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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思引》


第一章 天罚

天界的长青灯亮了上万年,也从来没有这般的让她神往过。

青挽没有看着座上司命神君手上那盏天灯,只是感觉到师傅的目光在她身上,她……有些心生愧疚,这三百年师傅的教诲,今日是一朝还尽了。

“青挽,你偷盗长青灯,罪无可恕,念你三百年来恪尽职守,只要愿意请罪看守那无渊海,本座便可饶你六世轮回之苦,不入红尘,怎样?”司命神君一字一句念到,可他施压下的压力却如海潮般涌来。

青挽跪在地上,一身青衣染上了点点红丝。

可她不语,只是木然看着躺在身前,了无生机的人,他的身体是冰冷的,而她的心则从未像现在一样过,愧疚,悔恨,还是……不舍,其实她在知道明渊因触犯天条而被执行累劫时,心中虽有波澜,但还是坚持着不去见他一面。

若是她出面,怕是事情会更加糟糕,还因为她相信,明渊的法力不惧这二十四道累劫,然而当她在水镜中看到明渊最后的模样时,突然哭了,他最后一个笑容也给了她。

青挽好像三百年麻木的心有了触动,明渊,她在天界唯一的朋友。

所以她立刻不动神色地去偷盗长青灯,三界法宝之一,可保人永世不入轮回,她虽只有三百年的仙籍,却有着一千年的法力……只因明渊。

只要不入轮回,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寻回他的残魂,或许师傅能帮上忙,只要她求情的话,可是如今……师傅一定是对她失望透了。

她有些失神地喃语道:“明渊,等我可好。”

“挽儿,明渊一事本是天数,天数难违,若是你肯放下心中的执念,便不用入这红尘苦海,无边轮回,”上神白祈看着地上的人儿,目光有了千年未见的担忧。

而青挽的眸子没有一点变化,里面的光渐渐暗灭了。

她不明白,明渊之过是因救人,为何师傅不愿给他一条活路,这偌大的天界也不愿给他一条活路,而且错的人明明是她啊!

她放出仅剩的一点仙力冲破禁锢,在明渊的额头下了追思引,一滴赤如血的朱砂出现又隐落。

“明渊,来世我一定找到你。”她不想受雷劫,不想跳诛仙台,不想去想为什么明渊会因区区雷劫而死,不想痛,甚至不想活着,但是明渊,其实我心里好疼。

最后,选择了自我湮灭。

“挽儿,不痛。”是谁在低喃,谁在……唤她。

“司命神君,你可向天君复命了。”上神白祈轻语道,看着他手中的长青灯,眼神那一刻有了一抹杀机,就因为一个千百年都用不着的破灯,竟然让他失去了唯一的弟子,这天君的算盘打的倒是挺好的。

“上神,这灯可否由我带回天界。”司命神君面无表情的说道,眼前的人,天君都要忌惮几分。

“自然可以,只不过我这徒儿顽劣至此,不知司命神君要如何写下她下世的命格?”白祈嗤笑了一声,无非就是怕他用这灯把人给救回来,天君那小子这么多年,性子一样小气的很。

“这还要看天君的意思。”白祈脸色突然一变,司命神君眼中亮堂的光倒是因此有些渐灭了。

传言上神白祈呆在祈池山已有几千年光景,三百年前心血来潮收了个女弟子,也因此改了以往闭门不出的性子,天天带着女弟子四处找人麻烦,可偏偏在天界地位最高,连天君都要忌惮三分。

“堂堂掌管天下凡世的司命老君,而且天界那么多小仙的前途都是在你手上的,这点事也要上报天君吗?”白祈挑眉道,仿佛刚刚痛失弟子的人不是眼前这人。

听着“老君”二字上加重的语气,司命神君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绷不住了,原来……上神的性子确实不怎么好……

“那不知上神有何见解?”还是退一步的好,反正天君所吩咐的事,他已经办好了。

“这弟子虽然犯了大错,但毕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心下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不如……那命格之事由我来写,你在一旁看着也好。”说完不知从哪掏出的笔,司命神君有些傻眼,白祈在一旁笑得很是……优雅。

“上神,这似乎……”确实有些为难,若是被天君知道了,他这饭碗也是要保不住的。

“本上神记得司命神君两百年前从祈池山借走了一样东西,昨日突然想起,那玩意似乎还没有还回来,不知可否给个解释。”白祈看了眼刚刚消失的青挽与明渊所在的位置,心里叹了口气,青挽这孩子还是没有听他的。

那追思引是下在了明渊身上吧,也真是孽道啊!明渊做了这八百年的司法神君,又怎会不知这天律中的不可触碰所在,有些事又何必那么执拗。

还是年轻才敢如此轻狂,他悉心培养的弟子就这样被别人拐跑了,他这个师傅可真够无用的。

“上神请便。”司命神君拿出命格簿,自觉地站在一旁,反正日后也是可以看到了,就算给那青挽投身一个富贵人家,自是没有异议的,毕竟他确实是欠人家一个人情。

“不知那明渊的命格由谁定?”白祈刚刚“无意”翻了翻命簿,明渊的名字不在天界与人界之中,看来,一切自有定数。

“不在小仙的职责范围内了。”司命神君接过命簿的时候还是偷偷瞄了一眼……乞丐二字可是显眼的很。

这还真是亲师傅啊!

“神君想看便看,本来也是你的东西。”白祈咳嗽了一声,既然青挽想去找明渊,他自然要成全,再说,那追思引已经下了,怕是生生世世他们都能遇见。

自然……也是早已注定好的宿命。

“本上神还有其它事,先走了。”司命神君刚翻到那一页,突然又远远的传来一句话,“神君,记得把东西还回祈池山”

司命神君嘴角忍不住的抽搐,这算不算……过河拆桥。

他翻到那一页,记载着祈池山小仙青挽因犯下大错被贬下凡,凡人之躯,无父无母,沦为乞丐,七岁遇一贵人,之后……之后便没有了,他尝试着按照原先的计划欲添加几笔,只是……无法续写。

他看着白祈早已远去的方向,是上神的缘故吗……

白祈利用法术飞升几万里外突然停下了,胸口处的异样再也压抑不住,喷出一口血来,用着衣袖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这天命之力果然厉害,可随后他浅浅一笑,好在改了挽儿下世的命格。

之后的……就看天数了。

第二章 相遇

“小乞丐,看你还往哪跑,来,兄弟们,给我狠狠打。“他拼命跑着,虽是生死关头,眼里却不见绝望和恐惧,而有些冷意和讥讽。他们从东街追他到西街,这般好体力也有点让他心生得意,他默默的拿出贴身的匕首,将他们引入一条小巷,准备伺机……杀之!

污黑的脸上,也只有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能够看出他的情绪,他将匕首藏在身后,看着靠近的几个人,“逃啊,看你往哪跑。“来人渐渐逼近,他佯装倒退,却被黑暗中身后的障碍物绊倒,他慢慢数着步子,等第一个男人蹲在他身前的,“看……”才说出一个字,便被他一刀挥去,抹了脖子,当真见血封喉。

旁边的人看了,顿时心惊,转瞬个个怒火滔天,他突然身体开始发冷,这种身处严寒季节般的感觉又随之而至,他握着匕首的手也开始发抖,等到他再也支撑不了时,干脆就缩在角落里,承受着他们的拳打脚踢,甚至,接下来的……死亡。

他突然内心想活下来的渴望渐渐消散了,或许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当他看到那把染血的匕首冲向他时,他却看着渐渐天明的屋角,有丝曙光,嗯,很漂亮!

“主子,这剩下的人怎么办?”木悠手持利剑护在来人的身旁。

“剁了,喂狗。”清冷的声音,宛如一潭清泉,不起半丝涟漪。

随后一大一小出了小巷,寂静的巷口便传来脚步轻踩青石板的声音。

不久天亮了,这一天的曙光……才真正来临。

“主子,这小子看样子也不过八岁吧,可是他却能……”感觉到主子看过来的清幽目光,木悠自觉闭了嘴。

傅明渊此刻看着抱在怀中的人,视线触及那脸上的伤痕与青淤时,眼神暗了几分,现在紧闭着的眼,刚刚他可是从中看到了一丝熟悉的东西。可是重新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白衣多了几重颜色时,眸中的光变化的太快了。

“木悠,人你扛着。”在一旁的木悠还回味在刚刚主子的那个眼神中,愣了一会后突然欣喜过来,他还以为今天出门跟从的不是他那个自小服侍的公子,主子不是不喜欢生人触碰吗?

“是”木悠从主子身上提起这小子,还挺轻的,不费力的扛在肩上。

傅明染拿出手帕擦拭着衣袖上的污啧,不厌其烦地擦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叹了一口气,衣服还是丢了的好。

身后的木悠有些松了一口气,公子从楚府回来后心情就似乎不好,这次竟然能管闲事,是不是表示公子心中对于傅家那渐落的生意并不是全无主意。

毕竟……主子从来不多管闲事。

“主子,那这小子怎么办?”木悠感受到人渐小的呼吸,这身上的伤若是不医治,怕是活不过明日的吧。

傅明渊整理衣裳的手一顿,刚刚出手……似乎也是出了他的意料。

他回想起那双既傲然不屑却又深深绝望的眼睛,见到这样一双眼睛……同样出乎他的意料。

“先安置在马厩里。”可是现在想起来,傅家接连出现的危机已经让傅家在皇城中的地位有些动摇,再说这傅家宅院,不一定适合他成长。

只是……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木悠对主子的这个安排感到意外,他还以为……也是,主子的性子从小就这般冷清,几近……无情。

“明日一早送出府去。”傅明渊做这个决定时,心下有种异样的反应,似乎……他判断错误了。

“是……”木悠也不敢忤逆公子的吩咐,大不了,只好偷偷的拿出一床被褥出来,这孩子也是可伶人啊!

到了傅家大门时,门口的侍卫想要接过这孩子,可是公子的视线一看过去,这两人都不敢动了,木悠深吸了一口气,笑脸相迎这两兄弟,公子是不是……他有些不明白了,这孩子在公子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吧。

“安排几人看着,不准人靠近。”傅明渊进了大门,早已等候的侍女连忙把准备好的衣物送往公子房中,被留在身后的木悠淡淡地看了几眼跟在他身后的人,心想,公子这安排是什么意思,若是晚上,府中的人个个都在睡觉,哪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个的看着他,不对……是他扛着的人。

“咳,愣着干嘛,都去干活了。”木悠看着快步走过来的管家,有些冷眼,这人拍马屁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木侍卫,这人是怎么回事?”张先接着笑说道,眼中的余光却在不停的看向他肩上的人,公子竟然从外面带了人回来了。

“张管家,你难道不用去干活吗?”既然人家是笑脸相对,他自是十分客气。只是傅府中这张管家的那张嘴比街坊那些妇道人家还要厉害些。

“活自然是要干的,只是公子那……”张先搓手道,木悠见他神情有异,心下突然更加不耐烦了。

木悠把人晾在身后,再拖下去,这带回来的小子怕是折腾不起了。

张先话还没说完,就只能看别人的背影了,他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眼睛中尽是不屑,不就是仰仗是公子的人,要知道公子之上还有家主。

“张管家,府中*的那批布料来了,你看是否要清算下府中的开支。”张先眼见是二房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眉眼立马换了个样,可是想到账房之事已经不由他处理了,虽然他的管家一职没有变,只是公子从外面请回来的那陈先生,也不是好忽悠的主。

“桃儿姑娘,这二夫人的东西自然是要好生备着,只是这账房之事已经不归我处理了,恐怕以往的对策是不成了。”被唤桃儿的侍女一个嗔怪,手中抱着两匹好料的姿势未变。

“张管家,这夫人与您的交情都有几年了,可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坏了这种和谐,再说,那些银子还不是进了您的口袋。”张先连忙做出噤声的动作,心下想到,这姑奶奶可真是胆大,这可是在府内啊!若是被多嘴的下人听去了,他这管家之位保不准将不在他头上了。

“桃儿,回去告诉二夫人,就说我会想办法的。”张先看了下四处,感觉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公子请回来的这人……是不是表示公子对于账本上那些开支已经有了怀疑,他心下一惊,这下可有些难办了。

“那自然是好的,以后若是有夫人的好处,自然也是少不了你的。”桃儿面带不满的看着身后几人手中的布料,夫人岂会看上这些东西,还是把精心挑选的这两匹布送过去。

“后面的人跟上了。”桃儿的声音不觉带着点贵意,毕竟跟着的主子不一般了。

张先倒是有些郁闷了,先前二夫人得宠,在府中的地位自是不一般,他巴结巴结也是常理,只是没想到这个主花起钱来如流水,可是三房中的开销都是有个标准的,弄得他只好想方设法从哪个不明显的地方挤出一些水分,可今日进的一批布,可是兰轩堂的东西,价格不菲啊!

