边就有人截胡。

若是有人觉得,工部更需要这个银行,那老夫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0章 吉川幸助眼中的北京

吉川幸助小心的用双手护着怀里的书,低着头沿着路边的砖石人行道往前走去,他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再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对石狮子立在门口的院子,就到了住宿的地方了…”

当他向前小步快走的时候,路上看到他的行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虽然在日本,17岁的吉川幸助常被身边的人称赞容貌俊秀。但是在这些明国京城的行人眼中,剃着怪异的月代头,穿着一条肥大裤子,人又显得极为矮小的吉川幸助,快步行走的时候,更像是一只怪异的大鹅。

对于这些明国人注视他的眼神,吉川幸助完全当做了空气,似乎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

同那些家主派出来的武士不同,曾经跟着舅舅做过一段时间的流浪武士的他,更明白什么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那些家主派出协助舅舅的武士们,也许是把明国当做了骏河城,亦或是不想在明人面前坠了大纳言殿下的颜面,刚一上岸就同明人起了冲突。

起因不过是,明人要求他们靠右行走,而这些武士们坚决不从,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身份在路中间行走。为了这点可笑的理由,他们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此行的任务。

这场冲突虽然在明人官兵的及时出现,加上舅舅的喝止下,终于没有爆发流血冲突。但是他们这一行人,却差点被明人驱逐了回去。

大纳言殿下交付给舅舅的任务,如果真的因为如此可笑的理由,而宣告失败。以他对大纳言的了解,估计回去后,舅舅和那些引发争执的武士都会被勒令切腹吧。

幸亏带他们前来的船主,同港口的明国官吏较为熟络。在他的周旋下,他们交出了一笔罚金,并把随身的刀剑留在了船上,才勉强消弭了这场危机。

事后引发冲突的两名武士,当即被舅舅赶回了船上,不许他们继续随行入京城了。吉川幸助除了心里小小的为这两名武士默哀了一会,他们的事迹传回日本,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然而他更多的时间是感到了振奋,从船只进入天津河一来,沿途所见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了新奇莫名。

虽然他只是一个刚刚出仕的下级武士,但是在跟随着舅舅流浪的期间,他曾经听说过不少奇谈野闻。

比如说那位前往欧洲的,支仓六右卫门常长的异国见闻事迹,他曾经以为,有一些事迹不过是时人的想象。

直到他在明国的天津河边上看到了,那种竖立着三片巨大叶轮的房子,缓缓转动的叶轮,让他感觉自己似乎走进了传说中,又或者是传说中的事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相比起这次的任务,事实上他也不清楚任务究竟什么,他更愿意去学习了解,这种传说中的风车究竟是如何建造出来的,它都有些什么用途。

吉川幸助带着满心的好奇,随着商队一步步的走入了明国的心脏-北京。关于明国的传闻,他自认已经听的够多了,但是当他真正走进了北京城后,他才发觉江户城那些见多识广的说书人,他们描述事物的言辞有多么的贫乏和苍白。

他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难以用脑海中的语言描绘出万一,而他曾经认为日本最好的城市,那座被德川家毁灭的富丽堂皇的大阪城,也无法同眼前明国都城的雄壮瑰丽相比拟。

当然这所城市也有让他感觉怪异的地方,比如在日本,江户城是一所非常年轻的城市,在他有限的几次前往经历里,江户城给他的影响都是,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居民都充满了活力。

而北京作为明国的都城,即便是扣除之前王朝的都城经历,也已经有着200余年的都城历史了。

按照道理来说,这所巨大的居城应当同京都一样,过着优雅而又千年如一日的生活。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应该和百多年前一样没有变化,就好像整座城市凝固于时光之中一样。

而不是他现在双眼所看到的,被称为外城的区域,到处是崭新的道路,崭新的房舍和刚刚种植下去的树木。

几种形制不一的车辆在道路上奔跑着,更有一种在铁条上奔跑的巨大车辆。

他曾经偷偷的去乘坐了一次,除了车厢内要人挨着人坐立外,不管是车辆的平稳性能,还是宽敞车厢的舒适性,绝对比狭窄逼仄的二轮马车要舒服的多。

而那些明国的平民们,虽然衣着不是很华丽,但是身上却收拾的很清爽。不少家境宽裕的平民,身上的衣物还用了熏香。

让吉川幸助更为惊奇的是,居住在京城以内的平民,看起比天津的平民似乎更为自信一些。

这些京城内的平民,不但敢于平视穿着官服巡逻的持刀武士,还有人甚至面红耳赤的同这些武士进行争执。

若是在日本,这样的平民早就被拿着刀的武士给砍了。但是在这里,武士不仅没有拔刀,有时还会点头道歉。这实在有违吉川幸助自小养成的世界观。

在这座古老的都城内,这些平民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活力,让这座城市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他们专心致志的在路边砌筑着道路;或是低着头拿着一份报纸,匆匆行走在路上;或是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互相说笑着,往某个方向而去;又或是在铁路上,依靠着公共马车的窗壁,闭着眼睛小迷一会。

吉川幸助看着这些场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一直说不上来。直到在京城待了几天之后,他看书看得入迷,连舅舅走到身边了都没发现。

这理所当然的被舅舅训斥了一顿,但是其中有一句话倒是让他豁然开朗了,“…四郎,身为一名武士,你怎么可以安逸的连危机感都没有了呢…”

他在明国京城平民身上居然看不到危机感,不管是日本还是大明,两个国家的平民都处于社会的底层。按照道理,他们应该时时刻刻的警惕着,以防止自己冲撞到某个贵人,从而毁掉了自己的生活。

明国的平民冲撞了贵人,固然不会被当场砍死,但是挨打受辱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毕竟日本的礼法还是从中国学来的,就某些方面而已,明国人更为注重礼仪伦常这些东西。

在一个极端重视上下尊卑,礼仪纲常的社会,这些京城的平民们,为何敢于如此毫无提防的生活,这个问题倒是颇为让吉川幸助困惑。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种问题丢到了脑后,他们刚刚进入北京的时候,在舅舅的命令下,谁也不得擅自出门,唯恐让人认出了他们,到时消息传回日本,会对大纳言殿下造成不利。

不过显然明国人并没有把他们当做某个日本大名的私下代表,而只是极为普通的商人代表,这使得谈判的进展迟迟没有获得突破。

几日之后,忙于四处奔走的舅舅,也就放开了对馆内随行人员的管束。不仅让他们出馆行动,还顺便让他们打听下关于京城内发生的大小事务。

借着这个机会,吉川幸助自然就在京城四处游历了一番。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不是巍峨的皇城和市场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而是每天都有着新学问展示的燕京大学,和充满了知识味道的北京图书馆。

吉川幸助从没想过,被幕府指责毁坏人心世道的切支丹,居然能和明人联手,研究出这么多让人耳目一新的新学问。

他开始流连忘返于,燕京大学、图书馆和住所三地。这个时代的燕京大学和图书馆,是无比包容而又开放的,虽然他不是明人,但是依然可以旁听大学的课程,和在图书馆内借到一些通识书籍。

这些天来的学习,不仅让他明白了风车运行的原理,还知道了一些机械上的原理。

然而他所学到的这些,不过磅礴大海中的一滴水珠而已。燕京大学的数学、物理、化学、自然四大学院,每一天都能推出许多新的理论,但是每一天也能否定更多的旧猜想。

就在这不断的肯定和否定之间,人们开始渐渐了解了,自己所居住的这个星球的奥秘。

吉川幸助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的脑子是如此的不够用。甚至他沮丧的认为,同燕京大学的那些怪物相比,自己就如同自然学院学生最爱挂在嘴边攻击别人的话语一样,尚未发育成熟的类人猿。

这种痛苦而又充实的学习生涯,让吉川幸助感觉,如果可以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就好了。

他怀抱着书籍,摇头散去了这个奢想,走进了住宿的院子。这所叫做风林馆的院子,地方虽然不大,但是环境非常的幽静,前庭还栽种着一丛翠竹,倒是非常合他们这些日本人的胃口。

吉川幸助刚刚绕过竹丛,便被舅舅松野重元叫住了。站在门廊下的松野重元,看着向自己走来,怀中还抱着书的外甥,眉头稍稍扬了扬。

“你跟我进来一下,有些事我要同你交代一下,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

吉川幸助心头顿时一紧,感觉自己失落了什么宝物一般,他低下头应了一声,才小声的询问道:“可是舅父完成了大纳言殿下交代的任务了么?”

松野重元转身上阶向着花厅走去的他,听了外甥的询问后,脚下不由顿了顿,方才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的回道:“不错,殿下交代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不日我就要同滨田屋家的商船一起返回日本…”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1章 带话

乾清宫上书房内,朱由检打量着一早就过来求见的施鳯来、李天经两人。对于李天经他还是抱有一定希望的,虽然此人局限于自身的见识,对于推广新的教育制度方面,并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举措。

但起码他还是维系住了现在的安稳局面,并没有让地方反对教育新政的怨气,影响到朝廷正常的施政。

至于施鳯来,作为已经混到官僚体系顶层的老官僚,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出头,他最大的缺点同样也是如此。

之所以留他在内阁中,主要还是他并没有什么阻碍新政的举动,又能安抚团结一批对新政保持中立的官员。

不过今天施鳯来的表现,倒是有些让他刮目相看了。朱由检放下了支着下巴的右手,对着两人正色说道:“两位先生提出的意见很好,开设一家新的银行用以支持邮政和教育事业,对于现在匮乏的国库来说,的确是一个救时之策。

原则上来说朕是支持新增设一家银行的,不过在细节上,朕还需要考虑一二。这样吧,两位先生这就先忙自己的事去,二、三天内,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额,李先生还是再留一留,朕想问问关于小学义务教育制度在各地推广的进展。”

施鳯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轻快的走出了乾清宫,看他手脚便给的样子,倒像是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

被崇祯留下来的李天经,开始一板一眼的向皇帝汇报起了,自己的工作。

不过朱由检很快就摆着手打断了他说道:“李先生的汇报,昨天我已经看过了,除了北直隶、江浙两地,其他地区的小学义务教育,可谓几近于无。”

被打断的李天经张了张嘴,终于有些羞愧的向崇祯请罪道:“臣惶恐,不能…”

“朕绝无怪罪先生的意思,要让我大明百姓接受一件新事物,原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朕还不能给你足够的物资支持。

朕留你下来,本来也不是为了谈论这事。我就是想问问,那几个徽商究竟出了什么条件,才能让你们两人心动?”

李天经犹豫了下,便直言不讳的说道:“施阁老那边臣不太清楚,不过他们给臣的条件是,十年之内援建3000所标准小学。”

“十年3000所,也就是每年300所,一座标准小学大约是300-500两之间,相当于这家银行每年捐献了9-15万两银子。

虽然这个数目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但是对于一家银行来说,却也不算什么。”崇祯心里盘算了一下,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想到这里,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个条件倒也是差强人意,不过朕要加两个条件。一是新银行除了通商财政部占35%的股权之外,还要让大明中央银行入股15%;

二是连续五年内,新银行对煤炭业、钢铁业的投资,每年不得低于100万两白银。

朕不会指定他们投资于哪些矿山企业,但如果连续两年没能达到投资额度的话,户部将会接手剩下投资额度的管理。”

李天经赶紧拱手行礼回道:“臣回去就把陛下的条件带给他们,陛下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朱由检沉思了片刻,才以手抚额说道:“你不说,朕差点还忘记了。还有一件小小的私人拜托,并不算是条件。

朕希望新银行能够投资,唐山到芦台的铁路,和芦台的运煤码头。这笔投资只是暂时替朕周转一下,3到5年之内,朕会以每年10%的溢价,赎回这条铁路和码头。”

李天经带着崇祯提出的条件,心事重重的离开乾清宫。他现在有些不明白了,如此苛刻的条件,那些言必及利的商人们,真的会答应么。

送走了李天经之后,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吕琦说道:“半个时辰之后,朕便去武英殿一行。你去通知下,一会朕想见见郑彩,还有挑选出来的几名东江镇出身的军校学员。恩,还有那个叶雨轩…”

郑彩得到了崇祯的传召后,便匆忙换上了朝服,然后跟着传话的太监,急急的向着皇城赶去了。

抵达了武英殿后,他还没在候见室内坐稳,就已经有另一位太监过来传话,说陛下要立刻见他。

候见室内的官员们,一脸羡慕的看着后到的郑彩,反而抢在了他们前面。跟在传召太监身后的郑彩,听到一些余声后,心下也颇有些得意了起来。

按照身边太监的指点,进入殿内的一间房内后,尚未见到崇祯,郑彩已经迫不及待的跪下行礼了。

他把头紧紧的贴在了一幅颇有异国情调的羊毛地毯上,额头所触,感觉分外的柔软。

郑彩正习惯性的猜测,身下的羊毛地毯应该是来自于天竺以西的地方时,耳中突然听到远远的传来了崇祯低沉的声音。

磕头谢恩之后,郑彩这才起身,顺便快速的打量了一眼房内的环境。

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跪的太早了些,皇帝还在隔着一层珠帘的内间呢。

看着被王承恩引入内间,手脚颇有些僵硬的郑彩,朱由检笑着说道:“郑卿和朕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何故如此紧张啊。”

郑彩脸上有些赫然的说道:“臣还是第一次穿着官服,正式拜见陛下,赫赫天威,臣不敢不惶恐。”

“你倒是好生会说话,坐下吧。过几天你就要南下了,所以朕找你来随意谈谈,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朱由检笑呵呵的安抚了一句。

郑彩这才镇静了下来,对着崇祯回道:“之前陛下交代的任务,臣也正好稍有所得,请陛下容臣禀报。”

朱由检身体向前倾了倾,看着郑彩说道:“你讲。”

郑彩在心里快速复述了一遍汇报的内容,这才缓缓张口说道:“臣奉命去同那些西班牙俘虏进行交谈,倒是找到了三个愿意为大明效力,人也还算机灵的俘虏。

至于其他人不是太过愚昧,便是对西班牙在东南亚殖民的历史和现状一无所知,实在不堪使用。

这三位愿意报效我大明的西班牙人,是堂加西亚、费尔南多、拉米雷斯。根据陛下的要求,臣把他们分开询问后,再次交叉核对了他们的答案,确定大部分内容应当是属实的。”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看着皇帝认真听讲的样子,郑彩心里的紧张情绪顿时消散了不少,他述说的更为流利些。

“1521年,他们的国王资助了一名叫麦哲伦的船长,进行一次环球航海航行。

这位麦哲伦船长从西班牙出发,一路向西航行,通过了美洲和南极之间的海峡。当他穿越太平洋后,就发现了被他们称为菲律宾群岛的地方。

1565年,他们的国王派遣一名叫做黎牙实比的将军,带着一只军队跨过了大洋,在宿务岛建立了一个立足之地。

到了1571年,他们占领了马尼拉,并宣称这处群岛归属于西班牙王国之治下,并修建了马尼拉城。

马尼拉城的人口约为3-5万之间,其中华人占了将近一半人口。马尼拉分内城和外城,内城居住的全部是西班牙人,建筑多以石砌。

而华人则居住在同内城隔河相对的八联,华人居住区四周有高墙围绕,每日按照固定的时间打开或是关上城门。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群岛不会超过1万人,其中大半都居住在马尼拉城。

虽说西班牙人占据了菲律宾数十年,但是他们对于菲律宾群岛控制的并不严密。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统治较为成熟的地区,主要是在吕宋岛北中部和民都洛岛两处。

其他地区,只是名义上服从于马尼拉,至于南部的棉兰老岛,至今都未承认马尼拉的统治,也是现在西班牙人最头痛的敌人。马尼拉每年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同棉兰老人作战,以至于无法染指更为南方的香料群岛。

马尼拉对于菲律宾人的统治,采用的是赐封制度。即任命一位西班牙人作为某一块地区的封君,大致在300-600户之间,而当地的土酋协助他治理这块区域。

这名西班牙人只要尽到每年缴纳固定的税收,马尼拉就不能干涉他在这一地区颁发的政策。

按照马尼拉的命令,每个菲律宾土著要缴纳8个里亚尔的年贡。而当地的封君,一般会征收9-15个里亚尔每人。

此外,马尼拉的天主教会,也同样是西班牙人统治当地的帮凶。西班牙人没到之前,菲律宾群岛上约有100万人,大部分都是*。

但是到了现在,吕宋中北地区、还有民都洛岛等一些小岛上的土著,都已经成了天主教徒了。

对马尼拉来说,菲律宾本地的产出并不丰富,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民都洛岛上的一个小金矿。马尼拉每年最大的一笔收入,还是来自于马尼拉城的贸易税收。

对于陛下您提出的,建立明国和西班牙之间的正式贸易关系,这几人都认为马尼拉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想要扩大墨西哥-马尼拉的贸易规模,运送美洲的棉花、剑麻、可可、咖啡、橡胶等特产来马尼拉,交换我大明的各项商品。那位堂加西亚认为,这个想法大约有些难度。”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2章 沙盘

“这有什么难度?”朱由检情不自禁的拉高声音问了一句,在他看来,马尼拉大帆船因为受限于墨西哥产出的白银数额,导致不得不自动控制贸易规模,这实在是一种极大运力浪费。

对于一个农业社会来说,手工作坊式样的生产,决定了这个社会的物资生产是有其上限的。

但是对于一个初步工业化的社会来说,只要拥有原料、资本和销售市场,这个上限几乎是不存在的。

想要让大明这样一个人口超过1亿5千万的国家初步工业化,最重要的反而不是资本,而是海量的资源和拥有大量人口的销售市场。

西班牙拥有的美洲殖民地,不光光是拥有无法计量的金银矿山。这些殖民地所拥有的优渥自然条件,可以给大明提供各种丰富的工业原料,这才是最有价值的一部分。

想要依靠大明自己的力量,发展航海事业,并对美洲殖民开发,先不说同这些欧洲殖民者将要发生的殖民地战争,便是步步顺利,起码也要20年方有小成。

朱由检觉得不管是大明还是自己,都没有20年时间可以等待。因此借助外力,才是终南捷径。

他可没想到,有人就这么直接的戳破了自己的设想,这让他心里不由有些窝火。

郑彩并没有预料到崇祯会如此紧张自己的随口一语,他一时被问的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郑彩有些发愣,朱由检自觉自己似乎有些焦虑了,他赶紧缓和了语气再问了一遍。

郑彩定了定神后,才继续说道:“三人中其他两人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不过那个堂加西亚告诉我,这个设想虽然非常的有创造力,但是墨西哥并没有这么多货物可以用来交换中国的商品。”

“为什么?”

“似乎是和墨西哥人口不足,无法生产这么多用于交换的物资有关。”

“他是认真的么?西班牙人经营了墨西哥这么久,居然会感觉人口不足?”

“这个,臣没有细问,要不再给臣一点时间…”

朱由检摇着头打断了他说道:“不,朕想亲自见见他,你替朕安排下,把这个堂加西亚带到你府上去,安排好后和吕琦联络就是了。对了,顺便问问他的出身背景,见他之前,我想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的,陛下。”

朱由检想了想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朕希望同你商议下。嘉义男日前上书,希望厦门守备能换成郑芝彪来接手。他认为你更适合管理外贸协会的事务,比如外贸协会福州分会会长一职,更适合你。你怎么看这个提议?”

郑彩没有对此感到气恼,他小心的观察了下崇祯的脸色,才谨慎的说道:“只要陛下有令,臣倒是不介意让出厦门守备的职位。不过如此一来,郑游击那边是不是就失去限制了。”

“那倒是无妨,就算嘉义男真的是海上蛟龙,一个厦门岛也决定不了乾坤。再说了,这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相互培养的。

他现在对朝廷没有信任感,才觉得什么东西都要抓在自己手里。日后同朝廷相处久了,自然会消除这种错误的认识。现在么,还是让他安心为好。

这外贸协会有京城总会,还有福州、上海、苏州、广州、宁波、北港等分会,虽然听起来协会只是协助商人进行贸易活动,但是协会还负有调控外贸税收、和指导商人对外贸易的工作。

现在郑芝龙让你让出厦门守备,看起来你会稍稍吃点亏,但是从长远看,你还是会赚的,所以朕希望你能让位。”朱由检蛮横的说道。

见到皇帝没有维护自己,郑彩心里略略有些失望,但他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既然陛下认为如此甚好,那么小臣愿意让出厦门守备的职位。”

朱由检呵呵一笑,便对着他说道:“你能体谅朕,自然是极好的。

当然,你也不用这么伤心,朕刚刚让礼部设置了一个新部门,叫做理藩院。准备让你去负责南洋事务,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原本还有些沮丧的郑彩,顿时变得心花怒放了。用一个守备的武职去交换一个文官的职位,对他和他的家族都是天壤之别的变化。

他立刻跪下对崇祯行礼谢恩,对于皇帝的态度变得愈发恭顺了。朱由检很满意他表现出来的举止,随口说道:“这就对了,虽然卿一时沦落于江湖之中,但毕竟还是我大明的秀才。

你的秀才身份,朕已经让礼部恢复了。朕觉得,你始终还是走正途为好,这大明的风气就是文贵武贱,朕虽然不赞同,但是这风气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变的。

有了这秀才的身份,你在南洋事务上多立几次功劳,有朕在你身后,这封疆之臣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卿之家族之未来,当系于卿之一身,你可明白?”

“臣惶恐,臣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陛下天恩。自今往后,臣之贱躯,自当为陛下所驱使。”感激涕零的郑彩,毫不犹豫的再次向崇祯发誓效忠。这一刻他的脑海里,连郑芝龙的郑字都没有浮现出来过。

虽然郑彩一直自称自己是秀才,但是一个20岁不到的秀才,居然被家族送去海上讨生活,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情况。

考上了秀才,在大明相当于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仕途,这种大明未来的官僚储备人才,是不可能那么轻易的跑到海上去从事贱业的,因为得不偿失啊。

崇祯下令礼部查阅郑彩的文籍,发觉并无他考中秀才的记录,自然也就知道了他这个秀才的水分。

不过现在他亲自替郑彩圆了这个谎,便昭示着郑彩今后将会重新回到官僚体制之内,而不再是被朝廷提防的从良海贼了。

这对于郑彩和郑彩的家族来说,无疑等于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当然,有了这样光明的希望,郑彩的家族自然会主动同郑芝龙的家族划清界线,以保证自家的清白名声。

当郑彩面带春风的走出皇城时,崇祯心中也略略放松了些,郑彩一向是郑芝龙的智囊,对十八芝内部的势力分布了如指掌。如果能够让靠拢朝廷,郑芝龙这条海上蛟龙在朝廷眼中总算是有迹可循了。

如此一来,大明东南沿海的大局终于可以稳定下来了,朝廷接下来只要把这些沿海商盗的视线,从大明近海挪到财富和风险都不可知的外洋去,则大明东南沿海的秩序就能真正恢复了。

崇祯这才略略饮了几口茶,赵承东、毛有德、毛永喜、叶雨轩四人就被带了进来。

见过四人行礼之后,朱由检才简单的吩咐道:“免礼,赐座。”待得四人拘谨的坐下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今天找你们过来,是一件事想要吩咐你们去办。

你们四人之间,除了叶雨轩之外,都是东江镇出身,想来相互之间应该都有认识了?”

毛有德、毛永喜战战兢兢不敢回话,倒是现在改名了的毛承禄,也许是见过一次崇祯的缘故,倒是心情放松的回道:“的确是如此,臣昔日在岛上时,他们都是义父膝下的义子义孙,大家颇有往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今后你们四人就要在一起做事了,相互之间要多多亲近些,不可互相之间闹什么意气。你们可知道?”

四人赶紧低头答应了一声,朱由检这才满意的继续说道:“朕要让你们去做的事,的确是颇为艰难,不过诸卿若是能够齐心协力完成此事,朕不吝封侯之赏。”

赵承东、毛有德、毛永喜三人互相张望了一眼,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三人顿时有些兴奋了起来。而坐在一边的叶雨轩则要沉稳的多,依旧安静的等着皇帝继续说下去。

朱由检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了一句,然后才对着四人说道:“你们四人都进来吧,朕要告诉你们,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事。”

随着崇祯的话音刚落,外间伺候的一名小太监顿时走上前去,撩开了分隔内外间的珠帘,示意三人走进去。

当四人进入里间之后,正看到王承恩撤去了皇帝身后的屏风,然后两名小太监进来点燃了四周的烛台。

四人才发觉,在皇帝身后居然还有好大一块空间,里面放了一张堪称巨大的沙盘。

朱由检走到了沙盘边上站定后,便招手让四人走到身边来,为他们解说道:“这具沙盘还是不细致,只是囊括了渤海、东海、东北地区、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的粗略形状。

有些地方也许还有些失真,毕竟这些地区并没有进行过精密的测绘。所以诸卿不可过于拘泥于沙盘上的具体细节,当然作为该地区的概略图,应该还是可以使用的。”

崇祯絮絮叨叨的解释时,赵承东、毛有德、毛永喜三人的眼睛都已经瞪直了。虽然三人出身于东江,对于辽东半岛还算熟悉,但是如此按照比例制作出来的沙盘,却也是第一次得见。

仅仅只是片刻,他们脑海中支离破碎的地理印象,就同这具沙盘重合了。其他且不说,这种脱离了地面俯瞰大地的感觉,对他们的冲击实在是不小。

军中并非没有沙盘,春秋之时沙盘就已经出现了,但是这些流传下来的沙盘都缺乏比例的概念,沙盘能不能同地形符合,完全要看匠人的手艺,因此制作出来的沙盘最多也就是略有形具罢了。

但是崇祯给他们看的这具沙盘,虽然有些地方的细节还有所出入,可是整个沙盘都是按照比例尺进行制作的,这使得沙盘的真实感非常强烈。

对赵承东、毛有德、毛永喜三名武官来说,这种体验简直是难得的机会。这一刻开始,他们对于辽东半岛及朝鲜半岛的形状,终于有了一个直观的体验。如果在这块区域作战,他们对于敌我位置的判断,将会比之前更为准确。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3章 新战略

对于赵承东、毛有德、毛永喜脸上的表情,崇祯并没有在意,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用手指着沙盘说道:“这个岛就是东江镇的驻地皮岛,这是大同江的出海口,这是汉江出海口附近的江华岛。”

崇祯的手指虚点了几下后,便沿着朝鲜半岛的西海岸一路南下,在半岛南端相对的一个海中大岛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朝鲜人说的济州岛,现在也是我大明的济州府,此处距离皮岛约一千五、六百里,行船的话3-5日可到。

此岛的面积比皮岛大上数十倍,气候也更为适宜居住。诸卿大约也知道了,朝廷正在设法让东江镇的一些难民移居到此地,把此岛彻底纳入我大明治下。

济州岛除了气候宜人,适宜居住之外,还控扼着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之间的海峡和东海地区,地理位置相当重要。不过朕要同你们说的,并不是这个。

由济州岛往北,过对马海峡,便是史书上所言的鲸海了。日本列岛的正上方是苦夷岛,朕给它改了个名字叫库页岛。

此岛上的居民,据说在开国时曾经向我大明纳贡臣服,但是现在却归顺了建州女真。

库页岛的东面便是大陆,也就是所谓的野人女真地方。由此直到南方的图们江入海口,都是野人女真的地方。

野人女真虽然号称是建州女真的同族,但实际上却是由各个大小不同的部族组成的一个地理概念,并不是真正的所谓女真一族。

建州女真建立的后金国,虽然号称统一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但事实上,他们对于野人女真的控制力并不强。

野人女真有数百上千个部落,分布在长白山、兴安岭以东,图们江入海口以北,鲸海以西的广阔地域内。如果想要彻底控制这里的每一个部落,凭借建州女真的国力,是无法做到的。

因此建州女真对这一地区的政策,无非是以贸易拉拢吸引中小部族投靠,以武力征伐不肯臣服的大部族,并以捕获的野人女真的人口,来充实建州女真的人口罢了。

朕要你们四人做的,便是以济州岛为后方基地,开拓鲸海沿岸的港口。一方面要同这些野人女真进行贸易,从他们手中收取辽东山货,以打击建州女真的经济命脉;

另一方面就是,重新建立大明对于该地区的统治秩序,支持那些同建州女真有仇怨的部落,剿灭那些臣服于建州女真的部落。

朕需要你们在后金国的东面,再立一镇。即便是不能让建州女真分心东顾,也要就此切断建州女真从野人女真身上,获得的人力和物力补充来源。”

毛永喜、叶雨轩听了崇祯的要求之后,顿时变得有些跃跃欲试了起来。这两人都试着想要在崇祯面前证明自己。

而赵承东听到济州岛的名字后,就变的有些神不守舍了。只有毛有德,听完了皇帝的要求后,脸色便开始变得阴晴不定了起来。

刚刚在京城待了几个月,进入陆军军官学校进行短期的高级军官培训的他,一直在四处奔走着,试图在短期培训班结束之前,为自己谋求一份在京城的职位。

和生活艰苦的旅顺相比,能够留在京城或是关内的某个地方,都好过返回旅顺。

从前他是没有这个转换门庭的机会,但是通过这短期培训班,他倒是认识了不少军校的教官。

最让他心动的是,军校的毕业生有差不多一半人不会返回原部队,而是会安排进某个新组建的部队中。而这其中待遇最好的,莫过于新军。

如果他能进入新军,不仅有可能进入到皇帝的视野之下,还能把家人从危险的辽东地区接出来,甚至还不用承担背弃毛帅的指责。

今天能够被皇帝召见,毛有德原本还以为这是一个机会,但是他可没料到,这个机会居然是让他们跑到比皮岛更北方的地方去,建立一个新的东江镇。

老实说,皮岛已经是辽东的穷乡僻壤了,而那些还要远在北方的,野人女真的驻地,那该要多么的偏僻。

就在前几年,毛帅就曾经命一只部队穿越了整个朝鲜半岛,前去攻打靠近鸭绿江上游的一个堡寨。这场远征失败了,但是返回的士兵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们知道了,和那边相比,皮岛简直就是一个大都市了。

而图们江入海口的更北方,那里可是连建州女真都不愿意定居的苦寒之地,让他们去那里开拓新镇,这实在是太过于打击毛有德的功利心了。

“可是,可是陛下,这条海路从来都没有人去过,若是在海上有什么闪失,岂不是白白的损兵折将么。卑职以为,是否先探明了海路,再做打算?”毛有德犹豫了半天,看着身边人都不开口,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听到毛有德的畏难推脱之语,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关于前往北方的海路,东海巡阅使的部下已经前去探索了,相信他们返回的时候,应该会带回一些好消息。

不过诸卿也不必太担心,海上的事就交给许心素去处理好了,关于这一点各位不必过于忧虑,朕会让他好好配合各位的。

你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上岸探索这一区域的地理、部落分布状况,并把他们纳入到大明的治理之下。

另外四海商行将会投资设立一间,西伯利亚皮毛公司,这间公司将会提供给你们必要的补给品,但是他们也将会跟随你们进入这一区域,获得这一地区的皮毛专营权。

这间皮毛公司的利润,三成归于许心素麾下的船队,四成归于四海商行,还有三成归于西伯利亚督军府。

你们四人各占应得利润的一成,剩下的六成将会分配给你们的部下。利润每年分发一次,但是其中的一半将会暂存于,各人名下的银行账户,调任或是退役后,再行发放。

另外,凡是参与这次行动的正式编制军人,服役期经历按照双倍计算。也就是说,每满2年就自动调升一级。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皇帝所说的条件,让毛有德也一时失语了。他们这些厮杀汉子,一心所想的,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么。

一张上好的黑貂皮,在京城价值3-10两不等,还往往有价无市,可以说同黄金没什么区别。

同建州女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毛有德自然清楚,人参多在长白山地区,也就是建州女真的地盘上。

但是皮毛就不同了,越是好的皮毛,越是出产于人迹罕见的荒郊野岭。就算是建州女真自己,想要好的皮毛,也需要从野人女真手里收取。

但是在大明价值高昂的皮毛,在野人女真手中却是极为廉价的事物。对他们来说,这些皮毛并非是他们专门猎取的对象,而只是他们狩猎对象的附属收获。

这些皮毛除了御寒之外,并无其他用处。相对来说,一把好弓、一把铁刀或是一把铁斧,甚至是几根针、几包盐,对他们更有用处。

因此这个皮毛贸易,利润差不多都在10倍之上。比如他的义父毛文龙,就一直在从事皮毛和人参的转口贸易,以贴补东江镇的庞大开支。

而且毛帅做的还不是第一手生意,只是做了一个中间商而已,利润的大头还在那些商人手中。

毛有德还计算得失的时候,赵承东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对着皇帝瓮声瓮气的说道:“还请陛下继续吩咐,就算没有这些,我等也是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的。”

朱由检看了看其他三人,直到他们也参差不齐的做了保证之后,才继续说道:“为了开拓这片区域,朝廷将会成立西伯利亚督军区,该督军区的主持机构,将会暂时设置在济州岛,直到前方设定稳固的新基地为止。

该督军区的最高长官暂时由王化贞兼任,不过日常事务则由叶雨轩负责,至于其他三人,则是地位相等的副督军。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小事可以投票解决,大事就汇报给王化贞。

北上之后,朕希望督军府优先开发这两处,一个是库页岛南部,另一个则是图们江出海口,沿海岸线北上,有一个优秀的海港,叫做海参崴的。

占据了这两点之后,你们可以从库页岛南部出发北上,把整个岛屿都占领了下来。也可以由此往东,寻找库页岛东北方的大陆;或是探索东南方,被日本人叫做虾夷地的大岛。

而位于大陆的海参崴港,向南可以沿图们江往内陆方向探索,往北则可以沿海岸线方向探索。三年之内,你们的任务就是探索这片区域的地理情况和自然条件,还有这片土地上各部落的居住地。

朕会保证,不会要求你们从那个地方发起对后金的进攻。也允许你们在情势危急的时候,可以放弃要塞,退回海上。”

赵承东顿时有些不满的说道:“陛下也太小看我东江将士了,我等面对那些建奴,何曾不战而退过。就算是战死在战场上,也不能胆怯的逃跑啊。”

“你说的很不错,但是朕以为,无意义的牺牲还是尽量避免的好。只要你们在那里保持存在,那么建奴就必然要分出力量来对付你们。

从沈阳到东海岸,中间尽为崇山峻岭,或是河滩沼泽。建奴想要调集一只大部队前往东海岸,光是后勤就能耗干他们的国力了。

如果只是一只小部队,朕相信他们是对付不了,以逸待劳的你们的,更别提还有一只海上力量的支援。

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建奴选择在冬季进攻,冬天的海港将会断绝海上的援助,也会迫使你们无法从海上撤退。但是此处地方冬季的严寒,也是你们最好的帮手,只要你们坚守不出。”

皇帝的反驳,让其他三人也是松了口气,毕竟他们对于自己的生命,也是很看重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4章 唐.加西亚

当崇祯告诉他们,正式开始行动要等到明年开春,而在这之前,他们四人除叶雨轩外,都要先回东江镇挑选人员,及带领他们及其家属前往济州岛。

这让四人都松了口气,起码现在他们避开了最坏的局面,就是在冬天去开拓关外之外。

四人准备离去的时候,赵承东迟疑了下,似乎有话想要对崇祯说,但是他的身体僵硬了片刻,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跟在其他人身后离去了。

看着四人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后,朱由检右手握拳支着下巴发了一会呆,才悠悠说道:“光海君现在怎么样了?”

站在他身后的王承恩,欠了欠身子说道:“光海君最近一直在府内不曾外出,据他身边的李用吉所说,他最近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任妃的饮食上,似乎对任妃肚子里的孩子相当重视。”

“你去安排一下,让福王叔找个由头设宴,给光海君发一张请柬,然后让赵承东和任妃见上一面,算是告别。顺便告诉他,只要他忠勤于国事,有些事情也不是不可挽回的。另外,吩咐李用吉好生照顾任妃,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

“是的,陛下。”

朱由检随即放下了右手,伸了个懒腰,才稍稍随意的说道:“让林庆业去见见叶雨轩,让他协助叶雨轩在济州岛建立督军府的基本框架。另外等许心素回来后,也让他们见个面。顺便告诉他,今后他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直接密折上奏。”

王承恩听崇祯话语中的意思,这是要把叶雨轩直接推上封疆之臣的位置了,他犹豫了片刻便开口劝道:“陛下,这叶雨轩出身低微,本身的才学也只有中人之姿,让他委任一方,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且臣听说,东江镇的将帅一向桀骜,以他如此资历浅薄的一个年轻人,是否可以服众呢?”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回道:“济州岛孤悬海外,朝中正经出身的官员,对于去岛上任职都视为畏途。

往日那些朝臣一向力争,选任地方官员要遵循正途,结果轮到济州府,却个个推诿不愿受命。

条件尚可的济州岛他们尚且如此,想要让他们前往更为北方的野人地方,估计朝中真要沸反盈天了。

叶雨轩也许其他条件都不怎么好,但是有一条很好,做事很踏实。我就是取他这一点,至于其他不足的条件,不是还有朕替他兜着么。

再说了,这个西伯利亚督军区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就算是出了什么问题,也影响不到大明的全局,且让他去试试…”

在徽商会馆内,胡广元向众人宣告了皇帝提出的条件,大多数代表都认为,这个条件过于苛刻了。

“我们付出这么多,却只能得到新银行50%的股份,这是不是太不划算了?”一名商人质问道。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我们准备好的餐桌,为什么要让中央银行横插一脚,那些人之前可没想过什么同乡之情,还想着从我们身上宰上一刀。”几名商人纷纷反对道。

胡广元看了全场一眼,才伸出双手在空中虚虚一按,“好了诸位,大家都是商人,难道不知道,只有嫌货之人才是真心想要买货的人么?

正因为陛下给的条件过于苛刻,所以我们才应该庆幸,起码陛下并没有想要吞了大家的资产,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同我们谈这桩生意。

我倒是以为,条件可行。”

“可行?现在是股本50对50,要是今后银行有什么问题争执不下,我们应该听谁的?”一名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商人,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胡广元把目光转向了他,然后微笑着说道:“所以我们可以接受陛下提出的其他条件,但是中央银行注入的股份只能是14%,这样我们就可以保留新银行51%的股份,以保证对这间银行的控制权力。”

他的话并没有获得大多数人的反应,房间内反而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疑惑的看着他,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说道:“难道你是想要向陛下还价?要是因此激怒了陛下,我们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无视同伴们难看的眼色,胡广元突然意气风发的说道:“为什么不?既然陛下不是下旨,就代表给了我们还价的余地。现在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吃过了午膳之后,朱由检便离开了皇城,在东华门外的一所宅邸内换上了便服,然后熟练的乘坐着一辆朴素的四轮马车离开了。

车上除了王承恩之外,郑彩也恭敬的坐在车内,向着崇祯汇报,他打听来的对那名西班牙人的情报。

唐加西亚德卡门,是科尔多瓦附近乡村的一位西班牙乡绅的次子。

他的家族原本经营了一个不错的庄园,但是因为西班牙王国同欧洲诸多国家的战争,导致庄园的税收超出了收益,因此家道开始败落。

他的父亲和兄长都死在了战场上,家中只剩下了母亲、嫂子,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侄女。

原本他应该继承来自父亲的爵位,但前提是他必须先付清拖欠国王的税款。

已经负债累累的庄园,显然是支付不出这么一大笔税款的。而他的母亲也拒绝,让他上战场为国王服务。

不过他母亲的兄长在新西班牙总督府混的还不错,于是替他在殖民地谋求了一个职位,希望他能够从殖民地找到财富,重整家声。

在新西班牙混了三年,唐加西亚并没有如他母亲希望的那样,在这片遍地黄金白银的殖民地找到发财的机会。

三年的殖民地生涯,反倒是让这个原本还有些质朴虔诚的青年,变成了酗酒、斗殴、好赌的堕落年轻人了。

原本一直照拂他的舅舅,在替他支付了几次赌债,又发觉这位好高骛远的外甥,打起了自己女儿的歪脑筋后,就干净利落的打发他来菲律宾了。

他在菲律宾待了不满半年,就被派来了台湾。然后就在淡水被围后,光荣的投降了大明的军队。

一个想到东方碰碰运气的冒险家,朱由检心里给这个还没有见面的西班牙乡绅之子下了个结论。

这些想要到新大陆、东方寻找财富的冒险家,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能够衣锦还乡的,也许一百个里面一个都没有。

在郑彩的宅子里,被折腾着沐浴了一遍,又换上了干净衣服的唐加西亚,跟着一名府内的仆人,走到了后院内的一所花园内。

沿着花园中的青石板路,领路的仆人终于在一座临水的木亭下停了下来。

唐加西亚放眼望去,发觉那个让他胆颤心惊的中国贵族,正陪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坐在亭子内喝茶。

在他面前犹如无所不能的恶魔,在这年轻人面前却拘谨的像只猎犬。这景象让他意识到,这位年轻人也许在这个国家身份极为尊贵,或许他可以借助这个机会,脱离朝不保夕的囚徒生活。

他还没想好怎么做,亭子内的郑彩已经站了起来,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进亭子里。

看着面对自己面无表情的郑彩,唐加西亚顿时打了一个寒战,心里的些许想法全都不翼而飞了,他机械而又小心的迈着小步走上了台阶。

然后他把身体弯曲的像只虾子一样,站在了亭子的边缘。虽然这个姿势让他很难受,但是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代表着他的恭顺和完全臣服,这是他这些日子来学到的第一项有用的知识。

让他感觉意外的是,同令人畏惧的郑彩相比,他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却显得和蔼可亲的多。

崇祯细细的打量了下这名,来自西班牙破产乡绅家庭的冒险家,随即让郑彩招呼他坐下来聊一聊。

示意侍从给这位显得有些紧张的西班牙俘虏安排一套茶具后,朱由检便好奇的对他说道:“我是一个对海外遥远地方风俗制度颇为好奇的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替我讲讲,关于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的事?只要是你知道的,什么事都可以。”

在郑彩的翻译下,唐加西亚听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要求,他原本异常紧张的心脏,终于缓和了一些。

对于海外奇闻异事的好奇心,他在西班牙乡下时也同样具备,知道了年轻人的来意,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可以取悦面前年轻人的方法了。

然而唐加西亚只是讲了半个多钟头,对面的年轻人就皱着眉头打断了他,对着边上的郑彩说了几句话。

一直面无表情在边上做翻译的郑彩,转过头来就恶狠狠的瞪着他说道:“不要把什么亚马逊女战士、海中塞壬的传闻拿出来说,只说你自己亲眼目睹过的事实。

比如西班牙王国在美洲有几块殖民地,这些殖民地上有些什么产出,大致的人口是多少,地理状况和自然条件又是如何,西班牙人是如何治理这些殖民地的。

嗯,还有上次你说,大明同新西班牙的贸易发展计划不怎么现实,理由是什么?

好好回话,那么你还能得到优待,要是再继续胡说八道,你是想要回去,同那些老鼠一起腐烂在黑暗的地牢里么?”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5章 你想发财吗?

郑彩的威胁,顿时让唐加西亚清醒了过来,虽然他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是如何听出了自己编造的故事,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就掌握在郑彩手中。

受到警告后的唐加西亚,顿时不敢再天马行空的发挥自己的想象了。他老老实实的对两人讲诉了,他在新西班牙总督区厮混的三年经历。

相比起刚刚的口若悬河,再次开口的唐加西亚显然变得谨慎了许多,有些记忆不清晰的事,他会好好回忆下再说出口,而听说来的事,他也会在前面加个传闻的修饰词。

这次对面的年轻人倒是显得气定神闲了许多,安静的品着茶,倾听着他讲述的事,丝毫没有催促他的意思。

虽然唐加西亚这次说的很详细,但是崇祯却大致听明白了,这位西班牙人最为了解的,还是墨西哥地区,特别是尤卡坦半岛和墨西哥谷地两处,而对于其他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所知不多。

不过,这倒也是情有可原。这两块地方应该是西班牙殖民者最能适应生存的地区,墨西哥再往北去是沙漠和荒漠地区,而南下则是茂密的热带原始森林。

显然位于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人,还没有发展出各种热带疫病的免疫能力,因此适宜于人类居住的尤卡坦半岛和墨西哥谷地,就成为了新西班牙总督区的统治中心。

尤卡坦半岛是西班牙人发现墨西哥的首次登陆之地,也是被西班牙人认为上帝赐于西班牙的奇迹之地。

尤卡坦半岛位于墨西哥东南部,位于墨西哥湾和加勒比海之间。整个半岛地势南高北低,平均海拔不足200米。属热带气候,北部多热带草原,南部则为热带森林。全年雨量适中。植被以热带草原为主。

虽然半岛的西北部无河流,但是凭借着充沛的雨水和地下水,北部地区成为了新西班牙总督区最重要的粮食产地。而全年大部分时间,不论白天或夜晚都有凉爽的海风吹来,使得半岛的气候并不是那么炎热,也正适合这些西班牙殖民者的定居。

从西班牙人发现尤卡坦半岛之后,他们就一直排斥该地区的印第安人,把这里当做了来自国内移民的安置之地。

这一地区也是新西班牙总督区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不过发展的是种植园经济。大量的新西班牙殖民地上层人士,都选择了定居于此。

墨西哥谷地则处于墨西哥高原南部。从东、西、南三面为巨大山脉所环绕的墨西哥高原,边缘山脉外侧陡峭,内侧平缓宽广,使高原在地貌形态上似一方桌隆起在两侧海岸平原之上,故有“梅萨”之称(意为桌状高原)。

墨西哥高原终年四季如春,气候温和。而墨西哥谷地就位于特斯科科湖的湖积平原上,四周的河流所带来的沃土,让这块平原非常适宜于耕种。

西班牙人在占领了这一地区后,就开始在印第安人的城市,特诺奇提特兰的废墟上,修建了墨西哥城,作为控制墨西哥高原的中心城市。

西班牙人对于殖民地的统治,分为总督区-检审庭庭长辖区-行省-市镇,四级。

市镇是殖民地最小的行政单位,它有两种形式,一为西班牙人市镇辖区;一为土著市镇辖区。前者是西班牙殖民者定居点发展起来的,而后者则是西班牙殖民者强迫印第安人迁移合并的定居点。

西班牙人对于开发美洲殖民地的主要目的,就是掠夺金银矿,因此殖民地最重要的产业就采矿业和冶炼业。而殖民地一切的行政和自然资源,都是围绕着采矿业运作的。

采矿业需要的是大量的人手,因此西班牙人才会制定了土著人定居点,不允许他们随意迁移的政策。

而殖民地的农牧业也是围绕着各个矿山发展的,它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满足矿工的需求,而不是为了进行对外贸易。

只有在尤卡坦半岛的部分地区和加勒比的几个岛屿上,西班牙人设立了不少甘蔗种植园,向欧洲提供了大量的砂糖。

在近80年前,在新西班牙总督区传教的教士们,曾经宣称有超过900万印第安人受洗,以作为教会在美洲殖民地的所开创的功绩。

但是唐加西亚从他那个担任总督府文书工作的舅舅口中听说,墨西哥地区缴纳税赋的印第安人,已经只有100余万了。

印第安人口的减少,不仅迫使西班牙种植园主开始持续进口黑奴,连开采矿山的矿工都陷入了人数不足的困境。

新西班牙总督府对于墨西哥地区金银矿开采的人力来源,采用的是对本地印第安人强加的一种劳役制度。

这种被称为科阿特奎特制的劳役制度,要求每个成年的印第安男人,18岁-50岁之间,每七年就要有一年的时间远离家乡,按照总督府的命令,去指定的矿山采矿。

在采矿期间,这些印第安矿工基本没有什么收入,而敢于偷懒及偷窃金银块,就会被施以残酷的刑罚。

印第安矿工很少能够完好无损的返回家乡,而不少矿工的家庭,也常常因为失去了一个主要劳动力,而陷入了饥寒交迫的境地。

再加上,被强迫圈养起来的印第安人,同这些西班牙殖民者过多接触之后,对天花等强烈传染病没有抵抗能能力的印第安人,也就大批大批的死去了。

根据唐加西亚舅舅的估算,在这一百年不到的时间里,墨西哥的印第安人大约减少了9成左右。

因此在这种状况下,想要用中国的商品换取,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棉花、剑麻、可可、咖啡等物资,基本上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设想。

新西班牙总督区没有这么多的物资可以用于交换,即便是有点物资也大多在尤卡坦半岛,从半岛翻越墨西哥高原抵达太平洋沿岸,运输成本会高的让人难以忍受。

中国的商品之所以能够按这条道路运到加勒比海,那是因为中国出产的生丝、丝绸、瓷器都属于价值较高的货物。

且中国还没有出现通货膨胀,相比于已经通货膨胀高企的西班牙,任何中国商品都代表着物美价廉。就算是加上一点运输费用,西班牙人依然觉得很便宜。

正是处于这种经济上的考虑,所以那些西班牙商人从墨西哥前往马尼拉时,宁可白白浪费了仓位,只带着白银等贵重物,也不愿意耗费精力带上一批卖不出价钱的原料。

朱由检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虽然知道西班牙对殖民地开发的效率是最低的,基本上西班牙人从殖民地剥削来的财富,不是送到了中国就是送给了欧洲其他国家。

对于西班牙人的这种困境,有个欧洲人似乎这么说过,西班牙王国就好像只有一张嘴,从殖民地搜刮而来的财富,他只是嚼了嚼,品尝了下滋味,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朱由检原本以为这种评价过于夸张了,毕竟西班牙依赖着来自美洲的财富,好歹也在欧洲称霸了上百年了。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这个评价非常的贴切。这种对于殖民地掠夺式的开发,并没有给西班牙自己带来任何社会形态上的变革,反倒是因为这些轻易而来的财富,摧毁了西班牙自己国内的手工业和农业。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墨西哥北部和靠太平洋沿岸平原地区,虽然气候炎热,但是听你所说,这些地区的水源都很丰富。

为什么不能开发成棉花种植园呢?金银矿虽然诱人,但是毕竟大多在总督府的控制下,种植园可是年年都有产出的,难道那些西班牙移民没人考虑过吗?”

唐加西亚认真的想了想,才小心的回道:“墨西哥最好的土地,都已经被那些先行者和大贵族们所占据了。

对他们来说,他们只要在自己的土地上找到一个金银矿,比辛苦的经营种植园要省力划算的多。

矿山开采毕竟只是一小块地方,只需要很少的监工就能控制住大量的矿工,但是种植园的监工就要多出数倍,成本上就不划算。

且种植园的产出还需要组织运输,并找到渠道出售,耗费的精力可不是一点半点。对这些拥有大量财富的大地主来说,他们宁可把这个时间用来召开舞会和打猎上。

至于那些后来的移民,想要开发种植园,就必须要跑到偏僻的山岭谷地中去,一方面不*全,另一方面这种地形便于印第安人逃亡。

最后,大部分人都没有在殖民地长久定居的打算,他们只是想要发一笔横财,然后回去国内弄一个乡绅的头衔,安稳的过悠闲的地主生活。

因此他们不可能费心费力的,花钱在殖民地修建一个产出不错的种植园,把自己同殖民地联结起来。”

唐加西亚的解说非常的真实,对于崇祯了解这个时代的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有着极大的帮助。

比如,虽然西班牙人在墨西哥经营了一百多年,但是西班牙人的势力大多在,加勒比海和墨西哥高原南部附近。

西班牙人对于太平洋沿岸的殖民地开发,一个是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港,一个便是建立在印加帝国遗骸上,以利马为中心的西班牙秘鲁总督区。

虽然西班牙人早就发现了北美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半岛,但是却一直没有向这一地区发展,反而一直把目光注视在了,新西班牙总督区和秘鲁总督区之间的区域。

也许是西班牙人想要把自己的两块殖民地联系起来,也许是因为两块殖民地上丰富的金银矿,让他们感觉到,在两块殖民地之间的区域,或许同样蕴藏着丰富的金银矿资源。

唐加西亚的情报,给朱由检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就是,他设想的中国-美洲贸易航线,估计要大大的打一个折扣了。而好消息就是,如果大明开发北美西海岸,不会受到这些欧洲殖民者的干扰。

朱由检注视了唐加西亚许久,突然开口问道:“你想要发财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6章 繁忙的天津河

听懂了自己对面坐着的年轻人的问话后,唐加西亚感到心里一片茫然,发财?他自然是想的,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的想要发财。

作为一名破产乡绅的子弟,他需要大量的金钱去赎回祖传的庄园,并按照母亲的期望,继承家族的爵位,重整家声。

此外,他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侄女的出嫁问题需要负责。如果他不能为她们准备足够的嫁妆,以王国现在的传统,她们就无法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她们最好的结局,不是在某个修道院侍奉上帝,便是在家做一名老处女了。

然而虽然他心里如此渴望发财,也不敢随意应和这位年轻人,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什么。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刚踏上新西班牙领土的单纯青年了。并不会有人丢出一个诱饵,他就会忙不迭的冲上去。

就好像,他还没踏上殖民地的土地时,还抱着殖民地遍地都是金银,只要弯下腰捡一捡就能发财的美梦。

然而等他登上了殖民地的土地之后,他便发现这里同国内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凡是好一点的土地,都已经被那些大贵族们瓜分完毕了。

而无耻的国王更是早就颁发了一项法令,凡是殖民地地下的矿藏,全部归属于王室所有。因此,即便是地上有什么金银可捡,那也是属于国王的财产。

至于传说故事中,新世界那些愚蠢而又富有的异教徒土著,正等着赠送一大笔财富,给像他这样的有为青年,顺便还有一个美丽女儿附赠。

当他熟悉了殖民地后,实在是无法把那些衣不蔽体,目光呆滞的印第安人,同传说中的人物联系起来。

他这才发觉,也许财富、美女和愚蠢的异教徒,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但并不是谁都可以成为皮萨罗的。征服印加帝国的奇迹远征,也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这些年他在殖民地学会的,可不仅仅只是赌博、泡妞和殴斗。他现在最起码知道,上位者所给的每一块面包,都不会是毫无代价的。

唐加西亚理了半天心中的思绪,终于还是憋出了一句话:“发财这种事,又有谁会不想呢?但不知尊敬的大人,要让我怎么发财呢?又或者,大人您是谁?”

明知道对方送上的诱惑未必无毒,但是他依然还是无法拒绝这种*裸的诱惑。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我就喜欢和你这种有理性、有抱负的年轻人聊天。

想要让你获得财富,对我而言并不困难。只要让你带上一批丝、茶、瓷器返回马尼拉,你难道还怕发不了财吗?

问题的关键在于,你能为我做什么?至于我是谁,你现在还不用不着知道。”

听完了郑彩的翻译,唐加西亚立刻把头转向了崇祯,他几次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都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朱由检等待了下,便摆了摆手说道:“不必着急,你先下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把想法告诉这里的主人就可以了。”

唐加西亚原本还不想立刻离开,不过被郑彩训斥了几声后,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有些失魂落魄的,跟着引他前来的仆人离去了。

看着唐加西亚走远之后,朱由检便转头对着郑彩说道:“看来原本朕的打算已经很难实现了,如果西班牙人在美洲的殖民地,如他所说的那样的话。

之前的计划要重新加以修订,既然西班牙人在美洲的殖民地拿不出我们所需要的这些物资。那么就只能设法把这些美洲的植物,引进到国内或是南洋群岛了。

我打算让此人带一批货物去墨西哥,在那里替我们搜集棉花、橡胶、剑麻等植物的幼苗和种子。你计算一个货物价值出来,这个价值不能高到,让他可以跑回西班牙舒服的过下半辈子。

但是也不能低到,让他无法替我们完成,收购植物种子和幼苗的任务。”

郑彩想了想,便回道:“让他一个人办这件事,终归风险太大。臣以为,可以让另外两名向朝廷臣服的西班牙人协助,虽然他们蠢笨了些,不过完成一个监视任务的才能,还是基本具备的。”

朱由检满意的说道:“行,细节方面,你自己把握。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处理了…”

二、三日之后,松野重元如同来时一般,依旧混在了日本商队之中,从京城坐船返回了天津。

来的时候,他身边还有3、4名武士护卫者,包括了自己的外甥。但是走的时候,他身边却只剩下了一人。

外甥幸助和另一人被留在了京城,作为和明国保持联系的特使。

这趟北京之行,虽然同明国人的合作内容商谈了很久,但是最终还是获得了一个很不错的结果。

在明国人的建议下,他代表骏河大纳言答应了最为关键的一条。便是以35万两一年的代价,在明国为骏河大纳言培训两个联队,共计3000人的部队。

这一条的好处在于,把大纳言手下的武士和士兵送到明国训练,一来可以拖明国下水,二来便是避开了国内幕府的耳目,可谓一举两得。

心情愉快的他,恨不得能够插翅飞回日本,向大纳言殿下报告这个好消息。作为曾经丰臣家的家臣,他对于幕府可没有什么好感。

松野重元站在船甲板上观望两岸风光时,突然发觉运河两边似乎又多了几架硕大的西洋风车了。

虽然他对于风车的好奇心并不如自己的外甥,但是他也从那个外甥口中得知,这种风车是一种大型的动力机械,使用它们可以大大的节省人力。

据他的外甥说,风车可以替人做许多事,比如磨谷、粉碎矿石等工作。

不过在松野重元看来,这种风车不会受日本人的欢迎。日本国内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人力,风车能做到的事情,凭借着他们的双手,也同样能做到。

把使用廉价人力的工作让给造价不菲的机器,这实在是一件不划算的事。需要加工的物资就这么多,快几天和慢几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风车最大的意义,就是让一小部分人工作,而让大多数人无所事事。松野重元认为,这简直是最愚蠢的上位者才能做出的决定。

不过运河两岸广阔而平坦的原野,却让他心里感到格外的羡慕。这么广大的平原,在日本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宝地。

然而在他眼中的宝地,在中国却只是仅仅开发了运河沿岸一带的土地,远离运河的平原就任由它们这么荒芜着,被疏林和野草所占据着。

这简直就是犯罪,松野重元心中不由默默的想着,他开始怀念那个,曾经想要带着他们踏破支那四百州的男人了。

怀抱着复杂情绪的松野重元,跟随商队在天津港换上了自家的船队,然后这些装满了中国货物的船只便掉头西归了。

再日本船队出天津河的时候,船队上的人员正看到一只更为庞大的船队,准备停靠在塘沽新港。

纵然这些日本人一向瞧不起这些南蛮人,这一刻也还是被这只,正排队入港的舰队所震撼了。

葡萄牙中日贸易舰队司令官萨门托,此刻也正站在自己座舰的船舷边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这只和自己间距不到30米的日本船队,从他的舰队身边经过。

萨门托的心情很不错,虽然当他的舰队抵达日本时,因为中国和澳门商船的贸易行动,导致丝织品和茶叶的价格有所疲软。

但是生丝、瓷器依然在日本市场上供不应求,而他从天津带去的一些玻璃制品和漆器,同样在日本人那里赚取了惊人的利润。

不过萨门托怀疑,当他的船队离开之后,日本市场的中国商品价格,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回升了。

一直以来,这只舰队携带中国商品的数量,都仅仅在三分之一和二分之一之间。很少有像这次一样,把仓位填满了8、9成的。

近7000吨的中国货物,如果不是分成了好几个港口出货,估计能把某个日本地区的市场撑爆。

事实上,这个事很让萨门托烦忧,以往就算是中国对自己的商人颁发了海禁政策,每年同日本人进行贸易的货物总量,那些中国商人起码也占据了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二左右。

虽说中国人的船只和他们这些欧洲的商船根本无法比拟,往往六、七艘船的运量,才抵的上一艘小型的欧洲商船。但是中国人毕竟是这里的地主,他们对于这片海域远比欧洲人更为熟悉。

即便是使用在他们看来颇为简陋的戎克船,也能安全的往来于中国和日本之间。

他们这些欧洲大商船,一年大约也就只能乘着贸易风航行一个来回,但是这些中国人却几乎可以全年进行贸易,而那些日本商人明显更愿意同中国商人进行交易。

萨门托所担忧的便是,如果中国打开了海外贸易的大门,中日贸易航线的高额利润,要怎么样维持下去。

他在日本的这段时间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要接受明国皇帝的提议,在澳门-日本的航线之外,扩大中国-印度的贸易规模。

决定了之后,萨门托便带着半只中日贸易舰队,带着近千吨火山灰,还有一些日本商品先行返回了天津。而剩下的船队则会在半个月后,直接前往宁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7章 胶济铁路

文思院的一处院子内,主掌文思院及各工坊的管事太监张省声,正坐在正房厅上处理着日常事务。

就在正房门外的庭院内,十多名各处工坊的管事,正肃立在那边,等待着房内传话的小太监叫到自己的名字,好进门进行每月一次的汇报。

张省声穿着一身崭新的蟒袍,脸庞虽然看起来比从前瘦了一圈,但是一双眼睛却显得更为有神了。

这一年来独挡一面的管事经历,让原本性子还有些拘谨的他,现在也慢慢变得气势十足了起来,颇有几分大人物的感觉了。

现在在他手下的那些下属,早就淡忘了一年前,这位都知监副管事太监,只不过是宫内最低阶层的洒扫太监的事了。

当张省声翻看手中的账本时,坐在他下手的棉纺织工坊管事,只敢半个屁股挨着座位,战战兢兢的虚坐在那里,等待着张省声的发问。

合上了账本之后,张省声抬头看着这名管事不缓不急的问道:“年初一担原棉还不到一两,现在却涨到了一两五、六钱了。就算今年京畿附近受了旱灾,保定、大名、山东这些地方可没有遭灾,这棉花的价格正常吗?”

下方的管事赶紧起身小心的回道:“回公公,保定、大名、山东虽然没有受灾,但是今年南方杭嘉湖地区遭遇了海溢。

北方之棉多出产于山东、河北、河南交界之地,但是南方种植棉花最主要的产区,还是在杭嘉湖平原上。

这杭嘉湖平原被海水这么一淹,南方今年的棉花产量顿时少了3、4成。

再加上文思院年初研发的轧花机器,造价便宜不说,其效率可抵数十人之功。

而且据小的听说,浙江那边有人拿文思院的轧花机改成了水力驱动之后,这改进后的机器比我们原版的效率,更是提高了数倍。

以往从原棉到织成成布,最耗人工的环节就是剥棉籽和纺纱,现在这两步骤都提高了数十倍和十多倍,这省下的人工费用,自然就能填补到原棉的价格上去了。

是以现在原棉价格一路高涨,不过小人也计算过,现在皮棉也涨到了3两9钱每担。仔细算起来,我们实际上还多赚了些。不过到了明、后年,新投资建设的棉纱工坊建立起来,恐怕现在北地的棉花,将满足不了京城棉纱工坊的需要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有,京城棉纺织业生产出来的棉纱,京城织布工坊最多也就能消耗十分之二、三,其他都必须运到苏州、松江出售。

但是这些地区的织户,嫌弃我们的棉纱质量不如他们手工纺的好,老是要压低棉纱的价格。小人以为,如果不加快对织布技术的改进,恐怕我们就要受制于苏、松地区的布商了。”

张省声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对着这位吴管事微微点头说道:“你是下了功夫了,你且坐在一旁等一等。”

他很快把头转向了门口伺候的小太监说道:“先让铁路机车制作工坊的管事,和水泥制作工坊的管事进来,杂家想先听他们的汇报。”

两名穿着绿色官袍的低阶官吏,在小太监的叫喊中,一前一后的走入了厅内。他们坐下之后,便开始向张省声倒起了苦水,两人的烦恼倒是相当的不一致。

管理铁路机车制作工坊的钱管事是一肚子怨气,原本马拉铁路是文思院所研发出来的,但是很快就被军器监给拦截了去。

眼看着山西地区即将铺设数千里的铁路,价值数百万两的大工程,就这么落入到了军器监手中,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然而即便是他再不甘心,现在也没辙。虽然文思院同样有修建铁路的技术,但是铁路上奔跑的车厢轴承和铸铁车轮,现在还只有军器监能造。

而制作铁路所需要的大量钢铁原料,现在也同样掌握在军器监手里。这使得军器监名下的铁路修建所,完全霸占了整个铁路修建的市场。

至于文思院名下的铁路技术研究所,就只能为军器监提供一些零星的产品。看着别人吃肉,自己只能喝汤,这让研究所内的人员们都很不满意。

再怎么说,军器监也是在他们的研究基础之上,建立的铁路修建所。现在仗着他们对铁料的控制权力,吃起了独食,这真正是不可容忍了。

所以这名管事借着抱怨,向张省声请求,文思院自己开发一个煤铁矿基地。只要有了铁料的供应,文思院就能自己承接铁路建设,而不必再看军器监的眼色。

张省声听完后,不动声色的向他问道:“那么你觉得,哪里的煤铁矿适合我们投资建设呢?”

这名管事马上胸有成竹的说道:“公公,下官是山东博山人,据下官所知,这淄博境内金岭镇一带自古以来就有采矿冶铁的风气,地下矿藏不可计数。

而且相邻的博山就有煤矿,按照新式冶铁法,有煤有铁矿石就能炼铁。如果能够在淄博成立一家冶铁厂,那么文思院的用铁也就不用再去求人了。”

这位管事的提议倒是让张省声有些心动了,文思院所用铁料大多来自于通州仓,乃是各地的铁课。

这些铁料最大的问题就是杂质含量不一,但凡要使用,还需要精炼一遍。但是文思院可没有精炼炉子,只能请军器监帮忙精炼。

若是平时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随着军器监的任务越来越繁重,他们就不怎么乐意替文思院干这种苦力活了。

甚至于,孙元化借口通州仓铁库中的铁料质量不纯,请崇祯直接把这些铁料拨给军器监作为二次精炼的原料了。

孙元化的做法,让文思院连生铁来源都断了去,想要使用铁料,反而要向军器监购买,或是在市场上高价收购了。

虽然文思院辖下的各工坊盈利不错,加上军器监还需要文思院属下的水泥工坊提供水泥,因此不敢掐断文思院的铁料供应,但是拖延上几天的事,还是时有发生的。

看到张省声皱眉不语,钱管事赶紧向管理水泥工坊的赵管事使了个眼色,赵管事顿时也对张省声叫起了苦来。

“…这西山水泥厂日产普通水泥15吨,京城水泥分厂生产的添加火山灰水泥,不过每日5吨多的产量。

但是军器监仗着修建京西铁路的便利,硬生生的拿走了二分之一的产量,再加上供应给工部的份额,我们文思院自己倒是什么都没落下了。

我文思院在天津修建的新工坊、塘沽码头等工程,同样也急需水泥啊…”

张省声突然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打断了他问道:“该不会,你也想在淄博修建一家水泥厂吧?”

赵管事的声音顿时低落了下去,他小心的看着张省声说道:“公公,这京西铁路毕竟不在我们手上,就算是开通了铁路之后,我们文思院在西山的工坊也要受制于人。

玻璃工坊倒还好,反正数量不大,价值也挺高。但是这水泥完全是以量取胜,若是被人卡住了运输,我们到头来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么。

淄博那个地方,不仅仅有煤矿、铁矿,这制作水泥的石灰石同样储量丰富。而且下官听说,制作玻璃的原料同样不缺乏,如果能在淄博经营一番,则我文思院今后总算是有个根基了。”

张省声思考了许久,便转头对着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去取大明舆图过来。”

小太监取来的大明舆图,摊开放在了他左侧的方桌上,张省声目视良久之后,便招手让几名管事上前来看图议事。

“这淄博西北虽然就是海岸,但是此处海边未曾听闻有什么良港啊,要是往西过济南到临清入大运河倒是条路子。

但是现在大运河本就运力紧张,我们和漕运抢运河航行的运力,恐怕到时候外朝会有所不满吧?”张省声犹豫不决的向着三名属下问道。

赵、钱两名管事互相看了看,不由上前指着地图说道,“公公,何不修建一条天津-济南-淄博的铁路。如此一来,既不用挤占运河的运力,还能让文思院自己控制一条铁路。还可以分担德州到天津运河航运的压力。”

张省声顿时摇头否定道:“这可是将近千里的铁路,按照现在的铁价,每里铁路造价起码在600两,整条铁路花费超过60万两,再加上投资矿山工坊,总数不会低于150万两。

文思院名下各工坊今年的盈利,也不过才35万两,扣去再投资部分,现在也就15万两的余钱,也就是总投资的十分之一数目,剩下的钱我们去哪筹?”

看着赵、钱两位管事突然哑口无言,一直沉默的吴管事突然开口说道:“公公,如果这条铁路不从淄博过济南北上,而是直接过青州、潍县、高密至胶州,则路途不仅可以缩短一半,且还可以从胶州出海。

从此处乘船南下,可达松江、宁波、福州、广州、台湾,北上可到天津、朝鲜、日本各地。

且棉花产地在淄博以西、以北,但是潍县民谚云此地:二百只红炉,三千铜铁匠,九千绣花机,十万织布机。若是铁路能连到此处,我们正可大力推广棉花种植,然后放在潍县进行最后的加工。

至于投资问题,公公何不向陛下建议,把水泥配方放出去。现在市场上每吨普通水泥都高达60元,可是依然有价无市,因为我们根本生产不了这么多。

自六月开始,不知有多少商人上门,希望能够向文思院购买水泥配方,我们何不把普通水泥的配方卖出去呢?

烧制水泥必须要有煤,虽然我们控制不了开滦煤矿。但是这博山煤矿如果控制在手中,铁路修好之后,胶州湾出海到南方,可比天津出海去南方近的多。

我们可以用博山煤矿作为抵押,向银行再借贷上一笔,想来这修建铁路的费用,开办矿山、工坊的费用,应当是不欠缺了。”

张省声猛的抬头看了一眼吴管事,突然大笑着说道:“好,说的好,吴南坊你回去拟上一篇条陈。杂家去向陛下进言,若是此事能成,杂家必然举荐你全盘主持此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8章 关于今年的海贸

在武英殿皇帝的办公房内,崇祯正在召见汪逢元,两人正在讨论关于新开办的邮政银行事务。

汪逢元一脸担忧的看着皇帝说道:“陛下,你该不会真的答应,让他们获得邮政银行51%的股权吧?这样的话,我们恐怕就无法控制这间银行了。这些商人一向好利贪财,也未必会配合朝廷颁发的金融政策啊。”

朱由检不在意的说道:“如果他们真的不遵守朝廷颁发的政策,该处罚就处罚,该接管银行就接管银行,这又有什么难办的呢?重要的是,户部有没有制定相应的政策。

朕给了你金融管理委员会的职位,不是让你身上多个头衔,而是让你有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变成朝廷的法令。如果你连法令都拟定不错,朕又有什么理由替你撑腰呢?”

崇祯的话语让汪逢元有些无言以对,看着他脸色通红的样子,朱由检稍稍缓和了脸色,更为温和的对他说道:“你是大明中央银行的行长,同时也是金融管理委员会的副委员长。

所以你对设立新银行一事,不应该仅仅从中央银行的角度去看,也要考虑到朝廷的大局。

什么是朝廷的大局,解决国库匮乏之用就是朝廷的大局。大明现在各处都要兴修水利、道路、码头,还要赈济灾民,那样不要花钱?光凭中央银行的资本能够无限支持下去吗?

而且多上几家银行,虽然多了些竞争,但是在各地能够多几家网点,这显然是一件好事。兑换纸币这事,总是越方便才越容易推行。比起些许贷款的利益,让大明百姓认可纸币的使用,才是银行最大的利益。”

汪逢元想了一会,终于明白了过来,他赶紧拱手对着崇祯说道:“臣愚昧,看事情还是肤浅了些。陛下说的不错,就算胡广元他们拥有邮政银行的最大股权,只要他们承认纸币的价值,那么这间银行的资金也就能为我们所用了。”

听到汪逢元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朱由检才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让纸币通行于全国还只是第一步,想要让百姓们相信纸币的含银量,除了用纸币能够随时随地兑换白银,还必须要让百姓们重新信任朝廷。

大明是这么广阔的一个地方,我们不能保证,或是永远保证,朝廷发行的纸币能够在随便什么时候,随便什么地方,完全不打折扣的兑换成银两。

因此,想要让纸币保持信用,就必须让百姓相信朝廷,只要他们拿着纸币,迟早会兑换到银两的。

只有这样,我们才不用担心,出现了某些突发状况时,纸币会出现大规模的挤兑风潮,从而变得一文不值。”

“朝廷的信用?敢问陛下,这个要怎么竖立?”汪逢元知道如何维护一个商号的诚信,但是对于朝廷的信用,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是说他想不到方法,而是他不敢去想,用经营商号的方式去经营朝廷的信用,这种事想一想都是大逆不道吧。

作为一个经历过许多故事的老人,汪逢元倒是很清楚,那些朝廷官员之所以能够容忍他游走在朝廷边缘,完全是看重中央银行的周转之功,还有皇帝的支持。

如果他敢把商业上的那一套,教给皇帝用来处理国事,那就真的触动了士大夫们的底线了。

朱由检并没有注意到汪逢元的表现,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朝廷的信用吗,就和商号的信用差不多。想要让百姓相信朝廷,朝廷就首先要对百姓讲诚信。

我大明从洪武皇帝起,就开始发行宝钞,经过户部的统计,宝钞发行的数量超过了40000亿文,估计在外留存的宝钞也有30000亿文。

现在大明宝钞千贯不值二、三钱,虽然朕登基之后已经下令停止印发宝钞,但是只要社会上还存在着那些宝钞,朝廷的信用就始终无法建立起来。

所以朕打算,让中央银行、山西银行和这家邮政银行联手,以以1万文宝钞兑换2文的比例,回收所有的大明宝钞,并每千文折合一两。

兑换至明年4月底后,便作废所有的大明宝钞,今后只实行银、铜、纸币三种货币。”

汪逢元心算了下,这相当于要花费60-80万两白银。虽然用这么一笔巨资去兑换那些废纸,让他觉得很可惜。不过既然皇帝愿意付钱,他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事实上就汪逢元看来,用这点钱能够挽回朝廷信用的话,那还真是非常值得的。

汪逢元很快就向崇祯附和道:“陛下仁厚,不欲百姓受到亏欠,臣愿为陛下效绵薄之力。如果山西银行同邮政银行有困难,中央银行愿意负担所有宝钞的回收任务。”

朱由检看了看他,温和的说道:“朕到不相信,他们会如此的不识时务。好了,你跟朕说说,这个金银汇兑计划,你已经准备的怎么样了?”

汪逢元立刻放下了对邮政银行的一些想法,转而为皇帝介绍起了自己的计划。

抛却了许多专门的术语,崇祯大致听懂了这个计划,虽然他见过更为先进的经济活动,但是对于这种活动背后的计划细节,他也一样只是一知半解。

仔细回想了下,整个计划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朱由检便点了点头说道:“汪行长久历商海,这个计划自然是不错的,不过你想要借用盐商资本收购黄金,你确定那些盐商真的会把银子借给你吗?他们能给你多久的时间?”

汪逢元谨慎的回道:“虽说臣讲的是向盐商借钱,但是臣并没打算就只找盐商借钱。江南之地,百行百业,有钱的商人比比皆是。

只不过,盐商的地位最为低下,而财富囤积的数量也最多,因此更容易借出钱来而已。

臣已经同交好的各处商会达成了约定,以年息10%的条件,获得了2800万两资金一年的使用权。

而从半个月之前,臣就已经安排各处网点收兑黄金了,到现在为止已经兑换了120万两黄金。不过现在市场上黄金的比价不断高涨,京城已经达到了1:8,而南京是1:9,至于广州则是1:10。”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细节就不必说了,告诉朕,你想要朕做什么?”

汪逢元迟疑了下才说道:“陛下上次说的,颁发一份禁止黄金出境的法令,臣以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

不过这样一来,天下人便都知道这件事了。臣恐怕民间拥有黄金者会开始惜售,银行将无法收购到决定性的黄金储量,这恐怕就会影响到,后面铸造金币纳入货币体系的工作。”

仅仅沉思了片刻,朱由检便回道:“朕会在一个半月之后颁布这条法令,在这之前向其他两家银行公开这个消息。以他们的能力,吸纳一部分民间的黄金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加上他们自己手中的黄金积存,这大明天下的黄金应该大半都进入到三大银行手中了。这样正式宣布黄金禁止出境的时候,反对的声音也会少上许多。

另外以八成四作为标准纯度的黄金,其同库平银的比价定为1:15。市场上低于这个比价,银行就收购黄金;高于这个比价,就抛出黄金。”

对于崇祯的命令,汪逢元想了想还是建议道:“陛下,一个半月还是太久了些,一旦向其他两银行公布了这个消息,恐怕用不上半个月,天下人就全知道了。不如把法令放在一个月之后颁发,也少给那些想要投机黄金的奸商一些准备的时间。”

崇祯不疑有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汪逢元的建议。他随即转移了话题问道:“朕下诏开海之后,今年的海外贸易可有什么变化么?”

汪逢元支起脑袋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臣现在也不清楚具体的贸易状况,不过臣这里倒有几个数据可以提供给陛下。

去年市舶司征收的海外贸易商税和船税,据说进出口税收加起来也还不到20万两。

而根据中央银行的统计,今年各口岸进口税收,到9月份为止,大约是15万两;出口税收则达到了50万两。

建设各口岸的码头、货仓、交易市场,大约花费了12万5千两。码头装卸、货仓租赁、市场摊位出租费用,大致收取了27万两。

由于陛下承诺,对海外运回的粮食进行无限收购。到9月为止,各口岸共到港大米3万9千石,西米1千7百石,椰干3百石,甘薯3万2千石,共花去白银7万2千3百两。

再扣除相关人员工资3万9千4百两,大约还结余了63万5千余两。

至于船税方面,共计收取了24万4千两,缴纳到银行的不过9万9千余两。此外各海外巡阅使衙门,请求拨付今年的各项费用,共计47万2百有奇。

扣除了他们截留的那部分税银,我们还要再拨出31万余两,这样能够留存的税银,也只剩下了40万两左右。

不过以臣对他们提交账目的核查,各巡阅使衙门征缴船税时,都有瞒报的情形。特别是郑芝龙的台海巡阅使衙门,瞒报船税数目已经超过了一半以上。”

朱由检咂了咂嘴,刚开始他还是有点开心的,不过听到最后一半的收入又不见了,他那丝喜悦也就不翼而飞了。

他寻思了良久,决定还是隐忍了下来,“把这些账目封存起来,没有朕同户部尚书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查阅这批账目。今后关于各巡阅使衙门的账目,统一由银行进行整理,对于户部那里只要报一个结论就可以了。

至于各巡阅使衙门的申请,只要是合乎此前约定的,都拨付下去。不合约定的,要求对方提供详细的预算,并上报户部进行审核…”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49章 蒲津关

汪逢元刚刚离去,张省声便被带到了崇祯面前。听完了他对于山东半岛铁路的构思,和在淄博设立一个新工业基地的想法。

朱由检心里倒是蛮开心的,能够主动想到要发展工业基地,和修建同港口相连的铁路,以利于货物和原料的输送,这算是在他的影响下开窍了么。

吩咐王承恩取过了山东的地图,朱由检身视了一会,才开口对张省声说道:“建立从淄博到胶州的铁路想法的确不错,这片区域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的山岭和河流,想来修建铁路的难度不会很高。

不过只修建这么一段铁路,格局似乎偏小了些,山东毕竟不是京畿,我们还是要尊重下当地的士绅阶层的。否则这么长一条铁路,中间要是有人给你捣乱,就够我们焦头烂额的了。

从胶州再往上,绕到胶州湾的上方突出部,这里似乎就叫做青岛。朕听说这青岛是一处极好的港口,因为周边经济较为不发达,所以才没有选为开放口岸。

既然要修铁路通往山东腹地,那么就干脆把铁路的终点放在青岛好了。另外济南才是山东首府,无论是经济还是人口,都是山东首屈一指的城市,铁路的另一端应当延伸到济南才对。

如此一来,这条铁路便既可以把山东的物产运出海,也能从青岛接收海内外的物资进入山东。

最后,济南到天津之间,最终还是需要一条铁路的,毕竟现在的运河断航时间越来越长,且运力也越来越少了。当然,这条铁路先不考虑。

此外修建这条胶济铁路,顺便开发淄博的煤、铁等矿,倒是正好可以接收一批山东以北的运河漕工,为整顿漕运打下基础。

考虑到这些,你们原本的计划方案就太过不足了。我倒是建议,把工程分为三块,矿山、铁厂、铁路三个部分。

先开矿修厂,并全面勘察铁路沿线的地形和土质情况,及铁路附近的矿藏,然后再修建铁路和码头为好。

朕以为,你可以让那个吴南坊再回去修改下方案,这矿山、铁厂部分,规模再增加一倍。整个项目投资分成三年投入,每年不要低于一百万两。

其中三成股本可以让与当地士绅,济南的德王、青州的衡王,封国都在这条铁路线上,也予他们两成股本。”

崇祯正绞尽脑汁的考虑股本分配的时候,张省声终于忍不住苦着脸说道:“可是陛下,文思院手头能够动用的资金,最多也就15万两,如果按照陛下的设想,恐怕文思院难以支撑这么大的项目。

要是我们拿不出来钱来,那些山东士绅和两位藩王殿下,也不会轻易的拿出银子来,投资这个项目的。

臣可不可以请陛下下令,让中央银行借贷这资金缺口,或是把水泥配方公开出售了?”

“唔,资金方面的确是有些压力,不过这次就别找中央银行了。通商邮政部准备开办一家邮政银行,一会下去后,你以朕的名义同田仰谈谈贷款的问题吧。

至于水泥配方问题?文思院下面的水泥工坊,现在的生产状况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工部、兵部都向朕抱怨,水泥工坊一直不肯提高产量,还一直保持高价呢?”

“这、这实在是冤枉啊,水泥所需的燃料煤、矿渣黏土、石灰石、石膏,西山虽然都有产出,但是分布并不均匀。

且西山那个区域就是一道道山沟,运输也极为不便,连铁路都没法修。加上流经西山的河流水量并不稳定,因此粉碎矿石的产量就变得时高时低并不稳定。

事实上以臣所见,如果能把这些原料运到天津下游,利用水力和风力进行研磨加工,也许产量还能更高一些。

现在每一吨普通水泥,成本约为22,;而添加了38%火山灰的水泥,可用于码头等防水工程,成本在25元每吨。

水泥厂现在出产的水泥,或是桶装100公斤,或是袋装50公斤。普通水泥市价为60元每吨,火山灰水泥则是80元每吨。

工坊出售给朝廷各部的价格,一律为市场价格之6成。不过臣倒是听闻,各部官吏有人从中倒卖水泥到市场上。每包水泥从4两2钱到7两5钱不定,依然是供不应求。

南方一些豪商,甚至开出了15元一桶,求购1000桶的悬赏。不是水泥工坊不肯多卖水泥,实在是受制于原材料供给,和运输能力。而且就算我们增加了对各部的水泥供应,这些水泥也未必会运到该去的地方。”

“他们开这么高的价格购买水泥,是用来做什么?”朱由检颇有些吃惊于,市场上水泥的高价。

“北人多以铺设地面,防治鼠蚁;南人则用来修建庭院的排水,硬化宅中的地面。此外便是用于修建大宅。”张省声把自己听闻的事实说了出来。

朱由检解开疑惑之后,又继续沉思了片刻,才对着张省声说道:“各部盗卖水泥的情况,朕会让他们自查。不过蒋中葆那边,治理海河工程尤为重要,他需要的水泥用量还是要优先满足的。

至于水泥配方问题,你在大明时报上刊登下,公开招标水泥配方的广告。以公开招标的形式,向出价最高的前十名商人,授权水泥生产…”

蒲州城西门又唤作蒲津关,此处城墙高三丈八尺,堞高也有七尺。城墙外侧以青砖砌筑,而城墙上的马道则以大块青石打底。城门上还建有重檐三层砖石木楼一座。

作为秦晋之间最为重要的关防之地,蒲州城的城廓修建的壮峻而坚固。新任山西巡抚的洪承畴正站在西门城楼上,眺望着城外的风景,而十多位文武官员正围绕着他,陪同着这位大明新贵谈话。

蒲州知州许任成站在洪承畴身边,正满面笑容的为这位福建人解说本地的人文地理,“…上古之时,此地便是舜帝居住的都城蒲坂。蒲州城东有河渠曰永济渠,传为北周时开凿…

是以河中自古便为大藩重镇,自我皇明开国,本地文风渐盛。本州萃而居者,巷陌常满,既多仕宦,甲宅连云,楼台崔巍,高接睥睨。

南廓以外,别墅幽营。贵家池馆,绮带霞映,关城所聚,货列队分,百贾骈臻,河东诸郡,此为其最。”

看到新任山西巡抚不住的点头微笑,一位本地的退仕官员也凑趣说道:“是啊,本城文风之盛,绝非他处可比。

本地有这样一首民谣说:站在鼓楼往南看,二十四家翰林院。对门三阁老,一巷九尚书。大大小小州县官,三斗六升菜籽官。

由此可见,本地仕宦家族之多,底蕴之深厚。本城父老,也央求我等向大人讨个情面。这赈济灾民固然是好事,但是也请大人考虑下本地百姓的生活。总不能因为陕西之灾,而让我蒲州受难吧。”

洪承畴回过头扫视了一眼身后的官员,然后才面带微笑着说道:“自龙门到潼关,正是黄河中段水流最为和缓之地,也是黄河上渡口最多的一段。

这些渡口之中,以龙门渡口、孟津渡口、我们下面的这个蒲津渡口,和下游的风陵渡,最适合大批人员渡河。

相比起其他渡口,又以本城的蒲津渡条件最好。虽说本处黄河河道为上下游处最宽阔,水面宽不过2、3里,河道倒有十里之宽。

但是因为此地水流缓和,反倒是最适合于修建浮桥的地方。借着唐时传下来的八对铁牛作为锚桩,有常年通行的铁索浮桥一座。

再加上两座临时性的浮桥,此地每日过渡的人数可达数千人。蒲津渡东面有蒲州城,西面则是有三秦通衢之称的同州。

有这两处重镇护卫着这处渡口,不管是对面接收灾民,还是本地安置灾民,都不至于太过缺乏物资。

所以不是本官一定要选此处作为陕西灾民入晋的主要通道,实在是只有本地的条件,才能大规模的安排陕西灾民,让陛下之令落在实处。

至于各位担忧,这灾民过河后聚集于蒲州附近,恐怕酿成不可言之祸。也请各位父老放下心来,本官亲自赶来蒲州,正是为了安排,这些过河之后的灾民生活…”

在洪承畴的温言劝慰之下,本地的退仕官员和地方士绅的领袖,终于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情下了城楼,返回家中去了。

等待这些人离去之后,洪承畴脸上的微笑顿时不见了,他冷冷的注视着,留下来未走的知州许任成训斥道:“都快3个月过去了,蒲州城附近也只修建了20个灾民营地。

每个营地原本只容纳3000人,但是现在却塞进去了4、5000人。就这样,还有数千人宿于野地之中。更别提,营地之中污水横流,秽物密布,你就不怕营中爆发瘟疫吗?”

许任成连忙愁眉苦脸的为自己辩解道:“不是下官不尽力,实在是本地就近几处山林,都是富室大家所有。这搭设营地需要的木材,都需要去南面深山中去砍伐。

这砍伐木材不仅需要各种工具,还需要大量的壮劳力。可是大人几次下了严令,要求渡河灾民必须以家庭为最小单位,凡是孤身一人的青壮年,若是没有具保,就暂时不得过河。

这有家室的青壮年,大多不愿意远离家人前往深山伐木。是以,这安置灾民的营地也就落下了进度。

再有,这些灾民拖家带口的难以管束,我蒲州县衙总共不过百余衙丁,顾的了城内,就顾不了城外啊。

而大人委派的军士,每日忙着守护渡口浮桥的秩序,就已经自顾不暇了,那里还敢分散人手进入营地整顿秩序。”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0章 山西商人的变化

洪承畴嘴角抽动了下,嘲讽的看着许任成说道:“许知州真是把本官当成庙里的菩萨了吗?还是你觉得,蒲州发生的那点事真的能够瞒天过海?

蒲州南面就是中条山,虽然此山山势险峻,山中少有人迹,但是山中深处却处处都是巨木之林。这些巨木在深山之中自然是一文不值,但是运出山后却是一木十数金,豪门巨室一向趋之若鹜。

如果把这些大木从黄河放排到下游,不论是洛阳还是通州,价格都能再翻上几番。

拉这些陕西灾民去砍伐山中巨木,一来是因为他们的工价低廉,二来真要出了什么事,这些外乡人还能在蒲州翻了天?

许知州,本官且问你,这些日子来你让人入中条山砍伐了多少木头,又有几成运到了营地?”

许任成的额头顿时冒出了汗来,他张了张嘴皮,却始终没发出声音来。

洪承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按照赈济法令,一个成年男子每天分配一斤的口粮,成年女子和老人、病人则是12两,未成年人则是六两。你蒲州县衙究竟克扣了多少?

更不用提,你借口让那些营地的百姓自我管理,让灾民中的恶棍败类控制了营地,然后挑拣青年男女卖给本地大户作为仆役,这卖良为贱可是大罪。

本官查了查大明律,发觉许知州你犯的这些罪过,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啊。

还请许知州你教教本官,这种状况下,本官应该怎么做呢?”

许知州看了看四周,发觉除了两个巡抚的亲兵守在楼梯口,楼内并无其他人的踪迹了。

他毫不犹豫的对着洪承畴跪了下去,双手抱住对方的左小腿,一边哀求,一边为自己辩解道:“请大人明察,卑职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卑职不过是区区一个七品正堂,这蒲州城内致仕在家的巡抚就有二、三人,出过知府、知县的家族更是多如牛毛。

这些本地缙绅之间一向同气连枝,偶有事端便能一纸书信请得奥援。在其他地方,这知县叫做本县父母官;但是在本城,却只能委屈做个受气的媳妇官了。

这伐木一事,本县也是想着不能让这些灾民无所事事,在营地里闲待着,容易滋生事端,所以才同意了那些大户的请求。

至于卖良为贱和克扣口粮一事,卑职绝对没有参与过。这全是本县衙役小吏同几家大户勾结,蒙蔽了卑职啊。还请大人明察,可怜学生十年寒窗之苦啊。”

洪承畴本来也没打算拿这位蒲州知州如何,他刚刚由陕西参议提升为山西巡抚,这步伐迈的有点大,身边也没什么可靠的帮手,因此亟需山西本地官员和缙绅的支持。

之前他一直对蒲州安置灾民的乱象保持沉默,便是想让这个事件发酵一下,能够为自己所用。

顺便,他也想看看,在这种局面下,混在灾民之中的野心家会不会跳出来,暴露自己鼓动灾民闹事。

虽然他被崇祯钦点,成为了山西巡抚,但洪承畴却并未因此而冲昏了头脑。

不管皇帝颁发了什么旨意,他都想要看清楚,朝中的大臣们是否真的赞成皇帝的主张。

他可不想贸贸然的就同皇帝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崇祯所颁发的粮食政策,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救时之策。

但是任何政策都需要上位者的决心,和下级官吏的执行能力。且皇帝所颁发的政策,未必就是他自己真正的想法,也有可能是身边人的主张。

没有明了崇祯的真正心意和决心,他可不愿意贸然站出来支持,这种显然得罪了地方上大多数缙绅的政策。

不过在观望了许久之后,他终于确定了。不管是陕西、山西还是河南的缙绅,在同皇帝的博弈中,都显得非常愚蠢。

特别是河南的缙绅,简直就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居然会想要煽动民意来对抗朝廷。但是他们显然没想过,挑起了事端之后,应该怎么收场。

而且这些士绅以为,只要稍稍在地方上闹出一点动静来,刚刚登基的少年天子就会向他们妥协。但是事实是,皇帝根本就在趁这个机会,利用民变军扫荡着,这些士绅在乡间的根基。

而山西的缙绅们,因为河南士绅的无谋之举,在朝中发出的反对声音,迅速被分化掉了。而大同关外蒙古大军的压力,也让他们无暇再顾及一项临时的粮食政策了。

山西的缙绅主要还是集中在黄河边上的河东地区,这里位于运城盆地,河流纵横,土地肥沃。自古以来,便聚集着众多世家大族。

当蒙古大军逼近大同关外,山西南部的兵力被抽调北上之后,河东的世家大族立刻发现,他们的处境同样不比那些河南人好多少。

因为今年大旱,黄河的水流大减,秦晋之间的不少渡口,甚至可以泅渡而过。而在流经河东的黄河对面,十多万陕西灾民正聚集在那里,试图越过黄河逃荒。

一旦让这些无序的灾民跨过了黄河,离开家乡而又人多势众的灾民们,很快就会变成弱肉强食的流民。

十几万的流民如果涌入到河东,这个效果同蝗虫过境也没什么差别了。

在这个时候,河东缙绅们才发觉,如果拿出一点粮食能够保证自己财产的话,这个交易还是划算的。

并且有这个山西商人们支持的铁路计划,还能让他们多了不少生钱的名义。

一直观望着的洪承畴终于确定自己要站在那一边,而山西银行为了尽快启动铁路建设,也上门来向他求援了。

这些商人主要还是希望,洪承畴能够尽快推动救灾行动,把陕西的灾民快速的放过黄河。

不管是采矿业、冶铁业,还是修建铁路,都需要大量的人手。虽然山西本地人口也颇为繁盛,但是山西人和徽州人一样,更喜欢通过经商来改变家中的经济状况。

凡是家中儿子多的,都会选择送到某个商号去当学徒去,而各个商号也喜欢用这样知根知底的乡亲。

在这种状况下,山西的人口虽多,但是富余的劳动力却很少。而且这些商人们,对本地乡亲也不敢过于苛刻,免得坏了自家的名声。

但是从陕西过来的灾民就不一样了,这些灾民只要能够活下去,给几口吃的就能招募到大批的人手。且秦地之人吃苦耐劳,比起山西人更耐的住下苦力的活计,不会干上几天就跑了。

特别是宫内入股了山西煤铁业之后,从陕西招募的大批廉价劳力,使得阳城的几个煤矿产出增加了一倍以上,但是成本反倒是减少了60%。

这种变化顿时引起了山西商人的注意,当宫内在龙门渡所在河津县西北发现了煤、硫铁矿,又在北部吕梁山一带发现了石灰石、铁矿,随即便从陕西大肆招募人手,开放这一地区的矿藏。

黄河龙门以上河段,河道狭窄,水流喘急,又多暗礁,所以不能行船,但是龙门之下豁然开朗,水流也缓和了下来,因此这一段倒是可以行船。

宫中在河津开挖出来的煤炭、冶炼的铁器、烧制的石灰、水泥,通过黄河就能便利的转运到下游的陕西、河南、山西蒲州等地区。

比起从阳城、太原运到蒲州的煤、铁要快捷廉价了许多,现在因为陕西受灾,大量的灾民不得不离开家乡,在沿着黄河、渭水的平原地带聚集了大量人口。

这些灾民先不提吃食,便是每日使用的燃料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关中地区本就人烟稠密,因此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开垦了出来,作为柴火的林子并不多。

当灾民聚集到这一区域之后,这些林子很快就被灾民们所占据了,城市里的市民所用燃料反而成了一个大问题。刚开始的时候,从山西蒲州运来的煤炭成了西安等几个大城最青睐的货物。

但是很快,质量更好,且经过了加工的河津煤,立刻压倒了蒲州地区运来的煤矿,甚至有还有从蒲州向整个运城盆地扩散的趋势。

而接下来出现的石灰,成为了各灾民营地的消毒必备之物,铁器则补充了陕西开挖渠道治水工具不足的难题,水泥更是修筑水渠不可缺少的物品。

虽然陕西百姓不明白什么是水分蒸发量,但是用水泥混合砂石修筑的渠漕,比原先的土渠强,却是一个能够看得见的事实。

土渠因为渗水性强,水还没流到地里,就要让“土地爷”先“喝”一半。因此土渠不能及远,且要修的宽大,才能保证有水通过渠道流到田中。

但是使用了这种基本不怎么渗水的水泥渠道之后,原本关中平原上的水浇地,立刻就能扩大两倍。

这种使用了新材料的水渠,不仅可以输送更多的水到地里,还可以修筑支渠,更好的分配田间水量,提高用水的效率。

特别是河津冶炼出来的一些劣铁(去硫不够充分),虽然不能用作工具,但是拿来作为这些渠道上放水的小铁闸,却是绰绰有余了。

河津本是一个小县,北部是人烟较少的山区,南部则是人烟比较繁盛的平原地区。因为有一个龙门渡在境内,因此县城内还算繁华。不过,河津县内的人口也不过刚刚2万出头而已。

但是自从吸纳了陕西灾民发展工矿业之后,几个月内,本地的人口就增长了一倍。

不过山西商人们倒是不会在意这种变化,他们在意的是河津生产的东西,山西中南部同样可以生产,但是仅仅因为运输不利,反而竞争不过这个刚刚兴起的小县。

这些商人虽然没胆子跑去河津同宫内抢夺地盘,但是却真正开始重视起了铁路的作用。

他们特意跑去阳城看了几个煤矿运煤的一小段铁路,于是原先晋商对铁路修建无所谓的态度,迅速变得热情了起来。

而想要修建铁路,廉价的劳动力自然是必不可缺的。掌握着山西关防的新任巡抚,在甄别灾民入晋问题上的慎重,自然也就变得不符合他们的期望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1章 逼迫

明了了崇祯的决心,又获得了本地士绅的支持。即便是蒲州士绅之中还有些异议,洪承畴自觉自己还是能够,压制住这些声音的。

他从太原带着这几个月来,抽调精选出来的三千巡抚亲军,赶到了蒲州。此外,从龙门到蒲州的这一段黄河东岸,也安排了1万5千多兵力的山西官军。

即便是认同了收拢陕西灾民入晋,以工代赈的赈灾政策,洪承畴也没有放下对于这些灾民的警惕。

连续两年的大旱,使得陕西地区的社会秩序开始变得混乱了起来。作为曾经的陕西督粮参议,洪承畴很清楚,陕西的灾民之中,不仅仅有普通的百姓,还有逃兵、逃奴、山贼、盗匪等等。

普通的百姓携家带口的,只想跑到安全的地方,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就成。如果灾荒过了,大多数人还是想要回去家乡过日子的。

但是那些逃兵、逃奴、山贼、盗匪就不同了,他们大多没有什么家小,身上又往往背着人命。对他们这些见过世面的人来说,想要让他们吃着粗劣的食物,整天下苦力干活,那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事。

一旦他们夹在灾民中渡过了黄河,身边的管束武力又减弱了之后,这些人少有不在地方为乱的。

如果成千上万的灾民在山西腹地闹腾了起来,光凭他手上的这些官兵想要平息下去,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也并不想做的如此被动。

是以,洪承畴决定,先对这些灾民进行一次清理,再放开往内陆的迁移路线。

而在这之前,他需要让蒲州的地方官员完全的听命于自己,且还有挽回山西官府在灾民之中的形象。

这前一条,他非常简单的就做到了。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哀求的知州,洪承畴突然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我辈读书人,虽然有金榜题名之荣可夸耀,但是又有谁关注过落榜之人有几何呢。

许知州你说自己也曾寒窗苦读,那些落榜之人又何尝不是?阁下既然知道寒窗之苦,为何又如此轻率的对待自己辛苦得来的这身袍服呢?”

许任成哑口无言,他只得反复向洪承畴哀求道:“请老大人救我。”

看着脚下丝毫没有体统的知州,洪承畴脸上掠过了一丝轻蔑之意,他心里也颇为恼怒的想着,“这种人,也配为官么?”

虽然他心里如此之想,但是他口中却说道:“寒窗苦读的确不容易,怎么说你我都是正途出身,比不得那些旁门左道出身的人物。

本官若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你,传出去未免让人笑我太刻薄。这样,本官便给你一个机会将功赎罪。若是你完不成,那就别怪本官不念士林情面了。”

许任成此时一心想着脱身,那里还会去注意洪承畴的语气,他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只求这位新任巡抚不要拿自己开刀。

“你且起来说话。”洪承畴抽了抽脚,有些厌恶的说道。许任成赶紧一骨碌站了起来,不过依旧躬着身子,屏息静气的站在了洪承畴的面前,连身上的尘土都不敢去拍。

洪承畴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对着许任成低声吩咐道:“这伐木一事,本官也不想追究下去。但是那些大户必须出钱雇佣人手,不得再假借朝廷的名义,迫使灾民进入深山伐木。

另外,让他们拿出些银子来,对这些日子来受伤或是死亡的伐木工人的家属,进行抚恤。

蒲州县要对每只伐木队伍进行登记,该纳税的就要纳税,受伤生病的工人,必须要进行治疗。这是第一件事。”

“卑职明白,卑职回去后立刻操办此事。”许任成赶紧忙不迭的点头答应着,虽然这些组织伐木的大户,颇有几个有势力的,但是此时他也顾不上了。

“这第二件事便是对于灾民的管理上,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不能继续放任,让一小撮灾民自己在营地里拉帮结伙。这灾民营地管理办法,发给你们不是拿来垫桌脚的。

逼迫灾民自卖给大户人家的事,也不可再有。要是再有风声传入本官的耳中,本官必然摘了你头上这顶乌纱帽。”

许任成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他很快就想到,城中的豪门巨室,前段时间早就在灾民中间挑了不少人去,就算禁止了这一条,也不会得罪多少大户。

他咽下了一口口水,艰难的回道:“卑职一定尽力。”

看着许任成不打折扣的,连续答应了自己提出的两个要求,洪承畴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脸上也重新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最后一件事么,你把县衙内克扣赈灾口粮的人员交出来,然后在灾民面前明正典刑就可以了。”

许任成顿时愣住了,他迟疑了半天之后,才支支吾吾的小声说道:“老大人,这个,这个主持灾民口粮发放的,是本州望族张家的一个旁支出身,若是将他明正典刑,恐怕或有物议啊。”

蒲州张家,原本是盐商出身的豪贾,后来同官绅世家联姻,便慢慢的步入了缙绅阶层。万历年间,甚至出过张四维这样的内阁首辅。

而同张家联姻的,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如张四维的舅舅,就是曾经“身历七镇,勋著边陲”,是嘉靖、万历时期有名的边帅。

虽说张家最鼎盛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但是现在的蒲州张家依然还是,地方上影响力极大的豪门望族。

像这样的世代簪缨之家,就算是洪承畴亲自出面,也未必撼动得了人家,许任成一个区区知州,哪有什么胆子去碰张家的人,即便这只是一个旁支。

洪承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说道:“许知州莫非以为,本官这是在和你商议吗?

还是你以为,蒲州灾民营地里发生的那些肮脏事,可以一直隐瞒下去?”

“可是大人你,刚刚,刚刚不是说要放卑职一马的么?”许任成有些六神无主,口中喃喃的说道。

“看看对面的同州,那边收拢的灾民几乎是蒲州这边的三倍,你看看人家营地里是怎么做的,你这里又是怎么做的?

本官能够放你一马,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愿意放你一马。如果本官估计的不错,关于蒲州灾民营地里的乱象,恐怕早就呈到陛下的面前了。

如果蒲州交代不出,一个克扣口粮的罪魁祸首,那么本官就只能忍痛,让你站出来担这个罪责了”

“何至于此?本州好心接纳这些陕西的灾民,难道这同州不仅不感谢,反而还要打本州的小报告不成?”许任成口中念叨着,心里有些难受了起来。

看着许任成还搞不清目前的状况,洪承畴不得不提点道:“在陛下心里,这刚登基第一年就遇到了这么多糟心的事,必然是非常窝火的。

虽说朝廷颁布对陕西救灾的时间已经很早了,但是陕西受灾严重的地区,都是道路艰险难行的地方。加上陕西相邻的几省,都算不上粮食比较充沛的地区。

因此虽然有朝廷的赈灾,但是渡不过这个冬天的,必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灾民如果没有粮食会怎么做,必然会在经过的地方生乱。同洲今年的受灾情况还不是很重,但是这么多灾民聚集在同洲城外,想来那位同州知州心里也是惶惶不安的。

正所谓未雨绸缪,在灾民生变之前,人家总是要找一个替罪羔羊出来。那么还有谁,比这一河之隔的蒲州更为合适呢?安置灾民不利,又阻碍黄河上的灾民渡河,是不是其罪大焉?”

“可这都是大人你下的命令,我只不过是执行的严格了些啊。”许任成在心里对着洪承畴咆哮着,但是他口中却一个字都不敢发出来,额头上布满了汗水,脸色也愈来愈白。

洪承畴突然转身向着楼外望去,他双手背负在身后,瓮瓮说道:“许知州请自便吧,本官就不需要你作陪了,你现在也不是可以闲到,站在这里吹风的时候。”

听出了洪承畴的逐客之意,许任成纠结了许久,终于狠下心来,对着他的背影深深弯下了腰说道:“卑职愿意听命于大人,不过张维文担任县丞日久,除了在衙内威望颇高,自家手下也颇有几个亡命之徒,还请大人援手相助。”

洪承畴向后摆了摆手,这才说道:“你自去同楼下的刘都司商议,让他派给你一队人手。你且记得,行事时不要牵连过甚,闹得满城风雨。”

当许任成离去之后,洪承畴依然站在原处,看着西门外的浮桥,直到看到一队护兵护送着一辆马车出现在浮桥上之后,他脸上的神情才变的轻松了起来。

他转身叫来了亲信家将,命其下城门去迎接马车内的人。这次会面,是他来蒲州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穿着一身平常便服的庞天寿走下马车的时候,便看到一位中年武官正恭迎在外面,而边上的道路则被一群官兵给把守了起来。

庞天寿伸手制止了武官上前问候的动作,面色倨傲的说道:“赶紧带杂家去见见你家巡抚大人吧,什么事情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要杂家跑到蒲州来。”

武官不敢接话,只能低头弯腰的为庞天寿引路道:“请公公这边走,我家大人就在城门楼上相候…”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2章 说动

当外面的牧民交谈声和马的嘶叫声开始充满了营地时,睡眠很浅的柳敬亭便很快被吵醒了。他睁开眼睛,蒙古包内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才隐约能看见一些物体的轮廓。

循着记忆,他支撑起了身子,伸手向着昨晚放下衣物的地方摸去,按照衣物摆放的顺序,一件件的穿了起来。

折腾了半个钟头,穿戴整齐的他,方才掀开用羊毛毡制成的门帘,从蒙古包内走了出来。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顿时吹散了蒙古包内浓重的羊膻味道,这让他不由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

不过塞外苦寒,刚刚进入10月中旬,这早晚的天气就接近上冻了,随着新鲜空气而来的,还有一份冷冽的寒气,这顿时让从温暖的蒙古包内走出的柳敬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正在替自己的坐骑上料的苏日勒和克,看到从蒙古包内走出来的柳敬亭,顿时咧着嘴大声招呼道:“柳先生,你今天起得可真早。你且等一等,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早饭。”

柳敬亭赶紧微笑着回礼说道:“不急、不急,我先去河边洗漱下,你先忙着吧。”

苏日勒和克答应了一声,便低头继续喂马料去了。而柳敬亭则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向着这片小营地的东面走去了。

自从林丹汗听从了身边那几位喇嘛的劝谏后,便把他们这些明国的使者分开看管了起来。

而柳敬亭就被交给了他的大妹夫贵英恰看管,曾经向明国官员保证过使者安全的贵英恰,就把柳敬亭交给了自己的亲信部下苏日勒和克照顾。

苏日勒和克是察哈尔部族中一个小部落的首领,这只部落还不到三百人,因为同贵英恰的母族有些关系,因此得到了贵英恰的不少照顾。

得到了贵英恰的命令之后,苏日勒和克自然把看管柳敬亭当做了头等大事。刚开始的时候,柳敬亭只能在自己住的蒙古包门*动,除此之外什么地方都不能去。每天都有4个人紧紧的陪陪伴着他。

不过柳敬亭并无意逃亡,也没想要自杀什么的。他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终于让看守他的守卫们松懈了下来。

而柳敬亭前半生都在江湖中厮混,倒是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技艺,比方说一些跌打正骨的手法。

在他刻意的套近乎之下,很快就获得了这些单纯的蒙古牧民的好感。草原上的民族最为尊重的,就是医生和萨满。

在他们颠沛流离的游牧生活里,前者治疗了他们的**,后者还顺便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

在显示了几次小小的治疗手段之后,柳敬亭便获得了这个部落最高的礼遇。原本他居住的狭小破旧的蒙古包,被更换成了部落中最好的蒙古包。

而不管是饮食还是行动范围,也都大大的被优待了。不过当柳敬亭刚刚熟悉了这个部落所在的区域后,林丹汗突然下令大军离开了归化城,向着东面的阴山而去了。苏日勒和克的部落,也在大汗征召的命令之内。

虽然这只小部落很是不愿离开,他们刚刚获得的丰美草场,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是无法违抗大汗的命令的。

在一步三回头中,这只部落跟随着林丹汗的大军,穿越了阴山山脉,来到了被称为集宁海子的附近。

这是一个呈不规则三角形,东西长约40里,南北宽约150里的大湖。由于有20多条河流汇聚到海子里,使得这个大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大海。

湖中鱼类繁多,因此湖边沼泽地带水鸟繁盛,湖边的牧民常常可以看到天鹅群在湖边出没。因此集宁海子也被称为“塞外圣洁明塘“,是一些蒙古部落的圣湖。

围绕着集宁海子附近的草原平坦而水草丰美,原本是四子王部落、乌拉特部落、茂明安部落、喀尔喀右翼部落的牧场。

不过当林丹汗率领大军抵达此处时,除了一部分居住在此地的部落不愿意归顺林丹汗,南下投奔明蒙联军之后,大部分部落还是向林丹汗献上了效忠之心。

林丹汗在集宁海子附近停留了半个月,便带着大军继续南下,找明蒙联军算账去了,不过苏日勒和克的部落同其他一些部落被留在了这里照料大军的后勤。

苏日勒和克部落的营地设置在了一片丘陵上,营地东面顺坡而下,便有一条河流。

草原上的河流看起来格外的清澈,不过今天的河边却结了一层薄冰。柳敬亭小心的在河边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然后蹲下身子敲破了面前的薄冰。

当他鞠起冰冷的河水匆匆洗漱过后,便一边擦干手上的水迹,一边开始计算着,林丹汗的大军已经离开多少时日了。

虽然柳敬亭这些日子来,表面上看起来一副心无挂碍的模样,但是他心里对于这场战争,却充满了不安。

在亲身接触过大明边关的官兵和塞外的蒙古部落之后,柳敬亭终于隐隐感到,也许这场战争的胜败,将会决定关外蒙古部族的势力格局。

不过对于被囚禁于此的他来说,现在能够做的,也不过就是默默的等待结局了。

唯一能让他感觉有些安慰的,就是在他跟这些蒙古部落中的普通牧民接触中。他发觉,这些普通蒙古人并没有同明国打仗的心情。他们也不是很理解,大汗为什么要征讨右翼蒙古诸部的兄弟。

相反,这些牧民们都非常赞同,那位跟着他一起出使察哈尔部的黄教喇嘛所说的。蒙古人不打蒙古人,汉人和蒙古人都是兄弟,有什么事应该坐下来一起商谈,而不是以刀兵来决定事情的对错的说法。

即便是在各部落的上层人士中,赞同这一说法的也不在少数。在辽东同后金纠缠了十多年后,察哈尔部的人丁同样损失了不少,各部落都希望在迁移到蒙古右翼的草场后,能够好好的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同建州女真起兵之后,对四方的大小战争基本全胜不同,察哈尔部打了十多年仗,都是败多胜少。因此普通的蒙古人对于战争的兴趣,也就没有女真人这么狂热了。

相比之下,察哈尔部内部的各部落,更为在意的,还是对于部落西迁之后,划分给自家草场的位置和大小。

察哈尔左翼蒙古部族的西迁,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为了躲避兵锋越来越利的后金国,因此这次西迁更像是一场逃亡。

曾经敢于下书给努尔哈赤,称自家为水滨四十万人之主的林丹汗,居然为了避开后金国的侵扰,而西迁部落去夺取右翼蒙古部族的土地。

当他这个命令下达之后,察哈尔左翼蒙古部族战士们的自信心顿时就被打击了。

虽然他们轻易的攻下了归化城,但是却无法让右翼蒙古部族臣服于他们。甚至于,在不少左翼蒙古部族战士的心里,也开始看轻了代表蒙古帝国正溯的林丹汗。

如果林丹汗想要让右翼蒙古部族屈服,不是凭借着自己的德行和名望,反而是依赖于自身的武力的话,那么击败了他的后金国,不是更值得蒙古部落去投靠么。

在柳敬亭看来,大明和蒙古右翼部落的联军,能够取胜的最大原因,大约就在于这些左翼蒙古部落中混乱的思想上了。

他直起了身子,远处的太阳终于升上了天空,原本笼罩在草原上的那点薄雾,顿时被阳光所驱散了,露出了下方夹杂着各种野花的青草。远远望去,这就像是一块色彩绚丽,图案繁杂的织毯。

柳敬亭站在河边,远远的眺望了一会,方才背着手重新向着身后山坡上的营地走去。

当他返回营中的住所,他的蒙古包内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他在蒙古包中间的一张小方桌前坐了下来,就这么盘腿坐在羊毛织就的地毯上,用了极具蒙古特色的一顿早饭。

不管是羊奶还是奶疙瘩,柳敬亭都吃的津津有味,完全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当他堪堪吃了六、七分饱的时候,苏日勒和克突然带着一个人闯进了他的蒙古包内。

柳敬亭手上还拿着一个奶疙瘩,他还没有张口发问,苏日勒和克已经恭敬的向他弯腰行礼后说道:“尊敬的明国使者,这位是大汗派来的使者,他带来了大汗的命令。”

站在苏日勒和克身边的那位武士,对着他微微欠了欠身,便毫无表情的说道:“大汗请你立刻去见他,马匹就在外面,你若是准备好了,就出来吧。”

这位武士说完之后,也不待柳敬亭说话,就转身走了出去。这让一旁的苏日勒和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柳敬亭把手上的奶疙瘩丢回了木盘内,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才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准备向门外走去。

“柳先生?”苏日勒和克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正准备走出蒙古包的柳敬亭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手足无措的苏日勒和克,不由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应该是南面那场战争结束了,所以大汗想要同大明谈条件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多谢你这些日子来,对我的款待。”

“不,不客气,那么我就送先生你了,柳先生保重了。”苏日勒和克慌乱的摆了摆手,然后微微叹气的说了一句。

柳敬亭对着他点头谢过,便毫不犹豫的跨出了蒙古包。在他的门外有10多名武士,那位进来向他传话的,正是这队武士的头领。

看到柳敬亭出来之后,武士头领便吩咐两名手下扶着他上了马,然后便护卫着他向着西南方向而去了。

一路上柳敬亭试图同这些武士搭一搭话,想要了解下前方的战争状况。但是这些武士一个个面无表情,也不理会他。柳敬亭也只好作罢。

在奔驰了大半天,中间只休息了3次,当太阳都开始西斜了,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那个硕大的营地,这便是林丹汗的本营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3章 柳敬亭的囚禁生活

当外面的牧民交谈声和马的嘶叫声开始充满了营地时,睡眠很浅的柳敬亭便很快被吵醒了。他睁开眼睛,蒙古包内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才隐约能看见一些物体的轮廓。

循着记忆,他支撑起了身子,伸手向着昨晚放下衣物的地方摸去,按照衣物摆放的顺序,一件件的穿了起来。

折腾了半个钟头,穿戴整齐的他,方才掀开用羊毛毡制成的门帘,从蒙古包内走了出来。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顿时吹散了蒙古包内浓重的羊膻味道,这让他不由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

不过塞外苦寒,刚刚进入10月旬,这早晚的天气接近冻了,随着新鲜空气而来的,还有一份冷冽的寒气,这顿时让从温暖的蒙古包内走出的柳敬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正在替自己的坐骑料的苏日勒和克,看到从蒙古包内走出来的柳敬亭,顿时咧着嘴大声招呼道:“柳先生,你今天起得可真早。你且等一等,我这让人给你准备早饭。”

柳敬亭赶紧微笑着回礼说道:“不急、不急,我先去河边洗漱下,你先忙着吧。”

苏日勒和克答应了一声,便低头继续喂马料去了。而柳敬亭则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向着这片小营地的东面走去了。

自从林丹汗听从了身边那几位喇嘛的劝谏后,便把他们这些明国的使者分开看管了起来。

而柳敬亭被交给了他的大妹夫贵英恰看管,曾经向明国官员保证过使者安全的贵英恰,把柳敬亭交给了自己的亲信部下苏日勒和克照顾。

苏日勒和克是察哈尔部族一个小部落的首领,这只部落还不到三百人,因为同贵英恰的母族有些关系,因此得到了贵英恰的不少照顾。

得到了贵英恰的命令之后,苏日勒和克自然把看管柳敬亭当做了头等大事。刚开始的时候,柳敬亭只能在自己住的蒙古包门*动,除此之外什么地方都不能去。每天都有4个人紧紧的陪陪伴着他。

不过柳敬亭并无意逃亡,也没想要自杀什么的。他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终于让看守他的守卫们松懈了下来。

而柳敬亭前半生都在江湖厮混,倒是学了不少稀古怪的技艺,方说一些跌打正骨的手法。

在他刻意的套近乎之下,很快获得了这些单纯的蒙古牧民的好感。草原的民族最为尊重的,是医生和萨满。

在他们颠沛流离的游牧生活里,前者治疗了他们的肉体,后者还顺便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

在显示了几次小小的治疗手段之后,柳敬亭便获得了这个部落最高的礼遇。原本他居住的狭小破旧的蒙古包,被更换成了部落最好的蒙古包。

而不管是饮食还是行动范围,也都大大的被优待了。不过当柳敬亭刚刚熟悉了这个部落所在的区域后,林丹汗突然下令大军离开了归化城,向着东面的阴山而去了。苏日勒和克的部落,也在大汗征召的命令之内。

虽然这只小部落很是不愿离开,他们刚刚获得的丰美草场,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是无法违抗大汗的命令的。

在一步三回头,这只部落跟随着林丹汗的大军,穿越了阴山山脉,来到了被称为集宁海子的附近。

这是一个呈不规则三角形,东西长约40里,南北宽约150里的大湖。由于有20多条河流汇聚到海子里,使得这个大湖看起来像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大海。

湖鱼类繁多,因此湖边沼泽地带水鸟繁盛,湖边的牧民常常可以看到天鹅群在湖边出没。因此集宁海子也被称为“塞外圣洁明塘“,是一些蒙古部落的圣湖。

围绕着集宁海子附近的草原平坦而水草丰美,原本是四子王部落、乌拉特部落、茂明安部落、喀尔喀右翼部落的牧场。

不过当林丹汗率领大军抵达此处时,除了一部分居住在此地的部落不愿意归顺林丹汗,南下投奔明蒙联军之后,大部分部落还是向林丹汗献了效忠之心。

林丹汗在集宁海子附近停留了半个月,便带着大军继续南下,找明蒙联军算账去了,不过苏日勒和克的部落同其他一些部落被留在了这里照料大军的后勤。

苏日勒和克部落的营地设置在了一片丘陵,营地东面顺坡而下,便有一条河流。

草原的河流看起来格外的清澈,不过今天的河边却结了一层薄冰。柳敬亭小心的在河边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然后蹲下身子敲破了面前的薄冰。

当他鞠起冰冷的河水匆匆洗漱过后,便一边擦干手的水迹,一边开始计算着,林丹汗的大军已经离开多少时日了。

虽然柳敬亭这些日子来,表面看起来一副心无挂碍的模样,但是他心里对于这场战争,却充满了不安。

在亲身接触过大明边关的官兵和塞外的蒙古部落之后,柳敬亭终于隐隐感到,也许这场战争的胜败,将会决定关外蒙古部族的势力格局。

不过对于被囚禁于此的他来说,现在能够做的,也不过是默默的等待结局了。

唯一能让他感觉有些安慰的,是在他跟这些蒙古部落的普通牧民接触。他发觉,这些普通蒙古人并没有同明国打仗的心情。他们也不是很理解,大汗为什么要征讨右翼蒙古诸部的兄弟。

相反,这些牧民们都非常赞同,那位跟着他一起出使察哈尔部的黄教喇嘛所说的。蒙古人不打蒙古人,汉人和蒙古人都是兄弟,有什么事应该坐下来一起商谈,而不是以刀兵来决定事情的对错的说法。

即便是在各部落的层人士,赞同这一说法的也不在少数。在辽东同后金纠缠了十多年后,察哈尔部的人丁同样损失了不少,各部落都希望在迁移到蒙古右翼的草场后,能够好好的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同建州女真起兵之后,对四方的大小战争基本全胜不同,察哈尔部打了十多年仗,都是败多胜少。因此普通的蒙古人对于战争的兴趣,也没有女真人这么狂热了。

相之下,察哈尔部内部的各部落,更为在意的,还是对于部落西迁之后,划分给自家草场的位置和大小。

察哈尔左翼蒙古部族的西迁,从本质来说,还是为了躲避兵锋越来越利的后金国,因此这次西迁更像是一场逃亡。

曾经敢于下书给努尔哈赤,称自家为水滨四十万人之主的林丹汗,居然为了避开后金国的侵扰,而西迁部落去夺取右翼蒙古部族的土地。

当他这个命令下达之后,察哈尔左翼蒙古部族战士们的自信心顿时被打击了。

虽然他们轻易的攻下了归化城,但是却无法让右翼蒙古部族臣服于他们。甚至于,在不少左翼蒙古部族战士的心里,也开始看轻了代表蒙古帝国正溯的林丹汗。

如果林丹汗想要让右翼蒙古部族屈服,不是凭借着自己的德行和名望,反而是依赖于自身的武力的话,那么击败了他的后金国,不是更值得蒙古部落去投靠么。

在柳敬亭看来,大明和蒙古右翼部落的联军,能够取胜的最大原因,大约在于这些左翼蒙古部落混乱的思想了。

他直起了身子,远处的太阳终于升了天空,原本笼罩在草原的那点薄雾,顿时被阳光所驱散了,露出了下方夹杂着各种野花的青草。远远望去,这像是一块色彩绚丽,图案繁杂的织毯。

柳敬亭站在河边,远远的眺望了一会,方才背着手重新向着身后山坡的营地走去。

当他返回营的住所,他的蒙古包内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他在蒙古包间的一张小方桌前坐了下来,这么盘腿坐在羊毛织的地毯,用了极具蒙古特色的一顿早饭。

不管是羊奶还是奶疙瘩,柳敬亭都吃的津津有味,完全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当他堪堪吃了六、七分饱的时候,苏日勒和克突然带着一个人闯进了他的蒙古包内。

柳敬亭手还拿着一个奶疙瘩,他还没有张口发问,苏日勒和克已经恭敬的向他弯腰行礼后说道:“尊敬的明国使者,这位是大汗派来的使者,他带来了大汗的命令。”

站在苏日勒和克身边的那位武士,对着他微微欠了欠身,便毫无表情的说道:“大汗请你立刻去见他,马匹在外面,你若是准备好了,出来吧。”

这位武士说完之后,也不待柳敬亭说话,转身走了出去。这让一旁的苏日勒和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柳敬亭把手的奶疙瘩丢回了木盘内,双手在身擦了擦,才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准备向门外走去。

“柳先生?”苏日勒和克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正准备走出蒙古包的柳敬亭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手足无措的苏日勒和克,不由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应该是南面那场战争结束了,所以大汗想要同大明谈条件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多谢你这些日子来,对我的款待。”

“不,不客气,那么我送先生你了,柳先生保重了。”苏日勒和克慌乱的摆了摆手,然后微微叹气的说了一句。

柳敬亭对着他点头谢过,便毫不犹豫的跨出了蒙古包。在他的门外有10多名武士,那位进来向他传话的,正是这队武士的头领。

看到柳敬亭出来之后,武士头领便吩咐两名手下扶着他了马,然后便护卫着他向着西南方向而去了。

一路柳敬亭试图同这些武士搭一搭话,想要了解下前方的战争状况。但是这些武士一个个面无表情,也不理会他。柳敬亭也只好作罢。

在奔驰了大半天,间只休息了3次,当太阳都开始西斜了,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那个硕大的营地,这便是林丹汗的本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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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4章 可以谈了吗?

“你在这里等着,如果大汗召见你的话,会有人来传召你的。”一路上沉默不语的武士头领,撩开了一个蒙古包,示意柳敬亭走进去。

从原先的部落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只在路上用了半个馕和几口马奶酒,赶到林丹汗的大营还没有喘口气,就被带到了这个偏僻的角落里,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影。

又累又渴又饿的柳敬亭,自然不甘心就这么被丢进一个破蒙古包里,他需要了解一些关于林丹汗南下后的情报。到底他和明蒙联军作战了么,这场战斗究竟谁胜谁负等等。

柳敬亭突然停在了蒙古包的门口,他转身对着这名武士头领,有些疲惫不堪的说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我一路奔波而来,口干舌燥,不知能不能给我弄些干净的热水来。”

这名武士头领犹豫了下,才回道:“我叫什么名字你不必知道,至于热水,我会让人给你送过来。你先进去等候吧,记住了,没有传召你的命令,请别出门,这也是为你好。”

说完,也不待柳敬亭回话,这名武士头领便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把他直接推进了蒙古包内。

柳敬亭脚下踉跄了一下,等他刚刚站稳,蒙古包内便暗了下来。他转身看去,入口的门帘已经放了下来。不过还好边上的窗户并没有关上,因此蒙古包内还是有些光线的。

柳敬亭就着这昏暗的光线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火镰和酥油灯,他小心翼翼的点着了酥油灯,蒙古包内才亮堂了起来。

这个蒙古包大约是某个普通军将的住所,房间内布置的还不错,除了地面上铺设了地毯之外,还有些简单的家具。

柳敬亭在中间的小长桌前盘膝坐了下来,他开始思考起,林丹汗急急忙忙的找人把他弄到大帐来,却又不见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进入大营之后,那名武士头领就故意带他避开了主通道,走到了这偏僻的角落里。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几名军士,这也使得柳敬亭无法确认,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当他正试图理清自己现在遇到的什么状况时,入口处的门帘再次被掀了起来,一名瘦弱的仆役端着食物和一个铜壶走了进来。

看着这名仆役放下东西便想起身离开,柳敬亭突然伸手摸了摸铜壶,便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不是说过要热水的吗?为什么只送来冷水?”

仆役赶紧用手比划了一下,柳敬亭这才发现,这名仆役口中只有小半截舌头,根本不能说话。

他稍稍想了片刻,便试探的问道:“你能写汉字么?”

对面的仆役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柳敬亭这才失望的让他离去了。

无法从周边人身上获得信息,他也只好一门心思的等下去了,既然林丹汗派人把他找来,最终还是要见他的。

柳敬亭盘腿打坐,双目微微闭起,手上捏了个手势,便开始养起神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似乎都睡了一觉,门外才传来了一丝杂音。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带他来这里的那名武士头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请跟我来吧,大汗下令要召见你。”武士头领简单的说了一句,便转身退出了蒙古包。

柳敬亭舒缓了下,腿上的血脉,这才直起身子,向着门外走去。当他再次走出蒙古包时,才发觉夜色已深,几名部落武士正举着火把,把蒙古包前的草地照的通明。

他略略抬头望向了天空,半轮明月高悬,身边群星璀璨,倒像是一张黑布上缀满了宝石,非常美丽的星空。

“请跟我走,大汗正等着你,别让大汗久等。”看着柳敬亭突然停下脚步,武士头领不得不开口劝诫道。

柳敬亭低头看了看他,突然微笑着说道:“那么请在前面带路吧,我也想见见大汗,看看他是否回心转意了…”

在火光的照耀下,汗帐前各自排开了两排全副武装的蒙古武士。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金帐武士,他们的身材虽然不是非常高大,但是个个身材都非常壮硕。

当柳敬亭被带到汗帐前时,这两排武士的目光顿时就转移到了他身上,这些武士显然都是经历过战场上血腥厮杀的精锐,仅仅数十人的目光,就已经让柳敬亭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所谓芒刺在背,也不外乎如是了。柳敬亭在这肃压的气氛中前行时,汗流浃背的他脑中不由浮现了这么一句话。

好在柳敬亭也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年幼时因为殴伤人命,所以四处流浪,倒是养出了一股混不吝的性格来了。

初时被这些武士择人而噬的目光惊吓了一阵,但是走入这些武士的围成的夹道后,横下心来的柳敬亭,脊背反而挺直了。

看到他的这种表现,带他前来的那位武士头领,不由心里赞叹了一声,便悄悄的打了一个手势,让队伍前面的武士们让开了道路,让柳敬亭走入了大帐。

当柳敬亭弯腰进入大帐后,顿时感到有些惊讶,同外面的剑拔弩张相比,大帐之内的林丹汗却正同手下的诸位部落首领饮宴欢笑。

在数只羊脂大烛的照耀下,整个帐幕内光明如昼,壮硕的林丹汗独居上首,一手执着金杯,一手抓着一块烤的极嫩的羊排,吃的嘴角肉汁横飞,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喝的酣酣然了。

当他看到柳敬亭从帐外走了进来,顿时用手上啃了一半的羊排指着柳敬亭,大笑的对左右首领们说道:“看看这是谁来了,这不就是那位好说故事的明国使者么。你且过来给我们说上一个故事,也好为大家助个兴。”

听着周边各蒙古部落首领的拍掌叫好,柳敬亭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有些不明白,就算之前林丹汗再不愿接受大明提出的调停意见,也一直对他以礼相待。

何以今日把他匆匆从数十里外传召过来,却特意摆出了这个架势,当众故意羞辱他。难不成,他击败了明蒙联军,所以想要在宴席上夸耀他的武功柳敬亭心里有些担忧的想着。

不过在表面上,他却很快便做出了决断。“无礼,吾乃大明使者,不是大汗账下的取乐之人。莫非大汗真要与我大明为敌不成?”柳敬亭毫不迟疑的,便以疾言厉色的语句反击了回去。

“大胆,区区一个明使,也敢在金帐内如此狂妄无礼,你们这些南蛮子,是觉得我们蒙古人的刀不利么…”

坐在两侧的蒙古部落首领们似乎被柳敬亭激怒了,他们一个个站起了身子,对着柳敬亭叫骂着,不少人手中还拿着割肉的匕首,似乎只要林丹汗一声令下,便要扑出来把他分尸一般。

柳敬亭对于这些人的叫唤只是充耳不闻,他的目光只是盯着上首的林丹汗。

此时的林丹汗目光阴沉,似乎已经从酒醉中清醒了些,他放下了手上的杂物,作了一个手势,让帐内众人安静了下来。

边上伺候他的婢女顿时给他送上了一盆清水,林丹汗在盆内洗了洗手,便取过了一块白布细心的擦拭着手上的水迹。

他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口中漫不经心的对柳敬亭说道:“我大元同你明国为敌,又不是从今天才开始,也先、小王子、俺答汗那个没有同你明国为敌过,难不成我孛儿只斤氏,林丹巴图尔,成吉思汗之血脉,没有资格同你明国为敌不成?

我倒是想要问问你,明国皇帝是不是真的做好了,要同我大元为敌的后果?你区区一个使者,真的能替你家皇帝做主?挑起我们两国之间的刀兵?”

柳敬亭顿时一窒,林丹汗的话语颇为诛心,虽然他得到了崇祯的授权,但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当众宣布,他能做得了崇祯的主。

柳敬亭脑中急切的转着,眼角偷偷的瞄了瞄左右,想着要如何转圜,忽然他似乎醒悟了些什么,不由自主的脱口说道:“原来这次南下,大汗是败了。”

柳敬亭此话一说出,帐内的气氛顿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林丹汗手上的动作也暂停了一刹。

过了片刻,这安静的气氛就被打破了,刚刚坐下去的各部首领再次站了起来,指斥柳敬亭是被鬼迷了心窍,公然在金帐内胡说八道。

听着这些各部首领气势不足的斥骂声,原本只是猜测的柳敬亭,现在却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林丹汗抬起头注视着越来越沉稳的柳敬亭许久,终于喝止了声音越来越弱的各部首领,并命他们退出帐去。

一干口干舌燥的首领们,顿时如蒙大赦般匆匆逃离了大帐,不少人慌乱之下,还带到了几张小几。

片刻之后,大帐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及四名林丹汗的亲卫。

林丹汗这才面色平静的对柳敬亭开口问道:“是谁向你透露了些什么么?把莫日根带上来。”

此时显得平静的林丹汗,却让柳敬亭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似乎感觉到,如果自己应对不适,也许就无法完成皇帝交付的任务了。

当柳敬亭还在思量时,那个带着他返回的武士头领已经被押入了帐内,莫日根自然不会承认他向柳敬亭透露了什么。

林丹汗看了看柳敬亭,又看了看莫日根,不由暴怒的说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还留着这颗脑袋做什么。来人,把他推下去…”

“实在不是他的过错,我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猜测而已,还请大汗不要冤枉无辜之人。”柳敬亭不忍的劝说了一句。

“猜测?你且说说你是怎么猜测的,如果敢戏弄本汗,那你也陪他一起去见长生天吧。”林丹汗狠狠的盯着他说道。

“今天的宴席上,大汗的两个妹夫都不在场,反倒是一些关系疏远的部落首领在大帐内陪宴,这实在是让人难以解释。

除非是,大汗的亲信需要弹压各部,防止他们逃亡。什么情况下,这些部落才会离开大汗,无非就是大汗南下失败了而已…

现在,大汗可愿意好好同我谈谈了么?”柳敬亭负手站在大帐中,对着林丹汗侃侃而谈的说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5章 露布报捷

当许心素带着以瓦德斯为首的西班牙俘虏、还有淡水、鸡笼等十几个村社的原住民首领进入北京城的时候,他有些意外的发现,和几个月前相比,北京城似乎又有了些新的变化。

不过兴高采烈的他,并无暇关注这些变化,他一心只想着把自己收复淡水、鸡笼的功绩,呈报给皇帝,为自己获取一份朝廷的封赏。

让他颇为意外的是,北京城内的平民们,似乎对于他所带来的这些海外夷人及土人,都并不感到好奇,反而一直在交谈着什么。

这让许心素心里颇为不舒服,他可是听说了,上次送来淡水俘获的十多名夷人俘虏时,京城之内可是摆出了好大的架势迎接他们的。

难道京城的百姓就这么喜新厌旧,因为见过了一次夷人俘虏,就不再隆重欢迎新的俘虏了么。骑在马上带着队伍前进的许心素,脑子里如此胡乱猜测着。

边上前来迎接他的一位总参谋部官员,看到他惑然不解的神情,不由好心的提点了他一句,“许巡阅使不必多思,不是京城百姓不重视你等,实在是北面传来了更大的消息,所以大家都无暇顾及东南海上的捷报了。”

“北面?莫非是同蒙古人的战争有了结果不成?”许心素顿时转头看向了这位官员,有些急切的询问道。

“不错,昨日晚间露布报捷的消息已经抵达了京城,我大明边军联合蒙古顺义王等部落,在大同关外的丰川东北面,击退了挟十万之众而来的林丹汗。

现在林丹汗已经退往集宁海子区域,我大同边关已然无忧了。现在只等朝廷把这胜利消息公之于众,京城百姓就可以准备庆祝了。

当然,许巡阅使收复淡水、鸡笼,逐西洋海夷于台湾岛外,同样是可喜可贺之事。到时晓诸众人,正可谓锦上添花…”

当这位官员同许心素絮絮叨叨的解释的时候,文华殿内崇祯和内阁诸臣,正聚精会神的听取孙承宗派回报捷的武官,讲述明蒙联军同察哈尔部作战的经过。

丰川东北方,顺着大青山山脚而下的饮马河,在这里拐了个弯向东南方而去。

在饮马河北面,大青山东面,便是一块呈不规则四边形的丘陵草原地区。这块区域南北长约八、九十里,东西向约三、四十里。

草原的西北面是一块接近于90°的陡崖,靠西处最高约有3、40丈,然后慢慢的同东面的草原接平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天然的城墙在东面被草原所冲断了似的。

在这条横贯东西的陡崖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些用黄土垒成的残破城墙,这应该是大明开国之初,明军深入草原时,在这里留下的防御工事的遗迹。

这片草原的东面还是一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山上密密麻麻的树木,同脚下这片空空旷旷的草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片草原上虽然有不少低矮的丘陵,但是都不太会妨碍到视线和马匹的奔驰。

这片草原的地势,由东北向西南倾斜,但是在靠近西面的草原中部,却陡然出现了一道东西向的小小山岗,把这片草原分成了大小不等的南北两片。

北方的这片草原稍稍大了些,占据了整片草原的三分之二,而南面的草原面积小了些,只占了整片草原的三分之一左右。

南面的草原刚好被山岗和饮马河所夹住,南北宽度不足20里。饮马河的南岸则是一整片的树林子,刚好遮蔽了大队人马过河的道路。

中部的这座小山岗,由西往东绵延了五、六里地。它同北面草原相邻的区域坡度很缓和,大约只有一、二十米高,如果不是山上密布的灌木,骑兵一个冲锋就能淹没了这座山岗了。

但是同南面草原交接的地方,却比较陡峭了,坡度超过了60度不说,高度也达到了8、90米。小山岗的顶上倒是平缓的很,方圆有个2、3里的样子。

至于北面草原,南北宽度达到了50多里,且地势由东向西倾斜,非常利于骑兵从东面进行冲锋。

当林丹汗率领大军抵达这片草原时,看到明蒙联军在草原西面列阵扎营,心里顿时大为嘲笑对方主帅的作战指挥能力。

在他看来,当明蒙联军选择了这片战场后,就相当于把这场战争的三成胜利希望交给了自己。

虽然战场中部那片小山岗看起来对己方不利,但是一无遮掩的山岗上,只有一些灌木丛而已,这显然是无法妨碍到自己麾下骑兵的冲锋的。

林丹汗虽然号称带了10万大军,但是察哈尔本部一共也只有4万骑兵,其中披甲精锐不会超过4000,其他不过是会骑马放箭的牧民而已。

他出征之时,还留下了1万骑兵守卫归化城,保护自己的直属部落。真正跟随他抵达战场的,只有2万5千本部骑兵,3万2千直属部落的牧民和附庸部落的精壮,另外还有2万8千右翼蒙古部落的降人和投诚人马,共计8万5千人而已。

林丹汗很快就把部队分成了三个部分,他把降人组成的左翼交给了衮楚克台吉,把附庸部落组成的右翼交给了贵英恰,而自己同弟弟粆图台吉,则亲自率领着最为精锐的察哈尔本部坐镇中军。

而在明蒙联军这边,卜石兔、白彦台吉、埃不哈等右翼蒙古部落组成的联军,在明国接收了他们部落中的老弱之后,便从七、八万人的兵力,降到了3万4千人。

虽然蒙古联军的人数下降了,但是剔除了老弱,又得到了明军支援的一部分武器铠甲,右翼蒙古各部联军的实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上升了一截。

而孙承宗率领的战时大本营,对宣府、大同两镇进行精简整顿之后,以蓟州镇的车骑营、关宁部队抽调出来的骑兵为骨干,重新扩出了三师六旅共计4万5千人的编制。

不过驻扎在丰川的,只有3旅6营,1万8千步兵,还有两个骑兵师共计6千人。此外便是吴怀率领的第一骑兵联队,和一只12门火炮组成的步炮团。

在由袁崇焕负责的建立宣府、大同野战军编制时,他故意略过了大本营无法过多干涉的第一骑兵联队。因为这只部队名义上乃是皇帝亲军,虽然暂时接受了临时大本营的指挥,但是在战后却会脱离总参谋部的控制。

因此袁崇焕并不想过多的增强,这只不受总参谋部控制的武力,不过吴怀显然并不这么想。

虽然大本营并没有给予,第一骑兵联队扩充的计划。但是当吴怀率领第一骑兵联队抵达大同之后,便对着那些蒙古部落中骑术娴熟的骑士起了兴趣。

在林丹汗率部西迁的过程中,众多挡在察哈尔部迁移路线上的蒙古部落,都被这只庞大的队伍所碾碎了。

而蒙古人虽然有所谓的左右翼三万户之分,但是在广袤的草原上,还有许多数量不大的小部落,他们并没有非常明确的国家观念,只是忠诚于自己的小部落。

当察哈尔部西迁夺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草场之后,失去草场的这些小部落就开始四处游荡,按照草原过往的经验,这些小部落如果在冬天还找不到落脚之地,或是被较大的部落所吸纳,那么这个部落中的大多数人,将会消亡于这个冬天。

而漠西、漠北蒙古距离都太遥远,被夺去了大部分牲口的小部落根本走不了这么长的路。

于是大多数小部落都汇集到了大同、宣府一带的边塞,希望能够获得右翼蒙古大部落的庇护,或是得到大明的救济。

不过显然,卜石兔、白彦台吉、埃不哈等右翼蒙古的首领们,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招募这些小部落,他们现在连自己的部落属民都难以养活。

这些小部落,不得不一边哀伤着为死去亲人唱着丧歌,一边带着部落中剩余的财产,沿着长城向着东面而去,他们并不知道东面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不过他们很清楚,在原地停留下去,只会是等死而已。

这些几十人组成的小部落,在向东面行走的路途上,只能以打猎或是向长城关口的明军乞讨食物,才能坚持着走下去。

不管是打猎还是明军的怜悯,是无法救活这么一只高达数万人的迁徙队伍的。因此在行走的旅途中,不断有老人、病人自愿的离开了队伍,向着山林或是草原深处走去。

他们试图以这种方式,为部落节省下一点点口粮,好让自己的部落能够在遇到希望之前活着。

吴怀是在张家口外,准备侦查宣府到大同的关外地形时,遇到了这些部落的。

看着这些老人、妇人同亲人诀别后,毅然不顾的向着远处的草原走去,想要给他们留下一点生的希望时,他的心脏某处似乎被触动了。

吴怀不顾宣府官员的反对,把这些蒙古小部落接纳到了关内来,并亲自向崇祯上书请求。

他的理由是,这些小部落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剩下的都是最为强壮的人员。这些人只要稍加训练,就会是最好的骑兵。

而这些蒙古人对于自己的部落是如此的忠诚,只要大明能够接纳安抚这些部落,那么他们也一定会忠诚于大明。

这些小部落出身的蒙古人,比起那些大部落出身的蒙古人,一定会更为可靠。因为在最危急的时候,挽救他们的是大明,而不是什么黄金家族。

吴怀的请求获得了崇祯的认可,宫内派出了一个小组,专门安排接收这些陷入绝境的蒙古部落。不过崇祯也规定了,只能在张家口以东进行援助。

换而言之,如果这些小部落无法走到张家口,就不会得到大明的救济。

在张家口一共有1万余蒙古人获得了大明的救济,这一万余人基本没有什么老弱病残,吴怀从中挑选了3000人作为自己的辅兵。

加上吴怀的这只人马,明蒙联军的兵力就是6万2千人。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6章 大战将起

卜石兔、白彦台吉、埃不哈等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在丰川的联军大本营内,听到了明军大本营参谋官员对战场的选择之后,都提出了反对意见。

虽然他们同样很少有这种大战的经验,但是身为常年在草原上游牧的民族,他们也是很快就发现了这块草原作为战场,对于联军的不利之处。

作为整个作战计划的拟定者,茅元仪自然是清楚这片丘陵草原作为战场的不利之处的。但是,唯有选择这里,才不渝林丹汗避而不战,玩骚扰战术。

右翼蒙古诸部的驻地被林丹汗突袭之后,只带出了少部分的牲畜和一些随身财物。是以,明蒙联军骑兵的更换马匹远远不足,且这些马匹因为这些部落一直被察哈尔部所追赶,都已经变的疲惫不堪了。

而反观察哈尔部夺取了右翼蒙古诸部的草场和营地后,获得了大量的马匹,虽然他们也一直在征战中,但是因为有大量的更换坐骑,反倒是拥有更为充裕的行动能力。

参谋部的众多参谋们经过认真的研究讨论,认为如果林丹汗采用袭扰的战术,疲惫了联军的骑乘兵力,然后再发起突袭,获胜的可能性反而更高。

而明蒙联军如果退往大同边墙,林丹汗只要分出一部分兵力驻兵关外,把察哈尔各部分散在右翼蒙古各部的草场上,就能勉强撑过这个冬天。

大同边墙扼守住了蒙古人南下的脚步,但是同样也挡住了明军冲入蒙古高原的通道。失去了草场的右翼蒙古各部,先不说会不会同大明离心离德,就是给养这么多部落的人口,也能生生拖垮大明的财政。

所以联军最好的选择,还是在大同关外同察哈尔部来一场决战,甚至都不要取胜,只要能够打成平手,林丹汗也不得不向联军求和了。

因为林丹汗自己也受不了,把所有部族都聚拢在一起的,那种庞大物资的供给,除非他能得到大明的市赏。

但是如果不能消灭这片土地上的右翼蒙古各部的抵抗主力,林丹汗也不敢四处分散自己的部落,最后被这些右翼蒙古部落各个击破。

作为大元的正统继承人,蒙古帝国的大汗,他天然拥有统治蒙古各部的名分。虽然用武力压迫右翼蒙古各部,让这些蒙古部落重新直辖于他的汗帐之下做法,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但是按照蒙古的传统,力胜者为王,并不能算错,只不过不能让诸部心服而已。

对林丹汗来说,这点瑕疵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如何击败这些右翼蒙古部落,才是一个问题。

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一场干脆利落,而毋庸置疑的胜利,如此一来,这片土地上的大小蒙古部落,自然就不会再质疑,他作为大汗的权力。

参谋部的参谋们讨论之后,认为如果给定一片有利于林丹汗一方的战场,那么为了证明他是当之无愧的,神中之神全智成吉思隆盛汗,林丹汗一定会接受这场挑战的。

因为蒙古各部可以容忍一个残忍而强大的首领,但是绝不会认可一位卑鄙而怯懦的大汗。

林丹汗面对后金国的挑战已经逃亡了一次,如果面对联军的挑战再逃亡一次,恐怕连属于察哈尔本部的部落也要生出异心了。

而参谋部所挑选的这片战场,虽然对联军不利,但是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如果计划得当,这场战争未必会输。

但是右翼蒙古诸部同察哈尔部虽然现在处于敌对状态,但是他们之间的羁绊,却不是一个简单的敌对关系可以解释的。

茅元仪并不能确定,如果把参谋部拟定的全部计划告诉这些蒙古部落首领,不会有人偷偷的把计划透露给林丹汗。

在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这些蒙古部落首领终于屈从了明军设定的作战计划,不过明军这方也作出了让步。让卜石兔、白彦台吉、埃不哈等首领率领的部落联军,防守全军的右翼。

最终双方商议出了一个最终方案,全军背靠大青山及饮马河列阵。右翼蒙古各部联军3万1千人位于全军右翼,以卜石兔为主将,白彦台吉、埃不哈为副手。

孙承宗亲自坐镇中军,袁崇焕、茅元仪作为其副手,统领4个车骑营,2个步兵营,共三旅1万8千人,另外还有一个骑炮兵中队及一个步炮团。

此外,代表鄂尔多斯部加入联军的萨囊彻辰,带着2000鄂尔多斯骑兵,还有1000附庸于鄂尔多斯部的部落骑兵,主动要求接受明军的指挥,被茅元仪安排在了中军。

这位萨囊彻辰年仅25岁,是济农衮必里克墨尔根的后裔。自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十一岁承袭了“彻辰·洪台吉”的称号,十七岁便“位列大臣之职,任以政事,大加宠眷”,是现在鄂尔多斯部济农额璘臣的亲信。

他一向亲近明朝,因此是联军中极力主张同明朝联手抵抗林丹汗的鼓吹者,这也使得孙、袁等明国大臣和他关系比较密切。

而联军的左翼,则是以曹文诏为主将,吴怀为副将,计有骑兵万人左右。

这片战场的北面地方最为广阔,联军的左翼兵力看上去最为薄弱,而这也是大本营参谋部希望给对方看到的机会。

崇祯元年10月5日,林丹汗率领的大军抵达了这片草原。双方在经过了2天的小部队接触后,终于各自进入了战场摆出了阵势。

林丹汗这边,只是在军阵后方扎了一个简单的宿营地。而早就严阵以待的明军,却在出阵的地方,扎起了三座用木头栅栏修建的方城,其中以中军所居的那座方城规模最为宏大。

在这两天的小部队接触中,林丹汗手下的哨探,基本上摸清了大半个草原的地形,也略略了解了联军的兵力分布。

而联军这边得到的情报显然更多,更为详细,因为联军派出的哨探,都配备了一支单筒望远镜。

让林丹汗有些得意的是,在这两天的小部队接战中,察哈尔部都是胜多败少,这让他有些看轻了对面联军的战斗力。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承认,虽然联军派出的哨探骑术不精,不过装备倒是很齐全,因此失败之后,往往都能逃回去。

对于这一点,林丹汗自己也觉得很无奈,虽然他认为自己麾下的察哈尔勇士,是骑术精熟,最为饶勇善战的。

只可惜草原上的民族,冶铁技术实在是太差,除了最为勇猛的战士才能穿上铁甲。其他人最多也就是用生牛皮做一个护甲,大多数人则只能穿着老羊皮作战。

看着自家哨探杀死明军后带回来的铠甲,林丹汗都觉得有些唏嘘。明军连这些普通士兵都能穿上甲,但是他部落中大多数的勇猛战士,却只能靠简陋的武器同对方搏斗,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不过林丹汗随即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击败这只联军,然后从明国拿到足够的物资来武装自己,待到时机成熟了,再打回老家辽东去。

从这些哨探口中拼凑出战场的全貌,和明军的布置后,他便叫来了两个妹夫,和手下的爱将开始商议作战计划。

比起此时明军繁复的作战计划,林丹汗召集大臣重将后,三言两语就把作战方案定了下来,可谓快速非常。

林丹汗的计划便是,让衮楚克台吉带着右翼蒙古诸部的降兵2万8千人列阵于左翼,拖住明蒙联军中的骑兵主力,他认为右翼蒙古诸部组成的骑兵集团才是联军的骑兵主力。

他自己带着察哈尔本部人马坐镇中央,牵制对方移动不便的步兵集团。而贵英恰带着2万5千附庸部落的人马列阵于右翼,务必在开战后尽快击败,明军单薄的左翼,然后同他合兵击破对方的中军。

林丹汗的作战计划,察哈尔部的各位部落首领都认为可行,而贵英恰更是拍着胸脯向林丹汗保证,他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击溃明军的左翼。

贵英恰之所以敢如此保证,一来是他的兵力超过了对方的一倍以上,二来则是林丹汗调拨了800披甲精骑给他。

贵英恰认为,以这800披甲精骑,加上他手中的近千亲卫,一向都以骑兵不出色而闻名的明军,是无法抵御蒙古骑兵的冲锋的。

10月7日,凌晨大雾,两军都在大雾之中进入了各自的阵地。在经过了几天接触之后,两军的阵地已经相距不到10里了。

当大雾散去之后,双方的军队便分为三个部分,缓缓而进了。从表面上看,明军排列的整齐一些,但是前进的速度较慢。

而各蒙古部落组成的部队,则显得比较杂乱无序,有些部队走的很快,有些部队则显得拖拖拉拉的。这种情形不管在右翼蒙古部落联军里,还是林丹汗直属的察哈尔本部人马,都很自然的出现了。

当两军前方的游骑后撤时,双方的前锋已经变得肉眼可见了。按照明军参谋人员的估算,双方前锋部队之间的距离约为3里有余。

在这个距离上,明军首先停下了脚步,开始重新整理队形,防止骑兵数量众多的察哈尔部进行突袭。

很快林丹汗也下令军队停下了脚步,对部队编制进行最后一次整理,准备进行接下来的大战,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7章 初战山岗

明蒙联军和察哈尔部的接战,最先开始于南面的战场。相比较明军和林丹汗之间的小心翼翼,蒙古右翼各部联军从战争一开始便变的兴奋异常。

刚刚被林丹汗夺取了草场驻地时,不管是土默特部,还是土谢特部,都处于人心惶惶的处境。

上层的部落首领自然是对林丹汗深恶痛绝,但是中下层的牧民却陷入了混乱的状态。

按照传统,他们应当遵从于出身于黄金家族的蒙古大汗,但是被林丹汗摧毁了家园的牧民们,又无法在感情上继续认同这位蒙古人的共主。

在获得了明朝的援助,又在那些来自明国的喇嘛宣扬下,把右翼蒙古各部联手明军的行动,确认为阻止蒙古人之间的兄弟相残,而不是对于黄金家族血脉作为蒙古大汗传统的反对。

使得这些混乱的中下层牧民,终于找到了一个向着蒙古大汗挥刀的理由。也许这个理由很是勉强,但是已经足够麻醉这些部落战士打完这场战争了。

因此当战争一开始,右翼蒙古各部的联军就出动了5个千人队,在近20里宽的战场上,这个数量的骑兵刚好可以遮蔽整个战场正面了。

对于右翼蒙古各部的轻率举动,衮楚克台吉也不得不作出了应对,同样派出了5只右翼蒙古各部降人组成的千人队,上前阻挡对方的进攻。

原本气势汹汹压上来的右翼蒙古各部联军,在接触到对面的军队后,顿时迟疑的放缓了进攻的步伐。

因为他们已经认出了,对面军队中有不少相熟的面孔。原本他们高昂的士气,顿时陡然的低落了下来。

他们手中高举的武器,也有些无力的放低了下来。同样,由右翼蒙古各部降人组成的军队,也没有什么兴趣同原本是同族的兄弟和亲人作战。

两只部队从一开始气势汹汹的相对冲锋,很快就变成了绕着圈子,互相追逐的混战。

这片草场除了河边区域,大多属于半干旱性的草原,虽然有着没人小腿般高的各种牧草,但是在上万骑兵的来回践踏之下,很快就变得尘土弥漫,很难分清敌我之间的队形了。

到了这种地步,双方的主将都失去了对这些部队的指挥能力,也无法进行有效的干预,只能等待这些部队分出一个胜负出来再说。

于是最先接战的南路战场,反而成了两方最为敷衍的交战场所。

而在联军中阵这边,当他们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非常靠近中部的小山岗了。

当部队重整完毕之后,茅元仪便带着一营步兵抢占了山岗顶部,而左良玉则带着两营车骑营,在山岗北面摆出了一个六千人的空心车阵。

这种以偏厢车放在外围作为城墙,火器兵守在阵内的作战方式,是无数明军用生命证明了的,对草原部落最好的一种作战方式。

林丹汗自然是明白这种战法的利害的,因为后金国对付他的作战方式,基本就是脱胎于明军的战法,只不过后金的部队没有这么多的偏厢车,而女真骑兵配合步兵的战术更为犀利。

他派出了4个千人队,三个千人队在外围压制明军的空心车阵,而另一个千人队则夺取战场中部的那片小山岗。

林丹汗试图夺取了那片山岗之后,居高临下的攻击车阵内部,从而导致明军车阵的崩溃。

在他的记忆中,明军的器械虽然众多,但是质量参差不齐,而士兵也缺乏坚韧的作战勇气,一旦处于不利的地位,往往就会莫名其妙的崩溃掉。

因此他非常有把握,当自己的军队占据了那片小山岗之后,山岗下方的明军车阵就会陷入混乱之中。明军的车阵虽然防御出色,但是一旦展开之后就难以移动。

用骑兵对付车阵固然是难以取胜,但是如果明军自己从这乌龟壳一般的车阵出来了,这种所费不靡的车阵就成了无用之物。

林丹汗的谋划并不差,但是部下执行他的命令时却遇到了麻烦。虽然这片小山岗并不艰险,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用土堆起来的土台子。

但是土台子的侧翼被下方的明军空心车阵所牢牢保护住了,南方的一面又过于陡峭,因此林丹汗的部队所能攻击的,只有山岗正面2里宽度左右的阵线。

这片小山岗上并没有什么大树,但是却有着半人多高的灌木丛,灌木丛中有着数条可容纳一匹马通行的小路,但是却没有大批人马上去的通道。

几乎在这只千人队的少数骑手登上山岗顶面的同时,明军的前锋部队也登上了山顶。

和没有准备的察哈尔部不同,明军不仅早就对这座山岗做了详细的侦查,还在西面的山坡上修筑了三条可以容纳四匹马并行的通道。

只不过,明军修好了这三条通道之后,又把砍伐的灌木重新放回了通道上,远远望去似乎这面山坡似乎毫无异样罢了。在之前的哨探战中,明军死死的护住了这片区域,不让察哈尔部的哨探接近,因此察哈尔部的蒙古人并不知道这个情况。

当察哈尔部这个千人队骑术最出色的几个骑手,循着东面弯弯曲曲的小路冲上了山岗顶面时,明军登上山顶的却是一个小队的编制。

失去了速度的几名骑兵,很快就被人多势众的明军长矛手赶下了山岗。当明军登上山顶的数量越来越多,几个上山的通道也被封死后,率领这个千人队的蒙古贵族,终于放弃了直接冲击山顶的作战方式。

他随即号令三个百人队下马清理灌木,其他人依次做好冲击的准备。在这位蒙古贵族看来,只要清理出几条上山的通道,几条长矛是挡不住他麾下骑兵的连续冲锋的,只要能够冲破明军的防线,这些明军就无法再挡住他这个千人队了。

这位叫做伊日毕斯的千夫长想的很不错,但是他唯一弄错的便是,他的部下并没有想过自己上战场还要干砍伐的工作。

三个百人队战士,一脸心疼的拿着往日爱如性命的武器砍伐灌木,这个速度自然是非常缓慢的。

在他们砍伐清理灌木的时候,占据了山岗顶面的明军,同样开始修起了工事。和山下的蒙古人相比,这些明军士兵就有组织,有准备的多了。

一些士兵,拿着特制的砍刀,把山顶上突出的灌木一一砍伐了去,把山顶清理出了一个方圆2里左右的空白区域出来。

这些灌木都被小心的安置在了东面和东北面,形成了半人多高的屏障,把山岗上的情形遮蔽的严严实实的。

挡住了蒙古人的视线之后,茅元仪便开始指挥明军挖掘山上外围的土壤,挖出了一条环绕山顶一圈的壕沟,壕沟约一米宽,半米深。

这些挖出的土壤装在了准备好的麻袋中,沿着挖出来的壕沟构筑了第二条防线。这些麻袋同壕沟平行摆放,这些麻袋按照双层交错摆放,中间的空隙还填满了泥土。

这些装满了土壤的麻袋砌成的矮墙,高不过一米,但是配合外侧的壕沟,却已经让蒙古人失去了骑在马上的高度优势。

当伊日毕斯的千人队清理到山岗顶面外围,用砍断的灌木堆置的屏障时,明军北面的壕沟和防线已经堪堪完工了。

茅元仪注意到蒙古人开始清理自己设下的灌木屏障时,便下令10个长矛队按照预留的出入口,进入到了简易土墙前方的壕沟内列阵,弓箭手、火枪兵站在土墙后方迎敌。

每50人一队的长矛手进入壕沟之后,便蹲下了身子,把长矛斜举向前45度,双手紧紧的抱住长矛,让长矛的根部撑在了身后的壕沟侧壁上。

500名长矛手并不能封锁住近千米的正面防线,但是封锁住蒙古人清理出来的上山通道却已经足够了,且每队长矛手的两侧,还安排了一些藤牌兵护卫着侧翼。

当这个蒙古千人队用绳索拉开了,通往山岗顶面的最后的灌木屏障之后,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防御完备的工事。

第一批冲上山岗的一队蒙古骑兵,甚至都来不及向后方发出警告,就已经在明军的长矛手和火枪手的配合下,伤亡殆尽了。

伊日毕斯直到填进去了3个百人队,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山岗上交战双方发出的惨叫声,他只听到了自己人的声音,几乎听不到明军的惨叫声,且明军火器射击的频率也太高了些。

当伊日毕斯察觉不对停止进攻的时候,茅元仪正站在山岗中间垒起的土台上,正观察着前方防线上的战事。

在*的烟雾没有遮蔽掉整个防线之前,茅元仪赫然发觉,这两道简易的防线,效果居然出人意料的好。

在平地上一名骑兵可以对付五、六名步兵,但是在这个地形下,他只动用了半个步兵营的编制,就已经干掉了上百名蒙古骑兵了。

由于受到地形的限制,前方的蒙古骑兵即冲不过明军的防线,又因为后方的退路被堵住了,只能在明军的阵地面前白白挨打。

当山下的蒙古将领发出了撤退的号令时,这些蒙古骑兵已经在明军的阵地前丢下了200多骑兵的尸体了,而明军只是有两名长矛手,被绝望的蒙古骑兵甩出的武器击伤了而已。

当蒙古人退下之后,便有一位哨官前来向茅元仪询问,阵地前方的尸体和受伤无法动弹的蒙古人应当如何处理。

茅元仪还在思索,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参谋部参谋就已经建言道:“大人,我们需要这些人的尸体,以记录他们的致命伤都有那些,好评判步兵营装备的武器,究竟那几项最为合适。”

“我们现在可没有这么多人手。”主持防线的哨官顿时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可以让辎重营的民夫帮忙,反正蒙古人想要发起下一次进攻,也需要一段时间。而且,你们也不希望自己的阵线面前堆满了尸体了吧,这会妨碍到视野的。”这名参谋反应灵敏的说道。

茅元仪制止了两人的争吵后说道:“先把他们从前面挪到后方去,刚好换下一半人下防线休息。

让辎重营的民夫协助炮兵团把大炮运上来,他们下去的时候,刚好可以把尸体和伤员带上。至于你,曹云在炮兵团上来之后,就协助他们构筑炮垒,我们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8章 再战山岗

伊日毕斯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部下,顿时有些目瞪口呆。就在半个时辰不到之前,他还有一整只壮小伙组成的千人骑队,虽然离一千人差了点,但也有981名威风凛凛的骑士。

但是仅仅相隔了这么短的时间,除了开路的3个百人队,和2个作为后备的百人队。

向着那座小山岗进攻的,足足有五个意气风发的百人队,但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只有4个损失大半,惊慌失措的残兵,最先发起攻击的哈日瑙海部,显然已经全军覆没了。

五个百人队进攻,逃回来的还不足200人,这种损失已经让他这个千人队伤了元气了。

他甚至可以想到,返回部落后那些部落首领们会如何指责他。伊日毕斯立刻明白了过来,这座小山岗不是他这个千人队独立可以拿下的地方,他的部下也不能再增加损失了。

伊日毕斯立刻停下了攻击,并派人向后方的林丹汗求援,说自己遇到了明军的主力。

刚开战没一个时辰,就接到了伊日毕斯的求援,这让林丹汗的心情大坏。

不过他也不想现在出声处置伊日毕斯,以免寒了麾下众人之心。

看到林丹汗正考虑让谁去替代伊日毕斯继续攻击山岗,两翼大总官塔什海、虎鲁克寨桑各自站了出来,向他主动请求出战。

而兄弟粆图台吉、儿子额哲也向他请求,想要带兵同明军较量一番。虽然察哈尔部同后金军作战,败多胜少。但是对于丢失了大半个辽东的明军来说,他们自觉还是有些优越感的。

且察哈尔部同明国之间已经数十年没有发生过冲突了,对于昔日明军的武勇,早已经淡忘的差不多了。

被明人如此轻易的击退,让这些察哈尔部的年轻贵胄们,深深感觉到了羞辱感。因此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好好的教训一次明军。让这些明人知道,并不是只有后金才能击败他们的。

看到自己的兄弟、部下纷纷求战,林丹汗顿时把刚刚心中的一丝不快抛之脑后了。在同后金及周边部落的常年征战中,察哈尔部的部落贵族们,早就被连年征战消磨掉了志气。

像今天这种主动求战的场面,他已经很久没见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互相推诿的场面。

林丹汗顿时微笑着对众人点了点头后,看着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身上说道:“就让虎鲁克寨桑领两个千人队去,再给你300金帐武士。你要多久给本汗拿下那个小山包?”

单膝跪在地上的虎鲁克寨桑闻言后,顿时面带喜色的抬头看着林丹汗大声保证道:“三炷香燃尽之前,我必为大汗拿下那些,冒犯了大汗虎威的明人的头颅,以洗刷伊日毕斯的耻辱。”

林丹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大声喝道:“好,你要是真的做到了,你就是我察哈尔部的*。来人,拿马奶酒来,为我们的*壮行。”

在林丹汗的催促下,一名亲卫拿着一个皮囊给虎鲁克寨桑倒了一铜碗马奶酒,而另一名亲卫则捧了一个插着三只香的香炉放在了众人面前。

虎鲁克寨桑一口饮干了铜碗内乳白色的马奶酒,用手背胡乱的擦拭了下嘴角,对着林丹汗行了一礼,就转身向着帐幕外走去了。此时,亲卫刚刚点燃了第一炷香。

当香炉内的第三炷香才燃了三分之一时,站在帐幕外一处丘陵上观战的蒙古贵胄们,突然看到刚刚气势如虹攻上山顶的骑士们,突然如退潮般从山顶四散逃亡了起来。

这些骑士们似乎被吓跑了胆,逃亡的时候根本不选择道路。有的骑士直接策马奔向了南面的陡崖,就这么坠落了下去;有些骑士则不便方向的,冲向了北面的明军车骑方阵,被明军所击杀了;只有一部分循着原路返回的骑士,才侥幸逃得了性命。

包括林丹汗在内的众人,都一头雾水的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直到跟随虎鲁克寨桑一起出征的一名亲卫返回后,他们才清楚了缘由。

虎鲁克寨桑带着2个千人队和300金帐武士赶到前方时,从伊日毕斯嘴中了解了之前战败的经过。

作为林丹汗身边的亲信重臣,虎鲁克寨桑对于伊日毕斯这些附庸部落出身的骑兵,并没有多少尊重。

他了解了伊日毕斯的战败经历之后,便认为这是上山的通道清理的还不够的缘故。

这几条通道只能容纳4匹马并行,且一些灌木留下的短桩还妨碍到了骑兵的全力冲锋行进。

于是他要求伊日毕斯带着剩下的半只千人队继续清理通道,形成10条可以容纳6匹马并排冲锋的宽敞道路,且去除掉路面上冒头的短桩。

根据伊日毕斯讲述的经历,明军防线最为麻烦的,莫过于那堵胸墙和墙下的壕沟。在这道组合防线前失去速度的骑兵,立刻变成了胸墙后面弓箭和火器的靶子。

蒙古骑兵所使用的短小骑弓,显然是不能同这些步弓和火器对射的。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马匹的冲刺速度,直接撞开这道防线。毕竟这道防线不过是临时搭建的,因为地形的关系,那些长矛手排列的并不是很紧密,因此成功的机会很大。

在虎鲁克寨桑的严令下,伊日毕斯手下的残兵败将不得不卖力的,对山坡上的灌木进行了大面积的清理。约莫一炷半香的时间后,虎鲁克寨桑的要求终于被满足了。

随即虎鲁克寨桑便把部队分成了10份,每个通道各对应了一份部队。

这些部队的攻击顺序是,打头阵的是,30名骑术武艺最为娴熟,身穿铁甲的金帐武士,他们的任务是打开明军防线的缺口。

之后的第一个百人队,主要任务是支援金帐武士,并协助他们扩大缺口。

最后一个百人队的任务是,沿着前面部队开辟的道路,一直冲进明军阵地的腹心,彻底击溃山岗上的明军。

这些金帐武士的确没有辜负虎鲁克寨桑的期望,从山脚到山岗是一个近500步的长缓坡。

金帐武士以6骑一行,排成了5行,前后行间距一个马身的距离,排成了冲锋的队形。

在这30名金帐武士的身后,隔着10个马身间距的,是第一个百人队。这个百人队以5骑一行,排成了20行。

跟在这个百人队身后的,是最后一个百人队,间距和排列方式都和前一个百人队没有什么区别。

一匹马从静止到全力冲锋,对于熟练的骑士来说,会大致分为行走、慢步、快步、疾驰四个阶段。

500步的长缓坡,已经足够完成一名骑兵从静止到全力冲锋的距离了。

达木丁作为大汗帐下武士的十夫长,他的武勇甚至得到了大汗本人的称赞。

虽然各蒙古部落中都有着这样的传言,说现在的金帐武士是一批不如一批了,别说不能同成吉思汗时期相比,就连区区一个辽东野人部落组建的,所谓八旗白甲兵都不如。

对于这种传言,达木丁一向是耿耿于怀的。不过战场上,金帐武士对上后金八旗的数次败绩,却又让他无言辩解。

当虎鲁克寨桑前来挑选人手时,他是少数几个主动请战的武士之一,这让他得到了大总官虎鲁克寨桑的好感。而他也从一名十夫长,成为了领导30名金帐武士冲锋的先锋官。

达木丁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放在了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他的这个英勇无畏的举动,顿时大大的激发了同伴们的士气。

分成5行骑兵横队向着山岗上前进时,在狭窄的通道内,这些金帐武士们几乎就是腿挨着腿在前进。

达木丁所率领的这30名骑兵攻击的通道,正位于从北面数下来的第三条通道,这条通道的宽度并不是很齐整,部分地方突出的灌木树枝还抽打到了两侧外边骑兵的靴子。

不过这样的地形,也让这些骑兵的注意力变得更为集中了。达木丁在控马上山时,几乎一言不发,他把自己所有的精神灌注在了,估算通过这条上坡通道的马匹速度上了。

他几乎完美的利用了这条坡度的长度,在即将登顶时把马匹的速度催到了最高。

此前从山岗上逃离的骑兵,已经同他们讲述过了山岗上的防御设施。因此达木丁在坐骑的速度达到最高时,突然舌绽春雷似的大喝了一个字:“跳。”

明军的长矛手斜向山坡处的长矛,离地约有一米七、八的高度。正常状况下,马匹看到矛头对着自己的头部一定会作出避让的举动。

但是因为狭窄通道的挤压,和身上这些骑术精良骑士们的操控,第一排6匹马除了最北面的一匹马,因为胆怯绕开了面前的长矛阵,冲入了边上的灌木丛摔断了腿外,其他5匹马全都腾空跳跃了起来。

这跳跃起来的5匹马,三匹马正正的撞在了长矛上,连人带马数百斤的重量,加上加速度,顿时折断了这些长矛。只有达木丁和身边的一名骑士,策马跳过了长矛阵。

但是两人的马匹都没能越过,壕沟后方那堵矮墙,达木丁反应敏捷迅速从马背跳了下来,滚入了矮墙之后,顺便还躲过了一轮火器射击。

但是另一名骑士运气就没这么好,几乎被人顶着脑袋开了一枪。他最终和他的马一同掉落到了壕沟中,顿时压住了几名长矛手。

达木丁突入了矮墙之后,打了滚就站了起来,挥舞着单刀砍杀了身边几名躲避不及的弓箭手,这段矮墙后面的弓箭手和火器手顿时被他驱散了。

但是在追砍这些弓箭手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很快便瞄到,这些敌人后方的一队长矛手正向他赶来,似乎要戳死他这个漏网之余。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59章 山岗争夺战

达木丁正想向后退上几步,背靠矮墙对抗这些明军时,突然他耳中听到了身后土地上的震动声,这让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达木丁所在的第一排骑兵虽然差不多伤亡殆尽,但是也成功的破坏了,明军壕沟加上矮墙的防线。

特别是第一道壕沟,因为死伤的骑士直接冲进了壕沟内,导致明军的长矛手失去了自己的阵地,纷纷逃回了矮墙后方,而这些蒙古武士的人马尸体,也在壕沟内填出了一条通道。

这使得后续的金帐武士直接踩着同伴的尸体,通过了明军的第一道防线。

这些蒙古骑兵一旦突破了明军的防线,在平地上顿时显出了巨大的威力。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站在达木丁身边的五、六名骑兵,已经杀散了围上来的二、三十名明军。

转危为安的达木丁并没有在原地同这些明军纠缠,他立刻指挥着身边的骑兵让开了通道,向着北面的明军防线冲杀了过去。对于这些披甲武士,除了成列的长矛手还能阻挡下,不管是弓箭手还是火器兵都毫无还手之力。

位于高台上的茅元仪观察着战场前方的防御阵线,在他眼中,达木丁这队人马,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石头,溅起的涟漪迅速波及到了整个湖面。

明军原本井然有序的阵线,很快就变的混乱了,而敌军的骑兵在山岗上出现的数目也越来越多,明军的前沿很快便陷入到了崩溃的边缘。

如果不是还有一些小队级别的长矛手主动上前,挡住了这些蒙古骑兵继续扩大战果,恐怕整条防线已经彻底失去控制了。

茅元仪放下了望远镜,转头对着身边的参谋吩咐道:“让前方防线上的军士按计划撤下来,所有预备队全部进入第二道防线,准备应对敌军骑兵的突击。让1-4号炮垒做好准备…”

茅元仪正吩咐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刚刚看到的情形,便强调了一句:“射击位置优先让给火枪兵,弓箭手作为辅助兵力。”

在刚刚他所看到的交战过程中,他发现那些蒙古披甲兵即便是身上中了七、八箭,依然可以挥刀作战,但凡是中了火枪弹的,往往就立刻失去了行动能力,特别是重型火绳枪的子弹,连铁甲都防不住。

不过可惜的是,京城火器工坊制作的两款火绳枪,即便是皇帝以战场检验的目的,调拨给了前线500支一型重火绳枪,还有2000支二型轻火绳枪。

但是列装营中的还不到半数,大多数士兵似乎更信任老式的火器和弓箭。

“挨过这一仗,必须要强制让这些士兵们接受,使用这些火绳枪了。”茅元仪重新布置了防御阵地后,心中如此想到。

当达木丁感觉周边的厮杀声开始减弱之后,才有余暇抬头观望四周的战场情况。

在他身边,明军的尸体和同袍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不过明军的尸体显然更多一些。

随着一阵尖刻刺耳的声调,周边似乎怎么也杀不完的明军,也开始向后方有序的撤去了。

附近残存的蒙古骑士,开始聚集在了达木丁的身边。达木丁这才发觉,作为先锋部队的300金帐武士,完好无损的还不到100骑。其他骑士,除了5、60名轻重伤员外,都已经躺在了地上,毫无生命的迹象了。

虽然这些金帐武士损失惨重,但是明军却丢下了3倍于此的尸体,同样也可谓战果辉煌。

不过达木丁心里知道,这笔账并不能如此计算。相比起这些明军士兵,每一名金帐武士都是大汗的心头肉,都是经历了10年以上的武艺和骑术训练,才能从各部落脱颖而出,成为一名不事生产的金帐武士。

300名金帐武士,在平原上足可以击败上千普通骑兵。区区一座小山岗,就能让他们损失三分之二的战斗力,这简直有些让他无法想象。

达木丁的茫然并没有持续多久,虎鲁克寨桑已经带着后续部队赶到山顶。他对于这么快突破了明军的防线大为惊喜,因此亲自带着人马上了前线。

军中的各个百户没人提到达木丁和他的部下的功劳,而是围绕在虎鲁克寨桑身边,颂扬他英明神武的谋划,才是攻破明军防线的重点。

达木丁和先头攻上山顶的低阶军官们,迅速被支开,带着自己的部下去填平壕沟,搬运尸体的苦力活计去了。

在后方督战的蒙古贵族们,簇拥这虎鲁克寨桑站立在战场的边缘,似乎他们才是攻下这山岗的功臣们。他们之间互相吹捧着,似乎自己已经占领了整个山岗一般。

达木丁跟在自己的百户罗布桑身边,正向他汇报着,明军第二道防线的诡异之处。

距离矮墙防线以西50步的地方,明军竖立起了一道歪斜不平的木栅栏。这些木栅栏都是碗口粗的白杨,截成了两米左右长度,然后一头削尖打到了地面以下约四分之一,树干之间还用绳索牢牢的绑定在了一起。

从达木丁的方向看去,这些木栅栏就没有一处平坦之处,倒像是一个个漏斗连接在了一起。宽大的一面面对着他们,而漏斗底部指向着明军自己。

入口处大约可容纳20匹马并行,但是在漏斗底部则不会超过3、4匹马并行。且这些通道的底部并不是缺口,而是又曲折的拐了个弯,才能看到出口。

整个木栅栏防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急就章赶出来应急之作,但是达木丁却不这么看,不管是那些处理过的白杨树桩,还是连接树桩的绳索,显然不可能是才准备的物资。

达木丁向自己的百户罗布桑汇报着,认为这道单薄的木栅栏也许是个陷阱。除了他说怀疑的那些疑点之外,明军给他们留出来的50步间距,使得马匹不能把速度提到最高,且木栅栏的尖角,也无法让马匹跳跃过去。

罗布桑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又看了看数十步之外意气风发的虎鲁克寨桑,他实在毫无兴趣去提点这位主将。

虽然作为大总官,虎鲁克寨桑也算是大汗的亲信。但是这位大总官今日如此使用金帐武士,简直就是拿金帐武士当做了填城壕的奴隶营了。

这让罗布桑非常的恼火,更让他恼火的是,攻下了山岗后,这位大总官就想过河拆桥,让基本失去了战斗力的金帐武士退下山去。

和达木丁这种一无所知的蛮夫不同,作为百户的罗布桑还是能够觉察到察哈尔部内部的政治斗争的。

最起码他清楚的知道,大汗一直想要削弱各部落首领对于部落武力的控制。他一直想要建立一个,真正能够对各部落事务进行干涉的汗庭,就如同他的先祖成吉思汗一般。

而察哈尔部的各部落首领们,却始终抗拒着大汗收缴他们手上权力的政策,甚至不惜同女真人暗中勾搭。

作为蒙古帝国的大汗,大元的继承人,真正能够让林丹汗如臂使指的,唯有他帐下的这些金帐武士。

因此不管虎鲁克寨桑之前是出于什么想法,他这种让金帐武士损失惨重的指挥,已经让罗布桑把他视为不可靠的对象了。

他无意去提醒虎鲁克寨桑,也不认为这位大总官会听他一个小小的百户的警告。他现在只是想要把剩下的金帐武士带回去,给大汗保存实力。

罗布桑吩咐自己的部下抬着同僚的尸体下山去,一边装作要提醒虎鲁克寨桑,向他那边走去,同这位大总官交谈了几句,便不欢而散的走了回来。

“我们现在就走,就让大总官和他身边的马屁精,去享受他们的胜利吧…”罗布桑返回后,怒气冲冲的对着部下吼了一嗓子,就头也不回的带头向山下走去了。

另一边的虎鲁克寨桑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沉下脸来对着身边人说了些什么,就不再关注这些死伤惨重的金帐武士了。

对于明军在山顶上设立的第二道防线,虎鲁克寨桑并不认为是设计好的,应该是明军迫于无奈的临时之举。还有近三分之一地区没有建立起木栅栏,似乎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虽然金帐武士因为损失惨重退却了,但是他认为现在这个状况,光靠他手下的部队也能解决了。在山下,还有三个千人队,正轮番的牵制着那个明军车阵,使得他们无法侧击自己的后路,援助山岗上的明军。

而山岗上的明军似乎也就3、4千人,这样的人数是无法同2个千人骑兵队相抗衡的,虎鲁克寨桑如此坚信着。

他随即颁下了命令,把自己的部队主要集中在东南面,因为明军的木栅栏防线主要还是在东北面,南方还有三分之一的区域没有来得及设立防线。

南面半里多的空档,足够他绕过木栅栏从侧面攻击明军的阵线了。

他随即下令3个百人队在东北方牵制攻击,另外5个百人队从南面绕过明军防线,由南至北侧击明军的阵地。其余人在东南方等待,准备随时支援进攻部队。

虎鲁克寨桑的计划很好,但是他下令绕道南面侧击明军的部队,却完全成了明军的靶子。

同东北方用木栅栏围成的一个个漏斗不同,明军防线南面差不多修了一道200多米的直线木栅栏,这些木栅栏并不是连续的,还有许多小的缺口。

但是这些缺口上,都有明军的长矛手堵在了那里。而其他木栅栏的后面则是明军的火枪手和弓箭手,当这些蒙古骑兵绕道南面,速度又没提起来的时候,完全就成了明军练习射击的靶子。

敢开始还有些骑兵想要直接冲击这些看似低矮的木栅栏,但是很快他们便发觉,在这种状况下转向,不但阻碍了整个部队的前进速度,还让自己和身边的同伴都陷入了危机之中。

在损失了半只百人队之后,终于有人醒悟了过来,叫喊着继续向前,避开这些明军的射击手,从山岗顶面的西南部绕过去。

200多米的明军射击路线,很快就跑了过去,但是速度刚刚提升起来的马匹却不断的摔倒了。很快就有人发现,看似平坦的地面上,卑鄙的明军挖了不少陷马坑,还有很多四棱钉。

由于为了躲避之前那段路线的明军射击,导致许多骑士鞭策坐骑的速度高了些。这让他们明明知道,这块区域布满了陷阱,也无法停留了下来。

有些骑手只顾着躲避前方的陷阱,却忘记了南面是一个陡崖,就这么连人带马的冲刺了下去,只来得及留下一声惨叫。

因为这个突入其来的打击而停顿下来的骑士们,不仅要担心身后还搞不清状况的同伴的撞击,还有忍受面向南面列阵的明军射手的齐射。

在这种猛烈的打击下,还没有提速的骑兵,不顾侧面明军的射击,就这么原地转身跑了回去。

第一次5个百人队的侧面攻击,几乎损失了一半人手。而负责北面佯攻的3个百人队,看到这个情况,在丢下了3、40人之后,也退了回去。

这样的败退,让围绕在虎鲁克寨桑身边的蒙古贵族们噤若寒蝉,而虎鲁克寨桑也无法接受这个局面,变得怒不可遏起来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0章 一名普通骑兵的愿望

虎鲁克寨桑虽然怒火滔天,但是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手下的这两个千人队,可不是同他没什么关系的金帐武士,而是他部落中的青壮,还有追随他的部落中的牧民,组成的军队。

这些士兵虽然只是部落中的底层牧民,对于虎鲁克寨桑这样的部落首领来说,这些士兵可以算是廉价的消耗品,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可以被如此轻易的消耗掉。

毕竟一个人从出生到长成可以上阵的骑手,起码也要15、6年的时间。而草原上一个部落是否强盛,需要看的是这个部落有多少青壮人口。

如果他手下的千人队损失过于惨重,这对于他的部落在汗王面前的地位,也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他这一刻倒是有些后悔,让罗布桑等人走的太早了。

他显然不能再继续鲁莽的进行攻击了,明军故意让出南方这条通道,显然是一个陷阱。如果继续往这边进攻,显然他的部下还要再经受一次穿越长廊的死亡奔跑。

不过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蒙古贵族们,显然被刚刚同伴们的悲惨遭遇所惊吓住了。他们可以接受同敌人面对面的搏斗,但对于这种光挨打不能还手的战斗,任谁也不想去尝试了。

虎鲁克寨桑突然看了看自己的脚下,为了观察战场上的形势,他让手下用土包给他叠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台子。

看着这些土包,他顿时在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主意,他抬起头对着两位部下吩咐道:“阿古达木、苏合,让你们的人把这些土包运到那些木栅栏边上,搭建几条马道出来。

这些南蛮子只会弄些阴谋诡计,只要我们的勇士越过这道木栅栏,那些南蛮子就会和我们脚下的这道防线一样,很快就会溃散了…”

站在平台上的茅元仪观察着那些蒙古人的行动,他原本以为这些蒙古人会再试着从南方通道攻击一次。但是没想到,这些蒙古人会这么快想出用土包搭建马道的好主意。

以刚刚第一道防线被突破的经历,他不认为失去了木栅栏的掩护后,他手下的这些士兵们在没有列阵的状况下,能够坚持上一刻钟。

事实上,刚刚那些蒙古人突破了第一道防线时,如果不是安插在前沿部队中的军校士官们,号召身边士兵坚持抵抗了下去,估计第一道防线崩溃的还要快,而部队的损失还要大。

不过茅元仪倒是没有对这些士兵们多加抱怨,这些士兵能够从宣府、大同边镇中挑选出来,说明他们已经算是边军中少有的敢战之士了。

至于被敌军突破防线之后,就变得手忙脚乱,想要向后方逃离,这也不过是说明他们还没有脱离百姓的本性而已。

宣府、大同也已经是数十年没有发生过战事了,在同右翼蒙古各部达成了友好互市的协议之后,这两个边镇就放松了武备,而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边境贸易上。

这也使得,号称九边重镇的宣府、大同两只边军,现在像一位平常百姓,更多于像是守卫边境的战士。

虽然对两个边镇进行了仔细挑选,才挑选出了数千可用之兵,但是短短一个多月的训练,并不能让他们真正的脱胎换骨。

在这样真正的战场之上,遇到了突发事件之后,他们身上的百姓思想很快就占了上风。于是便会出现,士兵们忘记了自己的岗位,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寻找一个不被敌人攻击到的安全位置。

如果不是之后第二道防线对于敌军的严厉打击,让这些士兵们的恐慌心理渐渐散去。恐怕茅元仪便要担忧,是不是要提前把后方的预备队调上来了。

不过现在敌人故技重演,他也不能任由对方再次轻易的突破这道防线了。

看来应该上最后的手段了,茅元仪心中如是想着。他转头对着身边的参谋吩咐道:“让前方的火枪手和弓箭手对修马道的敌人自由射击。长矛手以百人为单位,在炮垒前列双排方阵。

剩下的火枪手和弓箭手在长矛手后方列队,前方敌军突破木栅栏之后,守在木栅栏前的各小队,从方阵之间的通道撤退到后方。另外通知1-4号炮垒装填弹药,准备听我号令射击…”

明军火枪手和弓箭手的射击,让填筑马道的蒙古人损失了不少。不过虎鲁克寨桑马上下令,让自己的骑弓手进行还击,掩护修筑马道的行动。

虽然短小的骑弓劲道不大,但是在这么短的距离下,又加上因为木栅栏防线的特殊形状,蒙古人可以集中更多的弓手对某一部位进行射击,明军不得不放弃了对于填筑马道的蒙古人的攻击。

不过随即明军的火枪手和弓箭手,便展开了对于蒙古骑弓手的攻击。在这样的对射下,吃亏的就成了蒙古人了。

不过为了掩护修建马道,这些蒙古骑弓手不得不咬着牙,寸步不让的同明军展开了对射。

在这方面倒是明军的步弓手最为出色,相比蒙古人手中的骑弓,明军的步弓射的更远,威力更大。且同明军自己的火枪相比,弓箭的准头显然更占据优势,火枪射击超过60步,子弹能否击中对方,完全是个运气问题。

不过火枪射击也有个好处,凡是被击中的敌军,基本上就等于退出了战场。

在5个百人队的努力下,很快5个同木栅栏高度持平的马道就修成了,这也要感谢明军辛苦的装好土包,让这些蒙古人省下了不少功夫。

当5条马道搭建完成之后,明军沿着木栅栏布防的散兵线,顿时就修改成了,长矛手在前,射击手在后的防御形式。

看到马道修筑完成后,虎鲁克寨桑随即便指派了几位部下,负责这些通道。同时他还下令6个百人队,直接从三个漏斗通道进行攻击。

他希望通过马道冲入木栅栏内的士兵们,驱散木栅栏后方的守卫,然后让这600名骑兵直接冲破防线,再协助前面的部队,攻击失去了防线保护的明军。

虎鲁克寨桑的计划前段执行的非常有效,当5条斜斜指向木栅栏顶部的马道逐渐成型之后,那些原本站在漏斗两侧木栅栏之后,施放冷箭的明军射手很快就退却了。

仅仅是这么一会功夫,因为修筑马道和同明军对射,就让虎鲁克寨桑又损失了大半个百人队,但是看着五条马道上策马踊跃的自家骑士,他又觉得这个损失是可以忍受的了。

他坚信,只要这些骑兵跨过了那道该死的木栅栏,对面的明军就再也无计可施了。看着第一批骑士越过半人多高的木栅栏,虎鲁克寨桑立刻对着身边的部下下令,让准备好的两个百人队再次冲击南方的通道。

他认为在正面的强大攻势,明军未必还能对自己的侧方进行完备的保护了,受到两面夹击的明军,在心慌意乱之下,必然会更加手忙脚乱,再无抵抗的勇气。

这也是他在同后金征战中获得的血的教训经验,只不过以往手忙脚乱的是察哈尔部的军队,施加侧击的都是后金军罢了。

作为一名普通的察哈尔牧民,吉达其实更愿意在辽阔的草原上策马奔驰,顺便和心爱的人儿一起放牧羊群什么的。他一点都不喜欢,拿起刀子抢劫自己的兄弟,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同原本友好的明人挥刀相向。

不够出于从小对黄金家族血脉的崇拜和畏惧,当大汗命令他放下牧羊鞭子,拿起战刀,离开自己的家人为大汗作战时,他便顺从的接受了这个命令。

但是当他加入到大汗的军队之中,才发觉这次战争的对象,并不是东面时时侵袭他们的女真人,也不是背叛了蒙古兄弟的科尔沁部族。

大军向西跨越了上千里,目的却是为了向右翼蒙古部落的兄弟挥刀,劫掠同一个大汗名下的蒙古兄弟的女人、草场和财富,这顿时有些让他茫然了。

仅仅在三代之前,右翼蒙古各部同左翼蒙古各部,都还是喝着同一匹母马产的奶的小马驹。只不过因为过于繁盛的部落人口,才不得不把漠南蒙古分出了一部分人,东迁去了辽东草原。

对于这些普通的牧民来说,左翼和右翼的蒙古人,都是兄弟和亲戚。然而当豺狼在东面嚎叫的时候,大汗不想着抵抗豺狼,却对自家兄弟动起了手,这让吉达这样的普通牧民,顿时失去了对于大汗的盲目遵从。

需知道他们的家人还留在了辽东的河套草原上,大汗把自己的本部直属人口,还有从各部落抽调出来的大军都调往了西方,那么他们的家人现在应当依靠谁来保卫呢。

就算无知如吉达也知道,吃惯了人肉的豺狼是不会放弃任何吃人肉的机会的。同样,东面的女真人也不会放过失去了儿马子保护的马群的。

在西边征战的越久,吉达就越厌恶这场战争,希望能够早日结束返回家园。

不过再如何厌恶战争,他也清楚只有活下去才能见到自己的家人,而想要在战场活下去,那么击败自己面对的敌人,才是获得生存机会最高的。

凭借着活下去的信念,在数十场战斗中,吉达迅速从一名普通牧民成长为了一位出色的骑士。他的同伴甚至夸过他,再经历几次战斗,他就能被遴选为金帐武士的候补了。

对于这种说法,吉达只是一笑了之,他每次作战的时候,只是想着如何能够活过这次战斗,而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金帐武士的候补。

而对于吉达这样的出色骑士,今天自然便被安排到了攻击的第一排。当吉达俯低身子贴着马背,身体有意识的随着坐骑奔跑的节奏上下摇晃,奔跑在狭窄的马道上时。

他心中想的只有一个念头,跨越了这片木栅栏之后,便要尽快冲进敌人的阵型里,这样才不会被这些明人用火枪当靶子打,也不会被身后的同伴撞下马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1章 明军小胜

吉达坐骑下的这条马道处于整体木栅栏防线的中部,而马道所指向的是一个漏斗通道南面木栅栏的中段位置。

这些漏斗顶端连接的地方,就像是一个三角形的顶端,大约容纳一匹马都比较艰难。

但是随着往西面漏斗底部推进,蒙古人面对这一侧的通道会越来越狭窄,但是明军守卫的这一侧却越来越宽敞。

当吉达驾驭着坐骑越过木栅栏之后,面前的空地就已经足可容纳七、八匹马回旋交错了。

在坐骑落地之前,吉达轻盈的用左手勾了勾坐骑的马脖子,几乎对主人的心意了如指掌的马匹,在四足落地之后,便借着跳跃落地的强大冲力,强行往右边转了一个幅度。

这偏转的一个小角度,不仅避开了斜对面冲进来的自家骑兵的冲撞,还让吉达比旁人快了半秒钟,向明军发起了冲击。

当坐骑落地转向时,吉达才有余暇抬起头来观察明军在木栅栏后的布置,并开始调整自己的坐姿准备接战。

不过他只是刚刚抬头直起身子,便看到了一整排蹲在地上的长矛手,和站在长矛手后方的一队举枪欲射的火枪兵。

吉达的身体反应比他的思想要迅速的多,还没直起的身体再次弯了下去,他死命的拉着缰绳让自己的马匹继续向右转,试图避开这些火枪兵的攒射。

在他的面前,足足3、40名火枪兵的排射,吉达可不认为在跨越木栅栏后,失去了速度的马匹,能够在对方发射之前,冲进火枪兵的队列中,还不算他们之间那队长矛手的阻挡。

所幸的是,这些火绳枪射击时,并不是即射即发,这给了吉达一个反应的时间,足够让他把身子缩成一团。

吉达刚刚低下头,便听到了对面有一位明人怒吼了一声,接着距他不到20步的,那些排成一行的黑洞洞的枪口,便依次迸发出了火星和烟雾。

在他的眼中,对面的明军似乎施放了一些效果不佳的焰火,然后他身下的坐骑和身后的同伴就接连发出了哀鸣。

吉达的运气很不错,距离明人最近的他没有被击中一颗子弹。但是他的运气也很糟糕,他的坐骑被击中后便侧倒了下来,不仅把他狠狠的摔到了地上,还压住了他的右小腿。

腿上先是麻木然后便是刺痛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的小腿大约是骨折了。吉达拼命的想要把自己的小腿从坐骑身下抽出来,但是无法用力的小腿,还有数百斤重量的坐骑,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能搬动的。

吉达的心里重来都没这么恐怖过,他知道和他相距10多步的便是一排明军的长矛手,只要他们走上几步,就能把他戳死在地上。

不过就在他慌张的时候,他的确听到了明军的脚步声,不过不是向着他们这边的方向,而是正在远离。

这让吉达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他能指望的便是,后面的同伴们能够趁着这个机会突破木栅栏防线,把这些明军赶下山岗去,那么他的小命就保住了。

吉达费力的向后方看了一眼,感觉再次卷曲起了自己的身体。身后的第一波骑兵虽然被明军所击倒了,但是后续的骑兵并没有停止冲击。

这些骑兵根本无法控制坐骑的落脚点,因此躺在地上尚未死去的人和马,很快就被践踏成死尸了。反倒是他因为离开了落地点,又没有挡住这些骑兵的前进道路,侥幸逃过了一劫。

随着跨过木栅栏的蒙古骑兵的数量越来越多,漏斗底部的几块木栅栏,在里应外合之下终于被折断或是拔了出来。

马匹扬起的尘土,已经让倒在地上的吉达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了,不过他的耳中已经听到了,大批人马正通过哪些漏斗通道的声音。

吉达的心里顿时安定了些,那些火枪的威力的确很大,但是在提起速度的骑兵面前,最多也就是射击一发的能力而已。

他开始默默向佛祖祈祷,在战斗结束前,不要让自家的骑兵从他身上踩过就好。在他祈祷的过程中,似乎隐约听到了打雷的声音。

阿古达木亲自率领着一队骑兵,往已经被打开了的通道内涌了进去。他希望能够把夺取这个山岗,击败明军的荣誉戴在自己头上,也好在大汗面前夸耀下自己的武勇。

毕竟击败了明军和右翼蒙古那些叛逆之后,富饶的河套地区就纳入到了大汗的名下。能够分到一片怎样的草场,除了自己部落的实力之外,一定的功绩也是很有必要的。

阿古达木刚冲进通道时,前面的蒙古骑兵已经开始突破漏斗底部,向两侧分散了。

只要再过上一分钟,就会有上百骑兵突破这个通道口,把这道木栅栏完全掌握在蒙古人手中。

但就在这个时刻,明军阵地上突然爆发出了数声雷鸣般的声响。接着一些眼尖的骑兵便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向着通道内拥挤的骑兵人流落了下去。

在这些骑兵看来,这个在天上飞舞的柚子般大小的圆球,速度好像很慢,但是对于通道内的骑兵来说,却只是过了一瞬间而已。

蒙古人打开了两条通道的底部,而明军则以两门火炮对付一路,形成了交叉射击。

说起来这些从大同边镇挑选出来的佛郎机炮威力并不大,但是通道内拥挤在一起的骑兵,却增强了这四门火炮的威力。

这一炮下去,少的三、四人,多的五、六人,便立刻失去了战斗力。凡是被炮弹擦到一下,便带走了一部分肢体,若是正好命中,则当场就变得肉烂骨折。

相比起通道内众多的骑兵,炮弹造成的伤亡还不到10%左右,但是目睹了身边中弹受伤死亡的同伴的下场后,通道内数百骑兵顿时失去了秩序。

有些想要往边上跑,有些人想要后退,也有些人想要尽快冲出通道,原本就没有什么严密组织秩序的蒙古骑兵,这一刻就更不会听从别人的意见了。

在这种慌乱的情绪下,明军不疾不徐的炮击,让通道内的骑兵顿时自相践踏了起来,不少人纷纷被挤下了坐骑,运气不好的直接就成了肉泥,运气好的也不过是暂时侥幸保住了性命。

已经冲进了三分之一通道的阿古达木,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作为这些蒙古骑兵的直属上司,原本他是有机会凭借往日的威望,先让身边的骑兵安静下来,然后再有序的撤出这个通道的。

但是看着天上飞舞的铁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头上,阿古达木顿时丧失了勇气,他一边拨马回头,一边让身边的亲卫驱赶身后的骑兵,让他们让出一条通道来,好让自己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阿古达木的举动,就像是在给混乱的骑兵们指明了一个方向,所有通道内的骑兵顿时反应了过来,调转马头向着后方的出口撤退了。

原本挤做一团的骑兵想要转身撤退,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既没有人从旁指挥,安排先后撤退的次序,又有不定时的火炮在身后轰鸣,整个通道内的踩踏事件变得更多了。

不少陷于通道底部的骑兵,为了尽快脱离危险的处境,终于忍不住向前方骑兵的马匹动了刀子,希望借此驱赶对方加速前进。

但是很快这些刀子就刺向了同袍们的身上,数百名蒙古骑兵开始在通道内自相残杀了起来。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些骑兵们充血的双眼,就知道这些骑兵实际上是魔怔了,就像是明军军营里时有发生的营啸一般。

这个通道内的大半蒙古骑士,都伤亡在了自家同袍的手中,近300骑兵,脱离出通道的不过百余人。这些人脱离通道之后并没有安定下来,而是直接向着山下逃亡而去了。

阿古达木和他的亲卫完全被裹挟着,冲下了山岗。这一幕让还在东南角上观战的虎鲁克寨桑等人目瞪口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阿古达木的溃逃,终于引发了连锁反应,原本通过马道冲进木栅栏内的上百名蒙古骑兵,同样无暇再同明军战斗下去,开始四处寻找出路逃亡了。

而另一条通道内的蒙古骑兵,也就比他们的同伴多坚持了一刻钟,就重演了阿古达木逃奔的场景。

击溃了东面阵线上的蒙古骑兵后,茅元仪立刻适时发起了反击,原本还在南面侧击明军的两个蒙古百人队,迅速在3门灭虏小炮和火枪手的攻击下,失去了进攻队形。

随后明军长矛手列队而进,生生把半个百人队逼下了南方的陡崖,剩下的蒙古骑兵也返身向东而逃了。

虎鲁克寨桑手中虽然还有近800名骑兵,但是其中有近一半人是被击溃了一次的士兵,这些士兵看着同伴们四处奔逃,甚至直接绕过了虎鲁克寨桑所在的区域,顿时也悄悄的向后退去了。

当明军以长矛手为前驱,火炮和火枪手为后排,直接从北、西两个方向向剩下的蒙古人压来时,虎鲁克寨桑终于调转了马头,向着山下撤退了。

这场争夺山岗顶部的战斗,明军大约损失了一千二百余人,其中大半都是在第一道防线被突破时受到的伤亡。

但是,他们打残了两只蒙古千人队,几乎全歼了一只蒙古千人队,还消灭了100多金帐武士。战果可谓是难得的辉煌。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2章 某些人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在林丹汗的面前,这位虎鲁克寨桑派来的亲卫,单膝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继续说道:“…大人对于自己有负大汗的重托,深感羞愧难当,因此决定重整人马,准备亲自带队冲击山岗。

大人说了,虽然剩下的残兵未必是人多势重的明军的对手,但是他宁可战死在面向敌人的冲锋路上,也绝不忍辱偷生,丢了大汗的脸面。”

林丹汗扫视了一眼身边的部落首领们,看到他们似乎深深的被虎鲁克寨桑派人传来的话所感动了,一个劲的点头称赞着这位大总官的勇气,好像刚刚那场大败重来没发生过一样,这让他心里颇为恼怒。

“既然如此,虎鲁克寨桑让你过来,还想同本汗说些什么?是不是,还要本汗给他擂鼓助威不成?”林丹汗不由嘲讽的对着那名亲卫问道。

亲卫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只是请大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待他身亡之后,多多照拂大人留下的几个子女。”

左翼大总官塔什海突然站了出来,对着林丹汗单膝跪下请求道:“大汗,虎鲁克寨桑虽然作战不力,还请看在他往日对大汗一片忠心的份上,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有了塔什海带头,一群部落首领也纷纷上前,开始替虎鲁克寨桑求情道。粆图台吉、额哲见此情景,也不由替虎鲁克寨桑分说了几句。

年少气盛的额哲更是主动请缨,想要替代那位倒霉的虎鲁克寨桑,去同明军交手。

看着跃跃欲试的儿子,和一脸憨直的兄弟,林丹汗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他走到那名虎鲁克寨桑的亲卫身边,脸色严峻的询问道。

“说,虎鲁克寨桑究竟想要什么,才能替本汗攻下那座山岗,洗刷他的耻辱。”

那名亲卫紧紧抓着草地的手终于放松了些,他赶紧回道:“如果大汗能够再给大人3个千人队,和500金帐武士,那么大人一定会替大汗夺下那座山头。”

“3个千人队,500金帐武士,他还真是好大的口气…”林丹汗听了这个要求,顿时显得有些发怒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怒火彻底的宣泄出来,就住了嘴。

4万察哈尔骑兵加上4千金帐武士,是他赖以维系大汗权威的保证。而相对于前者,唯有4千金帐武士才是真正效忠于他的嫡系部队,而不会被那些部落首领们拉拢左右。

正因为金帐武士压制着察哈尔骑兵,而这两者组成的武力又压制着,部落内外的异心者,他才能是察哈尔部落的大汗,也是威慑蒙古各部的蒙古帝国的大汗。

对于金帐武士的损失,每一个都会让他感觉非常心疼。这次出征,他留下了1000金帐武士护卫着归化城的汗庭,再加上给予几个亲信大将的护卫,在他身边的金帐武士也不过就是1600余人。

虎鲁克寨桑一次失败的攻击,就让他损失了100多金帐武士,间接让三个金帐武士百人队失去了战力,已经让他心疼不已了。现在如果再给他500人,他身边的金帐武士就不到千人了。

如果这场战争让金帐武士和察哈尔部落的骑兵损失惨重,那么就算取得了这场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据他所了解的,明朝在宣府、大同的军队超过20万人,骑兵就超过了7万余人。但是现在出现在草原上的明军,也就3万余人。

也就是说,即便是全歼了面前这只明军,如果大同关内的明军也是这么难缠,那么他还有什么余力去攻破大同边塞,迫使明朝拿出赏银和物资来。

他想要击败对面的明蒙联军,一个目的是,让右翼蒙古再无反抗他的势力和能力;另一个目的则是,必须要从明朝手中榨出足够的物资和银两,好让察哈尔部的牧民舒服的度过这个冬天,也让那些一直抵触西迁的部落首领们少发出点声音。

如果打了这一仗,只赢得了一个胜利的名声,其他什么也得不到的话,损失惨重的察哈尔部,接下来的冬天可就难熬了。

虽然他是大元的正统继承人,也是蒙古人公认的蒙古帝国的大汗。但是在辽东他有后金和科尔沁两个敌人,在蒙古右翼有土默特等不愿意奉命的部落。

而漠西蒙古不认同察哈尔部执掌汗庭的历史,由来已久。至于漠北蒙古,除了一个车臣汗之外,其他部落同样不服气他担任蒙古帝国的大汗。

他举目四望,居然发觉身边四周,居然没有不是敌人的存在。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察哈尔部力量的削弱,金帐武士的削弱,对于他来说,都有可能是走向不归之路的开始。

思来想去了许久,林丹汗终于决断道:“滚回去告诉虎鲁克寨桑,没有什么金帐武士,本汗再给他两个千人队。他能攻则攻,攻不下就给本汗把那些明军钉死在山上,不要让他们顺着山坡攻下来。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他就先抹了脖子再来见我。”

这名亲兵不敢再多言,答应了一声,便低头退出了一段距离,然后迅速转身上马狂奔而去了。

林丹汗似乎还有余怒未笑的说道:“塔什海你派两个千人队给虎鲁克寨桑,顺便再派两人去左、右两翼打探下战况如何。

替本汗问问贵英恰,他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击溃明人的左翼,包抄明人的中军…”

当林丹汗对着身边的大臣们发号施令时,站在山岗边缘的茅元仪,观察了向山下逃亡的蒙古骑兵许久,才确定这些骑兵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在向山顶作出反击了。

他对着跟着身边的参谋说道:“可以下令让宣府三旅二营上来换防了,一营留下三连驻守外,其他人返回后方修整。

让那些民夫把这些伤员也带下去,至于尸体都堆放到南面通道上去。二营上来之后,把这道防线重新恢复一下。

接着把军法官给我找过来。”

站在他身边的参谋低着头记录着命令,但是对于他最后一个要求却迟疑了一下,这么参谋抬起头,有些担忧的对茅元仪说道:“大人,您的职责虽然是守卫这座山岗,但是惩治临阵脱逃的武官,完全可以交给孙总长和袁大人啊。”

茅元仪回头白了他一眼,脸上带着严厉的神情说道:“难道本官还不能处置了这几个败类?就算那个百户是大同姜家的人,敢临阵脱逃,本官就敢斩他。

你快去传令,在二营和一营交接阵地的时候,本官要用他们的脑袋严肃军纪,看下次谁还敢抛弃同袍和阵地,私自逃亡。”

这名参谋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劝说茅元仪。对于这位军队条例的编制者,任何触犯了条例的行为,都会被他所厌恶。更别提,这几位武官丢下自己部下不管不顾的逃亡,导致整条防线出现了缺口,让几队弓箭手和火枪兵白白的死亡了。

在战场中间,用垒土和木排搭建的台子上,茅元仪先是公布了四位武官临阵逃亡的事实,再让军法官当众宣布了对这四位武官的判决,并直接当众行刑了。

四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挂在了竖起旗木上,下方经过的士兵无不感到了震撼。

茅元仪也不是一个只懂的惩罚的将领,他处罚了逃亡的军官之后,便下令嘉奖提升了十多位普通士兵和低阶武官,以表彰他们在之前战斗中表现出来的英勇举止。

在这一罚一赏之间,茅元仪终于抓住了这些士兵的心灵。军队是一种奇怪的组织,在平时没人会喜欢一位严格操练管束他们的将领。但是到了战时,士兵们却又希望能在一位强悍的将领指挥下作战。

茅元仪在战场上的举动,终于让这些士兵们认可了,这位将军正是他们所需要的统帅。

两次挫败蒙古人的经历,也让这些士兵们开始对这场战争的结局,有了一些好的预感。

看着这些士兵们有序的交接着阵地,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之后,茅元仪便同身边的几位参谋,开始研究起北面8座炮垒的修筑位置起来了。

吉达从昏迷中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辆奇怪的独轮车上,不,应该说是绑在了这辆独轮车的一边,而在另一边则是一位同样受了伤的明人。

他努力的想了想,才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他祈祷自己的同伴们尽快击溃明军,好把他从马尸下解救出来,也许还能挽救自己的腿。

但是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雷鸣,他身后的蒙古骑兵们不仅没有继续前进,反而彻底混乱了起来。被压着不能动弹的吉达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快他便发现,已经跨越了木栅栏的同袍居然慌乱了起来。

这些同袍不向着前方的明军攻击,反而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明军的阵线前来回奔驰着,而他正是如此倒霉的被一名骑兵坐骑生生踢晕了过去。

昏迷前最后的场景,和现在的处境,让吉达意识到他们进攻山岗的行动已经失败了,而他也成了明军的俘虏。

但是明军把他绑在车上是想要做什么,吉达挣扎了一下,想要仰起头看看周围的环境。

“嘿,别动,这下山呢。你要是不老实一点,车就要翻了。”吉达身后立刻传来了车夫训斥的声音。

听着这名车夫娴熟的蒙古语言,吉达抱着一点期待的问道:“你也是蒙古人吗?”

“别多想了,我可不是蒙古人,不过是跑到塞外讨生活的汉人。要不是你们这些从东面来的蛮子,我可还好好的在归化城附近种地呢。”从车夫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显然对他们这些察哈尔人怨气很大。

吉达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说明自己部落西迁的理由,这让他心里非常的惶恐。

如果换做了是他,面对侵占了自己家园的敌军俘虏,难道还会有什么好对待不成。

吉达心里七上八下了许久,终于还是被未知的恐惧所逼迫,他硬着头皮向着不友善的车夫低声下气的询问道:“这是要带我去哪?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其他的什么事都不清楚啊。”

努力平衡着车辆的车夫显然无心和他攀谈,只是恶言恶语的辱骂了他一句,让他闭嘴。

倒是独轮车另一边,一直抬头望着天空的明军,突然转过头来对他轻轻说道:“不用太担心,对你来说,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只要老实的呆着,等打完仗就能回家了。”

虽然不知这位明军话语的真假,但是吉达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他转头向这位明军道谢,但是这位明军又再次恢复到了看着天空不语的状况中去了。

吉达略有些好奇的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隔壁的明军,想要看看他伤在何处,却看到明军的右手短了一截。

这个发现顿时让他心头一惊,吉达不再试图同这位明军攀谈,而是学着明军的样子,往天空望去。他这才发觉,今天的天空显得格外的湛蓝。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3章 北面战场的变化

察哈尔部军阵右翼,在上万蒙古大军保卫的临时营地中,被一干部落首领环绕着的贵英恰,听到了林丹汗派人前来转述的大汗的质问。

对于大汗的质问,贵英恰也有些无言以对。虽然根据侦查,对面的明军数量还不到他所率领的蒙古大军的一半。

但是两军交战又不是儿戏,虽然右翼军队面前的草原足够宽广,还是一个有利的下坡。但也不能让全军就这么不分次序,毫无目标的冲过去。

虽然贵英恰在军中以豪勇著称,但是作为林丹汗手下的头号大将,他所经历的战阵经验是相当丰富的。

比如他很清楚,骑兵一旦开始了冲锋,那么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指挥可言,完全是按照出击前的预定目标,和在前锋部队的指引下作战了。

而对面的明军虽然少,但毕竟也是一只骑兵,如果趁着自己这方出击时无法掌握部队的空档,从侧面攻击出击的蒙古军队,那么这场仗的结果就不好说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先派出了三支千人队做出了试探性的攻击,想要确定对面明军的战力状况,和主力的位置。

但是这种试探性的攻击,很快就被对方所挡住了,对方派出的人数同自己这边相当,但是落在下风的却是自己这边。

从那时开始,这边的战斗便陷入了胶结之中。由于双方都无法一次性击溃对手,便不得不往战场上不停的增兵。

到了现在为止,贵英恰投入到战场中的骑兵已经达到了8000人,而对面的明军也起码投入了6只千人队。

让贵英恰感到无奈而又愤怒的是,在战场上明军骑兵的核心,明显是几只蒙古人组成的骑兵部队。

这些明显是右翼蒙古部落出身的蒙古人,不仅对着大汗的军队举起了刀子,看起来还怀着很大的仇恨,作战时毫不顾惜自己的生命。

正是这些蒙古骑兵在战场上的努力奋战,才使得居于人数劣势的明军,能够一直不落下风。

原本贵英恰还想要再磨一磨明军,毕竟他身边还有一万七千骑兵,只要不断的采用添加兵力的战术,很快明军就没有可以支援的人手了。

不过来自大汗的愤怒质问,让贵英恰无法再继续自己的战术下去了。不过这段时间的双方交战,让他认为自己已经对明军的战斗力有所了解了。

比起自己的蒙古骑兵,这些明军骑兵还是要稍稍差上一截的,虽然他们在战场上表现的也算坚韧了。

而且在不断的增添兵力之后,对面明军已经有一多半的部队被调动了起来,剩下的也就不到5千人了。

贵英恰估算了下自己和明军之间的兵力对比之后,就决定了遵从大汗的意愿,尽快击溃对面的明军,完成大汗制定的作战计划。

“查干,既然你代表大汗而来,那么便在此替我掠阵,好好用你的双眼看着,我是怎么击溃对面的明军的,也好回去向大汗汇报…”

同样一直关注着战场上变化的明军左翼主将,曹文昭在望远镜内看到对面蒙古本阵大举出动之后,顿时感觉身上的血液有些沸腾了起来。

他放下望远镜,对着身边的吴怀说道:“蒙古人的主力终于动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第一联队了。

按照参谋部拟定的计划,我们不仅要挡住蒙古人的进攻,还要把这些蒙古人挤压到南面的中军车阵去。

要以左良玉的车阵为铁砧,而你就是这把铁锤,把蒙古人的右翼在铁砧上击个粉碎。”

吴怀对着曹文昭抱拳行礼之后,便沉稳的说道:“只要第一联队还有一骑尚在,就不会忘记陛下的恩典,必当获取此战的胜利,以向陛下献捷。”

虽然同吴怀都是出身辽东军中,但是曹文昭以往对他却毫无印象,毕竟曹文昭出身将门,进入军中的起点比吴怀高了不知多少倍。

原本曹文昭以为,像吴怀这样的默默无闻之辈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多半是走了门路或是靠着一张嘴而已。

不过这些日子来,同吴怀一起行军操练,并磨合双方之间的配合,让他不由对吴怀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也因此在上战场之前,曹文昭特意嘱咐了吴怀一句,让他明白上了战场之后,他的任务主要是什么。

从抽调各处的骑兵精干,编制成一支骑兵部队,虽然时间还没超过10个月,但是骑兵第一联队从武具到衣物的全部更换,到马匹的挑选,人马日常饮食的安排,无一不说明了皇帝对于这只部队的重视。

不少骑兵从被抽调前的心不甘情不愿,到迅速融入了这只骑兵训练营,确定了自己对于这只骑兵的归属感,主要原因还在于被人重视的感觉。

特别是授予了第一骑兵联队的军旗后,那些用锦缎裁剪出来的统一样式的军袍和斗篷,实在是把这些骑兵衬托的太英武了。

不少地方骑兵看了第一骑兵联队的制服和装备之后,都纷纷表示愿意加入这只骑兵联队,就算是吃的差一些,军饷发的少一些也无所谓。

这些地方骑兵的羡慕感,让原本就气势昂扬的第一骑兵联队的官兵们,更为注意自己的形象起来。

他们甚至于默认了,流传在军中的一个传言,说第一骑兵联队回去京城之后,就是陛下今后的侍卫亲军,是拱卫陛下亲征时的第一武力。

良好的待遇,加上友军的羡慕口吻,让第一骑兵联队的成员们,终于意识到了作为一名军人的荣誉感。

但是唯一遗憾的是,对于第一骑兵联队的优厚待遇,不仅仅存在旁人羡慕的声音,同样也有因为嫉妒而出现的诋毁之声。

那些诋毁第一骑兵联队的流言中,最主要的一个观点就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第一骑兵联队就是一群山鸡,虽然平时看起来羽毛丰美犹如凤凰,但是上了战场之后,这些山鸡就会露出原形,成为战场上被敌人追的东奔西跑的野鸡。

因为这些流言,第一骑兵联队的官兵,已经同友军发生过数次小冲突了。虽然在大本营知道后,便下达了严禁讨论第一骑兵联队战斗力的命令。

但是第一骑兵联队的士兵们都清楚,想要彻底粉碎这些给他们抹黑的流言,需要的还是一场毋庸置疑的胜利。

当吴怀接受了出动的命令返回了第一骑兵联队的阵营后,很快原本还在休息的骑兵们开始穿戴甲胄,并替自己的坐骑绑好鞍鞯。

这些活计自然不是骑兵自己一个人完成,每个骑兵身边都会有二个辅兵协助,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内,第一骑兵联队的6只骑兵中队就已经完成的出击的准备。

每个骑兵中队大约为200-240人之间,每个骑兵中队又分成了三个骑兵小队。

和蒙古人气势磅礴的千人队冲锋不同,按照参谋部设定的骑兵作战条例,第一骑兵联队上了战场之后,是按照骑兵中队作为一个冲锋单位的。

每个骑兵中队都会设置成5个横队,每个骑兵进攻时,同前后左右同僚的间距都为4米。并不是明军的将官们认为再缩短骑兵之间的距离不好,而是明军的训练程度还不够,一旦少于这个距离,就容易发生骑兵碰撞或是自动的向两翼扩散的行动。

一个骑兵中队展开的宽度约为100步,吴怀召集了一干骑兵中队的指挥官,对他们简单的布置了自己的战术。

他以两个骑兵中队为一列纵队,每个骑兵中队之间间隔20步,布置了三个骑兵中队并排攻击的战术。

他们首先保持队形,对敌军的右翼作出攻击。粉碎了敌军右翼骑兵队形之后,便以两个骑兵中队为一组,对敌军的侧后方进行反向攻击。务必使得整只敌军向南方逃亡,而不是停留在原地,同他们进行混战。

“这次进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持队形,保持马匹的速度。失去了队形,我们就不能驱赶那些散乱的蒙古人。

而失去了速度,我们就会被一些蒙古人给缠住,从而给了其他蒙古人整理队伍的机会。

所以我希望诸君不要过于恋战,不要为了几个蒙古人的头颅,而忘记了自己的作战任务。否则就算是斩获再多,我也一定会严惩其人。反之,我将亲自向陛下保荐各位的功劳,诸位可听明白了吗?”

吴怀在颁发了作战计划之后,便严厉的对部将警告了一番,这些原本有些情绪激动的武官们,终于稍稍变的冷静了一些。

看着吴怀率领着第一骑兵联队,排成整齐的骑兵方阵出击,曹文昭心里也有些不太确定,这只看起来威武不凡的骑兵究竟能不能战斗。

不过在这之前,他已经让自己的嫡系,三千关宁铁骑做好了出征准备。按照他过往的战争经验,蒙古人作战并没有什么组织性,完全是依赖于主将的指挥。

就算战场上蒙古人的数量再多,如果主将被击杀了,或是被打的逃亡了,那么即便是整个战场上蒙古人还占据着优势,也会莫名其妙的溃败下去。

虽然大本营参谋部给他的作战计划,是逼迫蒙古骑兵往南而去,但是曹文昭心里认为,其实直接击败蒙古右翼的主将,也许更为容易引起蒙古右翼的崩溃。

当然他不会这么直接的说出了,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吴怀的第一骑兵联队能够打开通往蒙古右翼主将的通道,他就要率领自己的本部,进行一次对对方主将的突袭。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4章 大战将起

连续的策马奔驰攻击,即便是一向自觉体力充沛的曹变蛟也感觉有些疲惫了。他口干舌燥,感觉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让自己的肺部灼烧起来。

“要是有口水喝就好了。”他一边小心指挥着身边聊聊无几的同袍,一边无意识的在心里想着,同眼前战局无关的事情。

从大雾散去之后,一直征战到日升中天,曹变蛟觉得自己不是征战了近两个时辰,而有一整天这么久。他不仅感觉到手臂有些酸疼,就连座下的马匹也开始跑不动了。

不过幸好对面的蒙古人,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双方都是半斤八两。到了这个程度,体力都消耗到临界点的两只军队,在战场上的搏斗,已经没有之前这么激烈了。

曹变蛟之前还有余力的时候,估算过双方的损失,自己这边大约损失了千多骑,而对面的蒙古人的损失则起码是双倍。

不过双方大部分的伤亡都来自于刚开始的一个时辰之内,刚刚上阵的士兵们,在精力充沛时更愿意进行贴身近战。似乎要把自己身上感觉用不完的精力,在面对面的砍杀中发泄出去。

不过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几乎就很少人再愿意干这么傻的事了。而对于明军来说,刚开始作战的时候,军官们还能控制住身边的士兵,行进间保持基本的队形进行攻击。

明军取得的较大战果,也都是在这段时间内。但是很快,除了那些汉人骑兵还能勉强汇集在自己的长官身边,大部分投靠明军的蒙古骑兵,在接战之后就顿时忘却了一切,自顾自的开始了捉对厮杀。

而对面的蒙古人,在刚开始的确被明军这边的列队攻击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这些并没有完全脱产的蒙古骑兵,很快就四散在了广阔的战场上,采用了蒙古人最为习惯的曼古歹战术。

这种战术就是假装溃逃,让自己的部队四散而去,从而诱使敌人分散队形追击,然后再合并自己的队伍,攻击失去队形保护的敌军。

这种创自成吉思汗时期的蒙古骑兵战术,曾经让蒙古人征服了无数中亚民族。但是使用这种战术最为根本的一点,就是指挥官需要有着惊人的指挥能力,而采用这种战术的士兵,也需要高度的服从和纪律。

显然在元朝覆灭之后,蒙古人已经无法再恢复,这种让他们赖以成名的出色战术了。

察哈尔部所使用的曼古歹战术,不过是汲取了一点皮毛而已。在面对明军列阵而战的骑兵时,这些蒙古骑兵立刻四散了开来,引诱明军脱离队形追击时,采用弓箭回头射击追兵。

然而最为重要的一部分,重新集结起分散的兵力,回头对分散的敌军进行致命一击,这一点蒙古人已经无法做到了。

当对面的察哈尔骑兵使用出这种战术时,汉人骑兵并没有上当追击,但是新近投靠明军的蒙古骑兵则痛快的追了上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队列。

明军遭受损失最多的时候,便是出现在这个时刻。手下统率着百骑的曹变蛟,便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觉,自己手下的骑士突然就消失了三分之一。

这些骑兵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被对面的蒙古骑兵引诱出了队列,然后就消失在了烟尘之中了。

接下来几次交错攻击,他身边的骑兵就只剩下了这20多骑。虽然手下骑兵毫无纪律的表现让曹变蛟有些烦躁,但是他还有些心慰的是,察哈尔骑兵采用的这种战术,相当于是放弃了他们可以借着上坡的地利进行冲锋的优势。

在同对面的蒙古骑兵交战了许久之后,曹变蛟愕然发现。往日要是损失达到了这种程度,这些蒙古骑兵应该早就转身逃亡了。

这可是他在辽东同蒙古人交战得出的经验,但是今天这些蒙古人似乎吃错了药,死活不肯后退一步。

这让明军也感到了叫苦不迭,虽然他们的损失比对方少一些,但是对面的后备兵力可比他们强大的多。

如果不是像曹变蛟这样的军官,不断的激励着下属,估计先崩溃的还真有可能是明军这边。

至于曹变蛟这些军官们,并不是他们不想撤退,而是后方没有发出撤退的命令。

他们这些军官基本上都是陆军军官学校的第一、二期毕业生,他们都知道自己应该会有着不错的前程,谁也不想在事情还没有绝望的时候,抛弃自己的荣誉做一个逃兵。毕竟现在的军法官,对于军中法令的执行严格程度,不是他们愿意去尝试的。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军校里的学习,让这些军官们了解了一个事实。战场上军队出现伤亡最大的一刻,不是两军相向冲锋,而是一只军队开始逃离战场的时候。

军校老师们用一个个详实的数据,告诉了这些军官们。在战场上奋力一战挨到对方退去,活下去的几率要远远高于,背对着敌人逃亡。

不过作战到了这种程度,曹变蛟已经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同袍和部下,似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挥舞的钢刀格挡了射向自己面孔的箭只,心中却不由有些泄气的想着:“莫非自己是要到此为止了么。”

他还没得出一个结论,突然就听到了对面突然传来了隆隆马蹄奔跑的声音。

他下意思的拨马往左侧的一处小坡冲去,驱赶跑了占据在这里的两名敌军骑兵之后,才抬头向着东面望了一眼,这一眼顿时让他变得面如死灰。

对面敌军的本阵终于发动了,出动的骑兵就像是一条黑压压的潮线一样,把近30里长的整个北面战场几乎都占据了,从东往西压了过来。曹变蛟估计了一下,这一波不会少于一万骑。

在这种强大的侵吞天地的气势面前,曹变蛟已经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士兵们,已经不自觉的往后退去了。

他正迟疑着,是不是让部下先让一让,免得全军覆没于此。但是原本只在远处骚扰的察哈尔骑兵们,却开始重新集结上前了,似乎想要拖住他们这些明军,然后让身后的生力军上前来消灭他们。

曹变蛟叹了口气,正想把身边的人马分一分,自己带着人挡一挡,好歹让一部分人撤回去。

但是他还没有发号施令,就看到对面已经围上来的察哈尔骑兵们,忽然又慌乱的退了回去,而他身后也传来了地面震动的声音。

曹变蛟回头一望,顿时变了脸色。一只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兵,正从战场西北往东南的路线攻击着,虽然他们比起对面察哈尔人的气势稍稍弱了些,但是这宽达一里有余的攻击正面,加上排列整齐的队伍,看起来同样让人心生畏惧。

最让曹变蛟心惊的是,他们这些人似乎就在这第一骑兵联队的攻击路线上。

他赶紧吹起了口中的哨子,一边让附近的明军骑兵集合,一边开始向着正北方向转移了。

吴怀位于三个骑兵中队并列的正中位置,每个骑兵中队的第一排骑兵都手执一根骑矛,而后几排骑兵则是使用雁翎刀。

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不过每只骑兵中队的速度都比较相近。吴怀控制着整个骑兵联队的节奏,而每个骑兵中队的中队长则口中含着哨子,控制着自己的部队。

当吴怀带着第一骑兵联队接近战场中线时,不管是原先在这里交战的明军,还是蒙古骑兵都选择了避让。只有一些比较迟钝的人,直到第一骑兵联队出现在面前才想起了躲避。

虽然第一骑兵联队的速度没有提升到最高,但是在近一里的宽大正面上,这些没有速度的骑兵,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

对于来不及躲避的明军,第一骑兵联队的骑兵们只能尽量躲避着,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扩大彼此之间的间距,如果对方不够机灵或是运气不好,同样会被这些骑兵撞落马下。

但是对于那些蒙古骑兵,他们就更不客气了,不仅不会作出避让的动作,还会作出攻击的行动。

当第一骑兵联队经过这段混战区后,顿时在战场上踏出了一段空白通道。

而一直没有作出攻击行动的吴怀,在越过了这段混战区域后,顿时看到了对面似乎蔓延到世界尽头的骑兵阵线了。

这如同潮水一般的骑兵背后,是滚滚的尘烟,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在这条骑兵阵线之后,还是无穷无尽的骑兵。

吴怀并没有因此而变色,他反倒感觉自己的脑子显得格外的清醒,似乎连对面骑兵的速度都变慢了。

他仅仅失神了片刻,便吹动了口中的哨子,三声短促的节奏顿时让周边的骑兵们明白了过来,这是进入了袭步冲锋的阶段了。

很快以吴怀为中心,依次向周边的骑兵中队传递出了这个哨音,后方几个骑兵中队的中队长,立刻明白了,敌人已经距离自己不到百步了。

骑兵联队的骑士们,迅速进入了攻击状态,一百步也就是160米左右的距离。当第一骑兵联队保持阵型冲锋的时候,速度可以达到最高11米每秒左右。

也就是说,当吴怀下达了这个命令的时候,骑兵联队在半分钟之内必定同敌军接战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5章 突破

30多岁的达楞是察哈尔部落下的一个附庸小部落的牧民,虽然他在部落内一向显得木讷老实,甚至被族人视为性格过于胆怯。

不过因为有一身不错的骑术和养马的技术,他已经数次被征召进入大汗的军队之中了。

说来也奇怪,在部落中对上任何人都会首先弯下腰的人,一旦进入了军队之中,似乎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人似的。

当他处于军队之中,身边被同族的骑兵所包围的时候,他的胆量忽然就变得比族内最出色的勇士还要来的大了。

似乎一上了战场,他就置身于一个全新的世界之内,在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可以让他全身心的释放自己的**。

以往深藏于内心的那种残忍和恶毒想法,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实施在弱小的敌人和那些妇孺身上,没有人会来阻止他。

在这些弱小者身上为所欲为的行动,不仅给他带来了不少财富,还给他精神上带来了满足感。

当他肆意处置这些妇孺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是族内那些权势赫赫的部落首领,而对面的妇孺就成了往日的自己,他想对她们做什么,这些妇孺除了哭喊求饶,或是紧紧抱做一团之外,不会有任何反抗。

这种场景往往会让他想起,他平生第一次被部落首领鞭打求饶的场面。那时候他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他有些记不到了。事实上,他连自己挨鞭子的缘由都记不清了。

他唯一能记得的便是,自己奄奄一息的躺在自家蒙古包前的空地上,他的父母则跪在一边苦苦向首领哀求着,而坐在边上的首领对于父母的求情毫无触动。

直到今天,他还能记得首领注视着他的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珠子,和左手不急不缓的拨弄佛珠的样子。

自那次鞭打之后,他便养成了对谁都是畏畏缩缩的样子。唯有在军中对着俘获的妇孺进行折磨时,他才能有这么一刻忘记首领的时间。

当然达楞在面对后金这样的强敌,或是敌众我寡的局面时,又会恢复成那个畏缩而无害的普通牧民的形象。

不过在今天这样的战场上,位于一条骑兵组成的洪流之中,和对面看起来人数单薄的明军作战,让达楞感觉自己的身体内充满了力量,和想要尽快发泄出来的**。

达楞甚至于稍稍领先了身边同袍一个马身,向着远方看起来单薄的明军骑兵阵列扑了过去。

以他少有的几次作战经历,除了后金的军队之外,其他蒙古部族的骑兵,一旦遇到了兵力悬殊的战斗,一般情况下都会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崩溃了队形,然后四散而逃了。

在达楞的身后,整只千人队张开之后,足有七、八里宽。而对面迎击的明军,却最多只有一里宽的正面。

这给达楞一种错觉,认为自己这边就像是一只张开了大嘴的老虎,而对面就是一只往虎口里送的黄羊。他很有信心的认为,只要一次接战,被四面包围的明军就会瞬间四分五裂。

从看到明军的前列骑兵开始,到两军正式接触。在达楞的感觉中,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间。

但是他的心情却从无比的兴奋变成了彻底的惊恐,他所认为的,明军会因为胆怯而放缓马速,或是干脆调转方向逃亡等等,一切的情形都没有发生。

相反从头武装到脚的明军骑兵,始终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和整齐的队形,向着他们呼啸而来了。

这些明人骑兵不同于作战时喜欢呐喊呼叫的蒙古骑兵,他们即便是冲锋的时候,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尖锐的哨声不时的响起。

达楞并不清楚,这是明军用来调动军队的方式。但是他很明白一点,如果继续保持这个速度前进,他一定会首先撞碎在这些明军的马前。

他可不认为,穿着一身羊皮袄的自己,能和对面披着铁甲的明军骑兵一对一的较量。更何况在这个距离上,他已经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明军的后方影影绰绰的还有望不到尽头的骑兵队列。

达楞的思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飞快的向左调转了一个角度,试图脱离出明军骑兵正面的范围。

这些蒙古人虽然娴熟于骑术,但是作战时并不讲究严格的纪律和组织。他们奔跑时所能维持的队形,并非是出于组织而形成的,而是依赖于骑兵个人的骑术而自然形成的。

因此虽然这些蒙古骑兵冲锋起来的时候像是一条直线,但事实上这是一个参差不齐,如同锯齿样的曲线。

在没有组织的冲锋过程中,后方的骑兵往往会奋力挤入前线,而前线的骑兵则会下意识的拉开同其他人的距离,以免作战时施展不开手脚。

因此一个冲锋时不到50米的队列,在冲锋的过程中,变成米的正面,并不稀奇。

在达楞等人从营地出发时,不过是数个百人队的纵队。但是抵达了战场中间时,已经扩散到了七、八里宽的一个广阔横队了。在这个横队中,有些地方是双横队,有些地方只是单薄的一列。而骑兵之间的间距,也从4、5米到17、8米不定。

而这些蒙古骑兵在冲锋过程中,不是跟着自己信任的人,便是跟着突出阵线的勇士。一般而言,千户能够指挥的,不过是自己身边的上百骑士而已。

达楞的举动,显然给了他身边骑士一些错觉,认为他得到了什么指示,因此不少人顿时跟着他调整了自己的前进方向。

原本已经做好交战准备的吴怀,突然发觉前方的蒙古骑兵自动分成了两段,他自然毫不犹豫的指挥着自己的部队插入了这个空档。

贵英恰把战场分成了左中右三个部分,每个部分都设置了前后三只千人队,他自己在800金帐武士的保卫下,带着3000人居中策应,而身后还有5000人守着营地做为后援。

在贵英恰看来,不管明军往哪个方向出击,只要一部缠住明军,另外两部策应包围,则右翼战场上的明军就无法避免失败了。

然而他刚刚率领部队离开营地,就看到还没推过半个战场的右翼战线,已经被明军击破了三只千人队,让一只明军骑兵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这只明军骑兵距离他的位置不过千多米,正位于他的右前方。面对一只提起速度来的骑兵,贵英恰很清楚他身边还没热身的骑兵就是一群固定的靶子。

他毫不犹豫的下令身后的两只千人队挡住了对方的进攻线路,唯恐这只明军骑兵直接突袭自己的中军。

但是很快,这只明军骑兵的行动,让贵英恰知道他刚刚的应对方式出了偏差。这只突破了自己右翼阵线的明军骑兵,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这只部队,而是偏转了一个角度,直接往蒙古骑兵中阵的侧后方而去了。

贵英恰顿时暗呼不妙,一只前进的骑兵部队被人从侧后方袭击,意味着将会毫无还手之力。要是被这只明军骑兵驱赶着中阵的蒙古骑兵去冲击自己的左翼,那么他就算是赢得了这场战争也是惨胜。

他甚至都有些担忧,自己剩下的兵力究竟能不能协助大汗,击破明军的中军了。

如果这场战争陷入了胶结的局面,左翼那些右翼蒙古部落的降人们,是不是还能老实的服从于大汗的命令,还是一个未可知的数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贵英恰不得不派出了身边最为强大的500金帐武士,又抽调了一个千人队,去拦截对面的那只明军了。

贵英恰连续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顿时让奉命前往右翼的蒙古骑兵们陷入了混乱之中。

而贵英恰的亲信达日阿赤,则毫不在意的带着500金帐武士绕开了这两只混乱的千人队,向着那队穿着华丽的明军骑兵的中部扑去了,试图把这只队伍一分为二。

曹文昭站在丘陵上,注视着吴怀带着骑兵联队如同扬汤沸雪一般,连续突破了敌军右翼三道阵线,打通了一个斜向东南的通道出来。

在望远镜里,他清晰的看到了代表着蒙古右翼主将的黑色大纛,也就是被蒙古人称作苏鲁锭的战旗。

这种大纛乃是仿照成吉思汗的苏鲁锭所造,只不过成吉思汗使用的是白色,而这些仿照品是黑色。

看到这只黑色大纛引导的部队出现,曹文昭便明白对方的主将已经出动了。

他毫不迟疑的下达了命令,让已经准备完成的军队跟随自己出击,他要沿着吴怀开辟出来的通道,直接攻击对方的主将。

这个时代的战场指挥,除了金鼓之外,主要还是依靠通过各种旗帜的挥舞来传递命令了。

只要能够击溃对方主将所在的中军,就能切断对方对己方部队的指挥。原本就指挥不便的骑兵作战,再失去了中军的指挥,在战场上的那些蒙古骑兵部队,立刻就会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到了那种时刻,基本上没有那只部队还能再坚持下去的。、

当曹文昭上马指挥部队出击时,吴怀正调整着部队向着中间蒙古部队的侧后方进行攻击。同之前的三只骑兵中队并列,后方再安排三只骑兵中队支援不同。

这次的转向攻击,变成了6只骑兵中队首尾相连的模式,这好像是一道流动的长城一般。

在刚刚同气势汹汹的蒙古骑兵右翼作战,让吴怀发觉这些蒙古人虽然骑术比他的部下要好的多,但是在面对成排的骑兵冲锋下,个人的力量简直微不足道。

第一排的明军骑兵只损失了不到30个,骑兵联队便一举突破了对方第一道防线。而对于蒙古右翼后面两道防线,这些蒙古骑兵都没想过前方的骑兵会这么快被突破,他们都没有做好接战的准备。

因此突破了这三道防线之后,吴怀估计自己损失的还不到一百人,但是这三只蒙古骑兵队伍起码有500余人失去了战斗力。

因此吴怀觉得,和骑兵冲击的宽度相比,一个小而紧密的正面,似乎更容易保持冲锋的速度和阵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6章 保护大人

达日阿赤接受了贵英恰的命令之后,就带着500金帐武士向着正西方向奔驰而去。

当这500名金帐武士脱离了周边的蒙古骑兵队伍,前方再无阻碍之后,达日阿赤便带着部下折向西北,直往明军第一骑兵联队组成的阵线中部扑去了。

平日沉默寡言但是个性坚毅的达日阿赤,是贵英恰身边最为得力的部下。

他现在所选择的进攻路线虽然不是最近的路程,却是能让金帐武士把马速提到最高的路线。

从接到贵英恰的命令,到他带着这只金帐武士出现在明军第一骑兵联队的侧面,时间过去还不到20分钟。

还没有完全调整完队形的第一骑兵联队,把自己柔软的腹部毫无保护的暴露给了,在他们侧面忽然出现的达日阿赤部队。

饶是经历了长时间训练的第一骑兵联队的骑士们,这一刻也显得有所慌乱了起来。

位于第三骑兵中队序列中行进的吴怀,虽然看到了蒙古人对自己这只部队的威胁,但是这一刻他也很清楚,如果下令散开队形,不仅完不成任务,失去队形的第一骑兵联队也会被蒙古骑兵的数量所淹没。

他不得不继续吹着哨子,提醒各部保持队形和节奏,不必理会接下来的蒙古部队的侧击。

这一刻吴怀已经做好了损失半只骑兵联队的思想准备,只要能够让他冲散敌军中部的骑兵部队,迫使这些敌军骑兵向南冲散自己的左翼,那么这场战场还有胜利的希望。

达日阿赤紧紧咬着牙齿,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越来越清晰的明军骑兵。只要能够从这里切断明军的骑兵部队,那么一分为二的明军骑兵,未必能击溃自家的中阵。

他所率领的金帐武士,采用的是锋矢队形,而他便是锋矢上最尖利的一点。他对自己能否拦腰切断明军骑兵的计划,从没有过怀疑。

但是他正让马匹继续加速的时候,却听到了右边部下的惊呼声。这让达日阿赤不由稍稍分神,往右边看了一眼。

他顿时看到,本应该降低速度跟入明军骑兵队末的一只明军小部队,居然毫不减速的朝着他们直冲了过来。

达日阿赤很快就估算了出来,这只明军骑兵冲撞到他们的时间,还在他们切断明军之前。因为这只明军骑兵已经把速度提升到了最高,而他们还在加速之中。

不管达日阿赤愿不愿意,在他身后、右侧的蒙古骑兵已经改变了方向。显然这些蒙古骑兵并不打算,同对面的明军一样,宁可忍受白白被蒙古人攻击,也要继续完成之前的任务。

达日阿赤顿时大为愤怒,他已经看出来了,那只向他们冲过来的明军骑兵大约还不到他们的一半,很明显这是明军的断尾求生之术。

这只明军骑兵的目的,就是阻止他们切断明军的大部队,而不是来同他们比较高低的。

但是这些把肌肉都练到了脑子里去的金帐武士们,居然轻易的就抛弃了自己的目标,被明人的骑兵所引诱到了新的方向去了。

达日阿赤虽然对大汗和贵英恰忠心耿耿,但是让他就这么单枪匹马的往明军阵列里冲,他肯定也是不肯的。

不得已之下,达日阿赤还是放弃了,攻击明军行军骑兵中部的目标,转而迎向了那只向他们冲来的明人骑兵小部队。

达日阿赤觉得,虽然这只明军的战斗力不错,但是在骑术、武艺都是一时之选的金帐武士面前,还是占了优势兵力的金帐武士,那些明军骑兵应该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想来中阵的3000蒙古骑兵,总是能够抵挡明人一阵,好让他们收拾完这只小部队明军之后,在继续追赶上去。

第一骑兵联队第五中队,是刚刚从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王石头指挥的。这位原本蓟州镇的小旗,被挑选进入军官学校学习时,曾经让周边人大为吃惊。

因为王石头年纪30有余,但是倒有10来年镇守边关的经验了。在军中,即便是再没背景的士兵,在边关守备10年也应该提升到总旗了。

他只得到一个小旗的称号,说明他不但为人过于老实,也没什么后台。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能被挑选入军校学习,的确是让人大吃了一惊。

意外得到了一个上学的名额,并在毕业后直接升到了百户职位,这让王石头对于皇帝的崇拜,简直就是有些过头了。

他所率领的第五骑兵中队,里面每个骑士都同他这个指挥官一样,老实而又吃苦耐劳,并乐于服从于上级的指示。

不过今天,一向只按照上级命令行事的王石头,在看到出现在侧翼的蒙古人,一副想要截断明军骑兵队伍的架势。

他生平第一次违反了上官的命令,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发出了一个自作主张的指示,本骑兵中队向前方的蒙古骑兵部队攻击,守卫自家部队的侧翼。

第五骑兵中队231名骑士,毫不犹豫的跟着王石头冲向了达日阿赤率领的金帐武士。

当达日阿赤率领部队迎上了王石头的第五骑兵中队后,双方前排的骑士就跟秋天的落叶一般,纷纷飞舞了起来。

金帐武士对于骑兵冲锋时的配合,要远远超过了普通的蒙古骑兵。这些金帐武士显然知道,冲锋时保持阵型有多么重要。

明军骑兵并不能像之前撕开普通蒙古骑兵的队形一样,撕开金帐武士的冲锋队形。

而同样披甲的金帐武士们,也并不畏惧明军骑兵以伤换伤的战术。从接战开始,明军骑兵和金帐武士就这么一对对的高速撞上了。

身在第一排骑兵的王石头,感觉自己面对的就是一块海中的礁石,无论明军掀起的风浪多大,这块礁石也毫不动摇。

接战不过几个呼吸,他身上已经挂了五、六道伤口,甚至连脑袋上都被武器带到了一下,让他感觉头上凉飕飕的。

而他的成果,只是捅下了对面一名骑兵而已。随着战斗的延续,他的速度几乎停顿了下来,身边的同伴也变的越来越少了,而敌人的阵列却依然没有被穿透。

半个小时之后,达日阿赤身边的金帐武士,终于干掉了最后一名明军骑兵。这些明军骑兵作战时沉默不语,骑术虽然比他们差了些,不过却始终没有一人转身逃离战场的。

这让一向目中无人的金帐武士们,此刻也不由升起了对这些明军的钦佩之意。这些金帐武士们难得的没有因为胜利大呼小叫,而在他们周边的草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伤者。

这场小规模的战斗结束之后,达日阿赤便回首望去,他愕然发现,身后500名金帐武士现在还剩下不到300人。这其中还有5、60人身上带了伤,似乎难以再继续战斗了。这场战斗的交换比,双方几乎就是1:1。

这个结果顿时让他沉默了下来,口中更是感觉有些发苦。他继续往远处望去,他看到自己所要拦截的那只明军,现在已经插入了中阵蒙古骑兵的后方,只能隐约见到一个尾巴。

“现在赶上去,或许还来得及。”达日阿赤心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但他的手却死死揪住了坐骑的缰绳,不让座下的马儿有所行动。

在开战前一直邀战的金帐武士们,居然难得的没有向达日阿赤提出追击的请求,甚至于避开了同他对视。

这种诡异的安静,让达日阿赤觉得很是不舒服,但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加入金帐武士是这些底层牧民改变自己地位的唯一出路,虽然金帐武士的高级首领,依然还是被贵族头领们所把持着。

但是只要他们能够显示自己的武勇,或是替大汗立下功劳,还是有机会脱离部落底层,成为一名部落新贵族的。

因此他们加入金帐武士,最大的目的还是获得大汗的赏赐,从而改变自己的生活。

如果和刚刚这些明军作战,能不能活到这场战争结束都是一个未知数,那么大汗的赏赐还有什么意义呢。

达日阿赤理解了这些武士们沉默的原因,他们不想再同那些悍不畏死的明军骑兵作战了,起码在这些明军骑兵没有耗干力气之前,他们才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博。

让那些明军骑兵的力量消耗在那些杂兵身上,然后再发起攻击,这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这不太符合察哈尔部的利益,但却是金帐武士们现在所想要的。

达日阿赤沉默了许久,突然愤怒的说道:“万户大人下令让一只千人队同我们一起攻击,怎么他们到现在还不出现。”

达日阿赤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家的中军看去,被他所提醒的那些金帐武士也纷纷望了回去。

很快就有人大惊失色的叫喊道:“万户大人的中军被明军突袭了,这些明军是怎么出现的…”

和一头雾水的部下不同,达日阿赤迅速的向着战场西北方,本军的右翼望去。果然原本只是出现了一个缺口的右翼,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烟尘笼罩的地方。

想来被刚刚那只明军骑兵突破之后,现在这只明军主力又顺着这个缺口再攻击了一次。就算他现在看不清右翼部队的情况,也能猜到,被明军两次攻击之后,自家的右翼部队已经完全失去了指挥了。

他下意识的骂出了一句脏话,要是万户大人在战场上出了问题,大汗和大公主肯定是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亲卫的,完不成万户大人的命令,不过是受些处罚,但是把万户大人折在这里,他们这些人就不是简单的被处罚的结局了。

达日阿赤正想下令回援,身边的几名金帐武士已经不约而同的用手指着中军的方向大喊道:“万户大人正摇动旗帜,要求附近的人马进行支援…”

“你们还在等什么,跟上我,回去保卫万户大人…”达日阿赤一边大喊,一边已经策马向着自家的黑色大纛跑去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7章 明军的再袭

达楞拨马逃离了明军骑兵冲锋的正面,并顺便带歪了一群骑兵跑偏了方向。这部分突然转向的骑兵挡住了左面蒙古骑兵的前进道路,让这些骑兵不得不手忙脚乱的改变方向或是勒停了坐骑。

改变方向的骑兵不过是影响了更多的同袍放缓了速度,但是勒停了坐骑的蒙古骑兵,却造成了队伍中的混乱,后方避之不及的骑兵毫无防备的撞上了这些急停下来的同袍身上。

达楞拨转马头偏离前进方向,完全是一个无意识的反应,他并没有想过会造成这么大的混乱。

就在他颇为后悔的时候,却隐约听到了自己的百户在身后叫骂他的声音,这让他顿时抛弃了心里后悔的情绪。他低下头去,把坐下马匹的速度提升到了最高。

达楞的果断行动,让他脱离了明军第一骑兵联队发起的冲锋正面。当他在疾驰的马背上回头望去,正好看到明军的骑兵队列撕开了自己身后的骑兵阵线。

当这队明军骑兵突破了自己所处的防线之后,达楞才犹豫不决的兜着圈子,慢慢的接近了原本自己所处的防线。

跟着他逃亡的数十名骑兵,同样和达楞一样提心吊胆。他们跟随达楞偏离了冲锋的方向之后,不管当时是被蒙蔽也好,还是确实有同达楞一样的想法,都已经造成了己方队伍的混乱,给了明军可乘之机。

由于不清楚回去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这些蒙古骑兵便自发的跟随在了达楞身后,把达楞当做了他们这些人的首领一般。

虽然这些蒙古牧民们个性淳朴,但也并不缺乏农民式样的狡猾。在他们心里想的便是,如果部落的首领们要处罚混乱军阵的人,那么他们就把达楞当做领头之人推出去,想来首领们也不会再揪着其他人不放了。

达楞并不清楚身后的这些同伴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想着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算有什么惩罚,大家分担一些,也不会全部落在自己一个人头上。

他唯一担心的是,管束自己的百户大人会不会放过自己,毕竟他带头逃亡的事,已经被百户大人看在了眼中。

当他提心吊胆的返回了防线附近,仔细观察着在明军突击后存留下来的蒙古骑兵中,自家百户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很快他便发觉,同他一个百人队的同袍们,围在一处尸体边上争吵着什么。原来自家的百户大人,已经在刚刚的明军冲锋中不幸遇难了。

这让达楞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他随即带着身后的同伴回到了队列之中。

第一骑兵联队的冲锋虽然击穿了蒙古右翼的阵线,但是蒙古骑兵的阵线毕竟拉的太开,这只蒙古骑兵部队并没有完全失去组织。

很快没有受到明军攻击的蒙军阵线的其他部分,便派出了人员来,试图重新组织剩下的骑兵,恢复这个阵线中的缺口。

达楞因为聚拢了几十名骑兵在身边,居然还被派来整理缺口处的蒙古贵族,暂时任命为了代理百户,成为了这位贵族身边的护卫。

随着缺口处的蒙古骑兵开始纷纷归拢,整个蒙古右翼的防线也开始收缩了起来。似乎指挥这些右翼部队的蒙古将领终于意识到,把阵线拉开固然气势十足,但是却很难挡住明军密集队形的凿穿战术。

指挥右翼蒙军的将领的想法并无错误,但是除了金帐武士是受过队列训练的脱产军队外,这些普通的蒙古骑兵不过是抽调的各部牧民而已。

临敌列阵,即便对于金帐武士都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对于这些普通牧民组成的骑兵来说,就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了。

混乱是不可避免的,调度各个骑兵小部队,重新组成一支完整的阵线,需要指挥部队的军官有足够的全局掌控能力。

各个骑兵队伍的前进路线,不能相互造成阻碍,还要防备敌人乘机进行突袭。

显然这些依靠血脉和武勇担任骑兵长官的蒙古人,并不能完成这么复杂的调度。

当指挥右翼蒙军的将领发现了这个错误之后,顿时停下了重新整理队列的命令。改为各部队共同向西攻击,试图让自己麾下的骑兵部队在攻击的过程中,自动完成队列的整理。

不过这个命令下达的太迟了,久历战阵的曹文诏显然没打算放过,这个蒙古人自己造成的混乱机会。

他所率领的三千关宁骑兵,毫不犹豫的以锋矢阵型再次撕开了蒙古骑兵的队列。

曹文诏的锋矢阵型同蒙古人的不同,不是一个箭头,而是由三个箭头组成的。他自己所在的主攻箭头最为靠前,人马也最为众多。

同吴怀只有一里宽的攻击正面不同,曹文诏铺开的攻击正面,差不多已经把整个蒙古右翼阵线都包括进去了。

原本兴高采烈守护在那位蒙古贵族身边,觉得自己应该逃过一劫的达楞,再次听到了密集的马蹄袭来的声音。

已经临阵脱逃过一次的他,毫不犹豫的再次撇下了自己护卫的对象,就这么向后方跑去了。

他只是跑了一段路便发现,东面和南面都被混乱的自己人所挡住了,他只能拨转马头向着北面的空旷地方跑去。

曹文诏率领军队沿着吴怀打开的缺口,再次把蒙古右翼撕裂了开来。这次明军并不只是突破,跟在主将身后的明军骑兵,把这个缺口迅速扩大了。

整个蒙古右翼的防线终于在明军的这种打击下,完全失去了组织。处于接战边缘的蒙古骑兵,拨马向着两侧逃亡了,中间的蒙古骑兵则被曹文诏驱赶着,向着自己的本阵冲去了。

此前被贵英恰调到西北方的两只千人队,现在刚好挡住了明军的进攻方向。

这两只千人队刚刚分开,一只正要往西南方去追击明军骑兵。当指挥这两只千人队的将领,看到了被明军裹挟而来的西北方的溃兵后,顿时都放弃了自己原先的任务,对着这些溃兵和明军迎了上去。

正是有赖于这两只千人队自发的阻挡,才给了发觉不对的贵英恰以反应的时间。

他一边下令挥舞旗帜让后方营地的骑兵上前支援,一边带着身边剩下的部队主动迎了上去,试图阻止明军的突袭。

贵英恰的主动出击,终于让挡在曹文诏面前的,两只险些崩溃的蒙古骑兵稳定了下来。

他身边的金帐武士,更是用自己的生命停下了,曹文诏身边已经打出了性子的亲卫家丁。

不过任谁也看的出来,在曹文诏身后那些原本一直在征战的明军散骑,正不断的集结起来,跟随着主将突击的方向攻击了过来。

蒙古右翼本阵在这个局部战场上,居然处于了劣势兵力。如果他们得不到新的增援兵力,蒙古右翼的本阵必然会被明军击溃。

终于把阵线稳定下来的贵英恰,频频向自己的亲卫下令,让后方本营的骑兵出来支援,但诡异的是后方居然始终没什么动静,这让他又是恼怒又是惊恐。

不过幸好他派出截击前次攻击的明军骑兵的金帐武士,看到了本阵的不利局面后,在达日阿赤的带领下放弃了追击,返回支援了本阵。

这些金帐武士从侧面给了明军一击,倒是让明军受到了不小的损失,给了贵英恰左侧的蒙古骑兵以喘息的机会。

不过达日阿赤的金帐武士毕竟已经同明军恶战了一场,在击溃了明军侧翼的一次进攻后,以他们单薄的人数和人人负伤的困境,也无法再给贵英恰更多的帮助了。

而对面明军的阵列中,一位穿着红色盔甲的将领,在自己身边的亲卫被金帐武士所阻挡之后,亲自拿着一根骑矛冲了出来,连续挑了挡在他前面的七、八名金帐武士。

这位明军将领的武勇,顿时激发了明军的士气,让原本有些稳定下来的蒙军防线,再次岌岌可危了起来。

贵英恰终于气恼了起来,他一边让身边的亲卫亲自前去后营催促出兵,一边拿起了自己的武器,准备亲自上前挡住那位明军将领突破自家的防线。

在蒙古右翼阵线后方的临时营地中,一群蒙古部落首领们正在林丹汗派出的使者查干面前争吵着,要不要响应贵英恰的指示出兵。

蒙古右翼的骑兵都出自臣服于察哈尔部的附庸部落,在贵英恰带着大军出击之后,剩下保卫临时营地的部队,大多都是和察哈尔部关系较为疏远或是不怎么放心的部落的军队。

这也是为什么,当明军看起来形势不妙时,这些部落首领和他们的部队,还要防守一个没什么用处的临时营地,这无非就是不想让他们获得军功罢了。

不过在贵英恰看来,其他附庸部落接到了大汗的命令之后,派来的都是部落内的青壮和勇士,但是这些部落派来的都只是老弱。

这剩下的五个千人队,还不及他手中的两个普通千人队。让这些老弱上战场,只会碍事而已。因此他带队出击的时候,便把这些老弱和不可靠的部队留在了后方。

贵英恰根本没想过,他带着这么强大的部队还会被明军反盘,需要驻守营地的后备部队援助。因此他根本没留下几个亲信,而是把后营交给了大汗的使者查干统领。

可是这位查干并不是依靠军功成为大汗的亲卫的,他是凭借着尊贵的血脉成为大汗的亲卫的,对于战场之事并不怎么了解。

看到贵英恰率领的中军居然被明军反袭了,他顿时有些慌乱了起来。远处战场被烟尘所笼罩着,根本数不清明军的人数,他只是觉得对方的人数极多。

这让他顿时犹豫了起来,要派多少人去救援贵英恰。他的犹豫顿时让这些部落首领们看到了机会,这些部落首领本来就不忿贵英恰对待他们的方式,在看到了明军的攻击力之后,他们就更不愿意离开营地去救援贵英恰了。

这些胆怯的部落首领认为,他们的职责就是守卫这处营地,这样就算贵英恰失败了,右翼的蒙古军队还有一个落脚之处。但是如果贸然出击,要是解救不了贵英恰,反而让明军攻下了这处营地,那他们可就罪莫大焉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8章 俘虏太多也是问题

在吴怀率领第一骑兵联队发起攻击之时,原本正在战场上同敌军混战的明军,顿时向两侧让开了第一骑兵联队冲锋的通道。

由于第一骑兵联队的冲锋路线是从西北向东南方向,因此大部分明军都躲向了战场北部的几处丘陵上。

原本战场上近五千明军,聚集在这几处丘陵地带的倒有2、3千人。这些明军躲开了自家骑兵的冲击之后,便第一时间在这次安全的地方下了马。

他们解下腰带上的铜水壶喝上几口水后,便开始给自己的坐骑喂这些清水。有些人还从腰上的皮匣中,掏出了几块用毛纸紧密包裹的糖块,放在手掌上给自己的坐骑舔食。

这些骑兵们显然都很清楚,在战场上一匹体力充沛的坐骑,就相当于让自己多了一条性命。因此他们毫不吝啬的,把水和珍贵的食糖优先给了自己的坐骑。

在这些骑兵恢复马的体力时,部分陆军军官学校出身的军官很自然的就聚集在了一起,商议他们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这在以往的明军部队中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在以往的明军中,每只军队都是主官的私产。像他们这些中、下级军官,根本没资格决定,是否把这些军队合并起来,并归于谁统领。

而敢于这么干的低阶军官,在战后也会被自己的主将所排斥,从此很难再获得提升的机会。

然而对于这些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来说,他们未来的前途已经脱离了将门的掌控,而是取决于掌握了他们档案的总参谋部及皇帝的意志。

因此他们也就不需要再去考虑,在战场上失去同自己上官联系后,暂时同其他友军合并起来作战,是否会惹的上官不快。

这十多名军官按照在学校中养成的习惯,大家轮流发表主张,然后进行投票表决,聚集在此处军队的,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和指挥序列。

以曹变蛟为首的三、四名将门出身的军官,认为应当顺着第一骑兵联队打开的缺口,对蒙古右翼防线进行继续攻击,最终摧毁蒙古右翼部队的继续作战能力。

几名老成一些的军官则认为,他们这些人都已经人疲马乏,而对面的蒙古右翼部队虽然刚刚受到了打击,但毕竟还是刚刚上战场的生力军。

以他们的力量单独进行攻击,恐怕很难获得好的效果,不如先继续收拢附近的明军散落部队,并向主将请求一只生力军。只要有一只体力饱满的千人队,加上他们这些人马,应当能够击溃对面的蒙古右翼部队了。

大多数军官都选择了支持老成军官提出的主张,并选出了商景洛、曹变蛟、郭冲三人,作为自己这些人的临时长官。

不过他们刚刚决定好指挥序列和作战计划,便发觉这个作战计划要重新进行修改了。因为主将曹文诏已经亲自带着最后的部队出击了,并向战场上所有明军发出了命令,要求他们跟随在自己后方一起向蒙古人进攻。

商景洛、曹变蛟、郭冲三人匆匆商议了下,并决定由商景洛带着已经重新整顿集结好的2000人,跟着主力后方出击。

而曹变蛟、郭冲两人各自带上200余人,分开收拢战场上失落的明军散骑,并攻击被明军主力击散后,还试图重新集结起来的蒙古骑兵。

当达楞再次果断逃亡时,还有30多名蒙古骑兵同样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混乱的队列。这30多名骑兵中,倒有一大半人就是上次跟着他逃亡的。

这些骑兵似乎已经把达楞当成了指路明灯,好像跟在他身后就能躲避死亡一样。

如果说第一次面对敌人逃离阵列,还让达楞心跳加速的话。这一次的逃亡,对他来说倒是有些平静下来了。

不过两次临阵脱逃的经历,也让达楞明白,他已经是无法回归部落了。就算部落的首领不清楚他在战场上作了什么,他身后的这些骑兵也会为了脱罪,把他供出来。说不定这些骑兵在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捆绑起来交给那些贵族老爷们。

虽然他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后背也能感觉到,身后某些骑兵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现在绞尽脑汁的想着,便是如何甩开身后这帮骑兵,逃亡到明人边境的地方去。

然而在他脱离了明军攻击的方向后,他才发现后面跟着自己的骑兵,居然已经超过了200多人,这让他想要悄悄跑路也变得有些困难起来了。

达楞拉着缰绳让马匹停了下来,这里刚好是几处丘陵之间的一片洼地,他们这几百人马躲在这里,倒是暂时不会有让明军发现的危险了。

这几百蒙古骑兵同样安静的停了下来,没人发出声音,也没人下马。就连这些骑兵的坐骑,也只是低着头啃着脚边的青草,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大家都紧张的侧着耳朵倾听着,如擂鼓一般的明军马蹄声有没有远去。

曹变蛟带着200多人向着东北方而去,他一边收拢着这边的明军散骑,一边攻击着一些已经集结起来的蒙古骑兵小团体。

很快他便发现,这些蒙古骑兵大多已经失去了作战意志,只要有10多名明军骑兵出现在他们面前,就算是有着几十人的蒙古骑兵团体都放下了武器,温顺的成为了这些明军的俘虏。

他们这般击溃了十多个蒙军的小团队,俘虏了3、4百名蒙古骑兵之后,曹变蛟便有些大意了起来。

他把已经变成341人的明军队伍分成了三部分,一只不满编的百人队看守俘虏,他自己带着一只百人队向前搜索,而剩下的明军骑兵以50人为一队,把周边清理一遍。

于是带着一个百人队向前搜索的曹变蛟,登上了前方一座不高的丘陵顶部时,正好就看到了下方挤成一团,数倍于己的敌军了。这些蒙古骑兵虽然畏缩在洼地里,但是依然簇拥在一名首领身边,显然这是一只没有失去组织的军队。

这个发现让曹变蛟头皮有些发麻,如果让这些蒙古骑兵冲出来,自己身后分散的部队,显然就成了对方的美食了。

就在转瞬之间,曹变蛟便横下了心,他一边做手势让身后的骑兵报警,一边准备招呼人手先下手为强,先攻击了这些还没反应过来的蒙古骑兵们。

然而曹变蛟的手势还没做完,下方被这些蒙古骑兵环绕的那个首领,已经迅速的跳下了马,小步向前跑了几步,对着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奉上自己的武器说道:“明国老爷,我等愿降。”

这位被曹变蛟错认为是首领的,正是两次脱逃成功的达楞。他的这一举动,不仅让曹变蛟惊愕不已,便是跟着他逃亡的那些蒙古骑兵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些蒙古骑兵只是想要逃离危险,他们并没有想过要投降明军。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对于达楞的决定,并不十分认同。

但是能够跟着达楞逃离战场的人,绝不是什么愿意冒险的人,他们一个个都很珍惜自己的生命。

而且这里虽然有3、400人,但是他们之间大多互不相识,只不过是跟着跑路而已。这些人并不清楚,他们身边的同伴是否同达楞一样,想要向明军投降。

他们唯恐自己表示反对之后,身边就会有刀子捅过来,因此一个个都显得迟疑不决。

跟在曹变蛟身边的一名总旗,看到这个场面,顿时应变迅速的对着下方的蒙古骑兵喊道:“若要投降的,立刻下马弃械。凡是愿意投降者,皆活。拒绝投降者,杀。”

随着这名总旗的喊话,便有数十名明军骑兵出现在了丘陵上,手握武器,一副做势要冲杀下去的样子。

这时达楞突然回头,点了相熟的几人姓名,要求他们立刻下马投降。被他点到名字的几人,犹豫了片刻,就听从了达楞的要求。有了这几人的带头,这些蒙古骑兵终于开始纷纷下马,单膝跪在地上,向着明军表示自己愿意投降了。

看着轻易的解除了这一大堆蒙古骑兵的武装,顿时让曹变蛟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又安了回去。

他不敢再做侥幸心理,把自己的部队重新集结了起来,这才把这些蒙古骑兵从洼地里押解了出来。

看着数量上千的俘虏,和自己刚刚400出头的部队,这让曹变蛟有些担忧了起来,这么一大堆俘虏,他应该怎么处置。

要把他们解送回本营显然不太合适,现在的本营内大约只有一些没有训练过的辅兵和民夫,把这些蒙古人送回去,要是闹起乱子来可就够呛了。

而且他收拢的这些明军骑兵,还需要去支援自己的叔父,如果不能击败蒙古右翼的主将,得不到这场战争的胜利,那么他现在抓再多的战俘,都没什么意义。

在这种关键时刻,每一分力量都不能浪费,都需要用在刀刃上,这也是他在军校中学过的知识。

曹变蛟咬了咬牙,看着这些俘虏的目光露出了几分凶光。刚刚那名见机招降的总旗,依然还在他身边,似乎看出了他想要干什么,赶紧上前对他说道。

“曹大人,现在俘虏多而我军寡,战场之上胜负尚未见分晓,若是行事过于操切,恐怕会激起这些俘虏的反抗。若是引的其他蒙古骑兵死战到底,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么依你看,我们应该拿他们怎么办?”曹变蛟立刻从善如流的对这名总旗询问道。

“依下官浅见,不如把马匹和武器带走,让这些蒙古人呆在此处等待战争结束。若是我军胜利,他们没了马匹,无法逃离此地,依然还是我们的俘虏。

若是我军失利,也不用担心这些人反水。另外,我们还可以招募一些底层牧奴出身的骑兵,让那些投诚我们的蒙古人带队。

虽然不用指望他们能有多卖力,但是我们可以拿他们当做前驱,用来冲乱对方的阵脚。也好弥补我方兵力不足…”

曹变蛟顿时舒展了眉头说道:“你的想法不错,你是军官学校几期的?”

“下官陈明成,乃是3期骑兵科二班的学员。”这名总旗顿时回道。

曹变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事便全交给你去办理,若是能成,此战结束之后,我便请你好好喝上一顿。”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69章 倒下的第一根积木

曹变蛟把这些俘虏交给了陈明成处置后,便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位记忆中没什么印象的学弟,要如何处理此事。

将门出身的他,虽然瞧不起一些世家大族的做派,但是有一点他还是比较注意的,那便是在军中交好一些出色的低阶武官,作为自家的助力。

他看这陈明成说起来头头是道,不由有心让此人放手做上一场,若是能够解决了眼前这个难题,他倒是不介意替陈明成引荐下自家长辈。

若是不行,那也没什么,不过是证明了此人是个眼高手低之辈罢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下令自己的部下集中了起来,警戒着这些聚在一起的蒙古俘虏。

陈明成先是把印象中最深刻的达楞揪了出来,两人离开了大队蒙古俘虏交谈了一会,达楞便返身回到了俘虏之中。

片刻之后,3、4名蒙古俘虏便跟着他走了出来,他们离开俘虏人群约2、30步,在陈明成面前停了下来。

这时达楞同他们说了几句话,几人或是低头不语,或只是摇头,似乎都没有人答应达楞的要求。

达楞继续询问了几句,几人依然没有答应。达楞似乎就此失去了耐心,他同一边的陈明成说了两句,陈明成便让身边的骑兵给了他一把腰刀。

接过了武器后,达楞便毫不犹豫的对着刚刚摇头的那人,当头砍了一刀,那名蒙古骑兵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挡了挡,顿时被达楞砍下了一截手臂。

不理会受伤哀嚎的那名蒙古俘虏,达楞又继续砍了几刀,生生把这名蒙古俘虏砍的气息全无。

他这时方才提着刀,抬头注视着剩下的3名俘虏说了一大桶话,这三名俘虏方才连连点头的同他说了些什么。

随后达楞便带着这三名俘虏返回了大队,再次提出了十多名俘虏。在一通争论和再次增加了两具尸体之后,达楞再次进入大队时,身后已经有16名护卫。

他便这么一次次的挑选人员出来,再一次次的说服了其中的俘虏,最终从这堆近千人的俘虏中挑选出了332人。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是跟在他身后逃离战场的逃兵。

曹变蛟预估了下局面,发觉现在被达楞说服的蒙古骑兵,已经同自己率领的部下相为接近。且看到其他蒙古俘虏对于达楞的做法,也变得慌乱和愤怒起来,他便叫停了达楞的行动。

他带着300多投降的蒙古骑兵,还有自己的部下近400人,更有1100余匹马往南走了走,同郭冲再次汇和了部队。

郭冲此时手上也汇集了500多明军,一千五、六百俘虏,还有近2000匹马。

曹变蛟让达楞对这些新的蒙古俘虏筛选一次,把蒙古降骑扩充到了600余人。

他同郭冲两人商议了下,决定把队伍中受伤的明军挑选出来,先把这些马匹带回后营去,其他人则一起去增援自家的主将。

陈明成、达楞带着50名明军,把600多蒙古降骑分成了10只小队,在前方为明军开道,而曹变蛟、郭冲带着7个百人队跟在后方。

为了在作战时能够区分这些蒙古降骑,陈明成还下令让这些蒙古骑兵截断了左手一段袖子。

曹变蛟等明军军官观察了一下战场,便决定从自家阵线的左翼绕过去,切断蒙古右翼中军和后营之间的联系。

在这只千多人的骑兵部队向*击时,陈明成还有意的引导了自己这只部队,冲击了数个刚刚聚拢起来的蒙古骑兵小团体。

刚开始的时候,队伍中的蒙古降骑还不忍心朝这些刚刚的同伴挥刀。不过在战场上,这种妇人之仁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在对方骑兵的抵抗下,损失了数人的蒙古降骑,终于还是忍不住对自己的同袍动手了。

而只要对着同袍挥过一次刀,接下来再挥舞刀剑,似乎就没有什么不适应了。

而在明军和一些真心投靠明军的蒙古俘虏的监视下,即无法脱离队伍,又无法在队伍中制造混乱的蒙古降骑,很快也就认命了。

当曹变蛟指挥着这只夹杂着蒙古降骑的部队,出现在蒙古右翼临时营地同中军之间时,查干也刚好率领挑选出来的2000名骑兵出营,准备增援贵英恰。

在营地留守的这些部落首领的争吵中,原本犹豫不决是否增援的查干,在看到了带着贵英恰命令前来的亲卫后,顿时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不过是大汗派来催促贵英恰出兵的,右翼部队如何调动,这是贵英恰这个右翼主将的职责。如果他插手了右翼部队的指挥问题,导致右翼失利,不就成了贵英恰的替死鬼了么。

查干不仅立刻答应了挑选人马出击,还决定亲自上阵支援,免得战后贵英恰追究他故意延误战机的责任。

然而,之前因为犹豫不决而浪费的时间,终于让查干吃到了苦头。

他刚带着2只千人队离开营地,便看到西北方远远一只骑兵冲了过来。这只骑兵前头几人都穿着蒙古人的服饰,这让查干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正打算求证下,这只冲过来的骑兵部队是友是敌时,这只骑兵已经加速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反应有些迟钝的查干,终于意识到对面的是明军的骑兵后,便大声对着部下呼喊着,要求自己身后的蒙古骑兵列阵迎敌,而他则亲自带着一小队骑兵迎了上去。

后营虽然还有五千蒙古骑兵,但是都只剩下了些老弱病残。查干也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挑选出这近2000尚有一站之力的骑兵来。

但是这些从五只千人队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同身边的骑兵大多不熟。查干又没有好好整理过指挥系统,只是随意的任命了几名指挥官。

当遇到了明军骑兵的突然袭击,查干靠怒吼发出的指示,只传递到了身边的几只百人队耳中。

而查干身后队伍中大部分的蒙古骑兵,对新命令还一无所知,他们还是被大队伍裹挟着,向着中军缓缓而行进着。

不少队伍中间的蒙古骑兵还有些纳闷,前面的同袍为什么离开了队伍的前进方向,向着西北方跑去了。

因为指挥不畅,明明带着2000骑兵出营的查干,等到他上前迎敌时,身边却只有不到3、400人。

查干还在思考身后的部队为何不跟上时,明军前锋已经淹没了他们这些脱离了大部队的人马。

还不到一刻钟,查干带来的3、400蒙古骑兵就垮掉了。而目睹了查干这只骑兵覆没后,查干带出来的蒙古骑兵队伍剩下人马,立刻转身返回了临时营地。

蒙古人本身就不怎么精通土木工程,他们在战前也从没想过,明军有能力攻击自己的营地,因此这个临时营地可谓简陋非常,甚至都没有安排什么防御设施。

查干带出来的2000人,被明军消灭了近400人后,剩下的一只半千人队,顿时就返身冲垮了自家营地的出入口。

曹变蛟等几名明军军官,显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便跟在冲击自家营地的蒙古骑兵后方,顺势攻进了蒙古右翼的临时营地。

原本就没打算死守营地的几名部落首领,在明军冲进了营地之后,便带着自家手下和部众逃亡了。这些部落首领或是逃向了林丹汗所在的中军,或是干脆往北逃向了集宁海子地区。

郭冲带队冲进了这处临时营地之后,便毫不迟疑的下令放火焚烧了这处临时营地。

他认为明军的人数实在太少,如果让这些逃亡的蒙古人反应过来,这处没什么防御的营地他们也守不住,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当蒙古右翼的临时营地燃烧的黑烟冲上天空之后,战场上的局势立刻就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首先就是,原本还在拼命顽抗的贵英恰等蒙古部队,发现了自家后营被烧了之后,许多之前还在努力奋战的蒙古骑兵,顿时就泄气了。不少人纷纷调转马头,迅速向战场之外逃离了。

蒙古人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顿时就被曹文诏率领的主力所击溃了。

达日阿赤在看到后方的烟柱后,顿时就放弃了自己正面的敌人,带着剩下的金帐武士冲向了贵英恰所在的区域,把这位大汗的亲信兼妹夫抢了出来,便向着南方跑去了。

看到后营着火之后,贵英恰就有些癫狂了,他实在想不通明明大好局面在手,为什么会让明军翻盘。

以如此优势的兵力,居然还要输给明军,这让他感觉颜面无存。被激怒的贵英恰顿时再次拿起了武器,向着自己前方的明军冲了上去。

如果不是达日阿赤的到来,这位蒙古右翼的主将说不定就要陨落在曹文诏的矛下了。

随着贵英恰的逃亡,蒙古右翼中军也顿时崩溃了,明军开始驱赶着这些失去了作战意愿的蒙古骑兵,向着南方而去了。

而吴怀率领的第一骑兵联队,从侧后方击溃了蒙古人的前锋中阵后,便驱赶着溃兵冲击了前锋左翼。

虽然在第一骑兵联队排成的阵型下,并没有遇到蒙古人多少抵抗。但是第一骑兵联队毕竟只剩下了千余人,而蒙古右翼前锋6、7千人散开之后,第一骑兵联队的驱赶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过在后营的烟柱升起后,加上曹文诏所率领的明军左翼主力的到来,蒙古右翼剩下的8000多骑兵顿时被赶去了南面,再无返身同明军作战的蒙古骑兵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0章 战事的转折

在战场中部的小山岗下,左良玉带着6000人的车骑旅布下了方圆两里的空心方阵后,便同蒙古人派出的2只千人队纠缠了起来。

不管是左良玉,还是这两只在车阵外围不断试探的蒙古千人队,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绝不是他们之间的争斗。

因此双方从一开始就保持着一种默契,不管是蒙古人的攻击还是明军的防御,都不是很激烈。

在空心车阵布置完成之后,左良玉其实已经把大半的心思放在了,车阵南面山岗上的防御。

平地上骑兵对于车阵的冲锋,如果不付出重大伤亡是无法突破车阵的防御的。毕竟从明军创建车骑营以来,这种专门用来在草原上对付蒙古骑兵的战术,就已经得到了多次的验证了。

只要这些蒙古人的脑子没坏掉,就不会闭上眼睛硬冲。倒是这些蒙古人如果突破了山岗上友军的防御,然后从上往下向车阵内攻击,才是让左良玉坐立不安的一个破绽。

事实上对于大本营参谋部制定的这个作战计划,左良玉并不认同,他认为这个作战计划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如果自家左翼无法击败察哈尔人的右翼,又或是自家军队没有守住他背后这座小山岗,大明宣府、大同的精兵就都要折在这片草原上了。

那么此战过后,大同边关就如同虚设,再也无法阻挡察哈尔部南下入关了。

就左良玉的看法,明军就应该退到长城,然后同察哈尔部耗到下雪,林丹汗就不得不撤兵了。

这个作战计划最让他腹诽的一点就是,车阵这个东西,在草原上防御骑兵是极好的。但是一旦摆开之后,如果不能击败蒙古骑兵,或是他们主动退去,车阵内的明军就很难在敌军骑兵面前撤退。

左良玉一会担心身后山岗上的友军,能不能守住阵地。一会又担心,曹文诏究竟能不能击败蒙古人的右翼。他打心眼里都不相信,那些衣着华丽的京营骑兵,能在这场战争中出什么风头。

不过他的担忧,终于在看到蒙古右翼后营方向冒出的烟柱,释去了不少。

站在空心车阵东面高台上,一直观察北面战情的左良玉,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后,便对着下方的副官发布了数条命令,让车阵内的士兵们准备迎敌。

他脚下这座高台,乃是两辆车拼凑起来的指挥台,不仅可以让他登高望远,还能在上面用旗帜指挥部队,唯一的缺点就是地方小了些。

左良玉正想着,这场战争结束后,是不是要提个建议,让军器监改进下这种车辆。

不过他很快就被北面席卷而来的骑兵洪流给惊吓到了,上万骑兵的冲锋,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在这种规模的骑兵面前,估计只有高大的砖石关墙才能挡的住了。

但是现在,挡在这些骑兵面前的,只有单薄的一道偏厢车而已。左良玉顿时意识到,他似乎低估了这等规模的骑兵冲锋的威力,他所设置的防线还是单薄了些。

如果守不住车阵,那么不要说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了,他能不能活着返回关内还是一个问题。

意识到这点之后,左良玉下意识的向车阵四周望了一眼,然后便紧张的发号施令道:“把山岗这面的偏厢车挪到中间来,从东往西,在车阵内再设三个小阵…”

虽然车阵内的明军士兵们还看不到北面的骑兵规模,但是地面上传来的震动,已经让这些士兵迅速的反应了过来。

他们虽然面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快速的把面向山岗一方的车子,推到了车阵中间,重新连接了起来,组成了三个并排的小车阵。

左良玉的判断的确不错,对于那些被明军骑兵驱赶南下,已经无法停下脚步的蒙古骑兵来说,一道单薄的偏厢车防线的确是无法阻挡的。

而左良玉麾下的车骑营,使用的还是明军传统火器,这些火器大多威力较小,且射程在10几20步之间。

当蒙古人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后,便直接冲垮了一处偏厢车。位于这道防线后的1500明军,在损失了300多人后,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防线。

而冲破了车阵的蒙古骑兵,对于平地上毫无遮掩的明军,显然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如果不是左良玉带着一队骑兵亲自断后,估计在临时构筑的第二道防线之前的明军,大约就要全军覆没了。

即便是如此,退到了三个小型车阵内的明军也只剩下了不到5000人,而蒙古骑兵的损失大约也在千人左右。

唯一让左良玉庆幸的是,这些蒙古骑兵虽然冲垮了车阵第一道防线,但是他们的速度也终于缓和了下来。第一道防线上的车子,虽然没能挡住蒙古骑兵的冲击,但是却成了阻碍蒙古骑兵冲锋的障碍。

但是即便是如此,替部下断后的左良玉也差点陷入了,突入车阵内的蒙古骑兵的俘虏。

幸亏有两名明军士兵在撤退无望之后,便不顾一切的点燃了,身边还没来得及搬运到第二道防线的两桶*。

这两桶*威力着实惊人,在引爆区域方圆10米之内的人马,幸存者寥寥无几,最靠近的爆炸中心的明军和蒙古骑兵都被炸的尸骨无存。

而10米以外的区域,也有众多马匹因为受到惊吓,纷纷癫狂了起来,这顿时打断了蒙古人进攻的节奏。左良玉便是趁着这个机会,带着损失了一小半的亲卫退回了二道防线内。

当蒙古人再次组织起进攻时,原本已经有些慌张无措的明军,终于依托三个小型车阵,互相支援着稳定了下来。

组织士兵进行抵抗的左良玉发觉,当这些蒙古骑兵挤做一团,失去了冲击力之后,顿时就成为了自家火器的靶子。

他这时才有些后悔,应该让自己的士兵多装备一些军器监研发的火绳枪。在这种环境下,射程和威力都较为出色的火绳枪,可比他营中兵丁手上的旧火器管用的多。

这些旧火器虽然发射速度很快,声音也很大,但是只要不是打在目标的关键部位,对方还是能够继续作战的。

而那些装填缓慢的火绳枪就不一样了,凡是被击中的蒙古骑兵,立刻便失去了行动能力。特别是需要使用支架的大型火绳枪,一枪打去,人马皆倒,可谓威力十足。

然而因为他手下的士兵不愿意更换,这种军器监出品的火绳枪。毕竟京城工坊制作的武器,在军内名声可是声名狼藉,谁也不愿意拿着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膛的火枪上战场。

且这些士兵已经习惯了自己手中使用的武器,虽然威力小了些,但是用起来顺手。正是在他们的反对下,左良玉便意思意思的新招募的营头里,挑了几队人装备了军器监出产的火绳枪。

现在上了战场,他才发觉自己对这些部下的迁就有多愚蠢,他一边硬着头皮组织人马稳定阵线,一边让人向身后山岗上的茅元仪请求支援。

当蒙古右翼的部队被自家左翼人马驱赶南下的时候,茅元仪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场面。

在击退了蒙古人的几次进攻之后,他便把东面的防线交给了身边的一位参谋,自己则亲自主持着,山岗顶面北面临下坡处的炮垒修筑。

和东面防御的4门千斤以下的弗朗机炮不同,北面这8个炮垒安置的都是千斤以上的重型弗朗机炮。

这些火炮的最远射程可达一千五百米,有效射程在600-1000米之间,炮弹重4斤2两,装药为1斤4两。

因为这些火炮较重,转移到山岗上布置尤为艰难,因此当那些蒙古骑兵冲击左良玉车阵的时候,茅元仪还没有把这几门火炮完全布置好。

不过当左良玉把部队撤到小型车阵后方时,有四名火炮终于在炮垒上安置妥当了。

接到了左良玉的请援后,茅元仪便让主持炮兵射击的军官对山坡下方的车骑营进行支援。

虽然蒙古人同明军之间的战争已经纠缠了2百多年,对于明军的火器早就不怎么陌生了。察哈尔部毕竟迁移辽东辽河套平原有近百年了,他们也许不陌生明军使用的三眼铳,但是对于重型弗朗机炮的印象已经不大深刻了。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明人会把放在要塞上的弗朗机炮搬运到草原上来,因此当初次受到火炮攻击的时候,这些蒙古骑兵还愣愣的看着从天上飞过来的黑影,并没有做出躲避的举动。

这些蒙古骑兵因为被明军驱赶,不得不以密集的队形挤在一起南下,并顺势冲破了左良玉的车阵。但是他们这种队形对于火炮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目标。

每一发炮弹都在密集的人群中犁出了一条血河,断肢残腿掉落在血河的两侧。随着山上8门火炮连续发威,左良玉防守的阵线,顿时转危为安了。

这些蒙古骑兵再无继续攻击明军阵线的意愿,开始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明军阵线面前乱窜,只想逃离火炮射击的区域。

这些蒙古骑兵的混乱,顿时让在后方驱赶他们的吴怀看出了机会,他立刻让身边的部下大喊,下马弃械者活,顽抗不从者死。

连续遭受打击的蒙古右翼骑兵,终于在无人主持大局的局面下,开始一小撮一小撮人的投降了。

当茅元仪下令停下炮击时,山下这近万名骑兵已经有一多半下马投降了,还有数千蒙古骑兵虽然建制未乱,但是被自家降兵挤在了一个极小的区域内,可以说动弹不得。

这些骑兵的指挥官向明军派出了信使,表现他们愿意投降,但是希望能够得到优待。

最为无奈的还是贵英恰等人,他们被自己的人马堵在了明军的包围圈内,逃跑不及,被曹文诏带着队伍围了起来。

贵英恰死活不愿投降,几次想要自杀都被自己的亲信拦了下来。曹文诏一边让人围住了这队蒙古人,一边派人协助吴怀收降蒙古降骑。

虽然连连作战,但是曹文诏同一干明军骑兵都感觉兴奋异常,这场战场到此已经差不多宣告结束了。剩下的,只是明军能够拿到多少好处的问题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1章 获胜

蒙联军对林丹汗战场的南方,右翼蒙古各部联军和对面右翼蒙古各部投降林丹汗的军队,已经来来去去调换了三只部队作战了。

但是双方的表现都是出人意料的低劣,打了整整一个上午,双方死伤的人数还没超过五百。

这样的场面连卜石兔都看不下去,他正准备让自己的亲卫亲自上阵时,白彦台吉、埃不哈等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却拦住他说道:“汗王何必如此着急,且让明人同林丹汗打出个胜负来再说。”

坐在马背上的卜石兔,顿时直起身子皱起了眉头说道:“明国皇帝安置我们的部众,又派人帮助我们抵抗林丹汗,难道我们现在还要在边上坐视,让明人为我们打生打死吗?”

白彦台吉毫不客气的说道:“那些明人天天在我们部众之间宣扬,蒙古人不打蒙古人,又说什么明人、蒙人乃是兄弟。我总是感觉心里不踏实,这些明人强大的时候可没少进草原攻击我们。现在这副做派,难道你们真的觉得这些明人改了心思了?

再说了,明国皇帝不让林丹汗吞并我们的部众,也不愿意帮助我们夺回被察哈尔人夺去的草场,谁知道这些明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还是认为,先让明人和察哈尔人打上一场,两只吃人的老虎受伤了,山林中的其他动物才有活路。”

埃不哈等几个大部落的首领,听了这话立刻纷纷附和了起来。卜石兔环顾了一圈周边的部落首领们,发觉没出声支持的只有几个小部落的首领。

原本还想反驳白彦话语的他,突然就失去了同他们分辨的意愿。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部落首领不仅提防着明人,同样也没把他放在眼中。

作为扯力克的孙子,卜石兔台吉曾经和三娘子的孙子素襄台吉争夺顺义王的王位。虽然素襄台吉势力更为强大,但是土默特各部害怕新的顺义王过于强势,因此反而支持了没有多少力量的卜石兔。

而同明朝一向关系友好的三娘子,看在卜石兔更为亲近明朝,而素襄则桀骜不逊的性格上,生怕素襄毁坏了她一直同明朝维持的良好关系。

便以“世代相传为王,以长部落归心”的名义,选择了卜石兔作为了这一代顺义王。

卜石兔虽然成为了顺义王,但是因为本身势力不大,又不是什么性格强势的首领。

因此在三娘子逝世之后,他对于右翼其他蒙古各部的控制,也就迅速下降了。

不过性格温和的他,倒是深得土默特各部的拥戴。再加上占据了丰饶的土默特川和归化城,倒也还能震慑住右翼蒙古各部的不臣之心。

但是当他被林丹汗从归化城赶了出来,又丢失了土默特川和大部分的部众之后,那些往日臣服于土默特部的右翼蒙古各部首领,便开始对他有些轻浮了起来。

似乎他-本代顺义王卜石兔,已经不再是这些蒙古右翼各部的共主,而只是这些部落首领中的一员了一般。

就算是一向性格温和的他,对这些部落首领们也颇有些心结了。和这些首领们比起来,他发觉还是那些明人更可靠一些。

朵颜兀良哈的苏布台、喀喇沁的达来台吉等人,在平日里就一直抱怨,明人安置他们的部众时,四处分散在各地,显然是在防备他们。

他们认为,同明人对比起来,倒是那些往东面投奔后金国的蒙古部落,在辽东生活的更为自由快活些。

对于这些部落首领们的说法,卜石兔是嗤之以鼻的。投靠后金国,一个辽东野人部落建立的国家,这些蒙古首领们简直是连身为蒙古人的荣誉都不顾了。

一个从辽东老林子里钻出来的野人部落,脱离饮血茹毛的野蛮生活还不到百年,虽然凭借着明国衰落的时期侥幸赢得了几次胜利,占领了辽东之地。

但是依然不能抹去,他们是一群鄙贱野人的后代。虽然这群野人厚颜无耻的称自家是女真后裔,但是昔日建立金国的女真人同他们哪有什么瓜葛,不过是往自家脸上贴金的说法罢了。

他们蒙古人好歹也算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曾经是入主了中原,征服了横跨几万里疆域的庞大帝国。

虽然被汉人赶出了中原,庞大的蒙古帝国也衰落了,可毕竟祖上也是阔绰过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去给一群野蛮人当奴才,那他还不如彻底归顺明朝算了。

起码明国刚刚登基的皇帝,对他们这些蒙古人并不歧视。以他的身份,归附后就算是去掉王位,也还是能弄到一个公爵的封赏的。

明国京城的繁华,那也不是辽东苦寒之地可以比拟的。更何况,后金国对蒙古人的优待,绝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毕竟他还是顺义王,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不过看着这些想要在明国、察哈尔部、后金国之间,周旋渔利的贪婪首领们,卜石兔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在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劝解不了,这些鬼迷了心窍的首领们。在被察哈尔夺去了土默特部的根基之后,卜石兔的兵力在联军中并不占优。

虽然在明军主帅的一力坚持下,他们这些蒙古首领勉强同意了,在这里同察哈尔部决战。

但是即便是最为亲近明军的卜石兔,也不敢乐观的认为这场战争联军能赢。

既然不看好这场战斗,卜石兔便不能贸然的把自己最后的家底-5000多精骑,投入到这场必败的战争中去。

要是联军这场战争失败了,他还能用这些部队把孙承宗等明人大官给救出来,送回关内去。

只要这些明人大员们能活着返回京城,那么想来京城那位登基不久的皇帝,应该还是会支持他的。

于是在双方交战的战场南面,便出现了双方作战如戏文的诡异局面。虽然右翼蒙古各部心思不一,但是他们最后的表现却殊途同归,都是等待着明军在北面和中间两个战场,分出一个胜败来。

卜石兔正想用往日的方式,规劝下这些蒙古部落首领们,既然他们不愿意在战场上出力,那么也不要再得寸进尺的说明军的坏话,免得有心人听见了,弄出两军之间的矛盾出来。

然而他才张开嘴,便听到把南面战场分隔开的那处山岗顶面,连连爆发出了雷霆之怒。过后,山岗顶面便被烟气所笼罩了。

虽然卜石兔和几位蒙古首领都知道,这是明军的火炮发出的声音,但是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令人震撼的炮声。

明军的炮声不仅让南面战场上,本来就没怎么用心作战的蒙古骑兵停了下来,还让一些愚昧而见识浅陋的蒙古骑兵,纷纷下马向着山岗的方向跪拜了起来。他们认为,这是长生天显灵了。

炮声足足响了半个钟头才停了下来,但是卜石兔和几位蒙古首领却有些茫然了,他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因为在炮声的轰鸣中,本来就是三心二意在战斗的蒙古骑兵们,都自然的向后退了退,让两军自动分了开来。卜石兔等人不知所措的便是,他们究竟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突击对方,还是先派人回中军打探下,北面战场究竟发生了什么。

卜石兔和几位蒙古首领刚刚商议好让谁去打探消息,从中军大营过来的传令官,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告诉了他们。

察哈尔部右翼部队已经溃败投降,联军大本营要求卜石兔乘机突破敌军左翼,把林丹汗的中军包围起来。

卜石兔和几位蒙古首领询问了这位传令官好几遍,才终于相信了明军果然击溃了察哈尔人的右翼。

这个时候,几位蒙古首领们再无拖延下去的想法了,既然林丹汗失利了,那么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逼迫他,吐出察哈尔部侵占各部的草场和吞并的部众。

卜石兔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卫冲上了战场,并命令部下们高喊察哈尔部失败了的消息。

原本就三心二意的右翼蒙古各部降骑,终于不顾一切的在战场倒戈了。

主持察哈尔部阵线左翼的衮楚克台吉,在金帐武士还有一些没有倒戈的军队保护下,狼狈的逃离了左翼阵地,向着林丹汗坐镇的中军跑了过去。

原本还在组织人手,准备把明军包围下的察哈尔骑兵解救出来的林丹汗,在得到了衮楚克台吉丢失了自己的左翼之后,便明白这场战争大势已去了。

只是思考了片刻,他便不得不下达了全军向北方突围的命令。由于林丹汗的当机立断,加上明军兵力不足,蒙古右翼各部心有各异的状况下,林丹汗的中军还是成功的逃离了这片草原。

林丹汗虽然带着大军走脱了,但是他还是派了一名使者留了下来,求见了明军的统帅孙承宗。

这名使者传达了林丹汗的意思,他愿意接受明朝的调停,停止同右翼蒙古各部的冲突。但是请让那些不小心冲撞了明军的察哈尔牧民回家,以表示明朝对察哈尔部的善意。

听完了这名军官讲述的经过,以黄立极为首的内阁诸臣顿时松了一口气。

黄立极反应迅速,向着上方的崇祯行礼之后,方才笑容满面的说道:“仰赖陛下洪福,我军对蒙古人方有此大捷,老臣在此恭贺陛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2章 关于战后事务的处理

在黄立极的带头下,内阁众臣也及时反映了过来,连连向崇祯进行了道贺。这次击败察哈尔部,可不是之前儿戏般的收复海外孤岛台湾的影响可比拟的。

在众人眼中,这才是崇祯登基以来,足以向天下百姓公布,并能向太庙告捷的大胜。毕竟蒙古人可是自大明立国以来的宿敌,而察哈尔部更是名义上的蒙古各部共主,击败察哈尔部的胜利,更有着特殊的政治意义。

自万历三大征之后,这场胜利可以算的上,一洗这十多年来明军在辽东屡战屡败的颓废气象了。

在这文化殿内,除了崇祯只是单纯的为解决了察哈尔部制造的麻烦而感到高兴外,其他内阁诸臣都已经开始考虑,如何从这场胜利中为自己捞取些好处了。

对于黄立极来说,推动内阁六部官制改革来的这半年多时间里,改制的好处他还没有享受到,但是因为改制而被损坏了利益的官员们,私下诋毁他的言论已经在京城内广为流传起来了。

如果能把这场胜利同内阁六部官制改革联系起来,那么他不仅能够借着这场胜利平息那些对他的非议,还能从大明百姓中获得巨大的支持。

毕竟在现在的大明,多数百姓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距离自己村子30里远的地方。

他们也许听说过朝廷同东虏作战,有过数次失利,但是未必能分的清,这东虏指的建州女真,究竟同这次明军击败的察哈尔蒙古部有什么区别。

只要把这场胜利向天下公布出去,那些地方上的百姓很有可能会认为,大明击败的这个察哈尔部,便是以前几次击败了大明几次的建奴。

而朝廷也可以借着这个气势,压制各地对于朝廷权威蠢蠢欲动的地方豪强。

事实上即便是官员缺额众多的万历年间,大明各地对于朝廷中枢下达的命令,一向都是恭顺而不敢违背的。

但是随着萨尔浒之战后,明军在辽东连连失利,失去了大半个辽东之后,中央的权威才开始有些摇摇欲坠了起来。

正因为地方豪强对于朝廷中枢权威的畏惧不足,才会有代表皇帝出京的矿监、税监官吏,被地方豪强官绅纠众围攻的群体**件,在天启年间屡屡出现。

但是如果查阅下宫中的档案便可知道,宫内派出矿监、税监最多的时期,并不是熹宗皇帝在位时期,而是神宗皇帝的时期。

但是万历年间围攻矿监、税监官吏的事件,一共也没有几次。倒是地方官员士绅弹劾他们不法事迹的奏章,一年都有数十封。但是到了天启年间,地方士绅直接动手围攻矿监、税监的事件就大大上升了。这也是从侧面证明了,朝廷的权威在各地下降的一个事实。

作为内阁首辅,黄立极自然是希望能够加强中枢的权力的,更何况在改制之后,内阁首辅的权力已经不再是受内廷牵制,近乎于实相的存在了。

黄立极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之前同魏忠贤走的太近,因此被东林党人看做了阉党的骨干成员。

因此虽然成为了掌握实际权力的内阁首辅,但是因为声望的问题,在朝中清流和地方官员的抵制下,他的权力反而受到了严重的限制。

到了他这个年纪,自然是不会采用激烈的方式同这些官员们正面冲突,毕竟他要考虑自己身后的名誉和家人的安全问题了。

如果不是崇祯的积极推动,他对于官制的改革问题,也绝不会走的这么急迫,而是更希望走一步,看两步。

不过现在有这么一个好机会送到他面前,可以让他刷一刷新内阁的声望,堵住朝野清流的嘴,他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带着内阁诸臣向皇帝恭贺之后,黄立极便向崇祯提议道:“陛下,既然同察哈尔部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老臣以为这战时大本营也可以尽快撤销了。

良将劲卒集中在一人手中,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孙恺阳年纪老迈,这塞外又是苦寒之地,大战既然已经结束,不如就让他先回家休养几日,也好表示陛下对于老臣的关心。”

张瑞图看着崇祯微微颔首,似乎挺认同黄立极的意见,便出列说道:“陛下,这同察哈尔部落的战事是结束了,但是如何调停我大明同察哈尔部之间的关系,依然还是要从长计议。

战争之前,陛下就对内阁说过,这场战争的目的并不是要消灭察哈尔部,而是要挫败这林丹汗吞并右翼蒙古各部的企图。

既然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自然要同林丹汗和顺义王等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坐下来,谈出一个结果来。

既不能让察哈尔部同右翼蒙古各部就此握手言和,也不能同察哈尔部继续敌对下去,免得林丹汗一怒之下同辽东的建奴为伍。

臣以为,想要做到这些,就必须把后续事务转交给内阁,至于战时大本营的任务,臣以为应该就此完结了。应当解散大本营,把相关人员召回京城。”

看着几位阁臣都大为认同黄立极、张瑞图的提议,朱由检反而沉默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平淡的说道:“黄先生和张先生说的都不错,不过现在解散战时大本营还不是时候。

虽然察哈尔部受到了一些挫败,但是谁能保证我们撤离之后,林丹汗不会卷土重来?

没有了我们的军队在旁支持,那些右翼蒙古各部组成的联军,是不是真的能独自抵抗察哈尔人?如果不能,我们耗费了如此多的钱粮同林丹汗打这一仗岂不是多余?

正所谓,行百里而半九十。击败了林丹汗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只有真正让察哈尔部同右翼蒙古各部达成协议,让我大明西北边境安定下来,我们才能真正可以放下心来。

再说了,我们花费了这么多力气帮助右翼蒙古各部打这一仗,可不是仅仅让他们保住自己家产的。

趁着这些右翼蒙古各部失去了传统草场,力量最为衰退的时候,把大明的影响力深入到每一个部落中去,搞清楚这些部落的内外状况,让他们接受我大明的号令,这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

如果我们现在不作为,等到这些部落人口繁衍增长,再次出现一个有能力号召蒙古各部的人物,骚扰我大明西北边境,那我们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施鳯来看了看身边哑然的同僚,突然微笑的对崇祯说道:“陛下圣明,陛下刚刚所言,正是老成谋国之言。

臣以为,孙恺阳精于边事,这战后笼络关外蒙古各部,震慑察哈尔部,乃是极为妥当的人选,实在是不需另外派人处理战后事务。

不过察哈尔部正值新败,只需要大同边军一部就能震慑之。如果继续把大同、宣府等边军劲旅屯于关外,臣恐怕两处边镇空虚日久会生出什么祸端了。

臣以为不如留下一只精干的部队在丰川监视关外蒙古各部,而把大部撤回大同、宣府,一来可以充实大同-宣府的防御,二来也能减少军需物资转运的距离,以减轻边地民力。”

黄立极踌躇了下,也再次向崇祯提议道:“施存梅说的不错,如果陛下担心,孙恺阳走后蒙古各部之间的事务再起波澜,那么不如就让孙恺阳坐镇大同。

至于调停蒙古右翼各部同察哈尔部之间的冲突,并向右翼各部传播王化之事,这毕竟是文事不是武事,臣以为还是由内阁安排适当的官员进行为好。

不过这战时大本营的权力实在过大,臣还是坚持,应当尽早撤除为好,这也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以黄立极为首的几位阁臣,始终坚持要尽快解散战时大本营,把几只精兵调回原处去。

他们显然不愿意,让孙恺阳这样声望卓著的文臣掌握着,一只能够击败蒙古大军的强大武力。

他们同样也不愿意,让武臣有借机冒头的倾向。在这个问题上,连以往一向都站在崇祯这边的徐光启和郭允厚,也选择了保持沉默。

在阁臣面前孤立无援的朱由检,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他同意下令撤销战时大本营,但是必须要等整个战时大本营返回京城之后。

因为战时大本营要返回京城之后方可撤销,因此几位阁臣也不得不认可,孙承宗带领战时大本营及部分军队同时返回京城的行程。

不过这样一来,内阁想要淡化孙承宗和战时大本营对这场胜利的主要功劳,也就多半失去了意义。

对朱由检来说,为了树立战时大本营、总参谋部等作战指挥机构的独立地位,他不得不冒险让孙承宗带着大本营主要人员回京。

而让袁崇焕、茅元仪两人留在大同,一边整顿边军,一边监视关外蒙古各部的异动。

此外,朱由检还同意了黄立极、张瑞图提出的,同察哈尔部、右翼蒙古各部进行战后交涉的使者人选,杨景辰。

同样内阁也承认,之前作为大明使者同林丹汗交涉的使者柳敬亭,将作为杨景辰的副手。对于同蒙古各部的交涉事务,两人都有向朝廷直接上奏的权力。

虽然和杨景辰相比,柳敬亭的出身实在是太低,但是因为柳敬亭出使的时间,正是风险莫测的时候,朝中无有官员肯去。

因此现在,几位阁臣也不好意思直接把柳敬亭使者身份给剥夺了去,只好默认了崇祯的意见。

处置了这些繁琐的战后事务之后,朱由检对着这些还在讨论事情的阁臣们,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大同关外的战事算是告一段落了,该向天下百姓宣布捷报,也就按以往的规矩去做好了。

现在朕想问问诸位先生,这河南的事,是不是也该顺便了解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3章 定议

崇祯对阁臣们所说的,要解决河南的问题。其实就是河南士绅为了抵抗朝廷颁发的粮食征购政策,掀起的民众抗议行动,最终导致了真正的河南百姓暴动。

当这些河南士绅发觉自己成为了暴民们所指向的目标之后,顿时开始不遗余力的呼吁河南地方官府和朝廷派兵镇压这些暴民。

但是编练河南新军的洛阳知府孙传庭,只能保证河南府内的安全。而建衙开封,统管河南八府一州一十二卫的河南巡抚郭增光,却只派兵护住了几个交通要道和城池,把那些士绅口中的暴民限制在了南方的大别山境内后,就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了。

让这些河南士绅们最为恼怒的是,郭增光没有替他们剿灭威胁家园的暴民不说,还要求各地的士绅豪族抽丁纳粮,以作为官府出兵的粮饷和兵丁。

虽然大部分士绅豪族在暴民起事之后,便躲进了县城或是府城,一家人倒是没受到什么伤害。但是他们的财产基本都在乡下的庄园内,特别是刚刚收上来的地租都没来得及出卖,不少运气不好的家族,顿时就损失惨重了。

郭增光作为河南巡抚,平日里就同本地士绅有些矛盾,现在拿了他们的钱粮,又不能保住他们的家产,自然就成了河南士绅豪族的眼中钉。

进入九月之后,河南地方的官员士绅向朝廷弹劾郭增光的奏章,简直如同雪片一般的飞向了京城。

一些河南出身的言官,也四处寻找着郭增光的黑材料,想要让这位尸餐宿位的河南巡抚换个位置。有心人甚至还翻找出了,河南参政周锵、祥符县季寓庸在开封替魏忠贤修建生祠,毁民舍二千余间,创宫殿九楹,仪如帝者的记录。

这些人一方面想要说明,开封所修建的魏忠贤生祠,祸国殃民的事实。并用这个事实来证明,同意修建生祠的巡抚郭增光的为人之卑劣。另一方面,他们想要把已经发配到凤阳守陵魏忠贤,重新放在众人的面前进行批判。

被那些东林党人视为阉党余孽的黄立极,自然是不会任由这些官绅把郭增光弄下台,也不希望再把魏忠贤的事拿出来吸引天下人的目光。

他一面利用首辅的权利,驳回了关于重新审理有关于魏忠贤的几个案子,另一方面则想要让崇祯同意,调拨一些兵马尽快平息了河南的乱事,好把河南士绅的情绪安抚下去。

他的建议并没有得到崇祯的同意,因为皇帝认为河南士绅的话语不尽不实。这些士绅之前还上书朝廷,说这些打跑了征购粮食官吏的百姓,都是当地的良善百姓,是本地的义民。这些义民反对的,是横征暴敛的小吏,而不是皇帝和朝廷。

既然河南士绅认为,赶跑了执行朝廷政策的官吏的百姓是义民,那么朱由检便认为被义民所烧毁的庄园,肯定是当地欺压百姓的土豪劣绅的财产。朝廷怎么可以为了几间土豪劣绅的庄园,就派兵去镇压义民呢?

知道了皇帝的明确意思,黄立极自然就找借口,把关于河南官绅的一应奏章给拖延了下来。而得到了内阁支持的郭增光,自然就更不会去理会,这些天天上巡抚衙门或陈情或咒骂的地方士绅了。

原本就同郭增光认识的黄立极,更是趁着这个机会,把郭增光拉拢到了自己的阵营之内了。

现在崇祯突如其来的提到了关于河南的事务,黄立极还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施鳯来插嘴问了一声,“陛下是想要调动军队把河南的暴民给剿了么?”

朱由检咳嗽了一声道:“这剿灭之前,朝廷还是要首先分清楚,这些在河南地方闹事的,究竟是活不下去的乱民,还是想要趁机劫掠地方,别有用心的盗匪之流。

对于前者,朝廷还是要给出路的,只要手上没有人命案子,为首的流放海外,其他人遣返原籍也就是了。

但是对于后者,朕觉得:首恶者必办,胁从者不问,立功者受赏。这样才不会给那些奸小之辈觉得,只要趁着国家有难处,煽动百姓扰乱地方,就能得到无数的好处。而失败了,也不过是被朝廷招安而已。”

听到崇祯终于没有再把河南义民挂在嘴边,包括黄立极在内的阁臣们终于松了口气。

之前河南地方士绅为了抵抗朝廷的征购之策,弄出了一个义民来煽动地方百姓作乱,结果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河南地方的百姓虽然对朝廷的政策不满,但是他们更为痛恨的,还是自己身边这些欺压他们的士绅豪族。

当地方上的乱子起来之后,形势就由不得那些士绅们做主了。结果便是,原本想要煽动百姓反对朝廷的河南士绅们,很快就成了盼望朝廷替他们出头的苦主了。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此前用来反对朝廷出兵河南的借口,反抗朝廷政策的不过是一些河南义民,圣天子不应该用武力对付自己的百姓,而是要好好反思下朝廷的政策是否有误云云。

这个义民却成了崇祯挂在嘴边,用来反对那些河南士绅请求的借口。

虽然崇祯的行为,在这些阁臣的眼中看起来很是幼稚,就像是一名同人斗气的孩子一样。

不过那些河南士绅们一向把河南当成了自家的自留地,凡是外地官员在河南任职的,最后都不得不向当地的士绅低头。否则总是会被这些当地士绅豪族,用各种阴私手段所拖下水。

现在在这殿内的,除了皇帝之外,就是内阁诸位阁臣。对于他们来说,打击河南的地方豪强势力,加强朝廷对于河南的控制力,显然是一件政治上正确的事。

既然皇帝想亲自出面教训这些河南地方士绅,他们自然是愿意在一边看戏的。只要把这个乱子限制在河南南部的山区,不要扩及到邻近的省份去就是了。

虽然如此,但是放任河南的暴民不管,终究还是让这些阁臣们心中压力颇大。

现在皇帝既然不再提及义民这个词,显然是想要正式解决河南的问题了。而且皇帝提出的解决方案,并不是很离谱,起码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对那些河南士绅大动干戈。

这种处置并没有触及他们的底线,还是能够让阁臣们接受的。黄立极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臣支持陛下的主张,这处理河南乱事,自然要先分清盗匪和良民,然后才能分别处置。不可一味的镇压,也不能一味的宽容。

河南巡抚郭增光之前曾经上过一个折子,讲述如何平息河南乱事,臣以为甚是妥当。是否就让郭增光主持此事,还请陛下圣裁。”

郭增光的折子,朱由检自然是早就看过了。他只是略略考虑下便说道:“让郭巡抚主持平息河南乱事倒也没什么。

不过这些日子来,河南官绅弹劾他的奏章累积起来可不少了。最近几日,连河南的宗室都有弹劾他的奏章上来了。”

朱由检抬手阻止了黄立极想要替郭增光辩解,继续说道:“朕这么说,不是怀疑郭巡抚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古人说得好: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既然河南官绅和宗室如此不信任郭巡抚,朝廷便是让他主持此事,他办的事体最终又能不能服众呢?

与其到时候弄的天下沸沸扬扬,还不如在做事之前,先想想如何让人信服为好。

郭巡抚可以主持此事,但是检察院和锦衣卫都需要派出人手,在河南监察此事。这样一来,即便是有些什么问题,朝廷也能切实的掌握情报,不用听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了…”

当崇祯从文华殿离开,返回了乾清宫上书房后,便对着王承恩吩咐道:“王伴伴,你这便让人去河南通知许显纯,告诉他可以行动起来了。之前他所搜集到的,关于河南官绅、宗室不法行为的情报,也可以安排一下,在报纸上登出来了。”

“是的,陛下。”王承恩不敢怠慢,立刻出去安排崇祯的命令去了。

按照往日的习惯,吕琦便上前开始向崇祯汇报,一些京中新闻和事件,还有他手中掌管的几件事情的进度了。

朱由检略略听了听,便扬起眉毛有些不怎么开心的说道:“这萨门托还真是只想占便宜,不想吃亏啊。一艘半旧的商船,就想当全新的卖给朕,真是岂有此理。”

吕琦并没有接话,当崇祯开始抱怨的时候,他便停住了口,等待皇帝把情绪发泄完了之后,他才会接下去汇报。他的这种举动,倒是蛮受崇祯欢迎的。

朱由检也只是嘴上发泄一下而已,萨门托同意在大明和果阿之间设立一条定期航班。

不过他不敢按照崇祯的建议,一次性投入4条船。这样占用的资本太大,如果人员货物不足,亏损的也利害。

因此他认为,不如先开通天津到马六甲城的定期航班,如果这条航班能够正常通行,不会被拦截,那么到时再增加船只和航线也不迟。

说到底,萨门托还是对于大明在东南亚的影响力有所怀疑,现在的东南亚不仅仅有当地土著的势力,还有来自欧洲各国的商业力量,其中又以荷兰人的势力最大。

荷兰人对于葡萄牙在东南亚的贸易活动,一向是致力于打压的姿态的。萨门托可不认为,毫无商业道德的荷兰人会同大明玩公平竞争的贸易活动。

连他们这些欧洲同乡在东南亚活动都要被荷兰人打击,作为东南亚各小邦宗主国的中国,如果想要恢复他对于东南亚海面上的传统势力,那么最大的竞争对手,就应该是那些荷兰人了。

萨门托希望能够获得大明皇帝的优待,享有在中国进行贸易更少的限制,但是他也不愿意卷入到一场同荷兰人的战争中去,因此他准备拿出一艘船交给明国,用来试探下荷兰人的底线。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4章 一份贸易协议

朱由检抱怨了几声之后,便住了口。对于萨门托的行为,他现在也的确是有些束手无策。虽然说他可以用限制贸易的方式对这些葡萄牙人作出惩罚,但是萨门托虽然是葡萄牙中日贸易舰队的司令官,但是他的船队基地却是在果阿。

一直以来,这只葡萄牙人的贸易舰队从中国收购货物的方式,大部分都属于走私行为。所以萨门托根本不担心中国皇帝下令对他的舰队禁止贸易,因此他一直以来都是中国官方禁止贸易的对象之一。

他根本不觉得中国的海禁政策对他现在的贸易活动有多大的影响,他希望同中国皇帝建立友好关系的目的,还是在于能够让他的舰队深入到中国内地进行合法的贸易,从而绕开澳门那些中间商的盘剥。

但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谈判,中国皇帝显然没兴趣对葡萄牙人单方面放开出入中国内地的自由,只是允许他们在各个贸易口岸进行交易。

中国开发贸易口岸的新政策,对于萨门托等欧洲商人来说,自然是比从前的海禁政策要宽松的多,他们也非常看好自己同中国进行贸易的未来前景。

但是对比起葡萄牙人在印度获得的殖民利益,中国皇帝颁发的贸易新政策又显得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了。

对萨门托来说,他原本希望以满足中国皇帝提出的条件,来换取在中国南方最富庶的地区附近沿海的几个岛屿,建立起葡萄牙王国在中国的新果阿。

葡萄牙人同中国往来这么久,通过传教士的行动,已经大致对中国东部沿海地区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在他们眼中已经是非常富庶的广州城,在中国只是一个新兴的粗鄙之城。在中国人的眼中,只有位于东南沿海的江南地区,才是中国最为繁华的地方。

去过南京、苏州、杭州等江南城市的传教士,写给教廷的书信也无不证明了这一点。有些传教士由于过于震撼,甚至在书信中如此赞颂这些中国城镇和生活其中的中国人,“…同这些中国人的生活相比,我们才更像是一群野蛮人。”

因此虽然葡萄牙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建立了澳门,但是他们并没有就此感到满足,他们依然想要沿着海岸线北上,在中国更为富庶的沿海省份弄一块殖民地,赚取更大的利益,就如他们在印度大陆东西海岸线上干的那样。

然而,代表中国皇帝同他们进行贸易谈判的使者,根本不屑于同他们谈租借土地的事,只愿意同他们谈纯粹的贸易活动。

这便使得萨门托的兴趣大减,如果只是正常的贸易谈判,他自然就不愿意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了,他更希望能把这些风险推到中国皇帝头上去了。

而对朱由检来说,成立一条中国到印度的定期航班,他看重的不是眼下带来的商业利益,而是通过这条航线培养出,能够进行远航的水手和船长,另外他还有些其他想法。

沉默了许久之后,朱由检便抬头对着吕琦说道:“一艘船不够,必须要有两艘。不过一艘可以现在交割,但是另一艘可以在果阿定做,在下一个贸易季风期交货。

至于这条定期航班的股份分割,可以按照他们的意思,他们占50%,我们占50%。还可以同意他们提出的附加意见,5年后如果航线经营不善,朕会按照原价收购他们手中的股份。”

吕琦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说道:“这样的话,他们这些番人岂不是稳赚不赔?是不是太过优待这些番商了。”

朱由检伸出手揉了揉眼角后,才振奋了下精神说道:“不怕让他们占便宜,只要我们自己的水手和船长能够培养出来,他们现在占的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罢了。

同他们谈妥了之后,你从调查所挑选一些机灵些的人员,以四海商行的名义,置办一批货物乘坐他们的船去果阿。

马六甲城以北的海域,我们还颇有些记录,但是进入了印度洋之后,便没什么人去过了。这次派人以商人的名义前往印度,朕希望能办到两件事,一是看看能不能从果阿招募一些船匠回来;

二是调查一下,从马六甲城到果阿之间的风土人情,搜罗一些地理、物产情报,特别是了解下这印度大陆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有多少个国家或是势力,那些欧洲人又占据了些什么地方。

当然最好还是招募一些当地语言出众的人物回来,朕希望能够编撰一份印度大陆语言辞典出来。这对于今后我大明商人前往印度大陆经商,会有极大的好处。”

吕琦答应了声,随即又对崇祯请示道:“陛下,同萨门托进行的贸易谈判中,对方希望能够同我们签订一个长期贸易协定。

对方认为,我大明需求的棉花和硝石等物虽然廉价,但是一旦开始收购,便会形成大量的囤积。而按照现在的航海技术,这个贸易季节运出的货物,必然是上个贸易季节囤积的货物。

因此他们希望,我们和他们签订的货物数量、价格,应该每三年商议一次。合同到期前一年,开始谈判下一合同期的贸易内容。”

朱由检并不觉得萨门托提出的要求有什么不对,此前葡萄牙人进行远洋贸易的货物都是高价值的金、银块,钟表、毛呢、棉布等手工业成品。

对于从印度大陆运输棉花、硝石、黄麻等原材料,作为大宗商品运往中国,他们也还是第一次。

因为这些原材料的价格两地相差的并不是很大,如果稍有波动,贩运的商人便会亏本。再加上海上航行毕竟有风险,冒着同样的风险,船队自然会选择高价值的货物进行贩运。

不过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大航海刚刚开启的年代了,除了跨越大洋的航行之外,从印度大陆到中国之间的航行,船队都已经非常熟悉了,风险也已经降到了相当低的程度。

对于从印度大陆到中国之间的航行,自然气候和地理水文已经不在是船只最大的威胁,反倒是出没在这条航线上的海盗,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

限制了葡萄牙商船不能扩大从印度大陆到中国的贸易规模的,是印度大陆出产的高价值货物太少,而中国产出的高价值货物太多,他们支付不起收购中国货物的货价,而不是印度大陆和欧洲的中国货物市场已经饱和了。

此外欧洲人趋之若鹜的香料,在中国并没有那么疯狂的追捧,毕竟中国疆域辽阔,各地的饮食风俗大相径庭,香料只能作为一种调剂品,并不像欧洲人那样视为生活的必需品。

在这个时代,除了中国以外的地方,对于来自于中国的丝绸、瓷器、漆器都视为珍宝,而来自中国的茶叶,也随着这些商人的传播,开始在世界各地流行了起来。

但是一个出产了这么多珍贵货物的国家,除了金、银之外,居然对于外界的货物几乎一无所求,这样一个自给自足的社会,实在是太让那些跨越远洋而来的欧洲殖民者感到憎恨不已了。

但是中国毕竟不是那些欧洲殖民者在其他地方遇到的野蛮民族,他们想要用武力打开中国的贸易之门,最终都一一失败了。因此,他们不得不把自己从美洲、印度大陆掠夺来的财富,用于交换中国出产的货物。

但是这些财富不仅仅是中国所需要的,欧洲各国的君主和贵族们同样需要。因此中国和欧洲之间的贸易规模,因为贵金属的不足,只能限制在目前的这个规模上。

现在中国皇帝想要用印度大陆出产的,廉价而又丰富的棉、麻等原材料来当做交换中国货物的贵金属,这自然是一个极好的提议。

萨门托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中国皇帝收购了一两趟这种廉价的原材料后,便中断了这种亏本的买卖,这对于他来说损失就比较大了。

“每三年重新商议一次合同,可以接受这个条件。但是对于棉花、硝石的数量、价格,朕以为可以确定价格,但是并不要限定数量,不过要指定这些货物的交割港口。

今年杭嘉湖地区因为海溢,百姓受灾较为严重。虽然朝廷免去了这些地方的税赋,但是也需要给予一些救灾的措施,好让这些地区的经济生产尽快恢复下来。

杭嘉湖地区一向是有名的桑棉种植区,几乎家家都会纺纱织布。京城虽然开办了许多棉纺织厂,但是织布的效率实在是过于低下,且织布技术也远不及南方。

朕以为,不如把北方的棉纱运到南方,然后在杭州、湖州等地设立织布厂,一来可以解决京中织布效率的问题,二来也能顺便赈济浙江灾民。你把朕的意思同徐省声说说,让他看看如何操办这事。

这样,如果明年这些葡萄牙人真把棉花运来了,就直接在上海或是舟山进行交割好了。想来,以江南的纺织人力,就算是再多的棉花也够消化了…”

朱由检同吕琦交代着,同葡萄牙人进行贸易交涉的事情时。黄立极同几名亲信也正商议着,手头上的政事。

当这些政事堪堪商议完后,这些亲信都纷纷起身告辞,唯有张瑞图留了下来。

黄立极用手搓了搓脸颊,让自己清醒了些,却突然看到了尚未离去的张瑞图,他不仅有些诧异的问道:“长公你可还有事情要说?”

原本有些犹豫不决的张瑞图,听了黄立极这一问,反而镇定了下来,对着他拱了拱手后说道:“我范兄,兄弟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5章 谣言

黄立极不动声色的看了张瑞图一眼,才温和的说道:“你若觉得不方便说,不如就先放一放,等待日后合适了再说也不迟。”

听到黄立极话语中的婉拒之意,张瑞图反倒直白的说道:“其实我想说的,还是关于内阁今后如何行事的问题。”

“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你听到有什么风声对内阁不利了?”刚刚听到明军击败察哈尔部的消息,而感到松了口气的黄立极,顿时变得有些警惕了起来。

张瑞图赶紧摆了摆手否认道:“并非如此,我范兄想多了。我想要请教我范兄,现在大明的局势同一年前相比,是不是有所不同了?”

听到这个问题,黄立极颇为古怪的看着张瑞图说道:“长公问的好生蹊跷,现在大明的局势自然跟一年前大不相同了,而且还是往好了发展,你究竟担忧什么?”

张瑞图顿时小心的说道:“是啊,去年先帝骤然离世,我大明可谓内有党争,外有强敌窥视,偏偏国库中还一贫如洗,我们几位阁臣都有难以为继之感。

想不到今上登基之后,天佑我大明,先是同后金达成了和议,招降了东南海盗,现在又击败了西迁的蒙古察哈尔部。就连朝廷最为头疼的国库匮乏问题,现在也因为有三家银行购买公债,户部也能勉强周转下去了。

按道理说,现如今除了陕西救灾和西南土司叛乱两事之外,我大明的局势总算是稳定了下来。我等也算是可以松上一口气了。

不过,我这些日子来思量许久,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所以才向同我范兄说道说道。”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还请直说,不要如此吞吞吐吐的。”黄立极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看着黄立极这个样子,张瑞图不得不轻轻说了一句:“福王。”

“福王怎么了?”黄立极下意识的提高了声音质问了一声,但是很快他便发觉不对,随即紧张的压低了声音问道:“福王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了?可是有人想要勾结福王生事?”

张瑞图这才有些无奈的说道:“现在外头一些官员中流传,说把福王违例留在京城,是有人想要效法英宗皇帝,复制夺门之变…”

“荒唐,这种无稽之谈你也说的出口。这是有人在京城制造流言,意图从中牟利,我等应当尽快禀报陛下,大索全城,揪出此人论罪,平息谣言才是。”黄立极猛的站了起来,有些愤怒的说道。

张瑞图赶紧拦在了他身前说道:“我范兄不可,此事禀报了陛下也未必是好事。”

黄立极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说道:“这又是为何?”

张瑞图看着他说道:“这谣言之中,勾结福王谋乱的,正有你我二人。若是让陛下命人追查下去,编造谣言的人未必能抓到,但是这个谣言牵涉中的人员,肯定会传入到陛下耳中。

昔日神宗皇帝本就属意福王继承大统,虽说我们并无这个意思,但是谁能保证福王已经对大位死心了。

若是追查谣言,证实了福王的确有不安分的地方,那么我们身上的嫌疑,可就难以洗干净了。”

黄立极有着焦虑的在座位前来回走动着,紧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看着他难以决定,张瑞图不由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我倒是有些预感,必定是那些东林党人搞的鬼。”

黄立极停下了脚步,侧着头看着他问道:“怎么说?”

张瑞图很有把握的说道:“当初陛下把皇位传给了泰昌帝,东林党人闹的纷纷扬扬,都说这是他们秉持正道,维护了大明的道统,此事天下人皆知。

东林党人向来自诩为正人君子,到了今天又如何再肯扶持福王,打自己的嘴巴子呢?再说了,福王为了当年之事,一直心中耿耿于怀,不肯同东林党人有所往来。双方之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勾结了。

如此一来,京城中闹起这个谣言时,东林党人自然是不证而自清了。除了东林党人之外,朝中官员个个都有嫌疑。要是陛下一时之间被谣言迷惑了,我们这些人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

看着张瑞图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黄立极突然对他说道:“长公心中似乎已经有些想法了,不如说出来,让我也参详参详?”

张瑞图略略端详了黄立极一眼,才小心的说道:“余以为,此事还是从根源上解决比较好。只要福王离开了京城,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另外,这个谣言之所以能够传播开来,还在于宗社无后,若是宫中某位娘娘传出了喜讯,也就绝了福王和诸藩不该有的心思了。

余以为,先帝同陛下虽然兄弟情深,但按照礼制,只需服齐衰一年则可。

现在一年孝期已过,我等应当上书陛下广纳嫔妃,以固国本才是。不可使正德故事在今日重演,避免让天下动荡不安才是。”

黄立极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张瑞图今天并不是单单来谈让福王出京的事的。他还想要做的,便是让登基后做事跳脱的崇祯,守在紫禁城内乖乖布种生孩子,不要成为第二个荒诞不忌的正德皇帝。

他心里顿时有些不以为然了起来,正德皇帝岂能跟现在的崇祯相比。

正德皇帝虽然看似荒唐,视礼法为无物。但是最终还是被礼法束缚的死死的,他生前的胡闹行为并没有改变大明的任何规则。

可现在这位陛下,从登基开始就从没把礼法放在心上过。虽然在某些时刻,他一板一眼的遵照礼法规定的章程行事,从来没有表示过不耐烦。

而在众人所看不到的地方,他便毫不迟疑的重新制定了章程,以取代繁琐的礼法。宫内敢于在这位陛下面前坚持祖制,但又说不出理由的,统统被赶出了京城。

在黄立极看来,崇祯岂止是不重视礼法,他简直就是从心底在藐视这些祖制、礼法。

黄立极很清楚,如果他向崇祯提出这个意见,才会真的被皇帝所猜忌。

他现在掌握的权力已经足够大了,他的年纪也离致仕不远了,实在是没必要把崇祯限制在宫城内,让崇祯怀疑他有篡权的想法。

以往朝廷的大小事务完全取决于皇帝一人,不管是内廷还是内阁,都是辅助皇帝做事的助手。

因此如果皇帝不在其位,大明的朝廷就无法正常运转。所以大明的文官集团从上到下,都反对皇帝出宫乱跑。

但是现在官制改革之后,除了一些跨部门的大事,其他事情都已经变成了内阁决断,而皇帝监管的模式了。

如果他再要求崇祯端坐在宫内,相当于就是隔绝中外,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不说皇帝会不会反击,那些本就看他不顺眼的清流和东林党人,肯定是要借这个由头攻击他的。

对于已经位极人臣的黄立极来说,实在是没必要把自己的身后名和家族拿来当做赌注,就为了维护一个朝廷的传统。

如果他真要维护朝廷的传统,从一开始就不会听从崇祯的提议,推动内阁改制。

短短片刻,黄立极就理出了一个头绪,他正了正颜色对着张瑞图说道:“长公果然是老成谋国之言,余深以为然。禁中若是能够早日传出喜讯,则天下人心便能早早安定下来。

不过长公所言也有不妥,这京城流言蜚语能够传入你我耳中,难道就不会传入到陛下耳中了?

就算这谣言牵涉到你我身上,自然也有陛下圣断,焉能装聋作哑,故作不知。若是由别人把这事传入陛下耳中,你我岂不是更难以自白?”

张瑞图目光闪烁了一阵,才微微颔首说道:“我范兄说的不错,倒是余想岔了,那么不如你我联名向陛下上奏此事,请求陛下下令追查此事?”

“不妥,要是大张旗鼓,岂不是把这谣言公之于众了。到时就算是陛下不信,但是人云亦云之下,福王未免不会行差踏错,那么被谣言所牵涉到的人,又当如何自处?

再说了,福王毕竟是陛下之长辈。哪怕福王真的有些不法之事,陛下按律处置了福王,传出去也有损陛下之声誉。

此事还是由我亲自向陛下面呈,不要落于文字了。若是能够悄悄的处理了这件事,自然是极好的。”黄立极缓缓说道。

张瑞图对着他拱手行礼后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由我范兄处置,余且静候便是了。”

片刻之后,张瑞图便离开了黄立极的值房。而黄立极负手在房内转了几个圈圈,想清楚了一些事,才离开了房间,向着文华殿后走去。

刚刚处理完案头上的一叠文件,正在小口喝着一盏热茶,品尝着新出炉的糕点,正在放松的朱由检,便听到了黄立极求见的请求。

“请黄先生进来,另外再弄一壶热茶和糕点来。朕同黄先生一起喝个下午茶。”朱由检心情不错的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对着吕琦吩咐道。

当黄立极走进上书房后,正看到崇祯站在书桌后等待自己,他赶紧向皇帝屈膝行礼。

“不必多礼,黄先生过来坐,这是宫内御膳房刚刚蒸出来的枣泥软糕,你且尝尝…”朱由检热情的招呼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6章 汉中之议

黄立极推却不过,尝了一块崇祯推荐的糕点,这才不疾不徐的把从张瑞图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向崇祯说了出来。

他在诉说的时候,小心的观察着崇祯的脸色,出乎他的意料,崇祯自始至终都显得很放松,似乎在听一件同他无关的传闻一般。

黄立极终于忍耐不住说道:“陛下,长公提出的其他意见臣不敢苟同,但是祖制规定不许藩王长久留驻京城,总是有其道理所在的。

现在京城之中有这种流言泛起,那么不管福王有无非分之想,陛下都不应该把福王留在京城,让有心人借机生事,扰乱朝纲。

至于福王所言,要侍奉郑老贵妃云云。老臣以为,京城冬季气候干冷,也不是什么养人的所在。

倒是洛阳城号称天下之中,自古以来便是人烟繁华之所在,不如让福王带着郑老贵妃返回洛阳奉养,更能让郑老贵妃颐养天年不是么。”

对于黄立极所言之事,朱由检其实了解的更为详细。甚至于他还知道,这个谣言最初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在他的暗示下,福王这几个月来主要干了两件事。一个是折腾瑞王朱常浩,另一个则是重审伪楚王案。

朱常浩的生母是周端妃,现在依然还在宫内生活。虽然端妃的地位仅次于郑贵妃之下,但是母子两人皆不为神宗皇帝所喜。

朱常浩直到25岁还没有选婚,朝中大臣们看不过去,上奏章请皇帝完成他的婚事,但明神宗都不予理睬。这同他那个备受宠爱的异母兄长朱常洵所受的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他直到天启七年,才出京封王到汉中。但是贪好财物的他,在汉中待了还不到一年,就因为出头反对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被刚刚接任了宗人府宗正的福王给盯上了。

虽然朱常浩好佛,但是他的个性却并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也许在宫内他因为不受父亲的重视,生活的比较谨小慎微。

但在出宫之后,到了自己的封地上,他的行事就变得有些张扬了起来。

而在汉中这样的偏僻地方,他作为藩王其实同土皇帝并没有什么区别。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朱常浩便已经和出宫前的他判若两人了。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胆小甚微的模样了。

在京城和汉中的路上往返奔波了几次之后,朱常浩终于忍耐不下去了。

虽然以往在宫内,他甚为畏惧这位受父亲宠爱的兄长,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并不用那么害怕这位兄长了。

首先大家都是地位相当的藩王,现在的大明皇帝也是两人的侄子。而且,福王当年为了争夺帝位,一直被东林党人口诛笔伐,因此在士人口中的名声并不那么好。

朱常浩觉得,自己没必要同以前一样惧怕这位兄长,如果把事情闹大,说不定还能把这位兄长赶出京城去。

而重审伪楚王案,刚开始楚宗一脉还颇为兴奋,但是随着案件不断发展下去,不管楚宗还是楚王都发现,他们花费了大量的金钱,但是却什么都没得到。

于是在某次朱常浩同楚宗在京城会面的宴会上,就传出了这条谣言。

当然朱由检并不认为,以这些宗室的能力,能够想出这种谣言来。

这个谣言最大的目的,不是让他把福王赶出京城,而是想要让他怀疑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人员,让他失去对这些人的信任而已。

虽然作为大明皇帝他拥有几乎无限的权力,但是如果失去了皇位,他的下场也一定会凄惨无比。

像英宗这样被废之后,还能再次复位成功的奇迹,简直就是不可复制的故事。

制造这个谣言的人很清楚帝王的心思,哪怕这个流言被证明全部都是谣言。作为皇帝的崇祯,也应该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处理此事。

但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苏长青,毕竟不是真正的崇祯,他并不是从小在尔虞我诈的宫廷内生活长大的。他不会像一位真正的皇帝那样,认为自己是孤家寡人,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

对于现在的朱由检来说,身边的人并不是全都可信的,但是他们也并非全部不可信。

背叛他的人肯定是有存在的,但是无缘无故背叛他的人肯定是不存在的。

想要背叛他帮助福王登上皇位,那么总会有一个让他们大的无法拒绝的利益引诱之下才有可能。

而就他所掌握的情报来看,福王显然没有这么干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行动。

所以现在最好的方式,还是让这个谣言慢慢消失,不要让它发酵起来,让京城的局势继续保持稳定。

不过今天黄立极直接在他面前挑明了这事,他也不好在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了。

朱由检示意吕琦拿一份文件过来,然后递给了黄立极说道:“黄先生说的这些流言,锦衣卫也有一份报告,先生不妨了解下。

其实朕受到了这些汇报之后,心里也是着实恼怒了一阵的。只不过这个谣言涉及到两位叔父和楚宗一脉,朕要是追究此事,亲戚面上恐不好看。

这些宗室在地方上横行惯了,一向口无遮掩。到了京城也不改性子,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编排福王叔父同朕之间的事情。

搭理这种谣言,朕不管是送福王叔父出京,还是惩处瑞王叔父和楚宗。到了最后,舆论风评依然还是朕的不是。朕实在是不想上这个恶当啊。”

黄立极一目十行,迅速翻阅了手中的文件,终于更为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他合上文件后,对着崇祯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刚刚说的的确不错,不过现在既然谣言都传到了内阁诸臣耳中,显然息事宁人的方法还是不成了,终归还是要作出一些应对措施的。”

朱由检沉吟了一下,便询问道:“瑞王叔父的封国在汉中,汉中北依秦岭,南临巴蜀,实是陕西入蜀的第一要害之处。

且更难得的是,汉中境内水源丰富,气候宜人,物产丰饶,号称西北小江南。

今年陕西各地大旱,唯有汉中依然大获丰收。然而如此宝地,自瑞王叔父之国一年后,居然有人同陕西灾民遥相呼应,试图造反。

黄先生以为,这瑞王叔父继续在汉中待下去,这汉中还会是我大明之土吗?”

黄立极呐呐不敢言,崇祯这话说的有些诛心,但是他却实在无法接腔。

皇帝说自己的亲叔父,别人知道了也会当做没听见。但是如果他接上一句,恐怕那些外藩宗室就不会同他善罢甘休。

瑞王封国汉中,的确是有所不妥。正如崇祯所言,汉中的地理位置尤为重要。自陕西入汉中而下巴蜀,便是现在蜀中最为富庶的成都平原。

虽说中间还有一个剑阁天险,但是川北不经历战火久已,当地军备废弛,根本无法挡住有可能出现在汉中的敌军。

但是瑞王册封之时,正是国本之争最为利害的时候,当时群臣一心想要确定太子和福王的君臣名分,根本没人在意诸王封国是否妥当的问题。

当时也没人会想过,陕西地方会连续受灾,灾民有南下汉中的可能。也没人知道,川贵交界之处会爆发奢安之乱。

而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发作后,陕西入川的要道汉中府,就变得异常重要了起来。

看着黄立极沉默不语,朱由检不得不追问了一句:“现在能不能让瑞王叔父转封他处?”

黄立极犹豫了下,小声的回道:“现下各省并无成片的土地可以册封,即便在湖广地区还有些土地,那也及不上汉中府啊。臣恐怕瑞王不会接受,闹将起来陛下反而理亏。”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如果朕把这些情报透露给福王叔父,让郑老太妃出面训斥瑞王,然后以此为借口,把他转封到海外济州府去呢?”

黄立极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济州府乃是刚刚从属国朝鲜收回来的济州岛。

他顿时劝说道:“陛下,这恐怕不成。老臣听闻这济州岛乃是下邦小国放逐罪人之所在,瑞王虽说口无遮拦,但毕竟并无大错。若是把他就此流放于海外孤岛,恐怕天下外藩宗室要人心惶惶了。”

朱由检想了想,便叹了口气说道:“那么将瑞王叔父的封国减封一半,并留之于京城,不再之国,你看如何?”

黄立极衡量了一下之后,便稍稍松了口气道:“如果是如此,虽然处置是严厉了些,但是外藩宗室应当尚可接受。

不过此事不如让福王上奏,瑞王出言无状,应当转封海外孤岛,陛下再从轻发落为好。”

朱由检微微颔首说道:“那么此事就由黄先生去处理吧,另外汉中府的官吏一味附和藩王,导致当地民生凋敝。内阁也顺便商议下,调拨干臣能吏前去收拾局面,不可再让汉中出乱子了…”

与此同时,在阿瑜陀耶王朝控制的暹罗国南面半岛,北大年河口的近海平原上,在无数稻田的环绕下,一座城池便耸立在河口的右边。

这里便是暹罗国南方的一处重要的贸易港口,虽然此地归属于暹罗国,但是当地的民众却以*为主。

在16世纪之前,这里便是一处重要的贸易中转港,从中国、印度而来的货物汇集在此处,然后再交换到东南亚各地。

而16世纪末开始,葡萄牙人、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便相继在此地开设了商馆,让北大年成为了真正的国际贸易港口。

英国人在1612年抵达此地,虽然从暹罗王那里得到了准许,在这里开设商馆。但是同其他航海先行国家相比,此时的英国人既没有贵金属,也没有出色的独家商品,他们在此地的商业活动便一直发展不起来。

这些两手空空,像海盗、海上冒险家更多于贸易商人的英国海商们,此时正躲在商馆一幢二层竹楼上,秘密商议着。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7章 英国人的国书

10多名英国人盘腿围坐在擦的干干净净的柚木楼板上,正谨慎的讨论着什么。他们所处的房子,正是北大年最为常见的高脚楼。

这种高脚楼分为上下两层,以数根粗大的木头作为支柱,下面一层并无围挡,只有上层才是住人的地方。

在北大年这种热带地区,这种样式的高脚楼才是最适宜居住的房屋样式,下面临空可以避免野兽、虫蚁的侵扰,也能避免雨季洪水的冲击。而上层的房间干燥通风,可以让人舒适的休息。

每位英国人面前都有一个堆满了香蕉、木瓜、椰子的果盘,好让他们随时享用。不过今天这些英国人显然没什么胃口,基本上没什么人动自己面前的水果。

“…自从荷兰人建立起了巴达维亚之后,马六甲、北大年等传统的贸易港口便开始萧条了起来。现在荷兰人还在联络柔佛王国,想要彻底的把马六甲从葡萄牙人手中夺下,封锁马六甲海峡。

马六甲城是联系印度和中国航线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被荷兰人所占领了,就相当于印度和中国之间商路的断裂。

以我的判断,荷兰人这么做的原因,便是想要把我们和其他来自欧洲的航海商人隔绝在印度洋之内。而荷兰人自己独占整个香料群岛、中国和日本的商路。

西班牙人有马尼拉航线,而荷兰人有经过巴达维亚直接返回欧洲的航线。一旦荷兰人切断了马六甲海峡,受到最大损失的,便是葡萄牙人和我们英国人。

如果我们无法阻止荷兰人攻占马六甲城的举动的话,那么我认为我们应当向公司汇报,放弃东南亚和东亚的贸易航线,专心经营印度-欧洲航线比较合适。”波克曼如此对自己的同僚们建议道。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一名因为天气炎热只穿着衬衣的商人顿时急不可耐的说道:“我反对波克曼先生的提议,我们在北大年花费了这么多精力,如果就这么放弃了,想要再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如果我们坚持下去,也许说不定就会有转机。诸位,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老暹罗王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也许在半年内就会去世。

暹罗王可不止一个儿子,如果我们能够挑起这个国家的内乱的话,说不定就能把北大年附近完全变成我们的殖民地。那样的话,我们未必不能以北大年为基地同荷兰人周旋下去。”

“亚力士先生说的不错,我愿意支持他的主张。”几名商人纷纷出声支持道。

“你们是不是昏了头了,我们在北大年的人数还不到200人,就算加上船上的水手,也还不满1000人,但是光是北大年就有着数万居民。而暹罗的首府阿瑜陀耶城的人口占了这个国家的10分之一,我想要请教各位,我们要怎么才能插手这个国家的王位继承战争?”另一位比较谨慎的商人顿时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看着自己的同僚们又将陷入到无休止的争吵中去,坐在波克曼对面的一位中年商人突然开口说道:“诸位,不管是放弃北大年返回印度,还是插手下一任暹罗王的继承权之争,现在都不是紧迫之事。

当前最为要紧的,难道不是决定如何回复,那些占据了安不纳岛的中国人提出的要求吗?”

这位即便是在炎热的北大年,依然把服饰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商人,叫做安德烈。他同在座的大部分商人不同,他可是一位来自布里斯托班地区的,受人尊敬的乡绅。

据说,这位安德烈绅士曾经目睹过伊丽莎白女王的丧礼,也见证了詹姆士一世陛下的登基典礼,还曾经得到了白金汉公爵乔治·维利尔斯的接见。

虽然他抵达北大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已经稳稳的位于商馆负责人波克曼之下了。不少商人都觉得,安德烈取代波克曼成为北大年商馆负责人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不过现在的商馆负责人波克曼可不认同这些商人们的意见,因此他这些时日来对于安德烈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果然安德烈刚说完,波克曼已经不以为然的说道:“安德烈先生,您难道真的以为那些占据了安不纳岛的中国人,能够代表中国皇帝?

我10年前抵达这里时,一直都想打开中国人的贸易大门,但是始终没有任何进展。那些中国的官员对于海外贸易始终保持着一种奇怪的警戒心理,他们宁可放任自己的商人走私货物,白白的损失关税,也不愿意给外国人以公平贸易的机会。

按照那些中国官员的说法,中国物产丰饶什么都不缺,除了赏赐藩国的进贡之外,不需要同外人进行正常合理的贸易。

在我看来,那些占据了安不纳岛的中国人,倒更像是借用了中国官方名义的海盗团伙。和他们打交道,安德烈先生,您需要的是上帝赐予的恩惠。好让您不会被那些海盗当成,远道而来的肥羊。”

安德烈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他额头上虽然冒着细微的汗珠,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擦拭的念头,反而扬这眉毛说道:“波克曼先生,你过往的经验并不代表什么。如果我们要循着经验才能做事,那么德雷克爵士就无法完成环绕地球的壮举。

我已经亲自去过安不纳岛,见过了你口中所谓的中国海盗。您看,他们并没有把我吃下去,还让我活生生的站在了您的面前,可见他们并不是你说猜测的那样冷血。

中国官员的态度并不代表什么,我从那些中国人的首领口中听说了,现在的中国已经重新更换了一位皇帝,这位皇帝对于海外贸易非常有兴趣。

只要我们能够代表公司获得这位皇帝的许可,让我们在中国的港口进行贸易,那么不管是荷兰人还是葡萄牙人,都无法阻止我们在这片海域的立足了。

如果这些中国人说的是真的,我们将获得无法计算的利益。如果这些中国人说的是谎言,只要我们提高警惕,又会有什么损失呢?只要有三艘英国船只,我们就能击败那些安不纳岛上的中国人。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应当以何种身份去晋见中国皇帝。为公司,为我们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

安德烈说的话顿时引起了众位商人的思考,他们觉得安德烈说的的确不错,只要他们不是待在原地硬抗,那些中国人使用的戎克船是无法对他们的船只造成威胁的。中国人的船只不仅小而且速度也不快。

波克曼看着周边同僚的脸色,顿时把想要嘲讽的话给咽了回去。对于这些冒险远航的商人们来说,能够打开中国的贸易港口,就等于获得了东亚最重要的一个货物来源地。

相比起印度的棉布和东南亚的香料,中国出产的商品才是种类繁多且价廉物美,被世界各地的人群所需求着。

也只有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他们才能学习葡萄牙人、荷兰人,在中国、日本、东南亚建立一个小型的三角贸易航线,让自己在此地扎下根来。

虽然那些中国人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是只要有一线机会,他的这些同僚都不会放弃的。毕竟现在撤回印度,他们就只能替别人打打下手,很难再有独当一面,垄断航线的好事了。

波克曼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变得心平气和的说道:“如果安德烈先生真的想要试试,还有什么身份比得上英国国王的代表更为合适的。

你以国王的名义出使中国,想来那些中国人就算是海盗,也至少会顾忌一下,鲁莽行事的后果。”

安德烈顿时有些不快的说道:“欺骗一位尊贵的陛下,那可不是绅士所为。”

波克曼立刻针锋相对的回道:“如果这位陛下是一位异教徒,那么上帝是不会责怪你的。而且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曾经两次派人向中国递交国书,希望建立两国之间的贸易联系。你的行为并不算是欺骗,只不过并没有拿到国王亲笔书写的国书而已。”

“这次,我觉得波克曼先生说的对。如果我们要先返回英国请示国王或是公司高层的话,那也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倒不如先制作一封国书,探明那位中国皇帝是怎么想的,才好回去汇报不是吗?”另一名商人赶紧支持的说道。

再一番议论之后,本就意志不怎么坚决的安德烈,便举手投降说道:“那么我们这里谁会制造一份国王陛下亲笔书写的国书呢?我要声明,我绝不能插手这份国书的制造,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波克曼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伪造文书的骗子就在这里。一会,我便会去找他过来商议怎么伪造这份国书。

不过从这里到广州,顺风的话要跑十天,再沿着海岸线北上,抵达中国的都城,起码也要40天左右。

我希望安德烈先生您,尽快收拾您的船只,做好航行的准备。待到国书完成之后,你便乘船去安不纳岛同那些中国人交涉,尽快前往中国。这样的话,当你返回时,也许还能赶的上把中国皇帝的答复带回英国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8章 纪念王君

当黄立极心事重重的离开了乾清宫时,崇祯让人撤去了面前的糕点,从边上拿出了一张白纸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从笔筒内取过一只已经削好的铅笔,一边在手上绕着,一边在思索着要写些什么。丰川草原上的这一仗,固然让大明上下颇觉扬眉吐气,对于阵亡将士的抚恤,立功人员的奖赏,内阁诸臣也毫不吝啬。

但是崇祯总感觉缺少了些什么,让大明百姓把这场胜利和自己联系起来。这并不是他想多了,而是他对于这个时代变得越来越了解了。

明军在辽东被建奴数次击败,丢失了大半个辽东不说。有数万明军将士,数十万辽东百姓死于建奴之手。还有数十万辽东百姓流离失所,数十万辽东百姓沦为建奴的旗下奴。

但是在辽东以外的大明地方,除了一部分文人士子嘲讽辽东明军的无能,和要求追究哪些官员应该为这些失败负责之外,各地的百姓对于辽东百姓的苦难除了些许同情之外,便毫无感觉的正常生活去了,似乎他们听到的这些故事,都是别人家的事一般。

也正因为如此,当朝廷加派辽饷之后,各地的官员百姓,不仅不认为这是为了保卫这个国家需要共同负担的责任,反而老大不乐意的认为,自己是在替那些连家园都守不住的辽东难民出钱。

正因为他们心中如此思想,所以逃入关内的辽东难民反倒成了关内百姓的歧视对象,而江南官员更是把拖欠辽饷,当做了给地方百姓争取福利的善政。

在崇祯眼中,他所面对的大明并不像是一个国家,倒像是一个松散的官僚士绅联盟。每个地区的官僚士绅,只对本地区的公共事务有着一般程度的热忱。对于本地区之外的事务,则表现的漠不关心。

比如在他看过的记录中,河南某县发生蝗灾,该县县官采取的方式,便是号召乡人把蝗虫赶去临县。临县县官为此问责他,这名县官居然嘲笑对方可以把蝗虫再赶回来。

像这种以邻为壑的事情,在大明人的眼中简直是习以为常,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对。单是对崇祯来说,这在后世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个神话。“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才是大明社会的正常现象。

崇祯曾经很诧异于这种社会现象,一个把孔孟之道挂在嘴边,几乎每个文人都会念上一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国度里,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狭隘的地域、宗族、乡党观念。

需知后世的公知精英还在时时鼓吹,要向这个时代学习,恢复乡贤治国的传统文化呢。难道所谓的乡贤,就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崇祯,选择了后世最为普通的方法去了解,就是派人下到一个县内进行全面的经济和社会调查。

这次社会调查,动用了近百名人手,在半年多的时间内获得了近十万页的调查资料。让崇祯对于大明的一个普通县,终于有了一个较为直观的了解。

这些调查资料虽然纷纭繁复,但是如果用他所学过的政治经济学的观点去解析,一个县70%的土地掌握在了该县10%的人手中,该县20%的人掌握20%的土地,该县35%的人掌握了10%的土地,剩下35%的人口就属于没有任何土地的存在。

不管是乡党、宗族还是地方上的公共事务,都掌握在最上层的10%的人口手中。而这些人中的领袖人物就叫做缙绅。

对这些缙绅来说,他们家族所在的这个地方,便是一个庞大的庄园,而县内的人口便是这个庄园内被奴役的对象。

不管他们在自家的庄园修桥补路还是救灾施药,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这个庄园能够维持下去。只要这个庄园能够存在下去,他们所投入的一切,都会以各种形式重新收回到自己手中。

但是离开了这个庄园,那就是别人的地盘。别人遇到困难了,他们去支援,是不会得到任何回报的。反倒是趁着别人落难,或是购买土地,或是吸引人口,壮大自家庄园才是正常人的想法。

也正因为如此,限制人口流动,主张礼制纲常的社会秩序,才是这些乡贤们极力主张的圣王之制。

简单的来说,就是上等人永远是上等人,下等人永远是下等人。下等人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侍奉上等人的生活,如果下等人一不小心繁衍的过多了,就应该乖乖呆在家里饿死,而不是想着要逃离这庄园去寻找自己的活路。

所以不管是道德还是法律,都不过是统治者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所建立的枷锁罢了,前者是精神上的枷锁,而后者是**上的。

就目前而言,如果不能改变土地这个最基本的生产资料的分配,就无法对大明的社会财富进行合理有效的分配。在明末这样社会矛盾激烈的时代,最终人民会自己武装起来,用暴力掠夺上层官僚地主手中的土地,按照他们的意志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

对崇祯而言,以他现在的能力,显然是无法以温和的方式,把这个国家的土地重新分配一遍,以缓和目前激烈的社会矛盾。让大明百姓通过认同朝廷政策,从而慢慢转变为国家的认同。

不过采用宣传的方式,让百姓去了解自己想要做什么,从而吸引一批想要改变现状的人员聚集在自己身边,还是很有必要的。

朱由检注视着案前熏香炉散发出来的烟雾,静静的思考了许久,才停下了绕笔杆的小动作,开始按着面前的白纸书写了起来。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余同王君虽然素未谋面,但是也曾耳闻王君昔日一二琐事,王君平日素为简朴,同僚或邀之冶游,答曰:家中有寡母,一弟一妹,尚需赡养,不敢放任自己…

然当其临于战场之上,面对强敌而毫无惧色,身陷重围而奋战不懈,身披数十创,血流殆尽而不肯倒。此诚我大明猛士也。

王君奋战所为何事,卫国卫民耳。此次丰川之战,如王君般凋零的大明烈士可谓层出不穷…余谨以此小文纪念王君及其战友。”

放下了手中的铅笔之后,朱由检再次细致的看了一遍文字,修改了几个错别字后,便把吕琦叫了过来。

他拿起了刚刚写好的文字递给他说道:“把这篇文章交给阮圆海,让他再修饰下便登在日报上吧。顺便告诉他,这几日组织人手,多写几篇关于这场战事的文章,歌颂下我大明参战部队。”

吕琦小心的接过了崇祯递过来的纸张后,才回道:“臣这就去办理此事,请陛下安心。”

看着吕琦退出了上书房,朱由检又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你替朕通知总参谋部,一、让他们尽快把战死者的名单统计上来;二、确定烈士下葬的陵园,如果资金不足,可以从宫内先拨款;三、收集好烈士的遗物,并制定一份战没者通知书,朕会亲自签名,到时一并转交烈士遗属。

让总参谋部设立一个办公室,专门管理烈士遗属的问题,如果这些烈士遗属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不能满足的,也要进行详细的解释,不要怠慢他们…”

王承恩一一应承了下来,看着崇祯还在思考有没有遗漏的地方时,他不由小心的说道:“臣刚刚出去传达陛下的旨意时,接到了一个报告。

说是许心素已经带着西班牙俘虏入京了,不知陛下您想要什么时候接见他。”

朱由检顿时放下了思考,抬头看着王承恩,有些欣喜的说道:“许心素他到京城了。这次他在台北干的不错啊,不仅把西班牙人在台湾的势力彻底打垮了,还把台北的原住民首领也带到京城来了。

我看也不用再挑什么时间了,这天色看着也要到黄昏了。你让光禄寺准备赐宴,我们悄悄的去见见他。朕是很想听听整个战事的经过,还有西班牙人同荷兰人在战争中的举措…”

不到一天的功夫,明军在大同关外野战击败林丹汗十万大军的消息,便正式由朝廷发布了出来。而几乎在同时,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

英国公府的后宅内,本带英国公张维贤,正倚着临池小筑的窗阑上。

他一手拿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的瓷罐,一手从罐内不时的捏出一些米粒,轻轻的搓入窗阑下方的池内。

随着他的动作,下方池水中数十条身体赤红如火,毫无杂色的锦鲤,便聚集了过来,把这安静的池水顶出了层层的涟漪。

张维贤注视着这些灵动的鱼儿许久,才放下了瓷器罐子,站直了身体。他看着站在一边,向他禀报这个消息的张之极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这场胜利对于大明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对于我家来说,则是未必。

当初陛下坚持要派兵出战的时候,京中各家勋贵都认为敌众我寡,此行必然是凶多吉少,因此人人推诿不愿前去。

现在人家豁出性命打赢了,你们又想撺掇老夫向陛下求情,分润一些功劳给各家子弟。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吗?”

虽然张维贤的语气平淡,但是对一向积威甚深的张之极来说,却依然有着极大的压迫力。

不过想到这件事背后的利益,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父亲,不是孩儿不晓得事理。

但是我等勋贵之家毕竟是以军功为本,如今虽然子弟不孝,上不得战场,但是对于陛下之忠心,那可是绝无二话的。

如今陛下整顿京营边军,又在京中自建新军,不许各家插手总参谋部。长此以往,我等在陛下眼中还有何用?

虽说陛下待我英国公府与别家不同,但是一个好汉尚需三个帮手。若是京中只剩下我英国公府,今后我们还能不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79章 燕台楼

“西铭兄,可识得此物为何?”李雯指着刚刚端上来的一盘精美菜肴,笑意盈盈的对着身边的一位青年书生说笑道。

张溥定睛看去,发觉在一个大瓷盘内,一只面目狰狞,色彩斑斓的动物头颅竖在盘头,而身后盘中则堆放着一片片形如雪花的肉片,还散发着阵阵寒气。

酒桌上在座的数人,都对这盘食物啧啧称奇,不过大多不知此为何物。坐在张溥右侧的周钟有些惊奇的说道:“原来这些肉片下面堆放的冰块么,难怪会冒寒气。这头看上去好像是虾子的头,只不过头上这两只角实在是威风了些,难不成是海中异种?”

张溥微微一笑,为身边的周钟解惑道:“此物余倒是在古籍中见过,宋天圣元年,渔者得于海中,长三尺余,前二钳可二寸许,末有红须尺余,首如数升器,若绘画状,双目,十二足,文如虎豹。大率五彩皆具,而状魁梧尤异。中使吴仲华绘其像以闻,诏名神虾。云生兄,可是此物么?”

李雯顿时大笑着拍了拍手说道:“不愧是西铭兄,强闻博记不过如是。此物在舟山附近海域偶有所出,当地渔者又称之为:青龙。不过今天这几只,却是来自日本海。乃是从日本返回的渔船,顺带之物,正好被我等赶上了。”

坐在李雯对面的朱薇,看着这龙虾头似乎有些迟疑,他小声的对李雯询问道:“此物号称青龙,我等食用此物,不会犯了忌讳吧?”

李雯摇了摇头,笑容不变的说道:“此物原本是宫内太监在日本见猎心喜,特意带回来贡献给陛下观赏,想要博取陛下欢心的。

不过陛下说,这东西不过是一种食物,不值得拿来观赏,只留下了几只,余者让人拿出来发卖了。

这燕台楼的东家最近出让了一股给田国丈,因此也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拿到了大半的青龙。据说陛下还给此物起了个名字,叫做锦绣龙虾。”

周钟顿时有些吃惊的说道:“此物如此稀罕,今晚这一席岂不是让云生兄破费不菲?”

对于周钟的惊讶,李雯只是怡然自得未作回答。不过他心里却鄙夷了一回,这周钟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在这种场合岂能谈钱。

在苏州置办一桌平常的燕翅席,大约要花费10两白银。

但是想要在京城置办一席南方口味的燕翅席则要12两上下,而今天单单这只青龙就价值10两,零零碎碎估算起来,今晚光是这桌席面就是25两左右。

不过家中良田无数的李雯,对于一桌酒席吃掉一户半普通农家的收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他来说,只要能够交好这些在座的士子文人,让他在士林中竖立一个好口碑,这顿宴请就相当值得了。

今天在座的,都是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燕台十子之盟,乃是赴京参加戊辰会试的举子和一些选贡生,因为不满丑类猖狂,绝绪衰息,慨然深结,计树百年而邀同仁结盟。

以杜麟徵、张溥为首的几名士子,邀请米寿都、陈肇公、杨廷枢、罗万藻、艾南英、章世纯、朱健、朱薇、张采、宋存楠、夏允彝、王崇简等28人,结成了燕台十子之盟。

虽然这些士子以燕昭王筑燕台的典故结盟,但是众人并没有跑去易县燕台故地结盟,而是在京中酒家燕台楼,呼朋唤友热闹了一场,算是结成了同志之盟。

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同钱谦益、黄道周、郑鄤等东林党人相交深密,常常互写文章赞赏对方,通达声情。这些士子毫不忌讳的公开说过,假使让他们得到机会,便要翻已覆之局,扶不绝之线。

他们话语中的含义,便是要继承东林之志,驱逐朝中的阉党成员,重新恢复正人君子执掌朝纲的局面。

这些士子在政治上支持东林党人,在学问上则认为,要心古人之心,学古人之学。

张溥的主张便是:文必六经,诗必六朝。燕台十子之盟刚刚成立时,因为入社之人都是南方名士,又加上社内号称“娄东二张”的张溥和张采两人,的确是文采出众之辈。

因此燕台十子之盟一时成为京华风流之称,常引的都门一干书生追捧。只可惜,他们虽然在举子中出尽了风头,但是在会试中却纷纷落了第,只有张采和杜麟征等三人得中。

在会试中弄得灰头土脸的诸多士子,却并没有丧失志气,纷纷约定南下回乡之后,要互相联络家乡士人,各自建立文社,以昌明泾阳之学,振起东林之绪,以仰副去邪崇正之新主。

但是也有一些士子却留了下来,想在往日的太学,现在的燕京大学研究些学问。这些士子或是被燕京大学开创的新学所吸引,想要了解下这种从未听说过的学问。或是因为厌恶新学,想要了解个基本之后再一一反驳。

然而不管如何,此刻的燕京大学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新旧思潮冲撞的战场。以六经为根本,以圣人之是为是,以圣人之非为非的儒生,和被新学打开了眼界,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好奇者,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在燕京大学内,年轻的士子们先是动口争辩,很快就变成了互相谩骂,然后便是群体斗殴。明末的文人的确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群体,常年读书的士子们,大部分人的体质并不算强健,但是却并不缺乏血性。

这一点倒是颇让崇祯感到意外,原来明末的文人并不是他记忆中,在酒馆内蘸着劣酒向人炫耀,茴字有四种写法的酸腐文人。

也许他们之中会有人,喊着水太凉、头皮冷的文坛名宿,也有对着敌人屈膝下跪之人。但起码至少没有,麻木到连抗争的勇气都失去了的行尸走肉。

对于燕京大学内发生的几起士人斗殴,让不少东林党人大大的弹劾了一通,管理燕京大学的官员和大学内过于烂漫的学风,甚至于还把问题指向了新学。

不过崇祯并没有理会这些官员的弹劾,只是下令在校内增设了一所礼堂,让持不同意见的士子每七天辩论一次,辩论的内容可以刊发出来供学生们阅读,自然也要送入宫内一本。

另外在学校内设立了,由学生自己组成的学生会管理各个学生团体,对校内斗殴者进行处罚,并加派了学校医务处的人手。

对于朝廷来说,不管是救灾还是同蒙古人的战争,或是应对西南奢安之乱,都远远比燕京大学内的士子斗殴要来的重要。再加上,一向受到士子们敬重的徐光启等学者的出面,燕京大学内关于新学和儒学的争辩,算是缓和了下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太学的式微,导致改制之后的燕京大学招收的学生,都是因为科举无望的士子居多。这些人本来就对儒学没什么敬意,怨气倒是不少。

而对燕京大学教授新学有意见的,往往都是入京考试的举子,这些士子到了北京,考试完了自然会到处转转。

这国子监改名之后,就废除了许多不许外人随意进出的规矩,这些外地的士子自然会去逛逛。

虽然双方的确有着不小的矛盾,但是除了部分举子会继续留在京城外,大部分人还是要回乡的。本来就没有人数优势,再加上皇帝给出了发泄的渠道,这矛盾自然也就没这么激化了。

燕台十子之盟虽然成员大部散去归乡,杜麟征、张采这样的领袖人物又因为中举,而无法参加文社的活动,同两人齐名的张溥,便成了燕台十子之盟在京士子的领袖人物。

而张溥不仅以文章出名,在组织文社,交接官员方面,同样是手腕出众。虽然只是一介白衣,但是同钱阁老等东林魁首交往时,却并不屈居下风。

这样的人物,只要中举入仕,不出什么意外,必然是直入内阁的人选。李雯便是看在了这点,才倾心与之交往。

虽然李雯把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张溥身上,但是有张溥这样眉眼通挑的人物,在座的士子并没有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

不过张溥倒是看到了,对面有位青年士子坐下后似乎一直不言不语,他不由放下了酒杯说道:“彝仲兄何事如此不快,难不成还在想着今天早上的辩论?

那只是小人一时得志罢了,这些人非孔薄孟,只重墨家,不过是中了李贽的遗毒。只要我等秉持正道而行,必然能够肃清这些邪魔外道。”

张溥之所以重视这位叫做夏允彝的士子,乃因为此人好古博学,工属文,通“尚书“,更是同太仓相邻的松江人,在云间颇有名望。他想要同夏允彝结交,日后好一起组建更大的文社。

虽然在外人眼中,太仓张家乃是门第显赫的世代官宦之家,张溥自然也是文采风流的贵公子。

但是张溥自己却知道,太仓张家并不是他的后盾,或者说明面上并不会支持他。

因为他是婢妾所生,排行又小,故不为宗党所重,他的伯父张辅之尤为看不起他。

这也是他自幼发奋读书的动力,但是如果他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光有才学是不够的,能够传入到皇帝耳中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张溥外表宽和,但是对于权力却是热衷的很。否则也不会在苏州民变事隔11个月后,朝廷风向确定了之后,才写下《五人墓碑记》的文章来邀取名声。

张溥对外处处以东林党的继承人自称,然而现在东林党虽然屡屡受到打击却并没有完全消亡,钱谦益等东林魁首依然站立于朝堂之上。

他若是真爱东林,又有什么必要非要另起炉灶,分薄正人君子的势力呢。

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思想作祟罢了。张溥希望能借到东林党的势,纠合天下年轻士人,但又不愿成为一干东林党人的门下走狗而已。

他自始至终,都想要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想受人操控。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0章 裂痕

30出头的夏允彝眉毛浓厚,国字脸庞,他的样貌虽不符合南方士子所中意的柔弱俊俏模样,但也是相貌堂堂的人物。

被众人称为云间名士的夏允彝,不仅在治学上非常严谨,在性格上也非常执拗。

他是一直坚信,天不变道也不变的人。不过在京城呆了半年多时间后,一向有着对自己的道坚定不移信念的他,也不仅有所动摇了起来。

夏家世代书香门第,又是松江华亭的大地主,夏允彝自懂事起就一直潜心治学,对于市井之事从来就不曾关心过。

换在上京之前,对于面前餐桌上这琳琅满目的佳肴,虽然他也许会觉得有些奢侈,但也并不会觉得自己这些人承担不了。

除了那只青龙之外,其他菜肴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他也时常见到,并不觉得有什么贵重之处。

不过自从上京以来,他同一班同仁因为不忿新学,常往燕京大学同那些新学士子作义利之辨后,此时的他终于对现在的小民生活有了些许了解。

夏允彝虽然性格执拗,但在士子中毕竟还算是一个年轻人,他还没有成为那种闭上眼鼻耳目,对任何新事物都大加排斥的理学卫道士。

同推崇新学的士子们争辩的越久,他便开始觉的圣人的言辞道理,总有些隔靴挠痒的意味。

孔孟二圣生活的时代毕竟同今日相隔数千年了,某些圣人言辞已经不太适合当下了。而今日大明出现的众多问题,显然在圣人的时代从来没有出现过,因此根本无法从经书中寻求解决之道。

而最后一位诠释儒家经学,建立了现在儒学标准体系的,还是南宋时的朱熹圣人,距今日也相隔两朝,逾500余年了。

虽然经过了元、明两代,在无数儒家学者的潜心修补下,发源于朱熹的理学,已经成为了一个非常严密的儒学体系,也被官方视为儒家正统。

就连朱熹本人,也被抬到了:宗孔嗣孟,集诸儒之大成者也。的崇高地位上。但是随着明代工商业的不断发展,特别是江南一带大规模手工业的出现,束缚人心强调社会等级贵贱的理学,便成了新兴的工商业者的攻击对象。

倡导绝假还真,主张抒发真情实感的泰州学派,对于揭露道学家们的伪善面目犹为深刻,他们批判道学家,“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又或是“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等等。

但是泰州学派长于攻说而短于建设自己的思想体系,虽然动摇了理学体系的根基,却并没有建立一个新的完整的社会价值观。

推崇李贽之学的士子们,没有学到李贽遍阅百家经典的深厚学识,反而拿着李贽讲学中的只言片语,奉为典论。

特别是把李贽主张的个性解放,思想自由。变成了追求奇服异装,标榜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上。又把追求名妓和混乱的男女关系作为了名士派头,直接把刚刚兴旺起来的反理*流带到了坑中去了。

虽然江南的官僚地主阶层,因为投资手工业而获利良多,因此对于严格区分社会等级的理学颇为抵触。

但是他们也没有开放到,纵容自家子弟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社会上全无长幼贵贱之分的混乱局面。

因此在泰州学派的短暂兴旺之后,江南的士绅官僚又开始追求起,安定人心稳固阶层的古人之学起来了。这也是张溥、张采、夏允彝等主张复古的士子们,能够在家乡声名鹊起的缘由。

当这些士子们来到京城,听说了原先的太学内新近流行的新学时,顿时大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在江南玩剩下的泰州学派的变种而已。

但是当他们兴致冲冲的跑去燕京大学,试图用自己的学问折服这些堕入邪魔外道的士子时,才发觉京城的新学同泰州学派相差实在太多。

研究新学之人,也许没有泰州学派那么许多出色的名儒学者,也没有什么显赫的传承,甚至也没有通过攻击道学家的方式,来宣扬自己的理念。

但是新学有一点远远强于泰州学派的便是,它从一开始的目的就非常明确,它不是为了推翻儒家学说建立的社会而出现的,而是为了让普通人正确认识这个世界的真实而发展的。

不管儒家学说的体系有多么完善,这个体系所讲述的世界,依然只是孔孟二圣构建的那个世界,除了极少数的大儒之外,谁也想象不出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一般的士子,只能通过儒家的经典和大儒的注释,才能看到这个先贤所描述的完美社会有多么的美妙。

但是儒家的理论再怎么完善,遵循这个理论体系建立的现实社会,总是变得荒诞走板。

在孔孟二圣的经典中,饱读诗书的儒者们,只要遵守了经义去指导自己的生活,便可以出现:“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么一个完美的社会。

但事实上,按照孔孟之道治国的大明,却是一个:选豺狼与虎豹,背信不和。人独亲其亲,独子其子。老无所终,壮无所用,幼无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无所养。的现实社会。

埋头于故纸堆中的士子们,总是在几本经书典论中寻找解决之道,试图要弄明白,为什么明明按照孔孟之道而行的社会,却偏偏获得了一个相反的结果。

大多数士子在经典中寻求无解之后,便会认为这是小人充斥了朝堂,而正人君子流落于四野,所以正道不行导致的结果。

想要拨乱反正,重昌正道,改变自己身边丑恶的现实,就必须应该让正人君子上台,秉国持政。

夏允彝便是这样一个,深深怀抱着改变现实理学的年轻人。他对于自己所坚持的大道,也从未怀疑过。

直到他在燕京大学内,遇到了那些脚踏实地,讲求实证来证明自己的认知是正确的新学士子之后,才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正如这些崇尚新学的士子们所言,若是想要改变世界,首先就需要先认识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的。

就算是种地的农人,想要栽培一种新植物,也要先认识植物的生长习惯,才能移植培养这种新的作物。

不明白自身所处的世界如何,却把圣人的微言大义放在嘴边,就想要妄图改变这个世界。不过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的愚者罢了。

基本是孔孟二圣在世之时,他们可曾以自己的言论改变了当时的社会?二位圣人在世的时候,尚且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建立一个没有纷争的大同世界。

而今你们这些儒者把自己局限于经书之中,不敢对这个世界睁开眼睛,却妄想用二圣留下的只言片语,去达成他们的理想,岂不是殊为可笑。

越是同这些新学士子们辩驳,夏允彝便越是窥见了,这些新学士子所想要研究认识的新世界,是多么的瑰丽庞大。

同已经基本成熟稳固的儒家学说相比,新学就像是一颗刚刚冒出头来的新芽,虽然看起来柔弱稚嫩,但是却是充满了生气。

研究六经,就像是在一个已经矿脉枯竭的矿洞内采集矿石,也许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一块。

但是对于研究新学的士子们,就像是在冬天的湖面上敲冰钓鱼,你还没有准备好,湖底的鱼儿已经迫不及待的跳跃到你的怀里来了。

在这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夏允彝亲眼见证了,新学是如何从一个粗陋而浅薄的工匠之学,迅速发展成为了一个越来越严谨深奥的知识体系。

这种变化带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他研读史书,几天功夫就看着一个朝代从兴起到衰亡的感觉一般。如果要让他对这段在京城的生活下个评语,那便是恍如隔世。

在听到了张溥的询问之后,夏允彝摇了摇头,面色平稳如水的说道:“不过是一场辩论,余又怎会往心中去。只不过对于云生兄的盛情相待,余有些愧不敢受罢了。

那些新学的士子们虽然狂悖无礼,但是有句话说的倒也不差,不知小民疾苦,谈何为民请命。

吃着十多两一席的酒宴,却说朝廷盘剥过甚,罔顾民生,终究还是有些不妥。

朝廷税收,取有余而补不足,方才是治国安民之策。不顾各地实际,或是盲目反对,或是妄加科税,终究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

我等既然声称要匡扶正道,理朝政之浊,解小民之疾苦,是不是应当以身作则,不再如此挥霍浪费呢?”

夏允彝的言语顿时让在座的不少士子大感扫兴,李雯也有些面露不渝之色。

张溥注视了下在座士子的面色,突然呵呵一笑,打着圆场说道:“云生兄不过是一番好意,彝中兄说的也颇有道理,但是已经叫上了席的酒菜,也无法再退回去了不是。

余看不如这样,我燕*下次聚会时,不管谁做东,花费也不许超过8两,咱们来个下不为例,如何?”

朱薇顿时附和道:“西铭兄说的不错,还是下不为例好。今天就不要浪费了云生兄一片好意了。再说了,既然陛下把这锦绣龙虾放出宫来,不就是给大家吃的么,想来陛下是不会觉得食用此物是过于奢靡了…”

夏允彝顿时皱着眉头看了朱薇一眼,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就算陛下是这么想,难道我等就可以这么心安理得的享用了?自从陕西、京畿、江浙受灾之后,陛下便下令宫内减膳。

现在陛下自己不过中午一菜一汤,晚上二菜一汤,每三日中有两日以粗粮为食,并拒食牛羊之肉。

诸位看着眼前这美酒佳肴,不觉心中有愧么?吾今日身体不适,便不奉陪各位了。”

夏允彝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便掉头不顾张溥的挽留,快步走出了这个房间。

身为今日东道主的李雯自然是脸色黑沉,便是张溥脸上也有些不好看。

一边的周钟正想转圜,跟夏允彝交好的两名士子互相看了看对方,也起身找了一个借口离席而去了。

看着这两名士子离开,李雯心中顿时冒出了一丝怒火说道:“走了也罢,难不成天下就他夏彝中才是正人不成…”

剩下的几名士子虽然没走,但是在李雯说了负气之言后,这场酒宴的气氛显然就荡然无存了,众人喝了几杯残酒之后,便陆续告辞了,全无往日兴尽而返的趣味。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1章 瓦德斯的思考

瓦德斯不停的在他被关押的小房间内来回走动思考着,在圣萨尔瓦多城头身着全身铠甲指挥作战的他,在被中国人俘虏之后已经换上了一身平时穿戴的贵族服饰,以表明自己的身份地位,避免他遭受到那些中国士兵的羞辱。

他这身服饰最为引人注目的地方,还在于脖子上高高耸立的立领,顶端装饰着白色褶饰花边,看起来整个脑袋就像是从立领上长出来的一样。

这种号称拉夫领的装束,虽然穿戴者并不觉得舒适,但是用浆糊一层层裱起来的立领,能够迫使穿戴者很难低下头去,始终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

在欧洲的贵族们看来,这种傲慢和高冷的姿态,正是彰显了贵族们独一无二的高贵血统和身份地位。因此一经出现,便在全欧贵族中流传了开来,现在已经成为了欧洲各国贵族的标准装束。

当然,在中国人眼里,瓦德斯这套装束实在是很傻,就像是一只挺胸阔步的斗鸡。当他登上天津的时候,可没有少被市民围观。

瓦德斯自然不会认为,这些中国民众的围观,是他的服饰过于怪异了。对于中国话一窍不通的他,更乐意把中国民众的行为看做,普通平民对他这位高贵的西班牙爵爷致以注目礼,他甚至不吝啬的对着这些中国平民还了几个西式礼节。

马尼拉总督席尔瓦先生最为信任的殖民地军官,瓦德斯除了拥有丰富的殖民地战争经验外,他还有相当不错的政治嗅觉。

当他在圣萨尔瓦多城头看到了荷兰人出现在中国人的舰队之中后,便已经开始考虑马尼拉究竟要如何应对,面前这个中荷联手的险恶局面了。

事实上当他确认了荷兰人的船只出现在中国舰队之中时,就已经认为圣萨尔瓦多城是无法坚守下去了。

比起失去了刚刚占领的台湾北部地区,他更为忧心的是,中国人同荷兰人的结盟,会不会对马尼拉不利。

自从国王对新教联盟开战之后,马尼拉总督区就已经很少得到船只和军队的补给了。而攻略台湾北部地区的失败,不仅消耗了马尼拉有限的力量,还似乎进一步得罪了东方最为强大的国度。

以荷兰人在海上的力量,再加上中国近乎于无穷尽的人力、物力,只要他们想把西班牙人赶出吕宋和附近的岛屿,那么这个噩梦就会百分百实现。

远在大洋彼岸的西班牙王国,是无法给予马尼拉以足够的资源支撑下去的。仅仅是出兵攻打同在西欧的英国和尼德兰,就已经让西班牙王国耗尽了国力,却又没有得到任何可以称道的成果。

如果在亚洲挑战一个人口接近整个欧洲的庞大国度,这可不是美洲那些过家家的野人部落,那么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虽然马尼拉有许多来自本土的西班牙同胞认为,“中国人是一群卑贱、无耻而且可恶的人,中国的国王与官吏虐待穷人,以闻所未闻的暴政对待人民,而他们的人民也没有一个人会对他们的国王效忠。只要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他们就能从广州登陆,然后从南到北,一个省一个省的征服这个大而不强的国度,为国王陛下在东方征服一块广阔而富饶的领土。”

然而瓦德斯却并不是持有这种愚蠢而又狂妄的主张者之一,他始终认为,如果不能在中国内部找到支持者,光凭借武力他们甚至连广州都接近不了。

只不过中国人似乎只关注于海岸线之内,对于相隔了一片大海的马尼拉始终没有任何兴趣,所以那些西班牙同胞们还能站在马尼拉王城的街头,信口开河的发表着各种谬见,而不必担心中国人找上门来算账。

但是现在如果有了荷兰人的帮助,那么只要中国人愿意,他们随时可以登陆马尼拉,跟那些西班牙的同胞们算一算,他们曾经对华人犯下过的罪行。

“这是不可容忍,也是不可接受的。”瓦德斯如此对自己暗暗说道。从向中国人投降开始,他便小心翼翼的接近中国舰队的指挥官,希望能够从中国人那里了解到,他们同荷兰人的结盟究竟是偶然还是常态。

经过他不懈的努力,也许是那位中国舰队指挥官的大意,瓦德斯总算了解了一些,中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内情。

这次中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联手作战,不过是一次偶然的结盟,双方并没有达成什么攻守同盟,这对于西班牙王国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起码双方还没有达成,共同出兵马尼拉的默契。

但也有一个坏消息,中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正式达成了一份贸易协议,中国方面允许荷兰人能够在中国人开发的港口进行直接交易。如此一来,马尼拉作为中国货物中转港口的地位,又要下降了。

瓦德斯现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拆散中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友好贸易关系,或是极力为马尼拉争取到同荷兰人一样的待遇。

他奉马尼拉总督的命令夺取台湾北部,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就近同中国进行贸易,并顺便切断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日本之间的贸易航线。

如果能够想办法达成同中国的直接贸易,那么即便是丢了圣萨尔瓦多城,马尼拉的利益也得到了保护,而他也不必为这场战争的失败负责。

瓦德斯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异想天开,毕竟从他登上了中国的领土之后,中国人对他就颇为礼遇,除了限制他随意走动之外,并没有把他当做一名囚徒看待。

既然中国人没有把他丢进囚室内,他便觉得也许中国人对他同样有些别的想法。他并不担心中国人利用他,他只担心自己没有可被中国人利用的价值。那样的话,只有断头台才会是他的归宿了。

瓦德斯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看守他的一名中**官走了进来。这名中**官打量了一下房间之后,便对着身边跟着走进来的西班牙神父说了几句话。

“先生,这位中**官希望你跟上他,那位许将军现在想要见你。”这位神父快速的对瓦德斯说道。

瓦德斯看了这位神父一眼,便欣然回道:“替我转告这位军官,我非常乐意去见那位许将军,请他替我带路。”

瓦德斯跟着这名中**官,身后还跟着两名中国武士,穿过了几条长廊和院子后,便来到了一处环境优雅的院子内。

瓦德斯稍稍抬头注视了下院内的风景,两株高大的乔木分种在青石板铺设的道路两边,宽阔的树冠在青石板的上方交接纠缠了起来,刚好把道路上方的空间给遮蔽了,仅仅是两棵树木,就营造出了一种让人行走在森林中的感觉。

中国人对于园林艺术的掌握能力,的确是现在的欧洲所无法匹敌的。瓦德斯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院子如果能够移回马德里,恐怕连国王陛下的皇家园林也要为之逊色了。

也许能够同这种园林艺术相媲美的,只有西班牙人的绘画和建筑了,行走在道路上的瓦德斯不由如此想着。

沿着青石板铺设成的道路,一行人很快穿过了颇具自然意趣的院子,停留在了一处藤蔓爬绕在墙壁上的厢房面前。

那位带着瓦德斯前来的军官,先进入厢房内。他在里面呆了一小会,便走了出来,带着瓦德斯进入了房间里。

厢房的门口并不大,但是两人走进了这个房间后,瓦德斯才发觉这里别有洞天。

他们所在的房间向内去,还有一个用锦绣屏风隔开视线的空间。在这位军官的带领下,瓦德斯绕过了这扇绣着梅花的丝绸屏风,顿时在他面前豁然开朗了起来。

屏风后面是一个形如圆月的门洞,门洞的两侧是书架和摆放着古玩的多宝格,门洞内是一个铺着波斯地毯的小客厅。

客厅内左右对称的摆放着,数张造型优雅的圈椅。而环绕着客厅一圈的,是用红色锦缎和素色绢纱制作的双层帐幕。显然这个客厅如果在冬天使用的话,不仅让人感觉私密还会很温暖。

在这个小客厅内,瓦德斯所认识的那位许将军坐在了一旁,而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却端坐在上方,看起来这位年轻人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站在了这位年轻人的身后。

瓦德斯正在打量着客厅内的环境时,坐在边上的许心素示意军官和神父都一起退下,只留下了瓦德斯在这里。

他站了起来,对着站立在入口处的瓦德斯含糊的介绍道:“上面这位年轻公子,是我们大明英国公的…唔,你就当做是你们国家中,一位强势公爵的后人吧。总之,他有着莫大的权势。

我对这位大人汇报了,你在船上对我说的那些事。大人觉得,你说的挺有意思的。

所以今天特意前来见见你,想要给你一个机会说服他。为什么大明要同西班牙王国保持友好关系,而要去提防那些荷兰朋友。

你要想好了再说,大人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如果你只是在浪费大人时间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2章 说服了谁?

瓦德斯并不清楚,就在他绞尽脑汁试图说服面前这位年轻人时,他的部下唐加西亚已经带着明国给出的议和条件南下了。

为了拯救马尼拉殖民地和他自己的仕途,瓦德斯终于毫无顾忌的把西班牙王国同荷兰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全部暴露在了这位年轻的中国贵族面前。

“…所以,尼德兰联邦也就是你们眼中的荷兰人,他们不过是西班牙王国的一群叛乱者,就好像是贵国北方的叛乱者一样。

这群由下等人、商人、地位低下的贵族组成的叛乱者,不仅藐视了天主的神圣,还否认了君王的权威。

中国和西班牙王国同为君主国家,在自己的国土上同样拥有着反抗王权的叛逆。仅仅是在道义上,贵国也不应当支持一群反对鄙国国王的叛逆,这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虽然我不清楚,这些下贱胚子是如何蛊惑了贵国皇帝,从而获得了你们的信任。但是我可以给贵国的皇帝陛下一个忠告,对于这群下贱胚子的话,你们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这些叛逆者虽然宣称自己只是为了贸易而来,但是他们每到了一个新地方,给当地人带去的却只有混乱和苦痛。

在他们还没有抵达东南亚之前,那里原本是一片富饶而和平的群岛海域。但是自从他们来到了那里,就开始挑起了当地土著之间的战争,并霸占了富饶的香料群岛。

要知道在他们抵达之前,不管是中国人、西班牙人还是其他国家的商人,都能同这些群岛上的土著自由的进行贸易,获得珍贵无比的香料。

然而这群下贱胚子抵达了之后,就野蛮的奴役了岛上的土著,驱赶了除荷兰人之外的其他国家的商人,独自垄断了香料贸易。他们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损害了我国和贵国商人的利益吗?

更何况,荷兰人在爪哇岛西北海岸靠近巽达海峡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城市,称之为巴达维亚。但是他们用来修建这座城市的苦力,却是从中国沿海掳掠去的人口。他们甚至还开出了高昂的价格,鼓励那些海盗去中国沿海劫掠人口贩卖给他们。

所以尊敬的大人,您应当正确的认识那些站在您面前的荷兰人。也许他们看起来貌似恭顺,但事实上,他们就是一群毒蛇,在您对他们不提防的时候,也许就会被狠狠的咬上一口。

但是我们西班牙王国就不同了,我们虔诚的信仰天主,重视自己的名誉。如果您能让中国皇帝接受西班牙王国的友谊,那么秉承着国王对国王之间的敬意,西班牙王国将会是贵国最为忠诚的朋友。

虽然王国在东方的力量看起来非常微弱,但是在西方,我国的地位就如同贵国在东方的地位一般。

尊敬的大人,我可以向你保证,王国的友谊不仅仅能让贵国获得好处,同样也会照耀在您的身上。”

瓦德斯出色的演说,加上诚恳的笑容,差点就让崇祯相信了,西班牙人跑到亚洲来,是为了获得友谊而不是财富的。

果然这个年代的殖民者,都是骗子同强盗的混合体么,崇祯开始同情起那些相信了西班牙殖民者的印第安人起来了。这些美洲印第安人用自己的血泪告诉了全世界,西方殖民者带来的只有谎言和死亡。

他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的记录了,一位美洲土著曾经这样说过:当这些欧洲殖民者来到他的家乡时,他们的手中除了圣经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他的祖先拥有这里的一切。但是当这些殖民者定居下来之后,他们获得了圣经,但是却失去了一切。

朱由检一边微笑的注视着瓦德斯,一边在心中估算着这位西班牙人的话语中,究竟有多少内容是可信的。

听完了许心素在一边的翻译后,朱由检思考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如果你刚刚说的都是事实的话,那么也许我会亲自向皇帝陛下进言,重新考虑我国同荷兰人之间的关系。

作为亚洲各国的宗主国,我国的确无法和一群背叛了自己君主的叛逆建立友好关系,这不仅有损我国的声誉,也有违统治这个世界的至高秩序。”

瓦德斯听了顿时大喜,他右手放在胸口,对着崇祯深深的弯腰行礼后,才郑重的说道:“尊敬的大人,您真是一位明智的贵族。只要您同意,我非常乐意把您的看法,如实的转告给现在的马尼拉总督阁下。”

朱由检的身体突然向前倾了倾,盯着瓦德斯认真的说道:“但是,我要如何才能证实,你说的话才是事实呢?”

对于面前的年轻人如此轻易的相信自己的话语,让瓦德斯也颇感意外。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也许这位年轻的中国贵族,就如同国内那些涉世不深而又地位崇高的大贵族子嗣一样,他们的脑子里除了贵妇和骑士之外,已经容纳不下什么其他东西了。

他只是稍稍楞了片刻,便信口开河的胡扯了起来,想要把面前的年轻贵族给蒙混过去。然而他只说了几句,就再次被崇祯打断了。

朱由检不耐烦的告诉他,“这位先生,我可不是那些白痴,不要拿这些无法证明的虚言大话来糊弄我。如果西班牙王国想要获得大明的友谊,首先就要表示自己的诚意。否则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西班牙王国的利益,而放弃一位对大明表示友谊的朋友?”

饶是阅历丰富的瓦德斯,这一刻也有些糊涂了,他不仅有些迟疑的询问道:“可是大人,您刚刚不是说,只要那些荷兰人的确是西班牙王国的叛逆,您就会说服贵国皇帝陛下,放弃那群叛逆的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并没有否定瓦德斯的疑问,他满不在乎的说道:“的确是如此,但是他们是不是西班牙王国的叛逆,是由我国来判断的,而不是由你或是西班牙王国来决定的。大明不是西班牙王国的属国,所以我们自然不必听从西班牙国王的命令,不是么?”

“但是,他们的确是…”瓦德斯突然住口不再分辨了,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位年轻人并不是那些国内的愚蠢的年轻贵族,他简直狡猾的像只小狐狸。

他趁着自己急于摆脱目前困境的机会,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从自己口中套取了西班牙王国同荷兰人之间的详细情报。现在又准备拿着这些情报来拿捏自己,不对,是拿捏马尼拉总督。

也许这些中国人同荷兰人联手攻击圣萨尔瓦多城的时候,的确不怎么清楚王国同荷兰人之间的敌对关系,这不过是一次偶然的联手。

但是现在自己为了拆解这个不存在的中荷同盟,大意的表明了王国同荷兰人之间的敌对关系,甚至于他们之间依然继续着战争。

那么这些中国人即便之前没有想对马尼拉做什么,现在也会有想法了。而这一切的缘由,还是他亲自告诉这位年轻人的。

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他岂不是成了叛国者。意识到这个后果后,顿时让瓦德斯的脸色有些惨白了起来。

“不…是的,王国自然会表达对于贵国的诚意,但是您知道我只是一名被俘虏的军官,无法替王国作出任何决定。”瓦德斯慌乱了一阵,马上镇定下来,开始推脱了起来。

朱由检叹了口气,对着瓦德斯有些惋惜的说道:“瓦德斯先生,您似乎还没有正确的认识自己的处境。帮助一位国王打击本国的叛逆,固然是令人赞赏的。但是帮助一群弱者反抗暴政,维护自由和公正,同样也是足够荣耀的。

如果我国选择了前者,那么你便不是一位俘虏,而是促成了两国友好关系的功臣。但要是我国选择了后者,我想您不仅不会得到任何优待,西班牙王国在菲律宾群岛建立的统治秩序还能存在多久,同样是个严重的问题。”

瓦德斯眼神闪烁了许久,才慎重的说道:“那么请问这位尊敬的大人,您认为王国需要怎么样的诚意,才能让贵国放弃同荷兰人的友谊?”

朱由检的脸上再次挂上了笑容,他和蔼可亲的说道:“瓦德斯先生,你真是一个可以沟通的聪明人,我就喜欢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不如我们就从香料群岛说起,你觉得如何?”

这个话题跳跃的有些大,瓦德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茫然的说道:“香料群岛有什么可说的?它们现在就在荷兰人手中啊。”

朱由检认真的说道:“我想知道关于香料群岛的详细情报,不管是地理、人文,还是荷兰人现在的统治方式,当然还有荷兰人每年获得的受益。”

瓦德斯思考了一会,便整理着思路把自己所知道的香料群岛的情报说了出来。

在欧洲人到来之前,香料群岛是一个泛指,东南亚海域上出产香料的岛屿都算是群岛的一部分。

但是欧洲人到来之后,香料群岛便成了特指出产肉豆蔻和丁香的几个小岛,也就是欧洲人所称呼的马鲁古群岛。

群岛位于棉兰老岛以南,帝汶岛以北,苏拉威西岛以东区域。欧洲人到来之前,群岛被几个*小国所占有,他们之间并不和睦。

欧洲人利用了这些苏丹之间的矛盾,慢慢的鲸吞蚕食了整个香料群岛。

刚开始时葡萄牙人控制了香料贸易,后来是西班牙、荷兰、英国,而现在则被荷兰人独占了整个香料群岛的贸易。

每年香料群岛出产的丁香大约为6000巴哈尔(75千克),其中有一半数量会被运回欧洲。在阿姆斯特丹出售的香料价格,是他们收购价的120倍。

荷兰人每年从垄断香料贸易上获得的利润,就超过了200吨白银,即2500万荷兰盾。

而在荷兰人控制的香料群岛上的土著势力,是德拉地苏丹国、希杜*、和东部苏拉威西岛上的戈阿王国。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3章 忠诚价值几何?

听完了瓦德斯对香料群岛的详细介绍,朱由检若有所思的看着瓦德斯,突然张嘴问道:“你抛弃家人,冒着生命危险跑到亚洲,为你们的国王服务,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原本有些不安的瓦德斯,发觉面前的年轻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香料群岛上,自然毫不犹豫的把荷兰人那点事都吐露了出来。

如果这些中国人同荷兰人因为香料群岛的利益而翻脸,对于他们这些西班牙人来说,就是一个利好消息。

不过他没料到,听完了自己对香料群岛的详细介绍后,对方会把关注点放在了自己身上。他小小的紧张了下,才谨慎的说道:“为国王服务,本来就是我身为封臣的义务。这事关我对于国王的忠诚,在金钱方面反而并不重要。

不过既然陛下问起,我便老实说了。在海外为国王服役一年,我可以得到800-1000比索左右的年收入。当然这笔收入并不包括,我在殖民地获得的其他收益。”

朱由检身体向后靠了靠,双手在胸前十指交叉后,再次询问道:“那么,你的顶头上司,那位马尼拉总督,一年能拿到多少收益?”

瓦德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瞄了瞄崇祯的脸色,这才继续说道:“我不是很清楚席尔瓦总督阁下的收入,不过大约每年最起码也有3-5万比索的收入吧。”

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一个比索值多少荷兰盾?”

“现在的话,每个西班牙比索价值2枚银荷兰盾。”瓦德斯很顺口的回道。

朱由检暗暗在心中计算了一番,便再次开口问道:“那么西班牙王国每年能从菲律宾群岛弄到多少收益?有250万西班牙比索吗?”

瓦德斯顿时沉默了,这种关于殖民地收益的机密,似乎不能告诉眼前的年轻人。不过他随即便意识到了自己尴尬的处境,如果得不到这位年轻贵族的照拂,他似乎很有可能被剥夺现在的待遇,成为一名真正的阶下囚。

瓦德斯思量了一阵,决定还是不吃这个眼前亏,他小声的说道:“其实王国每年从菲律宾获得的收益,如果不扣除殖民地的建设和防御费用,还有殖民地政府和教会的日常花费,勉强也就不到100万比索。如果扣除了以上的费用,平常年份也就20万比索上下,如果出现了特别事件,搞不好还要出现亏空。”

朱由检顿时有些愕然,他不由纳闷的说道:“如果刚刚我没有听错的话,好像你曾经说过,你们西班牙人抵达东南亚仅仅落后于葡萄牙人,比荷兰人可早的多了。为什么你们没有占领香料群岛,反而被荷兰人给占了?”

听到这个问题,瓦德斯也颇有怨气,他不假思索的抱怨了一阵,让崇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感情西班牙人同葡萄牙人在航海大发现的前期,曾经在教皇的主持下瓜分了整个世界。

1494年6月7日,在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西班牙人)的协调下,西班牙和葡萄牙签订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条约规定:位于佛得角群岛以西300里格(约合1770公里或1100英里),大约位于西经46°37’的南北经线,为两国的势力分界线:分界线以西归西班牙,以东归葡萄牙。

但是在1500年,葡萄牙探险家佩德罗·卡布拉尔意外越过教皇子午线,在南美洲发现了巴西。1512年葡萄牙又在太平洋发现了香料群岛摩鹿加。

到了1521年,进行环球航行的西班牙探险家麦哲伦,同样找到了摩鹿加群岛,西班牙与葡萄牙之间再次发生了纠纷。

两国从1523年开始谈判,至1529年达成萨拉戈萨条约,修订势力范围界线,并明确这一分割线在太平洋上的位置。太平洋分界线划在摩鹿加群岛以东,西班牙退出摩鹿加群岛,葡萄牙为此赔偿西班牙35万金杜卡特。而太平洋分界线以西的菲律宾则继续被西班牙统治。

但是谁也没想到,相隔了70多年后葡萄牙王国便衰落了下去,而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后,仅仅以一己之力便把葡萄牙人从香料群岛驱逐了出去。

西班牙人当初并没有预见到这一天,他们从香料群岛退出之后,贵金属资源贫瘠的菲律宾群岛并不被西班牙王国所重视,王国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开发中南美洲,寻找在美洲殖民地上的贵金属矿山上去了。

菲律宾群岛对于西班牙王国的主要意义,便成了从中国获得各种特色商品的中转港口。曾经西班牙国内因为美洲金银通过马尼拉流失过多,还一度打算放弃菲律宾殖民地过。

西班牙王国对于菲律宾殖民地不重视到了这种程度,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投入经营了。而最为可笑的就是,菲律宾群岛同西班牙美洲殖民地之间,隔开了一个浩瀚的太平洋,但是马尼拉总督却是新西班牙总督区的下属。

不管是政治、经济还是军事,菲律宾殖民地都没有得到国内多少支持,因此当荷兰人同葡萄牙人争夺香料群岛的时候,西班牙人在这个问题上也就没有什么作为了。

而事实上西班牙人虽然号称占有了菲律宾群岛,但他对于菲律宾群岛的统治并不是那么的牢固,除了北面的吕宋岛沿海及米沙鄢群岛的大部分岛屿外,吕宋岛内陆和棉兰老岛等区域依然被当地土著所掌握着。

特别是棉兰老岛上,被西班牙人称为摩洛人的*凶猛好斗,根本不承认西班牙人对菲律宾群岛的统治,双方一直都处在战争之中。

在这种状况下,西班牙人即便是再垂涎香料群岛上的财富,也处于有心无力的状态了。偶尔派个几十上百人过去偷袭一下,或是跟香料群岛上的土著勾结,走私偷运一些香料回来,便已经算是不错的成果了。

正是因为正面挑战不了荷兰人在香料群岛上的绝对优势,所以马尼拉总督席尔瓦才会派瓦德斯北上,想要通过切断荷兰同中日之间的贸易,来打击势力越来越大的荷兰人。只不过他们没想到,刚刚在台湾北部站稳脚跟,就被中国人和荷兰人联手攻打了下来。

朱由检互握的双手手指互相轻轻敲击,安静的看着瓦德斯想了许久,才温和的说道:“这么说的话,荷兰人行事也实在是太过于霸道了,这香料群岛原本就是大家都可以前往购买香料的地方,怎么能够让他一家独占呢。

而且他们对待香料群岛上的土著,还有各国前去购买香料的商人们,行事手段也太过恶劣了。我觉得,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大明对于保护香料群岛上土著人的原生态生活,还有东南亚的贸易秩序,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知道西班牙王国方面,对于这件事会持什么态度呢?”

这个时代的欧洲殖民者显然还没有学会如何包装自己,他们对于殖民地财富的掠夺,还处于一个相当低级的阶段。而对于西班牙人来说,更是不明白什么叫做人道主义精神,西班牙人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对土著人实施的手段,足够他们自己被人道主义一百次了。

从这位年轻贵族询问自己香料群岛开始,瓦德斯便隐隐猜测对方是看上了荷兰人占有的金山了。对于这位年轻贵族的邀请虽然让他有些心动,但是瓦德斯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卷入到,中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战争中去。

在他看来,中国占据了地利,但是荷兰人的海上力量却太强大了。如果战争发生在中国沿海,那么荷兰人大约是没什么胜算。但是如果战争是发生在香料群岛和爪哇岛之间的海域,那么中国人也未必会赢。

对于西班牙人来说,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中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打个两败俱伤,说不定马尼拉还能趁机捡个便宜。

不过瓦德斯知道,自己并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他一脸为难的对崇祯说道:“这位尊敬的大人,虽然我个人是非常愿意看到,西班牙王国能够同贵国建立友好的同盟关系,也希望马尼拉能够和贵国站在一起,教训下那群贪鄙的荷兰商贩。

不过,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军官,并不能左右马尼拉总督的想法。而且在我看来,即便是席尔瓦先生也无法擅自决定,如此重大的问题。

但是只要您愿意,我非常愿意试着把您的意见传递给席尔瓦先生,然后再向新西班牙总督区汇报…”

“一成。”

“嗯?”正想着拖延时间的瓦德斯,被崇祯打断话语后,有些愕然的看着他。

朱由检非常干脆的说道:“事成之后,整个香料群岛每年出产的香料都会分成10份。如果你能说服马尼拉总督同大明联手,让荷兰人吐出香料群岛的独占权。

那么其中的一份香料可以分成两个半份,你和马尼拉总督半份,其他那些需要说服的人半份。”

瓦德斯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的额头开始不停的冒汗,脖子也开始变得僵硬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有些生硬的说道:“尊重的大人,您可能有些不明白,菲律宾总督区并不缺乏忠诚于国王的人,这件事如果传回国内去,我们是不可能享受到您所承诺的财富的…”

朱由检摊开双手,惊讶的说道:“天哪,瓦德斯先生你是在和我说笑话吗?十分之一的香料最起码也要价值200万荷兰盾以上,你是想要告诉我,你们对于西班牙国王的忠诚超过了200万盾?还是每年的。”

瓦德斯感觉脑门上的汗水已经流入了自己的眼睛,让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又涩又辣,但是他始终木然的站在原地,没有伸出手去擦拭汗水。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4章 引诱

默默的肃立了一会,瓦德斯终于醒悟了过了,面前的年轻人也许在中国很有权势,但是再有权势,也未必能够如此轻易的决定,每年数百万荷兰盾的分配。

感觉自己面对的也许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承诺,瓦德斯终于可以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对着崇祯说道:“尊敬的大人,您是在对我开玩笑吧?每年上百万比索的财富,您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分配掉…”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在金钱的问题上,我从来不会开玩笑。还有,你并不是我和马尼拉总督之间唯一的沟通渠道。在你抵达这里之前,你的部下加西亚已经启程前往马尼拉了。”

崇祯的回答出乎瓦德斯的意料,他顿时有些茫然的问道,“既然您已经有了加西亚,为什么还要找上我?”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这个世界总是会有意外,所以我做事情都喜欢上个保险,而且加西亚的地位也实在是太低了些。不过归根结底,决定整件事的是马尼拉总督,而不是传递信息的人不是吗?

还有,你或是加西亚,对我来说都不过只是一个随意的选择而已。但是对你来说,这也许可能就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成为百万富豪的机会。

当然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提议,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便可以直接转身离去了,外面的人会送你回去。

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好好的想一想,当你两手空空的返回故乡的时候,会不会后悔没有抓住这次机会。”

瓦德斯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如果大人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剩下的九份香料,您打算怎么分配呢?”

“忙活了这么久,我自然要给自己留下一份。虽然荷兰人做事很过分,但是只要他们愿意听从劝说,让出香料群岛的独占权,我还是会给他们留下两份的。

我大明作为这件事的主要推动者,自然也要占上两份。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答应了,在这件事上会跟随大明共同进退,因此他们自然也能得上一份。

如果马尼拉总督能代表西班牙王国,在这件事上支持大明,那么马尼拉自然也能获得一份公开的收入。

而剩下的最后二份,自然是应当归属于,独立之后的香料群岛上的土著。”

一直聚精会神听着崇祯说话的瓦德斯,听到了最后一段话后,顿时情不自禁的脱口说道:“您没必要给那些土著人留下什么,对他们来说金钱没有任何意义。给予他们过多的金钱,只会让他们愈加堕落而已。”

朱由检安静的注视着他的眼睛,直到瓦德斯自知失言而低头躲开了视线之后,朱由检才略带嘲讽的说道:“瓦德斯先生,香料群岛现在可还是在荷兰人手中,我们手上别说是一份,就连半份香料都没有。

现在我们打着为土著人讨还公道的名义找荷兰人算账,如果什么好处都不给那些岛上的土著,那么这些土著又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反对荷兰人呢?

我只是想去香料群岛捞上一笔,我可没有想过要在那里,同荷兰人、土著人进行长年累月的征服战争。”

瓦德斯的脸色有些发红,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仔细思考了崇祯的提议,发觉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极大,而马尼拉的投入并不会很多。

更何况,如果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参与了此事,那么在海战方面,大明就已经有了跨越近海的作战能力。马尼拉是否加入到大明这一方,不会改变战争的结局,只是让中国人赢的更轻松一些而已。

微小的投入和巨大的香料贸易收益,仅仅是片刻,瓦德斯便做出了决断。不管西班牙国王在这场战争之后能得到多少,只要他能获得自己那份收益就成。

瓦德斯深呼吸了一次,才对上了崇祯的目光,颇为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要半份香料的收益,另外半份给予马尼拉总督和其他人员。如果您能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我可以在此向您作出保证,我一定会说服整个马尼拉总督区,站在您所希望的一边。”

听到了瓦德斯的回答,朱由检显的很开心,他呵呵笑着说道:“当然没有问题,只要你能说服马尼拉总督区同大明合作。我可以在此向你保证,事情成功之后,你会拥有半份香料的收益。至于另外半份收益如何分配,也可由你来安排。”

听到了崇祯的回答,瓦德斯的心跳顿时有些抑制不住的加快了,不过他还是冷静的问了一个问题,“那么您打算如何把这件事告诉加西亚呢?”

朱由检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满不在乎的说道:“没有这个必要,加西亚还不知道关于香料群岛的计划。他只是代表了大明释放出的善意,希望马尼拉不要误解了,大明收回台湾领土,并不是想要同西班牙人开战而已。”

瓦德斯想了想便再次说道:“那么大人能否允许我写一封信让人带回马尼拉,以加西亚的身份,恐怕还不足以取信总督阁下。我非常愿意为贵国尽快解开这个误会,免得耽误了双方的合作。”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这当然没有问题,等下你回去之后,自然会有人替你安排,你所需要的事务。不过关于双方合作一事,也许并不是那么的迅速,我希望你也要有所心理准备。”

刚刚被崇祯激发起贪欲的瓦德斯,顿时有些愕然的问道:“大人,夺取香料群岛的事情不是进行的越快越好吗?如果让那些荷兰人察觉了,恐怕会给我们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障碍。”

朱由检看着他很是真诚的说道:“以荷兰人远在大洋彼岸的国土,即便是再给他准备上十年,也不会是我大明的对手。

想要完成这个计划的关键,不在于荷兰人有多少准备,而是马尼拉同大明之间有多少信任。只要马尼拉同大明之间拥有一个基本的信任关系,那么荷兰人再怎么折腾,也只会是徒劳而已。”

瓦德斯刚刚提起的热忱顿时有些冷却了下来,他不得不说道:“大人所希望的信任关系,究竟是什么?”

朱由检低头思考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想要把一只军队运过大海,在香料群岛上登陆,就必须要有一只真正的舰队。

我大明的舰队还没有跨越海洋作战的经验,但是我听说你们西班牙人在海上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比葡萄牙人更为出色。

所以我希望马尼拉能够派出人手,对我大明的军官进行培训,让我们了解跨海作战和海战的特点。当然我们还希望马尼拉能够派出船匠,让我们建造几艘马尼拉大帆船式样的船只作为战舰…”

崇祯说出的条件,让瓦德斯再次汗流浃背了起来,等到崇祯终于说完了之后,瓦德斯才苦笑着说道:“大人,您所提出的这些要求,都超过了马尼拉总督阁下能够接受的底线。我以为这样的条件,总督阁下很难接受。”

朱由检扬了扬眉毛说道:“为什么?”

和崇祯交谈了这么久,又从他那里得到了巨大收益的承诺,这让瓦德斯感觉,自己同这位年轻贵族之间似乎有了一些密切的关系。

因此他思量了一会,便直言不讳的说道:“大人,我可以跟你说实话。以中国这样体量的国家,如果再学会了您所提出的这些条件,就能建立起一只强大的海军。

当这只海军成立的时候,不管是荷兰人还是我们西班牙人,恐怕就很难在东南亚保住现在的利益了。

席尔瓦阁下是一位非常有学问的贵族,我相信他是不会不意识到,答应了大人的条件之后,马尼拉今后将会面对什么样的险恶环境。”

朱由检伸出手挠了挠头,才开口说道:“之前听你的介绍,那位席尔瓦先生似乎已经担任了很久的马尼拉总督了。按照你们国家的规定,他的任期还剩下多久?如果卸任之后,他又将会去何地任职?”

瓦德斯顿时楞住了,费尔南多德席尔瓦阁下的总督任期大约也就不到2年了。按照往例,他应该不会再延任马尼拉总督一职,或是留下来经营他在吕宋岛上的庄园,或是返回国内去谋取一个职位。

但是现在的西班牙国内想要谋取一个好的职位,就需要大量的金钱开道。那些国内执掌朝政的大贵族们,一向都是把在殖民地任职届满的官员,当做了金山来开采的。如果不能满足那些大贵族们的**,那么席尔瓦阁下很快就会变成一位无所事事的闲人。

看着还在发呆的瓦德斯,朱由检继续说道:“我大明是否能够建立起一只强大的海军,西班牙王国是不是能够保留住菲律宾殖民地的利益,这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失去区区一个菲律宾群岛,对于西班牙王国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反正这样的事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不过我可以保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份香料收益依然是稳定不变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5章 京西铁路开通

脑子一片混乱的瓦德斯虽然没有当场答应崇祯的要求,但是在被人带下去之前,他的脑子似乎稍稍清醒了些,以足够恭敬的态度向崇祯保证,他会好好的思考一段时间,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满足对方提出的要求。

看着这位西班牙人离去之后,许心素这才转身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您真的打算要和这些西班牙人联手?他们过往对待我大明百姓的手段,可不比那些荷兰人好多少。而且香料贸易真的这么赚钱的话,我们又何必同这些番人联手。光凭我大明自己的力量,也未必拿不下香料群岛。”

朱由检对着许心素笑着说道:“怎么,你也看上了香料贸易的巨大收益了?”