第三章 置之不理

木悠把人放下,还招呼了两个侍卫兄弟帮忙暂时看着,他要去拿一些取暖的东西。

看着这小子青紫的嘴唇,他心下有些不忍,这孩子大概是无父无母才沦落到这种地步吧,当初他也是多亏公子收留,他倒是记得……公子以前的性子不像这般。

“大哥,这是从哪弄来的孩子?”木一笑看他道,木悠横了他一眼,这小子爱管闲事的毛病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啊!公子平时教导的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好好看着,这是公子的人。”说完火急火燎的跑到后院,他记得还有一床新被褥在他的房间里。

真不知公子是怎样想的……

“木六,我没听错吧,这全身乱糟糟的小鬼是公子的人?”木六眼睛一直目视前方,他可没有兴趣管这些事,反正已经轮了班,再过会要去睡个觉得好。

“你就不感兴趣这小孩什么身份?”木一眼中有兴奋的光在闪,知道木悠说的话不能违抗,就只好站在马厩外探出头来看,这小孩身上的伤似乎比脸上那些青淤严重。

“公子说的话你忘记了,不要多管闲事。”木六瞥了他一眼,有时候真是不明白,他这股兴奋劲是从哪来的。

“这哪是闲事,明明很……好了,我闭嘴。”木一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木六此刻给他的眼神,无视的很……他已经被无视很多回了。

“公子,家主吩咐过,如果您回来了,就去祠堂找他。”木七接过那些换下来的衣物。傅明渊把衣领整理好,拿着刚从楚府签下的商议书就出了房门。

木七退出房门,他挠了挠头,不知道今日该准备怎样的食物才合公子胃口。公子不喜女子进房,说是闻不得那些呛鼻的脂粉味。所以他除了每天站班,还得负责公子的衣食。

“木七,公子在房中吗?”随后到的木悠想着还是要先问过公子,给那小子请医之事不是他一个侍卫能决定的。

“大哥,能不能跟公子说说,我……”木七还未说完,木悠就已经离开了,木七的眼神有着委屈,看着大哥的背影,那还是老实干活吧……他默默的拿着公子换下来的衣物去了后院。不过大哥这么火急火燎地去干嘛?他看向木悠离去的方向,也是后院那边。

傅家祠堂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傅明渊走进去时不觉皱眉,看着眼前的人正在重新点燃一支香火,他的眼神微闪,前方的牌位上刻着的正是……

“渊儿,你也给你娘上一柱香吧。”傅天慕转身看着这个转眼已经快十八的人,或许……也是时候让他接触家里那些生意了。

傅明渊眸中波光灵动,木卿蘅这三个字现在放在这里还当真讽刺的很。他接过眼前的人递过来的点燃的香火,恭敬的把它插在了眼前的牌位上。他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么些年来,今日是第一次有了一番交流吧。

“渊儿,楚家是如何说的。”傅天慕叹了一口气,傅明渊因这声叹息眸光一闪而灭,他直接把刚刚随手放在桌上的商议书放在了他手上。

傅天慕打开看了几页,心下一暖,傅家也不是后继无人……

“楚家家主提出的条件是,傅家名下的店铺所出售的物品需有两成是经他们提供的,时间是两年。”傅明渊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对这件事的看法,拿着商议书的傅天慕心里已有了分寸,这个条件傅家还是能接受的。毕竟现在傅家急需一笔资金,那些在船上翻掉的十多船绸缎损失的利润要立刻补上。

“渊儿,既然你做了决定,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刚开始让明渊去楚府商议只是想让他多接触接触,没想到这一下就谈妥了这件事,看来明渊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

“嗯”他简单的应了一声,傅明渊看着上桌安立的牌位,他曾经答应了一个人,自然会管好傅家。

“渊儿,我……”傅天慕话到嘴边,一时不知说什么,渊儿看着的……是他一生愧疚。

“若是没什么事,孩儿先走了。”依旧是极淡的语气,傅天慕眼中的愧疚更加明显,渊儿的性子越发的清冷,当年的事对他影响很大吧。

祠堂中的香火自此从不曾断过,傅家下人都言老爷对待大夫人的一片真心是不会白费的。

傅明渊经过马厩时,看着那躺着的人……以及旁边站着的侍卫,眼眸中波光一动,不知在想着什么?

木六见了来人,不觉咳嗽了一声,“你不舒服?”木一直直的问道,木六不再有动作了。

“公子”木六行礼道,接着他默默的退到了一边,公子来这是……慢慢反应过来的木一立马站好,对着傅明渊也行了个礼。

正好赶来的木悠正抱来一床被褥,傅明渊清冷的眼神往他手上的那床被子过了一眼,眸中似乎有暗光一闪而过。

“木悠,吩咐下去,让他们备好热水,人……就先送到我房间吧。”依旧清冷的语气,明渊走之前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人,那双不屈的眼神……最终还是让他忘不了,那干脆就记住好了。

木悠转身看着公子离去的背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公子刚刚说的他没有听错吧。离他近的木一捅了捅他的背,木悠回过神来看着身后站着的木一,却反倒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那马厩里的人……运气真好。

“大哥,这人是要送到哪?”木一看着地上黑不溜秋的人,有些皱眉,刚刚公子是不是说送到他的房间。木悠一只手提起他,看着他那一身的伤……唉,不知轻叹声从何起。

“大哥,那我们……”木六有些无语的拍了拍他的肩,随后转身离开了,这马厩已经不用守了。

“把浴桶送进我的房间”明渊看着身后扛着人站着不动的人,神情不明。木悠站着不敢动,总不能把这浑身污黑的人放在公子的床上吧。傅明渊有些冷意地看着他,后者硬着头把人放在了……床上。

“去准备吧。”明渊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小脸污黑,一身衣服也破破烂烂,而且看脸色,似乎……有寒疾。一旁的木悠心下定了定,公子不是一向最爱干净的……

第四章 沐浴

傅明渊这下开始诊断他的脉象,脉象沉迟,四肢冰冷,应该是天生带的,但是不应该啊!眼前这人刚刚在巷子里的一幕他是全看到了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举目无亲又身有寒症,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

“公子“木悠提着两桶热水,吩咐木七把浴桶搬进来,木七搬着半人高的浴桶,嘴角是微撇的,公子这不让外人进房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呃……当然不包括这不知从哪带回来的小子。

木悠拧干毛巾,正准备擦干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那张污黑的脸,傅明渊扫过床上的人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淡淡的说了句:“我来吧。”木悠一愣,身边的公子真的是他的公子吗?

傅明渊接过毛巾开始擦着他的脸,慢慢被洗干净的小脸,现出了原本的模样,皮肤不算太白,有点营养不良,但是那五官却足够精致,小巧的嘴巴因伤痛而苍白,挺秀的鼻子,那未睁开的双眼是何等……耀眼,刚刚在巷口看到的,明明是正面临死亡最后的一刻却依旧平静,那双眼睛里仿佛藏着世间的星辰。

“退下吧。”傅明渊看着现在露出真容的脸,有些神情晦暗,这般的相貌……似乎与某人有几分相似,不过这样的话,或许可以省下许多麻烦。

木悠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亲自动手,看来这半路遇上的小子运气确实不错,他从来没有看过公子这般亲近过谁,这次倒换木七扯过他,一把拉他出了房。

傅明渊慢慢解开他的衣服,从上衣,看到那身上大大小小的青痕时,不觉眼神聚有很久未现的杀意,等到他褪下他衣裤时,手一顿,仿佛不敢相信一般为之一震,怎么会……再看向他的脸,却看到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眸正看向他,一脸平静。

他神情平淡的脸,不觉中红了几分。

他把手挪开,刚想开口解释,便听到一声童稚有些虚弱的声音“谢谢”,傅明渊有些无意识的摇了摇头,眼前的人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女童,还好,傅明渊看向她,一向清冷的眼神缓和了许多,他突然对她一笑,说到:“安心养伤即可”

可她只盯着那个浴桶,慢慢自己坐直身子,再看向他,见到她那纯净的眼眸里仿佛有火光在跳跃,他点了点头,并指了一下放在旁边的衣服,只是……是男装。

在他迟疑之时,眼前的人已经脱下了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就那么走进了浴桶,留下稍显呆愣的他,傅明渊清冷的眸子出现淡淡的笑意……只是个孩子啊!

傅明渊出门后就靠在门边,看着他关上的房门,脸上的热度依旧留存,这件事情上还是大意了。不过当真没有想到……这孩子是个女娃。原本是想留着做个小书童,现在看来……事情打破了原来的设定。

里面的人神情淡淡的不知在想着什么,升起的水雾中看不太真切那双眼眸中浸染的思绪,这明明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可那双眼睛中似乎包裹了整个的人间世态。

如此……无望。

“公子,已经按您的习惯准备好了干净的被褥,属下去帮您换一床吧。”刚刚那浑身脏兮兮的小子这下应该洗干净了吧,木悠正想开门,傅明渊出声阻止了。

“等会吧。”木悠伸出的手又收回来,心下虽然不解,但还是站在了公子身边,等着公子的吩咐。傅明渊已经恢复到了以往的清冷神情,若是想把人留下来,男子的身份还是更合适些,而且眼下倒是有个理由……名正言顺的。

过了一会……

突然房间内传来哗啦的水声,然后又悄无声息,里边的人赤脚走在冰凉的石板上,身上的水滴答滴答的落下,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此刻看着手中拿起的那套衣裳,带着的丝丝困惑以及眼中生起的一点光亮,然后就那样将衣服挂在了身上,爬上了刚刚休息的床。

习惯性的蜷缩在角落,那床被子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那清秀的面容……一样带着浅淡的神情。

门外的傅明渊心中轻叹了口气,脸上不动声色的轻推开了门,身后跟着的木悠拿着被褥,有些不知所以。

“吱呀”门开后傅明渊一眼就看向床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放在床边的衣服,渐沉的眼眸有些清冷了,木悠一进来只看到了地面上大面积的水渍,还有……这小子竟然自己睡到公子的床上去了,偷偷地看了一眼公子的神情,那蹙眉的样子让他心下一噔,公子不会把人扔下去吧。

“公子,属下这……”木悠有些呆愣的看着自家公子拿过被褥……然后示意让他离开,这今日是怎么了?他走出去的时候看见公子把被褥放在床边,然后坐在了桌子旁,目光沉沉的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随后门轻轻关上了,公子这意思是不让他接触那个孩子吧,难道他看起来很凶恶……