许心素颇为心虚的替自己辩解道:“这个,这个,臣以为,肥水还是不流外人田的为好。现在一个西班牙比索相当于一枚大明银元,按照这位西班牙人的说法,这一年的香料贸易收益,可就是上千万大明银元啊。

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去年户部太仓银的收入还不到1千万银元。如果我们能够控制香料贸易的话,岂不是相当于国库增加了一倍收入。”

朱由检摇头说道:“你想的太过美好了,先不说这西班牙俘虏有没有故意夸大香料贸易规模的问题。即便是我们控制了整个香料群岛,垄断了香料产出。但是想要把每年产出的香料变现成金钱,就必须把这些香料运到欧洲去。

现在往来欧亚海上最多商船的,还是荷兰人。没有了荷兰人的商船,我们即便垄断了香料产出,也无法把这么多香料安全的运回欧洲。而我们想要培养出自己的远洋商船,绝不是三五年内能完成的事。

此外,香料不是生活必需品,而只是一种烹饪用的调味品而已。欧洲人现在可以追捧它,但是也未必不可以冷落它。荷兰人垄断香料贸易也不止一、两年了,朕可不会相信,这些荷兰人过往会没有囤积香料,牟取暴利。

所以如果我们不能找到几个欧洲朋友站在我们这边,那些荷兰人恐怕会第一时间掐断香料贸易航线,选择同我们打一场两败俱伤的贸易战争。反正他们可以凭借囤积的香料,在短时间内满足欧洲市场的的需求。”

听到了崇祯的解说,原本还有些心动的许心素顿时有些失望了。如果香料贸易的收益只是凭空虚画的一张大饼,那么他想要从中插上一手的想法就没有这么强烈。

许心素知趣的转移话题说道:“陛下果然英明,希望这位番人回去后能够想清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不管这些西班牙人最后做出了什么选择,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自己做好坚实的准备工作。

说到底,西班牙人也好,葡萄牙人也好,他们站在大明这边最大的意义,还是锦上添花。对于这些欧洲人,你永远不能指望他们会雪中送炭,反倒是要提防在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趁机落井下石。”

许心素:“…”

从许心素的住所离开之后,坐在马车内沉默不语,一直观望着街道上人群往来的朱由检,突然开口说道:“如果那个西班牙人想明白了,先让他去陆军军官学校上上课,看看他究竟是真心想要同我们合作,还是存了其他什么想法。”

坐在崇祯斜对面的王承恩,顿时恭敬的应允了一声。外表漆成黑色的马车,在一名驾车技术熟练的车夫驾驭下,在“吱呀”的声音中,慢慢碾着鹅卵石水泥路面向着西面阜成门而去了。

距离阜成门外不到300米,便是京西铁路的起点阜成门站了。这条铁路修了近8个月,终于在今天全线贯通了。

京西铁路最麻烦的一段,便是石景山北面的小河上修一座45米左右的小桥。以往在这条河道上倒是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木桥,可以让载重不大的马车和行人通过,但是如果想要通行铁路显然就负担不了了。

而且木桥容易损坏,几乎3-5年就要大修一次。因此主持修建京西铁路的工部官员,就决定把这座木桥更换为坚固的石桥,既能通行铁路,也能让行人马车通行。

修建石拱桥其实并不是什么难题,但是想要修建一座这样的石拱桥,不仅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还需要最起码2年以上的施工时间。

工部官员把这个修桥报告交给崇祯后,自然就被否决了。对于崇祯来说,一座还不到50米长,宽度仅仅才25米的小桥,要用上3年时间来修建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从工部官员那里拿到了桥梁位置的地质资料之后,就从记忆中翻出了适合于这个时代技术能力的桥梁机构。

那就是双曲拱桥,这种在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人自己发明的桥梁结构,曾经在中国大地上风靡一时。它以不需要拱架施工,节省木料,拱肋、拱波预制,分段拼装,安装方便,形式轻巧,施工进度快等优点而著称。

而使用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桥梁,显然比用纯石块砌筑的拱桥要简单方便了许多。不管是工部的官吏还是大匠,对于这种新式桥梁的修建方式,都抱着一定程度怀疑。

不过出自皇帝亲自设计的方案,让他们只能把这种怀疑放在了心底。而崇祯由于无法亲自前往现场,也颇为担心自己的设计会在施工中出现问题。最后他干脆调用了几名燕京大学研究力学的老师和学生前往工地,让他们理论联系实际,研究这座桥梁在施工中会不会出现问题。

朱由检的这一举动,倒是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结果。这些燕京大学的老师和学生,在研究桥梁施工的力学问题时,和工部的几位官吏、大匠携手,完成了一整套双曲拱桥力学体系的研究论文。

通俗一点来说,今后工部修建双曲拱桥,不再需要按照营建法式生搬硬套了,而是可以根据实际的地质条件,通过力学计算来双曲拱桥的设计图纸了。于是在工部开办的工匠学校中,又多了一门工程力学的课程。

不过这些繁琐的小事都同崇祯无关,他今天偷偷的跑过来,就是想要乘坐马拉车厢,来一次京西铁路巡行,顺便看看那座双曲拱桥的。

京西铁路的起点是阜成门站,终点是门头沟龙泉站,全长70多里地。而马拉车厢的平均速度大约是每小时16里,如果不停歇的话,4个多小时可以跑完全程。

当崇祯带着王承恩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一列为他特别准备的马拉车厢已经等候在铁路上了。

平常的马拉车厢,每列为4节车厢编组,或是2客2货,或是全货车编组。不过不是迫不得已,安排这件事的王承恩可不会让皇帝乘坐普通人的车厢。

一来四车编组的速度太慢;二来普通车厢追求的是效率,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舒适度可言了。

王承恩让人安排的特别列车,只有两节车厢,虽然外表上看去同普通车厢差不多,但是内部可就差远了。

后面一节车厢,内部就是一个单独的包间,里面不仅固定了各自漂亮的家具,还把所有家具的棱角都包裹了起来。

当崇祯走进这间车厢时,倒是感觉自己似乎穿越到了19世纪的美国电影中去了,这间车厢内的装饰,实在是太像那些19世纪美国富豪乘坐火车时,单独使用的豪华包厢了。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当这车厢启动时,少了几声汽笛声,还有隆隆的蒸汽机车的噪声。虽然这列编组只有两节车厢,但是使用的马匹依然还是12匹,因此马拉车厢的速度显然已经超过了,铁路管理人员测量出的最高时速。

原本预定4个半小时的路程,最后3个小时20分钟就跑完了。朱由检刚开始的时候,还蛮有兴趣的观望着外面的自然风景,不过他很快就在车厢摇摇晃晃的行进中睡了过去,连他想要观察的双曲拱桥都没有见到。

虽然当他醒来时,颇有些遗憾。但是他心里也没有多少懊恼,毕竟返程时他依然可以看到。倒是节省下来的一个小时,让他颇为开心,这倒是可以让他好好的在门头沟视察一番了。

他这次过来,主要还是来看看煤矿和冶铁厂的。虽然今年以来门头沟几处工矿场都发展的不错,但是一直无法亲眼目睹的朱由检,总还是有些不安感。

虽然在他的努力之下,已经为自己争取了不少自由。但是离开京城不能当日往返的话,依然会有许多障碍。

也就是趁着今天京西铁路开通,朱由检才得以第一次远离了京城近百里的地方,看一看这个时代的煤铁生产基地。

当朱由检走下了车厢时,早就在这里等候的几名宫内太监和官员便迎了上来。

不待这些人说话,朱由检便有些急切的说道:“先去看看煤矿,然后再去冶铁厂。抓紧时间,朕今天要全看完了才成。”

几名迎上来的太监和官员自然不敢反对,请皇帝坐上另一段铁路上的车厢,可以直接前往门头沟最大的一处煤矿。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6章 煤和铁

门头沟煤矿被宫内全面收购之后,就形成了3大3小六个煤矿区域。其中地理位置最好的2大1小三个煤矿区域,已经被一条矿区铁路同京西铁路的末端龙泉站联系在了一起。而另外三个煤矿区域因为地方偏远,道路崎岖不平,现在还是只能以驼队和人力进行挑运煤炭。

虽然永定河从此区域内流经,但是因为坡降太大水流喘急,无法利用这条河流进行航运,不过这条河流倒是成了粉碎石灰岩矿石和铁矿石的最佳动力。

当然因为永定河上游位于内蒙高原,所以河水的含沙量较大,不能直接用作水力机械的动力,需要从旁挖掘蓄水池进行作业,投入并不算小。不过相对于不稳定的风车,和效率低下的人力、畜力来说,水力已经算是一种非常稳定的动力了。

门头沟原本有大小煤窑300余座,在之前西山煤工事变之后,这些煤窑的东家或是把自家煤窑卖给了新成立的门头沟煤业联合公司,或是把煤窑折算成股份入股了公司。

到了现在,门头沟95%以上的煤窑都已经被门头沟煤业联合公司所控制了。剩下的一些煤窑要么因为采煤成本过高而倒闭,要么必须把自家采出的煤炭卖给了联合公司。

在煤业联合公司控制了北京居民的用煤市场之后,这家煤业联合公司便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垄断企业的威力。

根据崇祯所收到的调查报告,北京城内的日常居民已经达到了85万4千余人,截止到崇祯元年9月底,人均用煤已经达到了390斤。虽然去年并没有进行如此详细的调查,但是根据调查人员的估算,去年京城居民全年用煤也不会超过这个数量。

北方城市居民使用煤炭作为燃料,早在宋代就已经非常流行了。到了明代时,更是得到了相当大的发展。以往北京城市居民用煤,虽然以西山产的煤炭为大宗,但是也从来没有超过京城用煤的三分之一以上。

除了西山煤窑之外,京城郊区各县都有小煤窑的开采,甚至还有一部分煤炭来自于山东。但是在门头沟煤业联合公司整合了西山煤窑之后,西山煤炭的日产量已经超过了百万斤,煤炭从业人员超过了5万人。

这还是在煤窑改造尚没有全面完成,京西铁路没有开通,煤业联合公司有意识压制产能下取得的成果。

现在的西山煤炭产量的一半,主要还是提供给冶铁厂、水泥厂、玻璃厂等作业工坊,每日运到京城的煤炭不过4、50万斤。现在京城居民用煤每日不过90余万斤,也就是煤业联合公司占据了一半左右的京城用煤市场。

可自从文思院研发出了蜂窝煤炉之后,这种新式的节省用煤炉子,很快就成了京城百姓家中的日常用品。

由于使用蜂窝煤既方便又不占地方,原本市场上那种简单的掺土煤很快就被淘汰了下去。蜂窝煤的制作方式并不复杂,只要从铁匠铺打一只模子,便是个人也能在家制作。

而文思院并无意阻扰这些京城居民们自己制作,在崇祯的建议下,大明日报还专门刊登了如何在家自己制作蜂窝煤的流程方式。

在这样的氛围下,蜂窝煤很快便成了京城居民用煤市场的主流,而文思院制作的煤炉也变得供不应求了起来。

原本还有人担忧,推广了蜂窝煤之后,京城居民对煤炭的需求会出现下降的趋势,但是煤炭销售的数据很快就打消了这些人不必要的担忧。

新式煤炉和蜂窝煤的出现,让京城日用煤量几乎增长的一半。原本市场上9元每吨的煤炭,现在已经涨到10、11元每吨。

而使用了西山无烟煤制作的蜂窝煤,更是成为了京城居民最受欢迎的产品,京城市场上其他地方出产的煤炭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这一来是西山煤炭的品质更好,二来则是西山煤业联合公司首先在京城各坊设立了分销体系。那些还使用着老的经营方式经营煤炭生意的商铺,自然是无法和这种现代销售体系进行竞争的。

之所以这些商铺还能占据京城用煤市场的半壁江山,不过是京西铁路尚没有开通,位于西山的各家工坊,对于煤炭的消化能力极为惊人而已。

不过京西铁路开通之后,运抵京城的煤炭成本,很快就会从5元每吨跌到4元每吨。且每日运抵京城的煤炭数量,更是之前所无法比拟的。在这种状况下,只要西山煤矿加大产出,京城的煤炭市场今后就不再会有其他地方的煤炭出现了。

参观了最大的一处煤矿之后,崇祯显然觉得现在西山煤矿的发展趋势不错,脸上也挂满了笑容,这让主持西山煤矿的官吏和太监们都很振奋。

不过当崇祯到了这次出行最重要的目的地冶铁厂,看到了新式冶铁小高炉冶炼出来的生铁质量后,心里顿时大为失望了起来。

经过崇祯修改后的冶铁小高炉的设计,已经同这个时代的冶铁竖炉完全是两回事了。虽然这种小高炉看起来还不如旧式的冶铁竖炉大,但是出铁量却远远超过了冶铁竖炉。

就算是冶铁工匠们对于这种新式的小高炉使用还在摸索中,现在每昼夜的出铁产量也已经达到了1吨。每生产一吨生铁,使用的焦炭约为1000余公斤,石灰石约700公斤,铁矿石大约为25吨上下。

可是生铁产量虽然是上去了,生铁的质量却不及旧式木炭冶铁的质量。不管是工匠还是铁厂的官吏,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缺陷。

这种生铁用来铸造铁轨,质量已经足够。在他们看来,使用这种方式得到的铁质,已经比直接用煤炭冶炼的生铁质量要好太多了,且速度也快上了许多。

工部官吏和几名工匠也找出了铁质无法提高的问题,那便是当地出产的铁矿石含硫太高,因此导致铁水质量不佳。

朱由检刚开始也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不过他很快便醒悟了过来,后世在石景山修建的首都钢铁厂,所采用的铁矿石似乎并不是来自于门头沟的铁矿。

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想起了张家口到宣化之间的龙烟铁矿。这可是中国北方难得的富铁矿,也是首钢发展前期的铁矿石主要来源地。

不过知道龙烟铁矿是一回事,想要把铁矿石拉到北京郊区来则是另一回事。当初民国之所以在石景山成立冶铁厂,主要还是因为有京包铁路线的存在。

而现在的马拉铁轨,只不过刚刚联通到门头沟而已。想要把铁路线延伸到张家口去,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过了门头沟之后,前往张家口的道路就是穿山越岭的山路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朱由检便打消了开发龙烟铁矿的念头。不过这座小高炉的建成,还是带给了他不少惊喜的。

冶铁厂的工匠们在摸索了两炉铁水之后,便开始理解这座小高炉的设计理念了。对于这些从各地调拨来的,可以算得上是大明冶铁经验最为丰富的工匠们,他们并不欠缺冶铁技术,只是缺少了一个完整的冶铁理念的引导而已。

当这座小高炉用第一炉铁水证明了,崇祯提出的冶铁不过是一种氧化-还原反应后,工匠们对于冶炼技术的理解便加深了一层。

对于朱由检提出的语焉不详的鼓风、造渣等理念,工匠们也开始有所理解,便开始尝试进行改进了。

不过最大的惊喜还在于,工部负责主持修建小高炉的一位官员和几名工匠们,在完整的经历了这座小高炉的修建和投产之后。认为在现有的基础上,完全可以设计出日产10吨以上的小高炉。

对于这位官员的报告,朱由检自然便有所期待了起来。虽然暂时无法开发龙烟铁矿,但是唐山和迁安地区的铁矿却已经可以开始进入开发阶段了。

原本在新成立的唐山县附近投入建设的唐山钢铁厂,已经开始修建两座同西山铁厂一般大小的小高炉了。

不过既然有了更为合适的小高炉设计,朱由检自然不介意更改一下,把其中的一座改变成日产20吨的小高炉。在他看来,即便是这座小高炉失败了,起码也能给这些工匠们获得些经验。

毕竟后世的冶铁高炉发展,是整个工业革命时期一步步发展出来的,这些冶铁高炉容积不断扩大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前人的无数次尝试中得来的。

而现在的大明工匠们,他们所提前接触的小高炉结构,已经完全超越了技术积累的过程,只有不断的给他们尝试的机会,这种新式的冶铁方式才能真正的被大明工匠们所消化掉。

当朱由检在王承恩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返回了专列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老实说,和宏大雄伟的京城相比,朱由检反而觉得隐藏在山沟中的这些工厂,更让他有一种亲切感。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7章 蓟州水库

蓟县崔宅博山堂,崔呈秀正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茶碗,在西窗下小心的用一块洁白的棉布擦拭着。

他一边擦拭着茶碗,还不时的在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下仔细端详着。在光线的照射下,他手中的这只茶碗,在慢慢转动下,色彩也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就像是一朵变化无常的云霞一般。

这只茶碗正是号称“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北宋钧瓷,钧瓷的釉色窑变并不是出于人为,而是在窑内炉火的高温下自然形成。就是说,这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件一模一样的钧瓷,每一件钧瓷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是不可复制的珍宝。

正因为这个特点,钧瓷也就成了北宋五大名瓷之首。素有“黄金有价钧无价”和“家有万贯,不如钧瓷一件”的美誉。

钧瓷窑变釉色之美,在北宋终于引起了朝野人士的注意。宋徽宗传下旨意,在禹州钧台附近建官窑为皇宫烧制贡瓷,这便是钧瓷官窑。

官窑为皇家烧制贡品,只求器物精美,可以不计工时,不计成本。因此北宋官窑出产的钧瓷更是弥足珍贵,但是靖康之变后,官窑衰败,工匠四散,钧瓷的制造技术也就失传了。

经过了两宋元明的战乱之后,世上官窑钧瓷的数量已经极为稀少,大部分都收藏于皇宫之内。此刻崔呈秀手中的这只官窑精品,即便是同皇宫大内之中收藏的钧瓷相比,也可以排的上名次了。

正因为如此,崔呈秀对这只茶碗简直是视如性命,连清洁都不愿意假手于人。他正一边清洁一边观赏茶碗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顿时惊醒了他,让他的手抖了一下,幸好他的反应敏捷,才没有放手。虽然保住了手中的茶碗,但是也彻底打消了他欣赏茶碗的心情。

崔呈秀小心的把手中的茶碗放回了,他面前的紫檀木盒内,然后小心的关好盒子。他正轻柔的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的长子崔铎已经跑进了房门,站在了他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他说道:“父亲,大、大事不好了。”

崔呈秀转过身,狠狠的盯了儿子一眼,看着他低下了头去,才语气冷峻的说道:“告诉你多少次了,每临大事要有静气。你现在也不是毛头小伙子了,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怎么遇到点事,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崔铎不得不低头恭顺的站立在那里,被自己的老爹训斥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才听到崔呈秀住口,询问他这么着急的跑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父亲停下了训斥后,习以为常的崔铎,立刻抬起头颇为紧张的说道:“负责治理海河的工部侍郎蒋德璟,同勘察了整条蓟运河流域的几名官吏会谈之后,打算在城东的翠屏山和凤凰山之间筑坝拦河,以两山之间的山谷为池蓄水。

父亲,这城东州河边上的15万亩水浇地,我们家就占了近三分之二。蒋德璟这么干,不是在跟咱们家过不去吗?还有,我蓟州父老不少人的祖坟就在那块地方,这拦河大坝一起来,不就把别人的祖坟也给淹没了吗。

父亲,这事你可得出来同那个蒋德璟说道说道。可不能让他欺负到咱们家的头上来…”

崔铎还在絮絮叨叨的劝说自己的父亲时,崔呈秀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了他,“闭嘴,蒋德璟也是你叫的?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正途出身,现在又是朝廷大员,你也敢这么口没遮拦,是想让别人骂我没有家教么?”

崔铎吃这一吓,顿时闭上了嘴。崔呈秀转着眼珠子想了许久,才向儿子问道:“这消息你是从那里听来的?”

“中午吃酒时,在酒楼里遇到了本州县官的幕僚黄师爷,他悄悄告诉我的。说是县衙派人跟着蒋侍郎去实地勘察地形时,在边上听到了他们在讨论这个计划。”崔铎老实的回答着父亲的问话。

北方的水浇地已经是相当于南方的上田了,虽说蓟州因为靠近边境,所以地价低廉,但是这城东的水浇地,也起码要8、9两一亩。

这蒋德璟动了动嘴皮子,就要让他损失8、9万两,崔呈秀心里自然是有些气恼的。不过他现在毕竟不比从前,不是权倾朝野的崔本兵,而只是一个在家守制的官员。因此向来做事跋扈的崔呈秀,现在遇到事情倒是也肯思考一阵了。

崔呈秀抑制住怒气,仔细考虑了几回,倒是有些疑惑了起来。就算是这蒋德璟想要同他过不去,也不应该搞的这么大。淹没十几万亩良田,可不是什么小事情,要是他收集蓟州父老的意见向朝廷申诉,蒋德璟同样落不下什么好处。

思前想后了许久,崔呈秀再次抬头看着儿子问道:“衙门中的人,都听到了些什么,你从头给我说一遍。”

崔铎眨了眨眼睛有些傻眼,他小声的回道:“我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赶紧跑回来了,细节什么的,还没来得及打听。”

崔呈秀顿时拉下了脸来,对着儿子训斥道:“那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去把那几个听到话语的人找来,我要亲自听他们说…”

在崔铎被父亲赶出门打探消息时,在蓟州县衙后街的一所宅院内,临时借住在此处的蒋德璟,正仔细倾听着,几位勘察河道地形的官吏,讲述他们治理蓟运河的方案。

“蓟运河的干流河道始于蓟县九王庄,流经蓟州、宝坻、宁河、汉沽、塘沽几个县,全长约300里,经北塘口入海。

这条河的最大缺点便是,河道蜿蜒曲折、主河槽过水断面小,两岸河堤缺乏维护。一到雨季,下游就泛滥成灾。但是到了旱季,河中水量不足,又难以灌溉两岸的田地。因此下游尽为沼泽荒地,或是斥卤之地。

而蓟州地形北高南低,北部山区同南方洼地高差近千米。山区占据了约蓟州一半地方,不少山头岩石裸露在外,根本无法存留住雨水。

如果能在州河中游的凤凰山与翠屏山之间劈山截流,把上游的沿河盆地变成一个水域辽阔的山中之湖,则不仅可以消除下游的洪涝灾害,还能同时解决上下游百姓的用水问题。

根据我们的计算,只要水库蓄水能达到165米,就能在下游开发出150万亩良田。”一名中年官吏对着蒋德璟侃侃而谈的说道。

坐在椅子上的蒋德璟,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虽然崇祯自己挂名担任了海河治理的总指挥,但是真正做事的却是他这个副总指挥。

海河治理,听上去好像只是治理一条河流,但事实上已经囊括了黄河以北的,华北平原的全部水系。

虽然针对每条分支河流建立了分支指挥部,且范景文还帮助他接手了滦河水系的治理工作。但是蒋德璟还是觉得,如果能够把自己分成几个人来用就好了。

蓟运河这边算是难度最小的河道治理工作了,但是随着几名勘察官员走遍了整条流域后,提出了一个以山谷为水库的宏大方案后,顿时便引起了崇祯的兴趣。

这个时代的官员们,包括蒋德璟在内,对于治理河道还处于修修补补的概念之内。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会想过,淹没上游的十几万亩良田,然后换取下游改造出上百万亩良田的宏大设想。

事实上这种想要改天换地的豪情只会出现在一个王朝的上升时期,在王朝末年几乎没有人提出这样一个冒险的方案。

刚开始听到这个计划时,蒋德璟并不以为然,认为这是有人想要迎合崇祯,博取皇帝的好感。毕竟从崇祯登基以来,就一直推动着一个个大工程前进着。

现在朝野上下的官员都知道,现在这位陛下就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的皇帝,倒是有些像好大喜功的隋炀帝。凡是一心想要治下无事的官员,基本上都会被崇祯打入另册,倒是一些爱折腾的官吏,经常得到崇祯的问候。

朝廷的风向如此,自然就不缺乏想要幸近的小人了。但是抵达了蓟州,同几名官吏去勘察了那座山谷之后,听着这些官吏拿出来的计算书和方案,蒋德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案。若是能够成功,倒是可以极大的缓解北方粮食产量不足的问题。

“如果按照这个方案行事,这山谷内要迁移出多少人?工期大约要多久?这条拦河大坝要用工又要几何?”蒋德璟放下了手,对着面前的几位官吏开口问道。

看着蒋德璟再无刚刚抵达时不满的颜色,这让几名提出水库方案的官吏,顿时放心了不少。

一名官吏马上回道:“山谷内大约有76个村子,8千多人要迁移出去。拦河大坝全长2203米,大坝高度20米,坝顶宽6米。只要有4万劳力,一年内就能完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最好还是趁着现在冬闲的时候动工,这样也就不用耽误一年了。”蒋德璟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面前的几名官吏顿时连连点头,不过其中一名官吏小心的看着蒋德璟的脸色说道:“不过这个消息不知怎的,现在已经传了出去。蓟州的乡绅和百姓似乎都不太乐意。据说这山谷内有三分之二的土地,是前兵部尚书崔大人家的。”

蒋德璟只是迟疑了下,便开口说道:“不急,我先写一封奏章,把你们的详细方案一起呈报给陛下。待陛下回定夺之后,我再去见见这位崔本兵。”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8章 蔗糖

陪着崇祯从西山返回后,刚刚下值的王承恩便被王体乾、李承贞派出等候的小太监,请到了宫内的一处小院内。

王承恩刚刚踏进院子,便看到两人正站在院内恭敬的等候自己。他看了一眼被烛光照耀下的两人,不由有些疲惫的说道:“什么事不能明天说,我今天跑了一天,可没什么精神跟你们讨论事情了。”

王体乾、李承贞两人原本在宫内依附于魏忠贤,当魏忠贤被逐出了京城之后,便自然的向新帝身边的亲信王承恩靠拢了。

因此当王承恩开口之后,便忙不迭的上前趋近解释道:“我等不知公公今日如此疲乏,还请公公过来商议事情,倒是我等过于孟浪了。

只不过我等听闻此事之后,觉得还是应当尽快让公公先行了解一二,免得明日陛下听到汇报时,公公对此事一无所知。”

王承恩顿时有些奇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们如此紧张?”

王体乾给身边的李承贞打了一个眼色,李承贞顿时上前对着王承恩说道:“年初时,宫内不是派出了几人,前往南方寻找适合种植甘蔗的地方,并依托甘蔗产地发展榨糖、造纸、酿酒等产业么?

如今他们在南方试验开发这些产业,终于有了些心得。所以他们特意派人回来向陛下报喜,顺便想要请示陛下,明年要如何扩大这些产业的事。”

王承恩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不过是这点小事,你们也用得着如此急着把我叫过来。”

李承贞立刻解释道:“公公,这些产业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能够掌握在咱们司礼监手中,可不比都知监手里那些产业差上多少。

自从都知监掌管了文思院后,便成了二十四衙门最有钱的衙门了,在宫内说话更是一天比一天响亮。我司礼监原本是二十四衙门之首,现在遇到都知监也不得不退让一二,这还不就是因为陛下封了内库,掐住了司礼监的钱袋子么。

若是再继续这么下去,今后司礼监在宫内岂不是要仰都知监的鼻息了。公公难道真的乐意,让那位王公公压在您的头上…”

王承恩顿时脸色一沉,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打住,我与都知监的王公公,都是陛下潜邸出身,就算是平日里有些不合,也绝没有谁想要压住谁的想法。你等也切不可如此之想,免得坏了我们两家之间的和气。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带我去见见人,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翌日早上,乾清宫上书房内,朱由检面前的桌上摆满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当然在边上太监们觉得新奇的玩意,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那么新奇。

包装在玻璃**内的水果罐头,甘蔗酒,白砂糖,还有一些纸张,这便是宫中派出的太监高恩承从南方带回来的,他们这一年的辛苦成果。

高恩承原本是酒醋面局的一名监工,因为熟悉酿酒监造的流程,在年初和几名宫内同僚一起被派往了南方。

他们的任务就是调查南方适合于甘蔗种植的区域,并研究出除了榨糖之外,甘蔗其他的副产品。

此时在大明,甘蔗种植较出名的两个地区,一个是福建,而另一个则是广东。种植甘蔗较为密集的区域,还是广东的雷州半岛。

而甘蔗的种类也分为两种,一种叫做昆仑蔗,主要作为水果食用;另一种则叫做竹蔗,主要是作为榨糖用。

高恩承和几位同僚,对福建莆田和雷州半岛两地的甘蔗种植进行比较后发现。福建莆田的蔗种和甘蔗种植技术更好,而雷州半岛的土壤则更适合于种植甘蔗,且后者的榨糖技术更为出色。

福建人多而地少,因此榨糖更多的使用了人力。而雷州半岛地广人稀,加上当地水牛数量众多,因此更多的使用了畜力。

甘蔗的生长期大约是12-14个月,但是使用宿根发芽的话,则可缩短到12个月。虽然理论上,一年到头温度较高的雷州半岛四季都可以种植甘蔗,但是雷州半岛中间高四面低,除了有限的几条河流外,基本存不住什么水。因此一到春天往往就容易干旱,倒是夏天因为台风带来的雨水,反而更适宜种植甘蔗。

但是雷州半岛虽然以蔗田闻名,可是此时半岛上大部分地区还处于未开发的原始森林状态,只有徐闻、湛江等寥寥几处县城人烟较为繁密。

不过开发不足的雷州半岛已经仅次于,广州附近的珠江三角洲地区的蔗田产区,往年产食糖约5、6万担,以现在市场上35元每担的价格计算,约价值18万元。

当高恩承等人抵达雷州半岛,调查了当地的自然条件后,认为此地的气候和土壤都非常适合大面积种植甘蔗。

而当地采用牛拉石辘榨蔗,锅灶熬糖,瓦器分蜜的土糖寮。每日加工2500公斤糖蔗,只得蔗糖150公斤,相当于每亩蔗田年产蔗糖也就一担有余,这个效率也有极大的改进余地。

除此之外,在雷州半岛南面的广西中南部区域,同雷州半岛的土质、自然条件相近,他们也认为可以大力开展甘蔗种植。

由于甘蔗更适于在旱坡丘陵地带种植,广西、雷州半岛地区又有台风带来的大量雨水,因此在不适合种植水稻的丘陵地带,完全可以开发出来,作为蔗田种植区。

这两处地区开发大片的甘蔗种植区并不缺乏荒地,只是缺少人口和先期投入的资金。高恩承等人以宫内的名义,征发当地的军户和百姓,在雷州半岛的徐闻县境内,开辟了一万亩甘蔗园,在广西廉州府又开辟了三千亩甘蔗园。

此外在徐闻县,他们从澳门招募了几名匠人,改进了榨糖的工艺,把甘蔗的出糖率提高到了9%以上,加工能力也达到了每日5吨糖蔗的能力。

光光是榨糖工艺的改进,就让今年雷州半岛的蔗糖产量增加50%,增值9万元左右。

高恩承等人此时觉得,如果光靠他们这些人的力量去开拓两广地区的甘蔗种植面积,显然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如果能够让宫内加大支持力度,把雷州半岛、广西、海南三个地区的甘蔗区大力开发出来,那么他们建立的新式榨糖工坊才能获取更大的利益。

除此之外,光禄寺研发了罐头技术之后,还派人跑到了南方同他们进行了接触,利用广东生产的砂糖和当地丰富的水果资源,开发出了水果罐头。

至于当初崇祯下令让他们研制的甘蔗榨糖的副产品,糖蜜制酒同甘蔗渣造纸,反倒真的成了顺带的副产品了。

而且利用椰壳烧制的活性炭对糖汁进行脱色的效果,要远远好于旧式的蔗糖脱色效果。他们现在制作出来的白砂糖,价格更是比旧法生产的白糖高出了一成。

第一批白砂糖和水果罐头销售完毕之后,高恩承等人发觉,他们之前开辟甘蔗园及修建榨糖工坊、罐头工坊的投入资金,已经完全收回来了。

对于这些宫内的太监们来说,他们平日里所追求的无非是两样。一样是权力,另一样便是金钱。突然之间,一条金光闪闪的财富大道出现了在他们面前,他们那里有不赶紧抓住的念头。

于是高恩承便带着这一年的成果,还有一个两广及海南区域甘蔗种植的考察报告返回了京城。在向崇祯邀功的同时,希望皇帝能够给予他们更大的发展权力。

朱由检饶有兴趣的听完了高恩承的汇报,然后又尝了尝他带回来的水果罐头。这些罐头已经是第二批产品了,第一批3000只水果罐头,在江南和京城两地大受欢迎,卖出了一元一只的高价。

光禄寺的技术官吏虽然在味道上把握的不错,但是对于朱由检来说,依然还是觉得甜腻了些,他很快就拿起了一边的茶水漱了漱口。

放下了茶盏之后,朱由检便说道:“你们几人这次去南方办差还是不错的,王伴伴,把他们的名字都记录下来,司礼监研究下对于他们的奖励办法,朕会亲自审批的。”

待到王承恩答应了一声,高恩承谢恩之后,朱由检才接下去说道:“按照你们的调查,福建和广东两地,蔗糖产量占据了大明年产量的三分之二。不过加起来也不过才30余万担,只能满足一小部分人的需求,这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你们提出来的方案很好。

不过想要推广两广及海南地区的甘蔗种植区域,光凭热情还是不够的。资金缺乏的问题还好解决,但是人口问题就不能轻举妄动了。广东还好说,广西地方土汉杂居,又是号称十万大山的复杂地形,若是行事过于急躁,反而会劳而无功。

你且下去休息几日,待朕好好想想这事。想明白了,再传召你。”

高恩承不敢多言,对着崇祯叩头行礼后,便曲着身子倒退着出了上书房。

对于皇帝没有立刻做出决定,王承恩心里虽然有些心急,但也不敢出声打搅崇祯的思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89章 英国公的请求

朱由检看着面前这些物件思考了许久,方才对着王承恩说道:“这高恩承从广东带回来的水果罐头,你交给皇后去,让她给宫内上下分一分,算是让大家尝个鲜吧。”

王承恩赶紧凑了上来,对着崇祯弯下身子说道:“陛下仁厚,余代宫内的奴婢们叩谢天恩了…”

朱由检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继续恭维下去,然后继续说道:“顺便你去通知下御前秘书处,让他们整理下关于两广的资料,朕要好好看一看。”

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王承恩刚离去不久,吕琦便进来向崇祯汇报道:“陛下,英国公想要求见陛下。”

朱由检楞了下,下意识的说道:“英国公求见?最近英国公府上有什么事么?”

吕琦赶紧回道:“英国公平日里足不出户,偶然出门也只是在城郊附近散散心,身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不过英国公世子最近和京中多家勋贵有所往来,他们每次见面时都在商谈,这次在关外击败察哈尔部,有那些人可以得到封赏云云。”

朱由检似乎有些明白了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让吕琦去请英国公过来商见。

英国公张维贤刚刚随着吕琦走进上书房,便看到崇祯正站在门口不远处等候自己,他顿时有些慌乱的想要屈膝行礼,结果却被眼明手快的崇祯走上前来扶住了。

“英国公不必多礼,你是四朝元勋,又是三朝顾命大臣,年高德勋,今后见朕就不必如此多礼了。”朱由检一边扶着他,一边示意边上的吕琦把座椅拿到了自己的书桌面前,然后硬是搀扶着英国公走过去坐了下来。

对于今日崇祯的亲热态度,让张维贤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对着坐回位子的崇祯述说了他今日的来意。

听完了英国公的请求,朱由检脸上的笑意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他按在桌上的右手,却情不自禁的弓起手指敲击了几声。

沉默了一阵后,朱由检才对着英国公说道:“按照英国公的意见,您是让我借着这次军功,提拔一下京城勋戚的子弟是么?”

脸上皱纹密布的英国公,神情不变的回道:“正是如此,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就对五军都督府和京营大动干戈,甚至于把各家勋戚在五军都督府挂的头衔都取下了不少,更别提现在的京营练兵都不许我等勋臣插手了。

陛下,祖宗之所以定下:让勋臣统御军队,保卫神京,而让文臣管理钱粮文书,监督军中诸将的规矩。这肯定是有道理的。

老臣虽然知道,这勋戚子弟多有不肖和愚钝之辈。但是我等勋戚的身家性命都是系于陛下所赐,这大明天下又有谁会比我们这些勋戚,更为忠诚爱戴陛下呢?

我等勋家与国同休,代代相传之下,今日几乎家家都同陛下有姻亲之谊。我大明承平日久,军中武备废弛,陛下登基后想要整顿京营和五军都督府,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是陛下一味亲近低微小人,而疏远自家的亲戚,老臣今天说句不好听的,岂不是让这些勋臣贵戚心生怨望么?陛下虽然英明叡智,但总还是需要一些自家人在军中以为羽翼的。

最起码这京中之武力,总是要托付于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手中。即便没有什么才能的庸人,也比野心勃勃的武夫要强的多。”

朱由检看着英国公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但是英国公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是这么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等着崇祯的回答。

朱由检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再次挂上了微笑,对着英国公温和的说道:“刚刚英国公所言,都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会记在心中的。

英国公你虽然在家中荣养,但毕竟也还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么。你要是觉得那家的勋戚子弟才能卓著,不妨就写个折子向朕推荐好了。

正如国公刚刚所说,大明的勋臣贵戚与国同休,毕竟是同旁人不一样的。以他们同朕之间的关系,又何必要依仗军功才能出头呢?只要国公报上来,朕一定会按才录用。

至于军功赏赐什么的,还是丢给那些军中的粗人去吧。国公久历军中之事,自然应该知道,若是赏罚不公,将士们今后谁还愿意替朕打仗呢?

既然勋家子弟对朕忠心耿耿,想来也不会愿意看着朕自毁大明基石,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博取个虚幻的名头吧?”

原本低头注视着崇祯面前桌面的张维贤,顿时稍稍抬头扫了一眼崇祯的神情,他很快就平和的应和了皇帝的主张。接下来他便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同皇帝岔开了话题。

朱由检原本已经做好了防备,以应对张维贤的继续劝说。虽然他对于英国公出面替那些勋贵子弟求官深感不满,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英国公肯出面同他商谈这件事,大约是那些勋臣贵戚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

自从他开始整顿五军都督府和京营之后,便把那些勋臣贵戚手中的职权都夺走了。虽然他弄出了一个贵族院,让这些勋贵们找了一个地方养老。

但毕竟不是所有勋贵都乐意被崇祯这么闲置的,总还是有那么些勋贵们想要抓住点什么,作为自己享受富贵生活的依靠的。

作为一名勋臣,如果连皇帝的面都见不上,又得不到什么官职,最终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大明勋臣家族中有的是鲜活的例子。

一旦被权力中枢所边缘化,即便是号称与国同休的勋贵家族,最后也不过就是一个乡间的大地主罢了。若是不小心被文官抓住了把柄,下场悲催的也是大有人在。

朱由检对这些勋贵们也是无奈,虽然他并不愿意再让他们返回军中,但是这些勋贵家族是不是能够做到与国同休他不清楚,不过这些勋贵家族倒是的确同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在京畿的确做到了盘根错节。

虽然他拒绝了英国公的提议,但也不过是讨价还价罢了,在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退让到什么程度去了,不过英国公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当着他的面挑起了这个问题之后,却又转移话题聊起了,他在什刹海银锭桥新修建起来的园子来了。英国公的做派,倒是让朱由检颇有些感觉自己一脚踏空的意味了。

朱由检耐着性子,听着张维贤介绍这所园子周边的风景,什么东过而春夏烟绿,秋冬云黄者,稻田也。北过烟树,亿万家甍,烟缕上面白云横。西接西山,层层弯弯,晓青暮紫,近如可攀。

直到英国公起身告辞,朱由检也没有听到他再提及之前的话题。这让朱由检颇为不安,终于在他离开之际说道:“国公之前所言,其实也颇为中肯。事实上之前朕已经几次下谕,要求勋家子弟去读海、陆军军校,或是前去燕京大学就读一番也好。

只要他们学有所成,朕自然会给予照顾的。英国公不妨把朕这番话,也一并转告给他们好了。”

张维贤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一句,便跟着引路的小太监离开了上书房。朱由检也只是站在上书房门口呆立了一阵,便把这事丢开了。

不管怎么说,根据太医院医生们的汇报,张维贤身上肺疾难愈,已经是时日无多了。就算是好好保养,也就是一两年之间的事了。

因此张维贤现在最为要紧的,还是要安排家事,想着怎么让英国公的家业传承下去,而不是同他这个新登基的皇帝掰手腕。

当崇祯抛开了这事,返回书桌前继续处理手边的公务。那边张维贤已经兜兜转转从东华门离开了皇城,东华门外英国公世子张之极顿时迎了上去,搀扶着父亲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吩咐自家马车掉头回府后,张之极便把头缩回了车厢,向着父亲小声而紧张的询问道:“父亲,陛下是怎么说的?”

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张维贤,猛地张开了眼睛,看的自己的儿子把头低下去之后,方才冷冷的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回到府内再问?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今后你怎么执掌我英国公府?”

把张之极训斥了一通之后,张维贤才稍稍平静的说道:“一会你去告诉他们,想要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五军都督府,大约是不可能了。陛下对于变革军政的意志很是坚定,若是求个武散官倒是无妨。但是想要有职权的实职,要么去读军校,要么就等着陛下改变心意好了。”

“军校?我等这把年纪了,还读什么军校。岂不是被旁人说笑么…”张之极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张维贤冷冷哼了一声,便不愿再搭理这个儿子了。车厢内顿时安宁了下来,只听得到载着两人的马车车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在大同城内一处宽敞的宅院内,邓玉函刚刚为一名伤员做完了一个大手术,切除了这位伤员坏死了的右脚。

他让自己的一个助手做好最后的包扎后,便走到了一边,用台子上放着的清水洗干净了双手。

这段时间来忙碌的工作,显然损坏了他的健康,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健康的惨白起来了。

虽然明蒙联军取得了胜利,但是受伤的伤员可不在少数。跟随着军队前往丰川的邓玉函,因为过于操劳在现场晕了过去,最终被孙承宗强制命令撤到了后方进行休养。

但是在大同休养了几天,稍稍有了些精神的他,却不顾学生的劝阻再次担任了这处后方医院的主治医生。

洗完手的邓玉函走出了房间,想要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去,记录下这个医案。不过他刚刚掀开门口的棉帘,便因为吸入了冷空气,而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这咳嗽让他感觉自己的胸骨都要开裂了似的,他蹲下后好不容易掏出了一块手帕遮住了嘴鼻,才终于让咳嗽渐渐平息了下来。

不过当他看到手帕上咳出的血丝,心里却顿时安宁了下来。以他对自己身体的了解,他认为自己大约是肺部出现了问题,而且这个病症似乎还找不到什么治疗的方式。

他并不愿意让人了解自己的病情,特别是他身边的那些学生。因为他唯恐自己的病情被人知晓后,便会剥夺了工作和研究医学的权力。

这对他来说,简直比死亡还要让他恐惧。他正蹲在那里发呆时,身后便传来了一位学生的惊呼。

“老师,你是那里不舒服吗?”

邓玉函赶紧折起了手中的手帕,然后站了起来,转头对着身后的学生说道:“不,我只是有些饿了。这个时候,要是能够有杯热茶就好了。”

“那老师你先回去休息下,我这就去给你弄壶热茶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0章 手压水井

这日下午,在文思院的一处院子内,一大群人正挤成了一个紧密的圈子,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围观着中间一个固定在地面上的铸铁器具。

徐安臣颇为紧张的站在了这个看起来奇怪的器具边上,对着周边的人群介绍着这项器具的原理和功用。

也不由得他不紧张,现在站在周边听他介绍的,已经不是之前燕京大学的同学和文思院的工友,而是皇家科学院的研究员同文思院的一干管事了。

“…这个手压出水井的原理,是我们根据大气压强的试验提出的一个设想,如果把一根铁管通入地下的水源处,把管子周围密封好,再把管子内的空气想办法抽出来,管子内便形成了近似真空的环境,然后地下的水源便会被真空牵引上来。

虽然这个原理在年初时就已经被提了出来,但是真正把这个原理变成为现实,却足足花费了我们半年多的时间。如果不是陛下和各位的极力支持,恐怕我们在中途就不得不放弃了。

这个器具引用的原理虽然简单,但是想要把它变成现实,最为困难的的地方就是,如何密封管子,和如何抽取管内的空气,使之成为真空状态。

最后我们经过了无数次试验,终于设定了现在这个结构,管子上方是一个能够往复运动的塞子,我们称之为活塞。

管子下方设置一个阀门,这个活塞和阀门都是指向同一方向的阀门,使空气往上走而不往下走。

活塞往上走时,下面的阀门开启,可以将下面管子里的空气抽到上面空腔来;活塞往下走时,阀门关闭,空气从活塞边上冒出来,如此不断循环,便将下面管子内抽成了真空…”

李之藻、李天经、汤若望、罗雅谷等人站在人群的前方,津津有味的听着徐安臣的讲解和现场演示。大家看着徐安臣在管子上方倒了一瓢水后,就开始迅速的压起了,从管内伸出的一根铁棒,然后很快就从管子另一边的出水口冲出了强劲的水流。

周边的不少人都非常好奇这个效果,便纷纷上前挤开了徐安臣,自己亲自操作试验了一遍,连李之藻、李天经也不例外的上前试验了一把。

很快压水井下方接水的大木桶便装满水溢流了出来,把周边的地面都给淹成了一个个小水洼,往来的人群中不少人因此湿了鞋子,不过兴奋异常的人们都没有在意这点。

李之藻退下后,便笑容满面的对着身边的同僚说道:“这东西的确不错,南方地表水源丰富,因此土质含水量太大,想要挖掘一口可用的饮水井耗费颇巨,平常百姓不得不到河中挑水饮用。但是河中肮脏的事物太多,到了春夏之际,往往会引发疫病。现在有了这件物事,倒是大利于平民百姓了。”

李天经则一边用手挽着已经被打湿的袖口,一边插嘴说道:“前辈说的不错,不过余以为,这压水井在北方的功用更大。

今年京畿旱情严重,不过是因为天旱不雨导致河流水量减少,但是地下的水源并不缺乏。京畿不少地区,便是在田地之间紧急挖掘了数百口水井,渡过了这次旱情。

不过提水浇灌田地对于人力的需求太大,一口井日夜不停息的提水浇灌,也最多不过七、八亩地罢了。若是换了这种压水井的话,就算是浇灌十亩地,也不过小半天罢了。

若是能够把这压水井给推广开来,今后即便是遇到了天旱不雨的状况,也不会如同以往一样束手无策了…”

在李之藻、李天经这些中国官吏交谈的团体对面,金尼阁、汤若望、罗雅谷等耶稣会传教士也对着面前的压水井称赞不已。

金尼阁神情兴奋的对着身后的耶稣会同僚们说道:“皇帝陛下提出的这个大气压强猜测,果然是正确的。我认为我们应当把之前的试验和现在的这个压水井全部记录下来,然后汇报给教廷。”

几名耶稣会的传教士都不由点头赞同着,原本他们跟随金尼阁北上京城,是遵循了利玛窦等耶稣会先行者开辟出来的道路。通过向中国的士大夫们传播欧洲最先进的自然科学,从而得到中国士大夫们的认同,从而让他们获得在中国自由传教的权力。

新登基的中国皇帝邀请他们入京,曾经被这些耶稣会的传教士们认为,这是上帝事业在东方的伟大胜利,也是欧洲自然科学研究走在这些自我封闭的中国人前面的最好证明。

但是当他们进入京城,和中国的皇帝接触之后,便愕然发现。曾经他们所认为的,习惯于在思想上自我封闭的中国人,一旦放开了被束缚的手脚之后,对于自然科学的研究速度简直就像是插上了翅膀。

如果说在一年前,他们还能以老师的姿态对着这些中国人介绍着欧洲的自然科学的话。那么到了现在,他们同中国人之间,大多数时间已经处于平等的探讨关系了。

虽然自从文艺复兴之后,欧洲各国的人文主义思想兴起,也使得以天文学为开端的自然科学,开始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知识体系。

而欧洲小国林立的状态,也保证了这些新的自然科学知识,不会被某个厌恶自然科学的国王所禁止。曾经禁锢了欧洲人思想数百年的教廷,也因为新旧教义的纷争,一时无法再对自然科学采取高压措施,使得现在的欧洲正处于一个自然科学大发展的阶段。

但是分散的王权和宗教思想的松动,虽然给自然科学以自由萌芽的状态。不过也使得欧洲各地的自然科学研究交流上,始终存在一个滞后的现象。对于同一现象的科学原理,往往有着数个地方在同时研究。

这样的重复研究竞争,事实上是浪费了这时代有数几个天才的生命,和大量的物资作为代价的。

而且虽然欧洲的贵族和知识分子们,还在用拉丁文字作为写作的载体,但是文艺复兴带来的欧洲各民族意识的觉醒,已经让欧洲各国开始把自己的民族语言作为交流用语了。

在这种状况下,使用拉丁文字记录的自然科学,便天然的同欧洲下层民众产生了隔阂。也就是说,虽然现在是过去几百数千年来,欧洲自然科学大发展的时期,但此时的自然科学发现同普通民众的生活并无多大的交集。

但是在中国却并非如此,当这位新登基的中国皇帝召见了耶稣会的传教士,并仿照欧洲的模式设立了皇家科学院和大学,用于研究和学习自然科学之后。很快的就把这些自然科学发现分门别类的归拢了起来,并开始利用这些发现的自然科学原理,来改善普通民众的生活,从而把自然科学的发展同普通民众生活的提高联系在了一起。

中国人这样对待自然科学的方式,显然同这时代欧洲科学家们研究自然科学的目的不同。欧洲人研究这些自然科学,一是为了进一步了解自身所处的这个世界;二则是以自然科学的实践,来驳斥教廷某些荒唐的说法,从而抵抗教廷对于民众的思想禁锢。

耶稣会的传教士们虽然对于后一种说法并不承认,但是在心里他们还是能够感受到的。只不过恪守于自身的信仰,他们摒弃了脑海中的这种想法罢了。

在除了中国以外的地方,耶稣会传教士们只会传播手中的圣经,而不是什么欧洲自然科学。也只有在中国,这些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必须先要以欧洲的自然科学,去打动中国士大夫们对于新知识的渴求,才能对他们宣扬上帝的存在。

在这种状况下,使得能够进入中国传教的耶稣会传教士们,都是学识最为渊博的一群人物,那些愚昧而无知的传教士,只能留在美洲大陆上,向着那些土著人传教。

对于金尼阁这些传教士来说,他们现在也许还不能衡量出,东西方研究自然科学的方式上,谁能走的更远一些。

但是他们在京城却的确收获了不少惊喜,不管是预防天花的牛痘术,还是符合自然科学的度量衡测定,地形测量中的等高线画法,还有眼前这个应用了大气压强原理制作出来的压水井。

这些传教士们在向中国传播欧洲的自然科学的同时,同样认为他们在中国所见到的新知识,应当反馈回欧洲,从而提高欧洲人对于自然科学的新认识。

唯一让他们感觉遗憾的,便是中国同欧洲之间的遥远距离,使得双方的交流异常不便。他们现在倒是有些担心了起来,过上3、5年之后,欧洲同中国之间的自然科学交流,会不会变成单方向的知识输送。

对于身边同僚们的切切私语,汤若望并没有听进去,他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压水井上。相对于同僚们感兴趣的大气压强原理,他更在意构建了这个压水井上部的那个活塞构造。他总觉得,这个活塞结构应当能够得到更多的应用中去。

傅泛际突然叹息的说道:“这样的压水井,在墨西哥不少地方都能用的上。可惜没有水泥和铸铁管件的话,土著人是无法修建这样一个简单的器具的。

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个压水井在墨西哥土著那里传播开,一定会有利于我们在墨西哥的传教事业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1章 养济院

“当,当,当…”随着一阵悠扬的钟声传来,张玉成便习惯性的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他知道,这钟声响起便意味着,相邻的广济寺和尚们做完早课了。

而这个时间,也刚好是他们这些养济院收留的孩童们起床的时间。他默默的在心里数了十下,才霍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虽然睁开眼睛的他,刚开始看到的还是一片漆黑,但是慢慢的他眼中便有了些变化,显出了屋顶梁柱更深暗的轮廓。

他正准备起身时,睡在他下床的刘二狗,在吵醒后不由大声抱怨道:“这些该死的秃头,每天都要打搅爷们睡觉,总有一天,老子要砸了他们这口破钟。”

和张玉成床位相邻的,另一张床上的男童林虎,却一咕噜坐起了身子,一边摸索着他自己睡前乱丢的衣服,一边口中忙不迭的说道:“该死,今天又睡过头了。今日可是我值日扫地的日子,要是被院监大人抓到了,我又要倒霉了…”

仅仅是片刻之间,安静的房间内便成了沸腾的汤锅一般。随着某位男童用火镰点燃了,放置在门口桌子上的蜡烛头,房间内终于有了昏暗的光线。

这时不少孩童们才发觉,自己摸黑穿上身的衣服似乎都穿反了,他们不得不就着光线脱下了衣服,重新穿戴了起来。

在这些孩童们忙碌的同时,张玉成已经穿戴完毕,第一个站立在地上了。他看了一眼房间内,还在忙乱的十多名室友,便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具,摇着头走了出去。

养济院收留的孩童虽然都是孤儿,但是相比起带着妹妹长途跋涉走到京城的张玉成,他们依然还只是一群孩子而已。而从死亡边缘活下来的张玉成,却像是已经真正长大成人了一般。平日里行事颇具大气,连主持管理本养济院的院监都非常欣赏他。

张玉成拿着洗漱用具走出房门时,外面依然还是闪烁着星光的夜空。他走到院内中间的水池边,把手中的洗漱用具放在了水池边上的石台,便拿起了边上的木桶,走去石台边上的井口打水去了。

时间已经是深秋的北京,清晨的室外让人感觉格外的寒冷,似乎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了。但是张玉成打上来的井水,却散发着白色的雾气,似乎井水还是热的一样。

随着张玉成的洗漱,院子内开始慢慢出现了人影,围着院子的厢房也开始明亮了起来,水池边上的人群便越来越拥挤了。

当张玉成洗漱完毕,返回房间整理了内务后再出来时,远处的天际已经开始蒙蒙发白了。他抬头张望了下天色,便转身向着院门走去。

这处养济院分为三进,前跨院是男童和男仆的住所,而中跨院则是院内孩童们学习进餐的地方,而后跨院便是女童、院监和几名教养婆婆的住所。

张玉成走进中跨院后,便直接来到了厨房。他看到几名仆妇正忙着煮粥和蒸馒头,便挽起袖子走上前去,对着指挥众人的一位中年妇人乖巧的说道:“黄大娘,甲字院今天是我轮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被唤作黄大娘的妇人,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原本因为忙碌而眉头紧皱的她,脸上的神情也不由舒缓了下来。

“原来是玉成啊,这后厨的事你可帮不上什么忙。你去前面把碗筷摆一摆,一会跟着我一起分粥好了。”

显然这位厨娘对他颇有好感,给他安排了一个轻巧的活计。张玉成赶紧答应了一声,便去照做了。

他在食堂的长桌上摆放碗筷和咸菜时,食堂外面的庭院内便开始热闹了起来。养济院内的男女童洗漱后,同样来到了食堂的门外,不过他们并没有进入食堂内,而是在庭院内按照宿舍排起了方队。

当所有的男女童基本都到齐之后,一位年纪40出头的女子也出现在了孩童们的面前。这位便是本院的院监大人,看到她的出现,原本还有些嬉闹的孩童们,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这位院监和张玉成同姓,据说是宫内放出来的宫女,因为无家可归,便被皇后安排在了这里。她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接手了养济院之后,院内的规矩便严格了起来。原先混乱不堪的养济院,很快便面目一新了。

张玉成和妹妹刚刚来到这里时,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堆,院内的几名小吏对于这些孩童基本处于放任自由的态度。而厨房提供的食物不是不足,便是腐坏了。

张玉成曾经一度想要带着妹妹离开,但是当这位张院监调来之后,这里的情况便迅速好转了起来。克扣孩童口粮的小吏和厨子都被她赶了出去,又重新在附近招募了几名老实可靠的妇人作为厨娘。

于是养济院的孩童们终于能够吃饱饭了,而相对的张院监也开始让这些孩童每日进行洗漱和打扫卫生,不许他们如同以前一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正因为如此,养济院上下都对这位新院监又敬又怕。

张院监巡视了一遍排成队伍的孩童的个人卫生后,终于满意的走回了队伍的前方,她站在那里,对着孩子们训了几句话后,便让他们排着队伍进入食堂内用餐去了。

协助厨房给孩子们分餐的张玉成,在分餐的过程中,看到了乖巧的坐在长桌前,等着自己分饭的妹妹张幺娘。看着妹妹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很是兴奋,却又不敢出声的样子,张玉成不由抽动了下嘴角。

虽然他不能够给妹妹多加上一份,但他却小心而不引人注意的,挑选了一个相对较大的馒头给了他。

对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们来说,在厨房轮值是一件蛮辛苦的事,他们不仅要在最后一个吃饭,还要协助分发食物,收拾碗筷等等。

不过有时候他们也会有些意外之喜,比如今日当张玉成分餐完毕返回后厨,准备享用自己那份早饭时,黄大娘给他送来了一个拳头大的肉包子。这是院监和几位小吏的早餐,不过有时某人不愿意这么早跑来上班,这份早餐便成了后厨享用的美味了。

看起来黄大娘待他的确很好,居然把自己那份送给了他享用。张玉成看到这份心意后,赶紧起身向黄大娘道了谢。

待黄大娘转身离开后,张玉成看着眼前喷香扑鼻的肉包子咽下了口水,他并没有吃这肉包子,而是找过一张毛纸把这个肉包包好后放在怀里,然后就着小米粥吃完了自己的咸菜馒头。

收拾完了厨房的工作后,张玉成才偷偷的找到了自己的妹妹,把她从人群中叫了出来。张幺娘看着递到嘴边的肉包子,也没有多想就大大的咬了一口,口中嚼了几下,才想起什么似的,把咬过的肉包递到了哥哥嘴边说道:“哥哥也吃。”

张玉成笑着摇了摇头,摸着妹妹的头说道:“哥哥吃过了,这是幺娘的。快吃,要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年纪还小的张幺娘并没有对哥哥的话产生怀疑,她听话的收回了高举的手,三口两口的便吃完了手中的肉包子。

张幺娘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张玉成好生担心妹妹会噎着。张玉成用手上的纸替妹妹搽干净了嘴,才笑着说道:“等哥哥长大了天天给你买肉包吃,好不好?”

张幺娘赶紧点头说好,在她心里想着,除了那位救回哥哥的大哥哥外,这世上谁也没自己的哥哥对自己更好了。

张玉成打发妹妹回去之后,便赶紧回去收拾书包,准备去边上的小学堂上学去了。在他心里,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件事照顾自己的妹妹,而另一件便是上学了。

自从父母亡故,而投亲又不成。张玉成很是担忧,自己要怎么才能养大妹妹。虽然他们运气不错的得到了贵人相助,进入了这所养济院。

不过养济院毕竟只是照顾孤儿的,待他成年之后依然还是要离开的。直到小学堂开设后,所有养济院十岁以上的孩童都要前去读书,这才让他看到了些出路。他听说小学堂毕业之后,便能在工坊或是商铺内找到一份工作,因此平日里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在他所在的小学内,他每次月考都是年级第一,也因此被老师选为了班长。也正因为他的学习成绩不错,在养济院内大家也颇高看他一眼。

不过他的老师,也颇为他惋惜,认为以他的才能不去发蒙,而只是读一个小学,是浪费了。但是张玉成并没那么看,只要学成之后能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妹妹,对他来说就是触手可及的幸福。

阜财坊小学,同宏伟的广济寺相邻,原本这里也是寺庙的产业,不过却被朝廷下令划分了出来,成为了拥有12个班级,600余学生的小学校。

张玉成正是阜财坊小学一班的学生,这些官办小学的老师,虽然大部分还是童生、秀才出身的文人,但是也有一些商铺的账房混在其中。

如果不是朝廷一开始便声明,小学之设同举业无关,这样不成体统的小学体制,早就被人攻击的办不下去了。

除了老师的出身不讲究之外,小学教授的课程和教授的方式,也同一般的蒙学大相径庭。

早上4节课,每节课45分钟,中间还要休息10分钟。而午休过后只上3节课,还安排有体育和劳动课程。

即便是看了小学内安排的课程,朝廷的官员们也再无攻击学制的意愿了。显然这种课程安排,是为了培养商铺记账的伙计的。不过也还是有些人抱怨着,应该把开办小学的资金用到各处官学上去,为国家培育人才,才是正道。

不过对于这种稀落的声音,崇祯根本不予理会便是了。为了保证小学能够踏实的办理下去,基本上他3-5天便要抽取一所学校进行巡查。

今天他正好抽到了阜财坊小学,在几个班级门口转了转。朱由检便随意的挑选了一个班级走了进去,来之前他已经大致的了解了这所学校的教学进度。

因此上了讲台之后,他便对着下面的学生们说道:“我出个题目考考你们,若是谁能够在这个沙漏滴完前答出来,我就奖励他一本书籍。”

台下的学生们都很愕然,不知道这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在做什么。不过有老师和校长站在边上严厉的盯着他们,他们倒也不敢捣乱。

于是这些学生们,看着朱由检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写满了黑板的长式子后。才听到他说道:“这个式子的答案是多少,现在开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2章 田文明的烦恼

朱由检站在木制的讲台上,双手撑着讲桌,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下方埋头做题的学生们。除了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这些孩子同后世的小学生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还是有所不同的,看起来这些孩子们更为安静和守纪律。朱由检很是喜欢面前的场景,就好像农夫看待自己种下的庄稼一般。

他观察了没多久,便发觉下方有一位学生只是涂抹了一阵,便放下了手中的铅笔,又安静的坐好了。

朱由检装作随意的慢慢走了过去,在这名学生的面前停留了下来,随口问道:“怎么不计算了?是觉得太难了么?”

经历了许多事情的张玉成,本来并不想被这位看似贵人的年轻人注意。因此做完了题目,也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计算稿,没有举手汇报。

不过既然已经被这位年轻的贵人发现了,他也只得轻声的说道:“不,是我已经计算出来了。”

朱由检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从这位学生的桌上抽出了计算稿。他出的这个题目,如果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后世的学生们都知道数学家高斯小时候的故事。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高斯所采用的计算方法,还没有被人所知,或是说并没有广为流传开。

朱由检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会有人能想到高斯用过的方法,直到他看到了,面前这张简洁的计算稿。

“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进行计算的?”朱由检看着简单列式的最后,那个清晰的5050答案,不由好奇的询问道。

张玉成纠结了一会,才有些羞愧的说道:“纸张很贵的。”

朱由检楞了下,这个回答可是有些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放下了手上的计算稿,轻轻拍了拍张玉成的肩膀,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了。

差不多花了一节课的时间,其他学生也得出了答案。朱由检看过了众人的答案之后,对着这些学生们都不吝啬的夸奖了几句,同时着重赞扬了张玉成别出一格的计算方式,并让他上前为同学们讲解了自己做题的方法。

等到张玉成下去之后,朱由检才重新走上了讲台。他想了想,便拿着粉笔在黑板的一侧写下了几个字,知识改变命运。

写完之后,他转身对着下方好奇的学生们问道:“你们读的出这几个字么?”

看到下方的学生点头应是之后,朱由检便指着这几个字继续说道:“你们虽然认识这几个字,但是未必理解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又或者理解了意思,却未必能够相信这句话。

而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的人生现在就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上,如果你们能把这句话记载脑子里,那么今后一定会获得回报的…”

朱由检神神道道的对这些学生们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便下令让外面的随从搬来了奖品。每一位学生都获得了奖励,张玉成获得了一套几何原本,至于其他学生,也得到了一些练习册子和文具之类的奖品。

离开学校之前,朱由检不经意的对着身后的校长说道:“一班那位叫做张玉成的学生,看上去对于数学颇有天赋,你们可以试着好好培养下,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汇报上来。”

“小臣一定好好替陛下盯着他,还请陛下放心。”年逾五十的小学校长,听到了皇帝的吩咐后,顿时红光满面的对着崇祯满口应承着,似乎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命令一般。

朱由检笑着对这位校长点了点头,便转身上了停在面前的马车,而王承恩则紧跟着他上了车。

待到马车跑出了一段距离后,朱由检才对着王承恩询问道:“最近市面上的纸张很贵吗?学校的供应纸张是不是短缺了?”

王承恩脑子转了好一阵,才对着崇祯回道:“年初时,京城小学不过百二、三十座,学校招收的学生不过5、6千人。而京畿各县加起来,新办小学招收的学生也不过是这个数目。

不过现在,京城内置办起来的小学,已经超过了1千所。当然大部分学校只有1、20人,老师的数量也不足。只有前40所以数字命名的公立小学,和30几所私塾改建的小学,勉强可以算是老师和教学设施齐备的学校。

因此,现在光是京城内的小学学生,已经超过了4万人。而京畿附近各县的小学,虽然增加速度不如京城之内的小学,但是京畿各县的小学也已经接近2万学生了。

按照陛下的命令,每个学校都必须保证一定数目的文具和纸张的免费拨付。光是这笔钱,今年就已经累计拨付了近7万元了。

而且年初时,京城内发行的报刊不过三、四种。但是现在,京城有点名声的报刊加上小册子,已经超过了一千余种。光是印发这些刊物所用的纸张,便已经超出了去年京城造纸工坊的全年产量了。

这京城内外学校的不断扩展,加上现在使用纸张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因此供应给学校的纸张,只能先大家匀一匀了。

不过臣已经问过,宫内负责此事的管事,现在他们准备了两个方式解决纸张不足的问题。

一个是从南方运送纸张入京;另一个便是依托辽东运来的木材,在天津修建新式的造纸工坊。根据他们的估计,预计明年年初,这些小学的供应纸张就不会有这种短缺的现象了。”

听了王承恩的解释,朱由检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开口说道:“有解决的方法自然是好的,不过要等到明年才能解决,朕觉得还是有些不妥。这样,从宫内再拨出3万元,用于额外购买纸张的费用,然后尽快发给各学校好了。”

王承恩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小声的说道:“陛下,现在这推行小学建设的事,虽然还是挂在外朝的名下,但是这推动小学教育花费的金钱,却大部分都是宫内支出。

这学校建的越多,宫内贴补的就越多。这内库虽然还有些家底,但都是先帝留给陛下的私房钱,现在是用一文便少了一文。

现在内库还有余钱,所以陛下行事可以不必顾及外朝文官的眼色。但是如果把内库这点家底都花完了,那些外朝文官可未必会替陛下考虑啊。

老臣恳请陛下,是不是让外朝也出一部分银钱,贴补下小学建设的费用?”

朱由检略有些紧张的问道:“内库也没钱了么?现在内库还有多少钱?今年宫内设立的新工坊和海外贸易都没盈利么?海关税收不是直接入内库的吗?”

皇帝一连串的问题,让王承恩差点喘不过气了,不过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对着崇祯回道:“内库存银现在还有192万7千5百两,暂时还不会让陛下短了花销。

至于宫内设立的新工坊和进行的海外贸易,盈利倒是不小。但是陛下忘记了么,你年初并没有把这两块的收益交给内库,而是让都知监成立了公司进行管理。这两块的盈利要先通过公司股东表决后,才能进行分配,所以内库管理不到啊。

至于海关税收,这一个月约增加了50万两,加上前次结存的税收40万两,总数约为90余万两。

不过上次陛下说过,海关税收暂时不的动用,因此臣并没有把这块收入算在内库的帐目上。”

“奥。”朱由检总算松了口气,看起来自己的钱包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思索了一阵,便说道:“那就干脆让南方海关拨出5万两,在当地采购纸张后,直接运到京城来好了。

至于钱么,只有花出去的才叫银子,留在地窖里的,不过是瓦石罢了…”

在崇祯同王承恩在马车内交谈的时候,田文明坐在一头健骡拉的油壁小车上,终于再次看到了高大雄伟的北京城了。

离开京城不过半年,但是当他再次看到北京的城墙时,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外奔波了半辈子一样。

就在他掀着青布门帘一副看痴了的模样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了几声老人的咳嗽声。

田文明先是觉得后背一疼,接着一名女子便训斥声便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哎,俺爹的伤还没好利索,你这么开着门帘是想害俺爹么?”

田文明顿时条件反射似的放下了青布帘,转过头来满面堆笑的,对着车厢内一名女子低声下气的说道:“不是这样的,余只是看到京城到了感觉格外欢喜,一时忘形了。还请洪娘子和洪大爷见谅。”

被唤作洪娘子的女子,不过是一位年方17、8岁的少女,她的面容虽然俏丽,但是神情之中带着几分刚烈,颇让人不敢直视。

而半躺在车内一侧,胸前缠着布条,头发花白,闭目养神的老人,便是田文明口中的洪大爷了。

听到女儿同田文明的对话,他顿时张开了眼睛,小声的对女儿训斥道:“什么叫哎,你哎谁呢?你们两人都在老子面前磕过头的,这是你相公。人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如此没大没小,不怕被婆家给赶出来么?”

“俺借他个胆子,看他敢…”少女刚刚瞪着眼睛回了一嘴,便在老爹的怒视中败退了下来,嘟着嘴低声的嘟囔了一句道:“俺下次注意还不成么?”

田文明看了看少女的脸色,偷偷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后,小心翼翼的替少女解围道:“洪大爷不必如此苛责,反正我们还不算正式拜堂,洪娘子私下随意些也无妨。”

这位老人刚刚虽然训斥了女儿,但是口气并不十分严厉,更像是一番劝诫。但是听了田文明的话后,老人却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他猛的挺直了身体,劈手抓住了田文明的衣襟,恶狠狠的说道:“在俺们乡下,在长辈面前磕过头就算成亲了。难不成你想做忘恩负义的负心人?老子这就跟你去见官,看包大人不拿狗头铡铡了你个陈世美…”

少女赶紧拉住了父亲的手,拦着他劝说道:“爹,包大人早没了,那是宋朝人,你就别胡扯了。他要是敢不认账,俺便一刀捅了他,再抹了自己的脖子,决不能叫咱家受辱…”

在被老人不停的摇晃下头晕目眩的田文明,听着父女两人的争执,感觉自己当初还不如给流贼抓了去,也不要被这父女两人搭救为好。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3章 内阁议事

文华殿的内阁会议室内,内阁诸学士和几名秘书正围坐在一张长桌的两侧,首辅黄立极正坐在崇祯的左手,拿着一份文件念叨着。

黄立极念叨的,是今天内阁会议的几项议事内容。其中最主要的一项,便是讨论如何迎接,得胜归来的孙承宗等将帅。

崇祯元年并不是一个好年头,西北各省及京畿之地旱灾,浙江杭嘉湖平原水灾,京城地震,西南奢安之乱,西北流民起兵,河南百姓闹事,察哈尔部西迁兵压大同关外。

即便是难得有两个好消息,招安了东南沿海的十八芝海盗团伙,又同辽东的后金达成了合议,那也不过是朝廷给自己脸上贴金。只要是明眼人,一眼就看穿了,这不过是朝廷委曲求全的结果。

辽东的后金国同朝廷签署的和议,墨迹尚未干,便已经派人前往了宽甸附近,图谋大明驻扎在皮岛的东江镇了。

而在关外为大明守门的蒙古36部,因为不愿意接收明朝赈济时提出的附带政治要求,倒有19个部落带着自家生口投奔了沈阳。而后金根本无视同明朝达成的和议,欣然接收了这些蒙古部族。由此可见,后金同明朝签署的和议并无多少诚意。

不过现在,朝廷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好消息,可以用来给崇祯元年润色一下,好让天下人觉得,新皇登基还是有些新气象的。

在过去几天内,孙承宗率军击败关外蒙古人的战绩,已经被朝廷提到了同于谦击败也先保住了神京一役相提并论的高度。

这样的宣传自然是挺让大明百姓大涨志气的,但是随着京城百姓对于孙承宗等将帅的敬仰之情高企,内阁也遇到了另一个麻烦,便是如何对待这只得胜还朝的胜利之师。

京城百姓对这只胜利之师的热情如此高涨,再按照内阁之前安排的迎接规格,便有些过低了。但是想要提到多高的迎接规格,让什么人代表朝廷去迎接得胜的将帅,便成了一个难题。

孙承宗作为天启的老师,原本地位就比较超然。如果内阁这次再抬高他的地位,就算是黄立极也有些担心,孙承宗会不会就此压住了内阁一头,从军事转向政事,干预内阁处理朝政的权力。

黄立极向崇祯提出了这个问题之后,便小心的注意着崇祯的脸色,看看这位少年皇帝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对着内阁诸臣问道:“那么黄先生同各位先生,觉的由谁来代表朝廷迎接孙先生比较好呢?”

张瑞图不以为然的说道:“此次孙总长带领大军击败了林丹汗,的确是少有的大捷,但是这等大捷也未必能同李成梁昔日的胜绩相比。

既然昔日李成梁得胜之后入京面圣并无特殊,那么这接待孙总长一事,我看也用不着特殊对待,还是照旧例为好。”

施鳯来看了崇祯一眼,发觉皇帝听了这话便皱起了眉头,他便赶紧反驳道:“这是此一时,彼一时。昔日李大帅在时,辽东尚有精兵强将,建奴无反叛之意,大明内地也无纷起的民变,各地尚算风调雨顺。

但是今日,我大明内忧外患,边关尽是疲兵庸将,各地又灾害频发,国库更是干净的可以饿死老鼠了。

孙铠阳值此紧要关头击败了包藏祸心的林丹汗,正是卫我大明社稷,让天下百姓以喘息之机的一战。如果这样有意义的胜利,朝廷都要视而不见的话,今后朝廷还能指使的动这些边军大帅吗?

臣以为,孙铠阳此战获胜不容易,陛下应当厚待之,以振奋边关大将对于朝廷的忠义之心。”

“祖宗制定各种典章制度的目的,是为了让后世子孙遵守的,而不是用来随意破坏的。若是我等随意破坏了典章制度,今后边将大帅和地方督抚还会尊重朝廷的权威么?”张瑞图毫不留情的反驳道。

施鳯来一时语塞,其他阁臣也面面相窥,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方的立场,因为崇祯同首辅两人都没有发声。

黄立极看一眼面红耳赤的施鳯来,突然开口拦住了张瑞图继续质问下去。他斟词酌句的对着崇祯说道:“不管是张长公还是施存梅,两人虽然意见相左,但也都是为了朝廷考虑。只不过一个着眼于朝廷今后的局面,一个把目光放在了现在而已。

老臣以为,这两人的意见都有可取之处,但是如何决断,还是应该由陛下来判断。就算陛下超出规格迎接孙总长也没什么,毕竟恩出于上啊。”

朱由检闪烁了下眼睛,便微笑着说道:“今年这么多糟心的事,难得有件让天下人开心的事,不如就破一破规矩好了。

孙总长和总参谋部的官员们殚心竭虑,为我大明赢得了这场胜仗,欢迎仪式搞得隆重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朕以为,不仅仅要提高迎接得胜之军的规格,也要让京城百姓们好好瞻仰一番胜利之军的军容。这样今后再有什么挫折,京城百姓心里总还有个念头,不会人云亦云,搞乱京城的日常生活。

黄先生和朕自然是不能去迎接的,不过阁臣内选一位先生,带着文武百官去城十里迎接下,倒是无妨。这人选么,就由黄先生来定夺好了。

另外让顺天府组织京城百姓和各小学、大学、军校学生们,在德胜门到小教场的路上列队欢迎。

此次的迎接仪式,既要让返回京城的军人感到荣誉,也要让京城百姓接受下教育,让他们明白京城安逸的生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大明军队的将士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对于崇祯的选择,黄立极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他心里并不赞成崇祯的决定,但是他却更不愿意,在现在这个时间同皇帝出现冲突。

孙承宗击败蒙古人的胜绩,不仅仅给他个人带去了巨大的声望,同时也顺便给崇祯收揽了不少人心。毕竟在过去的几个月内,朝中官员包括内阁诸臣在内,要么不看好这次战争,要么希望速战速决,不要让这只大军集结在大同附近拖延不战浪费粮食。

是崇祯独自顶住了这些言官的上书,对于言官们提出的撤兵论充耳不闻,又坚决反对速战速决的论调,坚持把这场战争拖到有利于明军的节点才进行决战。

由于崇祯在反驳这些错误的言论时,往往会全文刊登在大明时报上,因此当传来了胜利消息的时候,朝中官员一时也无法把自己同这场胜利挂上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崇祯收割了这场胜利带来的声望。

原本在崇祯提出同后金议和,对河南、山西、陕西几省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后,名声便在民间毁誉参半。但是现在借着这场胜利,独立主战的小皇帝,在百姓心里倒是有了一丝明君的气象了。

黄立极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作为过往同魏忠贤往来甚密的他,在南方士人口碑中一向是阉党余孽,现在则是蒙蔽圣上的奸相。

东林党人和那些南方的官僚士绅,在蛰居了一年后,认为他们已经看清楚了崇祯的脾性。这位皇帝虽然对于东林党人依然印象不佳,但却还是能够容忍东林党人在朝中有所作为的。

不过朝中北人出身的官僚占据着各处要职的局面,已经让这些南方士子们越来越不耐烦了。他们并不认为,这是崇祯有意为之的局面。

刚刚登基的少年皇帝连字都认不齐,更何况是人。这显然是黄立极这些阉党余孽蒙蔽崇祯,在六部安插私人,打击南方士人的阴谋。

当然,不管是东林党人还是南方士子,在数次直接攻击黄立极未果之后,终于开始意识到,只要崇祯还愿意信任黄立极,他们就无法把朝中北人的首领黄立极,赶下首辅的位置。

而只要黄立极还在首辅的位置上,东林党人便很难翻过,被魏忠贤、黄立极联手制造的针对东林党和南方士人的冤案。

于是现在的京城,东林党人控制的舆论便开始悄悄起了变化,原本批评崇祯擅自更改祖制的言论少了,攻击黄立极以权谋私,大肆提拔自己亲信的文章开始多了起来。

老于世故的黄立极,自然清楚,这是有人想要在崇祯心里埋下对他的怀疑,借此拆散他现在和崇祯之间的默契关系。

知道了这一点的黄立极,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在众人面前暴露出,他同皇帝之间有意见分歧的状况。虽然他担心孙承宗在朝中的影响力增加,但现在却不是阻挡崇祯想要行使权力的好时机。

黄立极对着崇祯点了点头,便说道:“那么此事便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办好了,臣以为这迎接的事务不妨交给钱学士和顺天府去办理好了。诸位以为如何?”

看着首辅扫过来的目光,各位阁臣并无反对的意思,就连之前极力反对的张瑞图也保持了沉默。

接着黄立极便说到了第二件事,“…自从推行了新官制改革之后,各地县衙便空出了3、4千官位来。

而工部和户部两部,因为部门进行职能细分,编制几乎扩张了3倍,现在都是数百人的大部门了。

但是现在吏部可供挑选的选官,也不过就数百人而已。而根据之前颁发的官员选任办法,这些选官必须要培训数个月才能前往新部门任职。

因此现在朝廷中枢加上各地官府,都出现了人手不足的问题。臣以为,要么缩短官员培训时间,要么暂时降低选任官职的要求,否则新政将会造成上下不畅,朝廷颁发的政令难以落实的情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4章 根治海河的计划

朱由检听着内阁诸人讨论了半天,才拿定了主意说道:“根据吏部对官员职位的重新分类,官员可以按照职责分为事务性岗位和技术性岗位,对于前者只要适当的进行培训,让其了解整个行政流程就可以了。

而对于后者,如果让一群没有能力的人掌握了职位,这对于朝廷和大明来说,便是一个灾难。

所以朕以为,前者的培训可以缩短至3个月,而后者的培训时间不变,依然为六个月。不过燕京大学出身的官员,只要接受一个月的短期培训就可以了。

此外,除了每三年一次的会试外,再增加每年一次的公务员考试,和公务员晋升技术官员的考试。这些职位的空缺由各部门向吏部申报之后,由吏部统一组织考试。

另外从燕京大学及金陵大学取得毕业文凭的学生,等同于举人身份,可以直接参加会试或是公务员考试。”

当崇祯补充了最后一点之后,原本想要反对的内阁阁臣们顿时沉默了下去。作为一名正经科举出身的大明官僚来说,他们自然是反对从公务员中选拔官员的方式的。

所谓的公务员,不就是大明官员们所鄙夷的胥吏么。这些身份卑微,品格低劣的小人,在士大夫眼中和娼优同类,他们的子弟同样不能参与科举进入仕途。

现在崇祯给他们改了一个名字,连科举都不用参加,就能直接通过内部考试做官了,这显然是侵犯了天下读书人的利益了。

这些内阁阁臣们同样是大明士大夫中的一员,他们下意识的想要同前几次一样否决皇帝的提议。但是当听完了崇祯说出的最后一个条件后,不少人又开始犹豫了。

作为内阁成员,按照最新的规定,他们的子弟可以免试进入燕京大学和金陵大学进行学习。虽然他们本人在读书上颇有才能,在科举事业中一帆风顺,进入仕途后一直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们的子侄辈也同样是读书种子,可以在科举事业中连场连捷。科举考试作为进入正经仕途的唯一途径,一向被天下士人所瞩目。虽然到了现在,科场舞弊的事件层出不穷。但是一旦舞弊事件被公开,便是惊动朝野的大案。

即便是以内阁阁臣的身份,想要在科举考试中照顾自家子弟,也要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捅了出去,或是被自己的政敌当做了把柄弹劾。

而之所以以南方士人为主的东林党人,在朝野有着这么大的影响力。主要还是因为,支持东林党人的,大多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南方士大夫有关。

依附于魏忠贤出身的官僚,大多数都是北方人,很多是寒门出身。这些官员家族中并没有什么底蕴,在官场上也没有什么故旧亲戚可以攀关系。

他们好不容易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考试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披上了一身官服。结果到头来却发觉,朝堂上的好位置都被那些南方士大夫们所占据了。更可气的是,这些南方士大夫们依靠师生故旧亲朋的关系,占据了地位清贵又没什么责任的好官位置后,还大言不惭的指责他们这些替朝廷干实际事务的官员,是贪财好名的浊官。

虽然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因为在朝中无法抗衡这些世家出身的官僚,最后依附了代表皇权的魏忠贤,对代表世家望族出身官员利益的东林党人进行了严苛的打压。但是天下士人依然还是坚挺东林党人,驳斥他们为阉党余孽。

这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即便现在看起来权倾一时,独立掌控着朝政。但是如果后辈子弟无法进学,后匮乏人的寒门士子们,终究还是要把手中的权力让给那些南方世家出身的官僚。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一场替东林党翻案,对他们这些阉党余孽进行清算的政治斗争,迟早还是要爆发的。

黄立极也很清楚这点,所以才会让自己的儿子同东林党人接触,希望能够同这些东林党人进行和解。不过他的努力已经被证明,不过是一场徒劳。东林党人,或者说是代表名门望族的南方士大夫们,并不愿意同这些寒门出身的北方士大夫们和平共处。

这么一来,想要维护朝局的平稳,和他们这些北方士大夫们自身的利益,如何保证朝廷中有一定数量的,倾向于他们这方的北方人,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在天下士人瞩目的科举考试中做手脚,显然是下策。督促自家后辈用心向学,这虽然是正途,却有着太多不可确定的因素了。

但是现在崇祯却给他们指出了另一条终南捷径,燕京大学-公务员-技术官员,这条路看起来很是曲折,但是现在大家都了解的不多,反而有着很多可以做手脚的余地。这样一来,倒是可以保证,他们这个因为反抗东林党人而联合起来的松散团体,可以在朝中保持足够的影响力,日后不至于被东林党或是南方士大夫们清算。

阁臣之中,钱谦益原本是想要站出来反对的。不过常熟奚浦钱氏育儿多不灵,虽然有过三个儿子但是都夭折了。年逾40的他,膝下居然依然无后,这对于他来说实在可以算是一桩痛事。

不过他接受朝廷征召上京,不仅官运亨通,而且更让他欣喜的是,随他上京的小妾居然也有了喜讯。

他只是略略想了想便明白了,如果小妾替他生下一个儿子,等到儿子成年他也已经垂垂老矣了。天知道这个儿子有没有读书的天分,而且想要通过科举进入仕途也实在是过于辛苦,他也有些担忧这个没有出世的儿子能不能挨得了这个辛苦。

反倒是崇祯提出来的这个主张,看起来才是更适合于让才能平庸的后人通过的康庄大道。钱谦益一时难以决定,同样沉默了下来。

看着众位阁臣默默不语的样子,朱由检也不再等待了,他举起了自己的左手说道:“诸位先生都是事务繁忙之人,朕看这个问题也就不要继续辨析了,毕竟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了。为了节约大家的时间,还是举手表决吧。同意的便举手好了。”

在崇祯的注视下,施鳯来、徐光启先后举起了自己的左手,黄立极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犹犹豫豫的举起了自己的手。

有了黄立极的带头,其他阁臣也陆续举起了手,最终大家还是都通过了崇祯的主张。让燕京大学毕业的学生获得了举人的身份资格,而公务员获得了晋升技术官员的渠道。

黄立极正准备念下一个议题时,朱由检却伸手制止了他说道:“黄先生还是先等等再念,朕希望能够暂时插入一个商讨内容,让几位先生一起议议。”

听了皇帝的话,黄立极便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一脸平静的说道:“不知陛下有什么额外的议题要拿出来商议呢?”

朱由检示意身后的王承恩拿出一叠文件来发给在座的几位阁臣,然后才开口说道:“海河治理工程副总指挥蒋中葆,给朕发来了一份海河治理工程的纪要。

根据海河治理总指挥部多次论证,他们认为想要根治海河,并把海河水系有效的利用起来,化害为利,使之成为京畿到山海关之间农田的水利浇灌源头。

除了兴修支流、干流的河道堤坝,扩大下游入海河道的泄洪能力外,还需要在各有利地区兴建大小水库,以调节海河在旱季和雨季的水量,改善农田的灌溉水量分配。

他们提出的大型水库,如漳河上的岳城水库,滹沱河黄壁庄水库、岗南水库,子牙河支流滏阳河上的朱庄水库、临城水库,大清河上的横山岭、西大洋和王快等水库,都在海河上游及支流的山区位置,耗资不小。

当然投入最大的,还是永定河和潮白河上游的官厅水库和密云水库。及蓟州城边的州河水库。

此外今年虽然加固和拓宽了海河下游入海口的河道,但是根据治理海河指挥部的勘探小组实地勘探。他们认为,光凭借旧有的海河入海通道,并不足以在海河洪水泛滥时及时排洪,最终会对河道两岸新开发的天津工业区及良田造成极大的威胁。

因此他们建议,开挖滏阳新河,开辟直接入海全长144km的子牙新河;在永定河、潮白河、北运河及蓟运河等尾闾开挖了长65km的永定新河,于北塘入海;在卫运河修建漳卫新河,自四女寺到海口全长2m;在大清河下游开挖长70km的独流域河,通过北大港直接入海…”

掌握国库的户部尚书郭允厚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打开了手上的文件,翻看了一个数字后,便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音:“蒋中葆是不是疯了,以20年时间,总计投入一亿五千万元,便能彻底根治海河,他究竟知道不知道一亿五千万是多少钱?”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5章 周转腾挪

看着坐在自己右手第一位的郭允厚因为过于激动,而近乎失态的在他面前叫嚷着,朱由检不得不稍稍向后挪了挪身体,避免这位户部尚书的讲话时带出的飞沫喷到自己脸上来。

朱由检默默等待着,直到郭允厚说到卡壳,停顿下来重新整理思路时,他才抓紧时间劝说道:“郭先生何必如此激动,你手中这份海河整治方案,同几个月前的方案其实差别也不是很大,不过是增加了一些项目而已。

朕已经核对过了,这些项目的确是有增加的道理。如果不修建上游的大型水库,把山区的水截留下来,那么到了雨季遇到暴雨,这些水流全部汇聚到海河,我们今年修建的堤坝必然是要被冲毁的,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白干了一场?

更何况,海河流域雨季同旱季格外分明。上游下大雨,中下游就变洪灾;若是不下雨,海河两岸的田地就无水灌溉。如果能够把雨季的水截留下来,那么不仅海河两岸数百万亩旱地可以改成水浇地。

便是现在北直隶荒废的5000多万亩洼地、沼泽地,2000多万亩盐碱地,起码可以开垦出一半以上的良田。就算一亩地每年产值05元,十年也有1亿5千万多产值了。如果算一算总账,这个一亿五千万的投资并不会亏本。

而且这并不是一次性投入,一亿五千万分成20年投入,也就是每年投入750万元。我们现在已经在海河治理上投入了150万元了。扣去今年不算,下一年度只要投入500万元就可以了。”

郭允厚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他以奇怪的眼神看着崇祯说道:“陛下,就算能够开垦出3000万亩新田,又增加了数百万亩水浇地,但是朝廷依旧只能收取三十税一,这增加的粮食它到不了朝廷的口袋里去啊。朝廷出了大头,但是受益的却是地方上的田主,最终我们还是入不敷出啊。

更何况,按照今年户部新编订的税收钱粮计算方式。过去三年内,大明税收约在0万元之间。今年虽然还没有结束,但是根据户部的预测,因为受到陕西旱灾和浙江水灾的影响,今年大明的财政收入大致在2900万元上下。

扣除60%的军费开支,再减去杂七杂八的收入,国库内可以用来周转的资金不到300万元,这其中的120万元还是要支付给三大银行的短期借款和利息。

因此别说是每年投入750万元,便是每年投入75万元,国库也无法承担,而且还是连续20年的支出。陛下,臣以为还是暂时搁置这个治水方案,待到日后国库宽裕了再说不迟。”

郭允厚同皇帝争执的时候,其他阁臣都保持着彻底的静默。再其他问题上,他们大约还会发表下自己的意见,唯独在财政问题上,没有人愿意插嘴。

大家都知道,大明的国库空虚并不是从崇祯登基开始的,而是在万历皇帝去世之前,国库就已经出现了入不敷出的景象了。

昔日张居正改革大明财政,解决了万历朝前期国库匮乏的难题,让空空如也的大明国库再次储满了常备银800余万两。

但是这些钱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张居正改变税法,从天下士绅口中硬生生的抢夺出来的。可是得罪了天下士绅的张居正,最后还不是他的学生皇帝给鞭尸了,就连他生前推行的新政也迅速被推翻了。

有张居正的结局在前,还有那个官员会想着要去改革税法,替朝廷创收呢。就算是郭允厚,也不过是干着修修补补的活计罢了。

年初崇祯亲自邀请各地商人上京议事,重新制定了商税征收的办法,但是户部的官员拿到这个办法后,却并不积极推行商税征收的新办法。

只有原本就属于宫内管辖的市舶司,在改名为海关后,脱离了地方上的管理,直接受宫内领导,算是比较积极的推行了新商务税收办法。

然而海关的税收是直接进入到内库的,就算收的再多,也同户部没什么关系。让山穷水尽的户部每年拿出这么多资金,填补在一条河流的治理上,这朝廷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么。

至于学习张居正,改革税法,拿天下士绅开刀,为国不惜自身,大家连想都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被郭允厚再次拒绝后,朱由检顿时沉默了下去。看着在座的众人,没人愿意发声支持他,他心里不由也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等国库宽裕下来的时候,这显然就是一句搪塞之语。就算不提他所知道的历史,以户部这些官员的能力,也想不出什么增加税收的方法了,到了最终依旧还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局面。

而在他了解的历史中,崇祯17年基本上就是一年不如一年。他要是不尽快在京畿附近弄出一块可靠的粮食产地出来,天知道那些出身南方的官僚士绅会在什么时候卡他的脖子。

其他且不说,光是他从户部调阅的历年赋税收支账目的记录中,他就能看到那些南方官僚士绅满满的恶意。

南方的官僚士绅反对加派的声音是喊的最高的,但是根据户部的账目记录,大明最富裕的苏松地区,缴纳加派的完成比例不仅远远低于北方各省,便是连正常的田赋也拖欠了许多。

比如三吴和江右两地拖欠金花银近百万两,郭允厚向崇祯汇报后,派出官员前去催讨,也不过才上缴了11万两而已。

当崇祯得知那些江南士绅敢这么糊弄自己,当时便对着黄立极和郭允厚两人发怒道,要把所有拖欠的江南官员一体革职,并免去江南士人身上的举人、秀才等头衔。

黄立极和郭允厚自然是不肯让皇帝下这么严厉的惩罚命令的,这道命令一下,江南肯定是要乱成一片的。在他们的苦苦劝说下,朱由检才算是暂时忍下了这口气,不过他对于江南士人的成见也是越来越深了。

朱由检再次想起了此事,于是本来有所动摇的内心,顿时又坚定了起来。他再次开口说道:“根治海河不仅仅是朝廷的事,那些因此而得到利益的地主、百姓,也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朕会要求治理海河的工程指挥部对收益的田地进行统计,然后按照田地面积征收海河治理的一部分费用,约占总投资的三分之一,也就是每年250万元。按照现在受益的5000万亩田地计算,也就是每亩5分钱。朕觉得应当是负担的起的。”

看着崇祯始终不肯放弃,郭允厚苦笑了一声说道,“那么陛下,剩下的每年500万元,你打算从那里周转出来呢?”

朱由检沉思了下说道:“根据海河治理指挥部勘测小组的汇报,在京城到山海关之间尚有数千万亩荒地,如果海河能够治理完成,这些荒地便可以变成良田。

就拿他们提出的这个蓟运河上游州河中游修建水库来说,总投入不会超过60万元,但是蓟运河下游两岸起码能开垦出150万亩以上的良田。

自从京城的棉纺织工厂开办以来,这棉花的价格就在不断上涨,年初时每担原棉价22元,10月底时已经涨到了每担原棉65元,几乎涨了3倍。

而京畿附近一亩棉田,一年收花,差的也有一担,好的约为两担。如果把这150万亩荒地开垦出来的田地用于种植棉花,一年最少也是900万元的收益。

从荒地到能种棉花的熟地,不过3年功夫,也就是每年300万元的收益。今年京城开办的棉纺织工厂已经有纺锭50万个,每日可以消耗棉花125担。

据朕所知,明年还会再增加100万个纺锭。如此一来,河北、山东明、后年的棉花种植规模,都不能满足京城增加的纺织工坊增加的需求。扩大棉花种植区域,已经是势在必行。

所以朕打算,按照谁投资谁受益的方式,来授予开垦荒地的资格。每100亩荒地为一份,缴纳200元押金就能获得开垦一份荒地的资格。

每份荒地开垦3年内,朝廷不再收取任何费用。但是接下去七年内,必须向朝廷以每担4元的价格,每年出售100担棉花。只要按照约定完成向朝廷出售棉花的任务,10年后便退还押金。凡是有一年没有完成任务的,即扣除20元押金。

当然,为了打消百姓的顾虑,宫内会牵头成立一个垦荒植棉公司,先行申请50万亩荒地的开垦权。这100万元的押金,便可以先用来启动州河的水库工程。”

崇祯提出的方案,虽然没能立刻解决海河治理方案的资金缺口问题,但是却已经给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

不过郭允厚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他充满焦虑的对崇祯说道:“陛下,这样的话便有两个问题。第一个便是,朝廷每年以固定价格收购棉花,如果今后市场上棉花跌到4元以下怎么办?第二个便是,朝廷拿着押金去治水了,十年后要拿什么去还给别人?”

朱由检胸有成竹的说道:“户部如果担心棉花价格会跌的话,宫内会同户部签订一个固定价收购合同,以45元每担的价格收购户部手中的棉花。

至于如何退还押金,朕记得年中时,户部已经发文,把棉、麻、生丝的税收提高到十分之一。户部收购棉花的同时,当然可以要求种棉户按实际数量缴纳税赋了。虽然只征收七年的税收,但也应该足够偿还这些押金了。”

崇祯的回答终于让郭允厚安静了下来,但是黄立极却意外的说道:“陛下,这每份荒地设定为100亩,岂不是等于绝了穷困之民开垦荒地的权力?这样会不会造成新开垦的荒地,最终都落在势家豪族手中?”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6章 农业部的成立

对于黄立极的疑问,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说道:“黄先生说的不错,当朝廷公布了这个政策之后,京畿的世家豪族将会是最大的收益者。

但是,把一片荒地开垦为成熟的棉田,起码也要花费3年的时间,其间的投入不会少于2元每亩,而且前两年也不会有什么产出。

如果我们想要让普通百姓去开垦荒地,他们一来财力不足,二来人数过多的话,对于朝廷的管理也不利。

毕竟我们现在要开发的荒地不是几万亩,甚至不是几百万亩,而是数千万亩。想要以最快的时间内开发出来,就必须让世家豪族插手,因为只有他们手上有足够的财力开发整片的荒地。

现在北方几乎年年都有灾害,如果我们不能够在京畿左近开辟出一片粮食基地出来,要是什么时候南方也大面积受灾或是漕运出了问题,朝廷今后岂不是要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所以,朕觉得即便是让这些世家豪族插手开荒的事宜,只要能够尽快的完成海河治理工程,并让朝廷增加税收,这便是我们目前能够做到的最好选择。”

黄立极和郭允厚反对的,并不是治理海河,而是反对制定一个如此庞大计划的治河方案,连续二十年超过太仓银的治河资金投入,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在座的阁臣们,即便是最为支持崇祯的徐光启,他们信奉的还是农业时代最为朴素的资金管理方式,那便是有多少收入,便安排多少支出。因为收入不足,无法投入资金去办的事便暂时向后推一推,反正天也塌不下来。

而自从崇祯登基以来,这位少年皇帝就在不停的花钱,丝毫不顾及内库的钱花完了会怎么办。只不过崇祯所花的钱并不是用于自己享乐,而是主要花费在了国计民生上面,因此即便是对皇帝花钱最为挑剔的言官们,在这一点上也无法直接攻击崇祯花的钱不对。

他们只能拐弯抹角的上书劝谏崇祯,治国如同持家,勤俭过日子才是正道。天下的事是做不完的,陛下虽然朝气蓬勃,看到有利于大明的事就想去做,但是朝廷如果行事操切,反而会让民力凋敝,从而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

黄立极和郭允厚在过去七年里做的事,还不及今年半年的工作量。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对于崇祯登基后能够锐意进取,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并积极的操办实事,这种同天启截然不同的执政面貌,还是满心欢喜的。

不过当崇祯登基快满一年的时候,朝堂上那些寄希望于新帝登基后,能够积极参与朝政,一改万历、天启两朝荒政旧貌的官员们,现在却觉得崇祯做事过于积极了些。

光是修路、治水两项实务上面,这一年来的资金投入起码已经超过了天启一朝期间的投入。更让这些官员感到恐慌的是,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想明白,朝廷究竟是如何让那些商人们拿出钱来办这些事的。

更让他们担忧的是,这些钱到时候是不是真的能还上。对于自己无法弄明白的事务,人们基本会有两种态度。一种是盲目的跟随鼓吹者前进,直到碰个头破血流;另一种则是疑心重重,最终驻步不前。

朝堂上大部分的官员们显然是后者,他们已经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和按部就班的提拔。他们最为希望的是,一切事物都在自己的掌握下运行着,这种没有意外的生活,才是他们理想中的太平日子。

就算是黄立极、郭允厚这些希望朝堂空谈、荒政风气有所改观,想要切实的做些事情的实干派官员。最大的期望,也只是想要提高些行政效率,遏制住朝堂上激烈的党争,大明中枢的命令,能够在地方获得落实而已。

他们可从来没有想过,每一天进入官署的时候,都要面临无数预见不到的挑战,还有越来越专业化的行政官僚体系。

如果说过去朝廷想要办理像治理海河这样投入巨大的工程,那么从讨论利弊到挑选主持工程的官吏,再到工程动工,每一个环节都是以月来计算的。而现在则变成了按天来计算。

前者的效率固然低下,但是做事之前几乎方方面面都已经考虑到了,因此一旦工程开始实施,并不会遇到什么突发性的问题。

但是后者便不同了,在效率的大幅度提高之下,总是会有无数的突发**件摆在官员们的面前,需要他们及时的作出决定。

相对于过去的安稳日子,现在的官员们,感觉自己每一天都像是行走在半空中的独木桥上,只有全神贯注的保持紧张感,才能安然的度过每一天。

因此不管是六部的中、高层官员们,还是黄立极、郭允厚这样的内阁阁臣,都发自内心的希望,崇祯可以停下他的脚步,让大家先喘口气。

比如现在这个经过修改后,彻底变得面目全非的根治海河计划,便下意识的让大多数阁臣想要往后拖上一段时间。

但是现在连最为麻烦的资金投入问题都无法打消皇帝的决心,再加上崇祯释放出来的对世家豪族们的有利信息,最终还是让这些内阁阁臣们首先退让了。

所谓的世家豪族,除了家族中连续不断的出现读书种子之外,最大的根本还在于对土地的占有上。

年前及年初,崇祯对京畿附近皇庄及大庄园地主的清理下,迫使京畿附近的权贵士绅退出了大量的土地。

这些权贵士绅并没有因此失去对近畿土地的兴趣,他们只是畏惧于崇祯清理土地地主时毫不留情的手段而已。

现在朝廷如果先公布海河的治理方案,再颁发荒地开垦的新政,即便是看在这个连续七年,以固定价格收购棉花的合同上,这些京畿一带的权贵士绅们也会趋之若鹜的响应朝廷的号召了。

因为这相当于开垦荒地的费用依然还是朝廷所出,只不过是让获得土地的地主先拿出钱来让朝廷去治水而已。这显然是一门划算的生意,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十年之后就能白得一块土地。

在座的几位阁臣,同京畿权贵士绅有关系的也不在少数。只要放出风去,自然就能够获得最肥美的一份收获。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反对下去呢。

仅仅是片刻之后,内阁便在黄立极的带领下,决定按照崇祯提出的方式先试行上一年,看看效果之后再全面推行这份海河治理方案。

处理了崇祯提出的这个突发性提案,黄立极便接下去,继续念着内阁会议流程中的正常事项了。

“…现在内阁虽然有一人专门负责农业方面的事务,但是中央并没有一个完整的部门承接内阁同地方的农业管理事务。

农业生产方面的职责,被上林苑监、农业科学院、光禄寺等各自分担了一部分。而户部又分走了粮食储备和管理的权力。

今年各地爆发出灾害后,朝廷无法及时对地方提供生产自救的指导,和尽快的调拨救援物资进行赈灾,可以说有一小部分原因便是朝廷缺乏一个统一的部门对农业进行管理。

所以根据一部分官员的提议,臣以为应当设立一个统一的部门对天下的农业进行管理,也好统筹安排各地的粮食生产问题…”

黄立极建议以上林苑监为基础,吸纳农业科学院、户部管辖下的粮食局,成立农业部门的主张,顿时引起了郭允厚的反对。

虽然一条鞭法之后,大明的货币体系实质上已经成为了银、铜复合制的货币体系。但是在崇祯登基后,户部对于北方各省再次恢复了实物征收税制,且崇祯通过四海商行,让新发行的纸币开始锚定了粮食、棉布和食用油的方式。

使得在北直隶、辽西、山东登州地区,粮食再次成为了衡量货币价值的标准。而在受灾的陕北地区,粮食更是货币化了。

在这种环境之下,户部新成立的粮食局,显然就成了一个类似于实物货币的银行。郭允厚同户部官员投入这么多精力,现在粮食局才出现了一个雏形,黄立极就像从户部手中夺走它,这显然是激起了他的极力反对。

不过黄立极并不畏惧于郭允厚的反对,因为成立农业部的背后,同样有着崇祯的意思。

成立农业部门是崇祯登基后就想做的事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

当户部成立粮食局后,黄立极愕然发觉,地方上县衙的大部分事务都是同农业有关。

户部原本只能收取田赋,并按照旧例对税粮进行调拨,可以说对地方上基本没有什么插手的余地。

但是粮食局成立之后,户部俨然便找到了插手地方事务的缺口。从保护粮食种植面积,到选育良种,和推广田地复种指数,几乎地方官员都要围绕着户部的命令去转了。

这显然是不符合,黄立极这个内阁首辅及其他部门的利益的。因此在大明时报的鼓吹下,一些官员上书内阁,认为有必要成立一个统一的部门来管理农业方面的事务,以提高大明的粮食生产效率,以抵抗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大规模灾荒。

在崇祯的偏袒之下,黄立极几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过郭允厚最终还是保住了一点权力,即户部同新成立的农业部门有共同管理粮食局的权力。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7章 崇祯元年的初雪

陆澄源和毛羽健坐在文华殿偏殿的候见室内,等候着内阁会议的结束,在候见室内还有三、四位官员同样也在等候着。

不过那些官员显然同他们不熟,自己坐在了房间的另一头,围在一起小声交谈着什么。陆澄源盯着自己面前已经毫无热气的茶盏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毛羽健终于有些耐不住寂寞了,他对着身边还在发呆的陆澄源说道:“今天内阁究竟同陛下在讨论什么,再这么耽搁下去,恐怕一个上午就要过去了。”

陆澄源看着茶盏中的茶叶,面色不渝的说道:“不管是谈什么,内阁诸公现在都是偏离了正道。自古以来,君王和臣子密室议事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自从陛下更改了朝会议事的规定后,对于参加朝会的态度便越来越敷衍了。当道诸公不仅不加以劝阻,反而放任陛下荒废朝政,好方便他们把持权力。你作为御史难道就不准备做些什么吗?”

毛羽健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对于陆澄源话语中带出来的怨气,他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新帝登基之后,陆澄源他们这些低阶官员原本以为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会倒台,因此想要依附东林党人重起时,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谁也没想到,魏忠贤是倒台了,但是东林党人并没有因此上台,黄立极等阉党余孽倒是牢牢的把持了朝政。

陆澄源他们并没有获得他们预想中的权力和地位,而且新登基的少年皇帝虽然不像他的祖父和兄长一样懒于理政,但是却对大朝会这种形式主义厌恶的很,创造性的发明了内阁会议和国是会议两种议政方式。

内阁会议的参加人员不到10人,而国是会议也就20多人到5、60人这样一个规模。原本数百人参与的朝会,现在完全成为了一个形式。

原本的低阶官员,特别是都察院和给事中这样位低而权重的官员,他们手上威力最大的武器,便是在朝会上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弹劾某位权臣,从而影响朝廷的权力结构和政治风向。

但是现在皇帝大大的减少了朝会的时间和次数不说,连很多以往对普通官员公开的消息,现在也根据保密等级,大多限制在了内阁及六部主要官员这一层级。

信息上的不对称,使得御史和给事中的地位大大的下降了。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又要如何提出赞成或是反对意见呢。

就像现在陆澄源讥讽他的问话,毛羽健也只能装作听不懂。现在都察院的结构已经同以往不同了,以往十三道御史虽然属于都察院这个机构,但是每个御史都是非常独立的,即便是都察院的几名都御史,也无法管束这些御史。

但是现在就不同了,陛下登基后不仅制定了对都察院的奖惩考核办法,还让都察院内部重建了组织关系。都御史、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地位虽然不变,但是他们之间却确立了上下级关系,而原来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不仅限定了工作范围,还设立了科长这一职务,管理本道御史。

毛羽健现在也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云南道御史,他如果听了陆澄源的话,上本批评皇帝同内阁诸臣召开闭门会议有碍公正,那么便是不务正业。

这种公然挑战崇祯和内阁首辅的行为,也许会给他带来一些声望,但是如果没有后续行动的支持,那纯粹就是作死了。

毛羽健自然不是那种愣头青,犯不着被陆澄源一激,便傻不愣登的上书证明什么,最后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试探崇祯的底线。

陆澄源的话语,顿时让毛羽健打消了同他继续攀谈下去的意味。两人之间再度变得安静了下来,不过现在的安静同之前相比,似乎多了几分让他不舒坦的感觉。

不过很快房间内的平静就被打破了,因为内阁秘书郎姚士恒掀开了棉帘走了进来。原本暖和的房间内,顿时涌进来一阵寒气,让毛羽健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和陆澄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另一头的几位官员已经敏捷的向着姚士恒凑了过去,热情的和这位新贵攀起了交情。

姚士恒同几人一一还礼之后,才笑容满面的说道:“陛下和内阁几位大人的会议,早上大约是结束不了了。我这是来通知各位,请大家下午或是明天再过来吧…”

陆澄源和毛羽健慢腾腾的跟着诸人走出了房间,他们两人同姚士恒都认识,实在是拉不下脸来,学这些官员去拍姚士恒的马屁。

而姚士恒显然事务繁忙,虽然看到了两人,也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了,并没有上前来寒暄的意思。

陆澄源依旧板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毛羽健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在他看来,姚士恒看见他,怎么也要上来问候他一声,毕竟他可算是姚士恒的前辈了。

看着身边的官员都散去后,毛羽健嘴里不由嘣出了四个字:“小人得志。”

陆澄源似乎并没有听到身边毛羽健的抱怨,他站在廊下怔怔的向着外面的天空望去,惨白色的天空似乎看不出什么东西,但是当他伸出手去接了接,便感觉手心一凉。陆澄源不由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下雪籽了。”

“下雪了。”院子里传来的养女艾达托马斯,现在改名为许妙仪的惊喜声音。正在书房内同左右手商议事情的许心素顿时停下了讨论,他小步走到玻璃窗前向外看去,果然雾蒙蒙的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来了。

许心素看了一眼在小花园内颇为雀跃的养女,不由也露出了几分笑意。他很快回身对着几名属下说道:“这是我们搬来北京的第一个冬天,北方可不比福建,我们那些族人和伙计未必知晓北方冬天的利害。

你们一会回去之后,便让人去各家各户查看查看,看看这御寒之物还有米粮什么的,有没有人家缺乏的。有缺的就尽快给人送去,钱去府内账房领。

他们跟着我背井离乡来到北方,那便是我许心素的腹心手足。绝不可让他们在生活上受到什么委屈,否则今后我还怎么带你们回老家去见人。”

许心素身边的心腹,也是许家的世仆出身的许从山,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顿时对着他拱手回道:“回大少爷,就在前两日,老仆已经命人给每家发了200斤煤饼,一石稻米,一斤香油,一斤长芦精白盐了。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短缺了。”

许心素顿时放下了心了,对着他微笑着夸奖道:“有山伯在我身边,果然是凡事都不用我操心了。那我们便再议一议,这日本、台湾、天津、朝鲜的商路吧。”

“把总…奥,巡阅使大人,小人以为:台湾的特产鹿皮、砂糖可以直接运到日本,然后从日本运铜、硫磺、火山灰等货物到天津,再从天津运铁器、*、人口回台湾,刚好就是一个轮回。”一位许心素手下的掌柜如此说道。

“其实台湾的鹿皮、砂糖也可以先运到天津,然后从天津运瓷器、镜子、丝绸、棉布等货物去朝鲜、日本,再从日本运铜、硫磺、火山灰去上海、宁波,然后从上海、宁波运铁器、*、人口去台湾,这样也是一个轮回…”

许心素手下管理商路的几位掌柜,很快就替他理出了几条可行的三角贸易航线。有着京城新开始的工坊作为支持,这些掌柜们制定出来的复式贸易航线,显然要比之前从福建往日本去的生丝、瓷器单线路贸易航线,要灵活的多。

听完了这些掌柜们对这些航线上的贸易利润计算,许心素终于放下了心来。把自己的基业从福建迁移到北方,老实说还是很让他焦虑不安的。

如果不是郑芝龙在福建沿海的势力已经完全压倒了,他们这些漳州海商们。他们就算是在福建继续呆下去,也未必能够同郑芝龙抗衡下去,许心素还是有些不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的。

不管怎么看,生丝、茶叶加上瓷器的贸易利润,绝对是日本贸易航线上最高的。许心素在没有开辟北方航线之前,实在是有些担心,他要拿什么货物作为自己经营的主项。

毕竟一旦离开了福建,除了瓷器之外,生丝、茶叶两宗货物的渠道必然会落入郑芝龙手里。如果拿不出大宗货物作为贸易主项,那么即便是开辟了北方航线,也看不到什么前途的。而他同郑芝龙之间的势力差距,就会相差的越来越远。

不过在经过了几趟试水航线贸易后,许心素身边的海商们便发现,京城生产的棉布、玻璃镜子、铁器等货物的利润,虽然不如生丝、茶叶的利润,但是销售市场却大的多。而且如果不是水泥供应不足,他们都认为水泥的利润甚至可以超过生丝、茶叶的利润。

相比起日本和朝鲜现有的建筑材料,水泥几乎可以胜任从港口、道路到房屋等一切建筑形式的要求。只可惜,大明自己对于这一新产品同样是供不应求,根本拿不出余量卖给外国人。不过他们都认为,这个局面并不会永远如此。

许心素让几人把这些航线的设计都写下来,准备拿去向崇祯报告。他们正在忙碌的时候,一位许府的管事匆匆跑了进来,打断了他们。

“东山号和海澄号一起回来了?那真是太好了,赶紧派人去天津,让许林虎和黄永叔先上京城来,我要知道他们在日本两头都发现了什么…”许心素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颇为激动的说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8章 机床

内阁会议结束之后,走出了文华殿的朱由检看着空中飞舞的雪花,顿时停下了脚步,往空中伸出了手去接了接,“下雪了啊。”

冰冷的雪花飘落在他的额头上,顿时让他有些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王承恩从小步跑来的太监手中接过了黄罗伞挡住了崇祯上方的天空,“陛下,现在是回乾清宫还是去?”

朱由检向前跨出了一步,阻止了王承恩继续拿着黄罗伞跟上来,口中说道:“这雪也不大,就不用遮挡了。去武英殿,田文明不是回来了么,去把他召过来。朕想听听,这半年来他在地方上都看到了什么…”

田文明现在身上还挂着一个御前秘书的头衔,他回到京城不久,便去御前秘书处作了报道。御前秘书处便设置在武英殿的偏殿和午门外的值房内,得到了崇祯的传召后,田文明很快便跟着传话的太监进入了武英殿内。

再次看到田文明时,朱由检显然有些发愣,不过他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两人在一起聊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中间崇祯还邀请他一起简单的用了午膳。

田文明虽然在国子监内学习了一段时间,不过更喜欢同市井之徒厮混在一起的他,并没有过多的同那些有可能进入仕途的监生相处,得到崇祯赏识之后,他又很快出京去研究蝗虫的习性和繁殖场所,因此还没有学会一些官僚习气。

比如在晋见皇帝时,有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之类的。一般来说,隐恶扬善便是官员向皇帝汇报的不二法门,否则谁也不知道,自己汇报的内容是否会得罪朝中的某些官员。

不过不学无术的田文明,在国子监时便没有接触过这种为官之道。他又不是循正途进入的仕途,因此也没有什么座师、同年的指点,因此在崇祯面前,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说了个遍。

相对于田文明沿着黄河寻找出蝗虫繁衍的适宜环境,及他在地方试验的几种遏制蝗虫繁衍的手段,让朱由检觉得收获最大的,还是田文明在沿途所见到的风土人情。

相比起许显纯等人干巴巴的报告,田文明讲述的见闻,倒更让崇祯认识了,黄河中下游沿岸百姓的日常生活现状。

在王承恩不断的暗示下,朱由检不得不结束了这场谈话,毕竟他今天下午还有已经预定好的行程,不能再继续进行这场谈话了。

在谈话结束之前,朱由检对着田文明说道:“这谈话的时间还是略短了些,朕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这样吧,你回去之后,便把这次出京的旅途见闻写一份小册子上来。不要用什么奏折的形式,你就当做写日记,把你出京后每天看到的东西用口语写一写,然后给朕送上来瞧瞧。”

同皇帝交谈了近一个时辰,田文明的情绪显得平静了许多。他原本还在懊恼,刚开始因为在皇帝面前太过紧张,有些事情讲的有些颠三倒四,现在听到了崇祯的吩咐,他便赶紧回道:“臣回去后便开始书写,一定让陛下早点看到臣的汇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恩,你这几日便专心在家写这本日记好了,你在御前秘书处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做,就不必过来点卯了。过几天,朕会让人安排你的新工作的。”

田文明恭敬的答应着皇帝,随后便拜辞退出了房间。待他出了门口,朱由检才有些面色不渝的对身边王承恩问道:“他脸上的乌青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被人打了么?京城内还有人敢袭击朝廷官员?”

听到崇祯询问起这个问题,王承恩的嘴角顿时上扬了起来,他抑制住心中的笑意,为皇帝解释道:“陛下猜的不错,田舍人脸上的淤青是被人打的,不过不是旁人,那是他新纳的小妾。”

王承恩的回答让朱由检楞了下,他随即放平了心态,听着王承恩讲述了田文明身上发生的一件趣闻。

田文明返京时带回了一对父女,原本说要纳这个女儿为妾室,但这对父女原本是江湖上卖艺的下九流,而田家可是通州的大户人家,现在田文明又做了官,这事自然是遭到了田文明父亲的极力反对。

据说前日田父亲自赶到了京城,要把这对父女赶出田文明的宅邸时,双方发生了冲突,田文明上前劝阻时,便被那位女子在脸上打了一拳。

朱由检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说道:“这田文明在商丘被流民盗贼所虏去时,便是被这对父女救出来的吗?”

王承恩想了想,才回道:“回陛下,正是这对父女所为。”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微笑着说道:“就算双方出身有所不同,但是人家毕竟救了田文明一命,既然田文明自己应承了,那就应该老实履约,这个时候拿门第出身不同反悔,未免有些不道义。

这田文明替朕办事,差点丢了小命。也罢,让朕给他帮个小忙好了。你去吩咐一声,给那个父亲在锦衣卫安排个出身,让他们在京城先落籍。

然后下旨给田文明的正室赏赐一个封号,作为他这次出京努力办差的奖励。唔,再去通知下皇后,让她安排个时间,召见下田文明的妻妾。想来,那田家就不会有什么怨言了…”

位于东城的文思院,原本只是一个局促的,替大内制作丝绸、绘画等工艺品的场所。自从崇祯登基后,对文思院大动土木,又抽调了不少宝源局的五金工匠来此。

到了崇祯元年11月,文思院已经扩建为拥有42个制作所,占地120亩,各式工匠近万人的一个机械研究中心,及机器制作工厂的地方了。

当徐省声陪着崇祯再次走进文思院的大门时,便能看到一些老旧的建筑正在被拆除,一些院墙正被打通,一副大兴土木的样子。

徐省声跟在边上为崇祯介绍道:“这些建筑建成的时间太过久远,加上内部的空间分配的也不合理,很难安置新式的机器和机床,重新修缮的费用也太高,所以臣决定把这片旧建筑拆除之后,按照工部新研发出来的框架建筑结构,修建单层通透空间的厂房…”

朱由检看着弃置于一边的精美雕花梁头,和一扇扇镂空出图案来的窗棂,心里稍稍惋惜了那么一小会。这些垃圾放在后世,大约都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了。

不过他很快便转回了心思,继续把精神放在了徐省声对于文思院的改造方案上了。在这个时代,京城大街小巷几乎处处都有让人眼睛一亮的艺术品。但是却找不到一处冒着黑烟,运转着让人噪杂不安的机器的工厂。

在他所认知的历史上,只有这些发出单调噪音的机器,和浑身上下沾满了油腻的工人们,他们所创造出来的物质财富,才能保证这个国家的人民,每个人都有这个余暇去欣赏什么才是生活中的美。

而不像是这个时代,虽然人民创造出了无数的艺术品,但是能够优雅的欣赏这种美丽的,只是一小撮上层人士而已。大多数的普通人,为了填饱自己和家人的肚子,已经筋疲力尽了,那里还有余暇去观察身边的艺术之美。

“…根据我们这一年来对各工坊和各行业的调查研究。我们发现,螺丝、铁钉、齿轮的用途最为广泛,对这些零件的规格进行标准化之后,不仅扩大了这些零件的使用市场,还节省了很大一部分社会资源。

而想要对这些零件进行标准化生产,那么就必须尽量减少手工操作,而是用机器进行加工。因为机器不会疲倦,也不会出错。只要操作的工匠按照规定的流程和精度去加工,那么生产100个齿轮,起码就有90个以上是合格的。

虽然好的工人加工100个齿轮,合格率有超过机器的例子。但是当加工零件的数目增长到1000个,或是10000个的时候,机器生产的合格率便超过了最好的工人…”

朱由检认真的听完了徐省声的介绍,又一一巡视了文思院内制作出来的,几台最为先进的机床,这些制作小零件的机床大多以畜力或是人力作为动力。

这些机床主要还是以切削加工为主,螺纹车床、齿轮加工机床、卧式镗床、磨床、铣床、刨床等。虽然这些机床看上去粗糙不堪,又显得极为怪异,不过崇祯倒是看到津津有味。在他看来,这十多台机床,无疑代表了大明工匠在手工技艺上的最高成就。

接下去只要解决了动力问题,那么一个新时代的大门就算是对他打开了一条缝隙。朱由检看完了这些机床之后,便回头对着徐省声说道:“文思院这一年来的成绩做的相当不错,这些机床除了要继续改进研究之外,你们还应该考虑下如果动力方面出现了变化,那么机床应该要做那些修改以适应新的动力源。

另外南方多河流,文思院可以派人去南方看看,寻找合适的地点修建一处以水力作为动力的机器生产工坊。然后同这里的机器比较看看,采用了不同的动力之后,这些机床是不是还能保持稳定的工作…”

文思院除了这些机床之外,还给崇祯展示了几样新的产品,一个便是牙粉,另一样则是牙刷。采用碳酸钙制成的牙粉加了一点点薄荷碎末,虽然不及后世的牙膏舒适,但是也比用盐刷牙好多了。

朱由检试用了一次,便赞不绝口,让文思院先给宫内送上一批。他还随口说道:“你们还可以试验下,把这些牙粉同甘油混合在一起,看看能不能调配出膏状物来,那样的话使用起来可比牙粉方便多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299章 阵亡通知

距左安门一里外,便是京城这一年来开辟出来的工业园区。这片工业区占地约为1200余亩,原本是一片菜园、旱地和几处丘陵。虽然位于城墙之内,但完全和城墙外的乡下没什么区别。

不过虽然这里看起来同城外的乡里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起码城内居住的乡民们比城外要安全的多,而且遇到三节二典的,朝廷发放的米面柴薪都大部分送进了他们的口袋。

事实上,当初宫内要选择在这里开发工业区,村民们有很多人是反对的,毕竟种菜的收入可比城外种谷子、高粱高多了。

不过在宫内太监的威胁利诱之下,村民们最终还是把这些土地交了出来。不过工业区征发的土地也从3000亩降低到了1200亩,因为除了崇祯以外,其他人都不相信能在短时间内建立起一个覆盖这么大面积的工坊集中区域。

但光是十多个棉纺织工坊,便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有余的工业区规划土地了。再加上正在兴建的织布等各式工坊,这1200亩土地已经有八成被利用起来了。

京城第一棉纺织厂在工业区的东北面,它的南面是刚刚修建好的一条碎石路,西面是相邻的织布工坊,东面则是一片耕地包围的一个小池塘。

在从棉纺织厂正门出来,跨越了南面的道路,便是一个数十米高的丘陵。从北面登上丘陵的山坡坡度非常缓和,大约不会超过30度。一年前这处丘陵上除了灌木、野草和一片杏树林外,只有平坦的顶部住着三户人家。

而现在,这处丘陵北面的山坡已经被一排排平行于东西向的平房所占据了。和丘陵下道路北面棉纺织工厂正门相对的,是一条宽度约为6米的水泥上山坡道。

在这条坡道的两侧,便是一条条平行于东西向的平房。每条平房大约分成了6户人家,每户人家的户型都是两个卧室,一个小客厅,还有入口处的玄关兼做厨房。

平房东西长约38米,房屋内部进深约9米,坐北而朝向南方。每座平房的南面都挖出了近10米的空地,作为平房住户的通道和堆放杂物的空间。有些勤快的住户干脆贴着南面的山坡脚,搭建起了一个小棚子,作为厨房或是杂物间。

这些平房前后的地面都浇筑了水泥地面,还设置了排水明沟,再加上统一样式的瓦屋面和白石灰粉刷的墙面,看起来倒是颇为壮观。

站在丘陵北面的碎石路往南面的山坡上看去,就能看到一层层平房好似堆叠起来的积木,突兀的耸立在这片荒野之中,既让人感觉有些不搭调,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当张世杰带着几名穿着军服的骑士赶到这里时,正是早上棉纺织工坊开工的时间。南面山坡上的平房内,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几条狗在路上匆匆来去着。

张世杰勒住了坐骑,转头对着身后的一名小武官探寻的问道:“王石头烈士的家眷就住在这里吗?”

这名小武官身体后倾,紧紧拉住了坐骑的缰绳,让身下的坐骑停下后,才紧张的回答道:“是的大人,王大人原本是沈阳人,沈阳被建奴攻克后,他的家人便逃到辽西。去年他被挑选上京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被连善祥大人挑选进入了御前亲卫中,他就把在辽西流亡的家人给接到了京城来。

按照陛下对御前亲卫家眷的照顾办法,内府名下的京城第一棉纺织工坊就接收了王大人的妹妹,并给他们一家在工坊家属区安排了房子。现在这个时间,他妹妹应该正在工坊内上工。”

张世杰皱了皱眉头说道:“他家中除了这个妹妹,还有什么人在?”

“还有一位母亲一位弟弟,不过听说母亲的身体不太好。他弟弟才17岁,刚刚考中燕京大学,似乎并没有住在这里。至于其他家人,都在沈阳沦陷后失散了。”说到最后,小武官的声音陡然低落了下去。

张世杰面无表情,他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虽然他并不想向一位陌生的女子传达这么沉重的讯息,但是此刻却已经找不出其他合适的人选来了。

他沉默了片刻,便开口说道:“那么你去同工坊的管事交涉一下,请他安排一间安静些的房间,然后请王烈士的妹妹过来。”

小武官答应了一声,便想要拨转马头往第一棉纺织工坊的大门而去。张世杰突然又出声叫住了他说道:“让工坊安排两名稳重些的妇人,最好同王烈士的妹妹关系不错的,陪同她过来…”

张世杰虽然并不是那种纨绔子弟,对大明朝某些黑暗的社会现象也充满了反感。他年少时曾经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学习梁山好汉替天行道,或是学学大明英烈传里的开国功臣,前往边疆建功立业。

但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拿着一份阵亡通知书和烈士奖章,向一名陌生的女子传递这个沉重的讯息。

在来之前的路上,他一直担忧着,如果这位烈士的家属得到消息之后痛哭流涕,无法保持冷静,他应该怎么办。

但是等到他见到了这位名叫王秋娘的女子之后,他才发觉该担忧失去控制的应该是他自己。在这位沉静如水的女子面前,在她宁静的目光注视下,念着阵亡通知书的张世杰,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人揪住了一样刺痛。

他原本神情庄重的念着阵亡通知书的声音,也慢慢的变得哽咽了起来,最终在泣不成声中念完了这短短百余字的通知书。

跟随他一起前来的几位军官,全都摘下了帽子,神情肃穆的站在了边上,虽然他们并没有如张世杰一般失态,但是这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当张世杰缓过神来,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之余时,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了对面的女子,赫然发觉。

虽然对面的女子听到这个噩耗后并没有哭出声来,但是她的脸色却变得异常惨白,而且两只手互相绞着,用力之大,甚至连她手背上的血色都失去了。

当张世杰的目光凝视在对方的手上时,这位女子却忽然站了起来,她犹如梦中呓语般对着众人说道:“我,我刚刚来的太急,手上还有一份单据没有填完,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张世杰顿时抬头愕然的看着她说道:“王姑娘,你且等等,我这里还有一些东西…”

王秋娘突然歇斯底里的打断了他说道:“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兄长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们到底想要干嘛,我们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拿我兄长的性命开玩笑…”

张世杰身体僵硬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房间内的众人都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楞楞的看着这位刚刚如此冷静的女子,突然变得狂躁了起了。

陪着王秋娘前来的两位妇人,这时赶紧上前半是扶着,半是拉住了她,在她耳边不停的小声劝说着什么。

张世杰终于直起了身子,硬着头皮的上前,想要对这女子劝慰几句,但是他才吐出了一个字,视线便对上了女子的眼睛。那种绝望而又悲痛的眼神,顿时烙印在了他心里,让他突然感觉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是安慰不了面前的这个女子的。

浑浑噩噩的张世杰忘记了他最后是如何结束这场谈话的了,不过他知道自己这趟任务应该算是失败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从身边的小武官口中了解了,更多的关于这位王秋娘的故事。这位王石头的妹妹,比他还大上了3岁。她不仅在沈阳沦陷的时候失去了父亲和其他几位家人,还在2年后失去了自己的未婚夫,守了望门寡。

一直以来,王石头便是这个家中最大的支柱,现在他所带去的噩耗,却给了这个女子又一次重大的打击。

虽然张世杰知道,在这件事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并没有任何过错。但是想起了王秋娘那双绝望而悲痛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种内疚的感觉。在回去的路上,张世杰再没有发过一声。

在午门的城楼上,当他满面羞愧的站在崇祯面前,向皇帝检讨了自己失败的任务后。朱由检看着宫城外的民居,语气平静的说道:“没有什么失败不失败的,就算是朕和你换个位置,也未必能做的比你好。

如果能看着烈士的家属悲痛欲绝而心如铁石的人,那也不是朕需要的军人。虽然你现在是锦衣卫都督,但是今后未必不会上战场。朕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感受,你手下的每一个士兵都会有一个牵挂他们的家庭。

每一个阵亡的将士,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填沟渠的尸体。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究竟是为了什么?朕想,总不会是为了让豪门巨室可以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而让他们的家人默默无闻的饿死在某个荒野之中的。”

听着崇祯的话语,张世杰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父亲同他讲的那些话语。突然之间,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感觉。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0章 晋冀会馆

京师崇文门外有一间三晋会馆,原是嘉靖年间兵部尚书贾仁元,从自家府邸南面隔出来的一部分院子,当时主要是用来在京的晋籍士人作为聚会的场所。

慢慢的这里就变成了山西士人和商人在北京城的同乡会馆,不过当初贾尚书设立这个会馆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里会变成山西人在京城联络乡谊的据点,他不过是想把这里变成同上京的山西士人联络感情的别院而已。

因此当山西士商云集于会馆时,这地方便显得有些狭小局促了,而且因为格局不大,功能便显得过于单调。祭祀神灵的时候没有专门的祠堂,朔望吉旦等在京晋人集会的时候又不能宴请联谊,让在京的山西士商大感不便。

虽然之后有在京晋人在都第别设燕劳之馆,又在慈仁寺修建了饯别之亭,但是这种一分为三的的会馆模式,显然不能团结京城的山西士商们。

因此,在京的晋商们便共同集资,在布巷之东的蒋家胡同,买下了房院一所,拆除后按照山西的建筑样式新建了一所大院,作为晋人在京城的联络会馆。

这座晋冀会馆历时3年半,终于在崇祯元年夏日全部完成。整座会馆建筑外观巍峨壮丽,内部也是布局严谨,处处装饰华丽。

会馆内充斥着大量的砖雕、石雕、木雕,这些雕刻花费了数百名工匠近一年半的时间,每一处图案都非常精美。

会馆前用雕砖砌成的照壁,除了“二龙戏珠”、“八仙过海”等人物,还有数十处山水、花卉、鸟兽等大大小小的透空砖雕图画。

绕过照壁之后,有掖门通往东西两侧的小院,右边小院内是一座二层的钟鼓楼,为会馆上下报时。

而顺甬道向北经过一处牌楼,楼上飞檐相错,斗拱互交,华美异常。牌楼后便是正殿、配殿,屋顶均用青色的琉璃瓦覆盖,看上去翠碧辉煌,宛如仙居。

整个会馆有各式建筑五、六十处,建筑面积达到了近10亩,而会馆所占据的地方则接近5、60亩。

这座会馆投入使用之后,在京的晋人声势为之一振,大有压倒除四海商会以外的,其他各省商民在京会馆的势头。

不过主持晋冀会馆的晋商们却已经足够心满意足了,在他们看来,四海商会并不算是真正的同乡会馆,而只类似于商贾行会的性质。

因为四海商会并不以地域、籍贯区分会员,只要任何在官府申请了经商执照,并成立了公司的商人便可以入会。

入会之后的商人并不能公平议事,而是按照各注册公司的经营项目和本金多寡,进行划分等级。并推选出12名商会理事负责商会平日的管理,每3年推选一次。

看起来四海商会的组织形式和同乡会馆差不多,但是四海商会:不联乡情,不笃友谊,也没有同行相助的义务。它只是一个互相进行商业信息交流,并招募投资的一个场所而已。

虽然四海商会用金钱衡量一切的行事作风,让一些言义不言利的老式商人们深为不齿,但是拥有内府和大明中央银行支持的四海商会,却并不在乎外界的这些风评。

四海商会从宫内直接获得了十王府一座皇子府邸,作为办公及日常交流场所。而参与了四海商会的商人,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获得内府研发出的各种新产品,或是内府公布的各种原材料的订单等好处。

因此虽然有许多商人不齿它,但是却有更多的商人试探着加入了它。成立不足一年的四海商会,很快便成了京城势力第一的商人组织,只不过这个组织内部关系比较松散罢了。

今天并不是什么朔望吉旦的日子,但是晋冀会馆内却人头簇拥,显得异常热闹。从天还没亮开始,会馆内就变得人声鼎沸了起来。

晋冀会馆内如此做派,实在是因为出了一件盛事。大同薛家、灵石王家、蒲州张家、王家、范家、曲沃李家、介休侯家、祁县贾家等晋商中的出名望族,都派出代表来到了京城,而绛州豪商张国纪等几人,更是亲自赶到了京城。

这些家族和豪商的出现,基本上已经可以左右整个山西士绅商民的意见了。主持晋冀会馆的那些在京晋商,在他们面前不过类似于管家之类的人物了。

晋冀会馆刚刚建成没多久,便迎来了这些山西豪门巨室的入住,这对于会馆来说,自然是一场提升自家地位、声望的盛典了。

在几名会馆执事恭敬的带领下,一大群晋商先是拜过了关帝,又给梅、葛两仙翁上了香,这才重新返回正殿坐下,准备开会议事。

几名在京的晋商还想留在殿内,结交下这些巨室豪门的子弟时,已经被人不软不硬的劝离了。很快这殿内便只剩下了,从各地赶来的豪商巨室的代表了。

当殿内只剩下了这些豪门巨室的代表之后,大家便都认为要先推选出一名主持会议的人来。

不过在座的都是山西各地的豪门巨户,虽然在外人面前山西人之间还是很团结的。但是当关上了门之后,这些豪门巨户之间同样不是铁板一块。

介休、祁县的大族虽然有钱,但在官面上却没什么势力。而蒲州几家豪门,不但把持着盐业,而且因为王崇古和张四维的关系,在朝中和晋南可谓势力雄厚。

但正因为这几家豪门财雄势大,之间又是姻亲关系,因此其他人对他们尤为警惕。唯恐让这几家出头后,独占了所有好处。

因此众人商议了半天后,最终还是推举出了,在座众人之中,家势不大,但是名气不小的太原王家的代表。

太原王家自称是琅琊王氏之后,家世可以上溯到两晋时期,但是近几代人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出色人物。因此虽然名气很大,但是在殿内的众人眼中不过是一个空心大佬倌罢了。

而王家派出的王安厚,是一个性格温和的老好人,虽然做事还算稳妥,但是主持这样的会议,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果然,刚刚选出了主持会议的人选之后,蒲州张家的张学任便迫不及待的说道:“我等此次上京是为了什么,想来大家都已经有所了解了。

听说朝廷有意改革钱法,要把黄金比兑白银固定为1:15,并严禁使用黄金在市面上流通。此外还要公布黄金法案,严禁民间的黄金私下流出大明。

这个政策一旦公布,市面上的黄金必然会遭到抢兑,而今后能够进行兑换交易黄金的,也只有三大银行才有这个资格。

三德堂的常东家,虽然是山西银行最大的股东,但是也不敢擅自替我们拿主意,所以才想邀请各家股东去太原讨论下这事。

但是随后户部发出了正式的文告,要求山西银行派出代表上京商讨,如何执行这个改革钱法的政策,我们一时决议不出代表人选,这才决定各家一起派人入京,想要在京城选出这个银行代表参与讨论,然后就近把会议内容告诉各家的代表。

我代表蒲州张家、王家、范家在此先事先申明,这3名银行代表之中,必然要有一位从我们三家中选出来。”

这张学任尚未坐下,大同薛家的代表薛正敏便不慌不忙站起来说道:“我们大同薛家为了今年关外同蒙古人的这场战事,把大同家中的余粮都贡献了出来。

陛下亲自下诏夸奖我家有义孝之风,这三个代表之中若是没有我家的一份,我便要去户部讲讲道理了…”

这张、薛二人自说自话的强要一个代表名额,自然便惹起了众人的不满,于是很快殿内便乱成了一团。

坐在上首的王安厚看着面前的噪杂场面,顿时感觉如坐针毡,额头上也汗如泉涌,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坐在最外侧的张国纪,似乎厌烦了这群人的争吵,也好像是想为王安厚解围,他突然拿起了身边茶几上的茶盏,然后挪到空处稍稍用力的摔了下去。

清脆的碎裂声音,顿时让争吵不休的晋商们停顿了下来,他们不由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的张国纪,脸上毫无变化,依然面带微笑着对众人说道:“不好意思,余一时手滑,打碎了一个茶盏,倒是惊扰了各位,真是罪过,罪过。

不过诸位从太原吵到京城,难道还没有吵够吗?余以为今日最为重要的,不是推选出参加户部会议的代表。毕竟这代表是代表着银行的人选,而不是各家的商号。

难道参加了户部会议的代表,能够绕过这大家都有股份的山西银行,让自家吃独食吗?恐怕就算是我们肯干,朝廷也不会干。

这次户部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是三大银行共同执行的政策,如果有人想要从中牟取私利,各位难道以为其他两家银行会放着不管吗?

没有我们晋人的同心协力,诸位真以为自己可以单独对抗,另外两家庞然大物吗?”

张国纪是绛州豪商,主要在扬州经营盐业、丝绸、竹木等行业发迹。不过他虽然家势豪富,但是根基却颇为浅薄。同在座的山西名门望族,完全不可比拟。

他之所以能够在山西银行参上一股,同这些山西望族坐在一起议事,主要还在于他同东林党人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魏忠贤派人去苏州逮捕周顺昌等东林党人时,他曾经试图组织苏州的商人出钱贿赂锦衣卫,想要营救这些东林党人过。

这些山西的名门望族,对于朝中的党争虽然采取旁观的策略。但并不代表,他们同双方没有联系。而张国纪,便是他们沟通东林党人的一个渠道。

不过,即便如此,在座的人都没有把张国纪当做回事。能够让他参与这场会议,已经算是他们抬举了张国纪了。若是换一个时间,这些晋商豪族根本连见他的兴趣都不会有。

但是在众人争执不下时,张国纪抓到了一个发声的机会,起码主持会议的王安厚便非常感谢张国纪,他毫不犹豫的支持道:“这位兄台说的不错,不如你且说说,你的主张可好?”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1章 张国纪的心思

虽然对于王安厚让张国纪在会上发表意见不满,不过既然已经选了王安厚作为今天会议的主持,大部分人还是皱着眉头坐了回去,听听这位绛州豪商的说法。

张国纪走到了大殿中间,他环视了一周众人的表情后,便沉声静气的说道:“朝廷虽然颁发了这个黄金法案,但是究竟能不能实施下去,我们总是要弄个明白。

说实话,根据我们从市面上得来的消息,朝廷这次颁发的法案很有可能实现。江南那边黄金兑白银是1换8,北京这边是1换7,广东那边则已经达到了1换10。这比年初黄金兑换白银的比价上升了百分之二、三十了。

只要接下来户部召开的会议上,朝廷不要提出过于离谱的提议,那么这次我们三家银行肯定能够从中获得极高的收益。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尽快选出代表来,参与户部主持的金融会议,弄清楚户部这些大人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请大家都注意一件事,三个银行中,听说中央银行的股金超过白银1200万两,那些徽商现在操办起来的交通银行超过1800万两,而我们山西晋商合股的山西银行不过才350万两。

我倒是觉得,我们今天除了讨论下这代表人选之外,是不是更应该谈谈,这山西银行扩股的事?”

张国纪之前说的话,倒还是让在场的众人深为赞同的。但是他最后话题一转,居然提出了一个扩股的建议,顿时让众人哗然了。

不过哗然之后,众人倒是并没有立刻提出反对的声音,倒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当初一众晋商在崇祯的压力下,不得不筹集了350万两白银组建这个山西银行。

当初谁也没想过,要从这个所谓的银行中获得什么收益。但是一干晋商们都知道,皇帝大约不会在意谁参与建立了这个银行。但是他一定会记住,谁没有出资建立这个银行。

所以只要是山西有些名望的晋商家族,都在这山西银行里投了点钱。但是因为担心崇祯是借这个名义搜刮他们的资财,因此大家投入的股本并不多,最后还是常家的三德堂包销了剩下的股份。

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崇祯并没有朝新成立的山西银行伸手,这便让一干持有山西银行股份的晋商们安下了心来。

随后,围绕着内府对修建山西铁路的煤、铁矿山,焦煤厂,炼铁厂,铸轨厂的扩大投入,终于让这些晋商们明白了,朝廷说要修建山西铁路,并不是一个幌子。

这条铁路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工,但事实上已经给经营木材业、煤、铁业的晋商们,创造了不小的利润。

这些晋商们都是头脑精明之辈,他们很快就发现,投入资金修建这条铁路,能不能收回成本虽然是一个问题。但是投入的这些钱,并不会跑出山西去。

最重要的是,陕西连年旱灾,有着近乎无穷的廉价劳动力,可以让他们以更低的成本修建这条铁路。

而当晋商们接受了纸币之后,他们很快便感受到了使用纸币的好处。虽然晋商之间有类似于银票之类的代银卷用于交易,也有晋商发行了小票,专门用于和相熟的客户之间交易。

但是这种相当于私人发行的纸币,流行的范围并不广,因此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

但是当晋商们接受了纸币的兑换之后,他们马上就发觉,在保证纸币能随时随地兑换成银两的状态下,交易中使用纸币的便捷和稳定,肯定不是银两可以比拟的。

起码交易中验看银两的成色,和贸易完成后运输银两的两项工作,现在可算是减轻了负担。

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大部分们使用了纸币的晋商们,很快就发觉了纸币和银两之间的兑换奥秘。

按照朝廷颁发的命令,每张面值一元的纸币,可以兑换一枚成色九零,重七钱二分的银币。

但是只要银行能够保证兑换,维持住纸币的信用,大多数人并不会把手中的纸币兑换成银币,而是会选择把它交易出去。

有些晋商甚至能够从市面上纸币流通的状况,大致估算出纸币兑换银币的比率。按照他们的估算,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纸币会兑换成银两,退出市面。

这还是在大明百姓对纸币半信半疑的状态下取得的成果,如果随着纸币使用的时间增长,能够洗掉百姓对于宝钞的恶劣影响,这个兑换的比率还要下降。

如果按照这些晋商的想法,其实每一两白银发行三倍的纸币,才是最为适合的。

这相当于每一两白银可以当成三两来用,而这些沉浸在商海中的商业家族马上意识到,他们很可以通过银行把自己的流动资金变成三倍来使用,只要能够说服朝廷。

这也是他们这次上京时,抱有的一个想法。而这些晋商望族之所以这么激烈的争夺代表的名额,便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和户部搭上关系,从而夺取主导山西银行的权力。

这些晋商们虽然在商业上颇为出色,但是他们对于经营商业的思维上,还处在用权力垄断商业经营的官商头脑上。

虽然现在三德堂掌握了山西银行最大的股权,但是按照这些晋商家族以往的经验,只要朝廷发话,就算三德堂拿的股权再多,也要乖乖的把现在的主导权力交出来。

不过这些晋商们也有些犹豫,户部那些官员好对付,但是宫内的那些公公却不好对付。

现在关于银行的事务,除了户部成立的金融办公室外,便是内府的都知监。

并不是户部想要让宫内插手,而是对于银行这样的新事物,不要说户部的官员不清楚,就是这时代最杰出的人才,也未必能够明白银行业务的运作。

所以崇祯通过都知监插手管理银行事务的时候,户部官员们也无法表示反对。

所以如果他们让户部官员出面干涉银行的经营事务,那么宫内也就有了直接插手银行内部事务的借口。

不过现在张国纪倒是给他们出了一个好主意,借着户部颁发黄金法案的机会,直接扩充银行的股本,从而撬动三德堂的对银行的控股权。

对于这些晋商家族来说,只要能够保证他们的资金安全,他们并不缺乏投入资金的胆量,而且他们这些家族也并不缺乏资金。

“张常安说的倒是不错,如果朝廷颁发的黄金法案真的能成,光凭我们现在的银行股本,显然是竞争不过另外两家银行的。

这徽商办的交通银行先不去管它,它成立的比咱们的银行还迟。但是这中央银行就不一样了,它不但是第一家成立的银行,而且主持的汪逢元还被陛下授爵。

其实就算我不说,大家也都应该知道,中央银行早就已经在各地私下慢慢吸纳黄金了,否则黄金兑换的比率也不会涨的如此之快。”侯马良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

随着他的开口,在场的各家代表果然开始转移了关注点,很快场内便自动分成了三派。

同常家交好的晋商,认为这个事情太过突然,最好还是先通知现在掌控银行的几家主事者比较好。

蒲州几家望族因为在朝中势力雄厚,则还是依然倾向于引进朝中的势力进入银行。

至于大多数晋商,则更倾向于张国纪提出的意见,走扩充股本的方式,调整现在银行的管理权力。

在经历了一天的博弈之后,三方终于达成了一个妥协。常家、张家和侯家作为银行的代表,出席户部的会议,不过三位代表在会议结束后,必须回来向众人进行公布会议内容。

至于股本扩充的问题,他们在户部召开的会议结束后再做讨论。当然,这也是给各人留出向家中报信的时间。

张国纪赫然发觉,这些晋商家族的代表们听完了自己的主张之后,便窃取了他的想法,把他重新丢到了一边,再次自顾自的结成了家族间的同盟。

走出正殿的时候,张国纪的脸上显得有些黯然。他这么急冲冲的跑到京城来,自然不是想来给这些世家大族们打下手的。

作为一名晋商,他身上也脱不了某些晋商的习性。比如喜欢依附于权力,总是想要借助官府的力量来扩展自己的产业。

他结交东林党人,又不时的资助那些东林党人,除了想要获得南方士人的好感之外,还押注在东林党人能够在朝中翻身,从而获得更大的回报。

然而新帝登基之后,东林党人并没有获得重用,反倒是那些徽商居然得到了崇祯的青睐,特别是汪逢元的封爵,更是激发了不少商人的野心。

他也希望能够通过这个机会,为自己获得一个上进的机会。他可不认为,自己会不如汪逢元。

特别是张国纪,他奔波了大半辈子,终于从一个普通商贾成为了一位颇有名望的商人。但是在汪逢元境遇的衬托下,他的奋斗经历便实在有些不够看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2章 两广

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李逢节驻节肇庆,南直隶蘇州府长洲县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这个人才能平庸,性格软弱,担任两广总督时素以安稳地方为主张。

十八芝海盗肆虐福建沿海时,他拒绝了福建官员请求广东水师协防闽南沿海。反而严令广东水师死守潮州府,不得擅自越过省界挑衅海盗,坐视海盗攻打了闽粤边际的东山岛和铜山所。

而诡异的是,郑芝龙率领的十八芝海盗集团也同广东地方保持了默契,除了一些小的袭扰之外,并没有对广东沿海发动如同福建沿海这样大规模的劫掠行动。

李逢节的行为自然引起了,福建地方官员和朝中福建籍官员的不满,对于他的弹劾早就堆满了崇祯的案头。

只不过因为同林丹汗战争的突然爆发,让崇祯生生压住了对于李逢节的弹劾,两广无事显然是当下最为要紧的事情。

如今大明既然取得了对林丹汗的胜利,短时间内西北关外也将安定下来了,那么对于李逢节的弹劾,便再次出现在了崇祯面前。

根据御前秘书处给崇祯收集到的两广资料,广东一省以广州城人口最为繁密,其次是梧州、肇庆和惠州、潮州,计有全身十之五、六之人口。

广东一省人口约200余万,这里是指官府齐民编户的人口,并不包括一些少数民族的人口。不过广东地形比广西较为有利,因此开发的也较为顺利,除了两广的交界地区,少数民族的人口不会超过广东人口的一成。

明朝中前期广西爆发瑶乱,曾经对广东造成了一定的威胁外。嘉靖、万历朝之后,随着朝廷对于桂西狼人的收服,和在两广交界地区单独设州,改土归流之后,广东已经脱离了,以往被广西少数民族侵扰的威胁。

在朱由检看来,这其实便意味着,广东从一个边疆省份转化为了大明的内陆省份。只要大明继续保持广西的社会稳定和经济开发,获得了安全保障的广东省便可以全力的发展经济了。

一个人口繁盛,经济富饶的广东,反过来又会给予广西的官府以充足的人力、物力支持。那么大明便可以从广西北部和东部地区向云南及越南的边境地带发展,彻底切断现在广西境内土司同越南人的联系,从而彻底取得广西的统治权力。

李逢节一味求稳,胆小怕事的性格,显然不适合担任这种位于边境地区的军政最高长官的。而内阁推荐由广西巡抚王尊德接任两广总督,朱由检同样不怎么看好。

王尊德的风评不错,做事刚正不阿,在财务上也以廉洁出名。不过他对于军国之事则是一窍不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辽东任职的时候,遇到建奴攻击,行为举止颇为混乱无措。

而广西崇山峻岭比比皆是,地形十分复杂。境内有人口100多万,其中狼人居半,遥、僮三分,汉人不过二分。位于各山林内无法计算的少数民族人口,应当也不会少于百万。

狼人居于桂西,而汉人主要在桂北的桂林、梧州两府,遥、僮两族则大多居住在桂东地区。而桂东靠近沿海的钦州、廉州两地因为开发较早,又有海道同广东相连,人口以汉人居多。因此朝廷干脆便把这两地都划给了广东省,并抽调桂西狼兵驻守在汉瑶两族的交界地区。

按照崇祯面前的资料,除了钦州南面永安州这块广西飞地,这个时代的广西基本就没有海岸线了。

想要开发广西的蔗糖产业,就必须找个敢于任事,还没有被官场消磨掉意气的官员。而坐镇两广总督之人,又必须有足够的资历和经验,以应对突发事件。

朱由检看着这些资料想了半天,突然开口说道:“把刘先生前些日子送来的,中央官校培训官员名单拿过来,朕要看一看。”

王承恩赶紧答应了一声,便走到了房间的西侧,这里沿着墙竖立起了几座书柜,书柜上堆满了奏章、文件、档案,把整面墙壁都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事实上,在崇祯不断的改造下,这座上书房已经越来越不像是个书房了,除了后进殿内的书库没有做改变之外,这前面的房间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

那些古玩、字画珍藏都已经被移出了房间,剩下的只有地球仪、和书桌背后挂着的两幅地图,还有堆满了文件的书柜。不管怎么看,这里同文人雅士用以玩文写字的书房都相去甚远了。

不过对于王承恩这样的总管太监来说,在这样布置的房间里寻找皇帝所需要的材料,却是轻松的多了。当然,他们想要从中做手脚也比往日困难多了。

王承恩看了看书柜上贴着的标签,很快便找到了崇祯需要的那份文件,他赶紧取出了书架上摆放的纸盒,然后转身疾走的放在了崇祯面前。

中央官校现在的职责,已经从教育失职的官员,扩展成了一个覆盖整个官僚体系的再教育学校。

官员晋升提拔之前要进入官校进行学习培训,新入仕的官员要进行学习培训,就连那些按照规定进行起复的官员同样要进行学习培训。

负责管理中央官校的几位官员,还试图把吏员的晋升、考核也同样纳入到中央官校的管理权力之内。

被称为蕺山先生的刘宗周,每日里光是忙着准备这些官员的教育问题,已经是有些焦头烂额了。不过这也给了崇祯一个意外的结果,以刘宗周为首的一部分东林党人,认为掌握中央官校的教育权力,对于重塑大明官场的风气,打击阉党的流毒很有好处,因此都无暇顾及同崇祯争执,朝廷要如何用人的问题了。

当然在对这些官员进行教育培训之后,不管怎么说,双方都算是有了一份师生之间的名分,这也使得某些涉及党争不深的官员,更在朝廷上给予对方留下余地了。

朱由检翻看了一遍,这批起复官员的培训简历,还有刘宗周在一边写下的个人评语之后,便把目光聚焦在了文安之这个名字上。

文安之,字铁庵,湖广夷陵州人,生于万历二十年,天启二年的进士。之后入选为翰林院庶吉士,练习办事;不久便升任检讨,检讨掌修国史。

不过随着朝中党争日趋激烈,他最后选择了解任回乡,以躲开朝中党争的漩涡。

元年初,被御史举荐重新起复,本应起复为南京国子监司业。但是因为南、北两京的国子监都改成了大学,所以在崇祯的命令下,文安之被召入了京城,准备授予其他官职。

不过随着中央官校的开办,文安之首先被安排进了中央官校进行培训学习。

根据刘宗周的评语,文安之不但是这批官员中学问最好的,治学态度也非常严谨,因此可堪大用。

朱由检琢磨了下此人的简历,履历上倒是比较清白,而他在官校中培训时写的几篇文章,也蛮合乎自己的心意的。

他随即盖上了文件,对着王承恩吩咐道:“你现在去传召,中央官校的文安之、薛任、汪思源三人,朕想见见他们…”

当日近正午的时候,朱由检终于见完了三人,他心里原本下的决心也清晰的几分。

用过午膳之后,朱由检便跑去了文华殿,在文华殿后殿召见了黄立极。

朱由检同黄立极见礼之后,便道明了自己的来意,“今日朝中弹劾两广总督李逢节的奏章不断,内阁方面对此事是怎么个看法?”

黄立极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对着崇祯习惯性的拱了拱手,才说道:“老臣以为,两广地区地位重要,乃是我大明腹地同南方土人之间的重要屏障。

特别是广东,既有海防又有陆防,且广东的税赋又是用于西南平乱的大头。老臣以为若是两广总督所用非人,则大明东南半壁江山就有动荡的风险。

李逢节处理海防一事,采用以邻为壑之策,不仅大大的伤及了朝廷的颜面,也给各地官员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老臣以为,应当夺去李逢节两广总督的头衔,然后勒令其回乡冠带闲住。另选一位才能卓著的人,担任两广总督。”

朱由检想了想,便询问道:“那么黄先生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朝中倒是有不少人主张,让广西巡抚王尊德接任两广总督,然后再委派一名广西巡抚过去。”

对于皇帝的问话,黄立极安静的思考了一会。自从内阁改制之后,他手中的权力的确是大大的增加了,但是让他担忧的是,朝中支持他的有力人士实在是太少,大多数都是两党之间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他此时便是想起了前些时候,某个想要起复的官员给他写的信件。现在看起来,这倒是一个推荐那位官员起复的好机会,也是他寻找奥援的最佳人手。

黄立极于是抬头对着崇祯说道:“臣以为,前河南巡抚亓诗教,资历深厚,又老成谋国,实在是两广总督的最合适人选。”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3章 营口

朱由检询问了黄立极几句,便大致了解了亓诗教的来历。山东莱芜人,万历26年进士,也是东林党人所称的齐党党魁。

万历四十三年山东大旱,正是在他极力主张下,朝廷及时赈济了灾民,局势才没有恶化下去。巡抚河南时,对于治理河道也颇有政绩。

总的来说,虽然他在党争涉入较深,因此同东林党人之间水火不容,但是在地方治理上,还是颇有政绩的。

朱由检低头想了想,便对着黄立极说道:“浙江巡抚潘汝桢,行事荒诞无稽,除了首开建立生祠之外,对于地方上的治理较为无能。

今年浙江海溢,他身为浙江巡抚,除了向朝廷要求减免钱粮之外,就没有提出过其他赈济方案。还是在朝廷的督促下,才拿出了以工代赈的提议。

朕以为,现在浙江灾情虽然基本上已经缓解了,但是这浙江巡抚的位置是不是也应该换个人去坐了?”

黄立极试探的问道:“那么陛下属意谁去巡抚浙江呢?”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广西巡抚王尊德平素颇有声望,朕觉得让他去浙江安抚民众,尽快恢复浙江地区的民生,是不是会好一些?”

黄立极虽然对潘汝桢没什么好感,但是对于偏向于东林党人的王尊德,同样没什么好感。浙江是江南富庶之地,让王尊德担任浙江巡抚,他总觉的有些不妥当。

“陛下,这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同时调任,会不会让两广的官员人心惶惶啊?且广西本就是土汗杂居,民风彪悍的地区。

王尊德巡抚广西期间,地方上能保持安宁和平,便是因为他品行高洁。现在把他调任浙江,一时之间我们要选谁去接任他的位置呢?若是选了一个不合适的人选,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黄立极想要说服崇祯打消这个念头。

不过显然崇祯并不畏惧黄立极设下的难题,他转头让王承恩拿出了一张纸,然后递给了黄立极说道:“黄先生,朕以为可以让这个文安之去担任这个广西巡抚…”

渤海东岸,辽河入海口处,一座新兴的港口城市已经发展的相当不错了。这座城市有异于其他地方见到的城池,在这座城市的边缘没有修建用于防御的城墙,只有一道用于排水的简陋壕沟。

辽河海口,是退海之地,也就是说几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海洋。但是随着海水的后退,和辽河携带来的泥沙,这里终于变成了一片陆地。

但是在辽河入海口还是遗留下了多条潮沟,记录下了这里的地质变化。涨潮时河水便会把潮沟淹没于水中,形成一片汪洋,退潮后这里又变成了一片沼泽。

在大明同后金没有达成和议之前,这叫梁房口的地方,原本住着不少渔民,还有几百盐丁。这些渔民和盐丁沿着辽河南北两岸,在潮沟边上的高地搭建了窝棚和茅草房栖身。

1621年,后金占据营口地区后,便以耀州为中心屯兵镇守管理这里。因为明军水师掌握了海道,所以这里的渔民和盐丁也只能断断续续的进行生产。

年初大明派出使者同后金议和之后,大贝勒代善和二贝勒阿敏便听从了明使的劝说,在梁房口修建码头,并在码头边上修建一座城市,名为营口。

这营口城主要是作为大明和后金进行物资贸易的地方,辽东内陆的树木、山货通过辽河运到营口,而明人则从海路运来绸缎、棉布、瓷器、茶叶、玻璃器皿甚至还有食盐。

代善让他的第五子巴喇玛和阿敏的长子艾尔礼,带着一千五百旗下奴,并本地原有的渔民和盐丁,在这片海边的荒地上,硬生生的修起了一座小城。

为了预防被黄台吉和其他贝勒们说他们图谋不轨,代善和阿敏并没有在这座城市便是修建城墙。他们在后金国内也同样公开宣称,这里就是修筑几座货物的堆栈和住人的房子,并不算什么城市,也因此叫这里为营口。

虽然从修建码头到现在,不过半年时间。但是这里的码头区域,和依托码头修建的仓库区、居住区已经蔚然成型了。

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一座二层的木结构小楼,这里也是四海商行在营口修建的一个商馆。

往日人流如梭的小楼下面,数十名女真家丁安静的肃立在入口左右,阻止着闲杂人等的出入。看着这些女真家丁骄横的模样,显然这四海商行的商馆内来了几名女真贵人。

在小楼的二楼,一间布置的暖和舒适的房间内,巴喇玛和艾尔礼两人,正听着四海商行在营口的商馆掌柜王左白报账。

“…现在的状况是,早上码头附近的海面上已经出现了零星的薄冰,也就是说按照往年的经验,最多20天这港口就要上冻了,要到明年3月中旬左右才能开港。

那么再过七、八天,我们今年的交易就算是结束了。按照你们的话说,咱们也就算是歇冬了。那么我在这里便向两位贝子报下账目,也好让两位把账目带回去给大贝勒和二贝勒过过目…”

年少的巴喇玛并没什么耐性听这位明国商人给自己算账,他听了两句便不耐烦的说道:“这琐碎的细账就别报了,爷不耐烦听。你就告诉爷,你们该给爷多少钱,打算怎么给就成了。听你在这里闲扯,爷还不如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猎物可打呢…”

爱尔礼拍了拍巴喇玛手臂,示意他安静下来,才似笑非笑的对着王左白说道:“五弟虽然小,不过这话说的很在理。细账么自有账房去查,王掌柜你只要说说,我们在这里忙活了大半年,究竟赚了多少就成。

我们两人这半年来被风吹日晒的,夏天还要被蚊虫叮咬,花了小一万两银子才建了这个地方,要是赚的不多,别说阿玛了,首先我们就不能答应。”

对于两名女真亲贵的威胁,王左白只是微微一笑,把账目翻到了最后一页,扫了几个数字后说道:“这大半年来,四海商行从两位贝勒手里收购了,各种树木16583根,价值白银近5万两。

各种皮子45430张,价值白银7万3千余两。人参800斤,价值4800两。蜂蜜及各种山货,价值2万2千余两。以上货物一共价值约15万两,这部分货价已经全部付清。

最后便是关于我们现在还在进行中的大豆交易,我们约定每石大豆的收购价是六钱,数目是50万石,总值约为30万两白银。我们已经陆续支付了18万两,还应该再支付两位贝子12万两。这个账目可有不对么?”

听到了王左白报出来的数字,爱尔礼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笑容。虽然这些生意自家只占了三分之一,但是明人用来支付的可不是无用的白银,而是各类后金急需的生活用品。

价值45万两的白银,明人用来冲抵的价值相当的货物,在沈阳、科尔沁、海西女真,甚至是更北面的野人部落手中,价值可以从3倍翻到近10倍。

也就是说,今年光是从贸易上赚取的利润,最起码也有150万两,而自家的盈利便是50万两。有了这笔钱,今年镶蓝旗的日子就好过了。

天聪元年讨伐朝鲜,镶蓝旗损失惨重,而所获不过也才10多万两金银而已。而今年同明人达成了协议之后,便毫无损失的获得了3倍以上的利益。只要能够安稳的休养3-5年,那么镶蓝旗就能慢慢恢复元气了。

当然对于阿敏和代善来说,他们更为看重的是,和议达成后,镶蓝旗和两红旗直接越过了以往的警戒线,在作为缓冲区的河西之地开荒。开辟出了30万亩旱地和5万亩水浇地,收获大豆60万石,稻米10万石。

不管是今年初还是10月中,黄台吉两次对察哈尔留守辽东的部落出兵,都是大获全胜。除了大批蒙古人被两黄旗所俘虏外,还有很多蒙古人散落在辽东草原上。因此在现在的辽东,只要有粮食就能招揽到部众,因为现在的草原上有的是流浪的蒙古人。

因此,他们开辟出来的这些良田,才是他们手中的真正基业。而河西地区在没有经历战火之前,就曾经开辟出了上百万亩耕地,他们现在不过是恢复了三分之一还不到。

巴喇玛可没爱尔礼想的多,他顿时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么在今年入冻之前,这价值12万两的货物能送到营口吗?”

王左白把目光从账本上挪开,抬头看着两人,不慌不忙的说道:“那要看两位贝子,什么时候把剩下的15万石大豆送到了,我们四海商行的船只可是等了两天了。”

爱尔礼同巴喇玛互相对视了一眼,发觉对方也是一头雾水。巴喇玛顿时转头向着门外叫嚷了几句,一名做女真人打扮的汉人顿时忙不迭的走了进来。

这位代善府中的汉人包衣,正是掌管着同四海商行进行贸易的掌柜。在巴喇玛的质问下,他迅速的回答了几句,却证实了王左白说的的确不错,还有15万石大豆没有交付给四海商行。

爱尔礼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拉住了巴喇玛,不再让他质问下去。然后转头对着王左白温和的说道:“看来没有达成结算的问题,是出在我们身上。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们女真汉子说话算数,不会吞没了你们商行的银两。你且等我三天,三天之后我便会给你一个交代,今天我看就到此为止好了。”

王左白对着爱尔礼笑了笑说道:“对于大贝勒和二贝勒的信用,我们四海商行自然是信任的,毕竟我们总不会做完了今年的买卖,明年就不做了不是…”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4章 许府

2天之后,爱尔礼自己一人来到了营口,单独会见了王左白。见到王左白之后,爱尔礼略带抱歉的对着他说道:“大贝勒和我阿玛给我传来了消息,剩下的大豆恐怕已经无法交付了。

至于我们预定的12万两货物,扣除了3万两的应付款后,还欠下了9万两。我这次带来了6万两现银,至于剩下的3万两货款,不如就以明年的皮货、人参抵账,你看如何?”

王左白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想了想,才微笑着说道:“那么贝子总应该先告诉我,剩下的大豆无法交付的缘由。毕竟小人也只是一个商馆掌柜,这么大一笔交易泡汤了,回去之后总要给商行的股东们一个交代的。”

爱尔礼只是转了转眼睛,便毫无戒备的说道:“也罢,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剩下的15万石大豆被人扣下了,所以无法再交付了。”

王左白顿时有些诧异的说道:“在辽东的地面上,居然还有人敢扣下两位贝勒的货物,贝子不是在开小人的玩笑吧?”

对于这件事爱尔礼显然心里也很不痛快,因此毫不掩饰的跟着抱怨道:“无非就是有人看着我们两家赚了些钱,心生不满,在大汗面前闹了起来。

大汗便受了这些小人的蛊惑,说今年我后金国接连击破蒙古部落,收拢了太多的蒙古依附部众,因此粮食不足。便公议把这些大豆给扣了下来,不许再卖给你们。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蒙古人什么时候愿意吃豆饭了,纯粹就是借口。”

王左白听了顿时有些急切的问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要是这样,那么明年我们还能继续这大豆生意吗?”

对于这个问题,爱尔礼也有些迟疑不决,他含含糊糊的敷衍了几句,便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王左白无法继续追问下去,只能同爱尔礼约定了剩下的货物交割时间,才送走了心满意足的爱尔礼。

爱尔礼上马后低头看到站在面前愁眉苦脸的王左白,想到之前这位汉人掌柜给自己带来的那么多新鲜玩意,心中也颇为不好意思。再加上这次交易完全是自己这方出了问题,但是他还是从王左白那里获得了不少好处,因此不由想着要安抚他几句。

“王掌柜你也别太忧心了,我阿玛同大贝勒让了这次,不会把明年的交易也让出去。实话告诉你好了,我镶蓝旗和两红旗预备明年在河西之地再开辟出50万亩地,要是不干这大豆买卖,明年那些大豆难道我们要自己吃么?”

王左白听了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不过他随即有些好奇的问道:“贝子,这年中的时候,你不是就嚷着人手不足了么?这明年再开辟出50万亩地,哪来这么多人手?那些蒙古人也会种地?”

爱尔礼环视了下左右,看着边上也没什么外人,便俯下身子对着王左白悄声说道:“看着我们这么熟的份上,就让你吃颗定心丸。这西面的朝鲜,北面的老林子里有的是人…”

看着爱尔礼带着自己送的一车礼物扬长而去之后,王左白同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便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了房门之后,他便摊开了一张白纸,把自己同爱尔礼的谈话完完全全的默录了下来。

当天下午,一艘运木船便离开了营口码头,向着南方的茫茫大海驶去了。

在许心素的私宅内,穿着便服的朱由检带着王承恩和几名侍从,在许心素的陪同下向着书房走去。

朱由检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口中对着身边的许心素说道:“你这府邸整治的挺不错,繁华之中见幽静,大有小隐隐于野的感觉。看来你是真心想要在京城安家了,不想回南方了?”

许心素侧着身子,微笑着说道:“天子脚下多福多禄,既然能够沾一沾陛下的龙气,小臣还回乡做什么啊。

不过说道这整治府邸,倒不是臣的手段。臣虽然认识几个字,终究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那里玩的来这等风雅手段。

这是前刑部侍郎的宅子,告老还乡后一直空置着,直到今年拿来出售,臣才捡了这个便宜。”

朱由检偏头看了他一眼,才继续向前走着说道:“其实北方也不错,只要你待久了,总会喜欢上这里的。

俗语云:树挪死,人挪活。你好好在北方经营下去,自然会有收获的一天…”

一行人边走边谈,很快便走进了后院内一个小跨院内,这里便是许心素用来商议机密事情的地方,也是这座府邸内唯一大动干戈过的一处地方。

原本跨院内栽种的各种名贵苗木和几块奇石,都已经被移走了。整个跨院内重新用黄土垫了一层,并碾的实实的,院子一角还堆放了一个兵器架,当然现在上面的兵器已经被拿走了。显然现在的主人,把这里当成了一个练习武艺的场地。

这所跨院内的书房,是一座东西向,三联两进的单层建筑。按照这所宅邸原本主人的布置,左边的房间进去后,外间是用来写作和读书的地方,而内间则是用来招待私密友人的地方。

至于中间和右边的房间,则一间用来放置古玩、书画,一间用来摆放藏书,三间房间的内部并不相同。

不过许心素买下了这所宅邸后,不仅改变了书房外面的院子,还改变了书房内部的结构。

他很干脆的打通了三间房间的后间,使之成为了一个大间。又封闭了中间和右边的正门,只留下了左边的一个入口。使得整个建筑变成了,一个内部联通而外部封闭的格局。

打通的三个后间形成的大房间,除了几个地图仪外,便是各种各样的海图。这所大房间内的家具很少,除了北面靠墙的几个书柜外,便只有中间摆放了一张很大的实木桌子。

这张桌子几乎占去了半个房间大小,桌子的北侧一半还摆放了一个大沙盘。这座沙盘显示出来的,正是大明的海岸线和外侧的海洋、岛屿。

朱由检进入房间之后,便一眼见到了这个大沙盘。他欣喜之下,便快步上前站在沙盘边上研究了起来。

看了一会之后,他便有些失望。虽然制作沙盘的人大约是弄懂了什么叫比例尺,但是除了福建、广东、台湾、马尼拉几处表现的比较精细,其他地方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这沙盘上勉强算的上符合实际的区域,大约是朝鲜、日本以南,越南、吕宋岛以北,台湾岛以西,这样一个海域。

打量完了这座沙盘,朱由检不由抬头有些郁闷的问道:“朕记得年初时,已经让地形测量小组对渤海湾的海岸线进行精细测量了,怎么他们测出来的精度就是这个样子的么?”

许心素摇着头苦笑着说道:“陛下说的可是陆军军官学校测绘科的人?他们测量出来的海图可比这座沙盘上要精细的多。

但是他们拒绝把测量成果告诉我们,说这些都是国家机密。这座沙盘,还是我派人协助他们测量渤海湾时,从中偷学的一点皮毛制作出来的。

陛下,制作一份精细的海图,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军国机密。但是制作完成后,把它收藏起来,不让人去使用和验证,这不是一种很大的浪费么?”

听说眼前的沙盘并不是自己下令研发的测量技术的结果,朱由检心里的烦躁倒是去了一大半。

只要测量出来的海图能够满足航海要求,那么他就不必再担忧,自己的海军将来始终无法正确认识这个世界的面貌了。

对于许心素在抱怨后的请求,朱由检故作不解,他温和的说道:“在我们大明的海军还没有能力完全保护自己的海岸线之前,控制精细地图的扩散,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你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制作地图、海图的目的,最终还是方便我们认识这个世界,并作为海上航行的参考。制作完毕后就收藏起来,的确不利于海图制作技术的提高。

这样吧,许巡阅使你先挑选出一些可靠的人来,然后朕会安排陆军军官学校给他们开设一个绘图班,培训他们如何进行地形测绘和读图,学校也可以从他们那里请教下,海上航行是怎么观察确定自己的位置的。”

虽然不能从皇帝那里直接得到测绘小组的成果,不过许心素也已经心满意足了,他心情舒畅的答应了皇帝的吩咐。

当崇祯在主位上坐定之后,两个身穿崭新的低阶武官官服的男子,便被带进了房间,远远的站在崇祯的下首。

在许心素的介绍下,这两名男子一个是驾驶东山号的许林虎,另一个便是指挥海澄号的黄永叔。听取这两人的汇报,是崇祯秘密前来许宅的缘由。

许林虎和黄永叔拘谨的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连头也不敢抬起。他们往日在海上时,并不觉得大明皇帝有多了不起,也不认为自己会同皇帝有什么交集,因此无需害怕。

但是当他们真的站在了崇祯面前时,他们马上就觉得自己心跳的像敲鼓一样,手心也在不断的冒汗,完全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朱由检看了他们一会,便笑着说道:“你们也上前来吧,站的这么远,你们说的费劲,朕听的也费力。朕今天穿的是便服,你们可以随便一些,就像是平常同朋友聊天一样,不要太紧张…”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5章 日本以东

在一番推让之后,许林虎首先说了自己的经历。他从江户出发,绕过了房总半岛,先是抵达了水户藩,藩主德川赖房是现将军的叔叔。

水户藩没有什么特产,只有梅干和酒尚算出色。从水户藩再往北,便是日本东北第一大名陆奥仙台藩。

和水户藩相比,仙台藩的经济就繁荣的多了。仙台藩的特产也比较丰富,三陆海岸捕捞上来的鲍鱼和鲨鱼,制成的干鲍和鱼翅,在大明都算是上品。而且仙台藩正在开垦北上川河流域的湿地沼泽,种植出了闻名日本的东北大米。

按照崇祯的要求,这里倒有可能成为大明的一个粮食来源基地。因此许林虎特意跑去了仙台城,打听了下当地大米的产量和价格。

根据他的调查,一日本石相当于18个中国石。而武士出售禄米时,是金14朱每石。而商人大量收购的时候,则是金一两每石。

而现在日本的货币体系是:4000文,6朱。不过金银的价值太高,而幕府禁止外国铜钱输入后,自己的铜钱又没有开始铸造,因此民间小额交易又回归到了用大米来作为一般等价物了。

虽说日本的金一两只有15克,同中国一两等于375克相去甚远。但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中国的米价,因此采用金银购买日本的大米,显然是极不划算的。

不过日本对于中国货物的需求,却可以把日本的米价压低到同中国的米价差不多的地步,甚至更低。

特别是日本东北地区对于布料的渴求,远远超过了其他地区。在关西地区800多文一匹的棉布,到了关东地区就达到了900文之上。

不管中国商人还是荷兰、葡萄牙、英国等欧洲商人,他们带去了大批中国货物抵达日本后,自然会选取利润更高的金、银、铜等矿产,而不会选择昂贵的日本大米。

按照现在的价格,每三匹半棉布可以换取一日本石大米,运回中国市场后出售,大约只能赚取20-30%的利润。

听到这里之后,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那么你估计下,仙台藩能够出售多少大米,或者说日本东北地区估计能够出售多少大米。”

许林虎想了想便回道:“仙台藩的情况我倒是询问过,这些日本的藩国领主收到封地上的年贡米之后,便会把一部分大米作为俸禄发给手下的武士。

还有一部分则要在市场上出售,换取金钱后维持日常开支,和不定时的前往江户进行参勤的费用。

仙台藩名义上有62万石大米的年收入,但事实上通过当地领主的开垦荒地,年收入已经超过了100万石。

不过按照日本幕府制定的规矩,武士和大名不能参与商业贸易,只能通过商人进行贸易。

替大名出售年贡米的商人,日本人称之为藏元和挂屋。藏元负责保管和出售,大名的贡米和其他贡物。而挂屋则负责保管出售后得到的货款,或者按照藏屋敷内储藏的年贡物资,向大名提供贷款。

根据我同这些商人的接触,大米交易除了实物交易之外,还有一种空米切手的大米劵出售。

就是一些藩国的大名因为财政状况不好,就让藏屋敷预先售出明年的贡米,每张大米劵面额10石,付出约定价格的三分之一,到了贡米入仓交割时支付剩下的三分之二。

仙台藩每年要在领内和江户市场上出售12万石大米,而其他东北地区大约为8万石,加起来约为20万石。这些商人对同我们进行货物互换贸易,非常的有兴趣。

此外,以上的大米折合成我大明的标准石,则是相当于38万石。据我在市面上的调查,这个数量并不是上限,如果东北各藩国可以继续对荒地进行开发,并改善运输状况,翻上一番应当不成问题。”

朱由检听完之后倒是蛮有兴趣的,如果能够稳定的从日本运粮回来,倒是可以极大的缓解下日后大明粮食不足的问题。

不过这些日本大名在没有建立起一个有效的市场机制下,就敢卖空买空,这应该说他们是不知死活呢,还是真的不想活了。不过既然他们这么作死,那也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停下来等着他指示的许林虎说道:“继续说下去,离开仙台藩之后,日本的东面还有什么?”

许林虎马上说道:“仙台藩再往北面,便是同本州岛隔着一个海峡的虾夷地。

虾夷地南端是号称石高1万石的松前藩,现在的藩主是松前公广,现年31岁,居城是靠近最南端海港的福山城。

不过我们在福山城停留时,松前藩的官吏却并不欢迎,不仅催促我们尽快离开,还要求我们不许再松前藩领内停留。因此我们并没有在松前藩打听到多少消息。

本州岛最北端,同虾夷地隔海相望的地方就是津轻地区。领有此地的,是弘前藩津轻氏,现在的大名叫做津轻信枚,领有石高10万石。

津轻信枚对于我们的到来非常的欢迎,还特意在弘前城召见了我。不过虽然他才43岁,但是身体却不是很好,他的嫡子津轻信义才9岁。

这位领主召见我的目的,一是想要同我们开展贸易,津轻藩虽然出产铜、铅、锡还有金子、大米、鱼获,但是因为交通不便,难以运出,所以像棉布之类的日用品就非常高昂。

二来,他希望我替他在明国聘请一位好医生,替他的病情做个诊断治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津轻藩扼守津轻海峡,正是我们要交好的对象。而且如果能够在那里获得一个基地,对于我大明探索日本以北、以东地区大有帮助。

以朕看,这个松前藩之所以拒绝我们大明的商船前往,就是想要独自霸占整个虾夷地…虾夷地是日本人的叫法,既然他们还没有探索出整个岛,那么那就是一片无主之地。

朕看就叫扶桑岛好了,日本以东就是扶桑岛,你们要尽快探索并绘制出岛上的地图,然后我们就可以把它纳入到大明的领土之内。

至于津轻藩那边,明年朕会派太医院的医生和你们一起去。不过朕希望你们能说服津轻藩藩主,让我们在津轻地区建立一个补充港口。”

许心素赶紧接过话头说道:“臣自当遵命,待到明年开春后,臣会亲自带船前往津轻藩。”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便又继续对着许林虎询问道:“那么之后你们继续往北去了么?”

许林虎点了点头说道:“由于松前藩占据了扶桑岛的西南部,我们不得不请津轻藩的人带路,重新穿过了津轻海峡,沿着扶桑岛东南北上。

我们首先到了内浦湾口的室兰港,这是一个天然良港,可惜已经被松前藩占据了。不过松前藩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场所进行统治,并不是直接管辖,因此管理的并不强势。

和松前藩的直属地不同,管理这处绘鞆场所的武士头领,很乐意同我们进行贸易。据他说,松前藩垄断了扶桑岛同外界的贸易权力。

对于他们这些场所和虾夷人总是高价出售生活必需品,却又不肯卖给他们铁器和武器,让他们的生活异常的窘迫,附近日高地区的虾夷人已经对和人非常不满了。

如果我们可以向他们出售棉布和铁器或是武器的话,他们很乐意为我们提供必要的帮助。”

朱由检饶有兴趣的询问了,这个所谓的场所是什么制度,才接着让许林虎继续说下去。

“由于有些担心,所以我们只出售了一些食盐、棉布、茶叶,并没有出售武器给他们。不过室兰港的首领还是很高兴,还给我们找了一位已经归化了的虾夷人作为向导。

在这位虾夷人的带领下,我们到了室兰东面的日高地区,同一些虾夷人进行了交流。

根据我们同他们的交流,那些虾夷人的部落果然非常憎恨松前藩的和人。因为这些和人在贸易上巧取豪夺不算,还要向他们收取税收,并强迫他们为自己劳动。

有一位部落首领是这么说的:在几十年前,和人只是活跃在最南端的港口,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渡岛,把他们赶出了自己的家园。

这位首领还希望能从我们手中购买到武器保卫自己的部落,他们愿意拿黄金出来作为货款。”

“黄金?”朱由检有些诧异了,他知道北海道出产黄金,但这不是明治维新对北海道开发之后的事吗。

“是的,陛下。原本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黄金,但是那些和人及外人到了他们的地方之后,就四处寻找这些东西,他们才知道这叫做黄金。

黄金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但是让那些和人知道的话,就会破坏他们的家园,所以他们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但是我们到了他们的地方之后没有炫耀武力,还愿意同他们进行公平的贸易,所以他觉得我们可以信任,才想向我们购买一批武器装备自己。

这位首领还派出了自己的儿子相库相郢,让他跟着我们,想要谈成这笔交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6章 日本以西

朱由检饶有兴趣的询问了,关于虾夷人的习俗和相库相郢的性格。

思考了许久之后,他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让社会调查所的人去接触下这个相库相郢,派出几个机灵些的人学习虾夷话,最好能够整理出一本翻译字典出来。

接触的目的是,看看他是否愿意为虾夷人的独立建国运动出力。如果他愿意的话,那么就支持他所在的这个部落,并从中挑选出一些人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

另外,让社会调查所明年跟船前往扶桑岛,调查下扶桑岛上虾夷人的势力分布。并挑选一些厌恶日本人,愿意亲近大明的虾夷部落进行接触…”

许心素不由有些着急的说道:“陛下,您刚刚不是说要把扶桑岛纳入我大明的领土吗?这扶桑岛上的黄金可不少啊。他们这次跟我们回来,就携带了20口皮袋的金沙,约20公斤重呢。”

朱由检转头看了看他,摇着头说道:“支持虾夷人独立和把扶桑岛纳入大明领土并不冲突,扶桑岛的位置同大明相隔万里,同日本岛倒是相距咫尺。

如果我们直接表露对于扶桑岛的想法,除了激发日本幕府的警惕之外,不会有多少收获。甚至还有可能让虾夷人直接倒向日本人,毕竟他们同日本人已经接触了几百年,而我们才刚刚进入这个地区而已。

但是如果我们支持虾夷人独立建国就不一样了,不要说松前藩不会认可,便是日本幕府也不会愿意,在他们身边出现一个独立的虾夷人势力。

至于你所说的岛上的黄金,这个世界上最耗费钱财的,就是建立一个国家。不管他们有多少黄金,最后都会花费在我们输入的物资上面。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自己亲自动手去采集呢?”

许心素若有所思的住了口,而许林虎这才接下去说了剩下的航程。他们沿着扶桑岛东面的海岸线一直往北,接着便发现了靠近扶桑岛东北方的岛屿群落。

这些岛屿有大有小,简直把船只北上的通道都堵住了,后来他们在当地虾夷人的指点下,紧紧贴着扶桑岛海岸线的一条狭窄水道,才穿过了这个群岛的位置。

穿越了群岛之后,他们便停靠了扶桑岛东北角上的半岛海湾,被虾夷人叫做“siruetoku“的地方,换成大明的话语就是大地尽头的意思。

这个地方只有几个小渔村,他们上岸后在当地虾夷人的带领下,稍稍探索了下这处半岛的自然地貌。

发觉整个半岛中间有数座火山,其中还有一座终年冒着火焰和烟雾的活火山。火山之间则分布了大小不等的湖泊,从高处看下去,犹如一颗颗明珠一般。

不过因为这些火山的存在,所以半岛上的虾夷人没有往内陆发展,那里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和各种野生动物,以熊和鹿居多。他们从当地人手里换取了不少熊皮和鹿皮,支付的价格简直微乎其微。

半岛的东海岸还有海湾可以停靠船只,但是到了西海岸便是数百丈的峭壁悬崖,根本无法攀登。据当地的虾夷人说,从半岛往东北方去都是渔获丰富之地,且在群岛中还有数块岛屿面积非常大,非常适合进行开发。

从虾夷人称呼的知床半岛离开后,他们继续北上终于找到了扶桑岛北面的苦夷岛,在岛屿南部位于亚庭湾的北面海岸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港湾上了岛。

由于天气开始寒冷了起来,岛上又都是山地很难进行探索,因此他们在岛上没有逗留多久,便穿过了苦夷岛和扶桑岛之间的海峡,从扶桑岛的西面返回了津轻藩,然后再按着原路从房总半岛、济州岛、登州、天津的航线返回了。

对于苦夷岛,他们认为就是一个森林茂盛的苦寒之地,不过岛上出产的毛皮倒是不错。另外苦夷岛周边不仅渔获丰富,还有大量的鲸鱼出没。

至于岛上的毛人,跟扶桑岛上的虾夷人应该是同一个民族的,不管风俗还是语言都非常相近。

听完了许林虎的汇报,朱由检想了想,便从一边的书桌上拿过了一支毛笔,然后在沙盘边上取过了几个木头制作的空白名牌,依次写上了扶桑岛、库页岛、千岛群岛三个名字,接着便换掉了沙盘上的三块名牌。

“今后这三处地方就命名为这三个名字,你们制作地图和地理介绍时,也要这么称呼。至于三处地域内更详细的名字,要么以当地土人称呼的音译,要么就让发现人命名。

总之不许采用非当地人或是大明以外的,外国人的称呼。我们要在法理上,首先保证大明登陆之前,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发现的证明…”

虽然不清楚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个地名的命名问题,但是在座的人也没谁会去反驳崇祯的意见,毕竟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崇祯夸奖了许林虎这次航行探险的出色表现后,便让黄永叔谈谈,他对日本以西海域,及朝鲜以北地区的航行探险经历。

和许林虎从江户出发不同,黄永叔在出发之前还环绕了济州岛一圈,寻找今后建设东海巡阅府的一个基地。

东海巡阅实际上便是一只,集海域治安、商业贸易、开拓殖民港口等任务为一身的舰队。

朝鲜南北海域加上日本东西海域,这么广阔的地方,自然是要找一座位置优越的港口才行。

黄永叔绕了济州岛一圈之后,便发觉他的选择其实极为有限。济州岛北面的济州港,是济州岛旧有的第一大港,也是济州岛同朝鲜本土联系最多的港口。

济州港附近便是岛上人口最多的地区,虽然大部分都是朝鲜人。但是其中被流放到这里的朝鲜官吏罪人,却把大明接收济州岛,看做了自己翻身的机会,因此极为配合东江镇明军的接收工作。

济州港虽然好,但是现在已经成为了东江镇迁移人员的囊中之物。同黄永叔他们这些南方水师出身的人员相比,东江镇的水上力量或许不足,但是陆上的武力就强大的多了。

黄永叔争夺不过这些东江镇的官兵,自然也不会把自家变成东江镇的附庸。因此干脆就放弃了,条件最好的济州港。

如此一来便剩下了,济州岛东北角的城山港,和岛屿南面的西归浦港。虽然两个港口都是渔港,但是西归浦港的地理条件和气候,更适合于他们这些南方人。

因此黄永叔向许心素汇报后,便在此向崇祯请求,在西归浦建立东海巡阅府,管理当地的港口和民众。朱由检对此并没有多加思考,很快就应承了他们。

接着黄永叔便正式讲述了自己的航程,他从济州岛北上,选择了直接穿越朝鲜半岛和日本九州岛之间的海峡。

此处海峡风高浪急,且海下潮流复杂,春天多雾,夏天多台风。唯有靠着日本一侧的海面较为平缓,适合穿过海峡。

在海峡北侧靠日本一方还有一处狭长的岛屿,叫做对马岛。对马岛同九州岛之间的水道,最为风平浪静适合航行。

对马岛地形狭小,土地贫瘠,全岛的石高还不到一万石,但是人口却非常的稠密。因此主要依靠渔业,和进行日本朝鲜之间的贸易为生。

对马藩现在的领主宗义成年仅24岁,很高兴同大明的商人进行接触。但是根据他的打听,对马藩内部却有些不稳的迹象。

对马藩家老年仅25岁的柳川调兴,一直试图从对马藩独立出去,成为幕府的臣子,从而独自垄断日朝贸易。

柳川调兴的行为自然激起了宗义成的反击,不过在对马藩影响力较大的僧人规伯玄方的安抚下,双方始终没有撕破脸。

对马藩主持日本和朝鲜之间的贸易,一年大约有60-80万两白银从他们手中输入朝鲜,但是朝鲜商人提供的货物,大约有四分之三是从大明收购来的货物。

所以宗义成见到了他们到来之后,就希望能够开辟同大明直接交易的通道,从而撇开主持对朝贸易的家老柳川调兴。

朱由检小声的询问了几句关于对马岛的情形,便让许心素记下同这位对马藩国领主继续保持接触。对马岛虽然物产不丰,但却占据了海峡的有利位置,倒是可以试着成为大明穿越海峡的一个支点。

离开对马岛后,他们沿着本州岛北面向东到达了长州藩的萩城。长州藩领有石高36万石,现在的领主是毛利秀就。

对于他们的到来,长州藩的态度颇为怪异,藩内的官吏并没有出面接待他们,但是也没有出现为难他们的事情。萩城的商人倒是对他们的到来很是热情,宴请了他们几次,并承诺愿意同他们达成贸易往来。

不过每次在宴会上,总有那么几个不像是商人的人,向他们打听关于大明的事情。

“长州藩?这个名字还真是熟悉啊,明治维新西南四强藩之一,日本陆军的掌控者。”朱由检微微笑了笑便说道:“不过是有人不甘寂寞罢了,同长州藩只要保持正常的贸易就可以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看着周边的人有些疑问的样子,朱由检继续补充道:“这个长州藩本身就是日本西南的强力大名,和我们之前谈的津轻藩、对马藩这些小藩不同,长州藩是江户幕府的极力提防对象。

我们支持津轻藩、对马藩,不过是想要在日本周边建立一个立足点,不是要让日本陷入到战火之中。需知道,现在日本列岛是我大明第一贸易对象,如果日本陷入到战乱中,对我们并没有好处。

我们需要遏制的,是日本作为一个统一国家的力量,避免江户幕府干预我们对于日本的贸易行动。但是,我们也需要一个足够压制日本各地诸侯的政府,保证日本市场的消费能力…”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7章 心思各异的女真部落

朱由检最后总结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保持和平,但又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日本。我们需要日本成为大明的原材料产地和产品销售市场,而不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日本,那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不管我们是支持日本江户幕府,还是支持日本的反幕府力量,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保证大明在日本的利益不受损害。所以朕要求你们,在行事之前,需要考虑的,是否和这个前提相违背。如果违背了这个前提,那么就应该放弃去做这件事。”

在这件房间内的,都不是什么正经官员,不管是出身于海商的许心素等人,还是崇祯身边的王承恩,他们更熟悉这种以利益衡量事物的方式。

崇祯的话语不仅没有让他们感觉不妥,反而觉得皇帝所言甚合自己的心意。作为东海巡阅使的许心素,对于皇帝提出的原材料产地和产品销售市场等新名词,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是对于皇帝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控制整个日本的政治、经济大方向,他却是一点就透了。管理海上往来船只的安全,自然比不上控制一整个日本,更让他感觉心潮澎拜。

房间内的众人附和了几句崇祯之后,崇祯便挥手示意让黄永叔继续说下去了。

黄永叔驾驶的船只离开长州藩后,便往西北方向而去,一天后抵达了隐岐诸岛,这是日本用来流放贵族和公卿的囚岛。岛上的看守允许他们停靠,但是却不许他们上岸。

他们在这里呆了一晚便继续向着西面前行,这天傍晚他们发现了一处岛屿,实际上应该是东西两个独立的小岛,还有数十块环绕在周围的礁石组成的礁石群。他们把此岛命名为双生岛。

他们绕岛一圈,发觉两处小岛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航船难以停泊,只有东岛南部有点滩涂,不过滩涂和礁石群里有着大群的海狮生活在其中。

他们并没有冒险登岛,只是远远的停泊在岛附近,休息了一晚。不过这处岛屿附近有着丰富的鱼群。

第二天一早他们再次向西面而去,只花了半天就抵达了一处五角形状的岛屿。这处岛屿倒是有人居住,岛上的土人看到他们的到来也很惊讶。

他们自称先祖来自于朝鲜王国,因为出海打渔遭遇风暴而意外发现了这处岛屿。因为岛上物产丰饶,加上周边渔获丰富,因此便带着乡人来此定居。

他们称此岛为武陵岛,东西长约20里,南北长也差不多是20里,岛上森林密布,几乎没有什么平地。

大部分海岸都是悬崖峭壁,只有几处渔港可以上岛。岛上虽然森林茂密,但是却没有什么大型动物,只有野猪。而岛边的海域盛产鱿鱼、明太鱼等渔获。

此岛距离南面的朝鲜半岛约300里,距离日本本州岛约600里。如果能够解决粮食问题,倒是大明从济州岛北上后,一个非常合适的落脚点。

武陵岛往西航行3日便是朝鲜的元山港,元山原本是朝鲜北面一座渔业资源丰富的港口城市,加上附近又有朝鲜名山金刚山,因此也是一座上万人口的大城。

但是去岁女真入侵,元山也被女真人击破,除了逃入金刚山中的百姓,剩下的居民或是被杀,或是被抓回了辽东成为奴隶,元山城也因此元气大伤,直到今天还没有恢复。

由元山沿着海岸线向北,他们在一处小渔村内停留了一晚,便出了朝鲜国境,来到了图们江的入海口。图们江便是这时代默认的,中国和朝鲜王国之间的界河。

图们江在女真人口中又被称为豆满江,女真语谓万为豆满,以众水至此合流,故名。由此可见,图们江是一条支流繁多的大江,而图们江的入海口也非常的宽广,形如一片大湖。

明初时大明曾经招抚此地的女真部落,在图们江南岸设置建州左卫。后因朝鲜在图们江南岸设六镇,驱逐女真部族。建州左卫都督佥事,猛哥帖木儿之弟凡察将建州左卫重新移至图们江北岸,南岸才真正为朝鲜王国所据有。

图们江下游北岸到濒海地区的摩阔崴都是东海女真瓦尔喀部的地方,东海女真也就是所谓的野人女真的一部。

瓦尔喀部虽然被努尔哈赤所击败,但并没有完全被建州女真所征服,只是在名义上臣服于后金。

瓦尔喀部女真分布在,图们江中游到东海之间的广大森林沼泽之中。主要分为六个大部族,其中临海的摩阔崴是一个较大的聚集区域,约有上千人口。

黄永叔在图们江下游的浑蠢地区停留了几天,和当地的女真部族交易攀谈了之后,便直接掉头去了位于图们江入海口北面不远的摩阔崴。

摩阔崴是位于一个巨大海湾北面的渔村,这个海湾长宽都有60余里,海湾内水深波平,平均水深都在17米左右,很适合作为港口。

摩阔崴所居住的女真人,又自称为骨都兀狄哈人。他们以渔猎为业,捕鱼和航海技能都很出色,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够航行到库页岛南部去贸易。

对于黄永叔这些明国商人的到来,他们倒是非常欢迎。这些女真人以毛皮作为衣服、帽子,桦树皮做鞋子。他们缺乏铁器、食盐和众多的日用品。

这所村子的首领告诉黄永叔,因为他们同图们江以南的朝鲜人是世仇,因此很少同朝鲜人进行贸易,即便是有这么一两次,这些朝鲜人也会把货物抬高到一个极高的价格。

而建州女真虽然会不时的向他们收购皮毛、人参,并出售一些日用品,但是却很少出售给他们铁器,并经常招揽一些部族内的年轻人离去。

因此他们对于建州女真同样没什么好感,认为这些建州女真虽然说大家都是一族人,但是行动上却从来没有把他们当做一家人。

而且建州女真对于一些不肯缴纳税收,或是不肯提供壮丁的瓦尔喀部族,往往就直接采取武力征讨的模式。一旦讨伐了某个部族,便会把战败的部族人口全部带回内陆去。

因此原本人口繁盛的瓦尔喀部,现在已经失去了许多人口。不少小部落不得不向更深处的山林,或是东海海滨迁移。

这位首领希望能同明国商人保持稳定的贸易关系,并答应在摩阔崴为他们建立一个商馆,还派出了向导带着他们继续向北面探索。

他们从摩阔崴购进了数千张皮毛,还有上百斤人参。而价格大约只是辽东的十分之一,北京的二十分之一。

在摩阔崴的北面,他们看到了一个更大的海湾,并且在海湾中间突出的半岛南端,找到了一个三面临海,比摩阔崴更适合作为港口的区域。

当地人称这里为海参崴,港口入口处湾宽约2千米,水深20~30米,湾内宽不足1千米,水深10~20米。海湾四周为低山、丘陵环抱,形势险要,这里有个几十人的小村庄。

海参崴南面被一座叫做勒富岛的岛屿所遮蔽,“勒富“为满语,意思是熊。整个岛长约40里,宽约30里。

岛上中部有座300余米高的小山,岛上的大部分都被阔叶林所覆盖。由于小岛周边区域鱼类丰富,因此夏季常常有附近的女真部族前来打渔。

黄永叔认为,比起摩阔崴,海参崴更适合作为他们在大陆上的前进据点。首先这里地势险要,只要在海参崴北面的山坡上竖立起城墙要塞,女真人想要攻击他们就不得不选择海路。

但是以女真人简陋的造船技术,肯定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而建州女真想要动用本部的精兵,就要翻越上千里的深山老林,人少则无济于事,人多他们也消耗不起。

真要到了危急的时候,他们只要用船把人运走,把海参崴丢给他们就是了。女真人的大部队总不能长年累月的驻守在,一个荒芜的海滨荒地上。

朱由检对于黄永叔的想法很是赞同,这正是他当初对许心素提出的想法。

看着皇帝支持自己的意见,黄永叔便试探的说道:“可是想要快速的修建海参崴港和防御工事,需要大量的水泥…”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旅顺要塞的主体工程,到明年五月大约就差不多完成了。到时候便会节约出一部分水泥用量,朕会让人优先供应给你们,但是只能用来修建海参崴。”

许心素大喜的说道:“这是自然,臣一定会督促他们,不让他们把水泥用到其他地方去。

这海参崴港修建起来,也有一个好处。附近的海域据说有着成群的鲸鱼,一旦有了这个港口,我们就能直接在海参崴对捕获的鲸鱼进行处理了。”

黄永叔他们沿着海参崴继续往上,便到了黑龙江的入海口,这里就成了女真虎尔哈部的居住区了。

但是建州女真在黑龙江流域的统治权力,却比海参崴等地要强力的多。他们的船只刚刚进入黑龙江不远,就受到了一个臣服于后金的女真部族攻击。

不过这些虎尔哈女真也没有多少铁器,手中拿着的武器都很简陋。在十多支火绳枪的射击下,200多名女真人很快就溃散了。

黄永叔他们也不敢继续沿着黑龙江前进了,于是掉头返回了入海口,又去了距离河口不远的库页岛北面。

库页岛北面地势比较平坦,但大部分地区依然覆盖着森林。这里居住的,也大多数是从大陆上迁移来的虎尔哈人。

岛上的虎尔哈人就比较和蔼多了,他们倒是很愿意同这些远来的明人交易。而且拿出的貂皮和海獭皮,远远好过图们江附近的女真人。

不过在岛上一个部族首领的宴请中,黄永叔得知这些虎尔哈人同样臣服了后金,并还去过沈阳进贡过貂皮。

黄永叔不敢和这些虎尔哈人过多接触,很快就找了借口返回了船上。他从岛上的虎尔哈人那里听说,再往北去到还有一些生活在森林里的部落,称为使鹿部和使犬部,不过很难找到他们。

于是黄永叔就决定先行返航在说,他沿着库页岛南下,发觉岛的中南部就出现了山地,且南部的土人并不是女真人。

随后他们便从库页岛南部继续南下,再次回到了长州藩,修整了几天后,便穿过了对马海峡回到了济州岛,之后便驶回了天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8章 阴暗

崇祯元年11月15日,在宣化往北京方向上的燕山山道上,一只蜿蜒十几里地的队伍正在向着北京缓缓挪去。

同几个月前,这只部队经过这里时的散乱噪杂不同。现在这只近万人的部队,行军时始终保持着沉默,除了一些军官发号施令的声音,只听的到无数人行走时发出的沙沙声。

队列中的士兵除了携带一些轻便武器外,便只背负着一个鹿皮制做的革囊,革囊中存放的是他们的随身行李。至于一些笨重的武器,则都放在了每只小部队后面的马车上。

这些士兵们行走时虽然还不是很齐整,但是大家都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前进,因此从边上看,整只部队在行进的时候,还是基本保持了自己的队形的。

每个背着行囊的士兵都紧紧闭着嘴,他们低头注视着前方同伴的后背,让自己脚下跟上前方同伴的脚步。这种全神贯注的神情,终于让他们的气质发生了一些变化,即便是一直关注着自己部队变化的左良玉,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作为从辽东调往蓟州,接着又调往大同的这只车骑营,左良玉很清楚这只军队的过往。这只军队中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同女真人作战过的老兵。他们虽然有战斗力,但是却没有什么纪律性,这几乎也是辽东军队的通病。

在辽东战场上,每次和女真人作战,都是在鬼门关前转悠。而按照大明的军制,除了高级武官之外,普通的军士和低级军官除非战死,否则就必须永远驻守在某个前线位置。

除了少数名将之外,你都不能指望一群看不到自己未来的士兵,在出战的时候保持什么纪律。默许这些平日里被上官残酷压制的士兵,在出征时好好的发泄一回,才是驾驭军队的不二法门。

作为这只车骑营的主将,也算是辽东军中后起之秀的左良玉,同样是认可这条军中默认的潜规则的。事实上他甚至认为,一只军队只有保持一些兽性,方才是有战斗力的军队。这方面最好的典型,便是那些女真人了。

不过当他和他的车骑营被抽调前往大同,皇帝往他的部队中插入了,五、六十名军官学校毕业生担任中、下级军官后,他手中的这只部队就发生了让他难以理解的变化。

对于皇帝往这只部队里安插人手,左良玉并不在乎。虽然他是这只车骑营的主将,但是这只车骑营却并不是他的基业。

左良玉同辽西将门并没有多少瓜葛,他的家世只是一个普通的军户出身,完全是靠着同建奴作战得到的提拔。他手下的这只车骑营在辽东时,只听命于那些辽西将门出身的将领。

因此皇帝想要对自己的部队洗牌,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他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提拔几个自己人,加强对这只部队的控制。

而且皇帝并不只是往车骑营内安插了人手,还大幅度的提高了对这只部队的生活待遇和物资补给,这也大大加强了他手中这只部队的战斗力。

对于这一切他倒是不感到惊讶,认为这不过是皇帝想要拉拢边军,在边军中安插信得过的人手,这说不定还能让他进入到皇帝的视野之中去。

但是当这些军校毕业生进入部队后,对士兵开始识字教育和各种队列训练,并严肃军队记录时,便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陛下要想要拉拢边军,就不应该这么严格的要求这些士兵,从穿衣吃饭到行军打仗都要讲纪律,他就不怕那些士兵们受不了管束闹兵变么。

更何况,一个明天上了战场之后,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的士兵,有什么必要学习平日没什么用处的文字呢?更何况,士兵只有愚昧一些、老实一些,才方便管理,上了战场也会勇敢一些,教导他们学习文字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么。

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左良玉担忧的事情都没有出现。但是他麾下那些原本粗鄙散乱的士兵们,现在却变得安静而有纪律起来了。

发生在士兵身上的变化,让左良玉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他高兴的是,现在他手中的这只部队,在几个月的整训及一次同蒙古人的实战后,开始隐隐显露出了强军的风范了,就如同原本蓟州镇被戚继光训练过的军队一样。

对于一名将领来说,自己手中的军队当然是越强越好,这是让他感到欣喜的原因。但是同样的,这只军队的士兵,现在大多认同于那些军校毕业生,这让他有被架空的担忧。

当然让这只车骑营焕发出如此气势,不仅仅是因为军校毕业生的整训,和他们取得了对蒙古人的胜利,还在于在车骑营前方那只气势凌人的骑兵第一联队。

原本默默无闻,只是刚刚组建起来的这只骑兵部队。大家起先都以为,这是皇帝陛下弄出来的昂贵玩物。但是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终于让那些批评他们徒耗钱粮的人,堵上了自己的嘴巴。

辽东车骑营的士兵们,虽然承认了骑兵第一联队在这场战争中的出色战绩,但是他们同样被激发了属于自己的骄傲。这些士兵们不愿意,连行军都被这只刚刚成立的军队所压倒,他们可不认为,同女真人战斗过的自己,会弱于对方。

就在左良玉在行军路途上,对着自己身边的军队患得患失之余,行走在这只部队中间的战时大本营中的几位官员,也正在同这只军队的统帅孙承宗交谈着。

骑着一匹白马,落后于孙承宗半个马头的茅元仪,正扭头向着右前方的孙承宗小声的说道:“总长大人,我们都还没过宣化,这韩、袁两位先生和朝中的不少官员,就已经写了好几封信给您,您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孙承宗面沉如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回答了这位亲近部下,“就算我们侥幸击败了察哈尔部,但是大同关外的草原上就会安宁下来吗?

我大明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好不容易才稳定了北面的外敌,他们怎么就不能让大明喘口气,这又想着要在朝中掀起党争?吾宁可回去向陛下辞职回乡养老,也不愿再看见朝堂上血流成河。”

茅元仪顿时有些焦急了起来,他赶紧劝说道:“总长何必如此心灰意冷,这韩先生他们也是不满那些无耻之徒充斥朝堂,一手遮天罢了。再说了,袁先生不也是劝阻总长你,不要介入这场风波么。

如今正是圣天子在位,就算陛下一时被那些小人蒙蔽了,也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总长若是不愿附和韩先生的主张,不如就静观其变好了,未必要主动求去,使得朝中再少上一分正气。”

孙承宗回头看了看他,倒是下了决心说道:“此次大战之前,吾就同陛下说过,吾已经年老体衰,近日来常常感到耳鸣眼花,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去岁吾入京奉召,那是因为陛下刚刚登基,吾要为陛下壮壮胆子罢了,并非是老夫还有什么权力之贪欲。

如今陛下登基已经满一年,朝中已然稳固不摇。这总参谋部建立一年来,也逐渐走上了轨道,即便老夫不在,也没什么不打紧的了。

韩象云他们给老夫写的信件,那是指望着老夫挟班军回京之势,去逼迫陛下处置朝中的政见不同者。

先不说这以臣凌君有违纲常,即便是老夫当做没有收到这些信件,黄中五他们会相信,老夫并无意再掀起党争么?

老夫回京后若是不立即向陛下提出回乡之请,黄中五他们又怎么能睡的好觉呢?到时候,说不好会连你们也一起,被老夫牵连进这场风波里去。”

孙承宗的话语,让茅元仪一时说不出话来。从万历末年开始的党争,可没有什么是非对错之分,只有党派的立场之分。

万历末年党争虽然激烈,但是政争失败的官员,最多也就是被赶出朝堂,回乡去冠带闲住,做个富贵闲人而已。

但是到了天启五年以后,朝中的党争就变得异常血腥了起来,失败者乃是家破人亡的下场。茅元仪想起这个场面,也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

饶是号称总参谋部俊杰的他,对于眼下的局面,也分外感到无力了起来。一切事由的开端,便是半个月前韩象云的来信。

信中说,首辅黄中五正打算鼓动言官提议,给孙承宗议功时,仿照当年新建伯的旧例,给孙承宗封爵。

这个提议看起来不错,但是按照大明的政治传统,这便是要把孙承宗从文官划到勋贵的圈子里去。从而避免孙承宗因为这场战功得到皇帝的赏识,在朝中获得更大的发言权。

当年王守仁封新建伯之后,便再也无法进入到朝廷中枢,对大明的政治事务发出自己的主张了。因为大明的文官们,是不会让一个勋贵插手文官的最高决策权,从而给大明的政治体制开上一个先例的。

既然黄中五已经对孙承宗出手,就不会再允许他继续留在朝中,给他一个翻身的机会。不管孙承宗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必须要作出反应。

而韩象云主张,让孙承宗先发制人,回京后首先弹劾黄中五,他同东林党人会为之奔走助阵。

朝中的东林党人和韩象云都认为,现在陛下和朝廷都在大力宣扬明军击败林丹汗的战绩,试图以此来遮掩,崇祯元年来一切不顺利的事情,安抚下天下百姓的不安情绪。

正因为如此,统帅大军击败林丹汗的孙承宗,现在已经成了天下百姓心中的大明忠臣。以他现在如此之高的声誉,回京后立即弹劾黄中五等阉党余孽,即便是崇祯再不愿意,黄中五也会立刻免冠求去的。

毕竟对于黄中五来说,保住了自己的名声,才能从朝中全身而退。否则一旦被天下百姓所指责,弄的身败名裂,那他离开内阁之时,便是被政治清算的时候。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09章 袁可立的愤怒

虽然崇祯越来越不耐烦御门听政这种仪式化的朝会形式,但是他也只能把它压缩到一月两次,而不是直接取消。

11月15日,正是每月两次御门听政的日子。不过因为冬天,已经改成了在皇极殿内听政。但是在冬日的凌晨起身,穿过毫无遮蔽的广场,然后在空旷的皇极殿听政。虽然他裹着裘袍坐在御座上,崇祯依然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发冷。

他心里不由琢磨着,是不是从下个月起,就不必再召开常朝了。他正想着这事时,三声鸣鞭后,边上肃立的鸿胪寺官便气运丹田开始唱班了。

丹墀下方两行文武官员听到唱班后,便对着崇祯行一拜三叩头礼,然后起身分班侍立在丹墀两侧。

鸿胪寺官先宣念谢恩见辞人员于午门外行礼,第一项工作完成之后,鸿胪寺官便再次鼓足中气唱道:“奏事”。

按照往例,这时六部各奏3、5件已经商议好的事件,接着鸿胪寺官宣布奏事完毕,鸣鞭结束朝会。那么今天的常朝就算是结束了。

户部、吏部官员起头的都很顺利,朱由检也不愿意同群臣一起在这室外吹风,因此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去。不过他越是急着想要散朝,结果便总是那么的不如人意。

刑部尚书袁可立喊道有事上奏,朱由检并没有想太多,便示意让他上前奏事。袁可立抱着勿板从朝班出列,走到御前对崇祯上奏道:“臣要弹劾锦衣卫许显纯、刑部侍郎杨所修,他们受命前往河南侦办乱民一案,却不务正业,只是一意残害当地士绅,勒索钱财。

臣还要弹劾河南巡抚郭增光,畏惧权势,明知许显纯、杨所修之所为,却坐视不理地方之民怨,不肯出面阻止两人在河南依仗权势为恶。

臣还要弹劾中都皇陵镇守太监魏忠贤,私自派出守陵兵丁进入河南,简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袁可立今天是真的愤怒了,大同关外同蒙古人的战争平息后,崇祯下令对河南的民众暴动事件调查,要尽快拿出一个结论来。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件好事,毕竟河南乱了也有3、4个月了,连他的家乡归德府睢州都被波及到了。不管查出一个什么结论,河南地方上的乱象总是可以平息下来了。

他那里会想到,许显纯、杨所修下去之后,并不是以安抚地方为目的,而是下去同那些河南士绅秋后算账去了。

家乡的族人和亲朋故旧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京城,希望他能够出面弹劾两人,阻止这两人在当地随意栽赃陷害的查案方式。

“…臣听说,许显纯公然恐吓地方官员。凡是闹了民乱的县,必须要交出当地士绅数量十分之一的人员,作为勾结林丹汗图谋不轨,并企图断绝进入陕西的赈灾粮食通道,试图引发大明内乱的罪魁祸首,否则当地官员要与之同罪。

另外,杨所修同许显纯每到一处,就召集当地士绅大户商谈。一是要求他们拿出一半的土地租给朝廷,租金只给3成;二是要求各家除了留下自家人口的口粮外,必须把余下的粮食平价卖给粮食局。

假借朝廷名义征地征粮,实质上便是在盘剥地方,巧取豪夺。臣听说这些强征来的土地和粮食,倒是有很大一部分落入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另外,对于不愿意接受这两个条件的士绅,他们便以乱民祸首的名义收押入监,还派兵攻打他们,荼毒河南地方,可谓酷烈…”

以袁可立为首,一干河南籍贯的官员也纷纷出班,向着崇祯开始了控诉,锦衣卫勾结刑部在河南地方犯下的罪行。

数十位官员的声讨声,顿时让皇极殿内变得沸返盈天了起来。看到这个局面,不少东林党人也开始发声支援了。

看着下面有些失去控制的场面,朱由检心里也有些觉的,他这次指示杨所修、许显纯做的事,似乎下的药猛烈了些。

不过他仔细打量了下方朝班官员的情形后发觉,陕西、山西籍贯的官员并没有站出来支持他们。而东林党人的出面,又让以黄立极为首的官员们保持了沉默,想要站在边上静观其变。

以袁可立为首的河南官员脸上表露出来的愤怒之意,让朱由检知道,今天不是可以用朝会秩序这种理由,去强行打压他们的时候。

现在这些站出来的官员,都觉得自己掌握了道义,都恨不得想要同自己正面碰撞一下,来展示他们的坚贞不屈呢。

朱由检也实在没什么兴趣,同他们玩昏君贤臣的游戏,他也玩不过这些士大夫们。他双手不自觉的抱在胸前,一脸严肃的注视着下方,似乎在认真听这些官员发表自己的意见,实质是在想着脱身之策。

看着在御座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崇祯,袁可立终于皱了皱眉头,再次向崇祯奏道:“请陛下召回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召有司察问其罪行,以还河南士民一个公道。另外臣还奏请陛下下召,让当地官府退还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勒索士绅之田地、粮食。”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说道:“袁尚书你们这是向朕陈情呢?还是想要命令朕呢?”

崇祯虽然语气温和,但是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不耐烦,让殿内还在出声讨论的官员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袁可立毫无惧色的对着崇祯说道:“臣弹劾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并无私心,还望陛下勿要被小人蒙蔽,乱了朝廷纲纪。”

朱由检的目光同神情坚毅的袁可立对视了一会,便越过了他向着后方看去,最后停留在了某位官员的身上,他开口说道:“王守履你是户部主事,朕看你刚刚义愤填膺,慷慨陈词的,显然对这件事很是了解。

那么不如你上前来替朕说说,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强征了多少粮食?这些粮食都去了哪里?”

殿内官员的目光顿时都转向了王守履身上,对于崇祯的询问,他完全是张口结舌,一头雾水。不过他好歹还是有些机智,很快就回道:“河南被强征的粮食都运去了洛阳新建的粮食储备库内,具体的数字臣一时统计不出,但是总共有3府11县被强征了粮食。”

“3府11县?那你且说说,是哪3府11县,都有那些人是被强征了粮食?”朱由检也不动怒,继续问了下去。

王守履这下终于卡壳了,他就算能说出那些府县,也不可能当众指出被强征的士绅名字,否则岂不是把别人抛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看着王守履一头大汗,朱由检又看了看下面的其他官员,随口问道:“刚刚有这么多人弹劾许显纯、杨所修,那么想来你们总有人应该知道吧,你们也说说吧。”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官员们,现在顿时都支支吾吾了起来,谁也不愿意给崇祯报出人名来,他们害怕事后被崇祯秋后算账。

袁可立看了一眼身边的官员,对他们这种畏首畏尾的样子实在是看不上,他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崇祯报出了几个名字。并毫不犹豫的说道:“…臣的家人在家乡也亲眼所见,陛下若是不信,臣可以命他们上京,让陛下亲自面询。”

朱由检马上接口说道:“袁尚书说的不错,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讲证据。总不能听风就是雨,听到一点风声就惊慌失措,冤枉了好人。

袁尚书既然认为要让人上来质询,那当然是好事。不过除了让人到京城来,我们还应该派人去当地进行调查么?韩一良不是在陕西么,干脆就让他去河南查查这件事。一切都等调查清楚再说好了,朕看今天朝会就先到这里结束吧。”

看着崇祯起身就势想要离开,袁可立尚没有反应过来,陆澄源突然开口说道:“陛下,就算是要调查后再处置两人,那么也请陛下先把两人召回京城来,如今他们把河南弄的天怒人怨,臣恐怕拖延下去,河南恐怕会发生变乱…”

朱由检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御座前暴怒的打断了陆澄源说道:“什么变乱?现在的河南还有什么变乱可以让你担忧的?之前河南地方民乱你不担忧,陕西旱灾你不担忧。

你知不知道,陕西到今天已经因为旱灾死了几十万灾民,延绥巡抚向朕哭诉,说延安城外弃尸都已经填满了城西的山涧,陕北百姓不敢让自家的孩童离家外出,生怕被人掳去成为盘中餐。

朕担心陕西灾民的生死存亡,可谓夜夜难安。你一个礼部郎中,既不关心自己的工作,又不担忧陕西百姓的死活,倒是对河南士绅的几许财物如此上心,朕倒是想问问你了,你究竟做的是谁家的官?”

朱由检的质问,犹如狂风骤雨,把陆澄源批了个灰头土脸。也让弹劾许、杨两人的官员们无法帮腔,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怒气冲冲的向着后殿走了去。

就算是袁可立,也因为陆澄源的插嘴,无法再出声让皇帝留下。不管他们如何气恼,同陕西的灾民问题相比,河南问题终究只是一个麻烦而已。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0章 杨鹤的招抚意见

朱由检借题发挥,冲着陆澄源发了一通火之后,便趁着殿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甩着袖子退了朝。

一脸怒容的他刚刚走进后殿,便平静了下来。随口对着身后的王承恩吩咐道:“去把黄先生请到上书房来,朕要同他谈谈。”

跟在崇祯身后心里有些不安的王承恩,赶紧没口的答道:“是,陛下。臣现在就去安排。”看着崇祯头也不回的继续向殿外走去,王承恩感觉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沁出来的汗珠,这才回头招来了身后的一名亲信太监,阴沉着脸询问道:“社会调查所和锦衣卫那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袁尚书和那帮子官员今天在朝上的行动,他们连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你现在就去,就说是杂家说的,这件事的原委,他们今天一定要查出个结论,给杂家一个交代,否则杂家就要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了。”

这位亲信太监恭敬的答应了一声,便悄悄的退去了。王承恩这才叫来了另一位小太监说道:“你去,安静的把黄先生请来这里…”

乾清宫上书房内,坐在崇祯对面的黄立极,安静的同皇帝对视着。沉默了一阵之后,朱由检便首先开口问道:“今天的事情,黄先生你怎么看?”

黄立极犹豫了下,才说道:“许显纯、杨所修两人这事做的差了,袁礼卿说的不错,他们这么搞,不等于在直接劫掠民财么?河南士绅有些怨气也是很正常的事,一旦今天的事传播开来,天下缙绅都会发声支持他的。

以臣观之,这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好。如果陛下一心想要保住他们,不如便把两人抓回京城审查,拖到这件事的影响下去了,再给个不痛不痒的处分也就了结了。”

黄立极的提议,并没有让朱由检的情绪产生什么变化,他依然注视着首辅的眼睛问道:“那么已经征收上来的27万亩土地,还有30万石粮食该怎么办?”

黄立极低着头思索了好一阵,才谨慎的回道:“事情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土地自然是要发放回去的。至于粮食么?”

他拖着长音,目光注意到皇帝的眉头开始紧紧皱起,赶紧改口回道:“既然这粮食已经运到了洛阳,再一家家退回去,也实在是劳民伤财。更何况如今陕西灾情严重,实在是迫切的需要粮食。臣以为,不如每家稍稍补助些粮款也就罢了。”

朱由检终于忍不住说道:“朝廷让许显纯、杨所修去河南,难道是去旅游的?他们难道不是下去调查乱民的幕后魁首去的么?现在遇到一点反对的声音,不是很正常的吗?”

黄立极平静的回道:“朝廷虽然是让两人下去调查河南士绅同乱民事件的联系的,但是现在地方士绅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激烈,可见两人在办事过程中的确是有不当之处。”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说道:“朕倒是曾经听说过这么一段话,有人曾经这么说过:一个人;如若不被敌人反对,那就不好了,那一定是同敌人同流合污了。如若被敌人反对,那就好了,那就证明我们同敌人划清界限了。如若敌人起劲地反对我们,把我们说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那就更好了,那就证明我们不但同敌人划清了界限,而且证明我们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了。

看了今天在朝堂上,那些官员对于许显纯、杨所修两人的弹劾,朕倒是觉得,他们两人在河南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黄先生,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黄立极历经宦海,对于某些事情自然是看的相当透彻,但是从崇祯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却实在是有些让他错愕。这不应该是一个成长于深宫内的少年能讲出来的话语。

事实上从崇祯登基以来的表现,朝中众人都有过怀疑,认为在皇帝身边一定有一位出谋划策的智囊,孙承宗、黄立极都曾经是被猜测的对象。

虽然黄立极否认了这种传言,当众宣扬陛下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物,陛下的才智乃是出于天授。当然他在私下里曾经怀疑过,那个人是柳敬亭。只不过同柳接触过后,他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如今听到了崇祯再次说出和他年龄阅历都不相符的话语,黄立极终于确定崇祯身边也许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皇帝身边有个他所不知道的智囊,这对于他这个内阁首辅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对大明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黄立极不由小声试探道:“陛下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此人的言语直指人心,显然是颇负才能,若是可以,臣倒是不吝为朝廷举荐如此大才。”

朱由检呵呵笑了几声,便含糊的说道:“这是朕读书时,从前人笔记中看来的,朕也不知这位无名氏生于何时,黄先生还是不用费这个力气了。王承恩,你把陕西巡抚杨鹤的密折取来,给黄先生看看。”

黄立极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了,这杨鹤上的密折,能同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做的事有什么关联。

他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折子,安静的翻看了起来。过了半天才抬起头来,有些半喜半忧的说道:“这杨鹤说,他已经同陕西境内大部分的饥民首领有所接触,陕西各部饥民军几乎都愿意接受招安,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但是,就不知道这些陕西饥民,究竟是真的愿意招安,还是想要欺瞒朝廷,使的缓兵之计呢?臣以为,还是应当责令杨鹤好好甄别,不要养虎为患,纵虎出山。”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黄先生说的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也是如此认为的。不过这招抚陕西各地起乱的饥民,不过是安定地方的第一步。

如果朝廷不能安置好这些被招抚的饥民,那么这些饥民再次生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那些乱民首领,也未必是心慕朝廷仁德,才愿意接受杨鹤的招抚。

更有可能的是,今年陕西大旱,灾情实在是过于严重,所以这些乱民首领也无法喂饱这些收拢的部下,不得不接受官府的招安,以待将来而已。

但是朝廷之前运入陕西的钱粮,也就勉强能够稳定住,现在陕西没有出乱民的地方。这困住甘陕边境、陕北高原地区的2、30万饥民军,想要在地方上安置下去,没有100万元,30万粮食,是肯定不够的。

且安置下去之后,你总要让人弄块土地养家糊口吧。就算是分给他们土地,想要收获也需要到明年夏天之后。在这之前,朝廷还是要负担他们的生活费用。这么算起来,没有250万元的救济款,60万石的救济粮食,这杨鹤的招抚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黄立极只是想了片刻,就明白了崇祯的意图,他不由想要确认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想要拿从河南士绅那里征收来的土地和粮食,去救济陕西的灾民?”

朱由检没有掩饰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乱民虽然接受了朝廷的招抚,但是也不能任由它们继续聚集在一块地方,形成一个小团体。

特别是那些乱民的首领,他们既然已经出头造过了朝廷的反,身边又有这么一些一呼百应的手下,若是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天知道他会不会再来上一次。

所以这些乱民的首领,万不可再让他们继续同自己的亲信部下聚集在一块地方。否则,不管是他们煽动部下作乱,还是被部下裹挟造反,对于朝廷和陕西地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也失去了朝廷招安他们的意义。

所以朕以为,一旦杨鹤能够招安陕西各部乱民,那么就应该把那些声望较高的乱民首领调往异地为官,让他们离开陕西。

这水浒里不是说过吗: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这些乱民没有了自己的首领,自然就不会把自己同安置地区的百姓隔离开来,能让他们尽快打散过去形成的小团体形式。而那些乱民首领没有了自己的部众,一旦出了什么事,朝廷只要派出几名巡警就能将他们拿下。

另外,招安归招安,但是招安不代表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对于一些严重侵犯了百姓利益的丑恶事件,我们还是要进行清算的。这是朝廷招安的原则,一定要事先说明,也要公开说明。

比如杀人丈夫,掠走妻子;杀人父母,掠走女儿;杀人取乐或是杀人食用的等等。只要有百姓反映,有证据可以证明,官府就要进行追究。”

对于崇祯前面说的话黄立极还是深以为然的,但是对于最后的要求,他还是有些担忧的劝说道:“陛下,这乱民举事之后,残害地方良善,他们干过的事,有些甚至要比这些更为严重。如果,朝廷要一一追究,他们又怎么肯接受招安呢?”

朱由检脸色不变的回道:“朝廷招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维护地方的安宁,是让地方上的百姓过上太平日子,是让被逼迫参与乱民军的良善百姓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朝廷招安,绝不是向那些穷凶极恶的大盗妥协,让他们逃脱法律的审判。也不是让地方官员为了过上安稳日子,就闭上眼睛让一些匪徒欺压地方良善而不受惩罚。

如果我们掌握不好这个原则,那么招安就不如剿灭为好。也许剿灭这些乱民的过程中,会伤害到一些无辜的百姓,但是起码没有参与乱民的陕西百姓能够好好活下去。

另外,一群不愿意接受这种最低程度处罚的乱民。说实话,这已经证明了,他们并不是真心诚意想要接受朝廷招安,不过是想要等待有利时机罢了。

还有,朝廷对于处置乱民军造成的案件。一是要从宽,没有原告不追究,没有证据不判案;第二便是,要依靠当地百姓办案,每一起案件都要公开、公正、公平的进行公审,不能关起门来断案。

朝廷的原则就是,首恶必究,胁从不问,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一定不能让百姓产生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朝廷无力、无能、无心为他们讨还公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1章 黄立极的建议

看过了陕西巡抚杨鹤的密折,又听完了崇祯的解释。黄立极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崇祯认同了杨鹤的招抚意见,他希望自己在内阁中支持招抚。

而想要招抚,自然就缺少不得钱粮,否则便是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以国库之空虚,就算是30万两他都拿不出来。就算户部有这笔银子,他也舍不得丢进陕西这个无底深坑中去。

正如崇祯刚刚在皇极殿上所言,陕北及甘陕边境地区,因为交通不畅,加上本身就是土地贫瘠的地方,在连年大旱之后,现在除了县城以外,野外根本就已经成为鬼域了。

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这已经不再是时人用来感怀的诗句,而是在大明朝发生的现实场景了。出身陕西的官员,对于家乡父老所遭遇的这次大劫已经几次上书泣告了。

他们想要的,无法就是希望朝廷能够加大对于陕西的赈灾力度,好帮助家乡父老渡过这个灾荒之年。然而黄立极对于这些陕西官员的哀求,却处于无能为力的状态。

今年在崇祯的督促和采取的紧急措施下,朝廷可以说已经把每一分力量都动用了起来。甚至于都不惜得罪山西、河南两地的士绅,对他们采取了粮食限价、限地区出售的政策。

同去年陕西大旱相比,今年朝廷加上宫内出资赈灾的钱粮数目,已经快接近去年的十倍了。但是从河南入陕西的道路难行,从陕西关中平原抵达受灾的西北、北部地区,粮车更是难以行走。

再加上去年受灾时,陕西百姓手中多多少少还有些积蓄,各地的山中还有些动物、野菜、树皮可以用来充作食物。到了今年,百姓手中不仅空空如也,便是附近山中也找不到充饥的草根树皮,只能以观音土为食了。

在黄立极看来,朝廷已经做完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便要看天意了。毕竟朝廷除了赈济陕西的灾情之外,还有内乱外战尚没有平息,且江南同样遭了水灾,各地都有需要朝廷拨款的地方,不能厚此而薄彼。

而崇祯同意了杨鹤招抚的请求,但却没有向内阁提出拨款的要求,加上他对于河南之事的评价,让黄立极明白了,皇帝这是把250万元的救济款,60万石的救济粮食,都打到了河南士绅身上。

作为一名士大夫,黄立极对于崇祯的打算有一种天然的反感。他可不希望崇祯养成,缺钱了就向官僚士绅下手的坏习惯。

但是作为大明的首辅,他也知道,这实在是解决招抚陕西乱民,让陕西安定下来的最快方式。

陕西去年、今年连续大旱,按照常理来说,明年就应该风调雨顺一年了。

但是如果不让陕西尽快安定下来,现在出外逃荒的陕西灾民就无法回乡,一旦错过了明年春播,耽误了陕西粮食的种植,那么就等于又耽误了一年。

连续三年颗粒无收,朝廷还要去哪里找出钱粮来赈济陕西百姓呢?一旦陕西生乱,他这个大明首辅显然是难脱其责的。

黄立极左思右想了许久,才对着崇祯迟疑不决的说道:“陛下,咱们是不是再等一等,想一想其他办法?

这袁礼卿既是河南人,又是东林党人,在朝中素有名望,且他同孙学士又是好友。

我们要是执意从河南大户身上征收粮食,用于陕西的招抚工作,恐怕对于河南籍贯的官员和士绅难以交代啊。

而对于陛下来说,不管是陕西灾民还是河南士绅大户,终究都是一般无二的子民。您现在这么做,不等于是在选择,让他们谁去死么。这对于陛下的声望,或许也有所妨碍啊。”

朱由检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朕也不想做这样的选择,但是陕西灾民如果不能尽快返回家乡恢复生产,死亡的人会更多。而河南士绅这边,无非就是损失一些钱粮而已,如何会死人?

就是真的有人因此而死亡了,那也不好比陕西灾民更多。最起码朕知道,现在每过一天,陕西各地非正常死亡的人数就不会少于一千人,天知道这样高的非正常死亡率还要持续多久。

朕现在的确是在选择,不过朕选择的不是让谁去死,而是选择让更多的人先活下去。

至于朕的声望,朕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尧舜之君,所以黄先生也就不必为朕的声望担忧了。

黄先生如果担忧孙先生回朝后支持袁尚书,那便交给朕好了。朕会亲自劝说孙先生,不要插手袁尚书之事。军务管军务,政事归政事,两者还是不要混为一谈比较合适。黄先生以为如何?”

虽然崇祯一直努力打消黄立极的顾虑,想让他同自己站在一起,从而让内阁支持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推行的政策。

但是黄立极始终还是保持着沉默,他心里想的还是要弄一个稳妥一些的方案,不要让他冲在前方,直接同袁礼卿那些东林党人对上。

看着黄立极瞻前顾后的样子,朱由检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为什么黄立极身为一名内阁首辅,居然还是会被东林党人视为依附魏忠贤的党羽,在阉党中还不及崔呈秀的地位高。

这个人在官场中沉浸了太久,这做事就变的力求四平八稳,方方面面俱到的保守心态了。

虽然他的确是忠诚于自己的,但是做事上面却并不是盲目的遵从于自己,在没有把握之前,休息让他动弹。可以说如果没有自己拼命的往前推他,估计他很难把内阁改制推进到现在这种程度。

当然朱由检也清楚,做事谨慎、保守并不是什么坏事。在这样偌大的一个国家里,你所收到的大部分消息,都是迟滞了数天,乃至数十天的旧闻。而且地方上送来的旧闻的准确性,也很让人怀疑。

想要依靠这么一堆过时和真假难辨的消息,去治理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光凭热情和智商是不够的。

有些时候,当朝廷颁发的对策抵达地方时,地方上的问题早就已经消失了,或者是条件已经变化到,朝廷的对策失效了。

因此大明中枢的官员们,最终总结出了一套应对地方问题的经验。拖一拖时间,看看这个问题会不会自己消失。又或者拖一拖时间,等待地方官员自己解决麻烦。

只有当地方官员三催四请之后,让中枢官员明白地方上的这个问题,无法自动消失或是地方上解决不了,才会颁发下一个应对的政策。

虽然看上去,这很有懒政、怠政的意思,但是这也不能完全怪中枢的官员们。因为大明近3000个县,并不是每一个县的县官都是能吏。

许多书读的不错,但是不晓庶务的书呆子县官,经常会事无巨细的向上汇报,指望上官或是朝廷拿出一个主意,从而逃避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

如果内阁这几个人,对于地方上报的每件公文都要一一批阅并作出回答,那么他们也就什么事都不需要干了。

拖一拖时间,让问题消失,或是等待消息更全面时下决定,才是正确的应对政务方式。

但是黄立极这种基于农业社会的生活,习惯于用过去的经验来解决当下的问题。这种做事方式,在苏长青这种来自信息社会的灵魂来说,实在是有些让人窝火。

信息社会的时间观念是着眼于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工业社会则是把目光放在了现在,身边正在发生些什么事。相差了两个时代的人,面对同一项事物的看法自然是南辕北辙的。

黄立极终于开口对着崇祯回道:“陛下,现在想要让许、杨两人继续在河南推进征地、征粮之策,显然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一来河南士绅怨气极大,朝中又有袁礼卿这样的官员为他们张目。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一旦流传开来,其他各省的缙绅自然是要同情河南士绅的遭遇的。

二来自老臣推动内阁及六部官制改革,加上商税改革及会试各省录取名额的制定,早就让南方的官员士绅有所不满了。

如果让这些官员借着此事的由头,把目标对准了新政,恐怕我们还是得不偿失。

依老臣看,陛下不如先暂缓征地之策,这征粮也不妨改为借粮。只要能够度过今年陕西的灾情,我们总是可以慢慢还的么。

不过陛下还确实要安抚住孙学士,自从孙学士领兵击败了林丹汗的消息传回来。如今在外头百姓的口中,孙学士都堪比于忠肃了。

若是他出声支持袁礼卿,这朝局就要大乱了。”

黄立极拿于谦比拟孙承宗,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朱由检却没在意这一点,他正想着黄立极前面提出的主意。

思考了许久,朱由检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显然这个方案是最为缓和矛盾的方法。

他最终开口说道:“现在我大明首要之务,还是维持住陕西的稳定,只要能从河南士绅那里搞到粮食,那么借粮就借粮吧。

不过已经征用了的土地不能在退回去,朝廷可以暂缓实施,不代表朝廷实施的政策是错误的。河南承平日久,人丁繁衍众多,但是土地兼并却居于各省前列。

若是不采取措施,恐怕总有一日会生出乱子。已经征收的土地,便由内阁发令,出租给现在佃种土地的农户。

每亩土地征收3成5的租税,除了这3成5的租税外,农户不必再缴纳任何费用。

当地官府收取3成5的租税后,留下一成作为田赋和代收田租手续费,剩下的2成5交付给地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2章 长安左门前

长安左门的城楼上,朱由检站在垛口边向下望去,在长安左门前一片石板铺就的小广场上,正黑鸦鸦的跪着数百士子。在这群士子的前方,是如临大敌的数十名宫内侍卫。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半天之后,便伸手指着这群士子最前方的十数人问道:“那几人手上托着的是什么啊?”

站在崇祯边上,一直小心翼翼的长安左门守门官,上前顺着皇帝的手指方向瞄了一眼,便退后赶紧回道:“回陛下,是这群士子要向陛下控诉的陈情书。”

朱由检收回了手,双手放在背后紧紧的互相抓着,他沉默了一阵,才继续开口说道:“你下去,把陈情书收上来,给朕看看。”

“遵命,陛下。”守门官向着崇祯行礼之后,便匆忙向着城楼的步道走去。

朱由检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你们的工作做的还真是出色,昨日袁尚书带着人在朝堂上弹劾许显纯和杨所修,你们没有收到风声;今天这些士子跑到长安左门来伏阙上书,你们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

站在崇祯左右的连善祥和王承恩脸色都有些发黑,虽然皇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皇帝说的就是他们。

连善祥其实觉得自己挺无辜的,现在的他虽然掌握着宫禁的安全,但是因为皇帝的命令,宫内的侍卫亲军已经逐渐脱离了锦衣卫系统。自然原本锦衣卫所负有的监察京城情报的职责也被剥离了出去,只剩下了纯粹的护卫宫城及保卫皇帝安全的任务。

而对于锦衣卫的监察权力,现在大多落在王承恩手中,此外社会调查所也承担了一部分社会情报搜集工作,因此责任倒是应该大半落在王承恩头上。

王承恩对此也是有口难言,不管是社会调查所还是锦衣卫,名义上现在都在他的管理范围之内。但是崇祯登基时为了洗刷东厂和锦衣卫的形象,也担忧东厂和锦衣卫受控于内廷,最终把他给蒙蔽起来。

因此不但改组了东厂,还调整了锦衣卫同内廷之间的关系。现在的社会调查所,只有搜集情报和研究社会舆论的任务,再没有司法审讯的权力。

而锦衣卫虽然还拥有司法审讯的权力,但是必须要在内廷的监控之下。而锦衣卫也不再受社会调查所监察,司礼监虽然还保持着名义上对锦衣卫的管理,但是除了具体事务之外,不能干涉锦衣卫内部的人事权。

锦衣都督还获得了固定进见皇帝的权力,特殊状况下甚至可以紧急求见于皇帝,所以现在锦衣卫的独立程度要远远高于过去。

当然,这依然不是对于昨天和今天两起事件没有及时收集到情报的缘由。由于孙承宗将要率领击败了林丹汗的军队回京,按照崇祯的命令,京城正在准备组织百姓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

这种有组织的百姓欢迎仪式,对于大明朝的官员来说也是第一次,谁都没有过组织这么大规模的百姓活动。

京城有常住人口数十万,每年上元佳节等节日,并不是没有大量百姓自发走上街头庆祝节日的场景。不过那种自发活动并没有什么组织目的,朝廷只是派出人手维持治安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但是今次可不同,按照崇祯的要求,这次组织百姓上街欢迎,不仅仅要保证安全,还有确保百姓和朝廷的心意能够正确的传达给,那些从前线返回的将士。也就是说,不能仅仅让百姓上街看个热闹,就像他们上菜市口看杀头一样。

另外,这场京城百姓的欢迎仪式,也是崇祯用来检验。在过去的一年里,京城各坊的铺正改为街道办、巡警局、消防局后,究竟有没有建立起组织京城各街道居民的能力。换而言之,他就是想要看看,朝廷对于京城百姓的控制能力,究竟有没有增强。

为了这些目的,和完成这样一个欢迎盛典,顺天府预计要组织近20万人上街。社会调查所、锦衣卫几乎所有的力量都被牵制在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无法及时搜集到袁礼卿要弹劾许显纯和杨所修的风声。而昨日王承恩把人员抽调出来,盯着袁礼卿等官员的时候,又漏掉了这些士人在听闻昨日朝会消息后,自发的跑来伏阙上书了。

王承恩感觉自己口中有些发苦,他觉得自己真是遇到无妄之灾了。但现在也不得不,同连善祥一起向崇祯认错检讨。

朱由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好了,认错的事先放一放。谁能告诉我,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么聚集在一起的?”

连善祥感觉回道:“下面的士子有来自河南的20多位举人,还有5、60位滞留在京城的举子,剩下的200多人都是来自于燕京大学的学生。

据臣之前派人打探了解,事情的缘由是:这些河南来的举人,都是因为家里被许显纯、杨所修查案所牵连到的。他们认为两人的查案方式完全是颠倒黑白,歪曲事实,刻意打击地方缙绅,所以要上告诉冤。

他们先是去找了河南巡抚郭增光,因为郭巡抚不愿接他们的案子,这才跑到了京城来。到了京城之后,他们先是去找了一些河南籍的官员,想要让他们出面弹劾许显纯和杨所修,制止两人在河南大兴冤狱。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都聚集到刑部郭尚书的府邸去了,想要请求郭尚书主持公道。但是郭尚书当时并没有出面见他们,负责关注这些人的探子们也就没有多想,并没有把郭尚书的事情汇报上来。

但是谁也没想到,郭尚书昨日会在朝堂上直接出面弹劾许显纯和杨所修两人,而昨日其他附议的官员,也并没有同郭尚书进行通气,他们完全是见机行事而已。

昨天朝会上的事情传出之后,在京城士人中比较活跃的燕台十子之盟,便邀请了这些河南士人和一些燕京大学的学生领袖聚会。然后今天一早,这些士子便聚集到了长安左门前,要求伏阙上书,求见陛下申述冤屈。

在陛下到来之前,臣已经观察了许久,臣以为带领这些士人闹事的,应当是燕台十子之盟的张溥、夏允彝、杨廷枢、王崇简,河南举子李信、郑廉,燕京大学欧阳斌元、杨廷麟、薛凤祚诸生…”

当正在文华殿内处理政事的黄立极,收到了士子在长安左门外伏阙上书的消息后,便带着内阁诸人气喘吁吁的赶了过了。

他们登上了长安左门的城楼后,便看到崇祯已经带着数十名内侍站在城墙边上观望形势了。披着一件紫貂皮披风的崇祯,看到黄立极他们到来后,便放下了手上正看着的一张宣纸,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说道:“诸位先生都来了啊,那就都过来看看,你们觉得我们应当如何应对这件事吧。”

黄立极等几位阁臣从城墙上往下看了几眼,互相之间观望了下,施鳯来便首先站出来说道:“陛下,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这些士子又大多身体单薄。臣觉得不如先让人劝说他们离去,免得有人病倒后,士林舆论对朝廷不利啊。”

阁臣们显然都很支持,先把士子们给骗离宫门再说,免得发生什么意外,让内阁成为民间舆论讨伐的对象。

朱由检看着众人笑了笑说道:“朕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那么哪位先生愿意下去劝离这些士子呢?”

刚刚还在附和施鳯来的阁臣们,顿时就不吱声了。就连施鳯来自己都缩回去半步,生怕皇帝一时兴起,点了他下去执行这个任务。

黄立极看着同僚们的样子,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退缩了,毕竟他才是内阁首辅,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恐怕就要被同僚和皇帝所看轻了。

“臣以为,要想让这些士子离去,总是要哄一哄他们。不如先让老臣下去同他们谈谈,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要不是很为难的事,臣以为稍稍妥协下也无妨,只要先让他们离开就行。”

朱由检听黄立极这么说,便似笑非笑的把手上的陈情书递给了他,口中说道:“黄先生就不用跑上跑下的了,他们想要做什么都写在上面了,几位先生看看就明白了。”

黄立极小心的观察了下崇祯的脸色,才接过了递过来的陈情书。这是用上好的青檀树皮制作的宣纸,长约五尺。

纸上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的文章,字是用的台阁体,雍容典雅,平正醇实,不过在秀丽之中颇具锋芒。

黄立极摇了摇头,此人的性格并不适合写台阁体,却又强以为之,所以这书法不能直抒心意,便多了几分匠气。

不过他很快便把心思放在了文章的内容上,看了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最终,尚未看完就收起了这份陈情书。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臣以为这些士子非是来陈情诉冤的,而是有人指使,想要在朝中再次掀起党争的。还请陛下明鉴。”

黄立极也不把手中的陈情书交给同僚观看,就这么直接的向崇祯驳斥起这份陈情书来了,和他刚刚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

朱由检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黄立极,又看了看边上狐疑的内阁诸臣,笑了笑说道:“既然这些士子写了这篇陈情书上来,过了今日之后,肯定会传的沸沸扬扬的。黄先生你便让大家都先看一看,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在崇祯的要求下,黄立极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上的陈情书交给了翘首以待的内阁同僚。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3章 内阁的态度

几名内阁阁臣查看了,从黄立极手中取过的陈情书后,顿时变得面色各异。张瑞图也不由出声支持黄立极道:“首辅说的不错,这些士子生搬硬套的,把魏忠贤擅自调动守陵军队出凤阳,和内阁大臣联系起来,公然诽谤朝廷重臣。

还要求朝廷焚毁《三朝要典》,替**星、高攀龙、杨涟、郑三俊、李邦华、魏大中、左光斗、周顺昌、缪昌期、黄尊素、李应升、周宗建等东林党人平反,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陛下,此事背后必定有东林党人作祟…”

看着张瑞图咬牙切齿,把矛头从士子转到了东林党人身上,钱谦益不得不站出来为东林党同仁辩白了,“张阁老这话未免猜测过度了,世人都知,臣也算是东林党人,但是臣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东林党人参与了这件事,还请陛下明察。”

看到还没讨论出一个可行性的解决方案,自己的内阁大臣们倒有先内讧起来的样子,朱由检也不由在心里腹诽了起来。

朱由检打断了内阁诸臣的争论,冷冷的说道:“朕是让你们来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们来给朕制造问题的。

张先生,士子背后有没有人策划,不能靠猜测来下结论。今后这种没有证据的话,就不应该随便说出来,在同僚内部制造矛盾。

至于钱先生,朕是相信你没有牵涉到这件事中的。但是东林党人遍及天下,其间良莠不齐,成员复杂,你不能因为听到东林党三个字,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打包票。这对你,对东林党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朕登基之时已经说过,现在大明正是三空四尽之秋,大家要携手共度难关,而不是在党同伐异,互相拆台。

朕也绝不会容许,皇兄在位时朝堂的乱象继续重演。什么阉党、东林党的事件,都不许进行争论,放下过去的包袱,为了大明的未来,团结一致向前进,才是诸位先生做事时要把握的原则。”

崇祯骤然发怒,顿时让几位内阁大臣安静了下来,他们倒不是害怕皇帝的怒气,而是害怕把皇帝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事实上正如崇祯所言,新帝登基一年以来,现在朝廷中已经达成了新的政治平衡。东林党人和所谓的阉党在朝中也暂时保持了和平,除了一部分之前党争的受害者之外,大部分人都不希望激化矛盾。

毕竟他们加入东林党,除了被东林党的理念所吸引外,大部分人是希望能够在仕途上得到同党中人的照顾,而不是为了同别人进行残酷的党争,才加入的东林党。

看着阁臣们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才稍稍缓和的说道:“不管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起事件,他的目的就是想要让朝廷内部不和,诸位如果为了这么一份狗屁不通的陈情书就互相争执了起来,岂不是正好中了此人的计谋?

诸位先生都是我大明的栋梁,也是朝中官员的表率。你们的态度,决定了我大明朝堂上官员们的进退。只有你们先团结了,想要扰乱我大明的敌人,才不会有可乘之机。

黄先生,还有诸位先生,朕在这里正式要求你们,对于这件事,内阁必须要保持一致意见,诸位可以先开个内部会议,正式讨论个决议出来,但是任何人都不许单独或是私下表态。

朕不会对各位先生说什么事后算账之类的话语,但是朕想要提醒各位先生,每一位内阁大臣都应当首先是一位负责任的政治人物,你们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崇祯的疾言厉色,反而让黄立极安心了下来。内阁一致表态,皇帝显然是在袒护他们这些,同魏忠贤过往有过纠葛的内阁大臣们。

黄立极想明白了这点,便首先向崇祯表态道:“臣一定会遵守陛下的御命,绝不会对此事发表任何私人的看法。”

听到了黄立极的承诺,朱由检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其他内阁大臣们的脸上,不过迟疑了一小会,从张瑞图、施鳯来开始,直到钱谦益结束,每一位内阁大臣都在崇祯面前做了公开的保证。

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内阁对这件事采取什么态度的讨论,等待这件事处理完了,你们再回去讨论。然后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在大明时报上刊登出来。

至于现在么,处理这件事也不必整个内阁班子出面,朕看就让钱先生留下,其他人回去处理自己手上的工作好了。黄先生你看怎么样?”

黄立极同张瑞图、施鳯来交换了下眼神,便点头赞同了崇祯的意见。毕竟这些士子的陈情书主要还是针对他们三人,除了徐光启和钱谦益两人外,基本上整个内阁成员都涉及到了。

他们现在留下来,未必能解决问题,倒是很有可能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士子羞辱,这显然有损他们的官声。

倒不如让钱谦益留下,作为东林党人想来那些士子不会过于激动,有利于解决问题。而且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把责任推他身上,想来内阁中也很少人会反对。

几位内阁大臣们来的急切,离去时却也不慢,似乎屁股后面像是着了火一样。朱由检拢了拢披风,对着钱谦益温和的说道:“钱先生,我们这便一起下去见见这些士子吧。”

北京的冬天对于这些士子中的南方人来说,的确是非一般的寒冷。往日他们守在房内,点着上好的银丝炭,再加上京城新出的玻璃窗,房内同屋外一样明亮,却又温暖如春,几人围坐在火炉边上,暖上一壶黄酒,切磋诗词,简直不要太快活,那里会觉得北方的冬天寒冷如此。

但是今天,从清晨开始站在空旷的长安左门外,加上不时吹来的北风,让这些南方士人终于感受到,他们在南方用于过冬的衣服,对于北京的冬天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除了几名家世不错的士子,因为衣服外面还罩着裘服,所以没多少感觉外,其他南方士子只能硬着头皮苦挨了。其中一位家世贫寒的士子,衣服最为单薄,脸色都已经变的青白了。

近300名士人,已经失去了清晨跑过来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他们不住的揉搓着跪的麻木的双腿,虽然每个人都带了草席,但是他们现在都觉得,自己的膝盖和石板之间,什么阻碍都没有了。

跪在众位士子最前方的张溥,一边给身边的同僚鼓劲,一边担忧的看着紧闭的长安左门。他是真怕皇帝不搭理他们,那他们就自己把自己给作进去了。

张溥对于目前的场面也是为难的很,昨日燕台十子之盟的同仁,听说了朝堂上袁礼卿弹劾许显纯和杨所修的事后,便回来告诉了大家。

一番讨论之后,大家决定去拜访袁礼卿,他们认为自己是声援朝中正义之士,也算是为袁礼卿造势。

袁礼卿久历宦海,政治斗争经验丰富,他怎么会给对手扣上结党乱政的帽子,自然是把他们给拒之门外了。

但是张溥等人倒是在袁府门外遇到了,同样来拜访袁礼卿的河南士子,还有燕京大学的一些学生。

大家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能跑来拜见袁礼卿的,自然在政治倾向上大都相去不远,因此也就聊的投机了起来。

最后众人便约定,去燕京大学的礼堂内一起听听这件事的缘由。一干河南士子在燕京大学的礼堂内讲述了自家的遭遇,和许显纯、杨所修的胡作非为,自然激起了学生们的不满。

张溥等人对于讨伐阉党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加上参加燕台十子之盟的人员都是毕竟有名的文人,因此很快他们便成了在场学生们的领袖。

同燕台十子之盟这些比较年长的士子不同,燕京大学的学生都是经过挑选的,20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燕京大学已经比过去的国子监宽松了许多,但是大学内的课程依然是排的满满的。

以他们这样的年纪,整天被关在校园之内学习,又没有后世这么多娱乐项目,或是在校园内谈谈恋爱什么的,这血气自然是要比张溥这样见过世态炎凉的士子多一些的。

因此三言两语之后,被推上了领袖位置的燕台十子之盟众人,便在河南举子的有意鼓动,年轻学生们的应和下,莫名其妙的成为了这场伏阙上书的领导者。

以文名卓著而闻名的张溥,也不得不在众人的推举下,写了一份,声讨魏忠贤同遗留在内阁、朝堂阉党残余的陈情书。

天晓得,张溥虽然想要笼络南北士子,从而为自己走入仕途后执掌朝政打下基础,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出这个风头。

不过昨天的聚会中,他也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维护自己一贯以来苦心经营的形象,一位继承东林志向的士林领袖。

张溥可不愿意在这种时刻退缩,从而让自己的追随者们失望。他也不想,让最近风头正旺的夏允彝,夺取了燕台十子之盟的领袖位置。

正当他小心的瞄了一眼,同他相隔了一个位置的夏允彝时,发觉此人正脱下了自己的裘服,交给了身后一位衣衫单薄的士子,交给他御寒。

“收买人心。”张溥心里不由闪过了这个念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裘服,顿时也解了起来,打算照顾下身后身体单薄的同乡。

正在这时,众人面前紧闭的长安左门被打开了,拦在他们面前的侍卫们也想两边散去。

张溥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去。正看到一位面貌英俊的少年,披着一件裘毛披风,在众人环绕下走出了长安左门。

“吾皇万岁…”一名士子首先反应了过来,随后士子们此起彼伏的呼喊万岁声便响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4章 夏允彝的品德

从长安左门走出来的朱由检,看着面前跪下的士子们,不由伸出双手从最近的士子开始搀扶了起来,他口中不由跟着说道:“都起来,都起来,这天寒地冻的,不要跪在地上伤了身体,你们可是大明未来的栋梁啊。”

他扶起了几名士子之后,便对着身边的连善祥吩咐道:“你们还楞着做什么,都去把人给朕扶起来,都没看到有人已经站不起来了吗?”

连善祥和城门官顿时反应了过来,赶紧让围在周边的部下上前,把这些跪在地上的士子们搀扶了起来。

看到皇帝出来,刚刚情绪已经渐渐冷却的士子们,顿时又激动了起来。

有着崇祯的准许和劝说,加上大部分人的确已经支持不住了,于是大家开始相互搀扶着站了起了。

张溥同身边几位被公推出来的士子领袖,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便下了决心,准备开口向面前的崇祯申诉。

但是张溥才刚刚拱手说道:“陛下…”就已经被朱由检摇着手,不耐烦的打断了。

“那里几个学生看起来情况不怎么好,赶紧让人带去太医院让太医看看,这个天气要是冻伤了身体,可不是什么好事。”

崇祯直接指挥着几名侍卫,搀扶着数位面色发青,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的士子,直接前往了太医院去了。

随后朱由检便在士子中巡游了一遍,对着一些有些印象的燕京大学学生还小声慰问了几句。

当他一圈走下来,重新返回原地时,原本抱着一腔热血前来苦谏的学生们,顿时觉得皇帝还是不错的,并不像那些河南士子们所说,是被小人所蒙蔽了的少年君王。

这时候,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才想起,皇帝每个月起码要去燕京大学一、二次,每次都会召见一些优秀学生交谈,似乎完全没有那些校外士子所认为的,是一个毫无主见,能够被朝中奸邪任意摆布的形象。

在寒风中吹拂的这一个多小时内,这些学生们猛然发觉,他们昨日作出的决定似乎有些草率了。

而崇祯出现后,没有急着责怪他们,反而对众人关怀备至的言行,也让一部分人感动的忘记了,他们原本来到这里的目的。

朱由检站在士子们的前方,环看了围绕自己半圈的士子们,发觉大多数人已经没有了,刚刚见到时的愤怒神情,反而脸上带上了些许笑容。

他正想开口说话,冷不妨左手的一名士子猛然打了一个喷嚏,王承恩顿时上前一步,把他同崇祯隔离了开来。

朱由检拨开了挡在面前的王承恩,走到了这名青年士子面前,他伸手捏了捏这位士子身上的衣服,不由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冷的天,你如何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出来了。要是伤了身体,岂不是成了朕的责任?”

虽然夏允彝比面前的崇祯要年长了许多,但是此刻却涨红着脸,完全说不出话来,倒像是两人的年纪换了个个似的。

夏允彝身后一位穿着银貂裘的士子,不忍看到他被崇祯见责,赶紧上前说道:“回陛下,学生身上这件貂裘便是夏瑗公的,不过学生平日身体单薄,瑗公出手相援,就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了学生。”

这名士子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解下身上的貂裘还给夏允彝。朱由检看了一眼,这名士子貂裘下普普通通的服饰,再看了看夏允彝身上,虽然单薄但是精致的衣服,确认了此人说的倒是实话。

他制止了这位士子脱下貂裘的举动说道:“一冷一热,更容易受寒着凉,既然夏瑗公有心,你就别浪费了他的好意了,要是你一穿一脱,反而因此着凉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朱由检的话,让这位士子按着身上的貂裘有些不知所措,而夏允彝和身边几位士子也劝说他,让他不要解下貂裘,免得受了风寒,反而不美。

朱由检看着这几位士子的交谈,大为赞赏的说道:“照顾弱小,亲爱同学,正是读书人应该具备的品格。孟子说的好啊,仁者爱人,爱人者,人恒爱之。

朕希望你们都能学学夏瑗公,你们学习圣人经典,不要只记在脑子里,还要身体力行,想想如何把圣人的德行落实在生活中去,把圣人的理想普惠到大明百姓身上去,那么大明的未来一定会光明无限。

如果你们只记得死背圣人的言论,却从来不去追求圣人立下的志向和理想。那么朕以为,这世上不过是多了些两脚书橱,于国于民都没有什么益处。”

听完了崇祯的评语,燕京大学的学生们首先肃立行礼,以表示接受了崇祯的教诲。而燕台十子之盟的社员和河南的举人们,也纷纷跟随对着皇帝作揖,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再次缓和了一些。

朱由检随手解开了身上的披风,就要往夏允彝身上披去,他身边的王承恩和当事人夏允彝,看到皇帝的举止都非常震惊。两人赶紧劝说道:“…陛下不可如此,若是陛下龙体受寒,则国本便要动摇了。”

除了两人之外,钱谦益、连善祥等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上前劝说,钱谦益反应敏捷的把自己衣服外面套着的裘服脱了下来,递给崇祯说道。

“陛下请勿如此,陛下有拳拳爱民之心,自然是件好事,但是陛下的健康才是我大明的根本。臣这里倒有件外套,不妨给这位士子御寒…”

朱由检并没有听他的,他胡乱的给身体僵硬不敢动弹的夏允彝披上之后,便回身把钱谦益递过来的裘服推了回去。

“钱先生不必如此,朕自幼长在京城,这北京的天气也习惯了。和你们这些南方人比起来,朕的身体可要强健的多了。

钱先生你也把衣服穿上吧,不要受凉了。连善祥你回去看看,让六部值房内腾出一个或是几个大房间来,朕也好同这些士子找个地方谈谈,总不能让大家在在空旷地里说话吧。”

随着崇祯井井有条的吩咐,长安左门外的场面终于缓和了下来。这些原本只是激于一时情感迸发而前来上书的士子们,很快便失去了原本松散的组织团体,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是以燕京大学学生为主的团体,他们占据的人数最多,也最为亲近崇祯。

燕台十子之盟的社员和河南的举人们,虽然还有着要坚持向皇帝上书的主张,但是因为人数较少,此刻反而被他们组织起来的团体给边缘化了。

而燕台十子之盟虽然以张溥、夏允彝、杨廷枢、王崇简为首,但是一直以来却是以太仓二张为领袖。

二张者,西张张溥,南张张采。二张之下,方才是夏允彝、杨廷枢、王崇简等人,这也是以诗文定下的排名。

张采在年初的会试中一举高中,现在很少有时间参加盟内的活动,因此张溥自然成了燕台十子之盟这干文人的领袖。

虽然张溥的文采、个人魅力和组织能力都不错,在组织这次伏阙上书的过程中,展现出来的谋划也深得众人赞许。

但是他依然还只是一个白丁,他现在的这点名声,依然只能在乡里和朋友之间流传罢了。

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不管乡里和朋友间如何吹嘘他的名声,也不及皇帝的轻轻称赞一句。

张溥之所以对组织这次伏阙上书有患得患失之感。一是怕上书触犯了皇帝,从此让他得不到皇帝的赏识;二来也期待能够借着这次上书,让天下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并进入到皇帝的视线内。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场赌博,若是能够成功,起码也能少奋斗十年。一旦因为今日之事名动天下,当他进入仕途的时候,就不会从庶务官做起,而有望在十年之内入阁执政。

无论张溥怎么计算,他都没有算出眼前这个场面,皇帝对他视而不见,反倒是大大的称赞了一通夏允彝的品德。

张溥看着身边的盟内友人不自觉的靠近夏允彝,犹如众星拱月一般的站在他身后,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他不由心里有些不悦了起来。

当然他内心也有了小小的一些反思,他今日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于低调了,低调的让皇帝都看不到自己了。

当一干士子跟随着皇帝走进了长安左门,向着六部值房内走去时,不少士子因为心情放松了下来,还有余暇观察了下这高墙之内的御道是个什么风景。

午门之外的六部值房大小有上百间,当崇祯等人抵达时,连善祥已经让工部腾出了三间新建的值房。

这三间新值房比旧的值房更宽敞,三间值房内还有可拆卸的木格墙,拆卸下这木格墙之后,便成了一间通透的大房间,足以容纳2、3百人。

而且新值房内还设置了地火龙,当崇祯和士子们进入房间后,便感觉格外的暖和。房间的窗户也改成了玻璃窗,因此房间里面还是比较敞亮的。

安排众人坐下之后,朱由检扫视了一圈屋内的士子们,便先开口说道:“既然是因为河南查案之事而起,那么便让河南士子们先派出代表,说给朕听听,河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5章 被激怒的崇祯

李信、郑廉同身边的河南同乡商议了几句,李信便站了出来,对着崇祯屈身行礼之后,便开始讲述自己在家乡的见闻。

朱由检让许显纯、杨所修带人去河南,对河南士绅地主征地、征粮,他早就有所准备,这些人在执行中会出现一些问题。

不要说现在,即便是后世,在近现代组织度第一且怀抱着信仰的党员领导下,对整个中国进行土改的过程中,都出现了不少相当出格的错误。

而许显纯、杨所修所带领的旧式官吏,去执行这样近乎于土改的政策,他们要是不闹出问题来,那才是奇怪了。

朱由检觉得,只要这两人别把征上来的土地和粮食全部揣入自己的口袋,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河南举人李信的发言,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测。许显纯、杨所修两人显然不明白什么叫文明执法,他们执行征地、征粮政策的方式,跟国民党征粮的方式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抵达地方后,首先要求本地县令召集当地士绅入城开会,在会上要求各家报出自家的土地、存粮数目,然后填写自愿缴纳土地、粮食的贡献书。

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士绅通过向两人行贿,把自己该出的土地、存粮转嫁到了对头身上;或是干脆把一些公用地或是荒地当做了自家土地上缴了朝廷。

总而言之,为了躲避朝廷的征地、征粮政策,河南士绅们绞尽脑汁,把朝廷压在自己身上的重担转移了出去。

这当然是一部分势力不强而又较为聪明的士绅做法,还有一些不够聪明,又自持在当地占据了大半个县土地的大地主,则对朝廷颁发的政策嗤之以鼻,并不愿意理睬。

在这些占有了数万亩或是数十万亩土地的大地主眼中,自己才是本县的地头蛇,不要说许显纯、杨所修这些朝廷派下来的官吏,就算是本地的县官和卫所,他们也一样不放在眼中。

河南卫所虽然多,但是卫所制度凋零的今天,一个卫所能拉出几十上百壮丁,那就算是不错了。但是他们只要一声令下,光是自家庄园内的僮仆,都能集结起数千或是上万人。

在这些大地主们看来,许显纯、杨所修执行朝廷政策可以,抓一抓那些小虾米,不招惹到自己也就算了。如果真的招惹到自己,那么他们便要学一学江南士绅,召集自己的僮仆,和租种自己土地的佃农,把这些阉党余孽给赶出本县去。

这些大地主们在当地势力极大,之前的河南义民反抗征购粮食的行动,也大半是他们在幕后发起的。就算这个行动偏离了初衷,义民变成了真正的暴民。

那些乱民组成的军队,也不敢攻击这些势力雄厚的大地主庄园。毕竟他们的庄园修建的无比坚固,不仅有着半军事化训练的家丁,还装备着精良的武器,又存储着大量的粮食物资,不是拿着木棍的乱民军可以攻下的。

在他们想来,许显纯、杨所修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官员,如果到了地方上激起了民变,他们吃不了也要兜着走。所以这些大地主们听说了他们给出的条件后,便打定了主意要用武力抗拒,这种同抢劫没什么区别的命令了。

但是他们采用以往的经验去测度许显纯、杨所修的胆子,显然是犯了大错。许显纯、杨所修显然不在乎河南乱不乱,他们先下手的地方,都是靠近河南南部的三府。

这三府靠近大别山和淮河,之前被洛阳知府孙传庭和河南巡抚郭增光联手,把河南北部、东部的乱民都给赶进了,以大别山为中心的几个县内。

对许显纯、杨所修来说,这河南南方三府都算是沦陷区,出了问题都可以推到乱民头上去,或者干脆就把顽抗者当成乱民土贼清剿了。

正如这些河南大地主所预料的,河南的卫所军早就烂到底了,根本不会是他们蓄养的家丁的对手。

但是许显纯、杨所修压根就没指望使用河南卫所,他们直接从凤阳调来了守陵部队,还有陕西的一些部队,而河南卫所召集来的人马作为了向导和守备部队使用。

不管是凤阳的守陵部队,还是陕西的军队,同这些河南人都攀不上交情。

再加上许显纯、杨所修公开宣称,剿灭了这些割据地方的土贼,浮财的三分之一会直接分给参与进攻的部队,而缴获的存粮将会用于陕西赈灾。

如此一来,以安徽、陕西人为主力的剿匪部队,在作战中显得异常勇敢。

这些河南的大地主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美梦破碎了。他们的家丁、僮仆往日能把身边虚弱的卫所官兵打个头破血流,那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主家的势力比对方强,他们打的不是朝廷的官兵,而是某个卫所指挥的家奴而已。

一旦朝廷派出了正规军队,真把他们当做反贼来剿灭了,这些家丁、僮仆立刻便手软脚乱了,一些家丁见势不妙,还直接打开了大门迎接朝廷官军反正了。

原本想要用武力反抗征地、征粮的河南士绅,立刻被朝廷这种血腥的手段给吓住了。他们放弃了武力反抗,重新在体制内部寻找攻击许显纯、杨所修的手段。

另外便是,一部分河南士绅干脆把自己的土地托庇于,一些真正的豪门望族名下,或是宗室的名下,希望能够躲过这一劫难。

许显纯、杨所修过往的名声本就不好,对于两人在河南掀起的风暴,河南士绅已经恨之入骨。

因此他们一边四处联络朝中的大员,一边又资助了李信、郑廉这样的河南士人上京告状,一心想要把许显纯、杨所修置于死地,恢复河南的安宁日子。

这位名叫李信的河南士人口才便给,思维也非常的清晰,向崇祯诉说时,条理分明的给许显纯、杨所修归纳了,11项大的罪状和21项小罪。

在他富有感染力的控诉下,朱由检也注意到,不少在座的学生们,脸色也有些义愤填膺了起来。

朱由检转头看了看坐在他右边的钱谦益,只见这位钱阁老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显然他对于李信的控诉没有任何应对之策,正等着自己的指示呢。

朱由检低下头思考了片刻,便抬头对着李信微笑着说道:“说的好啊,如果你刚刚说的都是真实的话,那么我们的官员的确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站在李信身边的郑廉赶紧插话说道:“回陛下,学生敢以性命担保,李举人说的都是事实,而且许显纯、杨所修两个奸贼,在地方上干的事要比这坏的多…”

“放肆。”朱由检突然一拍身边的茶几站了起来,打断了郑廉的话语。

一众士子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发怒。而门外的御前侍卫听到了崇祯的怒喝后,顿时如临大敌的冲了进来。

朱由检看着这些等候自己命令的御前侍卫,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这些按着腰刀冲进来的御前侍卫,顿时收敛了杀气,井然有序的退出了房间。

朱由检重新把目光转向了郑廉,语气冰冷的训斥道:“你不过是区区一个举人,许显纯、杨所修都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你有什么资格在朕面前羞辱朝廷命官?你还懂不懂上下尊卑,知不知道什么叫三纲五常?”

郑廉一时语塞,李信倒是镇定的从旁为他辩解道:“还请陛下息怒,郑举人是见到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荼毒士民,一时出于激愤,所以才在陛下面前失态。”

朱由检盯着跪在地上请罪的郑廉、李信看了许久,才稍稍平和的说道:“朕如果不是看在你们有可能说的是事实的份上,还会容许你们继续在这同朕谈话吗?

朕让你们坐下来同朕商谈,那是看在你们心忧国是的份上,你们可以向朕汇报事实,对于你们讲述的事情,朕也要派人下去一一核查的。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那么朕自然会命人查处相关的官员。但是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没有人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对朝廷命官进行人身攻击,除非你们是存心想要羞辱朝廷,羞辱朕。”

郑廉脸色苍白,在李信的提醒下,赶紧向崇祯自辩道:“学生绝无此意,是学生这几日心神不宁,所以一时失言。”

朱由检看了看房间内其他士子们,对于他刚刚的训斥,不管是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是河南士子,都低头不敢有所动作。

倒是那几位燕台十子之盟的士子有些异样,那位叫做夏瑗公的青年很有跃跃欲试,要同自己辩驳的意思。不过他的肩膀却被身边的张溥、王崇简给按住了。

朱由检扫过一眼之后,方才缓缓坐了回去,对着身边的钱谦益说道:“钱先生,朕倒是没有想到,这些官员一旦离开了朕的视线,离开了朝廷的视线,到了地方上就能做出这等事来。

朕以为这件事要好好进行调查,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钱谦益脸颊微微有些潮红,倒像是刚刚被崇祯惊吓到了,他赶紧对着皇帝回道:“臣回去之后,一定向内阁传达陛下的御命。”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6章 大学之道

朱由检原本也没指望钱谦益能配合自己,提出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意见,不过钱谦益接了这么一句话后,他倒是可以继续发挥下去了。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就算朝廷颁发了种种有利于民生的政策,但是一旦地方上的官员执行不力,或是干脆阴奉阳违,那么再好的政策也会荒腔走调。

所以内阁不能光光制定了一个政策颁发下去就完事了,还应当制定出一个检验核查地方官员执行的政策。

对于那些为了一己私利同朝廷政策对着干的官员,一定要坚决、彻底的从我们的官员队伍中开除出去,觉不能让这样的官员在朝廷和百姓之间制造矛盾,打击朝廷的威信。

朕看,就以这些河南士子提出的问题开始,对全天下的地方官员进行一次整顿政风的运动。钱先生可以把朕的意见转告给内阁诸位先生,拿出个办法出来。”

不管是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是河南的士子,大部分人听了崇祯同钱阁老的对话之后,都莫名振奋,认为他们今天的行动还是赢得了一些成果的。

当然钱谦益等官员还有寥寥几名士子并不这么看,他们倒是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崇祯是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对地方官员进行一次清洗。

特别是钱谦益,他入阁近一年,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比如皇帝和首辅一直力推的卫所改制、官制改革,在河北、山东及河南北部几个府的地区进行的还算顺利,但是其他各省就成了一纸空文了。

其中皇帝最为在意的义务教育制度,及金陵大学的筹建,进展的尤为艰难。崇祯所设想的义务教育,主要目的是让普通人掌握简单的读写算术能力,但是除了京畿附近的几个府县外,大多数地方官员依然把义务教育当成了旧式的私塾教育。

这两种教育的目标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前者的目标是奔着,培养一个合格的产业工人,和具有朴素爱国思想的普通国民而去的;而后者还处于培养一个脱离劳动,为科举事业输送人才的这么一个目标。

也许钱谦益这样的东林党官员对此还心怀心慰,因为后者培养的文人越多,倾向于东林党人,支持变革朝中政局的士人力量就越大。毕竟这些士子是作为大明官吏的预备役存在的,他们想要进入仕途,除了学问过关之外,还需要朝廷中有合适的位置空出来。

现在的阉党余孽,几乎占据了朝中最有油水和前途的位置。只有把他们赶下去,这些好位子才会有可能落在他们这些后起之秀身上。

然而对于崇祯来说,旧式私塾教育培养出的文人,在没有一个长期改造的过程,是无法进行使用的。

因为私塾教育学生的目的只有一个,做官,或是拼命做官。这些私塾出身的文人,不管他们曾经出身于什么家庭,但是鄙视劳动和劳动者,却成了习以为常的惯例。

于是在京城便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一方面宫内开办的各家工坊,急需各种有一定文化能力的职员,但是一直招募不到多少人手。

而另一方面,大量的贫寒士人宁可守着一个生员的名头在家混日子,也绝不愿意接受工坊的聘请,成为一名普通的工坊工人。

把乡村私塾改成皇帝提议建立的普通小学,最大的阻碍无疑来源于各地的学政和地方官,他们并不愿意让普通的大明百姓学习文化,仅仅是为了作工经商,从而玷污了读书人这个名头,混淆了四民的阶层划分。

虽然崇祯已经几次在内阁上提出,要整顿这些地方官员对朝廷政策的敷衍,严重的话干脆开革职务,提拔对朝廷命令完成不错的官员。

只不过皇帝的这个提议一直被内阁及六部官员们反对,所以迟迟不能通过。官员们其实想的很简单,就现在来看,虽然地方和朝廷之间有矛盾,但是这个矛盾还没有激化到挑起革职大战的程度。

不管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些河南士子的到来,他们对于许显纯、杨所修两人的控诉,倒是给了皇帝一个整顿官风的借口。

钱谦益虽然明白了这点,但是个性一向懦弱的他,并没有当面反对崇祯的提议,只是有些不安的答应了皇帝的主张。

朱由检随即又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从今天这件事上,我们也要汲取一些有益的教训。这天下百姓有了怨气总是想要找个讲理的的地方,朕身为大明天子总不能对此置之不理。

你替朕告诉御前秘书处,在五军都督府附近找一所官邸设立信访局,用来接待上京诉冤的百姓,当然也接受百姓诉冤的信件。对于一般问题,御前秘书处可以转交给有关部门处理,毕竟重要的问题,就摘录下来交给朕亲自批阅。”

王承恩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的答应了下来。朱由检这才转头看向河南士子的一方再次说道:“你们不计辛劳的跑到京城来诉冤,也是为了大明江山的安稳,朕今天要先谢谢你们。”

听到崇祯的感谢,一干河南士子也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对着皇帝行礼回拜。朱由检安抚他们再次坐下之后,便继续说道:“朕很希望能够同你们一个个进行交谈,听听你们在地方上看到的事实。

不过你们有这么多人,如果一个个的对朕进行汇报,恐怕讲到晚上去也讲不完了。这样,王承恩,你让御前秘书处、宫内派出人手,带着这些河南士子们找个地方,一对一的把他们想要对朕说的话都记录下来,然后交给朕看。”

李信脸色微变,郑廉则还沉浸在刚刚被皇帝训斥的不安状态中,因此之前的事情,他们都无法对崇祯的提议进行反对。

眼看这些河南士子就要被王承恩请出房间时,在他们身后一位较为年轻的河南士子有些不甘心的出声说道:“陛下,如今许显纯、杨所修这些人正在河南荼毒士民,既然陛下今天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为什么不能先下令阻止他们?

不管怎么看,如果能够早一天阻止他们,我河南士民就能少受一天摧残,地方上也能多保留一分元气啊。”

钱谦益这时终于醒悟了过来,他抢在了崇祯之前,先对着这名年轻士子训斥道:“朝廷办事自有法度,如果只要几名百姓上京告个御状,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下去办事的官员拘拿问案,今后谁还敢替朝廷办事?

陛下今天能够亲自出面接见尔等,已经是大为破例,难不成你们还想要纠集众人胁迫君上问案不成?赶紧下去阐述冤屈,不要在陛下面前继续无礼了。”

在这位东林魁首,又是文坛领袖的面前,这些河南士子终于不敢继续强项下去,他们对着皇帝行礼之后,便有些垂头丧气的向门口走去。

朱由检心念一动,突然叫住了众人说道:“钱先生说的不错,这朝廷办事自有法度,所以有些事情必须要调查清楚,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跑了坏人。你们下去后且耐心等待,朝廷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听到了崇祯的承诺之后,这些河南士子的脸色才稍稍变的好看了些。朱由检又关心的问道:“你们上京之后,这些日子都住在什么地方?生活上可有什么困难?”

李信同几位同乡交换了下眼神,便代表众人回道:“有劳陛下关心,我等上京后大多借住在同乡会馆,也有些人居住在客栈之中,生活上倒还过的去。”

朱由检点了点头,再次转头向王承恩说道:“京城虽然是首善之区,但是地方广大,让他们分散在四处,未免有些不方便。

既然他们大都是举人和生员,那么干脆让京内的官驿腾出几间院子给他们居住,有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下。至于他们每日的生活费,你安排下,就从朕的花销中拿出些来补贴好了…”

皇帝的嘘寒问暖,让房间内的士子们大受感动,李信带着一干河南士子再次谢恩之后,方才依依不舍的同王承恩离开了房间。

送走了数十名河南士子,房间内顿时空了一大半。张溥正想要出声,把对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的胡作非为的批判,转到对魏忠贤一党的清算话题上。

朱由检却飞快的打断了他,眼睛注视着燕京大学的学生们说道:“不着急,朕还有话要说,你们先听朕说完。

燕京大学的前身是我大明的国子监,而你们这些学生按照以往的说法,便是国子监的监生。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是我成祖皇帝设立的大明最高学府,也是教化四方的所在。

国子监在过去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传承我华夏文明的礼仪典籍;二则是为国家储备人才。

只可惜到了近代,国子监名声不显,也荒废了本业,反倒成了不学无术之辈的终南捷径。

正是有鉴于此,朕才决定要变革国子监为燕京大学,重新塑造我大明最高学府的学风。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朕之所以改国子监为大学,是希望燕京大学是教授大人之学、君子之学,也是教育你们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大道的地方。

朕希望每一位进入大学的学生,除了在大学里学习到知识之外,还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心向光明,目光远大,以天下为己任的君子…”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7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当崇祯当着众人的面,第一次讲起他为什么把国子监改成燕京大学的缘由时,200余名来自燕京大学的学生们都听的非常认真。

虽说刚刚在长安左门外,皇帝一出来就称呼他们为大明未来之栋梁,但是这些学生们也只是把皇帝的话语当做了对他们的精神鼓励而已。

虽说国子监改成燕京大学之后,对于招收入校的学生要严格了许多,而且还采用了固定学期及留级制度,但是大多数的学生们并不以为,他们自己的未来有多光明。

大明立国200多年来,科举制艺已经深入人心,只有那些从千军万马的士子中拼杀出来的进士,才可算的上是大明真正的栋梁。

而采用了其他方式进入仕途的官员,始终都会被视为旁门左道,即便是能力再出众,也会被官员主流所排斥。这些非正途出身的官员不仅在晋升速度上无法同科举出身的官员相比,就连上升的空间也会遇到看不见的天花板。

所以,虽然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在这次事件中是绝对的主力,但是领导人却推让给了燕台十子之盟的张、夏、王、杨等人。这便是因为,燕台十子之盟不仅在今次的会试中出了几名进士,便是剩下的士子虽然一时落选,但是文章制艺并不差于中举的士子,他们不中只是欠缺了几分运气罢了。

在这些未来进士的面前,不管是上京告状的河南士子,还是他们这些燕京大学的学生,自然只能退避一时,为之摇旗呐喊了。

不过现在皇帝对着他们说起建立燕京大学的愿望时,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终于让许多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明白了过来,皇帝对他们的态度,和对其他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虽说,现在大家都认为,考中了科举,金榜题名的进士们就是皇帝的臣子,也是未来大明的治国精英。

但是显然崇祯并不这么认为,他话里话外就是想要让这些燕京大学的学生们知道,燕京大学迟早会恢复到成祖皇帝时的盛况,只有大学培养出来的人才,才是他所需要的国之干臣。

感觉敏锐的学生心中大为窃喜,而迟钝一些的学生也同皇帝亲近了许多。在崇祯这番话说完之后,原本这些倾慕燕台十子之盟社员才学的学生们,不自觉的把对燕台十子之盟的仰慕,转化为了对皇帝的崇敬感。

在崇祯的夸奖期许之下,这些学生们的心里终于生出了几分,要如何让自己成为皇帝所描述的,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青年才俊的目标上去了。

而原本学生们自认要低燕台十子之盟社员一等的畏怯情绪,现在大多也消失不见了。既然皇帝这么看好他们,他们也不能再把自己置于某些连进士都没中的士子之下了,在向皇帝上书这件事上,他们应该是地位平等的。

如果有了皇帝的称赞,他们还要对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唯唯诺诺,那么岂不是在当面打崇祯的脸么。要是因此被皇帝记在了心里,他们以后踏入仕途可就要步步艰难了。

张溥和杨廷枢几人,大致是听懂了崇祯的意思,也感觉到了身边学生们情绪上的波动。

他们明白自己对于这些学生们的控制,大约已经失去了大半。接下来只能指望,这些学生们还能激于对阉党的不满,继续站在他们这边。

不过他们隐隐觉得,在上书之前他们乐观的估计,这些学生们今日会同他们共同进退的想法,已经不太可能实现了。

张溥、杨廷枢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不已,今日的上书行动估计就要以虎头蛇尾而告终了。他们两人并不认为是计划出了问题,他们倒是觉得,这完全是皇帝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张溥其实倒是很有自信,只要皇帝见面时能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他必然能以自己的口舌打动旁观者。即便皇帝再对他们不满,今日的上书也会有一个漂亮的结局。

但是现在偏偏就遇到了怪事,从皇帝走出长安左门之后,就一直没有让他这个上书士子们推选出来的领袖说话,一直打乱着这些士子们预想中应答的节奏。

先是缓和了在长安左门外士子的对抗情绪,接着又引走了那些抗争情绪最为激烈的河南士子,现在又极力笼络着人数最多,也是情绪变化最为快速的燕京大学学生们。

张溥在默默的看着崇祯发挥的同时,脑海中也闪过了这么一句话,分而击之。

不提张溥等人的失落,朱由检同这些学生们的交流终于到了尾声,他这才总结的说道。

“…诸位在大学里也应当学过实践论了,那么你们就应当明白一个道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朕觉得还要加上一句话,不做正确的调查同样没有发言权。诸位是大明未来的栋梁,你们迟早有一天会走上仕途,成为治理一方百姓的官员。

那么你们在治理地方的时候,要怎么才能下一个正确的判断,解决地方上所遇到的问题呢?

朕以为,只有老老实实的按照实事求是的原则,亲自去调查问题形成的原因、过程,然后集思广益,才能正确的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要盲目的按照书本上的语句去解决问题,那是教条主义。也不要随意的用过往的经验去判断,那是经验主义。用这两种主义去办事,是要犯错误的。

只有把客观存在的事实搞清楚,把事物的内部和外部联系弄明白,才能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符合实际需要的办法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没有调查也就没有决策权。

这是朕希望同诸位共勉的道理。”

燕京大学的学生欧阳斌元眼珠子转了转,不由开口说道:“陛下刚刚所言,实在是让我等收益匪浅。

不过这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侵害士绅之事,有李信、郑廉等河南士人亲口证明,这算不算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呢?

凤阳镇守中官魏忠贤调守陵官兵约六千人,跑出了皇陵的范围,这恐怕也是事实吧?学生以为…”

欧阳斌元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崇祯始终面带微笑的听完了他说的话,这才回道:“苏轼昔日作《石钟山记》,朕记得其中有一句话: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

你刚刚所说的事情,有那一件是你亲眼看到的呢?你所说的事情,不过都是别人那里听来的传闻罢了。

古人都知道,积毁成山,三人成虎。难道朕还不如古人吗?”

欧阳斌元稍一语塞,便正容说道:“陛下所言自然是正确的,但是学生观李信等人都是赤诚君子,应当不会编造谎言欺瞒陛下和朝廷。”

朱由检点了点头,顺势说道:“是啊,正因为朕觉得他们是可信的,所以朕才会要求他们写下事实依据,然后派人去调查啊。否则的话,朕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欧阳斌元终于默然了,围在他身边的几名燕京大学学生,也不由纷纷点头,似乎认同了崇祯的说法。

另一边的燕台十子之盟成员,听到这里似乎也有了一些分歧,如王崇简等京城士子,看到今日上书似乎已经无法成事,也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原本是想要挟持燕京大学的学生,同朝中的阉党正面对抗,不管成于不成,他们的名声都会因此而流传天下。而有这些燕京大学的学生参与,即便是激怒了皇帝,最后也不会落下很重的处分。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些学生毕竟年轻,三言两语就被崇祯忽悠了。完全没有昨日聚会时,声称要同阉党誓死一博的气势。

如果没有了这些学生们在旁边的摇旗呐喊,让他们这些人去挑战执掌朝政的阉党,那简直就是自己作死了。

黄立极这样的内阁首辅不好出手对付数百名士子的一时义愤,但是对付一个2、30人的文人结社,却不会有任何顾忌。

但是他们私下还没讨论出个结论,这边夏允彝已经忍不住插嘴说道:“陛下如何知道,这派下去调查的人员,不会同许显纯、杨所修等人同流合污呢?

如今朝中执政的,不都是当初奉迎魏忠贤的那些官员吗?如果他们之间互相包庇,陛下又能听到什么样的调查报告呢?

陛下身边围绕的,如今尽是些心口皆非的小人,天下臣民的心声又如何能够真正的传入到陛下的耳中去呢?

学生还请陛下亲君子而远小人,把昔日魏忠贤一党从朝中尽数驱逐出去,天下百姓才会安宁啊。”

看到夏允彝突然站起来,不管不顾的向皇帝直接进谏,完全不看风头火势,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顿时都脸色大变。

夏允彝平日在社内表现的一向刚直不阿,虽然有些人不喜欢,但是看在他出身江南名门的背景上,也没人会出头去告诫他,反而还会称赞两句。

但是现在这个局面下,他突然跳出来说上这番话,就有些让人进退两难了。

首先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士气已堕,即便是他们攻击朝中的阉党,也未必能得到多少有力的支持,反而会让燕台十子之盟被阉党嫉恨下了。

但是,如果他们现在不起来支持夏允彝,这燕台十子之盟往日结社时说的豪言壮语岂不成了笑话。一时之间,这些社员们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8章 下乡调查

朱由检正狐疑不定的看着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们,他自然知道在这位侃侃而谈的士子身边站着的,便是号称“娄东二张”之一的张溥。

去年二月,这位撰写了《五人墓碑记》,在文中痛斥阉党,因此声名鹊起。而张溥和杨廷枢两人被家乡缙绅举荐为国子监贡生,在去年末入京师国子监学习,以参加今年的会试。

而在崇祯同柳敬亭的接触过程中,他也隐约从柳敬亭口中了解到,安排他上京接近自己的这件事中,这位燕台十子之盟的文人领袖张溥是脱不了关系的。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从见面开始,他便一直有意识的打压张溥,不让他代表这个团体出声,避免他成为这些士子的代言人,再继续增加他在天下士人中的声望。

根据他和柳敬亭的交流,他起码明白了一件事,即这位张溥虽然才学出众,在散文一道上也颇为出众,但是他所拥有的政治野心同样不可小窥。

朱由检可不希望,让这位政治野心十足的文人,借着这次事件出尽风头,从而成为真正的大明年轻士人的领袖。

但是他可没想过,打压下去一个张溥,又会浮出一个夏允彝来。对于这位夏瑗公,他所知道的事就不多了,除了这位也是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之一,出身江南名门之外,其他也就没什么了解了。

朱由检刚一听到夏允彝对朝中阉党的攻击,便下意识的以为他同张溥士同气连枝,同样是具有政治野心的文人之一。

不过看到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同样露出了惶然的神情,朱由检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位夏瑗公现在做的事,显然不是同社内众人商议过的。

张溥看着因为夏允彝的言论,导致房间内的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连崇祯原本缓和下来的脸也再次绷紧了起来,他思考了一会便站了出来。

“不错,夏瑗公说的正是事实,陛下总不能用一群老鼠去抓捕另一群老鼠。学生以为,如果不把朝中的小人先驱逐出去,陛下再怎么调查,也是得不到正确的结论的。”

朱由检冷冷的打断了他说道:“小人?朕倒是不清楚,原来朝廷里充斥了你们所说的小人,那你们且说说,谁是你们口中的小人。”

张溥迟疑了下,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说。他身边的夏允彝已经毫无顾忌的脱口说道:“内阁首辅黄立极,施鳯来,工部尚书吴淳夫、都御史李夔龙、曹钦程,太仆寺署事御史倪文焕。

丰城侯李承祚,前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前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等。以上都是魏逆忠贤一党,正是陛下身边的小人。”

看着夏允彝慷慨激昂,毫不避让的在自己面前,把朝中当权者的名字几乎都点了一遍,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折冲婉转的余地。

朱由检大致释去了对夏允彝的怀疑,一个有着政治野心的文人,也许会通过攻击朝中权臣来博取名望。但绝不会在情势尚不明朗的时候,把几乎一大半的朝臣都指责为奸党。

敢于这么做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确确实实的正人君子了。当他们点燃了这个*包之后,不管皇帝如何处置这些他们口中的奸党,这些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比如夏允彝身边的张溥,虽然他也向崇祯控诉了,朝中还有魏忠贤的逆党尚未清理干净,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直接点名道姓的攻击那些人才是魏忠贤的逆党。

因此,也许今日之后,会有不少人嫉恨他,但是却不会有什么人出面直接对付他。否则岂不是坐实了,他们正是张溥口中的逆党了么。

但是对于夏允彝,被他所点名的官员们如果不对他进行报复,不把他打击成信口开河的妄人,岂不是证实了夏允彝所说的名字,都是朝中的小人了么。

这两人的行为在崇祯面前一对比,顿时让朱由检看到了,这时代文人身上的区别。

自认为看清楚了夏允彝的本性,崇祯原本冷峻下来的脸色再次缓和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回答夏允彝什么,而转头对着钱谦益故作惊讶的说道。

“想不到朕的朝中居然有这么多奸邪,钱先生你身为内阁阁臣,你是不是也认为,这夏瑗公说的这些人都是逆党?”

钱谦益感觉今天自己出门时一定冲撞了什么,否则就不会落到这么难堪的境地。

作为东林魁首,他理应在这个问题上支持夏允彝这些士子,毕竟这件事背后有袁礼卿等东林党人的影子。

但是袁礼卿他们针对的,只是许显纯和杨所修这些在河南掀起动乱的阉党分子,并没有直接同整个朝堂上的阉党残余开战的意思。

作为东林党的一份子,钱谦益也大致听说了袁礼卿等人的想法。按照袁礼卿的意见,这次同阉党的斗争不要扩大化,只要把许显纯和杨所修等河南事件中涉及到的阉党成员们除掉就可以了。

虽然韩象云似乎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想要借河南这个事情,联络回师的孙承宗,一起对朝中的阉党发起一次广泛的弹劾。

但是这个提议被袁礼卿所拒绝了,他认为现在朝中已经不适宜再挑起一场激烈的党争,反而除去许显纯和杨所修这些人,倒是可以给阉党一次沉重的打击。

因为他们内部争持不下,东林党人最终还是没有进行合作,而是采取了自行其事的方式。

钱谦益所代表的东林党人,事实上是倾向于袁礼卿这方的主张的。对于已经进入内阁的钱谦益来说,他同样不希望朝中再掀起一场,如天启末年的血腥党争,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再说了,他也没这个胆量,一次性把这么多朝中的官员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听到了崇祯的问话,他同时也注意到了边上那些士子们看向他的目光,这些目光中不仅仅有期待的眼神,同样还有对他怀疑不定的眼神。

钱谦益的脑子有些混乱,不过当他注意到崇祯似笑非笑的神情后,顿时打了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就说道:“绝无此事。”

他话一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起来,他正想补充些什么,缓和下自己刚刚否定的言论时,夏允彝已经发怒的对着他指责道:“钱前辈,你身为东林魁首,怎么能够如此不知廉耻…”

“住口,区区一介举人,难道也敢在陛下面前羞辱当朝执政么?”朱由检身后的王承恩突然上前训斥了夏允彝。

原本朝着钱谦益发声指责的士子们,终于醒悟了过来,现在大家都在皇帝面前,不是在谁家的私宅之中聚会。

虽然士子们心怀不满,但还是安静了下来。朱由检打量着脸色涨的通红的夏允彝,和他身后那些面带不忿,似乎感觉被钱谦益出卖的士子。

在这寂静之中,钱谦益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终于咬着牙说道:“臣以为这些士子不是受人蒙蔽就是别有居心,如今圣人在位,朝中风气整然,那里来的什么逆党。

这是有人想要破坏朝堂上的稳定局面,破坏陛下对于臣子的信任,想要让我大明朝堂之上再次掀起党争啊。”

对于钱谦益的指责,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拿定了主意说道:“别有居心大约是不会有的,不过偏听盲信估计是有的。所以说啊,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搞双重标准。

你们要求朕: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那么你们自己呢,兼听了么?朕看你们自己就很喜欢听自己想听的话语么。

钱先生不过是说了你们不想听的话,就成了奸邪小人了?这也未免过于霸道了吧?

只要和自己说的主张不符,就打成蝇营狗苟的小人,朕倒是想要问问,这是什么行为?怎么没人回答,那欧阳宪万你来说说,这是什么行为。”

被崇祯点了名的欧阳斌元纠结了片刻,终于吞吞吐吐的说道:“这是党同伐异。”

欧阳斌元的话让燕京大学的学生和燕台十子之盟的士子们都很尴尬,虽然也有些人并不赞成皇帝的评论,但是他们也知道现在不是反驳的时候。

就连夏允彝也被张溥、王崇简紧紧夹在了中间,不让他再继续出声激怒皇帝了。

张溥更是抢先说道:“陛下教诲,我等自当时时温习,不敢再出现今天这样的纰漏…”

朱由检看了张溥许久,终于温和的说道:“只要你们能够记住,今后做事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要玩党同伐异的那一套,那么朕觉得各位的前途还是大有可为的。

朕在这里还有一句话送给你们,不要在背后搞什么小团体,历史告诉我们,在政治上搞小团体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比如胡惟庸、严嵩,都是如此。

原本有些事情本不应该提前告诉你们,但是你们如此疑神疑鬼,那么朕也就破一次例,不过下次朕可不会再给任何人解释。

对于这次下去调查,朕决定除了朝廷派出的官员之外,还会让燕京大学组织学生下去。

调查的范围不限于河南,也不仅仅止于许显纯、杨所修两人的事。陕西今年的救灾成效,山西、河南两省的征粮救灾成果都要进行评估,还要对三省百姓的生活状况作出一个详细的调查,并写出一份如何提高调查地方百姓生活的方案…”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19章 抵京

抱着一腔热血而来的士子们,他们提出的主张在崇祯真诚而又坚定的托辞下,终于带着一无所获的茫然离开了宫城。

看着这些士子离去,钱谦益也有些坐立不安的向崇祯告辞,想要尽快回去同内阁诸位同僚商议出一个一致对外的决断出来,他可不愿意最终让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站在六部值房门外的崇祯,看着远去的士子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身后的王承恩看着四周再无外人,悄悄上前对着崇祯笑着恭贺道:“陛下果然仁德无双,只是稍稍加以感化,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酸秀才,就被陛下感召退去了。”

朱由检却没有王承恩想的这么得意,他脸色平常的回道:“不是朕仁德无双,实在是他们本就不是一条心。看起来数百士人宫门跪谏,众口一声。但是除了那些河南士人是真的想要向朕讨还公道,其他人有的是为扬名、有的是随大流、有的是一时冲动、只有寥寥几人是真心想要求个政治清明而已。

这样一群人,只要外部不施加压力,让他们还有退路可走,便不会拧成一股绳,同朕分个对错黑白出来。不是朕用仁德说服了他们,而是他们假装被朕的道理说服了,所以给自己找借口退去罢了。

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等到他们去了地方,搜集到更多的证据,下次再来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疾风暴雨呢。”

王承恩并没预料道,他小小的恭维会引来皇帝这么多抱怨,不过他很快便醒悟了过来,小声的对着崇祯说道:“既然陛下如此担忧,为什么还让这些燕京大学的学生下去调查呢?不如,让老臣派人传话给许显纯、杨所修,先把地方上的那些证据给它销毁了,免得这些士子拿着证据,再回宫门前闹。”

朱由检转过头看了王承恩一眼,摇着头说道:“掩耳盗铃这种蠢事也是朕能干的?朕身为大明天子怎么能主动往自己身上抹脏东西。

朕刚刚虽然没说多少实话,但是有些话可不是假话。这燕京大学的学子,将来必定是我大明的栋梁之才,可不是什么燕台十子之盟的文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如果这燕京大学的士子都不支持朕的政策,那么天下还会有什么人支持朕?让他们下去看看,去见识下我大明地方百姓的真实生活,这也是朕的真心话。

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他们这些学生整天坐在大学里吟诗作对,却连百姓一日三餐吃什么都不清楚,今后又怎么能够替朕管理这个天下。

让燕京大学的学生组成调查小组下去地方,就是为了让他们去了解地方民情,不要变成不通世情的两脚书橱。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找出地方官员施政上的问题,对于大明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朕让许显纯、杨所修下去,是为了惩办那些不肯同朝廷合作,还敢武力抗拒朝廷律法的土豪劣绅。朕可没说过,给了他们治外法权,让他们借着朕和朝廷的名义,在河南胡作非为。

征地、征粮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朕可以容忍。毕竟这个政策也是第一次实行,总是会出现错误的。但是借着这个政策收受贿赂,伙同土豪劣绅侵占普通百姓的田地,他们想要干什么?打着朝廷的名义,反对朝廷的政策吗?”

王承恩顿时感觉后背有些汗津津的,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魏忠贤被赶出京城后,就开始向他靠拢。刚开始,王承恩还有些谨慎小心,不想同这些魏忠贤过去的手下有什么往来。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上崇祯似乎并无意完全铲除,朝中曾经依附过魏忠贤的官员,他也就开始慢慢接纳这些魏忠贤的旧日手下了。

对于皇帝答应那些士子,同意派出人手下去调查这些河南士子控诉的事情是否属实,他刚开始还觉得很是委屈。这世上哪有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的事。许显纯、杨所修下去冒着这么大风险,有些事情干的出格一些也是正常。

因此,待到旁人离去之后,他便想着从旁劝说下皇帝,也好为投靠自己的两人挡一挡这场调查。不过他才开个头,那些帮两人脱罪的话就被崇祯的疾言厉色给吓得吞回了肚子里。他暗暗的叹了口气,只能帮两人在心里祈祷了几句,希望他们能够逢凶化吉。

朱由检说了几句便住了口,许显纯、杨所修现在又不在他面前,他即便发再大的火那两人也看不见,因此他也懒的再浪费口水。

他很快就把心思转到了其他地方去了,沉默了一会,朱由检便若有所思的向着王承恩问道:“孙先生和战时大本营是不是今日就到北郊的大校场了?”

“是的,陛下。”王承恩稍稍偏了偏头看了下天色,随即补充道:“这些日子,武英殿内的总参谋部和总后勤部,每日都派出人员同战时大本营进行联络。如果臣没算算时间的话,今日午后2点,战时大本营及前往大同前线支援部队的先头部队就能抵达京城了。”

朱由检先是点了点头,来回走了几步后便连珠炮一般的向他追问道:“犒劳出征部队的伙食有没有准备好?临时安置阵亡将士骨灰的灵堂有没有建好?接收受伤将士的军医院病房有没有扩建完成…”

王承恩一边回想着,一边忙不迭的回答着崇祯的问题,让皇帝再次确认了一遍,这些事情已经全部完成了。

朱由检问了一边后,才稍稍感到安心了些,他对着被自己问的手忙脚乱的王承恩说道:“不是朕过于小心,实在是这些事情都不可以出现差错。

这些将士们在前线以性命相博,方才有我们在后方悠闲的过日子。如果我们不能好好对待这些为大明献出生命的将士们,那么今后谁还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保卫大明呢?朕可不想做第二个宋徽宗。”

王承恩小心的抹着额头上的细毛汗,口中认真的回道:“请陛下放心,这些天来陛下对臣交代的事情,臣都一一督促检查了。陛下对臣说的那些话,臣也一一告诫了那些操办各项事情的执事。

臣敢用性命向陛下担保,明日在大校场公祭阵亡将士的事不会出现什么问题,那些阵亡将士的遗属,只要在京城附近的,臣也都把他们一一请了来,明日都可以参加公祭的。”

王承恩的满口保证,终于让朱由检放心的返回后宫去了。当日下午3时不到,北郊大营果然派人传来了消息,同战时大本营一起返京的,第一骑兵联队的一只前哨部队已经抵达了北郊大营。

到了晚上10点,战时大本营和所有部队都抵达了北郊大营。孙承宗一到北郊大营就想要把手上的部队交给俞咨皋,自己单骑入城面圣。

不过带着京畿都督府大小官吏站在辕门前迎接他的俞咨皋却拒绝了他,并对他说道:“末将不敢接受大帅的命令,陛下已经有了口谕,陛下授予大帅的军权,后日举行完入城凯旋仪式后,陛下将会亲自收回,在这之前任何人不得解除大帅的统帅之权,此乃军规也。”

站在辕门外的孙承宗微微一愣,终于叫回了捧着令旗虎符上前,却没人接收的两名部下。他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便再辛苦一天,俞都督今晚也辛苦些,同老夫一起宿在这北郊大营吧。”

看着孙承宗收回了成命,俞咨皋脸上这才重新挂上了笑容,侧着身子对着孙承宗恭请的说道:“虽然大帅今日进不了城,但是陛下已经亲自命令光禄寺整治了上好的席面,要让大帅一解路途之乏…”

第二天一早,身着戎装的崇祯便骑着自己的赤风,带着御前侍卫离开了紫禁城,往北面出了德胜门。

约莫早上9时光景,在北郊大营门外恭候的孙承宗和俞咨皋,便看到了数百身穿赤甲的人马从京城方向赶了过来。

对于崇祯巡视军营爱穿戎装的习惯,孙承宗、俞咨皋两人倒是已经习惯了。崇祯显然也已经看到了,一大群军将竖立在大道边上的模样。

他并没有策马直接跑到孙承宗、俞咨皋两人的面前,在离两人还有百米左右的地方,崇祯示意身边的侍从停了下来,然后下马步行走到了他们面前。

朱由检赶紧了几步,伸手拦住了想要向自己跪拜行礼的孙承宗,便对着他笑容满面的说道:“孙先生不必多礼,既在军中就不必行这些常礼了。俞都督你们也起身吧,军中那来这么多虚礼。我们且进大营说话,今日我们还要祭奠烈士,不可误了吉时。”

孙承宗原本还想一见面就先奉还兵权,但是听到崇祯的话语,也觉得现在不是谈这事的时候。

他之所以急着想要把兵权交出去,便是生怕因为朝中再次掀起的党争,最后会把他和总参谋部给牵涉进去。

孙承宗其实并不担心自己,以他和天启之间的师生关系,崇祯就算真的对他有所怀疑,也最多是让他回乡荣养去而已。

他所担心的是,这个倾注了他大半年心血建立起来的总参谋部,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被牵涉进党争而解散,那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经过了近一年的建设,总参谋部实际上已经取代了五军都督府,成为了管理大明军队的最高机构。

而且原本兵部对于将官、钱粮、军械的管理权力,现在也被总参谋部拿去了大半。

孙承宗曾经认为大明军制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程度,他的改革方向是重将权,但是加强了军中将领的统帅权力之后,要如何进行制衡,使得不出现藩镇之祸,他倒也没有想好。

但是新帝登基之后,授权让他建立的这个总参谋部,倒是让他看到了如何减少文官对军队的掣肘,又最大限度的保证了军队不会被大将私有化的希望。

因此,孙承宗热切的希望,能够把总参谋部保存下去,最终取代原本的五军都督府,改变大明旧军制的**无能面貌。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0章 陆军医院

当朱由检走进北郊大营时,并非没有注意到身边孙承宗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过他并不觉得现在是同这位参谋总长沟通的好时机,对他来说首先去收拢这些从前方回来部队的军心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事情接下去怎么发展变化,只有掌握住京畿附近最为强大的武力,才是他能继续在朝堂上推行改革的根本。

在北郊大营的帅司衙门内,刚刚在堂上主位就坐的朱由检,和从前线返回的战时大本营人员交谈了一会,便提出要先去看看那些安置在军医院的伤兵们,而其他人则去安排关于公祭的事情。

新建的陆军第一医院是几排砖砌平房,位置处于北郊大营和家属区之间。这里原本是几处破旧的四合院,年初对北郊大营进行改建,这里的破旧四合院就被推平改建为了陆军第一医院。

这所新建的医院分成了三个部分,前面三排平房是门诊及各科室,中间两排平房是手术室,最后五排平房就是住院部。这些平房之间都有小花园间隔,花园内种植了许多鲜花和树木,有些植物甚至就是从李皇亲园内移植过来的。

住院部后方则是一个长二里,宽一里的操场,操场上铺设一层三合土,并碾的极为平整密实,操场的一角还竖立了各种用硬木制作的健身器材,这些都是用来给伤员恢复后做康复运动的。

这些平房的走廊都设置在了房屋中间,房间内部墙上都刷了一层石灰,不管是房间还是走道都做了天花板,隔开了同屋顶木屋架的三角形空间。

每座平房都是建立在一个近半米高的混凝土墩子上,平房地面全部都是采用了刷过清漆的木地板,一块块搭接而成,这些厚达半寸的木地板,都是用上好的东北胡桃楸木所制成,纹理美观大方,地板的材质也很细腻。

每间病房内安置的病床,从4张到1张不等,但是基本上病房内的设施都相差不大。房间内的布置,大约除了半人多高的玻璃窗看起了比较奢侈之外,其他的家具都非常的简单朴素。

一座平房大约有近50个房间,为了方便伤员们的生活,平房的两头都设置了卫生间及盥洗室。这卫生间及盥洗室除了比室内的地板要低上一个台阶,而且全部浇筑了混凝土地面外。最让人感到惊奇的,便是耗资巨大的自来水系统,还有下水道排污系统。

由于修建这座医院的自来水系统时,文思院还没有研发出工业化的铸铁水管制作流程,还有水龙头及各种配件的精密制作,因此几乎每一条管道都是经过人手精细加工才能使用,像水龙头这些配件更是完全的人工制作。

经过事后的计算,光光是这上下水系统耗费的资金,已经相当于这所新建医院的土建投入了。正因为修建医院的给排水系统是如此耗资的一件事,迫使朱由检在之后打消了给自己的寝宫也进行上下水道改造的计划。

当崇祯带着孙承宗等人走到这所医院门口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看身后庞大的陪同队伍,便开口说道:“朕是来慰问伤员的,不是来打搅他们养伤的。你们这么多人跟着朕,极不方便也没有必要。

这医院的病房就这么点大,哪能挤进这么多人。朕看还是这样,就让孙先生和医院的院长陪朕转转,你们就在外面歇歇。如果你们真心想要去慰问这些伤员,就下次自己过来好了。”

在皇帝的劝说下,陪同在崇祯身后的军中官员们,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守在了医院的大门之外。而崇祯自己则带着孙承宗和几名随从,跟着出来迎接的医院院长走进了医院。

刚刚走进安置伤员的住院部时,四周洁白的墙壁,走廊上摆放的小型盆景,还有安静的气氛,让朱由检感觉自己的心情还是挺愉悦的。在他眼中,面前的这所医院已经同他小时候见到厂区医院颇为相似了。

但是当他走进了伤员所在的病房之后,他原本还有些轻松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他走进的这个房间内安置了4位伤员,一位伤员少了一只右手,另一个少了一条腿,而剩下的两名伤员虽然没有丢掉身体的一部分,但是他们胸腹之间都缠上了厚厚的绷带,据说是腹部受了重伤。

对于皇帝的到来,这些伤员们显然已经得到了通知。当崇祯走进房间时,四名伤员正在护工的帮助下试图从床上起身。

朱由检赶紧开口喝道:“都停下了,让伤员们都躺回去,朕是来探望伤员的,不是来折腾伤员的。你们都小心些,把他们搀扶回床上去。李院长你去通知其他病房,不许把伤员强行搀扶起来,出了问题,朕要找你算账。”

几位把伤员搀扶起来的护工,听到皇帝的喝止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医院院长,这位出身太医院的太医一边回应着崇祯的吩咐,一边对着这些护工比划着手势,让他们放下伤员,离开这里。

“陛下,臣这么安排,也是怕违反了朝廷礼仪,并不是想要折腾这些伤员…”这位院长拼命的在崇祯身边为自己的安排解释道。

朱由检倒是没怎么发怒,在这个时代待了近一年,对于某些约定俗成的社会观念,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只是对着这名医院的院长说道:“那么朕现在给你下个命令,今后就算是朕到医院来,也不许病人起来接待,这不算是什么不分尊卑。如果有人在医院内闹事骚扰病人,朕允许你直接把人驱逐出医院。

如果不服从医院管理,可以向医院边上的巡警局报案拿人,朕给你们做后盾。这医院之内么,自然是病人最大。所以你们不必为了某些人的造访,去强行折腾病人,这要是加重了病情,最后算谁的?”

朱由检说完之后,便不再理会这位医院院长,他向前走到了病床前,开始同这几位伤员一一交谈了起来。

崇祯一连巡视了几个病房,发觉躺在这些病房内的伤员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他颇有些纳闷的询问了身边的院长。

这位院长便向他解释了几句,虽然新开始的医学院提出了,细菌感染、失血过多等战场伤兵死亡率高企的原因。

但是前线的野战医院能做的急救措施也非常有限,因为人体的血型和输血器具都没有研制出来,而对于细菌感染现在也没有找到特效药。

因此前线医院能做的,也就是清洗伤口,对棉布绷带勤换洗,并做好伤兵营的卫生工作。老实说,除了截肢等手术之外,前线医院能做的大部分工作并不是医疗,而是护理伤员的工作。

在以往,辽东战场上受伤士兵的死亡率几乎高达90%以上,因为明军的战场医护从来就没有形成一种固定的制度,完全是看各支军队主将的个人重视程度。

在辽东战场上还没有出现大规模溃败时,虽然明军的战场医护很烂,但起码还是有这个编制。但是随着成建制的辽东军被建奴击败后,辽东军中的战场医护就基本上消失了。

对于军队的主将来说,花费大力气收容救治伤兵实在是不划算。这些伤兵有很大一部分,就算康复了也只是一个残废,不仅上不了战场,还要花一笔钱养着他们。

而关外到处都是难民,重新招募一群新兵也花不上几个钱,因此明军越来越不重视对于战场上的伤兵医疗救助工作了。

这样的后果便造成了,军中的老兵虽然作战不甚勇敢,但是在战场上保护自己的能力却是远超新兵。

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辽东的军队中,大明九边的其他明军风气也莫不如此。

在丰川草原上同蒙古察哈尔部的一仗,明军军中受到重伤的士兵,自然便是以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新兵为主了。

至于那些老兵大都只受了些皮肉伤,在前线野战医院的护理下,很快就恢复了健康。而能够送回北京的伤员,自然大多是重伤员,因此以年轻的新兵为主,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由检听完后面色凝重,他走了几步后再次对着身边的院长问道:“那么这次战场上,我们受伤的伤员无法救活的占了多少比例?”

这位李院长低头想了想,才回道:“大约是25%,陛下。不过和以前相比,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每4名伤员便有一名伤员无法救活,这么高的死亡率有些让朱由检无法接受。

对他来说,每一名愿意用生命保卫大明的战士,都是他最可宝贵的财富。当这些战士都凋零了,难道他还能指望那些勋贵和缙绅来保卫大明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让前线野战医院的医生们,对这场战争中的伤员救治工作做一个总结,找出不足的地方,把行之有效的措施保留下去。另外招募一批女子作为护士,女人照料病人会更为细心,也能缓解伤员们的紧张情绪。”朱由检对着身边的院长吩咐道。

陪着崇祯探望医院的孙承宗听后,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但是看了看病房内的伤员们,他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倒是那位李院长有些犹豫不决,向崇祯委婉的提出了,招收女子作为护士,是不是会招来非议。他的担心,被崇祯一口否定了。

巡视到一半的时候,一名失去了双腿的年轻士兵,怯生生的向崇祯提出了一个请求:“陛下,我伤好之后还能再回部队吗?要是回不了也没关系,但是能不能别把我丢去荣养院,听说进了荣养院的都是废人,我,我不是废人。”

面前这名面容稚嫩,年纪才十八、九岁的士兵,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充满期待的看着自己的眼神。朱由检突然感到心头被刺了下,喉咙哽咽,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1章 受命于天

朱由检最终抓住了这位年轻伤员的手,轻轻的拍着手,用温和的语气安慰道:“你当然不是废人,你用生命保卫了这个国家,那就证明了你是这个国家最可宝贵的财富…你要放宽心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等你康复之后,国家还需要你投入到一个新的岗位去,建设我们的国家。”

他在安慰这位年轻伤员的这一瞬间,只字未提大明两字,他的心里也暂时忘却了,同那些河南缙绅,还有东林党人之间的斗争。

在他的安抚下,这位似乎对未来有些濒临绝望的年轻伤员,多少恢复了些生气。他原本蒙着一层灰暗色彩的眼珠,变的稍稍明亮了些,苍白的脸颊上也多了几许潮红,同崇祯的回话也有力了起来。

然而此时朱由检心中,却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刚刚他进入医院的时候,心里主要还是想着,要通过对这些伤员的亲切慰问,来拉住军心。让北郊大营内的将士们,发自内心的拥戴自己。

正因为他想的有些复杂,所以之前巡视了几个病房,就算看到了不少伤残了肢体的士兵,他也从没有用心去感受过伤员们现在真正的心情,就像这位年轻伤员对于自己未来的担心等。

但是当听到了这位年轻伤员的问话,看着他的双眼,朱由检终于反应了过来,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伤员,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没有知觉的npc。

他并不后悔,调集明军在大同关外同察哈尔蒙古部落打上这一仗,毕竟对方收服了右翼蒙古各部之后,便会把目标转向大明境内,这一点是不可能出乎他的预料的。

他现在感到惭愧的是,他一直要求这些将士们为了保家卫国而战,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同他们承诺过,他们要保卫的是什么样的家国。

朱由检示意这位年轻伤员躺着不要剧烈运动,顺便给他拉了拉棉被,才缓缓直起了身体,环顾房间一周后才开始说道:“不仅仅是这位伤员,所有为国家流血牺牲的将士,都将会得到国家妥善的安排。这一点,朕可以在此立誓言为证…”

皇帝的公开承诺,让房间的伤员和围在外面走道上的伤员都非常感动。而崇祯作出的保证,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伤员居住的病房区域。不少伤残了肢体的伤员,之前同样担心自己的未来将要怎么过。

为了迎接皇帝的巡视慰问,他们一直都在强颜欢笑,隐藏了自己的担心。但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们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原本看到皇帝都显得有些拘谨呆板的伤员们,现在却很乐意同崇祯亲近。当朱由检巡视了所有病房,同3百余名伤员一一握手慰问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手都有些握的发麻了。

当他慰问伤员结束离开医院,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了。在医院门口等的有些焦急的俞咨皋,看到崇祯同孙承宗从医院出来,赶紧小跑上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公祭活动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吉时也已经到了,就等陛下您移步前往了。”

在俞咨皋的带领下,崇祯及孙承宗等一干官员,便向着大校场的方向急走而去了。

今日的大校场内,在北面搭建了一个九阶高台。高台西侧是一长条竹木搭建的敞棚,棚下长桌上安置着一个个阵亡将士的骨灰坛子,每个坛子前方都竖立着一块灵牌。

从数月前出兵,到击败林丹汗为止,大明军队一共付出了一千二百三十九名将士的牺牲,而民夫也伤亡了六百四十七人。

这棚中长桌上那一排排的灵位,着实让人感到莫名的压力。而在这些灵位前面,一群和尚同道士正互不干扰的念着超度经文和操办法事。

高台上方支着一面极大的白幡,大小约三匹布缝制而成。白幡前方摆着一张红漆大案,上方摆放着宰杀后白煮的三牲,还有一坛酒。

高台的东面则放着数排圈椅,不过此时却并无人就坐。几名主持祭奠的礼部官员站在高台边上,一边看着时辰,一边焦急的向着校场入口张望着,生怕皇帝来的太晚,耽误了吉时。

而高台的前方,现在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出征返回的将士,京营各部,新军三营,再加上那些阵亡将士家属,约莫有三、四万人肃立在高台之前。

除了一些遗属的哭泣声和和尚道士的念经声,今天的大校场上几乎听不到其他杂音。

朱由检、孙承宗等高官重臣抵达后,现场的军士稍稍混乱了片刻,便重新安静了下来,等待着皇帝下令开始公祭。

对于面前数万将士投来的目光,朱由检没有任何迟疑,他刚停下就对着礼部主祭的官员吩咐了几句,于是今日的公祭便随着这位主祭官员的登台而开始了。

公祭仪式足足花了一个小时,而崇祯从开始到结束都站立着,未曾坐下片刻。虽然崇祯并没有对此下过命令,但是有他亲自作为表率,那些官员们也不得不站立着完成了整个公祭的过程。

崇祯的破格举动被不少将士暗暗的记在了心里,等到公祭典礼完成之后,朱由检慢慢走上台准备完成最后一项,对这些牺牲的将士们进行赞赏,并鼓励台下的将士们向他们进行学习。

对于这番讲话,翰林院早就按照他的要求写作了一份。他早上拿到手的时候,还觉得这篇讲话写的还不错。这些翰林学士终于想通了,放弃了华丽的文言文,写了一篇白话文讲稿给他。

但是从医院出来之后,朱由检的脑海中却总是出现那位年少伤员的眼睛。想起那双眼睛,他就觉得这篇讲稿未免过于空洞无力了。

他号召这些将士们上了战场,却从来没有向他们真正的说明过,他们所要保卫和建立的家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似乎过于沉迷于政治上的权谋和阴私勾当了,以一个保家卫国的空洞口号,再加上物质上的保障,难道就能够让这些将士们心甘情愿的付出自己的生命么。

在这个时代,就连最普通的感冒都有可能夺去人的生命。虽然他是大明天子,但是在疾病面前同样没有特权。

历史上的崇祯虽然身体健康的能够活到明亡自杀,但却不代表他也同样能够如此。

朱由检忽然觉得,自己应当对这些将士们说点什么。这些将士们用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证明了,他们对于自己这个大明天子的忠诚。

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能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们呢。朱由检觉得,最起码也应该让这些将士们知道,他们要用生命保卫的这个国家,究竟是什么。

数万人都望着登上了高台的皇帝,等待着这位年轻的大明天子对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崇祯拿出一张讲稿看了半天,却一言不发,让下面的将士们都有些疑惑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们就看到,台上的皇帝突然收起了手上的讲稿,双手背负着,看着台下便开口讲述了起来。

“去岁因为皇兄染病不治,所以才将这大明社稷托付于吾。吾登基一年以来,平日行事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懈怠,就怕有违先皇兄之重托。

朕是大明天子,朕治理万民乃是受命于天。然而朕常思之,这天为何物?”

朱由检在台上讲的很慢,他每说一句,下方便有数十位声音清晰而嗓门洪亮的将士,将他的话语传到人群的四面八方中去。

台下的大多数士兵虽然接受了扫盲识字活动,但是他们对于崇祯所谈起的话语意思并不是很了解。不过他们倒是很认真的继续听了下去,想听听皇帝所说的天是什么。

朱由检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继续说道:“…《尚书》有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是以,天意即是民意。然则,何以为民?

民是士?是农?是工?是商?朕以为,士农工商皆是民,但又未必皆是民。

我太祖高皇帝曾经说过: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乱率众渡江,保民图治。一言以蔽之,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可见唯有护卫我中华国族,不受胡虏欺凌,方可称之为民。如替金人杀害忠良之秦侩,灭宋之宋人张弘范,辽东李永芳、孙得功这些出卖大明的国贼,能称的上是民吗?

不论是士农工商何种出身,唯有爱我大明之人,才能称的上是我大明之民,朕以为可称之为人民。

我太祖高皇帝正是因为保卫了人民才受命于天,建立了我大明王朝。因此,朕以为,我大明的天下就是人民的天下。

谁站在人民一边,保卫了人民,谁就是人民的一份子。谁损害了人民的利益,谁就是大明的敌人。

诸位将士在战场上用生命保卫了大明,因此你们就是人民中的一员。如果有人损害了你们的利益,便是损害了人民的利益,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不管他们有多么强大的势力,朕都会同你们一起去战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2章 黄立极的愤怒

当京城的百姓还在津津乐道于,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入城凯旋仪式的盛大典礼有多热闹时,大明的首辅黄立极正拿着一张报纸入宫紧急求见了崇祯。

正在乾清宫上书房内批阅奏折的崇祯,看见一脸焦虑的黄立极匆匆走进了房间,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让黄先生你看起来如此焦急。”

黄立极快速的行了一礼,才拿着手上的报纸说道:“陛下,这期的大明时报您看了吗?老臣以为有一篇文章实在是过于偏激,完全扭曲了圣人本意,混淆了上下尊卑,可谓惑乱人心之文。

为了这篇文章,臣亲自召见了大明时报的主笔,可是那孙龙拂不仅不肯收回本期的大明时报,也不肯将这篇文章的作者苏长青交出来,实在是有些无法无天了…”

朱由检楞了下,便好言劝说道:“黄先生不必如此着急,有话慢慢说,天又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是先落到朕的头上。吕管事,你替黄先生上座上茶,其他人先出去吧,朕要同先生说说话。”

听着崇祯劝解之言,黄立极终于冷静了下来,站在原地等着吕琦指挥人手安座泡茶。几名小太监手脚麻利的在皇帝对面收拾出了一个座位,然后又快速的推出了房间关好了房门,只留下吕琦一人在房间内侍候着两人。

对于大明时报,内阁的不满由来已久。一直以来,对于大明朝的政治评论存在着三种形式,朝廷邸报、揭帖和文集或是文人集会中的言论。

朝廷邸报多为朝廷政事、动态的报导和谕旨,还选登了一部分奏折,多新闻而无明显的政治倾向。

揭帖和文集虽然有着强烈的政治倾向,但大多是基于对于某个政治事件,或是对某位官员个人的批评攻击,因为目标指向单一狭隘,所以短时间内会有很大影响,但是事情过后就变得悄无声息了。

而文人结社集会,讲究的是结交志向相近的朋友,这种集会往往开始于诗文,而最终成为支持某种政治理想的文人社团。不过这样的文社因为受众较少,也没有什么严密的组织性,最终往往流于形式,并不能对朝政施加什么影响。

一直以来,大明的官员已经习惯了这些舆论传播的方式,他们也有了应对这些舆论批评的各种手段。

但是大明时报社的出现,和跟随大明时报冒出来的各种小报和小册子,现在正在颠覆着大明官员对于舆论的固有认识。

以往的舆论传播形式决定了,一起事件的发酵需要长时间的传播,还有知名人士的出面宣传,一篇有力的文章更是决不可少。正因为如此,所以只要当事者有心,完全有时间去化解对自己不利的舆论批评。

当然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社会关系雄厚的官员,天然在舆论上占据了优势。比如东林党人攻击某个非东林党出身的官员,他可以发动数十人甚至是上百人去批判他,而对方能发出的声音却少的可怜。

在旁观者看来,这显然是得道者多助,而失道者寡助。就算事件中没理的是那位东林党人,在舆论的压力下,结局也会截然不同。

东林党人大多出身良好,犹以江南缙绅者为多,他们的亲友师朋莫不是士林中的一员,且又最喜欢讲什么同气连枝。一旦有官员惹到了一人,往往就会和捅了马蜂窝一样,引来一大群士人的全方位攻击。

正因为东林党人掌握了大明舆论的权力,所以它屡屡被阉党打压却依旧顽强的生存着。当然也正因为东林党人在舆论上的霸道蛮横,使得朝堂上那些非东林党人不得不抱团取暖,便成了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

当崇祯登基,把东厂改成了大明时报社时,朝中的文官对此事是漠视,且不以为然的。东厂这帮番子,让他们去打探别人的阴私或是刑讯逼供大概是一把好手,让他们学习士人办一份报纸,天知道上面会登出一些什么可笑的文章出来。

朝中的官员对于大明时报社的鄙视是有理由的,因为他们第一不相信会有文采出色的文人给大明时报写文章,从而毁坏了自己的清白名誉;

第二则是,报纸刊发出来总是要给人看的,在大明除了读书人之外,很少有人能看得懂一篇文言文文章,除非它直接使用市井俚语写作。而作为天然正义的读书人,谁会去替东厂开办的报纸解读文章呢?估计这大明时报最后的下场,只能用来给街上的商家包货物。

文官们嗤之以鼻的猜想,在大明时报都变成了现实。大明时报不仅采用了所谓的白话文即市井俚语写作,还采用了标点符号及推广简体字,来减轻读者的阅读负担。

除此之外,皇帝下令推广的扫盲运动,最主要的教材就是每一期的大明时报。也就是说,在皇帝的强制政策下,大明时报很快就在认识几个字,但又不算是读书人的市民阶层内流行了起来。

在以往,地方民众对于读书人有着一种天然的敬畏,这种敬畏不仅仅在于这些读书人将来可能成为官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降世。更为主要的是,这些读书人掌握着对朝廷大政方针的解读能力。

地方民众必须依靠这些读书人,才能知道这朝廷又发生了什么变化,朝廷新近颁发的政策对自己有些什么影响。

但是大明时报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等于剥夺了读书人身上的这部分政治身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明时报取代了这些读书人,成为了朝廷政策和下层民众之间的联系纽带。

虽然朝中的某些官员还看不到地方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就在京城之内,拿着大明时报的商民向顺天府告状的案件已经渐渐多起来了。更为可恶的便是,有些案件背后就有着大明时报挑唆的身影,大明时报全程刊登了这些案件,并详细解释了为什么这些案件能赢的理由。

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如果大明时报的背后不是站着曾经的东厂,他们早就上门查封了。挑唆刁民诉讼,这可是官员们最深恶痛绝的行为。在大明官员的政绩考核里,息讼可是一项主要的考核目标。

对于大明时报的作为,并不是没有官员进行弹劾过,但是在崇祯的庇护下,大明时报只是受到了罚金的处分,但是息讼却从官员政绩的考核中去除了。

皇帝力主取消的理由倒是很强大,他借用周厉王禁谤,民众道路以目的典故,直接反驳了部分官员提出的,地方官员禁止诉讼,完全是为了教化当地淳良的民风。崇祯却以为,这是地方官员懒政、怠政的行径。

古人尚且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而今日的官员却只想着在自己任内不要出问题,哪怕下面的老百姓已经到了道路以目的程度了,还在高喊天下太平。把这样的官员提拔上来,这和掘大明的根有什么区别。

老实说,黄立极并不觉得崇祯的主张有什么错误,相反当日他还有些窃喜,借用了这件事处置了几个同他作对的地方官员。

如果大明时报只是止步于此,那么就算黄立极心理不舒服,也不会想要跑到崇祯面前来告状。毕竟解读朝廷政策和监督地方官员执行政策的缺失,并不会动摇内阁的权威。

但是不受内阁监督的大明时报,显然不会如黄立极的意。从年初到年中,大明时报连续刊登的关于仁义之辩的文章,到今天这篇天子受命于民,这完全触动了黄立极和内阁的底线。

虽然此时的大明文官,还没如后世的学者大儒总结出道统和法统的完整理论体系。但是对于法自君出的皇帝执掌法统的权力认识,在他们的脑海中已经是根深蒂固了。

而大明文官能够赖以制衡至高无上君权的,唯有从孔孟等儒家先圣流传下来的,对为政者设置的行为准则和政治理想,也就是后世所言的道统。

大明时报掀起仁义之辩和君权受命于民,这不仅仅是对大明文官手中的道统试图进行篡改,更是对现在大明士绅所熟悉的法统意图重构,对于黄立极这样知觉敏锐的政治官僚来说,无疑预见到了天崩地裂的未来景象。

如果仁义之辩和君权受命于民的两篇文章是出自文人大儒手上,这场斗争不过是大明文人在思想上的又一次激烈冲撞,就像是理学和心学之间的主义之争,至少不会掀起政治上的风波。

但是不管是柳敬亭还是这个苏长青,都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看起来也不是正经的儒家门徒,再加上大明时报社的背后是大明皇帝,那么黄立极就不得不赶紧跑到崇祯面前,想要阻止这场思想上的争辩发展成为朝堂上的政治理念之争。

坐下后的黄立极,轻轻喝了口茶,调匀了自己的呼吸后,才稳定了情绪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这苏长青这篇文章,看似处处引用了孟圣的言论,但是实质上他的目的就是想要打击三纲五常的圣人礼教。诚可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

朱由检面色古怪的看着他说道:“黄先生,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过了些,朕可没觉得这苏长青有你说的这么出格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3章 不敢言

听到崇祯为苏长青的辩解,黄立极心中更为愤慨了,虽然他不清楚这个苏长青是何方神圣,但是显然他对面前的少年皇帝影响很大,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

黄立极更为严厉的指责道:“陛下,这位苏长青虽然口口声声把大明百姓挂在嘴边,但是他心中何尝有君父之念?若是百姓爱国而不忠君,难道也是正确的吗?彼辈不过是操莽之流,欲挟民意而制君父尔。以老臣看来,当效孔子诛少正卯故事…”

站在角落里的吕琦听黄立极的言论后,顿时愕然的抬头悄悄瞄了一眼崇祯的脸色。黄立极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这苏长青不过是皇帝用来掩饰自己的笔名而已。虽然以黄立极的身份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但是却很有可能让他失去崇祯的信任。

朱由检抽了抽嘴角,并没有因此而发怒,他还算平静的说道:“这孔子诛少正卯之事,便是昔日朱文公也说过:

若少正卯之事,则予尝窃疑之。盖《论语》所不载,子思、孟子所不言,虽以《左氏春秋》内外传之诬且驳而犹不道也,乃独荀况言之,是必齐鲁陋儒,愤圣人之失职,故为此说以夸其权耳。

你看连朱文公都认为这事有疑点,黄先生学识渊博,岂能以此为例?而且朕同样不以为,苏长青在这文章里有教百姓爱国而不忠君。黄先生不可过于脑补了。”

黄立极眉头皱起,有些不满意的对崇祯说道:“不管这苏长青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心里有没有这么想,但是当这篇文章刊登之后,必然会给天下百姓一个错误的指引,若是有心人日后以此为借口,煽动地方上的百姓反对朝廷颁发的政策,陛下你是从还不从?”

黄立极的话语倒是真让朱由检语塞不已,煽动民意以制衡官府,原本就是东林党人的拿手好戏。大明时报的这篇文章,在黄立极看来,无疑就是在替那些地方缙绅煽动民意正名,也难怪让他这个大明首辅这么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了。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这才继续对黄立极劝说道:“黄先生的担忧的确不无可能,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让有所限制的民意参与朝廷的决策,未必全都是弊端。

朕就打个比方吧,先生从年初就开始推行各项新政,除了京畿地区以外,其他地方究竟落实了多少?”

黄立极顿时被崇祯问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陛下,虽然出了京畿,朝廷新政的实施速度就有所区别。但是总的来说,黄河以北地区还是落实的不错的。就是南方地方缙绅太多,牵涉到的利益太多,所以稍稍慢了些。

不过这些南方缙绅抵制朝廷新政的借口,不就是打着地方民众不愿的旗号么?大明时报刊登的这篇文章,岂不是就在给他们张目?”

朱由检摇着头不赞同的回道:“这些缙绅能够打着地方民意的旗号反对朝廷颁发的新政,难道朝廷就不能再用民意还击他们吗?朕以为对付民意最好的办法,依然还是民意。重要的是,天下百姓究竟认可谁的民意而已。”

黄立极摇着头苦笑道:“陛下想的是不是太过于乐观了,士者秀民也,这些江南缙绅无不是地方上的地头蛇,他们世代居于当地,同本地大户之间相互联姻,在地方上可谓盘根错节,势力雄厚。

当地百姓也大多依附于这些缙绅家族生活,谁又会因为朝廷颁发的一纸空文,而站出来同这些缙绅豪族作对。朝廷颁发的新政,地方官员对地方上的治理,那里能绕的过这些地方上的缙绅?

所谓朝廷的民意,不就是这些缙绅豪族的民意吗?陛下难道以为,他们会自己反对自己吗?”

黄立极因为担心崇祯会作出一个错误的判断,干脆把大明社会的现实*裸的展现在皇帝面前。

朱由检听完后果然沉默了一阵,他盯着黄立极的眼睛看了许久,才认真的回道:“黄先生对朕果然忠心耿耿,连这等话都肯对朕老实说。”

黄立极抽动了下嘴角,作出了一个苦笑说道:“陛下,现在臣和您都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您下的决定,最终不还是需要臣同内阁去推动的么?臣就是觉得此事不妥,想要在事前先把这个漏洞给堵上了。否则不说这新政能不能推行下去,臣恐怕连朝中也会再起风波啊。”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说道:“黄先生的想法同朕倒是有些出入,朕觉得事情未必有这么悲观。固然这些缙绅都是地方上的地头蛇,但是他们在地方上经营这么久,怎么可能会一团和气,肯定会有一些矛盾的。

此外缙绅能掌握的不过就是本地的民众,而朝廷所代表的却是整个大明的民意,个人的利益肯定抗不过集体的利益,而集体的利益也必须要为国家的利益让步。

如果说大明的民众就是一个个老百姓的话,那么缙绅最多也就能代表一个小团体的利益,而朝廷则是囊括了这所有的老百姓和小团体的利益。

只要朝廷颁发的政策是有利于所有大明百姓的利益,那么些许小集团的反抗又能掀起什么大浪来呢?重要的是,内阁制定政策时,究竟有没有考虑过,这项政策的收益者究竟是那些人。

如果说,内阁颁发的政策,只是为了一小撮人的福利,比如说是给朕谋取好处,那么自然不会得到民众的认可。但是如果朝廷颁发的政策,能够让多数人收益,让少数人的利益受到了损失,那么大明的百姓难道会不认可?最起码,收益的百姓总是会支持朝廷吧。

比如说这河南征粮、征地,除了那些河南缙绅和官员,还有一些东林党人反对,陕西和山西的士绅、官员有站出来支持他们吗?

昨天不是还有几名陕西籍官员上书,要求在道路上冻之前,从河南尽快调拨15万石粮食入陕,好让陕西灾民入冬后不至于断粮么。他们难道会不知道,这些粮食是那里来的吗?他们现在上书,便是对许显纯、杨所修的间接支持。

所以,黄先生,民意就是一把双刃剑,它不仅仅是东林党和地方缙绅手中的利剑,同样也可以成为朝廷手中的利剑。

而内阁所要做的,便是要保证朝廷才是大明百姓的代表,也是唯一代表。如果有人想要挟民意以自重,朝廷就应该毫不犹豫的粉碎他,而不是对这些窃取民意的盗贼作出让步。否则朝廷还有什么权威可言?没有了权威的朝廷,还算是朝廷吗?”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黄立极有些坐卧不安起来了。崇祯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皇帝这是想要对大明整个缙绅阶层开战啊。

让黄立极现在最为苦恼的便是,他应该如何对这位少年皇帝解释,整个大明的统治秩序,便是建立在现在的缙绅地方自治基础上的,而包括他在内的文官集团,也都是缙绅中的一员。

皇帝想要反对缙绅阶层在地方上的治权,实质上便是在挖大明朝的根基,这完全是自掘坟墓。

脸色变幻了许久,黄立极终于谨慎的开口说道:“陛下刚刚所言,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是臣希望陛下能够明白,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地方官员依赖当地缙绅治理地方,乃是不变之理。

如果按照陛下所言,剥夺了缙绅对于地方百姓的治权,那么谁来安排民众给官府纳税服役呢?要是想要让朝廷的权力直接下到乡里,那么朝廷要增设多少官吏来管理?想要给这些官吏发放俸禄,又要对百姓增加多少税赋?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天下百姓就真的要家破人亡了啊。”

原本身体前倾,倚着书桌的崇祯,突然向后靠了靠,他身体贴着椅背,双手交叉护着胸部,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黄先生你也说了,这皇权不下乡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不过现在的大明,可还是同以往的中国毫无区别么?朕就不说这连年的灾荒了,便说说这土地和人口。古往今来,有那个时代能同大明今日相比,不要说平原丘陵已经阡陌连横,便是连深山巨谷中都是人烟处处。

今日大明人丁之繁盛,已到了极盛之世,但是大明可供开垦之地却已经寥寥无几。富有者阡陌连县,贫者几无立锥之地。然而缙绅豪族依然不知满足,连乞丐碗里的最后一枚铜板都想要抢走。

敢问黄先生,若以历史而观之,接下去我大明将会走向何方?”

黄立极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崇祯如此尖刻的问题。若是一年前,他一定会告诉面前的少年皇帝,对方想的太多了,还是好好学习治国之道,只要有一位明君,大明自然就会恢复以往渡过的悠闲安宁岁月。

但是这一年来,因为推行新政,对各地的人口、经济各项数据的重新统计,虽然这些统计非常的粗糙,但是已经足够给高居庙堂上的官员们,从中窥破一个真正的大明现实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已经不是一句诗圣的悲叹了,而是大明朝的现实。

若是以史观之,就算没有建奴和连年的灾荒,大明的气数也快走到尽头了。只不过这个想法,以前黄立极是不敢想,现在则是不敢言。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4章 治乱循环

看着黄立极沉默不言,朱由检放下了双手,重新按在桌上说道:“朕以为,历史是有其必然性的,如果我们继续按照以往的方式去治理这个国家,那么我们就跳不出治乱循环的历史圈子。

如此有些事情的发生也就可以预见了,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也许是数十年后,运气好一点的话,也许朕还不用看到这最为悲惨的结局。

但是对于大明王朝来说,只要解决不了有限的土地和快速增长的人口之间的矛盾,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到了那个时候,这个国家从上到下的每个人都会陷入到修罗场中去,谁也逃脱不了历史的审判。

对于王朝更替的景象,黄先生熟读史书,想来应该比朕更了解。朕觉得,就算黄先生不为自身考虑,也该替子孙想想,你真的希望他们在乱世中挣扎求存吗?”

站在角落中的吕琦悄悄的把头埋低了下去,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自己现在根本不在这房间内。大明皇帝同首辅密谈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谈论的是大明王朝还能存在多久,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不仅仅是吕琦感到了震惊,便是听着崇祯诉说的黄立极心里也充满了不安。他左思右想了许久,依然觉得心里一片混乱,他根本不明白要如何回答皇帝提出的问题。

治乱循环的历史规律,有限土地和人口不断增长之间的矛盾,历代文人大儒并不缺乏对这两个问题的研究,但是谁也没有找到过解决这两个问题的方法,甚至连正确的道路都没有找到过。

前人研究了这么久都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他又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答案呢。黄立极缓慢而又迟疑的说道:“陛下刚刚所言,未免有骇物议了。只要陛下励精图治,朝堂上下团结一心,说不定事情并不会走到那一步。

这一年来,我大明的形势不已经有所好转了吗。也许只要按照陛下制定的经济政策继续下去,大明可以度过目前这个难关…”

朱由检竖起了手颇为无礼的打断了首辅的话语,他面色不愉的说道:“黄先生,你刚刚说的理由,能够说服你自己吗?

朕这一年来推行的兴修水利和大兴工商的政策,虽然能够缓解大明目前的矛盾,但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一来,兴修水利可以提高粮食产量,但是解决不了财富分配的问题。无地农民始终还是不会拥有土地,而粮食产量的增加,虽然会引起粮食价格的下跌,但是对于无地和少地的农民更是一个灾难。”

黄立极忍不住打断了崇祯说道:“《汉书·食货志上》是说过: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但是对于现在大明来说,粮价过高才是大问题啊。只要百姓能买到粮食,天下就不会大乱。”

被打断话语的朱由检并没有不悦,而是解释道:“问题在于,《汉书·食货志》写作的时候,这天下的土地还有许多可以开垦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的大明一样,土地大多掌握在豪门巨室手中。

这些豪门巨室在收获的时节压低粮食价格,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抬高粮价,人为的制造粮食价格的波动差价。他们通过这种差价,在年成好的时候获取暴利,在年成差的时候掠夺小农户的土地。

兴修水利,短时间内也许会给贫户带去些许好处,但是从长远看,只会加剧了粮食价格的人为波动,最终只有那些豪门巨室获得了收益。

当土地掌握在了一小撮人手里,对于粮食的囤积居奇必然会造成一部分人凌驾于众人之上。我们可以一个月不吃盐,难道能够三天不吃粮食吗?

农民没有土地就无法生存,兴修水利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朕认为,兴修水利并不能解决大明目前存在的问题。”

黄立极脑子里不停的转着,他从皇帝的话语中听出了些什么,似乎有助于解决大明目前的问题,他眼睛忽然亮了亮,口中不由自主的说道:“陛下,刚刚你说因为我大明朝的土地容量有限,所以当人口不断增长后,会因为养不活这些增加的人口,因此出现天下大乱的局面。

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些人口弄到工坊和矿山中去啊。光是一个棉纺织工坊就容纳了数百人,京城这些棉纺织工坊吸纳的人数高达近万。难道我们不能用这些工坊和矿产,去收纳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吗?”

情急生智下,黄立极越想便越觉得,大力开办工坊矿山,倒是能够解决土地容纳不了的人口,从而给大明增长的人口找到出路。

黄立极的表现也颇让崇祯吃惊,果然能够做到首辅的官僚,从来不缺乏智慧,他们缺乏的只是做事的动力而已。若不是今天他的逼迫,恐怕这位大明首辅压根就不会去想,大明还能存在几年这么自虐的问题。

不过黄立极的开窍,倒是减少了崇祯不少麻烦,起码他不用再去说服这位首辅大人站出来支持兴办工商业了。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深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才开口说道:“黄先生想的,倒是同朕差不多,利用兴办工商业来吸纳土地上容纳不了的人口。不过如果我们真的开办了这么多工坊,那么就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们要把制作出来的产品卖给谁?”

黄立极顿时被问住了,作为一名典型的大明官僚,他可从来不会去思考这种商人才用考虑的问题。他仔细回忆了下,才说道:“这个产品卖给谁,难道不是卖给那些商人吗?朝廷未必要考虑的这么细致吧?”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工商业可不比农业,这农业上收获的粮食,卖不掉起码还能自己吃。但是工商业就不同了,生产出来的产品卖不掉,那可不能当饭吃。

如果我们只考虑办几个工坊把这些多余人口养起来,那么以朝廷的能力又能养的起几人呢?我们只有先确定了销售市场,才能够引导资本投入设厂,这样那些工厂开工后才能用利润养活自己。而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大明的人口才会成为大明的财富而不是一个负担。”

黄立极思索了许久,不得不承认,崇祯说的话非常符合逻辑,但是这也说明了,用兴建工商业吸纳多余人口的思路,他同皇帝的想法是一致的。

黄立极干脆的向皇帝询问道:“那么以陛下看,应当怎么做,才能够真正的化解,这有限土地和无限人口增长之间的矛盾呢?”

朱由检酝酿了下思路,才开口说道:“朕以为倒是有两个出路,一个是向海外荒岛进行移民拓殖,从而减轻我大明人口快速增长的压力。

而第二个便是大力发展工商业,以吸纳失去土地的农民。但是前者需要资金,而后者需要资金和市场。

关于资金这块朕就不用说了,这一年来对于各家工坊的投入,大多是来自于勋家豪商,不管是朝廷还是普通民众都掏不出这个钱来。

至于市场,朕倒是可以同首辅谈谈。这一年来我们兴办的工坊,朕把它分为两类,一类是重工业,一类是轻工业。

重工业就是煤、铁、水泥等工矿业,这些产业投入大,生产出的产品也不能直接用于消费,而是大部分用作其他工坊的生产资料或是原材料。想要促进这样的产业发展,就必须由朝廷出头组织引导,并给予一定的扶持。

比如说,我们现在极力推动的水利建设和铁路、道路建设,事实上就是在为这些重工业创造市场。但是黄先生你作为首辅也应该清楚,这些建设投入的资金,其实朝廷出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借来的资金,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这个局面,那么这样巨大而连续的投入显然是不可持续的。”

朱由检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了看对面首辅的脸色,发觉对方虽然皱着眉头,但是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接着说了下去。

“至于轻工业,这些行业投入小,见效快,收回成本的时间也短。它们生产的产品大多直接面向各个阶层的百姓,是直接用于日常消费的商品。

如果举例来说,就比如纺织、食品、造纸等行业就是轻工业。发展轻工业虽然要比重工业快速,门槛也不高,但是在大明却有一个最大的阻碍。”

正在聚精会神的听着崇祯解说的黄立极,突然听到崇祯停顿了下来,他不由开口询问道:“陛下所说的阻碍究竟是什么?”

朱由检看着首辅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小声而又清晰的说道:“最大的阻碍就在于,我大明的财富都集中在一部分人手里,最底层的百姓穷困潦倒,根本没有能力消费轻工业生产出来的产品。

如果我们想要用工坊矿山去吸纳多余的人口,最起码要让那些底层的百姓获得自己的土地,这样他们才能用自己的收获去交换工坊生产出来的产品。”

听到崇祯绕了半天,还是把矛盾指向了缙绅阶层,黄立极的脸色大坏,他面色有些僵硬的说道:“陛下,就算臣愿意粉身碎骨,这事也是做不成的。臣身败名裂倒是小事,但是大明的江山社稷恐怕也要动摇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5章 变革之路

看着神情惶恐的黄立极,朱由检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他语气平静的说道:“朕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崇祯平淡的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决绝之意,让黄立极终于陷入到了沉思之中,若是在一年前皇帝刚刚登基时,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恐怕他会选择敷衍几句,等回去后便立刻上书致仕了。

虽然皇帝说的理由都基本贴近了大明的现实,但是并不代表他愿意拿身家性命跳这个火坑。如果按照皇帝的意思去挑战天下的缙绅阶层,胜利的希望渺茫且不说了,如果事情失败了,崇祯依然还是大明的皇帝,但是他黄立极的下场却未必会比张江陵好多少。

但是自崇祯登基以来的这一年内,他听从了皇帝的意思,积极在朝中推行新政,早就被朝中官员视为,撺掇皇帝进行新政改革的幕后策划者了。

被人视为新政的幕后策划者,总比被人看做皇帝推行新政的傀儡要好的多,起码他的名望不会因此而受损。

这个传言也大大提高了他在皇帝面前的地位,使得愿意支持新政的官员,牢牢团结在他的周围,而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正因为如此,黄立极也默认了这个传言。而在他被视为推行新政的领袖时,他也同样成为了那些反对新政官员和东林党人的眼中钉。

在这些朝野官员士大夫眼中,他也从魏忠贤的同党,升级成了现在朝中阉党的主脑。黄立极很清楚,有许多官员私下里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一心想要把他拉下马来,以成就自己的一世清名。

只不过他现在圣眷正隆,所以那些痛恨他官员才一直隐忍着不动而已。不过就在几日前,不是有一帮士子已经在皇帝面前攻击他了么,可见这朝野内外想要对付他的人,并不是没有啊。

如果大明的局势并没有崇祯说的那样坏,又或者崇祯想要打击缙绅阶层的决心并没有那么坚决,黄立极说什么也要打消,皇帝脑子里所想的这个疯狂的计划。

但是现在的大明,的确是快要掉进治乱循环的怪圈中去了,而对此有着清醒认识的崇祯,又拿出了鱼死网破的决心,要对缙绅阶层下手。

崇祯既然已经在他面前如此开诚布公,那么也就绝不会容许他轻易拒绝,他要么就继续同皇帝站在一起,要么就要变成皇帝的敌人。

崇祯能不能对付那些缙绅,胜负还在两可之间,但是想要对付他这个大明首辅,只要在今后态度稍稍偏向那些东林党人就可以了,他这个阉党首领的污点可并没有洗干净。

黄立极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要再劝一劝崇祯,最起码也要拖一拖时间,不要让他措手不及的去同那些缙绅开战。

“陛下有这个革除弊政的决心,想要中兴大明,臣内心是非常欢喜的,但是有决心不等于有信心。就算臣愿意服从于陛下的命令,不计生死荣辱的同那些缙绅进行搏斗,但是臣毕竟只有一个人,而朝野上下愿意支持缙绅,反对陛下的官员可谓不计其数。

陛下如今正值青春,想要削弱缙绅对于地方的控制,尚可以从长计议。臣请陛下先做筹谋,再扶植支持陛下的羽翼,待到陛下在朝中羽翼丰满之后,再提出一个稳妥的方案,缓缓实施,则天下的动荡方会降到最低。”

朱由检没有立刻反对,但是也没有接受,他沉默了一阵才问道:“按照黄先生所言,那要花上多久的时间?”

黄立极顿时飞快的回道:“臣以为,五年后大约可以开始实施方案,十年内略有小成,二、三十年内能竟全功,已经算的上是胜利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按照黄先生的意见,这做事实在是太缓了些。以大明现在的样子还能撑二、三十年?

我们先不说以后了,先说说现在河南士绅反对朝廷征地、征粮的政策,你打算怎么解决?难道你要朕把土地和粮食退还给他们?那么朕拿什么去赈济陕西的灾民拿什么投入工坊开工?”

黄立极被崇祯连珠炮般的发问,颇弄了一个手忙脚乱,好一会才小声的说道:“但是此事操之太急的话,还是会出乱子的。陛下强行逼迫河南缙绅交出了土地和粮食,难道不觉得各地的缙绅会有兔死狐悲之意吗?届时各地缙绅一起声援那些河南缙绅,陛下难道也要强行压制吗?”

朱由检想了一会,便对着黄立极说道:“朕倒是有几个主意,不如黄先生替我参谋参谋,是不是可行。”

听着崇祯毫无退让的心思,黄立极也只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口中说道:“还请陛下明示,臣洗耳恭听。”

朱由检干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房间内开始来回踱步了起来,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朕这些时间一直都在翻阅张江陵当初推出万历新政的记录,张江陵辅政时宫府一体,百辟从风,相权之重,本朝罕俪,部臣拱手受成,比于威君严父,又有加焉。

他在位时,大权在握,故而推行新政无往而不利。但是一旦身故,就人亡而政息,连身后家眷也无法得保,真是令人扼腕。

朕虽然惋惜他的遭遇,但是也获得了一些经验教训。我等实施新政,光凭中枢权力强制推行到地方,就算是一时成功了,也未必能永远保持下去。

欲要新政为大众所接受,首先就要让百姓接受能让新政推行下去的新思想,比如燕京大学的新学就不错,凡是学习了新学的人,都会重新认识我们所处的世界,也乐于接受新事物。所以推行新学和小学义务教育制度,就是培养支持新政百姓的基础。

这件事情虽然可以慢慢做,但是内阁必须把它放到首要地位,一定要把它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其次,张江陵提出的新政虽然不错,但是他推行新政依靠的对象却有问题。万历新政损害的对象就是大明的既得利益者,但是推行这场新政的官员同样是既得利益者的一部分,你怎么能指望一群老鼠去抓另一群老鼠。

等到张江陵这位万历新政的主持者去世,这两群老鼠也就同流合污了,万历新政自然也就存在不下去了。

朕以为,要想推行新政,我们首先就要培养出受益于新政的新阶层出来。比如大明的缙绅多依赖于土地维持自己的生活和地位,我们要引导那些愿意向朝廷靠拢,支持新政的缙绅交出他们的土地,然后把资金投入到各种工矿业上去。

这方面,现在北直隶、山西两地的缙绅就做的不错,山东的一些缙绅也愿意投资兴办棉纺织厂。我们的新政政策,就是要对这些放弃土地的缙绅进行扶持,让他们感受到新政的好处。他们自然也就不会煽动地方民众,反抗朝廷推出的新政了。

最后推行新政不能一蹶而就,各地缙绅之间并没有这么紧密的联系性,只要我们按部就班,就能各个击破各省缙绅的反抗。

比如说这次的河南事件,虽然看起来支持河南缙绅,反对许显纯、杨所修行事的官员不少,但是真正愿意死保河南缙绅,同朝廷抗争到底的官员却未必会有许多。

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直接把河南缙绅的反对声音就这么毫不解释的压制下去,总是要给人一个台阶下去。

所以朕会让人下去彻查,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行事时的违法乱纪事件。然后朝廷弄点大事情出来,转移朝野官员们的视线,好让河南之事看起来并不那么重要。那么几个月后,我们就可以低调的宣布调查结果,把河南事件了结了。”

黄立极听的心惊肉跳,到了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所谓的大事情为何?”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看着他说道:“朕看列子上说:天生万物,唯人为贵。此言大善啊。人乃是万物之长,但是为何还会有奴婢的存在?

我大明一向自诩为天朝上国,礼乐之邦,如今却以国人为奴为婢,真的符合先贤的精神吗?昔日孔圣责备子贡赎人而让其金,认为这样将来就不会有鲁国富者在外赎回鲁人了。可见,孔圣并不赞成有奴婢的存在。

所以朕决定,释放官府及教坊司内的官奴婢,愿意离开的任其离去,无处可去的,便重新签署雇用合同。

但是天下除了官奴婢之外还有私奴婢,这私奴婢要不要也废除奴籍,朕不敢自专。所以决定请各省推荐贤达,上京商议此事。黄先生你觉得这两件事,能不能让各地缙绅转移视线呢?”

黄立极有些目瞪口呆,他情不自禁的说道:“废除天下奴籍可不是什么小事啊,臣以为这政令一旦颁发出去,恐怕遭到的反对将要远过于河南之事啊。陛下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

朱由检对着他笑了笑说道:“反对的声音大一些,自然就会盖过了对河南事件的声讨声。能不能废除奴籍现在还不重要,但是我们起码解决了一件麻烦事不是吗?”

黄立极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痛,为了解决一件麻烦事,崇祯居然选择挑起一个更大的麻烦,这实在是有些让他应接不暇。

黄立极还在沉默的时候,朱由检继续对他说道:“朕已经想过了,之前我们对这些河南缙绅太过温柔了,所以他们还有力气跳出来同朝廷为难。

朕觉得要想让这些河南缙绅闭嘴,朝廷还应该再严厉一些。要让他们知道,现在还不算最糟糕的时候。”

“陛下的意思是?”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6章 北方铁路网

朱由检想了想,才谨慎而又小心的对黄立极说道:“济州府和台湾府新附,岛上土人素来不服王化,故朝廷欲按琉球例,特赐济州府人口500户,台湾府人口1500户。

大明承平日久,犹以河南丁口滋生最为繁盛,前段时间河南地方变乱,正是因为地少人多,地方上游手好闲之人太多,所以受人挑唆之后,才发生了这么多事端。

所以朝廷决定从河南各府抽调共2000户,分别迁往济州、台湾两府,挑选标准为拥有田地100亩以上户。凡是被抽到迁移的民户,其在原籍的土地将会以1:2在新迁移地获得土地。至于他们在原籍的土地,将会出租给当地的民众。”

黄立极的心脏顿时跳了跳,他知道崇祯所说的先例并不是不可能,当初琉球国国王求赐人口,大明便赐闽人三十六姓善操舟者,往来朝贡。

但是,之前大明所赐人口只是平民,现在崇祯所瞄准的却是河南缙绅,这事其实倒更像是国初大规模迁移江南富室去北方的旧事。

不过皇帝不提江南富室迁北,而提影响较低的琉球赐姓事件,显然是想要告诉天下人,这次迁移人口的选择不会超出河南的范围。

黄立极权衡利弊了片刻,便计算出,这件事其实是可办的。迁移2000户于海外两府,重点并不在于迁移人口,而是在于挑选什么人迁移。

相比起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干的那些征地、征粮之事,这迁移全家前往海外两府才是真正歹毒的绝户计。

但是他也很清楚,这件事一旦传播出去,他这个主事的内阁首辅必然会被河南人恨之入骨了。

左思右想了许久,黄立极才低着头说道:“陛下此策固然是有效的,但是现在河南缙绅本就情绪激动,现在朝廷再出这么激烈的政策,会不会激怒了他们,连此前那些中立观望的人也群起反抗了?河南的乱事会不会就此扩大?”

朱由检稍稍沉默了会,便说道:“你也说了,现在河南缙绅还有一大部分正观望着形势发展,如果朝廷处于下风,你觉得他们会加入到那一边?

朝廷和河南缙绅之间的博弈只能有一个胜利者,大家不可能出现共赢的局面。更让朕担忧的是,如果朝廷在河南推行的政策失败了,那么那些缙绅官员会不会适可而止?

他们会不会对朝廷颁发的新政进行全面的攻击?到了那个时候,天下舆论群起而汹汹,朕是保着你们,让朝廷政令不出京畿呢?还是迎合朝野舆论,把你们抛出去当做推行新政的替罪羔羊呢?”

黄立极霍的抬起了头,他看着崇祯的目光许久,才有些木然的说道:“如果陛下坚持如此,臣也只有追随,不过臣有个请求,还请陛下首肯。”

朱由检眨了眨眼,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说道:“黄先生请说。”

黄立极抿了抿嘴,才轻声细语的说道:“这迁移河南大户前往海外两府之事固然是有利大明之事,但是背井离乡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老臣希望迁移之事放在明年开春之后,也好给被迁移的大户一个准备的时间。免得情急之下,有人铤而走险,给朝廷带来不少麻烦。”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这迁移人口之事,急有急的好处,缓也有缓的好处。不过黄先生既然这般说了,那就照你说的去做吧。

不过朝廷既然已经拔出了刀子,总要砍几个人威慑下心怀不轨之辈,免的他们以为朝廷软弱可欺,从而造成误判。

这样,在春节之前先让许显纯、杨所修挑选100户迁往台湾府,就当是挑几只鸡来儆猴子好了。剩下的在明年开春之后,再进行大批人口的迁移。

至于这迁移人员的名单,给河南各县分配名额,然后让各县缙绅推选人员,各县主官进行核查,韩一良、许显纯、杨所修三人监察。”

黄立极仔细推敲了下崇祯提出的两项主张,发觉并无多大问题,他立即点头首肯了。不过他心里对此还是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这迁户于海外,会引起多大的麻烦。

朱由检并没有在意黄立极的神情变化,他对着吕琦拍了拍手说道:“吕管事,把那块幕布拉开了,朕还有事要同黄先生说。”

黄立极顺着崇祯的手指方向看去,正看到吕琦拉开了罩着西墙面的一块幕布,幕布的下方是一张好大的地图。

他跟着崇祯走到地图跟前才发现,这张地图上大部分区域还是空白的,但是渤海湾、辽西走廊、河北、山东的部分地区,已经用一圈圈的线条标识的非常具体了。

朱由检先是指着地图同黄立极讲解了下,这张地图的用法之后,才微微叹气的说道:“渤海湾、辽西走廊、河北三地算是测绘的较为精致了,但是其他各省现在还是一片空白,恐怕没有3、5年的功夫,这张大明地图是完成不了了。不过现在,我们先将就着用吧。”

刚开始的时候,黄立极还觉得这新地图完全是一团乱麻,这地图上的山水过于抽象,根本不如旧地图显得形象立体。

但是当他能够熟练的把等高线及图例进行图上置换的时候,他又发觉这新地图却比老地图实用方便了许多。这种按照等比例绘制的地图,只要掌握了几个表示图例,就能轻易的在脑子里判断出地方远近、高低的大致情况出来,实在是军国重器。

黄立极突然皱了皱眉头向着崇祯问道:“陛下上次说要礼部在各学校内教授地理知识,这地理课本内一概采用新式地图,难道指的就是这幅地图?”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点着头说道:“是啊,身为大明人要是连自己国家的地理都不认识,岂不是太荒唐了。

黄先生你不知道啊,最近文思院从活字印刷、铜板印刷技术中获得了新的突破,发明了石板印刷术,这种印刷方式能够印刷出很清晰的图画,印制小地图也不会出现失真模糊的情况,所以朕就让他们采用新地图进行教学了。”

黄立极有些着急的说道:“陛下,如此精妙的地图流入民间,要是落在不轨之徒或是建奴北虏手中,那岂不就是在资助敌人了?”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并不认同的说道:“朕不这么看,用于教学的地图并没有朕这幅这么精细。朕这幅地图是总参谋部、军队、工部使用的级别,用于教学的那些地图,也就比旧式地图好上一些,因此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此外,新式地图落入外敌手中也许会有些坏处,但是黄先生你要从另一个方面去看,接受了新式地图教学的大明学子给大明带来的好处,将会是不可限量的。既然利大于弊,我们自然要推行新式地图了。”

黄立极有些忧心忡忡的看了墙上的地图一眼,崇祯的话并没有说服他,但是他并不想同皇帝继续纠缠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对方。他准备回去后同礼部官员好好谈一谈,重新检讨下关于地理课本的事情。

看着黄立极不再出声,朱由检便放下了此事,转而指着地图,为黄立极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黄先生你也清楚,年初时根据文思院和军器监的共同研究,双方共同推出了一种在地面上铺设铁条,用来行驶重型马车的新运输方式。这种叫做铁路的新交通方式的运输能力,已经接近了大运河的功效。

虽然铁路的运输还不及大运河,但是铁路受到天气影响的因素比运河要弱的多。同修建一条运河相比,投入也要少的多。

到现在为止,京城内外城已经修建了一条铁路,京城到西山也修建了一条铁路,两条铁路的运行状态都非常良好。预计这个冬天从西山运煤入京的费用可以节约三分之二,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而沟通山西南北、东西的铁路也已经正式开工,预计2-3年内可以大致完成。到了那个时候,从黄河到塞外的商道将会更为方便。

济南到胶州的铁路现在已经商谈的差不多了,只要这条铁路建好,山东的棉花和煤炭就能直接从青岛出海运往南方。

这些铁路项目,想来黄先生都是已经知道的,是吧。”

黄立极对此自然是点着头认同的,崇祯说的都是他知道的事情,这没有什么稀奇的。

朱由检忽然把手指向了地图上的北京,然后一边向下挪,一边说道:“京城-涿州的铁路正在建设,黄先生你应该是清楚的。

从涿州往南,经保定、石家庄、邯郸、焦作过黄河,然后是郑州、许昌、确山、信阳最后直达长江边上的汉口,如果我们把这条铁路修建起来,则除了大运河之外,就有了第二条沟通南北的交通线。

另外,三门峡、洛阳、郑州、开封、商丘渡黄河过徐州一直延伸到黄海之滨,然后在把济南同徐州连接起来,那么山西、河南、山东、河北、淮北、湖广就会形成一个铁路网。如此一来,大明的南北东西就不必受制于长江、大运河和黄河的运输能力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7章 议定

随着朱由检在地图上的比划,黄立极很快就把皇帝的话语转换成了图上看不到的铁路虚线。以河南为中心,沟通整个大明的十字型铁路网,这是一个堪比大运河的浩大工程。

黄立极下意识的便脱口说道:“修建从北京到汉口,加上从三门峡到黄海之滨的铁路干线,这要花上多少钱啊。”

朱由检在他身边看着地图,口中满不在乎的说道:“应该是山西那条铁路的万两之间吧,最大的麻烦,还是两座跨越黄河的大桥,和一座跨越汉江的桥梁。”

黄立极的目光从地图上转移到皇帝脸上,有些惊讶的问道:“难道工部已经能够修建跨越黄河的大桥了?”

朱由检摇了摇了头,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根据朕派出的测绘小组对郑州附近的黄河段进行地质地理测量后,虽然找到了几处适宜于造桥的位置,但是桥梁的修建长度都要在3公里左右。

根据科学院的几位院士计算,就算不考虑修建桥梁的材料质量问题,这么一座黄河铁路大桥最起码也要花费13000吨熟铁,6万立方米以上的高标号混凝土,也就是19000吨水泥。

但是我大明年产生铁也不过刚刚超过7万吨,好的熟铁估计还不到4万吨,而水泥年产量也就刚刚超过3000吨。

朕天天听朝堂上那些官员吹嘘,说我大明物产丰饶,根本没必要同那些海外番人进行贸易。还有人说,光是民间冶铁坊生产的铁,就已经足够大明上下使用,恢复遵化、大冶等地的官铁坊,新建西山、唐山的铁厂,完全是劳民伤财。

现在倒好,朕想要造上几座桥梁,方便百姓商旅南北往来,却连材料都凑不齐。要不是懒得同他们啰嗦,朕还真想拿这些数据去打他们的脸。”

听着崇祯的抱怨,黄立极异常的惊骇,并不是修建一座黄河铁路大桥的费用如此惊人,而是崇祯居然早就派人去调查了黄河的水文地质,打算在黄河上面修建桥梁。

他再次把目光转向了地图,想着图上虚幻出来的铁路网,心中不由想着,这个铁路网并不是崇祯的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存在他的心里了。

年初开始建设京城和京西铁路,还有之后的山西铁路,把孙传庭调任洛阳修建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原来都是早有预谋啊。

当黄立极把这些线索都联系起来之后,如同地图上那座铁路网,他的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崇祯派遣许显纯、杨所修去河南查案并搞征地、征粮,并非是他之前说的那样好听,为了赈济陕西灾民所以要让河南缙绅付出一些牺牲。

真正的原因还在于这条铁路网上啊,京西铁路完成之后,沿着铁路沿线的土地顿时就开始值钱了起来。以往向京城贩卖蔬菜和酱菜什么的,都是外城或是城墙附近的百姓的权力,像西山、门头沟这些地方的百姓,是不会想着进城做这些菜市的生意的,因为划不来。

但是京西铁路建成之后,原本门头沟山区的百姓顿时发觉,他们在山中弄到的山货现在可以很方便的运到城里去,而不用再等到货郎来低价收购了。

像门头沟的东山梨,果肉细腻,酸甜适口,风味独特,但是想要挑去京城那要费老大劲了,而要是用骆驼或是马车运输,又很容易在路上颠烂。因此虽然有好梨,也只能解解自家的嘴馋。

但是现在有了行驶平稳且快速的铁路之后,一筐梨运到京城能抵得上他们半年的收成,这主要是京城百姓人口众多而水果数量不足的缘故。这时代的勋贵之家大部分的消费都来自自家在乡下的庄园,但是京城内住着超过70万人口,能够在京畿附近拥有庄园的毕竟还是少数。

因此大部分人还是要在市场上进行消费,粮食和大部分日用品以往都来自于南方,也叫南货。而蔬菜来自城郊,但是生鲜水果这种难以保存的副食品,就比较少有了。

当京西铁路开通之后,很多嗅觉敏锐的商人和官员立刻便意识到。铁路并不仅仅是一条路,它的出现完全改变了铁路附近地区百姓的生活。如果他们在铁路附近购买田地种植棉花或是粮食,光是运费就比那些不通铁路的地区省下了十分之七,这可是很诱人的收益了。

更别提那些之前投资门头沟煤矿及铁厂、水泥厂的股东们,这条铁路给他们带来的收益更是远远超过了那些种地的地主。

如果以前每天从门头沟运到京城的货物是一,那么现在一天能运到京城的货物量就是三十。也就是说,现在京西铁路每日运到京城的货物量,就能抵的上过去的一个月。如果产能跟的上去,门头沟各工矿业半个月就能完成过去一年的产值,然而很可惜,现在还做不到。

但是当铁路建成之后,投资工矿业的优渥前景,已然被不少人看在了眼中。只要开通了铁路,就等于开发了一个金矿的思想,已经隐隐出现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

在黄立极看来,朱由检随意画的这个十字,就等于在河南开发了两条金光闪闪的大道。如果不先把这些河南缙绅打压下去,修建这两条铁路的好处未必能够落在皇帝和朝廷手上,最终不过是替那些河南缙绅们当了一次苦力。

黄立极在心中衡量了许久,终于轻轻的问道:“陛下,700余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国库是肯定拿不出来的。

想来这两条铁路肯定还是要走招募民间股份的法子了,但不知,关于这招募铁路股份,陛下心里是如何打算的呢?”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回道:“这北京到汉口的铁路,朕打算叫京汉线。这条铁路朕打算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黄河北岸的京焦线。这条线路因为是京城到涿州的延长线,所以朕会先给原来的铁路股东一部分募股权,剩下的再拿出来公开招募。

而郑州到汉口段铁路,朕会把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征收的土地和粮食折成一部分股权,再把剩下的铁路股权拿出来招募。郑州到三门峡段铁路同样照此办理。

另外,朕打算设立京汉铁路督办大臣,全面负责这两条铁路的修缮,黄先生你有什么人可推荐吗?”

黄立极只是楞了片刻,便知道这是崇祯给他站队支持的回报了。他夹袋中的人手实在是不多,明知道这京汉铁路督办大臣是个美缺,但是他都很难挑出人选了。

他思考了半天,发觉合适的人选只有两个,一个是任兵部侍郎的刘遵宪,这是他的同年兼同乡。

兵部侍郎原本是个不错的职位,但是刘遵宪和王在晋不合,又加上总参谋部设立后,资历深厚的孙承宗夺取了兵部大部分的职权,现在的兵部倒更像是一个空架子。

黄立极原本倒是想着支持刘遵宪接任兵部尚书的职位,但是现在看来,王在晋回京后干的相当不错。不仅按照皇帝的意图,牢牢的把山海关、蓟州、广宁中后所的军队掌握在了手中,对于总参谋部的设立也采取积极支持的态度。

就黄立极看来,吃了一次亏的王在晋,这次回京之后显然吸取了教训,选择了紧跟皇帝的步伐。这样一来,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基本上就很难动摇了。

因此让刘遵宪继续呆在兵部,显然是一种浪费。至于另一位好友户部左侍郎王家祯,虽然跟他的关系更为亲密一些。不过位于郭允厚之下的户部第二人,王家祯接任户部尚书的机会很大。

现在的户部已经不再是往日空有名声,而难以维持的一个空壳子部门了。而户部尚书在内阁中的地位,也是让黄立极希望得到的助力。

因此黄立极想了不久,便抬头对着崇祯行礼说道:“兵部侍郎刘可权,做事谨慎,且为人清廉,臣以为正是铁路督办大臣的合适人选。”

朱由检爽快的答应道:“那边按照黄先生的意思,你找个合适的时机上书举荐下,朕自然会批准的。”

黄立极答应了声,但是又有些担心的问道:“臣这边可以按照陛下的吩咐开始行事,但是这孙大学士和袁大司寇交好,学士那边会不会声援那些河南缙绅?如果那样的话,这事可压不下去啊。”

朱由检转头看着他淡淡说道:“前日朕去北郊大营祭奠阵亡将士后,已经同孙先生谈过,包括孙先生在内,总参谋部所有人员都会对河南之事保持沉默。

所以黄先生可以放心的去做事。另外,吕琦,你去替朕把福王叔父同楚王的上书拿来。”

一直站在角落不敢抬头的吕琦,赶紧答应了一声,便走到了东面的书架上翻找了起来。

很快,他捧着两份奏折弯曲着身体走到了崇祯的身前。朱由检从他手中拿过了奏折递给了黄立极。

“黄先生你也看一看吧,福王叔父这份是弹劾瑞王叔父目无尊长,且在上京途中强行买卖良女,因此要求削去他五千亩封地。

瑞王虽然是朕的叔父,但是有了错误还是要进行惩罚的。而且叔父常常抱怨汉中过于偏僻,生活不便。

朕的建议是,同意福王叔父的意见,同时就让瑞王留在京中好了,汉中那边也好重新整顿一番。”

黄立极稍稍翻了翻手上的奏折,便点头同意了皇帝的意见。既然福王能够留在京城,那么现在多个瑞王也不算什么,还免得福王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朱由检随即继续说道:“至于这位楚王吗?因为陕西灾情严重,自愿减俸禄,并捐出一半的土地和财产。朕觉得楚王值得嘉奖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8章 宗室改革

楚王朱华奎愿意奉献出一半的财产用于陕西赈灾?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皇帝本人,黄立极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朱华奎出生于隆庆二年,万历八年继楚王位,万历三十一年,楚王府一位宗人朱华趆,指朱华奎及其弟弟宣化王朱华壁不是楚恭王的儿子。朱华奎是恭王妃王氏兄长王如言之子,而朱华壁是王如言家人王玉的儿子。朱华趆从其妻即王如言女儿口中得知,令楚王府阖家哗然,是为伪楚王案。

但是朱华奎收买了当时的首辅沈一贯,将朱华趆夫妇被废为庶人,禁锢于凤阳。附和他的宗人朱蕴钫等多人,或罚减俸禄,或革爵幽禁;王府两名仪宾则永远戍边充军。

而就在刚刚成功翻案的同时,朱华奎便骄横的指使手下将与自己结怨的湖广巡抚赵可怀殴打致死,而此后关于朱华奎在封地贪横不法的事迹便时不时的传进了京城了。

现年60岁的朱华奎,贪财好色就算是在藩王中也是出了名的。楚宗一脉人数超过3000,出了一个亲王,六个郡王,其他都是将军、中尉封号。楚宗一脉的宗室俸禄一年近30万石,其中大头都被郡王以上的宗室瓜分了,将军以下的宗室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但是朱华奎坐拥数万亩田地,王府积蓄无数,也没见他拿出一点来救济下自己的同宗血脉,却只顾着自己花天酒地的生活。

是以崇祯说楚王主动拿出一半财产用来救济陕西灾民,黄立极是打心眼里也不相信的。不过最近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不就是伪楚王案再审一事么。

朱华趆夫妇、朱蕴钫等楚宗宗室再次提起了,朱华奎非旧楚王血脉的控诉。而诡异的是,刚刚接任宗人府宗人令的福王,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接了这个案子。

要知道,伪楚王案现在已经不是一件单纯的假冒宗室血脉的案子了,而是牵涉到当年朝中党争的政治案件。替伪楚王翻案,无疑就是在替东林党张目。和东林党人视若仇敌的福王,居然会接下这个案子,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就在黄立极还在思索楚王愿意捐钱一事时,朱由检对他继续说道:“湖广一地乃是封藩重地,大明宗藩的40%都受封在此。

此次楚王能够以身作则,行此善事实在是值得嘉奖。但是伪楚王一案说到底还是宗室人口繁衍过快,而封地产出有限,导致虽然都是宗室子弟,但是有的人是锦衣玉食,有的人却是三餐不继,财富分配过于悬殊所致。

朕觉得对于宗室赡养制度的改革也必须要提上日程来,朕也同楚王商议过,决定先拿楚宗作为试点。

宗室爵位,分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八等,六世之后则永为奉国中尉。生为宗室,不得习四民之业,只能坐食宗禄,也无四处走动的权力。

朕以为,昔日祖宗过于爱惜子孙,使得今日之宗室子弟不是养成了废物,便是成了井内之囚。我大明开国至今还不到300年,但是天下宗室就已经超过了20万人,就算大明既无外患也无内乱,几代之后也一样养不起这么多宗室子弟。

君子之泽不过五世,这大明宗室的身份难道真的可以子子孙孙无穷尽的保持下去?朕看不见得。大明宗室的赡养制度,今天已经到了不得不改,也不能不改的紧要关头了。”

对于崇祯对他解释为什么要改革宗室赡养制度,黄立极其实心里是一点都不抵触。对于现在大明宗室制度的弊端,历代文官们都看的很清楚,想方设法压缩宗室的俸禄手段,文官也没有少干。

事实上从正德皇帝开始,历任大明皇帝都注意到了宗室问题,但是没有那个皇帝敢真正提出一个一揽子的解决方案,彻底对宗室赡养制度提出改革的。一来怕激怒了天下宗藩,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二来便是每一任皇帝都有自己的子孙要分封,他们总不能一边削藩一边封藩,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因此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现在大明宗室一年岁俸要八百万石,虽然在文官的克扣下,宗室大约只能拿到5、6百万石。但这已经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支出了,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在2600万石左右而已。何况这些大明宗室除了消费社会财富之外,对大明没有任何贡献,对大明来说就是纯粹的负担。

如果崇祯能够剥离掉一年八百万石的支出,起码国库就宽裕了许多,他这个大明的管家也就好当多了。因此黄立极沉心静气的听着,崇祯究竟是如何下决心处置这个宗室问题的。

朱由检心无旁骛的继续说道:“…都是太祖血脉,朕以为既然要优待宗室,那么好处就不能被几个亲王、郡王都吃了去。

首先要改革的,是按照等级发放固定宗禄的方式。第一朝廷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粮来贴补,源源不断的繁衍出来的宗室人口。

因此朕打算取消楚宗上下所有人的固定俸禄,而改为朝廷一年给予楚宗25万石的粮食或价值相当的货币。

这笔钱粮在楚宗内部如何分配呢,朕的打算是这样的,未满18岁和年满60岁的宗室,每人每月可以领取3石粮食。另外未满18岁的宗室子弟,还可以获得每月1石半的学习经费。年满60岁的宗室,则可以获得每月2石的养老看病费用。

至于18岁-60岁之间的宗室,三年内每人每月领取3石粮食,接下来二年减半,五年之后不再发放任何补贴。

郡王以下都必须学习一门四民之业,废除对于宗室禁止出行和从事四民行业的禁令。郡王以上则悉听尊便,朝廷不予勉强。

另外,楚王将会拿出50万两白银成立楚宗基金会,专门用于赈济楚宗生活困难的老弱病残。基金会的资金将会由中央银行代管,每年所得收益将会交由楚王进行分配使用,宗人府从旁监督。每年朝廷拨付楚宗钱粮有多余的,也会直接投入到基金会中去。”

黄立极略略有些失望,朝廷每年还要拨付楚宗25万石粮食,这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节省多少资金。不过他转头一想,这倒是完全固定下了今后楚宗的宗禄,比以前含糊不清的潜规则要好的多。

犹豫了半天,黄立极开口回道:“陛下刚刚说的方法的确很有道理,但是各地宗藩会不会上书反对呢?按照陛下这宗室改革法,亲王、郡王受到的损失最大,而郡王同中尉之间的宗室也失去了旱涝保收的宗禄,他们未必不会闹将起来啊。”

朱由检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这虽然是朕的想法,但朕可没有强迫楚宗的意思,楚王会同朱华趆、朱蕴钫等楚宗宗室一起返回湖广,召开楚宗宗室大会讨论此事,然后他们会把大会的决议上书朝廷,朕不过是顺天应人罢了。

至于其他宗藩,且让他们跳一跳。他们不跳出来,朝廷怎么知道,有那些宗藩是忠于大明的,还是对朝廷离心离德的。”

听着崇祯意味深长的话语,黄立极委实是无话可说。不过他倒是明了了一件事,袁礼卿这次弹劾许显纯、杨所修的行动,大约是要无疾而终了。

当黄立极同崇祯在乾清宫上书房长谈的时候,十王府一所挂着大明中央银行总部牌子的大宅院内,也正秘密的召开着一场关于金融政策的会议。

往日热闹不已的院子里,今日却显得人马稀落,大部分上门商谈业务的商人都被引去了别地。占地面积广大的宅子里,倒是处处布满了警卫,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在这所宅院的后院花厅内,户部左侍郎王家祯、户部金融司的官员及中央银行、山西银行、交通银行近20名代表,正在召开关于黄金兑换法案的会议。

这个会议已经召开了三天,而会议的主题也从原本的黄金兑换法案讨论变成了,现在的大明货币流通法案讨论。

连续三天被关在这所宅院内开会,让王家祯和几名户部官员都感觉非常疲惫,但是与会的三大银行的代表们,却变得越来越有精神了。

作为户部尚书以下的第一人,王家祯的权力却没有外人看上去的那么大。并不是他个人的能力不行,实在是现在的户部尚书郭允厚太得崇祯的信任了。

如果是以往,王家祯其实并不会很在意这种事情,郭允厚再得陛下信任,他也不能老霸着户部尚书的位子不放吧。

更何况他既然已经做到了户部左侍郎的位子,就算不能接任户部尚书,也已经有资格出任其他各部出现空缺的尚书位子了。

对于以往的大明官员来说,担任什么官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入过翰林院,有没有足够的资历和背景,能不能时常见到皇帝,简在帝心。那么飞黄腾达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但是近时不同往日了,官制改革之后,崇祯对于官员的履历和业绩非常的重视,反倒是对于官员的品德并不怎么在意。

而六部之间也明显出现了看不见的隔阂,现在吏部提升官职的第一要求,就是有没有相关工作的经验。

跨部门调任的事已经相当罕见了,跨部门调任主官更是必须要得到崇祯的亲自认可。而按照最近的经验,以往跨部门调任是高升半级或一级,但是现在却基本是平调或是降低半级。

也就说,王家祯想要再进一步,还是接郭允厚的班最为可行,而户部尚书直接入阁,更是让他不愿意走其他道路了。

但是郭允厚是一个很喜欢揽权的上官,在他手下王家祯基本找不到什么重要的事可做。

没有功绩就入不了崇祯的眼里,这一点他倒是非常清楚,因此好不容易弄到了一个主持黄金兑换法案的会议时,他便高度重视了起来。

首先他发布了命令,禁止参加会议的人员中途离开,避免过早的向外面泄露会议的内容,给国库带来损失,也给户部带来压力。为此他还不惜借了中央银行的地方,这样开会的时候连户部官员都传递不了消息出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29章 金融会议

从商讨黄金兑换法案转变为从没有人讨论过的货币流通法案,这显然已经超出了,户部尚书郭允厚给予户部侍郎王家祯的权力。

但是身后站着首辅黄立极身影的王家祯,在见过了山西豪商张国纪之后,还是决定要冒一冒这个险。

黄金兑换法案的大部分内容,其实早就被内廷同中央银行制定完毕了。召开这个主题会议的目的,不过是正式把法案的主要内容传递给另两家银行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户部尚书郭允厚不愿意插手这个形式会议,才把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副手王家祯。

而同样对这次会议不怎么在意的王家祯,在见到了登门拜见的张国纪后,从他那里听到了一个建议后,终于对这次的会议认真了起来。

他认为,如果按照张国纪的建议把这次会议开成了的话,那么他就为户部拿到了牵制三大银行货币发行的权力。

现在的三大银行股本加起来,已经超过了4000万两银子,这已经超过了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了,实在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作为一名官员,王家祯并不把商人看在眼中,只要朝廷愿意,这些商人再有钱也不过是待宰的猪羊罢了。

但如果是3家股本合起来超过4000万两白银的商号的话,别说是他,便是大明的首辅也不敢等闲视之了。

山西银行、交通银行的力量还没怎么显露出来,但是中央银行却已经把手伸到了各省的藩库,工部的各项水利、道路工程,内廷名下的工坊和海外贸易上去了。

现在的中央银行股本增加到了1800万两,但是手上拥有的资产、债券和各种业务,价值已经超过了2500万两。而且中央银行的资产价值还在不断的快速上升,预计明年元月就能超过3000万两。

也正是看到了中央银行的赚钱速度,才会让大明实力最为雄厚的山西、安徽商人,开始正视起银行这个新出现的事务。

而户部官员们同样也把目光从盐业转到了银行业上面,若是以这半年来中央银行的发展速度去推测,一年的资产增值几乎达到了80%,这已经远远超过了盐商的赚钱效率。

认识到这点之后,几乎每个户部官员都想要从中插上一手。但是他们对于银行运营方式的不熟悉,和在内廷的严格监控下,这些颇有野心的官员,最终成了崇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

在被皇帝连续处理了几名户部中级官员后,户部官员们对于银行的垂涎终于收敛了些。

不过得到了张国纪献上的计策后,王家祯觉得自己可以努力一把,若是成功的话,不仅可以在崇祯面前露个脸,还能获得户部官员们的支持,毕竟他为同僚们找到了一个新的金矿。

在这间改造过的花厅内,一干人等都坐在了围成回字形的长桌面前。

王家祯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坐在厅内的众人,在他左边座位上的是中央银行的代表汪逢元,山西银行的代表张学任、常浩春,现在正式命名为交通邮政银行的代表胡广元。

而右边座位上坐着内廷的代表、户部金融司的官员,还有他特许准予旁听会议的山西豪商张国纪。

他稍稍提起了下精神,然后才开口说道:“我们第一天花了半天时间,就确定了关于黄金兑换法案的各项条文。

但是从第一天下午,到今天上午为止,却卡在了这个货币流通法案上面。

本官实在是有些纳闷,既然大家都认为要提高纸币对储备金的比例,那么每年发行纸币的认购配额,按照各家银行的股本进行等比例分配,究竟有什么困难的?

本官看大家也别吵了,一个个轮流说出看法,然后再进行投票表决吧,汪行长就从你开始说起。”

被王家祯点名的汪逢元对他欠了欠身子后,转头看了看身边几名对手的脸色,才面容平静的说道:“之前两天,几位山西朋友,特别是那位张朋友,已经把提高纸币印刷数量的理由讲的很清楚了。

根据这位张朋友在扬州、苏州、南京、杭州等地的观察,户部发行的纸币,并不会被商人全部兑换成库平银或是银元。

最起码有三分之二的纸币,会被商人重新投入到流通市场。因此这位张朋友和几位山西朋友都认为,只要能够满足纸币兑换的需求,保证纸币的信用,那么每一份白银可以对应三倍数量的纸币。

这样的话,各家银行不用增加股本,就能多出2倍的流动资金,那么各家银行每年赚取的利润就是现在的三倍。

我承认这个提议非常不错,但是我坚决反对按照各家股本的比例分配,每年纸币的认购数额。

请王侍郎想一想吧,之前户部缺钱了就会发行一份公债,公债抵押给银行,则户部就能印刷相当于公债面额的纸币,用于支付朝廷应付款项。

但是这些纸币并不是真的钱,而是银行对民间的欠条,收到纸币的百姓到银行兑换银币,我们银行付出去的才是真钱。

而公债则是朝廷给银行打的欠条,我们只有拿着公债从朝廷那里兑换到银两,才算是一次交易的完成。

在您看来,在这样的一次交易中,每个银行承担的风险都一样,但是我可不这么看。

想一想吧,那些百姓拿到纸币后会选择什么样的银行去兑换银两?必然是离自己最近,网点最多的银行去兑换。

现在大明银行已经在两京九省内设置了网点,而山西银行还没有出山西,交通邮政银行都没有正式挂牌。

也就是说,三家银行认购的纸币,最终都会在中央银行进行兑换。

中央银行现在的股本占据三家银行总股本的45%,但是兑换的纸币有可能是纸币总量的80%。中央银行的兑换量不是1:3,而是很有可能超过1:6。

用一块银元去对付六元纸币的兑换,这个风险实在是太高了。所以我要求,第一是按照各家银行网点的比例进行分配纸币认购数目;第二便是两家银行必须把自身股本的33%存入到中央银行,作为纸币兑换保证金。”

汪逢元话音刚落,胡广元、张学任、常浩春等另两家银行的代表,都纷纷出声反对了他这个说法。

眼看着厅内又要混乱起来,王家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才让这些有些情绪激动的商人们安静了下来。

他看了汪逢元一眼,发觉这位中央银行的行长,金融管理委员会的副委员长,新晋的鹤城男又恢复成了,那个闭目低垂的静坐老僧。

王家祯顿时感觉有些头疼,他其实觉得汪逢元说的挺有道理的,又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他倒是很想向汪逢元示个好。

不过现在么,他清了清喉咙说道:“接下来,胡葛岭你说说,你为什么反对吧。”

胡广元赶紧起身对着王家祯屈身行礼,才看着他说道:“请大人明察,我们交通邮政银行同样是有朝廷的股份的。

对于挂牌营业一事,已经定好了日子,就在下月一日。关于营业网点一事,也已经同户部汇报过,在年前先开通湖广、南直隶、闽、浙几省,明年再扩展到两京一十三省,绝不会拖延时间,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我们银行虽然还没有正式成立,但是关于胶济铁路及胶州港、山东煤铁矿山、冶铁厂,共计220万两的公债认购已经签好了协议。

所以,小人以为鹤城男说的那两条,我们交通邮政银行实在是无法认同。”

王家祯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你且坐下吧,山西银行你们谁出来说话?”

张学任看了看身边有些怯场的两名同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主动起身向着王家祯作揖说道:“小人同样以为,鹤城男提出的要求不妥。

我们山西银行现在正在筹划增加股本一事,至于在各省新开网点的计划也会一起进行讨论。

但是向中央银行缴纳保证金,并按照银行网点多寡认购纸币数目,这是不是有些不公道了?”

刚开始被挽留下来,不得中途离去时,张学任还是蛮开心的,这样等会议结束之后,对于蒲州张家争夺山西银行的控制权还是很有利的。

但是到了这种决定分配利益的关键时刻,他才发觉没有统一内部认识的山西银行,根本没办法同另外两家银行相争。很多事情,他都无法给出承诺,只能扯扯皮。

现在看来,虽然他们提出了增加纸币投放量的建议,但是收获果实的,却成了其他人了。

待到气势不足的山西银行代表坐下,王家祯转过头,对着自己右边的内廷代表,满面笑容的拱手说道:“王公公,您对这事怎么看?”

王承恩手中摩挲着一圈檀香木珠,面带微笑的回道:“杂家今天就带了双耳朵,你就别来为难杂家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0章 张国纪的发言

王承恩不愿意马上站出来支持中央银行,想要看看风头,让王家祯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随即跳过了自己的下属,直接对坐在右侧最下手的张国纪说道。

“张常安,你是本次会议特意邀请的民间人士,现在你便代表民间人士说说,你的看法吧。”

几名山西商人冷冷的看了一眼张国纪,对于这位向户部官员投靠的同乡豪商,他们内心都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但是在这样的会议上,他们对张国纪也不能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国纪发言。

张国纪无视了对面这些山西同乡的恶意目光,他起身对着王家祯行礼致意之后,便施施然说道。

“小人这几天旁听了会议之后倒是有了些想法,现在便请几位大人和诸位同仁指正一番。

小人以为鹤城男说的大抵是不错的,不过交通邮政银行的胡朋友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双方说的似乎都有些偏颇了。

不管两家银行同朝廷有多少合作,但是这银行的业务监管还是应该由户部作为主要负责才对。

为什么小人要这么说,因为纸币虽然是银行负责承兑,但却是以朝廷的名义进行发行的,一旦纸币无法及时在银行中兑换成银两,受到损失还是朝廷的信用。

所以小人以为,一年发行多少流通的纸币,收回多少纸币,应当是银行同户部一起协商确定,发行纸币数量不能超过银行可承兑的上限。

但是银行承兑纸币,并不是银行单方面的一个承诺,而应当是朝廷监管下强制实施的条件。

如果有那家银行拒绝承兑纸币,就应当受到惩罚才对,这也是确保纸币不会变成大明宝钞下场的防范措施,而只有保持了纸币的稳定币值,各位提出的加大纸币发行量才会有意义不是吗?”

汪逢元抬头看着张国纪,眉头不由紧皱了起来,现在对于银行业务的监管,大多集中在中央银行身上。

张国纪的建议,等于是要把现在中央银行的一部分权力转移到了户部手中,这个建议显然对中央银行不利。

不过汪逢元随即把目光看向了自己对面的王承恩,看着这位宫内代表面色如常,他转而也放下了心来。

现在,中央银行同内廷之间的关系已经变的非常紧密了,对中央银行不利的建议,同样会损害到内廷的利益。他不相信内廷会对此无动于衷,比较起来,他现在出面还不如静观其变更为有利。

毕竟中央银行作为最先成立的银行,已经享受了太多的优惠条件,户部官员同另外两家银行都未必不会有些其他想法。他可不想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交通邮政银行的代表胡广元,就没有汪逢元这么沉的住气了。受中央银行监管和受户部监管,这其中的差别就大了去了。

现在对于银行业的管理存在两个机构,一个是户部组建的官方机构金融司,另一个则是由内廷、中央银行所属人员组建的金融管理委员会。

金融司组建时间尚短,几个官员级别也不高,因此还不能对几家银行提出什么有力的措施。

倒是金融管理委员会成立时间较早,又有皇帝时时照看着,倒是对银行业务制定了许多管理制度。

交通邮政银行成立时,作为同朝廷洽商时提出的交换条件,胡广元已经获得了一个金融管理委员会的职位。

但是现在按照张国纪的说法去做,那么就等于他之前作出的妥协都白费了。更何况,作为大明的商人,他天生不信任这些朝廷上的官员。

因此看到汪逢元迟迟不出头,胡广元终于忍不住打断张国纪说道:“关于银行监管方面,已经有了金融管理委员会和金融司,余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再谈论监管机构的事务。

而银行本质上不就是一个经营钱币兑换的典当行么?余以为因为部分网点储备银两不足导致无法兑换纸币,并不是无可能发生的事情。仅仅因为一时的犯错就要受到强制性处罚,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更何况,如果在部分地区有人对银行网点进行恶意挤兑,那么敢问这位张朋友,这种状况下,难道还要银行来接受这个惩罚吗?”

张国纪显然没有想过胡广元提出的这些问题,他顿时住口思索了起来。

看着沉默下来的会场,王家祯突然笑了笑说道:“胡代表说的这些问题,不正是说明了要加强朝廷监管的原因吗。

本官觉得,现在还是先让张常安把话说完,我们再来讨论这些问题吧。”

在王家祯的支持下,张国纪再次讲述了起来,这次他显得更为谨慎了些。

“…为了保证,各家银行能够按照承诺兑换纸币,唔,还有应付刚刚胡朋友提出的,被人恶意挤兑的突发**件。

余以为各家银行应当拿出股本的四分之一作为纸币兑换的保证金,以应对以上事件。当然这笔资金应当在户部的监管之下,而不是存在于中央银行中…”

张国纪所说的长篇大论,只有两个主要的观点,一个是加强户部对于银行的监管权力,而是银行必须拿出一部分股本作为纸币承兑保证金,以便于户部对银行违反纸币承兑后作出实质性惩罚。

这两个观点显然都损害到了三家银行的利益,张国纪提出的观点最终只得到了户部官员们的支持,但是遭到了三家银行的联合反对。

在继续了近一个时辰的争论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承恩,终于开口制止了双方的争论。

“杂家已经听明白了各位的想法,杂家认为就算大家再继续争论下去,也依旧不会得出什么结论来,那么这个会议也就开不完了。

那么杂家看,不如就这么办,各位提出的主张都抄录下来,杂家带回去给陛下看看,这事还是交给陛下圣断吧。”

王承恩的建议终于让户部官员和三家银行的代表冷静了下来,他们互相之间窃窃私语了一番,便一致认同了看起来一直保持中立的宫内意见。

当王承恩拿着一叠会议纪要匆匆赶回宫内,午膳后小歇了一会的崇祯,此时正整理着衣服,准备前往武英殿参与总参谋部对于战后的各项事务的处理方案讨论。

在乾清宫东暖阁内,站在房间中间的朱由检张开双臂,让小太监整理着身上的服饰,他侧着头看着刚刚进门的王承恩说道。

“王伴伴回来了啊,这几天倒是辛苦你了,那个会议开的怎么样?王侍郎把黄金兑换法案会议搞成了讨论货币流通法案会议,有没有讨论出一点新议来啊?”

王承恩赶紧向皇帝低头行礼,然后才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这会议还真讨论出了点东西,臣听了陛下的吩咐,多听多看少说话,因此这些商人们倒是多说了些心里话出来。

以臣这两天参加会议听到的内容,那些商人就是不希望朝廷多加干涉银行的业务。但是户部几位官员则是,千方百计想要多管理一些银行的业务。”

朱由检挥手让服侍自己穿衣服的小太监退下后,才对着王承恩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倒是正常现象,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么。

不是看在银行能赚到大钱的份上,那些商人怎么会拿钱出来投资办银行。不是看在银行赚的钱太多,户部官员又怎么会眼红,想要多加约束呢。

年初刚刚开始开办银行的时候,那些把银行当初典当铺的户部官员,不是纷纷躲着不想同银行沾边,生怕毁坏了自己的清誉吗?

现在大家都知道,银行能赚钱,而且赚的钱比那些盐商清白多了。他们要是不惦记着这银行,那才叫奇怪了。

朕现在要去武英殿,你在路上捡些重点同朕说说,详细的会议记录还是等晚上再看吧。”

朱由检说着便向着房外走去,王承恩赶紧答应着跟上了,他落后于崇祯半步,在行进中向崇祯汇报了会议的主要讨论内容。

从乾清宫到武英殿绕来绕去,大约有2500米长的路途,朱由检带着一群内侍和侍卫步行,便只能缓缓而行,路上足足花了近45分钟。

不过这倒是给了王承恩充分的汇报时间,他口齿清晰的把会上几个人的重点发言给皇帝都讲述了一遍。

当王承恩停下汇报时,他们刚刚好走到武英殿的后殿入口处。朱由检看了看面前的青石台阶,突然停下脚步同王承恩说道。

“王伴伴,你说的朕都记下了,你把会议记录再整理下,然后通知王侍郎、汪逢元、胡广元还有那个张国纪四人,明天早上在文华殿等候,朕到时候会亲自同他们谈谈。

你现在就专门给朕抓这件事,三家银行现在就是大明的造血心脏,如果处理不好这个问题,我们就会很被动,许多事都没法继续下去了。”

“遵命,陛下。臣这就去通知他们…”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1章 荣誉

武英殿正中偏西隔出来的一间大会议室内,也是被武英殿总参谋部参谋们称为地图室的地方,从山西前线返回京城的战时大本营参谋们,正在向崇祯汇报关于同察哈尔部的作战经过。

地图室的正中放置着一张近乎于椭圆形的长桌,长桌正中是描绘着京城以北,燕山以东,长城以内区域的一座沙盘。而以上已经显露出来的区域只占了整座沙盘的一小部分,显然如果整座沙盘能够完成的话,整个东亚大陆及日本、琉球、台湾及东南亚海域都会囊括在内。

沙盘的一周还留有60公分的空白桌面,这是给众人开会使用的。长桌是用上好的东北核桃楸木所制,涂刷了几道清漆的桌面上,能够看到异常美丽的花纹。

朱由检坐在北面的上座,他的右手坐的是孙承宗、茅元仪等前线返回的参谋部人员。而在他左手位置,则是俞咨皋、孙元化和数位新晋的参谋人员。

茅元仪简单的陈述了一遍作战经过,便想把此次战役中各有功人员名单报给崇祯,不料他才起了个头,就被皇帝给打断了。

朱由检对着他摆着手说道:“叙功之事先等等,朕想先听听,后勤部门对于阵亡烈士遗属的抚恤,阵亡将士安葬的各项事宜,还有对于受伤战士康复之后的安排。”

从兵部职方司主事调任陆军总后勤部总监的梁思勉,听到了皇帝的话语之后,顿时起身说道:“根据内阁新近通过的烈士遗属抚恤制度,对于烈士遗属发放一次性抚恤金,以其生前的年俸为基础,发放3年年俸总和的抚恤金。

如果该阵亡烈士生前职位低于总旗的,则一概以总旗的年俸为基础,发放三年份的抚恤金。

另外,对于阵亡烈士直系亲属尚健在的,如父母妻儿等,则统一按照总旗年俸标准发放慰问金。以烈士父母过世,妻子改嫁,儿女年满20岁时,停发慰问金。

根据这个标准,我们已经发放了五分之一的烈士抚恤金。预计在11月底能完成京畿地区的发放,而12月底前能够完成所有烈士抚恤金的发放。”

朱由检突然皱着眉头说道:“发完钱就完事了?国家对于烈士遗属就没有责任了?”

皇帝的质问,让毫无准备的梁思勉顿时有些愕然的说不出话来了,他旋即想了想便补充道:“还有就是,总旗以上武官牺牲的,可以待儿子成人或是女儿招婿后,继承其父生前的职位。”

朱由检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现在正在建立的是一只新式军队,这种父死子替的官位继承制度,只会破坏军队的战斗力,朕不会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再说了,烈士已经为保卫大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那么他的后代就有权力享受他父亲保卫的和平,朕不会强制性的再把烈士子女也送上战场去,那样过于残忍了。

朕会在京城设立一所寄宿学校,凡是烈士的子女都能直接进入学习,他们今后想要做什么,朕会让他们自行选择。

如果有人还是想要从军,那么陆海军军官学校将会优先录取烈士子女。但是他们今后能够到达什么程度,要靠他们自己的努力,朕不会拿官位来酬谢烈士的后人。”

孙承宗点头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这话说的的确大善,臣也附议。”梁思勉马上反应了过来说道:“那么臣会增拟一条优待烈士子女入学的条文,向内阁进行申请。”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对于烈士妻子,如果不愿意改嫁,家中又没有产业的,可以招募进军器监、宫内各工坊,或是城内的各小学校中去…”

梁思勉继续往下说道:“褒忠护国寺所在的黑山,距离京城不远,山势和缓,四周又是平原,臣请了几位大师去观看过,都认为是风水绝佳之所在。臣已经请工部和几位大师一起,对此山设计了一番,当可作为烈士陵园及显忠祠之所在。这是设计初稿,还请陛下过目。”

朱由检接过了梁思勉递来的图稿认真的看了许久,才满意的点头说道:“设计的很不错,修建陵园所需石料可以从三山大石窝开采,一定要用最好的石材…”

崇祯的心情刚刚好了些,但是当听了梁思勉讲的,关于对受伤战士康复之后的安排后,他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为保卫国家负伤残疾的战士不是废人,你们不能把人丢进穷乡僻壤,让他们饿不死就算完成任务了。如果这样,今后谁还会愿意上战场保卫国家呢?”

被皇帝训斥了一通后,梁思勉脸色有些发红的开口解释道:“陛下,京城以内物价高昂,这么多因伤残疾的人员,又无法安排工作谋生,只能由朝廷负责赡养,后勤部根本没有这么多资金啊。

而京畿附近的好地也都是有主的,只有稍稍偏僻一些的乡下,才能保证有足够的田地进行耕种,好让这些荣养院能够自给自足啊。”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开口说道:“虽然这些伤残战士有些人手脚不够灵便了,但是他们中有一些人还是很年轻的,是可以重新学习文化,并干一些简单的工作的。

而且北方冬日寒冷并不利于养伤,朕看干脆在南方修建几个疗养院,比如西湖、太湖、南京等南方风景秀丽的地方,那些地方不但适合养伤,也适合养人。

另外还有些伤员的残疾虽然不能妨碍生活,但是已经不适合重新上战场了,朕觉得可以让他们退役,然后挑几名出色的担任军校的老师,至于其他人则安排到各地新建立的巡警局中去。

特别是江南几省,承平日久,世风日下,奢靡之风大起,而人心也大为败坏。朕听说,南方不少滑吏不仅同街头黑势力为伍,还常常胁迫没什么跟脚的新县官,把持地方诉讼,可谓混账之极。

朕早就有意在全国推行巡警制度了,你打个报告上来,朕去同内阁商量,先把地方治安权收回朝廷手中。关于安置伤员的费用问题,朕会让吕琦先转给后勤部20万元专款,专门用于安置伤员的问题。”

听到皇帝愿意拿出私房钱,梁思勉自然是满口答应了崇祯的要求,他向皇帝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弄一份安置伤员的方案上来。

梁思勉坐下之后,朱由检才示意茅元仪把这次参战部队的功臣名单呈报上来。茅元仪花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完成了这个汇报。

朱由检一边翻看着茅元仪递交上来的文件,一边听着他对这些受功将士的介绍。听完之后,朱由检也合上了面前的文件,他不动声色的说道:“朕觉得,这份立功奖赏名单制定的不妥,前线指挥部最好再重新调查制定一份。”

茅元仪还没有开口,孙承宗已经有些着急的拦在他前面说道:“陛下,这份名单怎么会不妥,这份名单上的人员,臣可是一一核实过的,绝不可能有鱼目混珠之人。当此内忧外患之际,功臣不可不加以奖赏啊,陛下。”

朱由检左手按着立功人员名单的文件,侧着身子看着孙承宗微笑着说道:“朕不是说你们虚报了,而是觉得你们漏报了。

这份名单上面,有319名立功人员,但是普通士兵才11人,小旗13人,总旗23人,总旗以下的底层将士,还不到整个立功人员的六分之一。

朕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也清楚的知道一件事,不管将军指挥的再好,也是需要普通将士在战场上努力搏杀的。

据朕的了解,在这次战役中,烈士中军职最高的也不过就是百户而已,普通将士伤亡率最高,但是立功的比例却最低,你们觉得合适么?”

孙承宗、茅元仪等人顿时沉默了下去,他们报给崇祯的这份名单,已经算是历来明军上报中最有良心的一份了。但是如果拿皇帝的标准来衡量的话,那的确还是差的太远了。

如果是总参谋部和新军没有成立以前,他们肯定会反驳皇帝的话过于迂腐了。自古以来战场上的胜利都是建立在,大将勇猛而文官谋划出色这两点之上,至于普通士兵的作用,大约只有一个戚南塘会赞成崇祯的说法。

但是总参谋部和新军成立之后,所有新设立的军令和条例,都是以加强普通士兵的纪律性和低阶士官的指挥作战能力为主。

总参谋部正是以这两点来改造大明的旧军队,希望能够建立一支完全听命于朝廷的新式军队,改变兵为将有的旧军队体制。

孙承宗、茅元仪等人自然不会希望自己这一年来的努力白费,因此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去反驳崇祯提出来的问题。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后,茅元仪看到了身边孙承宗给他的暗示后,终于硬着头皮出面说道:“敢问陛下,那么陛下以为,这立功人员名单的标准应当做什么样的更改呢?”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了面前的立功人员名单上,他用手摩挲了名单的封面一会,才开口说道:“7对3,总旗以下的普通将士,应当占据立功人员的七成,总旗以上的将官占据三成。

另外设立勋章制度,特殊功绩勋章,立功勋章,英雄模范勋章,参战纪念章等。立功勋章分一二三等,分金质、银质、铜质三等,其他勋章也差不多按照这个设计。

总而言之,只要保卫过这个国家,就是为这个国家做出了贡献,国家就要给予奖赏。

这个奖赏不一定非要用物资和官位体现出来,重要的是国家对于将士们行动上的认可,是荣誉和纪念…”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2章 十大都督府

当皇帝说完了设置勋章制度的想法,房间内暂时安静了片刻,茅元仪终于忍耐不住说道:“陛下,如果建立这样一个勋章制度,我们除了会付出一笔相当大的额外支出外,军中某些高级将领也未必会接受,普通将士比他们更为优先的获得立功奖赏的机会。”

随着茅元仪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后,几名参谋部成员也纷纷点头赞同了他,朱由检看了一眼符合茅元仪的几名参谋,等到这些附和声渐渐小去,他才开口说道:“有些支出是必须的,而且勋章制度重在精神鼓励而不是物资奖励,因此这笔开支并不会很高。

至于军中高级将领接不接受,那就是总参谋部如何教育他们的问题了。总而言之,军中将领理解要接受,不理解也要接受。

新的立功奖惩条例,也要从这次战役开始实施。凡有付出必将获得回报,这才是军队设立奖惩制度的标准。

如果将士上了战场却不能得到肯定,那么军队就会有避战、畏战的情绪。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几个主要将领一力主战,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虽然说努尔哈赤是我们大明最近几十年来最大的敌人,但是朕希望各位还是要去研究下,这个北地奴酋是怎么建立女真八旗制度,和进行战功奖赏分配的。

朕设立总参谋部不仅仅是为了重建大明的军队制度,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研究大明的敌人,学习敌人的长处,正视自家的缺点,这才是总参谋部存在的意义。”

总参谋部成立近一年来,能够加入总参谋部的各位成员,都是大明士人中思想最为开放的一部分。他们经过了近一年对大明军制的重新认识和整改,现在对于崇祯在会议中不时提出的新想法,已经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了。

如果崇祯是在朝堂上说这样话,一定会被那些保守的官僚们给喷死,但是在这些总参谋部成员面前,只是让他们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而已。

孙承宗看了看身边众人的神情,觉得不能让崇祯就着这个问题再继续谈论下去了,要是今天皇帝的话语被传出去的话,恐怕在场没有对皇帝进行劝谏的成员,都会被视为阿谀奉上的幸进之辈,这对于总参谋部可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说的应当是借鉴吧,研究大明的敌人,弄清楚他们的内部组织制度及作战思想和方式,我们才不会重踏复辙,继续在战场上落入建奴设下的圈套。

臣觉得陛下要求设立勋章制度的的想法很不错,臣会督促茅石民他们重新拟定立功受奖人员的名单,还有陛下提出的勋章制度…”

朱由检看了孙承宗一眼,没有反驳他替自己话语作出的修改,点了点头说道:“那么继续下一个议题吧,茅参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茅元仪再次起身对着皇帝行礼后说道:“接下去,臣想要汇报的便是,关于宣府、大同两地的卫所军队整理,还有战后两地军队的重建情况…”

宣府额定镇军一十二万六千三百九十五员,实有兵丁不到6万人。大同镇额定马步官军十三万五千七百七十八员,实有兵丁七万有余。

两镇加起来,额定军士超过26万人,但是实际军队却只有13万上下,也就是出现了一半的兵士空额。而宣府、大同两镇,每年军费拨款额定是100万两,实际拨发的款项也就只是半数而已。

但是两镇军队13万余人,最终能挑选出可以上战场的将士大约也就1万5千人上下,也就说10个人里面只能挑出1个来。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或是军营中的油滑之辈,根本不堪一战,能够用来维持地方治安就已经很不错了。

根据袁崇焕、茅元仪等人的主张,他们建议把两镇的军队按照崇祯对京营的整顿方式进行整改。淘汰老弱和奸滑之辈,重新组建几只有战斗力的部队,保卫大明北面最重要的大同、宣府两镇。

茅元仪最后看着崇祯总结道:“…根据臣同袁自如的研究,想要遮蔽大同、宣府这么长的边境线,并协助右翼蒙古各部守卫阴山以南、以东地区,最起码也要三师六旅的编制。

关外草原乃是最利于骑兵突击的地形,因此想要防范察哈尔部落南犯,我们必须要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而顺义王领导的右翼蒙古各部,有许多精于骑术的战士,又能畜养马匹。朝廷如果以恩义笼络他们,就能从这些蒙古部落中招募出色的骑士。

臣以为仿照第一联队的编制,以两联队设一骑兵师,则装备了大明军械的三师九千骑兵,足以控扼大同、宣化关外的草原,让察哈尔人不敢再起南下之念。

至于大同、宣化位于关内的城、堡等边防,则组建两营一旅的步兵旅用于防守,六旅3万6千人足够防守大同、宣化两镇了。至于其他淘汰掉的老弱军士,可以仿照京营组建工程兵营用于修缮道路、城墙等工作。

如果这个计划可以完成,则大明北方草原起码可以再安稳30年,朝廷也就能专心对付辽东的建奴了。”

朱由检先是看了看孙承宗的脸色,才开口说道:“茅参谋今天说的,比之前战时大本营递交上来的报告倒更是详细了些。

不过自从接到了你们的报告之后,朕已经命令京中的参谋人员对这份报告进行审核,便编制了一份更为全面的大明军制改革计划,你们不妨也听听。”

在孙承宗、茅元仪的疑惑中,坐在崇祯左侧最下手位置,一名戴着西洋眼睛的瘦弱男子站起了身来。

他神情有些拘谨的对着皇帝和在座的上官行礼后,才在崇祯的示意下离开了座位,走到了身后木墙挂着的地图边,拿起了一支木棍指点着地图,结结巴巴的说了起来。

“…自从陛下把陕西划分为陕西、甘肃、宁夏、陕北四省,现在又计划把大同、宣化关外,阴山以东,以南地区设为内蒙自治区,我大明疆土就从两京一十三省,扩大到了两京一十六省外加一个自治区。

而从去岁开始,在京畿地区设置的京畿都督府,四川、贵州两地设立的西南都督府,建立后一直运行良好,地区都督府事权一统,也减少了朝廷各部很多重复而无劳的工作。

加上兵部主导的对蓟州、辽东两镇的军队整改,还有总参谋部主导的对大同、宣府军队的整改,也的确是卓有成效,不但淘汰了不少不堪使用的老弱,加强了军队的战斗力之外,更是大大加强了朝廷对于边镇的控制力。

而九边剩下的山西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加上河南的卫所军。在这一年来通过对于部分军队主官的调整,也大大的加强了对于朝廷的向心力。

孙总长带领整改后的蓟州镇军队加上一部分京营军队,在大同、宣府两镇的协助下,一举击破了林丹汗麾下气势汹汹的蒙古察哈尔部,不仅大大的威慑了草原上的蒙古人,也很好的重塑了我大明军队的士气。

因此在陛下收到了战时大本营提交的,大同、宣府两镇战后部队重组报告后。总参谋部留京人员经过商讨之后,认为现在这个时机更有利于重新构建整个大明的军制,彻底的把大明现在的卫所军户和边镇军制,改变成地方治安武力、地方守备部队和大明野战部队的三级武力体系…”

茅元仪听到这里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感觉自己的东西被某人抢走了一般,他悄悄侧过身子,对着身边的同僚询问道:“这个人是谁?他是什么时候进入总参谋部的?”

这位同僚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才低声对着茅元仪说道:“他叫周三畏,原本是蓟州镇掌管粮库的一名小吏之子。因为算学出色,年初被陆军军官学校的后勤科特别录用的。

他进入学校之后,虽然体能课很糟糕,但是在文化课上表现出色,因此被学校推荐为总参谋部的实习人员。

您和孙总长带着大部分参谋部人员前往前线后,陛下亲自召见了所有的实习参谋进行交谈,最后提拔任命了其中4人提前转入正职,这位就是4人之一。”

茅元仪听完后便默不作声了,他不认为一个小吏之子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倒是就此安心了下来,继续听了下去。

“…以辽西、山海关为辽东都督府,北直隶、山东、东江镇及济州府为京畿都督府,大同、宣府、内蒙、山西为山西都督府,陕西、甘肃、宁夏、陕北为陕西都督府,

四川、贵州为西南都督府,云南、两广、海南岛为广南都督府,湖广、江西为两湖都督府,浙江、福建、台湾为华南都督府。

南直隶、淮南地区为南京都督府,河南、淮北区域为中原都督府。

则大明全境共分为10个都督府,都督府负责制定本区域内驻扎部队建设的规划计划,组织指挥区域内诸军联合作战、并实施后勤保障等任务。

每个都督府都设有司令部、参谋部、后勤部、装备部,分别领导所属部队的军事、政治、后勤和装备工作。

并主要负责辖区内诸军部队协同作战的指挥和所属部队的军事训练、政治工作、行政管理、后勤保障,领导辖区内的三级武力体系及兵役、动员工作和战场建设等。

而所有地方都督府,都必须接受总参谋部、兵部和地方督抚的领导,但是地方督抚不再对地方都督府享受人事任免权力。一切地方都督府主要官员的任免,都必须在总参谋部的管理之下,兵部进行复核…”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3章 军制改革的困难

孙承宗突然打断了周三畏的解说,对他发问道:“这三级武装力量体系究竟是什么?和现在的军制都有些什么区别?”

周三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崇祯,才转头对着孙承宗解释道:“其实京营戎政府改京畿都督府的时候,已经初步建成了三级武力体系。

第三级别部队是协助地方巡警局,维护治安工作的武装警察和消防部队,这也是最低等级的武装部队。

第二等级的是地方守备部队,任务是守卫城市和清剿超过300人以上规模的武装叛乱分子。

第一等级的是野战部队,除了保卫地方百姓的安全,还有消灭入侵敌军的任务。

第二、第三等级的部队,没有得到地方都督府和总参谋部双重批准,不得移动出部队辖区,否则便会被视为反叛军。

当地野战部队有权解除该部队的武装,并将其暂时看管起来;如果该部队反抗,当地野战部队可以即时镇压。

第一等级的部队,只要得到了总参谋部的命令,便可以移动出境。其后勤补给或是由目的地的后勤部门负责,或是由总后勤部直接安排。

所有野战部队的内部人事权力,一概归属于总参谋部,地方都督府只有领导权和监督权,但不能干涉野战部队内部正常的人事变动…”

周三畏说了一大通话,在座的众人却只记住了两点,被称为野战军的甲等部队,今后便是大明的精锐部队,好似从前的边军和京营。乙等、丙等部队,就是以前的卫所军。

而第二点便是,部队分成了三级之后,根据武力和担负的任务不同,他们所受的待遇也就有了区别。就好比两宋时期的官军、厢军和乡兵之间的区别。

孙承宗虽然觉得,这个军队改革方案今后有可能造成亢兵的问题,但却是最符合大明目前局势的军队改革方案。

先拉出一只能打的部队,把大明北面的边境先稳定下来,然后再慢慢收拾那些不能打的地方部队,这显然是正确的步骤。

孙承宗还在思考的时候,茅元仪却有些焦急了起来,他不由起身向皇帝请求发言。

在得到允许之后,茅元仪便有些紧张的向周三畏询问道:“那么这个野战军应当怎么编制,如何招募兵源,你们也做好方案了吗?”