刚刚把头包裹住的人现在又把头露出来了,傅明渊看着那张干净略显清瘦的脸,明明是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可是那双眼睛中或许带着自己都不懂的警惕。这双眼睛曾经陷入深深的绝望,但现在又清澈的如同未染世故中虚华一般,让人不经挂念。

挂念……他已有七八年没有这种思绪了。

或许不该留下这个孩子,又或许……应该护她一世无忧的。

“你愿意留下,留在我身边吗?”那双眼睛里渐灭的光有了重新点亮的样子,越来越甚,亮的连傅明渊一向清冷的眸子又也了些许暖意。

包裹在被子里的人轻轻的点了点头,神情浅淡。傅明渊缓缓走过去的时候,那修长的指尖本想点上她的额头,随后在她那双透亮的眼睛前停留下来,随后轻轻的用手掌敷上了那双渐渐染上泪水的眼睛,感觉到那轻扫过掌心颤动的睫毛以及冰凉的液体时,傅明渊轻轻说了几个字……

护你无忧。

多年之后明染记起,当年从那人轻抿的薄唇中吐出的这几个字,构成了她今后生活中最大的暖意。

第五章 二公子

两天后傅府已经传开了,傅家大公子从外带回来一个小孩,一直留宿在公子的房间,而公子却是住在整理好的客房中。知道这事的下人们都想见一见这被公子救起的孩子,只是不能进公子的房间是历来的规矩,连那些饭菜都是公子指定的人送进去的。

也在两天后,消息终于传到了家主那里,在傅府呆了十多年的下人似乎不约而同地一时闭了嘴,而那些新招进来的也多少懂得在这种时候不该议论此事。

“渊儿,你做事向来有分寸,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傅天慕语气听起来倒是没多大的情绪,只是他看向面无表情的明渊,傅府如今还是能养起一个孩子,只是傅府现在的境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孩子身份不明。

他视线移到跟在他身后的人,清瘦的脸上似乎还带着青淤,突然那孩子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傅天慕心下一惊,刚刚是否是错觉,他觉得这孩子的眼神有片刻的狠烈,可现在看过去,只是清澈中带着点迷茫。

稍微回过神来,他看向被扯了衣袖一角的明渊,渊儿是认真的吗?

“这孩子的身份想来家主会在意的……”傅明渊低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如今男子装扮的她确实看不出真实性别,“三夫人在四年前丢失的孩子,应该是眼前这人。”

什么……傅天慕太过出乎意料般再看向那个孩子,一番仔细地打量中,这眉眼间若是仔细一看还是与心儿有几分相似。他保留心下的疑惑,渊儿不会随口说出的,若是没有证据……证据,他看向神情有些浅淡的人,这么多年来,渊儿是如何找到的证据。

“家主可以去找三夫人,身为母亲,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孩子。”傅明渊等了两日,相信木悠已经把事办妥了。傅天慕听到那三个字时眼神有些伤感,更多的是往常在傅明渊面前表露的愧疚。

心儿她……几年前神智就有些不清了。

傅天慕一时没有作答,一旁的傅明渊冰冷的神情下那双眸子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这孩子似乎懵懂无知,但有时透露出的眸光又似乎能够洞察一切,起码……知道他的情绪。

他的情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很少表露出来了。

“家主,若是没什么事,孩儿想带着明染去一下三夫人那,三夫人从昨日起便一直念叨着。”听到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傅明染抬了抬头,眼神中带着一派无辜。这个样子……傅明渊眸光深了几重,这是经历无常世事才养成的性子吗?

“明染,你让她与你同辈?”傅天慕似是不确定般,渊儿不是对他之后纳的两房夫人颇有成见,只是傅家总得需要一个女主人,而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人……已经永远不复相见了,甚至等他百年之后,卿蘅也不一定在黄泉路上等他。

毕竟……是他先辜负卿蘅在先。

“有何不可,这一辈就只有我们两人。”傅明渊目光对上眼前皱眉的人,府中只有三夫人有所出,而且那幼子在四年前还无故失踪,只是其中真正的情况……已经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了。

他给身旁的人取名明染二字,其实有深意的。

傅天慕没什么话可说,他突然发现一直在身边长大的孩儿,这么多年来……倒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傅明渊简单作揖后离去,一直扯着他衣角的明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神情有些悲凉的人,眸子是一片平静,随后缓缓地回头,从她那个角度看去,那个救了她的人脸上的神情……同样有几分悲凉。

明染……傅明染,从这天起,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名字。

“明染,等会见到三夫人,只要像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行了。”傅明渊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见她脸上那似懂非懂的表情时,突然轻叹了一声蹲下来,直视着她那清澈的双眼,现在这双眼睛已经染上些许迷惑。

“明染,你是傅家二少爷,三夫人是你的母亲,自然从今日起你每日都要去向她请安。”母亲……母亲是什么?明染的眼睛倒影着傅明渊此刻有些无奈的表情,无奈……随后傅明渊突然站起来,果然眼前的人能知道他的情绪,因为那双眼睛可以。

“明……渊”这是第二次听她开口说话,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声音,可这两个字经这般的提起,似乎又带着不一样的东西,是以前他从来不在意的东西。

是……责任吗?

傅明渊认真的看着她,等着她开口,面前的孩子眼底有些纠结,那神情中似乎带着点不应该的惊恐,他心下一疼,这孩子……向来冰冷的手指渐渐触碰上她的额头,然后手掌覆上了那双眼睛,他不喜看到这般的神色。

“你是要把我送人吗?”稚嫩的声音说出这话,带着几乎察觉不出的颤抖,可是又有一种年长的人才会有的体谅,傅明渊此时看着她,眼中有着怜惜,这孩子年幼时经历过什么……

他蹲下来,看着她似乎有着笑意的眼睛,可是最深处依旧是一派的惧意,这是一种自然流露的神态,或者说是本能的。心中的答案出来的时候,再一次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何时会管这般事了。

“不是,明染还是跟着大哥,若是明染有一天想离开了,大哥……会放你走的。”看着她眼中真正的笑意出现,傅明渊脸上浮现出不明显的担忧,若是眼前的人想离开,他会放手吗……好不容易生命中倾泻进一道月光,这般的暖意,让人很是留恋的。

有个“兄弟”……大概也是不错的。

傅明染清澈的眼眸中有了灵动的光亮,在一个八岁孩子的眼中,这句话已经包括一切了,大哥……她有哥哥了。

“那现在可以走了吗?”他轻声问道,神情虽是一贯的清冷,但是语气是难得的温和,眼前的人同样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带着点小心翼翼,傅明渊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袖,带着傅家新找回的小公子前往最有力的证明之地。

三夫人会认得这孩子的……

大公子带着回府的小孩面见家主的事很快又传开了,而且传出的消息是……这小孩是几年前府中三夫人失踪的孩子,若是公子所说,那定是无疑了,这下一众下人心中都有了主意,府中怕是将有一番变化了,那二房的人也渐渐听说,但都心知肚明的不在主子面前作声,二夫人嫁进傅府这些年,一直没有诞下任何子嗣。

如今有些疯疯癫癫的三夫人怕是要重新得到家主的关心了,三房的人中只派有两个丫环还有一个跑腿的小厮,听到消息后是立刻打扫起前院来,而且今日夫人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精神也是难得一见的好。若真是小公子回来了,说不定夫人的病会有所好转的。

傅明渊放慢了脚步等着身后的人跟上,这孩子的性子还真是谨慎的很,明染渐渐放松下来后,有些左顾右盼的看着四周的景色,还有不时端着盘子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那些人明明是想看她,为何要假装没在看她,有些大惑不解。

不过身上的衣服很好看,还很暖和,周围的石头奇形怪状的,不过也好……还有眼前的人,她小腿走快了几步,拥有这个高大背影的人正在等她。

从今日起,她知道了很多事情,她叫傅明染,有暖和的衣服,有一个大哥……或许还有一个娘亲,大概是有的。

走廊上屋檐处有着耀眼的阳光,傅明染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屋檐的轮廓在眼中渐渐的散发着光芒,一双无辜的眼睛明暗分明,她看见了明亮的阳光,过往的黑暗渐渐退居身后了。

起码她此刻很开心……

第六章 认祖

“青儿,去看看是不是有事耽搁了,歌儿怎么还不来?”面容上有着精致妆容的人有些坐立不安,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手中的手帕也是紧紧抓着,她的歌儿终于回来了,她就知道那孩子会回来的。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但是那神情是喜悦的,所以一旁站着的侍女脸上多少也有些伤感与欢喜掺合在一起了。

“夫人不要着急,应该马上就到了,小公子还小,总是需要时间走过来的。”刚刚端来茶水的侍女小心放下茶具后,连忙向着夫人解释,小厮说人还在过道那边,这茶水……大公子虽然不会喝,但还是要顾礼数准备一番的。

三夫人喜极而泣的样子带着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孩子回家的庆幸以及自责,几年前都怪她把歌儿弄丢了,不知歌儿这些年是受了多少苦。殷切的目光里最后看见了心心念念之人,那瘦小的身子,清瘦的面容,五官还未长开,但是那眉眼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她的儿……终于回来了。

傅明染看见了一个女子在哭,但是又在笑,她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傅明渊神情清冷,不管什么情况,明染还是不能在三房长大,更何况有个最大的问题……他对着看向他的人点点头,倒是可以允许接触的。

“歌儿……过来。”坐着的女子已经缓缓站起来了,但是她的一只手撑在桌上,身子似乎冷的在颤抖,傅明染走了一步的脚步一顿,她并不叫歌儿,这个女人……是她的娘亲吗?

女子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大笑,笑得连两颊上都有了眼泪,她有些粘稠的目光紧盯着门口停下来的小孩,眼眸中的光亮似乎亮了满堂了。一旁的侍女微微屈身行礼,夫人这个样子,不知道公子会如何想的。

傅明渊双眼深邃,这个也算进门九年的后母,自从孩子失踪后神智时常不清,歌儿……倒是还知道他小时候的名字,傅凉歌……但是过于清冷了些。

“明染,你以前的名字便唤歌儿,去向你娘亲请安吧。”傅明渊转过身看着她,眼前的小儿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又带上了往昔经历的世故,他微微皱了眉,莫不是记起来什么往事……

傅明染接着上前,她的神情表现的很平静了,若真是娘亲……她想她会喜欢的,对面的女子脸上还有笑后的残余情绪,三夫人眼中盛极的光渐渐熄灭了,慢慢的染上了一股未知名的神情,似乎看着走过来的孩子,又似乎神思已经漂流 在外了,同样站在一旁的傅明渊默默地看着,这三夫人……似乎在理解着什么。

“歌儿,来娘亲这边……”最终还是张开了怀抱,她那温柔的笑容映在明染清澈的眼眸中,歌儿便当真回来了。

侍女连忙倒上两杯茶,公子也只是淡淡一瞥,并没有行动,青儿心中舒了口气,虽知公子只愿在自己房中用餐,但好在公子也没有因此嫌弃他们三房的摆设等……

自从夫人疯癫起来,家主来了几回后便没了踪影,各房的开支是由张管家负责的,而他又与二房夫人多少带着点那么远方亲戚关系,往日里走的近,自然他们三房渐受冷落。

重点是吃食方面……远远不如夫人带着小公子的时候,可便便三夫人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多话。

傅明染被人一把抱住,这样紧密的动作让她有些不适,感觉到身边这人在微微的颤抖,她不知为何,竟把双手环上了她蹲下来的后背,原来有娘亲……便是这般暖和的感觉。

“我的儿,你受苦了。”喃语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还是四周传播着,侍女眼眶也是红了,傅明渊就那样站在门口,仿佛以一种永恒的姿势看着那被紧紧抱在怀中的人,他的目光有些黯淡了,重逢固然喜悦,又何尝不是在伤口上撒盐。