周三畏此时倒是心境稳定了些,他对着茅元仪作揖之后,便面容平静的说道:“我们总参谋部军制筹备小组认为,每个都督府都必须要设立一只野战部队。

而北方、西北、西南、广南四处陆上边境都督府,因为要承受外敌入侵的压力,因此应当增设1-3只野战部队。

京畿地区不但是大明的都城,还直接面对了北方的外敌,因此应当增设3只以上的野战部队。

至于沿海地区因为涉及到海防问题,从北到南应当设置3支海上舰队,以保卫大明的海疆。但是现在海军尚在筹备之中,因此我们暂且搁置这个问题。

根据我们的计算,如果一只基本的野战部队设定为,一个步兵旅六千人;或是混合车骑旅六千人;或是一个骑兵联队1500人。

那么我们最起码也要10个步兵旅,10个混合车骑旅,还有20-30个骑兵联队,才能保证大明的陆上安全。”

茅元仪只是心算了下,便得出了这只部队加起来不过15万-17万之间,大约只及的从前明军总数的十分之一,还不如京营的鼎盛时期呢。

他心算完毕后,不由对着崇祯请教道:“陛下,这不到20万军队,要想守护住大明偌大的疆土,是不是少了点?”

崇祯还没有开口,孙承宗突然开口对周三畏询问道:“这步兵旅、混合车骑旅、骑兵联队,每年核定的军费是多少?”

原本想要说话的崇祯又住了口,示意周三畏继续解释给众人知道。

“回总长,步兵旅一年军费是37万8千元,混合车骑旅一年军费50万4千元,骑兵联队一年军费35万元。

如果以建立10步兵旅,10混合车骑旅,20骑兵联队的最低目标计算,一年共需要军费1582万元。”

周三畏报出的这个数目,让房间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的大明军队只需要给粮食,在加上一部分银两就可以了,这些官员们可从来没有听过千万元以上的金额。

1582万元,折算成银两也要1000万以上了。茅元仪正在心算的时候,孙承宗又继续开口问道:“那么第二、三等级的军费支出,一年还有多少?”

周三畏下意识的回道:“2年内会维持在1265万6千元这个额度上,但是2年之后应当可以降至这个数字的70%,5年之后降至55%,此后将稳定在这个水准上下,军制改革小组已经有了一份完整的裁军计划书。”

孙承宗没有理会周三畏的辩解,而是继续发问道:“你刚刚说的这些军费,包不包括调动军队作战的费用?包不包括阵亡受伤将士的抚恤安置费用?”

周三畏张了张口,终于有气无力的回道:“回总长,这些费用并不包括在内。”

孙承宗这时才转头对着崇祯说道:“这份全面改革军制的计划虽好,但是每年需要支出近2850万元的军费,作战经费还不包括在内。

陛下,老臣以为,这份计划已经超出了朝廷的承受能力,如果照着这个计划实施,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不如还是先缓缓,先改九边,再慢慢推进到全国。”

朱由检低着头看着桌面想了许久,事实上当他看到这个数字时也是吃了一惊。以往大明的财政收入,不包括宫内收入的话,一年折算成大明元,也就3640万元。

而今年因为商税增加及长芦、河东盐场的出售,朝廷今年的财政收入大约可以达到4500万元,算是少有的富裕年份了,这还是在对陕西、京畿、浙北平原减免税收并赈济下取得的成果。

如果崇祯不去推动军制改革的话,今年算是让他就这么撑过去了。

但是如果推动军制改革,那么明后两年财政收入同今年相当的话,军费占财政收入之比就会在60%-75%左右。这还是他忽略了,明后两年没有什么大的战争支出下的估计。

老实说,看到报告和仔细计算后,朱由检曾经犹豫过很久,他确实是想要把军制改革往后推上一推。

但是他有些害怕,他要是现在往后推一推,今后还有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对大明各地的军队进行改革。

事实上后金连续在辽东击败明军,不仅仅消灭了十多万忠诚于大明的精锐部队,还严重打击了大明朝廷的威信。

不少实力雄厚的部队已经开始隐隐出现了军阀化的倾向,而大明边缘地区的少数民族,也开始失去了对于大明的敬畏。

比如辽西镇基本已经成了辽西将门的天下,不是辽西将门出身的军官,很难掌握住这只军队的领导权。

满桂看似统帅着关外的辽西军,但是他真正能够指挥的动的,不过自己手下的近千家丁罢了。

否则也不会有援助锦州时,其他将领率军在后观望,而只有满桂等寥寥几名将领出阵搏杀了。

至于奢安之乱,也是四川、贵州两地的土司觉得大明似乎气数已尽,都开始想要调用他们的人马出川援助辽东了,才迫不及待的让奢安两家土司跳出来作乱。

而一向对大明保持恭敬的乌斯藏,自天启登基后也少来进贡了。这些都是大明连续失败在建奴这样一个边疆小族手中,使得四方有野心者,现在都开始了异动。

而今年在他极力主张下,终于和后金达成了一个明面上的协议,算是缓和了大明在辽东的压力。

同察哈尔部落在丰镇的一战,不但接触了北方蒙古部落南下的威胁,也算给他这个新登基的大明皇帝竖立了一些威信。

在这个内外稍显宽松的时机,正是他可以大举推动军制改革的时候。

作为一名共和国人,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始终都牢牢的印在了他的脑子了。

想要抓住大明的枪杆子,必然要推动军制改革,打破各地卫所、边军的山头主义和家天下。否则他不仅要筹备钱粮训练新军保卫自己,还要喂饱那些心怀不轨的军头,避免他们投到建奴那里去。

朱由检思索良久之后,终于抬头对着孙承宗认真的说道:“这大明的军制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而且改革的时间也不能再拖下去了。越拖延时间,我们遇到的困难就会越大。

现在改革虽然在财政上吃紧一些,但是朕会同内阁好好商议,总是要把军制改革推行下去。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大明的军制不改革,这地方的政治制度也就改不下去了。

孙先生你也看到了,今年一个陕西旱灾,就已经差点让大明的财政崩溃了。如果这样规模的灾荒再遇到几个,朝廷即不能赈灾,又不能安定地方,大明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4章 野战部队的组建

崇祯讲述了一大堆理由之后,才总结道:“推行军制改革,一次性投入建设20个旅20个骑兵联队,也许的确是对朝廷的财政收入造成了很大压力。

毕竟朝廷的财政收入不能光光用来养兵,还要投入修建各地的水利、道理建设,和各级官吏的俸禄发放等等。

我们应该看到,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有利处的也有弊端,有弊端的肯定也能带来好处。我们做事情不能看到有一点弊端就不去做,也不能看到好处后就盲目的去做。

总是要权衡利弊之后,才会谨慎小心的去做。譬如燕京大学的学生在研究科学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便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朕觉得如果拿来改一改,倒是也能作为我们总参谋部的座右铭,大胆想象,谨慎决策。正因为如此,朕觉得孙先生和茅参谋提出的疑问,非常好的弥补了这个军制改革方案的疏漏之处。

朕以为,今后总参谋部制定并讨论计划方案时,就应该如今天一般进行激烈的讨论。毕竟思想在激烈的碰撞之后,才能迸发出智慧的火花。

当然,就这个军制改革方案上而言,它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受到了朝廷财政收入的制约。但是除此之外,相比大家都很清楚,这份方案如果实施下去,对于大明今后的好处是无可限量的。这一点大家应当不会有什么疑问吧?”

在崇祯专注目光的注视下,围在会议桌前的官员们都不得不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是赞成皇帝的这个说法的。

即便是孙承宗,思考了片刻之后,也不得不对着皇帝点了点头。一一注视了在座的官员之后,崇祯才继续温和的说道。

“关于经济上的问题,朕觉得虽然困难,但并不是毫无办法的。比如我们进行军制改革总是有个先后过程,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近三千万都丢到地方上去,所以总参谋部应当对于军制改革方案继续进行讨论细化,把这个野战部队先后组建的计划给排列出来。

既然现在前线的总参谋部成员已经返回了,朕看茅参谋你带着几人也加入到军制改革小组中去,协助周三畏他们完善这个军制改革计划,有问题吗?”

茅元仪赶紧起身回道:“小臣并无问题,一定会谨遵陛下吩咐,尽快完善这个军制改革计划。”

紧随着他之后,周三畏也向崇祯作出了保证。朱由检示意两人坐下之后,才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朕觉得我们也不一定全部按照整旅整师的标准去组建野战部队。

除了北方边境和西南地区这两处不安宁的地方,其他暂时没有作战威胁的地区,可以先成立一个框架。比如原本成立一个步兵旅的,可以先成立一个步兵营,然后等到财政宽裕了再进行扩军么。

只要有这个框架存在,我们就能把大明的军事力量整合起来,就算出了什么意外状况,也能够随时扩军。总比现在什么都不做,等地方上出了问题,朝廷又迫不及待的往地方上调集军队,这省下的钱粮,还不够给那些平乱军队做开拔费用的。”

崇祯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在座的官员们都很清楚,这不仅仅是指奢安之乱,还包括了此前宁夏的兵变。这两次兵变,起因都是钱粮不济,导致地方势力反叛,为了平息这两次地方叛变,朝廷投入的钱粮要比克扣下来的钱粮多投入了数十倍,而奢安之乱到现在还没有平息呢,这真的是非常深刻的教训。

孙承宗似乎还想对皇帝说些什么,不过他看了在座的官员一眼,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而在崇祯的训话下,总参谋部的官员们决定再次对方案作出一次修改,以更合理的方式去使用应当投入的军费。

暂时终结了关于军制改革方案的讨论之后,朱由检接下来询问了总参谋部关于参战部队的调整组建方案,这才开口说道。

“其他野战部队的组建可以先放一放,但是这次参加战斗的几只部队可以优先整编为野战部队。

比如第一骑兵联队,在本次作战中表现出色,可以直接晋升为第一骑兵师,每个骑兵师下辖两个骑兵联队。除了第一骑兵联队这个番号外,可以从第一骑兵联队中挑选一只战功出色的骑兵大队晋级为联队编制。

另外,王石头所在的第一骑兵联队第五中队在丰镇战役中表现杰出,朕听说第五中队在战后还幸存了5人是吗?”

茅元仪立刻回答道:“是的陛下,战后打扫战场时一共找到了第五中队11名轻重伤员,经过及时抢救之后有五人生存了下来,但是主治医生认为,康复后能够重新返回军队的只有3人。吴怀已经向请求过,准备重建第五中队。”

朱由检对茅元仪点了点头说道:“吴怀昨日向朕请了假,想要去访问第一骑兵联队阵亡烈士的家属,他也跟朕提过这个事。

不过朕以为,第五中队和王石头在战场上的表现,不仅仅在于挽救了第一骑兵联队,甚至可以说挽救了这场战争的走向,光是恢复第五中队是不够的。

朕希望总参谋部下令,以第五中队为基础组建第五骑兵联队,一年之后朕会考虑晋升第五骑兵联队为第五骑兵师。

另外第一骑兵师可以在自己的番号前加上丰镇两字,以纪念第一骑兵联队在这场战役中作出的杰出贡献。而第五骑兵联队可以加上…石头,不,磐石两字,以纪念王石头君。整编后的第一骑兵师和第五骑兵联队,都归属于京畿都督府野战部队编制。”

茅元仪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京畿都督府左都督俞咨皋,发觉这位京畿府都督对于皇帝刚刚说的话完全无动于衷。

他原本还有疑虑,但是转念一想倒是又明白了过来。这位俞都督虽然升任了京畿府左都督,但是他同京营的一干旧军官完全没有什么交集,而那些京营的军将自持身后有各家勋贵撑腰,平时也不怎么把这位福建总兵当一回事。

因此这位俞都督不仅不会反对,皇帝下令在京畿都督府扩充非京营的势力,反而一直支持着新军和陆军军官学校对于京营势力的打压。如此一来,他这个京畿府左都督才能坐的安稳啊。

茅元仪听了大半天之后,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三级武力体系一旦建立起来,便是一级压着一级打。而拥有最多资源投入的野战部队,不是那些地方守备部队和武警部队可以匹敌的。

也就是说,现在那些部队先抢占了野战军的编制,今后便会在大明军队中占据优势地位。而处于二、三等级的军队,想来是很难获得同野战部队一样的晋升待遇了。

不管是周三畏还是皇帝的话语中,都透露出了一个消息,这个野战部队的名额是有限制的,一旦名额占满了,其他部队就很难再被晋升为野战部队了。而这个野战部队可不是一个名义,而是意味着朝廷资源的优先保障序列。

有了第一骑兵联队和第五中队的例子,只要朝廷能够完成军制改革中的承诺,那么大明的各支军队,为了获得朝廷资源的投入,将不得不把力量在战场上展示出来,而不能在像以往一样避战保存实力了,这是*裸的阳谋啊。

茅元仪还在这厢思绪纷飞的走神时,朱由检已经接下去说道:“左良玉的车骑营,也同样晋升为混合车骑旅,朕觉得这混合车骑旅太拗口,还是叫混成旅好了。

这野战部队既然直辖于总参谋部,那么前面的地区属性还是去掉为好。比如左良玉的蓟州车骑营,还是改成数字编号为好,以避免出现野战部队中的地域性主义。

军制改革把大明分为10个地方都督区,朕觉得应当给每个都督区一个数字编号,比如京畿都督府就可以设置为01,今后驻扎在京畿都督区内的部队前面都冠以01。

这步兵、车骑、骑兵,根据兵种的不同,分为01、02、03。然后才是部队的编制番号。比如京畿都督府下辖的蓟州车骑营,也就是混成旅,就可以编号为010205混成旅。

第一骑兵师和第五骑兵联队,则为010301骑兵师,010305骑兵联队。总参谋部可以按照这个方式,把大明所有的部队都用数字进行编号,那么对于不熟悉我大明新军制的敌人,也就无法了解野战部队的具体驻扎地点和兵种数量了…”

崇祯提出的这个建议,看起来只是增加了些总参谋部的工作量,但是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因此倒是很快被众人所接受了。

随后,朱由检才正式点评了关于大同、宣化地区编制的三师六旅方案。

“这山西、大同、宣化加上新设立的内蒙地区合并为山西都督府,这一区域内成立三个骑兵师,三个步兵旅和三个混成旅的整编方案,朕觉得还是可以考虑的。

但是对于直接招募蒙古右翼各部的骑士成立骑兵师,朕是不认同的。

我们首先要明白一件事,军队的存在是国家统治地方的权力保证。我们可以招募一些归化百姓作为大明军队的组成部分,但是不能让归化民族成为一只独立的军队。

朕希望诸位都学习下燕京大学出版的矛盾论,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无处不存在矛盾。

就算是大明内部,还存在着朝廷和地方缙绅的矛盾,地方缙绅和地方百姓之间的矛盾。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们帮助右翼蒙古各部抵抗了察哈尔人的侵吞后,这些蒙古各部同我大明之间就没有矛盾了?

在朕看来,恰恰相反。当察哈尔部同右翼蒙古部落之间的矛盾缓和之后,右翼蒙古各部同大明边境军队和百姓之间的矛盾,就会慢慢的显露出来。

蒙古人是游牧民族,他们是没有领地观念的,这个地方的水草不肥美了,那就换一个地方。

而我们汉人是农耕民族,我们的百姓开垦了荒地之后,就不会觉得这块地是别人的了。关外的草原的确很大,但边关上的土地却不多。

现在右翼蒙古各部被察哈尔部落驱赶,不得不依附于我大明生活,但是双方生活习俗上的不同,必然会在百姓之间引发矛盾。

蒙古人偏袒蒙古人,汉人偏袒汉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如果我们处理不好这个事情,那么依附于大明的蒙古部族就会离心离德。

在这种状况下,总参谋部建议以右翼蒙古各部的骑士为核心组建骑兵部队。诸位以为,你们是在给谁训练军队?”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5章 左右不过是再做布衣

听到了崇祯的反问之后,茅元仪的心里倒是安定了下来。事实上从袁崇焕提出了三师六旅的整军方案后,他心里便隐隐有些不舒服。

现在听到皇帝的驳斥后,他心里的某些想法反倒是清晰了起来,因此当皇帝住口之后,他便迅速的说道:“陛下说的不错,我们从前因为一时失察,从而造就了一个努尔哈赤出来。因为这个奴酋,大明不仅丢失了大半个辽东,还损失了上百万的辽东军民,这便是想要驾驭异族,反而养虎为患的教训啊。

昔日唐玄宗以异族人安禄山为边镇大将,从而使得开元盛世被安史之乱所终结,自己也被软禁在甘露殿内,落得了个郁郁而终。

可见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的确没有说错。依臣看,为了避免使用蒙古人组建骑兵师,对我大明今后不利,还是应当限制蒙古骑士在我大明军中的比例,和军官数量为好。”

崇祯看了看围坐在桌子边上的一圈官员,发觉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茅元仪的这种说法,尤其是周三畏更是连连摇头,只是不敢反驳茅元仪而已。

朱由检突然点着周三畏的名字说道:“周参谋你也谈谈,你对招募异族士兵进入大明军队的问题是怎么看的,我们今天要讨论问题,就应该集思广益,不能不说话啊。”

正低头想着事情的周三畏,被崇祯直接点名后颇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很快便咬着牙说道:“小臣不认同茅参谋的说法,陛下刚刚说的是禁止以蒙古各部成建制的武力组建大明军队,并不是说要在军队中对异族人的数量进行限制。

今日在关外,有后金、蒙古两大势力,这两个势力都以骑兵见长,而我大明武力则一向以驻守堡垒的步兵为主。从燕山之北到阴山东南,靠近长城以外的地区都是以草原为主。没有一只强大的骑兵,我们就遮蔽不了这条长城防线。

如果我们控制不了关外的草原,那么从山海关到河套地区的长城足有数千里,蒙古和后金只要愿意,就能在这数千里地方随意找一个地方进行攻击。

我大明边军虽说有数十万,但是分布在这么长的一道防线上,就成了处处不占优势的一道筛子。后金和蒙古只要控制了草原,那么他们想攻则攻,想退则退。而我大明在这数千里防线上,不是疲于奔命,就是只能做亡羊补牢之策。

小臣以为,要想削减边军的数量,从而降低对边防的投入,莫过于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只要我们控制了临近关外的草原,就能在蒙古、后金同大明之间设立一道缓冲区,那么从山海关直到甘肃的长城防线就不必处处严防死守,而是选择几个重点区域进行防范就可以了。

如此一来,九边的军费反而可以降下不少。而想要成立一支强大的骑兵,光凭招募北地边民肯定是不足的。

而且同蒙古人混居的北地边民虽然能骑善射,但总是及不上那些生长在马背上的蒙古人。而至于后金女真人,他们以渔猎为生,甚至连妇人在骑术上都超过了我们一些明军,要光靠招募汉人培养骑兵,显然是投入大且收益低。

因此,招募蒙古人建立一支忠诚于大明的军队,乃是势在必行之事。小臣以为,总参谋部现在要解决的,应该是如何打乱,招募蒙古各部骑士进入明军后,他们同各自部落之间的联系。如何让这些蒙古人心向我大明,而不是在军中建立小团体对抗朝廷的军令。

更何况,蒙古人不比我汉人,他们在草原上以游牧为生,又缺乏医药,因此人口增长始终保持在一个较低的程度。

这就是说,我们每招募一个蒙古人,同大明敌对的蒙古部落和后金人便少了一个潜在的兵员。招募这些蒙古人的费用,总是要少于修建堡垒防御他们的费用的。”

有了茅元仪、周三畏开了这个头,其他参谋部成员也开始纷纷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警惕蒙古人的意见和要求利用蒙古人的想法,刚好占了一个五五分成。

朱由检同孙承宗交换了下眼神后,孙承宗出面结束了这场探讨。他认为现在袁崇焕还带着蒙古右翼各部同察哈尔人在谈判,大明如何对待那些愿意依附自己的蒙古部落,要先看看这场谈判的结果,而不是现在盲目的制定出一个政策。

如果这些右翼蒙古部落愿意接受大明的建议,在关外附近草原选择地方定居,并接受大明的统治权力的,那么自然要优待一些。

而不愿意在靠近大明边境地区定居,也不想接受大明的直接统治,只在名义上服从大明,以换取大明市赏的部落,自然要加以防范。

他还建议先按照周三畏所言,制定出一份如何使用蒙古各部骑士建立骑兵师的细则,之后再进行彻底的讨论。朱由检点头接纳了孙承宗的这个建议,之后便结束了这场会议。

随着会议的结束,参加会议的官员纷纷退出了房间,但是孙承宗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崇祯见状便也没有起身,他觉得这位孙先生还有话要对他说。

果然当房间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和吕琦之后,孙承宗才侧过身体对着崇祯慎重的说道:“陛下,老臣还有几句话想要同陛下私下说说。”

朱由检双手放在桌上,对着孙承宗微笑的回应道:“孙先生有话便请直说,朕随时愿意听从先生的教诲。”

孙承宗便忧心忡忡的说道:“陛下,老臣觉得这军制改革还是很成问题的,陛下是不是真的考虑清楚了?”

朱由检脸上的微笑微微一滞,便恢复了正常,平静的说道:“还请先生明言,这军制改革到底哪里不妥?”

“这军制改革若是成功了,这总参谋部的权力就太大了,若是心术不正之人担任了总长的位置,恐怕不是社稷之福。

而这军制改革要是失败了,这10个都督府无疑就相当于10个藩镇,到时陛下放出去的权力,想要收回来就困难了。唐末藩镇之祸,史书上可是历历在目啊。

陛下,老臣以为,实施这个军制改革,成则隐患多多,败则遗祸天下,实在是改不如不改为好。”

孙承宗全盘否定军制改革的态度,让朱由检颇为不满。他正准备反驳时,却抬头看到了孙承宗官帽下露出的两鬓雪白,再无一根黑色,这让他又把到了嘴边的话语给吞了回去。

朱由检叹了口气,对着孙承宗坦诚的说道:“先生刚刚说的这些担忧,的确是事实,朕也没什么可辩解的。

不过先生考虑的是我朱家的天下,而我所想的却是大明的天下。若朕想要的是一家一姓之天下,这天下自然是越虚弱越安全。

我记得有本书上曾经这么说过,一个君主想要维持自己的统治,那么让臣民生存在半饥半饱的状态中,天下是最为稳当的。因为他们还没到饿死的境地,所以不会起来造反;而他们要努力工作才能填饱肚子,所以又无暇批评君王的作为。

因此当天下臣民处在这样的状态中,君王就能轻松的统治下去,而不必担忧有什么人会惦记着自己的江山。孙先生是希望朕做这样的君王吗?”

孙承宗下意识的否定道:“不,当然不是,这根本就是把百姓当做了猪羊来养了么。这种歪门邪道,岂能作为陛下的治国之道。”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朕和先生的看法一致。身为大明天子,朕总要为大明百姓做点什么,才对得起天下臣民的供奉啊。

大明百姓想要什么,朕以为很简单,不过是安居乐业四个字。如何安居乐业,当先要让天下得享太平。

如今我大明外有强敌,内有叛军,各地还有土贼流匪。今日之事,若是大明军事不强,则百姓无法安居,百姓不能安居,又怎么能够乐业呢?

把大明分为10个都督府,由地方都督府清剿境内的土贼流匪,维护社会治安,总比不熟悉地方的朝廷瞎指挥强吧?

而各都督府设立直接听命于朝廷的野战部队,也已经最大限度的消除了地方藩镇割据的危险。

因此军制改革最最有危险性的,还是总参谋部落在野心家的手中,从而危及我朱家的江山社稷罢了。

孙先生,之前朕在大校场公祭阵亡将士时,曾经说过:我太祖高皇帝本淮右布衣,因为受命于民,驱逐胡虏,解民于倒悬,所以才承受了天命。

若天命已不在我朱家,则再坏不过也是回去当布衣罢了。但是如果不行军制改革,而弱天下百姓,让外敌侵入中原,则朕今后在地下要如何面对太祖高皇帝?”

朱由检作大义炳然状,顿时让孙承宗一时无话可说,他迟疑了半天,终于软弱无力的说道:“陛下还是不要时时把太祖高皇帝的《谕中原檄》挂在嘴边了,这话传出去,未免对太祖高皇帝有所不恭,恐怕会惹来非议。”

朱由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一直都觉得,朱元璋说自己是淮右布衣这句话,比我爸是李刚要霸气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他才不在乎,那些大明朝的宗室藩王,听到他天天把淮右布衣挂在嘴边,心里有多大的阴影。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6章 战略研究

在崇祯拿出了太祖高皇帝的话语搪塞了他之后,孙承宗也无法再劝说下去了。

他迟疑了片刻之后,才对着崇祯说道:“所以,陛下便是为了今天这军制改革的事宜,才不愿意让袁自如接替臣的职位吗?”

朱由检抬头看着他说道:“先生你也知道,军制改革之后,总参谋部将会变得多么重要。朕实在不能把参谋总长的位置交给,一个有可能破坏了朝中政治平衡的人。

而在今日的朝堂上,除了先生以外,朕还能相信谁呢?难道先生真的认为,我们这位袁自如先生担任了总长之后,会像先生您这样,保持对朝堂政治的中立态度吗?”

孙承宗顿时沉默了下去,他之所以一直推荐袁崇焕接任自己的位置,完全是因为他觉得,以袁崇焕的胆略和才能方可以抵挡得住辽东兴起的建奴。

相比起朝堂中那些虽然口上夸夸其谈,但是连战场都不敢去的官员来说,袁崇焕已经算是大明文官中少有的知兵人物了。

茅元仪虽然同样才能出众,但是一来他不是科举出身,无法得到朝中文官集团的认同;二来他的文人个性过于强烈,根本无法得到军中大将的认同。

因此能够同时获得朝廷和军队认可的,孙承宗以为只有袁崇焕最为合适。他更希望茅元仪能够作为袁崇焕的副手,帮助袁崇焕解决在军事谋略上的缺陷。

但是孙承宗此前的考虑,总参谋部只是取代五军都督府,战时统帅军队出征的这么一个平时将领安置所。

他之前并没有想过,崇祯会把总参谋部的位置抬的这么高,现下兵部除了最后的军费审核同军官任命外,只剩下了对于后勤和军械的监管工作。

总参谋部却已经从刚设立时的军令机构,延伸到了军政管理的工作上去了。可以说,从前是兵部侵占了五军都督府的大部分权力,但是现在总参谋部却大有架空兵部的势态。

按照今天的军制改革方案实施下去,他这个参谋总长的权力还要在兵部尚书之上,唯一欠缺的一点便是,代表军队在朝堂上发言的,还是兵部尚书而不是参谋总长而已。

孙承宗能够保证,他在这个位置上对朝中的政治斗争能保持中立。但是他却无法保证,他的弟子袁崇焕是否也能如此,毕竟这位弟子的功名之心,从来都没有在人前隐藏过。

孙承宗思前想后了许久,便打了退堂鼓对着崇祯说道:“老臣且为陛下再撑上两年,看看这袁自如究竟能不能担当大任。

不过如果他这两年内行事不出差错,陛下是否能够重新考虑,让他接任臣的职位。纵观现在的总参谋部成员和朝堂上的官员,能够胜任参谋总长的人员,实在是寥寥无几啊。”

朱由检抿着嘴仔细的想了想,才谨慎的回道:“如果袁自如是众望所归,就算是朕也阻拦不得,孙先生又何必多虑。

倒是孙先生可在这总长的位置上下一下功夫,看看如何订出制度限制住参谋总长权力过大的问题,则朕就不必为参谋总长的人选日日担忧了。”

孙承宗略略沉默了片刻,便想要起身向崇祯告辞,但是朱由检却再次叫住了他说道:“其实朕还有二事,想要同先生私下商议。”

孙承宗对着崇祯欠了欠身,便再次坐了下来,等候皇帝的吩咐。

“一件事是,现在我们已经建了北京、南京、成都三所陆军军官学校。以这三所军校毕业的学员为基础,当地方都督府成立之后,便可将附近几省内的军队重新整训一遍,加强朝廷对于地方军队的控制力。

但是两广云南之地位置偏远,且和其他地区的自然条件相差较大,若是以这三所军校去整训这些地方的军官,恐怕往来不便,也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状况。

所以朕希望,从北京、成都两地抽*官和毕业学员作为老师,在两广之地建立一所新的军校,专门用以整训这一地区的军队,并测绘该地区的地图和研究该地区的作战方式。不知先生以为可否?”

孙承宗只是低头沉思了片刻,便回道:“陛下思虑的极是,两广、云南之地向来被人视为瘴疠之地,特别是广西和云南的防御,都是以当地的土兵为主。

虽说广西狼兵、云南土司一向恭顺于朝廷,但是西南奢安之乱前,奢家和安家同样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土司人家。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对两广云南之地的官军进行整顿编训,现在也是势在必行了。臣以为,在两广设立一所军校是应该的。不知陛下属意何处建立这所军校?”

朱由检立刻回道:“朕觉得桂林不错,现在桂林是广西的首府,又已经开发良久,还是湖南进入广西的门户,地理位置扼要,在此地设立军校,较为妥当。”

两人只是交谈了片刻,便定下了设立桂林军校的事情,随即朱由检便说了第二件事。

“现在我们同后金签署了和约,又同察哈尔部正商谈关于大同关外草原的分割问题,大明的北部边境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

接下来,朕希望总参谋部替大明设定一个总体上的战略问题。作为今后大明军事发展的道路方向,也是全面规划、部署、指导军事力量的建设和运用计划。”

对于崇祯口中嘣出的这个新名词,孙承宗口中颇为迷惑的轻轻重复了一声,“战略?”

他似乎很快想到了什么,对着崇祯问道:“臣记得西晋司马彪倒是写过一本叫《战略》的书,陛下所言的战略,莫不是于他书中说的一样吗?”

对于孙承宗说的这本书,朱由检毫无印象,他侧着头想了想才说道:“朕倒是没看过这本书,不过朕对于战略的解释是:战略问题就是研究战争全局的规律的东西。

简单的来说,便是运用一国之武装力量,通过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达成国家政策的各项目标的一门艺术和科学。

也就是说,研究战争规律,并以之指导战争的思想和原则,便是战略。”

看着孙承宗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朱由检便再次解释道:“比如说,当我们在战场上同敌人面对面交战时,便是一个战术问题。

但是决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同敌人作战,调动多少军队出现在战场上,计算这场战争要进行多久,要安排多少物资才能支持这场战争。乃至于要不要同敌人发动战争,都属于战略问题。

现在大明的财政收入完全不足以支持,同时对付两个敌人。所以朕要求总参谋部先按照危险程度,把大明目前的敌人同潜在的敌人排列出来。

然后制定一个按照先后次序消灭敌人的计划,和制定一个应对突发战争的计划,还要制定一个最坏局面下的作战计划。

总参谋部不能等到敌人出现在大明的面前,才开始想办法消灭敌人。我们最终的目标是,把大明的敌人掐死在摇篮之中,比如像建州女真这种情形,今后决不能再重演。”

孙承宗终于听明白了朱由检的意思,但是被儒家思想体系培养出来的他,对于崇祯的说法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犹豫了一会,才回道:“制定出一个如何对付大明敌人的计划,这是总参谋部应当做的工作。但是陛下,这罗列出大明潜在敌人是什么意思?

我大明一向秉持宗藩之制,我以诚待周边的各小藩国,则彼等自会恭顺的向我大明纳贡臣服。

昔日陈轸谓秦惠王曰:…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卞庄子从伤者而剌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

陛下,如果我们把周边的小国都当做了大明的潜在敌人,大明虽大,但是终究会有国老兵疲的一天,到时大明又将要如何自保呢?”

朱由检犹豫了下,便说道:“一代人做好一代人的事,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顾好眼前吗?后人之事,自然有后人自己去烦恼。

如果我们处处想着以后,却不小心连今天都保不住,那么不管我们说的多好,都只能成为后人的笑柄不是吗?”

孙承宗想了想大明目前的局势,终于失去了向崇祯继续劝谏的兴趣。

他最后只得向崇祯发问道:“那么陛下对总参谋部准备研究的战略问题,有什么要求吗?”

朱由检眨了眨眼睛后说道:“朕以为,大明的战略,现在应当以北守而取南为方针。

我大明财赋,十之五、六都来自东南,而今天大明军制改革最大的问题便是钱粮不足,因此安定东南,保证大明的财赋之地不受侵害,便是大明眼下最重要的战略。

而想要保证东南地区的稳定,一是保证东南沿海,乃至海上的安全;二是保证西南地区的叛乱尽快平息,避免影响到东南地区的经济发展…”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7章 范永斗

10月初一只庞大的车队出了沈阳北门后,往北穿过辽河平原,再沿着蜿蜒曲折西辽河向西北方向而去,顺着西辽河的源头之一西拉木伦河穿过大兴安岭的崇山峻岭。

从大兴安岭深处出来,走过一段低山丘陵的道路,眼前便突然映入了如同浩瀚海洋一般的大草原。

一眼望去,面前草原如同巧手织就的绿毯,一直绵延到了天边的尽头。这里便是锡林郭勒草原,也是抚育了蒙古族的发源地。

走在这只车队前方,一名30出头,相貌不俗的骑士突然勒马停了下来。他停在车队边上,开始对着经过的车队伙计们鼓劲喊道。

“老少爷们都精神点哈,我们出了这大山,前面已经是锡林郭勒草原了,看到这这草原也就离家不远了,越是这种时候,便越不能放松。

这辛苦了大半年换来的货物,可不能在半道上让鸟雀给啄了去。大家伙的家小能不能过好这个年,可就要看这几天了。”

“放心把,范东家,有我们在,就算是一双破草鞋也不能让人白拿了去…”

随着一名年轻伙计的豪气回答,数百人组成的车队,顿时开始闹开了锅。

这位穿着一身短打扮的青年骑士,一边笑意满面的同经过自己身边的伙计们打着招呼,一边或不时的高声回应了几句笑话,顿时把一支刚刚穿过大山,感觉紧张且疲惫不堪的车队给重新鼓动了起来。

这位骑士正鼓舞着自己的车队士气时,一位20岁上下的年轻人控着自己的坐骑,小心的从车队的后面跑了上来。

他在青年骑士面前停下之后,便低声的对着他说道:“永斗叔,那两个大汗派来的人似乎有些问题啊,这些天他们总是在车队经过的地方查探着,我还看到他们避着人悄悄画图呢。他们不会是奸细吧?”

范永斗狠狠的盯了自己的侄子一眼,然后便低声的训斥道:“你是吃饱了没事干啊,谁让你去盯着他们的。我只知道他们是去张家口进货的商人,我不过是顺路带他们一程。他们在路上做什么同我们有什么相干?你要是再无理取闹,信不信我把你送回介休老家去?”

在他的严厉斥责下,那名年轻人不由垂头丧气的拨马跟着车队前去了。

看着侄子离去,范永斗这才抬头向着车队尾部看去。之间在车队后方的一处丘陵上,两名骑士正下马站在丘陵上,对着四周指指点点的交谈着什么。

范永斗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来,拨着坐下马匹返回了车队中去。

这只车队离开大兴安岭丘陵地带后,向西北方走了两天时间,便看到了一个大湖,大湖的东南面是大片大片的苇塘。而在大湖东面的平坦草原上,则驻扎着数百个蒙古包,还有一大群一大群的绵羊、马群分散在左近。

原本蒙古包之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人,在营地边缘放牧的牧民看到这么一只庞大的车队出现后,便飞奔回去对着营地报了警,于是从蒙古包内冒出来的人群顿时挤满了整个营地。

一小队武装起来的牧民上马后,便向车队冲了过来。当那个牧民向着营地飞奔而去的时候,范永斗便已经下令车队停了下来。

看着十多名武装起来的牧民向着车队奔驰而来后,他一边示意车队的伙计不要乱动,一边赶紧张开双手迎了上去。带队而来的一位蒙古小首领看着他摆出的这个和平姿势,也令自己的部下停了下来,只他自己策马走了过来。

“远方的朋友,你们来自哪里,又要往哪里去?这里是受林丹汗庇护的克什克腾部,你们是想做客人还是我们的敌人?”

范永斗赶紧按照草原上通用的手势,用蒙古语向这名蒙古小首领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表示自己只是一名经商的商人。他来到草原只是为了做生意,现在正想要返回张家口去。

听说这是一只商队,这名蒙古小首领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他一边示意身后的士兵跑回去解除警报,一边大为开心的欢迎道:“你们是商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今年草原的西面和东面都在打仗,因此草原上的商路都断绝了。我们积攒了一大批皮货,但是却看不到商人来收购。你们要是再不来,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皮货烂掉了…”

在这位叫做哈桑的蒙古小首领的热情招呼下,商队便开始向着湖边的部落营地再次走去了。

返回的蒙古牧民解除了危险的警报,当商队走到了部落营地外停留下来时,这个部落的年轻女子已经端着马奶酒等在了营地门口,准备接待这些远来的朋友了。

范永斗吩咐了自己的侄子在外头搭建休息的营地后,便命下人取出了一些丝绸棉布,准备以此作为礼物送给此处部落的首领。

按照蒙古部落的迎客风俗,他们在几名健美的蒙古女孩的歌唱声中连续喝了三碗入门酒后,范永斗和几名随从才被哈桑接进了,营地中间装饰最为豪华的蒙古包内。

这个属于克什克腾部一支的部落,原本的草场在大兴安岭另一边的辽河套草原上。

因为林丹汗下达了西迁的命令,他们不得不跟着察哈尔部翻过了大兴安岭。

这只原本近2000人的中等部落,在被连续抽走了近400名青壮后,终于对林丹汗的命令产生了抵触情绪。

他们虽然不敢直接反抗林丹汗的命令,但是却采取了消极对抗的做法。他们在迁移的路上拖拖拉拉的行走着,并不愿意跟上察哈尔大部队的脚步。

而另一方面,林丹汗轻易的攻下了喀喇沁部及土默特部等丰饶的草场后,首先霸占了最为富饶的草场,而不再约束那些附庸部落必须迁移到自己身边来了。

如此一来,不仅察哈尔内部因为草场分配不公而颇闹出了些矛盾,那些原本附庸于察哈尔的中小部落,在听从林丹汗命令西迁后,也因为分配到的草场不及辽东旧地,开始纷纷往来路上迁移了。

这支克什克腾部收到了这些消息后,当即终止了向河套平原继续迁移,但是他们也不敢独自返回辽东,最后便在靠近大兴安岭的岗更诺尔湖驻扎了下来。

在这里,他们收拢了一些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蒙古牧民,现在反而比迁移之前更为兴旺了起来。

岗更诺尔湖号称恒久不竭之湖,四周有上百条溪流流入湖中补充湖水,因此水面异常的开阔,湖中水产丰饶,但是因为蒙古人的宗教信仰不能吃鱼,因此这个大湖内的鱼类资源并没有开发出来。因此,招待范永斗等人的食物也主要是奶制品和牛羊肉。

岗更诺尔湖因为水量充沛,东南方的水滨区变成了苇塘外,大部分靠近湖边的岸上,也成了沼泽湿地。只有湖北面地势较高的地方,才能直接走到岸边。

因为这个大湖的存在,因此这里便成了附近最出色的草场,特别是东南处的大片芦苇,最为适宜马、牛等大畜的放牧。

这支克什克腾部在此地定居下来之后,便喜欢上了此地,觉得比自家在辽东的旧营也不差多少。

但是驻扎在这里,也有个极大的弊端,那便是此地似乎偏离了草原上的商道。而除了牛奶、牛羊肉和皮货之外,他们并不能生产出其他生活物资。

虽然在这里定居不久后,克什克腾部找到附近定居的大部族,从他们那里兑换到了盐和少量日用品,但是除了广济湖出产的质量上乘的大青盐较为便宜外,其他日用品都贵的离谱。

就是这么贵的日用品,对方还不愿意多换,因为他们也是要从汉人那里换来。而今年因为察哈尔部西迁,草原上的商道都断绝了,因此这些日用品成了有价无市之货。

这只蒙古部族的首领,40多岁的巴图,皱着眉头向着范永斗等商人讲述了自家部族的窘迫困境,希望能够同这只商队建立起一个长久往来的关系。

范永斗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巴图的请求时,坐在他身边的一位相貌堂堂,体格魁伟的青年人,已经侧着身子在他耳边下着命令道:“答应他,这里是出大兴安岭的冲要之地。大汗若是带兵出山,正好在此地落脚修整一番。”

虽然这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青年口气不善,但是一向在商队里说一不二的范永斗,却丝毫没有不悦的神情。

他抬头对坐在上首的巴图说道:“巴图台吉的提议正合小人的心意,小人正是打算开辟一条从张家口经过坝上草原,然后越兴安岭进入辽东的商道。

既然巴图台吉想要在同我们建立一个,长久的贸易往来关系,那么不知道台吉允不允许我们商队在此地建立一个货栈,作为货物收集和转运中心呢…”

对于范永斗提出的建议,这位蒙古部落的首领显然很感兴趣。随后两人交谈了整晚,把这个贸易往来和建立货栈的事宜确定了下来。

让这位巴图台吉大为开心的是,这位叫做范永斗的汉人,做生意居然出人意料的公道,这让他顿时对范永斗产生了好感。

而在洽谈之后的闲谈中,那位自称是范永斗堂弟的范文程,不仅才学渊博,而且见识出众,更是让巴图台吉钦佩不已。

当他们离开之时,巴图台吉亲自带着人护送了一段路程,还派出了向导给这只车队带路。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8章 来远堡

有了这位克什克腾部派出的向导,倒是为范永斗的商队节省了不少时间。

这名向导不仅仅给他们找到了绕过大湖的南下捷径,而且也替他们排除了道路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在察哈尔部西迁之后,这片草原上原本的主人已经被林丹汗打的四散游荡了,而克什克腾部倒是成了这片草原上的新主人,因此获得了巴图台吉友谊的他们,相当于获得了整个克什克腾部族的友谊,这让他们获得了不少方便。

12天之后,这只商队抵达了坝上草原的南部边缘,也就是曾经的大元中都,后被大明置为兴和守御千户所的地方。

当然现在这里除了一片废墟之外,已经看不到中都和大明千户所的半点痕迹了。

范永斗安顿商队在鸳鸯泺修整了一天,又拿出了一些礼物赠送给了两名向导,打发他们返回了部落。

从鸳鸯泺往南,有一条山岭横亘南北,把北面的草原和南面的丘陵,分成了坝上和坝下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域。

站在这条山岭上往北望去,那是一片平坦的塞外风光,而回首南望,则是巍巍太行山。

此地便是塞外草原和关内汉地的分割线,而这座险要的山岭也就是天下闻名的野狐岭。

野狐岭的出名不是因为它的地势险要,而是当初成吉思汗率领10万大军,在此地一举击败金人40万大军,从此奠定了蒙兴金衰的局面。

到了野狐岭,抵达张家口也就剩下一天的日程了。而事实上,在野狐岭的山梁上就修建着长城,到了这里已经算是进入了大明的领地。

长长的车队在狭长的山谷中穿行着,人人都打起了精神。山谷两侧地势险峻,林高草茂,密林中一片阴森,完全看不见林中的情形。

而山谷中的道路崎岖不平,车队行路艰难,一路行来只听到风声呼啸,人人屏息。出了这条被人称为狼窝虎穴的“狼窝沟”,便剩下了最后一个关口,曰:“黑风口”。

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处山口是张家口通向坝上的咽喉地段,风力十分猛烈,若是一不小心就是车仰马翻的下场。

范永斗守住车队的最后,指挥着车辆和骆驼都安全的出了黑风口之后,才低着头一手拉着坐骑,一手抓着帽子,一步步的走出了山口。

离开了野狐岭后,众人看着远处的翠屏山,一个个脸上都洋溢出了笑容。这一刻他们都知道,今年这趟行商算是圆满完成了,他们都可以过个好年了。

范文程同马国柱过了山口之后,却没有像这些商队伙计那样喜笑颜开,他们跟着车队一路南下,时时注意的两侧的地形,看着道路两边虽然水草丰美,但是却时不时的出现深山峡谷的险要地形,顿时大皱眉头。

范文程对着身边的马国柱小声感慨道:“从上了野狐岭开始,一直到张家口的长城边上,这一百多里地,处处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想要从此地进攻明国,恐怕不是什么易事。”

马国柱虽然皱着眉头看着四周的地势,但是口中却反驳范文程道:“大汗早就说过,再险要的山海地势,最终还是要靠人去守卫的。这明人的军将若是懦弱贪财,就算大明雄关处处,也难当我大金八旗的猛烈一击。”

对于这位深受黄台吉信任的汉人家将,范文程并没有同他斗嘴的心思,他只是笑了笑便沉默了下去。

不过马国柱却似乎被勾起了谈话的兴致,他抬头看了眼赶到车队前方去的范永斗,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这些蛮子商人为了几个钱,什么都敢出卖。你说,他会不会把咱们也给卖了?”

范文程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顿时想起这位虽然是辽东汉人,但是还在幼时就跟着母亲被某个女真将领给抢了去,那位女真将领一向待他如亲子,因此这位也一向是自认是女真人而不是汉人的。

从他口中听到蛮子一词,还真没什么意外的。范文程心里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他还没习惯把自己从汉人中脱离出来。因此听到这个称呼,还有些刺耳。

不过他不是觉得蛮子这个词刺耳,而是觉得这马国柱没有这个资格说这个词,如果是真女真主子说说,他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是一个假女真人也这么说,就让他感觉有些异样的味道了。

范文程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口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马护军,我们现在已经身在明国境内了,这个蛮子一说还是不说为妙。若是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恐多生事非啊。”

马国柱对他撇了一眼,不以为然的说道:“范文书,你也太过小心了,我等私下叙话,有什么打紧的。”

范文程却依然温和的劝说道:“我倒是不怕什么,就怕耽误了大汗的大事,我等可不是前来游玩的啊。

至于那个范长信,你却不必如此担心。他身上的罪行可比我们两人多的多了,要是被明国朝廷知道了,他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范文程拿黄台吉的名头压了他一下,让马国柱心里颇为不忿,不过他很快便被范文程转移了注意力,倒是同他谈论起范永斗这些年干了些什么的话题。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的交谈的时候,突然脚下的道路变得平坦开阔了起来。两人抬头往前看去,发觉在两座山头的中间,耸立着一道关门,关门两侧则是高大而又延绵不绝的城墙。

在这关门之前,车队中的人马真是显得极为渺小,果然不愧是大明北方的第一道防线,万里长城。

这道关门叫做小境门,乃是张家口出入长城的主要通道。虽然这里是张家口最主要的贸易通道,但是这门开的又狭又矮,人不能骑马,宽度也只能二马并行。

车队过小境门时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阻拦,但是穿过了长城之后,距小境门30米处便耸立了一座城堡。

这座城堡的北墙同长城平行,同小境门相对的城墙上还开了一个堡门,但是东西两侧各100米的城墙夹道,让此处成为了一个人为要塞。

东行一百多米是宽阔的清水河河床,而往西去则又被山崖挡住了去路,显然修建这座城堡的人,是想要把来侵犯的敌人都歼灭在这夹道之内了。

这座城堡建于万历四十一年,是当时的宣府巡抚汪道亨所建,他还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意,将此堡命名为:来远堡。不过可惜的是,自从建成之后,便重来没有用到过。

按照商队贸易的规则,从塞外进来的牲口贩子,进入长城后就要进行人牲分离,牲口往西赶入清水河岸边的空地上,而人和货物进入来远堡接受检验和交纳税收。

范永斗此次并没有携带牲口,因此商队便直接进入了来远堡内,但是在这里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范家商号传到范永斗已经七代,他家在张家口经营几乎超过了150年,同本地的守关边军可谓交情深厚。

更何况,自从他联络了张家口八家本地商号,并同三德堂等山西大商号搭上关系,开始经营同后金之间的违禁生意后,这宣化府的军将有那个没有收过他打点过的金银。

商队上插着的范家商号的旗子,便是他家的通关文书。但是今天,他家的商队却被几名不晓事的兵丁给拦了下来,说是要核对出关人员,并核查报关的货物。

这次商队中带回来的货物,价值最高的是2000斤上好的人参。这些人参有1500斤是范永斗替黄台吉发卖,然后替后金购买物资的经费。

这人参一向是后金垄断的货物,大明虽然同后金达成了和约,并开放了贸易。但是交易地点是锦州和营口两地,并不包括张家口。

若是让这些兵丁搜出这许多人参,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们并不是从蒙古草原回来,而是从辽东回来的。这可同商队开出的商条不符,完全可以把他们当做通敌的奸商给查办了。

更何况他们的队伍中还有两个不能盘查的外人,这两人可真的不容有失,要是出了问题,范永斗觉得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不保了。

商队的管事和范永斗本人离开上前拦住了兵丁,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往带头的小旗手里塞了一些金银,希望这些兵丁不要把事情搞大。

范永斗的侄子则在范永斗的吩咐下,赶紧跑去寻找相熟的来远堡参将,过来解决这件事。

这一小队拦路检查的兵丁,最终在匆匆赶来的来远堡参将的训斥下,让开了道路,看着范永斗等人带着商队扬长而去了。

那名大腹便便的参将同范永斗交谈了一会之后,便走到这队兵丁面前,将带队的小旗拉到一边说了许久,离开时往他怀中塞了一个沉甸甸的皮革小囊,这才心情愉快的离去了。

注视着这位参将远去的背影,这名小旗掂了掂手中皮囊的重量,脸上却浮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想了想,便把皮囊纳入了怀里,然后返回队伍中去,对着同伴吩咐了一声。便向着东北角上的戍楼走去了,戍楼上一名穿着锦衣百户服饰的军将,也正好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千里镜。

戍楼外的几名兵丁对这位小旗视而不见,就这么让他上了戍楼。这名小旗见到楼上的百户后,顿时单膝跪下行礼,把事情的经过汇报了一遍,并把怀里的皮囊交给了百户。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39章 张家口

戍楼上四面透风,11月的张家口已经是寒风凛冽了。站在戍楼上的几人,全都顶盔戴甲,被这寒风一吹,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锦衣卫百户林栋手中不紧不慢的掂量着手中的皮囊,口中缓缓说道:“他已经是第几次为违禁商队出头了?”

小旗王虎低着头谨慎的回道:“自从卑职调到来远堡之后,总计出现了11次,其中7次是他身边的副手曹令狐出的面,只有4次是他自己亲自出面。”

林栋有些嘲讽的说道:“这来远堡参将仗着自己的叔叔是宣化总兵董继舒,真把来远堡当做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了。

这小境门都已经变成筛子了,这些奸商还有什么东西是运不进送不出的?真不知道,他们还知不知道自己当的是谁的官。

今天这只商队,又是哪家商号的?”

林栋原本还在抱怨着什么,但是他很快醒悟了过来,便生硬的转回了话题。

王虎马上回道:“根据卑职的询问,是范家商号半年多前出塞,行走库伦的商队。不过卑职查看了几车皮货,多是貂狐等上等皮货,看起来不像来自库伦。

而且,此前从塞外返回的商人都说,这察哈尔人西迁,前往库伦的商路已经完全被封锁了,倒是向着东面的商道还勉强可行。

所以卑职以为,这范家商队并没有去库伦,倒像是去了东面。他们如此紧张的不让我等搜查,还这么快请出了董参将,想来这商队里是携带了某些违禁的货物。估计,数目还不少。”

林栋听完后,突然把手中的皮囊丢入了他的怀里,然后冷峻的说道:“干的不错,现在把这些事都记在心里就好,没有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至于这些财物,你便照老规矩分下去吧。”

王虎答应了一声,便倒退着出了戍楼上的房间。而隔了一刻钟后,林栋也带着随从离开了这座戍楼。至于来远堡内,在范家商队经过时的喧哗之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当范永斗紧张的看顾着自家商队出了来远堡的南门后,他提起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范永斗同赶来送行的来远堡参将寒暄了几句,暗示回去之后必有重谢后,那位参将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几名亲兵返回了堡内。

当范永斗赶回自家商队的尾部时,故意落在后面的范文程带着马国柱找上了他。

“范长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在这张家口你们范家同其他七家商号联手,就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得到你们了吗?怎么连一个小小的守门官,都能拦下你们商号名下的商队。

难不成,你在大汗面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大话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坏了大汗的大事。”马国柱惊魂未定,看到范永斗返回后,顿时压低声音对他训斥道。

范文程倒没这么急切,但是他也一样板着脸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待到安顿下来,范东家你的确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可不想因为你的问题,莫名其妙的丢了自己的脑袋。”

对于这两位后金大汗心腹的严厉质问,范文程那里还有刚刚在那位来远堡参将面前不卑不亢的一丝气度,只是小心的陪着笑脸,一心想要安抚两人受到惊吓的情绪。

他替后金大汗捎带的这1500斤人参,其中有300多斤是每根超过1斤重的特级好参,剩下的也是每根重8、9两的好参。

光是重8、9两的好参,在辽东就是一两人参一两银的价格。在张家口这样的好参,每两约值一两三、四钱白银。运到京城沙口场,那就是每两人参一两五、六钱白银。

至于超过1斤重的特级好参,那都是每根单独定价的,最便宜也是一两人参一两金。

范永斗当初同黄台吉约定,便是以北京市场上的价格,帮他把这1500斤人参出手,然后把参价银交给范文程和马国柱两人,用于他们在关内办事的经费。

这1500斤人参,价值近7万两,已经相当于他这次带回货物三分之一的价值了。这么大一笔金钱出了问题,范文程和马国柱两人自然是承担不起,也难怪他们这么紧张了。

而对范永斗来说,他冒着这么大风险帮黄台吉销售人参,显然不会就这么简单的把这些人参放在北京市场上出售。

一方面北京距离辽东、朝鲜太近,这人参来路颇多,多半卖不出价格,也很难一次性销售出这么大的数量。

但是在南方的两大人参集散市场汉口和苏州就不同了,即便是数量再增加一倍,也能轻易销售出去。南方一般人参价格就是北京的2倍,好参的话就是4倍。

至于某些符合“四体形骸俱全”的,价格就能再翻倍;如果“成人形则无价矣”;如果在两腿间有“突起如阳物”,价格更是难以估算。

因此他把这批人参运到汉口和苏州,最低限度也能赚到近20万两白银,这可比黄台吉赚的多了。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同后金做这个生意了。

当范永斗伏低做小,陪着笑脸安抚着两人时,从车队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三人不由都住口回头望去,发觉5名穿着甲胄的骑士正排成一列纵队向着他们赶来。

三人顿时都警惕了起来,但是很快他们便发觉,这些骑士只是同他们顺路。

在范永斗的呵斥下,范家商队让出了一小半的路面,让给了这些赶路的骑士。

在这几名骑士经过他们身边时,范永斗和范文程都感觉到了,领头的骑士对他们若有若无的打量。

待到这些骑士消失在道路远处的张家口堡后,范永斗突然感觉有些烦躁不安起来了。这次从辽东回来,他总觉的这张家口的空气,似乎同过去有些不同的意味了。

他甩了甩头,把这种不安的感觉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然后对着自己的伙计再次吆喝了一声,让车队再次行动了起来,这才让他感觉自己似乎活了过来。

范文程和马国柱,此刻也没有再继续找他说话的念头了,两人退到了车队的末尾,然后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议些什么。

范文程回头看了这两人一眼,便毫不犹豫的策马跑到了车队前面,准备指挥自家商队进入张家口堡。

此时出口外贸易的商队,一般都以驼队和名为汗板车的大车为主要运货手段。前者虽然驼的货物数量不多,但是耐粗饲。而后者则是以运货量较大而著称。

张家口堡外面虽然看起来残破不堪,但是进入堡门之后却顿时让人大开眼界,里面商铺云集,人头涌动,同京城繁华之地也相差仿佛了。

张家口原本是个小堡,但是自从开通互市之后,这里便开始逐年扩大,现在堡内最长的一条街道足有5里余长。

这条堡内的主要街道上虽然铺设了青石,但是多年的马踏车碾,早就变得坑坑洼洼了。足以容纳五辆大车并行的街道上,行人和车马起码占去了半条街,范家商队大半只车队被安排在了堡外的货栈中,而剩下了十多辆大车和20多匹骆驼则进入了堡内。

范文程抬头观察着堡内的环境,他发觉虽然张家口堡的大小同沈阳不值一提,但是这里的商铺却实实在在的超过了沈阳。

从他进入堡内后,便看到了街道两侧挂着的旗幡上写着,诸如:南京罗缎铺、苏杭绸缎铺、潞州编由铺、泽州帕铺、临清布帛铺、绒线铺、杂货铺,各行交易铺等名号。

大明南北东西的商人,似乎都已经齐聚于这小小的张家堡内了。看着这些商铺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为什么大汗会对范永斗这样的商贾待若上宾。

只要掌握了张家堡,那么来自大明*的货物,都将会为后金日趋兴盛的国势添砖加瓦。而后金对于明国的内情,也能从这里全部收集到。

范文程正揣摩着黄台吉的行事手段背后的意义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张家口是大明的漏洞,那么现在建立在辽河口的营口,会不会成为泄露后金国内情的出口?

刚开始同大明议和并开始进行贸易时,大多数女真亲贵都选择了路途方便,且熟人较多的锦州,只有阿敏和代善选择了辽河入海口的沼泽地边缘。

大汗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在意这两位贝勒的举动,因为大家都认为想要在那块沼泽地建立一座新城花费太大,而且辽东能够出口的大宗货物不过是人参、皮货、和大牲口,但是这些货物一向都掌握在后金大汗手中,是作为后金的国库收入和军费补充的。

各个八旗亲贵手中存有的私货数目一直都是受到控制,因此实在没必要为这点东西去新建一个贸易港口城市。

甚至于有些亲贵心里想着的,便是把手上的财富花完了,便该动身去明人那里再抢一笔回来,这后金同大明之间的和约能维持多久,都还是一个不确定的问题。

何必自找苦吃的去建一座新城用于贸易呢,说不定这新城建好了,大明和后金之间的和约也就破裂了。

看着张家堡内繁华的集市,范文程突然觉得,也许两位贝勒修建营口,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贸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0章 种牛痘

范文程、马国柱牵着坐骑,跟在车队后方缓缓而行,不住的打量着街道两侧的商铺,和进出商铺的人员。

生怕在家门口再出事的范永斗,这次干脆走在了车队最前方照应着,直到他看到了留守商号的兄弟和掌柜前来迎接自己,这才想起了还有两名得罪不起的贵客跟在身后。

想起了这两人的范永斗,同过来迎接的掌柜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弟弟返身,想要把范文程、马国柱两人先请回他在张家堡内的家宅中去。

从沈阳至张家口,历经40余日,行程2000里,一路上风尘仆仆,范文程、马国柱两人身上都已经是灰头土脸了。一脚踏进繁华的张家口堡后,看着路上远避自己的行人,到真是有些想要找个地方沐浴一番的想法了。

看到两人点头同意,范永斗便让弟弟范永福带着两人先回家中去,他则先去同商铺掌柜把车队安顿好了,再回府中去。

范永斗离去前对着弟弟好一顿交代,让他要好好招待这两名贵客,不要怠慢了他的客人。看着范永福不住的答应点头,范永斗才有些放心的向两人告别,然后回到了停在自家商铺门口的车队中去。

范文程、马国柱本来就对经商不怎么感兴趣,他们这次来的任务也不是真的来做生意的。因此范永斗只是这么一提,两人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范永福随即带路向着街道东面的一个巷口走了过去,他一边走着,一边热情的问道道:“两位贵客都是哪里人啊?这是第一次来张家口吗?”

似乎生怕马国柱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范文程抢先说道:“在下是沈阳人,边上这位兄弟是辽阳人。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张家口啊,想不到这里居然有这么繁华。

难怪我在沈阳的时候,那些从张家口来的商人都要同我说,这里是坝下江南啊。天南海北的客商云集于此,据说这里马市的交易资金要超过大同和宣化?我来之前,还真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大话呢。”

范永福心无城府的迎合了范文程一句说道:“跟你说的那个人,算是没有蒙你。这张家口虽然地位上不如大同、宣化,但是在贸易的数量上,大同和宣化就算是绑成一对也未必能赢张家口…”

马国柱在边上听着两人开始互相吹捧起对方的学识来了,他心中顿时大骂这两人还真是臭不要脸,一个不过是生员身份,另外一个也同样是举业不顺,才蹲在张家口开始学起了经商。就这水准,也好意思互相吹捧到这种程度。

马国柱心里腹诽的时候,他实际忘记了一件事,虽然这两人做诗的本事极差,但在这张家口倒也算是难得的知己了,这里的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呢。在这种环境下,能遇到一个能和自己聊诗词的人,那也的确是一个奇迹了。

马国柱正有心想要离他们远点,免得两人的谈话把他给催眠了。但是他此时却听到了几个有用的消息,让他顿时心思活动了起来。

“…这张家口堡还有出色的女妓?你是说真的么?”心里突然有些痕痒的马国柱赶紧出声询问了一声。

范永福对着马国柱热情的说道:“是啊,这曼云、倩红两位女娘,是被人从大同请过来参加总兵大人寿辰的,虽然不是顶尖的花魁,但也算是大同出名的女娘了。曼云善曲、倩红善乐器,一会我便去下帖子,请两位女娘过府一叙…”

范永福同马国柱交谈的正入巷时,范文程突然停下了脚步,这让范永福顿时停口,向着他小心的问道:“范公子可有什么不妥吗?”

范文程的目光注视着这条街道的某个方向,然后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那里是做什么的?怎么排了这么许多人在外面?”

范永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某个宅院外排着数十米长的两列队伍,他顿时轻松的说道:“这是张家口堡新开设的惠民医院啊,那些人都是来接种牛痘的。”

范文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重复了一声,“牛豆?”

范永福继续解释道:“就是用来防范天花的接种方式。”

范永福的解释让马国柱、范文程都很惊讶,马国柱甚至抢在了范文程之前紧张的问道:“这牛豆真能防范天花?”

范永福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真的,这接种了牛痘之后,就不会再染上天花了,据说是京城太医院研制出来的法子,宫内和京城勋贵豪门现在都已经接种了牛痘。

陛下认为此法比人痘安全,因此责令在各地建立惠民医院对14岁以下儿童进行免费接种,以消除天花恶疾。

我们张家堡各家商号听说了这事,就一起集资成立了牛痘推广接种会,请了朝廷派出人员前来张家堡进行接种牛痘的事务。这惠民医院的宅子,还是田老爷捐出来的呢。”

范文程同马国柱互相对望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小小兴奋。他们没想到,刚刚进入张家口堡,居然就捡到了一件大功。

女真人最为害怕的就是天花恶疾,同那些汉人相比,女真人染上天花的死亡率要高出一倍左右。也因此,后金国一旦发现天花恶疾,就实施封闭灭绝政策。

城内的就把你封锁在家中,让你全家自生自灭。而要是城外的村子里发现了恶疾,那就干脆屠村并进行焚烧,以断绝传染源。当然,能够被用上这些手段的,说明得了天花的就是汉人。

而关内人口众多,这天花恶疾不时爆发,因此有部分女真亲贵甚至以此为由,认为后金的国境应当止步于山海关,而不应该进入关内。

范文程想了想,便再次对范永福询问道:“这接种了牛痘后,有没有百姓出事死亡的?还有,接种牛痘需要什么身份?”

范永福有些恍然大悟的说道:“范公子是不是也想接种牛痘,没问题,我同惠民医院的医生很熟悉,只要我同他说一声就可以了。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没听说接种了牛痘的人出过事,起码张家堡这边接种过的人没有。”

范文程看了看排队的人流,便转头对着范永福认真的说道:“不如这样,你替我安排下,我现在便想要接种这牛痘试试。”

一边的马国柱楞了一下,也开口做了这个请求。虽然不知道两人为什么这么着急,但是得到了兄长交代的范永福,并不敢违逆两人。

正如范永福所说,有他出面,两人都没有排队,很轻松的便接受了牛痘的接种。当三人走进了堡东的范家大宅时,范文程还有些不相信,这接种牛痘会这么轻松安全。

在范家家奴的伺候下,范文程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才神清气爽的从房间内走了出来,他洗完澡的时候,发觉接种牛痘的地方不痛不痒,根本没有什么感觉。这令他颇为怀疑,这牛痘的功效。

当范家的家仆带着他走到客厅时,他才发觉范永斗已经返回了府内,客厅内已经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似乎正等着他过来开宴。

当他被引导着坐下之后,马国柱也终于姗姗来迟的出现了,替他带路的那名范家侍女看起来衣衫不整,显然这位仁兄刚刚不止是洗澡了。

待到马国柱也坐下之后,范永斗才微笑着对两人说道:“今日一时忙碌来不及操办,还请两位贵客将就下这粗茶淡饭。至于曼云、倩红两位小姐,早上刚刚去了宣府,今晚就无法延请来为两位助兴解闷了。这招待不周,我便先自罚三杯可好…”

虽然范永斗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但是眉目间却带着几丝焦虑。范文程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但是他可没把两个女人的事放在心上。

在范永斗兄弟的小意交接下,范文程和马国柱两人很快便放开了怀抱,大快朵颐了起来。

酒过三巡,客厅内也点上了蜡烛,脸色不变只是额头微微沁汗的范文程,撇了一眼已经醉眼迷离的马国柱,不由笑着说道:“今天的酒我看就喝到这里吧,马公子旅途劳顿,不胜酒力,还是先让他回去休息。”

范永斗看了看马国柱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微笑着说道:“也好,永福你替马公子安排一下,弄个人晚上照顾他。范公子,不如去我书房内喝杯茶,醒醒酒?”

对于范永斗的邀请,范文程只是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应允了。在一名提着灯的丫鬟引路下,范文程便跟着范永斗沿着曲折的回廊,走到了一所幽静的小院内。

一路上范文斗注意到,范文程的目光都放在了丫鬟提的那盏灯上。他不由笑着说道:“这玻璃提灯可是京城出的新鲜事物,比用薄纱制作的灯笼要亮堂许多,还不用害怕会被点燃,唯一的坏处就是容易打碎。”

范文程抬头看了看他,才笑着说道:“这玻璃大约便是琉璃的变种,不过像这么通透的琉璃恐怕造价不菲吧?看了这两年,范家商号的生意果然是获利不菲啊。府上的用度也如此豪奢了起来。”

范文程赶紧摆手说道:“这玻璃提灯虽然比薄纱灯笼贵上一倍,但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我只是用个方便罢了,哪里算得上豪奢两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1章 生意出了问题

锦衣百户林栋带着几名亲卫越过了范永斗的商队后,便进入了张家口堡。

在张家口堡东南角的一所宅邸内,林栋向被崇祯发配到宣化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汇报了一遍他在来远堡查到的事情。

“指挥使大人,这3个月来,我们在长城内外的主要关口、戍堡都安插了人手。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宣化一地的军队从上到下都同走私活动脱离不了关系。宣府总兵董继舒更是直接同张家口各家商号有着直接的利益关系,以我们手上的证据,已经可以抓人了。”

对于跃跃欲试的亲信林栋的建议,骆养性却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伸着双手在面前的炭盆上方烘烤着,目光看着盆中烧的发白的炭灰,想了许久。

才悠悠说道:“先不动他,你继续让下面的兄弟收集情报,不要惊动他们。”

林栋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骆养性的脸色,才颇为不甘愿的说道:“大人,我们手上的证据已经很充分了,足够将董继舒和他手下那帮将领都抓起来,为什么还要继续等待下去呢?

之前朝廷对宣府军队重新整编,那个董继舒虽然在本地根基深厚,现在在宣府也无法再一手遮天了。现在抓拿这群军中蛀虫,可真的是最好的时机啊。

只要破获了这件大案,有了这个功劳,大人不就可以返回京城去了吗?”

骆养性撇了他一眼,才淡淡的说道:“怎么,想回京城了?”

林栋不敢同他的目光对视,低下头回道:“这宣府乃是苦寒之地,虽说最近十多年因为通商而兴旺了起来,但是终究不及京师繁华。

且只有大人返回了京师,才能重新回到锦衣卫的中枢去,再次获得陛下的信任,我等跟随大人之人,也才有个盼头啊。”

骆养性沉默了一阵,才对着这个跟着他来宣府受苦的亲信说了几句真心话。

“看在你跟着本官鞍前马后的效力,从无怨言的份上,本官就同你说上几句实话。

这宣府总兵董继舒为边贸商贾大开方便之门,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违禁货物进出了此地边墙。

把他和他手下那群勾结商贾走私的官员都抓起来,的确是一件功劳,但是却不是什么大功。

宣府有额定兵员4、50万,但是朝廷拨付的军队钱粮,几十年来都只有二分之一左右。宣府本就是贫瘠之地,土地产出不多,想要养活这么多军士,显然不容易。

这边关将士靠着纵容商贾走私赚上几个辛苦钱,赖以养家糊口,在本地那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我等拿他同商贾勾结,纵容走私的事去抓人,恐怕本地的军将未必会服气。而且九边其余的军将,谁会同走私没牵连?这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不是什么空话。

我们用这个名义动董继舒,他们兔死狐悲之下,说不得便要拿我们当成眼中钉了,这可是众怒难犯啊。

想要动董继舒和他的部下,把他在宣府营建的关系网都撕开,一般的走私活动是扣不住他的。除非能找到,他同军械走私有瓜葛,我们才能一口咬死他。”

骆养性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林栋,才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了,董继舒在宣府的确算是个人物,但是放在大明,放在京城,他又算个什么玩意。

你真觉得,我们现在把这案子捅出来,陛下会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劳?

现在大明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事,还是孙承宗在丰镇击败林丹汗的胜利。我们要是现在把案子捅出来,天下有几个百姓会关注这件事,当道诸公难道会觉得我们办的案子,要比边军打胜了蒙古人重要?我看不见得啊。

所以本官才希望你去劝说兄弟们再忍耐一段时间,或是等拿到了他同走私军械有关的证据,或是等待朝廷中的局势出现了变化。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做的事情方才会被陛下重视起来…”

同样在张家口堡,离骆养性所居住的宅院不远的范家大宅内,把范文程请到了自己书房后,范永斗打发走了身边伺候的仆役,亲自为范文程沏了一壶茶。

两人在书房内间围炉而坐,这间书房的内室虽然不大,但是布置雅致,又在火炉上方设置了一个精致的黄铜烟道,因此室内温暖如春,但又几乎闻不到什么烟火气。

范文程轻轻饮了一小口茶水,不由小小赞叹了下:“真是好茶,果然要喝好茶,只能在关内品尝啊。”

范永斗客气的说道:“这些茶是我在湖广买下了几座茶山,自家出产的粗劣之物,要是文书不嫌弃,回程时不妨带些回去享用。”

范文程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他再次饮了口茶水,才放下茶盏说道:“刚刚在席上看范掌柜颇有为难之色,你故意把马护军灌醉了,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范永斗的确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不过听了范文程的话,他又有些犹豫不决。

看着范永斗欲言又止的样子,患得患失之间,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明强干,不由让范文程有些鄙夷了起来。

“果然只是一介逐利的商贾,真到了事情的紧要关头,反而变得犹豫不决了起来。”范文程心里如此想着,但是他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劝道。

“范掌柜若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不妨对我直说。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么。再说了,现在我们和你可是一条船上的乘客,若是船出了什么问题,大家可都没地方可逃。”

听到范文程的劝说,范永斗这才顺水推舟的说道:“我请范文书单独来书房谈话,确实是大汗的生意出了一点小问题。

那位马护军性情急躁,我不敢直接告诉他,所以想要先同文书通个气,先商议个应对措施出来。”

范文程心底一沉,虽然他同兄长范文寀,在后金军攻下抚顺后就投靠了女真人。但是真正得到信任,却是在黄台吉登基之后。

在这位天资横溢的女真四贝勒面前,他已经是从身到心全部都被降服了。

范文程自认是北宋范仲淹之后,他自然明白一件事。他和兄长主动投靠女真人的行动,究竟算是叛变投敌的中行说,还是保存名教的耶律楚材,只在乎于女真能否入主中原。

这也是辽东投靠女真的汉人缙绅,心中念念不忘的目标。所以在后金国内倒是出现了这样一种怪异的倾向,女真亲贵觉得后金国同明国应当以长城为界。

侵攻山海关以南的土地对于后金来说,不仅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还会让女真人在关内流干血液。

但是投降后金的明人将领和辽东汉人大户,都极力劝说后金大汗南下,趁着明**队腐化,而百姓对朝廷离心的时机,入主中原,成为第二个大元。

包括范文程在内的汉人官员们,一来是觉得只有女真人入主中原,才能洗刷他们投降蛮族的耻辱;

二来他们认为,大明地域辽阔,人丁茂盛,如果让它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恢复了过来。不要说女真人南下入主中原,便是这辽东能不能守住都是一个问题。

如果明国真的恢复了生气,又击败了女真夺回了辽东,他们这些投降了女真的汉人要怎么办?是坐等朝廷对他们清算,还是跟着女真人跑到老林子里去当野人?

然而女真亲贵们,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连续对明军取得胜利,又看到辽东明人和明军的懦弱无能,因此相对于这些投降他们的辽东汉人也轻视了起来。

他们认为,这些汉人上不得战场,只适合于用作田奴或是工匠,他们拼命撺掇女真人南下,显然是不安好心。是想让女真人消耗在同明人作战的战场上,这样他们说不定,又能找准机会再反叛回明国。

而接任努尔哈赤就任后金大汗的四贝勒黄台吉,在后金国这种歧视汉人的氛围下,能够亲近他们,并认为女真人肯定能够入主中原,但不是现在南下的主张,可谓是难能可贵。

这也使得辽东汉人迅速团结在了,这位新任后金大汗黄台吉身边。范文程知道,在女真八旗的军制中,现在这位后金大汗的实力最为虚弱。

而想要增强黄台吉的实力,除了在政治上拉拢年轻的女真亲贵,对其他三大贝勒进行分而治之的政策外,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钱粮。

只有黄台吉手中拥有大量的钱粮,才能够收买那些没什么积蓄的八旗中下阶层,和女真新生代亲贵。从而让他在女真内部得到最广泛的支持,从而击败女真族内的其他政治对手。

而范永斗现在告诉他,大汗的生意出了问题,这顿时让他有些失去了平常心。

范文程脸色微变,口中有些急促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范掌柜你此前在沈阳是怎么向大汗夸下海口的?现在我们屁股还没有坐热,你便告诉我这生意出了问题,你想要做什么?”

看着一路上颇有城府的范文程,现在都开始气急败坏了起来,范永斗心里倒是安慰了下自己,幸好没有让那个马护军一起过来,否则说不定那位当场就要闹将起来了。

“范文书请先别动气,你先听听事情的原委,我们在商议接下去的对策…”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2章 关于人参的争论

人参最早的记录出自两汉儒家教义的纬书中,比如“摇光星散而为人参,人君废山渎之利则摇光不明、人参不生”(《春秋纬》),“君乘木而王有人参生,下有人参上有紫气”(《礼纬斗威仪》)。

但是真正让人参成为一种药物,却是从《神农本草经》开始。随后出名于东汉时期,名医张仲景所著的《伤寒论》。

这本书**有113个药方,其中含有人参的配方达21个,占总方的18.6%。并论述人参具有“温补、滋润、强壮、强精、保温、增强视力、安定精神”等作用。

到了明代,随着温补学派的兴起,人参终于走上了神化的道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认为人参能治各种疾病,包括:“男女一切虚证、发热、自汗、眩晕、头痛、反胃、滑泻久痢、小便频数淋沥、劳倦内伤、中风、中暑、痿痹、吐血、嗽血、下血、血淋、血崩、胎前产后诸病等”。

但是在明代,人参大多产于山西太行山一带的上党,大明的医者也同样认为,上党人参其质性优于百济的高丽参及辽东参。

不过因为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太行山上的森林资源由于大量被砍伐,因此最为出色的上党人参和紫团参开始渐渐稀少。

再加上当地的人参太过出名,官员们总是对当地的参农巧取豪夺,闹得当地百姓以人参为害,便把参园开垦为农田,上党也就不再出产人参。

但是随着本草纲目的流传,中原地区对人参的需求开始不断增长,于是大明参商便把目光转向了辽东。

辽东长白山山脉和乌苏里江流域一带森林茂密,物产富饶,盛产人参。到了万历末年,中原地区对人参的巨大需求,诱发了东北女真人人参采集业的产生。

仅万历十一年至十二年在广顺、镇北二关交易中,人参一项即达3619斤,计值白银三万余两。此外,明朝和女真人还因为人参贸易爆发过多次冲突和争端。

万历三十七年(1609),明朝因故将与女真互市的边境市场关闭,此举导致女真的人参产量过剩,堆积的人参多至十余万斤,最后全都腐坏。

为了应对这场危机,努尔哈赤发明了蒸煮法保存人参。从此,人参开始易于保存,为人参的广泛流通创造了条件。

到了现在,每年辽东的人参产量约8、9万斤,且90%以上都是野山参。而辽东人参的出售收入,也成为了后金的一大财源。

因此女真八旗对于人参采集业的控制,也到了非常严格的状态,采参业的特权主要掌握在八旗贵族手中,八旗分山采参,然后朝廷统一收购发卖。

为了控制人参的数量和维持人参的价格,女真人禁止人工种植人参,把人工种植的人参驳斥为伪劣品,对种植人参者予以重罚。

唯一能对辽东人参市场造成威胁的,只有朝鲜出产的高丽参,不过高丽参产量不到辽东参的四分之一,再加上自用和对日本的销售,每年能出口大明的人参数量,从三、四千斤到八、九千斤不等,因此完全满足不了大明对于人参的旺盛需求。

范文程理了理,他出发前对于人参贸易历史的恶补,这才听着范永斗对他讲述,大汗的贸易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范永斗也感到很无奈,他对着范文程老老实实的把他从自家商铺掌柜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诉说了一遍。

“…年初时,皇帝陛下下诏设立医疗防疫卫生署,卫生署下辖太医院和惠民医院,这惠民医院便是以往的惠民药局。

惠民医院刚一成立,便开始推行牛痘种植,以消灭天花恶疾,因此很快就得到了各地士绅的支持和捐款。短短3、4个月内,便在大江南北、中原腹地的各个县内建立了大大小小的惠民医院。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医疗防疫卫生署以保护大明百姓的健康为名,颁发了一份爱国卫生运动的命令。其中有这么几条,

一、消灭生活环境中的疾病传播源头,比如灭六害:苍蝇、蚊子、老鼠、蟑螂、跳蚤、臭虫。

二、养成健康的卫生习惯,不喝生水,不吃腐坏的食物,饭前便后要洗手…

三、对各地医者、药铺进行认证,反对无证行医,和无证经营药铺及配药工作…

太医院随后也宣布,为了避免庸医采用错误的药方诊治病人,因此决定对各家医书进行全面勘定工作,并收集现存药方进行勘误。

另外制定处方药和非处方药制度,无证医者开处方药导致病人死亡的,以误杀罪进行判决。有证医者开处方药导致病人死亡的,病人家属可以向各县的医疗防疫卫生署进行申诉,如果医疗卫生署认为过错在医者的,可处以从暂停行医到吊销执照终身不得行医为止,各项处罚措施…”

范永斗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通,都没有同人参生意扯上关系,范文程倒是觉得大明皇帝颁发的这些医疗卫生条例,让人简单易懂,且颇有道理,操作性也很高,倒是可以拿回去给大汗参考下,在后金国内试行一二。

他摆了摆手,阻止了范永斗继续说下去,单刀直入的问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你讲重点。”

范永斗苦笑了一声,他在心里再理了理话语,才更为简单的说道:“太医院整校过的医书,大幅度的删减了对于人参的用途描述,就连对本草纲目一书也是如此。他们给人参下的结论是,过犹不及,虚不受补,杀人良药,需要在医者的指导下谨慎使用。

从今年6月开始,大明时报开始大量登载文章,大肆批评中医温补学派,认为泰昌、天启二帝英年早逝,就是补的太过,导致大行。太医院有几名新晋医者更是指责温补学理论,乃是用医学理论杀人。

大明时报上面还特意刊登了数十例用人参治病,病人反而急亡的病例。另外时报上还声称,因为温补学派的错误理论,导致人参被大量劣医滥用,因此不仅价格高企不下,而且市场上还大量出现了假货。

在大明时报的呼吁下,医疗防疫卫生署不仅把人参列入了控制使用的处方药,还专门成立了药监局,对人参市场进行整顿。

九月份,药监局在大明时报上刊登了公告,宣称所有的人参都必须佩戴防伪标签,方才能在市场上进行销售。没有防伪标签的人参,一概视为假冒伪劣的恶品,药监局将会直接查封药铺和经销商人,除了高额罚款之外,没收的人参将会公开在市场上进行销毁。”

“销毁?”范文程听的脸色越来越黑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范永斗看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同样脸色难看的说道:“的确是销毁,北京沙口场的人参市场,已经公开销毁了7百多斤人参。”

范文程顿时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房间内有些焦虑的来回走动着,范永斗看着他来回走动的脚步,口中说道:“现在北京的人参价格大跌,已经快要同关外持平了,没有医疗防疫卫生署颁发的人参防伪标志,这人参市场内根本不能交易啊?”

范文程额头闷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突然停下对着范永斗说道:“那么场外交易呢?明国地方辽阔,未必一定要在京城的人参市场交易。

南方缙绅富室,不是一向对人参趋之若鹜的吗?我就不相信了,难道这什么大明时报登上几篇文章,就能把天下百姓的喜好给扭转过来了?

另外,市场上不能卖,那就直接上门卖给各地的药铺。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我们的人参都是真材实料,那些开生药铺子的人总是识货的吧?

这一个刚刚建立不久的医疗防疫卫生署,他还能管得住天下这么多药铺?他们总不可能在每个药铺都安插一个人手盯着吧?那大明国库非破产了不可。”

范永斗摇了摇头说道:“第一,我们手上可不是一、两百斤的人参,想要把这些人参都卖出去,估计要跑上千家药铺,这人手上面就是个问题。

第二,各地的药铺进药材都是有规矩的,我们这么送上门去,他买个一次两次还成,要是想变成长久生意,肯定会被人坏事。

第三,南方缙绅富室,对人参趋之若鹜,一时半会不会改变吃参的习惯,但是他们也不差钱啊?这有合法的渠道可以购买的人参,他为什么要购买被朝廷指认为对身体有害的无证人参?

第四,从北方往南方运这么大数量的人参,路上的风险不小,若是被官府查封给销毁了,我如何向大汗交代?

第五,根据这个医疗防疫卫生署的新规定,所有处方药都要在药铺内备份,然后每月上交给各地的医疗防疫卫生署。一旦有人吃处方药出现了问题,他们就可以按照处方药对医者进行追究责任。

光是本月,宣府各县就发生了五起,因为医者开具的处方药吃死了病人,而被病人家属告上了官府。这五起医疗案子,有三起被判有罪,有两起还牵连到了药铺,原因都是方子里开具了人参。

现在不管是医者还药铺,对于使用人参或是配药中人参的剂量都异常谨慎,生怕糟了无妄之灾。一些医者干脆改了方子,不在方子里添加人参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3章 新北京

范永斗说了这么多理由,反倒是让范文程有些慌乱的心重新冷静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目光凌厉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范永斗,语气冷冽的对他说道:“我相信,你把我请到这里,不是想要告诉我,你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如果你真要这样说的话,我会很失望。我相信,大汗也会很失望。我想你应该清楚,如果你让大汗失望了,你会有什么下场。”

同范文程相识近三年,范永斗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有点书呆子气的文人,身上居然有着一种令人慑服的压迫感。

他颇为不安的扭动了下身体,才有些讪笑的说道:“范文书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要告诉你,这件事虽然并不是无法解决,但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风险会很大。我无法替大汗做主,所以只能请你过来商议一下。”

重新掌握了谈话主动权的范文程,收回了注视着对方的目光,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说道:“范掌柜,我想我们的谈话还是坦诚一些,不要再绕来绕去了。我想听听,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范永斗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范文书,我需要事先告诉你,我所想到的解决办法,恐怕都将会减少大汗未来在人参生意上的收益。但我能够向你保证,我并没有从中渔利的意思。”

范文程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会,便脸色平静的说道:“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么我会如实向大汗汇报,以大汗的宽厚胸怀,想来应该不会怪罪你的,你现在便请直说吧。”

范永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第一种方式,便是把我们手上的人参交给晋商的大商号,以他们在各地的分号,应当可以把这些人参悄无声息的销售出去。

但是,这些大商号并不会畏惧于大汗的权威,他们一定会借机压价,甚至还有可能拿一部分货物来抵押参价。”

范永斗边说便注意着范文程的眼神,想要了解他对于自己建议的反应,范文程的脸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毫不在意的说道:“这倒是一个方法,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又何必送货到张家口,便是在沈阳就有这些商号的分号。你接着说下一个主意吧。”

“第二个方法便是,我明日亲自前往北京沙口场,看看现在的人参交易是怎么回事。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找到医疗防疫卫生署的门路。

如果我们能够弄到这个人参防伪标志,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北京出售,又或者干脆运到苏州、汉口的市场去销售。

但是,我需要范文书为我做个证明,这人参防伪标志可不是我弄出来糊弄大汗的。而且这一趟运来的人参,恐怕收益要大大的缩水了。”

范文程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拍着面前的小几说道:“好,我也正想去京畿附近游览一番,就干脆陪你往京城走一趟好了。

至于马护军那里,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你找个可靠的人,带着他在宣府附近转转,这事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选择余地的范永斗,只有硬着头皮回道:“这也是应该的,出发之前,大汗也托付过我打听下,左近长城关口、堡寨的守军将领。我会交代永福,带着马护军在附近转一圈,完成大汗的交代…”

翌日下午,范文程同马国柱挥手告别,跟着范永斗紧急招募来的驼队,带着一批辽东带回来的人参、皮货等物品继续南下,前往了京城。

张家口到北京约400里地,但是中间有200里是难行的山道。再加上这天气灰蒙蒙的,似乎很快就要下大雪了,因此范永斗放弃了缓慢的大车,只安排了7连近50匹骆驼的驼队赶赴京城。

张家口经宣化到怀来,这一路地势较为缓和,因此可以顺着洋河开辟出来的宽敞河谷行走。

但是过了怀来鸡鸣驿之后,商队就不得不同汇入了桑干河的永定河告别,折向东南。在燕山陡峭的山峰之间,和险峻的深沟边上行走。

燕山山脉在此陡然高耸了起来,层层叠叠的山峦上,基本被森林所覆盖,行走其间或能听到虎啸狼嚎的声音。

在这阴森的丛山中走了整整一天半,驼队终于看到了八达岭上雄伟的长城。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了逃出森林囚笼的感觉。

在离开这条林间小道,准备进入长城之内时,范文程不经意的发现,一群色黄、面赤、长尾的猕猴,正从山谷对面的丛林中跳跃而过。让他觉得,这倒是一个好兆头,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穿过长城后,他们便在附近的小村休息了一晚,然后从居庸关出了燕山。

从层岚叠嶂的燕山山脉下到了河北平原,看着面前收获完毕的田野和远处时时出现的村子,大家都感觉自己似乎重新回到了人间一般。

出了燕山,往北京去的路上,那可真是一路平坦的很。范文程有些惊讶的发现,从燕山脚下的出口开始,往北京方向的道路显然是刚刚修缮完成。

不同于他在宣府和辽东看到的土路,这里的道路路面上全部铺设了碎石,宽度足以容纳4辆大车并行。更为难得的是,道路两侧还栽种一些树木,把道路同边上的田地给分隔了开来。

范文程觉得,这些树木想来是为了保护,这条道路不被田主所侵占。他不由有些感慨道:“大明天子为了能方便往来祭奠先祖,修建这样的道路是不是太过于耗费民力了。”

在他身边经过的一名驼夫刚好听到了他说的话,不由接口说道:“这位相公可就说错了,你要是进了北京城,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好路。

现在这条路还不算完成呢?据说,今后这条路会修的同京城里一样好,那样的话,从燕山出来往京城可以节约小半天时间呢。”

从这位有些话痨的驼夫口中,范文程倒是打听到了,现今北京出现的不少新事物。

除了如同整块青石制作的水泥道路外,在京城引起轰动的钟鼓楼大摆,还有被相公老爷们津津乐道的京城大图书馆。

而这位驼夫谈的最多的,还是京城新出现的铁路,这种拿着两条铁轨铺设在地上的新事物,特别的让这位驼夫心向往之。

特别是坐在铁路马车上驾驭马车的车夫,穿着特别制作的制服,看起来格外的威风。这位驼夫最为期望的,便是能攒够学费,然后去报考铁路马车司机的培训班。

零零碎碎的听着这位驼夫说完了这些新鲜事,范文程还了解到,这一年京城大兴土木的修建了许多工坊,京畿附近还在大肆整修河道兴修水利。

他大为惊异的说道:“朝廷如此大兴土木,是不是太过劳民伤财了,这么繁重的劳役,京畿附近的百姓难道没有怨言吗?”

那名驼夫楞了下,才回道:“怨言什么的肯定会有,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心甘情愿的。听说这次朝廷并不是免费征发徭役,而是给了钱的,朝廷说是什么以工代赈…”

范文程颇为奇怪的问道:“既然有钱拿,为什么还会有怨言?”

驼夫仔细回想了下才说道:“朝廷虽说给了钱了,但是下面管事的老爷们三克两扣的,也就不剩下什么了,最多也就能混个肚子圆罢了…”

直到商队看到了西直门的高大门楼后,范文程才结束了同这位年轻驼夫的谈话,作为奖励他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情报,范文程还赏了他一钱银子。

进入了西直门之后,应付完城门官的范永斗才走到他身边拉着近乎说道:“范相公今日的兴致不错,那个下人没有在言谈中冲撞你吧。”

范文程收回了打量着脚下道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会,不过是听些乡野传闻,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我在辽东时,就听说京师出了一种叫做水泥的新事物,能够化泥为石。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那些人夸大其词,想不到今天见了实物,却真的是坚硬如石啊。”

范文程说的时候,还用脚跺了跺地面,他的举止倒似乎引起了过路行人的注意,那些行人对他们两人指指点点的,直把两人当做了乡下土包子。

范永斗也不好再说什么,赶紧拉着范文程跟上了商队。西直门是玉泉山向皇宫送水的水车必经之门,因此有“水门”之称。按照京城街道的旧制,大街二十四步阔,小街十二步阔。

所以旧西直门大街在外地人眼中已经是宽阔非常,非常气派的形象了。不过以往京城街道除了正阳门大街,即皇帝出行的御道为石砌外,其他都是黄土垫道。

这种黄土道路一旦使用久了就变得坑坑洼洼让人难以行走,时人谓:天晴则沙深埋足,尘细扑面。阴雨则污泥满地,臭气薰天,如游没底之堑,如行积秽之沟,偶一翻车,即三薰三沐,莫蠲其臭。

这样的道路弊端是此时天下各地城市的通病,犹以北方最为严重。南方因为雨水太多,不得不在一些主要道路上铺设了石板路以供出行,当然这些都是较为富庶的南方城镇才有。

范文程在沈阳并不觉得黄土大道有什么问题,但是出了燕山进入华北平原后,他就发觉野外的碎石路要比沈阳城内的黄土大道干净便利的多。

而进入了西直门之后,他更是觉得北京人实在是太过奢靡了。西直门大街除了把原本的土质道路改成了水泥路面外,道路宽度也明显超过了二十四步阔。以他在心里的估算,起码有三十四、五步阔。

这水泥道路中间高两侧低,在道路边缘还设置了下水渠道排水。道路的边缘还有一掌高的路缘石,把大街同边上的人行道分离了开来。

这些人行道虽然没有采用水泥路面,但却烧制了方砖铺设在上方。如此一来,即便是下雨天行人也不用脚染泥泞了。

人行道靠近街道的一侧,每隔五步便种植了一棵树木,部分地段还砌起了长方形的花坛。虽然现在是冬季,但是范文程能够想象的出来,这条街道在夏天是一个多么舒适的场所。

如果京城大小街道完全按照这个样式去修建,明国百姓要多承担多少赋税啊,范文程行走在这街道上时,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4章 范永斗的心声

西直门大街靠近德胜门大街的路口,是京城有名的崇玄观,而范家商号在京城的分号就在这家道观的边上。

京城商铺大多都在外城,靠近正阳门的区域最为集中。除此之外,便是聚集在佛寺道观边上,指望上香拜佛的人流关照。当然这同佛寺道观门前都有宽阔的场地定期召开庙会,也不无关系。

这京城的范家分号,成立还不足三年,因为主要经营的是辽东的人参和皮毛等贵重商品,因此范永斗选择地方时就把分号放在了内城,毕竟内城的居民非富即贵么。

不过京城二十四坊,几乎坊坊有寺庙,这人气也相差极大。寺观边上的店铺也大多是寺产,人气高则租金高。

范永斗精挑细选之后,还是定在了崇玄观这里。崇玄观这边的人气在京城寺观只能算是中等,但是它的位置较为出色,京城16条大街,就有两条同它相邻。不管是从辽东还是从宣化进京,德胜门和西直门都是最近的,这个位置方便商铺进出货物。

其次,作为一所道观,它在嘉靖皇帝时还是很受重视的,因此崇玄观附近的商铺和宅院都比其他地区更大上一些。现在道观虽然有些衰败了,但是这些商铺和宅院的状态还是非常良好的。

而崇玄观靠近京城西北角,附近不是仓库就是商铺,很少有民居。因此坊内几乎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这社会情况上面也较为简单,不会有什么麻烦事。

范永斗让亲随站在一条巷子口,指挥着驼队进入自家商铺后院。他这才转过身,对着匆匆赶来迎接的京城分号掌柜陈义说道:“带我们两先回去洗漱下,先让我们缓缓精神,晚上,我要听听你对京城商号情况的汇报。”

陈义还没有回话,看了看天色的范文程却插嘴说道:“我感觉自己的精神还不错,麻烦陈掌柜给我找个带路的,我想先在左近逛一逛,晚饭时再回来。”

陈义顿时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了自己的东家,范永斗想了想便说道:“也好,那么陈掌柜你给这位范相公找个机灵懂事的,带着范相公在附近走走…”

马不停蹄的从沈阳赶回张家口,又从张家口赶到京城,范永斗的身体也的确是疲乏了。而比身体更为疲乏的,还是他的内心。

以往他走的都是辽西将门的路子,把江南的棉布、丝绸,长芦的盐和辽西的军粮运往辽东,再从辽东运回人参和皮毛。此外他还收购,女真人攻下辽东时,从百姓手中夺取的贵重物品。

他能打开后金这条商道,完全是因为在努尔哈赤攻下沈阳时,他们这些在沈阳行商的商人得到了努尔哈赤的厚待,把努尔哈赤所说的七大恨传回了关内,为后金进攻明国在宣传上造势,这才得到的回报。

努尔哈赤虽然对于辽东汉人杀戮极为残酷,但是对于投降的明军将领,还有替后金销赃的明国商人却颇为礼遇,当然除了最后一年,他的神智有些失常时两说。

范家商号在张家口经营七世,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商号而已。但是替女真人销赃两年,范家资产已经隐隐突破五十万银两,成为一个中等商号了。

范永斗从不认为,帮女真人在辽东屠杀汉人劫掠到的财富在关内变现,并偷偷的把山西民户打造的兵器和宣化镇的铠甲运往辽东,是一种犯罪。

他一直都认为,他既没有杀过人,也没有鼓励女真人去杀人,还在女真人屠杀辽东汉人时挽救了几十个山西同乡,因此他赚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至于明军在辽东接连失败,最终被屠杀了十几万人,那完全是朝廷任命了无能将领的缘故。

范永斗对于大明朝廷的态度就是,**无能和愤怒。他按照朝廷律法缴纳税赋,但是朝廷却从来没有尽到过自己的责任。

努尔哈赤进攻沈阳时,女真全族的兵力也不会超过6万,而光是沈阳城内的明军就超过7万。沈阳城号称关外第一雄城,不仅城墙高大,且外面还有宽大的护城河作为屏障。且沈阳当时是辽东的军械制造中心,城内物资囤积如山。

但是这样一座城市,仅仅不到一天就被努尔哈赤攻破了。沈阳城破之后,不仅七万明军被屠戮一空,就是沈阳城内的居民也被屠杀了大半,计五万余人。

范永斗及其他一些商人因为躲避及时,才没有送掉自己的性命。但是从那之后,范永斗对于朝廷也就在没有什么想法了。

作为一名专门跑边境贸易的商人,既然朝廷保护不了自己,那么就只能投靠能够保护自己的势力,否则范家商铺就无法在边境生存下去。至于这么做是不是背叛了大明,背叛了朝廷,范永斗觉得,是大明和朝廷首先放弃了他,因此他这么做并没有过错。

当范永斗闭上了眼睛,替女真人贩卖赃物和辽东各种物产,然后从关内运去各种女真人急需的物资之后,他起初小小的不安,也被这种贸易中涌来的巨大财富所平息了。

在黄台吉登上了大汗之位后,这位新登基的后金大汗对于他们这些明国商人的重视程度,显然要比努尔哈赤更高。

相对于努尔哈赤只想让他们销售和收购物资,这位新的后金大汗还希望,他们能够给他带去明国的各种情报。

已经同后金关系纠缠密切的范永斗,自然是不敢违背黄台吉的命令。为了给他自己留条后路,他还特意在沈阳纳了一房妾室,万一事情败露了,范家不至于全家覆亡。

范永斗虽然这么做了,但是他心里并不相信,他会落得这个下场。因为明军和官府显露出来的**无能,加上同后金勾结盗卖军粮和军需物资的,还有大明的高级官员,让他觉得就算露出了什么苗头,他也能全身而退。

他甚至还想着,要踢开那些山西的大商号,带着张家口的那几家商号吞下女真人的独家生意。但是新皇登基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内,他的生意就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首先是长芦盐场被四海商行吞没了,接着是朝廷对于辽西镇的整顿,把原来畅通无阻的辽西商道给堵上了。

辽西镇的军粮和长芦的盐,是出口辽东的大宗货物,也是他们能够找到的最短路途的货物来源。张家口到沈阳路途遥远,出口军械、铠甲这种高价值的违禁品还能够获利。但是如果运输粮食和食盐,那就是赔本的生意。

虽说蒙古草原上有盐湖,但是那些食盐还不够蒙古人自己使用的,再加上察哈尔部还在同后金敌对,蒙古人控制的盐湖,很难给女真人提供食盐。

辽西商道的断绝,实际上便等于给了范家商号一个重重的打击。而后金虽然同明国签订了协议,开了锦州和营口两个互市的地方,但是黄台吉并不愿意让后金的货物输出受制于明国制定的地方,这才加大了对张家口几家商号的支持,想要开辟通过蒙古草原的固定商道。

但是范永斗刚刚回到张家口,就发觉他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人参居然不好卖了,这就有些让他精疲力竭的感觉了。失去了辽西的粮食、长芦的食盐,再失去辽东的人参生意,这范家商号刚刚铺开的场面,还能支持多久呢。

感到京城之后,他只想着先休息一会,实在是没有精神同范文程周旋下去了。因此便干脆的答应了范文程的要求,自己去了商铺隔壁的宅子休息去了。

陈掌柜给范文程找来了一名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这是京城分号里的学徒,也是从山西介休招募来的乡党,除了机灵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可靠。

这位叫做陈林安的小伙计在京城已经待了快一年,但是因为腿脚便利,常在外送货,因此对于京城较为熟悉。

看着掌柜跟着东家离去后,他便有些活泼了起来,对着范文程恭敬的问道:“这位老爷,你想要去什么地方逛逛呢?”

范文程想了想,便对他说道:“这钟鼓楼和国子监离这里远吗?”

当范永斗小睡后起身时,发觉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发黑了,他叫过了院内的小厮,命他去打一盆热水过来,好好的擦了擦脸,才感觉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范永斗这里刚洗刷完毕,京城分号的陈掌柜就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肉片面片,还有一小筐用毛巾盖好的馒头走进了房内。

“东家,您休息的还好吧,这是给您留的晚饭,要不您先吃了再说?”陈掌柜一边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一边殷勤的说道。

范永斗擦了擦手,把毛巾丢在了水盆内,让一边伺候的小厮收拾了,便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他先端起来喝了一口面汤,才舒服的说道:“这灶上的师傅手艺不错,你算是请对人了。

我们范家商号出门在外,就是要一起吃大锅饭,不能搞特殊化。像有些商号那样,主家吃一份,掌柜吃一份,大伙计吃一份,学徒再吃一份,有意思吗?

大家出门在外,就是抱成团一起求个活路,人家背井离乡的跟着你出门打拼,连个吃食都要分出高低来,容易让人离心离德啊。”

“东家说的是,要不怎么说东家心地仁厚呢?当初您在沈阳,就算是再难,也没丢下我们不管啊。这八家联号的伙计掌柜们,提起您,那个不竖起大拇指,说声:范东家仗义。”陈掌柜小意的奉承着。

范永斗听了心情倒是大好,他吞下一口馒头之后,才继续问道:“那位范相公回来没有?他吃过了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5章 范文程的忧虑

陈掌柜犹豫了下才回道:“那位范相公倒是吃过了,不过我看他回来时脸色非常的难看,口中还嘟囔着,什么邪魔外道,诋毁名教之类的话语。”

范永斗没有做声,他再次喝了一口面汤,才开口说道:“这些读书人的事,用不着去管它,不过接下来这段日子,范相公都会住在这里,你们小心伺候着,他提出的要求,就等于是我提出的要求。”

陈掌柜赶紧点了点头答应道:“是的,东家。”

范永斗慢条斯理的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才把碗筷往前一推,舒服的打了一个饱嗝后说道:“让人把碗筷收拾了,然后你去请范相公过来,再给我们说说最近半年京城生意的情况…”

带着对京城的好奇,范文程让人带着自己去转了转钟鼓楼和从前的国子监。钟鼓楼大摆验证了地球自转的道理,让他格外的感到惊叹和一丝丝的恐惧。

但随后在国子监,也就是现在被称为燕京大学的辩论堂内,他听到了一场让他愤怒不已的辩论。

这场辩论是围绕董仲舒《举贤良对策》中的一句话:“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

燕京大学的学生们以京城天文台观察到的天文现象,钟鼓楼大摆证明了的地球自转,加上物理学系提出的万有引力概念,最终得出了万事万物都是在不断运动变化并互相联系的结论。

换句话说,“天不变”的结论是古人基于缺乏科学的观察自身所处的世界手段,从而得出的错误结论。

燕京大学的学生们,虽然仅仅只是证明了天是会变化的,并没有对“道亦不变”这个延伸的结论作出进一步的批判。但是,这无疑已经开始动摇了,三纲五常存在的基础。

对于范文程这样的读书人来说,这简直是比外敌入侵还要让他们愤怒的异端邪说。

特别是这些学生们引用了西洋人赫拉克利特富饶名言,“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让一干抱残守缺的旧儒生们哑口无言的时候。更是让范文程感到义愤填膺,愤怒的不能自已。

当他返回范家商号的住所,心内的愤怒依然没有平息下来,走进了范家为他准备的小院后,便关上了房门准备写些什么来批驳这些诋毁名教,侮辱圣人的无礼之徒。

但是在辩论礼堂内感觉有一肚子话想要说出来批驳对方的范文程,真的开始想要写点什么来批驳对方论点的时候。他愕然发觉,他可以用圣贤之言批评对方的论点,但是却找不到驳斥对方论据的方法。

因为对方采用的论据并不是无法证实的理论,而是可以重复验证的真实数据。想要驳倒这些论据,他就必须先去了解这些被称为新学的物理、化学、数学、天文等科学知识。

否则他写的批驳文章即便是再文采斐然,那也不过是内容苍白的空中楼阁,不仅批判不了对方,反而会让阅读者讪笑他的迂腐。

看着地上数十团写废了的文字,又看了看桌上勉强凑出来的一篇文章。范文程思考了半天,还是把这篇写好的文字给揉坏了。

他写这篇文章,不仅仅是想要批驳新学,卫护名教。更重要的,还是想要给大汗建言,在明国皇帝纵容新学诋毁名教的时候,如果后金国能够尊崇名教,批判新学。

那么后金便能摆脱被明国士大夫们视为蛮夷的尴尬身份,从而成为尊崇名教的礼乐之邦。

如果能够得到明国士大夫的认同,那么后金入主中原的障碍就会减少许多。

毕竟在儒家士大夫眼中,改朝换姓不过一家一姓之变革,只要新的王朝继续尊崇名教,那么天下就没有改变,道统也就依然能够延续下去了。

但是范文程看着自己写好的文章十多遍,却始终无法确定。当后金大汗黄台吉看到这篇文章,到底是会听从自己的劝谏,在后金国内尊崇名教批判新学,还是开始对新学发生兴趣。

现在的后金国还不能称之为一个国家,只能称为一个军事集团。而女真人从一个原始奴隶部族社会,在短短二十年内向着封建社会转化,正处于一个思想激烈变革的时期。

女真诸部首领都可以说是彻底的实用主义者,后金大汗黄台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黄台吉比其他的女真亲贵更愿意亲近儒学,并不是真正的信服了孔孟之道,他是希望能够用儒学来统一后金国内民众的思想,确保在国内建立君臣父子的统治秩序。

避免后金国内在失去了努尔哈赤这个军事强人后,内部各个军事小团体互相猜忌,最终把朝廷上的不同政见变成现实中的流血事件。

对于这样手握大权的实用主义者来说,根本不是范文程这样的文弱书生能够掌握的。一旦他觉得新学更适合于提升后金的国力,又不会被明国文化所同化,那么他就不会拘泥于辽东儒学士子的看法。

范文程希望女真入主中原,是用夏变夷,而不是变于夷,否则他岂不是成了名教罪人。

他一边揉着文章,一边在心里如此想着。而恰好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接着陈掌柜的声音便传了进来,“范相公,我们东家请你过去叙话,你现在可方便?”

范文程把手中的纸团随手丢进了桌子边上的废纸篓里,口中应道:“好,我收拾一下,便出来。”

当范文程被陈掌柜引到范永斗的房间内,这所像是书房的房间,已经点上了数只蜡烛,看起来光明如同白昼。

一名小厮为坐下的三人泡上了茶水后,便被范永斗打发了出去。

范永斗先是看了看范文程的脸色,发觉没有什么异常后,才微笑着说道:“范文书,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听听陈掌柜这半年来在生意上的汇报。”

范文程侧着头看了看一边低眉垂目的陈掌柜,点头同意了范永斗的建议。

在主家的示意下,陈掌柜便诚恳的说了起来。范家在京城分号主要经营的货物,还是人参、皮毛等辽东货物。

商铺的营业额中,人参约占三分之一强,而皮毛约占三分之一弱,其他杂货为三分之一弱。

关于今年人参的行情,陈掌柜说的同两人在张家口收到的消息大同小异。不同的地方是,人参价格的下跌趋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暂时看不到还要继续下跌的迹象。

但是,太医院新出炉了一本常用药方大全,据说是太医院收集了大明各地一千九百余种药方,经过验证和对比后,摘录了其中疗效最佳的六百三十三种药方。

这六百三十三种药方里,使用人参的方子才37张。要知道在这之前,就算是治疗个头疼脑热,都有医者加上几分人参参须,作为佐使之药。

“太医院内,讲究温补一派的太医不是人数最多的一派吗?难道他们就这么认命了?”范永斗还是有些不相信的说道。

陈掌柜却苦笑着说道:“太医院讲温补治病的太医,一向以蒋、汪两位老太医为首。

年初陈若虚老先生的弟子,还有江南医者吴又可等人率先对温补论进行发难。原本太医院的太医们还有些辩驳的意思,但是自从陛下把两位先帝之死归咎于温补论之后,蒋、汪两位老太医胆怯求去,太医院内便几乎再无敢为温补论发声的了。”

范永斗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这么说来,今后这人参市场受官府控制,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了?”

陈掌柜犹豫了下回道:“现在京城市场上各家药商的人参存货,都已经向卫生署报备了,并购买了人参防伪标志。

等到这些存货销售完,从明年开始,所有人参都需要在入关口岸报备,没有在口岸报备过的人参,将会作为走私货物没收销毁。”

“销毁?不可能吧,朝廷那些官吏怎么可能舍得,这和焚烧银两有什么区别?”范永斗有些不信。

陈掌柜倒是老实的说道:“的确是这样,上次卫生署在沙口场销毁人参的时候,我是去看过了,的确是真人参啊。”

范永斗皱着眉头不知想什么,范文程突然开口问道:“陈掌柜,你刚刚说,京城现有的人参存货可以向卫生署购买防伪标志,过完年难道就不能再购买了吗?”

“是啊,刚开始卫生署制定人参防伪标志,没有考虑到市场上的存货,因此大家都闹将了起来。

最后卫生署同沙口场的参商们达成了一个协议,以过往三年沙口场出售的人参年平均数为标准,发放不超过10万个防伪标志。

而从明年开始,人参的防伪标志将会在报关口岸直接发放,不再由京城卫生署出售。”

“这一个防伪标志要多少钱?”范文程有些好奇的问道。

“每个五分。”

范永斗随即问道:“我们商号现在还有多少个防伪标志?”

“还有1554个。”

范永斗想了想,对着陈掌柜说道:“明日你带我去见见沙口场的几位参商,还有卫生署的官员。看看能不能弄一些防伪标志回来,这要是走口岸报关,我们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范文程显然认同了他的说法,更让两人感到忧虑的是,不仅仅是人参生意,京城内最近出现了一大批品质上乘的皮毛,比之他们带回的上等貂、狐皮,还要好上几分,这使得京城的皮货也出现了新的竞争者。

虽然因为天气寒冷,大明的富贵人家对于皮毛的需求激增,因此这批上等皮毛并没有影响到京城皮货的价格,但是范家商号却因此失去了几个优良客户。

打发走了陈掌柜之后,忧心忡忡的范文程对着范永斗说道:“上等皮毛都出自苦寒之地,而能超过辽东所产的皮毛品质,只能是在沈阳的更北面。

你一定要打听清楚,这等皮毛来自何处。如果明国同沈阳北面的野人部落搭上了关系,那么我就要尽早回报大汗,剔除这个隐患才行…”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6章 货币讨论

文华殿内阁值房内,张瑞图处理了早上送来的最紧急的几份公文,就拿起准备好的文件,准备参加每三日一次的内阁例会。

然而他刚刚起身,为他服务的秘书已经轻轻敲了敲房门走了进来,对他说道:“阁老,陛下正在同首辅大人和郭阁老谈话。他刚刚下令,把早上的会议推迟了,会议重新召开时间,一会再通知。”

张瑞图的神情有些微妙,但是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声,知道了。便挥手让这位内阁秘书退了出去,不过显然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了。

而此时的文华殿后殿内,崇祯、黄立极、郭允厚三人,一边翻看着手上的会议纪要,一边听着户部侍郎王家桢和三大银行代表的汇报,张国纪则作为民间人士站一边旁听着。

听了众人发言的一半,黄立极就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正在发言的胡广元,他有些严厉的训斥道:“这一元纸币兑换七钱两分库平银,乃是老夫和陛下去年定下的政策。

现在这一年时间还没到呢,你们就想用三元纸币对应七钱两分库平银,这和抢劫有什么区别。你们真当大明百姓是傻子吗?市面上纸币多了,那一元纸币便兑换不了七钱两分库平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还是故意想要懂装不懂?”

黄立极的话语,顿时让三位银行的代表面面相窥,不知道该怎么像这位大明首辅解释,他们请求增加纸币印刷的数量,并没想要掠夺民财的意思。

这后殿内顿时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坐在上首的朱由检终于打破了沉默对黄立极说道:“黄先生先不要动气,朕相信他们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根据他们收集而来的数据,朝廷往民间投入100元纸币,百姓拿到银行去兑换的大约只有30元左右,而剩下的60几元还在市场上流通。

如果我们现在还强制规定1:1的比例发行纸币,无疑就等于是让银行内超过三分之二的存银沉淀了下来。这对于银行来说,就存在着极大的资金浪费,还有过低的资金使用率…”

朱由检说了一大堆新词,让原本就不熟悉钱币兑换关系的黄立极,头脑一时有些发蒙,而殿内的其他人也听了个似懂非懂。

看着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朱由检低头想了想,才重新说道:“其实归根结底,我们要确定纸币同银两之间的兑换比率,首先要搞清楚一件事,便是什么叫做钱?”

“陛下,这钱不就是金银,奥还有铜钱。”户部尚书郭允厚看着没人回答崇祯的问题,不由开口接道。

朱由检不由开口反问道:“金银在有些地方是可以当钱使用,但并不是在所有地方和所有时间都可以当钱用。就说我们大明的一些边远山区,那里的百姓根本不认什么钱,他们只愿意拿着自己攒下的一点粮食或是皮货,去交换一些食盐和布匹。

而蒙古草原上的一些小部落同样如此,他们不需要金银铜,只要茶叶、瓷器、丝绸、铁器。在海外的一些野人岛屿上,更有用贝壳、磨好的石块作为钱币的。

可见,我们认为金银、铜钱是钱的概念,并不是这世上所有人的共识,只是我们和某些人的认识。如果我们拿着这些东西跑到一个不认可它们的地方去,那么它们还是钱吗?”

郭允厚和王家桢觉得皇帝的话语有些诡辩的嫌疑,而其他人则被崇祯的话语带入到了深思之中。

郭允厚看了看左右,不由谨慎的反问道:“那么请问陛下,您觉得究竟什么才是钱呢?”

看着一干人都没有被他说服,还隐隐有些怀疑的神情,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说道:“说道钱这个问题时,我觉得要先同各位先说说什么叫商品。

上古之时,也就是三皇五帝的时期,大家生产出来的东西仅仅只够自己吃用,因此不会有多余的产品用于交换,所以也就没有钱这个东西的存在了。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便是说的这种状态。

中古时期,也就是三代之后,因为各种农具和工具的发展,农夫种出了自己吃不掉的粮食,盐丁煮出了自己吃不完的盐,织女织出了自己用不完的布。这时候,人们才想用自己生产的多余产品,去交换自己所缺乏的物品。

而这种多余产品的交换,才叫做商品交易。也就是说,只有生产出来专门用于交换的产品,才叫做商品。

但是粮食、布匹、盐,这些商品要如何确定兑换比例呢?朕觉得,古人不会拍一拍脑袋,随随便便的决定一个比例出来。你们认为,要如何确定这个兑换比例?”

几位朝廷官员对于皇帝的问题比较茫然,而几位商人中除了山西银行的代表,其他人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张国纪飞快的看了一眼左右人员的神情,又抬头看了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崇祯,不由横下心来出声说道:“回陛下,小人以为应当按照生产粮食、布匹、盐的时间和难易程度,来决定这个交换比例。”

朱由检往张国纪的脸上看了看,微笑的称赞道:“说的不错,不过朕以为,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生产粮食、布匹、盐所投入的劳动力,才是这些商品最基本的价值,也是它们之间可以进行比较交换的基础。

而钱就是衡量商品价值的一般等价物,所以从古至今,我们用粮食当过钱,用布匹当过钱,用食盐当过钱。当然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了容易得到的铜钱,和携带方便且容易分割的金银作为钱。

所以朕以为,钱不过是用来衡量商品价值,固定地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商品。朕以为更确切的说法,它更应该叫做货币,一种用于在市场上交换货物的计价物。”

对于崇祯所说的关于钱的来龙去脉,顿时让郭允厚等人陷入了沉思之中,对于这些官员和商人来说,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明确而清晰的,对钱的本质的阐述。这是他们以往从来没有去考虑过的问题,但是一旦被崇祯拨去了笼罩在钱上面的迷雾,他们顿时感觉自己面前似乎打开了一个窗户,而窗户外面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直以来,把精力都用于研究纸币和银两之间的兑换问题的张国纪,似乎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不由有些兴奋的说道:“所以,不管是纸币也好,还是银两也好,只要市场上认可它们可以作为一般等价物,用于交换商品,那么它们就是钱。

因此,纸币发行的数量并不取决于银行可用于兑换的存银数量,而是取决于百姓对于纸币的信心。”

胡广元摇着头否定道:“你这么说过于偏颇了,应该说纸币的数量取决于市场上可用于交换的商品数目,如果市场上没有这么多用于交换的商品,那么纸币发行超出的数目就应该被立即回收,避免市场对于纸币失去信心。”

汪逢元则缓缓说道:“如果我们可以让百姓相信纸币,多于对银两的信任,那么完全可以打压白银的价值。”

张国纪、胡广元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的说道:“黄金。”两人很快便紧紧的闭上了嘴,同汪逢元的目光对视了一眼。

他们三人连续的对话,让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位代表山西银行的张学任,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三人,觉得他们三人简直就是疯了,居然在皇帝和内阁大臣面前如此放肆。

汪逢元整理了下袖子,恭敬的对着上首的崇祯说道:“陛下,臣有一个建议…”

朱由检突然打断了他说道:“打住,先把你那个计划放在肚子里。”

汪逢元有些愕然的看着崇祯,他有点不相信,皇帝已经明白了他同胡广元、张国纪的打算,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崇祯的确清楚了他们在想什么。

朱由检接下去说道:“鹤城男、胡广元、张国纪,你们刚刚在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先放一放,等到黄金兑换法案完成之后再考虑。

朕看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关于纸币增加发行的问题,朕会同内阁商议之后,给你们一个答复。王侍郎,你主持的这次金融会议相当不错,不过恐怕还要再辛苦你两天,等朝廷决定出来,你们再散会如何?”

得到了崇祯的夸奖,王家桢自然大感心慰,这说明他这几天的辛苦没有白费,他赶紧对着崇祯行礼拜谢。

朱由检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了几句,便让王承恩带着王家桢及三家银行的代表离开了后殿。

等这几人离去之后,郭允厚立刻对着崇祯问道:“陛下,您对于纸币的发行数量,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宝钞可是前车之鉴啊。”

黄立极也连连点头,朱由检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一会再谈。朕想要让两位先生看一份计划,也是朕今日想同两位先生达成共识的一件事情。”

随着崇祯的话语,站在他身后的吕琦,捧着两叠文件走到了两位内阁大臣的面前。

黄立极取过了一份,便看到文件上面写着,关于加强军队作战能力及把各地卫所改为地方都督府的计划。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7章 士绅之论

黄立极、郭允厚看完了手上的文件之后,脸色都变得非常凝重,两人私下交换了眼神之后,郭允厚便开口对着崇祯说道。

“陛下,这计划中一年军费预算高达3640万元,但是今年朝廷各项收入加在一起,也不过才4500万元上下,这已经是最近二、三十年以来最好的年景了。

扣除了军费之后,财政收入就只剩下了900万元左右,其中支付朝廷官吏的俸禄就超过了400万元,这还是没有全面推行工资改革的情况下的数据。如果按照陛下的要求,继续推进官员工资改革的话,那么每年官吏的俸禄就会超过750万元。

陛下,扣除了军费和官吏俸禄这两块,剩下的那点钱,我们究竟还能用来做什么呢?现在朝廷用来修缮水利、道路的资金,大多来自于向银行的借贷。但是这种借贷关系究竟能够维持多久呢?如果将来银行赚不到钱了,这些商人难道还会再借给朝廷资金,用于各项支出吗?”

朱由检对着郭允厚点了点头说道:“郭先生说的不错,如果按照这份计划书实施下去,那么以现在的大明财政收入,是无法长久支持下去的。

而且,朝廷手头上有这么多用钱的地方,指望年年向银行借贷也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情,毕竟就算是借钱,我们还是要缴纳额外的利息的。

所以朕觉得,要解决目前朝廷的财政困境,无非是两个方法,一是开源,二是节流。郭先生不觉得,现在朝廷的税收方式过于效率低下了吗?”

郭允厚有些疑惑的说道:“开源节流?这节流么,臣倒是知道。陛下下令对六部日常使用的纸墨等物资,实施统一购买,统一分配,从而减少了许多浪费,这便是节流的措施之一了。

但是这开源么?从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我大明的税收种类已经基本覆盖了方方面面。臣实在不知道,还要如何去开源。而且天下财富恒定,朝廷多征收了一些,百姓不就少了一些么?前些年因为增加税收的事,各地百姓可是闹过好几次事端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天下财富从来就不是恒定的,关于这个问题,燕京大学已经讨论的非常清楚了,朕不想同郭先生在这里争辩这个问题了。根据燕京大学对于历代人口数量及土地的开垦规模考据,就能很清楚的看到,财富是随着人口增长和土地的利用率,不断的增长的。

至于开源方面,并不是简单的向百姓增加税收。而且,根据这一年来,朕对于顺义县及其他几个县的税收进行调查对比,我们也能很轻易的发现。

在朝廷权力直接抵达到村的顺义县,它今年的税收几乎是几个条件差不多的县的一倍以上,但顺义县的百姓还觉得比往年的负担减轻了。

但是以顺义县作为参照物的几个县,不仅税收只有顺义县的一半,而且这些县的百姓怨气还很大,觉得税收是一年比一年重了。但事实上,这几个县中,有3个县的税收少于往年一成,还有两个县同过去持平,只有一个县增加了不到一成。”

郭允厚抬头看着崇祯,有些狐疑的说道:“陛下是从那里得来的这份调查报告?臣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份调查报告?”

朱由检看着他微笑着说道:“这是朕在年初时委托大明时报对几个县进行持续的社会调查,他们认真调查了一年,才完成了一份粗略的报告。当然这份报告,稍后就会送到内阁各位先生面前。

朕也已经下令,大明时报对于地方上某些社会弊端的调查报告,今后都将会送到内阁和朕面前,作为执政当道进行政策探讨的依据。”

听到崇祯愿意把大明时报调查来的情报同内阁分享,黄立极和郭允厚才稍稍松了口气。大家都知道,大明时报就是东厂。但是在这一年来,大明时报身上的东厂影子开始慢慢淡去,作为皇帝舆论喉舌的色彩倒是浓厚了起来。

对于黄立极和郭允厚这样的高级官僚来说,大明时报实在是比东厂更让人感到头疼的存在。东厂调查官僚的阴私,最多也就是让他们感到难堪,毕竟到了他们这个等级,有些把柄落在皇帝手里,才会让皇帝睡得安稳。

但是,他们最不愿意的便是,每每同皇帝谈话时,都会从皇帝口中听到一些连他们也不知道的事情。

作为大明中枢的执政者,一直以来他们都习惯了,事情的发展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对于同皇帝谈话,每每都会出现意外,让他们难以做出正确的应对,是他们最为烦恼的事情。

看着两位内阁大臣有默契的不再追究调查报告的事情,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事实上,根据这些调查报告,朕得出了一个结论。

朝廷征收的税收实际上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少的令人吃惊。但是因为朝廷并不是直接对百姓进行收税,而是通过了各地士绅进行收税,因此在税收的过程中出现了太多不公正的事情,这才让百姓觉得朝廷的税收太高了。

比如顺义县因为去年白莲教煽动民乱,在朝廷镇压民乱之后,县内的士绅被剥夺了替朝廷征税的权力。而我们又在顺义县建立了,村、乡、镇、县的四级管理体制,从而实现了县衙直接面对百姓的管理渠道。

因此今年顺义的实际税收,才能突破了去年税收额度的两倍。因为顺义县基本上清除了,县一级税收征收环节中当地士绅的影响,并成功的对当地士绅进行了征税。

而作为对照的其他几个县,因为采用的还是县衙-士绅-百姓的治理体系,因此税收上面就出现了问题。根据大明时报的调查,这些士绅在征税过程中,不仅大肆贪污税粮,还把本应由自己承担的田赋,转嫁到了没有社会关系的小地主和自耕农身上。

我们都知道,按照大明律法,每个县的税额是固定的。如果有人少缴纳了税粮,那么必定就会有人多缴纳了税粮。

而且随着近二、三十年来,天气变化的剧烈,导致异常气候频频发生。因为灾荒不断,不少自耕农纷纷破产,各地的土地兼并之风也大起。

这各县的税额不变,交税的自耕农减少了,无疑便等于是提高了对纳税户的税收。而万历之后征收的辽饷,虽然号称是每亩田缴纳九厘银,但是这九厘银到了各县,并没有分摊到各县的田地中去,而是依然照着老规矩由一部分人全部承担了。

所以,朝廷没有增加几文税收,但是下面的百姓却叫苦不迭,而那些占据了最大好处的士绅,却引导百姓的不满指向了朝廷,说朝廷征税是苛政。他们这是在挑逗群众和朝廷作对啊。”

朱由检说到最后时,变的疾言厉色,脸上满是对那些地方士绅的愤懑知情。黄立极和郭允厚对此面面相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崇祯的话语,毕竟他们也是皇帝口中的士绅一员。

沉默了片刻之后,黄立极终于硬着头皮对崇祯劝说道:“陛下,也许士绅中有些不肖之辈,但是也并不是所有士绅都是坏的,他们也是在地方上修建道路桥梁,赠衣施药,赈济灾民的主力啊。

更何况,我大明官员加上吏员不过7万多人。而根据户部最新的人口调查报告,大明纳税丁口也就7000余万人,加上妇孺,平均每个官吏要管理2000人。

陛下,如果没有地方士绅的协助,朝廷根本无法管理这偌大的地方,还请陛下三思。”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点了点头说道:“你刚刚说的,朕都清楚。朕最近看了几本西方的书籍,其中有个寓言倒是很有趣,朕给两位先生说说。”

黄立极和郭允厚互相看了看,便安静下来,想听听崇祯要讲述一个什么寓言。朱由检思考了下便说道:“西方的书籍中,把君王比作牧羊人,而官吏则是牧羊犬,百姓就是被圈养的羊…

虽然朕并不是完全认同这个比喻,但是朕觉得有些话还是正确的。比如朝廷的税收,是剪去绵羊身上的羊毛,而不是杀羊吃肉。

如果牧羊犬中出现了不保护羊群,反而把羊群当成了自己的食物的恶犬,那么牧羊人就应该把这些恶犬尽快清理掉,才能保证羊群不断的繁衍下去。

两位先生觉得,各地士绅是协助朝廷管理百姓的有益补充。但是在朕看来,大明士绅的一部分已经成为了危害羊群的恶犬了。或者说,牧羊犬的数量已经超出了羊群能够给养的上限。

朕知道,两位先生同样以为自己是士绅中的一份子。但是朕想要告诉两位先生的是,大明已经到了,必须要抛弃一部分士绅,从而让另一部分士绅活下去的时候了。

如果我们不主动割除这部分士绅,那么百姓就会替我们做出这个决定。历朝历代的末世,那些农民起义军是如何对付前朝的士绅官吏的,两位先生看的书比朕多了去了,想来就不用朕再描述一遍了。”

对于崇祯的话语,黄立极还稍稍好一些,毕竟他已经多次听过崇祯关于此类的言论了。

郭允厚则显得有些惊愕,他下意识的对着崇祯回道:“陛下当不至于如此吧?臣以为,我们终究还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的,不必走上如此极端的一步。否则,这天下就真要大乱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8章 治标治本

看着额头微微出汗的郭允厚,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郭先生,我们现在手头上收集到的数据,就算以户部的数据为准好了。

扣除了几处受灾的地区,天下有那个县没有钱粮积欠的?有些如苏、松地区,历年积欠加起来,都已经超过当地一年的正赋了。

现在是江南的积欠高于南方各省,而南方各省的积欠又高于北方诸省。扣除掉某些士绅故意拖欠,不想缴纳朝廷赋税外。

大多数积欠的原因,不就是地方豪族兼并土地成风,导致县内的自耕农数量减少,因此这些人应当缴纳的税收被摊派到剩下的缴税丁户头上,导致剩下的丁户无法承收了么?

说到底,便是大明的土地日益集中到少数人手中,而承担大明国税的自耕农数量越来越少,无地或少地的百姓越来越多。

两位先生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不如教教朕,这兼并之风朝廷要不要管,又要怎么管?”

黄立极依然沉默不语,郭允厚虽然明白崇祯问话的用意,但是他委实不愿从自己嘴中说出,赞同皇帝抛弃一部分士绅的想法。

抛弃一部分士绅,这话听起来很文雅,但是他很明白这淡淡话语后面的血腥味道。那些被挑选出来抛弃的士绅,总不可能这么心甘情愿的被朝廷抛弃掉,拿走他们的土地和财富。

当年张江陵不过是让士绅拿出一点利益,好让朝廷周转下去,他还没敢动士绅的土地呢,结果死后被那些官员和士绅们报复成什么样子了。

现在崇祯提出的这个主张,显然是要黄立极在内阁提议,看起来黄立极的风险很大,但是真正执行这个政策的,必然是他这个户部尚书,他实在是不想替黄立极顶这个黑锅。

看着郭允厚始终一言不发,黄立极终于开口说道:“从两汉开始,抑制兼并,打压豪强,都是历朝历代有为之君必然要施行的政策。

臣以为,陛下之言是可行的。但是凡事过犹不及,打压地方豪强,抑制兼并,我们也不能搞的人心惶惶,天下大乱。

臣以为,办事之前总要先制定个度,也好让臣等有个底线。我们要抛弃那些人,抛弃的数量是多少,要达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完成了…”

听完了黄立极的发言,朱由检转头望向郭允厚说道:“郭先生是不是也认同黄先生的意见?”

无法在躲避下去的郭允厚,只得轻声细语的说道:“黄首辅说的还是蛮有道理的,臣附议。”

朱由检看着两人如此说,便开诚布公的说道:“这抛弃一部分士绅的标准,朕以为倒是蛮简单的,就看他是不是支持朝廷的政策。

我们打压豪强,抑制兼并,也许能在一时一地取得一些成果。但是想要让大明的士绅从此不再兼并土地,并把自己的土地全部交出来,那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大明境内的荒地开垦已经接近极限,而大明人口的增长却变得越来越快了。因此耕地满足不了日益增长的大明人口,也许几十年后就会变为现实。

所以打压豪强,抑制兼并,不过是缓和一下当下的社会矛盾,只是治标之策。想要治本,光靠老祖宗留下的那些方式显然已经不行了。”

郭允厚思考了下,便认同的说道:“陛下这话说的不错,今日大明光靠抑制兼并,来保证每个百姓有地可耕,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国初之时,地多人少,所以即便有人占有了大量的土地,百姓也能迁移到别处去,自己开垦出一片田地来过活。但是现在可不行了,天下土地大多已经有主,若是百姓手中的田地被当地大户兼并了去,他们就只好做大户的佃户,若是连佃户都没得做,便只能当流民去了。

不知陛下究竟有什么妙策,可以解决这些没有土地的百姓的生存问题呢?”

朱由检看了一眼两人的神情,才说道:“朕以为,想要治本,便只有两条路,一是兴办工矿;二是海外拓殖。”

郭允厚低头沉思的时候,黄立极则有些疑虑的出声说道:“这海外拓殖,臣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但是兴办工矿是不是先缓一缓?”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看着黄立极说道:“黄先生为何如此说?”

黄立极皱着眉头说道:“兴办工矿就需要大量的流民聚集在一个地方,地方官府本就人手稀少,这么多矿丁工人聚集在一处,龙蛇混杂,他们内部肯定会生出事端来,到时臣怕地方监管不了啊。

另外,一旦有心怀不轨之徒借机煽动矿丁工人闹事,这些矿区就是祸乱之源啊。而且现在下面许多官员在私下里议论,说开矿不仅污染了地方水土,还有破坏风水之嫌。

臣以为,现在还是把京畿、山西、山东、云南等地的矿山先办好,再徐徐图之为好。”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倒是也想徐徐图之,但是这老天爷他不让啊。如果不大肆兴办工矿,各地的灾民要如何安置?

今年是陕西、京畿、浙江受灾,那么明年呢?我们现在的农业就是靠天吃饭,如果老天爷不给面子,百姓就没饭吃。

但是兴办工矿就不一样了,受到天气的干扰很小,只要我们能够保证矿山采出的矿石、工厂制造的产品能卖的掉,那么被工厂和矿山雇佣的工人就有饭吃。

只要工人们有饭吃,又会又多少人跟着那些心怀不轨的野心家造反呢?古往今来,史书上有的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的事例。但倒没怎么记录,吃饱饭的百姓起来造反的。

此外,兴办工厂和矿山自然是有大量人群集聚的状况。数千人聚集在一起生活,要是没个摩擦那才叫有问题。就算是一家人住在一起,都要有个口角,不是吗?

朕以为,重要的是,当地官府有没有去进行管理。这一乡一里的,还要设置乡老和里长。一个矿区数千人,比有些小县县城的人口都多了,你还只设一两名小吏进行管理,显然是管不过来的么。

所以把矿区、工厂集结区域,单独拉出来设置比县小一级的乡镇,按照县城的衙门设置管理机构,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至于所谓的矿丁工人暴动什么的,朕让总参谋部设立的地方都督区,完全有足够的武力进行镇压了,没必要再做担忧之状了。

而开矿污染水土、破坏风水什么的,应该赔偿就赔偿,应该进行恢复就进行恢复,没必要弄的这么紧张。这开矿又不是从我大明才开始的,历朝历代都有,有那个王朝是亡在开矿坏了风水上了?”

黄立极心里算是明白了,崇祯这是下定了决心了。他原本反对的意志就不坚决,现在明白了皇帝的心思,自然也就沉默了下去。

另一边的郭允厚也同样被崇祯所说服了,和海外拓殖相比,他更能接受兴办工矿。虽然说海外拓殖,可以大量迁走流民,这后遗症也较小。

但是,除了几个南方的沿海省份,其他各省的百姓从来没有迁移到海外的习俗。一来大明百姓基本还是属于大陆民族,安土重迁才是他们的本性;二来按照大明主流的观念,离开了大陆,相当于是抛弃了祖宗庐墓,实在是大不孝。

因此,当浙江杭嘉湖地区遭遇水灾,朝廷想要迁移一些灾民前往台湾时,响应者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基本是一些没有土地的百姓,也不愿意迁移台湾去获取20亩无偿的土地。

但是兴办工矿则不然,北方百姓本就有开采煤矿的传统,特别是山西、山东、河南和河北地区。因为这些地区开发较早,平原上早就没有什么成片的森林了,为了获得便宜的燃料,只能选择开矿。

郭允厚想了想说道:“既然陛下有了这治标治本之策,那么我们倒是可以决定一些事情了。凡是拥护朝廷抑制兼并、兴办工矿、海外拓殖政策的官绅,自然是朝廷倚重的对象。那么与之相反的官绅,显然就是朝廷要进行打击的对象了?”

朱由检轻轻鼓掌说道:“郭先生说的不错,此外,为了配合这地方卫所的改革,朕希望内阁提出配套的地方政府体制改革。”

黄立极有些意外的看着朱由检说道:“陛下这话是何意?”

朱由检认真的回道:“既然地方卫所制改成地方都督府,并建立三级武力体系。那么相应的,为了供给本地区都督府的物资供给,和政治地位上的对等。

朕觉得,应当按照十个地方都督区的范围,建立十个总督区。而总督区之下分成若干巡抚区,巡抚区之下便是府、县两级行政区。

巡抚管理民政和巡抚区内的武装力量,总督领导地方都督府和各巡抚公署。这样地方上可以及时处理一些突发事件和小事情,而朝廷就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整个国家政策的考量上。”

黄立极同郭允厚对视了一眼,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陛下,这样的话,地方的权力是不是过大了?总督掌握地方军政大权,这同唐时藩镇的节度使,岂不是一般无二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49章 工业城市的力量

对于黄立极的担忧,朱由检并没往心里去。在他所熟悉的历史中,崇祯登基没几年之后,陕西农民起义军就突破了陕西地区,冲进了河南、湖广和安徽、四川等地。

地方上简直是毫无抵抗之力,一方面是大明腹地军队实在是腐化到了极点,另一方面则是各地缺乏一个防御指挥中心。

而明亡之后,随着北京朝廷中枢的被消灭,立刻使得大明各地的地方势力失去了共同效忠的对象,明朝的地方军队也迅速走上了军阀化的道路。

这也使得后来成立的南明小朝廷,始终无法整合各地的地方势力,建立起一个有效的统治秩序,只能成为形式上的共主。

当南明小朝廷也被灭了之后,南明各地的地方势力就连名义上的共主都找不出来了。各地效忠明朝的势力,因为过于分散和琐碎,且支持对象不一,最终无法联合,反而被清军一一击破了。

最为可笑的就是,这些士大夫之间的内斗,甚至逼迫了部分地方士绅和将领倒向了满清,完全就是自掘坟墓。

有鉴于此,朱由检才想着设立总督区和地方都督府,加强大明地方的行政核心,防止再出现如同南明式的最坏结局。

他想了想才说道:“黄先生担忧的,是总督掌握了地方军政大权之后,走上藩镇化的道路。朕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但这不是朝廷削弱地方治权的理由。毕竟,我们喝杯水都能噎着不是么。

朕觉得,朝廷真正需要做的,应当是如何防范地方出现藩镇化的倾向。藩镇之所以能成为藩镇,并不是某人或某一个群体有了割据地方的心思,而是朝廷对于地方政府失去了监管能力。

而地方政府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独立的藩镇,无非是掌握了不受监控的人事权、财政权和独立的军队。

现在设立的地方都督府虽然从属于总督区,但是地方都督府的人事权力归属于总参谋部和兵部,而三级武装力量体系中的野战军队,更是直接接受总参谋部的领导。只要野战军听命于朝廷,朕不认为地方上会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

另外,朕打算改革内阁学士官制。内阁首辅依旧为中极殿大学士,而其他内阁大臣则全部改称建极殿大学士,中央六部及地方各总督加武英殿大学士衔,六部左右侍郎及地方巡抚加文渊阁大学士衔。

对于以上这些人员的任命,都必须经过内阁讨论,并报朕批准。此外,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包括都察院在内的官员都不得公开弹劾以上人员。若是有确实的证据,也必须密报给内阁和朕,经过内阁和朕的同意,方才准许进行对该员的犯罪事实进行调查。

另外,总督、巡抚、地方都督,在同一职位上任期不得超过两任十年。地方上的都指挥使司并入地方都督府;提刑按察使司的管理权力从都察院转到刑部名下;承宣布政使司地位不变,但要设立专门机构对接户、吏、工、礼四部。

提刑按察使司除了原有的职责以外,增加管理地方巡警部门的权力,并把机构充实到县一级。”

朱由检一口气提出了多条体制改革措施,虽然说大部分措施已经在京畿附近小范围内实施过了,但是如此全面的向全国展开,也让黄立极、郭允厚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数下。

黄立极考虑了一下,不得不对着崇祯劝谏道:“陛下这又是建立地方都督府,又是建立总督区,还要对地方三司制度进行全面的改革,会不会步伐太快了些?

您说的这些改革措施也许都是好的,但是总要给那些地方官员一个认识的过程,否则他们一旦理解不了,把好好的经文给念歪了,岂不是给了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员士绅一个攻击朝廷改革的机会?

臣以为,还是先按照今年的做法,一年改变几个省,花个七八年的功夫,也就把大明各省的改革措施给落实了。下面的阻力小,我们办事也顺畅些,这不是极为稳妥的办法么?”

对于黄立极的说法,郭允厚也点头附和不已。朱由检虽然脸色不变,但是心里却对此不以为然。

有稳妥的路可行当然好,如果他不是从后世魂穿而来,当然会采取黄立极所说的一步步试探着的过河方式。不,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要挂在那棵歪脖子树上,他才懒得搞什么改革,只要能保证自己舒服的过完这捡来的皇帝生涯,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呢。

虽然,他同情那些因为天灾**而人相食的大明百姓,但是端坐在皇宫内的他,是听不到也看不到这样的惨剧的。

没人会因为自己所不知道的惨剧而感到自责,就像他后世坐在家中喝着啤酒上网看电影,难道会因为叙利亚、乌克兰、非洲等地的战乱,而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拯救这些地方的难民吗?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说道:“其他的改革措施可以缓一缓,但是地方都督府、总督区、三级武装力量体系和地方巡警部门,这些机构的框架必须要在明年之内建立起来。

有了这些框架,我们就能慢慢进行地方体制的改革,哪怕是先把阻力最大的几个省放一放也没什么关系。但要是没有建立这些框架,中央到地方的行政体制就不能产生对接,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度就是软弱无力的。

比如说,朝廷派往江南地区的官员,不仅管束不了地方士绅,有个别地区更因为当地士绅势力雄厚,都可以跑到县衙去羞辱县令了。朝廷的体面,在江南可以说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朕还听说,苏、松一带的士绅豪族还同什么打行勾结,什么是打行,苏州人说:善拳勇者为首,少年无赖属其部下,闻呼即直,如开行一般,故谓之‘打行’。

嘉靖年间,应天巡抚翁大立檄令各州县捕治,结果是他本人出行时被打不说,后来这些打行还歃血为盟,以白巾抹额,各持长刀巨斧,夜攻吴县、长洲及苏州卫狱,劫囚自随,攻打都察院。翁大立率妻子逾墙遁去,险些丧命其手。随后,打行纵火焚毁公廨及所奉敕谕符验金字旗牌等物件,真可谓无法无天了。

这些流氓恶势力同地方乡绅结合之后,已经成了江南地方最大的毒瘤,打行仰赖乡绅支持,以逃脱官府的缉拿,而乡绅依靠彼辈鱼肉乡里,威胁地方官府。

今日之事,已经不是单单任命几位能吏,就能梳理掉地方上的乱象了。没有一只强大武力对于地方黑恶势力的震慑,没有一个完善的行政管理机构对地方上进行彻底的整治,大明就不能恢复一个基本的社会秩序。

如果朝廷不能够维护地方上的社会秩序,那么朝廷还是朝廷吗?”

黄立极终于放弃了心里最后的犹豫,虽然在崇祯的不断劝说下,他已经倾向了大明必须要进行改革的立场。但是,作为一名旧式官僚,他还是希望这个改革过程不要过于激烈,弄的天下皆敌的下场。

不过他也很清楚,现在他的身家性命已经同改革绑在了一起,改革成功他自然是挽救时局的名臣。但是如果改革失败了,一个蛊惑皇帝的奸臣帽子,他也是逃不过去的。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不拼搏一下了。

看着黄立极、郭允厚都沉默了下去,朱由检便让吕琦拿过了一卷地图,让两位太监在两位内阁大臣面前展开后,他走到地图前对着两人说道。

“当然,除了控制军队和地方上的人事、财政权力之外,朕还制定了一个工业中心城市的发展计划。现在大明除了南京、苏州、松江、北京、杭州、广州、扬州、成都等几个城市人口超过二十万之外,其他地区都是以农业人口为主的散居人口。

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一座城市所拥有的资源人口,如果能够利用起来,完全可以控制周边的农业地区。因此朝廷只要掌握了,大明境内2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那么地方上的割据就不太可能成为现实,即便是暂时出现了,也很快就会被剿灭。

当然,现在这些大城市除了北京和苏州之外,其他城市都不是什么生产型的城市,他们是属于纯消费型的城市,这样的城市虽然拥有财富,但是却没有什么力量。

而苏州虽然手工业发达,但是它并不掌握在朝廷手中,而是掌握在地方士绅的手里,想要切实的掌握苏州,不是两三年能做到的事。

今天,能够切实被朝廷掌握的巨大城市,只有一个北京而已。根据最新的统计,北京常住人口已经超过了78万人,其中工业人口达到了25万人,占据了这座城市的三分之一人口。是去年工匠人数的3倍以上。

今年顺天府的财政收入是175万元,而去年包括商税在内的各项收入也就折合15万两左右,大约是今年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当然我们也要清楚,这今年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七,都源于内府对于顺天府的各项基建投资收益,并不是正常情况。

但即便是如此,一座三分之一工业人口的大城市,它能提供的财政收入,已经超过了甘肃、宁夏、陕北,这三个地区往年税赋的总和了。

所以,如果我们能够掌握10个以上的,像北京这样的工业城市,那么不仅可以吸纳超过250万农业人口,还能大大的缓解朝廷的财政压力。甚至于,可以震慑住地方上的离心分子。”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0章 选择

听着崇祯的讲解,黄立极同郭允厚两人也向着面前展开的地图上看去,发觉这张地图上有一些地方被朱砂圈了起来。

北京、唐山、天津、太原、西安、兰州、洛阳、郑州、徐州、济南、上海、杭州、宁波、武汉、重庆、长沙、福州、佛山。郭允厚数了数,共计18个地名被划上了红圈。

黄立极看着这张地图,不由想要确认似的问道:“这18个地方,便是陛下想要兴建为工业城市的地方?”

朱由检看着地图点了点头说道:“虽然地图上圈了18个地方,不过并不是已经全部入选计划,朕只是觉得这些地方都非常适合发展工业城市,所以先圈了起来。

以大明现在的财力,估计第一批先建设10个左右的工业城市比较适宜,剩下的地方等第一批城市成型之后再做考虑较为合适。

当然,像北京、唐山、天津、太原、洛阳、郑州、济南、上海、武汉这九个城市,肯定是要入选第一批工业城市兴建计划中去的,剩下的城市中再挑选3、4个就差不多了。”

郭允厚看了许久才发觉,崇祯挑选作为工业城市的地方,大多在淮河以北,长江流域也有这么几个。如果按照崇祯的计划去兴办这些工业城市,那么收益的将大多为北方民众。

作为大明的户部尚书,这一年来关于北京工商业的急剧发展速度,和城建上的剧烈变化,他还是蛮看在眼里的。

作为一个做过几任亲民官的他,自然知道对偌大的京城进行城市建设,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在短短一年内,京城的面貌就有了极大的改观,虽说有很大一部分是宫内拿出的钱粮,但是新建工坊给顺天府带来的收益,也实在是功不可没。

如果再建设几座像现在北京外城一样的工业城市,能不能增加财政收入先两说,但是给城市附近的百姓带去好处,却是显然易见的现实。

毕竟,光这一年,对于顺天府的基建和工坊投资,绝不会少于六百万元,如果加上唐山和天津,投资额度大约已经超过了一千万元了。其中宫内出资的部分,大约不少于三成。

其他城市即便是比照顺天府投资的五分之一投入,地方上也至少能获得上百万元的资金投入。这显然对兴建工业城市地区的百姓是一件好事。

唯一能让郭允厚担忧的,还是这笔钱要怎么筹备。即便是每个城市投资一百万,最起码也要一两千万的资本额啊。

“陛下,这兴建工业城市固然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有利于国的事。但是现在朝廷手上空空如也,那几家银行难道真的愿意承担这笔庞大的资金投入吗?”郭允厚忍不住发问道。

朱由检把视线从地图上挪开,看着郭允厚的目光说道:“朝廷将要颁发的黄金法案,马上就要让他们赚到一大笔收入。于情于理,他们也应该把这笔收益借给朝廷进行周转,否则我们又何必配合三家银行颁发这黄金兑换法案的命令呢?

再说了,他们不仅很快从黄金收兑上赚上一大笔。还要以增发纸币的形式,在市场上赚取纸币流通带来的利息。说起来,是三大银行借钱给朝廷用于建设,但是实际上不就是把多印刷的纸币借给了朝廷,还有朝廷给他们支付利息么。”

黄立极皱了皱眉毛说道:“既然如此,朝廷为什么不自己加印纸币,也剩下了支付给银行的利息。”

郭允厚赶紧否定道:“那可不行,纸币的信誉完全来源于银行承诺的无限兑换现银上。如果我们私下加印纸币,而银行知道后选择拒绝兑换的话,那么纸币就会变得同大明宝钞一样,一钱不值了。”

黄立极撇了一眼身边的同僚之后,便说道:“这么说来,默千你已经认可了,增发纸币的主张了?”

“如果增发的纸币是用于建设工业城市的话,那么我倒是觉得还是可行的。”郭允厚回了黄立极一句,便转头对着崇祯说道:“不知陛下打算答应他们增发多少数量的纸币呢?”

朱由检摊开双手说道:“如果两位先生认可了增发纸币的要求,那么朕还需要询问下燕京大学和科学院的几位学者。”

黄立极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陛下,增发纸币数目这等国家大事,是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燕京大学和科学院的几位学者,他们难道也懂治国之道?”

朱由检赶紧双手下按,安抚了下黄立极的情绪,然后才解释道:“这些学者懂不懂治国之道,朕不是很清楚,但是关于增发纸币数目的问题,询问他们还是比较对口的。”

郭允厚有些不解的问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朱由检看着两人说道:“朕以为,增发纸币数目只是一个数学问题,而在数学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不正是燕京大学和科学院么?”

“数学问题?”黄立极和郭允厚都有些不解的看着崇祯。

朱由检认真的解释道:“朕之前跟三大银行的人说过,货币不过是商品交换过程中,用于衡量商品价值的一般等价物。

也就是说市场上商品价值的总额跟货币的总额应当是相当的,但是货币的总额并不等于纸币的印刷总数。”

郭允厚还有些听的明白,但是黄立极一句有些迷糊了,他小心的打量着身边同僚的脸色,以猜测崇祯说的内容究竟有没有问题。

朱由检并没有在意两人的神情,他继续解释道:“之所以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总额并不等于纸币的印刷总数,这是因为市场上商品的交换不止发生一次。

比如农民把一石粮食卖给了粮食商人,他拿着从粮食商人那里获得的2元钱去布匹商人那里购买了布匹,然后布匹商人拿着这2元钱又去粮食商人那里买了粮食。

在这个过程中,交易发生了三次,所有商品的交换价值加起来是6元,但是使用到的纸币却只有2元。也就是说这2元纸币在市场上流通了三次,就满足了需要6元货币才能进行的商品交易。

如果我们按照三次交易的商品价值总额去发行纸币,就会凭空多出4元纸币。而这4元纸币想要进入流通市场,就会抬高物价,也就等于让纸币进行贬值。这样的话,虽然我们多印发了纸币,但是纸币的实际价值将会低于纸币的面值,那么我们增发的纸币就等于没有得到任何收益。

而大明北方和南方,中原和边境地区,这市场上货币的流通速度是不相当的。凡是商品交易频繁的地方,一元纸币一年内能周转七、八次。而在商品交易低下的地方,一元纸币一年周转二、三次就很不错了。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凡是商品交易低下的地区,他们一旦拿到纸币长时间不做交易,必然会兑换成现银保存。而在商品交易频繁的地区,因为纸币一直可以在市场上进行交易,因此人们把纸币兑换成现银的**就不大了…”

郭允厚的思考终于跟不上崇祯如同绕口令一般的解释了,他赶紧打断了崇祯的话语说道:“陛下说的话,臣大致明白了一些。也就是说,纸币的发行数目,燕京大学和科学院可以计算出来是吗?”

朱由检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如此。”

郭允厚长长吐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臣还是等他们计算出来之后,再来聆听结论吧。”

朱由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黄立极,不由笑了笑说道:“那样也好。那么两位先生对于地方都督府、总督区的设立,还有第一批工业城市的兴建,纸币增发等问题,究竟持什么结论呢?”

郭允厚这次到没抢在黄立极之前表态了,他安静的站立在那里,用眼角余光瞄着黄立极,想要看他向皇帝表态。

黄立极沉默了一会,便对着崇祯拱手说道:“臣赞成这些议案,并愿意在内阁会议上提出来。”

郭允厚也飞快的在他之后说道:“臣附议…”

张国纪等人被王承恩送出宫门,在一名小太监的引导下,张国纪上了一辆外表朴素的四轮马车。

他刚刚登上车厢,看到车厢中已经就坐的人后,赶紧告罪准备退下这辆马车。

不过车厢内就坐的人却叫住了他说道:“上来吧,杂家特意让人迎你过来,这路上正是有事想要同你商议。”

张国纪赶紧拱手说道:“公公有事但请吩咐,小人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必为公公效劳。”

王承恩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身后敞开的车门努了努嘴,张国纪赶紧回身关上了车门,然后半侧着身子坐了下来。

看着张国纪只有小半个屁股搁在座位上,王承恩也没说什么,等着车子跑了起来后,他才开口对着张国纪说道:“那位王侍郎答应了你什么,才让你这么卖力的替他奔走啊。”

张国纪都没有犹豫,就对着王承恩老实交代道:“王大人告诉我,如果我这事办的好,就为我谋个税吏的职位。”

王承恩晒笑了下说道:“这王侍郎还真是小气,你替他这么卖力奔走,就给个小吏的职位。”

听着王承恩如此说话,张国纪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感觉眼前似乎有个莫大的机缘靠近了自己。

果然他的心情还没平静下来,王承恩已经继续说道:“你可愿意替杂家办件事,事成之后,杂家会找机会将你安排进户部的金融司里去…”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1章 北京市

黄立极和郭允厚从后殿中走出来后,郭允厚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黄立极小声说道:“我范兄,我们这么站在陛下这边,是不是真的好?河南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东林党人现在似乎有些蠢蠢欲动啊。”

黄立极同样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觉得前天的军队入城式,和京城百姓的大游行是做给谁看的?陛下已经在京城百姓面前展示过了,他现在所拥有的力量。

凭东林党那帮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庸人,难道真能翻起什么大浪来么?更何况,现在我们不站在陛下这边,难道还要站在东林党那边不成?

我们应该庆幸的是,现在陛下选择了我们来剔除那些该放弃的士绅,而不是相反。”

黄立极说完之后,便继续向前走去。郭允厚在原地停留了一会,才跟了上去。

在拖延了近一个时辰之后,今日的内阁常会终于召开了。在讨论了几项常规事务之后,朱由检突然插入了一个临时议题。

“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我们在京城成立的市政厅管辖着京城以内的治安、商业、基建、环卫等工作。一直以来市政厅的工作都卓有成效,所以这一年来京城的面貌也有了极大的改观。

但是这一年来的实践中,我们也发现京城市政厅的工作,同顺天府、宛平、大兴两县的职责有着相当大的重叠。如果继续下去,双方显然要发生诸多冲突。

朝廷设立京城市政厅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新的麻烦。所以朕觉得内阁今天不妨讨论一下,顺天府府尹毕自严的上书,是否把京城城墙以内的两县同京城市政厅进行合并,从而解决现在令出多门的混乱现象。”

对于毕自严的上书,内阁八名大臣意见参半,这些大臣们都对市政厅这种维护城市建设及发展规划的新玩意一无所知,不过这一年来市政厅对于促进京城的发展建设起了极大的作用。

同以往旧式县衙除了断案和收税之外,其他一切促进城市发展的政策全凭现任县官的自觉性相比,被赋予了城市建设规范发展职责的市政厅,做事显然更有积极性一些,且制定完成的城市发展计划有专门的机构去落实,并不会因为制定计划的官员离任而人走茶凉。

对于他们这些居住在京城内的官员来说,市政厅所推动的城市发展计划,他们显然也是收益者之一。毕竟没人会喜欢雨天一脚泥泞,晴天满面尘土的旧日京城。

但是他们虽然认可了京城市政厅这一年来的工作,却并不都愿意赞成毕自严的上书,把市政厅同宛平、大兴两县在城墙之内的部分统合起来。

当初成立市政厅的时候,主要还是为了安排京营和锦衣卫的退役将士,把这些人员的经费从军队供给转移到地方上供给。

作为一个试行机构,市政厅并没有交给顺天府,而是由内阁同内府共同管理的。毕竟大家都认为,当这些退役将士们都安顿好了,这个市政厅也就该裁撤掉了。

但是这一年来市政厅不仅大大的改变了京城的面貌,市政厅管理的各项工作也从以往的鸡肋变成了肥差。光是一个环城铁路建设计划,就牵涉到了上百万元的经费。内阁下面的属官们,怎么可能会愿意就这么轻易的放手。

作为顺天府府尹的毕自严,他提出的上书当然要为自己的属下考虑。所以上书中的意思便是,在合并中要以宛平、大兴两县为主,把市政厅完全变成顺天府的下属,从此同内阁、内府脱离关系。

以张瑞图为首的几名内阁大臣自然是积极反对,而钱谦益等一二位内阁大臣则表示赞成毕自严的上书。很快会议室内没有表态的,便只剩下了皇帝、黄立极及徐光启了。

黄立极看了看坐在长桌上首的崇祯,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毕府尹上书的主要内容,臣是支持的。毕竟市政厅同京城之内一府两县的治权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臣以为市政厅同宛平、大兴两县的合并,乃是势在必行。

但是合并这种事情,并不是看谁的权力大,就应该以谁为主。朝廷还应当考虑下,由谁来主导合并,更为符合京城现在的发展需求的么。让宛平、大兴主导合并市政厅,那么顺天府和两县能不能保证市政厅之前的工作和计划不受影响呢?

如果合并了之后,反而不及合并之前的状况,那么臣以为还不如不合并的好…”

黄立极倾向于不支持合并的态度,让张瑞图等人甚为高兴。朱由检看着一干内阁大臣等着自己做出决定,不由笑了笑说道:“朕也觉得黄先生说的好,这合并一事的确是势在必行。

既然大家都认为宛平、大兴两县主导合并市政厅,未必有利于京城未来的城市建设发展。那么我们就换一换,干脆让市政厅把京城以内的一府两县都给合并了。

朕一直都觉得,京城人口相当于地方上两、三个府的人口,但却硬是合成了一府二县,实在是让人有些管理不过来。

市政厅最大的优势便是下情上达,上令下行。如果我们把市政厅裁成两半,塞进旧的县衙六房中去,不过是增添了几个闲人,不会有什么好处。

而且市政厅被分隔成两半之后,又怎么对整个京城作出一个系统完整的规划来呢?朕以为这是行政效率上的倒退。

朕以为,如果要统一,就应当把顺天府、宛平、大兴两县的人员安插进市政厅,对旧式的衙门六房和幕僚制度进行全面的整改,建立一个新的符合城市管理的行政机构才对。”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几位内阁大臣们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张瑞图才小心的说道:“如果按照陛下要求更改的话,那么市政厅要管理一整个京城,这样的话是不是会让人员过于囊肿了些?”

朱由检不假思索的说道:“那就在市政厅下面设区,东南西北设立四个城区,不再设立旧县衙。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两县的县治都退出城墙外去,京城城墙之内就改名为北京市好了。

市政厅的最高长官叫做市长,低顺天府府尹半级,为顺天府的下属单位。唔,就让那个刘重庆担任市长好了。”

虽然对于崇祯的提议并不是很理解,但是几位内阁大臣们确定了,内阁依然拥有对新设立的北京市的直接管理权力,也就不再同皇帝继续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缠下去了。当然他们都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次改制中顺天府失去了大量的权益。

与此同时在朝阳门外的送别亭中,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正在为张溥送行。张溥看着面前寥寥无几前来送行的士子,心中不由暗叹着,到底京城不是家乡,他在这里行事始终无法如鱼得水,顺心畅意啊。

看着张溥沉默不语的样子,前来送行的米寿都不由善解人意的劝说道:“瑗公他们估计还在路上,乾度兄不妨在等等,同他们告别之后再离去。”

在一边的李雯却阴阳怪气的说道:“瑗公现在可是陛下亲口称赞的仁爱之士,在京城士子中出尽了风头。我等同他一起扣门上谏,结果倒成全了他一个人的声名。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昨天他居然还在酒席上指责西铭兄现在回乡,有临阵脱逃之嫌。真真是翻脸不认人啊。”

“够了,你说的什么话。我等于燕台结盟,立誓要匡扶朝政,扫清奸邪。如今还没怎么样呢,你就这么在背后说社内友人,不嫌太过了么?”王崇简顿时不满的对着李雯驳斥道。

看到是被曾经的国子监司业张鼐、提学左光斗称赞过的王敬斋为夏允彝说话,李雯也只能闭口不言了。毕竟对方的声望可比他强多了,又是宛平人,在京城一向颇有文名。

张溥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由展颜笑着对众人说道:“这时辰也不早了,想要今日赶到通州,我也该上路了。

瑗公来与不来,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心意,没必要强等他过来送我。此次回乡,我也绝非是要临阵脱逃。只不过这一年来京城气象大变,圣人之学已然露出衰败之像。

与其在京城无所事事,我想着不如回乡邀结同道结社。一来可以钻研制艺;二来可以寻找绝学再兴之机。

今日朝堂衮衮诸公,犹如庙中木塑泥胎之神像,对着陛下一味唯唯诺诺,而毫无振兴朝局,维护名教之念。我继续留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了…”

张溥洋洋洒洒了说了一大通,隐约把矛头指向了皇帝和当道执政,顿时让其余士子不敢再接话。

张溥看了看这些友人的神情之后,便抱拳微笑的一一告别了。当他登上马车离去了不到一刻,夏允彝才同几位士子匆匆赶到了这里。

李雯等几人看到夏允彝的到来,也不上前搭话,就这么顾自上了自家的马车,扬长而去了。

只有王崇简、米寿都几人上前同夏允彝交谈了一会,把张溥临走时的话语转告给了他。

不提夏允彝几人的懊恼,坐上马车离去的张溥,其实看起来并没有他刚刚在人前那么坦荡。

由于上书不仅没有获得崇祯的好感,冲突中还激起了钱谦益对他们的厌恶,张溥不得不尽快同燕台十子之盟做一个切割,返回家乡去读书,以表示他并不是燕台十子之盟的领袖。

他希望借着这个行为,让皇帝忘记他此前的冒犯,从而不要对他产生什么恶劣的印象。毕竟他研究制艺,还是为了要做官,而不是真的要做学问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2章 安德烈的中国行一

一桶来自苏门答腊岛的黑水油,大约为26加仑上下,折合成大明的度量单位,就是118升上下,重约100公斤。这样一桶黑水油在苏门答腊岛大约价值25个大明元,这在当地是一种极为廉价的照明物。

作为英国北大年商馆的一员安德烈船长,从苏门答腊岛收购了200桶这种品相不怎么样的,但是燃烧起来却没有多少烟雾,也非常明亮的燃料。他原本是想试着前往马尼拉或是会安出售这些黑水油,为自己开辟一条新的商路。

但是当他抵达了安不纳岛,同那些中国人会晤交谈之后,他想着要让北大年商馆同中国建立正式的贸易关系,便放弃了这次商业探索航行。

在他的努力说服之下,在北大年的英国商人们终于同意,授权他代表北大年英国商馆前往中国,假冒英王使者的身份,建立大不列颠同中国的正常贸易关系。在1604年之前,英国的国名叫做英格兰。但是1604年詹姆斯一世继位后,称自己为大不列颠王。

大不列颠这个地理名词,也就成了英国的国名代称。毕竟现在的英王不仅仅是英格兰国王,也是苏格兰国王及威尔士公爵,要把这两个王国加一个公国的名字连起来念,实在是有些累赘了。因此现在的英国人在外,更喜欢简单的称呼自己的国家为大不列颠王国。

安德烈船长,这位英国乡绅出身的商人,揣着一份伪造的国书,便匆匆赶回了安不纳岛。岛上的中国人听说他带着英国国王呈交给中国皇帝的国书,自然不敢怠慢。

他们派出了一条船陪同安德烈的雄鹿号,雄鹿号是一艘典型的英国式东印度商船,低舷而船身修长,同荷兰人圆滚滚的船身完全是大相径庭。雄鹿号下水还不到2年,载重约600吨,但是造价却超过了3000英镑。

就算是在英国东印度公司内部,这艘武装商船都是可以排在前几位的好船,因此陪同雄鹿号的中国船只,一不留神就被雄鹿号甩开了距离。面对这个尴尬的局面,安德烈不得不让自己的船员以半速进行航行。

即便是如此,从安不纳岛抵达上海,也只花去了23天。虽然陪同的中国船只拖累了船队的航行速度,但是有这只中国船的带路,雄鹿号只是在台湾稍稍修整了2天,便直接航行进入了中国最为富庶的长江口岸。

长江口、崇明沙、吴淞口、黄浦江,最终两艘船停靠在了上海县城东门宝带门外的新码头上,这里靠近上海镇来榷场,也是上海县衙的所在地。

上海县设立于元朝至元廿八年,但是修建县城的城墙却是在嘉靖年间,其间200余年都是没有城墙的小县。

当初修建城墙主要就是为了防备倭寇,因此县城城墙原离了黄浦江,倒是把西面的稻田圈了不少进来。

上海县位于长江三角洲的东南前缘,黄浦江纵贯南北,把县境分为了浦东、浦西两部分。长江三角洲原本就是长江中上游带来的泥沙淤积而成,因此上海县成立近300年后,这县境倒是变大了许多。

永乐治水后,黄浦江和吴淞江交汇在上海城外,黄浦江成为了太湖的出水口,但是上海也获得了一条通往苏州的水道。

上海县的城墙建立于嘉靖年间,但是城墙却同其他县城的样式大不相同,别处县城修建城池是方形,但是上海县这个城墙却是一个圆圈。因为上海境内水道密布,因此从黄浦江还有四条河浜同县城内联通,成了同黄浦江相连的重要运输水道。

四条水道中间偏北的方浜,因为经过了城内的城隍庙和市集,因此成为了上海县城最为繁华的一条水道。

上海县城作为松江大布的一个主要生产地方,连带着黄浦江和吴淞江的水运都非常繁忙。安德烈站在雄鹿号船头,跟着那艘中国船只缓缓进入黄浦江时,就看到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中国式小帆船,在黄浦江上就像是一群沙丁鱼一艘挨着一艘的挤在一起,向外面游去。

从宝带门的新码头上岸,安德烈注意到脚下的码头除了大块的条石之外,更多的还是罗马式样的水泥。用这些水泥浇筑的码头和地面都非常结实,唯一遗憾的是,离开了码头这种水泥路面就不见了,显然在中国这种水泥还是比较稀罕的。

在那位来自安不纳岛上的中国船长的带领下,他免去了被码头上海关官员的盘问,而是直接进入了这座县城内。

进入县城,他首先去拜访了管理这座城市的最高长官,一位叫做宋应升的中国官员。这位官员虽然年过中年,但是对于海外的新奇事物却非常感兴趣。不仅允诺了安德烈今后可以来上海进行贸易,还建议他多带海外常见但是中国却不怎么见得到的货物来贸易。

在这位中国地方官员的友善招待下,安德烈享受了抵达东方后最为丰盛的一餐,同暹罗人单调而乏味的饮食相比,中国人的食物不管从什么方面看都称的上是丰盛了。

上海县方圆九里,城内所住的大多是豪门巨室,因此园林众多。安德烈在城内的客栈休息了一晚之后,便抓着陪他北上的那位中国船长在县城内逛一逛。

虽然上海县内白墙绿瓦分隔纵横,都掩盖不住墙内隐约可见的富贵雅致的景象,常常可见一些中国书生大摇大摆的进出这些名园。但是对于安德烈这位海外夷人来说,这些园子显然是不会开放的。

想要观赏下中国贵族家居园林的安德烈,在连续碰壁之后,不得不放弃了他小小的遐想。作为一名英国乡绅,他倒是非常想要见识下中国的园林艺术,也好为他结束航海生涯后,在英国乡间修建自家庄园时借鉴一些思路。

但是很显然,在这些园林主人的眼中,不管是他这个英国乡绅,还是那位陪同他前来的中国船长,都不够资格进入他们名下的园林内游玩。

放弃了见识下中国园林艺术的安德烈,很快就恢复了一名贸易商人的天性,前往了城内最为热闹的市集,去搜索那些昂贵而又紧俏的中国货物。

在邻近方浜的街道上,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宽敞街道上,在城隍庙的两侧,都是一间间紧挨着的店铺。

显然今天是某个集日,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也被人群挤走了半边。安德烈一边行走着,一边观赏着这些店铺内琳琅满目的货物。

他敢打赌,即便是比这座城市更大,更繁华的江户城,也找不出这么多令人目不暇接的货物。生丝、瓷器、茶叶、漆器、丝绸、锦缎等出名的中国货物就不说了,在这里他居然还能看到镜子、摆钟、肥皂、鹿皮手套、鹿皮靴子、鲸肉干和水果罐头之类的货物。

安德烈走了大半条街后,愕然发觉他想要购买的货物太多,而口袋里能够支付的硬通货却太少。

他询问了这些货物的价格,发觉中国人的镜子和摆钟,同他带来的欧洲产的镜子和摆钟相比,便宜的就像是白送一样。

安德烈船上装载的大部分货物,中国人都有,而且更为廉价。而少数的几样商品,又卖不出什么价钱来。

他最终发觉,除了他从苏门答腊岛弄来的黑水油之外,其他的商品在中国出售就是亏本。倒是黑水油还能让他赚上一些,在这个市场上,用于照明的鲸油每升高达045大明元,而植物油则为每升03元。

安德烈随即拉着那位作为翻译的中国船长返回了城外的船上,他下令船员搬了几桶黑水油下了船,然后找到了在码头上招揽客人的中人,想要这位中人替他以每升015元的价格把这些黑水油卖掉。

这位中人看了看从木桶内舀出来的黑水油,被安德烈说成是极好的燃料,但是在他眼中就是一些水、黑色的蜡块,还有一些黑油的混合物。

这位中人不由皱着眉头对着安德烈说道:“这位东家,你这什么油料,品相这么差,怎么可能会有人购买?别说是每升015元,我看每升五分都很难出手啊。”

在边上的中国船长翻译下,安德烈听明白了对方对于自己货物的鄙视,他不由脸色有些发红。为了证明这些黑水油的确是上好的照明油料,他当场给这位中人做了示范。

但即便是如此,这位中人对于这些黑水油也没多大兴趣,最终只愿意以8元每桶购买10桶,在市场上先试卖一段时间。

安德烈不得不再找了其他中人,但是显然这些中国人有某种交换信息的渠道,其他中人也没有出价高于8元每桶的,还只愿意购买3、4桶。

最终,安德烈在上海销售出了34桶黑水油,和其他一些货物,总价不会超过1000元。但是他在上海购买的商品却超过了2万元,超出部分用白银作为支付手段。

当安德烈上船离开时,看着在上海县城和黄浦江之间,还有吴淞江北面正在兴建的房屋货栈,他忽然觉得这座城市也许会变得同伦敦一样伟大。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3章 安德烈的中国行二

离开上海之后,船队的航行速度便陡然慢了下来,跟着中国船只后方的安德烈发现,这位中国船长对于北上的航线同样不熟悉。

在航行了三日之后,安德烈终于忍耐不住接过了船队领航的位置。凭借着他丰富的航海经验,船队的航行速度终于加快了许多。

安德烈虽然去过日本,但是还没有到过中国的北方,因此只能沿着海岸线向北航行。中国北方的海岸线虽然比之南方平缓,但是突出的山东半岛还是给船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船队绕过山东半岛抵达天津港,最终花去了16天的时间。当他们出现在天津港外时,天津正迎来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强烈的西北风带来了密集的雪花,让天地之间变得白茫茫的一片,站在船头的安德烈发觉,他已经无法看清30英尺外的景象了。

虽然他之前已经从中国的引航员那里得到了,此地已经在天津港口之外了,但是他也不敢再按照这位从登州上来的中国引航员的指示前进了。

船队在天津港外足足停留了两日,风雪才慢慢的平息了下来。之后船队才在中国引航员的指点下,绕过了港外的沙洲,进入了曲折的海河航道。

在天津卫城的东南处,马家口海河西岸叫紫竹林的新建码头,两艘船终于停靠了下来。

安德烈发现,从天津城往东的河道上,到处都是停泊了船只的码头。

在他们对岸的大直沽,就有数十只中国船只停泊在那里。当他在这里走动了几天后,便明白了这里是船只从海上进入三岔口旧港区的必经之路。

虽然大雪覆盖了地面,但是依然能够看出,海河两岸沟渠纵横,田泊交错的模样。且此处河湾河宽水深,岸边地面广阔,具有修筑码头、仓库,建设港口的优越地理条件。

从进入海河口开始,安德烈就发现海河的河岸已经被人工整修过,部分地方还砌筑了石坎护堤。当大雪停息下来不久,在他停泊的码头附近,又开始出现了一队一队的中国人在干活。

同他的老家英国不同,这些挖土修坡的中国人,看起来并不是受到惩罚的苦役犯,也不是被领主征发无偿劳动的农奴。

之所以安德烈会这么觉得,因为这些干活的中国人虽然穿的差了些,但是身后并没有站着拿着鞭子的监工和士兵。而且他们干活的时候极有秩序,并没有看到多少散漫怠工的人员。

安德烈能活动的范围,便是从码头到天津卫城的这段距离。虽然陪同他前来的中国船长向天津的地方官员禀报了,他的身份和来历。

但是这里的官员显然没有上海的地方官员那么平易近人,除了允许他可以发卖船上带来的货物之外,对于他代表英国国王前来向大明皇帝递交国书的事情,对方显然非常怀疑。

受到怀疑的安德烈,心里七上八下,但也不得不待在天津,等待对方向北京汇报后的结果。

在天津的这几天,安德烈除了上岸游历下本地的风土人情之外,便是在天津城外的市场上闲逛着。

有了在上海进行购物的经历,安德烈对于同中国商人如何打交道,显然应对的更为自如了一些,他甚至还学会了几句中国话。不过可惜的是,教他中国话的这位中国船长是一位闽南人,因此这些北方的中国商人依然无法听懂,他在说什么。

连续几天对天津市场的闲逛,安德烈终于发现了天津同上海的不同。

一个是人的不同,上海的商人对待客人显得更为热情一些,他们在交易中也更为灵活一些,对于一名新客户,他们总是会给予一些额外的好处。

但是天津这边的商人就有些不同了,他们对待客人的方式虽然算不上冷淡,但也绝谈不上主动。如果客人不主动发话,店内的伙计就不会主动上前介绍商品的情况。

相比起上海商人的灵活性,天津这边的交易模式却相当的固定,甚至可以说是呆板。

比如说,安德烈在上海购买货物时,遇到携带的财物不足,或是购买的货物过多无法携带时,对方可以为他叫上一些车夫把货物送去码头,或是派人跟他回船上去领回余款。

上海商人称之为通融,但是这种通融在天津就很少能看到了。即便是有,那也是对着经常往来的老客户,像安德烈这样的海外夷人显然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

虽然对于天津商人在贸易中流露出来的细节颇为不满,但是安德烈同样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上海还是天津的商人,对比起他的欧洲老乡,或是英国同胞来说,在商业道德上简直就是天使。

起码这些中国商人出售的货物,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他们并没有像英国商人,拿着不值钱的玻璃珠子去欺骗土著人。

也没有把胡椒粒丢在地上,裹上了厚厚的尘土,制作出胡椒尘土卖给自己的同胞。在某些高明的英国商人手中,一磅胡椒粉可以制作出数十磅的英国式胡椒末。

此外天津和上海在商业上的巨大区别,更多的还是在商品的种类上。在上海,传统的中国货物占据了市场上的主要地位。但是在天津,则是一些新奇的,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商品,在市场上较为流行。

比如说各种鱼类罐头,玻璃器皿,还有各种镀了一层银白色涂层的金属器物,带着香味的肥皂,牙刷牙膏等等。

从上海到天津,虽然安德烈只到了中国两个地方,但是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国家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虽然中国并不像马可波罗游记中说的那样,遍地铺设着黄金。但是在安德烈看来,这个国家所拥有的财富,就算是同整个欧洲相比较,也一样是毫不逊色的。

但是这么庞大的一座财富之山放在他面前,安德烈却发觉自己无计可施,他想不出如何从这座山上取走这些财富的方式。

这个国家物产丰饶的,几乎不需要什么外来资源。而这个国家的人口之多,也让劳动力便宜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在安德烈的记忆中,除了印度人之外,还没有其他地方的人种能够制作出,如此便宜的手工业品。只要是中国人能够制作的货物,那么把这种货物从其他地区贩运到中国,就是一门亏本生意。

唯一能满足那些中国商人,而让他们永远不会感觉满足的货物只有两样,就是被欧洲人视为真正财富的金子和银子。

但是,对于安德烈这样的英国商人来说,他们在海外冒着生命危险进行贸易,目的就是为了获取金银这样的贵金属。

把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贵金属,就这么白白的送给这些坐享其成的中国商人,显然不是什么划算的生意。这也不符合,欧洲商人们对于海外贸易的理念。

欧洲的航海家们,用自己的生命去探索海洋的秘密,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追逐财富。而不是源源不断的,把欧洲人从世界各地搜刮来的财富千里迢迢的送到中国来,供那些中国人享用。

上海和天津两地市场的游历,让安德烈原本跃跃欲试的,想要开启英国同中国之间的贸易之路的热情,顿时冷却了不少。作为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乡绅,安德烈很清楚。

英国不是西班牙,它没有美洲殖民地源源不断可以供给的金银。英国同样不是荷兰,掌握着整个欧洲商业的荷兰人,可以凭借着垄断香料贸易,从欧洲各国汲取大量的财富。

现在支持英国经济的,主要还是本土的羊毛纺织业,还有在北美洲殖民地刚刚兴起的烟草种植业。

不管是羊毛纺织业还是烟草种植业,都需要资本的大量投入。这就决定了,英国人无法抽出大量的资本,同荷兰、西班牙进行中国贸易航线的竞争。

从这方面看,即便是他成功的建立了英国同中国的贸易关系,英国能够从中获取的收益,也不会很大。因为中国人生产的每一件货物,英国人几乎都需要。

但是,英国人却几乎提供不了,中国人所需求的。不,应该说是整个欧洲都不清楚,除了金银之外,中国人还喜好什么。这种单方面输出金银的贸易关系,显然是不可能长久的。

国王陛下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国库里空空如也,只是因为他和他的臣民想要享受,中国制作的精美丝绸和瓷器。

丝绸和瓷器虽然是好东西,但是既不能当成炮弹击败英国的敌人,也不能变成一只强大的舰队保卫英国。

安德烈躲在自己的船长室内,在日记本上记载着如上想法的时候,他的舱门忽然被敲响了。

正在奋笔疾书的安德烈虽然不满,他在写作日记时被打搅,但还是放下了鹅毛笔,起身走向了舱门。

当舱门打开之后,雄鹿号的大副对着他恭敬的脱帽行礼之后,才按着胸口说道:“安德烈船长,那位中国船长带着几名中国官员在码头的海关署内,他们希望您现在可以下去同他们见面。”

虽然舱门打开后,外面的寒风让安德烈哆嗦了下,但是听到了大副的通知后,他的脸色终于带上了些许喜意。

安德烈一边取过毛呢外套,一边对着自己的大副说道:“看来我们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了,希望这是个好消息。”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4章 安德烈的中国行三

安德烈有些难以置信的对着身边中国船长说道:“你说他们想让我把雄鹿号交给他们修整一番,为什么?”

安德烈所说的他们,是站在他对面的那几位中国官员。被他所质问的中国船长,转头去同自己的同胞交谈了片刻,才轻松而坦率的告诉他:“对面中间这位是天津造船厂的总工程师,他之前在岸上看到了,你的雄鹿号进入海河的那一刻。

他认为,你的雄鹿号虽然同其他欧洲船只外形有很大区别,但是行驶起来却更为轻便灵活。他从没有见过这种比例的船型,因此希望能够对这艘船进行一次全面的测量。

当然,作为回报,他们会免费为你的雄鹿号做一次翻修保养。恕我直言,以我这些日子来的观察,你的雄鹿号估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保养了,我觉得你应该接受这个提议。”

这位中国船长的坦率,并没有让安德烈有欣然接受的想法,他思考了片刻便回绝道:“不,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待上几个月这么久。

据说按照往年的气候,这里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要上冻了。不过以我看,也许都不用这么久。如果我们在上冻之前不离开这里,就要等到明年2月底或是3月初,等河里的冰融化了之后才能离开。

也就是说,如果把我的船交给他们测量维修,那么我在这条河流上冻之前,就无法离开这里了。要让我在这里白白的耗上几个月,那么我的损失会很大。所以我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他们的好意。”

他身边的中国船长听了他的婉拒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转过头去,把他的意思告诉了对面的同胞。

安德烈对面的这些中国官员听了这位船长的转告之后,互相交流了片刻,才对着这位中国船长说了一段话。

这名中国船长听完之后,便对着安德烈说道:“他们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愿意答应他们的要求的话,他们愿意买下你所带来的全部货物。并且,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来意,他们愿意协助你,让陛下尽早得到你到来的消息。

我想你应该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程序,把你作为英国国王代表的消息传递上去,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另外,为了弥补你在这里歇冬的损失,他们愿意按照每人每月5元的标准,补助你和你的船员到开春为止。”

雄鹿号上面有119位船员,其中有23位实习水手,他们每月领取半英镑。还有66位普通水手,每月的工资是1英镑零5先令。剩下的则是高级船员,除了30-50英镑的年俸外,他们还享有一部分商船贸易盈利的分红。

根据安德烈的调查,每1大明元相当于2个荷兰盾,而每一英镑等于10个荷兰盾。也就是说,对面的这些中国官员愿意拿出每月一英镑每人的费用补贴他的船员。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交易,毕竟对方还会替雄鹿号进行一番维修,还要买下他带来的货物。老实说,他船上的那些货物除了糊弄下东南亚的土著外,不管是在中国还是日本都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雄鹿号的造价高达3000英镑,这可是一大笔费用。在现在的英国,像他这样的乡绅阶层,平均也不过才每年400英镑的年收入。

而雄鹿号也不是他个人投资的结果,是近7位乡绅的共同投资。不过在这条船上,他个人的投资超过了一半。这笔庞大的投资,在过去两年内并没有给他带来预想中的高额收益。

除去每年的用度和分红之外,他只收回了1000英镑,平均每年收益500英镑,就比他在家乡经营自己的庄园稍稍高出一点。

雄鹿号的确是条好船,但是安德烈却不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对于植物学和航海技术上颇有成就,但是在做生意上却从来没抓到诀窍。

比如他第一次从欧洲前往印度的时候,运了一大批英国毛呢和法国的印花棉布,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毛呢并不适合印度的热带气候,而法国的印花棉布技术来自于印度。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亚洲,不过却被公司派到了北大年商馆。安德烈倒也没什么抵触情绪,毕竟东印度公司并没有在印度大陆站住脚跟,而北大年起码离那个连地面上都铺着金砖的中国近了许多。

和印度大陆相比,英国人在东南亚的商业活动显然更为艰难。因为在这片海域,不仅存在着英国的宿敌西班牙人,还有一个咄咄逼人,正处于上升期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存在。

荷兰人不仅仅独占了香料群岛的贸易,甚至于想要独占马六甲海峡以北,太平洋以西海域的贸易独占权。在这场争夺贸易权的商业战争中,荷兰人丝毫没有顾及过,英国现在还是他们的新教盟友。

安德烈并不打算就此向那些荷兰人屈服,他希望自己可以替公司打开通往中国的商路,但是当他抵达了中国之后,却觉得自己对于同中国贸易的期待似乎有些过高了。

虽然英国的商船建造技术不及荷兰人,但是安德烈自认比起中国人那些近海航行的船只来说,依然要出色的多了。

让他还在犹豫着没有答应对方的原因,就在于,中国已经拥有了这世界上最为出色的商品,如果再让这些中国人学会,如何建造跨洋航行的船只,那么今后的大洋上还会有其他人的身影么。

然而他心中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劝说他,不过是让对方测量下船只的尺寸,那些中国人绝无可能就这么学会了如何制造一只好船,而他却能得到一笔不错的额外收益。

虽然说只要好好保养,一艘木帆船可以使用数十年。但是往来亚欧之间的商船,却往往最为缺乏保养,平均使用年限大约为4次往来亚欧的航程。之后如果船只不经大修,就无法再进行跨洋航行了。

雄鹿号如果能够在这里维护一次,那么在下一年度返回欧洲时,显然会安全许多。当安德烈用手抵着下巴,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

对面的中国官员突然对着他身边的中国船长再次说了几句,这位船长错愕了一下,才转头对着安德烈说道:“他说,可以把补贴加到每人每月10元,这是他能给出的最优惠的条件了。另外他希望我转告你,除此之外你还将获得他的友谊。

今后如果你在这里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帮忙,他的名字叫做黎阳瑞。”

额外的300多镑收入,和一名中国官员的人情,这个条件终于让安德烈本就犹豫的内心动摇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官员,然后认真的对身边的中国船长说道:“我可以答应他,但是我要求维修船只时,有我的人在场。而且他们也必须保证,不对船的结构进行拆解。你知道,我还需要坐着它返回英国。”

经过一番严肃而又严密的讨论之后,安德烈终于和这些中国官员签署了一份保证船身完整的协议。

随后的两天内,雄鹿号上装载的货物全部被装卸了下来,运到了码头上的一个货栈里。中国人使用的滑轮起吊装置,大大的减少了装卸货物的时间和劳动力,也让在一边观看卸货的安德烈着迷不已。

卸完货物的雄鹿号,在大副和半数船员的操作下,在河面上缓缓的划了一个弧形,掉头向着入海口的造船厂开去了。

雄鹿号离去还不到一天,来自京城的信使终于赶到了,明国皇帝准备召见他,并亲自接收他送来的英国国书。

得到了这个消息的安德烈终于有些兴奋了起来,他一边让自己的水手长约束自己的船员不要在这里闹事,一边挑选了两名年轻又没有被老水手带坏的实习水手,作为自己的随从。

安德烈带着两名随从,跟着信使和作为翻译的中国船长,带着北大年商馆凑出来的给中国皇帝的礼物,向着京城去了。

比伦敦城更为高大宏伟的北京城固然让安德烈赞叹不已,但是并没有让他感到内心的震撼。毕竟同埃及的金字塔相比,北京城还算不上什么奇迹。

但是他在京城内看到的马拉铁轨,终于让安德烈震惊了,他甚至一度忘记了,他来此的使命是什么了。

安德烈甚至认为,能够看到这条铁路的存在,是他来到中国获得的最大收益。

马拉铁路在这座京城里,大约只会被那些中国人认为,不过是一种新奇的方便出行的工具。

但是在安德烈看来,这种新的陆地运输方式,却能够改变英国内陆交通的变化。

作为一个海岛国家,英国运输大宗货物的主要方式,是河运加上海运,总之同船脱离不了干系。

虽然英国的东海岸较为平直,西海岸却非常的崎岖,且南北长而东西狭窄的岛屿形状,也让英国东西海岸的交流变得比较困难。

不少英国绅士都认为,要改变内陆糟糕的陆地交通,只能选择挖掘运河,用运河联通各自然河流,从而改善岛内的内陆交通状况。

英国虽然是一个岛国,但是低地丘陵和平原地区却占据了大部分区域,挖掘运河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英国国库却无法承担这些地方绅士们的设想,伊丽莎白一世去世的时候,她给英国国库留下了40万英镑的欠债,到了现在的詹姆斯一世,欠债已经达到了近百万英镑。

以这样的王国财政状况,想要开挖运河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眼前的马拉铁路,却给安德烈一个新的启发。

如果他能找人投资在英国东西海岸,或是从威尔士到伦敦,铺设这样一条铁路,然后收取合适的运费,显然是一门不错的生意。看这地上两条细细的铁条,应该不会花费多少铁料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5章 毕业典礼

当自称英王代表的安德烈站在马拉铁路前,估算着在这样的铁条上拉货的马匹,一匹马能当做20匹马还是25匹马使用的时候,朱由检正坐在陆军军官学校操场上的木制礼台上。

在礼台下方的操场上,以班级为中心的陆军军官学校士官生,正依照平日训练的秩序肃立在那里。同大校场军营内的新军相比,这里的1000多位士官生显然更为井然有序。

坐在礼台上的朱由检,看着这些沉默而站姿挺拔的士官生们,倒恍然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于后世大学中的开学军训期了。

他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无稽想法给驱逐了出去,随后给身边的茅元仪点了点头,示意这位兼任陆军军官学校的副校长,可以起来宣布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学员的毕业典礼开始了。

原本这场毕业典礼数月前就应该举行了,但是因为林丹汗同右翼蒙古部落之间的战争,使得一部分军官学校一期学员被紧急调任了前线部队,因此这场毕业典礼也就被延续到了今天才进行。

完成了六个月学制,并取得了毕业资格的一期学员,大约只有129人。其中被紧急充实到前线作战部队的学员,大约是56人。在战争中死亡的学员为11人,受伤学员14人,虽然伤亡率高达4成以上,但是朱由检还是觉得是值得的。

起码在战场上,这些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学员们,没有一人逃亡避战的。正是在这些军校学员的带头作战下,从各边军中抽调临时组建的明军,才没有出现如在辽东战场上的那种大面积溃逃现象。

对此,曾经并不重视军校教育制度的袁崇焕等文官,还有宣化、大同边军中的将军们,现在也开始慢慢的转变了态度。这些军校学员不管是从精神面貌上,还是组织纪律性上,都远远的把军中所谓的勇士给比了下去。

即便是那些从小培养的将门子弟,也许在战术指挥上并不弱于军校学员,但是对于全局的把握程度,和作战时的互相配合上,同样不是这些军校学员们的对手。

当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军中将门之间本身就存在着诸多矛盾,他们互相防范和猜忌着,因此不能把所有精力放在对敌作战上,这原本也是朝廷控制地方军队,避免尾大不掉的手段。

而军校学员在将近6个月的共同生活中,彼此之间算是建立了最为基础的信任关系,因此他们不会出现坐视观望友军单独作战的状况。而这些学员同战时大本营的高级指挥官之间,除了军中的上下级关系外,还有着学校中缔结下的师生关系。

因此战时大本营指挥下的这只改组明军,算是第一次打破了明军中的地域和门户之间,成为了一支由师生、同学情谊作为纽带建立的新式军队。

这只军队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意识,但是就其组织度和纪律性来说,已经远远超过了将门把持的旧明军,和还处于部落军制的蒙古军队。

而击败林丹汗的这场战争,不仅给崇祯带来了莫大的威望,重要的是,原本一直对军制改革处于抵触情绪的军队将领们,现在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了。

既然朝廷手中有一只足以击败蒙古人的大军,那么这些军队将领们就立刻意识到,朝廷现在还是有足够的武力可以制服他们的。

特别是亲眼目睹了这场战争的宣化、大同两镇明军将士,他们并不想成为被朝廷当做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而且在总参谋部和战时大本营这几个月的抽调整编后,这两个边镇的将军们也发觉,他们手中掌握的武力,大约还不及现在依附于大明的蒙古右翼部落的。

因此短短一个月内,从锦州到兰州的边镇将领们,纷纷向京城发去了庆贺丰镇大捷的贺文,并在贺文内或多或少的向崇祯做了一些宣誓效忠的言辞。朱由检这时才觉得,推行军制改革的压力小了许多。

心情有些放松下来的他,这才想着要补办一场陆军军官学校一期学员的毕业典礼。一方面是对这些在战场上出色表现的学员的感谢和奖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培养陆军军官学校在校士官生的荣誉感,以改变大明现实存在的文贵武贱现象。

这场毕业典礼中最为隆重的一个环节就是授刀仪式,朱由检将会亲自为118名一期毕业生,和11名代表战死学员的优秀学员代表,授予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指挥刀。

这些指挥刀的样式是朱由检亲自挑选的,他摒弃了大明军中常用的刀具样式,也没有采用日式的*样式,而是参照了他在后世观看阅兵仪式上的三军仪仗队使用的指挥刀模样。

这些指挥刀全长95公分,刀身长81公分,宽25公分,刀形笔直。刀身所用钢全部为折叠锻打的百炼钢,为此文思院还研发了一座小型的水力锻锤。

指挥刀由刀身、护手、刀柄和刀鞘四部分组成,刀鞘采用的是鲨鱼皮,刀柄采用黄铜制作,外用真皮手工包覆,并以金银装饰线缠绕。护手则分为两类,一类是金质腾龙,一类是银质虎头。

腾龙护手的刀具共有17把,其中六把将会授予给毕业生中最优秀的六名学员,而剩下的11把则授给11名战死的学员,至于其他虎头护手的指挥刀则授予其余学员,每一把指挥刀上,都刻上了被授刀学员的姓名。

站在礼台上重复了129次授刀动作的朱由检,到了最后都感觉自己的双臂有些麻木了。不过被授刀的学员们,一个个都显得兴奋异常,对于拿到手中的指挥刀,简直是爱不释手。这让有些疲惫不堪的朱由检,大感没有白费这场功夫。

结束了这场毕业典礼之后,崇祯又同陆军军官学校的管理者交谈了一会。在会谈中,负责陆军军官军校日常工作的教务主任向崇祯汇报道:“…现在本校师生日渐繁多,下个月又将有近7百余名新生入校,这城内的校区显然是不够住了。

丰台大营虽然已经建设出了一个轮廓,但是学生宿舍却尚未完成。像现在这种天气,显然是不适合让新生露天住宿的。

不过臣听说海军军官学校那边地方广大,但是学员人数不过数百人,有许多地方都在闲置之中。因此臣想要请求陛下准许,让海军军官学校借些校舍给本校,待到丰台大营新校区落成后,再行搬迁过去。”

看着周边的军校教官们纷纷点头的样子,朱由检犹豫了下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转而问道:“现在军校内,这些学员的学制是怎么安排的?”

很快便有人向他汇报说,“从军中选拔出来的普通科目学员,依然是6个月学制。骑兵科学员则延长为8个月,地形测量科目的学员是一年,炮兵和参谋科目则是2年。

此外民间报考进入军校的成年学员为三年学制,12-14岁的少年学员则是六年学制。现在军校内,后两种学员大约占了总学员十分之一的数量。”

朱由检低头思考了一下,终于答应道:“也好,先让海军军官学校划出一部分区域来,给你们使用,但是等到丰台大营的建设完成之后,你们可要记得把校舍还给人家…”

当崇祯带着王承恩和侍从离开陆军军官学校之后,便跑去了四夷馆。准备去会见,那位来自英国的英王代表。

按照常理,对于这种从海外遥远藩国而来的使者,应当先通过礼部审核身份的程序,然后再安排人员教导这些夷人上朝晋见的礼仪,最后才是上朝递交国书。

但是,大明的官员听过弗朗机人,也知道西班牙同荷兰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不列颠王国。收到报告的礼部官员很是怀疑,这位夷人是不是自己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国家,然后以此来骗取朝贡贸易的好处。

如果是万历之前,对于这些想要骗取好处的夷人,大明官员大约会睁一眼闭一眼,毕竟远夷来贡,也算是一项不错的政绩,说明我大明政通人和,威名远播。

不过现在么,国库空空如也的大明,实在是玩不起这种厚抚远人的国策了。因此礼部官员也就随意的把这份报告塞进了某个角落里,并没有把他当做一回事。

不过陪同安德烈前来的中国船长,通过了另一条渠道,把消息传给了崇祯。朱由检并不觉得这位使者真的是英王派出来的信使,毕竟在他的历史上可没听说过这件事。

他可不希望拿着一封商人伪造的国书大张旗鼓,从而被后人所取笑。不过他倒是非常想要同这位英国人接触一下,因为英国人现在不仅仅是西班牙的敌人,很快他们也将成为荷兰人的敌人。

对于大明来说,一个准备挑战欧洲秩序的新兴强国,显然比荷兰人、西班牙人更容易打交道一些。而英国人现在在亚洲微弱的势力,也决定了英国人更有可能成为大明的海上盟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6章 英国国书

“天命英格兰诸国之国王查理一世,致最伟大及不可战胜之君王陛下:

呈上此信之吾国忠实臣民威廉·安德烈,得吾人之允许而前往贵国各地旅行。

彼之能作此难事,在于完全相信陛下之宽宏与仁慈…

吾人认为:我西方诸国君王从相互贸易中所获得之利益,陛下及所有臣属陛下之人均可获得…

如陛下能促成此事,且给予安全通行之权,…而当陛下之仁慈及于吾人及吾邻居时,吾人将力图报答陛下也。愿上天保佑陛下。

耶稣诞生后1628年,我王在位第3年,授于格林威治宫。”

被数十只明亮的鲸油蜡烛照的如同白昼一般的四夷馆宴厅内,一位年轻人正结结巴巴的读着手上用拉丁文书写的英国国书,在他的上首坐着崇祯,而左右两侧的宴席上则坐着安德烈船长及陪同他的翻译。

这位叫周白永的年轻人,是同文馆内学习外文最出色的一名学生,仅仅花了一年时间,他就已经能够初步进行拉丁文和法文的读写了。

之所以让他来翻译这封国书,而不是让学识出众的耶稣会教士过来,崇祯就是希望他同英国人之间的交谈,不会被流传出去。虽说耶稣会是一个超然的传教组织,但是它毕竟还是在西班牙人的庇护之下,前往世界各地传教的。

朱由检可不希望,他同英国人什么都还没谈成,那边西班牙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如果因此让菲律宾的西班牙殖民者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认为大明同新教国家结成了同盟,拒绝同大明恢复和平,那可就只会便宜了荷兰人。

安德烈同样双手互握认真的听着,这位中国官员口中翻译的国书虽然是假的,但是里面的内容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是他们北大年英国商馆共同推举出来的,最为迫切的希望,能够获得同中国进行贸易的特权。

虽然安德烈听不懂中文,但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位中国船长,毫无保留的对着他把国书的内容重新翻译了一遍。除了个别词句有些不通顺外,安德烈认为这位年轻人对于拉丁文已经入门了。

周白永念完了国书之后,就在崇祯的点头示意下,退到了一边。接下来,便是安德烈命令自己的随从向崇祯献上,他所带来的英王礼物。

由于事发突然,北大年商馆的英国商人们,并没有准备好符合英王身份的国礼。因此只能从各位商人那里拼凑拣选了一些稀罕物,作为英王送给中国皇帝的礼物。

这些礼物包括,一对巨大而品相极好的非洲象牙;数十颗来自锡兰岛的红蓝宝石;两串大如小指,色如淡金的走盘珠;最后则是一对装饰华丽的火枪。

当他的随从拿出了礼物展示时,安德烈便一直注视着坐在上首的崇祯,想要看看这位年轻的中国皇帝有什么喜好。

然而从象牙到珍珠,这位年轻的中国皇帝都是一副兴致不佳的样子,这让安德烈不由心里一沉。不过还好,当这位中国皇帝看到了那对,原本是要赠送给某个土王的火枪时,终于提起了兴趣。

“把那对火枪拿上来,让朕看看。”朱由检看到那对显然不像是火绳枪的火枪时,终于有些性急的开口说道。

在下方查看礼物的王承恩,赶紧取过了装着两只模样奇怪火枪的锦盒,小跑着送到了崇祯的面前。

朱由检取出了锦盒内的火枪,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他终于确定了,这显然不是火绳枪,但是也不像是燧发火枪。

他比划了一阵后,便好奇的对着安德烈问道:“你带来的这对火枪叫什么名字?它是如何使用的啊?”

安德烈赶紧起身向着崇祯行礼后回道:“这是转轮打火枪,它使用起来就同给闹钟上发条一样,比火绳枪简单多了…”

在安德烈的讲解中,这种源自德国纽伦堡钟表师发明的火枪,主要是给移动迅速的骑兵使用,以此来解决骑兵无法使用火绳枪攻击的问题。

这只转轮打火枪的击发装置分为,带锯齿的钢轮、链条、弹簧和*等。在*头上固定着一块隧石,按下*后,靠钢轮表面的细齿与隧石摩擦发火点燃*击发子弹。

在射击前,需用用小板手卷链条,在卷链条的过程中将弹簧压缩,弹簧张开带动钢轮旋转,因此整个过程就像闹钟的发条。

但是一旦装备完成之后,这只火枪就能安全的长时间待命,直到射手击发为止。比起要时时注意火绳燃烧速度的火绳枪,不知道要安全了多少倍。而且这种火枪最大的好处就是,在风雨中也能作战,不必担心因为火绳熄灭无法射击。

当然,这种火枪也有着极大的缺陷,结构复杂,制作困难,造价还是普通火绳枪的2-3倍。另外射击之后装填麻烦,还要注意钢轮的保养,一旦被泥垢污染了就无法发火了。最让人诟病的一点就是,一旦出了故障,就必须要交给专业人士养护维修,普通工匠根本维修不了。

正因为转轮打火枪所存在的缺陷,这种火枪最终只能在贵族骑士之中流行,而无法取代普通的火绳枪。不过也正因为这个特点,所以每一只转轮打火枪都被枪匠制作成了一件艺术品。

朱由检手上的这对装轮打火枪,便是采用了象牙制作的*,并在上面雕刻了精美的独角兽和人物绘像,所以安德烈才会把这样一对火枪当做了礼物送给了他。

朱由检在烛光下拿着火枪反复的看了数遍,心中很是开心。他把手中的火枪小心的放回了王承恩捧着的锦盒内,才抬头微笑着对着安德烈说道:“查理国王让你送来的礼物,朕很喜欢。作为回报,朕也会准备一份相当的礼物,请你替朕带给查理国王。”

听懂了中国皇帝对自己所说的话语,终于让安德烈放下了心来。既然有了中国皇帝的认可,那么他这位英王使者的身份也就真正坐实了,最为艰难的一关终于过去了。

安德烈赶紧向崇祯行礼致意,表示他一定会把崇祯送给查理国王的礼物和善意一并带回英国,以成就两国之友谊。

朱由检一边示意王承恩把众人面前的残席撤走,一边对着安德烈说道:“贵国国王希望同大明建立互惠的贸易关系,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一切平等互惠的贸易往来,大明都是不会拒绝了。朕允许英国商船可以在中国各开发口岸进行贸易,但是所有进入中国口岸的英国船只和人员都必须遵从于大明的法律,你们能做到么?”

安德烈毫不迟疑的点头同意了崇祯的意见,以现在英国在亚洲的力量,根本挑战不了中国的力量,就算他们想要不认同,也抵抗不了中国在近海的武力。安德烈觉得,这种要求实在没有反对的必要。

朱由检随后继续说道:“既然英国同中国是平等互惠的贸易关系,英国商船可以进入中国口岸进行贸易,并接受朕的保护。那么今后中国商船也同样可以前往英国口岸进行贸易,并得到英王的保护,查理国王可愿意接受么?”