明染被抱在怀中,她的眼睛里也有泪光在闪烁了,仰起的视线看着的是一幅画,衣着素雅的人站在花园内,她的目光一直看着前面扑蝶的小孩,那孩子是个男童,大概四岁的样子,只是个简单的背影,但是其中的欢快被画纸上渲染出的颜色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那女子约莫二十多岁吧,脸上的表情同样见不着,但是那微微侧身的脸,眉目间为何……要有淡淡的哀愁呢。

“歌儿……能不能叫一声娘亲?”哽咽的声音最后唤回了她的思绪,不知是不是被那幅画所影响,莫说眼前人一直期盼着的,或许也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期盼着的,以一种依旧童稚的声音,说出了这两个字。

“娘亲……我好想你。”她靠在了她的肩上,自己说出了后四个字,女子明显脸上的恸哭又将开始,但是她似乎压制了情绪,轻轻的拍打着身上小孩的后背,还……看了门口站着的人一眼。

这轻轻一瞥,傅明渊不知为何感觉到了那眼中的一丝惊慌,他的目光幽深起来,或许当年孩子失踪一事没有表面的那般简单,也向来不会如表面那般简单。

“明染,大哥来时是如何跟你说的。”门口的人半张脸逆着阳光,他的语气多少也些缓和之意了,被突然叫到的人有些茫然的抬起了头,大哥说……她是来向娘亲请安的。

请安……是什么?抬起的头脸上的神情表现的有些不解,女子渐渐的放开了她,她一人站着,带着孩子特有的那种迷茫。

“给三夫人敬茶。”倒是有些冷意了,傅明渊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心中又有一根被冰冻的弦被触动了,可这个变化……他绷着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若是这个孩子能做到这一点,他一开始的初衷恐怕不需多久便可实现了。

他的初衷……也只是为了一个人生前的愿景罢了。

傅明染脸上那层薄纱渐渐被掀去了,她的迷茫……只是对过往的迷茫,若是从此她安住在这舒适的家里,以前的那个时常在街头巷尾挑事的人,真的还会回来吗?

傅明渊也只是远远看着,这孩子的心智绝不可以一个八岁的孩童来看待,大概有时眼前这明明处于懵懵懂懂年纪的人有着大人的那种深沉,刚刚脸上的迷茫前面或许真是不知请安的意思,但是后面一直印在脸上的……却是隐藏着一种纠结的神态,这孩子是在权衡什么吗?

傅明染突然笑起来,甚至还有咯咯笑的声音,稚嫩的面容上出现的是让人颇为意外,但绝对愿意守护这笑脸一生的愿景。她小手端过桌上的茶水,慢慢的移到女子面前,带着恭敬的意思,跪在了地上。

“娘亲请喝茶!”当坐着的女子双手颤抖的接过茶杯时,并在几人的注视下饮下了这杯茶,最终……她的凉歌是回来了。

傅家惯来的风俗,若是孩子向娘亲请安致茶,娘亲接受并喝下了,这孩子便真正是傅家的子孙,将来傅家族谱上也是会记下名字的。

既然家主同样没有异议,傅明染……便已经认祖了。

第七章 初见

三日后,府中的这桩事算是平息下来了,对于找回了小公子,这些下人心中还是颇为高兴的,但是家主一直没有露面,所以也不知这傅家之主的态度如何,不过既然小公子的名字重新入了宗谱,说明一切便开始回到四年前了。

四年前……三夫人在府中比二房夫人的地位自然是更高一些的。下人们都在猜测家主府中真正的女主人是不是会改变……只是三夫人的情况,他们同样心知肚明。

还是有些人盼着三夫人好的……一些在傅家呆了些年月的人,心还是向着可怜的三夫人。

傅明染醒来后就一直坐在床沿上,只是身着里衣,对于身边出现的两个侍女……有些视而不见了,不哭不闹的样子确实让人有些诧异,毕竟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刚来一个新环境面对大多数陌生人。

房内安静的有些可怕了……

“小公子,让奴婢替你穿衣吧。”名唤思儿的手中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裳,她温和的笑着,面前的人儿虽然清瘦了些,但是那模样可是讨喜的很,小公子这些年应该受了很多苦吧,而另一位侍女则是仔细打量着坐在床沿的人,突然有些不顾礼数的与主子坐在一起了。

“小念,下来。”身为姐姐说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两人七分相像的面容……明染把头转到了身边的人脸上,看着她那略带冷意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你也不喜欢这衣服吗?”这番话……思儿有些脸红了,她事先没有问过小公子的喜好,确实是她的过错,只是小公子如果穿月白色的衣裳,一定很好看的。

“公子想要怎样的?”身边的人又站起身来,向着小公子行了礼,然后站在一旁了,傅明染有些认真的看着刚刚身边这人,突然一笑,她似乎找到一个朋友了。

“我要黑色的,还有房间这些明黄的颜色都扔掉,换别的颜色。”她赤脚下床,面容上对着冰凉的地面似乎没有任何感觉,这几日睡得虽好,但是这个房间她不喜欢,好不容易找到了喜欢的人了。

傅明染回头看着小念……是叫小念吧,她正想与她说话时,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她扭过头看着走过来的人,眼前一亮。

是大哥……傅明渊的视线在她那双雪白的小脚上一扫而过,原本冰寒的神情有些冰冻了,两侍女纷纷行礼,脸上都有些紧张,大公子的性子向来……

“下去吧。”傅明渊走到她的身前,摸着她仰视的脑袋,神情缓和了些。侍女再次行礼退下,思儿走到门口时,突然向着里面的人行礼问道:“公子,小公子更喜欢黑色,奴婢……”但她话还未说完,清冷的答复已经说出了。

“按她说的去做,以后小公子的要求不用向我报告。”并没有回头,他领着人回到了床边,那双雪白的脚已经冻得发红了,这孩子……是不喜欢明亮的东西吗?

门在身后关上,傅明渊让人穿上了鞋子,今日只有这月白色的衣裳,傅明染在他的注视下自己动手,当穿戴整齐时,她问出了三日后再次见到他的一句话。

“大哥这几日为何不来看我?”以一个孩子的问题来说,他并不觉得奇怪,但是眼前这孩子的神情……却像是以大人的样子,带着谅解与平静的神色,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明染……有时天真的就是个八岁孩童,但是更多时候,她眼底的情感会让他自己都觉得,他与之对视的灵魂……是在同一个年纪上。

“大哥,我今日能出去外面吗?”没有得到回复的答案,她也没有表现的过于伤心,重新仰视时,她问出了另一个使眼睛可以亮光的问题。傅明染大概是仰视的有些累了,默默的低下了头,眼眸中的光彩在渐渐熄灭。

落寞的神情让他紧抿了唇,心中叹了口气……大概是拿这孩子没有办法了。

“就在庭院便好。”从府中下人口中说出的话,暂时还没有不合礼之处,只是傅家找回小公子一事还外向外公布,这个时间不宜外出。

傅明染有些兴奋的跑向门口,毕竟是小孩子天性,可是在打开房门时,她转过头来,带着一种自豪的语气说道:“歌儿这几日都有去娘亲房中请安,大哥不用担心。”那种“看穿一切”的神情让床前的傅明渊有些笑意了,她以 为他眼底的担忧是因为这件事吗?

但是他眼底……确实是有担忧的。

那日三夫人的神色确实没有多大问题,可是她在抱上明染时……眼底是有明显表露的凄凉,对于一个与失散多年的孩子重逢的母亲来说,这般情绪实不应然,怕是当年的事情比他知道的更为隐情。

傅明染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精致的绣工下衣面绣有青色的竹木,仿佛是月色下竹林斑驳的树影,泛着点点青光,她先是对着走廊上纷纷对她行礼的人有些不解,随后像是学到了什么般,也开始微笑致意了,还有一些大人在她离开后的私语……她也听到了。

“这就是小公子,性子比起大……”

“嘘,这话是你能说的,倒是这五官也精致的很,就是瘦了点……”

“性格想来也是讨喜的。”几人注视着傅明染的离去,然后各自去完成手上的事情了,以后傅府应该会热闹些吧。

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片院子,傅明染有些茫然的看着前面的一堵高墙,这儿的路似乎长的都一样,月白色的衣裳……她有些皱眉的看着身上的衣服,眼底确实露出不喜之意。

这倒是还有一片池塘,上面的荷叶差不多长满了整个的地方,未开的荷花粉的也是诱人的,但是她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移到高墙之外的一棵树上了。

那上面似乎有鸟窝……她往后退的时候脚下一滑径直坐在了亭子的二层台阶上,一下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下有些悸动了。

慢慢的视线便被吸引,那高墙背后会是什么,远处的鸟儿归巢了,傅明染撑着脑袋竟然看的有些入迷,明明什么都没有出现……

突然高墙上探出了一个头,傅明染眨巴了下眼睛再看了一眼,确实是有人……有人爬上来了。她就静静的坐着,闭口不言,似乎这人过不过来都与她无关。

楚斐瑜看了下高度,有些嘴角抽搐了,这大哥还真是不靠谱……这么高的院子让他爬,当真是一点都不疼爱他这个弟弟。

他就这样攀在墙头上,有些耗力气的撑着,这么个破院子就算是叫也没人应的吧,更何况若是被大哥知道他今日又爬了人家院子,回去怕是要挨一顿打的,大哥下手比起老爷子可狠多了。

他胡乱的张望着,突然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心下一惊,就这样被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奶娃娃看着,多少有些怪异啊!

楚斐瑜再次试了一下,整个人已经站在墙上了……可这五尺的高度还是有些难度的,他有些脸红的摸了摸鼻子,被一个小屁孩看着,确实有些……他脑子一转,眼角的笑立刻成倍增长,俊俏的脸蛋上已经透露出少年天生的顽劣了。

“跳下来没事的,我之前就跳过。”默默的一句话就这样当面说出了,傅明染依旧撑着下巴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冒出的人,神情明明是一派天真,但是在楚斐瑜眼中已经变成了一种嘲弄了。

“哥哥是在这里看风景,暂时不跳下去。”楚斐瑜四周张望着,若真是跳也不是不敢,就是少不了哪里青一块紫一块的,回去又要被大哥训斥了。他可受不了这苦……

傅明染因这话将视线移到他的旁边,那树上的鸟儿似乎飞走了,那有何风景可以看的。

楚斐瑜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摸了摸鼻子,这小孩他以前没见过啊!他也陪大哥来过傅府一次,除了那个冷冰冰的傅大哥,整个府中就没有可以跟他玩的人,何时……刚刚生成的主意有了更详细的计划。

“哥哥这儿的风景挺好看的,你要上来吗?”楚斐瑜的语气十分的温和,心中有着一丝窃喜,学着大哥的样子准是没错的,他小时候不知道多少次陷在了大哥这声音里,所以这一招……

“我想抓鱼,哥哥知道哪里有鱼吗?”完全不按套路来,傅明染站起身来,大有若回答的是不便立刻转身离开的样子,楚斐瑜脸上的笑有些垮了,可依旧是温和的笑着,其实在明染这个位置看来,他有点像是拐骗小孩的人贩子,她以前也是见过的。

第八章 作妖

空气中有种突然而至的宁静,这一片的竹林发出风吹过的飒飒声,楚斐瑜坐在墙头,倒显得有些惬意的荡在双脚,他目光远眺的时候,底下的人已经默默的动身走了,傅明染有些歪头想着,今日没鱼,明日还会有鱼的。