安德烈楞了片刻,就谦恭而委婉的说道:“我非常愿意把陛下您的条件带回给我王,但是我在此不便替我王作出决断。当然就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陛下的要求并无不妥之处。

不过我们不列颠王国一向崇尚自由贸易,除了一些敌对国家的商船之外,从不拒绝其他国家的商船进入英国港口进行贸易。陛下即便不提出这个要求,也无碍于中国商船进入英国港口进行贸易的。”

听了安德烈的话,朱由检看起来颇为失望,他不由说道:“原来你只是贵国国王的信使,而不是全权大使啊。既然如此,有些事情朕也就不便同你多说了。

那么等你回去英国的时候,除了带去朕的善意之外,朕还希望你替朕转告查理国王,朕希望英国能够成为大明在西方的朋友。

如果他能够帮助大明商人在欧洲自由行商,那么朕也可以帮助英国商人在亚洲获得自由贸易的权力。

如果他愿意,朕希望大明和英国能够互相派驻外交使节,一方面可以增进两国之间的互相了解,另一方面也能对某些世界性的事务达成一致看法。”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安德烈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作为一名英国乡绅,他冒充英王使者递交国书,只是想要同中国建立一个正常的贸易关系而已。

一向被欧洲人视为难以打交道的中国,居然会出现这么一个年轻而又对西方世界兴致勃勃的皇帝,他不知道这对于欧洲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安德烈发觉自己这次冒险伪装英王使者的事情,如果应对失当,恐怕会给自己闹出很大的麻烦。

对于崇祯的提议,他完全把握不住重点,对于英国同中国之间的外交关系,本就不是他这个区区乡绅能够把握的。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含糊其辞的回答了几句,但是完全不敢向崇祯应承什么条件。

看着安德烈脸色通红的样子,朱由检终于确定了,这位果然不是什么英国国王的正式代表。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7章 崇祯的失望

确认了安德烈的身份,虽然让崇祯有些失望,不过对于这位英国使者他原本期望也不高,因此他也就没有再揪着建立英中两国的友好互信问题继续谈下去了。

在他刚刚听到英国使者到来的时候,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三次英荷战争,让英国人击败了荷兰人的海上霸权,从而开始踏上日不落帝国的征途。

虽然他记不得三次英荷战争发生的时间,但是却知道英国同荷兰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并不是那些传教士、西班牙俘虏眼中,保持着亲密合作的新教盟友。

打败荷兰人在海上的霸权,从而让大明恢复在东亚、东南亚海域传统上的势力范围,把欧洲殖民者的势力压缩在马六甲海峡以南、巽他海峡以东,这是崇祯对于大明海权建设的第一目标。

想要让人口超过一亿五千万的大明,从农业国转变成工业国,那么最起码也需要一个同等规模的人口市场,和能够提供这么多人口工业化的自然资源提供地区。

在现在的大明周边海上邻国,日本2000余万人口,朝鲜300-400万人口、琉球近30万人口,越南近300万人口,东南亚其他地区人口大约在0万之间。

也就是说,上述地区拥有的人口近4千万,而这些地区加起来的海陆面积更是现在大明领土的数倍。

考虑到这时代运输量最大也最为低廉的海运方式,这些地区就是大明踏上工业化道路的天赐之地,只有掌握了以上这些国家和地区,大明才算是勉强建立了一个工业国对农业地区的经济循环往来秩序。

而此时大明陆地上相邻的地区,不是正处于同大明的交战状态,便是道路艰险难行,运输费用高涨不下,只能出售一些高价值的商品。在这种状态下,是无法支持大明的工业发展的。

至于马六甲海峡、巽他海峡以外的印度大陆、中东、非洲、欧洲诸国及南北美洲,限于大明目前的航海技术及商船规模,还不足以让大明跨越出这个势力范围。

但是想要控制这片海域,大明遇到的第一个敌人,便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虽然荷兰东印度公司在陆地上只控制了巴达维亚及香料群岛,但是在东南亚海域,荷兰人已经开始逐渐取得了海上的霸权。

对于东南亚这样的群岛海域来说,掌握了海权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就等于把各个岛屿上的势力都困在了岛上。荷兰人既能够采用各个击破的手段打击各岛上的土人势力,也能通过封锁岛间贸易,把西班牙、葡萄牙、英国乃至大明的商人赶出这一地区,从而独占该群岛的商业利益。

根据沈家传来的消息,荷兰人的殖民行动终于激起了当地土人的愤怒。爪哇日惹地区新兴的*教王国马打蓝素丹国,在统一了中爪哇和东爪哇地区,攻占了爪哇沿海的泅水、马都拉和井里汶,并将势力伸展到苏门答腊东部和加里曼丹岛南部后。

出于对荷兰人想要控制该国的海上贸易,及独占香料群岛不满,以素丹·阿贡自称的该国国王*·朗桑,在今年7月发动了对巴达维亚的进攻,想要把荷兰人赶出爪哇岛。

不过据刚好路过爪哇岛的沈培在观察了这场战争后,派人向崇祯汇报时提到,*·朗桑组织了上万大军围攻荷兰人的要塞,这些爪哇人虽然勇猛而有一定的纪律,但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只适合在丛林中肉搏,完全不是依靠要塞守卫的荷兰人火器的对手。

另外巴达维亚周边的沼泽地形,也让爪哇人拥有的人数优势无法发挥出来。而在海上,荷兰人的船只牢牢的控制了周边海域,*·朗桑的军队根本无法通过海湾从港口进行攻击。

*·朗桑对于巴达维亚的攻城战最终变成了围城战,但是对于一个港口城市来说,这样的围城根本毫无意义,因为爪哇人根本无法切断荷兰人的海上补给通道。

虽然沈培写信的时候,爪哇人才刚刚开始围困巴达维亚,但是他认为这场战争已经宣告爪哇人失败了。*·朗桑的坚持,除了消耗物资和战士的生命外,不可能取得什么成果。

不过马打蓝素丹国发动的这场战争,让沈培卖出了3000支三眼铳和一万五千斤旧式*。三眼铳6两每支,而*则是每百斤30两。这笔交易高达2万2千5百两,利润达到了8成。

爪哇岛物产丰饶土地肥沃,特别是稻米种植非常广泛。岛上虽然没有银矿,但是却有着不少金矿。*·朗桑这次便是用的金子支付的货价,虽然他定的金银比价是1:10,但是依然没有减少多少这次贸易的利润。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当战争开始后三眼铳的拙劣射程就显露了出来。*·朗桑拒绝了他继续供应三眼铳的提议,而是向他提出要购买同荷兰人一样的火绳枪和大炮。

*·朗桑向沈培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火绳枪每杆100两,能够对巴达维亚城墙造成伤害的火炮,5000两一门,能够击中海上船只的大炮,10000两一门。

他*了火绳枪300杆,火炮10门,大炮5门,外加*10万斤,共计16万两银子的大订单。

而据沈培对爪哇岛市场的调查,这里的稻米大约七八钱银子一石,但是水牛是格外的便宜,日惹地区2两多银子一头,沿海地区也才4、5两一头。而在国内江南地区,一头水牛大约在15、6两,在北方也要11、2两。

他在信中写道,如果能够从大明运来火器和*,然后从这里运耕牛和稻米回去,显然是一个不错的交易。

沈培贩卖的*和火器现在还是京城武库的存货,这批被军器监淘汰掉的低劣火器及部分武器铠甲,被沈培贩卖到东南亚地区后,收回了近15万两白银,相当于这批军火成本的3倍,这给了军器监的官员们莫大的激励。

除了这位马打蓝素丹国的武器订单外,菲律宾和爪哇岛之间的各岛土王也下了将近2万多两的订单。而越南北方正在同阮氏交战的郑氏,也以1000两一门的价格,向沈培*了20门火炮,还有3万斤*。

沈家的船只在东南亚逛了一圈,就接到了20余万两的军火订单,但是现在的江南制造局还没有制造火绳枪和火炮的能力,只能少量的*。沈家控股的江南制造局,显然完成不了这份订单。

而且军火交易还需要获得总参谋部的批准,沈培在京城时同这些参谋们接触过,出售其他火器都行,但是唯独火炮不可以。因此沈培才把希望寄托在说服皇帝身上,希望通过这份信件,让崇祯对总参谋部施加压力。

20余万两的军火订单,光是利润就能达到15万两上下,崇明及上海几家商人组建的南华商行占有利润的3成,宫内占3成,剩下的4成则归于军器监。沈培觉得,皇帝没有理由会和自己的钱包过不去。

更何况这笔生意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如果能够在东南亚诸国建立起南华商行的信用,那么军火生意显然是一门长久的买卖。

接到沈培信件的崇祯,并不打算否定这单军火买卖。事实上他还准备让陆军军官学校派遣几名炮兵学员,带着火炮去指导爪哇人如何使用火炮。

孙元化领导的军器监虽然把铸造青铜炮的成功率提升到了六成,火炮口径也达到了135公分,但是这些没有经过实战的火炮,谁也不知道它们在战场上会有什么表现,也不清楚这些火炮在攻城战和野战中有什么区别。

而陆军军官学校的培养的炮兵学员也需要一场战争,来证明他们现在培训的方向是正确的。很多问题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才会暴露出来。而军校所教授的知识,是需要用生命和鲜血来总结的经验和教训。

能够用爪哇人、荷兰人、越南人的鲜血来换取这样的经验和教训,对于大明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而军器监有感于青铜火炮造价昂贵,希望能够采用熟铁制作火炮,但是一直缺乏试验的经费。现在有爪哇人和越南人出钱,孙元化便向崇祯提出了在广州设立火炮制作所,利用佛山的铁料铸造火炮。

这显然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在朱由检的劝说下,总参谋部终于通过这份订单。而军器监也立刻派人南下,在广州筹备火炮制作所。

至于陆军军官学校也抽调了10名炮兵士官,带着崇祯元年一型火绳枪1000杆,崇祯元年二型火绳枪500杆,4斤炮5门、6斤炮5门,9斤炮2门,11斤大炮2门,16斤大炮一门,外加枪炮*25万斤,前往了上海。

一方面是等待沈培回来一起出发,另一方面则是等待江南制造局制造各式规格的炮弹。京城铁料昂贵,加上军器监人手不足,因此就干脆把炮弹的订单交给了江南制造局。马鞍山出产的铁矿石虽然含磷、硫较高,但是用来制作炮弹还是足够使用的。毕竟现在的炮弹就是一个实心铁球,只要能够保证同炮筒的游隙不超过标准,就算满足要求了。

不过既然这位安德烈不是什么真正的英国使者,那么朱由检也就没什么兴趣同他继续讨论政治上的事情了,他转而改口问道:“…那么你这次前来大明,都带来了那些货物?今后英国商人打算向大明出售什么货物,又希望购买什么货物呢?”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8章 中国茶的味道

对于崇祯的询问,安德烈顿时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英国现在最大的产业就是毛纺织业,每年大约能够生产11万匹左右的各式呢绒。这些出口呢绒的价值大约占据了,英国每年对外贸易货物价值的四分之三。

而从羊毛、羊肉产业到呢绒出口的税收,达到了英国政府年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可以说,这个时代英国的经济支柱就是毛纺织业。

为了保护英国的毛纺织业,英王不仅大力发展牧羊业,还禁止英国羊毛出口。此外英国还大开方便之门,接纳了躲避战争的佛兰德尔工匠,和受到法王宗教迫害的胡格诺教徒。这些手艺精湛的工匠们带来了各自新的技术,把英国的毛纺织业推到了欧洲中心的地位。

安德烈的家乡,便是英国西部的呢绒制造中心。因此他一直都为英国的呢绒感到自豪,在他首次出海航行时,他带上最多的货物,便是家乡出名的宽幅呢,一种用英国优质短羊毛织成的上品呢绒。

但是在欧洲闻名遐迩的英国呢绒,到了亚洲之后便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教训。印度人不喜欢英国呢绒,因为太厚太热。

而中国人对英国呢绒同样也不怎么感兴趣,买的起呢绒的中国富商,觉得这种呢绒不够精美,穿起来也太过笨重,不及用生丝织就的锦缎轻便华丽。中意呢绒厚实耐穿的中国人,又觉得这种布料太过昂贵,不及棉布低廉。

去掉了呢绒,英国剩下的货物中较为出名的,便是煤炭和铁制品了。英国出产的煤炭质量上乘,煤矿又大多居于东北海岸,运输极为方便。作为一个岛国,英国人既要用木炭冶炼生铁,又要保证造船的木料,因此煤炭的大规模使用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英国每年出产近300万吨煤炭,占据了整个欧洲煤炭产量的五分之四,但是煤炭这种低廉价值的货物,显然不适合运到中国来出售。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英国出产的铁制品了,英国的铁匠在加工铁器方面的确是出色,不管是在欧洲还是美洲、非洲、中东及印度大陆,都能够获得一个非常好的评价。

虽然英国生产的铁质量稍稍差了些,一年也有1万7、8千吨的产量,每年还要从瑞典进口1万多吨生铁用于加工铁器。

但是这些让安德烈引以为豪的英国铁器,在中国市场上毫无竞争力。这些英国铁器同中国产的铁器质量相差仿佛,但是价格却相差了3-5倍。

而英国勉强能够生产的玻璃珠子和钟表,现在中国人也能够自己制造了,价格同样远远低于欧洲。安德烈实在是想不出英国究竟有什么商品可以出售给中国的,不,应该说欧洲究竟有什么商品是中国没有而又需要的。

但是对于中国人生产的一切,不管是在欧洲大陆还是在英国,都会让人趋之若鹜。对于欧洲人来说,中国商品不是意味着高雅神秘,便是代表着物美价廉。

购买中国商品对于安德烈来说,不在于挑选什么种类,而在于他的船只仓位有多少,他口袋中的金银有多少。

坐在上首的朱由检看着安德烈久久不能回答,不由好奇的问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难道英国的特产太多,所以你一时决定不了?没关系,不如你把你带来的货物说来听听,朕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听到崇祯的问题,安德烈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红了,他不得不出声向崇祯解释道:“并不是如此,英国的特产虽然有不少,但是大多似乎不适合中国人的口味,比如我们英国出产的呢绒,虽然在欧洲声誉良好,但是到了中国便没有什么人问津了。

而至于普通货物,恕我直言,陛下的国度之内可谓应有尽有,并不需要我千里迢迢从世界各地运到中国来。至于我这次所带的货物…”

既然这位中国的皇帝陛下问起,安德烈干脆就把自己船上带来的货物一一描述了个遍。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脑子里想着,既然自己想不到有什么是中国人需要的,那么干脆就让这位中国皇帝给他参详一二,听说中国皇帝都很好面子,应当不会让他这么吃亏的离开的。

朱由检并没注意到这位英国使者的小心思,在他听来,这位英国人真不应该做商人,他所带来的货物大多是中国人所不看重的东西,直到他听到了黑水油。

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石油来的,可为什么会有水呢。朱由检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不由详细的询问了安德烈一遍。

安德烈倒是很痛快的描述了一遍这种黑水油的模样和燃烧后的样子,并补充道:“这种油来自马六甲城对面的一个岛上,听说是从岛上某个湖里捞起来的。岛上的土人常常把结块的蜡夹在竹木片制作成的火把内,用于晚上的照明,这种油料燃烧起来基本没有什么烟雾和味道,非常的好用…”

朱由检对安德烈的解说点了点头,他终于确定这黑水油就是石油,马六甲对面不就是苏门答腊岛么,苏门答腊岛和婆罗洲可都是有大油田的。不过这些所谓的黑水油,应当是从地下渗透出来油苗,说明那个湖的附近有一个埋藏很浅的油田。

他再次撇了一眼安德烈,发觉对方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想来也是明白过来,这个所谓的黑水油也许能让他打开中国市场的大门了。

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对着他说道:“这黑水油老实说,对大明用处不大,因为它含有水分,燃烧起来肯定没有鲸油或是植物油方便。

不过如果能够在那个发现黑水油的湖边挖掘一下,找到纯正的不掺水的黑油的话,朕倒是很愿意同你做这个长久生意。”

安德烈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又明显暗了下去,他老实的对崇祯说道:“这苏门答腊岛上土邦林立,对我们这些英国商人一向排斥,加上他们又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交好,恐怕不会同意让我们在岛上寻找黑油的。”

朱由检对着他笑了笑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朕可以让大明的商人同你一起合作开办一家采油公司,我们来同当地土王进行交涉,而你或者你们负责这些开采出来的石油的运输,你觉得如何?”

安德烈顿时精神一震,他很喜欢这位陛下的提议,但是很快他又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抉择,他到底是以私人的身份,还是以北大年商馆的身份,同这位中国皇帝指派的御用商人进行合作。

选择前者,他怕今后扛不住对方的压力。选择后者,他又感觉自己吃亏了。虽然他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一位中级职员,但是他并不是125位公司创始股东之一。同中国皇帝合作开办一家公司,这显然是很难亏本的生意,如果把这间公司的股份让给公司,他最多也就是喝上一点残羹而已,这让他有些不甘心。

看着安德烈久久不出声,让朱由检感到有些奇怪,他认为自己给的优惠已经不错了,对方还犹豫不决,难道还想独霸石油生意不成。

想到这里,朱由检颇为不快的问道:“怎么,你是不愿意同朕合作吗?”

在身边的中国船长提醒下,清醒过来的安德烈下意识的说道:“不,我很乐意为尊敬的陛下您效劳。但是,我可不可以请求陛下您,把这间公司的股份分成三份,给我个人留下一份,只要3成…2成,1成也行…”

朱由检看着有些语无伦次的安德烈,终于放下心说道:“这样吧,把公司分成三份,大明的商人5成,你一成半,还三成半?”

安德烈赶紧补充道:“英国东印度公司或是东印度公司北大年商馆,等我回去同这些同僚们商量一下,就能决定下来。”

说到这里时,四夷馆的仆役们捧着热气腾腾的茶具上来了,朱由检看了一眼便说道:“开公司的事情就先说到这里,现在朕请你尝尝大明特有的饮品-茶。”

安德烈起身向崇祯致谢,方才坐回座位,准备品尝这位皇帝赏赐给自己的茶。对于中国茶,他并不陌生。在欧洲中国茶叶是一种用来治疗病痛的药物,因为数量稀少,因此及其昂贵。大约只有荷兰、西班牙、葡萄牙三国首都,才能看的到茶叶的踪迹。

当他来到亚洲之后,曾经在那些土王和华商那里品尝过茶叶的味道,入口苦涩而回味甘甜,的确是一样不错的药汤。不过他不认为,自己的同胞能够喜欢上这样的味道。

不过当他看到端到自己面前的茶具时,顿时有些吃惊了起来,他此前喝茶时,面前可没有这么多东西。

在仆役的讲解下,安德烈终于弄明白了,他面前的茶具是,喝茶的茶杯、泡好了茶叶的茶壶,热好的牛奶罐,装满了白糖的糖罐。

安德烈小心的抓着茶杯的把手,喝了一小口仆役为他调好的奶茶。一股馥郁芬芳的味道从他的舌尖一下子就冲到了他的心里。

“原来中国茶是这样喝的,之前我是被那些土人给误导了啊。”安德烈心里顿时大为懊恼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59章 贸易互换协定

“这茶的味道如何?”朱由检喝了一口奶茶后,微笑着向安德烈询问道。欧洲人一向嗜好甜味,而茶叶则能很好的解除甜腻。一旦他们找到了正确饮用茶叶的方式,必然会离不开这种中国式饮品,就如同那些喜爱茶叶的游牧民族一样。

对于崇祯的询问,安德烈自然是对手中的奶茶大为赞赏了一番,虽说有些夸张,但是大部分还是真心话。特别是当他品尝了同奶茶一起端上来的茶点,对于这种香甜的红豆馅糕点配合奶茶的饮用方式,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内心都一同愉悦了起来。

除了奶茶和糕点之外,安德烈还小心的把玩着手中洁白晶莹的茶杯。这种带有把手的瓷器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比起粗苯的欧洲上釉陶杯,这件瓷器简直就是艺术品。当然这一整套茶具配合起来,更让他增添了几分喜爱之情。

端视着手中茶杯一会,他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就这么直愣愣的对着崇祯请求道:“尊敬的陛下,今天您对我的招待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我在此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您是否愿意把这套茶具送给我当做纪念呢?这样的话,当我回到英国,就可以向我的亲朋好友展示您的富有和慷慨之名了。”

看到安德烈主动说了自己想要提起的话,朱由检不由笑了笑说道:“这样的请求,朕怎么会拒绝呢。朕已经听说了,你在天津配合了朕的造船工程师的请求,把你的雄鹿号借给了他们借鉴学习,所以朕也不会拒绝你这个请求。”

安德烈顿时喜笑颜开的向崇祯躬身致谢,他还没有坐下的时候,朱由检却又兴致勃勃的对他说道:“不过这套茶具的颜色似乎过于素白了…朕想到要送什么礼物给英王了,朕会下令烧制一套英王专属的餐具和茶具,作为大明皇帝送给英国国王的礼物。

朕听说欧洲的贵族、国王都有自己家族的特定图案作为标志,不知你是否愿意将代表英王的图案绘画出来,朕将会让人绘制在这套瓷器上。当然你也可以将自己家族的图案绘画下来,朕会让人顺便替你烧制一套。”

安德烈顿时大喜过望,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纹章瓷器,还是同英王的纹章瓷器一同烧制的,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份无价之宝。无意之间,这位中国皇帝就让他的家族同英国王室出现了某种神秘的联系,这对于他和他的家族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而现在的查理国王,在得到了这套专属于王室的纹章瓷器之后,想来也足以消弭他假冒英王特使的冒犯。毕竟在欧洲,除了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之外,还没有其他王室或是贵族,拥有一整套纹章瓷器,还是出自中国皇帝专用的瓷匠之手。

安德烈迫不及待的答应了崇祯提出的建议,并有些冒失的说道,他很愿意亲自跑去皇帝的瓷器工厂,同那些工匠们一起烧制这些瓷器。

看着安德烈有些猴急的样子,朱由检笑着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请求说道:“烧制瓷器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瓷匠去办,你只要把图案设计出来就行了。接下来我们再继续探讨下,你所代表的东印度公司北大年商馆同大明之间的贸易事项吧。”

在刚刚的交谈中已经大致了解了,安德烈和北大年商馆的底细后,朱由检并没有在给他有什么考虑的机会,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朕觉得,东印度公司北大年商馆不妨就专心经营瓷器和茶叶的生意好了。”

安德烈看了看面前的奶茶,心中不由一动的回道:“陛下的意思是,打算授予北大年商馆瓷器和茶叶的特许经营权吗?”

瓷器和生丝在欧洲曾经都等同于同等重量的黄金,随着大航海的地理大发现,欧洲人打开了通往中国的海上通道之后,生丝和瓷器的价格才算是大幅度的降落下来。但是同容易运输的生丝不同,瓷器在颠簸的大海中实在是太容易破碎了,因此欧洲商人在选购中国商品时,更为青睐生丝、丝绸等较为方便运输的商品。

只有到了1600年之后,因为精美的印度棉布出现,欧洲市场上丝绸和生丝的市场收窄,荷兰、葡萄牙、西班牙商人才开始把目光转到了中国瓷器身上。

而随着运到欧洲的瓷器数量增加,中国瓷器终于从王室珍宝走入了贵族和富豪的家庭。即便是现在欧洲正在发生的战争,也没有阻止那些贵族和富豪对于瓷器的渴求。

精美的瓷器再配上符合欧洲人口味的奶茶,这显然是一门大生意。就安德烈看来,如果欧洲人接受了这种饮用茶叶的方式,那么每个但凡喝的起茶叶的欧洲家庭,必然要配备这么一套瓷器茶具的。

毕竟欧洲现在使用的陶器和玻璃器都无法承受热水冲泡,而锡器和木器显然会破坏茶叶的味道,也无法展现上流社会的优雅风范。

欧洲贵族们为了展现自己的高傲、自大和与众不同,甚至放弃了让脖子舒适的转动的自由,穿上了昂贵且不适的拉夫领。因此安德烈认为,当这种饮茶方式传回欧洲时,必然会在贵族和王室之间流行起来,好让他们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而且就算欧洲其他国家一时流行不起来,但是安德烈认为英国贵族们接受这种新的饮茶方式,应当是毫无问题的。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把握,完全在于奶茶中放的糖和奶这两样事物。作为一名英国乡绅他很清楚,在英国影响力最大的是英格兰的贵族和乡绅们,而这些贵族和乡绅们经营的主要产业,一个是本国的牧羊业,一个便是西印度群岛上刚刚兴起的甘蔗种植园。

牧羊业能够提供大量的羊奶,而西印度群岛则能提供大量的蔗糖。奶茶的出现,刚好完美的把这两样事物给包容了进去,英国人喝的茶叶越多,对于这些英格兰的贵族和乡绅们获益就越大。

也就是说,茶叶贸易将不仅仅是一小撮像他这样的商人受益,还能让广大的英格兰贵族、乡绅获益。在这种状况下,茶叶贸易应当不会受到一小撮狭隘的保守贵族的阻扰,因此安德烈想要碰碰运气,从不了解情况的中国皇帝那里得到贸易特许权。

安德烈忐忑不安的注视着崇祯,想要从这位年轻人那里听到一个好消息。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朱由检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今年大明出口的各式瓷器高达65万件,出口货价折合大明元210万元。朕打算要在五年内把瓷器贸易年出口件数提高到120万件,东印度公司能吃下多少件瓷器?”

听到崇祯提出的这个数字,安德烈顿时楞了一下。他低下头在心里计算着,现在一英镑大约兑换五大明元,210万元大约就是42万英镑,北大年商馆最多也就能凑出22万英镑左右的现金,而整个东印度公司现在的总资产也不过才100万英镑左右。

也就是说,如果答应承购中国的瓷器贸易,东印度公司基本上就不用做其他贸易了,对于一个殖民贸易公司来说,这显然是件不现实的事。

现在公司的上层人士最为看重的还是富饶的印度大陆,毕竟在印度大陆上并没有一个完整而统一的国家,而且最先抵达印度的葡萄牙人正在衰退之中,而荷兰人则只顾着香料群岛,再没有其他精力去开拓印度大陆。

英国东印度公司正处于一个极为有利的涉入印度大陆贸易的时机,这也是为什么公司内部有,放弃东南亚,专心开拓印度大陆的呼声。

在安德烈还在埋头计算的时候,朱由检又继续说道:“我大明的茶叶每年出口数量极多,但是销售往欧洲的数量却只有区区上千斤。而这上千斤茶叶大多为荷兰同葡萄牙所运往欧洲,英国商人从来没有经营过茶叶贸易,朕既然没有把茶叶的特许经营权交给其他两国,自然也不会交给英国。

不过朕倒是可以承诺,英国商人在同我大明进行贸易的过程中,将会享受到同其他国家相同的优待,并不会受到区别对待。

此外,朕会给予北大年商馆一项特殊的优待,以作为大明同英国建立贸易关系的祝贺。”

原本还有些失落的安德烈,听到了崇祯最后一句话后,顿时又振奋了起来,小心的问道:“尊敬的陛下,您将会给予英王臣民以什么样的优待呢?”

朱由检认真的看着安德烈说道:“朕会让四海商行同你所代表的东印度公司北大年商馆,签订一份贸易互换协定。该协定将会规定,双方互相给予对方一个相等的授信额度,比如100万大明元。

北大年商馆每年从四海商行采购价值100万元的货物,而四海商行也必须从北大年商馆采购价值100万元的货物,双方的采购都必须建立在诚信的基础上,如果有任何一方做出了欺诈行为,另一方可以选择终止这份协定。

此外,这份协定每年商议一次,如果双方中任何一方表示异议,都可以不进行下一年度的签约。你觉得这份协议怎么样?”

安德烈自然是觉得这份协定太妙了,对于北大年商馆来说,同中国进行贸易的最大问题就是资金不足。不管是衰落的葡萄牙人还是财雄势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他们都拥有足够的白银购买中国货物,但是英国本身就是一个缺乏贵金属的岛国,那里能同这些欧洲同僚们竞争呢。

这位中国皇帝的提议,完美的解决了北大年商馆的资金匮乏问题。自然安德烈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崇祯的一个附加条件,英国东印度公司将会协助大明中央银行在印度大陆及英国建立网点,以应对跨洋资金汇兑的问题。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0章 刘兴祚事件

接见了英*使安德烈,从他口中了解一些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现状,又同他敲定了贸易协定之后,朱由检便起身离开了四夷馆。

至于东印度公司北大年商馆同四海商行之间的贸易协定内容,自然会有人同安德烈详细的进行探讨,等协议达成之后交给他进行审核。

在返回宫内的马车上,崇祯侧头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街道,偶然才会看见挂着玻璃防风灯罩的马车从窗外经过,为他照亮了一小段街面。

看了一会之后,朱由检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斜对面的王承恩说道:“这街道上也太暗了,既然现在京城市政厅收入不错,那就让他们拿出一部分钱来,再向临街的商铺收取一部分钱,宫内再补贴一部分,把京城十六条主要大街都添上路灯设置。

这个英国人不是运来了许多便宜的黑水油吗?让科学院研究一下,能不能提炼一下这些黑水油,然后用于室外照明。至于不足的油料么…”

看着崇祯还在思考用什么作为路灯照明的燃料,王承恩顿时小心翼翼的建议道:“听说科学院的院士们对研究提炼焦炭时的富余产品有了很大的进展,特别是干馏烟煤时产生的气体进行净化后,能够得到一种燃烧气体,火光明亮,且没什么气味。

臣觉得,是不是试着用这种气体作为路灯的燃料。煤炭的价格可比油料便宜多了,而且还不用害怕放在外面会被人偷。”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科学院的院士已经能够稳定的制取出煤气了么,上次朕还特意同李次虨说过,干馏煤炭制取出来的荒煤气杂质太多,要经过水洗、石灰水过滤,等几道工序,才能得到可用的纯净煤气。

看起来李之藻这位次子还真是颇有乃父遗风,这么快就把焦炭提炼过程中发生的煤气给利用起来了,他在科学研究上面还挺有才能的么。

行,你安排一下,朕明天要去科学院参观参观,科学院最新的研发成果…”

在辚辚车轮声中,崇祯坐的马车在两队穿着便服的侍从骑士护卫下,在马车前方悬挂的风灯灯光指引下,往着西北面的东华门行去了。

回到宫内的朱由检先去洗了个热水澡,他刚换上舒适的家居服饰走出洗浴间时,就看到王承恩捧着一个木盘守在了门外。

看着木盘里摆放的三块木牌,朱由检犹豫了一下。虽然他终于开始习惯了作为崇祯的生活,后宫的三位女子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但是刚开始的新鲜感一过,他现在反而有些怕同这三位女子单独相处了。

因为他毕竟不是真的崇祯,在很多小习惯上都同以往不尽相同,特别是这位被谥为庄烈帝的男子虽然治国理政上有所欠缺,但是在个人修养上却还是比较可观的。他对于音乐、书画方面的水准都是常人以上,但是苏长青在这两方面,都是水准之下。

周后好读书,袁妃善书,而田妃则是音乐、书画无一不精。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朱由检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白痴,加上还要时时掩饰不知何时露出来的破绽,慢慢的他也就有些疲惫了。

加上同察哈尔部落的战争突然爆发,又要推动政治、经济、军事改革,还要赈济灾民并关注朝中的党派斗争,身心皆疲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回到后宫歇息了。

事实上他倒是有些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节奏,上午批阅文件或是前往文华殿、武英殿视事,下午则出宫巡视京城各个官衙或是工坊、学校,晚上批阅急件并听取一些情况汇报,然后便是在书房内休息。

虽然贵为大明皇帝,但是朱由检觉得自己倒是同后世的生活没多大区别。唯一遗憾的便是不能上网和没有后世的洗浴设备而已。

朱由检伸出的手快要抓到木牌时,突然又缩了回来,他目光转移到了王承恩身后的吕琦身上说道:“今天还是算了,朕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呢。吕琦,朕让你派人询问东江镇,他们有没有回报?这后金军中是不是有人投奔他们去了…”

看着崇祯就这么自顾自向着上书房走去了,王承恩也有些无可奈何。现在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都希望宫中三位娘娘能够传出喜讯,这样崇祯的帝位也就稳当了。

不过显然登基后性格越来越跳脱的崇祯本人并不这么看,他似乎并无意顺着那些大臣们的意思,专心一意的在后宫布种造人。而是一心一意把治理国家当成了他的首要之务,虽说崇祯的勤政程度有限,但是他处理国事的时间却已经远远超过了前面三位皇帝了。

皇帝勤政也许是件好事,但也许对某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对于王承恩这样并不很热衷于权力的太监来说,崇祯对于宫内24监的改制整顿,和遣散了大部分内侍宫女,只剩下了不到8千人,使得内廷人员的年支出从50万石降到了10万石,可以说大大的减轻了他这位内廷大管家的财政压力。

但是对于原来的宫内24监管事身份以上太监来说,宫内人手的大幅度裁撤,不但减少了他们手中的权力,还减少了他们上下其手的机会,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随着从底层内侍挑选出来重组的都知监开始步入正轨,这个重新组建的部门虽然只有355人,但是在皇帝的支持下,却监控了宫内及宫内名下的所有工坊,它的地位日益位高权重了起来。

当那些不满衙门改制或是消极怠工的太监,在都知监一纸文书的勒令下,纷纷被强制退休出宫去后。原本对改制口出怨言的太监们顿时都闭上了嘴,而宫内的风气也为之整肃一新。

不过在王承恩看来,虽然宫内24监改制后人员裁撤了许多,不过裁撤的大多是老弱昏庸和心术不正之辈,这些人被赶出宫去后,自嘉靖朝流传下来的宫内许多不良风气顿时消灭了不少。起码现在宫内不会再如万历朝一般,出现什么梃击案之类的奇怪事件了。

现在宫内的各衙门,最起码做到了:权责明晰,规矩整然。八个字。欺上瞒下,结党营私,欺压底层的事总算是少了许多。大多数内侍都不用提心吊胆,过着以往朝夕变幻墙头的生活了。除了极少数人以外,谁会不乐意过现在的生活呢。

然而王承恩也很清楚,虽然看起来崇祯把宫内和京城的权力抓的很严实,但是他膝下还没有一位帝位继承人,那么天下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分的人。

比如皇帝出于慈爱,让福王入京同郑老贵妃母子团聚,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这原本是多么有仁爱的一件事啊。但是偏偏就有人想要从中搞事,在民间散播流言,说泰昌帝一脉连续父子两任皇帝都是夭折之相,难保不会有第三次。

而有道人在京中路遇出行游玩的福王父子,上前为两父子看相,说父子两人都是福寿双全之相,而世子朱由崧气色不凡,头顶白气如缕,日后富贵更是不可限量。

福王刚开始并不以为意,认为这位道人如此恭维自己父子两人,大约是想讨些钱财,就命人打赏了道人,便自顾离去了。

当福王回到府内,同自己门下的清客谈笑间说起此事,被这位清客提醒,方才恍然大悟。这道人说世子头上有白气,世子朱由崧今后就是福王,王上加白,不就是一个皇字,还富贵不可限量,这是诋毁他父子两人有谋夺帝位之心。

福王之后顿时大惊失色,一边赶紧派人出去寻找这名莫名其妙的道人,一边上书向崇祯请罪和自辩。福王甚至禁止了朱由崧继续前往燕京大学上学,他已经做好了被崇祯赶出京城的准备。

王承恩还因此收到了福王的一份重礼,福王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顺便让东厂、锦衣卫找到那个道人,看看是谁想要陷害他。

这样的银子王承恩自然不敢收,他老实的把福王对他说的话都告诉给了崇祯,而崇祯对此事却完全不屑一顾。他不仅没有命人去追查那个道人,反而大张旗鼓的下令嘉奖了福王,奖励他再次贡献出3千亩土地用于安置陕西灾民,并嘱咐福王继续让朱由崧去上学去。

一场有可能酿成大案的风波,就这么被皇帝若无其事的给压制了下来,看起来过后京中依然是平静不波。但是王承恩倒是清楚,这京城之中大约是有人耐不住寂寞了。而这一切事情,都是因为后宫还没有喜讯,所以外界人心不定啊。

但是面对没有这个自觉的崇祯,王承恩也感觉有些无能为力,毕竟现在的皇帝才是宫内最高的主宰,他不乐意的事,谁也勉强不来。王承恩有些烦恼的想着,“难道真的要听那些外臣的意见,替陛下选一次秀,以充实后宫么?”

当王承恩还在烦恼的走在后面时,进入了上书房的朱由检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坐了下来,开始翻看起来自东江镇的报告。

在家乡杭州待了三个月的毛文龙,终于回到了东江镇。他一回去就遇到了一件好事,后金的汉人将领刘兴祚因为被女真亲贵排挤,率领刘氏几兄弟并数百兵丁投降了过来。

毛文龙顿时把刘兴祚的主动归降算在了自己头上,说是他带兵包围了来犯的女真部队后,才逼降了刘兴祚的部队。

看到这里,朱由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显然这不是他命令下达后东江镇的回复,而是毛文龙的主动请功公文。

十一月初,黄台吉派出使者前往锦州,指责明国出尔反尔,刚刚签订和约就派人掳走了宽甸附近的一只女真军队。黄台吉要求明国严惩破坏和约的将领,并归还掳去的人员。

朱由检当初以为是对方想要找事,便让吕琦发文到东江镇查问这件事,现在看起来还真有这么回事,但是事情的经过似乎有些出入。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1章 旅顺口

“林远忠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么?”朱由检放下了毛文龙的奏折,抬头向着面前的吕琦发问道。

吕琦屈了屈身体,小声的对着崇祯回道:“回陛下,林远忠也有一份密报到了。他在密报里说,刘兴祚于九月中进攻宽甸,被右协副总兵陈继盛连续击退,于10月初突然带领亲族和部分军士约300余人逃入宽甸。

说是其昔日同登莱巡抚袁可立有约,欲归明军,但是事有不谐,被部将王丙出卖,致奴觉察。老奴将其并李永芳长子械而去,杀其弟刘兴仁暨王丙,复州阖城屠戮,所未尽者悉赶而东,且并永宁、盖州,俱行赶徙,因此归明之计未成。

其同家族被尽数迁往沈阳之后,老奴对其百般监视,因此此后便失去了同大明的联系。老奴归天,四贝勒黄台吉继大汗之位,又因为其有背奴之嫌疑,及大贝勒旗下之人,并不信任他。

在他忍辱负重多年后,直到今年年初黄台吉才启用他做些小事。在他小意奉迎之下,此次黄台吉终于派他外出沈阳,率兵前来攻打宽甸。他早有投奔中国之愿,故趁着军中连续进攻失利,对他监视的军将放松之余,以焚烧本营之策,带着兄弟和亲信投奔了过来。

据林远忠说,刘兴祚当时还出示了袁可立签署的免死票一纸、加衔扎付一张,陈继盛不能断定真伪,便将这三百余人解除了武装,送到了皮岛上。

当时毛总兵刚刚休假回来,听闻此事之后,便把刘兴祚单独召去,两人私下交谈了近一个时辰,出来后刘兴祚便改口宣称,他是被毛总兵所感召,才率兵前来投靠皮岛的。

王大人当时正在朝鲜,同朝鲜商议调拨一些粮食物资以越冬,因此并未知晓此事。”

朱由检听完后沉思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这毛帅回乡休假这段时间,对东江镇的军制整顿和民众人数统计,都有什么进展没有?”

吕琦想了一会,才回道:“朝廷给东江镇设兵额2万,年给粮饷20万石,而毛帅自称东江镇有兵十五万。

但是根据社会调查所同锦衣卫在东江镇辖下各岛的调查,东江镇约有兵丁4万2千人,毛帅给每兵每月口粮5斗,每年耗费粮饷25万2千石。

在征的毛帅同意下,总参谋部把东江镇分为4协,每协一万二千人。

东协副总兵陈继盛,驻守宽甸到铁山地区;西协副总兵黄龙,驻守西至广鹿岛,东至皮岛的辽东外海诸岛区域;

右协副总兵沈世魁,驻守江华岛至济州岛区域;左协驻守旅顺口至金州区域,东江镇推荐毛永诗为左协副总兵,其为毛帅养孙,原名孔有德。

现在的旅顺口陆军便是由此人统领,旅顺港海军则是归属于渤海舰队赵大可参将统领。”

听到孔有德的名字,朱由检的眉头不由皱了下,这位后世满清的三藩之一,对大清朝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不过他现在在东江镇内声望不错,连自己派去调查的人员都说此人对大明甚为忠心,是东江镇内少有的几个,平日里没有出言怨恨朝廷的将领之一。

崇祯想了想便问道:“旅顺口的要塞化做到什么程度了?金州地区又是个什么状况?”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既是渤海的门户,又是天津、山东半岛前往皮岛的中转要点。从登州到旅顺口若是顺风,半日就能抵达了。

旅顺港更是优质的天然深水港,还是北方少有的不冻港,出口有黄金山、老铁山夹峙保卫,很适合作为军港修建。

因为怀疑刘兴祚有叛变之嫌疑,努尔哈赤尽迁辽南之民入内地,辽东沿海四百里顿时变成了渺无人烟的荒地。只有旅顺口因为东江镇的坚守,倒是成了现在辽东半岛人口最为繁华的地方,计有人口上万。

东江镇虽然在旅顺口站住了脚跟,但是东江镇缺乏资源,而大明朝廷也缺乏对于海路的重视,因此明军并没有趁机收复金州卫城,把旅顺口的后方要道封上,把辽东半岛南端这个尖端变成规复辽东的基地。

朱由检有时也会阴暗的想着,毛文龙把东江镇驻地设立在皮岛而不是旅顺口,大约也有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心思在里面。毕竟旅顺口到登州不过半日到一日航程,只要登莱巡抚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对东江镇下达命令。

对于各种为战的明朝军镇来说,旅顺口不过是个分界线,但是对于设立了总参谋部,从整体上考虑明军战略问题的朱由检来说,旅顺口不仅仅是一个转运粮饷,和联系东江镇的窗口。

根据朱由检同总参谋部及各地将领的沟通探讨之后,明军总参谋部基本上确立了一个战略共识,先南后北,陆守而海攻。

大明的敌人第一是后金,其次是蒙古,再次是西南叛乱诸土司,最后则是西藏、青海各少数民族及海外的欧洲殖民者。

西藏、青海各少数民族实力不强,且内部尚有各种纷争,因此即便有进攻大明的危险,也不会在近期发生。而海外的欧洲殖民者现在正忙于打击东南亚地区的土著反抗力量,尚没有余力对大明沿海造成危险。

因此,现在大明真正需要面对的敌人就是,后金、蒙古和西南叛乱诸土司。后金为三个敌人中最强者;而蒙古人在后金的压迫下,同大明有成为盟友之可能;西南叛乱诸土司势力最弱,但是因为靠近大明腹地,对于大明经济造成的影响也最为广泛。

所以大明应当稳住北方边境的形势,先集中力量干掉西南叛乱诸土司,然后恢复西南地区的经济,再转向对付大明的首要敌人后金。

占据了辽东大半地区的后金,地方广阔,物产丰饶。正处于一个新兴民族上升期的女真人,不管是行政效率还是军队的作战积极性上,都远远领先了现在的大明。

他们唯一的缺点便是,女真人口的数量,制约了他们所控制的这片土地的开发度。当女真人处于进攻姿态的时候,它可以集结起精锐部队,在进攻方向上打败人数众多,但是战斗力低下的明军和蒙古人。

但是一旦女真人陷入了多处进攻围困的地步,那么它兵力不足的弊端就会暴露出来。以辽东的崇山峻岭,和广阔土地。女真人的力量将会大量的耗费在往来奔走的路途上。

朱由检同总参谋部商议的计划便是,从阴山到山海关、广宁区域,明军同蒙古各部组成一条陆上防线,旅顺、皮岛、海参崴、库页岛建立四个海上发起进攻的基地,迫使后金军队陷入疲于奔命的状态。

在这四个基地中,朱由检最为看好的还是旅顺。不仅仅因为旅顺有优良的不冻深水港,还因为此地距离山东半岛最近,可以依托山东为腹地直接进攻辽东腹地。

旅顺口到沈阳不过800余里,同山海关到沈阳差不多距离。沿着渤海湾东面的海岸平原行军,抵达沈阳不会超过15天。

不过旅顺口到沈阳行军方便,沈阳出兵到旅顺口也一样方便。旅顺口区是长白山余脉构成的沿海丘陵地带,东高西低,平均海拔100多米,号称六丘半水三分半田。

半岛有山丘近300座,最高的丘陵老铁山海拔不到五百米。陆地多山地丘陵,少平原低地;海岸曲折,港湾众多,

旅顺港出口航道两侧黄金山、老铁山建设炮台之后,可以防御海上敌人的进攻。但是旅顺口的地形却很难防守住,从侧后方陆地攻击过来的敌军。

想要保证旅顺口的陆上安全,就必须控制住金州地区蜂腰部的南山要点。南山位于金州湾南部,高不过百米出头,宽约4公里,恰扼金州最狭窄的“蜂腰部”。山的东侧是通往旅顺的要道,距旅顺62公里。山的西侧是通往大连的必经之路。

而南山的北面就是金州城,金州城西濒渤海,东依肖金山,南邻南山,北以东西走向的北平山为屏障,坐落在滨海冲击小平原上。源于大黑山的北大河和胭脂河自东向西穿境流入金州湾。

洪武八年,修金州城城墙呈“亞”字形,周长六里,高三丈三尺,护城河深约37米,宽约202米。但是如此雄城,却未发一矢就投降了女真人。

努尔哈赤在迁金、复、海、盖四州人口入内陆后,对不愿迁移的汉人进行了屠戮,彻底把这里变成了一片荒地。而金州城的城墙也大多被破坏了,现在金州地区大约住着数百逃人,金州城则是荒城废堡,败瓦颓垣。

吕琦随即汇报到:“旅顺口原只是一个小土城,内有人口2、3千人,后因辽东事变,旅顺口才被朝廷重视起来。

因为旅顺口是通往皮岛的海运要道,因此在袁可立任登莱巡抚期间,对此城进行了扩建,足以容纳万人左右。

昔日旅顺守将张盘于旅顺防御战中设伏击败后金军,趁势北上收复金州、南关。但是天启五年南关之战中,张盘率部与敌血战时,因新投汉军叛乱而身陷重围,英勇战死。

我军不得不再次放弃金州退回旅顺,袁可立卸任登莱巡抚之后,旅顺口守军便再无北上之心了,而旅顺守军也一度少于3000人。

年初时,陛下下令对旅顺口进行要塞建设,除了加固旅顺旧城外,从鸡冠山、白玉山到黄金山,选要害处共修建22座陆上堡垒及7座对海炮台。

总投入为189万元,分三年修建完成。今年投入了79万元,修缮了旅顺旧城,并依托旧城西、北两地丘陵,修建了三座军营和五处防御堡垒,实现了军民分住。

此外在黄金山上的一处主要炮台已经修建完成,等到明年7门火炮浇筑完成,该炮台就能进行进入使用阶段了。

至于金州地区,海军的勘察人员和总参谋部派出的军事工程小组进行勘察后,认为想要守住南山就必须先要守住金州,在金州修缮城墙和修建防御设施,投入不会低于对旅顺口的改造费用…”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2章 生丝的暴利

“…至于东江镇辖下,从旅顺口、长山、广鹿、石城、鹿、獐各岛,到皮岛及朝鲜平安道滨海地区,共计有屯田辽民11万余人。

毛帅给予这些屯田辽民的口粮是每人每月3斗,但是并不包括老幼等无劳动能力者。每年支出屯丁口粮约7万9千2百石,收获屯粮11万石有余。

除了兵丁和屯田辽民外,各岛尚有士兵家属和商人、土民约9万人。另每年朝鲜王国供给东江镇粮食约3万8千石,天启六年曾经达到过15万石,今年则交付了9万7千石。

而东江镇通过对朝鲜及辽东女真的转口贸易,每年尚能获得15-25万石粮食。根据林远忠对东江镇各处人口和粮食供应情报的汇总,他认为,东江镇每年要消耗的粮食定额应当为100万石,最低粮食的消耗限额则是75万石。

如果东江镇每年获得的粮食少于75万石,那么必然会发生饿死人的现象。而今年东江镇获得了朝廷足额拨付的粮食20万石,外加积欠的30万石粮食,加上屯田收入15万石,朝鲜供给的9万7千石,利用转口贸易从朝鲜、琉球、江南购入的30余万石粮食,总数已经超过了105万石。

此外陛下迁移东江镇的军属、妇孺和辽民到天津、山东、济州岛、台湾等地,共计迁移出人口1万9千,省下了7万6千石。

对旅顺口进行要塞建设,雇佣1900人;开发旅顺口荒地1万5千亩,吸纳2500人;设立东江渔业公司,吸纳1100人,收获鱼虾等海货2万5千余石。又节约了4万7千石。

故,东江镇今年消耗粮食当在88万石左右,结余17万8千石左右。内府同朝鲜的贸易额度为14万7千两,约占大明朝鲜贸易总额的4成,获利约为5万2千两。

其中2万5千两用于修建医院、学校和救济生活困难的辽民,另有7千两划入东江镇社会调查所,用于招募人手及日常办公费用。”

88万石,也就是8万吨粮食。扣除东江镇屯田和朝鲜供给的部分,也就是说,每年要提供给东江镇60万石粮食。现在大明海上最大的运粮船不过万石就是300船次。

但是根据今年海关对大明商船的登记,大于60吨的,可以在近海航行的船只,大约有3000只;大于100吨的船只,就只剩下1100只了;至于2000石,也就是180吨以上的船只还不到400只。

朝廷手中2000石以上的海船,也就天津、登莱水师手中有43艘。六月之后,南京龙江造船厂造了2艘150吨的商船,马上又投入建造了吨的福船各一只。

至于天津这边的造船厂,30吨-60吨的渔船已经能够做到每10天一艘的水准了,但是100吨以上的船型和结构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

从南方往北方的粮食海运,已经占据了不小的运力。然后再从登州往东江各岛进行转运,登莱水师的那几艘旧船,那里吃的消这么折腾。

朱由检想了想,便让吕琦把辽东地图拿给自己瞧瞧,他双手按住地图两端,仔细看了许久,方才说道:“让总后勤部在旅顺修建20万石的粮食仓库,在广鹿岛设立5万石的粮食仓库,石城岛设立1万石的粮食仓库,另外在济州岛南北两面各设立10万石仓库一座。

以上这些仓库全部由总后勤部直接掌握,并配备一定数量的运粮船。除了东协和皮岛的军民后勤交由毛帅负责外,其他地区的军民后勤供给由总后勤部门直接掌握。

总后勤部门不干涉东江镇屯田事务,但是除了屯丁之外,东江镇各处老弱妇孺登记后,按每月15斗口粮发放,这笔钱从宫内的账上支出。

另外对东江镇4协4万8千将士,发放每人每月1元的战地补贴。调任旅顺口驻扎的海防营一样发放战地补贴,海军则按每人每月15元发放。让四海商行在旅顺等地开设商铺,以回收这些纸币。”

吕琦心算了一下,便有些担心的说道:“陛下,这可是每年将近一百万元的支出,内库现在的存银也就剩下375万两了。这么花下去,恐怕内库要入不敷出了。”

朱由检抿了抿嘴,方才说道:“那么中央银行的秘密账号呢?现在有多少存款了?”

由于大明国库一向空虚,所以朝中上下官员整天盯着宫内的内库,想要从中拿钱出来补贴国事。虽说在崇祯的周旋下,国用不足的资金以公债的形式从银行手中借出资金补上了。

但是公债毕竟还是要利息的,某些官员显然认为与其支付给银行利息,倒不如先把皇帝内库的钱借出来。

内库的钱不仅不要利息,要是国库实在还不上了,皇帝也不好意思追索,毕竟大明江山都是皇家的,难道维持自家产业,还要指望旁人出钱不成。

面对朝中大部分官员持有的这种思想,崇祯不得不把内库的账目公布了出来,让这些朝臣们知道内库究竟有多少存银,也让天下百姓知道内库的银两并不是用于皇帝的个人消费,而是大部分用在了国家突发状况下的紧急储备金。

朱由检把内库账目公之于众,并注明了每笔资金的用途,顿时打消了不少底层官员的认知,他们原本认为国库之所以空虚,乃是因为皇帝把国库的存银挪进了内库。因此国用不足时,就必须从内库把钱调拨出来。

还有些居心叵测的东林官员,整天拿皇帝内库说事,其实主要目的还是在于敲打皇帝,怕崇祯提高征税额度。现在崇祯把内库的底都露出来之后,这部分人在民间煽动的声音也就低落下去了。

但是朱由检把内库账目公开之前,便在中央银行设立了一个秘密账号,宫内各工坊的盈利、海关税收、内府参与的四海商行及海外贸易的盈利,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资金,通通汇入了中央银行的这个账号。

显然通过中央银行来隐藏资产,或是进行支付,比众目睽睽下搬运内库的白银要安全隐秘的多。恩,为此还有不少官员吹捧,说崇祯乃是大明有史以来最为光明磊落的皇帝,连内库一丝一毫的进出,都摊开给大明百姓看了。

朱由检还生怕有人闲的没事,拿着内库每次公开的账目进行对比,他特意要求公布的账目分成两份,一份只有一张汇总表,刊登在大明时报上。另一份则是原始数据,共计数百页厚厚一册,放在户部公开出售,每册35元。

正如他所料,普通人根本没兴趣花钱买一份内库支出的明细账目,除了一些商人之外。在这之后,朝中整天把内库银两挂在嘴边的官员明显就减少了。

吕琦从怀中取过一个小册子看了看,便抬头对着皇帝说道:“到前天为止,中央银行秘密账目里的资金已经达到两。”

朱由检有些愕然的抬头看着吕琦说道:“如何会有这许多?上个月账户内不是才400多万两么?”

吕琦低下头看着手上的小册子读到:“海关上缴银两累计66万两;棉纺织工坊上缴盈利20万两;纺织机械工坊上缴盈利15万两;四海商行分红三次,共计24万8千两;水泥工坊上缴盈利5万两;玻璃工坊上缴盈利63万两;

内府北京分部同朝鲜、日本、琉球进行的外贸盈利38万6千两;同葡萄牙中日商船合作,获得134万两盈利;

今年在湖州成立的生丝市场,入场交易的数量达到了45万担,其中品质最好的湖丝有5万担,因为今年杭嘉湖一带海溢水灾,生丝价格普通高涨。

普通生丝升高至70两每担,而湖丝则高达110两每担。生丝市场转手普通生丝,每担盈利15两,而湖丝则每担盈利40两。

又有1万担湖丝外销日本,彼时有其他商船运生丝进入日本销售,故引起生丝价格暴跌。3000担上等湖丝以最高价380两每担卖出,3500担普通湖丝以中价285两每担卖出,剩下的3500担湖丝以低价220两每担卖出。

另有5千担上等湖丝运往马尼拉,每担售价250两。扣除各项支出,本年度生丝市场盈利约为950万两。扣除各项税收,纯利为850万两。宫内挂名的大明商会拥有生丝市场4成股权,故得340万两。

原本还应该有江南织造每3年一贡的1万5千匹上品贡缎,出售获银30万两。该笔款项,5万两用于支付贡缎的工料钱,10万两用于赈济浙江水灾,还有15万两交给了浙江护海石塘修建委员会,用于修建海盐县的石塘。

另外缫丝厂今年盈利5万两,全部投入到再生产中去了,因此未有上缴所得。景德镇皇家瓷器厂刚刚组建,尚未盈利。

以上共得资金7064万两,剩下的160多万两都来自于瑞王、福王、楚王等宗室的献金。”

朱由检这才发觉,原来是生丝市场的大头进来了。生丝的钱果然好转,难怪这些江南缙绅哭着喊着要禁海了。

不过生丝市场放在湖州总感觉不怎么安全,虽说现在浙闽总督是自己人,但是江南缙绅未必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同一帮海盗把生丝的利润给瓜分了。

有了这个生丝的利润,从宗室藩王那里敲打出来的银两就有些不够看了啊,朱由检默默的想着。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3章 顺义王上京

朱由检这时才发觉,什么叫做钱是英雄胆。折合成大明元将近1200万元的存款,终于打消了他最后的一丝犹豫。

想要以最快的手段让东江镇将士产生对他的效忠感,没有什么比保证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吃饱饭更为迅捷了。由总后勤部接管东江镇三协的粮饷发放,也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东江镇将帅对军饷的贪鄙。

而最为关键的是,原本东江镇军队对于将领个人的效忠,将会被极大的削弱。东江镇毕竟不是辽西镇,东江镇的将领大多起于军队中下层,依靠战场上的出色表现才能走到现在的位置,不出色不肯搏命的早就死在同建奴的战斗中了。

这些将领家世都不怎么好,因此不能像辽西将门一样,用金钱去笼络一大批中级军官,和收买一部分精锐士兵。因此当他让总后勤部去接管东江镇的后勤时,就算有这么一小撮人反对,大多数将士还是乐于见到自己的粮饷得到保障的。

大势所趋之下,朝廷对于东江镇的渗透改编,也会大大的降低难度。毛文龙就算有些什么心思,在不能给出比朝廷更好的待遇下,他也只能依靠自己的个人威望来统率这只军队。但是往日里以效忠大明为口号凝聚人心他,这样的威望还能挥霍多久呢。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走进房间站在一边的王承恩吩咐道:“明天你把总后勤部的官员、四海商行的管事和中央银行的鹤城男召集起来开个会,让总后勤部门设计方案,准备接管东江镇旅顺口到广鹿诸岛,及济州岛驻军及军属的后勤供给。

另外总后勤部门还要配合四海商行和中央银行,在以上地区建立前线服务社和随军银行,保证前线军队和家属的物资供应,和军士津贴的发放和储蓄。

让邮政通商部也派员参加,从旅顺口到皮岛,必须要设立邮局,凡是现役军人或是军属给军队邮寄信件,一律免费。

以上事项编制预算后,从秘密账号中划拨费用。”

王承恩虽然感觉有些肉疼,但是他也清楚,这笔钱关系重大,因此赶紧应承了下来。朱由检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从明年3月起,前往东江镇、朝鲜王国的商人必须向通商邮政部申请执照,每份执照都必须注明该商人的经营范围及资金数目,每年审核一次。

前往东江镇及朝鲜王国进行贸易时不得携带银两,必须使用纸币进行交易,凡是发现有商人在交易过程中拒绝接受纸币的,当即吊销执照并处以一定数额的罚款,2年内不得再次申请商业执照。

令中央银行派员在汉城建立分行,并在朝鲜各商业及港口城市设立网点。授命王化贞通知朝鲜王国,让朝鲜国王颁布王令,认可大明元在朝鲜王国进行流通,王国各地官府征收税赋时,不得拒绝接受大明元…”

在王承恩低头笔记着崇祯的命令时,朱由检的心里却终于有了一个更清晰的想法。中央银行每在朝鲜发行一块纸币,就等于从朝鲜借走了一块钱的资源,这简直比抢钱还要高效啊。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朝鲜都有些什么资源可以出借给大明。

除了粮食、人参之外,朝鲜也就剩下一点海货和高丽纸了。如果依靠这些传统货物,估计每年朝鲜同大明的贸易额不会超过100万两。但是朝鲜北部山脉纵横,各种矿产资源丰富,如果能够开发出来,那么对于大明现在刚刚起步的工业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工业粮食。

朱由检想到这里,话题再次跳跃到了另一个方向,“…通知一下燕京大学的地理地质研究所,明天朕会去看看研究所的研究人员,顺便参观下他们一年来的研究结果。”

不待王承恩回答,他又转回头对着吕琦说道:“通知总参谋部制定一个修复金州城计划,并在金州南山设立一道防线。总预算还是从秘密账户内拨付。

金州城下方70里,滨临黄海的青泥海口,在这里重新建立起一个港口城市,以作为保障金州和南山防线的后勤基地。这座新城就叫做大连,此处不仅要设置兵营,也要建立渔港和商业码头,以补充旅顺口到金州城驻军的物资供给。

另外,内府要加快迁移东江镇辽东难民的步骤。明年迁移人数不得少于每月3000人,全年不得少于3万人。争取在3-4年内,把东江镇的军民人数降低到15万人,这样就能大大的减轻对东江镇的粮食运输压力。

辽东到朝鲜沿海乃是渔业资源丰富的地带,内府继续拨出银两,支持东江镇的渔业捕捞工作。这大连新城便是辽东湾最好的渔业加工地点…”

一口气就在东江镇身上花掉了近400万元,饶是刚刚因为秘密账户内急剧增长的数字窃喜的朱由检也有些心疼了。

朱由检终于结束了对于金钱方面的话题,重新转回到了刘兴祚事件上来。

“…派人通知,永平、燕建二路的兵备道张春此前被弹劾诸项罪行都查无实据,原本应当官复原职,不过他同王在晋之间矛盾颇多,这次干脆就让他调任礼部,负责同后金的一切交涉工作。

让刑部释放张春,然后命其前往锦州同后金使者进行交涉。交涉内容:一皮岛并无收纳刘爱塔此人;二虽然皮岛有收容辽东逃人的事情,但是后金也一样有收容大明逃人之事。

如果后金要求大明交还辽东逃人,那么后金就应当把大明逃往后金的叛军叛将交还回来,如李永芳、孙得功、佟养性等人及其家族。

三后金既然要指责我大明收容逃人,就应当递交逃人的详细资料,以供我方查对是否确有其人。

另外,让张春在锦州设立衙门,常驻锦州处理后金提出的交涉事宜。”

朱由检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说道:“让总参谋部下令,把刘兴祚及随其投降的家属和军官送到京城来,普通士兵则遣散到济州岛分散安置。

命令林远忠派人对这些士兵分开甄别审问,务必要弄清他们的过往经历。不管他们是否清白,一年以内都不许离开济州岛安置地,也不许他们参与军队组织。

即便是在这一年内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异动,安置工作的时候也必须远离辽东前线,并禁止把3人以上团体安置在同一单位内。

至于刘兴祚等人上京后,由社会调查所接手,同样把他们分开后进行一次询问笔录,给每人建立一个档案。限制其居住,但是在生活上要进行优待。

记住是询问不是审讯,刘兴祚是努尔哈赤还没有起兵之前投靠他的,一向深受老奴信任。

他对于后金内部的关系必然是非常了解的,朕不管他究竟有多少对大明的忠心,朕只要他脑子里的情报。

朕会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内找不到可疑之处,那么就对这些人进行分散安置。安排刘兴祚去陆军军官学校教授后金历次战争的军事历史。

其他人安排到长江以南地区,给浙闽总督送几个去,让他们整顿下浙江、福建的军队。”

吕琦飞快的在小本子上记录着,听到崇祯停下来之后,马上回道:“臣回去后,就发文给林远忠,让他协助总参谋部的信使,一定把刘兴祚等人送回京城来。”

朱由检听了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后说道:“除了这件事以外,今日还有什么汇报的内容吗?”

吕琦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并无他事可汇报了。王承恩却上前一步,对着崇祯开口说道:“今日从丰镇送来一份报告,在袁崇焕的主持下,蒙古土默特部及其他部族计6万余人,愿意接受大明的辖治。

从阴山、大青山到坝上草原,大同边墙之外,集宁海子附近,这片土地已经完全纳入了大明的治下,按照陛下的建议,这片土地分割成了以千户为单位的12旗。

其中土默特部占据了8旗,其他小部族合并成了4旗。袁崇焕建议授予12名首领予“扎萨克”封号,此外每四旗还设立了一个盟长。

除了以上这些部族外,尚有喀喇沁、茂明安为首的3万余蒙古部族,不愿意完全从属于我大明的管治。

他们打算在春后迁移到集宁海子以北到锡林郭勒草原之间的地区,不过他们还是愿意保持同大明的朝贡关系,并宣誓服从于顺义王卜石兔。

另外还有近2万失去部族的蒙古牧民,或是不足百户的蒙古部族,愿意彻底放弃部族制,接受大明的编户齐民政策。

袁崇焕建议把这些蒙古人放在口外和独石头之间的草原地区,用以作为宣化同其他蒙古部族的缓冲区域。

此外他在报告中,还大力赞赏了随军医院的作用,这些军医院在边区救助边、牧民的事迹,让右翼蒙古各部的底层牧民打消了,我们要求他们今后必须固定草场放牧的政策的反感。

顺义王卜石兔特别感谢军医院,对土默特部民开展的防治天花治疗。他希望能够上京觐见陛下,并对您表示感谢。”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那就让他上京城来逛逛,不过右翼蒙古刚刚经历一场战争,现在又要重新建立驻地,上京的人数还是不要超过1百人比较妥当…”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4章 化学分院

从宫城北安门出去,西北方靠近海子的地方有一道高高的围墙把近3百亩地给围了起来,这里便是大明皇家科学院的分部了。

原本这里住着数十户人家,现在也全部被迁走了。在这片区域的外围,还驻扎着一只锦衣卫部队,和一个巡警分局,专门负责保卫科学院的安全。

至于大明皇家科学院的本部,就在国子监对面。科学院本部大约只有4、50亩土地的规模,远不及此处分部的宏大。

皇家科学院分为物理、数学、化学三个分院,还有一个地理地质勘察中心。然而物理、数学二个分院,加上一个地理地质勘察中心,宁可都挤在国子监对面的本部,也没人愿意跑过来同化学分院为伍。

除了因为化学分院的研究员和技术工人碾碎矿物的噪杂声,让他们无法安静的思考外。更重要的是,化学药剂和化学实验释放出来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而且还实不实的出现爆炸事件。

这一年来,皇家科学院因为科学研究,死伤高达19人,而其中16人出自化学分院,这实在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但是化学分院发展的速度也远远把其他分院甩在了后头,化学分院从去年末开始的11人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拥有239名研究人员,448名技术工人的超级学院。

而此时物理分院的工作人员也才39人,数学分院77人,地理地质勘察中心59人,不过刚刚超过化学分院人数的五分之一强。

而更为惊人的,是化学分院耗费经费之巨大,占据皇家科学院的十分之九,以至于化学分院的账目要单独进行核算,而不再接受皇家科学院的监管了。

化学分院刚刚成立时,每天的实验大约要烧掉足以让1名骑兵全副武装的费用。到了今天,这个数字则变成了,每天要烧掉一个15人的骑兵小队。

化学分院耗费之所以如此巨大,完全是因为所有的化学实验用器具,都必须进行定制。如果不是玻璃产业的急剧发展,朱由检估计化学分院的实验经费还能再翻一番。

在对化学分院高额投入的背后,化学分院拿的出手的成果,在礼部某些官员眼里是泛善可陈的。而相对于化学分院的烧钱,数学、物理等借助公式进行推演的学科,实在是价廉物美又比较有品位了。

对于礼部某些官员天天喊着,化学分院耗费资金过多,又发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新事物,应当予以裁剪的批评,曾经差点让化学分院人心惶惶。不过这件事终于还是被崇祯给顶住了,他所付出的代价便是,把利润最高的制镜工坊和日用化工工坊挂在了皇家科学院化学分院的名下,平息了这件事。

有了制镜工坊和日用化工工坊的高额利润,化学分院不仅没有缩减规模,还增长到了现在这个场面。

当朱由检带着王承恩等随从走进皇家科学院时,徐光启、金尼阁、李之藻、李次虨已经带着一干科学院的院士在门口等候他了。

李之藻虽然负责化学分院,但是他年纪老迈又有眼疾,因此化学分院的日常事务,倒是大多交给了次子兼助手李次虨负责。

李次虨年近30,个头虽不及朱由检高,但是身材倒是比较匀称。他性格温和,喜爱西学甚于夫子之道。

不过耶稣会教士带来的西学,主要还是以物理和数学为主,化学此时在西方还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

当崇祯建立皇家科学院时,这位大明皇帝亲自把化学从自然科学中分离了出来,使之单独成为了一门显学。也就是从那时起,李次虨才把自己的兴趣转向了化学上来。

朱由检对于化学的记忆,只剩下了无机和有机之分,至于其中的具体内容和体系,他也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古人来说,总算是系统学过化学课程的苏长青,还是有资格为这些处于摸索中的古人,指点下化学研究的方向的。

不管是17世纪还是21世纪,化学都是一门实践科学,化学上前进的每一小步,都是建立在无数次的实验上的。

当然比起21世纪人们对于物质世界的了解程度,可以先进行理论设计,然后再进行实践证明不同,17世纪的大明人想要提高对化学的认知,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便是不断的把已知物质放在一起,进行各种条件下的实验,看看它们之间能不能发生一种化学反应,从而发现一种新的物质,然后再对新物质进行研究,看看能够用来做什么。

而在苏长青眼中,他觉得可以走一走捷径。首先是把中国古籍,主要是道家炼丹术中发现的化合物全部进行分类研究,然后同欧洲记录的化学实验进行对照,先确定最为基本的已知化学元素。

首先是对空气成分的研究,在制作了精密的天平秤之后,研究员们认可了皇帝的说法,空气中含有五分之一的气体,可以让生命呼吸,并维持燃烧的氧气;还有五分之四的气体,既不能让生命呼吸,也不能维持燃烧,因此称之为氮气。在拉丁文中,氮的意思是不支持生命。

其次则是对金属和非金属物质的研究,硫、磷、碳、锑、砷、银、铜、锡、铁、汞、金、铅、锌等13种单质元素。还有石灰、苦土、重土三种暂时不能提纯下去的土质。

通过对以上这些元素的重新确认命名,利用化学认识物质世界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把物质世界分离成一个个单独的元素,然后再把这些元素重新组合起来,在这一分一合之间,物质世界的奥秘就展现在人类面前了。

对于某些教士来说,这些化学实验的过程就像是在微观层面上复刻了上帝创造世界的神迹。朱由检原本以为,也许会有某些耶稣会教士对此感到被冒犯,而主动退出化学分院。但是他显然有些估计错误,这些耶稣会教士对于这样的化学实验,反而让他们觉得有些乐此不彼。

朱由检所不知道的是,耶稣会的创始人依那爵·罗耀拉,这位依那爵·罗耀拉一向鼓励会士研究学问,利用学术完成荣主救灵的使命。

后世网上曾经有个笑话,某次各个修会的神父在一起聚会,一屋人正在教堂做晚祷时突然灯灭了。

本笃会修士们按照记忆继续唱祷,一个词都没有错;方济各会修士们拿出吉他,创作了一首赞歌感谢天主赐予的黑暗姐妹;道明会修士们继续开始关于光是神圣知识的重要媒介的研讨;耶稣会士们提出灯突然灭了,是不是代表可以从此取消晚祷;

圣衣会修士们沉入一种缓慢的,有节奏的呼吸和冥思中…主持聚会的堂区神父起身来到地下室,找出工具箱上楼换了灯泡的保险丝。

可见在基督教的各个修会中,耶稣会教士对于学问的敬重,是最没有偏见的一个修会。

而崇祯除了为化学分院的研究员们做了一个化学研究的设计之外,他自然不会忘记开启现代化学工业的基础原料三酸两碱。

硫酸、硝酸、盐酸的实验性制法,东西方的典籍上都有过详细的记录。硫酸和盐酸都能用于纺织品的漂白、印染工序,对于纺织业是极为有用的化工原料。

不过三酸两碱的危险性,也是化工分院损失人手最大的罪魁祸首。不过也因此,化工分院终于建立了一套较为完善的实验室操作手册,而对于酸碱导致的伤害,也有了初步的急救措施。

而经过了几次事故之后,崇祯不仅下令在分院内设置一个医务所,还在化学分院的隔壁建立了一所医院。以保证在化学实验中受伤的人员能够及时得到治疗,虽然现在的医疗措施对于这种化学品伤害有些束手无策,但总算是打消了部分化学分院工作人员的畏惧之情。

朱由检这次过来,其实主要是为了查看煤气发生器能不能实用化。但李次虨显然想让崇祯看一看,这一个多月来化学分院的新成果,免得皇帝真把他们这个化学分院当成了只会烧钱玩的废物。

李次虨拿着一玻璃管紫色的试液对崇祯说道:“陛下,这便是你上次说的,采用高山上的地衣浸出液制成的试液,这种试液遇酸则便成红色,遇碱就变成蓝色。有了这个,我们在实验的时候就不会搞错酸碱液体了…”

虽然被迫上了一堂化学基础课程,但是朱由检还是保持微笑的说道:“那你们可以试着把试液滴在纸张上,然后分别加入少量酸碱,变成红蓝试纸,下次可以通过试纸变色来确定液体的酸碱性,不用老是拿出液体来这么麻烦啊…”

李次虨楞了下,顿时大喜的说道:“果然还是陛下英明,臣一会便去试着做一做。

原本今天陛下不来,臣也要请陛下来参观一下,自从年初时发现硫酸在造纸、纺织品漂泊上的用途,还有采用稀硫酸进行湿法炼铜后,这硫酸的大量制取方式就成了我们化学分院的头等研究大事。

根据陛下所说的接触法过程,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一个吸收塔和催化剂的问题。

吸收塔采用铅板制作,无非就是多试验几次的事。唯有这个催化剂,确实是让我们寻找了许久。

我们起码试验了数百次,最后终于发现,从热河上营取回来的一些铁矿石中,某些不溶于酸的红色残渣能够起到陛下所说的催化剂的作用,大幅度的把难溶于水的二氧化硫转变成三氧化硫。

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大大的减少硝石和硫磺的用量了。不过热河上营毕竟在关外,采集、转运这种铁矿石实在是不太方便。

臣希望能够在大明内陆各铁矿进行寻找对比,找到成分相同的铁矿石。”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5章 湖边研究所

在化学分院的高墙内,原本各自独立的大宅院现在已经全部互相打通了。这里原本是一整个滨湖的街区,由于地理位置优越,紧紧靠在宫城后门,因此能住在这里人员都是非富则贵,根本没有小门小户的存在。

这些大宅院占地最小的也在一二十亩左右,基本上宅院之间都铺设了青石板小道,因此每个宅院都自然成为了一个独立的部分。

化学分院便利用了这种优势,把每个宅院都安置了不同的研究所。面前这个面积不大的宅院安置的,是研究微生物和酒精发酵的研究所。

每个穿越者必备的良药,莫过于青霉素了。因此朱由检毫不例外的,从筹建化学分院开始,便让人开始寻找研究青霉素的工作了。

不过一年来花费了无数金钱,仰仗着显微镜的发明,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不过就是证明了,人体化脓是由一种金黄色的葡萄球菌感染引起的。

光是为了能看到这个葡萄球菌,他们就花费了将近8个月的时间。这还是仰赖于物理分院和数学分院这一年来对于光学研究的极速发展,加上几位手工磨镜师的出色手感,终于装配出了一部放大倍数超过1000倍的复式显微镜。

为了协助观测,化学分院的研究员还发明了油镜和染色法。利用从海藻灰中提取的碘液,在加以从藏红花柱头中提取的番红,化学分院的研究员们终于看清了这金黄色小点的清晰模样。

其后果然发现了,青霉附近不能存在葡萄球菌。但是从青霉到青霉素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如何从青霉中分离出有效的杀菌物质,化学分院的研究员还没有找到门路。他们花了一年时间,用去了近30万元,不过是证明了崇祯所说的青霉可以杀菌这回事。

虽然青霉素的研究尚没有什么成果,但是为了研究青霉素所制作出来的显微镜等实验器具,及染色法观测,还有霉菌的培养等等,倒是为研究淀粉糖化制作酒精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利用玉米、甘蔗糖蜜、地瓜干酿造出来的酒精,既可以作为食用酒精,也能加工成医药用的酒精,当然作为印刷业使用的工业酒精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成本高了些。

此外他们还从葡萄汁中提取了一种白色结晶,溶于水,有很淡的甜味,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能够取代麦芽糖进行银镜反应,虽说麦芽糖造价不高,但是非常的耗用粮食。这种从葡萄汁中提取出来的结晶粉末,倒是能够大大的减少了粮食的损耗,并且制作出来的镜子质量更佳。

李次虨对着崇祯描述了半天,崇祯想了想才不确定的说道:“那不就是葡萄糖么。”

“陛下这名字取得真是贴切,臣等会就给这种白色结晶贴上葡萄糖的标签。”李次虨楞了一下,便毫不犹豫的对着崇祯说道。

“哦,原来是我命名了葡萄糖么。”朱由检也楞了下,心中不由自嘲的说了一句。

不过他很快便转移话题说道:“那么接下来就先带朕去看看,那个煤气发生器吧,朕想看看它能不能用在照明上。”

看着崇祯兴致勃勃的样子,李次虨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事实上,他带着皇帝东走西逛的,除了让崇祯多了解下化学分院做的工作,也是想着让皇帝减少一些对于煤气利用的期待感。

虽然说为了保证煤气研究的经费拨款,他在报告里稍稍夸大了下煤气研究利用的未来,但事实上现在对于煤气的利用,还只能存在于化学分院内。

并不是说他们对于煤气研究没有什么成果,而是为了利用煤气,需要制作的管道、干馏炉子,还有各部位的连接及阀门,整个一套煤气发生器加上配套设施,所花费的银两大约要燃烧七八十年煤气才赚的回来。

正如李次虨所预料的,粗大笨重的炉子和巨大的双层储气铁箱,还有无法长距离输送煤气的管道,顿时让崇祯消去了大半的兴致。

这东西用在炼焦厂,把原本无用的荒煤气变成燃烧的燃料,大约是不错的。但是用来当路灯,恐怕就过于奢侈和难看了。

朱由检摇着头绕着它转了一圈,顿时就失去了兴趣。他也不好拔腿就跑,只能随意的问问李次虨,对于焦炭的研究,他们有什么进展了没有。

看到崇祯连煤气两字都不提,李次虨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他赶紧小声的回道:“我们经过仔细的对比分类,把煤炭分成了数种,其中气煤、肥煤、焦煤和瘦煤用作炼焦是最好的。

就煤炭产地上来说,唐山、山东及山西、河南都有可用作炼焦的煤炭。其中又以井陉出产的煤炭炼焦最佳…”

同李次虨聊了一会焦炭,又勉励了几句研究焦炭和煤气的研究人员后。朱由检便想要同徐光启等人,前往成贤街的科学院本部去看看了。

坐在一边,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李之藻突然出声对着崇祯说道:“陛下今天既然来了,也请到湖边去转转吧。那里是化学分院研究最为危险的实验地方,陛下如果能够亲自前往探望,想来那些研究员一定能够士气大振的。”

“那边陛下还是别去了吧,虽说今天已经停下了实验,但是现场毕竟还是存放着不少危险药品,以陛下现在的装束,恐怕不适合进去。”徐光启赶紧阻挡道。

李之藻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再坚持。在研究三酸两碱的过程中,不少研究员和技术员都因为不了解酸碱的特性,因此或多或少都受过伤。

虽说崇祯下令,建立专门的医务所和医院研究,如何治疗化学药品造成的伤害,但是化学分院中新进的研究人员和技术员,还是把那处地方当做了龙潭虎穴,个个对此避之不及。

湖边的危险品研究所也是化学分院中人数较少的一个研究所,但是它的研究任务又是最为繁重的几个研究所之一。

李之藻显然不希望这样的状况继续下去,因此希望通过皇帝亲自前往视察,从而打破那些研究员和技术员对湖边研究所,那种莫名的恐惧感。

不过徐光启可不这么看,作为皇家科学院的负责人,他对于皇家科学院的存在抱有着极大的热情,他认为科学院的存在和发展,总有一天能够改变士大夫们轻视实学的态度。

徐光启始终认为,大明之所以会几次落败于后金这样的边陲小族,主要问题还在于大明士大夫们空谈的太多,肯做实事的太少。

即便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敢于针砭时弊的官吏,也只能在口头上进行批判,找不出解决社会时弊的方法。

在同耶稣会教士的接触中,他深为钦佩这些来自于万里之外的异域传教士。不仅仅因为他们有着高贵的个人品德,更在于他们平日表现出来的,对于知识上孜孜不怠的追求。

徐光启觉得,如果中国的士大夫们也能变成如同这些传教士们一般的出色学者,那么朝廷上的党争无疑会慢慢的平息下去。

而对于各种实学的研究,不仅能够提高大明百姓的收入,也能让朝廷拥有足够的粮饷物资,去对付那些内外敌人。

在大明这样的国家里,想要做成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巨大的推动力。光靠个人的力量,花费上数十年也未必有什么成效。

就算是王阳明这样的人物,为了打倒理学创立起来的心学,直到今天还是不为社会主流所认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得不到朝廷的支持。

而皇家科学院建立短短一年以来,被称为新学的实学已经在河北、山东成为读书人热衷的显学。所依仗的,无非就是大明天子的极力支持罢了。

在徐光启看来,只要崇祯能够在皇位上不出什么意外,那么十年之内,大明的学风必然会得到一个极大的变化。因此他并不希望皇帝去接触那些危险的药品,从而给皇家科学院带来麻烦。

然而他刚刚拦住了李之藻,却拦不住崇祯。朱由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不由笑着说道:“李院长说的对,既然朕都来了,自然要去看看那些劳苦功高的功臣。

他们天天待在那里,难道朕连去看看都做不到么?去拿件实验室的外套来,朕要换上。”

在崇祯的极力坚持下,徐光启等人终于还是没有拦住起了性子的皇帝。

湖边研究所被一道2米多高的青砖墙给围了起来,进出研究所的只有一处大门,还有一位门卫守住这里。

在靠近大门的更衣室内,朱由检换上了后世的白大褂,又换掉了头上的帽子,对着更衣室出入口的镜子照了照,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他才走了出来。

这处研究所的位置原本是某个勋贵的园林,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出园林的模样了,除了几株大树之外,假山和花园全被推平了,沿着湖边修建了几间平房。

这些平房无一例外的装上了大玻璃窗,以获取良好的采光,而且在平房的周围还开出了水沟,一是作为间隔,一是作为灭火时的水源。

正如李之藻所预料的,皇帝的到来,让这些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感到格外的兴奋,崇祯一一同他们进行慰问后,才有余暇打量着实验室内的布置。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6章 化学实验

试验室的房间同这时代的建筑大相径庭,房间中间并没有设置柱子,一眼望去房间内感觉异常的空旷。长约10多米的砖混平房被隔成了三段,每间大约都在9*6米的样子。

地面是用水泥浇筑而成的,头上的屋顶则做了吊顶,东西两侧墙上都设置了明亮的玻璃窗户。而房间的墙面到天花板都粉刷了石灰,白净的就像是医院的病房。

每间房间中间都有两个固定的汉白玉石台,上面放满了各种玻璃器皿,贴着墙面竖立的柜子内,则是一****贴了标签的化学药品,或是样本矿物。如果不是因为身边的陪同人员,朱由检大约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后世的某个中学实验室。

能够给他这个皇帝看的实验室,自然是湖边几幢平房内最干净的地方了。朱由检走到石台边上,对着停下操作的研究员好奇的问道:“你在做什么实验?这些莫不是骨头渣子?”

这名研究员赶紧拉下口罩,对着崇祯回道:“回陛下,我们用明矾、硝酸钾以及人尿共热之后,从尿中提取出了能变成类似磷火的物质。

这种白色的物体在很低的温度就能自燃,但是对它隔绝空气进行加热或是放在阳光下照射之后,又会变成红色的稳定物质。我们给这种物质取名叫磷,前者是白磷,后者是红磷,红磷加热之后就会重新变成白磷。

这种物质同硫酸铜放在一起,能够把里面的铜给置换出来。这磷火以往都是出自枯干的骨头,所以我想试试能否从骨粉中提取出磷来。”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想法不错,不过你们可以试着把红磷黏在砂纸上,然后用硫磺黏在小木棍上,看看能不能制作出一种方便引火的事物。

另外,也不一定要从骨粉中提炼磷,你们试着找找其他矿物,用硫酸做加工手段,看看能不能得到同骨粉中一样的磷化合物。”

同这位研究员交谈了几句,朱由检又回头询问了下王承恩。才知道,自从捕鲸业得到大力推广后,今年已经从海外运回了2200桶鲸油,每桶鲸油约159升。而鲸鱼骨和骨粉运回了150余吨,大部分的骨粉用作了肥田或是饲料。而骨头则用来制作骨胶,及被化学分院作为研究之用。

2200桶鲸油价值15万7千余元,这些鲸油不管是用来制作肥皂还是蜡烛,都是相当出色的优质品。当然还有一部分品质较好的鲸油直接当做了食用油出售,虽然这种油带着些许鱼臭味,但是对于常年没有油水的东江镇军民来说,是无法过于挑剔的。

加上鲸鱼皮和鲸肉的价值,今年内府名下的捕鲸公司获得的收益大约在25万元上下,吸纳了1100余渔民。扣除了5万元的人工工资和3万元的各项成本,捕鲸公司净赚17万元。在留下了2万元的利润后,还有15万元就被划拨到了皇家科学院的名下。

听着王承恩心疼的诉说,朱由检也只能笑笑没在说什么。化学分院今年花费掉的资金大约会超过300万元,而整个皇家科学院耗费的资金接近了400万元,而今年皇宫的支出不过才320万元左右。

如果按照往年的计算,皇宫一年的支出大约在800万元上下。也就是说,宫内大幅裁剪人手节省下来的费用,最后全部填补到了皇家科学院身上了,这也难怪让王承恩这些内侍们有些不甘愿了。

最重要的还是,皇家科学院总体上来看虽然有些作用,但是化学分院的浪费未免就太过惊人了。仅仅为了制作一架高放大倍数的显微镜,价值2、30元的光学镜胚报废数量就不是按个、百来计算,而是按照千来计数的。

虽说第一架高倍数显微镜的完成,为第二架、第三架高倍数显微镜的制成,大大的降低了难度和造价,但是高达6万元的造价,也未免过于骇人了。京城一座四、五亩大小的四合院,也不过才要价2500元罢了。

最让王承恩感到愤愤不平的就是,价值如此高昂的宝物,居然不是放在皇宫内收藏起来,而是放在在化学分院内保存,还几乎人人可用。

王承恩曾经委婉的向崇祯表示过,就算放在化学分院内,宫内也应该派出人员专门负责看管这座显微镜,避免有人失手损坏了这件仪器。崇祯自然不会同意这种要求,不过介于这架显微镜实在是过于昂贵,他也有些担心了起来,于是便专门为此召见了徐光启,让他好好照管这架显微镜。

虽然没有得到皇帝的同意,但是王承恩却已经把皇家科学院当做了内廷最大的敌人,一个窃取内廷财富的敌人。他时不时的,都要在崇祯面前说上两句,指望皇帝幡然醒悟,不要再被这些西洋和尚同炼丹士们给欺骗了。

朱由检回过头后,便准备去隔壁的实验室看看,他才一起步,便给李次虨给拦了下来。

李次虨额头冒汗,张开双手拦住他说道:“陛下,那边出了一点小问题,里面暂时不能进去,我们还是出去说话吧。”

朱由检停下脚步,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李次虨小声的回道:“唐山迁西地区送来了几块较软的金属矿物,想让我们分析下里面的成分。

前几天有研究员用浓盐酸同一部分矿物混合并加热时,产生了一种黄绿色的气体,这种气体有很强烈的刺激性气味,他当时不得不中断了试验。

今天他想再重复下试验,结果不小心把装气体的玻璃**打碎了,现在里面正在换空气呢…”

“黄绿色的气体,比空气重,又有刺激性气味,听起了很像是*啊。能和浓盐酸反应生成*的,应该是二氧化锰了。”朱由检低着头在心里思考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些什么。

*可是个好东西,遇水生成次氯酸,具有净化(漂白)作用。也可以通过石灰乳或是生石灰制成消毒粉。如果同刚刚发现的磷进行反应,还能制成杀虫剂。

而且*还能对纸张和棉布进行漂白,效果可比二氧化硫稳定多了。

朱由检顿时抬头看着李次虨说道:“那个研究员呢?朕想同他聊聊…”

朱由检询问了这位研究员试验的步骤后,便把这种气体的名字和矿物的名字定了下来,并建议了一个完整的试验步骤。

作为一种比空气重的气体,*可以采用向下排空气法收集,而多余的气体也可以通过火碱溶液吸收。

而鉴于浓盐酸的制取难度,他还建议把氯化钠、软锰矿和浓硫酸的混合物放在铅蒸馏器或陶土罐中加热,看看是否能获得相同的气体。

朱由检说到兴高采烈的时候,大有亲自上阵做一做这个化学实验的架势。

不过他的这种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众人给拦住了,徐光启更是觉得今天在化学分院耽搁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半强迫半劝说的把兴致勃勃的朱由检劝离了此地。

虽然心里还有痒痒的,但是在众人的苦劝下,朱由检最终还是屈服的离开了。

从化学分院到国子监对面的皇家科学院本部,大约有10多里地,虽然入冬后天气寒冷,但是临近年节,街道上的行人车马倒是不减反增了。

由于朱由检出行并没有使用皇帝的车驾,因此路上的行人车马并没有靠边避让,只当做他们这一车队是某个勋贵平常出行而已。

而对朱由检来说,坐在马车中观看着京城平民的日常生活,倒也是一种难得的趣味。

虽然年中时,京城市政厅已经宣布了,车马行人必须靠右行驶,除了皇帝车驾外,谁也不得占中行驶的规定。

但是,显然京城的百姓还没有习惯,放着大道不走,要走道边的的规矩。这些车马行人是一有机会就窜到了路中,非要被为崇祯开路的巡警臭骂一通,方才央央的让开了路中。

看着车外不时有人因为被堵住了去路,从车窗内探出头来急着眼喝骂过去,朱由检大觉有趣。虽然相差了几百年,但是这中国人的性格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啊。

在走走停停之间,他们一行人终于拐弯进了成贤街。同钟鼓楼前繁忙的街道不同,进了成贤街的碑坊,朱由检感觉就像是从闹市区进了谁家的园林一般。

街道两边的吆喝声顿时没了,路上的行人虽然不少,但是行走之间却悠闲了许多,而路上行驶的马车也非常的守规矩,就连拉车的马儿也文雅了许多。

看起来,这文曲星罩着的地方就是不同凡响,朱由检心里不由暗暗的吐槽道。

进了皇家科学院之后,朱由检先是同物理、数学两处分院的研究员们见了见,在经过了例行的慰问之后。

他就有些好奇的对面前的院士们询问道:“前两天,朕请你们对大明纸币的发行数量进行一个评估,你们今天可是有结论了么?”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7章 货币的投放计算

听到了皇帝的询问后,王德进、万鸿生、罗雅谷等几名数学和物理院士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万鸿生便作为代表站出来对着崇祯行礼答道:“回陛下,户部转交的各地商业数据相当的不全,京畿资料最为详细,而江南地区次之,其他地区就更加混乱了。

如果想要计算出精确的货币投放数量,就必须要获得各地详细的贸易规模,和货币流通的速度…”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你说的这些调查可以今后慢慢补上,但是朕现在需要一个数字作为参考,作为发行货币数目的判断,你们有没有计算出这样一个数字?”

万鸿生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同僚,看着他们对他点了点头,他才转回头对着崇祯谨慎的回道:“回陛下,我们按照现有的资料,经过一个粗略的计算,认为大明货币的发行量应当不超过

我们的依据是,根据各项数据计算,大明国内贸易规模大约为:粮食贸易2亿5千万两,生丝贸易3600万两,丝绸贸易3600万两,棉花贸易350万两,棉布贸易2400万两,茶叶贸易450万两,瓷器贸易150万两,木材及竹木制品贸易7500万两,煤炭贸易60万两,钢铁贸易120万两。

以上共计4亿3230万两,再加上其他零星贸易估算为1亿1千余万两,我们认为大明一年内的国内贸易规模大约在5亿5千万两左右。

北方的货币流通速度大约为一年3-5次,南方则大约为一年6次左右。所以我们商议后认为,货币投入量在1亿1千万两-1亿2千万两是适当的。

另外我们还要提请陛下注意,根据我们从海关及中央银行的一些数据中推断,每年从海外流入国内的白银当在300-500万两之间,而今年的白银流入量甚至高达1500万两。如果这些白银出现在市场上,就会挤占掉一部分货币的位置。”

仔细的听完了万鸿生的报告之后,朱由检细细的想了许久。三大银行的本金还不到3000万两,山西银行即便是现在增加股本,总额也不会超过3500万两。

他们现在提出要以3倍于本金的规模发行纸币,纸币总额也就1亿两出头,尚在1亿1千万两这个适当值之下。

答应他们的要求,似乎没有什么风险,还能够有利的促进纸币替代金、银在市场上流通。想要把金银从流通市场上赶出去,除了稳定的币值之外,还需要有足够的货币数额可以替换金银缺位后的市场交易需求。因此,看起来这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局面。

不过朱由检又多想了些,他觉得这些商人们都是追逐利益的,没有理由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忠君爱国了。

他们拿着多发行的纸币做什么呢?总不可能放在家里观赏吧。如果他们拿着纸币在市场上收购物资囤积居奇怎么办?或是拿着纸币去放贷给商人们囤积居奇怎么办?

脑子里多想了一会,朱由检顿时有些悚然而惊了。现在市场上本身就有一套金银铜的货币体系存在,之前1:1发行纸币,不过是用纸币取代了白银在市场上的使用份额,因此不会对市场造成太大的波动。

但是如果玩增发纸币的把戏,就等于印刷了一大笔白条去市场上抢劫而已,这样的行为太祖和永乐皇帝都干过,虽然他们自己是爽了一把,但是却留下了宝钞这种一钱不值的废纸,和朝廷信用的破产。

如果增发的纸币只在流通市场上流动,那么除了抬高物价之外,不会给国家创造任何财富,这显然不是朱由检发行纸币的目的。

只有让增发的纸币进入到生产环节,才能为大明初生的工业补充流动资本,从而获得财富上的增长。如此一来,国家的经济规模才会迅速扩展,从而吸纳更多的无抵押纸币,最终把现在的代银劵变成真正的信用货币。

而信用货币的出现,将彰显着大明开始走进资本主义社会,变成一个近代国家,这才是朱由检希望看到的结果。

崇祯思索许久之后,便把王承恩叫到了身前来,他示意身边的人群先退出,他要向王承恩交代些事情。

看着其他人退出房间后,朱由检才转头看着王承恩严肃而小声的说道:“你现在去十王府的户部金融会场,朕希望你通知他们两件事。1、各银行请求以自己本金三倍的数目发行纸币,朕准许了。

2、但是对于他们提出的发行纸币方式,朕不认可。朕对三大银行做以下要求,各银行申请发行本金数额的纸币,这些纸币的用途,朕不干涉。

但是对于超出本金数额的纸币,用于什么用途,户部有权利进行监管。超出本金发行纸币的三分之一数额,由银行提出申请,户部批准方可动用。

这些资金不得直接投入流通市场,也不得使用此项资金借贷他人用于囤积居奇。一经发现,户部就会收回该银行额外发行纸币的权力。对于采用该项资金谋取非法利益的商人,除了收回贷款和没收非法所得,还要对其实行罚款,为非法获利的1-3倍。

另外三分之二,则只能用于购买朝廷公债。当然,各银行也可以采取放弃这部分额外纸币发行的权力…”

皇家科学院本部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京城教坊司的地方。因为崇祯登基后下令,凡是学校附近一里地之内不得存在娱乐场所,三里内不得存在特殊娱乐场所。因此国子监对面的烟花柳巷不得不进行了大撤退。

事实上这一年来,京城的娱乐业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一方面是崇祯下令刑部对特殊娱乐进行了限制,并取消了象姑这种男性色情服务,使得特殊娱乐场所的娱乐项目大为减少。

另一方面则是崇祯对于色情行业,特别是男男关系的厌恶感,已经在京城广为流传。不管是喜好风月场所的勋贵,还是想要做风流名士的士子们,为了不被皇帝反感,都开始自觉的远离了京城风月场。

以往日夜车马往迎的京城名妓,现在不是无聊的在闺中读书,便是干脆南下金陵,去十里秦淮河见识江南风情去了。

这样一来,京城中的风气倒是有了极大的改观,特别是燕京大学的学子们,在无法颓废在秦楼楚馆的脂粉歌舞中后,倒是渐渐有了几分刚健质朴的模样出来了。

而占据了教坊司这处宝地的皇家科学院,并没有大幅度的改变这里的模样。只是把教坊司同相邻的几间宅院沟通了起来。

虽说物理学要使用到机械,而地质学要堆放矿石标本,但是教坊司这处宅院历史良久,不仅有许多名臣前辈来过此地,即便是此地的楼台庭院的格局也是极为出色的。

徐光启等人终究不是崇祯,不忍心下手干这种焚琴煮鹤的事情,加上物理、地质的机械和标本可以放在地方广大的分院,最终也就没有对此地大动干戈了。不过这倒是让搬进这里的研究员们大为振奋,认为此地环境优雅,正适合他们思考些枯噪的数理问题。

在崇祯同王承恩谈话的花厅隔壁,徐光启正同徐弘祖、顾柔谦、彭天锡三人交代,一会同皇帝见面时要注意的事项。

徐弘祖,字振之,号霞客,南直隶江阴人。顾柔谦字刚中,江苏无锡人。彭天锡字美泉,南直隶人。

徐弘祖的家族本是江阴巨富,但是到了他这一辈已经家道中落了。不过凭借着他父母亲操办的棉纺织工坊,家业倒是重新振兴了起来,保持着江南富户的水准。

其父徐有勉平生不愿为官,也不愿同权贵交往,喜欢到处游览欣赏山水景观。徐霞客也受父亲影响,博览群书,尤钟情于地经图志,少年时立下了“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旅行大志。

徐弘祖在十五岁考童子试不中后,便未在参加科举,而他父亲也并没有勉强他,反而鼓励他多读些书。父亲亡故之后,在母亲的允许下,他22岁开始正式出游,28岁后开始做有目的纪游。

他上京之前刚刚游览考察了浙、闽、黄山等地,回到家中就接到了张燮的书信,张燮在信中说自己已经接受了皇帝的聘书,接受了海军军官学校校长一职,他希望徐弘祖能够前往北京担任海军军官学校的地理地质学教授,教授这些海军学员如何分辨基本的地质情况。

徐弘祖原本并不想接收张燮的邀请,已经42岁的他早就对功名毫无兴趣了,更不愿意被一个职位所束缚住,妨碍他的旅行计划。

不过很快他又改变了主意,接受了张燮的邀请北上了。一来他想要趁机游览北地的风景地理;二来则是驿站改革后,他想要借用相识官员颁发的马牌免费旅游计划算是泡汤了。

虽说可以从母亲那里拿钱,但徐弘祖还是觉得有些羞愧,他打算先找机会北上,在京城混上几个月,再继续自己的旅行大计。

而顾柔谦三代通晓舆地之学,对沿革地理和军事地理的研究可谓家学渊博,因此也被张燮邀请来了京城。

至于彭天锡虽然只是一个秀才,但是他不好经义,好读闲书,对于山川地理之学也算是如数家珍。不过他是寒门出身,不是徐宏祖这样的名门之后,因此不过是凭借他串戏的本领,在缙绅之间做个清客之流的人物。

原本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张燮看在眼中的,不过他在江南时同柳敬亭甚为要好,两人常常聚在一起,感慨自己有怀才不遇的境遇。柳敬亭被崇祯看重之后,便趁机推荐了他。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8章 中华书局

“长庚馆的四书注疏价03两,南京大字本四书注解05两,八股文、程文、墨卷大多在1-2钱银子,建阳版的新调万曲常春才012两…”

范文程双眼发光的站在书架前,一本本的浏览过去,浑然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这几天来,他除了在京城四处游历,询问些民生物价之外,便是四处寻找书店,准备买些书籍送回沈阳。

对于关内的大明来说,被努尔哈赤蹂躏了近十年的辽东,基本上已经变得蛮夷化了。特别是在努尔哈赤生命的最后几年,大约是脑子有些糊涂了。一反起兵之处招揽安抚辽东汉人大户的政策,反而对着汉人缙绅和读书人用上了屠杀手段。

努尔哈赤出尔反尔的举动,顿时给了这些汉人缙绅和读书人一记狠狠的耳光。要知道,努尔哈赤之所以能够从李成梁的家奴成为后金的天命汗,这些汉人缙绅和读书人的功劳可谓功不可没。

正是在这些汉人缙绅的帮助下,努尔哈赤才能打破明军将领的贸易封锁,用人参和貂皮从明国内地换取了大量的物资,才能让他在辽东老林子里维持下去,并征服了其他野人部落强大了起来。

而又是这些缙绅为他打听明军的情报,拉拢明军的将领,所以努尔哈赤才能屡屡在战场上,让那些明军将领突然叛变,打击了明军士气,从而打败明军。

也正是因为有这些汉人缙绅和读书人的带头屈服,人数还不到辽东汉人20分之一的建州女真,才能一边跟明军作战,一边奴役着数百万辽东汉人,为他的反明战争提供粮食、武器、铠甲还有人力。

这些汉人缙绅和读书人,虽然见证了努尔哈赤对辽东平民的屠戮,但是他们从来不觉得,这把屠刀会落在自己身上。因为他们自觉,失去了他们的帮助,这位辽东老林子里走出来的女真奴酋,是无法统御这么广阔的辽东土地和如许多汉人的。

然而对努尔哈赤来说,他的选择并不是只有一个,如果女真人统治不了那么多汉人,那么就把汉人杀到能让女真人统治就可以了。

在他的疯狂屠戮下,辽东汉人跌落到了百万人口以下,足足减少了五分之四的人口,而女真人通过四处征服辽东的少数民族,却把人口扩大到了3、40万。辽东汉人同少数民族之比,大约只有1:1。

而汉人同女真人的人口比,则只剩下了3:1的程度。到了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才举起了屠刀指向汉人缙绅和其中的读书人。

在范文程看来,努尔哈赤的行为简直就是癫狂,可以说是失去了理智。但是在努尔哈赤的屠刀下,辽东当地的汉人势族豪门基本上已经一扫而光,再也无法掌握住对辽东汉人的控制了。

能够在努尔哈赤屠刀下幸存下来的,不是被抬入八旗的明将,就是没什么势力的寒门小地主。努尔哈赤用最为简单,也是最为野蛮的手段,直接把后金国内的汉人缙绅阶层砸了个粉碎。

自此,后金国内的政治力量便只剩下了女真和蒙古的军事贵族联盟,原本是后金国一根支柱的辽东汉人缙绅势力,算是灰飞烟灭了。

不过努尔哈赤还没来得及把后金国内的明军降将,也一并干掉的时候,他就去世了。继承了他汗位的黄台吉,不管是理念还是平衡国内政治的需要,再次把汉人缙绅势力和降将集团扶植了起来。

这位不被努尔哈赤所喜的后金四贝勒,算是完全推翻了努尔哈赤为女真设计的立国之路。事实上,从那位汉人幕僚背叛了努尔哈赤之后,这位女真天命汗就知道,在辽东他可以把任何一个少数民族都同化成女真人,但唯独不能把汉人变成女真人。

意识到这点之后,努尔哈赤想要做的便是,把辽东地区彻底从汉人文化圈中独立出去,成为一个女真为主体的国度。但是显然黄台吉不这么想,他想要做的是中国之皇帝,而不是后金之大汗。

当然,除了这对父子之外,不管是女真人、蒙古人还是汉人,都不明白这对父子的想法是什么。

至于范文程之类的辽东缙绅士子,从努尔哈赤的屠刀下逃脱了性命之后,黄台吉稍稍宽容一些他们,这些辽东缙绅士子就立刻觉得,这位新任的后金大汗才真正是天命所归之人,是值得他们所效忠的。在后世,这类人的举止就叫做斯得哥尔摩综合症。

对于效忠黄台吉的辽东缙绅士子来说,首要之务自然是恢复辽东的圣人之学,避免后金被明国指认为蛮夷之国。只有同样尊崇儒家学说,并愿意捍卫名教的后金,才有资格同明国争夺中国的统治权,而不会被那些大明的缙绅士子所誓死反抗。

但是辽东屡经战火,又被努尔哈赤临死之前大肆屠戮了一次读书人,现在辽东还有生员身份的士子不会超过500人,至于那些会印刷和造纸术的工匠就更少了。

虽说去年二贝勒阿敏去年攻打朝鲜,从朝鲜掳掠了不少工匠,从而开办了后金的造纸工坊。但是缺乏书籍的后金,却无法拼凑出一整套完整的圣贤典籍,用以教化后金百姓。

因此范文程这次秘密入关,除了打探明国的内情之外,他还想着从明国京城弄些典籍回去,用作教育后金亲贵子弟之用。

北京作为明国的都城,都中书店不说汗牛充栋,最起码也是应有尽有,这是范文程前往北京时,已经做好的心里建设。

在来之前他也已经打听过,北京书坊业多集中在正阳门一带,在宣武门、崇文门、隆福寺、护国寺一带也有少量书坊。当然最著名的书籍市场还是城西城隍庙书市,每逢初一、十五、二十五开市。

但是到了京城之后,他才听说京城开了一家中华书局,规模远远超过了城隍庙书市。而且在书局对面就是年初才成立的北京图书馆,可以让人免费进入读书。

他当时也不以为意,毕竟现在的书坊能有3、4百种书籍已经算是丰富。而如果拥有3千余种书籍的书坊,都能自夸天下书籍尽在坊中了。

毕竟现在的书坊大多是书店兼刻书坊,也就是说大多数书籍都是自家刻出来的,而不是从其他人那里购来的。毕竟只有刻书才能赚到钱,而很少有书坊愿意赊欠书籍给别人出售的。

毕竟书坊之书都是从他人那里购买得来的,卖不出去不就砸在自己手上了么。若是自己刻书,不仅成本大幅下降,要是书籍畅销还能自己再加印。

因此一间私人书坊若是有3千多种书籍,即便书坊主人拿程文、墨卷凑数,这件书坊存下的刻板,就已经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了。

范文程尚在年幼时,倒是听自己的父亲提过,说天下刻本以金陵、新安、吴兴三地剞劂之精者,不下宋版。而福建建阳书坊版纸俱最滥恶,最坏的是,凡遇各省所刻好书价高,即便翻刻,卷数目录相同,而篇中多减去,使人不知。虽一部止货半部之价,但是却害人非浅。

因此当范文程兴致冲冲的跑到南熏坊,踏入挂着中华书局牌匾的大院时,他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浩如烟海。

整整四进的院子,除了最后一进是书库不对外开放外,其他三进院子的房间内都摆满了书架。他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情,现在院子内摆放的洗手台洗干净了双手,然后才一步步的巡游在这书籍的海洋之中。

同书店的员工交谈之后,他才知道这中华书局的藏书有2、3万种,共计12万余册。而对面的北京图书馆存有宫内藏书4万余种20万册,除了永乐大典和宋元及一些珍本外,常见书籍都在其中了。

范文程看着这满墙满柜的书籍,眼中都觉得要冒出火来了。这中华书局中的书籍,同外边那些书坊不同,很少有应对科举的程文、墨卷,至于粗编滥造的神魔和戏曲杂文也很少。

这里的书籍大多都是精挑细选的善本,即便是建阳刻本也是选的品质较好的。而且范文程发现,除了戏曲、、杂文之类的书籍大多来自外地书坊,凡是经史子集、天文地理、物理、化学、自然科学的书籍,大多是中华书局精校本。

这些刻本的纸张洁白密实,字迹清晰,毫无污染的痕迹。品质超过了最好的棉纸刻本,但是价格却又低廉的同建阳本相当,每册不过一毛到三毛之间。

他也悄悄的询问过店员,这位店员倒也爽快的告诉他:“原本我们店里自刻书还不到3成,现在已经增长到七成了,今后除了一些杂书之外,其他书籍都会替换为我们书局的自刻本。

我们书局采用的是活字印刷,又改良了印刷机,这纸张又是天津造纸工坊新近研发出来的好纸。

其他书坊刻一块好板起码也要一钱银子,最便宜的福建竹纸每百张2分6,最贵的江西棉纸每百张4分2。

但是我们书局自印本成本还不到他们一半,质量却比金陵善本还要强上许多。加上我们自刻本都是经过翰林学士精校过的,只要我们卖出一本,外面市面上的错漏伪劣书籍就会少上一本。

因此价格就算便宜一些,也不会亏钱啊。但是天下的读书人不就因此受益了么。”

范文程大为惊奇的看着这位店员,他倒是没想过,这样的市井之人,居然也明白这样的大道理。

那位店员看着范文程注视着自己,颇不好意思的说道:“这是小人听我们家社长闲聊时说起的,并不是小人想出来的。”

范文程颇为好奇的问道:“你们家社长是?”

店员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说道:“我们家社长是人称“海鹤先生“的黄坤吾啊。社长受到陛下邀请,同陈眉公、毛子晋、范潞公几位先生,经营北京图书馆及中华书局,并对宫内藏书进行修订,预备从明年开始广征天下书籍,为大明建立一套古今图书目录,以为读书人的盛事…”

看着这名店员颇为自豪的模样,范文程忽然感觉心中有些不安,他把目光移到了一边的书架上,转移着话题说道:“中国简明历史读本,这是虞山先生的新作么?”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69章 一本历史书

在皇家科学院的一间花厅内,打发走了王承恩的崇祯,便看到了被徐光启带进来的三名地理地质学者。

这个的时代的读书人学习和研究地理,基本上都是为了解读史书和军事目的。而地质学还只是地理学的一个附带,只有一些碎片化的知识,并没有形成一个独立的知识体系。

在崇祯的推动下,陆海军军官学校和燕京大学三所院校开始联合起来,对地理学和地质学的知识进行整理归纳,并正式确定这两门学科的研究内容。

同徐弘祖、彭天锡、顾柔谦分别打了招呼之后,朱由检便微笑着对三人说道:“你们这次带领学员对蓟州、唐山、迁西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考察,所写的考察报告朕已经看过了。

对于地形的新式测绘方式,和当地的自然植被的记录,还有地质矿石的采集研究,朕觉得这些归纳总结出来的调查方式都很不错。

不过朕觉得你们今后的报告可以制定成规范化的表格,然后往里面填充调查数据,那么就更容易进行同其他地区的调查报告进行对比,从而找出异同点来,你们觉得如何?”

徐弘祖微微颔首,但没有出声。顾柔谦和彭天锡倒是很快的应声附和了崇祯。

继续交谈了几句之后,朱由检这才把召见三人的真实意图说了出来,“其实朕今天召见你们,是想要委托你们其中的一位或二位,在明年开春之后前往朝鲜王国。

对铁山郡以南,江华岛及汉江以北的区域做一个地理、地质调查。搞清楚这片区域的山川、河流走向,地理地形特征,还有当地的矿产资源类别。”

原本神色淡然的徐弘祖顿时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略有些激动的对崇祯问道:“可是金刚山所在的地方?请陛下准许,臣愿意前往朝鲜一行。”

顾柔谦却有些犹豫了起来,现在明国前往朝鲜的陆路被建奴所截断,想要前往朝鲜便只能走海路,但是听说朝鲜到山东的海路并不怎么好走,而且此行勘察的地方又是大明难以管束到的藩国,这让他不仅起了些许畏惧之心。

彭天锡虽然在好友的推荐下,成为了陆军军官学校的一名教员,但是平日里却一直被徐弘祖、顾柔谦紧紧的压住了一头,此时听到了崇祯的询问,他顿时感觉是自己进入皇帝视野的一个好机会。

虽然落后于徐弘祖,但是却在顾柔谦之前向着崇祯自动请缨了。

朱由检将三人的表现看在眼中,他略略思索了一阵便说道:“听说顾教授这次考察回来就小病了一场,我看这次去朝鲜的机会还是先让给徐教员和彭教员吧…”

“简直是胡说八道。”翻看着手中的中国简明历史读本,范文程不由惊怒交加的把心里的感受喊了出来。

他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对,这里可是明国的都城之内,还是在大庭广众之前,他怎么能说出自己的心声呢。

果然,他话音刚落,陪着他挑选书籍的店员便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主动询问道:“这位客商,这钱阁老的书中究竟有何不对,何至于如此动气?”

范文程为了能够大量的购买书籍,托辞自己是来自宣化的商人,想要在宣化城内开设一家书坊,所以前来京城采购。

他这一路逛来,已经买了数百种书籍,而且还都是大部头的贵价货,价值接近千两。因此书局特意指派了一名店员跟随他,替他记录书名,好统一进行打包。

看着身边店员狐疑的模样,范文程不由打了个哈哈,掩饰着心中的惊恐回道:“我是说这些建奴果然是胡说八道,明明来自通古斯高原,但是却乱认祖宗,非要同女真人扯上关系,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店员顿时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附和道:“范客商说的不错,这女真人的确是不知廉耻,自从钱阁老写作此书后,凡是读过这本书的读书人,一个个都和范客商你一样,对着这些通古斯人义愤填膺呢…”

自顾发表自己感受的这位书局店员,并没有注意到,此时范文程握着《中国简明历史读本》的手,已经是青筋暴露。显然,这位宣化来的书商,内心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看到了这本对于建州女真源流进行臆想的历史书后,范文程今日因为看到如此多典籍而勃发的兴致顿时大坏,他也无心再继续细致的挑选下去,又匆匆挑选了八、九十种图书后,便告诉了店员范家商号的地址,让书局派人把书送上门去。

正打算转身出门的范文程却突然被店员拦了下来,这顿时让他心中一惊,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破绽,让这位店员看出了蹊跷。

范文程正暗自戒备的时候,小了他一个个头的店员,却不以为意的指着他的左手,笑眯眯的说道:“范客商,您手上还拿着一本,这本可也要加入书单?还是另外算账?”

范文程脸色有些僵硬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然后便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这本书,我便随身带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取下了一个小革囊,从中抽出了一张五角的纸币递给面前的店员说道:“剩下的就当做你的茶水钱,今天辛苦你了。”

店员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他接过范文程手中的钱后,便点头哈腰的让出了道路并说道:“多谢范客商打赏,小人一定尽快给客商把书籍送过去,好让您赶回去过个好年。”

范文程把手上的《中国简明历史读本》小心放进怀中,对着这位店员点了点头,便大踏步的向着大门走去了。

他心情激荡之余,就有些分神了。在出院子门口的时候,同人撞了一个满怀。

虽然范文程是一名儒生,但是他体格魁伟,倒是更像一名冲锋陷阵的将领。事实上他也的确上过战场,也正是因为这副体格,所以才没有被女真人当做无用的儒生给砍杀了。

也正因此,同人相撞之后,范文程只是身体微微晃了晃,但是对方却结结实实的摔了个跟头。

范文程赶紧弯腰道歉道:“抱歉,抱歉,宪斗一时分心,敢问这位兄台可有事…兄台是佛郎机人?”

在身边翻译李伯安的搀扶下,摔的结结实实的安德烈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撇了一眼比他身材还要魁梧的范文程,发觉对方身上穿的是明国读书人的服饰。他此时已经稍稍了解了中国的习俗,在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还是这些读书人,惹到一个便能引出一群,便是明国的贵族也要让他们三分。

对比起现在的欧洲,国王、贵族、教士在国内不受限制的权力,中国人的文官考试制度,显然能够极大的约束国王和教会的权力,这也是让他倍感惊奇的地方。

他自然不会同这些读书人纠缠什么,毕竟在这片东方的土地上同样存在的人种歧视。就如同他们歧视美洲的土著、非洲的黑人还有亚洲的土人一样,中国人同样歧视一切非中国籍的人种。

虽然中国的皇帝看起来对他颇为礼遇,但是他所遇到中国平民,都把他们这种红毛绿眼睛的欧洲人,私下称之为西洋蛮夷,认为他们既愚昧又不讲究卫生。

安德烈刚刚听到这种评价的时候,感觉自己很委屈。毕竟作为一名英国乡绅,他同那些欧洲下等人出身的海员水手可不是一个阶级的。

那些欧洲海员大约半年也难得换一次衬衣,有些根本连衬衣都不穿。但是他以往在海上最困难的时候,半个月也要换上一次衬衣,而自从作为英王使者登上了中国土地,他便改成了每3天换一次衬衣。

这个生活标准,都已经等同于欧洲的大贵族了。因此被中国人视为肮脏而不卫生的蛮夷,安德烈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和委屈。

同中国皇帝派出的代表洽谈完商业上的事务之后,他便强拉着作为自己翻译的中国船长,要求他带自己深入的去了解下,中国人引以为自豪的文化究竟是什么。

李伯安对于安德烈的请求也颇有些伤脑筋,毕竟他虽然读过几年书,但却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读书人。这所谓的中国文化,他还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不过,李伯安同四夷馆的小吏们交流了之后,便决定把这位求知欲过于旺盛的英王代表带来书局,想来书局中那浩如烟海的书籍,足够让这位夷人了解什么是中华文化了,就算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也能看得懂数十万册书籍背后,代表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文化。

范文程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安德烈,同身边的一位中国人交谈了几句后,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他生硬的说道:“没关系。”

听着安德烈荒腔走板的声音,李伯安耸了耸肩说道:“这位秀才公,这位英国人在同你说没关系,刚刚他光顾着看风景,倒是没注意你从对面走了。如果你也没事的话,那么大家就各忙各的去吧。”

范文程同李伯安点了点头,便同两人交汇而过了。被这英国人一干扰,他刚刚还有些惊慌失措的心里顿时平静了下来。

范文程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发觉书还在。他心中便下定了决心,这明国君臣果然恶劣,一边同我后金刻意交好求和,一边却在写书诋毁我后金女真的出身来历,他们的求和必然有诈,我将此书带回去给大汗瞧瞧,必然能让大汗不再被明国所迷惑…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0章 安德烈的担忧

虽然安德烈不知道什么叫做浩如烟海、汗牛充栋,但是当他走进这座用书籍构建起来的知识圣堂时,他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谦卑感,就如同他第一次走进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的感受一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欧洲以外的区域,看到这么多印刷精美的书籍放在一起。虽然他看不懂这些书籍上印刷的方块字体,但是不少书籍中夹杂的插图,已经让他明白这些书籍并不是用来赞美神的教典。

和拥有这样高度文化的国家相比,大不列颠群岛果然相当于刚刚脱离野蛮生活的蛮族状态。位于牛津大学的博德利图书馆是大不列颠最大的图书馆,但是在托马斯博德利爵士于1602年正式重建这座图书馆时,他花了无数精力收集到的图书也不过才区区2000余册,还不及此处的百分之一。

当然这并不是说欧洲的文化太过落后,比如金尼阁一次性就带着教宗赠书7000余部运到了中国。之所以英国第一的图书馆都搜集不到多少种图书,完全是因为现在的欧洲宗教斗争所造成的。

和中国不同,在欧洲虽然贵族拥有受到教育的权力,但是知识的传承却始终掌握在教会手中。11世纪因为东西教会分裂,导致天主教内部出现了内部抗议者。到了16世纪初,马丁路德以一篇《九十五条论纲》,正式宣告了意图改革教会的新教教徒的出现。

在这一百年里,新教势力的兴起,使得欧洲出现了新教联盟的贵族联盟。在这个时代,但凡是思想上开始的争斗,最终都会用武力来解决思想上的分歧。

新教徒虽然得到了欧洲下层民众和一部分贵族的支持,但是在教义学术理论的积累上,兴起不到百多年的新教教士们,必然要弱于已经存在了一千多年的天主教教会。在这种状况下,昔日秦始皇使用过的焚书坑儒之策,新教教士们自然也不例外的使用上了。

而新教国家中,实施这个政策最为激烈而彻底的,自然还是英国人。在年英王亨利八世实行宗教改革前,大不列颠群岛上有着近千所修道院,这些修道院最古老的甚至可以追述到公元5世纪。

正因为这些修道院存在的历史之久,所以这些修道院内也蕴藏着大量的手抄书,但是在亨利八世实施宗教改革后,他关闭了800多座修道院,并焚烧并毁坏了约25万册图书,这其中不乏从罗马时代流传下来的典籍。

虽说在亨利八世的时代,中国的造纸术和印刷术已经传入了欧洲。但是在这之前,欧洲的书籍都是修道院的修士在羊皮纸上精心抄写,并在封面上装饰以金银,书籍完全是一种昂贵的艺术品。

在15世纪中期,这样一部羊皮书价值一幢房子和一小片土地。因此小贵族家中基本看不到书籍,只有大贵族家中才有昂贵的书房存在,而书籍也是以个位数居多。

1439年,牛津大学收到了来自英王亨利六世的叔父格洛斯特公爵汉弗莱的一笔慷慨捐赠,共有280册书,此事引起了牛津大学当局的重视。为了这批书籍,他们决定要把图书馆搬迁到一座更大的,而且位置处于大学中央的新楼里,并以公爵的名字命名了这座图书馆。

而汉弗莱图书馆便是博德利图书馆的前身,当这座图书馆被以宗教改革的名义毁于一旦后,才有了博德利爵士的重建活动。

亨利八世的宗教改革运动,虽然奠定了不列颠王国的新教基础,但是它对于英国文化上的摧残也是显而易见的。不过也正因为这种欧洲天主教传统文化教育的缺失,使得现在的英国可以比欧洲大陆其他国家更为开放,也更能接受新的关于科学的知识。

这也是为什么,当安德烈被住所服务的中国人讽刺之后,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开始对中国文化起了极大的兴趣,想要见识一下,让这些中国人引以为傲的文化究竟是什么。

毕竟在艾萨克·牛顿爵士没有诞生之前,英国在欧洲人眼中也不过就是乡巴佬和海盗、小贩组成的国家,根本没有什么文化可言。

安德烈一边在书柜之间行走着,一边好奇的拉着身边的李伯安询问着他所不明白的事务,从书的内容、价格到书柜上贴的标语,和摆放在书柜边上,供人阅读抄写的桌椅,他对这个叫做中华书局的一切都感到了极大的惊喜。

这里的书籍同欧洲相比,便宜的就像是白送的一样。虽然印刷术和造纸术在欧洲各地的流传,让书籍从贵族用来炫耀自己财富的奢侈品,变成了普通贵族和富户也能购置的起的知识载体,但一册书依然等于一名普通雇工的一周工资。

如果不是这些书籍使用的是他所不了解的文字,他一定会买上一批作为自己在船上消磨时间的读物。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打算弄上一本带回国去,当做他这趟中国冒险之旅的纪念品。

安德烈正一心想要找一本插图多一些,比较具有中国风情的书籍时,从他身边经过的店员看着两人不由停下微笑着建议道:“这位西洋客人如果想要购买外文书籍的话,不妨跟我走,外文书籍可不在这边。”

李伯安有些诧异的看了这名店员一眼,才对安德烈翻译了他的话。安德烈同样感觉很惊讶,他有些愕然的说道:“这里还有欧洲文字的书籍?”

这名店员一边向前方走去,一边说道:“西洋文字的书籍不多,只有不到20本,就在隔壁的房间内。”

李伯安同安德烈顿时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他们也很好奇,这大明的都城内有些什么样的外文书籍。不过两人心里都觉得,这大约是某个商人从欧洲带来的货物。

他们跟着这位书局职员穿过了几个书架,便走进了另外一件较小的房间内。同样是双排相对的书架,中间留出了走人的通道,不过这里的书架几乎比外间要少了一半。

领路的店员在第三排书架前停了下来,他指着书架中间一排书籍说道:“两位客人你们慢慢看,外文书都放在这里了。”

安德烈向店员道了谢之后,便走到了书架面前,取出了书籍翻看了起来。当他拿到手时,才发觉不对,这些并不是从欧洲贩运过来的书籍。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书籍名称,《中文和拉丁语互译词典》,整本书并不厚,只有260页左右,但是闻着上面的墨香味,也知道这是一本新书。

安德烈先是愕然,借着便抬头向着书架上望去,他细细数了数,这一排大约只有17本书,但是没有一本是欧洲运来的书籍。

他好奇的翻了翻手中书页的内容,发觉里面的拉丁文词语并不是什么胡编乱造的货色,起码写作这本词典的人,有很深厚的拉丁文素养,至少比他强多了。

詹姆斯一世在世时,一反前几任英王对于教育事业的疏忽,大力扶持推动英国的科学研究和大学教育。

而伟大的英国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用英语创作的戏剧和诗歌,充满了优美的文字意境。这使得英国人开始正视自己国家的文字语言,在大学中开始推动用英语教学,而拉丁文则成为了科学研究使用的工具性文字,不再是英国上流贵族所使用的日常用语。

安德烈虽然会读写拉丁文,但是他不觉得自己能够这么贴切的使用拉丁文,为中文词句进行注释。他重新返回了封面,赫然看到作者的名字是尼古拉·特里戈,这显然是一位欧洲人。

安德烈把手中的书籍放到一边,对书架上的书籍进行了全数的翻阅。书架上的17本书中,还有德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法语对中文的词典,此外才是几本很薄的双语书籍,显然是用来进一步学习这些欧洲语言的。

尼古拉·特里戈的名字在大半数书籍上出现了,安德烈想了想,便挑出了一本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这是一本近300页的书籍,采用的是拉丁文和中文双语刊印。

他拿着这两本书同李伯安走去出入口的柜台前付款时,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位尼古拉·特里戈先生是什么人啊?”

店员低着头给他包装书籍,头也不抬的回道:“是一位西洋和尚,也是大明皇家科学院的一位院士,他的中文名字叫做金尼阁…”

虽然从店员的口中打听到了尼古拉·特里戈的身份,但是安德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金尼阁是耶稣会的修士,同他这位清教徒根本搭不上什么关系。估计对方不在明国皇帝面前说英国的坏话,就已经不错了。

从书局出来,微微有些失落的安德烈,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他忽然心情又变得舒畅了起来。他这次前来中国,不仅同中国建立了正式的贸易关系,还为公司签订了一份每年100万元的货币互换协议。

最重要的是,中国皇帝还允许他们在天津设立一个商馆,并在北京派驻代表以作为双方的沟通。当然对他自己而言,同中国皇帝指派的商人一起开办苏门答腊岛采油公司,也是一个不错的期待。

不过安德烈还是希望能够同中国皇帝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从而能够保护自己和公司的利益,毕竟英国东印度公司在马六甲以北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这个地区不论哪个竞争对手都比英国人更为强大。他很担忧,英国所获得的通商利益,会如同安汶岛上的英国商馆一样,再次被欧洲其他殖民者所打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1章 机器之美

崇祯准备离开皇家科学院时,天色尚早。于是他上马车之前,转头对着身后的内侍说道:“先不回宫,朕要去文思院转转…”

当他抵达文思院时,徐省声正好在院内办公。听到了崇祯到来的消息,他赶紧带着几位官吏出门迎接了。

经过一年多的视察,文思院早就对朱由检毫无秘密了,甚至有几幢宅院的改建,还是他帮助出的主意。

因此进入院内同徐省声交谈了几句,朱由检便主动向着钟表制作所的方向走去,口中对着身边的徐省声说道:“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徐管事陪朕转转就可以了。朕听说又有一款新摆钟研制出来了,就想来看看,这每日的误差计算出来了么?”

徐省声一边挥手让身后的几名官吏去办自己的事,一边紧紧的跟着崇祯身后回道:“回陛下,这次的摆钟比之前的强一些,每日的误差只有1秒。”

朱由检听了倒是振奋了许多,他有些着急的追问道:“能不能长期保持?这样的钟一天能制作几台?”

“这次应该比以前的那些钟强,几位工匠和研究天文计时的院士研制出了新的部件,不过能不能长期保持,臣以为还有待验证。

不过这半个月来,这台新钟的误差增加远远小于其他几台旧式钟。至于制作量,这种新摆钟暂时还只有三、四位工匠才能制作,一个半月大约能制作出这么一台…”

当崇祯站在这台摆钟前,听着一位工匠给他讲解这台摆钟的结构和原理,边上还有一台半成品供他进行对照。

听了一刻钟之后,他才明白这些工匠发明的新部件原来是指摆轮游丝,而此前的擒纵机构也做了改进,变成了回退式的擒纵机构。钟摆、传动齿轮、擒纵机构、调速器,面前这个摆钟的结构已经具备了机械式钟表的所有结构。

只要继续研究下去,能够适用于海上航行的钟就会出现,而便于携带的怀表也有了指望。不过这个摆钟的零件也因此增加了近一倍,达到了100多个。由于钟表的零件精密度要求太高,只能由技艺高超的工匠一个个手工制作,所以徐省声才觉得大规模制作这种钟表是不太可行的事。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便说道:“科学院的院士要研究天文星象,所以要求误差越小越好。但是钟表不仅仅是用来研究天文学的,它还可以作为民众日常作息规划时间安排。

内府名下的工坊,如果没有时间作为参照,怎么能够确定工人的上下班时间,和对生产效率进行控制?

对于百姓的日常生活和工坊的时间控制来说,哪怕是时间误差在一分钟,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当然在这个误差上面进行不断的提高,那就更为完美了。

如果大明百姓人人都能掌握精确的时间,那么他们就能对日常生活进行合理的安排。但是以往使用的日晷、漏壶和沙漏都有着各自的缺陷,显然不及钟表更有发展前途。因此大力发展钟表计时,必然是我大明未来计时的发展方向。

因此钟表不能成为一小部分人的玩物,而要真正成为我大明每个百姓不可或缺的必需品。想要做到这点,工厂化生产钟表就不可避免。

朕觉得文思院应当把钟表工坊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研究钟表,提高钟表的精密度、小型化、和抵抗震动的能力。

而另一部分则是建立一个工厂式样的生产工坊,把钟表的零件分门别类之后,进行标准化生产。朕觉得,只要努力研究下去,这些零件最终都是能够用机器进行生产的,这样不仅可以降低成本,提高效率,还能够培育出大批的钟表制作工人么。”

徐省声虽然认为皇帝的建议很好,但是他还是认真的向崇祯询问道:“陛下现在的摆钟和从前的西洋自鸣钟结构大有不同,现在的摆钟光是制作成本就超过了30元一台,这已经同最好的西洋自鸣钟售价相当了。

我内府名下各工坊,一个普通工人的收入每月也就在4元五角到6元之间,可见这摆钟非是普通人能置办的起的。

而北方这些年连年灾害,即便是大户人家也要计算着过日子。能够出钱或者说愿意出钱购买这种摆钟的,大约也就是江南的富户豪族了。但是他们这些人固然有钱,喜爱西洋自鸣钟的却没有多少。

就算是西洋人从欧洲带来的自鸣钟,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千台,在加上江南地方匠人的仿制品,我们这么大规模的生产摆钟,臣恐怕到时候会有大量的摆钟卖不出去,砸在自己手里啊。”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你说的倒也颇有道理,不过现在普通人家买不起摆钟,不代表今后也买不起。只要你们不断研究下去,摆钟的成本总是会降下来的,而工人的工资也终究会涨起来的。

不过现在么,钟表行业的确是要扶持一把。这样,你们设计一台外观简洁的摆钟出来,每台的售价定在45元。朕会让各铁路筹建公司、银行、海关还有南、北直隶各级官府,向你们购买这款摆钟,这样大约能够让你们放开生产一段时间了。

唔,朕先向你们*500台,以朕的名义赠送给顺义府名下各所学校、救济院,作为新年礼物…”

徐省声最为担心的市场问题被崇祯解决后,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了。他之所以敢当面反对皇帝的主张,事实上也是明白了,崇祯用他主管文思院,不是因为他对皇帝唯唯诺诺,而是他能替皇帝做事。

在崇祯登基一年来的执政中,宫内能冒出头来的太监们,大多数都是了解了这位少年皇帝用人做事的方法。

服从听命固然必不可少,然而做事能力才是这位皇帝最为看重的地方。虽然看起来,崇祯并不如其兄祖这么有人情味,这是指他对待身边的贴身内侍而言。但是这位皇帝对待宫内的奴婢和内侍,却的确称得上仁慈两字。

起码这位少年皇帝在外朝遇到不高兴的事,不会回宫后迁怒于内侍。虽然大幅度的裁剪了宫内的人手,但是对于剩下的宫人,在生活上的待遇却有了极大的改善。

最为这些宫人所高兴的,便是崇祯废除了宫内一切残酷的肉刑,让都知监重新制定了一份宫人守则,使得这些宫人不用再因为自己也不知道的错误而受到惩罚了。

在任用各处管事太监上,崇祯也不再像之前的皇帝那样,让自己身边伺候的太监们掌握宫内所有的权力。而是让出了一部分无关紧要的部门,依旧交给天启时代留下来的管事太监们负责,另外便是从底层提拔了不少内侍,充实到了宫内各处。

吕琦、徐省声等人,便是以往宫内认为绝不可能上位的人选,因为他们没有在崇祯身边待过,甚至有些人在宫内生活十几年都没同崇祯照过面。但是通过考试和选拔培养,现在一个个都穿上了,让普通内臣遥不可及的服饰。

在被其他人羡慕之前,徐省声等人还是很清楚,他们现在的地位和风光是怎么来的。他们一边对着崇祯大起效忠之心,另一边则拼命的去了解崇祯的喜好,也维持自己得来不易的地位。

能够从宫内数万内侍中进入崇祯的视野,必然都是有着不错的才能。而这些内侍也很快就明白了,崇祯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

徐省声就是这些内侍中的佼佼者,他一旦看穿了崇祯的心意,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都知监、文思院的管理工作上去,而不是像有些人一样,整天想要出现在崇祯面前,借此赢得崇祯的欢心。

越来越受崇祯器重的徐省声,证明了他这一年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虽然他很少出现在崇祯的面前,但是文思院每研发出一项新事物,崇祯就会记得他一分。甚至常常主动来文思院看望他,这种特殊的礼遇,也的确让不少人感到眼热。

在宫内浮沉了半辈子的徐省声,却没有因此昏头变得趾高气扬,而是变得越发谦虚谨慎起来了,他的做法也甚为崇祯所欣赏。

视察了钟表的制作之后,朱由检便随意的让徐省声带着自己逛了逛其他研究所。文思院最为根本的研究,还是在于机器的制作。

军器监用来加工*管的钻孔机,纺织厂的各种机器,钢铁厂用来拉拔铁丝和轧制板材的机器,还有各式的加工机床等等。

一年来经过三次修整扩展的文思院,已经基本把原先文思院留下的宅院都利用了起来,而就算这样也还不敷使用,现在正把南面的花园改建成新的厂房。

这些新的厂房将不再使用木结构,也不会有什么精美的歇山顶和大木立柱。

新厂房采用单跨或是双跨的内部空间,并准备采用钢筋混凝土框架作为受力结构。这种新厂房,高45米,宽18米,长36米。

这种新厂房内部可容纳的空间,要远远超出四合院的内部空间。不仅可以容纳大量的工人进行作业,还能够减少火灾的隐患。

在巡视中,看着这一间间房间内放置的,时人眼中笨重而丑陋的金属机器。朱由检心中却觉得,这些人工制作的铁块,真美。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2章 王思任的疑惑

当崇祯元年的12月快要到来的时候,大江南北都开始雪落纷飞,淮河以北的平原上更是成了白茫茫的成片雪原。

面对这个大多数北方人都要困在家中的季节,不少家有余粮积薪的大明的百姓反而松了一口气,难熬的崇祯元年总算是要到头了。

这一年来,又是旱灾、水灾,又是同蒙古人打仗,京城附近还出现了地震,在一些百姓的眼中,崇祯元年这一年比天启七年加起来还要折腾。当然这种话他们也只能心里想想,不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不过随着大雪封住了道路,不管陕西的灾情如何严重,这些灾民们也无法在这样的天气往省外进行迁移了。邻近陕西灾区的数省百姓心中想的是,自家附近的游民不会再增多,社会治安也终于可以稳定下来了。

而远离灾区的大明百姓则是觉得,今年虽然过得不太顺利,但是坏运气都在今年遇上了,那么明年就应该会顺顺利利的了。至于陕西灾民的事情,自然会有朝廷去安排,同他们这些相隔上千里的平头老百姓怎么会有瓜葛呢。

京城的百姓身上则完全看不出,今年京畿同样有受灾的迹象。这是因为,去年宫内开办了各式工坊,和今年初开始对京畿运河水利的治理,京城街道的翻修,还有各种道路厂房的修缮工程,不仅给这些遇到灾害的京畿百姓找到了出路,还让他们手上多了几个活钱。

通过向中央银行借贷得来的资金,经由这些基建工程和工坊生产投入流入到了京畿周边数百万百姓的手中,而百姓拿着手中的这些钱,又在京畿市场上进行了消费。

如此一来,京城的市面上反而变得比往年更为繁华了起来。毕竟以往京城有钱的人家,不是勋贵就是官吏,这些人在京城人口中只占据了不到5%。再加上他们大多在京畿附近有着大大小小的庄园,因此府内上下的用度基本上都不用在外购买。

这些勋贵官僚们在外花费的项目,无非就是古玩字画、秦楼楚馆罢了。这些行业都同普通人不相干,也不能促进经济发展,可以说大多数人都无法收益,自然也就带动不了京城的市面繁荣了。

不过去年末崇祯强迫勋贵官僚们退出京畿附近的土地,拿了一些公司股票抵了他们的地价损失,使得这些勋贵以往自给自足的封建庄园制破产,不得不开始在市面上购进所需要的日常物资。

虽然当时这些勋贵们都颇为不满,但是摄于崇祯对京营大刀阔斧的改革,把他们在军中势力清洗一空,而英国公又不愿意替他们出头,因此也只能暂时保持沉默。

不过过了年中之后,这些拿了股票的勋贵们顿时发觉,自己手上的股票并不是曾经以为的废纸,而是真正的聚宝盆。凡是没有在年初把股票卖掉的勋贵,现在手中的股票最少的也翻了2倍多,而最多的一个则是涨了6倍。

这个时候,大多数勋贵早就忘记了,去年接受股票时的满腹怨气了,甚至于对自己无法重新回到军中挂名任职,也有些不怎么上心了。

他们现在每天最为关心的是,今天的股票价位如何?自己手中的股票有没有涨?现在股票涨到这个程度,今后还会不会继续涨下去?是不是应该把手上的股票给出售了。

总而言之,崇祯元年这一年来,因为京城百姓和京中官僚勋贵的共同努力,把原本只是每逢初一、十五,城中商铺才会热闹起来的传统给打破了。

现在京城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开集市。而在乡下,集市的频率也从一月或是15日一回,变成了10天到5天一回。

市场的繁荣不仅促进了经济的发展,还深刻的改变了京城商户的经营方式。原本京城市场上的货物交易量不大,因此各个商户之间的竞争,主要还是争夺京城的少数富贵人家,为了拉拢这些优质客户,一般都讲究三节立账,平日里客户上门购物,并不用付现款。

也就是说每个商户一年的资金周转,也就3次左右。但是凭借着这么低下的交易频率还能获得不菲的收益,那么就证明了这些商户对于货物定价,必然是处于一个相当高的利润。而且一家商户的主要盈利,就是来自于这些优质客户。

但是崇祯元年开始,京城的商户发觉世道变了,四海商行以较低的定价,现款交易,吸引普通百姓去购物,从而加快资金的周转效率来盈利的新模式,半年内就成为了京城第一商号。

四海商行似乎从这样的贸易方式中尝到了味道,在下半年内又从京畿扩展到了整个北直隶,还进入了山东、河南、辽西、东江、山西、陕西等地。

这种扩展的速度不仅让京城的商户们目瞪口呆,而且也迫使他们进行变革,开始学习四海商行的贸易模式。京畿地区看起来不可动摇的商人行会,商场旧规则,在四海商行掀起的商业浪潮下,开始崩分离析了。

对于顺天府大小官吏来说,原本这个时节也是应该准备歇冬,享受一下今年的丰硕成果的时间了。

但是顺天府右府丞王思任这两天却感到格外的奇怪,往日非要到了钟点九时,才能看到属下官员踩着点到的情景,现在却变得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府院大门了。

而到了下午五时下班时间,一干人等宁可坐在自己房间内发呆,也绝不愿意第一个踏出大门回家去。

走进了自己的值房后,王思任心里还在寻思着,就听到身后的门轴吱呀响了一声。他回头看去,原来是府内的小吏拿着烧着了的炭炉和一壶开水送过来了。

这小吏虽然没什么职权,但是在府内东奔西走的,消息倒是非常的灵通。王思任也没有多想,便对着他说道:“你且慢慢弄这炉子,过来给我说说,这几天府内这些官吏是被迷了魂了么?做事漫不经心不说,这上下班又是搞的什么名堂?”

王思任虽然在公事上一向较真,但是私下里对这些小吏却没什么架子,因此这名小吏倒也挺愿意同这位顺天府高官亲近。

听到王思任的吩咐后,他便放下了手中的物事,走到王思任坐的案前行了一礼,方才恭敬的说道:“大老爷莫非没有听到传闻么?”

王思任楞了下,颇为好奇的问道:“传闻?什么传闻能让他们这么坐立不安的?上次宛平、大兴两县官吏互换,我都没看他们有这么紧张啊。”

“大老爷有所不知,这两天有传闻说顺天府又要改革了。以京城城墙外30里为界线,四周相连成立一个北京市,虽说这北京市还属于顺天府治下,但是财政、人事什么的都要独立出去了。

而原本各占京城一半的宛平、大兴两县,也要把县治退出北京市的辖区去,而京城市政厅将会接管北京市的治权,并改名为北京市市政厅。从此京城城墙30里之内,全由这北京市市政厅说了算。

大老爷你想,这顺天府衙门要是离开了北京城,它还能叫顺天府衙门么?这顺天府上下都清楚,去掉了京城这块宝地,顺天府同地方上的衙门又有什么区别呢?说不得还不如地方上的府衙呢。”

挥手打发了这名小吏继续做事去,王思任唯有摇着头在心里叹息,“果然是人心不古,朽木泥塑充斥着朝堂啊。”

在王思任看来,能不能留在京城调入将来的北京市市政厅,应当看这些官吏平时的表现,而不是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装模作样。更何况,即便是不能留在京城,他们也还是官员的身份,不是被贬职发配,那里用得着如此阵势。

不过这种想法,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他知道在顺天府内,大约除了毕自严外,基本没人会认同他的想法。

对于他来说,不管在什么地方任职,他觉得都是一回事,左右不过抚民理政罢了。对于任职的地方是否富庶,能不能获得额外的收益,他并不在意。

当然这同他本是山阴大族不无关系,而对于顺天府的这些官吏来说,大多都是寒门出身,他们读书做官的目的,大多是求取富贵功名的。这任职地方的好坏,那是关切到自身利益的,由不得他们不全力以赴了。

往年京城商税不过四、五万两到头,宛平、大兴各一、二万,顺天府六、七千的样子。就这么点银子,说不得还要被宫中借着名头划拨去小半,不管是顺天府还是附京两县,能够维持不亏欠,便算得上是好年份了。

但是今年,京城商税猛然涨了五倍,几乎达到了25万两。又成立了铁路、环卫等新的公共服务部门,及各种基建投入的工程。可以说,忽然之间京城突然就变成了一个金矿,天下的财富似乎都在往京城涌来了。

在这种方兴未艾的时刻,突然说要把顺天府从京城给调离了,自然让这些官员们有些寝食难安了起来。王思任对此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就算他现在出去驳斥他们,这些官吏也不会把心思放在公务上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3章 毕自严的担忧

11月的最后一日,在文化殿的皇帝办公室内,崇祯正在接见顺天府府尹毕自严。因为天气寒冷,文华殿内又没有火道,因此房间内摆放了一个青铜鎏金的熏笼,烧着上好的硬木料制成的红罗炭。

在这间被隔开的房间内,由于空间被缩小,因此仅仅一个熏笼就已经让房间内温暖如春了。在熏笼的上方还加装了一个铁皮制成的烟道,原本气味就很淡的炭火味道,现在更是难以闻到了。

“…陛下,刘重庆调任北京市市长,臣也非常赞成。但是以京城市政厅为主建立北京市政厅,还把宛平、大兴两县的京城部分划入北京市,是不是有所不妥?

京城市政厅虽然自成立以来分担了两县和顺天府的不少工作,但是自古以来朝廷治民,都是采用郡县制,百姓也早就习惯了县衙的存在。现在贸然让市政厅取代县一级的衙门,会不会让百姓对朝廷失去敬畏感?

自从京城市政厅在宛平、大兴两县设立商业法庭之后,商业纠纷的案子就从过往三天不到一件,变成了现在一天三十件左右。

如果让市政厅接管了两县在京城的辖区,那么失去了对衙门敬畏的百姓,会不会把平时的小纠纷也告上了法庭呢?这样的话,光是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耗去市政厅大量的资源。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大明的首善之区,如果京城变得如此混乱不堪,那么大明其他地方又将会变得怎么样呢?陛下治国当以无事为上,不可使天下纷纷扰扰,让百姓人心浮动难以管束啊。”

朱由检认真的听完了毕自严的理由,这才开口说道:“毕卿的话说的很好,但并不适合今天的大明。与民休息,国初时自然是正确的,毕竟当时江山鼎革,数十年战乱之后中原人烟稀落,百里无鸡鸣乃是常态。

因此太祖不欲生事,才制定下了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的政策。但是二百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年荒无人烟之地也都变成了人烟稠密的地方,甚至连以往人迹绝踪的深山大谷也有了人家居住。

今天的大明,不是朝廷不去干预百姓的生活,民间就会平安无事,可以安居乐业的。大明人口的增长速度,加上各地缙绅对于土地的兼并程度,这就决定了,我大明百姓无田无产,找不到出路的游民会越来越多。

这些人,在大城市里就会变成苦力和流氓;而在经济落后的地方,就会侵占山林毁林种地,成为地方上没有户籍的棚户;或是结成团伙,盗采矿山,成为抗拒官府的山寨。

朕以为,在这种状况下,朝廷越是想要天下无事,不愿意主动去管理,天下就越是沸沸扬扬。地方上的良善之民得不到朝廷的保护,会对朝廷失去信心。而那些恶势力则会失去对朝廷的敬畏,同地方上的土豪劣绅勾结,想要取代朝廷在地方的官府,成为当地的权力中心。

朝廷之政令如果出不了京门,地方上一边借着朝廷的名义横征暴敛,一方面又拒绝向朝廷缴纳正常的税赋,还有人道貌岸然的公然煽动民众对抗朝廷,说朝廷不体恤百姓,是苛政猛于虎,这样的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毕卿不妨为朕解说一番?”

毕自严顿时沉默了下去,他不是对民生一无所知的士大夫,反而因为熟悉实务,被东林党人认为是少有的通晓经济的官员。

崇祯所说的这些民间弊况,他不是有所耳闻便是亲身接触过。但是他毕竟还是一个士大夫,从小学习的便是儒家的这一套治国理论。

自董仲舒、朱熹等学者对儒学不断的注解之后,儒家的礼教治国加上黄老之学的无为而治思想,已经在大明正统的士大夫教育中根深蒂固了。

地方官府尽量不去干涉百姓的生活,让他们安居乐业。除了极少数的刑事案件,大部分民间发生的纠纷,最好能够让地方缙绅、宗族内部消化,不要把矛盾上交给地方官介入。这就是大明的政治正确。

也因此,在大明每六年一次的京察中,官员在任内的诉讼案件数量,也成为了考核的重要内容之一。这也就是所谓的政通人和,当然有些无能的官员便以此为借口,拒绝接受百姓的诉讼,来作为自己的政绩,那也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了。

毕自严虽然比这些无能的官员要强,认为平息诉讼还是要立足于解决民间的矛盾上,但是他也脱离不了,把这些矛盾交给地方宗族自行处理,主张以道德教化为主,使得百姓恢复过去的淳朴习俗。

但是这在崇祯看来,所谓的道德教化和恢复淳朴习俗,无非就是一个愚民政策,和让人安于本分,遵从于三纲五常的封建秩序罢了。

简单的来说,大家都知道红烧肉好吃,儒家认为如果每个都知道了这个事实,就会人人都想弄红烧肉吃,没人愿意吃糠咽菜了。

红烧肉一共就这么多,白米饭也只够一小部分人食用,大部分人平日里只能吃糠咽菜。如果人人都想吃红烧肉白米饭,不愿意吃糠咽菜,岂不是天天都要进行斗争。就算有人一时侥幸吃到了红烧肉和白米饭,但是下一顿是不是还有的吃,谁也没有把握。

于是吃着红烧肉的士大夫们认为,只要让大部分人不知道红烧肉是什么滋味,甚至于认为红烧肉白米饭同糠菜窝头没什么区别,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纠纷了。

而为了能够长久保持自己吃红烧肉白米饭的权力,他们又制造了政权、族权、神权、夫权,由上至下给最下层的民众带上了从**到思想上的枷锁。

只要民众保持对于封建礼教的敬畏,对于外部世界和社会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他们就必然会依附和尊崇于本地的地主、缙绅和读书人,这也就构成了大明的统治秩序,也是千年以来每一个封建王朝的长治久安之道。

毕自严作为大明士大夫中间的佼佼者,他能看出大明目前存在的问题,但是却无法找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因此只能从中国历史的典籍中去寻找救治之途。他认为今天的大明之所以矛盾重重,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吏治**。而地方上缙绅的道德败坏,导致奸民群起而世风日下。

想要挽救大明的气运,还是在于重整人心,竖立道德上的标杆,希图恢复国初时政治清明的局面。但是他也并不认同,对活跃的民间商业进行全面的压制,恢复到某些道学先生推崇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纯粹农业社会中去。

毕竟他担任了亲民官这么久,比这些空谈阔论的道学先生们更为了解,今天的大明已经不能没有商业的存在了。南北经济发展的悬殊差距,使得北方失去了南方的粮食、布匹等货物,就会让百姓陷入到衣食无着的地步中去。

而且这一年来京城的变化,也让他重新树立了对于商业的认识,商业不仅仅在于互通有无,还能够给地方上带来大笔的税收,从而使得田不加赋而国用足。

毕自严所反对的是,崇祯过于抬高商人的地位,比如让商人自己探讨商业法律,并准许商人参与商业法庭的裁判,这无疑已经触动了士人的传统权力范围。

另一方面则是,政府过多的干预百姓的生活,把原本缙绅和读书人维持社会基层稳定的权力全部收归朝廷,这不仅大大的增加了朝廷治理地方的成本,还会破坏原本地方上的权力平衡,让朝廷和地方缙绅、读书人形成了对立的局面。

毕自严当然清楚,现在地方缙绅道德败坏,不少原本应当是维持地方稳定的缙绅,现在已经成为了引起社会矛盾激化的对象。这些缙绅蓄养着那些游手好闲的青皮流氓,鱼肉乡里,夺人产业,甚至于连同一阶层的士大夫们都不放过。

皇帝的质问,实在是让他难以回答。他明明知道皇帝说的也许是正确的,但是长久以来被灌输的儒家教育,又让他很难认同崇祯的说法。

看着毕自严默然不语,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毕卿既然现在还难以决断,那么就不妨先看着吧。左右京城都是在朕和朝廷的眼皮底下,就算是出了什么岔子,总还是可以再改回来的么…”

本就心思不怎么坚定的毕自严终于还是被崇祯给说服了,决定先让市政厅全面管理京城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送走了毕自严之后,崇祯让王承恩将山东巡抚沈宏所、同鲁肃王右长史张耀芳召了进来。待这两位官员进来之后,朱由检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眼。其中一位官员尚算年富力强,但是另一位却是头发花白,带着一副西洋眼睛,看起来身体颇为虚弱。

看起来年轻些的是山东巡抚沈宏所,而年老体弱的那位却是鲁肃王右长史张耀芳,接受了两人的行礼后,朱由检开门见山的对他两人说道:“朝廷准备对发源于山东境内的沂沭泗流域的季节性洪水进行治理。

初步设想是在河流上游修建水库蓄水,从骆马湖打通往灌河入海口的通道,从而分流洪水出海,保卫骆马湖周边、沂南、沂北的百姓家园和耕地,还可以把黄海夺淮后,此地因洪水荒废的土地重新开发出来。

虽然沂沭泗河流域涉及到山东、河南、南直隶三地,但是主要还是以山东为主。所以朕希望山东能够负担起治理河流的主要任务,不过沈巡抚向朕推荐了张长史,说你曾经对沂沭河进行过考察,并向他建议过治理的计划,所以朕请你来京城,想要听听你对治理这片流域的想法…”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4章 西南有急报

听着张耀芳对山东境内沂沭两条河流的考察认识,朱由检终于确认了,也许这位鲁肃王右长史并没有走完沂沭两条河的全流域,也没有可靠的仪器进行科学观测,但是他对于如何治理河道上面,的确是有着深刻的认识的。

朱由检忽然拍了拍手打断了张耀芳的诉说,让原本说的正入佳境的张耀芳有些错愕的停顿了下来,他正想着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时,却听到皇帝对他说道。

“就是你了,我看你也不必回去山东鲁王府了,朕会让内阁拟令调你入工部,在调令下来之前,你先同工部的蒋侍郎熟悉一下。

蒋侍郎这一年来主要负责海河治理工程的项目,你可以同他讨论一下关于治水方面的得失。然后从工部和海河治理项目部挑选人员,协助你明年开春后进行沂沭泗流域的治理。

至于沈巡抚,你回去后就可以开始准备人员和物资了,等到工部成立沂沭泗流域治水指挥部后,就可以开始进行工程治理了。”

虽然这是沈宏所期待的答案,但是他也非常惊讶于崇祯决断之迅速,他很快的回应了皇帝的要求。

至于张耀芳则还有些没用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出来,皇帝怎么可以这么轻率的决定下来呢。虽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是他感觉自己有些被轻视了。

虽然他是副榜出身,但是作为山阴大族,也是钟鸣鼎食的家世出身,身上的傲骨还是有几根的。

他可不愿意这么从山东跑到京城来,结果三言两语就被崇祯给打发了。他没有接受崇祯的命令,反而有些激动的说道:“陛下,沂沭泗流域遍布三省,如果想要治理整个流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特别是陛下要求的导沭经沙入海工程,要在临沭县大官庄劈开沭河左岸的马陵山,将沭河部分洪水泄入沙河,利用沙河排泄入海,这是一个相当艰巨的工程,耗费之巨不可想象。

而这个工程不过是导沭经沙入海工程中诸多问题中的一个难题。整个水利治理工程中,治沂必先导沭而后泗运,及沂沭泗分治,最后沂沭河分道入海,方尽全功。

一期导沭工程,按照臣的计算,最起码也要耗费400万个人工,按照每个人工2斤小米计算,就是800万斤小米,按照山东的小米价格,就是4万元。

想要完成整个导沭工程,起码也要10期工程,中间若是半途而废,就会前功尽弃。

臣希望陛下还是应当进行仔细考虑,若是朝廷拨款不及时,导致工程难以维持,倒不如先做治标之策。待到国库宽裕了,再计划对沂沭泗流域治本。”

在张耀芳向崇祯劝谏的时候,沈宏所频频向他打着眼色,希望这位老友不要因此触怒了崇祯。

作为一名副榜出身的鲁王长史,就算张耀芳家世再显赫,才能再突出,仕途上也等于是到了尽头了。

成为藩王属官的读书人,是很难再回到正常的文官升迁的体制内的。这也是为什么,中了进士的士人被皇帝发配到藩王府任职时,都要痛哭流涕一番了。

沈宏所之所以推荐张耀芳治水,一来是两人私交不错,二来则是看重张耀芳身后的家世,三来便是张耀芳的确有经济展布之才。

山东境内让其他人去治水,说不定要搞出一场民变来。毕竟山东出了两个王府,两个圣人世家,又被割掉了登莱之地,加上山东缙绅势力雄厚,山东的财富都落在了上面这些人家的手中,这山东府库可不就贫困之极了么。

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委派下来的治水任务,往往都是由地方财政负担。比如山东境内的运河段维护,便是落在了运河两岸百姓的头上。

若不是今年皇帝去掉了山东的辽饷,不是免征而是退回给地方用于补助灾民和治理运河,山东藩库可以说穷的能饿死老鼠那里敢想治水的事。

也正是因为皇帝停止了山东辽饷的上缴,沈宏所才勉为其难的应承了,皇帝要求的沂沭泗流域治理工程。

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古以来治河就是一个苦差事,当年大元为了治理黄河不是连江山都丢了么。

山东境内就有大运河经过,因此平时的劳役就已经相当繁重了。如果想要再征发百姓去治水,最起码也是要拨给口粮的。否则强拉百姓去治水,导致百姓家中缺乏劳力耕作,田地欠收,那肯定是要出乱子的。

对于其他人,沈宏所是不放心的。但是对于张耀芳,他还是有些信心的,最最起码这位不会克扣了水工的口粮以自肥。

他跑来京城,一来是陪同老友面见崇祯,二来便是想要从朝廷多少弄一些经费回去,也好补贴治水的亏空。

此外,宫内的太监首领王承恩也派人同他接触,表示内府想要修建一条从青岛、胶州到济南的铁路,希望他到时候能够给予方便。

沈宏所正感觉山东的未来似乎正露出了一点曙光,自然就不愿意张耀芳在这个时候触怒了崇祯,从而让他少了一个助力。

他正准备出声替老友周旋时,朱由检却认真的看着张耀芳说道:“张长史觉得,这沂沭泗流域的百姓愿不愿意修河治水?”

张耀芳毫不犹豫的说道:“沂、沭河往年一到雨季就经常泛滥于鲁南、苏北平原。沂河洪水泛滥时,郯、苍、邳地区尽成泽国。

兰山县能够平地积水半人多高,洪水季节街上都要行船走动。邳县一到洪水季节就堵塞城门,以防洪水入城,百姓甚至可以坐在城墙上洗脚。

郯城南部有大片土地因洪涝灾害而荒芜,当地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在这两条河的流域内,就算是广有田地的缙绅地主,也常常是入不敷出的状态。

臣以为,只要选派得力的人手主持大局,三省百姓一定会乐于参与朝廷治水的大计的。”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既然有百姓的支持,我们还有什么做不成的呢?朝廷当然会给你支持,但是地方上也不能完全指望朝廷来负担。

对你们来说沂沭泗流域的整治是当地百姓的大局,但是在朝廷面前,这不过是大明无数条应当治理的河流中的一小部分。

所以,朕可以告诉你,朝廷会支持你们治水,但是你们也要把当地百姓发动起来,让他们明白治水不单单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只要上下同心,那么不要说十期工程,就是百期工程,我们也一定能够完成它。但是如果上下离心,还没有开始做事,就等着天上掉馅饼,那么哪怕再简单的事,也一样完不成。

你看,这古人说愚公移山,如果没有愚公的行动,又怎么会有神人的出现和帮助呢?所以你们做什么事要先自己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再向朝廷提要求。

当然朕也可以答应你,只要朝廷的状况还维持的下去,就不会断了你的治水经费。沈巡抚回去的时候,可以先带上3万元,作为准备物资和征发人手的经费…”

张耀芳同皇帝的争论,反而替山东先争取来了一笔开办费用,沈宏所赶紧悄悄的拉了拉张耀芳的衣角,示意他见好就收,不必再同皇帝纠缠下去了。

能够获得崇祯的保证,张耀芳已经颇为满足了。他当然没有奢望,所有的经费由朝廷独立承担,他只是担心这位小皇帝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治水工程半途而废而已。

等到王承恩送沈宏所、张耀芳离开后回来,不由有些好奇的对着崇祯问道:“陛下,之前你不是已经打算把整个治水工程的经费包揽下来了么,怎么今天又改变主意了?”

朱由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了一口香茶后,才漫不经心的对着他说道:“朕没有改主意啊,但是如果朕一开始就这么告诉他们,让他们放手去干,朝廷会承担所有的治水经费。

你觉得他们在治水中遇到问题,还会不会自己动脑子解决了呢?虽然朕已经为这个工程预备下了150万的准备金,但如果他们毫无节制的花销的话,这个工程肯定会超支的。

如果下面每个治水工程都要超支,那么朕有多少钱也不够填这些窟窿…”

朱由检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间的门被敲响了,随后吕琦求见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朱由检顿时住口,吩咐吕琦进来说话。他心里有些诧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没事的话吕琦应该不会这么着急的跑来见自己。

果然吕琦给他带来的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陛下,西南都督府发来军情急递。四川总兵侯良柱同叙泸副使刘可训从永宁出兵攻打赤水卫,先胜后败,损兵356人,折副将一员。

西南都督府左都督忠贞侯秦夫人,弹劾侯良柱、刘可训两人不听号令擅自进兵,请求陛下加以惩戒…”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5章 西南局势的变化

听完了吕琦的紧急报告,朱由检脸上原本轻松的神情顿时收敛了起来,不过他看起来倒也并不怎么紧张。

“秦夫人的报告在什么地方?”朱由检略略沉默了一会,便开口向吕琦询问道。

吕琦赶紧把紧紧捏在手中的奏章送到了崇祯的案前。

朱由检仔细的把秦良玉、尤世威署名的奏章看了一遍,事情果然同吕琦所说的差不多。他随即又翻看起了,同奏章放在一起的尤世威、徐应元两人送上来的密折。

尤世威、徐应元两人抵达重庆后,向一干被召集来的四川将领宣布了,朝廷要设立西南都督府的决定。随后,徐应元又宣布了对马千乘的追封和秦良玉的封侯,及由秦良玉担任西南都督府左都督,贵州、四川总兵及尤世威担任其副手的命令。

世袭石砫宣抚使是一个土司职位,虽然马千乘、秦良玉对朝廷忠心耿耿,又因为饶勇善战而深得明军中将士们的钦佩。但是让一名土司掌握西南两省军队的最高指挥权,这还是大明立国以来的第一次。

在播州、永宁、水西土司相继叛乱,汉人将领对西南土司最为不信任的时刻,朝廷颁发的这个命令,自然就引起了四川汉人将领的不满。特别是现任四川总兵侯良柱,他是前任四川总兵官李维新的副手。

永宁土司奢崇明叛乱时,四川兵马连战连败,唯有秦良玉调度有方,连续挫败叛军,控制住了时局。因为四川明军在平叛战争中的表现,时任四川总兵官的李维新被秦良玉弹劾,导致他被天启申斥后不得不去职。

这件事使得四川明军同秦良玉率领的石柱土司之间产生了间隙,而其弟秦邦屏不久后在陆广做战中战死沙场,也未尝没有接应的明军消极避战的因素。当侯良柱接任四川总兵官后,随着平叛战争形势的好转,就把石柱土司兵给闲置到了后方。

侯良柱并不反对朝廷设立西南都督府的决定,但是他不能接受由秦良玉来担任西南都督府左都督,领导贵州、四川两省的军队。

一来四川明军和石柱土司之间存在着旧怨,二来则是侯良柱等一干明军将领也实在不能接受,一位女子成为他们的上司。明军毕竟不是土司兵,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在这些明军将领心里还是根深蒂固的。

原本游离在明军体制之外的石柱土司,愿意让一位女子担任首领,明军的将领并不会在意,毕竟这是西南少数民族不开化的表现。但是按照崇祯的命令,石柱土司显然将会正式进入到明军的正式编制。

同饶勇善战的石柱土司兵相比,四川明军显然要稍逊一筹,如果再被他们夺去了朝廷的资源,今后岂不是要让这些明军将领仰土司之鼻息,这个消息显然让四川明军的将领产生了抵触情绪。

而四川的文官系统同样对此感到不满,西南都督府的成立剥夺了他们对于军队的直接支配权力。这不仅让他们失去了分享平乱战功的机会,还让他们在经济利益上受到了损失。不管是战时的物资供给,还是战后对叛乱土司的土地分配,这都存在着极大的经济利益。

但是在奢安之乱前,四川、贵州除了成都平原地区外,其他地区都是土司力量占据优势。朝廷主要是依仗着占据了川、黔地区的交通要道和最为平坦肥沃的平地丘陵地带,把各家土司的地盘给分割开来,才在局部地区占据了优势。

奢安之乱后,四川、贵州的几个大城市被叛军屠戮一空,比如贵阳、重庆基本上就没多少人幸存下来,因此两省的缙绅势力自然大减,只有成都平原的缙绅躲过了一劫。

奢崇明虽然之后被重整旗鼓的明军打的连永宁老家都丢了,但是四川的缙绅也无法再如战前一般牢牢的控制住地方了。

没有了地方缙绅势力的支持,四川的文官力量显然就有些底气不足了。他们之所以还能压制住川、黔两省的地方军头,一则是依靠朝廷的威望,二则是依赖于入川的陕军和忠于朝廷的云南、四川大土司。

现在朝廷转而支持四川最强大的石柱土司来对川、黔两省的军政进行整顿,这些文官们除了一边向朝廷中的同僚师友告急,另一方面便是自动的联合明军将领,对西南都督府的成立进行阻扰了。

西南都督府建立后,秦良玉听从了尤世威和徐应元的建议,没有对川、黔两省的明军同时进行整顿,她一边向贵州的总兵官许成名示好,表示暂不对贵州明军的军制进行变动,又抽调了一部分贵州军的底层将校进入成都陆军军官学校学习,准备大用,获得了贵州明军将领的支持。

之后秦良玉命副将秦永成对四川卫所田地及重庆、永宁的土地进行清丈,并责令部分侵占了以上大片土地的将领和官员退回田地,对于有主的土地发还原主,无主土地则一并对卫所军士、川、陕、石柱军队的士兵家属进行授田。

这一举动,顿时让西南都督府和秦良玉本人获得了底层士兵和当地百姓的支持。但同时也遭受了明军中上层将领、当地文官、蜀王一脉宗室的痛恨。

在尤世威抵达之前,这些人正联合起来侵吞了,永宁土司及在叛乱中被屠杀的四川百姓的土地,甚至于有些在叛乱中侥幸逃生的百姓的土地,也被他们以战乱中官府记录被毁,无法分清田地归属给侵吞了。

不过他们虽然痛恨秦良玉,但是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同西南都督府的政令作对。因为他们知道现在秦良玉不仅拥有着朝廷的支持,还掌握着四川最强大的一只军队。且徐应元抵达四川后,大力发展自贡井盐,从盐商那里筹集到了12万两白银作为军费,使得西南都督府根本不受地方的控制。

不过他们始终是不甘心就这么向秦良玉屈服,当总督五省兼巡抚贵州的朱燮元到任贵阳后,蜀王和川军将领及四川文官便自动的向他靠拢,希望能够让这位五省总督出面去压制秦良玉,从而恢复四川的正常状态。

朱燮元当初在四川为官时,的确同蜀王交好,而他自己也是文官中的一员。按照道理,他的确是应该站在蜀王他们这一边。

作为大明文官集团中少有的出色官僚,朱燮元很清楚在什么位置上坐什么事。当初他在四川同蜀王交好,那是因为他还不是一方大员。因为奢崇明叛乱,两任四川巡抚去位,他才因缘凑巧的接任了四川巡抚的职位。

但是,就因为他平日里同蜀王交好,因此一直被朝廷猜忌,当四川平叛的形势好转,他就被朝廷打发回去守制了。

如今他刚刚复出,又是名义上的西南军政第一人,他又怎么敢再同蜀王扯上关系。甚至于,他连相熟的川军也不敢过于亲近,生怕因此被某些人抓到痛脚,攻击他任人唯亲,从而坏了西南平乱的大局。

而且,贵州遭受奢安之乱的影响比四川严重多了,因为贵州没有一个对朝廷忠心耿耿的石柱土司救火。因此在水西土司的围攻下,原本有着二、三十万人口的贵阳,被安邦彦屠戮的只剩下了500多户,而据说在战前从各地逃进贵阳城的难民都有10多万人。

贵州号称“地无三里平,天无三日晴”,原本人口就远远少于四川,而汉人在贵州的人口大约也就在1、2百万的样子。贵阳一战,相当于贵州汉人人口的精华都为之一空了,想要平息水西的安邦彦和奢崇明,就必须要恢复贵州,特别是贵阳的人口和经济才行。

朱燮元到任后,观察了贵州的实际形势,采取了前云贵总督闵梦得的主张,招揽流民迁移到贵阳,给予土地垦荒,接着从这些流民中招募军士,成立新军。然后制定了云南兵下乌撒,四川兵出永宁,下毕节,而他亲率大军驻陆广,逼大方的平乱方针。

在这样的状况下,他需要得到朝廷的完全信任,也急需四川、云南明军的配合。因此他既不愿意得罪秦良玉,也不愿意同蜀王和川军将领翻脸,因此便采取和稀泥的办法,想要把矛盾缓和下来。

但是蜀王和川军将领并不明白朱燮元的苦心,他们反而觉得这是朱燮元对他们抗拒西南都督府的想法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因此便策划同水西打上一仗,通过一场战场上的胜利来证明,西南都督府的设立毫无必要,让一个女子节制西南诸军,只会绑住了大家的手脚,拖延了西南平乱的大局。

他们想的很好,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经过了近两年的修养,奢崇明和安邦彦的兵力再次达到了10多万人。侯良柱为了能够独占功劳,和不被秦良玉阻止计划,封锁了出兵的消息,直到出兵之前才通报了远在重庆的西南都督府。

水西四周地势扼要,不仅四边群山耸立,而且内部河流纵横,是易守难攻之地。赤水卫濒临水流喘急的赤水河,是黔北通往巴蜀的第一门户。逃到水西的奢崇明把这座小小的城池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他还梦想着要从此地打回一河之隔的永宁老家去呢。

没有贵州、四川、云南官兵的配合牵制,只是单独从永宁出兵的川军一部,在进逼赤水卫后,很快就被来自水西的援军给击败了。

休养了两年后,原本就有些蠢蠢欲动的奢崇明,在击退了明军后,顿时起了打回老家去的念头。毕竟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安邦彦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击退明军后,叛乱土军的声势大涨,奢崇明驻兵赤水卫自号大梁王,安邦彦则号四裔大长老,两人麾下的土兵正不断往赤水卫集结,大有趁势攻入四川的意图。四川百姓为之人心惶惶,原本迁移到永宁的百姓也开始出现了逃亡的迹象。

川贵原本平稳的形势顿时大坏,秦良玉不得不放下了整顿四川军队的事务,加强了永宁的防御力量,稍稍稳定了下局面。但是她也因此深恶侯良柱不顾大局的行动,才连同尤世威上书弹劾了侯良柱。

朱由检堪堪看完两份密折,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时,突然门外又传来了内阁首辅黄立极求见的传报。

朱由检盖上了桌上的奏折,语气平静的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请黄先生进来吧。”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6章 各有想法

匆匆赶来的黄立极,同样是为了四川总兵侯良柱进攻赤水卫失败,有可能让奢安乱军再度攻入四川,破坏当前四川尚算平稳的局面一事而来的。

他收到的报告来自于五省总督兼贵州巡抚朱燮元,这位新近上任的西南军政大员,虽然痛恨侯良柱自行其事,破坏了他的平乱计划。

但是他却很清楚,现在不是追究某个人或某只军队的责任的时候,奢崇明虽然之前被朝廷集结到四川的明军打的,连老家永宁都放弃了,但是奢家毕竟在永宁当了数百年的土司,存在时间甚至可以上溯到宋、元时朝。

西南地区在中原历代王朝眼中,自古以来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一个地方。四川、贵州、云南三地,在层层叠叠的山脉河流包围下,一直是一个非常封闭的社会。

中原王朝能绵延超过300年的不多,但是流传近千年的土司人家,却不止一两个。

对于这些土司人家来说,一时的失败并不算什么。中原王朝强盛的时候,他们就往西南的高山深林中退一退,中原王朝若是虚弱了,他们便再度从山林中走出来就是了。

虽然明军击败了奢崇明,又占据了他的老巢永宁。但是如果让奢崇明打回了永宁,在奢家旧日的威望号召下,永宁的土人当初倒向明军有多快,现在响应奢崇明反叛朝廷的速度同样会有多快。

已经分散在永宁各处的明军驻守兵丁,和迁移来开垦荒地的汉人百姓,必然会在猝不及防下再次遭受重大损失,就像在贵阳和重庆被围时的城中居民一般。

因此当朱燮元收到了侯良柱兵败的消息后,一边加快了他构想的云南、贵州、四川三路进剿的平乱计划,一边则是上书朝廷替总兵官侯良柱及失利的四川官军求情。

他希望朝廷不要因为一时的失利乱了手脚,忙不迭的下诏申斥侯良柱,从而加剧四川明军将领同西南都督府之间的矛盾,从而让四川军队乱了军心。

另外,他还向朝廷提出了一个补救措施,他认为水西地区地深险多箐篁,蛮烟僰雨,莫辨昼夜,深入难出,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之地。

而奢崇明、安邦彦两家土司虽然有姻亲关系,但是毕竟还是两家人。特别是失去了老巢的奢崇明,虽然手下还有一只大军,但完全需要依靠水西供给钱粮。

之前明军势大,两家为了抱团抵抗明军,也许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但是如今川军侯良柱进攻失利,奢崇明有打回永宁的希望,自然不会再甘于仰人鼻息。

同样安邦彦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水西虽然是贵州少有的适合种植稻米的地方,但是技术手段落后的土司人家,是种植不出高产稻田的。

更何况除了粮食之外,水西其他的生活物资更为缺乏。原本给养一只上万人的部队已经捉肘见襟了,现在要给养两只数万人的军队,更不是持久之策。

如今侯良柱进攻赤水卫失利,不如干脆诱贼主力进攻永宁,再遣总兵官林兆鼎从三岔入。副将王国祯从陆广入,刘养鲲从遵义入,趁着两贼分兵,一起进攻他们的水西老巢。则两贼首尾不能兼顾之下,必能毕其功于一役。

黄立极接到了朱燮元的奏章报告后,虽然因为朱燮元的劝说和对西南战局的分析,并没有因此感到惶惶不安。

但是他却因此认为,侯良柱此次的冒失进攻,完全就是因为皇帝设立西南都督府,摒弃了过往文官担任监军而出的乱子。

而秦良玉这样一位土司女将统辖两省军队,缺乏大将应有的威严,她也没有明军将门的背景,故不能使得川贵两省的武将心服,也是失利的根源之一。

他希望能够借着这个事件劝谏皇帝,西南都督府已经是既成事实的事情,朝廷也不能出尔反尔。但是不妨把文官担任监军的传统保持下来,由文职官员接管西南都督府,并撤换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将领,担任西南都督府左都督。

当黄立极进门后,一脸凝重的把自己的想法委婉的向崇祯提出来之后。朱由检下意识的将双手抱在了胸前,身体向后靠了靠,让自己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

他看着黄立极思索了一会后,才微笑着说道:“黄先生的提议很有价值,朕会好好考虑的。

不过,朱总督有句话说的不错,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解决川军进攻赤水卫失败带来的问题的时候。

是不是要安排文官进入西南都督府,或是另外挑选人员担任西南都督府左都督,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关于赤水卫进攻失利的事情,总参谋部也已经收到了报告。对于是否按照朱总督的构思去计划作战方案,朕觉得还是等到总参谋部对此次失利的评估报告出来再说。”

黄立极思索了一阵才回道:“这件事涉及到内阁对于地方官员的管理使用,臣要求预闻此事。

臣希望总参谋部对四川总兵官刘可训及以下将领作出处罚时,能够考虑朱燮元的意见。

另外刘可训虽然还有监军副使的名称,但是他还是一位文官,所以总参谋部无权对其进行惩治。”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对于废除西南都督府管辖下的监军和兵备道,这是已经他同内阁有了决议的。不过在西南都督府没有正式成立之前,这些文官还将暂时维持过渡时期的旧职。

因此,这次侯良柱出击赤水卫,如果没有刘可训的默认,他是无法按照正常程序调兵出击的。毕竟粮草军械的管理,可都是在他手中。

黄立极之所以提前向崇祯提出这个问题,也是不想开总参谋部惩处文官的先例,这也算是为了维持文官集团的体面。毕竟在他们眼中,总参谋部更类似于从前的五军都督府而不是兵部。

一旦开了这个先河,就标志着武将集团将再次成为,朝廷政治势力的一极。这显然不是文官们想看到的,也不是黄立极愿意看到的。

朱由检很快抚平了眉头,对着黄立极说道:“行,对于刘可训的问题,内阁自己处理。不管要作出什么处罚,也等挫败了奢安叛军的进攻后再说…”

武英殿总参谋部内,经过了大半天的紧张讨论,当日下午3时,孙承宗便带着茅元仪和总参谋作出的对西南局势评估的报告,匆匆赶到了文华殿内的会议室。

崇祯、黄立极、孙承宗、茅元仪四人,在会议室内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

茅元仪向着皇帝和首辅汇报了,他们对于明军进攻赤水卫失败后,四川、贵州平叛局面会出现哪些变化的评估。

虽然总参谋部得出的结论同朱燮元的观点相近,但是和他的奏章相比,总参谋部不知道详尽了多少。

毕竟,朱燮元对于贵州、四川平乱局面的猜测,完全是建立在他个人对于四川及奢崇明叛军的认识上。

而总参谋部得出的结论,是建立在这大半年来,社会调查所对四川、贵州的全面的风土人情调查情报上的。

也许这些社会调查所派出的人员,对于奢崇明等叛军首脑的性格认识的没有朱燮元深。但是对于两地百姓的心理、地理和自然环境、叛军的规模和持续作战能力等情报上,绝对要比朱燮元搜集到的情报广博的多。

因此当茅元仪汇报完毕,黄立极心里最后的一丝担忧,也放了下来。

当茅元仪住口之后,他便偏转了身子对着崇祯问道:“陛下,既然总参谋部已经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臣的意思,是不是就按朱燮元的方案进行作战?

让侯良柱戴罪立功,镇守永宁防备叛军进攻,再让秦都督坐镇后方,以备支援?”

朱由检并没有立刻回应黄立极,他对着茅元仪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坐下后,才对着孙承宗问道:“总参谋部对于这件事的相关人等有什么建议?”

孙承宗没有看坐在他对面的黄立极,安静的注视着崇祯说道:“臣同总参谋部各位参谋们商议后,认为对于侯良柱及出战人员必须要进行处罚。

如果我们今日轻轻放过此事,让侯良柱等人戴罪立功,那么明天其他军队不服从总参谋部的命令,我们又该要如何处置?

军纪设置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遵守,而不能给人留下军纪是有选择性的,有些人是可以凌驾于军纪之上的。

一旦军中将士们对军纪失去了敬畏,那么总参谋部和地方都督府的命令就会成为一纸空文,这对于陛下所要求的军队要正规化、制度化、国家化是不利的。”

朱由检看了孙承宗一眼,才对着黄立极问道:“对于孙先生的说法,黄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

黄立极抿了抿嘴便回道:“内阁只要保证贵州、四川的稳定大局不受影响,至于如何对相关人员进行处罚,臣愿意听从总参谋部的专业意见。”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7章 义务兵役制

听完了孙承宗和黄立极两人的意见,朱由检思索了许久才缓慢的说道:“孙先生说的不错,这军队若是不再敬畏军纪,那么今后朝廷恐怕是没办法控制这些军人的。

一只军队如果把自己这个小团体的利益放在了整个国家利益之上,那么对于大明来说就是地方藩镇军阀化的开始,我们决不能纵容军中出现这样的风气。

当然,今年以来大明百姓听到的都是坏消息,难得军队在关外打了一次胜仗,现在又从四川传来了这个坏消息。眼看着就快要过年了,朕觉得没必要让天下百姓连这个年都过不好。

朕登基的这一年,虽然开头不怎么顺心,但是起码总要有个好的结尾吧。”

孙承宗有些担忧的看着崇祯,黄立极撇了一眼孙承宗的脸色后,方才向崇祯小心的发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把赤水卫失利的战报隐藏起来,不对外公布么?”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那样不好,既然永宁的百姓开始逃亡了,川军进攻失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四川,而往来的商人一定会把这消息带回内地。

朝廷想要把这件事隐瞒下来,耗费太大,也未必有什么成效。而且,一旦让百姓发现朝廷在说谎,对于朝廷还有内阁的声誉就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赤水卫失败的事情还是要公布,为了防止某些人错误的扩大了失败的损失情况,朝廷应当主动向天下公布这个消息。不过我们要把宣传重点主要放在,明军敢于主动向叛军出击,和在战事不利时,底层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上。

当然这只是对外宣布的内容,但是对于军队内部,总参谋部要责令川军把这次失利存在的问题彻底检讨清楚,不得避重就轻,也不得相互推诿。

当川军把失利问题检讨明白之后,总参谋部要把这次失败形成教案和教训,第一要放在各所军校内进行教学,让军校的学员们牢牢记住这个教训。第二要向各地军队发文,让各部官兵明白错误后引以为戒,不要再重踏覆辙。

此外,让侯良柱同尤世威的职位互调,让他去管理西南陆军军官学校,让尤世威担任四川总兵官。另外抽调一批川军的将领去陆军军官学校进行学习,让第一期西南军校毕业的学员调入四川民军中。

给予西南都督府两只步兵旅的番号,一只从川军中挑选人员组建,一只从石柱土司兵中挑选人员组建。前一只部队的主官由尤世威兼任,后一只则任命马千乘之子马祥麟担任主官。另外让周三畏挑选人员下去,协助西南都督府完成三级武力体系和后勤系统的改组,一旦西南都督府的试点完成,就作为大明各地都督府建立的范本。”

黄立极有些不安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现在朝野对改变地方文武官制,设立各地的总督区和都督府尚存在疑虑之中。如此着急的对西南都督府进行改组,如果四川战局不利,会不会导致地方官制改革遭遇抵制?”

朱由检看了眼黄立极,便转头对着孙承宗发问道:“对西南都督府改组,和临时调换川军的将领,会不会导致军队军心混乱,从而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失利,导致四川局面失控,总参谋部有没有进行过评估?”

孙承宗想了想说道:“就算有一点小小的失利,也不会惊扰到四川的稳定局面,毕竟石柱兵还在后方压阵。而且半年来对川军和陕军的整理,已经淘汰了不少老弱军士,重新招募了一批青壮兵丁。

另外,水西山路崎岖,我们想要进攻固然是艰难,叛军想要集结出山同样也有困难。数年来的叛乱,导致水西周边已经荒芜一片,基本上我们和叛军都无法从当地获得任何补给。

因此我军进攻水西,就要从湖广、云南运粮。而对方想要出山,小股部队大约还能指望自己携带些干粮,加上山林中的野味作为补充。大股部队出击,必然是要从水西腹地筹集军粮的。

奢崇明和安邦彦两叛贼首领自立大梁国,又号称要带十万大军收复永宁。臣等以为,没有四个月的准备,他们是无法往赤水卫运输完供数万大军出征的物资的。

有四个月的时间作为缓冲,调任侯良柱等将领去军校学习,对底层军士的心理影响将会降到最低。而且西南军校的毕业学员原本就是从川军抽调去的,有他们协助尤世威接管永宁的明军,当不会遇到军队较大的抵触情绪。”

听完了孙承宗的说法,朱由检在心中又细细的考量了一番,最终下了决心说道:“那就这样定了,总参谋部以加急的形式向西南都督府下达这项命令,并让西南都督府做好战没者遗属的抚恤工作。

另外派出一部分培训好的军医,在永宁、重庆设立军医学院,救治战场上受伤的军士和在当地推行牛痘接种,预防天花。”

看到崇祯下了决心,事情已经变成了定案,黄立极也有些无可奈何,他不得不为朱燮元争取最后的权力,“那么朱燮元提出的作战方略,总参谋部是不是也发文给西南都督府,让其遵照执行?”

孙承宗还没有说话,朱由检已经拦在了他前面对着黄立极说道:“朱总督提出的作战方略很好,但是总督原本就有领导西南都督府的职权,朕觉得没必要再通过总参谋部去督促执行,除非西南都督府不愿意接受朱总督的命令,这个时候总参谋部才有介入的必要。

朕不希望内阁或是总参谋部干涉,朱总督或是西南都督府正常行使自己的职权,同样朕也不希望朱总督越过西南都督府去指挥下面的军事机构,这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一点,总参谋部和内阁还是可以通知他们的,朝廷希望他们之间建立一个快捷稳定的通讯渠道,不要各行其事,从而让叛军找到了破绽。

此外,西南都督府原本无权指挥云南军队,但是此次平乱战争既然调动了云南军队,那么凡是参战的云南军队就必须服从于西南都督府的领导。”

虽然没有得到预期的要求,但黄立极还是得到了符合底线以上的结果,再次明确了总督领导西南都督府的政治序列,也就勉强接受崇祯的决定离去了。

待黄立极离去之后,朱由检叫住了孙承宗说道:“总参谋部这次派人下去改组西南都督府,朕会特别调拨50万元作为改组的经费。

另外再从军器监调拨12斤以下的轻便火炮若干,*若干,增强西南都督府新建步兵旅的军事力量。还有,调拨一部分*制作工匠,在重庆设立*工坊研制*,以作为西南都督府日常消耗之用。”

孙承宗对着崇祯点了点头说道:“臣也正打算向陛下申请一些经费,既然陛下已经考虑到了,那么西南之事必然不足为患了。

不过臣还有一事想要向陛下进谏,就算是击败了奢安两家土司,也并不代表西南就会平安无事了。自奢崇明、安邦彦叛乱以来,西南各省都有土司响应,臣以为这不是偶然之事。

而是我大明过去在西南地方的治理上出现了问题,所以这些土人与我汉人矛盾日积月累之下,都在近时爆发了出来。

正如陛下所言,播州土司叛乱之后有奢安之乱,奢安之乱之后又该轮到那家土司叛乱了呢?以朱燮元提出的作战方略,臣以为奢安叛军的时日已经无多了。

但是接下去,朝廷应当如何治理这些投降的叛乱土司,以为后来者戒,方才是重中之重。否则西南叛乱此起彼伏,就算朝廷每次都能镇压下去,恐怕也要耗尽国力了。”

朱由检沉默了下去,他知道孙承宗为什么说这番话。说到底,这位儒家出身的士大夫还是不赞同,他以同样铁血的手段对叛乱土司进行报复。孙承宗还是担心,过度的杀戮会引起西南各家土司的恐慌,从而使得明军在西南地区失去某些原本心向朝廷的土司的支持。

这些土司在当地数百上千年的统治中,早就结成了一张非常庞大的姻亲关系网络。你一刀砍下去,都不知道会砍到谁的父亲、母亲、侄子外甥、叔伯兄弟身上。

更何况汉人居住在平原地区,这些少数民族大多居住在山林之中,也许他们打不过明军的正规部队,但是却能够不断的骚扰汉人的定居点,一旦汉人在当地待不下去了,明军也就失去了可靠的兵源和物资来源。

如果是王朝的强盛时期,凭借着中原王朝源源不绝的物资生产能力,同这些少数民族僵持上数十年,也能生生把他们耗死。但是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恐怕先倒下的反而是大明王朝自己。

朱由检想了许久,终于下了一个一直犹豫不决的决定,他抬头对着孙承宗说道:“朕以为,就趁着这个机会,对于贵州、四川、云南三地实施全面的义务兵役制,凡是每个年满18岁的健康男性青年都必须进入军队服役5年。

此外,以上三地要建立村、乡、县三级民兵组织,这些民兵组织同样要接受都督府的管制,每位民兵一年要接受15天的脱产训练,接受简单的军事教育。并准许他们持有火枪作为平日的狩猎工具,但是*和子弹要自备…”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8章 世道变了

少数民族问题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不管是美欧还是苏联,都未曾找到过解决的办法。也许在中国的历史上,大约只有建国后的一段时期,差点就消灭了民族和宗教的历史遗留问题。

不过崇祯很清楚,那是在一个中国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组织作为后盾,在一群把信仰视为生命的无畏者的领导下创造的奇迹。

在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吼声中,一切用民族和宗教建成的,貌似坚不可摧的壁垒城墙,就这么在他们面前土崩瓦解了。

作为大明封建地主阶级的总代表,毫无疑问他是拿不起阶级斗争论这种神器的。而且他也无法指望,一群封建地主阶级的官僚会成为解放者。

如此以来,他面前可以选择的方案就不是很多。欧美殖民者对待殖民地土著的方式,显然是不适合用在国内的。

如果奢安两家土司只是孤立的部落,那么朱由检原本是想要一劳永逸的,把这两个部落彻底从中华民族的序列中清理出去。

但是随着社会调查所对于西南各土司情报的收集,还有西南地区各种历史问题的调查,他此时已经知道,年初时他下的决定过于草率了。

和这些已经同汉人杂居了上千年的少数民族彻底决裂,只会把西南地区变成一个*桶,从此让大明的西南几省不得安宁罢了。

第一西南少数民族数量之多,你根本分不清谁是那个民族的人,而一旦他下令让军队开始进行剿灭战,很难相信这些军队会认真的鉴别一番再下刀子。

第二这些少数民族在西南地区存在了这么久,早就达成了一种势力平衡,划分好了各自的势力范围。消灭掉其中一两家土司,如果不能尽快控制他们遗留下来的势力圈子,这些地盘很快就会被其他土司所侵吞下去。

问题在于,汉人根本不愿意进入这些深山老林中去过活,就算是有些汉人迁移进去了,也很快就会被少数民族给同化掉。到头来,明军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最终崇祯能够采用的,还是孙承宗和几位文官所提出来的,除了对坚决抗拒朝廷的叛军首领进行镇压外,便是拉拢摇摆不定的叛军小首领,从而分化叛军集团内部的凝聚力。

不过这样一来,相当于打掉了奢崇明、安邦彦一群大土司,又扶植起了另一群小土司。就算过了眼前这关,日后朝廷也未必会安心。

孙承宗倒是比崇祯看的开些,他对着崇祯如此劝谏道:“西南土司之乱终究是手足之患,唯有东虏、西虏方才是大明的心腹之患。这些土司再怎么闹腾,也冲不出大山和长江关口,威胁不到我大明的腹心。

且先把西南地区安靖下来,让朝廷休养几年,只要能让国库能够宽裕一些,我们就能先把辽东的问题给解决了。

辽东不复,神京就等于是两面受敌,不管是西面草原上的林丹汗,还是辽东的建奴都可以威胁到我们。不管是从大同关外到神京,还是从锦州到神京,两边的路途都不算远。若是稍有疏忽,便是兵临城下,天下动荡的局面。

臣以为,和东虏、西虏相比,西南土司不过是跳梁丑类。只要北方边境能够安定下来,派一支边军去就能把叛首抓到陛下面前服罪。

更何况,西南军官学校已经招收了不少土司子弟,只要这些人日后能够有一半心向朝廷,西南地方也不会像今日一般处处同朝廷作对了。”

朱由检虽然今日算是同孙承宗这些官员妥协了,但是他还是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推行义务兵役制,一个便是民兵制度。

对于义务兵役制,孙承宗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从年初时,朱由检就隐约向他透露过这个意思。只不过当时条件还不成熟,所以崇祯只是在顺义县试了点。

大明卫所制度已经是败坏的差不多了,即便是推行了卫所军制改革,把土地分配了下去,改终身军制为5年军制,凋零的卫所军户,也凑不齐可以服役的青年。

三营新军的成立,出身于军户的还不到三分之一,其他人都是因为分配了卫所的田地,不得不交出了自家的青年。

按照总参谋部的计划,下半年就要从京畿以南地区的卫所再征集两营6000人的新兵,从而把京畿都督府麾下的兵力恢复为5营新军,2营京军,外加两个骑兵师,一个骑兵联队的规模。

可是,到了今天,从京畿以南各卫所征集到的新兵才2871人,连一个新兵营的名额都没填满。面对这种状况,孙承宗觉得的确是要从卫所外的平民中招募兵源了。

但是对于建立县内的民兵组织,他还是有些不赞成的。虽说,皇帝觉得成立民兵组织有两个好处,一来可以控制住当地的复员军士,二来可以保卫本地的百姓。

在孙承宗看来,成立民兵组织有一个最大的坏处,要是当地的民兵组织落入了心怀不轨的人手中,岂不是成了当地最大的祸害。另外还要给这些民兵装备威力巨大的火绳枪,这让他总感觉是在自掘坟墓。

朱由检不得不再次劝说道:“比起刀剑枪矛,我还是觉得火绳枪和鸟枪给这些民兵使用最为适合。刀剑枪矛需要长时间的训练,还要这些民兵有进行肉搏战的勇气,我觉得没什么时间进行训练的民兵,很难做得到同叛军进行搏斗。

这火绳枪和鸟枪就不一样了,只要会装填,瞄准,发射就行,就算是普通人也很容易就学会。而且相隔二三十步放枪,总比面对面肉搏简单。

再说了,没有*的火器就等于是烧火棍,那些叛军就算收缴了一些火器,他们也生产不出*来。但是刀剑枪矛就不一样了,叛军拿到了这些兵器就能装备自己的队伍。从而对我们的平民造成威胁…”

在崇祯的竭力说服下,孙承宗终于同意,先在永宁的汉人移民中实行民兵制度看看,如果效果不错再扩大。

说服了孙承宗后,朱由检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这些汉人百姓拥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那么西南几省的少数民族至少会收敛一些,不至于再把屠刀对向这些普通百姓身上。

只要西南地区汉人的人数恢复到正常的水准,那么最起码这些地区就不会出现独立的倾向,也就给了他慢慢布置的时间。

想要缓和西南少数民族同汉族普通百姓的矛盾,说到底还是一个身份认同问题和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只有让西南少数民族接受了国家共同体的概念,和中原的文明生活方式,让他们的经济成为大明经济社会的一部分,而不是过着刀耕火种的自我封闭生活。少数民族和汉人才能成为我们,而不是把汉人认为是抢夺了他们土地的恶人。

于此同时,在崇文门外崇北坊的一家门面颇大的布庄内,几个伙计因为没什么客人上门,都围着堂前的炭炉烘烤取暖。

其中一位年纪颇小的伙计,颇为担忧的对着同伴们问道:“往年这般时候,店里不是早就热闹起来了么?今年如何会这般冷清,这样下去,明年我们还能不能在店里呆下去了?”

另一名年纪较大的伙计显然没这么担心,他懒洋洋的说道:“慌什么,这里待不下去,大不了就去对面街上的四海商行崇文店找个差事。

我听他们店内的伙计说了,他们那里就算是学徒,除了免费吃住外,一个月还能拿上一个大洋的零花钱。学徒期还只有一年,且不准掌柜打骂学徒。我要不是还有半年就出师了,早就跑过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刚进店不满一年的小伙计顿时动了心,纷纷凑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向他打听起详细情况来了。

看着这群心浮气躁的小学徒,坐在最靠近炭盆且避开了风口位置的一位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顿时一干学徒便安静了下来。

这位年轻人看了一眼那位大嘴巴的伙计,看着他讪讪的住了嘴,才没好气的说道:“你们想什么呢?我们都是飞云布庄从太平老家带上来的。

飞云布庄的东家对伙计也算是不错了,东家还没发话要裁人,你们就自己乱了阵脚,你们觉得四海商行的掌柜要是打听到这个事,还会收留你们吗?这天寒地冻的,被东家赶出门去,你们是打算饿着肚子走几千里地回去么?

再说了,黄老东家是什么人,你们可都是太平人,得罪了他。莫非真是不顾及自家在乡下的家人了么?”

在年轻人的小声斥责下,一干学徒顿时连连点头,不敢再想着跳槽的事了。年轻人这才放过了这些学徒,平静的吩咐道:“别一个个的围在这躲懒了,就算没客人,也去找点活计干。小三、小五去把门口的雪扫一扫,别让客人上门的时候滑到了…”

把这些偷懒的小伙计都支使走了后,火盆前顿时只剩下了4个人,刚刚差点弄出事端来的年轻伙计,赶紧陪着笑脸对着年轻人说的:“大梧哥,都怪我刚刚管不住嘴,差点又惹事了。不过,你说咱们这布庄明年还开的下去么?”

齐大梧看了看店铺木架上满满的布匹,又看了一眼通往后院紧闭的小门,眉头也不由微微皱起的说道:“世道变了,包掌柜和黄东家还想抱着老一套不放,我看,悬。”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79章 布商们的商议

飞云布庄的后院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不过庭院内并没有什么树木假山,而是一片碾的极为平整的沙土场地。

场地的一侧放置着十多个大缸,这片场地在夏天是用来煮布染色晾晒的场所,现在除了被堆积在一侧的积雪,场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在庭院的北面是一排主屋,往日冷清的主屋大厅内,今天却坐满了人。这些人都是在京城经营南方布匹的各家商号的掌柜、东家。

这些昔日掌控着京城布匹生意的商人们,今日看起来却显得有些焦头烂额。

在大厅正中的方桌上放着几匹白布,飞云布庄的包掌柜正指着桌上的布匹,为厅内的各位布商讲解着。

“…现在京城内卖的最好的,就是京城内府名下棉纺织工坊出产的这种白布,京城不少布行现在都喜欢购买这种布回去,然后自己染色后出售,而不再购买我们手上的南方标布。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我想大家都知道,我们从南方各地转运来的布匹,宽度大多在1尺和2尺之间,长度从16尺到32尺不等。

以往日销售最好的松江产标布为例,幅宽1尺8,长20尺,整匹布的重量大约在30两左右,未染色之前市场售价约为045元。

而现在市场上卖的最好的,却是这种京城新标布,虽然它每匹比松江标布贵一倍,达到了09元。

但是这种新标布幅宽达到了2尺5,长为35尺,每匹重量更是达到了70两。

松江标布每匹约可做一件中等身材人士穿着的衣服,但是这种新标布就能做上两件有余,而且更为适合北方人的身材。

由于新标布不用拼接,裁剪出来的衣服不仅更节省布料,还更为齐整美观,染色之后甚为京城百姓喜爱。”

包掌柜在诉说时,几位刚刚赶到京城不久的布商,都起身上前挤到桌前好生端详了新标布,还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布匹,比较了下桌上几匹布的质地。

待到这几名商人摇着头返回座位后,坐在上首的黄仁范便起身对着四方拱手为礼后说道:“这新标布是年初时出来的,当时出现在市面上的时候,布匹规格不一,经纬还很粗陋。

那个时候,新标布的价格都是卖给京畿的乡下人,或是直接用于军中将士制作的袍服上,除了价格低廉,布幅较宽外,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

我们这些贩卖南方布匹的商号,都以为过上一段时间,这种新标布就会从市场上消失了。

毕竟北方人织布的技艺实在是无法同我们南方相比,特别是南方的松江布价廉物美,其他各处的布匹实在是难以匹敌。更别提,从来没听说过的京城布匹了。

但是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市面上的标布质量就会好上一些,价格也提高一些。

过了六月,京城纺织工坊制定了新标布的标准,把原来宽幅不一的布匹规格统一了起来。进入八月后,新标布经纬线排列之紧密,质地之精美,也就稍逊松江布一筹了。

从那时开始,京城中各家商号贩运来的南方布就卖不大动了。进入了11月后,情况就变的更为糟糕了。这京城百姓已经开始拿新标布当做标准,衡量各家布匹的定价了。

就连松江标布,不是一些做工出色的,都少人问津。我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才让包掌柜联络各家布庄在京的同仁,一起商议个对策出来。”

刚刚上前来观看过布匹质量的一位商人颇为疑惑的说道:“我看这京城新标布,同我们松江出的标布质量还是略差一筹的,为什么京城百姓会热衷于新标布,而对松江布不屑一顾呢?莫不是各位此前把松江标布的价格定的过高了?”

对于这位从松江特意赶来的大布商,黄仁范也不敢怠慢,赶紧对挤到一边去的包掌柜吩咐道:“包掌柜,你来替佐伯兄解释下缘由。”

包掌柜不慌不忙的走回场内,对着这位商人拱手后说道:“我这两个月来一直在研究此事,倒也瞧出了一点眉目。

这京城新标布其实不仅仅是受普通百姓的喜爱,而且还很受各染布坊的欢迎。不仅仅是因为它布幅较宽,质量不错,还在于它能够保证品质。”

“保证品质?”几个精明的布商都有些惊讶的叫出了声,其他一干商人则还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懵懂模样。

包掌柜很是认真的说道:“是的,我南方织艺优于北方的确是不错,但即便是其中品质最好的松江标布,也是上中下之分的。

即便是同为上品的松江标布,其棉纱的粗细、经纬的密度也是有些许差异的。而这些差异便决定了,染色时可能出现让人观察得到的色差。

我们飞云布庄本就有自染的业务,根据这些年来的染布经验。我们发现,要想保证布匹染色的齐整,除了颜料的调配、蒸煮、晾晒布匹的时间要尽量一致外,布匹的品质越是相近,染色的效果就越是一致。

我们曾经实验过,京城新标布分成三批进行染色,只要染色工序上不出问题,基本上色差极小。

但是使用了南方各地区的布匹,就算是经验最为丰富的大匠出手,也无法把色差缩小到这种程度。有些布匹甚至在同一批次染色时,都会存在一定的色差。”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叫做孙佐伯的商人已经皱着眉头说道:“包掌柜说的不错,这不同地区种植的棉花质地上就存在着差别。

而之后纺纱、织布又都分散在各户人家手中,这各人家中的机具和各自手艺都有好坏优劣,成品的差距自然就更大了。

不过京城的纺织工坊是如何做到品质如一的?就算他们把织工集结在一起,也没可能让织工达到一样的手艺啊。

而且两尺以上宽幅的布匹极为难织,难不成他们是两人一组机器?这样的话一天又能织成几尺?以这个价格出售岂不是要亏本?”

孙佐伯连珠炮一般的发问,顿时把飞云布庄的老掌柜给问晕了。他看了一眼面对自己有些迷糊过去的包掌柜,顿时知道自己似乎有些着急了。

不过也难怪他失去了往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作为松江府最大的几名布商之一,今年他的生意实在是大受影响。

往年都是北方运棉到松江,然后他收购了籽棉再分发到织户手中去,或是织户以织好的布匹偿还,或是他扣除籽棉价格给予一定的加工费用。

但是年中时,从北方运来的大批棉纱很快便挤占了松江的籽棉市场,2斤棉纱换一匹小布,或是2斤半棉纱换一匹标布。

从籽棉纺成一匹布,起码要7天。但是用棉纱纺一匹布却只要一天,手艺精湛的甚至可以略略超出一匹。

用布交换棉纱,显然要比用布交换籽棉划算,还免去了前面一系列麻烦的工序,孙佐伯等松江布商的生意自然大受影响。

而这显然还不是最为糟糕的消息,糟糕是今年做北方生意的布庄,都不约而同的减少了对松江布匹的进货。虽说这些进货量的减少,同往年他们出售的布匹数量相比,并不算很多。

但是随着陕西受灾,一个北方布匹销售大市场的萎缩,北直隶的布匹市场显然就重要了起来。

北直隶有1千多万人口,每年的棉布消耗量大约为一千九百万匹,人均两匹不到的样子。而京城人口7、80万,每年消耗的布匹却高达390万匹,接近人均五匹的程度。

往年光是京城各家商号从松江购买的布匹就超过了200万匹,但是今年才*了3、40万匹。北直隶各地的商号,*数量也有不同程度的收缩。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飞云布庄的东家邀请他们北上,打探京城布匹市场的情况时,孙佐伯才积极的响应而来了。

当孙佐伯住口之后,包掌柜才整理好思路,对着他回道:“关于您提的这些问题,我也很是纳闷。于是托人请了内府棉纺织厂的一名管事出来喝了一顿酒,从他口中倒是得到了一点消息…”

包掌柜小小的为自己表了一次功后,才对着众人讲述了,他从这名管事口中打探到的消息。

原来内府名下的棉纺织厂,并不是把机器和织工召集在一起上工这么简单。

从收进棉花后,纺织厂就对棉花进行评定分级,把质量相近的棉花归拢在一块,这些棉花一共分为三个等级。

然后就是纺纱工序,对应棉花的等级,纺纱也有三个等级,分为20支,16支,12支。每一两棉花能纺出多少根1米的纱线,就代表着几支。20支就意味着,一两棉花纺出了20根1米长的纱线。

20支、16支的棉花用来纺标布,而12支的棉纱则用来纺织床单、手套、袜子等用品。

正因为从棉花挑选开始的每一道工序都进行了分类,等到了织布阶段,个人手艺对于布匹成品的影响就非常小了。

更别提,棉纺厂采用的都是相同的织布机,且每个织工都必须按照规定的方式进行纺织,并没有什么个人技艺发挥的余地。至于手艺高超的匠人,则被安排为班长,负责整班织工的管理工作,因此棉纺织厂的产品在品质不断提升之余,质量也越来越稳定了。

至于这些布匹的宽度能达到2尺以上,完全是使用了文思院研发的手拉织机,仅仅是在普通旧式木质织机上加装了一个梭箱,就比双手投梭的旧织机省了一半力气。

这种手拉织机不仅可以把布匹宽幅加到2尺5,就连每一工作日纺织的布匹长度也达到了70尺,是旧式织机的一倍效率以上。

因为棉花、布匹的等级分类,加上轧花、纺纱、纺织速度的提升,以这个价格出售新标布,内府的棉纺织厂不仅没有亏本,还比旧的织布方式盈利更多。

听完了包掌柜的解释,厅内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许久,一名商人才苦涩的说道:“如此说来,内府从头到尾都没做过手脚,就是在生产程序上打败了我们。

那我们要商议什么呢?难道我们还能让内府收手,不干这一行了不成?”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0章 办厂

这位商人的话刚刚说完,坐在他不远处的另一位商人就有些迟疑的回道:“宫中这些公公们如此行事,难道不是在与民争利么?难道我们就不能够找一找那些言官,给内府施加一些压力,让那些公公稍稍限制下纺织工坊的规模么?”

孙佐伯看着那位商人摇着头说道:“这里是京城不是苏松,北方一向强于植棉,而短于纺织。从来都是从北方运棉花南下,然后再贩运布匹回北方销售。

从前也有很多前辈商人试过,想要在北方就近开办纺织工坊,但是一直都解决不了在北方纺纱会出现断裂的现象,因此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也就是说,在内府解决了北方纺纱问题之前,北方除了棉农之外根本就没有织户的存在。

所以所谓与民争利,争的不过是南方织户之利。朝廷难道会为了远在苏松的织户闹事,就砸了京城织工的饭碗么?

要是京城的织工也闹将了起来,要求朝廷今后禁止南方的布匹运到北方来销售。诸位觉得,这互相扯皮下去,最后得利的会是谁呢?”

孙佐伯的话语顿时让一些别有心思的商人安分了下来,看着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把这些布商招揽来的黄仁范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说道。

“咱们都是正经商人,商业上的事情还是商业上解决为好。找那些言官出面,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都要开销一大笔钱财,这又是何必呢?

再说了,这京城新标布的流行,受损失的也不仅仅是咱们这些平民商人。大家都知道,以往这京城一半的布匹供应,都是来自于那些江南大族名下的商号。

那些商号仗着有族中高官撑腰,做生意一向喜欢欺行霸市。不是拖欠货款,便是向织户放高利贷,不把人家连皮带骨吞下去,就不算完。

但凡是手艺好又有些积蓄的织户,都不愿意同他们打交道。也因此他们虽然夸自己的布是松江大布,但是咱们这些行业内的人都知道,他们不过是从松江周边收上来的伪品。

因此这京城新标布一出来,最先挤占的便是这些伪品,和其他小地方出产的非标布匹的市场。

这些江南大族一向同气连枝,又同东林党人交好,如今被宫内的公公白白的占去了一个地方,他们总是会想办法报复的,我们不必主动去招惹公公们,免得最后自己变成宫内的出气筒。”

厅内的商人们商议了一阵后,便有人站起来对着黄仁范问道:“既然黄东家把我们召集到京城来,想必总是有一个想法了,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参详一二,也好拿出一个决议来,”

站在他边上的商人纷纷点头,其他人则观望着,想要看看这位飞云布庄的东家怎么说。

黄仁范沉默了一下,便开口说道:“根据我从大明时报上看到的数据,到11月中为止,京城已经建成了的纺织工坊,含有纱锭50万个,织布机器1万5千张。

今年京城各纺织工坊共纺纱3600万斤棉纱,织布约289万匹。其中约有三分之二的棉纱销往了朝鲜、日本和苏松地区。

而明年据说京城还有再增加100万个纱锭,织布机器5万张。现在江南的纱价是每斤023元,但是京城出产的棉纱却从原来的02元跌到了018元。

每个纱锭一年约能纺出一包240斤的棉纱,现在京城最新的一种脚踏纺纱机,上面有18个纱锭。也就是说,100万个纱锭大约是5万5千张脚踏纺纱机。

这种脚踏纺纱机采用铁和木头制作,据说结构并不复杂,文思院一天可以生产120张以上,所以明年京城增加100万个纱锭,并不是一句空话。

但是京城纺织工坊如果真的发展到150万个纱锭,那么全大明的棉花都不够它一年消耗的。

京城纺织工坊出产的棉纱价格,不出三年,苏松也好,江南其他地方也好,都将会成为替京城纺织工坊加工布匹的雇工。我们这些布商,根本就没办法再插足这个行业了。

而且我还听说,京城三年内开设的棉纺织工坊都会获得免税的待遇,但是这个待遇只给予了内府、勋贵和几家四海商行的董事身上。”

大厅内除了黄仁范的话语声外,安静的几乎可以听到在座人的呼吸声。这位飞云布庄东家的话语,终于让在座的布商意识到,这不是他们可以退让的事情。

如果他们不能联合起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只能回去考虑结束布匹的生意,找找别的行当去做了。不过在座的商人都是在这一行干了多年的老手,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做这种冒险的打算。

看着厅内一干商人终于都慎重了起来,黄仁范才接着说道:“我比各位早到了一个月,所以这些天同包掌柜四下走动,想要找找有没有什么挽回的办法。

最后我琢磨出了一个想法,还请大家一起商议商议。据我所知,京城这些纺织工坊的机器,都是文思院制作出来的。

而且文思院并不禁止对外出售这些机器,京城这些纺织工坊虽然占据了京城的地利,但是在南方他们可就是鞭长莫及了。

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些机器搬运到南方苏松一带设厂,凭借着南方织户的手艺,和大家在南方的本地优势,未必不能同京城的纺织工坊进行竞争。那样的话,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厅内的商人顿时有些狐疑的问道:“现在大明的棉花种植,十分之六、七在北方,我们即便在苏松置办了工坊,但是不能从北方拿到棉花,岂不还是要受制于人

而且,你刚刚也说了,京城纺织工坊有三年的免税期,我们怎么和它们竞争啊?再说了,这么一个工坊要投入多少钱?居然要我等一起出资?”