“小子,池塘里便是有鱼的,等哥哥下来就给你抓。”楚斐瑜迎着阳光的脸晒的有些绯红,但是他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折射出一种欣喜,似乎今日爬墙收获颇多。

傅明染回过头,带着一种无辜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若是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那眼底藏着一抹笑意,这个时候的小儿更像是十几岁的孩子了,今日果真有大鱼上钩了……

楚斐瑜低头估算了一下,难不成要像家里的教书先生一样,束手束脚的,他看了地上站着的人一眼,然后跳下来了,还好……就是感觉腿要断了,躺在地上望着蓝天的时候,一小片阴影覆在脸上了,他的眼睛里倒影着一个小孩的脸,五官过分的精致了,但是明显的营养不良,清瘦便黄的肤色减去几分神韵。

这不像是主人家的孩子……

“哥哥怎么样了?”这声音……楚斐瑜有些惊讶,带着他都没有的懂事,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眼前这孩子……

“大概哥哥的腿走不了了,鱼还是明日抓的好。”傅明染蹲下的身子站起,望着天边飘忽不定的云,心想……这哥哥也太笨了,她以前只是在梦中跳下过这高墙而已。

随后走了……

楚斐瑜满脸黑线,这小破孩是不是算计他的,傅府何时来了个这么“讨人厌”的家伙,他整个的躺在地上,一动腿上便传来钻心的痛疼,大概是走不了了,眼底似乎还有着那小孩的面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似乎什么都不在眼中了。

傅明染找到了出去的路,脚步在不自觉中加快了,那人或许是进府的小偷,她也干过这种事来着。

“小……公子。”木悠差点出口说出不敬之话,今日见这小孩……倒像是富家公子了,就是那脸上的气色还是不好。

傅明染似乎没看到眼前的人,径直走了过去,再不快点……大鱼就要跑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停了下来。默默的转身,木悠脸上有些悻悻的,这孩子当真不喜说话。

“那边有人爬墙进来了,大概是走不了了。”她陈述的事实有些……难懂,木悠脸上一变,连忙向眼前的小主行礼,随后往她指定的方向过去了,傅明染就地坐在了一旁的栏杆上,学着那人的样子也荡着双腿,神情似乎惬意的很, 那双眼眸中有着一种恶作剧般的笑意。

她在等着鱼过来……

楚斐瑜试着站起来,尽管已经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但还是早些溜走的好,若是有人告状到大哥那……他的苦怕是吃的更多了。这个破地方怎么走来着……

木悠看到墙那边只是个小孩的样子,神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大概……等那人转过身来时,心中忍着一股笑了,楚家二公子当真是喜欢爬墙,这几家大户差不多都被他以这种方式逛遍了,昨日陪同公子去楚家,他也只是见了这孩子一面。

楚斐瑜也看见了他,顿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该不会是那小孩……他这天真的人果然容易被骗,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了,木悠走过来行了个礼。

“楚公子,是否需要帮忙?”木悠神情带着恭敬,尽管眼前只是个大约十岁的孩子,可是公子与楚家大公子交情并不一般。

楚斐瑜重新爬墙的动作僵在那里,慢慢的手收回来了,大不了被大哥打一顿好了,今日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找到了一个有趣的小孩,以后来傅府玩也是有理由的了。

“木叔叔,刚刚这里的小孩是府上的书童吗?”他知道也有一些府邸是养着几岁的孩子,从小培养到能侍候主子。若那臭小子是书童,他向明渊大哥要来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木悠一愣,小公子的身份还没向外公布,这楚家二少知道了,保不准楚家就已经知道了,这下……

“楚公子,府中并没有小孩。”木悠知道自己说了个最愚蠢的慌,但是话在这……楚斐瑜狐疑的看着他,若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难不成……是明渊大哥的孩子。

他在身边人的搀扶下,一拐一拐的离开了院子,身后的那片竹林依旧飒飒作响,木悠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小公子怎么跑到以前大夫人住的地方去了。这事还是不要禀告公子的好。

傅明染有些无聊的坐着,不就是看个热闹……身边已经站着今早在她房中的侍女,思儿和小念吧,她倒是更喜欢小念……

“小公子,这里风大,还是回房吧。”思儿脸上确有忧心,公子身上的伤还没好,若是大公子知道了……

傅明染没有作声,这几日除了向娘亲请安,她都因各种原因没能出来,今日……好不容易看了一场热闹。

“小念,陪我坐坐。”她依旧是看着眼前的假山,明明上面并没有什么风景,视线偶尔看一眼院子的方向,神情有些失望了。

“是,公子”身边的侍女径直坐下了,思儿看着自己的妹妹,实在不好说什么。

楚斐瑜最终是忍受不了这腿部的痛疼,被两个下人架着走了过来,傅明染淡淡的瞥了一眼这状况,最后也站起身来了,还是无趣……

楚斐瑜显然看到了刚刚的小孩,他咬牙切齿的动作一时换了个样子,身边明明跟着两个侍女……一定是府中的小孩,越过他的时候,楚斐瑜才猛然觉醒……刚刚那小孩是来看热闹的吧。

今日……就算挨打也值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好的小跟班。

聚过来的人最终都散了,傅明染进了房只是呆呆的坐在床沿,这房间里布置的颜色确实暗了许多,直到夜幕降临,大哥都没有过来……她就这样在床边呆了半天,无论侍女如何劝说,她都没有再吃饭……以前一天吃一顿就够了。

傅府今日似乎四处都点起了灯,反而是她这暗色的房间里只点着一只蜡烛,昏黄的烛光将屋内桌椅的倒影投射在墙面上,傅明染只是一人坐着,目光空洞,也不知在想什么。

窗外突然有黑影飘过,伴随着一种衣服拖地的声音,烛光在未关的窗户吹来的风中跳跃,似乎墙面上的影子是成活了一样,傅明染冷眼看着,门外似乎有人在喊叫,她神情未变,同样冰冷的视线扫过去,最后打着赤脚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倒像是门外的东西吓了一跳,连忙的逃窜跑到了灯火找不到的地方,傅明染只看到了大片的黑影,还有似乎是猫儿被踩到时的一声喊叫,然后小念就急匆匆的走过来了。

“公子,你没事吧。”清寒的脸上出现了担忧,刚刚在远处的她也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傅明染依旧看着那个方向,眸中的光闪烁不定了,“刚刚门外有人。”这番话在这灯火四处点亮的夜里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小念心下一惊,连忙带着人进了房间,傅明染收回目光……刚刚门外确实是有人。

屋内点亮了侍女拿过来的四五根蜡烛,顿时光亮了许多,小念把窗户关紧,劝说着公子睡觉去了,傅明染躺在了床上,眼睛始终睁着,她觉得今晚会梦见那个人……那个把她扔在雪地里的人。

第九章 身份

一夜无梦

傅明染睁开眼睛,脸上还是表现出些许失望,她其实隐约期盼着……能梦见当年的事,哪怕记起一点也好。

“小公子,公子已经在等着你了。”思儿手中拿着的是一套玄色的衣服,傅明染抬眸看了一眼,自己接过穿起衣服来。

傅明渊坐在院子中,俊美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他那剑眉微蹙,手中已经是端着一杯热茶,昨日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楚家那小子怕是藏不住什么事……明染的身份还是早些公布的好。

傅明染见到大哥,刚刚的心境已经消失了,仿佛昨夜也没发生什么怪事,大哥似乎……心情不好。

“明染,今日不必向三夫人请安了。”傅明渊看着她,那张巴掌大的脸上顶着两个黑青的眼圈,这孩子昨日不会没睡吧。他的视线在其身后的侍女脸上淡淡一瞥,两侍女连忙低下了头,他还未收回目光,眼前的人便一股脑的坐在了他的旁边。

“大哥不要生气的好,娘亲今日是不在府中吗?”傅明染打了个哈欠,昨夜是想着能否做梦,也不知想到了何时,今早起来小念她们也有些吓到了。

傅明渊皱着的眉头渐渐抚平,随后心中已经一番计量了,他何时这般喜形于色,再说这孩子……确实聪慧。

“嗯,今日去向二夫人请安。”昨夜府内灯火通明,但有些事在角落里自是抬不上明面,昨日正是上巳节,但因傅府近来的状况便也只是到晚上的时候表现了一番,倒是白日去了楚府一趟……喝了点酒,便不愿影响这孩子了。

傅明染乖巧的也没问什么,她一时兴起,也学着大哥的样子喝起茶来,入口的苦味让她绣眉紧皱,直直的撇嘴了,为何大人都喜欢喝这种东西。

早饭完毕,傅明染如愿的穿上了一身暗色的衣裳,脑后略显枯黄的头发用玉簪束在了一起,她那一双眼睛因着眼角尚未消下去的青痕减去了几分孩童的稚气,越显的成熟,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挺秀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唇色也渐渐绯红起来,面容上竟有时也会有大人的深思,她此刻歪着头思考的样子,更是增添了几分生气,怕是唯一不好的就是气色差了点。

傅明染跟在他身后,也是像上回一样四处张望着,这走廊大多长的一样吧,可是为何这次没有人前来跟她打招呼来着,她转头看着前面人的身影,冰冷冷的……还带着一种孤寂。她脸上的笑意一时也消失不见了,今日她有个家……都因眼前这人。

“大哥,昨夜明染觉得有人在门口叫我,但是打开门却看不见那人……”她话还未说完,就撞上了某人的背,感觉额头当真疼啊!有些委屈的抬头,傅明渊这时已经回头,目光幽深,眸色暗的让她都心下一惊,傅明染后退了几步,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大哥,我……”一贯的懂事。

“大概是你昨夜太晚睡了,今日明染可要早些安寝。”若府中真是有人作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次就干脆拿出来,傅府现在管教下人着实松了许多。

傅明染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可是在前面的人转身的片刻,她眼底的一抹了然也同样让人心惊,可瞬间只剩下一股不知从何起的忧伤,她身上整个的气质便染上这种忧虑了。

天真与深沉……似乎并不矛盾。

府外归在傅府名下的酒楼今早起便议论开了一件事,其掌柜只是站在柜台后默默的听着,这自然也是公子授意的。

“听说傅府找回了几年前丢失的二公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绝对是真的,我家那堂弟在傅府做事,这消息可靠。”说完来人脸上似乎还带着洋洋自得的光,有人便看不过去了。

“可是傅府近来亏了不少,我可是听到一些风声,这些客栈酒楼啊都是要抵押给京城其他几家大户。”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傅府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这话吸引了这些实则看热闹的人的眼光,正见临近的桌旁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那面容看不太清,但是浑身的气质却不仅仅是一个寻常书生能带着的,他抬手间自倒的一杯酒水,那露出的手指竟然比酒水还要吸引他们的目光,何时京城来了这号人物。

“各位爷可还需添些酒水?”掌柜的连忙走出来打圆场,刚刚的气氛可是有些奇怪,他也打量着这位低头饮酒的男子,对方似乎没有一点察觉。

“再上两壶花雕。”第一个开口的人倒显得有些腼腆的说到,看了一眼同伴的脸色,也没什么不妥。

“好的……”掌柜脸上似乎还有话说,他笑看着这几个人,“不满各位爷,傅家确实找回了小公子,所以这两壶酒就当图个喜庆送给各位爷了。”这声音不太,但酒楼里的人还是都能听到的,于是各处都响起了添酒添菜的声音,掌柜的都一一回应了。

虽不知公子此举何为,但若是傅家名下十二处酒楼都如此行事的话,那些亏空的银两怕是更难补齐了。

那书生突然露面,也只有掌柜的看到了一眼,脚步都有些移不开了,此人的相貌绝对不输他家公子,一双看似温和的眼睛应当内藏锋芒,那嘴角嚼着笑意,倒也不是那种讥笑,而是明明什么都不在意,却还要露出这抹实际上应不存在的笑容,这个人气质十分出众。

但那人只是留下些银两,便起身离去了,还拿走了桌子上的一把扇子,那扇子的样式也是有些奇怪……掌柜的回过神来,连忙去忙刚刚答应的事了,小公子回来的事不出今日便会传遍整个的京城。

公子的意思便是这个了……

“明染给二夫人请安。”傅明染端着一杯茶水敬向眼前端坐的人,眼前的人……她不喜,那用花汁涂着寇红色指甲倒是让她记忆某处像是被击中了一下,她缓缓地抬眸,便看见了这个女人的情绪,眼底的嫉妒与怨恨是显露无疑的…… 但掩饰着一抹恐惧,她的手似乎有些酸痛,便等这人还未扶住茶杯,她的手便收回了。

说不出是讨厌这双眼睛,还是讨厌这双经过修饰的手……傅明染有些愣神的退到了一旁,带着一种无辜的不知所措。她抬眸看着身后的大哥,但是大哥的神情……傅明渊目光凝思,神情有些冷意的,这孩子当真是养成了这个性子吗?