孙佐伯若有所思的看着黄仁范,他觉得这位飞云布庄的东家一定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才急急忙忙的把他们这些布商们召集到京城来。

果然黄仁范下一刻便压低了几分声音说道:“没有棉花,我们可以自己购地种啊。”

一干商人顿时大失所望,有人不满的抱怨道:“如今苏松一带田价高昂,且赋税高企。

我等买田种植棉花本钱太高,岂能跟山东、河南这些地方的棉花相比。

更何况,想要降低种植棉花的成本,就需要相邻的大片平坦土地,现在哪有这等好地会发卖出来?”

孙佐伯看着面不改色的黄仁范,心中更是狐疑了起来,他不由起身喝止了其他人,然后对着黄仁范说道:“仁范兄究竟有什么打算,还是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吧,在座的都是好朋友,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见到孙佐伯发话,黄仁范终于诚恳的说道:“其实我从一位同乡友人那里打听到一个消息,朝廷决定对发源于鲁山和沂山的沂沭两河进行治理。

这两条河流经过鲁南、苏北平原地区,因为年年泛滥导致鲁南、苏北平原都成了一片荒野。

如果这两条河流能够治理完成,起码能够开辟出7、800万亩的耕地出来。

据说朝廷准备把河道两边的荒地收归国有,然后以10万亩土地为一个单位,先出租20个单位。每亩地30年租金3元,押金5元,每单位缴纳80万元。

据我所知,现在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还不多。不过我那位朋友告诉我,北直隶、山东的缙绅,还有京城的勋贵已经打算把这些出租单位全部吃下来了,如果没有外人出手的话。”

北方的一亩土地一年很少超过03元,但是以现在的籽棉价格种植棉花的话,每年最少也不会少于06元。30年的租期,只要有一半时间是盈利的,那么收益也就达到了9元。

只要朝廷真的能够完成这个治水的蓝图,这些靠近水边的荒地立刻就能变成水浇地,显然盈利是没有问题的。而种植出来的棉花,又会成为纺织工厂的原料,他们明显可以双重获利。

厅内的商人显然是意识到了这点,不过有些商人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为什么不是直接发卖?我等苦心经营了三十年,难不成最后还要便宜了其他人不成?”

立刻有人附和道:“正是,正是,这些荒地也不可能全部都是水浇地,我等接手后必然要修缮沟渠,到时候这些投入算谁的?而且押金要押上30年,岂不是同购地没什么区别了?”

孙佐伯再次站出来说道:“你们就别想这种美事了,没听到仁范兄说么,人家压根就不想宣布出来,就想要自己瓜分了这些土地。

你们自己想想吧,这些土地要是落在他们手上,现在又有大批的陕西难民可以耕种,不出3、5年,朝廷的水利设施修完了,那里岂不是成了新的鱼米之乡了?

仁范兄,你接着往下说,我先声明,这个什么公司,你可要算上我一份。”

厅内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小了下去,黄仁范对着孙佐伯点了点头后,继续往下说道:“我刚刚还没有说完,对于这出租的20个土地单位,前十年朝廷不征税,中间十年征半税,后十年才收全税。

我还打听过,一家1万纱锭,500织布机器的纺织工坊,全部机器的投资大约在10万元,加上厂房和招募人手,大约为20万元。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如募股250万元,设立2万纱锭,1000织布机器的纺织工坊,另外再投1-2个土地单位…”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1章 朝会上的进谏

在中央官署户部的二堂内,一名户部官员正在向郭允厚汇报着,今年商税的征收状况。听完了汇报后,郭允厚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经过了一年左支右拙的户部管理工作,这还是郭允厚第一次感到心里有几分踏实。今年的陕西及其他各处灾害,导致往年应收田赋从2700万石上下跌到了今年2300万石出头的水平。

不过随着这一年对国内税关及税收制度的改革,还有银行监控商业资金的流动,使得商税征收的效率大大的提升了。

原本三十取一的商税,在经过了年初的各省商人代表的公议后,废除了累计征收的关税征收方式,制定了35-12%的税收征收额度,而商税也被细分成了生产税、流通税、印花税和海关税四大类。

在往年,海关税是天子自收自用的项目,户部干涉不到也就对此类税收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了。而剩下的国内商税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银两税收,一部分是实物税收。银两税收一般在每年20万两左右,而实物税收的价值就不太好计算了。

在京城的内库和通州的户部仓库内,大量的货物因为堆放的时间过长而导致价值下跌,甚至变的一文不值。而为了管理这些货物,朝廷反而要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照料,这基本上就是一种亏本的买卖。

更让人头疼的是,随着吏制上的**,缺乏制度管理的仓库便成了贪官污吏的私库。如果不是从去年开始的大力整顿,事实上仓库管理者的贪污**行为,已经成为了官员习以为常的潜规则。就算是郭允厚这样的户部堂官,能够做到的事,也不过是保证太仓银库的安全罢了。

改革了税收的征收方式,并对各税关进行整改撤除之后,基本上各地不再征收实物商税,税收转运也变成了通过银行汇兑到中央户部的方式。

在这种情况下,今年户部商税征收居然达到了罕见260万两,比今年275万两的盐税仅仅只少了15万两。

根据这名户部官员的统计,其中生丝征税90万两,丝绸35万两,棉布50万两,茶叶20万两,瓷器5万两,竹木50万两,其他杂项10万两。

往年运到京城的生丝、丝绸之类的高价实物是不见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今年太仓收入银两总值达到了535万两,比往年足足多了160余万两,这真是一笔意外之财。

对比起生丝、丝绸这些货物来说,郭允厚还是喜欢实实在在的银两,毕竟前者只能用来给皇帝作为赏赐,而后者可以用来填补户部各项的支出。

看着郭允厚听完自己的汇报后心情不错,这位户部新上任的度支司郎中王渊思不由再次开口向他说道:“尚书大人,学生在汇总各处数据时,其实还发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郭允厚抬头看了这名亲信一眼,便笑着说道:“文石有话便说就是了,在我面前还如此谨慎做甚?”

在对户部官吏的整顿过程中,郭允厚在崇祯的默许下,提拔了几名学生进入了户部,作为自己的帮手,度支司郎中王渊思便是他最为看重的学生之一。

听到郭允厚的吩咐后,王渊思才谨慎的说道:“根据学生对京城各棉纺织工坊的进出货物数据汇总,学生发现,今年京城各棉纺织工坊的固定投入大约为750万元,但是他们的营业收入却超过了1000万元,也就是说最早开始建设的纺织工坊不但已经收回了本钱,还开始盈利了。

按照年初规定的商税新法,今年各纺织工坊应当缴纳的税赋是40万元。如果进入到正常生产中,每个纱锭一年应当缴纳15元的税收。即便是不计算新增加的纱锭,以今年50万纱锭计算,三年应当缴纳的税收就是190万元。

现在顺天府给予了京城棉纺织业3年的免税额,主要在于内府答应在三年内让京城棉纺织业出资150万元,对京城的街道和下水做一个全面的改造,从而消化容纳京营裁撤下来的人员。”

郭允厚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虽然因此少缴纳了些税款,但是起码总是解决了朝廷眼前的困难,我觉得并不算过分。”

待到郭允厚说完,王渊思才继续说道:“如果只是这样,到也没什么。毕竟这150万元是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的,超出的税款勉强可以算做这3年的利息。但问题是,事实上这笔钱内府根本就没掏出来啊。”

郭允厚赶紧举起了手,制止了这位学生继续说下去,他略为诧异的询问道:“内府没掏钱?那这翻修街道,修建铁路和维修京畿运河的钱是谁出的?”

王渊思马上回道:“事实上,对京城进行改造的投资,都来自于地价的上涨。内府在左安门附近购进了3000亩土地,然后在上面大肆开发,修建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建筑,称之为厂房。

当左安门到内城的马拉铁路修建完成后,光是这些厂房每年收取的租金就已经相当于地价的一半了。而且内府还以修建铁路停靠站的名义,从铁路沿线征收了不少地方并改建成商铺,这些商铺的租金同样比寻常的商铺高了2-3倍。

根据学生对一些数据汇总后的估算,内府先期投入的90万元,已经从地价的溢价中完全回收了,而后续的投入,内府也不用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来。

内府牵头建立的棉纺织协会规定,明年对新增加的每个纱锭,征收05元的城市建设费用,以用于改善京城道路和工业园下水道建设,据说协会的特别账号内已经收到15万元的城市建设费用了。

所以,内府只是暂时垫付了一笔资金投入,但是他们却为自己省下了100万以上的税金。整件事里内府、纺织工坊、顺天府是收益了,但是朝廷的利益却受损了。

尚书大人,在目前国库尚且入不敷出的状态下,户部应当制止顺天府这种自私自利的举动,不能再继续扩大京城棉纺织业的免税规模了。”

郭允厚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学生说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你先下去忙吧。对了,刚刚你跟我说的事,就先别往外传了。”

王渊思看了一眼,掩饰不住疲惫之情的郭允厚,虽然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第二日便是12月1日,是崇祯元年最后一次朝会。由于天气寒冷,外带风雪,朝会的地点便挪到了气势恢宏的皇极殿内。

同样是因为天气的缘故,1000余人的朝官,最终上朝的大约还不到800名。不过这同崇祯上位一来,一直不重视朝会的作风也有些关系。

原本就已经形式化的朝会,在成立了内阁会议和国是会议制度之后,基本上涉及朝廷的大事,就被这不到70人的高级官僚所决定了。

以往在朝会上低阶官僚弹劾高级官僚,从而一鸣惊人的现象,在崇祯元年基本上就没出现过。

因此在这又冷又干的清晨,不少低阶官员干脆就请假不受这个罪了。

当鼓乐齐鸣,崇祯从后殿出来上座时,一干交头接耳的官员们顿时肃静了起来。在礼官的指挥下,内阁和六部大臣率领百官向皇帝跪拜行礼。

百官行礼完毕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身边的王承恩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始宣布朝会。

朱由检总觉的今天昏沉沉的天色预兆着,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他的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

宣布朝会开始没多久,言官邹毓祚、章允儒、刘斯琜三人依次上奏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对于内阁将要推行的,地方总督区及地方都督府官制改革不满,认为这有违祖宗成法;

第二件是对于总参谋部准备在各地建立野战军部队感到不满,他们认为现在大明已经是亢兵亢将的状态下,再花费一笔巨大的军费组建一支新军,完全是无谓之事。

先不说建立这只军队是不是必要,光是为了组建这只军队就有可能让大明国库破产的危险,就不能赞成这个冒险的方案。而且君王治理天下,应当注重于道德教化而不是自持武力。

第三件是京城各所学校教授的新学,不尊孔孟之道,还时常非议古今贤人,比如把朱子的“存天理,灭人欲”说成了道学先生用来伪装自己的道德盾牌,事实上这些道德先生都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男盗女娼”的伪君子等等。

他们强烈请求朝廷颁发命令,对新学进行整顿,禁止这些人诋毁古今贤人。

三人刚刚退下,王守履、钱士升、钱元慤几人又出列上谏,弹劾内府插手煤、铁、纺织等行业,在北方市场上打压民间的产业,从中获取了大量的财富。

并且还仰仗着自己的特殊地位获取了免税的待遇,搞得民间商人完全没法与之竞争。

江南原本一年生产棉布2、3千万匹,但是今年起码足足少了3、4百万匹,导致民生凋敝,市场萧条。

而朝廷对于生丝市场的管制,更是与民争利。今年户部征收的生丝加上丝绸税收高达125万两,而往年不过3、40万两,几乎增加了3倍。

末了,钱元慤还引用了李三才《请停矿税疏》的一段话,“皇上爱珠玉,人也爱温饱;皇上忧万世,人亦恋妻孥,奈何皇上欲黄金高于北斗,而不使百姓有糠秕斗升之储?皇上欲为子孙千万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之安!”大有为李三才翻案的意思。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2章 争论

邹毓祚、章允儒、刘斯琜、王守履、钱士升、钱元慤这些官员在崇祯元年最后一场朝会站出来,所批评的无非就是三件大事,反对崇祯加强军队的建设,反对崇祯鼓吹新学,反对禁中插手商业和商税上的改革。

这些官员以言官居多,位阶大多在五品以下,虽然并不全是东林党人,但都是南方出身的官员为多。

在崇祯看来,这些官员总算是汲取了一年来,他们在朝中斗争失败的经验。这次弹劾并没有把君子小人的说法挂在嘴边,也没有把矛头指向某位执政阁臣,而是直接把攻击目标放在了内阁推行的政策上来。

零零总总站出来附和他们的官员大约有3、40位,还不到参与朝会人员的二十分之一,同去年魏忠贤下台时,在朝会上站出来弹劾他的场面相比,实在是有些冷清。

站在崇祯下方,群臣之首,丹陛左侧的黄立极,看了一眼这些站出来批评朝政的官员,又小心的抬头看了看上方就座的皇帝,他心下倒是颇为奇怪,今天的崇祯为什么会这么沉的住气,居然到现在还没出声叫停这些官员。

感觉自己的糟糕预感应验之后,朱由检反而把有些不安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这一年来,他极力避免同这些倾向于南方缙绅的东林党人发生正面冲突,并不是他害怕了他们。

只不过刚刚登基的他,在没有掌握朝廷的军事、财政和人事权力之前,他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的皇帝名号。

虽然朱由检打心里开始,就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套伦理治国的政策不满意。但是较为讽刺的是,这套伦理纲常却是刚刚上位的他,用来拉拢官员平衡朝政的最有力的武器。

在掌握了京畿的军队,又整顿了内府和东厂、锦衣卫后,就算是曾经的英国公,在京营内也调拨不动一个连的武力了。

而中央银行的成立,终于让他可以绕过了江南缙绅和地方官员,建立了一条商业物资运输通道,可以通过银行直接把江南各地的物资运送到京城或是其他地方去了。

当崇祯元年快要结束时,起码在黄河以北的地区,特别是京城之内,朱由检已经算是完全控制住了局面。而九边中半数的兵力,也已经完全在总参谋部和兵部的掌控之下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只要这些江南缙绅不竖立起造反的旗帜,已经在政治上奈何不了他了,最多也就剩下口水攻击,就像他们今天在朝会上跳出来攻击朝廷的政策这样。

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崇祯,也就能好整以暇的听着,这些官员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丝毫没有打断这些官员发言的意思,就是想要看看,现在的朝廷上,还有多少人是反对自己的。

由于崇祯在这些官员对朝政的攻击中保持了沉默,使得大部分官员都处于观望状态,并没有人出来反驳这些攻击。

但是当这些官员把矛头指向了新学时,一批官员终于忍不住,先崇祯一步,自发的跳出来反击这些官员对新学的污蔑了。

王徵、孙元化、瞿式耜、李天经、金声等本就是新学中坚的官员,大力的的驳斥了这些官员认为新学不过是奇技淫巧,天主教是败坏人心之邪教的说法。

这些崇尚新学,并被耶稣会教士渊博的知识和个人品行所吸引的官员,立刻便举出了大量的数据来证明,新学在水利、天文、军事上使用所获得的好处。

而随着这些崇尚新学官员,引用详实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推理站出来反驳后,只擅长引经据典进行批判的言官们,顿时变得有些强词夺理了起来。

但是徐光启担任吏部尚书之后,不管他愿意或是不愿意,因为他的特殊位置,使得朝中的一部分官员必然会自动的聚集他的周围来。

作为一个想要借用西方对世界的认识来改造大明,试图从中寻找一条挽救大明颓废的士风和学风的学者,徐光启对于新学的推行是不遗余力的。

这也造成了,想要接近这位吏部尚书的官员们,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了对新学的喜爱。也许这些官员中有不少人,喜好新学只是当做了往上爬的阶梯。

但是以现在大明朝堂的风气,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一方,必然就要站在某一方的立场上说话。出尔反尔或是两面三刀的人,在大明朝堂上是混不下去的。

特别是这些东林党人行事最为偏激,被他们当做了敌人之后,想要摘下这顶帽子就相当困难了。既然投不投降都是个死,这些平日里围着徐光启转悠的官员自然只能站出来了。就像当年投靠阉党的,朝中非东林党官员前辈一样。

更何况现在皇帝也没有出声,支持新学的官员也未必会输,与其事后被这些站出来反驳对方的官员看不起,倒不如现在站出来斗争一下,说不定还能被徐尚书记在心里。

于是南方官员同东林党人联手发起的政治攻击,很快就变成了新学同理学的学术争论。

虽然耶稣会教士进入中国传教时,首先接受传教士带来的自然科学知识和天主教教义的,都是南方的士大夫,而北方的士大夫接受人数不多。

但是当崇祯登基后,把国子监改为燕京大学,把自然科学知识同耶稣会的宗教宣传分开之后,接受新学的北方士人反而迅速超过了南方的士大夫。

当新学同理学展开争论之后,很快就因为双方官员出身籍贯的多数,又变成了南北士人之争。

到了这个时候,一直观望不敢插嘴的勋贵们,看到政治学术问题变为地域矛盾之后,顿时仗着自己属于京城籍贯,嚷嚷了几句,算是对北方士大夫们作出了声援。

这些勋贵们的出声,顿时让不少尚未加入到争论中的官员们为之侧目。多少年了,除了少数几个勋贵外,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勋贵作为一个团体,对朝堂上的争论发表了自己的倾向。

丰城侯李承祚看着对面那些文官诡异的目光,顿时别开了眼去,研究一侧的雕龙金柱去了。

其实这些勋贵一点也不想掺和文官之间的斗争,特别是这种涉及到政治学术上的争论。但是谁让这些南方籍贯的官员们,把矛头对向了内府名下的产业了呢。

不管是煤、铁还是纺织业,内府是第一大股东,那么他们这些勋贵占有的股份,便是排在第二、第三。而和他们不相伯仲的,便是京畿一带的缙绅豪门了。

这些南方人吹口气就想把内府从这些产业中赶出去,那他们的投资要怎么办?先不说内府撤离之后,这些企业要让谁去经营,便是内府真要撤出了,皇帝肯吃亏么?要是内府干脆把这些产业掏空了怎么办?

这些勋贵们也许不会在乎,大明要不要兴新学,但是他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财产不要受到损失。

而同样一直没有出声的首辅黄立极,看着殿内越来越混乱的场景,终于忍不住出来说话了。

事实上,黄立极刚刚还想着要如何应对这些言官的攻击,毕竟这些政策大多是他以内阁首辅的名义颁布的,这些政策如果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么他的首辅显然也要干不下去了。

但是他也不愿意,在对方没有指名道姓攻击他的时候,主动站出来同这些言官进行争辩。毕竟这些官员都是低阶官员,他们身后肯定有东林党的高层在指示。

黄立极希望能先认清,到底是谁指使了这些言官们掀起了这场政治斗争,最好对方能够主动站出来,那样他才有目标可以进行攻击,而不是把这次事件扩大为,他同整个东林党之间的战争。

然而他没有想倒的是,在他犹豫观察的时候,亲近徐光启的官员会站出来首先反击,而他的那些门生亲信却还在等待他的指示。

这种状况顿时让他有些吃惊,一直以来他在内阁中提防的,还是户部尚书郭允厚和人缘颇好的张瑞图。

他一直认为,只有这两人有可能架空自己这个首辅的权力,毕竟前者掌握的户部权力越来越大,而后者一直在扶植自己的党羽。

但是他从来没有把,内阁中地位仅次于他的徐光启当做政治对手。毕竟这位虽然是吏部尚书,但是一直以来都把精力放在了研究新学和新历法上面。

黄立极认为,这位徐尚书做学者大约是充分的,但是作为一名官员还是少了一点权力欲。

不过今天看来,这位在内阁中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吏部尚书,倒是不声不响的培植出了好大一股势力。

而且同自己那些只会唯唯诺诺的门生亲信不同,支持徐光启的这些官员,显然都是有着不错的见识的。同一向自诩人才汇集的东林党相比,完全是不弱于下风。

黄立极心里虽然在想着不相干的事,但是脸上却十分凝重的对着丹陛上方的崇祯行礼说道:“陛下,朝会乃是正经议事的地方,这些官员在圣上面前毫无作为臣子的自觉,争论之间连朝班都不顾了,实在是有失大臣的体统。

臣请陛下命令纠风御史整顿朝纪,敢有再乱言者,应当赶出殿去。对于这些官员上书的内容,臣身为内阁首辅不敢辩驳,还请陛下明察后圣裁…”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3章 要让人说话

坐在雕龙宝座上的崇祯,默不作声的看着,下面殿中近百名争论不休的官员们,而两侧近八成官员还在观望着,似乎只要殿中的官员没有决出一个胜负来,他们就不愿意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领导一个团体的政治力量不是左派便是右派,而中间派的政治力量只能被团结了。

相比起不惮于表明自己政治倾向的左右两派,没有倾向只想站在胜利者一方的中间派,虽然有着决定胜负的力量,但是却无法领导整个团体的前进。

就比如在这个朝堂之上,虽然持有中间立场的官员占据了官员总数的近八成,但是决定这场争论的却是剩下的两成官员。

支持新学和支持旧学的官员就如同团体的左右两派,他们之间爆发的争论,完全带歪了之前朝会上的风向。

这种局面不要说崇祯没有想到,就连那些在朝会上发起上书的官员显然也没有想到。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意议题偏离了原本的方向,而是都竭力想要压倒对方,保证自己所处的团体不落下风。

当首辅黄立极站出来主持朝局,请求崇祯出面作出决断时,倾向于上书官员的钱龙锡、胡应台等人,也随之出列请求皇帝作出一个公允的决断。

面对这个局面,朱由检倒是反而谨慎了起来。原本他倒是不介意同这些代表南方士绅利益的官员正面冲突,但是当他们把争论的重点集中到新旧学之争的问题上,他倒是不好再轻易的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自国初确定把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作为官定的必读注本和科举考试的依据,朱熹的地位就被神化了。他也是唯一一个不是孔子亲传弟子而配祀孔庙,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之人。

《四书章句集注》之所以有,“上承经典,下启群学,金科玉律,代代传授”的地位,归根结底不在于它在学术上的成就,而在于朱熹写作这本书时所抱有的政治目的,让“圣经贤传之旨,灿然复明于世“,作为“政教“的范本。

总的来说,便是通过对国民思想上的道德教育,以维护一个符合儒家思想道德观念的等级社会。这种构筑于道德上的精神世界,便同西方构筑在神学上的精神世界一样,都是统治者维护统治的思想工具。

而中国人建立在道德上的精神世界远比西方宗教构建成的精神世界要坚固的多,毕竟中国有文字记载的记录远比西方人漫长的多,任何一点细微的改变,都会遭遇到引经据典的反对。

而朱熹所生存的时代,同样是一个商品经济相对发达的封建王朝末代,他所见到的土地兼并之风大起,道德沦丧、教化不行的世情,在这个时代同样正愈演愈烈。

因此在一些士大夫眼中,唯有重新尊崇理学,才能挽救大明眼前礼崩乐坏的时局。但是同朱熹这样的理学家相比,这个时代推崇理学的士大夫们,不过是一群拘泥不化的泥塑木像而已。

他们把朱熹说的每一个字都当做了不可变异的真理,但是却没有学到朱熹重视观察实证,追求真理的精神。

除了《四书章句集注》,朱熹还写过专门讨论天球北极星座的《北辰辨》;在《尧典》注中,讨论了当时天文学的岁差、置闰法等概念;在《舜典》注中讨论了早期的浑天说、浑天仪的结构,并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浑天仪结构。

除此之外,朱熹对地质学化石、否认神创论、宇宙起源、地心说、大地自转、日食与月食、潮汐、雪花六角晶体形状、雨虹等的形成、地理对气候的影响、生物与人类起源、中医诊脉、农业生产结构、农作物布局及具体的生产技术等问题都有见解阐述。

但是在明代的道学家眼中,似乎朱熹只写作了一本《四书章句集注》,他们抱着这本书不求甚解,只诚惶诚恐的把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句硬生生的背了下来,然后当做了自己思想的囚笼。

朱熹曾经提出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主张,但是有人专讲诚意、正心,有人只看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多数人都忽略了格物、致知,甚至于干脆歪曲了格物、致知的本身涵义。

是以,在朱由检的眼中,想要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四书章句集注》,反而成为了大明想要进行蜕变,从封建经济关系进入到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最大阻碍。

虽然,他一直想要拖延时间,给新学更多的时间去影响这个时代的士子。但是今天在朝堂上爆发的争论,让他意思到,不管他愿意或是不愿意,探求物质世界的自然科学,已然同那些拘泥不化的道学先生们发生了冲突。

朱由检抬头扫了一眼,首辅和其他几位默不作声的六部高官,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既然你们都要朕作出评判,那么朕也勉为其难的说上两句。

不过在这之前,朕对你们说的只有一句话,要给别人说话的权力。朕不想做周厉王,朕也绝不容许有人想做大明的周厉王。

在公开的场合进行争论不是罪行,捍卫自己的学说和信仰也不是罪过,但是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学说和信仰,或是采用欺骗和恐吓的方式宣传自己的学说和信仰,才是一种暴行。

你们都应该很清楚,朕接受先皇兄传位之前,并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因此对于孔孟之学可谓一知半解,所以你们要求朕分辨出新学和理学之间的优劣,朕觉得有些为难…”

听到崇祯如此说话,殿内的大部分官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除了部分真把自然科学和天主教当成了名教敌人的守旧官员,大部分官员都不愿意因为这种问题陷入到有可能的党争中去。

更何况,推崇新学的不仅仅是北方人,而维护理学的也不是只有南方人。本身对新学的攻击,不过是今天组织发起上书官员们附带的一个内容,这些官员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于给皇帝施加压力,迫使内府从工商业撤退出去。

对于江南缙绅来说,内府插足工商业,跟万历皇帝向天下派出税监收税的举动差不多。都是与民争利,搜刮民间的财富。

但是同万历皇帝派出的那些蠢笨太监不同,这位崇祯皇帝并不是单纯的派出一两名太监到地方上强行收税。而是大多同当地的中小商人合作,建立一个依附于内府的销售商号,替内府销售生产出来的各种商品,或是收购当地出产的原材料。

这种方式搜刮民财显然更为隐蔽,由于出面的都是本地的商人,买卖的货物又是按照市场价格进行竞争,加上有内府的干预,不许这些商人进行囤积居奇的行为,因此发卖内府货物的商号开始渐渐得到了地方百姓的认同。

依附于内府供货的商号,显然已经损害到了地方缙绅和一些大商人的利益,在这个时代囤积居奇乃是商人赢得高额利润的不二手段。虽然大明朝的手工业之发达,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

但是只要不是工业化生产,某一类商品的制造能力必然是有上限的,以大明如此巨大的体量,在远离商品生产地的地方,这种商品的提供数量就更为有限了,基本上不会超过当地市场的销售上限。

在一个原本就供应不足的市场,商人再采取垄断的方式进行销售,那么这种商品的价格自然会涨到,一个让大部分人放弃购买**的程度。而垄断了货物的商人,就能够因此获取数倍的收益。

当然敢于这么干的商人,要不然就是资本雄厚的大商人,要不便是有缙绅在背后撑腰的官商。他们要么凭借资本垄断当地市场,要么凭借权力垄断当地市场。江南地区由于经商风气浓厚,因此经商人数众多,自然垄断各地市场的商人数量也不少。

但是,在内府支持的四海商行面前,不管是商人的资本还是缙绅的权力都遇到了挑战者。然而最让他们感到惊惧的,还是内府供应商品的速度和能力,虽然四海商行仅仅在上海县和舟山市站住了脚跟,但是江南的商绅已经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江南的商绅敢于把万历皇帝派出的矿监税使赶回京城去,仰仗的并不是自己的权力,而是他们煽动起来的江南市民的力量。而江南市民之所以敢冒死同皇帝派出的矿监税使斗争,并不是因为商绅们挂在嘴边的大义。

而是这些矿监税使毫无节制和规则的税收方式,完全扰乱了江南地区的工商业市场,倒是市面萧条,大多数工坊关了门。这使得大部分实际上已经脱离田地的手工业工人,失去了谋生的能力,自然在商绅的煽动下暴动了。

但是内府现在使用的是商业手段,虽然在激烈的价格竞争下,一部分工坊因此破产,不少工人失业。但是情况并没有恶化到整个市场出现崩溃,因为充足的商品供给,市面反而繁荣了不少。

怎么一来,商绅们想要用大义的口号煽动地方百姓,就变得不现实了。那么他们就只能走朝廷上政治斗争这条路了。

而想要掀起天下士绅的同情,就不能光光指责内府把货物卖的太低,因此反对地方新官制和反对推崇新学,就成了掩护攻击内府与民争利的最好保护。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4章 科举的变动

崇祯再度看了一眼下方的官员们,话头再次一转说道:“…不过朕觉得,在人前说一套,在人后做另一套,显然是不合适作为天下士人的表率的。所以这件事,首先就要分清楚,晦庵先生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些事,我们再来讨论是不是合乎至圣先师之道。”

朱由检把目光转了一圈,便停留在了黄立极身上说道:“便从首辅开始,内阁、六部的堂官都一一出列说明下吧。”

黄立极顿时愣住了,他可没想过,崇祯会这么迅速的又把难题推向了自己。他稍稍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同僚,犹豫了下便开口说道:“晦庵先生弹劾唐仲友狎妓案,其中内情甚多,各种书籍中都语焉不详,臣不敢断言其中是否有什么曲直。

不过《金华耆旧补》中有对唐仲友的评价:说仲友邃于经学,通性命之理,下至天文地理、兵农、礼乐刑政、阴阳度数、郊社学校、井地封野,探索考订,体该本末,一一可见诸用。判建康府时,上书累万言,言时政甚切。兴利除弊,政声赫然。

晦庵先生六道劾章中或有实情,但也未必没有,疾恶太严,导致对唐仲友产生了偏见的看法。”

黄立极说完了这几句话后,便退回了班序,并没有过于揭朱熹的短。内阁依次而下的徐光启、郭允厚两人出列后,也只是围着这件案子说了几句,既不肯定这是朱熹制造的冤案,但是又稍稍为唐仲友说了几句好话。

唯张瑞图出列后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为朱熹辩解了起来,认为此案并非是朱熹的错误,而是唐仲友大奸似伪,欺瞒了世人云云。

张瑞图之后,施鳯来、钱谦益等阁臣都采取了中立的态度,只是复述了一遍当时流传下来的记载,并不愿意对此事加上自己的见解。

当轮到最后一位阁臣工部尚书吴淳夫时,他先是观察了下崇祯的脸色,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关于唐仲友狎妓案前面几位学士已经说的够多了,臣也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了。不过对于晦庵先生的另一件事,臣倒是想要提一提。

臣记得《宋史》有载:当时有监察御史沈继祖劾晦庵,宋帝便下诏落熹秘阁修撰,罢宫观。其弹劾晦庵十大罪状中,就有:诱引尼姑二人以为宠妾,每之官则与之偕行;家妇不夫而孕。两条。

臣不敢诋毁晦庵先生,但是更不敢欺瞒圣上,故将史书记载说于陛下,以便陛下圣断…”

吴淳夫这话顿时激怒了刘宗周,作为理学的殿军人物,他自然是不能容忍吴淳夫在皇帝面前攻击一代理学宗师的。

“…你这小人,沈继祖劾晦庵先生,不过是韩侂胄一党制造庆元党案打击朝中正人的无耻伎俩,你如何敢拿这事来诋毁晦翁…”

虽然知道会被朝中的理学门徒攻击,但是吴淳夫还没想过有人会毫无顾忌的直接对自己开骂小人,这顿时让他有些面红耳赤了起来。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还击,向来同他交好的太常卿倪文焕顿时站出来为他帮腔道:“蕺山先生这话就不对了,陛下刚刚才说过要让人说话,犹三先生不过是想让陛下多了解下朱文公的生平,怎么就变成小人了?

难不成,斑斑史书记载的事情,也能被蕺山先生你一言抹去了不成?朱文公当初上表认罪时,可是承认自己有“私故人财”、“纳其尼女”的事的,还说“深省昨非,细寻今是”。感情蕺山先生你还要驳斥朱文公上书诋毁自己不成?”

樊维城、王守履、陆澄源等官员顿时站在了刘宗周这边,对着吴淳夫、倪文焕等阉党小人进行了攻击。很快,这个因为吴淳夫挑起的口舌之争,又牵涉进去了数十名官员,看着连钱谦益也愤愤不平的想要替刘宗周说话时,朱由检觉得这场争论可以中止了。

一方面是这场争论又有偏离话题的倾向,很有转变成东林党和阉党余孽的立场之争;另一方面则是双方对骂的一点也不精彩。

也许是双方都知道这是在皇极殿上,要给他这个大明天子一点面子,不能把殿上的辩论变成菜市口的泼妇骂街,因此双方翻来覆去也只是把君子小人来回炒了数十遍。

这个场面倒是同苏长青小时候和同学吵架,双方为谁才是小狗的问题讨论上一个下午一般无聊。

朱由检抬了抬手,让身边的王承恩出声喝停了下方官员们的争吵,看着殿内的众官都安静下来望着自己后,他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才一脸疲惫的说道:“众卿的主张朕都听见了,你们中有人说晦庵先生的那些事是真实的,因为有书籍记载下来了;也有人说,这不过是当时朝中党争,是对晦庵先生的污蔑。”

说到这里,朱由检放下了按着太阳穴的手,认真的从下方官员的脸上一一看了过去,看完之后才忽然提高声音冷峻的说道:“不管晦庵先生的这些事情是不是事实,让这样一个有争议的人写的典籍同至圣先师的文章相提并论,合适么?”

“陛下…”刘宗周有些心切的想要向崇祯辩解。

但是朱由检抬起了右手拒止了他打断自己的话语,接着说道:“孔孟两位先师都是万世之师表,他们这么多年来,何尝因为这些事被人质疑过?

四书更是两位先师留下教化世人的文化典籍,先不说晦庵先生的为人是不是知行不一,但是对于四书的了解,难道他能比孔孟亲传弟子更深刻?

既然孔孟的亲传弟子都没有试图去注解两位先师的大道,为什么反而要把晦庵先生《四书章句集注》当做不可侵犯的正确答案呢?难不成在晦庵先生之前,历朝历代的士人都读错了书不成?”

崇祯的话语如同往平静的池水中丢下了一块石头,再次激起了朝堂内官员们的窃窃私语。自南宋宁宗嘉定五年把《论语集注》和《孟子集注》列入学官,作为法定的官方教科书后。《四书章句集注》就一直是元、明两朝的学官教科书和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

而程朱理学也就成了官定的儒学正统,数百年下来,理学虽然因为固化而衰落了下来,但是对于士人的影响还是极大的。

但是自心学兴起之后,理学禁锢下的大明士人,终于在思想上掀起了反道学的浪潮。何心隐、李贽等学者的出现,对死水一潭的理学思想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何心隐、李贽每到一处讲学,便有数千人闻名而来听课。

而天下的士人对于科举考试必须要以《四书章句集注》作为标准答案,和繁琐的八股文作答方式,也早有不满了。认为科举是一种禁锢思想,消磨士人志气的囚笼的想法,也大有人在。

即便是在朝堂上的官员们,也有人在私下发过牢骚,说:聪明才智之士,尽为制艺试帖所牢笼,视文章为古文杂作,视学问为杂学外道,故泊没于代圣立言之八股,剪裁工丽之五言八韵中,而文学遂不可问也。

但是各位官员虽然私下里如此发着牢骚,却没有一人愿意冒着天下之大不为,提出要改革科举的,毕竟这可是有可能得罪天下读书人的事。

然而崇祯借着对朱熹人品的质疑,想要把《四书章句集注》剔除出科举的官方教科书去,却没有多少官员想要反对的。

就算是想要维护朱熹个人名誉的官员,也未必全是赞成把《四书章句集注》当成四书的官方解释版本的。一方面某些学者同样不觉得,朱熹的解释就是孔孟先圣的原意;另一方面《四书章句集注》的存在,已经开始阻碍理学的继续发展。因为朱熹的神化,使得后人无法对这部集注作出任何变动,这也就造成了理学走向僵化和没落。

因此当皇帝颇有意动,想要把《四书章句集注》请出科举正规答案时,反对者倒是没有刚刚反驳吴淳夫等人的这么多了。

刘宗周自然是不能看着崇祯这么做的,虽然他也隐隐知道,现在的科举百弊丛生,成了某些人的谋利之途,真正的人才选拔不上来,倒是一些满腹功利,蝇营狗苟之辈充斥于朝堂之上。

但是作为理学的门徒,他还是无法在皇帝动摇理学地位时袖手旁观的,不过他的这种反对就远不如刚刚这么激烈了。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有着上百名官员跪在殿前,泣不成声的请求崇祯莫要违背祖制。

这个时候以徐光启为核心的支持新学的官员,同吴淳夫等紧跟着崇祯的官员终于站在了一起,支持崇祯把《四书章句集注》挪出科举考试的范围。

朱由检评估了下双方的人数,终于开口决定道:“朕觉得,不如这样。朱文公先生身上的疑点没有搞清楚之前,先暂停《四书章句集注》作为科举标准答案。

当然念在天下士人研读《四书章句集注》已经多年,朕也不反对士人在考试时采用《四书章句集注》作为参考答案。

但是从今日起,内阁应当发文下去,从童生考试开始,要准许士人不以《四书章句集注》的见解作为自己的见解。干脆就把试卷分成两类,但凭考生自愿申请,一类还是照着老规矩考。另一类则剔除《四书章句集注》的答案,只写自己对四书五经的见解。

各级考试中,两类考卷的录取名额取相等的名额…”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5章 科举改革

听了崇祯对《四书章句集注》官府教科书地位的决断,殿内大多数官员终于稍稍放宽了心。

只要皇帝没有把朱文公的事一棍子打死,对于暂时停止《四书章句集注》作为科考用书的意见,他们并不觉得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

这总比双方在殿内直接撕破脸开干好,过去几十年来,是理学在大明思想界被动摇的最为利害的时期,何心隐、李贽等学者的出现,更是掀起了士人中反思理学思想的潮流。

而作为统治了中国士人数百年的正统思想,理学一脉自然也不会甘于被这些思潮赶下神坛。对于这些散播反道学的学者,采取了打击和残酷迫害的手段。

何心隐被信奉理学的官员活生生的打死,而李贽则被诬陷入狱,最后自杀。流行一时的对理学的反思思潮,终于低落了下去。

而那些信奉理学的道学先生们,虽然在明面上赢得了思想争辩的胜利,但是何心隐、李贽的信徒们并没有就此放弃,对于理学的反思立场。

这些理学门徒们对于异见者的残酷迫害,也导致了他们担忧,当皇帝蛮横的取缔理学地位时,那些对理学不满的李贽的信徒们会借势而起,对理学一脉展开报复。

皇帝暂停《四书章句集注》教科书地位的意见,在大多数官员看来,倒更像是一个压制争论,暂时缓和矛盾的方式。

虽然还有一些极端的保守派官员声嘶力竭的反对崇祯的意见,但是确定了只是一小撮人还在坚持后,朱由检便不再犹豫的继续说道。

“此外,科举考试原本是朝廷选拔人才,用以辅佐君王治理国政的考试大典。

但是年初中举的进士们,虽然时文写的不错,但是其中某些人连南北朝有那些朝代都不清楚,还有些人连沈阳和辽阳的位置都分不清楚。

至于五谷不分之人更是比比皆是,以这样的学识要如何替朝廷治理天下?教化万民?

科举选拔不出真正的人才也就罢了,更为可鄙的是,科场舞弊不断,某些主考官根本把考场当成了钱场,只要给钱就能取中,丝毫没有把朝廷赋予他的神圣使命当一回事。

朕以为,时至今日这科举的方式和内容是要有些变化了,不能让某些主考官的个人喜好作为评定人才的标准。”

钱谦益脸上有些发热,他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小步,生怕被人注意到自己。在他听来,皇帝谈的科场舞弊,隐约之间就把他给装了进去,毕竟他是有前科的。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东林党人,都不愿意崇祯在科场弊案上继续扯下去,他们宁可皇帝再把话题拉回科举弊端上去。毕竟在这一点上,双方的屁股都不怎么干净。

就如同阉党担任主考官时,能中举的大多是阉党官员的亲友,而东林党人担任主考官时,自然是党人的门生居多。双方干这种事,都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黄立极急忙回道:“陛下圣明,时至今日科场之试,大多成了考生迎合主考官的文字游戏,凡是符合主考官口味的文章,即便是再空洞无物也能取中。

反之,即便是文章内容再有新意,但是不合考官心意的文章就完全没有出头之日。

是以今日之科举,非是为朝廷取士,乃是为考官收门生。长此以往,朝中门户之见便日趋激烈,而真才实学者反倒是流落于朝堂之外。”

随着黄立极发声支持皇帝,徐光启、郭允厚、施鳯来等阁臣也纷纷响应赞成了皇帝的意思。

此前还在犹豫的张瑞图、钱谦益两人,看到这种状况也勉强出列发声赞成了皇帝的主张。

刘宗周、韩爌、袁可立等人虽然没有直接反对,但是都开口请求崇祯说明,要如何对科举内容和考试方式进行调整。想要知道崇祯对科举考试调整的想法后,再进行否定。

等到这些官员们的领袖都发表完了意见,朱由检才思量着说道:“朕觉得首先从院试开始改,首先要增加华夏历史和地理方面的内容,身为大明士子,总不能连自己祖宗的历史和自己家乡的地理方位都弄不明白。

历史方面就以《中国简明历史读本》为考试用书,至于地理方面便以燕京大学编制的《大明地理初级课本》作为考试依据。

此外乡试、会试、殿试的考试都要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由考官的意见作为评分标准,也就是原来的考试内容。另一个部分则是以官定教科书的内容为答案,包括四书五经、历史、地理和其他杂学在内。

前者作为主观题,占40分;后者作为客观题,占60分。两者合并起来,满分就是100分。今后朝廷取士便以分数论高下,杜绝某些人利用科举考试打压学术异见考生,或是进行营私舞弊。”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一些想要反对的官员闭上了嘴,《中国简明历史读本》是钱谦益的新作,这本历史读物一反钱谦益过往在史学上,汉宋兼采,注重考信的治学思想。

这本书不仅采用了白话文书写,力求市井中人都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且采用了从左往右的书写格式,用标点符号进行断句,并采用了版画作为插图。

看起来这不像是一本严谨的学术典籍,倒像是一本市井流行的通俗。而书中的内容,也一反以往著书者以自己的观点来删选事实,从而佐证自己的观点的方式。

钱谦益的新作,基本上采用了较为中立的立场去描述了朝代的更迭。虽然里面一样掺杂了崇祯的政治观点,但是已经极大的削弱了个人的感*彩,一般人已经很难察觉到,作者个人的立场了。

由于把如此长的时间跨度内发生的事件,融汇在一本300多页的书中,这本书自然就没有什么很深的内容,倒是非常适合于初学者学习历史的读本。毕竟钱谦益的学术功底在那里,他的书中错误还是相当少的。

至于燕京大学编制的《大明地理初级课本》,更是一本用于教导小学学生的课本,里面的内容同样很浅显。

同四书五经相比,这两本书基本上就属于千字文的等级,不管是刘宗周还是其他人,一时都想不出要用什么理由反对,科举考试中增加类似于蒙学的内容。

他们虽然很想用两本书的内容过于浅薄,以否定崇祯把它们加入到科举考试的内容中去。但是,之前崇祯已经说了,有不少进士居然连基本的历史地理知识都没有掌握,这便让他们有些说不出口了。

而且一部分低阶官员并不觉得,这两本书加入到科举考试内容中有什么不妥。毕竟钱谦益不仅是历史学家,还是东林党人,他的著作进入到考试中去,怎么看都不是坏事。

至于《大明地理初级课本》,虽然是燕京大学那些新学派士人所编辑的,但是这种小学使用的课本,又有什么危害性呢,而且里面又没有新学的存在。

寥寥无几的反对声音,让崇祯的科举改革建议,终于以多数人赞成的方式通过了。内阁成员更是全数赞成,就连朝论一开始倾向于南方官员的张瑞图,也不愿意成为皇帝眼中的异己,选择了赞成。

看到新学和理学之间的冲突终于缓和下来之后,陆澄源、钱士升、钱元慤等官员也是松了口气,他们赶紧把朝会的话题拉了回来,向着崇祯先后进行劝谏。

希望皇帝中止地方官制的改革,并让内府停止干预民间的经济生产,不要与百姓争利,从而让民间的经济活跃起来。

已经基本明了了殿内大多数官员态度的崇祯,语气就没有刚刚那么缓和了。

他冷峻的对这些出列的官员训斥道:“朕在年初的时候,同内阁一起发布过命令:严禁军队干预地方行政和中央的朝政,但是也决不允许地方民政官员和朝堂文官插手军政。

你们究竟还是不是大明的官员,知道不知道什么叫朝廷法令?地方都督府和武装力量的建设,是你们可以过问的吗?”

陆澄源、钱士升、钱元慤不由面面相窥,看到崇祯把怒火朝向了这些低阶官员,袁可立等几位东林领袖不得不站出来替他们辩解了一二。

听完了几位官员的辩解,朱由检再次开口说道:“西南都督府和大明武装力量的建设,都是朝廷的机密。

为防止被敌人窃取了去,朕不打算在朝会上谈论这件事,待到国是会议再行讨论就是了。

至于总督区的设立,朕已经要求内阁下令,向各地督抚、士绅和百姓代表进行询问。要不要设立,怎么进行设立,到时候再说,各位现在不必杞人忧天了。

至于说内府干预了民间经济,导致市面萧条,民间财富被宫内搜刮一空云云。

朕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有什么数据表明,这些事已经发生了,或是正在发生?

京城居民一年前和一年后的今天相比,年收入究竟是降低还是升高了,你们去调查过吗?”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6章 数据说话

对于崇祯的问题,陆澄源、钱士升等官员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官员一向不喜欢翻阅钱粮的账本。

他们视亲民官为俗吏,把自己看做是维护朝廷大义的清流。他们虽然喜爱钱财,但是却又把钱财视为阿堵物,羞于把钱财账目挂在嘴边。

他们大概知道,一座园林、一副字画、一块好墨价值多少,但是他们很少会去关注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到底是怎么过的。

他们也许会因为同情小民的苦痛,念上两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是绝不会凑到平民的身边,问他日子过的如何,一年的辛劳可能吃饱饭。

在这些官员的心里,民就应该是一个虚幻的概念,而不应该是活生生的生活在他身边的奴婢和佃农。

就比如他们可以站在皇极殿内,对着崇祯指责他与民争利,但是回过头去,他们不会为了自己的道德,释放一个奴婢,和免去一亩田的地租。

如果向他们询问这个问题的不是皇帝,恐怕这些官员早就跳起来对崇祯喝骂上两句,“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然后就要同他这个小人割袍断交了。

而即便年初时被崇祯用《宛署杂记》教育了一番,也许京城有些官员的确会去了解物价,以便应对崇祯有可能的询问,从而得到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但是,这些自诩为清流的官员是不屑于干这种事的,比起崇祯的赏识,他们更渴望能够通过向皇帝或是执政大臣发难,竖立起自己刚直敢言的清誉。

而事实上,关于大明百姓的收入问题,除了户部的几位官员外,殿上的其他人也一样不怎么清楚。

也许工部和一些低阶官员能够了解市面上的物价,但是在无法得到户部的数据下,他们同样无法了解大明百姓平均一年收入大概有多少。

崇祯等待了一会,看着下方跪在那里的官员没人出声,于是便开口继续说道:“京城一名普通男工的工资,每天大约是一角五分,一个月工资4元2角,一年收入是50元4角钱。

而一名普通女工的工资,每天大约是一角二分,一个月工资3元4角,一年收入是40元8角。

根据大明时报的调查,今年京城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应当为56元,而顺天府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是44元。

而过去三年里,京城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是40元,而顺天府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是32元。这就是你们说的,内府搜刮民财?”

皇极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跪在大殿正中的官员固然没有声音,站在两旁的官员们也有许多人低着头,想要躲避皇帝的视线。

“这,这个收入上去了,未必也就代表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跪在最前面的钱士升,终于张嘴硬着头皮顶撞了崇祯一句。事已至此,作为发起此事的主要人物,他也不能坐视自己发动的群体劝谏事件虎头蛇尾,成为世人眼中的笑柄。

在钱士升的两侧,跪着陆澄源、王守履、钱元慤三人,虽然他们没有出声应和钱士升,但是原本弯下去的腰却不由直了几分。

三人心中倒是转起了相同的心思,如果崇祯的问题能被钱士升就这么抗过去,那么说不得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还没等三人想好要怎么接应钱士升的话语,崇祯已经略带嘲讽的对着钱士升说道:“说的好,收入提升未必能够带来生活水准的上升,看来你还不算不识人间烟火的木像泥塑。

那么朕就再问问你,你且说说看,我大明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支出需要花费多少,才能解决温饱问题?”

陆澄源、王守履、钱元慤原本直起的上身顿时僵住了,就算是想要强拗崇祯的钱士升,也被崇祯的追问给问呆住了。

作为一个皇帝,崇祯不修德行,不读圣贤书,居然整天琢磨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民过日子的事,这让一干清流官员感觉很是绝望。

朱由检盯着满脸沮丧说不出话来的钱士升许久,才面无表情的说道:“民间有谚:不饥不饱一年三石。以一户五口人计算,则一年消耗粮食15石,方才算是解决了吃饭问题。

今年京城小麦和粟米都是一元一石,稻米是一元五毛一石。15石小麦是15元,而15石稻米则是225元。

说完了吃饭问题,我们再谈谈这个穿衣问题。每人一身衣服,从里到外置办上一身,松江标布约2匹,京城标布约1匹。前者4角5分一匹,后者9角一匹。

也就是说每人置办一身衣服,就是4元5角钱。加上之前的吃饭花销,就分别是19元5角钱和27元。

一户人家除了吃饭穿衣之外,总还是要些其他的必要支出,不管是油、盐、醋、茶,还是锅、碗、瓢、盆,总是要花钱的。这部分的支出算它4元。

那么这两个数字就变成了23元5角和31元,再加上有可能生病需要支出的药费,那就是25元和32元5角。

也就是说,维持一个五口之家生存的最低需求,便是年收入不低于25元。而想要稍稍过的宽裕一些,年收入起码要在32元以上。

过去三年里,京城以内的百姓是在温饱线以上,但是京城以外的顺天府百姓不过就是勉强维持生存罢了。

现在你们说说看,内府究竟从那里搜刮了民财?”

随着崇祯口中缓缓述说着各项民生数据,跪在殿内的一干清流的腰终于又弯下去了,就连钱士升此时也没有底气同皇帝对视下去了。

崇祯的问题自然也没人出声回答,殿内的气氛似乎变得越来越凝重了,不少官员连咳嗽声都忍住了。

刘宗周看了看殿上的崇祯,又看了看面前的清流官员们,不由想要出来为这些人辩解一二。

但是他脚步刚刚挪了挪,崇祯已经再次向这些官员发问道:“既然你们说不出内府究竟从那里搜刮了民财,那么就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百姓,被内府争了利去?”

听到这个问题,钱士升不由心下一横,抬头对着崇祯辩解道:“这内府插手江南生丝收购,组建了一个什么生丝市场,非要逼迫江南丝农进场交易,江南丝商大受其害。

这个生丝市场压价收购丝农的丝价,又抬高丝价出售给丝商,难道不是与民争利么?”

钱士升的声音悲愤莫名,顿时让他身后的同僚大起同仇敌忾的心理。他们这些官员大都出身江南,家中不是种桑养蚕的大户,便是有着经营绸缎织造的铺子。

这生丝市场一开办,往昔他们身后家族在家乡做中人赚取生丝差价的地位,顿时就被动摇了。

这也是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官员跳出来,要劝谏崇祯多读圣贤书,多修行自身的德行,不要沉迷于金钱中。

他们听着钱士升的话语,顿时觉得皇帝在事实面前总应该稍稍退让一二了,但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朝着他们想象中的方向发展。

朱由检侧着头看着左侧的郭允厚问道:“户部不是有派员监管生丝市场,这生丝市场可有强买强卖的现象?”

郭允厚毫不迟疑的回道:“回陛下,绝无此事。生丝贸易一向金额巨大,又是江南民户的主要收入。

因此得陛下之诏令后,臣不敢怠慢,特意挑选了2名官吏前往湖州,看护生丝市场的建立。

据臣所知,生丝市场没有建立之前,江南各地生丝皆是丝商上门收购,各地中人为丝商奔走,前往民户中收取生丝。

若是丝商迟迟不至,而民户又要急着出丝完税的,便不得不把自家生丝抵押给中人,或是借钱完税,或是低价售出。

在往年,除湖丝外,江南各处民户卖出的生丝价格,按照生丝的质量,从30两每担到36两每担不等,而湖丝价格则比平常的生丝高三分之一。

而丝商贩丝去外地出售,一般为每斤生丝05-06两。可见这生丝虽然利大,但是多半为丝商和中人赚了去。

生丝市场成立之后,正逢杭嘉湖地区水灾。为了帮助灾民重建家园,生丝市场决定抬高丝价、茧价收购。

按照送入市场的生丝质量,湖丝分为特等和一等,其他生丝则是二、三、四等。

二、三、四等普通生丝的价格,分别是每斤两。而湖丝则是每斤09、1两。这是生丝市场面对农户的收购保底价。

如果农户不愿意以这个价格出售,也可以出售给生丝市场内收购生丝的商人。根据臣得到的数据,今年普通生丝成交价最高是70两,而湖丝最高是110两。

生丝市场内如果是强买强卖的话,如何能够高出往日如许多的价格?那些丝商大多都是从农户手中收购的生丝,如何成了生丝市场的强卖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7章 紧急磋商

面对郭允厚报出来的一连串数字,大多数官员都还在思考时,陆澄源已经忍不住回道:“据臣听说,以往每年太仓收入商税的银两不过20万两上下,但是今年光是生丝一项的税收就超过了90万两。这难道还不是与民争利么?”

陆澄源的话顿时激怒了户部尚书郭允厚,他立即训斥道:“简直是强词狡辩,往年生丝征收的是实物,今年不过是把实物折成了现银,难不成你以为朝廷征税也征错了不成?”

对上郭允厚,陆澄源的心理压力就没有这么大了,他毫不客气的抗辩道:“朝廷征税也应当适度,往年全国征收的生丝实物不过8、9千担,而今年征收的银两折合成生丝据说达到了1万5千担,几乎增长了三分之二的数量,难道不是横征暴敛么?”

郭允厚被堵的一时说不上话来,他正想着要如何反驳陆澄源的话语时,朱由检已经听不下去了。后世有句话说的好,你可以叫醒一个睡着的人,但是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显然,这些清流官员已经开始变成装睡的人了。

“够了,户部的责任是按照朝廷律法征税,不是按照个人的征税。今年生丝税收的增长,不是朝廷多征收了,而是往年逃税的人太多了。

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想着如何申明朝廷法纪,倒是为偷税漏税的行为辩护,你的屁股究竟坐在了那里?

再说了,京城就有各省商人代表组成的大会,他们对于朝廷的征税方式和额度都没有什么不满,反倒是你们都迫不急待的跳了出来,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朝廷征收税赋,本就是削有余补不足,丰年积谷,荒年防灾的意思。今年西北大荒,京畿、浙闽都有地区灾害,朝廷若是不征收税赋,何以赈济灾民?难道还要靠道德说服那些灾民,在家安安做饿殍不成?”

崇祯的斥责声,不仅没让陆澄源、钱士升等官员幡然醒悟,反而击碎了他们心头最后一丝幻想。跪在前方的他们,似乎还感觉到身后的官员窃窃私语中有了退缩之意,这让几人觉得今日之事不仅激怒了皇帝和执政大臣,也许还会让自己失去名望。

作为自诩清流的官员,失去了名望就等于在政治上的死亡,这个认知显然让这些官员们恐慌了起来。人一旦陷入了恐慌的情绪中,不是变得极为胆怯,便是变得极为莽撞。

王守履、钱元慤大约是前者,而钱士升则应当是后者。恐慌之中的钱士升,不由有些口不择言的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才喻于利。只要陛下勤修道德,上天自然会降下福泽,庇佑天下万民度过灾荒。

陛下岂能汲汲于蝇头小利,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陛下乃是万民之表率,陛下爱财而不好德行,天下人又会变成如何?”

钱士升的口不择言,终于激怒了崇祯,同时也让殿内的其他官员为之侧目。他这话已经不是在讨论朝廷征收钱粮多寡的问题,而是公然把崇祯的德行同今年各地的天气异相联系了起来,这是隐隐在质疑崇祯究竟有没有资格做这个帝位了。

虽然从嘉靖朝的海瑞开始,大臣公然面刺皇帝已经成为了一种政治风气,但是在东林党案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公然在朝堂上质疑皇帝,而且还直接触及到了最为敏感的政治问题上。

原本在边上绞尽脑汁想着要为这些官员解围的几位东林领袖,顿时心里一沉,知道事情要糟糕了。

同钱士升等官员不同,他们这些东林领袖并不是为了经济问题才默认今天的事发生的,在他们看来,皇帝在思想上倾向于自然科学,同西洋教士们为伍才是最令他们担心的。

他们原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对崇祯进行一次劝谏,让他知道即便他是大明天子,也需要顾及到臣子的感受,不能够为所欲为。

但是他们一没有料到,徐光启这些人会站出来维护新学;二没有料到钱士升会公然把今年的灾荒同崇祯的德行联系在一起,这显然让事态超出了他们的设想。

虽然这一年来,崇祯的对待朝政的表现并不像一个少年人那么冲动,但是他毕竟还只是一个18岁的少年,天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钱士升的言论而被激怒的失去理智。

不管是杨廷和、张居正、东林党人,把一位皇帝刺激的失去了理智,他们的下场绝不会有什么不同。在大明朝,皇帝才是能够呼风唤雨的人。

果然,随着钱士升的话语落下,朱由检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再没有想要同这些清流和东林党官员纠缠下去的意思了。

他语气生硬的冷笑道:“终于露出了你们的真实想法了么?什么反对地方官制,反对新学,反对内府插手工商业,都不过是你们的幌子罢了。

归根结底,不就是想要质疑朕有没有资格做这个皇帝位置。说说吧,你们觉得朕不应该坐这个帝位,那你们想要让谁来坐这个位置?

既然都说出口了,不妨就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朕给你们这个说话的机会!”

崇祯的话音刚落,工部尚书兼内阁大臣吴淳夫便立刻站了出来,指着殿前的钱士升等人斥责道:“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逆贼,居然还自诩为清流,简直就是污浊的不能再污浊的泥水。你们还不老实招来,到底是受什么人指使,想要对陛下不利。”

作为魏忠贤的亲信,这位一年之内六迁的工部尚书,在魏忠贤倒台后便成了众矢之的。一干东林党人都想要从他这里打开缺口,从而在朝中掀起对阉党清算的风潮,而黄立极等人也一直犹豫着,是不是把他们这些魏忠贤的亲信抛出去,作为同东林党和解的条件。

在崇祯的庇护下,加上儿女亲家掌握了京畿的军权,才让吴淳夫战战兢兢的挨过了这一年。但是他可不觉得自己的危险已经减少了,毕竟崇祯对他的圣眷还能维持多久,他并不清楚。而那些东林党人同阉党结仇太深,已经同他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可不希望,有一天东林党人重新得势,从而彻底清算自己。因此当他看到东林党和清流自己作死,同崇祯杠上了正面,便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断绝东林复起执政的希望。

有着吴淳夫的带头,此前一直被东林党和清流喊打喊杀的阉党余孽们,顿时群情激奋的把钱士升等官员当做了结党谋逆的奸贼来攻击,大有重现天启四年、五年在朝堂上对东林党人批斗的架势。

而朱由检一反常态的沉默,更是纵容了这些官员的扩大打击范围。事态很快就从钱士升一人的口不择言,扩张到了要对朝中东林党人彻底铲除的局面。

不管之前刘宗周、袁可立、钱谦益、钱龙锡、韩爌等东林领袖都有些什么心思,现在也不得不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为这些清流官员辩护了起来。

但是,钱士升的话语同崇祯的冷漠,使得相当一部分中立的官员并不敢出声支持东林党人。而新学一系的官员们,还在厌恶刚刚这些清流和东林党人对新学的污蔑诋毁,不仅没有保持往日的中立立场,还有些人直接加入了对钱士升等人的讨伐之中去了。

原本在朝中还略有优势的东林党人,今日同部分清流联合后,反而在皇极殿内被他们所看不起的阉党余孽们所压制住了。

袁可立第一个反应过来,如果崇祯现在不出来制止这场争论,一旦让朝中出现了全面声讨东林党人的风潮,到时就算是皇帝自己也拦不住这场残酷的党争,那样的局面显然也不是崇祯愿意看到的。

袁可立迅速的走出了班序,直接走到殿中对着崇祯大声请求道:“陛下,现下朝中各人情绪激动,不是理智的讨论政事的态度。臣请暂时中止朝会,进行紧急的国是磋商。”

紧急国是磋商,是崇祯为了减少朝会次数想出来的偷懒法子。按照国初定下的规定,皇帝要每三日临朝一次,不过成祖之后,大部分的皇帝都不乐意上朝,因此这个规定也荒废了许久。

有万历和天启两人的榜样,崇祯每月初一、十五临朝一次,已经算是很积极了。但是以往万历、天启都没有定时召开内阁大臣会议的习惯,也就是说,现在有一部分官员能够随时见到皇帝,而其他官员却见不到皇帝。

大明的政治制度保证了一切权力都归属于皇帝本人,而内阁同皇帝的定期见面,也就确认了内阁诸臣的地位远在六部其他官员之上,这显然就淡化了其他各部官员的权力,这显然是不为六部堂官们所喜的。

为了安抚这些官员们,朱由检才设定了一个国是会议和紧急国是磋商制度,前者保证了其他各部官员也能定期同他见面,而后者则认可了各部官员同样有在特殊状况下,同他见面讨论事务的权力。

不过在袁可立提出紧急国是磋商时,这还是第一次有大臣请求动用这项权力呢。朱由检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并不想破坏了自己制定的规则。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对着边上的王承恩说了几句。

王承恩低着头倾听了朱由检的吩咐后,便直起身体大声宣布道:“本次朝会暂时中止,各官去两侧偏殿休息一个小时后再回来议事,休息期间各人不得喧哗和四处走动。内阁诸位先生和各部三品以上大臣,请去后殿…”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8章 3000万的国债

当30多位官员陆续走入后殿时,崇祯已经从后殿的内侍那里要过了一条热毛巾,擦了擦脸和手,让自己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皇极殿虽然宏伟,但是坐在高台上的崇祯可一点都不觉得舒服。站在地面上的官员们,可以挤在一起取暖,还有地砖下方的地龙温暖着。

但是位于高台上的他,就只能端坐着吹冷风了,北京的冬天又较为干燥,一直被冷风吹着的他,总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裂开了。

空间较为狭小的后殿,反倒是让崇祯感觉舒服了许多。当他把毛巾丢给内侍,走到后殿的御座上坐下时,刘宗周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列向他求情道:“钱抑之出身书香门第,又是万历年的状元,文名倾动江南士林,此人绝无可能有谋逆之心,还请陛下明察。”

“起东先生这话说的就太绝对了,钱抑之昔日在乡里就同顾宪成、高攀龙为伍,乃是党人之一,如今又公开质疑陛下的德行,这不是谋逆的话,什么才是谋逆?”吴淳夫毫不客气的驳斥道。

刘宗周顿时气恼的对吴淳夫斥责道:“陛下登基以来,何尝说过东林党乃是逆党?你蓄意挑起党争,究竟是何用意?”

吴淳夫看了一眼神情木然的崇祯,便大胆的反驳道:“陛下也没说过要为东林党翻案啊。顾宪成以聚徒讲学为名,勾连天下士绅,以成东林门户。

区区一乡间缙绅,却遥制朝绅,迫挟台辅,简直是匪夷所思。今日钱抑之纠结党徒,公然非议君上,这不是朋党,什么才是朋党?”

黄立极就站在崇祯座位的左侧,他稍稍斜了一眼身边的崇祯,发觉皇帝对于吴淳夫的朋党论并不反感,顿时在心中盘算起来,自己等下是不是趁机给东林党落井下石,把他们都赶出朝堂去为好。

刘宗周终究不是以口舌见长的言官,一向以慎独为座右铭的他,显然不是口才出色的吴淳夫的对手。三五句话之后,便被吴淳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了。

韩爌看着情形不妙,赶紧对着崇祯劝谏道:“人臣不可以党事君,人君亦不可以党疑臣。总当详核人品,辨别忠奸,然后举措得当。若堂上戈矛妄起,宫中横分畛域,恐非国家之福。钱抑之出口不逊是事实,但是结党谋逆恐怕是虚…”

郭允厚还在嫉恨钱士升等人刚刚把矛头对准了户部,想要给户部泼脏水,因此冷冷说道:“钱抑之有没有结党,不是象云兄说了算的?外面那30几名官员,难不成是凑巧来的?我看他们刚刚你一句我一句的,旁人连话都插不进去,这要是说他们没有私下商议过,难道他们都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站在右侧队伍中下方的袁可立,进入后殿后并没有急着为钱士升等人辩解。他一直在打量着殿内官员和崇祯的神情,想要找出扭转全局的方式。

现在殿内,东林党和倾向于东林党的官员,和徐光启一派的新学官员,刚好占据了殿内官员总数的各四分之一。而黄立极、吴淳夫等被认为阉党余孽的官员,则占了五分之二。剩下的则是紧跟着皇帝的官员。

袁可立判断完形势,便明白了过来,如果得不到皇帝的支持,恐怕黄立极、吴淳夫等阉党,不惮于再发动一次崇祯朝的东林党案。

他沉默了一会,便拉住了还想要同郭允厚争论下去的韩爌,转而上前对着崇祯拱手说道:“钱抑之是结党谋逆也好,还是激动之下出言不逊,都当由陛下亲自裁断,其他人岂可越俎代庖?

陛下宽恕他,是陛下仁厚。陛下惩戒他,也是昭显天子之威严。然而不管如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以为,天下人是不会有所非议的。

但是若有人从中挑拨,利用陛下的愤怒打击异己,朝堂之中今后只听得到一种声音,臣恐不是社稷之福啊。”

黄立极顿时不悦的拦住了袁可立的话头,“袁尚书这话就说的有趣了,何以惩治了钱抑之这些人,朝中就只剩下了一种声音?难不成你还想说,我们这些人也是朋党么…”

黄立极还没说完,朱由检终于出声阻止了他,“好了,朕也听的差不多了,各位大臣都不必再争论下去了。

朕把你们找来后殿,不是来听各位把前殿发生的争吵再重复一遍,那我们开这个磋商会议还有什么意义呢?

朕就问袁尚书、刘、韩两位先生,你们觉得这件事想要怎么处理?”

黄立极、郭允厚、吴淳夫闻言都看向了崇祯,显然三人并不希望皇帝就这么轻轻放过外面这些清流,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件事的主动权还是在崇祯自己手上,他们只能这么干看着。

看着面无表情说出这话的崇祯,袁可立知道皇帝总算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挽回的机会,但是如何处置钱抑之这些人,却也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处置轻了,不要说皇帝不满意,这事传出去之后,恐怕今后大明就多事了。毕竟是三人成虎么,把天子的德行同灾荒联系起来,原本就是文官抑制皇权的手段。

但是这种劝谏方式,显然也是一柄双刃剑。像崇祯这样的冲主,原本威望就不足以服众,如果有人以这样的谣言惑众,再加上野心家的操纵,说不好便有人借着荒年作乱了。

按照道理,就应该对钱抑之重重处罚,以警告天下人不要胡言乱语。但钱士升也是江南名门之后,他的家族同江南缙绅之间有着复杂的姻亲关系。

处置了钱士升,恐怕同样会遭到江南士林的不满,到时候在民间掀起哗然大波。这显然有违袁可立想要大事化小的本意。

看着袁可立迟迟不语,他身边的刘宗周不由急切的说道:“陛下,不如让钱抑之入我西山官校学习一段时间,待其悔悟后,再放他出来。”

西山官校,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一个高级监狱。凡是犯了不大不小错误的官员,就会被发落到西山进行强制性的教育学习。

凡是经过了西山官校教育的官员们,出来后显然要比从前安分守己多了。刘宗周虽然是中央官校的校长,但是他从来没有去过这个神秘的西山官校,因此也不明白里面都学习什么。不过在他看来,既然是学校,那么总比锦衣卫诏狱强。

让钱士升进去待上一段时间,他再设法帮他放出来就是了。因此,不由向崇祯便提出了这个建议。

对于刘宗周的建议,其他人都不以为然,认为这位起东先生又犯书呆子气了。这钱士升犯的错误,显然不是在西山官校内教育两天就能出来的,那样未免也太轻纵了。

至于朱由检,倒是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只是注视着袁可立,想要看看这位刑部尚书,究竟是怎么想的。

袁可立终于对着崇祯开口说道:“臣实在是难以决断,但是臣想问问陛下,臣等要怎么做,才能让钱抑之他们,只接受进入西山官校再教育的处分?”

朱由检脸色不变的看着他许久,发觉袁可立始终还是一副坦然的模样,这才微微转头对着右边的郭允厚说道:“郭尚书,你且把明年的预算给大家都讲讲吧。”

郭允厚脸色有些僵,但还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页纸对着众人说道:“这原本是明天国是会议上的议题,既然陛下有令,那么我就先同各位说一说。

明年的总预算支出,户部打算预设为5000万元。其中军费支出57%,也就是2850万元;教育支出8%,400万元;公共卫生支出4%,200万元;交通邮政支出11%,550元;政府开支20%,1000万元。

不过今年朝廷各项收入也就4500万元左右,因此有预算缺口500万元。加上接下来五年中,朝廷还要投资建设12座工业城市,建立114个工业项目,总计投入2500万元。

故户部预备发售3500万元的十年期国债,用于筹措缺口资金,这批国债年息为625%,每年支付一次利息,十年后归还本金。”

听着郭允厚报出的数字,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3500万元的国债,这已经很接近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了,如果不计算实物的话,那就是6、7年的太仓年入银的总和。

当初张居正改革,太仓储备了800万两白银,就已经是大明有记录以来,朝廷收入白银最高的一次了。

现在朝廷一下子借2500万两白银,到时候还的上么?民间富户并不是拿不出这笔银子,但是他们愿意相信朝廷的信用么?

一直以来都习惯于量入为出的财政开支状况的官员们,都不怎么看好户部的这个计划。但是他们也不愿意去泼皇帝的冷水,反正有这些东林党人在前面顶着呢。

就算是袁可立也颇为变色的向崇祯询问道:“陛下莫不是要钱抑之他们拿出这么多银两出来吧?据臣所知,就算是把外面的官员都抄了家,也未必能凑够这个数目的零头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89章 废奴

对于袁可立的惊讶,朱由检并不在意。区区2500万两白银,江南豪族怎么会拿不出来。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后,从这座城市的勋贵、官僚、宦官、商人手中就拷掠出了7千余万两白银,这还是上交给李自成的公开财物。

朱由检是不相信,在一个军纪败坏的军队中,军人会把抢掠来的民财都缴纳归公的。即便是当年红军打土豪分田地的过程中,也是经过了无数的纪律整肃,才把一只农民武装变成一只纪律整然的革命部队的。

而这还是在**人以清教徒的自律方式下,才取得的伟大成果。李自成等农民起义军领袖进入北京后,便迅速腐化堕落,那里还能约束的住部下往自己口袋里装金银。

因此,李自成的起义军从北京城的缙绅富户手中拷掠出了7千余万两白银,最起码还有三分之一数量的财物,是落入到了起义军将士手中的。因此光是北京城,所拥有的金银就起码超过了9千万两。

号称聚集了大明三分之一财富的江南地区,怎么可能会拿不出2500万两白银。外面虽然不过只有30多个官员,但是他们背后起码同上百个江南豪族大户有着姻亲关系。真要较真起来,抄上一回家,也并不是凑不齐这2500万两白银的。

不过一来这3500万元国债,乃是为了预备增发的纸币准备的,并不是给这些江南缙绅赎罪用的。二来想要进行一场工业革命,就需要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和一个有足够消费能力的市场。

对比起海外充满了不确定风险的外贸市场,一个成熟而又稳定的国内市场,显然是工业革命初期最为需要的存在。

苏州府额定税粮约250万石,松江府约96万石,常州府约76万石,嘉兴府约62万石,湖州约47万石,以上五个地区的额定税粮总计约531万石,约占全国额定税粮收入的五分之一弱。

到了崇祯元年,苏州府应收税粮已经发展到了350万石,松江府也发展到103万石。虽然这两个地区都有拖欠现象,但是两地的税收加起来达到了大明田赋总额的六分之一,已经足以证明,这两个地区的税收完成度,已经足以影响到大明财政的支出状况了。

这也是为什么,苏松可以代指江南地区,而江南官绅对于朝廷的影响力会这么大了。毕竟在江南缙绅眼中,大明朝廷完全是靠江南的税赋养着,难道还不允许他们对朝廷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吗?

而作为全国税粮第一第二的地区,苏州每亩税粮是三斗八升**,松江是每亩税粮二斗四升二合。这种固定税额制度,使得苏州、松江两府的田赋远远高于其他地区,也难怪这些江南官绅能够煽动起平民的不满来了。

虽然崇祯头痛于江南缙绅的偷税漏税,和拖欠田赋时的无耻。但是他也很清楚的认识到了,江南地区是大明商品化程度最高的社会,这一地区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差不多已经开始瓦解了,如果他要推行工业化,那么生产出来的工业品,能够进行大力吸纳的,只有人口繁多又开始步入市民社会的江南城镇。

以江南五府的税赋估算江南地区的商品经济规模,大约就在16000万两到25000万两的样子,大约占据了大明商品经济规模的一半左右。

而根据这一年来对各地经济数据的调查收集,户部和数学院估算出,崇祯元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大约为8亿5千万两白银。如果以一亿五千万人口计算,平均每个大明人创造了567两白银。

也许这个数字并不是很准确,毕竟现在的大明并没有建立一个遍布全国的统计局,但是这个数字同大明人均温饱的水平线相比,出入不是很大,因此不管是户部的官员还是崇祯都认可了这个数字。

但是想要把江南地区变成一个真正的商品经济社会,首先就需要废除各种人身依附关系。没有人身的自由权力,就不会有私有财产的独立权力。而没有私有财产的独立权力,就不可能会出现真正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

对于袁可立的疑问,朱由检原本板着的脸却突然缓和了下来,他平静的对这位刑部尚书说道:“朕又不是强盗,他们也不是肉票,朕能干出拿钱赎买罪行的事吗?

如何处置他们,这是法律规定的事,朕身为大明天子,只会监督有没有人徇私枉法,和法官量刑是否过重。至于法律条文本身,是为天下人而设置,不是单单为了某个人设置的。因此袁尚书不必过于悲观,你身为刑部尚书,难道不更应该相信法律吗?”

随着崇祯的开口,袁可立似乎听到了身边几位同僚放松呼吸的声音,但是他可没有这几位同僚这么宽的心,以为遵照法律就能替外面的清流官员脱身了。

皇帝这么说,不过是撇清了他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倾向性。但是,黄立极、吴淳夫这些阉党,难道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对东林党人落井下石么。

袁可立还在思考的时候,朱由检又继续说道:“朕让郭先生把这份预算书提前拿出来,主要是还有一件事,要同各位商议。

首先,建立12座工业城市,必然会需要农村的富余人口向这些城市聚集。我们都很清楚,从国初传下来的规矩,除了士子之外,其他百姓出门都需要路条。

如果按照老规矩去做事,恐怕这些工业城市建好了也招募不到工人。而且现在大明是田少而人多,各地的流民数量有日趋渐多之势。这些流民因为没法在当地落籍,又不能返回原籍,往往造成了地方社会上治安的混乱。

而江南地区虽然流民较少,但是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众多,这些恶少游手在街面上欺行霸市,不仅扰乱了市场经济,还使得良善百姓难以正常的生活。

所以,朕希望,第一改革现在的户籍制度,要允许农民离开土地进入城市打工;第二对各地流民要进行管理,安分守己的要给予落籍,对于一些犯罪者则要加以严惩;

第三江南各地从明年开始,全面推行巡警制度,对一些危害百姓生活的犯罪团伙要坚决给予打击。特别是同这些犯罪团伙勾结的官府中人,还有地方缙绅,更是要从严从重进行打击。

最后,朕希望对现行的奴婢制度进行改革,朕的要求是取消奴籍,把奴仆改为雇佣工人制。今后大明人不得为奴,敢以大明人为奴者,以谋逆罪论处。”

除了黄立极、徐光启、郭允厚等寥寥几位官员没有露出较大的神情变化,其他官员到真是有些被崇祯的话语给惊到了。

这时代的良贱之分还是很严格的,凡是奴仆之辈触犯了主人要承受打骂或是被送交官府惩治外,奴仆同主人发生冲突,是要加倍治罪的。而且奴仆之子孙基本很难脱籍,也不能获得参加科举考试等权利。

这些奴仆在缙绅眼中,就是如同马牛一般的私人财产。释放奴婢,在他们眼中和夺取他们的财产也没什么分别了。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北方籍贯的官员又比南方籍贯的官员要稍稍镇定一些。毕竟北方田多而人少,土地产出又不高。蓄养奴仆耕作田地,还不如把土地出租给佃农收益高。

这也是因为奴仆的劳动积极性不高,一年耕作所得还不够他们自己吃的,主家又不能把他们给饿死,这也是触犯法律的。倒是出租给佃农后,拿走固定的田租,并不需要去管佃农的死活,因此收益反而更稳当些。

至于南方因为田地产出较高,又有发达的商品经济,蓄养奴仆耕作织布,都能获得不错的收益,因此南方的缙绅富户更喜欢蓄养奴仆。

对北方官员来说,崇祯要求释放奴仆,不过是损失家中服侍的一些奴婢。虽然有损失,但是这个损失并不是不可接受。相比起这点损失,他们更为看重的是,郭允厚说说的12个工业城市投资,足足有9个在北方。

1千8、9百万元的投资,大部分都同这些官员的家乡有所关联,他们只要从中稍稍过一过手,便是成千上万的收益,又岂是区区几个奴婢的损失可以相比的。

而几名东林党领袖都眼巴巴的望着袁可立,显然他们也有些失去主意了。答应了崇祯的条件,不仅自家要受到损失,还要得罪江南缙绅。但是不答应的话,恐怕东林党人今天就要先被清洗一遍了。

袁可立是河南人,他家中的奴仆数量同样不少,老实说,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并不想接崇祯的话。

作为东林党中几个政治能力较为出色的官员,他很清楚崇祯口上说的很好听,这些条件同对外面那些官员的处置无关,一切都要看法律云云。

但是,崇祯可以选择他这个刑部尚书处理这件事,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同样也能把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和检察院,那两个部门可一向是被忠诚于崇祯的官员所掌握着。

更何况,就算他们现在不接受这个条件,等到崇祯在江南地区建立起巡警系统后,他会不借着东林党案清洗反对释放奴婢的江南士绅么?

袁可立想了半天,还是选择了屈服。他对着崇祯说道:“释放奴仆,足以见证陛下之仁厚之心。但是蓄养奴仆的制度,自隋唐就已经存在了,如果贸然废止恐怕会惹的天下沸沸扬扬。老臣恳请陛下从长计议,先制定一个妥当的方案,再行颁发释放奴仆的诏令。”

虽然袁可立提出的建议还有些拖延时间的意思,但是朱由检却并不那么放在心上。有了这些东林党人的首肯,不仅江南缙绅反对释奴的声音会小去,即便是北方的士绅也要少去不少声音。

他笑了笑回道:“袁尚书果然是老成谋国之言,那么国是会议先出一个决定,向天下公布。首先,大明的奴婢制度不符合圣人对于大同世界的描述,因此迟早是要废除的。朕以为这个彻底废除的时间,就定在10年内。

但是怎么废除这个奴婢制度,要分成几个步骤废除,还是需要各位进行讨论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0章 政党

崇祯轻易的就答应了自己的建议,还拿出了一个10年期限的废奴时间,让袁可立有些摸不清头脑。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了钱士升这些人。

按照他的想法,废除奴婢制度虽然影响会很大。但是对于崇祯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崇祯若是抓住钱士升不放,显然可以逼迫东林党人这边作出更大的让步。

比如说让他们认购十分之一的国债数额什么的。虽然东林党人并不愿意在皇帝面前露富,但是在这种局面下,用350万元的借款免去朝中阉党对于江南官员的清算,那么袁可立认为还是值得的。

毕竟这是借款而不是捐款,就算皇帝再无耻,也不可能全部吞没了去。3500万元的国债,他不认为有多少人士会去认购,但是敢认购这样的国债,必然是真正的忠君爱国人士。吞没了这些人的财产,恐怕崇祯的帝位就真的要动摇了。

袁可立还在沉吟的时候,朱由检似乎已经没什么兴趣再继续把会议开下去了。他无视了吴淳夫幽怨的眼神,就这么侧着头对黄立极说道:“朕看今天的朝会也就到此为止吧,黄先生你代表朕出去结束朝会。至于钱士升他们这些人,就交给袁尚书按律处置…”

黄立极虽然可惜今天错过了机会,没有把东林党人清洗一番。不过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把废奴计划推出来,不用他出头做这个恶人,他心里倒又有了些窃喜。

在一番拉拉扯扯之后,这些位于大明文官系统内最顶层的官员们,终于还是慢吞吞的离开了后殿。当后殿内只剩下了崇祯和几名内侍之后,一直在揉着太阳穴的崇祯,终于放下了手,慢慢坐直了身体。

他就这么坐着认真倾听着前殿传了的声音,听了一会才对着身边伺候的一名内侍说道:“你去前殿通知下王伴伴,朝会结束之后,让吏部徐尚书和内阁钱先生来见见朕,不要让他们一起进来…”

刚刚经历了一场让人疲惫不堪的漫长会议,在黄立极宣布朝会结束后,徐光启便微微皱着眉头同身边的门生友人一起向着宫门走去。

钱士升、陆澄源等清流官员对新学和天主教的攻击,虽然因为一场意外而不得不中止了,但是在徐光启看来,这场学术上的斗争不过才刚刚拉开帷幕而已。

对于这些清流官员的攻击,徐光启并不意外。毕竟在万历四十四年,当时的礼部侍郎署南京礼部尚书沈榷,就掀起过一场南京教案。

沈榷当时向万历皇帝连续写了几封信,在信中极力批判天主教的教义和教徒,认为他们的教义对皇帝和中国的文化都很不尊重。

他以一位理学者兼佛教徒的身份,列举了一系列证据,完全否定了天主教,甚至说天主教的历法也破坏了中国的道德秩序。还说天主教传教士与白莲教徒有染,想要图谋不轨,徐光启为此还亲自上疏辩护,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南京教案迫使一批耶稣会传教士退回了澳门,也使得这些传教士对南方士大夫传播自然科学的行动被迫中断了。但是这场教案还是有一些好处的,便是让某些想要彻底改革中国人祭祖、祭孔习惯的传教士们,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种传教方式。

而现在的局面又同当年不同,当初这些耶稣会传教士主要目的还是传播天主教义,在中国发展天主教信徒。同南方士大夫们交流学问,不过是为了敲开这些开明的中国士大夫的大门而已。

正因为如此,这种自然科学的东西方交流就变的非常私人化,范围也很狭隘。可以说影响也只局限于几个开明士大夫之中,并不能对整个中国社会施加一种化学反应一般的变化。在不少大明士大夫的眼中,这些自然科学知识就像是一种海外奇谈一样的宴会谈资罢了。

但是,现在的局面就大不相同了。从各种学校到科学院的建立,对于东西方自然科学的总结和互相验证,一个较为完整的自然科学研究体系,已经出现了雏形。而天主教的传播,则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事情。

虽然徐光启并不认为,这些自然科学知识构建成的新学问,能够同孔孟先圣建立的儒家学说相提并论。但是他认为,这门学说应当就如同诸子百家中的墨家、兵家一般,是维护儒家治国的实用性工具。

他非常反感如同沈榷这般迂腐而守旧的道学先生,他们把一生的精力都沉浸在圣贤著述的典籍内,但是却连一个字都不敢修改,生怕因此违背了圣贤的大道。但是终其一生,他们都没有找到圣人的大道是什么。

如果这些道学先生们只是把门关起来,对着圣人典籍自娱自乐,那么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令人痛恨的是,这些人不光把自己禁锢在了圣人的典籍之中,还想要把天下人都禁锢在其中,但凡有人想要看看其他风景的,都会被这些道学先生们当做异端来消灭。

现在京城的自然科学研究,取得了远远超过徐光启当初上京前的想象。这一年来,每一项新事物、新理论、新知识的出现,都让他觉得他的时间实在是太不够用了。他总感觉到,在这些碎片化的知识背后,有一个完整而又无比美丽的真实世界。

徐光启感觉他正在同时间进行赛跑,他迫切的希望在生命终结之前,能够看到他所猜测的美丽世界。

但是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详。他实在是有些担心,在那些守旧的士大夫的攻击下,皇帝是不是还能够保持着维护新学的立场。他现在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让新学也遭遇一次南京教案式的风波。

徐光启正打算离宫后,同自己的门生好友商议下,要如何应对这个棘手的局面时,一名年轻的内侍拦住他们几人的去路。

交谈了几句后,徐光启吩咐其他人先回去,并邀请他们晚上上他宅邸内聚一聚。就带着满腹的疑惑,跟着这位内侍再次返回了原路。

当徐光启再次踏入皇极殿后殿,抬头张望了一圈,发觉殿内除了崇祯依旧坐在御座上外,其他内侍都远远的站在了殿门口。

听到了徐光启的脚步声后,朱由检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他。抬手免去了徐光启的礼仪,又让远处的内侍搬来一张锦凳请他坐下后,朱由检便挥手让内侍都离去了。

徐光启这才有机会开口问道:“陛下召臣回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么?”

朱由检犹豫了一阵,方才说道:“是啊,我请徐先生回来,还真是有一件为难你的事,想要请你去做,不知道徐先生你愿意做吗?”

徐光启倒是很爽直的回道:“请陛下直说,若是臣能办的事,臣一定不会推辞。”

朱由检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下巴,这才开口说道:“朕就是想要先生组个党。”

“嗯?!”徐光启感觉自己似乎出现了幻听了,他不确定的看着崇祯,想要皇帝再说上一遍。

朱由检清了清喉咙,认真的说道:“我想请先生组个党派,当然不是东林党那种毫无约束力的士人团体,而是真正有政治理念的人组成的政治团体。”

徐光启脸色有些僵硬,他盯着崇祯看了好一会,觉得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这才皱着眉头说道:“陛下的要求有点让老臣为难,自古以来人主最担心的就是臣子结党,陛下如今主动要求臣结党,究竟有什么用意?”

朱由检有些无奈的看着徐光启说道:“徐先生,并不是我要为难你。不过刚刚在朝堂上你也看到了,东林党人同清流合流,他们现在把目标对准了新学。

虽说,今天他们是失败了,但这不过是一时的小挫罢了。在京城以内,也许有朕的照顾,研究新学的学子不会遇到多大的问题。

但是在京城以外,喜好新学的士子毕竟还是少数,而赞成钱士升他们的士绅才是多数。如果喜好新学的士人不联合起来,这何心隐、李贽的下场,难道不是研究新学士子的前车之鉴么?”

徐光启顿时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久才回道:“但是如果我们这些研究新学的人也结党,会不会让原本只是因为单纯喜好,才开始研究新学的士人变了味?

如果有人加入臣组织的党并不是为了维护新学,而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想要借着党派的名义争权夺利,那岂不是适得其反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徐光启的猜测,不过他却依然坚持的说道:“所以,朕希望先生你组建的这个党,一定要有一个组织形式,要有一定的纪律。凡是违背了党的宗旨的党员,要按照纪律进行处罚乃至开除党籍。

朕以为,所谓政党,就是一群有着共同政治立场、共同政治目标的人团结在一起的组织。先竖立一个政治目标,再申明党派对于国家和社会问题的主张,把一群有共同信仰的人聚集在你身边,然后谋求实现这些主张的途径。

只有你们团结起来,那些东林党人和清流才会衡量局势,不至于作出错误的判断。而支持新学的士子,才不至于遭到打压报复…”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1章 劝说

当王承恩陪着钱谦益走进了皇极殿后殿时,这位在人前一向表现的名士风范的文坛领袖,脸色却甚是黯淡。

朱由检打量了他一眼后,才说道:“钱先生前日送来的书稿,朕已经看过了。写的很是用心,朕觉得非常好,不知全书什么时候可以完成呢?”

听到崇祯询问的是书稿的事,钱谦益原本因为刚刚朝堂上发生的风波而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稳了一些。

他赶紧回道:“有赖葡国公主的帮忙和耶稣会几位传教士的协助,这本关于讲述葡萄牙王国兴衰历史的书籍,大致已经完成了八成,大约再有2个月时间就能完成了。

呈给陛下预览的是前六个章节,臣这边还有尚未整理完毕的4个章节,再加上还在收集资料的2个章节,全书完成后一共会有12个章节…”

也许在政治上这位东林领袖的才能并不怎么出色,但是在著作历史书籍方面,倒是现在最为符合崇祯心意的一名作者。

并不是说大明没有治史的人才,而是缺乏愿意按照他的意愿去书写历史的人才。比如这本讲述葡萄牙王国海权历史的《大国兴衰史》,必然会有很多学者不屑一写。

在中国的历史典籍记载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洋小国历史,哪里会有人去关注呢?特别是,还要胡吹大气的在前面加上大国兴衰几个字,不是惹人发笑么。

只有这位水太凉先生,倒是一丝不苟的按照崇祯的吩咐,认认真真的从耶稣会传教士和伊莎贝拉那里收集了葡萄牙王国的资料。

把一个欧洲小国因为一个正确而大胆的选择,变得骤然而富。但是又因为先天小国寡民的缺陷,和后人的固执守旧而衰落的表现,如实的刻画了出来。

而朱由检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本书,以平等的姿态去研究别国的历史和政治,从客观而不是主观的角度,讲述一段发生于过去的历史。

这本书将不仅仅用于给大明人开拓视野,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今后的大明学者,也能以同样的姿态去研究,世界各国、各民族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

《大国兴衰史》分为12章,从12世纪阿方索·亨利克斯领导葡萄牙王国独立开始,到1578年“三王之役”导致葡萄牙亡国为止,讲述了葡萄牙王国400多年的历史。

当然其中着重描写的,还是“航海家亨利”是如何把葡萄牙,从一个欧洲边陲小国带上了海洋帝国的征程。

“我是最伟大的人,

把地球踩在脚下!

我财大气粗,拥有无限权势;

我是权杖、王冠和王位,:

能使大地和海洋颤抖!

我的威名远扬,

家喻户晓,

我就是葡萄牙,

我比整个世界都大!”

这是葡萄牙诗人罗佩-德-维加的一首著名的诗,它充分的表现了,当一个国家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时,即便是一个小国,国民也不会觉得征服世界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这位经历了葡萄牙王国全盛时期葡萄牙诗人,却亲眼目睹了葡萄牙帝国的陨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当然,朱由检让王承恩把钱谦益找过来,并不是仅仅为了谈论这本书籍的事的。

当钱谦益因为讨论自己的著作,有些慌乱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之后,朱由检突然插嘴说道:“钱先生,你对于东林党和东林党人是怎么看的?”

毫无防备的钱谦益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了皇帝,他有些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

过来那么3、5个刹那之后,钱谦益才有些惶恐的说道:“回陛下,臣从未听说东林有党,

东林者,东林书院也。昔日顾宪成被革职回乡后,在常州修复宋代杨时讲学的东林书院,与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及其弟顾允成等人,在书院讲学。

因为彼辈在讲学之余,常常评论国家大事,又藏否人物,在江南士林中影响很大,导致朝中一些官员不满,故称东林书院结党。

当时朝中的一些官员,如孙丕扬、公鼐、邹元标、**星等人,为东林书院仗义执言驳斥了这种说法,结果反而把东林结党的事给传播的天下皆知。

其时朝野和地方上的某些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因为平日里就认同东林书院传播的言论,于是干脆就自称自己也是东林党人。

而到了先帝时,朝中大臣结党斗争,干脆就把平日同东林党人言论相近的人士统统都打成了东林党,就连臣也给戴上了一个天巧星浪子左春坊左谕德的名号。

所以大明有意见相近的东林党人,但实在是没有东林党啊,陛下。”

钱谦益一边为东林党人辩白着,一边不忘为自己洗了洗地。他是真的打心里希望,朝中不要再兴党争。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在朝中无足轻重的东林党人,而是切切实实的东林魁首和内阁大臣。

内阁诸位大臣中,黄立极61岁,施鳯来66岁,徐光启67岁,郭允厚59岁,张瑞图59岁,而他自己不过才47岁,其他几人都不需要去挂念。

黄立极这个内阁首辅最多也就是干上两届,两届便是10年,10年后他才57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而其他几人都已经垂垂老矣。

以大明官场论资排辈的习气,钱谦益觉得自己离这个首辅的距离也就是10年。若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说不好还能再缩短几年。

但是如果现在朝中掀起党争,赢了未必是他登上首辅,东林党人中声望卓著的不仅仅只有他。

但是输了的话,他就要把现在的一切都放弃掉,回乡下去当一名无所事事的乡绅,这种毫不合理的赌局,钱谦益显然是不想加入的。

只不过他是凭借着东林党人的支持上的位,现在也实在是无法同东林党脱离干系,因此只能在崇祯面前拼命的为东林党洗地了。

能够从这位东林魁首口中听到如许多东林旧事,对于崇祯来说到也是一件好事。

虽然他也命人搜集过关于党争的资料,但是鉴于他现在所依靠的对象,多多少少都同阉党有些关系,因此某些资料送上来便有些失实。

而且,东林党人数目庞大,正如钱谦益所说,这是一个有着泛政治信仰的群体,而不是一个有组织的政治团体。

自称东林党人甚至不需要向几位东林领袖申请,只要家世不错,在当地士林中又没有什么恶闻,同知名的东林党人吃上两顿饭,然后请这位东林党人宣传一下,这就算成为东林党人了。

甚至于,某些人根本没有想要加入东林党,但是因为风评不错,在地方上有号召力。一些东林党人想要借助他的名声,在当地结交同道,往往就把他当做了当地东林党人的表率,莫名其妙的就被东林党人了。

成为一个东林党人固然简单,背弃东林党人也不算困难,当日党争大起,阉党如日中天的时候,就有不少东林党人转身投靠了魏忠贤。

由此可见,东林党的确不是一个组织,倒更像是给自己贴上了标签的一个政治群体。

朱由检听完了钱谦益的辩解之后,便清了清喉咙说道:“朕算是了解了这东林党和东林党人的区别。

既然东林无党,而东林党人又品流复杂,那么钱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组织一个政党,同这些品流不端的东林党人作个切割呢?”

滔滔不绝的替自己和东林党辩白完,头上都有些冒出了汗珠的钱谦益,听到了崇祯的意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陛下不是最为反感结党么?如何又…”钱谦益小心翼翼的发问道。

朱由检对着他笑了笑说道:“朕反感的是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的小人之党,不是反感有着直接政治理念的君子之党。

换句话说,朕反感的是东林党人而不是东林党。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如果顾宪成的所作所为真的配的上这副对联,朕又怎么会反感东林党人呢?”

虽说崇祯也认同君子和小人之党的区别,但是钱谦益总觉的这是一个陷阱,他迟疑了许久才询问道:“那么陛下以为,那些才是品流不端的东林党人呢?”

朱由检看着他坚定的说道:“第一便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如聚敛百万家资,却要求皇祖父节衣缩食不要与民争利的李三才;如退居乡间,却妄图操纵朝政的顾宪成…”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钱谦益汗流浃背,不敢接下话头来。按照崇祯的要求,这无疑是让他彻底同东林党这个群体决裂,这使得钱谦益感到自己像是被逼迫到了悬崖边上。

看着钱谦益额头冒汗,迟迟不敢接话的样子,朱由检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这位钱学士的优柔寡断果然同历史上相去不远,他既不敢当面拒绝自己的要求,又不愿意服从自己的命令同东林党决裂。

也许换作历史上的崇祯,这位钱学士就该被打入另册了。不过对于现在的朱由检来说,稍显柔弱的钱谦益倒是分裂东林党人这个团体最适合的人选。

毕竟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强人和野心家去整合东林党人的势力,为自己竖立一个强大的政治对手。他需要的是一个软弱但是有一定组织和号召能力的新东林党,从而分化现在表面上团结一致的江南士绅集团。

以朱由检了解的南明历史,只要给这些士绅一个由头,这群看起来势力强大的江南缙绅,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

钱谦益的犹豫,一方面是处于内心存留的道义感觉,另一方面估计是他看不到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好处,因此就显得犹豫不决。

朱由检想了想便给他放下了一颗香饵,“首辅黄先生年纪已经不小了,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五年一任的首辅,实在是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黄先生前些天曾经对朕提过,他希望干完这一任后,就回家颐养天年去。

黄先生这一任干完,剩下的几位内阁大臣老的老,少的少,除了你之外,似乎在年龄上都不大适合接任首辅的位置。

而朕也一直在考虑,担任首辅的职位,为大明掌舵的人选需要什么样的资格。

朕经过了详细的考量之后,倒是发觉了一点,钱先生你除了一个缺陷之外,其他条件倒是都很适合担任首辅这个职位。”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2章 纸币和黄金

对于崇祯给出的诱惑,钱谦益还是有些踌躇不决。不是崇祯给的诱惑不够大,而是他担心按照崇祯的要求去做,他未必能够享受到这份甜美的果实。

从东林党内挑选一批人出来组建自己的班底,看起来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但是钱谦益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他未必能够完成崇祯交代的任务。

事实上由于魏忠贤对东林党人的残酷迫害,一大批老的东林党人不是死亡了,就是撇清了自己同东林党之间的关联。现在东林党人的中坚力量,反倒是那些刚刚冒出头来的年轻官员。

陆澄源、王守履、黄道周、倪元璐还有他的弟子瞿式耜,这些年轻人都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这些年轻人尚没有因为凶险的党争失去自己的政治理念,还想着要在朝中拨乱反正,彻底打倒阉党,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正因为这些年轻人的锐气,使得钱谦益觉得自己很难说服他们从东林党内分裂出来,搞不好还要被自己那位弟子给扯后腿。

作为东林魁首,他很清楚哪些年轻的东林党人的口舌之利,如果他真的按照崇祯说的这么干了,他很担心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名望,会就此毁于一旦。

组建了这个新东林党能不能让他成为大明首辅,他并不清楚。但是如果败坏了名声,那么想要担任大明首辅的希望恐怕就比较渺茫了。

思前想后了半天,钱谦益终于还是有些软弱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虽说这党有君子和小人之分,但是天下人怎么分得清,臣要组建的是君子之党还是小人之党呢?

恐怕到时候,有心人还是会以人臣结党的名义掀起朝中的政争。更何况臣一向忠诚于大明江山,从未想过要结党谋权…”

朱由检抬手打断了钱谦益口是心非的话语,毫不客气的说道:“结党谋权也不是什么坏事,大丈夫想要建功立业,岂能手中无权?

钱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连自己的班底都没有,又凭什么担任大明的首辅呢?虽说外边人都说你是东林魁首,但是你这个东林魁首究竟能指使的动几个人?

说实话,朕觉得你就是东林党人摆在祭祀祖先桌上的牺牲,看着地位崇高无比,但依然改变不了只是用来上供的命运。

若是东林党人真的闹出了什么问题,难道你不就是那些党人供奉到朕面前的牺牲么?朕让你组建这个党派,不过是想让你真正做自己的主人,不要成了受人操纵的傀儡。”

虽说钱谦益性情优柔寡断,但是对于自己的脸面还是比较顾及的,被崇祯这样一个少年皇帝说成自己是一个受人操纵的傀儡,他的自尊心显然有些受不了。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组建一个政党,绝不会成为什么人的傀儡…”钱谦益脑子一热,顿时对着崇祯下了保证。

让内侍送走了钱谦益后,朱由检在殿内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对着王承恩吩咐道:“钱学士这个人一向优柔寡断,你安排一些人帮帮他,帮他把党派的框架给建立起来。

各处的乡绅民主进步成员,让他们分别加入到徐光启和钱谦益两方的政党中去,壮一壮双方的气势。另外,等双方政党建立之后,安排大明时报把查到的东林党人劣迹都发出去吧,用化名发…”

崇祯正忙着给东林党人内部点火的时候,十王府的中央银行总部内,汪逢元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听着儿子汪春云的汇报。

听到了王承恩传达的来自崇祯的诏令后,在这间院子内召开的户部金融会议很快就作出了决议。虽然崇祯给出的答复并不尽如人意,但是三大银行的代表都意识到,这场会议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特别是山西银行的代表和交通建设银行的代表都意识到,时间拖得越久,反而对中央银行更为有力。毕竟现在山西银行资本不足,还因为前期拖延时间,导致在山西建立的银行网点还是寥寥无几。

至于交通建设银行的胡广元,更是焦急于尽快把黄金法案的内容传递回去,对于纸币的增发权反而并没有那么迫切了。毕竟在中央银行的提前收购下,金银的比价已经快要接近1:10了。

会议结束之后,汪逢元便让儿子收集各地银行网点兑换黄金的数据。今天两人便关起门来,开始商谈银行内部的机密事项了。

汪春云拿着一张纸对着父亲读道:“…除了四川和云南两地的最新存金数量没有报上来外,其他各处网点收兑的黄金数量全部加起来,大约为197万两,共花去白银1379万两,收兑比价大致为1:7。

为了这次汇兑黄金的业务,此前向各处商号借来周转的1500万两白银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董事会各位董事已经同意,以12%的年息再向各商号借款800万两白银。

加上几位藩王和宗室的存银550万两,还有几位海商愿意暂时不提取今年海贸结束的本利250万两,如此一来便多出了1600万两用于收兑黄金。不过接下去的黄金收兑比例,恐怕1:10都要挡不住了…”

汪逢元靠着黄梨木做的太师椅,手中拿着一根颜色发红,形状盘曲,杖身瘢点如瘿疣一般的拐杖把玩着。

汪春云看着父亲手中的这根拐杖颇为眼热,这是崂山出名的“崂山拐”,传说可避蛇虫,因此颇为珍稀。但是最让他稀罕的,还是这根拐杖是皇帝命人送给父亲的贺寿之礼。

汪逢元得到了这根拐杖之后,便整天带着它四处走动,当做了自己最为珍惜的宝物。实际上他的身体好得很,走路根本用不着这玩意。

不过汪春云倒是知道,自从父亲拿着这根拐杖走动,那些原本并不怎么看得起父亲的官员,现在也一口一个鹤城男笑脸恭迎着,不敢再把父亲当做普通商人对待。

汪逢元思考的时候,下意识的用手杖轻轻点了点地,他很快便醒悟了过来,赶紧提起了手杖仔细的观察了一遍,确认没有受损,方才吐了一口气,放下心说道:“还好,还好。”

“父亲,你有没有听我说啊?我说接下来其他两家银行也出手的话,恐怕这金价涨的就更快了。”汪春云略略有些不满的抱怨道。

汪逢元一边看着手中的拐杖,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涨就涨么,这金价不是迟早要涨上去的。”

“那样的话,我们不是要少赚了许多?”汪春云还是有些肉痛的说道。

汪逢元抬头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现在也是勋家之子了,能不能有点出息,不要整天把眼睛盯在几个银钱上,你的学学你三弟,这天下的钱是赚的完的么?”

汪春云颇为气恼的回道:“陛下看重父亲,难道不就是因为父亲的理财之能么?难不成还是看父亲学问好,才封的鹤城男?”

“混账,理财虽然是根本,但是学问也不能放松。你三弟进了燕京大学之后,可是长了不少学问,连陛下都称赞过的。你啊,到现在还是看不明白,陛下要推动这金银汇兑的背后意思是什么么?”

虽然被汪逢元训斥,但汪春云倒没什么害怕的。他自小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很是熟悉父亲的脾性,知道汪逢元什么时候是真怒,什么时候只是摆一摆架势。

而且商人之家,也不是规矩森严的缙绅门庭,他倒也不怎么畏惧这位手把手教他做生意的父亲。因此他有些不以为意的回道:“陛下推动这金银汇兑法案,难道不是为了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么?”

汪逢元终于认真了起来,他看着儿子摇着头说道:“解决国库空虚是陛下的一个目的,但是最重要的,陛下还是想要摸清大明究竟有多少金银。”

“多少金银?这天下金银那有一个定数,不就像海边的潮水一样,时多时少罢了。”汪春云有些不明所以。

“愚蠢,以前自然是测度不出,因为那些商人赚到金银就运回家中用地窖藏起来了,谁还能一家家的上门计量去。

但是现在就不同了,这黄金汇兑法案一公开,大致就能对天下金银的数量了解个大概了。”汪逢元颇为确定的说道。

“父亲为何这般肯定?”

“三家银行的黄金储备数量都要上报户部,现在只是我们一家兑换黄金就把金价推高了这么多,可见这天下黄金要比白银少上了许多。看到黄金如此狂涨,那些商人哪有不把金子抛出来换取白银的。

只要市场上金价上涨都兑换不到白银时,基本上就可以认为,大头都在我们三家银行里了。如此一来黄金的数量不就大致出来了么?只要我们能够稳定住一个固定的价位,那么市场上白银的存量必然是大于黄金比兑的白银数量的,否则我们是稳定不了这个比价的。”

汪春云想了许久,才对着父亲疑惑的问道:“算出这些金银的数量,那又有什么用?”

汪逢元思考了许久才说道:“现在我们发行的纸币,还是以兑换白银为主。如果黄金控制在我们手上,那么我们可以把纸币同白银脱钩,同黄金联系起来。黄金既然可以升上去,那么白银也未必不能降下去。

只要我们可以用纸币把白银驱逐出货币市场,那么今后发行纸币的数目,就不必再受制于白银的储备数目。如此一来,那些商人现在藏起来的白银,就无法再动摇我们发行的纸币的地位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3章 安德烈看中的货物

在汪逢元同儿子商议的时候,在正阳门外的一座大宅中,胡广元也正同几位股东商议事情。正阳门周围以及南至鲜鱼口、廊房胡同一带,是京城外城最大的商业区。

围绕着御路两侧,各种商铺和戏院茶楼都挤的满满当当的。而胡广元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所大宅,正处于正阳门商铺后方的胡同内。这里离热闹的商铺街不过数十步,但是周边却又是安静的住宅区,可以说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这里也将会是交通建设银行在京城设立的据点,原本胡广元并不想把银行的总部放在外城,他也想让自己的银行进驻十王府,最好能够安排在汪逢元的中央银行对面。

但汪逢元似乎并不这么想,不仅动用了宫中的人脉阻止了他进驻十王府,甚至连内城适宜开办银行的地点,都抢先了一步阻止了。剩下来的地方让胡广元觉得,把自己的银行总部设在那里,只会让人觉得自己的银行要低中央银行一等。

不得以之下,胡广元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外城的正阳门附近找一所宅邸,作为自家银行在北京的总行地点。

通过这件事,胡广元终于深刻的认识到了,虽然自己的交通建设银行本金同中央银行的本金相差仿佛,但是两家银行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还是有着很大差距的。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胡广元暂时放弃了想要同汪逢元的中央银行一别苗头的想法,而把精力放在了尽快建成自家银行的体系上来了。

坐在主位上的他,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下面掌柜的报告,“…每个银行网点大约需要12-15个职员,其中熟悉了解银行业务的技术人员最起码要4-5人。

想要初步建成我们银行的体系,我们制定的首期银行建设计划是,在苏、松、常、湖、嘉兴、金陵、扬州等24座城市建立银行网点,为此需要120名专业的银行技术人士。而根据后续的计划,每三个月就必须再增加100名专业技术人员。

但是现在京城内培养银行技术人员的学校只有一所,是都知监、户部、中央银行联合办理的,具有一定基础的速成班学制大约为6个月,从无到有的正常班学制则为2年。前者现在开办了6个班,每班35人。后者则开办了4个班,每班45人。

在王公公出面的协调下,一个半月后,将会分配一个速成班的名额给我们。另外,还同意为我们交通建设银行增开3个定向培训的班级,其中有两个速成班和一个正常班…”

胡广元有些不悦的说道:“为什么要培训这么久?难道我们那些掌柜和老伙计就不能用了吗?我们已经比中央银行迟了一步,再等六个月,岂不是只能吃中央银行的残羹冷炙了?”

正在汇报的掌柜顿时为难的说道:“东家,这银行同典当行看起来很像,但是里面的门道可就差远了。

典当行虽然也是做放款生意,但是归根结底还是靠出售死当物件赚钱。因为我们在收进抵押品的时候,已经确定好了利润。所以只要收进的物件不要看走眼,一般就不会出现风险。

但是银行不一样,银行是真真切切的就是做钱的买卖,出售无法赎回的抵押品,对于银行来说是一次失败的生意。因为每一桩无法赎回的抵押品,就代表着银行失去了一个客户。

我们典当行素有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说法。但是银行就不一样了,他是通过大量资金的进出,收取较为低廉的手续费用为目的。

比如中央银行成立以来,盈利的主要项目还是在短期的资金周转、资金汇兑和大额资金的交易手续费用上。这些项目涉及到大量的数学公式,还有账目的详细记录上。

由于每个网点之间的距离,和银行每天进出的资金数目,因此如果没有一定的监管和账目核查,还有熟悉的业务能力,那么反而会造成本金的流失,这显然不是现在那些掌柜和伙计可以应付的。”

胡广元和几位股东都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说道:“既然这样,干脆去同中央银行下面网点的伙计和掌柜接触接触,只要他们愿意过来我们这边,那就加工钱给待遇。而且他们每带过来一个人,就给他20个银元。总而言之,明年2月份交通建设银行的架子就要给我搭建起来…”

在正阳门南面的鲜鱼胡同里,安德烈正紧紧跟着他前方的李伯安在人流中前进着,他两只眼睛紧张的盯着李伯安身上,生怕跟丢了人。他敢打赌,即便是伦敦最热闹的街道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虽说这些天他勉强学会了几句打招呼的中国话,但是他可不敢确定同这位中国同伴走散后,他能找到在京城住宿的地方。

让他毕竟放心的是,这里不是欧洲,街道两侧的居民不会往街道上倾倒黄白之物,和某些腐臭的不明液体。而他的脚下也是坚实的砖石走道或是水泥路,不会有什么黑乎乎的泥坑等着他。

这使得他只需要跟上前面的同伴,而不必把精力分散到其他地方去。这几天来,安德烈觉得他就像是一千零一夜中的阿里巴巴,而这北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藏宝洞窟,不管他到什么地方,都能发现让他赞叹不已的宝藏。

虽然中国人拒绝了,他希望参观铁轨制作工场的要求,但是,他却见识到了铁轨安装的过程。北京城正在修建的铁路,显然不是一个隐藏秘密的地方。

再同修筑铁路的工头闲聊中,他才发觉中国人的铁价实在是比英国便宜多了,也难怪他们能想到把贵重的铁条铺设在地上的点子。

在欧洲,英国的铁制品是最出色的,每年都要出口不少到国外去。但是欧洲最好的生铁,还是来自于瑞典。根据安德烈的观察,中国市场上的普通生铁大约要比英国产的差上一些,但是价格却比英国生铁便宜了36%。

而中国市场上还有一种出色的西山产生铁,品质上则同瑞典生铁不相上下,但是价格却便宜了25%。至于品质比欧洲还好的精炼铁,也就是熟铁便宜了37%,至于钢的价格就完全没的比了。

这里有一种叫做苏钢的伪劣钢,只有精炼铁价格的一倍。而还有一种高强度的好钢,也不过是精炼铁的六倍。但是在英国,即便比苏钢品质稍好,用木炭加上熟铁慢慢浸润出来的泡钢,价格也是熟铁的8倍,达到了惊人的140磅每吨。

至于中国人冶炼出来的那种好钢,欧洲根本就找不到。至于说依靠锻打出来,制作精良武器的百炼钢,也许在性能上同这种好钢各有千秋,但是价格上完全没有比较的可能。

安德烈这时才发觉,他同中国商人签订的,每年100万大明元的货物互换协定,还是过于保守了。100万大明元相当于20万英镑,而英国每年的进口额度大约也就在50-60万英镑。

安德烈原本以为,签订了相当于英国一年进口货物金额三分之一的贸易合同,已经是一个相当大胆的冒险了。

但是当他对这座中国的都城了解的越多,他就越觉得这个贸易金额简直低的令人发笑。这座城市商铺里的每一件商品,都有运回欧洲贩卖的价值。能够制约这种贸易规模的,是他们口袋里的金币和商船的运输能力。

甚至于这100万元的货物都不需要运回英国,仅仅是转运到印度大陆,就完全能够消化掉这个数值的商品了。

而印度最为出色的棉纺织业,似乎也占不了中国人的上风。这里的棉纱每斤大约01元,但是印度却接近015元。而且中国的棉布宽度几乎超过了印度土布的三分之一,但是价格却只高了23%。

当然,两者之间的手艺,安德烈还是觉得印度人更为出色一些。不过中国的布匹却更为厚重,适合于欧洲这种高纬度的地区穿着。当然对于他们这些商人来说,廉价和美观的印度布匹,显然在运费上更为合算。

毕竟中国拥有的高价值货物实在太多,不管是生丝、丝绸、瓷器、大黄还是他所发现的那种好钢,每一种商品运回欧洲或是印度都能赚取翻倍的利润。

不过安德烈在不断的挑选比较这些商品的时候,却找到了两种他认为对于英国最有价值的货物。一种是用来改造织布机器的飞梭箱,在现在的织布机器上安装了这个飞梭箱子,不仅可以提高一倍的织布效率,还能够把布匹的宽幅增加到25英尺以上。

另外一种则是全铁犁,据说只要一头牛或是两头牛就能驱动,可以翻开15到20公分的地面,耕作25亩地只需要14个小时。这个效率显然要比英国现在使用的耕地工具要高的多,不过这个全铁犁的价格也相当的惊人。每吨生铁只能制作10把全铁犁,每把犁价值9元。

当安德烈看到前面的李伯安终于停下后,终于松了口气。他今天跟着李伯安出门,是想要购买几件礼物,然后去拜访一位,收留了安汶商馆被害的英国职员孤女的中国绅士。

当然他除了想要慰问下这位同胞的遗孤外,还想结识下这位在日本颇有势力的中国绅士,毕竟拿中国商品到日本套取白银,然后再作为资本购买中国商品返回欧洲的贸易路线,对这些欧洲商人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4章 公制原器

南起永定门,北至钟鼓楼,这是一条把北京城一分为二的城市中轴线,城内无数的皇室宫殿、坛庙、政府衙署和其他重要建筑都依附着这条中轴线而结合在一起,见证了这条辉煌之城。

当崇祯下令成立皇家科学院重新测量度量衡,从而用更为科学的手段对度量衡加以计算的时候,以米、秒、克为基本单位的新度量衡体系,就开始渐渐露出了雏形。

其中最为重要的长度单位,刚开始科学院的院士们都打算遵照崇祯的建议,计算出赤道的周长,然后以赤道周长的4千万分之一作为一米。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计算赤道的方法行不通,因为大明的国土并没有经过赤道区域,而且赤道地区大多都是海洋,难以进行实际的测量复核。最后他们决定还是测量子午线的长度,然后以一弧度的千分之一作为一米。

不过在经过了无数次的计算和讨论之后,他们终于还是决定,以通过北京城的子午线为基准,从北极到赤道长度的千万分之一为一米,也就是一公尺。

解决了标准问题,剩下便是反复的测量和计算而已。华北平原的地理特征,非常适合于测量。在崇祯的大力支持下,数千人一年的辛勤工作后,一原米的精确值已经算是测量了出来。当然这个一米长度并不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不过在现有测量工具的条件下,这已经是最为精确的结果了。

原本接下来就应当是制作米原器和测定质量、体积、温度的度量衡工作了,但是这些院士在测量子午线的过程中又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北京城的中轴线并不是完全同子午线吻合的,两者之间大约差了2度多。

这显然是一个比较严重的政治问题,为此朱由检不得不对科学院的院士们下了封口令,严禁他们谈及城市中轴线同子午线偏差的事。

因为崇祯掩盖了这个事情,终于让这套公制度量衡体系加快了测定工作。到了崇祯元年12月中,一套以金、银、铜合金制作的度量衡原器,终于出现在崇祯的桌前。

当朱由检正饶有趣味的看着这套衡器,徐光启则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这套衡器虽然已经比较精确了,但是科学院的院士们认为,光凭一年的测量数据还是不够的,最好还是要继续测量下去,如果能够有个3、5年时间,也许这套度量衡单位会更为精确一些。”

朱由检直起身体摇了摇头说道:“军器监和文思院的官员都已经向我汇报过了,这一年来许多零件的标准尺寸都已经定下来了。他们打算同工部联手推出一套,从螺丝、铁钉这样的机械零件到建筑模数的标准尺寸图集和各种量具。

如果迟上几年才推出公制度量衡,到时候光是改动图集和收回量具,加上重新推广新尺寸,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所以,朕觉得还是先尽快把这套完整的度量衡体系推出去,然后等大明的经济好转了,再做进一步的精确测量好了。”

徐光启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没有再继续劝说皇帝了。虽然他心里很有一劳永逸的想法,毕竟下一次测量他未必能再参加了。

朱由检其实也挺遗憾,现在还没有发现铂和铱两种元素,使得他无法做出一个热膨胀系数最小的米原器。

朱由检转身看着徐光启和几位科学院士,心情愉快的说道:“这套度量衡原器就储藏在科学院的地下室内好了。另外科学院可以同工部一起组建一个国际计量局,准备把这套公制度量衡标准推广出去。

朕希望他不仅仅是我大明的标准,也是世界各国的标准度量衡。这样今后进行国际间贸易的时候,就不会再因为计量单位不同而大费周章了…”

对于崇祯的说法,不管是徐光启还是耶稣会的传教士,都不觉得意外。他们自认,这套基于科学原理测量出来的公制度量衡,绝对比现在各国混乱的度量衡制度要好用的多。

当徐光启等人带着度量衡原器离去之后,朱由检便开始听取吕琦的例行汇报了。朝会那天推出的释奴令果然引起了激烈的争议。不过让朱由检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场争论并不是一边倒。

支持释奴令的,除了他意料中的几所学校的学生外,居然有不少京城的勋贵也参与了进来。不过他们可不是为了拍他这个皇帝的马屁,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

京城现在规模最大的棉、毛、麻纺织业,内府的资本额度已经从年初的五分之四,下降到了五分之二,剩下的都是勋贵和商人们的资本。

根据现在每千个纱锭要花费100个劳动力计算,50万纱锭就需要5万个工人。加上纺织业的其他环节,棉、毛、麻纺织业雇佣的工人已经快要接近8万人了。

京城虽然有70余万人,但是真正属于良民的百姓阶层不会超过35万人,去掉老幼也就15-20万成年劳动力这样。

而在剩下的30-40万人里,虽然还有10多万成年劳动力,但大多是属于贱籍的奴婢阶层。毕竟在崇祯元年之前,京城并不是一个生产型的城市,而是一个消费型的城市。

作为天子脚下的城市,京城内的达官贵戚和豪商富户数量是数以千计的。这些大明的上流阶层,家中奴婢少的有2、30个,多的则是数百上千。

这些人所占用的奴仆数量,已经严重影响到京城各处工厂招募工人的问题了。虽说今年因为京畿旱灾,所以有不少京畿的灾民被招募到了京城的工厂工作。

但是这些灾民并没有把这工作当做自己长期职业的意思,毕竟他们虽然受了灾,但是家里的田地还是存在的,而现在工厂内的生活也实在是过于劳累了。

就算是内府名下的工坊,号称每日工作10小时,每10天休息一天,但是有些时候还是要加一个小时的班的。而至于私人开始的工坊,每天工作11小时是家常便饭。

最为痛苦的是,这些私人工坊主为了保证这些工人工作时有足够的精神,对这些工人采取了监管居住的措施。他们就像是一群奴隶一样,每天就是在工厂和宿舍之间重复而麻木的生活。

在工坊主雇佣的泼皮无赖的威胁下,这些工人们进了工坊就跟进了监狱一般。而为了降低成本,这些工坊主给这些工人们吃用的,都是最为廉价的食品,比如放了许多年的陈米之类的。

在这样差的劳动条件下,只要是家中还有田地的,谁还愿意给这些私人工坊主们打工啊。这私人工坊劳动力不足,也就是显而易见的事了。

虽然也有私人工坊主向那些奴婢数量较多,而家势又有些颓废下去的家族雇佣奴婢,想要用这些廉价的劳动力填补工人不足的问题。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那些良民为他们工作时虽然常常抱怨不迭甚至会闹事,但是工作的质量和效率还是没什么可说的。但是这些奴婢们本身就拿不到工资,而且工坊内的生活水准和劳动强度都远远超过了他们当家奴的时候,怠工和破坏机器也就成了各私人工坊习以为常的事了。

这些私人工坊主显然不会认为,这是他们对待工人过于苛刻造成的后果,而是觉得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12月1日朝廷有意颁发释奴令的消息在京城传开后,这些私人工坊主思考了一番,就觉得这个政策实在是太正确了。

这些豪门大户的奴婢们被释放后,除了自己的身体,几乎就没有什么财产。当然极少数上层的奴婢是不会这么轻易释放的,能够释放的肯定是没有什么特殊才能的奴婢。

这些奴婢为了生存下去,自然只有进入到他们的工坊内工作。而在这种状况下的工人,显然是不太会发生怠工和破坏机器的问题的。

这也使得当一些守旧的缙绅大声批评,释放奴婢会扰乱大明的纲常秩序时,这些开着工坊的勋贵商人,便极力的支持燕京大学为首的学生们,对顽固守旧的缙绅开始了反击。

虽然反对释放奴婢的缙绅势力不小,但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占据了主场的有利条件,在这些私坊主的支持下,大肆在京城街头宣传释放奴婢的好处,并把那些反对者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这些缙绅们虽然在言官内势力不小,但是在煽动起来的京城百姓面前,显然就有些进退两难了。

而随着这场争论渐渐吸引了天下官绅的注意力,崇祯和黄立极希望的,让朝野官员把视线从河南事件转移到别处的计划,算是实现了大半。

而另一方面,看到没人注意到自己,钱谦益费心说服了自己的第子之后,终于羞答答的挂上了新东林党的招牌。

钱谦益以东林党人良莠不齐,富贵则来,遇难则离的作风,实在是有违东林书院的主旨。

他决定要纯洁党人,再造东林,以匡国运,因此带着弟子、门人、好友等38人,成立新东林党,于此前鱼虾混杂的东林党正式分道扬镳,不再与旧东林党产生瓜葛。

钱谦益组党时说的这番话传出去后,顿时引起了一小波人的反感和攻击。但是在释奴令引发的风暴面前,这场小风波并没有获得更多人的关注。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5章 植物学

这边刚刚送走徐光启等人,王承恩便上前向崇祯汇报,魏良卿已经在宫外等了一个钟头了。

这位在崇祯命令下组建农科院的肃宁伯,在经历了一年多的东奔西走之后,原本看起来有些痴肥的体态,现在已经看不到半分痕迹了。

看着面前这位黝黑精瘦,但是气色却显得健康起来的男子,朱由检总算是认可了魏良卿这一年工作上还是比较勤快的。

打量完了魏良卿的样子,朱由检便偏了偏头对着吕琦说道:“给肃宁伯弄张凳子来,顺便给他弄些茶水,朕要好好听听,他这一年来的工作汇报。唔,在谈话结束之前就别让人来打搅朕了。”

吕琦和王承恩都应了一声,赶紧去搬凳子和沏茶水去了。魏良卿原本战战兢兢的心情,在崇祯的亲切招呼下,顿时放松了不少。

他向着吕琦和王承恩道谢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在崇祯的询问中,汇报了他一年来的工作成果。

农科院成立后在顺义、良乡几处建立了最早的农业良种培育基地,随后他便按照崇祯的吩咐在山东济南、河南开封、湖广长沙、上海县、广州府、海南岛,各置办了一个科研基地。

这些基地的任务,一是为了搜集地方上的良种;二则是为了对比各地良种在不同地方和气候条件下的产量变化;三便是向地方做一个示范,好推广农科院培育出来的良种。

这些基地遍布大江南北,光凭魏良卿一人自然是跑不过来的,因此农科院又分成了数个小组对这些基地进行管理,而魏良卿自己则负责了最为偏远的海南和广州。

这一年来,农科院的杂交良种研究成果虽然没什么突破,但是在收集各地良种的任务上,倒是成绩显著。计有各地麦种39类,稻种66类,棉种24类。

而且,在肥料同粮食增收、还有土质之间的关系上,终于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比如从海岛上搜集来的鸟粪石,如果用稀硫酸处理过,那么肥效就会更为明显。

同时农科院还认识到,鸟粪石对于北方的石灰土、盐碱土作用较小,但是对于南方的淤泥质土增效明显,而且这种肥料对于大豆、紫云英和果树的增产效果明显。在南方的一块试验田内,一亩大豆施加20公斤经过处理的鸟粪石肥料,比不施加肥料的田地增产了20%。

根据这一年来肥料的使用,农科院已经隐隐意识到,植物的生长状况同土壤的酸碱度和营养成分是有关的。而施加了鸟粪石和没有施加鸟粪石农作物之间的形态区别,让他们觉得也许所谓的施肥,就是在给植物补充某种土壤中缺乏的元素。

朱由检听着魏良卿的汇报,显得非常的认真,还不时的用铅笔在面前的纸张上记录了些什么。听了魏良卿近一个时辰的汇报,朱由检感觉自己大有收获。

不管是现在还是前世,种田都不是他的专长,他对于农业的了解也仅限于,要培育良种,建立良好的灌溉渠网,最后则是施加充足的肥料。

而农科院现在做的事,便是把各地农业一切有用的技术、良种都汇集起来,然后再进行推广研究。原本这是徐光启在做的事情,但是农科院成立之后,徐光启很快就把自己搜集到的资料,和他研究总结的各种农政手稿交了出来,以供农科院和上林苑监进行重新编排汇总。

早在20年前,徐光启便已经意识到南北农业上的差距,给大明财政带来的巨大压力。他认为只有改变大明北方落后的农业技术,使得北方农业能够达到自给自足的状况,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日趋沉重的漕运压力和南粮北运,北银南下的局面。

天启二年,徐光启告病返乡,冠带闲住。在家乡量试种农作物,并搜集农业资料,想要编写一本大型农书,以作为朝廷治理农业的参考用书。

不过在崇祯登基后,他被迅速起复,担任了吏部尚书和皇家科学院的筹备工作,使得这份书稿迟迟难以完成。

当他得知农科院成立,崇祯有意在全国搜集农业方面的技术和良种,以提高大明的农业水准之后,便把这份手稿给贡献了出来。

徐光启还推荐了自己的学生陈子龙,协助农科院整理研究农业技术方面上的事务。陈子龙是南直隶松江华亭人,家族世代务农,到了他父亲才算正式进入了缙绅阶层。

徐光启在家乡试作农作物时,得到了这位弟子的不少协助,因此他觉得这位学生可以很好的替自己的手稿完结,顺便监督农科院不要人浮于事。

徐光启的想法很好,但是他却忘记了他这位弟子一向痛恨魏忠贤,又怎么可能会同魏良卿友好的合作呢。

如果不是魏良卿退避三舍,把上海农科分院的事务完全的交付给了陈子龙,不再过问上海的事务,加上徐光启亲自写信告诫陈子龙,农科院研究的一应事务关系到国计民生,估计上海农科分院就要被当成阉党机构给打倒了。

再经过了一年来农科院众人在各地的试验整理,徐光启手稿中的不少错误都被纠正了过来。大约减去了其中十分之三过于陈旧的知识,增添了十分之四的新技术和新研究。

这本书也被崇祯亲自命名为《农政全书》,全书一共分为78卷,共计12目。司礼监属下的大藏经厂,现在改名为皇城印刷厂已经开始排版印刷,预计首印3千册,于明年2、3月向各地进行推广。

而魏良卿在最后也向崇祯汇报了,他在杂交水稻上研究遇到挫败的事,虽说崇祯告诉了他三系杂交的法子,但是这一年来他跟着农科院的官吏在南方忙碌,也才刚刚弄明白什么叫自花授粉和异花受粉。

对于这种挫败,朱由检到并不失望,就算是袁隆平培育出杂交水稻,那也是建立在一百多年来的近代农业科技发展基础上取得的成果。在17世纪,关于植物学的知识,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处于莽荒时代。

东西方对于植物学的认识,着重于它有什么用,如何才能培植它,这样诸如此类的实用性问题上。但是对于植物的发展和种属关系,尚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也许这时代人类最为了解的植物,大约就是小麦、水稻等农作物了。但是这种了解,也仅限于极为粗浅的表象。当然随着30年宗教战争的结束,怀疑自然秩序就是怀疑上帝,这种陈腐的天主教思想被新教徒们打倒撕破之后,基于海洋贸易基础上的自然科学迅速发展,使得欧洲在植物学上的认识开始远远甩开了东方。

魏良卿的失败汇报,只不过打破了崇祯的一点侥幸心理,让他明白没有基本的知识作为理论基础,想要走科学上的终南捷径,就跟让大象穿过针鼻一样困难。

“这并不算是失败,也许是朕过于急躁了,有些东西显然是不能一步登天的。朕看,科学院不如先把精力放在对水稻生长过程的研究上,我们总要对它有足够的了解,才能研究如何改进出更好的种类不是么?”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对着有些惶恐的魏良卿安慰道。

魏良卿不明白崇祯说的是什么意思,农科院研究杂交水稻的人员,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有经验的老农,也有熟悉农事的上林苑监官吏。这些人对于农事可谓相当熟悉,甚至于看一看水稻的长势,就能估算出亩产来。

难道在皇帝眼中,这些人还不够了解水稻的种植么?他正茫然的时候,朱由检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他的不解,于是接着为他解释道:“朕说的了解,不仅仅是怎么去种植水稻。而是从另外的视角去研究它们。”

“另外的视角?”魏良卿有些迷糊的问道。

朱由检思量了一下说道:“就好比大明的军队,以往朝廷只关注这只军队的统帅是谁,有多少名士兵,其中有多少青壮,一年要花多少钱粮。

但是朝廷从来没有去考虑过,这些士兵都叫什么名字,他们都来自什么地方,他们认识多少字,喜欢吃什么,又信仰什么宗教,他们之间有没有亲友同乡的关系,他们参军之前都做过什么,他们家中有几口人,如果他受伤或是死亡了,他的家人要依靠什么活下去等等之类的问题。

水稻也一样,你们不应当只关注它的产量和种植条件。还要分清楚水稻究竟有多少种类,它们之间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么大区别的。简单的说,便是要研究它的形态、分类、生理、生态、分布、发生、遗传、进化等问题。

当然研究的对象未必只是水稻,但凡一切植物都可以作为研究对象,只有选择的研究对象越多,我们获得的信息量也就越大,才越有可能触类旁通…”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6章 海南

朱由检同魏良卿的谈话足足超过了2个多小时,直到快要天黑了,他才放魏良卿离去。

原本这些天因为各种事务交错而来,让他显得有些精神疲惫。但是同魏良卿谈完之后,他的精神又再度振奋了起来。

虽然魏良卿带来了不少坏消息,比如他一直以为的海南岛一年三熟,可以大力移民开发,把海南岛建成一个商品粮基地。

但是魏良卿在海南岛待了一年之后,便老实的告诉了他,海南岛的亩产大约同北方差不多。而且除了中部一小块区域有一年三熟田,东部部分区域有一年两熟田之外,大部分地区都只种植一季水稻。

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海南岛一年有超过150天以上的暴雨天气,极端的年份还有超过200天的。

基本上三天一场暴雨的气候,这土壤中就算有什么养分也都给冲跑了。再加上海南岛地形特殊,中间高而四周低,因此农业区全部都在环绕岛一圈的3、40里内。这样的地形一旦到了夏天的雨季,低地农业区便很容易遭遇到洪涝灾害。

再加上岛上的官员觉得海南同大陆不相连,即便是有什么政绩朝廷也看不到,别说朝廷了,就是相距不远的广东上官都不曾关心过海南。

因此这些官员上了海南岛,就想着怎么才能调回大陆去。没希望回去的不愿意理政,有希望回去的则拼命盘剥当地百姓,好贿赂上官。在这种状况下,海南岛的水利也就等于基本没有了。

一个常年雨水充沛的地区,对于农业来说是一个良好的气候条件。但是如果缺乏水利设施的话,这些雨水自然就变成了祸害了。

海南的百姓或是避开中间的雨季,或是只种春天的一季,也就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

而海南岛的粮食生产虽然能够自给自足,但是主要还是依靠从南洋传来的红薯,和岛上的野生椰林,并不是大米。

而对于海南岛的开发,也同样存在的很多问题,现在的海南岛除了沿海地区的平原农业地带,内陆还处于完全没有开发的原始森林状态。

据魏良卿在岛上的亲自调查,发觉岛上的内陆山谷都是参天巨树,五六个人都难以合抱,有些地方根本难以进入。这些树木种类不一,大多数连当地的向导都不认识,但是有一位同行的官员倒是认出了不少名贵树种,可以用来制作家具或是船材。

而在沿岸地带容易被开发出来的农业区域,这里的田地大多都被不到岛上人口10%的地主所拥有。是以想要向岛上迁移人口,就必须要先对岛上的森林进行砍伐。

但是内陆地区的生黎对于外人并不友好,他们似乎非常反感外人进入内陆开发这些森林地区。而且同当地人相比,从大陆来的百姓很容易就得上疟疾。

去年从大陆迁移到海南的人口大约有3千多人,但是因为急病和被生黎袭击死伤了百多人,因为不耐于海南的气候和畏惧艰苦的开荒工作,又逃亡了不少,最后剩下的移民大约不到半数。

魏良卿在调查了全岛之后,便在同雷州半岛隔海相望的秀英港,南端崖州感恩县三亚港建立了两个农业基地,从当地大户手中购得土地3500亩,并从山东、浙江迁移了700余人。

魏良卿还对崇祯提到,在他巡游海南全岛寻找合适的建立农业用地时,有几名私采铜矿的商人想要请他帮忙说项,让当地昌化县知县张三光不要禁止他们开采亚玉山的铜矿。

朱由检细细了问了几句,才发觉这个铜矿的位置居然同后世的石碌铁矿在同一个区域。

朱由检饶有兴趣的询问了这个铜矿和附近的地理位置,发觉此处离儋州安海司大约160里,离八所港则只有100里,如果能够顺便把石碌铁矿也开发出来,倒是一项不错的投资。

不过这显然不是当务之急,重要的是,要对海南现有的官员作出调整,同内陆的生黎达成和解,把他们纳入到大明的治理之下,方才可以对海南岛的水利进行系统的规划,并开发岛上的森林和其他自然资源。

当然魏良卿也有好消息带了回来,海南岛现在的粮食产量虽然不足以外运,但是其土壤施加了鸟粪石和农家肥之后,亩产大致能同苏松一带持平,达到每亩3石-4石稻谷的产量。

可见只要有良好的水利灌溉设施和足够的肥料,海南岛还是有希望开发成为粮食产地的。不过比起把海南岛当做粮食基地,倒是种植经济作物和良种培育基地更为合算。

海南岛适合于椰子、甘蔗、棉花的种植,而在保证了水利设施之后,一年三熟的气候条件,足以让此地培育良种的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

当然种植甘薯类杂粮,没有比海南岛更为适合的了。只要把种子或是秧苗播种下去,都不需要照料就能获得不错的收成。不管是是用甘薯养猪,还是拿来酿酒精,都是现在大明所需要的商品。

魏良卿带来最好的消息是,根据农科院从各地搜集而来的水稻、小麦、棉花良种,农科院终于确认了五六种可以配套一年两熟的良种。

从明年开始,农科院打算在长江以南地区,以县为单位试验稻麦、稻棉一年两熟的轮作制度。如果能够试验成功的话,那么3-5年之内,整个南方就都能推行一年两熟制度了。

一年两熟比起一年一熟,大约可以增产30%-50%,在没有化肥的时代,已经算是相当大的提升了。至于甘薯、马铃薯、玉米等新作物的推广,则并不是那么容易。

北方生产条件差的地区,百姓比较容易接受这些耐旱耐瘠的美洲新作物,但是南方自然条件较好的地区,就比较不乐意种植这些被视为杂粮的新作物了。

原因在于,北方种植这些新作物的农民主要是作为自家食用,但是南方农民种植的粮食,很大一部分是作为商品在市场上进行销售的。

这些美洲作物的口感显然不如大米和小麦,因此自然销量和价格都不高。这种只能作为救荒的杂粮,自然也就无法成为南方种植的主粮了。

而且玉米的根系发达,就算是山坡上都能种植,因此就变成了毁坏山林种植的主要作物。对于南方的百姓来说,他们似乎已经意识到山林破坏后,当地的自然环境也会恶化的因果联系。因此甚为抵触对于玉米的种植。

不过即便是新作物的推广有些阻碍,也难以阻挡崇祯对于3-5年后粮食增长的乐观估计。只要南方能够增产30%,就已经足够抵消北方因为灾害而减产的粮食数量了。

所以接下去,他需要做到的,便是保证朝廷对于全国水利设施的投入,以及南北运输通道的畅通和运输成本的下降。

对于这两点来说,朱由检觉得崇祯元年已经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不管是对于四大水系的治理立项,还是华北、中原及山西盆地的铁路建设,无疑都将会大大的降低内陆运输的成本。

心情愉快之余,朱由检主动提出了给农科院拨款35万元的经费,作为明年农科院的运行费用,这让魏良卿心中顿时大为感激。

这一年来在各地购买土地的费用,及说服当地农民配合对本地水利设施的维修,把他去年拿出来的30万两白银花了三分之二左右。

虽说魏忠贤当权的几年也算是搜刮了不少银两,但是当他下台之后,那些搜刮来的银两一小半贡献给了内库,还有一部分则用来打点了崇祯身边的亲信,给魏良卿留下的也就不到50万两。

魏良卿原本以为30万两起码能撑两三年,但是仅仅一年时间就花了六成。他原本很有些担忧,这样下去会不会把叔父留给他的那点家底都给填进去,不过今天得到了崇祯的拨款允诺之后,他终于放下了心来。

不仅仅是因为找到了农科院资金的来路,而是他意识到自己终于被皇帝接纳了,不再是那个有可能被抛出去问罪的罪人了。这个认识,让他走出乾清宫时,便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些腰杆。

当魏良卿离开宫门的时候,一只人数近千的大队伍正从西北面接近了北京城。白雪覆盖的平原上,这队人马就像是一群黑蚂蚁一样向着京城有序的挪动着。

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都不约而同的掀起了,盖着车窗挡风的棉帘子,袁崇焕伸出头来打量着,距离车队3-5里外高大的北京城墙,颇有些意满志得的骄傲。

此次丰镇大捷他可谓劳苦功高,不管是前期的整顿边军,联络右翼蒙古各部首领,还是战后整肃部队,编制新的边军,和替蒙古右翼各部划分盟旗草场,处处都有着他的身影。

在袁崇焕看来,老师孙承宗虽然是领取了第一大功,但不过是陛下对于老师的敬重而已。朝中有见识的群臣,都应该看到,真正执掌全局的,还是只有他袁自如啊。

在他之下么,吴怀、茅元仪、曹文诏也颇有功勋,再下去便是出使察哈尔部被拘押的柳敬亭了,这位江南的说书先生也真是运气好,因为被林丹汗扣留了,反而在战后白捡了一个谈判的功劳。

看着远处的京城,袁崇焕心中又开始盘算了起来,接下去他究竟是留在京城的好,还是请求外镇一方的好。不管是辽西旧地,还是现在的丰镇、大同、宣化新区,都有着风险和机遇啊。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7章 关于纸币的货币地位

当崇祯用完了晚膳之后,袁崇焕、柳敬亭带着林丹汗的使者,还有顺义王卜石兔、鄂尔多斯部的萨囊彻辰、右翼其他各部首领共计3、40人,及随从护卫骑兵3、500人进入了京城的消息,便传递到了他面前。

朱由检仔细的询问了王承恩,得知已经把这些人安置在西城的会同馆后,他才放心了下来。他稍稍想了一会,便对一边的吕琦吩咐道:“明天一早朕开完内阁会议之后,你去把柳敬亭和袁崇焕召来,朕要见见他们,就安排在武英殿…”

翌日,在文华殿崇祯的私人办公室内,黄立极、郭允厚及户部度支司郎中王渊思正在向崇祯做一个简单的汇报。

王渊思虽然手上拿着一本记事本,但是他的眼睛却极少往上面扫去,一串串数据熟极而流的从他口中冒了出来。

“…自纸币、银币、铜辅币推出以来,户部对于这三种货币的流通状况做了跟踪调查。以作为同原先在市场上使用的金、银、铜钱的流通状况作为对比。

根据以往户部存留的数据,过去市场上的交易中,使用金块作为支付手段的记录,大约在8%之间,而使用银两交易的记录大约为54%,使用铜钱交易的记录大约为38%。

如果以金额计算,金块交易的金额占总金额的15%,银两占62%,铜钱占23%。年初推出纸币之后,九边各镇都采取了纸币、银两各半的军费供给,而辽西、蓟州两镇因为实施了军管,采取了强制推行使用纸币的方式,因此纸币在当地占据了90%以上的使用量,

而在其他区域,山西的纸币流通占据了大约当地44%的市场交易金额,陕西大约是24%,河南17%,山东21%,北直隶45%,苏、松、常、嘉、湖地区约39%。以单个城市论,则京城和上海县的纸币使用量最高,几乎达到了70%。

根据我们的调查,在京城最近三个月的市场交易中,除了15%的银币,7%的铜辅币,铜钱的交易金额已经下降到了10%以下,而剩下的交易均以纸币结算。

另外苏、松、常、嘉、湖地区的纸币使用率之所以在39%,主要还是该地区银行网点不够密集,而投入的纸币数目也不足的缘故。

根据度支司几位同僚的详细计算,臣等认为纸币在以上这些地区能够被百姓接受的原因,并不单单是因为,银行有足够的白银储备可以随时兑换市面上的纸币。而是因为纸币可以在市面上买到,那些商人所需要的货物。

在北方主要是棉布和粮食,在南方则是棉纱、各种玻璃器具、蔗糖和金属制品。根据我们度支司的统计,今年作为商品进行长距离运输贩卖的粮食,大约在1100万石左右,其中8成以上的粮食来自于湖广行省。

因为户部今年设立的粮食局对粮食贸易进行了管制,因此有接近600万石的粮食在朝廷的政令下,流向了陕西和山西地区。

而作为商品进行长距离运输贩卖的棉布,大约在1500万匹。其中8成来自于苏、松、常、嘉、湖地区。

今年北方产棉479万担,其中山东占六分,河南占两分半,河北占一分半,折成净花约119万担,加工成棉纱大约为8925万担,其中有半数棉纱运往了上海。

运往上海的棉纱,一部分是以支付加工费的形式,聘请当地织工织成布匹,或是用棉纱折换布匹;而另一部分则是直接在市场上出售了。

由于北方市场上粮食的8成,棉布的6成控制在朝廷监管的商人和商号手中,所以纸币的流通基本上还算稳定,没有出现骤升骤降的局面。

而南方的纸币流通,则完全是依靠市场自发在调节。同纺织业相关的商人愿意接受纸币,但是其他行业的商人就很难确定了。

特别是盐商、木商和典当商,这三种行业的商人因为资本雄厚,加上同朝廷掌握的原物料没什么交集,因此并不乐意接受纸币…”

黄立极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些纸币不是可以拿到银行中去换取现银的么?为什么他们不乐意呢?”

虽然被打断了自己的思路,但王渊思依然对着黄立极恭敬的回道:“盐商、木商资本雄厚不假,但是他们的大部分利润都来自于偷漏税额,如果用纸币进行结算,然后再到银行中换取银两,等于把他们实际的营业额都暴露了出来。

他们自然是不肯这么干的,否则这些兑换记录就成了他们偷漏税款的罪证了。而且盐商、木商获利丰厚,和他们的收益相比,每年投入的银两并不算什么。有些盐商钱多的,已经可以把黄金打成金箔,然后在城中高楼上抛洒,看街市上百姓争抢斗殴为乐,据说一次性就花费了五万两银子。

这些盐商、木商家中有的是存银,根本不屑于用纸币来支付。而至于典当商人,典当行是固定税,一年也就十几两,因此没有什么偷漏税的嫌疑。但是银行做的生意,本身就包括了典当行的内容。

这些典当商人仇恨银行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使用银行的纸币呢。据说有些被银行挤兑的关门了的典当商人,公然宣称这纸币是朝廷印刷出来搜刮民财的。区区一张纸,怎么能当成真的银两来使用,迟早要变成废纸一张的宝钞。

因此纸币在南方的流通数额,就像是涨潮退潮,时高时低,令人难以捉摸。不过我们认为,在夏秋的贸易旺季,纸币的使用率就会上升,但是到了冬春的贸易淡季,纸币的使用率就下降了。”

“真真的岂有此理,这等奸商着实可恶,居然在市井中公然诋毁朝廷,地方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就没有对这些奸商加以惩治的么?”第一次听到这个事的黄立极,顿时有些气愤了起来。

作为大明的首辅,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纸币的发行,让朝廷找到了取代巨额白银使用的货币形式,估计这一年里的军队改革、陕西及各地的赈灾和蒙古人的战争,哪一样都能让他这个大明首辅焦头烂额。

他可不愿去想,这纸币会不会变成宝钞,他只要上天保佑,在他坐这个位置的时候,纸币千万不能出问题。要不然,他可就真成了众矢之的了。

郭允厚悄悄看了崇祯一眼,才有些为难的说道:“毕竟只是市井流言,没有真凭实据,下面的官员也不好大动干戈。不过我朝虽然一向不以言罪人,也不能任由这些奸商刁民无端诋毁朝廷,内阁是不是出一道政令,严禁市井百姓传播这种谣言,违者罚劳役数日,也好打击下这股歪风。”

黄立极心里倒是颇为首肯,他不由抬头望了望崇祯,朱由检打量了两人一眼,便漫不经心的说道:“传播谣言罚几日苦役倒是没什么,但是下面那些官府捕快办事的能力两位又不是不清楚。

这罚做苦役也是有轻重的,轻的不过等于去郊外游玩几日,重的也许就要让人去了半条命。市井百姓传播流言蜚语,那和吃饭穿衣一样正常,如果说几句话就要送了一条性命,恐怕是要犯众怒的。

但是任由他们这么造谣诋毁朝廷政令,知道的是认为本朝不以言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是心虚默认了。朕看这惩戒是要惩戒的,但是不必弄的过重。

他们在市井中传播谣言,怎么看都已经损害了朝廷的名誉,所以对他们的惩罚,也着重于让他们名誉扫地,使得别人难以相信他们就是了。

朕看就让他们挂上造谣生事的牌子去扫大街好了,扫一天地改正不了,那就扫两天。总之,不把他们思想上的肮脏东西扫出来,就不算达到目的。”

看着黄立极、郭允厚有些诧异的目光,朱由检笑了笑追加了一句说道:“这个惩罚不避让任何人,就算是地方缙绅犯错也要去扫地,敢拿他人顶替自己的,要加重惩治。好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户部今天向朕汇报这些事情,究竟是想要跟朕和首辅说什么?”

郭允厚朝着王渊思点了点头,王渊思谨慎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记事本,才开口说道:“臣等以为,只要朝廷控制了大明的粮食和棉花,那么纸币就不会出现被百姓和商人拒收的状况。

因为大明百姓参与最多的交易,便是粮食和棉花。下至小民上至王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要穿衣吃饭。只要朝廷发行的纸币能够买到粮食和棉花,那么就算兑换不了白银,它也是有价值的。

反过来,如果白银和铜钱买不到粮食和棉花,那么就是一堆无用的废物罢了。换句话说,如果纸币能够取代白银和铜钱在市面上流通,今后国库就不必再担忧白银不足,或铜钱不足的问题了…”

真是一个有趣的想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位官员想要劝说自己废除白银的货币地位,把纸币当做大明法定货币的要求。朱由检略略犹豫了下,便问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8章 宏观调控?

王渊思对着崇祯低头行礼之后回道:“不,陛下。这是度支司各位同仁,在研究了辽西镇民间商品交易之后,共同得出的结论。”

衣食住行,这是满足一个人生存下去的最基本的需求。围绕着这四样基本需求,人类最终创造出了犹如海滩上的沙粒一样多的商品。

在农业社会,后三样作为商品来流通都是有着局限性的,但是唯有在穿着上,便于运输的纺织品,是最好的流通商品。

所以这位户部官员说的没错,只要掌握了粮食和棉花,即便是国家没有控制贵金属的储备,也拥有了发行货币的资格。

但是粮食和棉花最终还是表象,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土地。只有控制了土地这个最基本的生产资料,朱由检才能喊的出来,金银不过是一堆无用的砂石,只有土地才是财富之源。

当然,现在的崇祯是喊不出这样的话来的,就算是喊出来了,也会被这些封建官僚认为他是发了神经了,居然想要把天下的土地都收归国有。

朱由检摇了摇头,把脑子里有些疯狂的想法甩了出去。他正色的看着王渊思说道:“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不过朝廷已经建立了粮食局,以调剂天下粮食的生产和运输。

你不如说说另外一个,朝廷应当如何从棉花入手,保证纸币能够在市场上购买到充分的棉花好了。”

王渊思想了想便说道:“天下棉花产地,一在苏松,一在山东。苏松之地约有棉花百万亩,平均亩产子花80斤,净花约三分之一,年产净花约25万担。

而山东棉田约是苏松的一倍,但是亩产只得65斤,净花约为四分之一,年产净花约32万担。

以上两地约占了天下棉花产量的三分之一,江南的气候虽然适宜种植棉花,但是地狭人稠,想要继续扩大种植棉花的面积也是比较困难的了。

但是山东,和山东相邻的北、南直隶、河南地区同样适宜种植棉花,陕西、山西也有一些地区适宜种植棉花。

北直隶有耕地61万6千7百余顷,山东有耕地116万6千5百余顷,河南100万4千6百余顷,但是三省种植棉花的田地过去从来没有超过500万亩过。

今年北直隶因为有内府牵头,对山海关到天津之间新开辟的54万亩田地进行稻棉轮作制,才让北直隶的棉田第一次超过了山东。

让三省棉田面积第一次达到了700多万亩,但是沿黄河中下游及保定以南区域,还有大片的土地可以改种棉田。

河南以西、以北,山东以西、以北,北直隶以南这片三角地带中,有近3000万亩适宜种棉的土地。

棉花5月下种10月就能收获,生长期短,受气候影响也较小。最近这些年来,北方天气反复无常,不是旱灾就是水灾,要不然就有飞蝗。

若是能够让这一区域改种棉花,不仅可以大大减少受灾的损失,还能让朝廷控制住棉花的市场。

臣以为,只要仿效粮食局成立储棉局,鼓励三地扩大种植棉花的面积,只要三地的棉花种植面积扩大到1000万亩之上,那么朝廷发行的纸币,就不渝有贬值的风险。”

朱由检转过头看着郭允厚说道:“成立储棉局,用纸币收购棉花,郭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么?”

郭允厚颇为沉稳的点了点头说道:“根据陛下转来的,关于黄河中下游有可能爆发蝗灾的调查报告,臣已经仔细的看过了。

据田文明在报告上所写,凡是大旱之后,或是先涝后旱的地区,在下一年度爆发蝗灾的几率会很大。

而陕西已经两年大旱了,黄河水量骤减。这黄河中下游直到渤海湾,都是出名的蝗区,从万历年到今天,四十多年来一共发生了7次蝗灾。

既然田文明认为兴修水利,开垦荒滩及在蝗区种植树木能够防治蝗虫。那么臣觉得不妨在这片区域试着种植棉花,一来或许可以减少当地百姓的损失,二来也能鼓励百姓对这些地区开荒,减少蝗虫繁衍的场所。”

黄立极听了也是深以为然,作为河北人大名人,他的老家便是在蝗区的便是,基本上几年就要爆发一次小型的蝗灾。只不过这蝗虫只要不起飞,危害性便不大,因此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崇祯微微思考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户部的意见,“也好,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去做,户部可以同农业部合作,建立一个储棉局。

一来鼓励三省的百姓扩大种植棉田的面积,二来可以作为纸币流通的储备性物资…”

郭允厚和王渊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随着朝廷的公债发行的越来越多,中央银行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起来。

不管户部的官员们承不承认,现在大明的财政大权已经开始慢慢转移到中央银行的手中了。这种局面显然不是这些官员们可以乐于见到的,他们也许不会介意私下同商人交往,但是他们绝不会容忍让商人插手公权力,这也是士大夫们的底线。

别看东林党人和江南缙绅平时常常为商人说话,天天指责朝廷收取的商税过高,导致民间商业凋敝,不是治国之道。

但是在维护士大夫的政治权利上,不管是南和北,目标都是一致的。所以当商人借着建立银行和同内府合作开办工商业,渐渐得到了崇祯的信任时,朝野舆论对于这些商人品行的非议之声也就多了起来。

如果不是后继两家银行的成立,分担了这些官员的攻击力,加上朝廷现在花费的钱财,大多来自于中央银行认购的公债,恐怕弹劾商人干政的奏章要向雪片一样向崇祯飞来了。

而郭允厚和自己的门生亲信,为了维护他们在户部和朝堂上的权威,自然也是要寻找办法出来抵消银行挥舞着金钱的影响力的。

在他们看来,以中央银行为代表的三家银行,他们现在日趋重要的地位,主要还是来源于三家银行所拥有的资金上。

这三家银行用股东和储户的白银为储备,发行了在市面上看似一钱不值的纸币,作为市场上流通的货币。

原本他们以为,这个问题几乎无解,因为想要夺回朝廷对纸币的发行权,首先就要有白银或是黄金储备。但是以大明现在的经济状况,恐怕永远也无法做到。

但是随着三家银行共同提出,超出储备本金的数目发行纸币的要求后,郭允厚同户部的官员经过认真的汇总计算,发觉纸币的发行其实未必需要白银储备。

超过储备本金的数目发行纸币,就等于是在无中生有。但是因为市场上用纸币还是能够买到和以前一样数目的物品,所以这些无中生有的纸币,也就成了真正的有价值的货币。

这些看起来同废纸没什么区别的纸币,同之前可以兑换到足额白银的纸币,在市场上完全没有区别。

如此一来,户部的官员便认为,其实朝廷发行的纸币价值,同纸币上的面额和可兑换的白银数目并没有什么关系。

决定了一张纸币价值的,是这张纸币可以在市场上购买到多少价值的商品。也就是说,如果户部想要夺回纸币发行权,不一定要有天量的白银储备,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和棉花也可以。

一元钱能够买到一担棉花,那么这一元钱就价值一担棉花。一元钱能够买到一石大米,那么它就价值一石大米。只要市场上的物资能用纸币买到,那么它就是有价值的。

粮食局和储棉局,只要户部控制了这两个部门,那么纸币就会脱离现在的银本位,而成为朝廷手中控制物资的价值表现。

而同粮食相比,棉花似乎更适合于朝廷控制,毕竟布匹的保存期比粮食长的多。

对于郭允厚、王渊思,朱由检并无心去猜测,他们的想法在思路上是正确的,但是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当年新中国成立时,面对上海资本家的囤积居奇,不就是使用了国家管控的粮食、布匹、煤炭,硬生生的把这些资本家的口袋给撑破了,这才夺回了经济话语权的么。

以现在户部官员的执行能力,朱由检并不看好他们能够有什么作为。但是他们能够去这么想,已经给了朱由检一个很好的惊喜了。

从国家层面去管理有关于国计民生的物资流动,从而牢牢的把握住经济命脉,这不就是宏观调控么。

赞同了户部提出的建议之后,朱由检转头对着一边的黄立极说道:“黄先生,既然说到了治理蝗虫的事,我看不如今天就定下来,由内阁牵头成立一个治蝗小组,对黄河中下游地区进行专门的蝗虫治理工作。

不管是开发荒地种植棉花,还是植树造林,还是进行预防性的扑杀蝗虫,我觉得还是应该统一规划,分区负责为好。否则一旦等到蝗灾大起,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晚了不是么?”

对于崇祯的提议,黄立极自然毫无异议,他颇为轻快的说道:“臣愿意在内阁会议上提出这个主张,到时臣会亲自担任这个治蝗小组的负责人…”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399章 拆分和安顿

当崇祯结束了同黄立极、郭允厚的商谈,召集内阁成员进行今天的例行会议时,进入内阁后一向保持低调的钱谦益,今天却在会议的议题之前插入了一个非正式议题。

“…根据以上的事例表明,现在的工部不仅机构臃肿,人员庞杂,而且效率也非常之低下。同其他各部相比,现在工部的官员加上公务人员起码超出了3倍以上。为了提高行政效率,臣以为应当把现在的工部一分为三…”

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吴淳夫冷眼看着侃侃而谈的钱谦益。他不明白这个一向谨小慎微的东林魁首,怎么最近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先是冒着皇帝的不悦公开组建了一个新东林党,接着就在内阁会议上提出拆分自己的工部了。

吴淳夫并不觉得钱谦益的荒诞意见能够动摇工部的地位,虽说崇祯登基以来改变了不少官制,但是对于六部还只是在内部进行微调而已。再说了,内阁成员中基本上就没有同东林党交好的,他提这种话题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以往都是第一个发表意见的张瑞图,今天只是安静的坐着没有出声,他前两天向东林党人示好,想要借此获取日趋兴盛的东林党人的好感。但是看起来气势汹汹的东林党官员在朝会上的发难,居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反而差点成了逆党。

更为可笑的是,这些东林党人在朝会上失利后,没想着怎么善后,反而开始闹分裂了。随着钱谦益组建新东林党,原本就没什么组织力度的东林党人,很快就分裂成了一个个小团体,互相攻击了起来。

张瑞图这才发觉,原本在他眼中铁板一块的东林党人,其实也只是一团散沙而已。天启时代前后七君子案都没有打压下去的东林党势力,现在从内部就开始瓦解了。

钱谦益组建新东林党的理念是:对党内要端正党人的行为,不以门户打击异己;对党外不以正邪区分国事,要实事求是的看待和解决问题。另外新东林党还号称本党宗旨是,抑制土地兼并,打击地方豪强,保护工商。

钱谦益在性格上虽然稍稍显得有些弱势,但是他这东林魁首的名头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文坛领袖的身份同样给他增添了不少光彩。

当他提出口号建立了这个新东林党后,顿时拉走了不少东林党人和亲近东林党的年轻士人。但是这种行为也同样激怒了不少东林党人,自东林党这个默认的团体成立之后,自动脱离或是被众人公论赶出团体的士绅官僚,并不在少数。

但是像钱谦益这样,把东林党的名头拿走,自己组建了一个新东林党的存在,大家还是第一次看到。对于东林党人这个团体来说,顶着这个帽子除了博取士林名声之外,还抱着一个同气连枝,互相支持的意思。

如果让钱谦益把东林党这块金字招牌拆走了,那么他们这些剩下来的人算什么?被剔除出来的东林党人中的糟粕吗?于是原本还在四处联络,准备声援钱士升等人的东林党人顿时分裂成了几个团体。

赞成钱谦益组党的有之,反对者有之,不偏不倚想要做和事老的有之,想要仿效者同样有之,至于钱士升和那些上书的官员,顿时被忘到了脑后去了。

东林党人这几天的表现,让张瑞图明白自己似乎押错了宝,他也隐隐感觉到了黄立极对他疏远。因此在今天的会议上,他的表现就有些迥异于往日了。

然而与之相反的是,一向喜欢在会议中观望的施鳯来却站出来支持了钱谦益的主张,他也认为现在的工部事务太过繁忙,而人手过于庞杂。

工部现在办一件事,需要走十多个流程,比其他部门多了一倍,其中有不少官员根本对于这项事务一无所知,只是循例签字。他负责督管的通商邮政部,因为交通建设和门牌编号的事情,已经同工部闹过不少次纠纷了。

吴淳夫顿时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施鳯来,他知道施鳯来这是眼红,相比近千官吏的工部,通商邮政部只有区区数十人,也是是内阁几位大臣中权力最小的几人之一。

“…工部人员激增,也是有着原因和需要的。不管是兴修水利,还是监管工矿业,管理交通建设都是工部的职责。而这些项目历来都是工部管理的内容,现在要把它们拆分出去,没有这个先例…”吴淳夫不得不为自己的部门辩解了起来。

但是很快,郭允厚又给了他一个打击,他认为工部人员庞杂,以监管工矿的名义收取费用,并对兴建皇陵、水利、交通建设使用的原物料运输中,大肆夹带私货。

不仅让户部损失了大量的税收,还让户部难以对工部的支出情况进行监管。他认为应当把工部拆分成三个部门,一来可以同其他部门的规模相适应,二来也便于户部分门别类的进行资金监管。

吴淳夫赫然发觉,在今天的会议上,工部显然成了众矢之的。不管是郭允厚还是黄立极,都失去了前些天在朝堂上同他同仇敌忾,一起对付东林党人的默契。

独木难支的吴淳夫,最终还是没有保住工部的现状,在黄立极的一锤定音下,工部被分成了工部、交通建设部、水利部三个部门。

如此一来,原本工部从明年开始的工业城市发展计划,四大水系治理工程,铁路及航运发展计划,就便成了三个互相独立的部分。

拆分工部的成功,让内阁中的大部分成员都松了口气。如果再继续让工部膨胀下去,恐怕朝廷就要变成工部的附庸了。不管是黄立极还是郭允厚,甚至是被隔绝在内阁之外的各部官员们,都不愿意见到一个失去控制的工部。

解决了这个激烈的问题,接下去的会议内容就显得比较平和了。大多数都是对一年来各部工作的总结,显然在这个快要临近年终休息的时节,大家都不愿意像崇祯那样折腾,都想安安稳稳的结束了崇祯的元年。

不过在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黄立极犹豫了一些,还是开口说道:“陕西巡抚杨鹤同延绥蔡巡抚一起上书,说陕西诸盗都已经接受了招安条件,现在向官军投降者约10多万人,其中有精壮5万9千人。被安置于韩城、合阳、同州三处地方。

另外招安诸盗头领129人,大小头目1544人,另外还有1714名被百姓指认出来的,行事暴虐的盗贼。

杨、蔡两位巡抚建议,对这些盗贼做宽大处理,以安众盗之心。另外把各头领安排在省城西安居住,也好就近监视,不再使其再度反叛朝廷。

至于其他投降的盗贼和被裹挟的百姓,则按照原籍将其遣返,着由地方官看管并安排恢复生产…”

对于黄立极说的这个消息,其他几位阁臣都安心了下来。这些盗贼的投降,预兆着陕西的民变终于停息了,只要明年风调雨顺,那么陕西就算是又安定下来了。

至于对盗贼的宽大处理,他们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对1700多人进行处死,显然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就算这些人再怎么罪大恶极,考虑到对招安盗匪的影响,他们觉得放他们一马也是可以的。

至于让这些盗贼乱民按照籍贯回乡,也是应该的。如果不回乡去种地,朝廷要去那里找这么大一片土地去安置他们。

看着几位阁臣纷纷点头,朱由检显然对此不以为然,他毫不犹豫的回道:“对于这1714名盗贼的指控,都是有着真凭实据的,否则也就没人能指证他们了。

朝廷既然选择了公审,那么就应该进行公判。夫子不是说过: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更何况现在天下本就灾害频频,各地民乱也算的上是此起彼伏了。

如果不对这些盗匪加以严惩,恐怕他们今后将会成为各地民乱的骨干力量了。而各地盗匪看到了他们的结局,失去了对于朝廷的敬畏,只会四处为乱,增加朝廷平乱的成本。

朕以为,应该尽快回复杨鹤,让他即刻公开处决罪名确凿的盗贼,以震慑不法之徒。至于那些投降的首领、头目和盗匪骨干,让他们回乡种田,他们就真的会回乡种田吗?

把他们打散了发回原籍,只会让他们脱离了朝廷的视线,要是有人对官府不满,说不得他们返回家乡的时候,就是他们招兵买马再起叛乱的时候。

以朕看,这些盗贼头领,和头目中能力较为出色的,全部召入京城来。进入巡警学校培训三-六个月,再把他们派去江南地区组建巡警去。只要脱离了羽翼,这些人再怎么出色,也是飞不起来的。

至于那些普通的盗匪和乱民…把他们分成5个农垦兵团,安插到从榆林关外到丰镇地区去垦荒。在蒙古人的威胁下,他们自然会培养出对于我大明的忠诚心…”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0章 柳敬亭的分析

结束了内阁会议之后,朱由检便带着侍从匆匆离开了文华殿,让想要私下求见他的吴淳夫白跑了一趟,只能怏怏返回了工部的官署,去提前安排如何应对工部拆分的事去了。

武英殿内,朱由检先接见了袁崇焕,听取了他在关外如何对右翼蒙古各部划分草场的过程,并了解了些这些部落牧民的状况和首领的性格。

当然,袁崇焕显然并不满足于汇报这些琐事。他看着崇祯似乎听的心情不错,于是便大着胆子提出了一个双面夹击辽东的计划。

袁崇焕认为,虽然察哈尔部已经同大明讲和,但是作为蒙古各部名义上的共主,林丹汗留驻于河套地区,显然对大明西北边境是不利的。

如果真的让林丹汗整合了他吞并的右翼蒙古部落,就等于在大明西北边境又出现了一个强敌,数十年来未经战争的宣大边镇,未必能抵抗住这个压力。

与其到时候大明在西北、辽东两头受敌,倒不如先撺掇了林丹汗打回辽河套去。辽河套一路加上锦州一路,明军和察哈尔人两面出击,必然能让后金顾此失彼,陷入困顿之中。

袁崇焕最后对着崇祯豪气丛生的说道:“…若是陛下能够支持臣,让臣在大同、辽西各练一只精兵,则五年之后臣定当平复辽东,将建州奴酋执到京城,以报三代先帝之恨…”

原本还比较放松的朱由检,听了袁崇焕的话,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在心里想着,这五年平辽居然又爬出了,这位袁自如还真是…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固执呢?还是把我当成了傻子了。

朱由检脸上微微僵硬了一下,便依然保持着微笑说道:“平辽之事还是以后再说,刚打完仗,又快要过年了,朕看,袁参谋还是先放假回府休息几天,陪陪家人好了…”

不冷不热的把袁崇焕敷衍了过去之后,崇祯便令他退下了。袁崇焕走出武英殿时,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无法获取崇祯信任,让他颇为心灰意冷。

在他落寞的向外走去时,柳敬亭已经被带到了崇祯的房间内。朱由检站了起来,亲自撩开了门帘,让柳敬亭走进里间来说话。

吩咐一边的侍从给柳敬亭倒上一杯热茶后,朱由检才亲切的对着他说道:“这次倒是让你受苦了,开战后林丹汗可有没有为难你们啊?”

柳敬亭侧着身子坐在锦凳上,很是恭敬的回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倒是没怎么受苦。臣出使察哈尔部的时候,还带着一个随行医生,他给不少蒙古人看了病,又给不少儿童接种了牛痘防治天花,因此林丹汗下令软禁臣时,那个软禁臣等的部落倒是对我们很是照顾。

再加上开战不久,察哈尔部就失利了。林丹汗返回后很快就命人将臣等带了回去,因此臣等也没被软禁多少时间,倒是谈不上受苦。

臣等此次出使,没有让林丹汗幡然醒悟,主动维护察哈尔人同大明的友谊。最后终究还是动了刀兵,说起来实在是有些让人汗颜,还请陛下恕罪。”

朱由检哑然失笑的说道:“这怎么成你的罪过了,这明明就是林丹汗的野心作祟。明明可以和平共处,他偏非要迁移到河套去,打的别人家一团糟。就是因为他想要鹊巢鸠占,这才是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和你有没有说服他,没什么联系。”

柳敬亭看着崇祯拱手行礼后说道:“有劳陛下为臣宽心,臣感觉实在是羞愧。”

朱由检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回去后,才问道:“你且说说看,林丹汗这次同我们和谈,究竟有没有诚意?”

柳敬亭想了片刻,才回道:“臣觉得,林丹汗谈和的诚意大约还是有的。他今年虽然屡屡击败了右翼蒙古各部,但是在连续征战之下,察哈尔部的损失也不少。

不少附庸部落因为被他抽取人丁过多,都已经开始远离察哈尔部的草场了。而那些察哈尔部的普通牧民和底层士兵士气显得很低落,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林丹汗要放弃老家跑到河套来,还要对着自己的蒙古同胞下毒手。

他们很是担忧,那些留在老家的亲友会变得如何。他们更为担心的是,他们跟着林丹汗走了之后,后金会不会对驻守老家的亲友下手。

而察哈尔部的各部落小王,跟着林丹汗跑到西面来,是想着就近获得我大明的市赏,并且把右翼蒙古的市赏也拿了过去。

不过在我大明天军的一击之下,这些小王也没有动力打下去了。虽然他们缴获了不少牲畜,但是蒙古人之中向来少有手艺人,如果得不到大明的茶叶、棉布、木桶、碗筷、铁锅等日用品,则日常用度就会匮乏。

这些小王之前想的是,如果能够把我大明天军击败,那么察哈尔吞并右翼蒙古各部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而大明的市赏也就为它一家所得。但是既然连野战都没有击败我军,那么他们感觉大明会向林丹汗屈服一事有些不怎么靠谱。

再加上冬季快到了,如果得不到我大明的市赏,今年他们的冬天会非常难熬。林丹汗虽然是察哈尔部之主,但是失去了这些部落小王的支持,他的地位就有些岌岌可危了。

因此,林丹汗签署这份和约的时候,还是比较有诚意的。但是过上几年,让察哈尔部在河套平原扎下根来,人心安定之后,他还会不会承认这份和约,臣就不敢断言了。”

朱由检听完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问道:“那么林丹汗派了谁到京城来?你觉得他们这次上京的目的是什么?”

柳敬亭毫无迟疑的回道:“林丹汗派其妹夫贵英恰上京,一来是向陛下重申明蒙之间的盟友关系,以表明双方都还需要彼此协力对付后金;二来大约是想要提高市赏,以供他赏赐各部小王,拉拢人心。”

察哈尔部市赏38万,哈喇慎诸部18万,加起来就是56万,市赏的意思是,各部贡马而大明加一倍价钱回赏。也就是说,扣掉28万马价,大明只要付出28万两赏银就是了。

不过今年土默特、哈喇慎诸部的牲畜大都被察哈尔部给劫掠了,林丹汗手中多的是牲畜,而冬季又没有这么多草料,不买给大明,这些牲畜被冻死、饿死就不值钱了,他想要提高市赏也就是必然的事了。

朱由检沉思了一会,才再次开口问道:“你从关外回来的时候,可有去见过土默特、哈喇慎诸部?那些部落的牧民生活的怎么样?他们对于划分草原固定牧场,可有什么想法么?这次大明插手了左、右翼蒙古部落的战争,那些牧民又是怎么看的?”

虽然奇怪于皇帝不问右翼蒙古各部首领的态度,反而对普通牧民的生活和态度问个不休,但是柳敬亭还是毫无异样的侃侃说道:“臣虽然没有特意跑去打探,但是路过这些部落歇脚的时候,也同普通牧民和一些小首领聊过天。

臣注意到,这些普通牧民大部分都缺衣少食,只有极少数人携带了一点日用物资。他们同臣谈话时一直愁眉不展,一是怕难以挨过这个冬天;二是担忧挨过了冬天之后,缺少牲畜的部落,明年要怎么生存下去。

而那些小首领们则把希望寄托在了大明身上,他们觉得既然大明天子为他们划定了牧场,那么就应该不会不管他们。

至于对大明插手左、右翼蒙古部族的战争问题,以臣这趟出使经过的这些部落来看。这些普通牧民所忠诚的只是自己所属的那个部族,林丹汗、顺义王这些蒙古小王对他们的影响力,大约还不如他们族中的长老说的话强。

说到这里,臣倒是要夸一夸那位刑部派出的官员黄道周。他抵达大同之后,走访了滞留在关内的蒙古各部老弱,并召集了这些部落内的长老和部落驻地的乡老,一一为他们调解了,这些蒙古部落同边民之间的纠纷。

他还制定了蒙古人及汉人共同遵守的约定,让双方各派出6人,巡视各处部落临时驻扎的地区,减少了边区很多矛盾。

这些蒙古部落现在虽然从关内迁移了出来,但还是常常称赞他,是明国难得善待他们的一位官员。臣倒是觉得,如果大明的官员能够做到一碗水持平,那么让蒙古人和汉人不再互相猜忌,则陛下想要纳入这些蒙古部族的想法,未必不会成功。”

听到了黄道周的表现,倒是的确让崇祯吃了一惊。他倒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固执己见的东林党人,到还有这么一面。

不过他很快就跳过了这个想法,他看着柳敬亭说道:“那么那些蒙古各部首领,他们对于划分草场固定牧场是怎么想的?是迫于无奈答应呢?还是真心想要投顺我大明?”

对于这个问题,柳敬亭其实已经想过很久,不过他还是很慎重的再次思考了一会,才对着崇祯说道:“以臣看,有不少人是不愿意被固定在一片草场上的。

蒙古人逐水草而居,这不但是他们的生活习惯,而且也是一种畜牧业的需求。

大群的牲畜如果困在一块草场,不仅会让草场退化,还有可能会发生病疫。只有游牧生活,才能让这些牲畜健康的成长,让病弱的牲畜自然淘汰掉。

不过也有一些首领并不愿意继续这种游牧生活,他们在归化城内生活的太久,已经习惯了舒适的定居生活。而且他们同宣大的边军一样,已经习惯了和平安稳的日子,并不想在马背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如果不是林丹汗发动的战争,夺走了他们的财富和部众、妻女。臣以为,他们根本就不打算同林丹汗作战。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想过要单独同林丹汗作战。如果不是大明插手了这场战事,臣觉得这些人肯定不是林丹汗的对手。他们在失败之后,不是投奔我大明,大约就是跑去归顺后金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1章 蒙古首领的请求

在见过了袁崇焕和柳敬亭之后,崇祯便下令让礼部的官员尽快安排接见这些蒙古外藩首领,并举办一场宴会招待他们。

不管是代表林丹汗的贵英恰,还是以卜石兔为首的右翼蒙古各部首领或代表,大约是已经被这一年多来的战争消耗掉了所有精力,从进入京城之后他们就意外的恭顺了起来,再无从前面对明国官吏时的蛮横跋扈。

也正因为他们的合作,礼部官员很快就走完了所有的流程,在他们进入京城后的第三日,便安排了他们在建极殿晋见大明皇帝。

在黄立极及礼部一干官员的陪同下,崇祯遵循着礼部制定的程序接见了这些蒙古首领。在接见快要结束的时候,贵英恰终于忍不住焦急的心情,向着崇祯说明了自己此行而来的最大目的。

正如柳敬亭所汇报的,林丹汗在被明军挫败之后,不得不放下了身段,向崇祯恳求提高市赏的额度,他的要求把现在的38万两提升到100万两,否则察哈尔部不仅养不起这么多牲畜,也拿不出物资来犒赏奋战了一年的左翼蒙古各部。

听完了贵英恰近乎谦卑的请求,朱由检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沉默了一阵之后,朱由检突然向着另一边神情颇为愤愤不平的右翼蒙古各部首领及代表说道:“顺义王,朕也听说了你们有向我大明官员申告,说今年部族因为战争的缘故,牲畜数量大为减少,恐怕无法完成市易,但是希望朝廷能提高赏赐,以渡过眼下的难关是吗?”

听到崇祯主动提及,卜石兔赶紧出列说道:“正是如此,还请大皇帝体量我等外藩遭此无妄之灾,伸出援手,好让我右翼蒙古诸部渡过眼下的难关,来日我等必当为大明守卫边墙,效忠于大皇帝陛下…”

卜石兔一边向着崇祯请求着,一边狠狠的瞪了对面的贵英恰几眼。在他看来,如果不是林丹汗莫名其妙的来攻打自己,现在的他就应该像往常一样待在归化城琉璃金银殿内,和一干部落首领围着火炉饮宴,而不是灰头土脸的跑到京城来向明国皇帝臣服。

对于卜石兔愤恨的眼神,贵英恰恍若未见,而是把全身心的精神都放在了高高在上就坐的崇祯身上。

他对于林丹汗“先处里,再处外”的方针并不怎么赞成,放弃了辽河套的根基跑来抢夺右翼蒙古兄弟部落的草场,不管林丹汗在嘴上说的多么大义凛然,都掩盖不了他对于后金的畏惧之意了。

贵英恰一直都认为,后金才是蒙古人最为强大而险恶的敌人。因为这个敌人对蒙古人的习性了解的一清二楚,还能不断的拉拢瓦解蒙古各部对于黄金家族的忠诚。因此,察哈尔部应当联合蒙古各部和大明共同对付后金,而不是相反的挑起对兄弟部落的兼并战争。

而他对于大明的感情也是非常的奇怪,他有时候感觉这个国家已经开始衰落下去了,居然会被区区一个边疆蛮族屡屡击败,还被占去了大半个辽东。

但是对照起汉人在历史上的表现,他并不认为女真人能够击败大明进入中原,因为这是蒙古最为强盛的时候也没能做到的事。

最为重要的是,明国需要蒙古人自己去治理关外的草原,以保卫他们的边境和平。但是后金则不然,这个同样拥有游牧民族特征的东北蛮族,是想要把蒙古人变成女真人的附庸,建立一个如同蒙古帝国一般的草原王国。

所以在明国朝廷,从来不会缺乏黄金家族存在的位置。但是在后金,黄金家族却是女真人必要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但是在林丹汗的身边,支持他的人却不多,反而想要同后金妥协,一起进攻明国的人有很多。也正是因为同后金互通消息的蒙古首领太多,所以才坚定了林丹汗“先处里,再处外”的决心。

对于林丹汗的这种选择,贵英恰也感到无能为力。而在被迫西迁之后,他又变成了积极的武力征服右翼蒙古的主要支持者。

虽然旁人对于他这种180度的大转弯不得其解,但是贵英恰却固执的认为,既然放弃了辽河套的根据地,那么察哈尔部就应该尽快同右翼蒙古融合,从而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否则等后金占据了辽河套,而右翼蒙古各部又态度暧昧,那么察哈尔部就会变成没有根基的大树,从而彻底崩解。

对蒙古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战争更快更好的融合方式了。虽然会有一时的苦痛,但是只要3-5年后,失败者就会忘记过去的荣誉,而主动融入到现在的部族当中去。

朱由检扫了一眼下方的蒙古各部首领之后,才缓缓说道:“汉蒙都是一家人,你们现在遇到了困难,朝廷当然是要进行帮助的。

但是现在朝廷也困难啊,今年陕西大旱、东南叛乱未熄、又因为察哈尔部西迁打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你们想要依靠朝廷全力援助渡过难关,朕今天就说句老实话,朝廷实在是没有这个钱粮。”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这些蒙古首领们慌乱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的向着崇祯诉说着自己部落中遇到的困难,希望大明皇帝能够改变心意。他们的想法非常的朴实,在看到了京城的景物后,他们认为,以大明之富有,怎么可能会缺乏钱粮呢?只要从手中漏出一些来,就够他们度过眼下的难关了。

听着这些蒙古首领们说的话语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句后,朱由检终于伸手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先安静了下来。

“朕知道,朝廷虽然困难,但是你们却更为困难。不过这个困难我们总是要共同去面对的,你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朝廷身上,朝廷能做的其实相当有限,能不能度过各部眼下的难关,其实最主要还是在于大家要团结起来,互相帮助。

在你们上京之时,朕已经让人安排运输了一批物资给各定居点。因此今年冬天,大家应当还是能够挺过去的。诸部的困难,不在眼下的冬天,而是在于明年开春后如何恢复生产自救…”

听到了崇祯的安排,右翼蒙古各部首领终于松了口气,他们虽然人在京城,但是最为担忧的还是,自己的部众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个寒冬。击败了林丹汗后,陆续逃回的各部牧民,已经让这些部落人口增长到了11、2万人。

想要让这些缺衣少食的牧民安然度过这个冬天,最起码也要储备12万石粮食,3万顶帐篷,和9万吨燃料。而在四海商行同山西商会的努力下,他们给右翼蒙古各部准备了8万石粮食,1万5千顶帐篷,和3万吨燃料,总价15万两白银的物资。

而察哈尔部不缺乏肉食,因为冬天没有这么多草料蓄养这些掠夺来的牲畜,只能大规模的进行宰杀。但是他们缺乏布匹、食盐等日用品和大量的燃料。在和约达成之后,察哈尔部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求大明开市了。

贵英恰的任务就是,提高交易的上限,让大明加大输入察哈尔部的物资,特别是放宽对于铁料的出口。

右翼蒙古各部首领得到的安抚,显然刺激到贵英恰,让人不得不再次出来向崇祯请求道:“敢问皇帝陛下,那么对于我们大汗提出的请求,尊敬的陛下您是如何决断的呢?”

朱由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才说道:“朝廷对于林丹汗难道还不够宽容吗?十年不到的时间,朝廷给察哈尔部的市赏从0涨到了38万两,这难道还不够填满林丹汗的胃口?”

贵英恰急忙辩解道:“但是我察哈尔部也一直在为大明浴血奋战,死伤之重已经让左翼各部首领为之怨声载道了。而且有数次失利,都是大明军队失期,导致我军孤军奋战失利,难道陛下要否认,察哈尔部为大明征战的功绩了吗?”

朱由检拦住了想要出声斥责贵英恰的黄立极,随口说道:“正因为朝廷一直感念着察哈尔部为大明作出的贡献,所以朝廷才一直克制着,在两翼蒙古部落之间调停,而没有偏向任何人。

后金的敌人难道只是朝廷吗?后金引诱蒙古各部依附自己,并帮助科尔沁蒙古抵抗察哈尔的命令,但是也是针对我大明?

林丹汗和朝廷联手对付后金,不是因为后金只是大明的敌人,而是后金是双方共同的敌人。林丹汗如果真的把朝廷视为盟友,为什么在西迁之前不通知朝廷?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右翼蒙古各部挥起了刀剑?”

在崇祯的质问下,贵英恰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毕竟现在在战场上失败的是察哈尔部,而不是大明。战败者向胜利者要求更多的好处,显然让这位蒙古贵族存在着一种心理障碍。

他只能在崇祯面前宣扬察哈尔对大明作出的贡献,而不能拿武力来威胁对方。因为失败者显然是没有资格威慑对方的,即便看上去这位大明皇帝还很小,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胆气的样子。

而且现在的察哈尔部也已经打不下去了,林丹汗动员察哈尔部西迁时,除了以他的威望和强权之外,更多的是用利益引诱了那些部落首领。

他给这些首领们许诺,只要打下了归化城,不仅可以把右翼蒙古聚敛下来的财富瓜分给众人,还能就近向大明要求更多的市赏。

但是丰镇草原上的一仗,算是打破了那些部落首领们的迷梦。让这些首领意识到,大同边关的明军并不像林丹汗说的那么软弱无能,只要他们稍稍展示下武力,大同边将就会点头哈腰的把财富贡献出来。

死伤了这么多部众,得不到林丹汗许诺过的财富,只是得来一群无用的牲畜,对于林丹汗的不满自然就大为滋生了。

贵英恰很清楚,如果不能从明国弄来大批的财物封赏这些部落,恐怕一旦到了开春,就会有附庸部落离开,以避免成为察哈尔部征战的炮灰。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2章 蒙古的商业人才

贵英恰虽然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检当做看不见一样,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既然你们都愿意听从朝廷的劝说,选择了停战修好,那么朕便是自己掏腰包,也不能让草原上的子民看不到明天的希望。

所以,朕会从内库拨出5万两白银,左翼蒙古各部与2万两,右翼蒙古各部与3万两。不过朕要先同你们说好,这可不是赏赐给你们的。是朕请你们带回去,用来接济各部生活困难的各部牧民的。

至于你们觉得草原上的部落生活艰难,想要让朝廷接济云云,朕想要对你们说的只有一句话:大家一起努力,共度难关,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朝廷身上。所谓,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

顺义王卜石兔和贵英恰差不多异口同声的问道:“皇帝陛下,这要如何一起努力?”两人顿时有些愕然,不由都停下看了对方一眼。随后贵英恰便不管不顾的继续问道:“我蒙古人游牧四方,一不耕作,二不冶炼,如果朝廷不开边市,则我蒙古人就无衣可穿,无茶可饮,无锅成炊。

草原上虽然适宜放牧牲畜,但是游牧毕竟不比耕作,要是遇到了瘟疫便是一年衣食无着落,要是遇到黑灾、白灾,则整个部落都有可能彻底灭绝。所以我蒙古人苦啊,几年辛辛苦苦的放牧,但若是一朝遇灾就是一场白辛苦。

而大明的商人虽然给我们蒙古各部带去了各种急需的日用品,但是同他们交易一次,各部的牲畜就像是得了一场瘟疫一样。

一个不到10斤的铁锅,在草原上就能换一头好马。两匹布能换一只羊,一头牛不过2两…”

贵英恰历历而数,指责明国的商人在互市时故意压低牲口价格,又抬高自己的货价,从蒙古各部的交易中捞取了大量的好处。所以他们向朝廷提高市赏,并非事出无因。

对于贵英恰的诉说,殿内的右翼蒙古各部首领倒是连连点头,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结仇的察哈尔部亲贵,这些蒙古首领们都要拍手叫好了。

站在丹陛下的黄立极,听了贵英恰的指责,脸色倒是颇为精彩。他正想着用什么措辞把这个话题转移开时,上方的崇祯已经开口了。

对于贵英恰对大明商人的指控,朱由检一点都不意外,不要说在这没有什么监控的封建王朝,便是后世的信息时代,敢拿工业原料往食品里添加的商人都还存在着。

马克思怎么说的来着,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如果不是大明的商人没法用武力保护自己,估计这些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早就被大明的商人吃干抹净了。

朱由检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脸色凝重的说道:“你说的这些的确都是事实,但这些商人的行为可不能算在朝廷和大明百姓的身上。

正如你觉得这些大明商人在交易中亏待了你们,但是这些商人同样也在坑害朝廷啊。朝廷开放边境互市,本是为了让蒙汉人民和睦友好。

但是现在朝廷年年花了大把的银两,蒙古百姓却没有因此受益,而朝廷也没有获得蒙古各部的感激,可谓是双输。反倒是让一群不法商人得到了好处,诸位难道不觉得这样的市赏制度要改一改么?”

顺义王顿时有些吃惊的询问道:“陛下想要怎么改?不会是要革除市赏吧?虽说现在有些不法之徒,但是陛下贵为大明至尊,只要下一道命令把他们都抓起来不就解决了吗?”

站在顺义王身后的蒙古各部首领和代表,也纷纷出声支持顺义王,虽然他们痛恨在互市过程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但是总比没有互市的好。毕竟只有通过互市,才能换取他们需要的各种生活物资。而只有得到了这些物资,蒙古各部的死亡率才能大大的降低。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也很为难啊,只要他们没有拿着刀子逼迫各位强买强卖,朕有什么理由去惩罚他们呢?

再说了,要是朕因为他们在同你们的交易中赚到了钱,就把他们抓起来。今后谁还敢同你们做生意呢?那不是适得其反么。”

崇祯的反问,让一干蒙古首领哑然无语。正当他们有些泄气的时候,朱由检却又接着说道:“要朕说,这些商人之所以能在市场上对你们低买高卖,主要还是因为这个互市的时间和地点。

正因为一年互市的时间固定只有这么几天,而地点又同各位部落的路程太远,有些部落把牲畜赶到了互市地点时,这牲畜早就掉了好几斤肉了,看起来就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了。”

崇祯的话语顿时说到了这些蒙古首领的心中去了,一位蒙古首领顿时心直口快的说道:“陛下说的不错,所以我就觉得,这互市的时间就应该放在秋天,把牲畜养的膘肥体壮的,路上牧草又多,也不容易掉膘啊…”

朱由检对着这位首领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这位首领说的不错,但是这什么东西都是量一大就不值钱了。秋天的牲畜看起来最值钱,但是各部要是一起跑来互市,倒时还不是一样被那些商人压价么?”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听着崇祯这也不好,那也不行,顺义王便有些不解的向崇祯询问道。

朱由检看了看左右两翼的蒙古各部首领和代表都看向了自己,似乎把注意力集中了起来,这才开诚布公的说道:“朕觉得,为什么各位不联合起来开一家畜牧公司呢?不要单单只想着在边境互市么,也可以直接把草原上的各种货物组织起来,卖到内地去。

这样就不用抱怨被那些商人所坑骗了,也不必每年指望着固定几天的互市,可以慢慢培育良种牲畜,这样还能保证你们的牲畜会一代比一代好。”

崇祯的提议,不仅让几位蒙古首领跌破了眼睛,就连黄立极和几位礼部官员都下意识的看向了他。如果不是害怕在这些蒙古首领面前失礼,他们几乎都要立刻阻止皇帝的疯狂想法了。

让这些蒙古人跑到内地去做生意,天知道他们是去做生意还是去探路去了。这种想法简直太疯狂了,黄立极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和这些明人的认知不同,在苏长青的时代,蒙古人同样是共和国的一员,他并不觉得在边关严防死守,就能让这些蒙古人屈服了。虽然他不待见满清,但是在对待蒙古民族的政策上面,黄台吉无疑是这个时代做的最为出色的。

在不能使出阶级斗争论这种核武器时,朱由检赫然发觉在如何拉拢蒙古各部的方式上,他居然有些无计可施。如果继续大明一直以来的以夷治夷方针,恐怕很快这些蒙古部落就会被黄台吉的满蒙一体论给拉拢过去。

不管大明给出多少市赏,这些蒙古各部的首领也不会满足的,他们只会在大明和后金之间摇摆不定,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对于黄台吉能够眼睛不眨一下,把科尔沁部族的姑侄姐妹一起娶回家,然后疯狂的搞满蒙亲贵联姻这种事,崇祯是学不来的。就算他肯牺牲自己的名誉,大明的臣僚百姓也不会答应。

如此一来,朱由检只能另想法子了。他寻思了很久,最后不得不从后世的政治课本中借用了一个法子。一切政治的组织形式,终究不过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上层建筑。如果经济基础作出了改变,那么上层建筑也将会随之而改变。

不管黄台吉和女真贵族再怎么同蒙古各部联姻,并让出女真人的一部分政治利益。只要蒙古各部同大明结成了经济利益体,那么那些想要逆潮流而行的蒙古封建领主,终将会被蒙古人民所消灭。

贵英恰有些迟疑的向着崇祯请教道:“这个公司就是商号么?我们蒙古人一向不善于经商,否则又怎么会被那些商人所蒙骗呢?另外,陛下愿意让我们进入内地?您就不担心…”

贵英恰曳然而止,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在他对面的蒙古右翼各部首领,眼睛也闪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笑了笑,示意他不要过于着急,方才转向贵英恰说道:“要说不担心,那朕一定是在欺骗你们。

汉蒙虽然是一家人,但是这数百年来的战争结下的恩怨,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

不过我们总是要向前看,不能再回到以前那种打打杀杀的状态中去了,难道诸位不是和朕一样的想法么?”

虽然有些诧异于这位少年天子的天真,但是不管是左翼还是右翼的蒙古首领,都迅速出声应和了崇祯的想法。

他们觉得,如果崇祯真的这么想,也许这倒是一个让他们赚取更大利益的好机会。

朱由检笑了笑继续说道:“汉蒙一家,什么是一家人。就是大家要多多走动,消除误解,这才叫一家人。

你们说蒙古人不会经商,只会放牧。朕就不相信了,这谁天生就会经商的?就算是我们汉人,也都是从一窍不通开始,一步一步才学会经营的。

当然,就算是要让人学习游泳,也不能一下把人丢到大海里去,那样会把人淹死。

朕以为,要想学会经商,就要先学习汉语和汉人的文化。否则你怎么同人交流呢?就算是采买药材,起码也要看得懂本草不是么?

所以,朕建议在各个盟、旗内,都设立一所小学,学习汉文和算数,为蒙古族培养自己的商业人才…”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3章 崇祯的诱惑

听到崇祯这么说,黄立极总算是心里好受了些,但他依然还是不赞成让这些蒙古人自由的进入内地经商。一来没人知道,这些商人中会不会有心怀不轨的蒙人首领;二来,让汉蒙两地的商品自由流动,显然不符合一直以来士大夫们对蒙古进行经济战以削弱蒙古力量的长期方针。

而对那些蒙古左右翼部族的首领来说,大明皇帝的提议倒是让他们顿时泛起了许多小心思。比起之前朝廷官员拐弯抹角的向他们要求,在各旗盟设立学校学习汉文,让他们心生反感。崇祯先抛出了一张画饼,再告诉他们设立学校的意义,顿时打消了他们心里对设立学校的怀疑。

虽说现在蒙古右翼各部都必须仰赖于明国才能生存下去,因此除了一小部分部落坚持游牧生活的传统,不愿意在明国划分的草场上定居下来,大部分部落上京的时候,都已经打算完全接受朝廷有可能提出的苛刻条件,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这种以被迫害心态接受明国提出的条件,显然不会维持很久。但是如果他们真心认为,朝廷提出的要求的确是在帮助他们,改变了心里的抗拒意思,那么朝廷在右翼蒙古各部推行的政策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比如,现在就连贵英恰都忍不住有些心动了。蒙古上层其实并不排斥教育,在同汉人数百年的纠缠中,他们中不少有识之士其实已经认识到了,只有教育才能让蒙古人再度兴盛起来,不再继续退化成蛮族状态。

鄂尔多斯部的代表萨囊彻辰就很支持崇祯的提议,他一直仰慕汉人的文化,特别是汉人数之不尽的历史典籍。萨囊彻辰认为,正是因为这些汉人的文化典籍的存在,使得汉人从出生开始就记住了自己民族的源流,因此即便是数次被外敌入侵,都能够从衰亡中重新兴盛起来。

而蒙古人除了在伟大的成吉思汗旗帜下,短暂的团结起来征服了半个世界,铸就了蒙古民族的辉煌。随之而后便陷入了数百年的分裂和内战之中,他们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祖先时代的辉煌,把彼此之间视为敌人,完全重现了在成吉思汗之前的蒙古黑暗期。

萨囊彻辰虽然出身高贵,但是想要扭转蒙古各部的继续蛮族化,也一样是力有未逮。即便是在鄂尔多斯部落中,信仰喇嘛的部众也一日多过一日,完全陷入了愚昧化的状态,这让他不由忧心忡忡。

在他看来,哪怕明国皇帝在蒙古各部设立学校是别有用心,也好过现在各部部众堕落成愚昧而迷信的喇嘛教信徒强。

但是草原上喇嘛教传播的日趋流行,与其说是明国开始的一个阴谋,倒不如说是蒙古各部上层人物的有意放纵。

喇嘛教传播的最为迅速的时候,一般都是草原上遇到灾害的时节。没有储蓄习惯的蒙古牧民无法自救,而上层贵族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享受同下层百姓同甘共苦。于是劝导牧民忍耐,宣传因果论的宗教便是上层贵族用来麻木底层牧民最好的精神催眠。

到了今天,喇嘛教已经成为了蒙古各部的精神支柱,不要说一二个萨囊彻辰无法改变这个现状,即便是林丹汗想要在喇嘛教中选择一个有利于自己统治的教派,都会遭到其他教派忠实信徒的背弃。

至此,成吉思汗时代建立起来的蒙古民族概念,王权高于神权的理念,都已经成为了历史。各个蒙古部族的首领把自己的部众视为私产,他们在口头上怀念着成吉思汗的荣光,声明只有身上流着黄金家族血脉的人才能统治整个蒙古民族。

但事实上,他们以此为借口排斥一切非黄金家族血脉的蒙古豪杰再次统一蒙古各部,成为蒙古下层民众的希望。另一方面,他们又用喇嘛教的信仰去抵抗,下层民众对于黄金家族血脉的盲目崇拜,从而让自己的部族获得实质上的独立王国地位。

因此在听了明国朝廷想要在右翼蒙古各部中,推行盟旗的固定放牧区域,和在盟旗内推行学校教育后,萨囊彻辰不但是第一个认可支持的蒙古首领,也是对建立学校制度的积极推动者。

当他看到崇祯的提议让各部首领陷入到沉思之中时,不由当即站出来赞成了皇帝的主张。还表示,不管是成立畜牧公司,还是建立学校,他都会代表鄂尔多斯部接受。

萨囊彻辰虽然年轻,但是他出身高贵,本身又学识渊博,即便是在右翼蒙古各部,也有着不小的声望。因此当他出声支持了崇祯之后,不少犹豫观望的蒙古首领,顿时紧紧的跟了上来。

顺义王看到一小半首领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另一多半首领也跃跃欲试,不过是想要等他先做决定。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大声向着崇祯说道:“既然陛下没有把我们蒙古人当成外人,一心为我们着想,我们自然是愿意服从陛下的安排的。

不过小王听说,在汉地教育出一名读书人,起码也要十年。那么陛下设立的这个学校要教育几年?在这些学生没有毕业之前,这畜牧公司的人手要怎么招募呢?另外,成立一家商号总是需要本钱的,我等各部现在缺的就是钱粮,陛下是不是能够先借一笔本钱与我等…”

“顺义王说的不错…”

“的确,没钱怎么办商号啊…”

一群蒙古首领顿时站在顺义王身后,为他摇旗呐喊着,想要让崇祯松松口,拿出更多的钱粮出来。

朱由检见状笑了笑说道:“这做生意又不是科举靠状元,当然如果蒙古人中有天资卓越之才,朕也不介意他来京城继续深造,靠一名状元出来。

不过如果只是培养商业人才,朕觉得最起码5年的教育还是要的。11、2岁入学,16、7岁毕业,再做2、3年学徒,就应当可以独当一面了。”

贵英恰心里算了算,不由皱着眉头说道:“那岂不是要7、8年时间,这远水可解不了近渴啊。”

朱由检看了看他,才说道:“这是自然的,但是培养人才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学习,是培养不出可用的人才来的。就算诸位想要培育出好的马种,同样也要花上数代人的功夫,不是么?”

不少蒙古首领对此倒是纷纷点头赞成了崇祯的说法,就连顺义王也释去了不少疑心,显然在他听来,崇祯的确是想要帮助蒙古人培养真正的人才,而不是有着其他目的。

“至于开办畜牧公司的资金和前期人手,朕早就说过了,我们要共同携手,共度难关。因此朝廷会出面找一些商人出来投资这个畜牧公司,当然在这之前大家要先把公司的章程协商了出来,今后照着章程办事,朕不让商人欺骗蒙古人,但也不会容忍你们欺压商人。

公司开办的好了,不仅各部的生产可以尽快恢复,内地的百姓获得了利益,各位也能得到额外的收益。这是一个三赢的事情。但是如果大家做事没有章程,都想要让自己多占一些,那么这公司也就开不下去了。

到时候,你们有怨气,汉蒙百姓有怨气,朝廷也没好处。想来大家对于这种三输的状态,都不会乐意看到的吧?”

虽然不知道,崇祯要怎么让商人拿出钱来,而这个公司又是一个什么章程,不过大多数的蒙古首领显然已经意识到,不管怎么样,这个公司开总比不开好。不管是商人还是朝廷,只要有人拿出钱来,他们明年的生计就算是解决了。

就连贵英恰也有些动摇,请求崇祯到时让他代表左翼蒙古听听这个公司的章程的讨论。就在这些蒙古首领以为,这场会见应当结束的时候,朱由检却继续往下说道。

“这成立畜牧公司毕竟还是一个规划,是朝廷想要为各部解决未来的问题,对于眼下各部的困难,估计一两年并没有多大的帮助。我们也要想一想,怎么解决现在关外蒙古牧民缺衣少食的难题。而且就算是要经营畜牧公司,起码总要解决牲畜过冬的草料问题不是么?”

各部首领此时已经认同了崇祯口头上我们的说法,再无刚刚进殿时,以防范警惕的心理细细审视崇祯和明国官员说的每句话,生怕掉入汉人的陷阱中去。

待到各部首领七嘴八舌的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朱由检才总结的说道:“你们刚刚说的,也对也不对。把草场分成四份,然后按季节轮换放牧,这自然能够最大限度的把草场利用起来。

但是光光依靠天然草场,是无法抵御自然灾害的。说到底天然草场的产出是有限的,因此放养的牲畜是有这个上限的。

想要突破这个上限,一是要研究草原上的气候、土壤、牧草的生长情况;二便是要耕牧结合,让农业和牧业形成互补关系。牲畜的粪便可以作为农田的肥料,而农作物收获后的秸秆,也可以作为牲畜越冬的饲料不是么?”

对于崇祯的说法,土默特部的首领们最不抵触,因为他们修建归化城时,就已经招募了大量的汉人在归化城附近开垦农田。再他们看来,如果皇帝能够安排汉人给他们种田,比他们自己辛苦放牧要强多了。

不过朱由检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继续对这些首领劝说道:“今年陕西遇到了大旱,全陕百姓流离失所,朕看了也很是痛惜。

正如朕刚刚说过,汉蒙携手共度难关,所以朕有意迁移一部分难民出关,在河套、丰镇等靠近边关的地区开垦。当然为了避免双方的纠纷,朕会让人同你们商议如何划分耕作和放牧的地界。

而这些开垦出来的耕地产出,一来可以同牧民作为日常物资的交换,以解决牧民生活物资匮乏的问题,二来也能促进汉蒙两族之间的和解,为今后畜牧公司在内地的发展打下民意的基础…”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4章 民族和宗教委员会

虽然这些蒙古首领非常乐意接受汉人依附于他们,但是他们希望接收的是作为个体的汉人,而不是崇祯所说的农垦团。

不过在之前崇祯的引诱,再加上还需要明军帮助他们抵抗来自林丹汗的军事压力,因此这些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和代表,最终还是默认了崇祯的建议。

当然,作为回报,他们也得到了崇祯的承诺,农垦团每年收入的十分之一,将会缴纳给所在旗。其中一半的金额将会用于对该旗基础设施的修建,比如水利设施或是道路修缮。而另一半则归该旗的扎萨克支配。

当这场漫长的接见结束后,这些蒙古首领就被内侍带去了偏殿,准备享用崇祯赏赐给他们的酒宴。

当礼部官员陪同着这些蒙古首领离去后,看着殿内的闲杂人等已经不在后,一直忍耐着的黄立极终于开口对着崇祯表示了,他坚决反对改变大明对边疆民族的一贯政策,即用贸易控制边境游牧民族。

听着黄立极给他分析了一大堆,朱由检不以为意的对他说道:“放开对于蒙古及境外的商业贸易,这不是年初就确定了的事么?先生如何现在又反对了?”

黄立极对着崇祯不满的说道:“年初说要放开边境贸易,但是当初说的是让大明的商人出去经商,朝廷还是要对*、机器、武器进行监控的。

现在陛下让这些蒙古人组建公司,还要让他们进入内地经商。到时候这些蒙古人了解了大明内地的虚实,又依靠贸易增强了实力,若是起了什么歹意,陛下你日后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朱由检笑了笑回道:“黄先生未免过于悲观了,我大明人口超过1亿5千万,而蒙古人加起来不过上千万人,还分成漠南、漠北和卫拉特几个部分,每个部分内部的蒙古部族还四分五裂着。

这种状况之下,我们不趁机通过加深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联系,把蒙古人变成大明人,那么还要等待到什么时候?用贸易手段削弱边疆少数民族是正确的,但是光依靠贸易手段是无法消除大明边疆的隐患的。

想要消除边疆少数民族对于大明的威胁,要么就消灭他们,要么就同化他们。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蒙古各部已经成为了一盘散沙,我们自然是要把他们消化掉。难道还要放着不管,让后金去消化这些蒙古部族,最后在大明的北方再出现一个统一的草原帝国吗?

而且,朝廷放着不管,这些蒙古部族就不会产生歹意了吗?这些年来,北方连年灾害,就连大明在北方的百姓都过的很艰难,那些没有储蓄完全靠天吃饭的蒙古牧民,只会比大明百姓更为艰难。

大明百姓没饭吃了都会起来造反,那些蒙古牧民没饭吃了,难道会乖乖呆在草原上饿死,也不来骚扰我大明?就算他们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够,但是有后金这条恶犬在边上虎视眈眈,难道他们不会借用蒙古人的力量,在西北在开辟一条战线攻击我大明?”