傅明染缓缓地低下了头,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僵硬了……

“明染,不要紧,你大哥不会责怪你的。”二夫人脸上的怒气瞬间被压下去了,旁边的侍女连忙擦拭着夫人手上褐色的水迹,生怕夫人发怒的那种胆颤心跳的表情。

“二夫人,明染不是故意的,明染向您道歉。”说是这样,但是除了那脸上慢慢的自责,傅明染站着却不知应该如何做了。

“明染,二夫人身为长辈自是不会与你计较的,向二夫人行礼告退吧。”大哥这话一出,傅明染乖乖的行了个礼,然后随着大哥出门了。

第十章 私塾先生

傅明染在后小跑着追赶,大哥显然是生气了……一时间她也没有追赶的意思了,便放慢了脚步走着,这府邸的人当真奇怪的很……

傅明渊感觉到身后的人不再跟来,看着前方的冰冷神情上终究出现了一丝融化,再如何……也只是个孩子啊!

他回头看着背后四周张望的人,她那一幅天真的样子……其实懂得的哪只是一点的人情世故,果然在那样的情况下,养成的性子多少有些深沉。

估计着应该请个私塾先生了……

“明染,你在看什么?”或许应该试着从她的角度,亦或她的世界去看问题,毕竟明染做出这番举动,绝不会是毫无理由的,但是二夫人的性子可不是会吃亏的那种人。

昨夜明染门外的人,装神弄鬼有这么一套的……府中会的人可不多,二夫人倒是对此精通的。他的目光有那么一刻的冰冷无情,甚至带着不应该出现的恨意,可是往事……哪有那么容易消除。

“大哥,明染以后可以不去二夫人房中吗?”傅明染没有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她虽不太清楚的知道是什么,但是她不愿在大哥的眼底看到。

傅明渊认真的看着她,她的眼睛看向的……是在躲闪他吗?他的手摸向了她的头,眸光已经恢复成向来平静的样子了,这孩子是能看到他的情绪的啊!二夫人自然不会喜欢这孩子……明染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吧。

“为何?”但他还是想听听眼前这孩子是如何说的,傅明染抬起头来,带着仰视的姿势,似乎也想从大哥脸上看出什么,一抹犹豫闪现后,她那童稚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二夫人不喜欢我,也怕我,明染自是不愿去那里了。”绝没有小孩子气的语气,她这话说的很是诚恳,傅明渊因怕这个字摸着头的手一顿,他看着这孩子的眼睛,里面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或许,那便真是怕了。

府中每个人都藏着那么点秘密,可若没有这些秘密,反倒不好生活下去了。

“那明染喜欢三夫人吗?”他的语气也是带上了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温和,这孩子二公子的身份已经坐实了,唯独……在这上面,他也不敢十分的保证,母亲的洞察力向来比外人大到许多。

男孩与女孩的区别……会日渐明显的。

“明染自是喜欢娘亲,但是更喜欢发病时候的娘亲。”傅明渊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意,不过眼角还没有消除的青痕多少有些碍眼了,他知道每次这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只有眼底带着笑才是真正的笑。以一个孩子的心思来讲,确实可以用恐怖两字来形容。

“为何?”他似乎永远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是因为他仅仅是个平常人吗?这孩子……大多数可表现的不是个平常人。

“娘亲发病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喜欢明染。”一个孩子说的这话……傅明渊眸光有些闪烁了,他突然在她面前蹲下来,当与她平视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孩子眼中闪现着真正的喜悦,他似乎今日才明白点什么。

“明染,大哥这几日会为你找个私塾先生,若是你要自己挑选的话,大哥也是同意的。”既然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必将之扼杀在还未长成的时候,不过……三夫人那边确实是需要注意了。

傅明染歪头看着他,仔细的看着……突然笑了起来,整个的脸庞都因此生动了许多,虽不知这孩子想到了什么,但是傅明渊嘴角的笑意也被带出了,在他的注视下,明染点了点头,同样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最后也是一大一小走着同样的路,傅明渊放慢了速度,明染脸上始终带着笑的跟在身后,这个大哥……她很喜欢。

傅府为二公子招私塾先生的消息也四下传开了,更加证明了丢失的孩子确实找回,尽管京城人都知道傅府近来遇上了点麻烦,但还是有许多秀才拿起号码牌排起了长队,两日的结果……便是留下了三人,最后是要从未在外人面前露面的二公子自己来做选择的。

第三日,傅府那些喜看热闹的下人们早早的做好了手头的事,看的出来大公子对回来的二公子并没有那么的冷漠,虽不知人是在哪找到的,但是府中都感叹大概是傅家的好运到了,这不三夫人的孩子回来便是征兆。

第三关比试是在后院开始的,因着府中女眷较少,二公子似乎不喜大堂那明亮的环境,大公子特别设在此处的。

今日公子倒是有事没有出现,一些经了些年月的下人都在议论,为何不找当初教了大公子的先生做二公子的私塾先生,他老人家也不过五十年纪,可是当三位先生在后院露面的时候,刚刚说这话的人连忙闭了嘴,这三人……确实风采不一般。

他们的目光大多积聚在一人身上,那人拿着一把未开的扇子轻摇着,有着说不出的惬意,男子目光突然看向走过来的人,原本暖意的笑容上如冰寒天地间第一枝盛开的梅花一般,圣洁中带着一抹妖艳,面容上那化开了的眉眼倒真是秋水在其中微漾了。

走来的人带着点漫不经心,傅明染今日一身青衣,脖子上挂着个据说是三夫人昨日从寺庙里带来的护身符,一块开了光的玉佩,那玉佩的光泽在阳光下折射出淡蓝的色彩了。

她嘴角微撇,手不自觉的摸上了脖子上的东西,娘亲给的东西她自然会好好保管的,只是上面隐约刻着的花纹,小念说是个字……歌,娘亲叫她的名字,不过她倒更想印着的是个染字了,玉佩上的凉意传到了指尖,傅明染抬头看着前方,大哥说今日她要选个跟着识字的先生来着。

男子的视线一时从她身上移开,有些望向天边的意思,目光中带着点不知为何的眷恋,他眼底的回忆一定是有故事的。

“小公子,是否可以开始了?”张管家对着这新入府的小主子,脸上讨好的笑容还是显而易见的,二夫人那边算是费力不讨好了,再这样下去,他这管家职位怕是也保不住了。

公子请来的账房先生已经开始清点历来的账目,那一本本经他手的账本……哪个都是有着担忧的。

傅明染先是带着孩子般好奇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三人,她的视线对上最右边的人,那人看她的目光……有些伤感。对着旁边的人点了点头,大哥也没有告诉她该如何选先生……她的先生。

站在这三人队伍中的两人脸上其实有些红晕的,被一个八岁小孩挑选,尽管傅府的门槛确实高……也着实让人有些难为情的,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尴尬。

唯独把目光从傅明染身上收回的人,脸上的神情更为让人不愿移开视线,这私塾先生一身的气质……也不必自家公子逊色啊!

“先生好”傅明染按着小念的提醒十分礼貌的喊人道,她没有表现的丝毫忸怩,直视着她认为可以交朋友的人,刚刚那个眼底有着伤心神色的人。

“小公子,可以开始了。”管家其实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这白衣先生……浑身的气质怕是身份不简单。

傅明染脸上突然闪过一道光,眼前一亮……清澈的眼眸中倒影着一把扇子的模样,她突然笑起来,孩童特有的那种天真无邪也感染着看热闹的下人。

人群中开始有轻微的议论声了,傅明染走到白衣男子面前,十分恭敬的鞠了个躬,“先生,明染拜上。”童稚的声音响起,四周的人都发出喜悦的笑声,那些下人也个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最后阳光倾斜下来,那把扇子,那块玉佩……上面闪烁的光芒都及不上那男子脸上顿时展现的笑容,世间的美好大概都在此了。

第十一章 发病

不日,傅府新请的私塾先生就已经住进偏院,二公子的第一堂课……大公子已经坐在屋后听着,傅明渊手边拿着账本,目光也一直是放在这上的,前面的人……有些不明白的歪着头,刚刚先生所说的故事……傅明染一时失神看着白先生的脸,眼中眸光有着跳跃。

“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白祈眉眼间是不变的笑意,清澈如湖水的眼眸闪过一道谁都不知缘由的光芒,他心中的弦大概有一根紧了些,就为这孩子……原来如此聪慧。

“二公子为何如此说?”白祈感觉到身上的另一道目光,他淡淡的视线回视过去,对上了傅明渊明暗不一的眸光,礼貌的致意。走到了傅明染身边,白祈的影子拖在地上,同样也是孩子的身形了,这样或许才是更好的教学……

傅明染站起身来,出乎意料的在他面前表现出敬意,身后的人看着,神色更加的幽深了,她展开笑容,对着眼前的人行礼道:“先生的眼睛明染特别喜欢,像是湖水一样,就好像……”她脸上带上了思考的表情,面前的人依旧浅笑着在等她的答案。

“就好像我曾遇见过这湖,生长在湖边。”孩子的笑声一下子充满了这房间,书页的翻动停下又间隔的开始了,傅 明渊背对着阳光的背影留下一地的暗沉,仿佛湖底积累的淤泥了。

白祈的扇子一时间忘记了摇动,抓着扇子的手紧了几分,他的目光一时收回,这孩子怕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一个弟子了。

“二公子这话先生就记下了,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不过今晚公子可是要完成一个课业。”白祈的视线一时看向门外,温柔的目光越过了门口的人,越过了那突然暗下来的前院,不知停留在哪个地方,若真有一片湖,画出来也是好的。

“公子就依刚刚所见到的湖出一幅画吧。”不知她所见的湖是否是他眼底的那幅,湖水的冷冽与清澈同样闻名,偶尔也会有和煦的一面,虽然少见。

“先生慢走。”傅明染送别了她的先生,一时目光还未收回,大哥这边……是不是她哪里没有表现好?