在崇祯的一连串反问下,黄立极顿时愣住了,他好久才回道:“不至于如此吧?这后金不是刚刚同我大明签订和约,我们也给了他们许多好处,还同意在锦州、营口和他们互市了。他们就算想要反悔,也应当缓上2、3年吧。”

对于黄立极这种把女真人当成了满足于互市的蒙古人的思想,朱由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虽然朝堂上的官员都认同了他主张的理念,先同女真人讲和,安顿好南方土司的叛乱,和恢复国内的生产,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让大明缓过劲来,再去找女真人算账,夺回辽东地方。

但在辽东连续大败之后,大多数官员实际上早就认为辽东已经很难收回了,只不过碍于大明朝的政治正确,不想因为提出议和被天下清流攻击断了自己的政治前途,所以在朝堂上一个比一个表现的主战。

当新登基的崇祯以放弃自己的名誉提出要同女真议和后,大多数官员都松了口气。他们把崇祯说服他们的理由,当成了一个借口。实质上,大多数官员都不认为,在和约签订之后,大明和后金之间还会爆发大战。

毕竟有隆庆开市的例子在前,不少官员已经把黄台吉当做了第二个顺义王。认为只要让女真人享受到开市的经济利益,这位新任的后金大汗总是会消停下来的。

就算是被崇祯时时提醒的黄立极,虽然觉得后金和大明的和平不会维持多久,但是也从没考虑过,这张和约连三五年都支撑不到。

朱由检不得不再次对着自己的首辅强调:“不管后金是怎么想的,从签署和约那天开始,我们就必须要做好,明天醒来时和约已经被撕毁了的准备。

什么时间撕毁和约,那是黄台吉同他的部下要考虑的事。而先生和朕应当考虑的是,如果后金明天撕毁了和约,大明有没有做好战争的准备。

两国实力相等,和约才代表和平;两国实力相差悬殊,和约不过是一张暂时的停战协议罢了,只要有一方做好了战争准备,那么和约也就到了该被撕毁的时候。

一直以来,后金想要入侵大明腹地,只能走辽西走廊这条路。不是因为他不想走蒙古草原,而是林丹汗牢牢堵住了后金绕道蒙古草原的通道。

现在林丹汗西迁,不仅让出了通往大明宣大防线的通道,还把漠南右翼蒙古各部都逼迫的心怀怨恨。

如果黄台吉借这个机会拉拢右翼蒙古各部,让这些部落替后金带路绕道进攻宣大防线,或是蓟州防线,难道我们还要指责后金不讲信用,不应该绕道攻击我大明么?”

虽说黄立极心里还是比较愿意相信后金会遵守这份和约,不会冒着这么大风险,绕道千里跑来攻击大明的宣大防线。但是作为一名资深的大明官僚,他自然不会去替黄台吉打这个包票,从而给自己挖坑。

因此他不得不在口头上认同了皇帝的看法,认为后金的确有这个可能拉拢右翼蒙古部族,来对付大明。

但是他对于让这些蒙古人进入内地自由行商还是犹豫不决,他始终不太相信,这些蒙古人会全部忠诚于大明。毕竟五胡乱华和安史之乱,都已经写在了历史上了。

朱由检并没有观察身边这位首辅的脸色,他略略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朕要同先生商议。”

黄立极从思考中清醒了过来,他对着崇祯拱了拱手说道:“臣洗耳恭听,还请陛下示下吧。”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朕打算把礼部管理外藩和僧道的机构合并起来,成立一个新的行政部门,地位等同于六部,位于内阁之下。”

黄立极顿时呆了一下,他不由追问道:“陛下打算设立一个什么部门?这个部门的经费和人员怎么解决?谁来担任这个部门的主官?”

朱由检淡淡的回道:“这个部门负责管理大明境内的少数民族及宗教事务,部门经费当然从预算中出,先定为一年30万元。

人员吗,从各地抽调熟悉少数民族的官吏,包括西南较有声望的土司,亲近朝廷的头人。至于这个部门的主官,朕看顺义王就很不错,再从右翼蒙古各部挑出两个首领协助他。部门名称就叫做民族及宗教事务委员会。

主要的工作任务是,推动各民族的文化教育和卫生事业,并规范宗教在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内容。打击各民族中的分裂分子及宗教宣传中的迷信和仇恨思想。”

对于崇祯说的内容,黄立极并没有怎么往心里去,他很是疑惑的看着崇祯问道:“让顺义王担任这个官职?陛下是想要把他留在京城么?”

朱由检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不咸不淡的回道:“也不能这样说,不过民族及宗教事务委员会将会在京城、重庆、昆明、桂林、丰镇设立官署。

作为这个部门的主官,顺义王今后再京城工作的时间大约会久一些。当然,那些表现出色的少数民族官员,也应当调入京城,才能更好的发挥他们的才智,为大明的民族团结作出贡献么…”

当崇祯还在同首辅探讨,设立民族及宗教委员会这个新机构时,作为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席尔瓦的全权代表,在经历了4周的艰难行程,终于赶到了北京城。

这位叫做塞维科斯的殖民地官员,在进入了高大雄伟的北京城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加西亚带着明国皇帝的命令返回马尼拉时,殖民地的高官们才刚刚接到,在台湾北部的殖民基地被袭击了。

而这些反应迟钝的殖民地官员们,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谁袭击了台湾的殖民基地。

就连一向睿智的总督也有些难以确定,这到底是荷兰人干的,还是日本人干的,又或者是华人海盗干的,但他们都没有怀疑到明国政府身上去。

驻守台湾的一名小军官被中国人释放回来后,殖民地官员们才了解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对于加西亚带回来的中国皇帝的善意,这些西班牙殖民者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只注意到一件事,中国人同荷兰人联手了,这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就算中国人忘记了,这些殖民地官员们都没有忘记,20多年前这片土地上浸满了中国人的鲜血。

惊慌失措的殖民地官员们,完全无视了崇祯让加西亚带回去的善意。这些西班牙殖民者以己度人,他们用以征服这个世界的,无非就是暴力和谎言。

他们生怕这是中国人想要迷惑他们,让他们放松警惕的谎言,也许在加西亚的后面,就是一只浩浩荡荡的中国舰队。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5章 私议

塞维科斯带着加西亚和随从刚刚进入北京城内的驿站,连行礼都没来的及放下,便迫不及待的向接待他们入住的明国官吏提出申请,想要见一见被俘虏的台湾长官瓦德斯。

这名官吏捏了捏袖子里的小布囊,几枚圆形的硬物顿时印在了他手中。他顿时心情愉快的告诉了一边的华人通译:“告诉这个佛郎机还是什么红毛人,那个叫什么瓦德斯的红毛人就住在他隔壁。

不过他现在不在四夷馆内,大约晚上会回来。到时候,本官会让馆内的仆役过来通知你们的。

还有,如果缺少什么用品就找门口的仆役,他可以带你们去商铺购买。如果嫌麻烦,也可以让他给你们代买,当然要给他一些跑腿的费用…”

按照从马尼拉聘请的华人通译的指点,给了这位接待自己的明国官员一些贿赂之后,塞维科斯明显感受到了这位中国异教徒的热情,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确认了瓦德斯并没有关在中国人的监狱中,反而有着一定的自由之后,塞维科斯紧张不安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一些。

如果瓦德斯并没有受到虐待,那么证明他给总督大人的那封信件,不是在中国人强迫之下的胡言乱语,这对于他这次北上之行来说,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当塞维科斯让院子内的仆役给自己弄了一桶热水,稍稍洗漱了一遍,把一路上的疲倦洗去之后。

他的随从敲了敲他的房门,站在门外对着他大声的汇报道,瓦德斯已经收到了他们到来的消息,提前返回前来拜访他了。

听到了随从带来的消息,躺在浴桶内的塞维科斯立刻敏捷的跳出了木桶,拿起了挂在木桶边上的柔软毛巾,胡乱的在身上擦了几把,也不管身上还淌着水迹,就匆匆的穿戴了起来。

虽然欧洲人现在还没有养成洗澡的习惯,但是这些在东南亚殖民地长期任职的官员,已经养成了洗澡的习惯,不再视洗澡是消耗健康的事情了。

当然东南亚的热带气候,也是迫使这些欧洲殖民者接受当地土著洗澡习惯的主要原因。

而作为一名墨西哥出生的西班牙人,塞维科斯显然比那些来自欧洲的同胞,更易于接受这种生活习惯上的改变。

当塞维科斯匆匆走进了离自己房间不远的小客厅后,他正看到瓦德斯正坐在客厅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喝着一杯热茶。

他顿时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后的随从吩咐道:“何塞你就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搅我们谈话,如果是明国官员过来了,那就第一时间发出声音,提醒我们。”

“知道了大人。”何塞立刻恭敬的应承了下来,然后退出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塞维科斯慢慢的向客厅内走去,并小心而仔细的打量了瓦德斯,他发觉这位台湾长官神采奕奕,脸色也非常的健康,身上丝毫没有被中国人虐待的痕迹。

在距离瓦德斯3、5步的地方,塞维科斯停下了脚步,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瓦德斯,口气冰冷的说道:“瓦德斯爵爷,您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身为一名王国贵族,您居然没有守住自己的荣誉,向一群异教徒投降了。您知不知道,您这样的行为非常的让总督大人困扰。您是不是已经忘记了,究竟是谁给了你建功立业的机会?

总检察长一直想要给总督大人下绊子,而您却给了他一个绝妙的借口。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对于塞维科斯的质问,瓦德斯并没有放在心上。虽然两人都司总督席尔瓦的亲信,但是两人对于席尔瓦的忠诚是不同的。

对于书记官塞维科斯来说,他同席尔瓦之间已经缔结了保护人的关系,也就是说在西班牙的贵族眼中,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但瓦德斯的保护人可不是席尔瓦,虽然他同席尔瓦的关系很密切。对于瓦德斯来说,真正能够庇护他的保护人,还在西班牙国内。

因此他并不十分畏惧于塞维科斯的指责,至于总检察长和总督席尔瓦之间的矛盾,这不仅是菲律宾殖民地内部家知户晓的事,就算是墨西哥副王庭也很清楚。

因为谁都知道,总检察长的设置,便是欧洲本土宫廷用来监视当地总督的。如果两人关系要是亲密如一人,那么其中一位早就被调回墨西哥或是欧洲去了。

而席尔瓦总督和总检察长显然都是聪明人,他们始终把斗争局限在一个范围之内,好让墨西哥副王庭和王国宫廷安心,又不至于让双方真正撕破脸。

甚至于有时候,双方还会主动替对方填补漏洞,以免王国或是墨西哥副王庭派出特别巡视员,插手菲律宾殖民地的事务。

瓦德斯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手上的茶杯,对着塞维科斯耸了耸肩,语气轻松的说道:“这可是上好的中国茶,你在马尼拉可尝不到,你确定不先喝上一口?

按照我从中国人那里学来的经验,茶一定要趁热喝,那样的味道才最为甘美,也最有治疗身体不适的效果…”

对于瓦德斯的装疯卖傻,塞维科斯终于失去了耐心,他颇为恼火的说道:“爵爷,你给总督大人写的那封信件,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你口中的那位中国大人物,又指的是谁?

如果不能够保证殖民地和王国的利益,我们是不会同那些中国人联手的。

当然,只要中国人愿意释放那些被俘虏的西班牙人,并保留王国在台湾的传教权力,那么王国可以不追究被中国人袭击的事情,并承认台湾属于中国的领土。”

对于塞维科斯话语中透露出来的色厉胆薄,和对于某些事情的患得患失,瓦德斯感受的非常深刻。

他不由撇了撇嘴说道:“总督大人难道没有看全我写的信吗?我不是已经把所有的内容都写在上面了吗?

至于那位中国大人物是谁,我现在还不能透露他的身份。在事情还没有成功之前,这位大人物是不会愿意同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的。

至于台湾的殖民点,现在已经落入了中国人手中,不管我们认不认可,中国人都不会把它归还给我们了。

至于见鬼的传教权力,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总督会让你带来这么莫名其妙的条件,难道他真的打算把我们丢给那些中国人任意处置吗?”

对于瓦德斯突然的怒火,塞维科斯明智的保持了沉默,等待他发泄的差不多了,才平静的说道:“这是大主教阁下的意思,教会认为,虽然我们现在的实力不敌中国人,不得不放弃了对于台湾的行政权力,但是不应当放弃天主的事业。

更何况,教会在台湾北部土著人当中的事业才刚刚有所起色,他们并不愿意放弃这个发展信徒的机会。

另外,从今年夏天开始,华人海盗突然越过了以往的活动区域,出现在了民都洛岛以南的布桑加岛、巴拉望岛地区,并在那里建立了根据地,驱逐了几名在当地传教的奥古斯丁住院会的修士。

大主教对此非常不满意,原本想要鼓动总督出兵,把这些华人海盗驱逐出这一区域。但是因为我们在南方同摩洛人、荷兰人的战争,导致兵力不足,因此不得不暂时搁置了下来。

但是,不管是总督还是总检察长,都认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也许代表着东方最大的国家,有可能把目光转向了海洋,就如同2百年前的我们一般。

以中国这样拥有无尽财富和人力的国家,一旦把国家资源投入到海洋上,王国还能不能保有菲律宾,这显然是一个不言自喻的道理…”

瓦德斯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塞维科斯的高谈阔论,比塞维科斯高了半个头的他,冷冷的注视着他说道:“书记官,这里不是城市议会,你不必在我的面前显示你的政治才能。

王国还能保住菲律宾多久,这是墨西哥副王或是王国宫廷应该考虑的问题。

另外,我要提醒你。每个前来菲律宾的殖民地官员都没有想过,他们会在菲律宾呆上一辈子,因此他们也从来没有在菲律宾购置产业,建立庄园。

每个人都想要在菲律宾任职的期间捞上一笔,然后回到墨西哥或是国内置办产业去。

而就算是在墨西哥副王庭还是王国宫廷,对于是否该保留菲律宾殖民地的争议,也从没有平息过。

所以塞维科斯,如果你想要替总督大人作出什么决定,最好要先想想后果。总督阁下绝不会为了王国并不看重的一块荒芜之地,而断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瓦德斯的警告,让塞维科斯的态度软弱了下来。他脸色变幻了许久,才勉强的向瓦德斯转告了席尔瓦的话语:“总督对你的建议很感兴趣。

他已经同总检察长交换了意见,如果那位中国大人物的承诺属实,那么他们会联手压制教会,达成这份合作协议。但是总督要求同这位大人物亲自见面,签署一份能够保证他们利益的密约…”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6章 协议和走私

“这些西班牙人就像是一群地狱中的饿死鬼,只要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就不管不顾的扑上来,想要把所有的食物都咽下去,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咽下去,又或是咽下去能不能消化。”听完了郑彩带来的,关于西班牙人提出的议和条件之后,朱由检忍不住如此说道。

听着皇帝话中似乎有所不满,因此许心素没敢去接崇祯的话语,他曲着身体坐在崇祯给予的赐座上,双眼自然垂下注视着地面,一心等待着崇祯的继续发话。

果然片刻之后,崇祯的语气便重新平静了下来,对着他继续问道:“告诉那个西班牙使者,台湾是不是大明的领土,还不需要西班牙来认可。倒是他们想要继续留在吕宋岛的话,就要先学会尊重大明的决定。

至于传教权,在大明没有同罗马教廷建立联系前,朕不会认可任何形式的非法传教活动。一经发现,朕就会把非法传教者驱逐出境。

至于:圣胡安号…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圣胡安号了,所以大明也就没有交还圣胡安号的必要了。至于派驻布桑加岛、巴拉望岛等地区的大明官兵。

乃是大明为了保护该地区的航行自由,打击袭击大明商船的当地海盗,作出的临时性维护治安措施。

一旦该地区的海上治安好转,我们自然会撤离该地区。至于驱逐了两岛上的传教士云云,我们会下令进行调查。不过在调查结束之前,马尼拉当局应当约束传教士的行动,不要继续刺激维护治安的大明官军。

根据我们得到的当地驻军报告,不少传教士假借传教为名,对当地土著横征暴敛不说,还有向海盗传递情报的嫌疑。

为了保证大明商船的安全,驻军才做出了合情合理的驱逐行动,我们希望在这个问题上,能得到马尼拉的谅解。

另外关于马尼拉当局提到的,马尼拉同大明自由贸易的商业谈判。朕认为自由贸易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谈判的对象必须要对等。

马尼拉只是西班牙王国的一个亚洲殖民地,是没有资格同大明谈什么自由贸易协议的。

假如他们真的想要一份正式的贸易协议,那么就请西班牙王国派出能够代表王国的使者,前来同大明进行谈判。

如果西班牙商船想要在大明各口岸进行自由交易,那么大明的商船同样有权力前往,包括西班牙各殖民地在内的港口进行贸易。

而在此之前,大明和马尼拉愿意缔结一个临时贸易协议,以公平公正的姿态进行商业贸易。

朕可以向马尼拉当局保证,大明商人在马尼拉得到什么待遇,那么西班牙商人在大明就能得到什么待遇。

另外,考虑到双方今后交流沟通之必要。朕建议双方在北京和马尼拉互派代表,西班牙人如果触犯了大明的律法,马尼拉代表可以旁听案件的审理,便替犯人聘请一位律师辩护。

同样,如果一名大明人在马尼拉触犯了律法,那么大明的代表也有权力获得相同的待遇。另外,大明人往来马尼拉,应当听其自由行动,马尼拉当局不得以各种手段进行阻扰。”

朱由检一口气把想到的条件都说了出来,让许心素手忙脚乱的记忆着皇帝的要求。

朱由检想了半天,才意犹未尽的说道:“大致上就是这些了,其他条件都可以商议,但是我们派驻马尼拉的商业代表这件事,一定要说服马尼拉代表接受。

派驻商业代表的目的,一是了解吕宋岛上的物产和人口情况,到时候可以把吕宋岛开发出来;二是团结当地的华人,必要时组织当地华人撤离,避免20多年前的惨事再次发生。

公开的谈判事宜就说到这里,对于扩大对美洲西班牙殖民地贸易,和香料群岛的计划,瓦德斯和加西亚有没有什么可说的?”

许心素匆匆记了几笔,才抬头对着皇帝说道:“根据瓦德斯的说法,这位叫做塞维科斯的马尼拉书记官,是菲律宾总督席尔瓦的亲信。

他这次带来了席尔瓦本人的要求,对于香料群岛的计划,他希望同陛下您亲自见上一面,再做出决定。

这个计划涉及到的关节太多,而调用的物资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他是菲律宾总督,也不能听任一个不明身份的使者,就把这些物资投入进去。

这个计划成功,对于大明和马尼拉都是收益颇丰的投资。但是如果失败,他也是承担不了这个后果的。

另外,他还希望在同陛下见面后,能够获得一个保证,能让他在计划成功后,获得您所许诺的那份收益。”

朱由检低头想了一阵,便抬头说道:“这没问题,只要他肯来北京,朕自然会接见他。

至于如何保证他能收到这份收益,香料贸易的规模巨大,即便是半份,也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

如果他想要安全的收到自己那份收益,最好还是通过银行的汇兑方式。

只要他能协助大明中央银行在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欧洲本土建立办事机构,那么自然就能保证他每年都能安全的获得那份收益。”

许心素迟疑了一下,才对着崇祯说道:“如果我们获得了菲律宾总督的帮助,那么还有必要留着瓦德斯么?他似乎都没出什么力,就分到了比菲律宾总督更多的份额啊。”

朱由检看着许心素笑了笑说道:“是啊,他什么都没做,就能拿到这么多收益。因此,马尼拉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消息,他一定会立刻告诉我们。

他一个人拿的份额就是马尼拉所有殖民地官员的总和,你觉得要是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那些西班牙人会放过他?

只要我们能够成功的拿下香料群岛,那么瓦德斯就是对大明最为忠诚的西班牙官员。

老实说,香料群岛算什么,大洋对面的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才是真正的财富之源。但遗憾的是,我们对于那片土地一无所知。

但是如果有了瓦德斯的帮助,那就不一样了。只要能够让他返回墨西哥总督府,西班牙人这两百年来对于美洲探索的所有资料,都将会是大明的囊中之物。

这批资料可以让我们对于美洲的探索,节省上百年的时间,那才是真正无可估量的财富。

还是先别提这个了,先说说大帆船贸易的事吧。他们有没有把握扩大,马尼拉到墨西哥的大帆船贸易规模?”

许心素知道这位皇帝一向心很大,但是他还是有些被惊吓到了。大明还没有把东南亚和东亚完全纳入掌握,这位皇帝居然已经开始窥伺别人的老家了。

他下意识的低了低头,好掩饰自己有些手足无措的情绪。过来一两秒,缓过了心情,他才回道:“根据瓦德斯转述菲律宾总督的说法,以官方的形式增加大帆船贸易的数额,恐怕很难。

大帆船贸易实际上是菲律宾殖民地存在的唯一价值,菲律宾的贵金属资源匮乏,殖民地官员也无心在当地发展种植园经济。因此能为殖民地任职官员带来大笔财富的机会,便是联系中国同墨西哥的大帆船贸易。

历任殖民地总督到任后,都会在任内向墨西哥总督府或是王国宫廷游说,希望能够增加大帆船贸易的规模。

刚开始的时候,大帆船贸易只有200吨,每年大约只有1-2艘大帆船在这条航线上运行。

从马尼拉到阿卡普尔科,一趟航行就是一年,一趟的航行费用就要10-15万比索,而王国限定每船的货物价值不得超过25万比索。

因此在历任总督的抗议下,王国终于放宽了一点关于大帆船贸易的限制。把每船改为上限400包,每包不超过125比索,总值不超过50万比索。

而航线上的大帆船规模,也改成了三艘限定300吨的帆船,每年一艘检修,两艘进行贸易。

但是王国为了控制墨西哥的白银不至于大规模外流,限定墨西哥的进出口贸易,只能在面向加勒比海的卡迪兹和色维尔两个港口进行。关税设定为10%,以保护西班牙商人在墨西哥的商业利益。

这些西班牙商人在墨西哥被称为伽秋平,他们贪得无厌,无知也无识。为了赚取超额的垄断利益,一边游说国王打压墨西哥的工商业,一边肆意抬高物价。

他们在前几年曾经说服国王砍掉了墨西哥的葡萄树,毁坏了墨西哥的桑林,以保证他们从欧洲运来的葡萄酒和丝织品,在墨西哥能以欧洲4-5倍的价格出售。

当大帆船贸易兴起之后,阿卡普尔科这个太平洋港口就成了这些伽秋平的眼中钉。

他们每年都在试图说服国王,取消或是控制大帆船的贸易,甚至时常指责菲律宾殖民地的官员以超过规模的船只进行贸易,为自己牟取私利。

菲律宾殖民地能够维持大帆船贸易规模的现状,已经是相当困难的事了,想要说服王国宫廷扩大贸易规模,更加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看着崇祯皱起了眉头,许心素随即又转移话题说道:“不过加西亚和瓦德斯都提出来,只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走私船的形式,把中国的货物运到墨西哥或是秘鲁地区。

不过那样的话,菲律宾殖民地官员是不会同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的。但是,他们愿意以私人的身份,为这些船只在墨西哥、秘鲁的太平洋沿岸停靠提供接应,并进行销售…”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7章 京西铁路复线计划

许心素刚刚离开,徐省声便带着一大包内府工部局的资料向崇祯汇报了。经过了这一年来的发展,内府名下的工坊和文思院名下的各机器制作研究所,都已经开始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

纺织业、蔗糖业、采矿业、煤铁联合体、水泥、制砖、玻璃制造业,加上造船、钟表、马车、纺织机器、齿轮切削等零部件加工制造业。光是内府名下的这些工坊,拥有的产业工人就已经超过了15万人。

而以上这些还不包括,从京营、卫所兵转化而来的建筑工人,还有盐丁转化的盐业工人,及渔业工人。

这些工人去年创造的平均产值是125元,也就是说,光是以上产业就创造了近1900万元的财富。虽然这个数字同大明的农业产值相比,看起来不值一提。

但是对于宫内原来的二十四监组成的内廷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往日这些宫中太监被皇帝派出到地方敛财,就算是搞的天怒人怨,一年也不会超过4、500万两的收入。这些收入送回宫内时,最多也就剩下了一半。

而且为了收取这些税款,内廷还成为了天下士绅百姓的仇敌,闹腾的厉害的税监,基本上就没有得到善终的。

虽说宫内太监们同外朝相比,算是最为效忠皇帝的存在,但是他们也是人,除了极个别的存在,大多数人还是会有普通人应有的情感。你不能够指望一群明知道没有未来的人,为大明王朝的江山永固做出牺牲。

如果有一口安稳饭吃,谁又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博取几年的人前风光,同外朝的文官相比,宫内的首领太监能够善终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只不过以前是没有办法可想,如果不拿出性命来博皇帝的赏识,就算是在宫内也一样吃不到一口安乐饭。所以一旦得到了出宫办事的机会,这些太监们就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想要在一次办差中捞取足够的金钱,好为以后出宫办事打下基础。

在这种急功好利的情绪指引下,把好事办成坏事也就是民间百姓对于这些太监们的主要印象了。有了这些太监们固泽而鱼的手段,地方士绅清流才有煽动民意,反对中官出宫监督地方官员的基础。

而现在就不同了,宫中投资开办的这些产业,只要好好经营下去,比起指着富室的宅邸挖矿勒索,不仅安稳而且收益也高。而且,这些产业的存在,也让没有退路的首领太监们看到了出路。

在崇祯对宫内太监、宫女的分流思想下,除了一大部分底层的太监宫女被遣散安置到了各产业内。还有一些颇有钱财的首领、管事太监,也借着这个机会急流勇退,或是弄了一个分管的事务,或是依附这些产业自己开设商铺去了。

这也是,在这一年内宫内人员裁减到7700多人,但是宫中反对的阻力却不大的缘故。就连万历皇帝、泰昌皇帝遗留下来的一些不重要的妃嫔,也在崇祯的默许下,移到了宫外安置。

在这种大刀阔斧的缩编下,宫内今年的支出已经不及往年的一半,但是存留下来的中下层太监、宫女们的待遇,反而有了小幅的上升。而这也是,为什么内廷的改革能够不断的推行下去的根本原因。

而在表面上,这种变革不过是按照一朝天子一朝内臣的潜规则,对宫内24监组成的内廷旧格局进行清洗替换的新方式。只不过崇祯没有选择以往帝位交替的平稳方式,而是对内廷采取了不信任的全面清洗变革而已。

对于连续两任皇帝的非正常死亡,崇祯在私下就发表过某些不负责任的猜测。因此不管是内廷还是外朝,都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扰崇祯对内廷的变革清洗。毕竟大家都不愿意成为崇祯的怀疑对象,这种事情沾上一点皮毛都有可能身死族灭,他们显然还没有达到牺牲小我,成全众人的精神。

对宫内24监的清洗、人事调整的差不多了,朱由检便开始把目光放在了如何提高内廷的行政效率上面。除了某些情报了解和产业控制上,他并不打算按照以往的惯例,让内廷成为对外朝文官集团的掣肘机构。

从成祖建立内廷的框架开始,历代皇帝就不停的增加内廷的权力,试图用来平衡权力越来越大的外朝文官集团。但是这种基于权力斗争上的平衡理念,在实际操作中根本没有办法达到权力平衡的作用。

到了中后期,内廷和内阁中的部分官员相互勾结,就完全控制了朝政,就证明了这套权力平衡方式并不可靠。

归根结底在于,内廷的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本人,而外朝同样需要得到皇帝的支持,才能运转良好。让内廷去牵制外朝,无疑是用自己的左手攻击自己的右手,除了浪费行政效率,还造成了皇权和士绅阶层的对立,从而直接削弱了皇权的统治基础。

内廷和外朝斗争的越是激烈,皇权也就越是衰微。天启时代,魏忠贤同外朝部分文官勾结,从而让内廷彻底凌驾于外朝之上,在表面上是取得了极大的胜利。

但实际上,控制了京城的阉党,完全失去了地方上士绅阶层的支持,特别是江南地区的士绅官僚。地方上税赋的拖欠和拒缴,便是这一矛盾激化的表现。

事实上即便是天启没有出什么意外,魏忠贤这套依靠对士绅官僚罚款,来维持大明财政运转的经济方式,也是难以维系下去的。

毕竟按照大明的征税方式,大明最小的社会单位并不是到纳税户,而是每个县大大小小的地主缙绅。这些地主缙绅承担了,从农户到县衙之间的权力承接关系。否则以每个县不过10来人的朝廷官吏编制,哪里承担的了一个县数千、数万人口的管理。

失去了这些地主士绅对朝廷的支持,地方上治理成本上升,应收税赋下降,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在这种国库空虚,内外交困的境地下,朱由检并不觉得这种权力制衡方式还有存在下去的价值。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提高行政效率,增强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并开辟出新的国家税收财源,才是当务之急。

扶植内廷给外朝文官系统找麻烦,让这些官员养成遇事互相推诿,结党营私的官僚主义作风,简直就是给崇祯自己挖坑。因此他宁可容忍一个不太听话,但是能够办事的文官集团。也不需要一个,唯唯诺诺但是毫无做事能力的文官系统。

至于认为这些阉人没有后代,所以做事就会秉持公心,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说法,朱由检是嗤之以鼻的。不管是魏忠贤家中大小封爵赐官,还是让各地为自己建立生祠的做法,都已经证明了这种说法的荒谬之处。

大明的文官集团一向是各地地主缙绅在政治上的代表,但是在皇权的打压下,现在已经出现了东林党这样,代表商业资本和地主阶层的奇葩。

但是同英国的新贵族不同,商业资本从来没有成为东林党的主流力量,传统儒家学说强大的惯性,让这些商业资本乖乖的从属于地主缙绅阶层,虽然他们才是东林党背后最大的金主。

这也使得,这些地主缙绅阶层通过保护商业资本,从而把原本应该进入到国库的工商税,截留到了自己的腰包之中。看起来繁华锦绣的江南商业,不仅没有成为大明国库的财富新源头,反而依仗着固定税这种奇特的税制,成为了大明躯体上的毒瘤。江南的商业资本汲取了整个大明的财富,但是却没有任何回馈的措施。

这些商业资本获取的大量财富,变成了精美的手工艺品,雅致的园林,和夜夜温香软玉的夜生活。但是这些财富没有转化为一丝,增强大明国力的工业资本。

可以说,用整个大明百姓血汗浇灌出来的江南商业资本,不是撑起大明天地的伟岸巨树,而是一株妖艳的罂粟花。

当然,这种商业资本和江南地主缙绅的结合,必然是以损害底层百姓,和商业不发达地区利益为结果的。

而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北方的官僚缙绅愿意站在崇祯这边,压制东林党所代表的江南商业资本和地主缙绅利益的结合体,就像他们之前宁愿同魏忠贤站在一起一样。

这完全是因为,东林党所代表的政治集团,已经对大明的其他政治团体造成了极大的危害。

所以,朱由检此时已经不再想让内廷赤膊上阵,从而给这些代表江南商业资本的东林党人找到攻击的借口。

他更希望,在北方京津唐工业基地建立后,能够培植出一个建立在工业资本上的新兴力量,去打压江南的商业资本。从而彻底的颠覆,现在朝堂上的政治格局。

在崇祯的倾听思索之间,徐省声的汇报终于快到了尾声。而最后的汇报内容,不管是徐省声也好,还是朱由检也好,都是极为看重的内容。

因此对于这些内容的汇报,开始变得非常详尽,远远超过了前面的汇报时间。

徐省声首先说的,还是钢铁、煤炭方面。京西铁路开通后,经过了几次小事故,铁轨断裂和盗窃事件后,现在终于进入了平稳的运行期。

如此一来,京西铁路24小时的货运量,便从78吨上升到了450吨。

在京西铁路没有开通之前,往来门头沟和京西煤厂的驼队,大约一个十四头骆驼组成的驼队,驮运的煤炭约重五千六百十斤。大抵每个骆驼可以驮重400斤货物,往来要2-3天。

这个数据已经是相当出色了,大明南北各省行走山路的驮骡,即使是十分好的健骡,驮物也不超过三百斤,而且驮运过程中需要喂精饲料。若是走长途,倒是有一半负重是被它自己吃掉的。

铁路没有开通之前,门头沟外每天有数百峰骆驼,大约能够驮运10余万斤货物到京城,其中八成以上是煤炭。

而京西铁路开通之后,每天运到京城的煤炭、钢铁、石灰等货物,迅速飙升到了原先的九倍。而一些原本运输不便的大件铸铁,现在也能轻松的运到京城了。

徐省声想要向皇帝提出的请求是,对京西铁路增加一条复线,再度提升京西铁路的运输量。然后把京西铁路向东延伸,绕过北京城,直接连到通州,门头沟的煤炭、石灰、水泥就可以通过运河抵达天津港,然后从天津港运往南方。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8章 飞涨的铁价

徐省声接着便为崇祯解释道:“现在整个京西的煤窑已经整合成了37处主要矿洞,其他一些位置偏僻的小煤窑,或是储量和品质不好的煤窑已经全部封闭了。

这37处矿洞,少的有3、40人,多的有4、500人,总计采煤及运煤工人约1万1千9百多人。所有矿洞都重新进行了规划和加固建设,并铺设了铁轨小车运输煤矿的方式。为此门头沟煤业联合公司投入了改造经费59万元,并改名为京西煤业集团,资产也扩展到了550万元。

改造之后,现在人均日采煤018吨,每日产量巨增到2142吨,几乎是过去的7倍。以这样的日产量,除了供给门头沟各工厂280吨/日,京城800吨/日,还多出了近千吨。

以每年采煤250天计算,就是一年需要外销25万吨煤炭。北方虽然因为树木稀少而燃料价贵,但是煤炭这个运费一旦超过了百里,基本上就没什么竞争力了。更何况除了北京之外,其他人口都分布的在乡村之内,也不利于煤炭的销售。

而天津虽然商贾云集,但是人口不过是京城的7、8分之一,加上那边又靠近唐山,如果没有一条铁路连接过去,门头沟的煤炭根本竞争不过唐山的煤。而且就算把天津的用煤量全部计算进去,也不过是一年4、5万吨的样子,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要想把门头沟每年的煤炭产量全部消化掉,最终还是要往南方想办法。根据臣的了解,苏、松、湖、嘉、松这些江南地区,一吨寻常木炭都已经达到10两银子了。

而门头沟的原煤出井时成本278元/吨,经过洗煤处理之后,成本涨到33元/吨,门头沟到京城西门煤场的运费是035,税费是015,也就是说一吨煤运到西门煤场的成本是38元。

但是从西门煤场运到天津港,运费却高达34元。如果能够把京西铁路延长到通州,那么运费大约就能跌到11元。而从天津到上海的运费大约是每吨36元,也就是一吨煤抵达上海后,成本大约为元。

如果是前者,则只能在长江口岸附近销售。但是后者的话,则上海到金陵之内的地区,都可以同木炭竞争一下了。这一地区的人口不下300万户,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人家使用了我们的京西白煤,那么京西的煤矿的积存煤炭就算是解决了。

而且江南百姓多养桑蚕,这缫丝一项所需薪斤就不下百万,可见向江南输出煤炭,乃是大有可为之事。”

听完了徐省声的解说,朱由检在心中稍稍计算了下,这煤炭在北京销售大约能够对半赚,但是运到了江南之后,每吨大约也就是1元上下而已。虽然一年不过多赚了20几万元,但是从这个流程上来看,把煤炭运到江南去,吸纳的劳动力反而更多了。

他核算了一下,便随意的问道:“那么增加京西铁路复线和延长线的投资是多少?”

徐省声小声的说道:“总计105公里,根据臣的计算,1100元一公里的造价,大约是1157万元。”

听到了徐省声说的数字,朱由检不由皱着眉头看着他,有些狐疑的问道:“不对吧?京西铁路刚开始修建的时候,预算是448元/公里。到了京西铁路建成后,结算时不过580元/公里。这才过去多久,怎么涨了一倍?”

徐省声赶紧回道:“陛下有所不知,自从城内的轻轨和京西铁路开通之后,大家都觉得修铁路的利润实在是丰厚。

顺天府想要修环城轻轨,以减少城内骆驼、马匹的数量,减轻环卫清洁的负担。而保定、真定的乡绅,甚至山西的商人,都想要尽快把京城的铁路修建过去。

保定、真定原本就是北直隶土地最为肥沃的地方,那里一向都有稻棉、麦棉轮作的习惯的。以往他们种出的棉花想要外运非常的不便,但是自己又不会纺织,因此只能用来做棉被、棉袄。

不过要是京城到焦作的铁路修通了,那么他们不管是把棉花运到北面的京城,还是运到黄河边走水路去大运河,都是一个极好的选择。而山西商人则是想要借着这条铁路,减少货物进出山西的运输费用。

京城到焦作的铁路和山西内部的铁路修完,他们需要支付的货物运输费用,就只剩下翻越太行山的一段山路了。和以前相比,最少也能省去三分之一的运费啊。

正因为有这么两条铁路建设放在眼前,所以现在市场上大家都看好明年生铁的行情,那些从南方贩运来的生铁,现在都被人囤积了起来,就是想要明年铁路开工的时候,搏一个好价钱。

所以现在市面上的生铁价格连连突破上限,就算是最差的生铁,每吨也要35元了。而采用高炉生铁铸造的铁轨,每吨更是达到了49元,所以这个造价自然就要翻倍了。

不过高炉冶炼的生铁,质量比过去用南方生铁精炼的还要好,虽然贵是贵了些,但是维护费用还是节省下来了。”

朱由检想了想才说道:“如果再加上铁路的地价和其他建筑费用,那岂不是要到2、30万元?”

徐省声想了一会,才说道:“京西煤业集团的股份内府才占了51%,所以这条铁路复线和延伸线的投资,内府只要出一半而已,也就是一年江南煤炭的销售利润而已。”

朱由检心里总算是安慰了一些,不过他很快就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京城到焦作的铁路造价几乎翻了3倍多,那些买了铁路股票的地方乡绅怎么这次没来同朕请愿啊?”

看到崇祯并没有反对自己的铁路修建计划,徐省声有些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他马上说道:“那条铁路延长了一倍,造价却翻了许多,不过在股票市场上,它的价格却一直很被看好,已经是原来的一倍半价格了。

大家都认为,今后京城的棉布、玻璃或是其他货物,都能够顺着这条铁路南下。再加上河南的铁路计划,这条铁路显然是不愁货物运输的。

即便是按照京西铁路计算,每日的运输能力是450吨,每吨每公里1分钱,这条铁路的运费也达到了每天2930元,扣除一半的运营费用,2年半之内,整条铁路的投资也就收回来了。

这条铁路的专营权是30年,也就是说投资这条铁路的股东,最起码也能得到10倍的收益。因此,他们不来找陛下诉苦也是正常的了。”

朱由检想了想,徐省声说的还真是大实话。把货物从京城运到焦作差不多650公里,一吨增加65元的运费,摊到每斤货物头上还不到035分。这个价格便是运小麦,也是可以承受的了。

不过铁价的快速上涨,那些山西、松江商人一定会很后悔了。他们一直拖拖拉拉的,把山西、苏松铁路硬生生磨到了明年去,这下是吃了一个小亏了。

他小小的在心里幸灾乐祸了一下,便调整了心态向徐省声说道:“既然铁价如此快速的上涨,门头沟铁厂,唐山煤铁联合体对于明年产铁的计划有没有作出调整呢?”

徐省声犹豫了下才回道:“门头沟的小高炉现在每昼夜出铁14吨,这种小高炉不用熄火可以一直换人换班冶炼下去,比现在门头沟使用的老式鼓风搅拌炉效率高多了。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门头沟铁厂冶炼使用的那个小铁矿看起来储量并不大,估计有个一年半载,这个铁矿大约也就采完了。

臣的意思是,是不是干脆把其他四只老式鼓风搅拌炉给停下算了,让那个小铁矿专门供应小高炉冶炼用。一来可以节约燃料,二来唐山-迁安之间的运输通道已经联通了,从迁安运来的铁矿石也冶炼了两炉。

根据唐山炼铁厂那边传来的报告,迁安的铁矿石含铁量不高,要3-4吨才能冶炼出一吨生铁,不过那边的铁矿石含杂质较少,生铁质量倒是比门头沟还好。

不过因为矿石含铁量不足,所以耗费燃料和辅料也大大增加了。每吨生铁成本达到了40元,比使用木炭冶炼的闽铁和广铁足足高了一倍。

虽然现下市场上铁价高企,所以只要冶炼出生铁就不会亏本,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策。门头沟的这些冶铁工匠毕竟技术纯熟一些,所以臣想着是不是把他们调去唐山钢铁厂,看看能不能做些技术改进,也好节约成本。

再说了唐山钢铁厂第一批两只1型号的小高炉也快要完成了,把他们调过去刚好可以接手这两只小高炉的冶炼。”

唐山两只1型号的小高炉,容积在25立方米上下,按照门头沟这只小高炉09出铁率的推算,那两只每昼夜大约能够出铁23吨的样子。比起老式的搅拌炉一天05吨-1吨的表现,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新技术了。

当然还有2型、3型两只更大的高炉在建设,如果唐山钢铁厂四只高炉全部完成,大约一年的产铁量可以达到大明生铁年产量的十分之一样子。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09章 前进

崇祯想了许久,才定了心思对着徐省声说道:“门头沟铁矿储量不丰的事情,外人知不知道?”

徐省声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回道:“对铁矿储量进行勘探的事情,是科学院带着人对门头沟地质矿产进行考察时发现的。根据他们的报告,虽然附近还有铁矿石的储藏,但矿石品质低劣,远远不能同现在使用的这些铁矿石相比。

不过他们倒是在附近发现了一处储量颇为丰富的叶腊石矿,就算铁矿石采完了,也能接着开采叶腊石。这种石头最出色的可以用作雕刻,稍稍差一些的可以当做耐火砖的材质,不比现在的耐火砖差,而且还便宜。

科学院这份报告送上来还不到7日,臣以为门头沟铁矿储量不丰的消息,应当还没有流传到外边去。”

开办门头沟铁矿加上冶铁厂还有配套的炼焦厂,足足花了内府近12万元的投入。这些投入主要还在于实验水力粉碎矿石技术,选矿技术,水力鼓风技术,畜热鼓风技术。

可以说门头沟这一年来研发的技术,使的大明的冶铁技术终于进入到了工业革命初期的水准。当然,除了畜热鼓风和小高炉的建设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之外,其他的技术在这个时代都已经出现了。

崇祯所做的,便是命人把这些技术全部整合在一起罢了。这一年来门头沟生产了1千5、6百吨生铁,3、4百吨熟铁,所得利润也不过在4万出头。如果门头沟铁矿储量丰厚,那么这些投入还是能够收回的,但是现在这个状况显然就有些困难了。

就算是京西铁路开通了,现在最近的一个铁矿也远在迁安,想要从那里把铁矿石运过来,显然是不划算的事。如此一来,作出了冶铁技术革命贡献的门头沟铁厂估计就要以亏本关门结束了。

因为验证这些冶铁技术时,并没有人愿意投入,所以门头沟铁厂是唯一一个宫内全额投资的厂。朱由检颇不乐意这种损失全都落在自己头上,他转了转眼珠便对着徐省声说道:“这样,唐山煤铁联合公司的年终董事会不是马上要召开了么?

你找人在会上提出来,提议增资收购门头沟铁厂。如果他们同意全体共同增资,我们可以把门头沟铁厂卖个好价钱。否则便以定向增资的方式,提高内府在唐山煤铁联合公司中的股份…”

唐山煤铁联合公司成立时,因为宫内资本不足,因此不得不把持股降低到了35%。当初朱由检之所以肯这么做,因为他觉得以现在的冶铁技术和方式,组建这么庞大的煤铁联合体,显然要走许多弯路。

加上崔呈秀的带头示范,让他觉得可以把那些阉党的财产以这种方式先榨取出来,然后在联合公司初期亏本后再回收股份,从而节省内府的资金。

但是他当时没有想到,因为他挪用了联合公司的股本去修建蓟州一带的水利工程,导致联合公司推迟了建设铁厂。因此门头沟铁厂研发的技术,和布局时出现的经验教训,全部被用在了联合公司之后的铁厂建设上。

如此一来,等到两座1型小高炉完成,基本上两座高炉的投资也就是门头沟小高炉的一倍半,这倒是大大的节约了联合公司的修建成本。

而铁路计划的不断推出,加上各种金属制品和机器的研发,使得北方的铁价一直在稳步上升。北直隶这种对于钢铁的旺盛需求,使得今年来自南方的生铁输入量增加了一半,也没能把京城的铁价打压下来。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先不说铁路建设和军器监对武器更新换代的钢铁使用量。即便是为了兴修水利,打造的数十万件工具,就差不多用去了1000吨生铁。再加上风车、矿石粉碎机、磨面、脱壳、纺织等机器,还有各式的改进型铁制农具,加上各种铁制机床和零部件,使得今年北直隶起码消耗掉了全国生铁总产量的3成。

而北直隶今年生产的生铁,还不到这些消耗掉的生铁数量的一半。那么这些多余的生铁来自于那里呢,一半来自于南方,而另一半则来自于山西。

事实上当文思院和农科院联合研制出全铁犁之后,南方一些商人已经开始有人对此感兴趣了。这种全铁犁造价高昂,每部高达9元,在北方大约只有一些较为富裕的自耕农可以买的起。

但是这种全铁犁的性能比起半铁犁实在是好用的多,特别是适合南方那种肥沃的黏土深耕。南方土地肥沃,亩产远远高于北方,就算是平常人家也能买的起一部全铁犁。

就算是一年销售10万把,也已经占去了大明今年十分之一的生铁产能了。而光是江南地区的农户,便不下百万户。显然这种全铁犁的消耗,将会是排在铁路之后的另一个耗铁大户了。

这也是为什么,唐山煤铁联合公司两次扩充股本到450万元,宫内持有的股份也只达到了417%。因为持有联合公司的股东都看好公司的未来前景,不愿意放弃增资和转让的机会。而这些股东大部分都是北直隶的缙绅,他们一时半会之间并不会遇到资金困难,反而因为海河的治理,使得自己的土地开始增值了。

因此虽然宫内还是联合公司的第一大股东,但是想要完全掌控整间公司,却有些力有未逮。这也是徐省声要把门头沟铁厂的人员分流到联合公司中去,有想加强内府对联合公司控制的意思在内。

听到崇祯的建议,徐省声自然不会反对。随着文思院对于铁制机器和零件的研发,他敏感的发觉,钢铁在未来一定会成为大明最为重要的需求。而唐山煤铁联合公司这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联合体,必然会赚取到惊人的利润。

如果崇祯能够听到徐省声的心声,他一定会大大的赞赏一番,这位感觉敏锐的工部局管事太监。唐山煤铁联合公司本来就不是为一个农业时代的大明所准备的,农业时代的铁器使用量也用不到这样一个庞大的钢铁生产基地。

当年遵化铁厂在最为兴旺的时候,不就是因为生产出来的铁块找不到用武之地,所以被朝廷认为徒耗资金,一声令下就给关闭了么。

只有当大明开始缓步进入工业时代,这些不断增长的钢铁才会切切实实的转化成物质上的财富,而不是一个存在于纸面上的漂亮数据。

对于一个停留在农业社会的大明,每年7-10万吨生铁的产量,已经差不多到了整个社会能够吸纳的上限了。如果崇祯不能给这些不断增长的生铁产量寻找出路,那么冶铁业的技术革命,也许就变成了后世书籍上的一行文字,对于历史的进程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比如在元代中国就已经发明了水力织布机,但是没有棉花的大量供应,轧棉机器和纺纱技术就无法变革,水力织布机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最终成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发明。

所以一年前把精力关注在冶铁技术创新上的朱由检,现在更为关心的,却是各种铁制品的研发使用上。因为他现在终于认识到了,没有市场需求,就不会有生产创新。

向皇帝汇报完了关于煤铁行业的事务后,徐省声便说起了最后的一件公事,“…皇家科学院化学分院在陛下上次视察之后,终于有了一个极大的突破。

他们发现把陛下命名的*通入消石灰后得到了一种白色粉末,这些粉末再溶于水可以去除纸张和花的色彩,他们把它命名为漂*。

他们经过再次试验后,认为这种粉末可以用来漂白纤维和纸浆,可以把原本漂白棉纱的时间从几个月缩短到几个小时,而且不必再依靠阳光暴晒这道工序了。

因此如果能够采集到足够的矿石,他们认为可以依靠挑选过的矿石粉末、食盐和浓硫酸共热制取*,然后生产这种漂*。

根据臣等的评估,虽然漂*的生产成本不低,但是在市场上还是有一定的需求的。所以臣等以为,可以在天津建立一个工坊,生产漂*。

此外,硫酸、硝酸的用量日趋增加,而在京城内生产污染和危险又大了些,臣等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一并把文思院的制酸工坊挪到天津去,成立一个规模更大一些的制酸工厂。”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在天津新建一个工厂自然是好的,现在硫酸的用途越来越多,光是对铁锭加工前进行酸洗,都是好大的一块用量了。用硫酸处理的芒硝加上盐酸,再和石灰石、煤粉配比后入炉煅烧生成纯碱,科学院不是也验证成功了么。

光是这两块的硫酸用量,就已经不是文思院那个小工坊的产量能满足的了。你们打算修建的这个工坊投资多少?一年生产多少硫酸?”

徐省声飞快的回答道:“工部局打算投入20万元,生产50%含量的硫酸一年约2000吨,是现在文思院工坊产量的10倍,这样预计市场上的硫酸价格可以跌到每斤7分钱,也就是140元一吨。”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这个产量未免低了些,如果漂*能够大量生产的话,硫酸再多也不够用啊。我看增加到50万元的投资,把目标定在5000吨好了。

让科学院继续研究那些矿石,看看是否可以提取出新的金属,或是同盐酸发生反应的有效化合物来。另外,派人去产地收购这些矿石,并找找其他地方是否还有相同的矿物,南北方都要找…”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0章 光海君的计划

在十王府东面最深处的一处小胡同内,有一座占地2亩多的宅邸,同周边动辄三、四亩地的宅院相比,这所宅邸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寒酸。

不过这大约也是当初负责修建十王府主事者的理念,凡是皇子受封离宫后,住的离皇宫越远,显然就越是不得宠。既然是不得宠爱的皇子,自然就应该住的差一些,也免得被其他皇子上门找事,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而这座宅邸虽然修建的有些年头了,但是因为地方狭小便于收拾,因此反而一直被人维护的很不错。没有同它周边的几处宅邸一般,显露出一股衰败之气。

穿过了门口那棵把天都遮蔽了一般的大槐树,便走进了栽种着几株腊梅的小院内,站在此处闻着隐隐传来的幽香,总给人一种人在山谷之中幽居的感觉。

如此一所让人静心养性的院子,却不能让朝鲜废王光海君的心宁静下来。从江华岛一名绝望的罪囚变成了寓居明国京城的一位海外藩室,说起来这个环境的变化真算得上是天翻地覆了。

作为一名已经瞎了双眼的朝鲜废王,能够就这样安度余生,光海君觉得自己应该十分庆幸才对。但是这一年来的幽居生活,却始终没能让他获得心灵上的宁静。说到底,他还是不甘心。

只要一想到那群叛逆不仅夺走了他的王位,还弄瞎了他的眼睛,并绝了他的后,光海君就感觉自己的心脏痛的快要裂开一样。

他实在是不能容忍,在自己受到了如此非人的待遇之后,那些叛逆还能安享着高官厚禄,他们的子孙还能继续在朝鲜位列两班,享受着子孙后代供奉的血食。这老天爷难不成也跟他一样,瞎眼了不成?

光海君原本还指望着,朝鲜的宗主,大明皇帝为自己主持公道。但是这一年来,皇帝对他的不闻不问,让他终于清醒了,崇祯并无意帮助他返回朝鲜,让他重新成为朝鲜国王。

当今天林远忠跑来向他做了告别,说自己明年便要返回济州岛,充当大明济州府水师都管,兼巡查朝鲜水师检校使。终于让光海君想明白了一个很久没有想清楚的事,光凭他一个瞎子,是无法替自己向那些叛逆报复的。

和他对那些叛逆的仇恨相比,任爱英肚子里的孩子,反而对他没那么刺激了。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个孩子存在,他就还有向那些叛逆复仇的机会。

送林远忠离去后,便站在廊下的光海君,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站在他身后的李用吉,顿时小心的上前劝说道:“大君,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请回房吧,不要冻坏了自己的身体啊。”

在江华岛的时候,光海君对这位看守官恨的要死,他当时想着要是有翻身的机会,一定要把这狗奴才活活打杀了不可。但是自从离开了江华岛之后,这李用吉反倒是成了他最亲近的人。就连任爱英给他带了绿帽子,也是李用吉发现的蛛丝马迹。

自从任爱英因为这件事被光海君软禁之后,李用吉便成了他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代表他处理府内事务,并对外进行交涉。

光海君难得没有听从李用吉的话,反而向他说道:“这几天气温骤降,任昭容那里的炭火可充足么?”

光海君虽然时常询问起任爱英,但每次提起都带着一丝疯狂的恨意,不过今天却难得的心平气和,这让李用吉不由有些诧异。

不过他很快便小心回道:“小人已经安排妥帖,绝不会让任昭容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问题的。早上太医院的李大夫刚刚给任昭容把过脉象,说一切正常。”

光海君沉默了许久,才平静的说道:“带我去看看,我好久没见她了,想要同她说说话…”

在府内西北角一座独立的平房内,按照朝鲜的样式做了改建,这里便是被软禁的任昭容的住所了。

同地面相距一尺的木地板,特意缩小的门户,让这几间平房内部显得很温暖。挺着一个西瓜大小肚子的任爱英,除了丰满了几分,气色倒也还是不坏。

对于光海君的出现,她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打发走了身边的侍女,吃力的向光海君行礼之后,她便安静的坐了下来,等待着对方开口。

当李用吉为两人奉上茶水之后,光海君突然出声说道:“李管事你也出去吧,我想同任昭容单独谈谈,你替我守着门户,不许其他人过来偷听。”

李用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任爱英,看着她脸色平静毫无异样,方才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等到门户被关上,光海君侧着耳朵听了听,确定周边人都离去后,方才对着任爱英说道:“是不是还有一个月?”

任爱英正听的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小声回道:“李太医说,是下个月20日左右。”

光海君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任爱英倒是很沉的住气,她不认为光海君过来,就是问一声孩子的出产日期。

“他是我的孩子。”光海君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任爱英顿时脸色一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光海君又加上了一句,“他也是未来的朝鲜王。”

任爱英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回道:“妾身觉得,这是个女孩…”

光海君不客气的打断了她说道:“不,他一定是男孩。我要你向我发誓,一定会让这个孩子成为朝鲜王,让他替我洗刷耻辱,把那群谋反的叛逆全族都打成官奴婢,让他们的后代永生永世都成为贱奴。”

光海君话语中的恨意,终于让任爱英有些变色了,她不由劝说道:“大君,何必如此放不下。我们现在都已经远离朝鲜了,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不好吗?”

光海君突然伸手摘下了脸上墨玉制成的眼镜,瞪大了一双苍白而没有焦点的眼睛,对着任爱英咬牙切齿说道:“看看我的眼睛,这算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吗?就算你能忘记,我也忘不了这些年来的屈辱和痛苦。

你不要以为,没有了你的帮助,我就不能让他成为朝鲜王了。不,我只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赎清自己的罪过。你也可以给你肚子里的孩子一个选择,究竟是让我把这些年的痛苦加诸于他身上,还是由他替我还给那些叛逆之臣。”

任爱英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颇为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位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疯子,是曾经温文尔雅的朝鲜王。

她正想说些什么,不过腹部传来的一阵胎动,又让她默默把话给咽了回去。她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果这是大君的命令,那么臣妾一定会遵照办理…”

从房间内出来的光海君,在李用吉的搀扶下,向着自己的卧室走去。当他离开了任爱英所在的小院之后,才对着身边的李用吉说道:“你去打听一下,同任昭容肚子里的孩子差不多时间出生的男婴,找一个健康的带回来好好养着…另外,准备好一封上书,等到孩子生下来,就替我向陛下请求赐封他为世子…”

就在12月内,各地的商人代表开始陆续赶到了京城。他们一来是上京参加商人代表的例行会议;二来便是想要见见皇帝,想要向崇祯汇报下,这一年来他们遇到的困难。

而几乎也在这个时间,沿海各省海商的代表,也开始聚集到了京城,准备把今年海外贸易的情况做一个总结,并对一些问题进行协商。当然他们也想要同皇帝见一见面,说一说他们在拓展海外贸易时,打听到的一些情况。

商人代表大会着重于国内的贸易环境,对很多商人来说,就算是难题,也只是身边发生的一些小事。因此他们看重的不是皇帝替他们解决问题,而是在于能够见到皇帝,对于那些地方官绅来说,一个能够见到皇帝的人,就已经足够解决这些商人遇到的大部分问题了。毕竟没人知道,他们会在皇帝面前说什么。

而对于许心素、郑彩、郑芝龙、刘香等人来说,他们遇到的问题却真是只有崇祯或是朝廷才能解决的。

这些人在当海盗时,自然是不用考虑别人的想法,他们要考虑的是自己的船够不够快,手下能不能打。但是如今改行做官军了,那么自然就要换一换作风了。

但是当他们代表大明官军向着南方探寻时,却发觉今年其实并不怎么适合向东南亚发展,因为整个东南亚似乎都在打仗,他们的商船不但要随时面对海盗,还要面对临时改行当海盗的各方势力。

也许这些海盗中最有底气的是许心素和郑彩,毕竟两人现在都是在崇祯的耳提面命之下,大致了解大明未来对于东南亚各方势力的态度。而其他人就没这等好处了,在这种纷乱繁杂的乱局下,大多数人都失去了方向。

就算是郑芝龙,也只是勉强开通了三条东南亚贸易的航线,但是这些航线都缺乏有力的支撑点,很容易就会被截断。

因此,相对于大明商人代表会议中,还有近三分之一代表没有赶到的状况。海商协会代表,除了刘香之外,超过九成的代表都已经抵达京城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1章 蒙古人的烦恼

在顺义王等蒙古首领面圣后的第三日,朱由检终于得到了这些蒙古首领的回应。顺义王在萨囊彻辰的极力劝说下,终于接受了民族及宗教委员会主任一职。

这个新成立的民族及宗教委员会直属于内阁之下,比起从前朝廷给的顺义王空头称号更有地位和权力,倒是让顺义王及几名被挑选任命的蒙古首领大为喜悦了起来。

随着这个委员会的成立,原本在西南地区已经成立的少数民族管理委员会便自动的并入了进来。几名在西南平叛战争中作战出色的云南、贵州、四川土司,也被调入了京城。

而归属于礼部的僧道司也转入到了委员会的名下,原本这些隶属于礼部的官吏对于自己的职位变动还是相当抵触的,不过他们很快就失去了怨言。

在礼部僧道司,一般都是用来安置闲人和不被人所喜的刺头的地方。僧道司的官员从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就连办公场所在礼部官署内,也是最为破烂狭小的一处厢房之内。

但是改换了门庭之后,这些官员便搬入了十王府一处十亩大小的宅院内,不管是整修一新的建筑,还是雅致非常的园林,都比他们之前的办公场所要阔气的多。

而且这些一贯穷困的官吏,在调任之后,工资立刻翻了3倍。这些物质上的条件,顿时让某些官吏打消了申请调离或是退仕的打算,想要先观望一段时间。

这些留下来的官吏事实上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民族和宗教委员会的主任及主任级委员虽然属于少数民族的首领、头人,或是宗教领袖,但是真正处理民族和宗教事务的人员,却是以这些官吏为骨干的事务官。

所以日后该委员会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真正的部门首领虽然是委员会主任,但是一切权力却掌握在了委员会秘书长的官员手中。虽然委员会主任并不缺乏签字权,但是决定他有权力签署什么文件的,却在于委员会的秘书长。

对于这样一个强势的秘书长职务,历任的委员会主任虽然表示过不满,但是在处理具体事务时却又不得不依靠他们。毕竟每一任主任大多只熟悉本民族、本宗教的事务,另外至多了解一些汉人的文化,对于其他民族、其他宗教的事务都很陌生。

脱离了这些近乎全知的辅助官,委员会首先就运转不下去了。而对于首任委员会主任顺义王来说,他倒是没有这个烦恼,但是他也没想过真的去干预委员会的运作。

顺义王依靠着明人才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虽然各部首领在他面前一如既往,但是顺义王能够感受到,那些部落首领无意间对他展现出来的轻视。

蒙古各部在入主中原之后虽然接受了一部分汉人的文化,从而摆脱了不少野蛮习性。但是在被汉人赶出中原后,重新恢复了游牧生活的蒙古各部,为了对抗恶劣的生活环境,很快就恢复了一些草原民族的传统。

比如只存在于部族内部的团结,战争时对待其他部族犹如对待其他民族一样,没什么区别。习惯于向强势者屈服,却又鄙视弱者等等。

俺答汗之所以能够成为右翼蒙古诸部的首领,不仅仅在于他为右翼蒙古各部赢得了互市,还在于他是一个强大的部落首领。顺义王这个名号与其说是明朝的赏赐,倒不如说是他从明朝手中夺取的。

卜石兔这个顺义王不仅连自己的居城、部众都保不住,还要仰赖明人出头抵挡住林丹汗的进攻,并索回自己的妻、子,这让一干蒙古右翼部落首领大失所望。

如果不是林丹汗想要的不仅仅是顺义王的称号,还包括他们各部在内的各部部众,这些蒙古首领大约一早就投靠他去了。

迫于林丹汗的暴虐,右翼蒙古各部不得不团结在顺义王的周围对抗察哈尔部,但是当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各部首领显然已经不再把卜石兔当做他们的首领了。

按照草原上的传统,这个时候,应当有一位更为强大的部落首领接任顺义王,保护右翼蒙古各部的安全,而他们也将向他奉上自己的忠诚。

而顺义王卜石兔很快就会死于一场意外,也许是从马上跌落了下来,又或者是一场疾病。对于这种权力更替中的谋杀,蒙古部族首领们并不比汉人更陌生。

卜石兔同样也很清楚这种传统,所以才会顶着大多数首领的反对,接受了明国朝廷对右翼蒙古各部的盟、旗改编,并在关外设置了一个内蒙古自治区。

这种行政编制上的变化,大大的削弱了各部首领对于自家部众的控制权,并让明国朝廷的力量重新出现在了草原之上。但是对于想要保证自己身家性命和地位的卜石兔,还有那些各部的贫苦牧民来说,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即便是很大一部分蒙古部族的小首领,对于这种划分草场确定产权的固定放牧,也是抱着欣然接受的态度的。在以往,虽然大家都承认草原是无主之地,人人皆可放牧。但是在实际操作中,水草最为丰美的那几片草地,必然是属于几个大部族的。

而一旦较大的部族看中了某个小部族的草场,小部族也只能乖乖的拱手相让,不敢稍作争辩,毕竟大草原上是没有律法的。这也是为什么大部族会越来越兴盛,而小部族则慢慢消亡终于消失的缘由。

卜石兔心中也很清楚,林丹汗夺走了归化,不仅仅在声誉上对他造成了重大打击,更为重要的是,夺走了富饶的土默特川。从此他的部族将再无一片肥沃的土地放牧定居,而需要沦落到同那些小部族抢夺草场的无尽纷争中去了。

已经习惯于舒适定居生活的土默特贵族们,从前他们依靠招募来的汉人耕种,收取赋税就能过上好日子。显然是无法再习惯于亲自拿起马鞭在草原上放牧的生活了。这些贵族的不满情绪,将会在今后彻底埋葬他的权力和地位。

在这种状况之下,为土默特部族,为他自己寻找一个出路,就成了当务之急。成立畜牧公司也好,接受朝廷的官职也好,都是卜石兔增加自己的生存资本,好让朝廷对他更重视一些,多支持他一些,不要让自己沦落到最为悲惨的结局中去。

有着顺义王的带头,不管是接受朝廷委任的官职,还是各旗同四海商行合作成立畜牧公司,都开始走上了正规。而有了这个畜牧公司的存在,各旗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向中央银行贷了款。

这些蒙古首领显然不在意12%的年利率有多高,他们只关心有多少钱能落在自己手中。中央银行衡量评估了风险之后,一共放贷出了80万元的款子。

虽然不少蒙古首领不太喜欢银行给的红票子,但是当这些红票子能够从四海商行中购买到他们需要的货物后,他们便不在意银行给自己的贷款是纸币还是银两这回事了。

当这些蒙古首领开春后返回草原时,起码有一半多的贷款已经花在京城内,其中有十分之一是用于他们自己个人的消费。显然这些蒙古首领们,还没有学会把个人财产同部族财产分开的习惯。

负责打理内蒙畜牧公司的商人对此有些担忧,但是负责管理民族事务的官吏却很乐意见到这种现象。现在这些部落首领以为这贷款是白捡的,但是一旦畜牧公司开始运转起来,当那些牧民们被纳入到大明的经济圈后,他们这种行为就变成了贪污公款了,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用的把柄。

而对于右翼蒙古各部大部分首领的欣然接受,代表林丹汗而来的察哈尔使者贵英恰却陷入了头疼之中。虽然察哈尔部小输了一场,但是并没有损及察哈尔部的根本。

真正重要的是,从辽河套迁移到河套平原之后,林丹汗需要大量的物资去安抚那些被强制迁移而来的附庸部族,和被征服的部族。

没有了这些部族对于察哈尔部的支持,察哈尔部就不可能在河套平原上扎下根来。这就好比一棵大树移植之后,就必须大量的灌输肥料和养分,才能让迁移来的树木同土壤结合在一起,而不至于因为水土不合而干枯一样。

但是察哈尔部手中没有明国商人需要的金银,如果用牲畜当做支付手段,这么大数量的牲畜除了官方正式开市外,不是几个走私商人能够吃的下的。而且走私商人也无法满足察哈尔部需要的海量物资。

但是,明国朝廷虽然同意开市,却不愿意提高市赏,这使得贵英恰有些为难。更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是,明国要求察哈尔部接受纸币进行交易,今后连市赏也以纸币进行结算。

虽然明国官员保证,这些纸币可以购买到他们需要的物资,但是贵英恰却很担忧,一旦察哈尔同明国交恶,这些纸币岂不是变成了废纸?毕竟银两可以在任何地方流通,但是纸币却只能同明国进行交易。

此外,明人虽然拒绝了提高市赏的额度,但是却愿意向林丹汗给予一笔35万元的贷款,条件是将原本归化城附近的耕地租借给明人的农垦公司,并要求林丹汗保证这些农垦公司的安全。

贵英恰从心里上并不想答应明人的这些条件,但是一名明国的官员却给他送来了一份契约,约定了四海商行每年从他手中购买10万头牛羊,价格比照市价贵一成。这一成的价格,显然是对他的贿赂,贵英恰也正是为此烦闷不已。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2章 大明周边的形势

贵英恰陷入烦恼的时候,崇祯正在听取内府的边贸账目。年初时在商人代表大会上确定了边贸公司垄断西北进出口贸易后,内府、四海商行、陕西的几位茶商便决定合伙创办一件边贸公司。

不过由于当时春茶已经出山,贩茶时间紧迫,不能再继续商议公司组建的章程,因此三方决定先每家各出三万两,做完今年的边贸生意,再来决定出资比例和公司的办事章程。

陕西茶商田常浩由于做过多次茶马交易,熟悉藏、甘、宁地区的民族风俗,因此被暂时任命为今年茶叶贸易的主事者。

在内府的支持下,田常浩通过驿站、船只从各产茶省份收购了绿茶、红茶等7600担。其中武夷茶占了差不多一半,近3000担,借下来便是汉中茶1100余担,其他各省茶叶3000多担。

这些茶叶以武夷茶最为廉价,每担不过3两;安徽松萝为最,每担接近55两;平均下来,每担茶叶大约4两,其中红茶价格又略低于绿茶。

7600担茶叶中,有近1500担销往了朝鲜、日本、琉球三地。而剩下的5600担茶叶则同大量的棉布、丝绸等日用品,分成三个大小不等的商队。一路向青藏,一路向外蒙,最大的一路则由田常浩亲自带队,从河西走廊前往哈密地区。

除了前往外蒙的商队因为林丹汗西迁造成了草原上的混乱,不少失去了部族的牧民成为了草原上拦截商道的马匪,而损失了不少财物。其他两路商队,在行商途中都还算安稳。

一来是青藏、哈密两地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汉人商队,两地的部落、城镇都想要同这只商队建立起长久的贸易关系。加上商队出行前已经被告诫过,此次商队出行不是为了盈利,而是要探查各地商情,为今后开辟这里的商道打下基础,因此给出的货物价格都非常公道。

二来则是,由于有内府的关照,这些商队所带的护卫,不但有私人聘请的家丁,还有一队颇具战斗力的边军老兵。队伍中还配备了不少军用的制式装备,一般的小部落根本奈何不了这些武力强大的商队。

对那些占据了一方的大部落来说,一只能够常常为他们带来内地物资的商队,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鹅,他们是不会愿意这么暴殄天物的把商队从自己领地上赶跑的。比如这些部落中多如牛毛的各种皮革,如果没有汉人的商队前来,除了做几件皮甲、帐篷外,就只能丢在仓库里发霉了。

而汉地运来的茶叶、棉布、丝绸、瓷器、药材、铁器等,都是这些地方供不应求的生活物资。40斤茶就能换一匹中马,一只铁锅就能换一头牛,这便是草原上物资匮乏的最好证明。

至于哈密及喀什中亚诸国,虽然物产丰饶,但是丝绸、瓷器、茶叶等物皆无产出,或是产物低劣无法与中国相比较,这些地方的贵族富户对于来自中国的尤为追捧,一方面是为了自用,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把这些中国货物贩卖到更西面的中亚乃至欧洲去。

因此,三只商队行程数千里,路上虽然困难重重,但是获利却相当丰厚。就以茶叶来说,茶叶购入的均价不过4两/担,加上关税1两/担,成本为5两一担。但是平均每担售出的价格大约是16两/担,越是远离中国,价格便越是昂贵。

以哈密为例,哈密离肃州1300里,肃州离兰州1400里,哈密的茶价就高达24两每担,而瓷器和药材也是内地的4-5倍。

此时天山以南,包括哈密都在吐鲁番汗国的统治之下。汗国的统治者叫做阿不杜拉,他任命了自己的胞弟苏里唐为吐鲁番阿奇木,负责管理吐鲁番地区,而他自己则正在西北面的伊犁河谷同天山北面的卫拉特蒙古联盟作战,争夺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一带的土地。

苏里唐虽然欢迎了中国商人的到来,却拒绝了他们继续向西面前进,特别是越过天山以北。商队不得不在吐鲁番售出了大部分货物,并留下了几人开设商铺,然后返回了大明。

根据田常浩带回来的消息,不仅仅吐鲁番汗国正在同卫拉特蒙古联盟交战,卫拉特蒙古联盟还在同自己的宗主喀尔喀札萨克图汗部(阿拉坦汗王朝)交战,试图夺取天山北面的草场和独立地位。

在卫拉特蒙古联盟中较为出色的首领是,和硕特首领固始汗与绰罗斯氏准噶尔部的首领哈喇忽剌,而阿拉坦汗王朝的统治者是阿拉坦汗二世鄂木布额尔德尼。

而商队中的情报收集人员还从市面上收集到了几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就是喀尔喀札萨克图汗部还在同西面的俄罗斯人发生了冲突。

俄罗斯人征服了西伯利亚汗国之后,显然还没有满足,他们试图南下温暖的哈萨克草原,而不是往东面的中西伯利亚寒冷山林开拓,这显然就是双方发生冲突的起因。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便是,卫拉特蒙古联盟发生了分裂,土尔扈特部首领和鄂尔勒克带着自己的部族和一些小部族共计5万账,向西面的草原迁移了。

前往外蒙古的商队虽然前期受到了一点挫折,但是进入了外蒙古地域后,反而得到了喀尔喀蒙古首领的保护。外蒙古因为远离明国,被漠南蒙古隔绝在了朝贡贸易之外。加上路途遥远,交通成本过于高昂,因此一般的商队都不愿意前往。

毕竟外蒙古各部的放牧地区更为飘忽不定,茫茫草原上找一个居无定所的游牧部落进行交易,显然不是什么好生意。因此外蒙古所需要的中原商品,都是依靠从漠南蒙古或是辽东的后金获得。这些货物一路转手,自然是高昂的让人难以接受,只有少部分首领才能用的起。

特别是喀尔喀札萨克图汗部的阿拉坦汗正在同天山北面的卫拉特联盟交战,更是需要商队运来的各种物资。因此札萨克图汗不但下令让商队途经的部落保护商队的安全,还在交易完成后向商队预定了明年所需的各项物资。

漠北喀尔喀蒙古部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整体,他们虽然名义臣服于林丹汗,但是却又并不完全服从于林丹汗的命令。自从达延汗之后,外蒙古就被控制在三大部族首领的统治之下,喀尔喀右翼的阿什海达尔罕及左翼的诺诺和卫征、阿敏都腊勒,便是控制喀尔喀诸封建领地的三大力量。

林丹汗西迁及后金对辽河套的察哈尔留驻部族的袭击,使得许多蒙古人逃到了外蒙古,投靠了硕垒*济农,这位硕垒*济农虽然是林丹汗的连襟,但是在势力膨胀之余也忍不住想要自称汗王了。

得到了众多漠南蒙古的逃人,硕垒*济农的势力便以克鲁伦河为中心迅速的发展了起来。于是外蒙古的西面在萨克图汗部的控制下,中间在土谢图汗衮布的控制下,而东面则渐渐成为了硕垒*济农的势力范围。

不过硕垒*济农的势力扩张,同样引起了左翼蒙古各部首领的不满,特别是原本和他处于同一地位的洪台吉绰克图,两人时时为争夺漠南逃亡的蒙古逃人而发生冲突。

至于现在的土谢图汗衮布,则是一个较为优柔寡断的人物。而再往北面去,就是布里亚特人,这些被称为林中部落的蒙古人环贝加尔湖而居。他们拥有大量优质的皮毛,黑貂皮的质量尤为出众。

不过他们更愿意拿这些皮毛换取茶叶和棉布,8张黑貂皮换取10斤茶或是两匹棉布,但是这种品质的貂皮在张家口都要42元一张,若是在京城和江南就更为贵重了。

除了貂皮之外,还有白鼬皮、松鼠皮、红狐皮等兽皮,几乎每一种兽皮运回大明,都有百倍甚至数百倍的利润。因此这一路商队虽然在路上遭受了一些损失,但是利润却远远高过了其他两路。

而前往青海、西藏的商路就比较平淡了,虽然现在统治西藏地区的日喀则的第司藏巴汗政权因为支持噶玛噶举派,正同亲近蒙古势力的格鲁派发生了严重对立。但在四世班禅洛桑曲坚的巧妙周旋下,并没有发生流血冲突。

对于大明商队的到来,特别是商队首领还携带了崇祯亲笔信件邀请他上京**,不由让班禅洛桑曲坚不重视起来。

不过衡量了许久之后,班禅洛桑曲坚终于还是没有接受这个邀请,但是他派了自己的弟子还有亲信索南饶丹赶赴了北京,一是替自己上京**,一是来解释他现在为何不能上京的缘由。

听完了这些汇报,朱由检不由有些摇头苦笑,这还真是一个混乱的世纪,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陷入了混战之中。倒是那些在美洲的殖民者最为轻松,他们还在愉快的玩着征服者的游戏。

虽然商队传回来的情报都不太妙,但是三路商队这次出外经商获得的收益,却的确让人惊讶。3路商队带出去的货物大约为25万元,返回时的收益却达到了250万元,几乎翻了10倍。

不过其中半数的利润,还是来自于西伯利亚的皮毛,其他两路的收益不过是3-5倍而已。而商队出行的费用,大约在15万元左右,再扣除5%的关税,最终贸易的利润达到了惊人的196万余元。

而今年成立的另外两家边贸公司,加起来的利润都没超过它的四分之一。虽然有因为察哈尔部同右翼蒙古和明军交战的因素,影响了这些边贸公司的行商路线。

但最为根本的原因还是,另外两家边贸公司还固守着传统,没有越过传统的行商路线,去陌生的区域探索新的商业机会。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3章 茶叶贸易和海关

听完了王承恩的汇报之后,朱由检还顺便了解到,西北甘肃、陕西的关税收入达到了177万元,足足是往年的5倍。税额增加的原因,还是在于废除了以茶易马的限制,并放开了对于日用品的贸易限制。

由于放开了正常的贸易通道,越境的走私商人自然也就减少了。甘肃、陕西的边军将领虽然也参与了边境走私贸易,但是甘肃、陕西的边境形势远比山西更为严峻,双方的仇杀也较为频繁,因此涉入走私贸易的程度也较轻。

特别是甘肃地区,地瘠民贫,加上又处于蒙古和青藏往来交流的主要通道上,小一些的走私商人根本不需要通过和边军勾结才能出入边墙。再加上因为甘肃两面受敌,明朝国力衰退后,边境形势恶劣,边军将领往往把边境贸易当做安抚这些边境少数民族的手段,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因此甘陕的走私贸易便成了野蛮生长的典范,同山西这种政商勾结的走私集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这种以小走私商为主体的走私行为,充其量也就是维持了边境地区最基本的物资交换,向青海、外蒙地区的深入贸易,他们也就无能为力了。

一来是这些小走私商资本不足,无法组织大规模的商队,容易被马匪劫掠。毕竟青海地区有着20多个民族,从蒙古一部迁入青海之后便陷入了混战之中,小一点的商队根本无法自保。而前往外蒙古的道路又太过遥远,成本高的吓人,一趟亏本他们也就无法翻身了。

二来则是,两地的皮货光凭甘肃一地是消化不了的,但是山西的大商人从右翼蒙古各部收罗来的皮货,早就控制了陕西及通往中原的商路,甘肃的走私商人根本没办法与之竞争,自然也就扩大不了规模。

而当朝廷下令正式开市后,这些小走私商人便自然的汇聚到了出关的大商队的名下,如此一来,原本难以收取的税收就变的容易了。

至于朝廷需要的马匹,反而因为废除了强制性的茶马贸易后,马匹的数量和质量都有所上升了。毕竟在茶马贸易时明国才是强势的一方,因此在以茶定马价的过程中,往往考虑的不是市场经济而是政治形势。

也因此易马的茶叶数量飘忽不定,往往以抬高茶价压低马价来控制茶叶的出口数量,这种行为不但损害了草原民族同大明贸易的热情,反而促使了走私贸易的繁荣。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抬高茶价获得利益的并不是茶商,而是中饱私囊的马市官吏和走私商人。

所以茶马互市很快就成了大明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今年改用了新的贸易方式后,不管是马的数量还是质量都大大的提高了。5140匹中等以上的马匹,按照市场价格收购,平均每匹115两,花费了8万2千7百余元。虽然价格高了往年的一倍,但收购来的马匹却是真正中等以上的良马。

朱由检安静的想了一会,才对着王承恩吩咐道:“马价银从内库出,并加价20%给付甘肃、陕西茶马司,在茶马司没有改制之前,今后便按照这个规矩行事。

购买来的马匹除了拨付给甘肃、陕西的官军外,另外挑选一些好马送上京城来作为种马。另外你同户部商议下,甘肃、陕西的关税以五年为限,五年内不外送京城。三分之一划拨当地驻军,三分之一交给当地政府,三分之一用于修建互市的场地、道路和医院。

另外,肃州驻军坚守国门,但是当地粮食却不能自给,导致肃州军民困苦。而甘肃地方贫瘠,一时也无法照顾肃州。因此以朕的名义,每年从内库拨款5万元,专门用于保障肃州军民的粮食和日用供给,任何人不得挪用此项转款。”

虽然崇祯推掉了甘肃、陕西的关税,这原本应该是内府和户部分享的款项,又倒贴了马价和肃州军队的补贴。但是看着内府这趟获得了76万余元的高额收益,王承恩都忘记了应当劝慰崇祯节省些内库的资金了。

对西北边贸的事下了一个结论之后,朱由检这才接着询问道:“那么今年大明的茶税究竟收了多少?”

王承恩略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废除了茶引制度之后,各地的茶税依然没什么起色,按照值百抽三点五的国内税,总额反而从往年的20万两降到了13万两不到。

而茶叶交易唯一上涨的区域,是在汉口成立的茶叶市场,原本湖广每年成交的茶叶数量是,芽茶5千担,叶茶1万4千担。

但是今年光是在汉口成交的茶叶数量就超过了15万担,上缴了税金近2万两。其成交数量仅次于闽茶的22万担,成为茶叶出产第二大省。

不过根据记录,茶叶出口关税的形势到是好于往年,从不足2万两,涨到了3万余两。所以两下相加,计有茶税16万余两。”

对于王承恩报上来的数据,朱由检是有些不大相信的。往西北方向出去的茶叶价格约为16两每担,但是往海上出去的茶叶却在30-40两/担之间。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是因为船舱狭小,货物堆积在一起容易蓄积热量,从而破坏了茶叶的品质;二来则是现在的包装技术不合格,一艘船中又装满了各种货物,长期航行之后会出现串味的现象。

因此运费低廉的海运茶叶,反而要比昂贵的陆运成本更高。而废除茶引制度之后,茶叶的国内税虽然降低了,但是茶叶的关税却固定在了每担一两的高税收上。3万余两相当今年只出口了3万余担茶叶,这个数字显然有些偏低了。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对着王承恩说道:“上海、舟山、厦门、广州、香港的外贸专业市场修建了快一年了,明年能不能推出来,把所有的对外贸易都纳入市场内交易?”

王承恩马上回道:“上海、厦门、广州三地已经把市场、货栈都修的差不多了,只有舟山和香港还有些落后。不过在明年六月之前,应当也能完工了。”

朱由检又追问了一句:“那么中央银行在以上地区的网点也建设完成了吗?海关关员也全部调整完毕了?”

“中央银行的网点已经在以上地区开始运营了,至于海关关员也差不多培训了300人左右,有三分之一是市舶司留用的人员,应当不会耽误陛下把各地市舶司改成海关的计划。”王承恩谨慎的回道。

朱由检这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让司礼监下一道诏书,除舟山香港延迟到8月开关,其他各港口仿效天津港建立海关负责管理进出口贸易,原市舶司就此解散。

海关设南北两关长,北关设在天津,南关设在上海。双方以长江为界,分管南北口岸,长江各口岸归南关管理。

另外,在海关成立之后,所有口岸的市场交易都必须以朝廷颁发的公制度量衡为准,不管是外商还是内商,其习惯度量衡都必须比照公制度量衡进行换算。今后所有关于贸易度量衡发生的纠纷,凡是没有注明贸易单位的契书,都以公制度量衡为默认单位。

还有,所有进出*易中都不得使用金银块作为货币支付手段,也不得使用外国钱币作为支付手段。进出*易的法定支付货币为大明发行的纸币和银币两种。外商所携带的贵金属或是外国金银币,必须先在中央银行汇兑成大明的纸币,方可进入市场交易。

海关收取的关税,港口管理局收取的停泊和货栈租借费用,也必须收取大明发行的纸币和银币,不得擅自收取其他形式的货币。”

停顿了一下后,朱由检又继续说道:“明年让茶叶公司在上海、福州各开一个茶叶市场,并购置小型快船,专门用于运输茶叶。朕希望在3年内,茶叶公司能够垄断茶叶的海外贸易市场,把走私茶的商路给截断了…”

朱由检正吩咐着,却看到吕琦从外面悄悄走进来,似乎有什么事想要向自己汇报似的。他不由停了下来,示意吕琦上前汇报。

吕琦上前走了几步,到了崇祯的桌前方站定说道:“柳敬亭已经到了,陛下可要现在见他?另外朝鲜王国的光海君在李用吉的陪同下,想要请见陛下。”

听到后一个消息,朱由检不由下意识的问道:“光海君府上最近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有人短缺了给他的用度?”

吕琦赶紧否认道:“按照陛下的命令,小臣一直关注着光海君府上的用度,绝无短缺之事。不过李用吉说,光海君让他找一个健康的男婴,似乎想要替换任爱英肚子里的孩子的意思。看起来,光海君还在执着于复国之念。”

朱由检想了想,便开口说道:“那就先让光海君进来,朕同他聊上几句,你且安排了柳敬亭到边上喝口热茶好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4章 柳敬亭的新职位

当光海君从乾清宫出来时,搀扶着他前进的李用吉能够感觉到,这位从前的朝鲜王心情似乎终于稍稍开朗了一些。

李用吉并不在意光海君从明国天子那里得到了什么承诺,作为一个已经投靠社会调查所的朝鲜人,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完成吕总管吩咐的任务。

对于他这种从前得罪了光海君,现在又背叛了朝鲜王国的人,如果没有明国的庇护,他都无法想象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

不过现在作为明国社会调查所的一名线人,他总算感觉自己的未来还不是那么一片黑暗了。至于靠着出卖的任爱英才获得了光海君信任的他,再出卖一次光海君从而获得明人的信任,也就成了毫无心理障碍的事情了。

吕琦站在乾清宫的廊下看着这对朝鲜主仆的离去,只是稍稍停留了一小会,便不在意的转身向着殿内走去,准备请那位柳敬亭去见皇帝陛下了。

柳敬亭跟在吕琦后面走进了上书房的时候,却发现崇祯正支着手托着脸颊,聚精会神的翻看着什么。

他下意识的同吕琦一样停住了脚步,想要等待崇祯忙完手中的事情再行拜见,不过崇祯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听到有人进入房间的响动之后,朱由检便抬头看了看,随即合上了面前的卷轴,对着他微笑的打了个招呼:“柳先生来了啊,给他搬张凳子来吧,离朕近些。”

朱由检说着,还伸手指了指自己桌前的地方,示意吕琦把凳子搬过来。虽然崇祯对他越来越亲近,但是柳敬亭却不敢得意忘形,他知道自己不是正途出身,完全是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崇祯的赏识,所以才能平步青云。

当初那些邀请他上京来办事的东林党人,自然是看不得他现在得意的样子的。一来是嫌弃他出身卑微,不过是一名犯了事流浪江湖的乡间土豪子弟。充其量可以称为奇人异士,但是怎么可以同他们一样位列朝班呢?

二来,这柳敬亭毕竟参与了一个不可言说的阴谋,一旦这事被暴露了出来,很多人都要身败名裂,也许还要家破人亡。柳敬亭在崇祯身边一日,某些人就有些寝食难安。

虽然他们很想把柳敬亭劝离或是上书崇祯不要亲近幸近之徒,奈何柳敬亭不但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还凑巧立下了使节之功。而崇祯显然也不是他们能劝说的动的皇帝,因此他们只能设法压住柳敬亭,不让立功的他出头。

原本崇祯是想要让柳敬亭借着立功的机会,进入礼部主客清吏司任郎中一职,这就算是把他洗清了前底,进入了正式的体制之内了。

但是这个任命遭到了绝大多数朝臣的反对,认为是乱了朝廷体统。最后他们抛出了一个太常寺提督四夷馆的职位,用来安排柳敬亭。这个职位明初甚为看重,但是到了今天就是拿来安置一些杂流出身的官吏的。

结果朱由检便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些朝臣的建议,任命柳敬亭担任提督四夷馆的职位。但是很快,崇祯便反手一击,设立了少数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把四夷馆、僧、道录司、在西南成立的少数民族事务委员会合并了起来。

虽然崇祯把委员会主任、及各委员的职位委派给了各少数民族的首领,但是主持委员会日常事务的常任秘书长,却留给了柳敬亭。

他今天召见柳敬亭,便是想要好好同柳敬亭谈谈,这个少数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在他的设想中是做什么的,又应该如何去做。

待到柳敬亭行礼安坐后,朱由检便先抬头对着室内的其他内侍说道:“除了王伴伴留下伺候之外,其他人都先出去吧。”

站在房内伺候的吕琦和另外两名内侍很是乖巧的答应了一声,便低着头鱼贯而出了,还小心的关上了房门。

看到皇帝如此慎重,柳敬亭的心里不由又紧张了几分,他打起了全身的精神,准备接受崇祯的吩咐。

朱由检稍稍沉吟了一下,才理清了思路说道:“柳先生你知不知道这四夷馆、僧、道录司是做什么的?”

柳敬亭不假思索的回道:“提督四夷馆:一掌译书之事;二则作为接待外国来使时,负责通译语言文字。

僧、道录司则掌天下僧道。在外府州县尚有有僧纲、道纪等司,分掌其事,俱选精通经典、戒行端洁者为之。

不知臣之说法可对?”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倒是同大明会典上写的一般无二,看来是用过心了。那么朕今天便跟你讲讲,朕为何要把这两个部门合并,让你来担任这个常任秘书长。此外,你今后需要做些什么工作。”

“还请陛下示下。”柳敬亭再次拱手,然后端正了坐姿,等着崇祯训话了。

朱由检看着他这么紧张的模样,不由微微笑了笑说道:“不必如此紧张,放松些。此处并没有外人,今天朕和你谈的也不是什么正式命令。

甚至于,等你走出这个房间后,朕还希望你能够忘记朕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有些事情可说不可做,有些事情却是可做不可说。这少数民族和宗教事务便是如此。”

柳敬亭虽然少数松懈了下脊背,但听了崇祯这话又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不过崇祯似乎已经没有在意他的神情,而是顾自说道:“说起这少数民族,人人都只看向了塞外的蒙古、广西的壮人、海南的黎人,西南的苗人、彝人。

事实上我大明国土上又何止是这几个民族,若真要细细论来,大大小小数十个民族总是有的。

但是为何今天我们一提少数民族,大家就会想到以上几族,而想不起其他民族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以上几族不是曾经反过朝廷,就是正在干着反朝廷的事。正是因为他们有造反的能力和造反的行为,所以天下百姓反而记不得我大明国土上还有其他少数民族了。

不过朕希望你记住,在我大明国土之内的叫做少数民族,不在我大明国土之上的就是异族。少数民族事务委员会要管理的,是国境之内的民族,至于国境之外的民族那就是礼部和兵部的事情。

而这点区别,将会是少数民族事务委员会的行事准则,你切记不可越权。”

柳敬亭楞了楞,立刻回道:“臣记住了,不过臣想要请教一下,这蒙古人究竟算是我大明的少数民族,还是草原上的异族?”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天山南北,北上直达北方极点之海,西以西西伯利亚平原为界,东方去掉朝鲜和日本,都算是我大明的国境之内。至于西南的青海、西藏,和海上的台湾、琉球也是如此。

现下虽然大部分地方还不处于我大明的有效管理,但是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概念,也好方便日后行事。”

虽然柳敬亭不明白北方极点之海、西西伯利亚平原和东方的范围,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疑问,先应承了崇祯一声。

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在朕看来,这些反对朝廷的少数民族之所以不能同其他安分守己的民族一样,和我汉人一起和睦相处。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缺乏教化,因为没有完整的接受我汉人的文化,所以没把我们当做一家人。

二来则是那些少数民族的首领心怀异心,为了一己之私欲,故意挑起同我汉人的纷争,好让自己成为统治一方天地的主宰者。

所以少数民族事务委员会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推行对各少数民族的文化教育事业。而只是传播文化也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把那些各民族最为出色的人才挑选出来,上京城培训,让他们也要为祖国作出贡献。

此外,各少数民族的首领、头人,不仅仅是朝廷同那些少数民族百姓之间的联系纽带。在少数民族变乱时,他们也是反抗朝廷统治的旗帜。

但是这些首领和头领不仅仅是本民族的统治者,他们同时也是本民族的压迫者。所以我们要团结这些首领和头领,但更要注意团结少数民族的中下层百姓。

只有这样,当他们有了不好的想法的时候,大多数百姓才不会被他们所蒙蔽,站到朝廷这边来…”

虽然在崇祯的篡改下,这套马克思的阶级斗争论已经变的非常浅薄了。但是在柳敬亭听来,依然还是觉得犹如醍醐顿开。

自从被任命为少数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常任秘书长后,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个工作要怎么开展。蒙古各部首领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柳敬亭都不知道应该依靠谁,拉拢谁,打击谁。

但是经过了今天同崇祯的谈话之后,他感觉自己有些抓住主心骨了,不管蒙古有多少个部族首领,但是百姓依然还是那些百姓。

只要能够得到那些百姓的支持,区区几个部落首领是闹不出什么花样来的。至于其他少数民族,在他看来,还不是那么急迫需要解决的问题。

随即崇祯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宗教上面,他一开口便吓到了柳敬亭。

“朕以为,一切宗教都不过是基于对不可知世界的错误认识,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科学的发展,我们越是了解这个世界,宗教的许多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所以,归根结底宗教终究是要消亡的…”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5章 商人们的烦恼

听了崇祯对于宗教的看法,柳敬亭方才发现为什么皇帝要遣走内臣,并告诫他出门之后要忘记这场谈话。

一个把宗教视为错误的世界观的皇帝,无疑也就等于质疑了天命的存在。虽说崇祯之前在军中谈过,皇权受命于天,实际上就是受命于民。

这种观点,符合孟子的民为贵思想,再加上以天命制约皇权终究不及以民意制约皇权来的更为现实合理,因此这一观点反而被士林迅速接受了。

虽然各地的宗室对崇祯的说法非常反感,因为把天同民等同起来,无疑就等于限制了他们在封地为所欲为的权力,而且也否定了皇室血统的特殊性。

但是到了今天,宗室虽然享有一些特权,但在政治上基本发不出什么声音。再加上藩王中地位最为尊贵福王,同样对天命论深为厌恶。按照这种理论,他不能继承皇位,就等于天命不眷顾他,因此他就应当老实的当一名对皇帝臣服的藩王。

然而即便是大多数人隐约之间把天命和民意联系了起来,也不等于众人愿意接受一个彻底否定了天命存在的皇帝。因为这不仅仅是失去了制衡皇权的一种重要手段,最为重要的是动摇了朝廷的统治权力。

大明皇帝受天命而统御万民,而四方官长受君命统辖各地臣民,百姓反抗官员即是反抗皇帝,反抗皇帝就违背天命。

因此每到王朝末世,便有野心家会跳出来声称,当今天子已然失去了天命的眷顾,所以不配再继续统御万民了。现在崇祯公然否定了天命的存在,岂不是等于否定了他自己的君权,和朝廷百官、地方士绅对百姓的管理权力了么。

也许崇祯可以不介意自己的君权受到质疑,但是那些官僚士绅肯定是不愿意,有人否定他们亘古以来就存在的权力。

柳敬亭虽然表面上还保持着镇静,但心里却如煮沸了的开水一般,他不知道要如何回应,皇帝从根本上否定宗教的观点。如果皇帝任命他这个官职的目的是消灭一切宗教,那么他估计这个政策肯定会导致天下大乱的。

就连孔圣人也只说: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又如何敢附和皇帝的观点去做呢。就在他左右为难保持沉默的时候,崇祯却转换了话题,并没有如他猜测一般要彻底消灭宗教,这不由让他大大的松了口气。

“虽然宗教是一种错误的世界观,它在未来也终究会消亡,但是这个消亡的时间是以世界文明发展的程度决定的,不是某个人的意志所能决定的。所以朕虽然不信宗教,但也承认宗教信仰是客观存在的。

而且就某些宗教而言,他们提倡的一些东西还是符合社会文明的价值观的,比如亲爱家人,善待陌生人,帮助和怜悯受到苦难的人等等。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却假借宗教的名义四处宣传迷信思想,蒙蔽底层无知的老百姓,聚敛钱财供自己享乐。

宗教事务委员会要做的工作,便是要把宗教思想和宗教迷信彻底区分开来,并解救那些被迷信思想蒙蔽了的百姓。

当然这种事情光靠朝廷去做,显然是力有未逮。所以在某些方面而言,我们还是需要依靠正信的宗教徒去宣传揭发这些迷信行为,从而让那些被蒙蔽的百姓幡然醒悟。

我大明以往设立僧、道录司,管理天下僧、道,但是我大明宗教又何止是佛、道两途?而现在佛、道两途中也未必全是善男信女,白莲教不就是出自净土宗吗?

可见想要破除宗教迷信,我们就要首先规范宗教的传教行为。因此第一朝廷认可宗教信仰自由,但是这种信仰自由不仅仅在于百姓有信仰何种宗教的自由;也在于百姓拥有什么时候信仰,什么时候不愿意信仰的自由。

但凡是把入教信徒当成私产,入了就不能退,对想要退教的百姓进行打击报复的,这必然就是邪教。委员会首要打击的,便是坚决取缔这种邪教,并要广为宣传,不使此种宗教在各地流窜。

第二凡是在我大明传播的宗教,要有自己的教义、教规,必须要使用中文的典籍进行传教,而以上这些都必须经过委员会审核,剔除不符合朝廷要求的教义、教规,不愿遵守者便不准在大明传教。

第三便是任何宗教都不得宣传向某人或某个家族效忠的思想,相反所有宗教都必须向自己的信徒宣传,一个正信徒必须首先是一个爱国者。对于那些向个人、家族乃至外国人效忠的宗教,同样不得在中国传教…”

随着崇祯的诉说,柳敬亭终于安下了心来,如果皇帝只是这些要求,虽然这些事务烦难复杂,但还不至于让他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崇祯说完了宗教管理的想法后,又继续说道:“除了取缔这些邪教之外,委员会应当尤其注意的,还是那些同少数民族纠缠在一起的宗教。

比如蒙藏民族信奉的密宗,西域少数民族信奉的天方教,这些宗教的背后往往都隐藏着民族问题,所以委员会要谨慎区别对待。

有些人信仰宗教是为了一份精神寄托,有些人信仰宗教是为了逃避现实,还有些人信仰宗教则完全是为了区别族群。

对于第一种人,朝廷应当予以保护;对于第二种人,朝廷要帮助他们回到现实。但是对于第三种人,只有血和火才能净化他们的灵魂。委员会要做的,就是把这三种人区别开来…”

柳敬亭步出乾清宫时,精神还有些恍惚,连为他带路的内侍提醒他走错路了,他也数息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之前他原本以为,这个少数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只是用来安抚那些较为强大的少数民族首领、头领的一个地方。不过听了皇帝的一席话之后,他才分外感觉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这让他的心情顿时凝重了起来,但是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是,在他的心里还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虽然各地的商人代表们还有四分之一没到,但是等待不下去的商人代表们还是急急的召开了大会。他们想要讨论的事务,主要还是对于年初各项制定的政策进行反思。

首要的问题便是对各项商品的税率调整,年初时各位商人代表只顾着尽量压低税率,唯恐让朝廷占了便宜去。也正是因为他们的齐心协力,所以最终皇帝还是做出了较大的让步。这也是今年国内税收除了生丝行业之外,其他行业的财税并没有多大起色的原因。

不过统一的税收制度实施了不到一年,不少商人代表就感觉后悔了。原本大明各省市场犹如一个独立王国,除了少部分官商之外,大多数商人都被多如牛毛的税关给拦截在本地区以内了。

在这种强制性的市场分隔下,除了少数走私商和官商,大部分商人都不太愿意去陌生地区经商,因为开发新市场的成本太高。

取消了关卡,采用了一税制,这些人为制造出来的独立市场顿时就受到了冲击。特别是来自于江南的商人,这些商人的本钱一向比其他地区的商人更为丰厚。放开了限制之后,来自太湖周边的商人很快就抢占了,相邻省份最为高端的市场。

特别是苏松的布匹,虽然在北方市场受挫,但是在两湖及西南各省,依然要比当地的土布出色的多。以往因为税卡的缘故,所以苏松外销的布匹主要还是高端产品,因此在各省的中下层百姓中,还是以当地的土布或是亚麻布占据了主要市场,毕竟西南本身就种植亚麻的产地。

但是今年北方受灾,再加上京城新出产的标布,使得苏松的标布在北方销售严重受挫,但是从北方运来的棉纱,却大大的降低了江南布匹的制造成本。因此江南出产的粗布,开始被商人们带到南方各省去试着行销。

沿着长江航行的低廉运费,使得江南产的粗布比当地自产的土布价格更为低廉,而且质量更好。如此一来,长江周边收兑土布在本省销售的布商就首当其冲。

四川、贵州因为战乱,生产上受到了很大打击,因此像布匹之类的日常用品大多依靠湖广商人输入。但是现在从江南而来的布匹和日用品基本打垮了湖广的产品,而湖广本省的市场也被挤占了不少。

这显然让湖广商人大为不满了起来,而汉口茶叶市场的兴建,吸引了大量的茶商,使得安徽、福建的茶叶生意大受影响,两地的茶农和茶商同样感到不满。

山西商人则是嫌弃陕西商人从外蒙进口了大量的皮革,冲击了今年的皮革价格,又大大降低了他们在草原上的获利。

两广、闽浙商人则是对于放开海禁之后,海外丝价及各项货物价格大跌感到不满。说来说去,唯一对于年初各项商业政策感到满意的,大约只有以北京、天津为首的北直隶商人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6章 崇祯的期望

不过对于大明商人代表大会上发生的争吵,朱由检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各地的商人代表就像是一群被放在瓦罐中的螃蟹,它们之间互相扯着后腿,不让别人爬出这只瓦罐,再无年初时那么齐心合力想要同朝廷谈利益了。

而且因为有了商人代表大会这个可以作为商人出声的地方,今年江南商贾对于资助士人的热情也降下了不少。江南商贾拿出大把的钱来资助那些贫苦士人,或是投资在各地的书院和文社中,主要目的还是在于让这些士人成为自己的喉舌,反对朝廷增加商税罢了。

如今既然有了商人代表大会这个可以同朝廷协商税率的地方,不少商人立刻便收缩或是取消了对文人的投资。这种行为自然便引起了家境贫困的文人的反感,那些家世良好的士绅虽然不受影响,但是他们对于商人利益的维护,也渐渐引起了士人之间的矛盾。

一直以来,江南士林同商人之间缔结了一种非常特殊的关系。士人鄙夷商人的地位,看不起他们为了赚取钱财而玩弄的各种阴私勾当。

但是在另一方面,这些士人又心安理得的接受着那些豪商的馈赠。他们在没有进入仕途之前,常常劝说地方官员不要对商税执行的过于严厉,而对于朝廷,则呐喊税收太重,要减税。进入仕途之后,则从商人利益出发,向皇帝提出政策上的修改。

比如一个开中法的废除,表面上看起来让国家增收了盐税,但是边军粮食储备制度的败坏,使得收上来的盐税还不够贴补边军的正常开销的。开中法废除之后,大明边军的战斗力便开始迅速下降,家丁和普通士兵之间的待遇也成为了天壤之别。

于是乎原本一只经常压着游牧民族攻击的强势军队,不得不大幅度收缩防线,龟缩到了长城之后,成祖之前明朝对草原民族的攻势防御算是彻底瓦解了。这种防御姿态上的变化,使得已经逃往漠北的蒙元势力缓过了气,再次出现在了漠南地区。

到了后来,蒙古人不仅再次夺取了整个蒙古高原,还把势力发展到了长城边缘,并且有了数次围困北京的战绩。

所以说,当官员同商人勾结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眼中已经看不到什么是国家的利益和安危了,在他们心里只想着自己口袋里的那点金钱利益。

而那些商人之所以被士子文人鄙视,还要微笑着送上大把的金钱供他们举行文会、游玩,也正是因为,这是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

士绅和商人的媾和,最终造就了东林党这么一个庞大的政治势力出来。但是同英国有所不同的是,主导了英国政治改革的新贵族,大部分都是披上了贵族外衣的商人,因此他们的改革完全代表了商人的利益,最终干掉了封建地主阶层。

但是在东林党这个政治势力内,商人不过是提供金钱的一头奶牛,主导局势的依然是士绅阶层。东林党人会维护商人的经济利益,但是绝不会去提高商人的政治地位,因为这显然会威胁到他们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江南商人发家之后便想要改换门庭,把自己从商人向士绅阶层提升。而又因为有了这条上升通道,使得商人阶层始终无法以整体的力量发出自己的声音,要求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

这也是为什么,江南的商业经济已经濒临工业革命的前夕,但是却始终无法跨出最后一步。因为商人提升为士绅的通道,就像是一个减压阀一样,不停的把商人膨胀起来的势力转化为地主士绅的力量。

在这种状况之下,商人积攒下来的财富并没有转化为新的财富之源,也就是工业资本。反而投入到了土地市场中去,把自己变成了封建地主的一员。新地主的出现,必然是以夺取自耕农和小地主的土地为开端的。

也就是说,只要还有自耕农和小地主的土地可以剥夺,那么商人就不会缺乏上升通道,那么商业资本就不会转向其他方向。但是按照中国的历史惯例,失去土地的农民达到了一定程度,改朝换代的农民起义便应该拉开帷幕了。这也是为什么,明朝是无法自然产生工业革命的根本原因了。

而对朱由检来说,江南士绅同商业资本的结合,不仅仅阻碍了生产关系的变革。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政治集团的势力实在是过于庞大了,江南地区差不多都快成为国中之国了。

他又不是满清,可以用武力把整个江南的人口全部清理一遍,然后按照自己的要求再去规划发展江南的经济和政治。

于是乎,他便不得不以商人代表大会的形式,让商人阶层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抬高他们的政治地位。

当一个被地主士绅视为提供金钱奴仆的团体突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他们第一个反应必然不会是要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而是被激怒的想要立刻消灭这个声音。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一直都是如此。

老实说,以大明商人贪图安逸的性格,且各自抱团排外的短视,一定不会是那些团结在儒家学说旗帜下的地主士绅的对手。

比如说,就像现在,为了一点经济利益,各地的商人已经在会上差不多要撕破脸了。不少偏激的商人代表,甚至叫嚷着要恢复水关,不能让江南的商人毁了本地农户的糊口饭碗。

江南商人一边驳斥着这种说法,一边却提请禁止南北海运,理由是海运的运费过于低廉,因此现在大运河上的货物不断减少,导致不少依靠运河为生的力工失业,实在是江南不稳定的一大因素。

当然某些商人更希望能够把京城研发的各种纺织机器给封禁了,他们认为利用机器进行纺织,不仅损害了江南织户的利益,更是剥夺了许多小民以此谋生的机会。

对于这种言论,北方的商人代表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他们立刻举出了例子,证明京城纺织机器的发展不仅给南方提供了大量廉价的棉纱,还吸纳了数千京畿受灾的灾民工作,养活了数千户人家。

而湖广和广西的粮食商人则极力要求禁止从南洋各地输入稻米,至少也要提高关税,以免谷贱伤农。不过这个提议很快被沿海各口岸的商人共同驳斥了,对他们来说米价的低廉决定着工价的高低。

粮食商人囤积居奇的做法,不但导致其他行业增加了人工,还使得市面上出现了萧条,这实质上已经损害到了所有人的利益。因此,这个提议刚一出现,刚刚还在争吵的大部分代表便团结起来同粮食商人开战了。

诸如此类种种的争论,不但使得商人代表大会成了京城百姓看热闹的好去处,也使得一大部分官员连连向崇祯上书,要求取缔这个*裸的公开争夺利益的逐臭之会,最起码也应当赶出京城去。

对于商人代表大会发生的一切,朱由检并不意外。这些商人代表只是克制的用口舌来表达自己的意见,已经算的上是非常文明了。即便是在后世的现代社会,那些自诩为有教养的民众代表,为了利益都不惜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因此这点小小的吵闹又算得了什么呢。

让他比较欣慰的是,这一年来各地商人给书院捐赠的数目少了,倒是捐资建了上百所新式学校。而一直为商人利益发声的江南士人,声音也小了许多。如此看来,江南士绅同商人阶层之间,到不再犹如从前那么紧密了,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既然他的策划已经开始生效了,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去阻扰呢。对于官员们的上书,朱由检采取了留中的方式。对于商人代表大会的吵闹,他只派遣了两名锦衣卫给大会推选出来的代表主席,允许他可以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驱逐出头脑不理智的代表出会场,维护会场的正常秩序。

而崇祯自己,则把精力都放在了,正在召开的海外贸易商人的代表大会,和同西班牙人的谈判上。

同国内的商税相比,关税和海外贸易的利润,才是大明现在不可或缺的资本补充来源。也是崇祯手中,每年最大的一笔财富进账。短期内,这笔收入的地位看起来是无法动摇的。

而同西班牙人的协议同样也很重要,现在世界的贵金属来源,一个便是东方的日本,另一个便是西班牙人控制下的美洲。

在海外原料产地没有建设起来之前,贵金属的流动规模便制约着大明的海外贸易规模。因为大明进口的物资太少,而出口的货物却近乎无穷,在这种巨大的贸易顺差之下,几乎所有的贸易对象都不得不以贵金属填补这个差额。

按照后世学者的研究理论,正是因为这种看不到尽头的贸易逆差,逼得欧洲人开始提高自己的劳动效率,从而引发了工业革命的伟大进程。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7章 郑芝龙的烦恼

再次赶到京城参加海外贸易商人代表会议的郑芝龙心情比较复杂,虽然他按照自己的设想赢得了招安的机会,并且还超出预料的得到了一个嘉义县男的爵位。

刚开始他还是比较开心的,得意洋洋的带着嘉义县男的头衔回去光宗耀祖去了。但是很快他就发觉,事情的发展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虽然他知道,随着一系列新的航海条例的颁布,和招安条件的落实。那些原本聚拢在自己名下的海商和水手,必然会投入到朝廷的怀抱之中。这虽然让他有些难受,但他也知道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朝廷毕竟拥有着大义的名分,而聚集在他名下的海商和水手,并不是想要起兵造大明皇帝的反,而是想要用武力逼迫朝廷放开海禁,打破那些官绅豪族的海外贸易垄断权力罢了。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态的发展会这么快,快到有些让他措手不及。刘香带着人返回广东,然后占了广东到安南、真腊的商路,这是他能预料到的。毕竟刘香麾下的广东海盗、海商,本来就同他们这些闽南的海商、海盗不是一路人。

老实说,双方之间还存在着不小的矛盾。广东海商北上日本常常被闽南海盗打劫,而闽南海商前往安南、真腊,则往往背广东海盗拦截。如果不是为了一起对抗朝廷的庞大力量,双方也不可能暂时联合起来。

但是即便是联合了起来,这群广东海盗也没有按照约定对广东沿海进行劫掠,反而越过了广东劫掠了闽南地面,这就让一干闽南籍的海盗深为不满了。既然现在大家达到了目的,朝廷开放了海禁,又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海盗之间的内部矛盾自然就开始爆发了出来,刘香作为广东海盗的首领,首先分裂出去自然是不意外的。

而一向自视为闽南海商首领的杨天生、陈衷纪,立刻便抓住这个机会带走了一大批船只脱离了郑芝龙的船队,跑去了令他鞭长莫及的安不纳岛建立了一个基地。

这让原本把这股力量当成自己囊中物的郑芝龙气的火冒三丈,他原本想要上书赢得朝廷的支持,但是显然皇帝并没有如他愿的意思。

虽然没有取得朝廷的支持,但是郑芝龙并没有就此放手,他依然还是想要对杨天生、陈衷纪进行报复,把他们带走的船只和人手全部夺回来。

但是在巴拉望岛、布加桑岛站稳了脚跟的李魁奇、钟斌的态度却有些暧昧,这顿时让郑芝龙警惕了起来。在仔细打探了之后,他才发觉这两位部下似乎已经同杨天生他们勾结起来了。

这是因为,原本大明海盗的势力一直都在吕宋以西,安南以北海域活动。虽然大明海商在东南亚海域的活跃度比较高,但是却从来没有试图在这些岛屿上建立势力范围,因此一直以来不管欧洲殖民者同东南亚土著,或是*商人之间怎么争斗,都默认了这条势力分界线的存在,没有大规模的越线行动。

可是现在杨天生、陈衷纪、刘香、李魁奇、钟斌等人的行动,却破坏了这条默认的势力分界线,随之而来的便是东南亚局势上的变化。

对于被荷兰人急剧增长的势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渤泥、柔佛等小国来说,大明势力在间隔百多年后再次出现在东南亚海域,显然被他们当做了护身符,因此迅速接受了这些挂着大明旗帜的中国海盗的存在。

但是对于西班牙人、荷兰人、甚至是来自中东和印度的*商人来说,这些中国人的出现,无疑是他们在争夺东南亚贸易统治权力的又一个对手。

而对于马打蓝、亚齐、安南阮氏来说,中国势力在此地区的出现,同样不受他们欢迎。因为这些小国正处于一个强盛期,他们一边抗击着欧洲殖民者的势力,一边也在并吞身边的土著势力。

在他们眼中,中国人同欧洲人一样,他们的到来,必然会阻碍到他们统一周边地区的行动。

几人之中,又以刘香的环境稍好一些。虽然他强行索要了普利安哥,这块湄公河三角洲的肥沃之地。

但是此时改称为柬埔寨的真腊国,正处于内部的政治斗争之中。过去数十年里,因为柬埔寨的衰弱,使得相邻的两个国家暹罗、安南都起了贪欲。

安南虽然比暹罗强大,但是因为正处于南北分裂之中,因此只是采取了蚕食的行动。但是暹罗则动用武力把柬埔寨变成了自己的藩属国。

柬埔寨国王吉哲塔二世想要改变这种处境,便迎娶了安南阮氏的一个女儿,想要依靠安南的力量对抗暹罗人步步紧逼的侵略政策。但是显然这个计划并不成功,吉哲塔二世不仅没有因此摆脱暹罗人的控制,反而把安南人引入到了湄公河三角洲肥沃的土地上。

当吉哲塔二世于今年去世之后,其子波尼笃继位但未亲政,摄政的是乌迭亲王,不过其他几个王子也拥有着极大的势力。

在这种内部权力斗争的时刻,外部还有安南阮氏正不停的对柬埔寨东面和湄公河三角洲地区蚕食移民。因此当刘香强行占据了普利安哥,并以当地人的俗称改名为西贡,大有建城立寨长住的意思时,最着急的反而不是柬埔寨人。

安南阮氏的国主阮福源才是对刘香占据西贡最为愤怒的人,阮氏花费了一代人的心血灭掉了占婆国,把占婆分成了三个藩属小国,打开了通往湄公河三角洲的通道,也是通往柬埔寨的道路。

现在刘香居然鹊巢鸠占,直接把煮熟了的米饭给端走了,这不仅让他移民蚕食土地的政策受阻,也堵住了阮氏想要并吞柬埔寨的前进通道。

把刘香从西贡驱逐出去,恢复既有的南进政策,自然也就放在了阮福源的面前。但是刘香虽然好对付,毕竟这位广东海盗初来乍到,根本无法同经营了西贡六、七年的阮氏相提并论。

问题在于,刘香还挂着中国官军的名义,就连柬埔寨国内的各家势力,对于刘香的行为不仅不敢驳斥,还纷纷派人去拉拢他,想要通过刘香获得中国的支持,从而在国内的政治斗争中胜出。

柬埔寨自己都反抗,他这个广南国主也就不能越俎代庖了,毕竟中国不是柬埔寨,不是安南阮氏可以轻易挑衅的。更何况现在阮氏还要面对北方郑氏的强大压力,不由得他不谨慎行事。

因此刘香赫然发觉,他占了这块地方之后,居然没人来跟他理论,甚至倒是有不少送礼给他的。对于礼物他毫不迟疑的收下了,对于这些番人的请求,他倒是一推二六五,全部都给挡了回去,然后安心的开始修建他的西贡城了。

和刘香这边风平浪静不同,不管是李魁奇、钟斌还是杨天生、陈衷纪,当他们踩到了东南亚岛屿的沙滩上时,这片海域中的惊涛骇浪就立刻向他们席卷了过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李魁奇、钟斌,他们所占据的地方不仅遭到了西班牙人的围剿,还受到了来自棉兰老岛和苏禄岛上*势力的敌视。

这些*势力显然没有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的概念,他们显然把李魁奇、钟斌也当成了想要侵占他们领土的敌对者。

不过幸好还有一部分亲近大明的土著人,和巴拉望、布加桑岛上被天主教传教士祸害的土人,把他们的到来当做了解脱苦海的机会,纷纷向两人所代表的大明表示了愿意臣服。

李魁奇、钟斌原本还对这些改宗的土人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听说这些西班牙人不仅向他们征收教会税,还征收弥撒费、洗礼费、婚礼费、葬礼费等等苛捐杂税之后,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些土人会迫不及待的投靠自己了。

但是巴拉望、布加桑岛虽然环境优美,可并没有什么矿藏,也只有一些农业。想要依靠这点收入去养活这些海盗显然是不够的。

而想要发展转口贸易,巴拉望、布加桑岛的位置又不太合适。这里的地理条件没有北面的马尼拉好,距离人口密集的爪哇岛、苏门答腊岛、马来半岛又太远了一些。

与此同时,杨天生、陈衷纪也同样遇到了和他们一样的难题,安不纳岛虽然地理位置重要,但是发展潜力不足。如果没有贸易上的支持,他们在这里也是待不下去的。

在欧洲殖民者、*商人的压迫下,双方很快就联合了起来。他们最终决定在婆罗洲西部卡普阿斯河汊流与兰达河合流的地方,建立一座贸易中转港。

这里距离河口40余里,但是河阔水深适宜船只停泊,而且此地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华人定居村落,发展起来并不费力。最重要的是,卡普阿斯河大部分地区都可以通航,只要有足够的人口,就能把内陆的资源开发出来。

且这处叫坤甸的港口建设起来后,西南方就是巽他海峡,西方就是马六甲海峡,从西方到南方的岛屿上,也是东南亚诸岛上人口最为密集的地区。

坤甸唯一的缺点就在于,因为地处赤道,加上婆罗洲人口稀少,所以岛上的热带雨林密布,基本上没有什么开发。这也是为什么欧洲殖民者没有占领这个地方的原因。

当杨天生、陈衷纪和李魁奇、钟斌联合之后,郑芝龙自然转变了态度。在没有朝廷的支持下,就算他想要火拼他们,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啊。

于是乎,郑芝龙选择了协助他们,建立了一条从国内到布加桑岛然后前往坤甸的贸易航线。这种妥协,不仅缓和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也让郑芝龙重新掌握了部分主导的权力,毕竟贸易航线的源头可是在厦门和北港。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8章 郑芝龙的心思

不过郑芝龙从而也发觉,自己在海商和海盗联合起来的这个松散团体“十八芝”内,威望似乎开始急剧下落了。

毕竟“十八芝”原本就不是一个紧密联合的组织,而是大家为了破除海禁这个目的的暂时联盟。

当海商协会这个组织把这些“十八芝”头领都纳入在内后,“十八芝”这个团体便不散而散了。

而海商协会这个组织从建立开始,便有意无意的在撇清自己同“十八芝”这个团体的联系,唯恐被人联想起,他们曾经是一群海盗。

特别是当郑芝龙被册封为嘉义县男后,原本亲近他的不少部属,现在反而开始疏远他了。因为这些海盗们认为,郑芝龙接受了朝廷册封的官职,那倒没什么,反正这也是接受朝廷招安必然结果。

但是当他被册封为嘉义县男后就不一样了,这些海盗们突然之间就发觉,他们和郑芝龙现在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此时的大明虽然有些衰落了,但是有爵位的勋贵同普通武官之间的区别,就同官员和海盗之间的区别一样大。

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对这个骤然而贵的郑头领,都顿时少了几分亲近的意思。郑一龙成为“十八芝”的首领,原本也不是因为他在海盗中势力最为强大,而是他在海盗中人缘最好。

如果招安之后,凭借着朝廷给予的这个官职,加上他自己众多的兄弟亲友,郑芝龙倒是真有可能坐实这个闽南海盗兼海商首领的位置。

但是现在么,有了海商协会这个取代“十八芝”的海商协调组织,他这个“十八芝”首领也就失去了,管理海外贸易商人的名分。

至于那些海盗,现在也开始慢慢接受朝廷的委任调派了。可以说,郑芝龙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的亲族和家人了。这样一来,曾经统领了整个东南沿海海盗的海盗首领郑一官,在招安后,力量反而大大缩小了。

不过这样一来,到也有一个好处,现在还留在他身边的力量,全部都是最为忠诚可靠的人员。

曾经作过荷兰商馆通译的郑芝龙,自然知道要想发展一只海上力量,维持和保证几条海上贸易航线,是最为根本的基础。

协助李魁奇、杨天生等人建立一条航线,是不想让这些人脱离他的掌控从而做大。但是郑芝龙并没有把自己的根本也寄托在这条航线上。

当郑芝龙离开澳门前往日本讨生活后,这些年在海上的经历,不仅让他交接到了许多海上出色的人物,同时也大大的增长了他的见识。

特别是在荷兰商馆当通译的那两年,他很清楚荷兰人在亚洲的战略,无非就是用中国货去换取日本的白银,然后再用日本的白银购买中国货,然后运回欧洲去。

既然如此,占据了地利的他,为什么不能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胡呢?作为一名中国人,现在又是一位勋贵,他完全可以自己从内地组织货源然后转运到日本去,不必让这些荷兰人插手获利最为丰厚的中日贸易。

郑芝龙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去做的。但是他的设想还没有实现,就被挫败了一半。相比起福州、厦门,宁波、上海这两个港口前往日本显然更有地利。而海商协会对于生丝贸易的垄断,也使得今年福建、广东两省的生丝出口数量大为减少。

郑芝龙显然没有挑战整个海商协会和大明皇帝的底气,更何况虽然没有吃到对日贸易的独食,他依然还是从海商协会主持的中日贸易中获得了极大的一份利益。

独占中日贸易计划的失败,不得不让郑芝龙把目光转向了东南亚。虽然西班牙人占据的菲律宾是亚洲贸易白银来源的另一个供给地,但是不管西班牙人对于华人的暴行,还是他担任荷兰商馆通译时,荷兰人给他灌输的对西班牙王国的仇恨思想,都让郑芝龙对于西班牙人没什么好感。

出于对西班牙人的警惕,郑芝龙把目光放在了比马尼拉更远一些的地方。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同意弟弟组织跨越太平洋的航行,去看看大海对面的那片流淌着白银的大陆。

而在这之前,他也试探着建立了两条航线,把东南亚华人聚集最密集的几个港口给容纳了进来。

一条是从厦门出发到北港,然后在北港整理货物之后前往马尼拉,然后再经过三宝颜前往望加锡、泗水。这条航线上最麻烦的便是三宝颜,这个位于棉兰老岛西部港口,因为濒临巴西兰海峡,同苏禄群岛隔海相望,所以一直是菲律宾群岛南方*同西班牙人争夺的重点区域。

苏禄群岛上的*海盗也好,还是棉兰老岛上的*势力也好,对于中国人的态度就像是当地的气候一样,晴雨难辨。

他们有时候愿意同中国商人进行公平贸易,有时候却又公然劫掠经过的中国商船,不过稍稍优待的是,他们很少处死被俘虏的中国商人,只是夺走船只货物了事。不过这种事一般都发生在他们同西班牙人战斗激烈的时候,一旦缓和下来他们便转为欢迎贸易的姿态。

通过了巴西兰海峡之后,便是东南亚最为混乱的苏威拉西海,这里比邻望加锡海峡和马鲁古海峡两大通道。从前者可以通往整个东南亚的贸易中心城市望加锡。

因为望加锡国王采取了宗教宽容政策,允许各国、各民族、各宗教信徒在此自由交易。因此从上个世纪开始,望加锡就成为了东南亚最大的城市和港口,不管是中东、印度、欧洲、东南亚还是东亚的商人,都能在这个城市发现踪迹。

同马鲁古群岛相邻的望加锡从来不缺乏香料,而香料贸易也是吸引各国商人前来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随着荷兰人对于马鲁古群岛的占领,望加锡的贸易也开始大受影响了。

望加锡的下方就是人口最为繁密的爪哇岛,而泗水便是华人在岛上聚集的最多的城市,在它之后便是荷兰人掌握下的巴达维亚。

爪哇岛最为出色的产物,自然是牛和稻米。对于现在的台湾来说,骤然增长的人口,和开垦的荒地,都需要大量的粮食和牛的输入。

除此之外,因为该岛火山众多,火山灰和硫磺都是不错的潜在开发商品对象。不过以现在爪哇岛糟糕的交通状况,大约只有硫磺开采还是有价值的,毕竟现在国内的硫磺价格一直在上升。

最让郑芝龙感到兴奋的是,负责指挥这趟航行的船长无意间发现了,葡萄牙商人贩运檀香木的来源,就在巴厘岛东面的佛罗勒斯岛,据说生长檀香木的地方,就在这个岛下方一个叫做帝汶的小岛上。

由于此岛已经被葡萄牙人所占领,岛上的土人也已经归化为天主教徒,虽然葡萄牙人对他们这些中国商人没有做出什么不友好的举动,但是对于他们的冷淡和提防却时时可见。为了不激化双方的矛盾,这位船长便就此返回了。

而另外一条航线就比较简单了,从北港出发往吕宋岛的东面绕道,通过棉兰老岛南方的达沃港,偷渡马鲁古海峡,前往马鲁古群岛进行香料贸易。在荷兰人不断加强对马鲁古群岛的控制后,香料的价值显然开始高涨了起来。

虽然中国人对于肉豆蔻、丁香这些香料需求不大,但是现在台湾岛上大规模的狩猎麋鹿,却需要大量的香料去腌制肉干。

开通了这两条贸易航线之后,郑芝龙顿时发觉这两条航线现在都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那就是他曾经的老板,荷兰东印度公司。

不管是马鲁古群岛还是望加锡,现在都被荷兰人看做了囊中之物。前者是香料的生产地,而后者则是东南亚最为重要的贸易港,只有控制了这两处地方,荷兰人才算是真正垄断了香料贸易。

即便郑芝龙再自负,他也不可能越过西班牙人、*土著去同荷兰人争夺香料群岛,毕竟那些势力可不是他的盟友。

对于爪哇岛上的马打蓝王国同巴达维亚的战争,他倒是很感兴趣,但是想要介入这种程度的战争,显然需要得到皇帝的首肯,否则光是武器和人员的消耗,他就无法进行补充。

探听皇帝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及东南亚各土著王国的真实态度,也是他这次上京来的主要目的。毕竟现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刚刚同大明一起赶跑了,盘踞在台湾北面的西班牙人,毕竟双方现在也算是盟友。

就在距离郑芝龙居住不远的院子内,经过了数日的紧张谈判之后,西班牙菲律宾总督派出的使者塞维科斯,在瓦德斯和加西亚的逼迫下,终于和许心素达成了一个和平协议及临时贸易通商条约。

大明提出的几条要求,基本上塞维科斯都做了认可,比如双方人员的司法问题;关于大明商人需要缴纳的人头税和租房费用改成一个固定数额,这笔费用由明人自己收取后直接交付给菲律宾总督;此外菲律宾总督府保证大明商人自由往来马尼拉贸易等等。

塞维科斯坚持不肯接受的只要两条,中国人可以在菲律宾全岛自由的进行贸易和种植等活动,中国商船的停泊费用应当同西班牙船只同等。

而瓦德斯、加西亚还有代表总督的塞维科斯,还和许心素签署了一份航运公司成立协议。这份协议中,新成立的航运公司,瓦德斯占了15%,加西亚和塞维科斯各占5%,另外某个无法出现在协议上的人物占据了25%,而许心素则占50%的股份。

这间航运公司成立之后,将会进行中国-美洲航运事业,西班牙人将负责提供熟悉航路的领航员和船长,还有墨西哥及秘鲁地区的港口装卸及货物销售,而许心素将会提供美洲市场上需要的中国货物。

简单的说,这是一家专门负责对西属美洲殖民地的走私公司。塞维科斯签上自己的名字时有些发抖,但瓦德斯和加西亚签自己名字的时候简直是迫不及待。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19章 关于东南亚

拿到了许心素、郑彩一起送来的,同马尼拉代表塞维科斯签署的协议书之后,朱由检稍稍翻阅了一遍,便放下协议文本对着许心素说道:“既然同西班牙人达成了协议,那么我们就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介入东南亚的局势了。”

许心素颇为动心的回道:“臣非常愿意听从陛下的命令,同马尼拉方面建立友好关系…”

然而朱由检很快就打断了他说道:“不,你只要经营好这间走私公司就可以了。同马尼拉之间的事务,另外会有人去负责。

朕之所以把这间走私公司的运营交给你,完全是因为从亚洲前往美洲的已知航线,一条是从马尼拉出发的,一条是从日本出发的。

马尼拉航线的具体行程我们还不清楚,但是日本航线的话,等郑芝虎回来,应该就能确定下来了。

既然朕把大明管辖的海洋分成了三个部分,日本、琉球、台湾以北是属于你的防区,所以朕才把这间走私公司交给你运营,这样免得你同郑芝龙之间再发生什么争执…”

听了崇祯的说法,许心素不由讪讪住了嘴,而一旁的郑彩总算是松了口气。

朱由检随即又对着郑彩说道:“协议既然已经签订了,你现在正好拿着这份协议去跟那个塞维科斯交涉,让他协助我们在马尼拉建立银行网点。

告诉他,马尼拉银行网点的成立,将会方便我们将公司的盈利转到他们的账户上。如果有可能,尽量说服马尼拉当局接受在菲律宾地区使用大明发行的纸币…”

同许心素、郑彩交代了关于同西班牙协议签订的后续事务之后,朱由检翻看了吕琦送来的,关于商人代表大会及海外商人贸易协会的会议纪要。

看完了这些纪要之后,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对着王承恩说道:“商人代表大会么,让那些商人代表们继续争论争论也不打紧。不过海商协会那边,朕打算明天参加他们在西苑嘉乐殿的会议,你替朕安排一下。”

距离新年还有五天的时候,54名海商代表终于等待了崇祯准备参加会议,并分别接见他们的决定,这让他们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将近10天的会议中,因为缺乏一个强势的人物主持会议,基本上大家什么都没有谈出结果来。

虽说经过了一年的实际操作,大明临近的海域基本被上划分成了四个部分。

从登州到朝鲜,包括整个渤海湾,属于大明官军的地盘。而从台湾北部经琉球往日本,近乎于许心素的势力范围。

不过因为此前被“十八芝”海商集团的打击,许心素的力量大受影响,因此这片海域并不算真正掌握在他手中,郑芝龙及浙闽的大海商只是在表面上承认许心素有管理这片海域的权力而已。

闽南到台湾之间的海域,台湾到马尼拉、巴拉望岛、婆罗洲岛的洋面,则属于郑芝龙的管辖范围。

对比起虚弱的许心素,郑芝龙在这片海域上的权力显然更为强势一些,他基本上掌握了台湾海峡的通航权力,不过越是往南方,他的影响力便越小。

至于刘香则管辖着广州外海到安南之间的洋面,但是这位广东海盗的首领占据了西贡之后,显然有些乐不思蜀了,连海商协会的会议都懒得参加了。

这次代表他而来的,依然是他的弟弟,镇守香港的刘鹏。对比起不怎么把朝廷放在眼中的刘香而言,一点一滴从头开始建设香港的刘鹏,因为依赖朝廷的需求太多,反而态度显得极为恭顺。

而朱由检在连续接见了十多位海商代表之后,也对于东南亚现在的局势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特别是对于印度棉布在东南亚的畅销,着实是让他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东南亚地区靠近中国,既然东南亚市场上的丝、麻等纺织物都是中国货,棉布自然也应当从中国进口才是。

然而他仔细询问了之后,才发觉这不过是他的错觉。在亚洲,能同中国纺织技术相提并论的,大约只有印度人了。

从波斯逃亡到印度的帕尔西人善于丝绸织造和造船业,印度的丝绸织物据说有90多种,工艺完全不弱于中国产的丝绸。波斯人最为出色的,是把金银丝同生丝混织的技艺,织出的绸缎简直是美伦美央。

唯一欠缺的是,印度丝比不上中国丝,因此一些最高等级的丝绸织造,必须要从中国进口最上等的生丝才行。

但是在棉布纺织上,印度的古吉拉特、木尔坦地区是历史悠久的棉花种植地区,所种植的棉花历史比中国还要久远。

而印度西海岸的气候显然比中国更适合于种植棉花,所种植出的棉花品质较中国更为出色。在美洲棉没有传入亚洲之前,印度的陆地棉花可以说是亚洲最好的棉花了。

凭借着优质的原料,和印度纺织工匠的出色技艺,印度棉布的品质不仅和中国最出色的松江布不分高下,即便是价格上也基本持平。

不过在染色上,中国棉布却差了印度棉布一截,印度出产的棉布色彩更为艳丽和清晰,并且可以长久保持。

再加上来自印度的*商人,和东南亚土著信仰着同一宗教,因此印度棉布在东南亚市场上接受的程度反而比中国棉布高。

而来自欧洲的殖民者为了换取东南亚的香料,顺路且便于获取的印度棉布便成了首选。

一匹松江标布大约是347平方米,而印度棉布大约在36-38平方米之间,印度棉布略大上一些。

在价格上,一匹南通蓝印花布大约为09-1两,而印度印花布一匹在08-09两之间。凭借着价廉物美,印度印花布在东南亚市场上占据了优势地位。

根据这些海商的估算,印度棉布一年大约在东南亚市场上销售了万匹之间,大约40-50吨白银的样子,而中国棉布大约只有印度棉布十分之一的销售数量。

随着欧洲殖民者对印度棉布贸易开始感兴趣,印度棉布在东南亚的销售数量,还在不断的攀升。

由于印度棉布贸易的问题,朱由检不由生起了对于印度的兴趣。当他听说这些海商代表中,杨天生刚刚去过一次印度洋,于是便单独召见了他,想要详细的听听他这次印度之行的观感。

对于崇祯的召见,杨天生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过他并不是想要同皇帝汇报印度之行的。他想要向崇祯汇报,关于柔佛、马六甲、亚齐、荷兰、英国、北大年之间的问题。

看着杨天生急切的心情,朱由检不得不把自己对于印度的兴趣放了放,让他先谈谈关于马六甲海峡的事务。

当杨天生、陈衷纪在安不纳群岛立足之后,他们立刻便发现如果不能在马六甲海峡自由通行,那么安不纳群岛的商业价值就非常小。

而现在的马六甲海峡航行权,虽然被亚齐和葡萄牙人共同控制着。但马六甲城的位置,是季风贸易中最出色的中转港口。亚齐人虽然同样控制着大半个马六甲海峡的通行权,但是从海峡贸易中获取的收益,完全不能同马六甲城相比。

苏门答腊岛上的亚齐王国,现在的苏丹伊斯坎达穆达是一个狂妄而好战的人。他手下有将近40000万可以征召的军士,还有一个极为庞大的军火库。

伊斯坎达穆达在征服了苏门答腊岛和柔佛王国之后,便把目标放在了葡萄牙人控制的马六甲城上了。

在伊斯坎达穆达看来,葡萄牙占领的马六甲城不仅窃取了本应该属于亚齐的商业利益,还成为了他征服马来半岛的最大障碍。

不过虽然亚齐王国武力强大,但是马六甲城在葡萄牙人经营了百多年后,已经算得上是固若金汤了。

特别是建立在马六甲河口西山东南麓的圣地亚哥城堡,号称是东南亚最大也是最为坚固的城堡,比荷兰人修建的巴达维亚还要雄伟的多。

正是凭借着这座城堡,葡萄牙人才能数次击退柔佛王国的进攻,保住马六甲城。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座城堡,葡萄牙人才对附近的土著和过往的商船横征暴敛。

可以说亚齐王国伊斯坎达穆达的行为,只是让周围的土著王国感到反感,但是葡萄牙人这些年来的行径,却使得人人感到痛恨。

比如马六甲城的关税,对进口货物,征收9%的从价税6%归国王,3%归地方。对出口货物,征收45%的从价税3%归国王,15%归地方。只有对粮食免税,前往果阿、科钦的船只免税。

在马六甲城的土地上种植果树的,要上缴收获的10%。房屋捐税,每年一个克鲁扎多。酒税,每月一个克鲁扎多。

每艘船的船员要缴纳人头税,每人15个里亚尔。每艘船缴纳停泊费,3个克鲁扎多。对于英国船只,征税在9-20%之间浮动。

而以上这些还属于公开的收费,葡萄牙官员在私下的勒索还不算在内。比如马六甲总督在三年任期中,通过出售准航证可以聚敛相当于20年的年薪总和,他的年薪大约为2500克鲁扎多。

而马六甲**官每年的薪水是8335克鲁扎多,但是他从罚金和诉讼中捞取的好处,每年都超过了2万克鲁扎多。

葡萄牙人对于商人的盘剥,是真正做到了不问国籍、不问信仰、不问肤色,完完全全的一视同仁。即便是杨天生打着大明旗号路过马六甲城,葡萄牙人也没有少收一个铜板。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20章 印度行

杨天生最后对于崇祯总结道:“葡萄牙人的暴行,显然在这一地区激起了公愤。不管是北大年、柔佛王国、亚齐王国还是来自西亚、南亚的商人,都对马六甲城内的葡萄牙人没什么好感。

而荷兰人同英国人也同样敌视葡萄牙人,据说英国人在印度洋常常打劫葡萄牙人的商船,而荷兰人则一直支持柔佛王国夺回马六甲城。

现在亚齐王国的苏丹伊斯坎达穆达准备进攻马六甲,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以臣看来,荷兰人不过鉴于亚齐同柔佛的交恶,不好立刻出面支持亚齐王国对于马六甲城的进攻,而且荷兰人也有借亚齐人试探马六甲城防御力量的意思,因此没有直接参与这场攻击。

不过亚齐人所需要的武器和战争物资,倒是有一大半是荷兰人出售的。

至于英国人,虽然痛恨葡萄牙人,但是却更不愿意让荷兰人借此机会夺取马六甲城,因此在名义上宣称承认葡萄牙人对马六甲所拥有的权力。不过英国人根本无意帮助葡萄牙人守卫马六甲城,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援助的动作。

另外,以驻马六甲城的葡萄牙官员的收入来看,臣实在看不到葡萄牙人会放弃马六甲城的意愿。

陛下想要让葡萄牙果阿总督府把马六甲城交给大明,臣觉得恐怕希望不大。

不过臣等抵达安不纳群岛之后,倒是同柔佛王国的现任苏丹阿卜杜勒贾利勒沙三世接触过。

这位柔佛苏丹同臣单独会面时,向臣恳求帮他向陛下求助,请求大明帮助他从亚齐王国手中独立出来。”

听完了杨天生的汇报,朱由检意识到围绕着马六甲城的归属,很快就要爆发一场大战了。

这场大战的结局虽然还不清楚,但是马六甲海峡的通行权,必然是要受到极大的影响的。这么一来,控制着巽他海峡的巴达维亚,显然就重要了起来。

沉思了一会之后,朱由检便对着杨天生问道:“这个阿卜杜勒贾利勒沙三世向大明求援,难道只是口上说说,就没有什么书信之类的信物?”

杨天生赶紧回道:“阿卜杜勒贾利勒沙三世平时被亚齐人监视着,就是同臣单独见面也是极短的时间,因此什么也来不及交给臣。”

朱由检略略点了点头,便回道:“先不急着同这位柔佛王国苏丹搭上关系,还是先把大明在安不纳群岛、西婆罗洲岛的据点巩固起来再说。

东南亚原本就有不少迁移去的华人,能够把他们招揽回来一起开发婆罗洲是最好的。实在不行,就从国内迁移一些人口出去。

如果我们不能在西婆罗洲建立起一个稳固的要塞,原本海上就优势不大的你们,到时被荷兰人的船只封锁了航道,拿岂不是全完了?

大明现在想要把力量投放到东南亚去,显然是力不从心的。不过渤泥、暹罗向来同我大明交好,依靠这两个国家的支持,再加上西婆罗洲的据点,那么我们才算是真正在东南亚立足了。

马六甲海峡虽然很重要,但是现阶段还不是着手的时候。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交好当地的土著,主要提防势力最大的荷兰人。必要时,也可以联络西班牙人和英国人的力量。

至于葡萄牙人,既然他们的名声在当地这么坏,那么我们就不必和他们走的过近了。

对于亚齐王国可以试着交好,就算是卖给他们一些火器也没关系,只要他能保证中国商人可以自由通过马六甲海峡,并在亚齐王国能够进行自由贸易就行。

至于柔佛王国那边,可以试着建立一个商馆,不管我们要不要支持柔佛王国,先在马六甲海峡出口的位置占一块地方总是好的。地点的选择么?就由你们自己选吧。”

听了皇帝的话语,杨天生却并不怎么认可。他觉得荷兰人在东南亚海上的力量虽然强,但是东南亚地区的群岛环境却并不怎么适合这些巨大的帆船作战。

倒是东南亚海盗和他们所使用的那种小船,更为适合岛礁密布的群岛环境。

现在荷兰人正陷入同马打蓝王国的战争之中,那里还有什么精力分心马六甲海峡的事务。

至于亚齐王国虽然人马众多,但是陆战不过是依靠数百头大象,水战则完全是一个门外汉。

如果皇帝能够放手给他,那么完全可以借着扶持柔佛独立的机会,先把靠近马六甲城的半岛地区给占领了。然后同亚齐人、葡萄牙人共同分割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力。

杨天生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诱惑说道:“如果陛下肯放手支持臣试一试,或许不必在西婆罗洲筑城,直接就可以淡马锡筑城。

淡马锡位于马来半岛末端,也是马六甲海峡东南出口附近,和柔佛王国主要的管辖区宾坦岛隔海相望。地理位置可比坤甸好的太多了。”

听到了淡马锡这么熟悉的名字,朱由检便追问了几句,果然这个叫做淡马锡的小岛,便是后世的新加坡所在地。

只不过,现在的淡马锡人烟荒芜,还是一片热带雨林和沼泽地交织的荒岛,因此也不被人所重视。

朱由检想了想,便询问道:“你想要朕如何支持你?”

杨天生看着崇祯大着胆子说道:“臣希望能够得到足够的水泥,还有修建天津炮台的主持者的帮助。另外,还请陛下准许我们购*、大炮和*…”

朱由检不由楞了下,随即回道:“火枪和*不是已经准许你们装备了么?只要你们提出申请就可以了。

至于火炮,标准口径以下的同样可以申请配备。但是标准口径以上的火炮,必须使用专业的炮兵技术人员,并且需要经过检验,可以承受住火炮射击的船体,方才许可配备。

另外配备标准口径以上火炮的船只,将会被总参谋部登记在案,在战争爆发时必须无条件接受总参谋部的征调。

只要满足了以上这些条件,你就算不找朕,也一样可以获取这些武器。你要是满足不了,找朕似乎也没多大作用啊。”

看着皇帝一脸诧异,毫不知情的样子,杨天生不得不硬着头皮坦白说道:“回陛下,军器监和总参谋部的确是这么回复臣等的。

但是臣等提出申请之后,他们便要求我们去江南制造局提取火枪和*。

根据我们的试验,不管是火枪还是*,江南制造局出产的都差了京城军械所出产的许多。

特别是,江南制造局的火枪口径大小不一,导致配套的铅弹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我们拿回去后都需要重新进行加工。

火枪如此,*也是如此,江南产的*威力大约还不到京城的一半,还非常容易受潮…”

朱由检伸手打断了杨天生的诉说,脸色严峻的对着一边的王承恩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派人去军器监了解下,不,还是请军器监了解这件事的人,过来同朕分说一二吧。”

王承恩赶紧答应了一声,便快步出门同跟随他的内侍吩咐去了。

朱由检这才对着杨天生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朕还不太清楚,等朕了解了内情再回复你。

现在么,你先替朕谈谈,你这次去印度都听到、看到了什么?现在的印度洋是个什么情况?”

看着王承恩离去,杨天生反而踏实了。既然得罪江南制造局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也就有些无所谓起来了。

听到了崇祯的询问之后,他马上回道:“臣这次去印度一行,历经缅甸的东吁王国、阿拉干王国,然后是葡萄牙人控制的吉大港。

在阿拉干王国和印度大陆上的莫卧儿帝国之间,还有一小块混乱的,地方势力林立的孟加拉地区。阿拉干王国的势力止步于吉大港以东,而莫卧儿帝国的统治地方莫图莫蒂河以西。

中间这块叫做孟加拉的地区,则分割成了许多个诸侯小国,这些小国有的向莫卧儿帝国纳贡,有的则臣附于葡萄牙人,有的则同阿拉干王国交好。

此地有一条纵贯全境的大河,名为布拉马普特拉河,这条河同我大明的黄河类似,不仅河水中带有大量泥沙,还时常发洪水,不过这条河的宽度却是几倍于我黄河。这一地区的产物以稻米和黄麻为主,其黄麻质量尤为出色。

过了孟加拉,便是恒河下游的三角洲,此地现在已经为莫卧儿帝国所有,据说被征服的时间,也就3、40年而已。在该三角洲一处叫做胡格列的地方,是莫卧儿帝国统治下的孟加拉省的贸易港口,这里不仅有许多来自波斯和非洲的商人,还有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建立的商馆。

不过同马六甲城一样,葡萄牙人是欧洲人中间信誉最差的,他们绑架小孩让他们改宗,还向当地商人勒索重税,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据说在孟加拉省的东北部,还有一个没有被莫卧儿帝国征服的地区,叫做阿豪马王国,这个王国的都城在加尔贡,但是因为时间紧迫我没能前往查探。

离开胡格列后,我便前往了南印度的棉纺织中心科罗曼德尔海岸,这里的海岸线虽然平直,但是岸边分布着潮水与风力作用形成的沙滩与沙坝,高20-30米,甚至60米以上,与海岸平行方向排列,船只很难沿岸航行。

在马苏利帕特南、纳加帕蒂南,我见到了印有各色花纹的印花布,果然精美异常。但是此地人只接受黄金交易,很少接受白银。据说,葡萄牙人、荷兰人从日本运白银到大明套取黄金,然后再来此地购买印花布,然后运往东南亚或是欧洲销售。

莫卧儿帝国虽然统一了大半个印度大陆,但是南印度还有三个国家存在,一个叫尼查姆沙希王国,一个叫比贾普尔,一个叫高康达。不过尼查姆沙希王国同莫卧儿帝国相邻,据说形势已经岌岌可危了,恐怕很难存在多久了。

南印度隔着一条海峡,便是锡兰岛,也就是三宝太监到过的狮子国。此处盛产珍珠和红蓝宝石和猫眼石,但是现在已经被荷兰人和葡萄牙人所侵占了。

岛上虽然有一个高地王国,但是却完全被葡萄牙人所控制着。葡萄牙人在锡兰岛南面建立了高尔要塞,在西南面建立了科伦坡城,而荷兰人则在岛的西北面建立了亭可马里。

我虽然还想在往西去看看,印度最为繁华的古吉拉特邦和苏拉特港。但是越往西去,遇到的葡萄牙人、荷兰人的态度就越为恶劣。不得已之下,只好先行返回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21章 火枪的需求

当朱由检同杨天生聊了近一个钟头之后,终于对现在的印度大陆局势有了一个初步的影响。大明需要的硝石就在莫卧儿帝国的比哈尔省,比哈尔同孟加拉省相邻,硝石数量众多价格极为低廉。

不过印度人虽然已经得到了从土耳其、欧洲人那里传播来的火枪,但同样把这种武器当做了宝物看待。莫卧儿帝国从欧洲人那里购买了不少火枪,但是只有在作战时才发给士兵。而至于*的制作,他们的技艺也同样恶劣,比从前大明兵部制作的*还要差。

也正因为如此,印度人对于自己制作的*失去了信心,倒是大部分采取了外购*的方式。因为印度并不控制硝石贸易,所以印度出产的硝石,大多被来自中东的阿拉伯商人和欧洲商人所采购。

不过不过印度出产硝石的地区并不止比哈尔省,在印度西北地区同样有着大量的硝石矿产,欧洲人、阿拉伯人显然更为青睐前往地理位置更近的印度西部海岸采购,而不是绕过整个印度大陆来东北部的孟加拉省采购。

因此在胡格列出售的比哈尔硝石数量并不多,但是从比哈尔到胡格列方便的水运,只要有足够的需求,硝石的供应几乎不会有什么限制。

而科罗曼德尔海岸虽然是印度大陆的棉纺织中心,但是其本地的棉花产量在满足了本地的需求之后,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够供应外销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地商人坚持要用黄金结算棉布生意的原因,因为供不应求。

不过最近几年来,事情似乎出现了变化。随着欧洲人看上了这里的棉布纺织技术之后,便开始从印度西部的古吉拉特邦运来棉花,在此地交换棉布或是直接出售。原本因为莫卧儿帝国同南印度各王国的敌对关系,导致无法贸易的局面,就被这些欧洲商人给打破了。

而莫卧儿帝国因为王位继承人问题,连续出现了几次内乱,今年刚刚继承皇位的沙贾汗急于稳固自己的地位,也放松了对于南印度各王国的压迫势态,以缓和帝国同南印度各国之间的关系。

在这种状况下,南印度各王国也开始放松了对于同莫卧儿帝国的贸易往来,因此科罗曼德尔海岸的纺织业也更为兴盛起来了。

以杨天生的观察,只要保持这个势态下去,科罗曼德尔海岸之于印度大陆,大约会成为如同大明苏松地区一样的地位。每年该地外销的棉布,将会从2、3百万匹成长为上千万匹的样子。

在杨天生把自己此行所见所闻,都详细的向崇祯诉说的差不多时,军器监的两位负责人终于匆匆赶到了。

一位是军器监副总监,负责火枪、*研制的毕懋康;另一位则是连徐光启、孙元化也赞叹不已的火器专家薄玉。这位工匠出身的火器专家,对于*和火枪制作尤为精通,也因此被崇祯亲自点名负责火枪研制和制作,现任皇家兵工厂厂长。

当毕懋康、薄玉两人被选拔出来之后,孙元化便立刻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研究火炮铸造和使用的方向上了。火炮发射需要空旷的野外场地,铸造火炮也需要大量的金属原料和煤炭。

当京西铁路开通之后,孙元化便把大炮工厂搬迁到了门头沟和京城之间的西山,那里环境优雅,交通方便。不过这样一来,崇祯也很难见到这位军器监总监了。

听到了皇帝的召见要求之后,负责军器监日常事务的毕懋康便叫上了薄玉,两人匆匆赶来听从崇祯的询问。

听完了皇帝的询问,毕懋康没有多想,只是老实的回道:“之所以让他们去江南制作局领取火枪和*,完全是因为此前江南制作局成立后,军器监为了明确京城兵工厂和江南制作局的职责。

军器监规定以长江为界,京城兵工厂供应长江以北地区的军械制作,而江南制作局供应长江以南地区的军械制作。这样如果出现了不合格军械,比较容易追责。

江南制作局所制作的火枪,其实质量上还是合格的,至于口径上的出入。这主要是因为,江南制作局的工匠原先就是制作鸟枪的良工,他们同京城兵工厂的工匠从本质上来说是不同的。

京城兵工厂的工匠原本制作火铳的手艺就不佳,在陛下下令改制之后,又把火铳制作分成了若干工序,可以说现在京城兵工厂的工匠制作单一部件也许非常精良,但是想要让他单独制作出一只精良的火铳,那几乎很少人可以做得到。

但是江南制作局的工匠大部分都能制作出一只完整的火铳出来,他们把这门技艺当做了传承子孙的家业,就像是乡下农家祖传的田地一般。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工匠并不愿意按照京城兵工厂派出的技术人员要求,把火铳制作拆解成几道工序,而若干人负责一道工序。他们始终要求按照旧有的方式制作火铳,负责便拒绝上工。

考虑到南方军队换装和外销武器的紧迫需求,江南制造局最后还是听从了这些工匠的意见,让他们单独成立一个制铳车间。当然,江南制造局也同时在培训新一代的工匠,并准备借助南方丰富的水力资源,大幅度的提升机器加工,以简化手工劳动。

不过培训工人和制作水力加工机器都需要时间的,因此2、3年内,南方军队还要暂时忍耐一下口径公差较大的缺陷。不过我们已经下文,不再给江南制作局制作的火铳配发标准枪弹,而改以发放铅块和工具,士兵可以在战前自己*弹。

至于*威力不足的问题,臣以为应当是他们选择了外销型的*。凡是军中制式*,对于土硝的提纯必须要达到一定的标准,大约3-5次的样子。提纯次数一多,成本自然也就上升了。

而外销型的*,土硝提纯最多也就是1-2次,成本较低。两者之间的价格大约相差一倍,臣以为一分价格一分货,这句话还是不错的。”

杨天生的脸色有些发红,老实说他可不清楚江南制作局生产的*还分外销和军用两种的,不过显然他派去购买*的亲戚没和他说实话,结果让他在皇帝面前丢了脸。

朱由检对于杨天生的脸色变化似乎毫无所觉,他依然平淡的向他说道:“杨镇守使,看起来对于火铳的口径问题,你们暂时只能自己克服一下了。至于*方面…这样,一桶100斤重的*是115元,你们一年应当用不了1万桶吧?那总数便是11万5千元。

你们驻守万生石塘,也是为我大明开疆拓土,除了应当拨付的军费之外,朕私人再贴补你们2万5千元,作为*补助金,你觉得如何?”

杨天生只能讪讪的接受了崇祯的好意,不敢在*的问题上纠缠下去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道:“陛下,难道京城兵工厂就不能匀一些火铳出来吗?”

朱由检以探寻的目光看向了毕懋康,毕懋康想了想便对着身后的薄玉说道:“薄厂长,还是你来回答陛下的这个问题吧。”

虽然已经在兵工厂内数次见过了皇帝,但是在皇宫内苑进见崇祯,还是他的第一次。这里的气氛,显然比他熟悉的兵工厂要压抑的多了,不由让这位兵工厂的主管颇为战战兢兢。

听到了毕懋康的指示之后,他立刻上前结结巴巴的说道:“京西铁厂冶炼出来的生铁,再经过反射炉精炼,大约要损失十分之二、三,虽然比从前锻打法节约铁料,但是因为生铁价格上涨,所以成本下降有限。

根据兵工厂的测定,一吨精炼熟铁,可以打造元年一型重火绳枪152只,或是元年二型轻火绳枪300只。

军器监每月分配给枪支分工厂的精炼熟铁配额是10吨,其中3成用于制作一型重火绳枪,7成用于制作二型轻火绳枪。故兵工厂每月可制作一型重火绳枪456只,二型轻火绳枪2100只,总计2556只。

精炼熟铁配额自7月开始,之前断断续续大约造了3778只,7月到现在兵工厂共制作了火绳枪15026只,也就是说今年的火绳枪共制作了17500多只。

这17500多只火绳枪,其中四分之一配给蓟州军,四分之一调拨到了宣大边镇,还有四分之一交给了新军。剩下的四分之一尚存于军器监内。

不过按照总参谋部的要求,明年开春之后,这部分军械将会拨付给河南新军和四川新军。按照河南新军4500只,四川新军8000只的定额,兵工厂还需要再生产8000多只,也就是4个月的产量。在加上九边、京畿军队的需求,恐怕明、后年之内是无法再满足其他地方的需求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22章 蝇营狗苟

听完了薄玉的解释,朱由检又看了看杨天生的脸色,不由笑了笑说道:“虽然兵工厂的确有困难,不过杨镇守使为国家深入南洋,周边虎狼群伺,不可以不加强武备。

朕看这样,先从配备川军的枪支中抽调150支重型火绳枪,350支轻型火绳枪,先配发给安不纳镇守府。

不过,这件事杨镇守使就别往外传了,要是其他人也来找朕的麻烦,朕可吃不消啊。”

得到了皇帝的大力称赞后,即便从前还没想过自己是在为大明守土的杨天生,现在也不觉事情本来就是如此的感觉。他脸色通红的向崇祯回道:“不会,臣怎么敢乱说,多谢陛下如此厚待,臣等一定誓死效忠陛下,保卫大明,决不让那些蛮夷侵占我大明半分的土地去…”

杨天生向崇祯宣誓效忠了好一会,才遮遮掩掩的表示,愿意让朝廷派出官兵操控大炮的使用。至于能够承受大炮轰击的船只,他也会设法去订做。

原本只想挂个大明官军的名义,在南洋占土为王的杨天生等海商,在见识了东南亚的乱局和荷兰人的强势之后,终于还是把自己麾下船队的一部分控制权力让给了朝廷。以此交换朝廷更多的支持,让他们在南洋群岛立足。

送走了杨天生之后,朱由检便小声的对着毕懋康问道:“这个枪支的制作数量,难道真的增加不上去了吗?”

毕懋康赶紧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只要明年城外锻造厂的水渠修好,水力锻锤安置妥当,那么枪支制作的效率起码能够提升3倍。

不过前些时间陛下送来的那两只转轮打火枪,给了我们不少启发,之前陛下提到过的燧发枪制作算是有了眉目了。

现在主要的问题还在于那块用来扳动燧石的弹簧钢,如果钢的质量不好,大约击发10-20次就松弛了,那么火枪就无法再使用了。

我们现在试验了许多种配方的钢铁,不是太硬便是持久力不足,即便是苏钢也存在着质量不够稳定的缺陷。

不过我们通过不断改进掺碳量的比例,已经掌握了超过300次击发以上的弹簧钢的配比。只需要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便能找到一种适合用作燧发火枪弹簧钢的软钢。

军器监是这么认为的,既然燧发火枪的研制已经有了眉目,那么现在定型的两款火绳枪便不必再扩大生产了。

毕竟和火绳枪相比,燧发火枪可以在风雨中持续作战,也不用时时点着火绳,可以说有着诸多优点。

因此,军器监想要等燧发火枪研制完成后,直接用燧发火枪作为军队的制式装备。”

朱由检想了想,便点头说道:“既然军器监有这个想法,那么朕自然是支持的。不过对于燧发火枪的研制工作,能够抓紧还是抓紧一些的好。

毕竟现在大明周边都不太平,我大明的官军需要尽快更换一款,有威慑力的武器…”

当崇祯正在同海商协会的代表议事之时,京城内对两家政党成立的议论和争执,也终于开始向着同情两党的舆论扭转了。

这并不是因为反对的力量不够强大,而是今日在京城之内,说话声音最大的乃是大明时报,而不再是什么士林清流聚会的言谈批评声了。

相比起那些士林清流要先组织起来,在谁家的园林开一个文会或是诗会,然后顺带把自己对于某事的看法当众抛出,从而再让这些受到邀请的文人回去散发小道消息。

已经改成2日一刊的大明时报,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把对于某件事情的看法和评论宣传开去。

凭借着这一年来大明时报对朝廷各项政策的刊登,和许多切中时弊的文章,大明时报已经成为了黄河以北地区,那些中下阶层百姓和士子了解国事最好的渠道。

相比起从前之乎者也,让人一头雾水的邸报,大明时报上的文字通俗易懂,显然大受那些略懂文字的市井百姓的欢迎。

受到这种先入为主的观点的影响,再加上钱谦益打着东林的旗号拆东林的招牌,更是迷惑了相当一部分士子。

原本就觉得东林党人虽然清名在外,但是抱着门户之见不放的姿态过于令人厌烦的士子们,显然对于钱谦益要清理东林门户的口号大为激赏。

在这种状况之下,加入钱谦益组建的新东林党的士人便骤然增多了起来。

有些攻击两党的官员和士人,本来就只是在投机,想要借此看看崇祯的态度。

毕竟一直以来结党都是皇帝的大忌,他们想要通过攻击钱谦益、徐光启结党,来博取崇祯的好感。

但是崇祯却迟迟不出声,不对两党的成立作出批评,这便让大家有些进退两难起来了。

想要坚持反对下去,但是在没有皇帝的支持下,两党的势力越来越雄厚,就不由让这些人开始担心,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被那些团结在一起的党人所记恨了。

于是混迹在反对者中的投机者,顿时开始停下动作,转而开始观望了起来。

像刘宗周、袁可立这些人自然是反对钱谦益结党的,但是他们一边要维护钱士升等人不被牵涉进结党的事件中去,一边又不能互相联络起来共同发声,避免让对方攻击他们也在结党。

因此这些素有清望的东林首领,反而因为各自发声而分散了自己的力量。

到了这个时候,任谁也看的出,徐光启、钱谦益两人组建政党一事,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于是乎,自从提出组党一说,便门前冷落的徐光启、钱谦益两人,现在的府门前再次排起了车马长龙。

相比起时常不在府内,又不怎么爱交际的徐光启,一向被视为名士风范,文坛领袖的钱谦益,似乎更好接近一些。

因此想要入新东林党门墙的人,比起想要入新党的人更是拥挤一些。

在钱谦益府邸前的小巷外,想要拜访钱谦益的温体仁,走出马车后看到小巷内挤挤挨挨的车轿,驻足想了许久终于又回到了自家的马车内。

放弃了拜访钱谦益的温体仁并没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令车夫驾着马车去了周延儒的府上。

温体仁虽然大了周延儒20岁,但是却一向同这位万历四十一年的状元交好。而周延儒也对温体仁的意见言听计从,在外人眼中,两人完全是知己好友的做派。

听到温体仁来访,方才35岁风流倜傥的周延儒赶紧出门,亲自迎接了这位老友。

“长卿兄来的正好,你若是不来,愚弟也正想找你商议商议…”周延儒对着温体仁匆匆行了一礼,便把着他的左臂往自己书房带去,口中急切而亲热的说道。

对于周延儒放低姿态来迎接自己,温体仁并没有当做理所当然之事,他极有分寸的作出了适当的回应,没有让周延儒感到一丝不快。

在周延儒温暖舒适的书房内,温体仁刚刚拿起下人送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还没放下毛巾,周延儒已经压低声音向他问道:“长卿兄,眼下京城局势就跟这京城的天气一样,似乎很快就要出太阳了,你说我们究竟应当如何自处为好?”

温体仁把毛巾轻轻的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说道:“现在这个局势的确是快要水落石出了,刘起东、韩象云他们显然是输了这一局。

钱牧斋这个弟子瞿稼轩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又同徐光启等新学人士交好,有他居中主持,这个新东林党算是挖去了东林党人的半壁江山。

钱牧斋原本就被一干江南文人戴上了一个文坛领袖的帽子,以前说他是东林魁首,那不过是恭维,现在么?倒真有几分党人魁首的模样了。”

周延儒心略有些下沉,他不由反驳道:“陛下现在还没有开口,这钱谦益能不能建党立魁,也是未知之数吧。”

温体仁看了一眼周延儒,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边上的茶盏小小的浅饮了一口。

看着温体仁不做回应的做派,周延儒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如果陛下真的默许了此事,有这般学生党人作为羽翼,这钱谦益离首辅的位置可是又近了一步。

长卿兄难不成真这么眼睁睁看着,让他挡住了老兄的上进之路?”

看着周延儒颇有些口不择言的样子,温体仁笑了笑说道:“吾今年已经五十有五了,到现在官位也不过是一侍郎而已,想要入阁已经相当勉强,这首辅之位更是不曾想过。

倒是玉绳兄你文名卓著,现在位阶又在余之上,这首辅之位应该是你的囊中之物才是。这钱牧斋除了会写几篇酸文,又何尝做过几件实事,如何能同玉绳兄你一向操持王事的功劳相比?

以余看来,为了大明江山,也是玉绳兄你进这个首辅比钱牧斋强多了。”

温体仁的话顿时让周延儒有些脸红,说实话对于这个首辅的位置,他的确是有些想法的。不过他以前觉得以自己的资历和年纪,实在不必表现的过于明显。

但是徐光启、钱谦益两人一起结党,顿时让他有些心理失衡了。同这些公然结党的官员相比,他这个孤家寡人便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了。

不管是东林还是阉党,那种排斥异己的手段,他可是见的多了。因此他可不相信,两人组党以后不会打击异己。因此他才想要找自己这位老友讨个主意。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23章 两个会议

在京城各官署已经封印放假的时候,崇祯却依然如往日一般忙碌着。他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同海商协会的代表们敲定了,关于下一年度各巡阅使及镇守使区域发展的目标。

许心素负责对日本以北、以东海域的探索,自然没什么人反对,毕竟现在那里看起来只是蛮荒和冰雪覆盖的地方。

但是对于东南亚的经营,郑芝龙、杨天生、刘香三股势力却都想以己为主,不过刘香毕竟本人没有到场,作为刘香势力代表的刘鹏显然威望不足,很快就被排除出了战场。

虽然郑芝龙曾经是“十八芝”的大首领,现在也挂着台海巡阅使的头衔,但是在闽南海商集团中资历更老的杨天生,显然在海商代表中的声望并不弱于他。

并没有得到朝廷全力支持的郑芝龙,自然也就无法在会议上压制杨天生了。不过在崇祯的居住主持之下,双方终于勉强达成了一份协议。

以巴拉望岛、婆罗洲岛、廖内群岛为界线,此线以西归安不纳镇守府管辖,此线以东则归属于台海巡阅府管理。并约定,双方之间如果发生纠纷必须由海商协会作出仲裁,不得在私下进行火拼。

双方在各自辖区内遇到强大敌对势力的挑战时,应当予以支援,但是被支援方应当给予支援者适当的补偿。

此外双方也各自承诺,凡是属于大明籍贯的船只、人员在其管辖海域内航行经商,他们都负有保护的职责。但是相对的,他们也获得了对所管辖区域内航行的船只进行检查、收税的权力,对于朝廷明令禁止的商品,可以做没收和罚款的处置。

对郑芝龙来说,把马尼拉、望加锡、巴达维亚几座东南亚最富裕的贸易城市纳入自己的管辖之下,已经基本上达到了目的。

而杨天生对于获得马六甲海峡及独占了印度硝石生意感到了满意,至于李魁奇和钟斌,虽然还无法和这两大势力对抗,但是也从崇祯那里获得了巴拉望长官和西婆罗洲长官的任命。这也算是朝廷正式认可了两人的政治地位,不再把他们视为郑芝龙集团中的一员,这让他们大为振奋。

而至于刘香那边,由于两次会议都没有亲自到场,就算是海商代表们也觉得,刘香似乎还没有脱离占海为王的海盗思想,对于朝廷有些过于敷衍了。

崇祯虽然没有对于刘香作出什么批评,只是在会议上重申了一次刘香所负责的广南海域,看起来刘香的权力和年初时相比似乎毫无变化,但是在其他海商势力范围大为发展的会议上,没有变化就等于是被削弱了。

刘香派出的代表,也就是他的弟弟刘鹏对此颇为不安,但是会议结束之后,他倒是被崇祯叫去好好安抚了一阵,让他不要过于担忧,回去之后继续发展香港的建设。不过在交谈快结束时,崇祯也向他稍稍暗示,让他回去后劝说下自己的兄长,多向朝廷汇报下安南、柬埔寨的局势,不要做一个山大王。

对于崇祯亲自抚慰,刘鹏还是非常感动的,他觉得比起自己那个**独裁的兄长,到还是这位皇帝陛下更听的进他的意见,这不由让他起了对兄长的几分埋怨的心思。

刘鹏向崇祯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会让兄长回心转意,做大明的忠臣,而不是一群海外野人的头领。甚至于,他还向崇祯表示,即便是兄长有什么其他心思,他本人也是要为陛下效忠的。

刘鹏的坦诚虽然让崇祯有些意外,但是却也让他甚为开心,崇祯不仅大大的赞赏了一番刘鹏的举动,还给予了他可以专折上奏的权力,以避免广东官员从中阻扰,从而导致朝廷无法得知香港的真实状况。

虽然海商协会决议出来的时候,各方势力代表都觉得还算满意,但是许心素、郑芝龙、杨天生等海商首领却知道,这份决议不过是朝廷对于他们发展海上势力的许可,如果他们真正想要把这份许可变成权力,那么还需要长时间的经营,甚至是流血牺牲。

距离新年还有两天的时候,崇祯终于出现在了商人代表大会上,经过了近半个月的争吵,这些商人们终于勉强达成了几项协议。

其中就有年初时他们死活不同意实施的,以商业执照来规定经商的范围,大额交易必须通过银行进行转移支付,以开业本金来区分有限责任商号和无限责任商号等。

年初时这些商人们认为,这些条款限制了商人的买卖自由,违背了财不露白的古训,放在银行中的钱财还有可能被朝廷强制征税。

不过到了今天,他们又觉得也许可以借用这些条款吓走一些竞争对手,或是给某些行业设立一道门槛,减少商业上的竞争。

虽然恢复过去税关的建议因为大多数人反对而作罢,但是大多数商人都认为,应当适当的收取车船使用税,以作为维护运河、道路的维修资金,并且应当加强对于商品征税情况的监督,避免某些非法商人通过偷税漏税打击了正当商人的权益。

这些商人们说的非法商人显然不是那些走小路的小走私商人,而是接受官员庇护不纳税或是少纳税的商人。

对于这些要求,崇祯自然是不会反对的。他在会议上还大力夸赞这些商人代表们,为大明商人做出了正确的表率。

也就是在这个会议上,崇祯还授予了34名商人一枚勋章,以表彰他们在过去一年里为陕西灾民和浙江灾民捐款捐物,挽救了不少灾民生命的贡献。

该勋章以珐琅材质烧制而成,宝蓝色的勋章上面有仁善之风四字。这名勋章除了作为表彰这些商人的善行之外,崇祯还宣布获得授勋的商人除了见官不拜等政治上的权力之外,还有直接向自己上书进言的权力。

34名商人中,大约在场的商人代表得到了12枚,还有22枚则是颁发给了地方上的商人。获得勋章的12名商人代表自然是欣喜若狂,没有得到勋章的商人代表也颇感振奋,他们似乎找到了,除了赚钱之外的奋斗目标。

当然商人代表们带给崇祯的也不仅仅是好处,同样有着令他感到头疼的事情。南方布商们一致认为,应当限制机器在棉纺织业上的广泛使用,他们认为机器的大规模使用,会夺去南方百姓赖以谋生的产业。

另外许多内陆省份的商人,在见到了大明时报长篇累牍的对海外贸易利润的描述之后,同样蠢蠢欲动的想要投身于海外贸易中去。

但是这些商人一来没有门路,二来对于海外的状况一无所知,三来现在的造船业都掌握在几家海商集团的手中,在开发海禁之后,为自己造船都来不及,那里肯替这些内陆的商人们造船和自己竞争。

对于限制机器使用的建议,朱由检自然是不会认可的,不过为了安抚这些南方势力雄厚的布商,他还是稍稍作出了一些让步。

比如约定在上海建立一个棉布市场,三年内在长江以南地区销售的京城标布价格,由江南布商和京城布商协议决定,每年各类布匹的降价幅度不得超过上年的3%。而以今年京城标布在江南销售的数量为基准,每年销售增长的幅度不超过25%。

由于今年在江南销售的标布还不到1万匹,因此一干商人代表都表示愿意接受。不过朱由检很快就告诫这些商人,这些保护条款只以三年为限,三年之后朝廷就不会再干涉布匹的自由贸易。

因此江南各地的纺织业应当尽快引进京城的各种纺织机器,并同京城的纺织商人商议出一个生产标准来,好统一定价销售,避免彼此之间再度发生不愉快的冲突。

虽然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期望,但是能够得到3年的缓冲期,还是让这些商人们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人还指望着,三年之后再三年,不过一些人已经打算这次回去要带上一些纺织机器和技工了。

而对于不少商人渴望参与海外贸易的请求,朱由检表示朝廷一定会想办法,协助各省商人参加海外贸易。

不过有鉴于现在大明船只数量不足,熟悉航路的船长和水手也不充分,再加上大多数人对于海外的形势一无所知,如果贸然投入到海外贸易中去,显然会赔的血本无归。

因此他建议各省商人先建立一家海外贸易运营公司,负责本省的进出口贸易,一来可以集中资本,减少无谓的竞争;二来也能集中资源开拓海外市场。

皇帝的这个提议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而更让他们感兴趣的是,这个进出口公司只负责国内和国外市场的贸易销售,对于中间的海运事务则不必再自行操持。

如此一来,正好避开了这些商人们不熟悉航海事务的缺陷,可以专心于同海外商人打交道。不必负担船只和船员的给养费用,无疑能够大大的减少海外贸易的成本。

毕竟在这个时代,想要进行海外贸易就要有一条船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但是除了东印度公司这种以国家力量作为后盾的商业集团,普通私商既没有这个资本养得起庞大的商船贸易网络,也没有这么多商品满足终端市场的需求。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24章 守岁

随着一场大雪飘然落下,崇祯元年终于到了最后一天。虽然外面雪花飞舞,但是从宫内到宫外的各主要交通干道上,都点起了用玻璃镶嵌的小灯笼,这种四四方方造型的玻璃黄铜灯具,现在京城百姓最为喜爱的照明之物,又被他们唤作气死风灯。

宫外的气死风灯内点的是较为廉价的羊油蜡烛,这种廉价的蜡烛点燃后就会散发出一股羊膻味,但是比起它所带来的光明,京城的百姓倒还是能够容忍这种让人不愉快的味道。

不过即便是这种廉价的羊油蜡烛,也只能照亮京城十六条主要大街,那些胡同小巷里,便只能靠各家门前挂着的油纸灯笼照明了。玻璃黄铜制作的气死风灯,一盏也要3、5元,除了极少数的大户人家,没人会这么奢侈的挂在门前照亮别人。

即便是京城大街上挂着的路灯,刚开始也失窃了不少,京城市政厅不得已下,一边派人守夜,对抓住的盗窃者从重处罚;一边便是竖立起了两人高的路灯杆子,把气死风灯挂在了杆子上,试图让那些想要顺手牵羊之人知难而退。

虽然这个政策实施的还不久,市政厅还不能确定是否能阻止灯具的失窃,但是把气死风灯高高挂起之后,倒是让他们发觉,这种挂法可以让灯光笼罩的范围变大,原本一条路上预计要挂的灯具起码可以节省下三分之一,这完全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在宫城之内显然不能竖起同宫外一样的灯杆,只能在原本的石头灯笼上稍作修改,让气死风灯能够固定在这些石头灯笼上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沿着甬道摆放的这些灯具,因为点着上好的鲸脂蜡烛,散发出光明而柔和的白光,依然让宫内各处甬道显得美不胜收。

按照这一天守岁的惯例,民间百姓自然是吃饺子守岁,而宫内则一般是邀请陛下亲近的勋旧贵戚吃酒欣赏杂耍歌舞,辞旧迎新,以待新年的来临。

不过去岁因为还在天启的丧中,刚刚登基的崇祯下令宫内的守岁活动一切从简,以寄托其对亡兄的哀思,所以只是较为简单的过完了天启七年的除夕。

不过今日既是崇祯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也已经出了天启皇帝的丧期,因此宫内的几位太监首领就想要给皇帝热闹一下,特意提前了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了。

虽然崇祯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时代的歌舞,他总是觉得这些歌舞缺少了几分朝气,不是富丽堂皇就是过于柔媚了。

不过在这个大喜的时节,他也不好意思扫了大家的兴致,毕竟这些活动也不单单是为了他这个皇帝准备的,辛苦了一年的内臣和宫女们,也要趁着今天瞧个热闹啊。

但是在邀请的宾客名单上,朱由检却对王承恩交代了一批特殊的客人。王承恩刚刚听到崇祯吩咐时,也是比较惊讶,但是却也遵照着执行了。

当受到邀请的几家皇亲勋旧进入宫廷之后,在他们对面席上就坐的,居然是一群商人的代表,这让他们顿时感觉心里颇为不快。

这些勋戚的家眷进入后宫陪同皇后及诸位贵人守岁,同样见到了一群她们眼中的不速之客,大约有7、80位7-15岁的烈士遗孤出现在了皇后招待她们的宴席上,同她们一样成为了陪着后宫几位贵人守岁的客人。

不过这一年来,勋旧贵戚一直被皇帝冷落着,还被剥夺了不少田产,因此他们倒也知道,该怎么在崇祯面前伏低做小。

虽说有英国公出面为勋贵们说情,想要让皇帝分享一些军功予众人,好安各家勋贵之心。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回到从前的地位上去。

但是皇帝让他们前去接受陆海军军校的短期培训,这些勋家贵戚们又借口自己年纪大了,经不起军校里那些军纪的折腾,只肯让一些年轻庶出的子弟去军校学习。

这么一来,原本态度有点松动的皇帝顿时又没了声息。而被这些勋贵们纠缠出来说话的英国公,看到这个局面也有些拉不下脸来。对于这次宫内守岁晚宴的邀请,干脆借口自己身体不好推辞不来了。

对于英国公的做派,崇祯并没有过于吃惊。根据太医院给他的报告,英国公自入冬以来就一直身体不好,这次拒绝了他的邀请,一小半是因为他没有答应英国公替那些勋贵的求情,给他们重新安排官职;另一大半倒确是因为身体难以坚持的缘故。

以英国公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是对他有什么看法,现在也无能为力了。而京城勋贵没了他这面旗帜,就更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不过在酒过三巡,新春将至之际,崇祯决定还是给这些勋贵一个出路,免得到时候被人说自己刻薄功臣勋旧,最后让他们倒向那些江南士绅那里去。

朱由检伸手虚虚按了按,殿内欢快的丝竹歌舞很快便停了下来,他这才转头看着勋旧的位置开口说道:“此前朕收到不少上疏,说各位勋家贵戚在家中待的有些厌烦了,想要出来为朝廷做点事情。

前些时候,英国公来见朕的时候,也提及过这件事。朕思考良久,觉得各家勋旧毕竟都是与国同休之臣,祖上也是我大明的功臣良将。

朕虽然贵为大明天子,也不好冷了诸位为国效力之心。不过诸位想要带兵打仗的想法,朕觉得勇气虽然可嘉,不过战场终非儿戏,没有经过军校考核合格,朕是不会让你们带兵上战场的。

朕不仅要对大明负责,也要对诸位的家人负责,不能拿各位的性命去开玩笑。再说了,为朝廷效力也不单单只有上战场一条路。比如肃宁侯一心专研农业,为我大明培育良种,这也是为大明作出贡献么。

你们啊,不要老是把目光盯在军职上。重要的是,你们想做什么,你们能做什么…”

崇祯的话语先是让一群勋旧们大为欣喜,但很快就凉了半截。魏良卿这一年干的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还因此在勋旧中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现在崇祯让他们向魏良卿学习,岂不是让他们也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了么。再说了,培育良种这种事情,既看不到好处,也辛苦的紧。让他们跟着魏良卿,跑到田头去踩两脚泥,这也实在是太过难为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勋贵了。

崇祯说了半天,发觉这些勋旧一个个都低头躲开了自己的视线,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响应自己的。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悦了起来,为了给这些勋贵寻找出路,他这些日子也算是绞尽脑汁了,结果他们还没人愿意附和自己,真是一堆烂泥糊不了墙啊。

朱由检脸色顿时有些拉长了,他停顿了一会,便有些生硬的继续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学习肃宁侯伺候庄稼,那么朕便再给你们一个出路。

如今我大明既然已经开放了海禁,同海外各藩国的联系自然也就要紧密起来了。不过今后大明同这些藩国之间,并不打算延续以往单方面的朝贡政策。

朕打算派遣人员前往各藩国作为大明的使者,一来了解藩国的内情,二来作为我大明朝廷的代表,保护前往彼国的大明百姓和前去贸易的商人。

海外藩国数量众多,又有近有远,远者远至数万里,而近者也要上千里。因此使者人选自然是要选择忠于大明,且同藩国交往中不堕我大明声威之人。

各家勋贵都是与国同休之臣,又深沐我大明礼仪之教化,想来应当能够作为我大明之使者,前往出使各国。不知各位谁愿意接受如此重任啊?”

听着崇祯的说话,倒是让郑芝龙、杨天生等海商大为羡慕的看了对面的勋贵几眼。以大明的名义出使海外各国,这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差事。除了可以携带货物前往藩国交易之外,那些藩国国王赠送的礼品,也是一笔不错的收益。

但是不同于这些常年往来海上的豪商,这些京城勋贵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大约也就是南京了。想要让他们出海前往千里、万里外的藩国,这个距离想一想就已经让他们感到心头发冷了。

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有生之年还能回到中原么。对于这些勋贵来说,凡是两京以外的地区就算是乡下,而大明以外的地区那简直就是莽荒之地。

除了朝鲜、日本等寥寥几个国家,所谓的藩国同野人有什么区别。让他们在野人王国待上一年或是数年,这种事情想想都觉得可怕。

不过这些勋贵的推山阻四,终于激怒了崇祯,只见他颇为不满的说道:“尔等之前天天找人说情,说要为国出力,为朕效劳。结果今天朕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学习肃宁侯,你们不作声。让你们代表大明前往藩国,你们又不愿意。你们究竟想要作甚?”

崇祯的发怒,终于让几名勋贵不得不出面讨饶,表示自己愿意听从皇帝的吩咐前往藩国。

虽然他们口上是如此说,但是脸上的为难之色,连瞎子都能闻的到了。

朱由检也不再劝说,只是做了一个手势,让殿内的丝竹歌舞再次奏了起来。不过再次响起的音乐声,并没有消除殿内略显尴尬的气氛。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25章 新年

勋旧们畏难避险的做法,让皇帝显然变得心情不好了。接下来的守岁活动虽然依旧热闹,但已经激发不了之前殿内众人心中的放松心情了。

殿内的勋旧固然有人后悔刚刚在皇帝面前的畏缩,便是坐在另一侧的商人们,原本对着这些勋旧存有的敬畏之心,现在也开始慢慢淡去了。

当代表新年来临的钟声敲响之后,殿内的守岁活动也就草草结束了。只是稍稍休息了一两个小时,崇祯便被王承恩等内侍唤醒,准备今日的大朝会了。

同去年相比,今年参加大朝会的官员虽然人数少了些,但是秩序却比去年好的多了。而经历过一次元旦大朝会礼仪的崇祯,也不再是当初束手束脚,被人操弄的木偶人了。

在接受群臣祝贺的时候,他还能轻松的对这些臣子说上两句赞许抚慰之言。这倒是让原本气氛有些沉闷的大朝会,稍稍变得活泼了些。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即便是心事重重的东林党人也只能强做笑脸恭贺新年,而不敢拿那些糟心的事情来破坏崇祯的心情,这让崇祯难得的度过了一个舒心的朝会时间。

不过当他返回后宫,接受几位后妃的恭喜时,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被他安置在宫内生活的葡萄牙贵女伊莎贝拉并没有出现,于是朱由检不由口快的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皇后询问了一句。

原本心情看起来还不错的周玉凤,顿时有些吃味的回道:“陛下打算让伊莎贝拉以什么身份来恭贺你,今天来向陛下恭贺新年的可不是什么旁人。”

皇后的反问,不由让崇祯一时语塞。而站在两人不远处的袁照容、田秀英显然也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袁照容虽然神情不变,但是身体却不自觉的挺直了几分,似乎想要听听崇祯对伊莎贝拉的想法。

而一向得到崇祯宠爱的田秀英,便没有这么沉得住气了,她立刻颇为不满的向崇祯埋怨道:“陛下把人带进宫来,总要给人一个身份,这紫禁城内岂能让一个外人长久借住的?陛下要是对她无意,不如还是送到宫外安置为好。

如果陛下担心她在京城举目无亲,在宫外得不到照顾,不如就将她交给臣妾的父亲照顾,待过上一段时间,再给她找个匹配的丈夫也就是了。

总好过现在留在宫内,让人在背后议论猜测陛下的用意强…”

虽然不满田秀英插嘴自己同崇祯之间的谈话,但是对于田秀英说的这番话,周玉凤还是认可的。虽然她也清楚,像伊莎贝拉这样的外邦番女,即便是被崇祯收纳了,也不可能动摇自己的地位,但是想到这种结局,她心中依然还是有些不舒服。

如果不是崇祯登基之后,在女色上还保持的自治能力,除了她们三个旧人和伊莎贝拉外,都没有同宫内其他女子亲近过。周玉凤还真不能相信,崇祯和伊莎贝拉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不过能有这个机会把伊莎贝拉的身份确定下来,让她搬出宫去居住,不管是皇后还是田妃都是乐于见到的。

对于三位后妃的反应,朱由检也有些无言以对。事实上把伊莎贝拉接进宫后不久,他也觉得事情似乎办的有些操切了些。

然而现在让她在搬离宫内,显然就更不合适了。说他对于伊莎贝拉的美貌不动心,那肯定是在欺骗自己。不过若要说,他被伊莎贝拉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难以自持,那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崇祯对于伊莎贝拉的心思,一小半是放在她本人身上,更有一大半则是为了葡萄牙王国在海外的殖民地。作为一个衰落的殖民帝国,葡萄牙人光是吃大航海时代的红利,都能吃上两三百年了。

虽然葡萄牙本土被西班牙吞并后,葡萄牙王国的海外殖民地事业就一直在萎缩,但光是在美洲、非洲、亚洲地区的殖民地,就已经抵得上大半个欧洲的领土了。

朱由检并不垂涎葡属巴西,因为距离太远。但是对于葡萄牙在马六甲海峡、印度和非洲的殖民地却非常感兴趣。

这些殖民港口不仅构建了一条通往欧洲的安全航线,重要的是把印度大陆的通道给打通了。就连英国殖民时代最为重要的孟买和加尔各答,现在也是在葡萄牙人的控制之下。

如果大明想要走向海洋,同欧洲殖民者争夺大洋上的权益,那么还有什么比接受一个衰落的殖民帝国遗产更为方便的事呢。

朱由检并不指望能够获取葡萄牙在欧洲的领土,甚至连美洲和非洲的殖民地也能放弃,但是印度和东南亚的葡属殖民地,显然是大明无法放弃的利益。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强迫澳门代表团承认伊莎贝拉是葡萄牙王位继承者的身份,并向她表示效忠的原因。

有了伊莎贝拉,他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接收葡属殖民地,只要大明的海上力量能够达到这些殖民地的周边。大明需要的是一场受到限制的葡萄牙复国战争,而不是挑战现有的海上秩序,引发欧洲各殖民国家联合起来对大明的海上战争。

沉默了一阵后,朱由检便微笑着说道:“今天是元旦,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些烦心的事了,伊莎贝拉的事情,等过完新年,朕便给你们一个结论…”

虽然崇祯的回答并不是很让三名后妃满意,但是能够得到一个这样的答复,对三人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答案。不管崇祯是不是纳伊莎贝拉为妃,总算是可以把这件横亘在三人心头的忧心之事给解决了,不必让她们整天烦恼要如何对待这位葡萄牙贵女了。

三位后妃也不愿意因为一点小事破坏了难得同皇帝相聚的时间,因此很快就顺着崇祯的意思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让室内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接受了几位后妃的恭贺之礼,朱由检便带着三人前去恭贺了宫内几位太妃新年之喜,然后又去仁寿宫见过皇嫂张氏。这么一圈兜兜转转下来,再回到后宫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下来了。

忙碌了一天的朱由检虽然有些困了,但还是支撑着同三位后妃交谈游戏了一会,方才返回寝宫休息。

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除夕日封印,大年初三开印,春假4天,乃是从嘉靖朝传下来的规矩。不过到了崇祯二年,虽然封印和开印的时间不变,但是年假却被崇祯做了调整。

除了兵部、工部、总参谋部外,其他各部大约在27、28就提前休假了。而从大年初三开始,各部安排郎中以上官员分批值班,且每日只早上值班半日,直到初九过后方才正式开衙办事,恢复正常上班时间。

如此一来,原本紧凑的4天年假,一下拉长到了9-12日。黄立极原本担心放这么长的年假会影响到朝廷的正常运转,但事实上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反而那些中下层的官吏想要同家人多团聚几日,生怕在放假的时候被召回,自动的提高了办事效率。

看到这个春假的平稳度过,使得黄立极不由开始考虑起崇祯的建议,把现在的十日一休改为七日一休。在崇祯元年以前,每年除了几个重要的节日,官员一般都不得休息。长时间的工作日,使得下层官员们对于政事一向都抱着能拖就拖的态度。

这种出于懈怠心理产生的懒政情绪,显然对于朝廷的行政效率是不利的。如果把时间分为若干天一个段落,倒是对这些官员们起了一个心理暗示的作用。迫使他们在休假之前结束一些,本就应该结束的政务。

去岁推行十日一休,在黄立极看来,起码在中央就执行的不错。如果能够把休假时间定为7日一休,看起来还能够再次提升官员的办事效率。

而且推行了新的休假制度之后,吏部也顺利成章的废除了一些旧的不适合条款,比如以往官员休长假的时间同样是算到任职资历中去的,现在则完全剔除了这部分官员的资历。

并规定官员休假在六个月之内的,应当恢复原职,或是恢复为同原职务相当官职。休假超过1年,但是在18个月之内的,降半级使用,并不得担任部门主官。休假超过18个月以上的,官职履历从新开始计算。

这些新的休假条款,等于从实质上否定了守孝三年的官场潜规则。在黄立极看来,这也是崇祯对于年中时想要缩短守孝官员的请假时间被众人否决的反击。虽然新的休假条款发布之后,很快引起了许多官员的抗议,但是崇祯毫不留情的以国法即是国法,不能因私而废公为由拒绝了这些官员的抗议。

并且皇帝还在大明时报上公开为这一休假政策作出了解释,说这一政策并不是否定孝行,朝廷并无意干涉守孝的事务。只不过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朝廷政务都是涉及到天下百姓的生活,不能因为某人要守孝,而让天下人不好好生活。

再加上真正的孝心应当在父母长辈活着的时候多多照顾,而不是在死后大肆操办丧事,在长辈墓前守护三年。这样的行为死人是感受不到的,能感受到的不过是一些旁观者。与其说是孝行,到更不如说是作秀。

朝廷改革放假制度,便是要让官员能够多在家陪陪家人,以为生前尽孝。不想着在生前多陪陪父母,反倒是抓住守制三年不放,这才是心中有鬼云云。

由于崇祯的坚持和驳斥官员的非议,新的休假制度终于开始陆陆续续的实施起来了。虽然在黄立极看来,崇祯亲自上阵同那些官员在报纸上辩论,实在有些不稳重。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崇祯这种不稳重的行为,使得反对的声音一下少了许多。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26章 新年开门诸事

当大明百姓沉浸于阖家欢乐的新年里时,崇祯却没有躲在后宫内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从正月初二开始,他便开始比平日里更忙碌起来了。

他先是去探望了身体不适的英国公张维贤,接着便走访慰问了京城内外的锦衣卫、守城京营,北郊大营,对值守岗位的军士将领一一做了召见。

在经过了一年的军纪整顿之后,京畿诸军的战斗力现在还看不出有什么提升,但是营中嬉戏赌博,招妓饮酒的风气却终于消失了。

虽然军中也依例放了年假,但是也只是停了训练,而不是放这些军士回家。空闲下来不轮值的军士,在上官的命令下清理出了校场上的场地,举办起了军中的新年运动会。

崇祯和诸将观赏了半天军士们拔河和足球的运动比赛,奖励了几名比赛中优胜而出的军士,方才兴尽而回。在崇祯眼中,这些军士的面貌同一年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原先的京营军士身上少了几分市井之气,多了一些质朴向上的朝气。而从郊区招募来的新军军士则多了几分灵动和开朗,不再是一年前初入军营的木讷畏缩的样子。

看到军队有这样的面貌,让崇祯的心里终于安心了许多。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才多少算有了些安全感。

除了巡视京营诸军之外,朱由检还走访了城内的救济院和外城的贫民区,赠送了一些早已经准备好的新年礼物。虽然只是一些米面之类食物,但是却让外城的平民多了几分对于崇祯的好感和尊崇。

刚刚就任北京市长的刘重庆,得到了崇祯的诏令后,匆匆赶来陪着崇祯逛了一次外城的风景。

说实话,刘重庆自从调任顺天府协助毕自严管理京城日常大小事务之后,他自认对于京城风貌已经算是了解足够详细了,四九城内出巡的次数也算同僚中极多的一个。

但是陪同在崇祯身边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子,崇祯不仅对于要巡视的几条街道极为熟悉,对于迎接他们的里长甲首,更是能叫出大部分人的名字来。

相比之下,虽然常常出巡,自以为足够了解民生疾苦的刘重庆,却发觉这些人基本上他一个也认不出来。而且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外城之中,在天桥南面,离开御道几百米,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胡乱搭建起来的土屋。

这还不是最让刘重庆沮丧的,最为沮丧的就是,崇祯巡视了这片区域之后,还就势召集了地方的乡老开了一个座谈会。在这个座谈会中,他基本上就查不上嘴,整个座谈会节奏都被崇祯掌控了起来。

当会议结束的时候,刘重庆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就背上了两个包袱。一个是为这片棚户区的贫民解决饮用水的问题。

北京号称四朝古都,历经后燕、辽、金、元各朝代,再加上本朝,此地建城已经逾千年。特别是前朝和本朝都是极为强盛的朝代,这京城自然也就人烟繁华数倍于前代了。

虽说紫禁城和内城都修建了下水设施,但是雨污不分的下水设施,和外城基本只有明沟下水的设施,使得京城以内的大部分浅层水源都已经被污染了。明人虽然不清楚什么叫地下水污染,但是甜水和苦水他们还是分的出来的。

除了内城和外城的一些地区之外,大部分地区的井水都是苦水。所以崇祯喝的水都是要从玉泉山上运来的,至于豪富之家则大多有一口专门用来饮用的甜水井。

至于京城的大多数百姓,便要出钱购买甜水井的甜水食用,而苦水则用作洗漱之用。但是像这片贫民区的百姓,日常所得也就是能够填饱肚子,那里还有余钱去购买甜水。

当崇祯问起他们平时有什么困难的时候,这些百姓自然第一个便想到了饮水的问题。受到污染的苦水不仅不好喝,而且常常会引发霍乱之类的疾病,因此这些百姓深以饮水为苦。

发展自来水事业,本来就是在崇祯的计划之中。虽然他自己可以从玉泉山拉泉水回来饮用,但是耗费巨大不说,这泉水装进水车内便已经是二次污染了,他可并不觉得这泉水会比自来水强。

而第二个问题则是崇祯自己提这些百姓提出来的,对于这些百姓来说,皇帝能在过年的时候想到他们,来见见他们已经让他们很满足了。如果能够帮助他们解决一个饮水问题,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但是,这些百姓同样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毕竟以往的皇帝只会在嘴上说说要解民疾苦,肯走到他们之间听取他们苦楚的,崇祯还是第一位。据说太祖皇帝也常常微服私访,但是毕竟那已经是一个传说了。现在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这位崇祯陛下而已。

崇祯询问了许多问题,最后替这些百姓总结了三个要求,第一个便是百姓们说的饮水问题;第二个便是提高百姓收入的问题;第三则是对这片杂乱而肮脏的土屋区进行拆迁改造,以提高这些百姓们的居住环境。

提高百姓收入,不是一时半会能办的到的,所以崇祯并没有当场拿出什么主意来,只是要求大家群策群力,都回去想想,想到办法了再向管理此地的南城区所反映,也可以直接向六部官署附近的信访局反映。

崇祯应允了这些父老,只要方法合情合理,他就会支持他们。朝廷拿不出钱粮来,他就掏自己的私房钱。在场的百姓们听了皇帝的许诺,自然是喜笑颜开的。

但是对于崇祯提出要拆迁改造的办法提高居住环境,倒是让这些百姓吓了一跳。他们赶紧向崇祯解释道,这里的百姓大多连隔夜粮都没,即拿不出改造房屋的钱粮,也付不起改造期间租赁房屋的钱。

朱由检对此倒是很有办法,他一口保证拆迁安置不让大家掏出一分钱,就算是改造期间的租赁费用,也会有市政厅负责,要是有人借这个问题向他们要钱,大家就一起去堵紫禁城的大门。

有着之前的好印象,加上现在皇帝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干百姓也将信将疑了起来,等待着住上不花钱的房子。

而刘重庆就有些坐蜡了,皇帝的三个承诺,显然都是要落在他这个新上任的市政厅主官身上。然而直到座谈会结束,离开了这处地方,刘重庆也没想出来要怎么解决这三个问题。

当然,解决的办法并不是真的没有,但是几乎每个方案都是要花钱,而且是花上一大笔钱。刘重庆只是稍稍心算了下,就发觉,哪怕今年京城税款比去年增加一倍,也不过就是勉强解决了饮用水的问题。

那个拆迁改造土屋区的计划,起码也要解决饮用水款项的2-3倍,他要是把这样的难题带回去,还不要给那些市政厅的官吏给埋怨死啊。

虽然知道也许会给皇帝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但是刘重庆也不希望完不成任务,被崇祯扣上一个办事不力的帽子。毕竟承诺可是崇祯许下去的,要是完不成岂不打了皇帝的脸面,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扛住这种压力。

于是刘重庆稍稍加快了几步,侧着身子向着崇祯小声恳切的说道:“陛下,不是臣不想尽力,实在是刚刚陛下所说的几项事务都是耗资巨大,这个区域住着数千人,光是寻找水脉打井的费用就差不多耗干今年市政厅的结余了,再想要拆迁改造,恐怕不是两三年能完的成的…”

朱由检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周边的地形,便快走了几步跑到了附近的一座木桥上,他站在木桥的最高处,然后对着刘重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当刘重庆来到身边后,朱由检便指着御道东西两处低洼地内的土屋说道:“这些区域怎么会只有数千人,这天桥以南有上万户人家,人丁足有4、5万。

往年在这些地区内因为环境脏乱的缘故,几乎3-4年就要爆发一次瘟疫、霍乱、天花之类的恶疾。京城一共就这么点大,这里爆发了瘟疫,难道隔了一道城墙的内城就能安然无恙吗?

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就是保卫我们自己的健康安全。我们不能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然而等着上天把这些疾病给带走。也许现在的投入是大了些,那也比瘟疫爆发的时候,进行戒严和派药强。

还有,不要想着挖几口井应付一下,既然要干就要大胆一些,准备把整个京城的饮用水都规划起来。京城以外的清洁活水,一是永定河、一是玉泉山。

另外昌平、密云山高林密,夏季向来都要山洪暴发。与其让这两处的山泉为害下游农田,不如修建一个水库蓄积起来,一来可以作为灌溉用水,二来也可做日后京城用水的来源。

市政厅可以成立一个自来水厂,研究如何把城外的活水引入城内供应给京城百姓所用。至于资金部分,可以走股市募集的方式,市政厅做一个资金使用计划出来,朕自然会让股票交易所协助你们。

至于拆迁改造,这也是必然的事。这些低洼地区,有些根本不适合住人,一到雨季就成了海天泽国了,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必须要对整个区域进行下水改造,雨污分流…

另外,这块地方正好是天桥以南的交通要道,只有对这里进行拆迁改造,才能把左右安门地区的工厂区连接起来。今后西山的煤,西南面来的棉花,都能从这里就近运输到左安门的纺织厂去。

至于拆迁改造的费用,市政厅出一些,朕出一些,然后把沿街的商铺交给建设公司开发,大约足够抵消了…”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27章 徐光启的烦恼

在整个正月假期之中,徐光启门前的车马也未尝断流过。这让难得在家休息几日的徐光启,不得不在假期之中东躲西藏,以躲避那些热切的想要拜访他,参加科学进步党的官员们。

徐光启和一干新学人士讨论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以皇家科学院的名号作为新党的名字。而大量的民主进步士绅会成员的加入,终于给科学后面加上了进步两字,以表明新党内部双方的平等地位。

对于这些士绅的加入,徐光启等新党人士还是比较欢迎的,对比起他们这些从来没有玩过党派政治,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自然科学研究上的人来说,事实上并不愿意分出精力去组建整个新党的组织。

而民主进步士绅会的士绅们,在这一年来主持地方水利、道路修缮,赈济和推广农作物良种的过程中,把崇祯提出的一些组织想法同大明固有的乡绅制度结合起来,算是初步建立了一个组织团体的模样。

有了成立地方士绅组织的经验,这些士绅们自然就比较熟悉如何建立一个组织了。虽然他们提不出成立政党的宗旨和纲领性文件,但是在如何成立一个组织去办事的实际事务上,可不比徐光启等人做的差。

有了这些士绅的加入,自然便大大的加快了科学进步党的组成,虽然在名声上没有新东林党这么为人瞩目,但是在吸引新党员的加入上,却并不弱于新东林党。

徐光启自然乐的把繁琐的党务工作交给这些热心的京畿士绅们,如果不是有崇祯的特别叮嘱,他都不愿意去干涉这些士绅是如何招募党员的。

但是,虽然有这些士绅替他分担了大量的党务工作,他作为发起科学进步党的党魁,却免不了要应付那些想要加入新党的中高级官员们。

在徐光启、钱谦益发起组党后,虽然刚开始被一干官员们口诛笔伐的批判了一通。但是皇帝对所有的批判都置若罔闻,终于让朝野官员们认识到,大明的政治风气似乎要有些变化了。

如此一来,某些投机者便想要加入党派牟取政治利益了。同拜访钱谦益的官员大部分都是清流言官不同,想要加入科学进步党的却有不少六部的实权官员。并不是他们热爱科学,而是徐光启身上还有一个吏部尚书的身份。

如果是从前,这些官员虽然想要同徐光启结交,也要顾及皇帝和政治对手的关注,不敢过于刻意的接近掌管自己前途的吏部尚书。但是现在么,他们借着想要参加科学进步党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来拜访徐光启了。

这些人既不懂科学,又热衷于名利,只是接待了一两日,徐光启就感到烦不胜烦了。如果不是因为年节的缘故,他早就入宫前来找崇祯诉苦了。

这不,刚刚初九开衙,崇祯出来和内阁诸臣见一见面,徐光启就抓住了机会单独求见了皇帝,想要向崇祯辞去科学进步党党魁的职位。

他颇为急切的向皇帝解释道:“…臣手上有吏部、科学院、燕京大学的各项事务要忙,如何还能处理如此繁琐的党务问题。更何况,有些人对本党宗旨一无所知,也漠不关心,只是看中了臣头上这顶吏部尚书的官帽。

他们上门来拜访臣,非是为了入党,而是想要以入党为条件,要求臣提拔他们。这样下去,恐怕这个党派成立之后将会同陛下的初衷背道而驰,到时臣在陛下面前,恐怕是要无颜以对了…”

对于徐光启话语中的抱怨,朱由检也颇为无奈,他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向这位老臣解释道:“朕知道,徐先生这些日子见的那些官员,大多都是热衷功利之人。先生平日里高风亮节,唯一切切不忘之事,无非就是要整理朝政,借海外之学以救中国之病。

那些上门的官员多是蝇营狗苟之辈,自然是无法同先生你一起完成这个理想的。不过我大明之弊,不就是因为朝中官员多是利益熏心之辈,而少有坚持政治理想之人吗?

先生想要改革时弊,自然是要从这些官员身上开始改变,若是无法改变我大明官员身上推诿倾轧的旧习气,自然也就改变不了我大明日渐衰微的时局。”

朱由检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徐光启的脸色,发觉他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才又继续说道:“其次,新学能不能在大明推广开来,新党能不能把自己的政治理念传播出去。重要的不是将来如何去做,而在于今日它要如何生存下去。

现在京城建学校推广新学已然一年,但是朝中围剿新学之人依旧如故,不肯作出半点改变。可想而知,那些新学尚未传播到的地方上,反对新学的势力又该如何庞大。

为了新学的将来,我们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倒那些最为顽固守旧的反新学人士。所以,朕以为就算现在有些投机者想要掺和进先生组建的新党,只要他们不同新党的理念对着干,先生应当容许他们进行投机。

等到那些顽固守旧的势力被打倒,新学真正在大明各地被接受了,那么我们再来清理这些混入党内的投机者。接纳他们进入党内,不代表今后不会打倒他们,所以这是一个做事的先后秩序问题,不是意味着我们要向这些投机者作出妥协,改变新党的成立宗旨。”

崇祯的劝说终于让徐光启消除了心中不少郁闷,但是皇帝提出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先打倒主要敌人,然后再消灭次要敌人的说法,让徐光启心里总有些过不去。

他思前想后了许久,方才有些不确定的向崇祯说道:“可是陛下,这个先接纳他们,事后又要打倒他们,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朱由检楞了下,便严肃而认真的回道:“新党成立时,向天下公布了建党的理念和主张,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新党成立是为了什么,那么当他们主动要求加入进来的时候,就必须要受到党的约束。

如果他们并不是认同党的理念和主张加入进党的,那么说明他们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党,只是把入党当做了争权夺利,平步青云的一个机会。

既然是如此,那么党对他们采取一些清理措施,以保证党的理念和主张不被扭曲,又有什么不对呢?我们既然已经把新党的观点明白无误的公之于众了,就没必要担忧会被人说什么过河拆桥。

也许有些人协助新党打倒了共同的敌人,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新党的盟友。只是证明了大家曾经有过一个共同的敌人罢了。

既然新党的成立是为了解决大明存在的各种时弊,以挽回天下人对于朝廷,对于大明的信心,那么显然是不能把个人的感情当成做事的标准的…”

在经过了崇祯的细致劝说下,徐光启终于收回了,来之前想要辞去科学民主党党魁的想法。不过鉴于徐光启的年龄和体力,朱由检也认为需要有一个人帮助他,分担党内的日常行政事务。

最后他建议徐光启在党内设立一个干事长的职位,代替他处理党内的琐事,这个人最好是没有公职在身。一来可以自由往来于各地管理党的各项事务;二来也会让那些投机官员无法染指这个职位。

当然对于京城眼下的乱象,朱由检也觉得有必要进行整顿一二。在随后的内阁见面会上,他第一次提出了对于徐光启、钱谦益两人组党的看法。

朱由检在会上如此对众人说道,自万历以来朝中一直党争不断,所以官员之中有党派乃是一个事实,不是将要发生的问题。否则几位先帝数次下诏,要求朝中官员不许结党,岂不是对着空气说话。

既然官员之中存在党派是一个事实,那么朝廷就要切实的面对它,解决它,而不是闭上眼睛装作看不到,就当做没有这个问题了。

崇祯认为,自古以来历朝对于结党一事众说纷纭,一会说结党是小人朋比为奸,一会说结党是君子同而不和。总而言之,随着立场的不同,对于党人的评价也就变得千差万别了。

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这些党派行事不够光明正大,又没有切实的表明自己结党的目的是什么,导致君臣相疑,同僚倾轧。

因此,借着徐光启、钱谦益两人的组党行为,崇祯决定试验一下开放党禁。以规范党派在朝政中行事准则,消弭朝中的党争。

首先第一件事,他会下令御前秘书处成立一个党团办公室,专门负责管理政党的问题。不管是徐光启的科学进步党还是钱谦益的新东林党,都必须向该办公室报备本党建立的宗旨和政治理念,党组织的形式和党员的名单,运营党的经费来源,党的法定代表人。

崇祯同时提出,党派成立之后,必须有约束本党成员行为的能力,入党的官员不得借助党派的力量打击异己,谋取私利,破坏大明的法律,和企图颠覆皇室等。

最后,因为崇祯需要时间观察公开组建的政党是否合适于大明,因此在五年内不接受两党之外的党派成立申请。崇祯再次重申,任何人都不得在私下结党,违者将免去官职和流放海外。

正文 第二卷 拂晓之晨_第428章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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