傅明渊盖上账本,刚刚算的账怕是要陈易重新核对一遍,他看着眼前站着的人,明染的性子他似乎从未看透,这个孩子的经历……他可以不管,但傅府的宗谱上绝不会记下任何品行不端之人,请私塾先生一事也是家主同意的,但是现在看来……明染请回的先生身份怕是不简单的。

白祈并不在京城人士之列,其身份,家族,来由都查不清楚,今日上课的内容虽说是八岁孩子应该懂得的,但是他明显教的已经超过了十二岁孩子的,除了在识字方面,明染确实不认得多少字,一些道理,礼教……他都没有想到这孩子是这般的玲珑。

“明染,脖子上那块玉佩可要保管好了。”他的目光一闪,这孩子已经走到他的跟前了,傅明染点点头,看着大哥的神情带着不解,大哥似乎有些不高兴。

“大哥,为何娘亲送给明染的玉佩上要刻上这个歌字,娘亲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傅明渊看着那块玉佩的神情因这句话微微触动了什么似的,三夫人怕是将什么感情寄托在这孩子身上了。

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人心。

“大概是三夫人心疼明染,歌儿可是明染小时候的名字。”傅明渊清楚的看到了这孩子眼底的挣扎,何时这孩子的情绪能真正表现的如孩子一般……天真。

“明染知道了。”傅明染瞬间开心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她对着眼前的大哥行了礼,连忙跑了出去,先生交代的课业……她有主意了。

傅明渊的视线一路追随着她,直到人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神情多少晦暗不明了。

傅家的生意一时间有了好转,以前那些合作伙伴也个个找上了门,最近各客栈酒楼看到的多是公子的身影,傅家家主预备将家业交到大公子手中的消息也是四处传着。

夜色下,傅家今夜的灯火比往日都要通明……

冷,冷,床上的人有些神智不清,额头的冷汗已经湿了头发,她发紫的嘴唇在说着什么,里屋的灯火无风摇曳着,连带着墙上的影子也是摇摆不定,外室突然点起了灯火,侍女披着衣服进了里屋,小公子他……

傅明染如愿梦到了那个雪天,天地唯有圣洁的白色了,一个裹着红色大衣的背影出现在画面中,那人渐行渐远……从来没有回过头。梦中似乎还有哀鸣的萧声,那个不知是她还是谁的小孩身边……躺着一具尸体,冰冷的……冰冷的。

“小公子怎么了?”思儿的脸色顿时惨白,明明睡觉前还是好好的,小念随后赶来,见到床上已经在说胡话的人神色一惊,她的手还未接触到主子身体时,那股冰寒的气息就已经感受到了。

“姐姐,先去找木侍卫跟他说明情况,他会有办法的。”公子这几日很晚才回府,这个时辰怕是不好打扰。小念连忙抱来备用的棉被盖在明染身上,思儿渐渐回过神来,步履匆匆的出门去了。

“冷,冷……”似是床上躺着的人呼出的气都是冷的,小念刚想离开去烧些热水,可是小公子这边并没有任何伺候的人,怕是公子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事,小公子这寒症看起来已经有些时间了,她不太外露的神情满是担忧……大概是这四年的日子太苦了。

梦中的那具尸体……小孩在他身旁蹲下来,以这种像是等候的姿势等待了一夜,天边地平线上出现的第一缕光芒,只是苍茫天地的一个补充,等待……无果。

最后茫茫天地就剩下一个人了,连她的背影都开始模糊不清。

“木侍卫,能不能出来一下,三房有些急事。”思儿敲着门,在外焦急的踱步,里面的灯早已熄了。

“小公子体内的寒疾似乎发……”话还未说完,灯光又亮起来,纱窗上出现了人影,木悠拉开门,未等她开口,就连忙向公子房赶去,公子曾吩咐过他,若是小公子发病了,要第一时间禀报他。

那小……公子,还真是自小受了苦难的。

傅明染有些没有意识的睁开眼睛,入眼的景物看不太清,上方的人影……“小念”她脱口而出,感觉到什么东西在眼里溢出了,冰凉凉的怪难受的。

不是小念吗……

“明染,哪儿不舒服?”是大哥的声音,傅明染神智依旧不清的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哪儿不舒服,梦境中的人……甚至那个背影都不见了,不是不记得了,是不见了。

最终她手无力的抬起,指着自己的心说……这儿痛。

“好了,把这药服了就不会那么痛了。”傅明渊手中拿着一颗黑色的药丸,这孩子体内的寒症比他想的严重了些,这样的环境下都是这般模样,那这两年是如何熬过来的……怕是已经有两年的发作期了。

身边的侍女眼中除了担忧外还有不可置信,大公子的语气何时这般……温和过,一时这两双眼睛都看着床上的人,小公子能得到疼爱,她们自是高兴的。

傅明染听话的吞下了这难看的东西,屋内的温度是不是有些高了,大哥面色有种不正常的潮红,她视线能看得很清了,身体似乎也没有刚刚那种身临雪地的感觉,她下意识的伸出自己的手,手心出汗了。

“大哥,热……”这话让床前的人眼底明显的松了口气,身边的侍女也是同时有了微笑,傅明染依旧苍白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了,她那眼中有着大哥此时的样子,难得的没有生气了。

第十二章 拜访

天色渐亮的时候,傅明渊依旧是在里屋的,他的面容难掩疲倦,但是那双眼睛有着不一般的神采,明染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变得……眼神中没有那么多的人情世故。

“大哥,我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傅明染眼中的无辜明显的表露出来,没有丝毫的杂质,刚刚进门的思儿端着热粥的手一顿,小公子刚说了什么?

傅明渊神情一变,若是因为这个原因……也算是天意吧,不记得以前的事也好,安心做这傅府的二公子,比什么都好。他的手摸上她的头,现在还是看不出来的,这贴身的两个侍女他都是已经提醒过了的,哪些事应当不应当说,自是有分寸。

傅明染内心其实极度不安,但是她的表情似乎只是带着点迷茫,只有在大哥面前,她才能多少平静下来。

仿佛躺在这里醒来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还是说就是如此的……思儿把粥端了过来,对着刚刚苏醒的小公子行礼,她手中的碗……

“我来,你下去准备小公子的笔墨。”傅明渊很是自然的接过了碗勺,应该已经晾了一会,能感觉到温温的热气冒出,在他的右手还未有其他动作的时候,傅明染坐起来,自己拿起勺子开始喝粥,明渊的手落了一段距离最后不露痕迹的放下了,明染很懂事来着。

“大哥……我真的是娘亲的孩子吗?”她眼底的犹豫最后还是挣扎着跳出来了,傅明染的样子似乎就要哭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或许刚开始这个孩子表现出的一切都是表象,太过的小心翼翼,太过的明白事理,那双眼睛明明清澈无比,却又带着一种世俗的眼光看透身边的事,原来是这种心情……害怕得到的不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只是如一场黄粱美梦般,醒来就散了。

他不知是第几次在这个孩子身上对上了怜惜的目光,仿佛通过这个孩子的眼睛……他一直能看见真正的自己,他的身边……总是需要这样的人的。

“明染脖子上既然挂上了这块玉佩,自然是三夫人的孩子,也是傅府的小公子,大哥的话,明染不相信吗?”他在这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坚信不疑,傅明渊心中升起一种异样感觉,这孩子不管是因什么原因忘记了以前的事,染上不应该属于孩子的烟火气息,可是如今她俨然只是一张白纸,已不再是他之前带回傅府的人了,她的身份……只能是傅家二公子。

想到这,他的神情自然的冷了下来,这样一种变化让他的心底有些失落,也为自己的失落感到一些不解,明明他希望这孩子能回到孩童的天性里面。

“今日依旧早些去学课吧,傅家弟子中可没有因病向先生请假的先例。”他原本打算摸她头的手伸在半空中,这样一块阴影覆在傅明染的脸上,因这一动作而改变的气氛,渐渐的在空气中微漾起来了,傅明渊与这孩子的眼神接触上,眼底的冷漠……不知是不是伤了她。

“公子,小公子的笔墨已经准备好了,大概要先去向三夫人请过早安后再去先生那里。”思儿高兴的声音冲淡了有些沉闷的气氛,傅明渊有些不适的移开了视线,底下的手似乎冷的有些发抖,刚刚这孩子……竟然怕他,竟然开始怕他了。

当真是变了……

“明染喝完早些去学课吧。“最后丢下这句话,他的背影算的上是仓皇而逃了。

身后的傅明染低下了头,神情不明。

傅明渊心情无端的烦躁,就连外头的日光似乎都比往日来的苍白一些,抛开一切不说,明染体内的寒疾……也是个棘手的问题。

“公子,楚公子前来拜访。”木悠前来禀报道,他的视线下意识的看向眼前的屋内,不知小公子的病如何了……感觉到身上有着一道冰冷的目光,他默默的低下了头,公子似乎不喜……

“明染那边安置妥当,随同去三夫人那……”傅明渊向大厅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后神情担忧的停了下来,未了,“今日去白先生那也跟着吧。”脚步声有些沉闷的走了,留下木悠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公子的意思是……他也要去学课。

阳光处的正好,一切杂念都应该消失的,傅明染听着院子里没了动静,视线慢慢的移到了身边人脸上,思儿有些紧张的样子让她有些心烦,不知为何,她更喜欢小念那清冷的性子。

傅明染接着喝完了那粥,里头微微的甜味让她的心多少有些放松了,以前的事……怕只留有那个梦境了,在往深处想脑袋便疼起来,到底她忘记了什么已经不要紧,她只要回来了就好了,手又不自觉地摸上脖子上的玉佩,凉歌……她其实更喜欢这个名字。

楚斐然看了一眼身边坐立不安的人,在大哥温和的目光下,楚斐瑜的双脚又回到了地面,他脸上在笑,可是等看着他的人低头饮着茶水时,他的神情有些郁闷了,前些天大哥就罚他抄了课文,这还不够,偏偏来这傅府送礼,那个小子的仇他可还记着。

“斐瑜,大哥让你抄写的书本里可有什么不明白的话?”他放下茶杯的样子十分自然,好像身处在自己家中,可他问话的人不时扭动着,似乎身上各种的痒。

楚斐瑜脸上的笑更加的僵硬了,那些交上去的纸莫不是大哥还没有看过,他可是只抄写了其中的一句诗,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只能怪那些教书先生过于无趣,整日的之乎者也,他的时间哪是这样来打发的。

“大哥,斐瑜多是不懂的地方,还是回去问先生好了。”十二岁的面容上恭敬有礼,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与眼前的人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相差太多了,楚斐然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的一丝狡黠他还是发现的,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顽劣了些。楚家他还是能撑下去的,只是以后的路还是要靠这孩子自己走的。

“家里的陈先生倒是说你学业进步了不少,看来他老人家还是能管服你的。”楚斐瑜不置可否,但是他心中有些笑意,那老爷子可是气不得的,要是再顶撞他,保不准一下气就顺不过来了,再说他的第五个先生,大哥可是说了要是教不到一个月,就亲自教他了,那还是那陈老爷子教吧。

“斐然,若是正事便到书房去说。”傅明渊的神情与往日一样,只是那双冰冷的眼睛因为眼前站着的人儿有所舒缓,斐然若是没有要紧之事是从不来傅府的,平日里多是约在府外见面。这还有……楚家二公子,这孩子似乎前几日在府中受伤了。

楚斐然未说一句话,眼角却是带笑的,听闻傅家大公子对找回的二公子是疼爱有加,府中下人更是亲眼看着公子牵着小公子的手,可是明渊的眸子怎还是这般冰冷啊!

那被找回的孩子他倒是想看看,本事绝对不一般。

“不是正事,带了一份贺礼前来,这礼物是送给那孩子的。”看着眼前之人皱眉,楚斐然笑着解释道,“也算是替斐瑜前来道歉,前些日子这孩子翻你家的围墙,还劳烦人把他送回来了,下次他要是再翻墙,还请你多担待些。”楚斐瑜在旁边听着,一向脸皮足够厚度的他也不经脸红了,大哥这话……岂不是在说他是小孩子心性,他如今都快满十三岁了。

傅明渊一时不知说什么了,他清冷的目光扫过这孩子的脸,见到了那双眼睛里满是星辰,这孩子……怕不是表面那样只懂的玩乐。

“斐瑜这孩子也这么大了,做一番事也有他的想法,或许翻墙中也别有乐趣。”这话一出,不仅被维护的人有些讶异,楚斐然像是不认识眼前之人一般看着他,何时明渊会废口舌说些“无用”的废话,他一向不关心其他事与人的。

这变化……莫不是与那孩子有关,他心中对之的兴趣是越来越大了。

第十三章 相识

“若今日无事便在傅府用膳吧,关于那商议书中有一条例还需更加详细的列出来。”傅明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刚刚失神讲出的话都是因为脑中浮现的那双眼睛……带着惊恐。那孩子竟然开始怕他了。

“你若是身体不适,我可不便打扰的。”楚斐然脸上的笑自是没有眼中的担忧明显,他那双眼睛闪过一丝疑惑,从未见过明渊这般心不在焉。楚斐瑜有些无聊的晃着腿,大哥他们聊的……很是无聊啊!

“没有”他微微摇头,脸上也是难得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斐然说话一向这般的体贴。他突然看向身旁坐着的少年,眼神中突然闪过了什么,快的连刚好抬头的楚斐瑜也没瞧见是什么意思。

“斐瑜若是觉得无聊便自己去玩,但要记住这是你傅大哥的府邸,不可太过随便。”楚斐然看着傅明渊的侧脸,眼底的光亮了又灭了,明渊的心情今日大概是不好。

“嗯”楚斐瑜刚展开笑容跨出一步,就因后一句话差点绊倒在地上了,默默的回头给了大哥一个放心的表示,踏着都不放心自己的步子走了,大哥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的。

大厅中两人坐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茶水的热气渐渐散了,傅明渊看着手中的这杯茶,倒是想起了那碗温粥,眼底的光芒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楚斐瑜是有心去找那小子的,可这庭院绕来绕去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府中的下人偶尔停下手中的事看着他经过,似乎认得他似的,他眼底有过一丝不耐,这傅府的路怎么这般复杂。

“先生,这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是何意?”傅明染见先生瞧着自己的那幅画,便自己翻阅起书本来,清澈的眸子中染上了不解。

白祈的目光紧紧的贴在纸上画出的一片湖上,湖中倒影……这孩子也是知道的,仿佛透过纸张看到了它诉说的故事,他的眼底闪烁的光芒有些悲凉之意了。

傅明染在等着先生的解答,尚有些苍白面容的人儿轻轻将头搁在桌子上,看着眼前先生的侧脸,她轻眨的眼睛一时间不动了,先生……先生的脸不像大哥那般棱角分明,是那种柔和的面容,似乎连削尖的下巴都是柔和的,但先生实在是有些瘦了。

她慢慢的有了睡意,眼前先生的面容渐渐模糊了,似乎曾在九天之上,她见过这样一位神仙,便是先生这个模样的。

“小公子是累了吗?”这个温和的声音,傅明染眼底瞬间的清醒,刚刚短暂的记忆只是梦吗?

“没有,先生接着讲吧。”小小的人儿脸上还有压出的印记,那红了一块的痕迹让他嘴角勾起了弧度,这个样子像极了……

“先生,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仰起的头有着孩子特有的稚气,她的眼里……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白祈浅笑,这或许才是这孩子应该有的年月。

也是好的……

“前四个字的意思是相交很久却不认识,后四个字是……”他的目光突然放在了眼前耐心等着答案的人脸上,他不是为此已经等了……“有的人一见面就成了知己。”等了许久了。

“那知己又是什么意思?”傅明染脸上还是有笑意的,眼底的清澈就像那一池湖水,那她的倒影会是……什么呢?

“就是一见如故,想结为兄弟的意思。”外来的声音……傅明染看着门口,她的眼底有过一抹疑惑,这人有些眼熟。看向先生的脸,白祈对这突然闯进来的少年有些兴趣了,这般模样……日后怕是个祸害。

“真笨”楚斐瑜还不忘接着说了句自己的看法,这小子能安安静静的上课还真是让他颇感意外,原本以为是和自己……呃,一样的男孩子。他搔着头的样子让屋内的傅明染突然面露冷意,她知道这人是谁了……那天她捕到的大鱼。

楚斐瑜的视线迎上白祈的目光,心中有着一丝异样,他的脸上依旧是洒意的笑容,在这一刻,有着超过少年的感情。

“大鱼,你今日也是爬墙进来的吗?”傅明染看着先生对着门口的人那般温和中带着点亲切的笑意,突然转过身对着楚斐瑜说道。

楚斐瑜脸上的笑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这小子……

“我叫楚斐瑜,小子,记住了。”楚斐瑜看到屋内的先生那似是猜测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头,他倚靠在门上的姿势微微站立,起了离开的心思了。

“肥鱼……还当真是一条大鱼。”傅明染不住的点头的样子似乎让他眼底起了怒火了,像回旋的风一般,转身就走了。

“先生,我说错了什么吗?”傅明染无辜的看着白祈,白祈脸上的笑意很是明显的了,就像是看着孩子们的嬉闹一般,眼底也浸染了阳光。看着人负气离开的背影,他眼底的眸光亮了亮,最后回归平静了。

楚斐瑜神情有些寒意,心中却明白不单单是因为一个小孩的话,傅府请来的先生……他竟然心生一种亲切感,对于这类的私塾先生,他不是早已厌烦了吗?可那人似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一般,绝非凡间尘世可以容纳的。他竟然有点想请大哥做主,请来这位先生……这便是他生气的原因。

“先生,知己是什么意思?”傅明染并没有把离开的人放在心上,似乎也忘记了之前见面时如何看热闹一事,她想着若是能与先生成为知己便好了。

白祈幽远的目光收回,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看进了她清澈的眼睛里,这副模样已经有了那孩子的半分气息了,倒是这样更好,人间烟火也不尽是坏的。

“知己可以是吟诗作对之伴,亦可是生死之交。”白祈不经摸着她的头,小小的人儿仰起头来求学的样子可是乖巧的很,傅明染眼底很是欣喜,若是她学会了吟诗,是否可以与先生成为知己了。

“小公子可认得刚刚闯进来的少年?”白祈眼中的倒影似乎浮现了刚刚那孩子的面容,那般桀骜不驯的神情,一眼之缘,怕是前世已有非浅的渊源。

傅明染没有作声,看着先生带着惊喜的样子……莫不是有意与那大鱼结为知己,那条鱼看起来不像是会吟诗之人。

“或许接下来……小公子便有伴了。”算是自言自语吧,白祈后来将那幅画还到了傅明染手中,池祈山就是因这湖而得名了,而这湖……名为渊清湖,已有两个合二为一之意了。

傅明染看着眼前的画突然眼前一亮,先生把她那随手画出的高山加深了轮廓,仙雾迷漫的山上,似乎还有楼台的影子,应有人家。池祈山……这般好看的字,是先生提的笔,这山原来是有名的啊!

第十四章 四年后

“公子,你今日不能出去的。”侍女看着在整理发冠的少年,脸上的着急却没有得到回应,傅明染突然回头冲着旁边的人一笑,今日束起的长发披在后面,少年眉眼间尽是笑意,如莲一般的面容上那双比之夜晚星辰还有闪耀的眼眸,正露出狡黠的光亮,唇瓣轻启,却是俯在身旁之人耳边说的,小念的眼睛闪了闪,轻摇了头,但是少年更为高兴,似是无意的看了另一人一眼,站着的思儿连忙低下了头。

“公子,大公子那边奴婢不好交代。“可为难之色被掠过,傅明染似猫儿一般轻步走出了房门,今日她可是跟人有约了,想起那人说的话,便不觉蹙眉了,有何地方她是不能去的……

留下身后的两人,一站一坐,小念坐于一旁,目光慢慢的收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了,倒是思儿又不敢追出来,怕弄出的动静太大了,她神色有些责备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就算小公子平日里并不把她们当作奴婢看待,但这礼数终究是不能乱的。

“阿姐,大公子那边能瞒则瞒吧,要不然小公子又是要挨打了。”思儿缓缓起身,因着突然对上了外头正射过来的阳光,有些微微眯眼,小公子日渐长大,这之后若想继续隐瞒身份就难了。

“是否要跟白先生先说一声?”思儿忧虑的问道,这些年小公子的性子越发的顽劣,可大公子除了每次小公子闯祸请教了家主之后实施家法,并没有阻止公子与楚家二少爷继续交好,那楚家二少爷可是因每日无所事事,与街头混混为伍而在京城出名了的。

“又不能事事劳烦人家白先生,若是小公子这次去没有惹出什么事来,便是万好了。”小念把门关上了,脸上的平静……但眼底的深思还是有的,傅府中也就白先生的话小公子还能听的进,连现在大公子……似乎与小公子渐渐疏远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思儿点了点头,她虽为大,但一向还是妹妹更有主意的。只是二夫人那边……她带回去的消息只能是半真半假地来着,大公子一开始便知道,或许是知晓后故意安排她照顾小公子。

傅明染从后面绕出去了,因着特意装扮过的模样显得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孩,腰间挂着的精致钱袋放进了怀中,犹豫了一下,缓缓将脖子间的玉佩取下来了,看着上面刻着的“歌”字,她眸光一闪,然后也放入怀中了。

楚斐瑜那小子就没说过一句真话,前些日子遇见的一伙人,哪是他手下的,今日若不是已经事先约定好的,否则也不会出来的。她答应了白先生,不会在外头闯祸了。

傅明染突然转过身,稚嫩的脸上表露出些许紧张,刚刚过去的马车……是傅府用的,而且里面坐着的只能是大哥。

大哥……他才不会管她呢?

一下慌神,街道上两旁让出的路反而暴露出她的位置,她镇定的退后了几步,随后混迹在人群中了……并没有看到身后车帘放下的样子。

傅府马车驶过,人群中又恢复了来往,京城四大家之一的傅家,百姓们多是敬重的。

傅明渊重新闭上了眼睛,眉眼间难掩疲倦,但是他原本平静如水的神情一时间蒙上了一层暮霭,仿佛车内已经是夜色深深了。

那孩子……他竟不知如何面对了。

傅明染抬头望了一眼,清雅酒庄四个字出现在眼前,她嘴角一勾,附庸风雅这个词她还是学过的。楚斐瑜何时挑选的这个好地方?

偶然看到里面那对镜自怜的人时,她的神色出现了一丝冷意,这几年积累下来的仇,还未找到机会报啊!

还未踏进门时,门口突然出现的小二把手横在她面前,傅明染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瞧着眼前人的神情,心下有些不悦了。虽说清雅酒庄是风雅人士饮酒作对的地方,但是里面坐着的人中也不乏衣冠禽兽吧。

“小子,看你这一身……哪是能来这种地方的?”小二的脸色满是嘲讽,似乎因内堂看过来的客人反而更加有所行动,人已经是堵在门口了。傅明染往屋内瞥了一眼,视线正好对上那小子的,楚斐瑜面前的扇子一横,遮住了半张脸, 但是那嘴角上扬的姿态,依旧面部的抽动,傅明染眸子冷了几分,但整张脸却是似笑非笑的。

面前的小二倒是因此一愣,这孩子的神情有些奇怪……

“我是来找楚二少的,他还欠我一笔钱呢。”傅明染的语气突然温顺许多,脸上的忧伤十分明显,甚至因着眼角尚留的一道青淤让人心生怜悯,像极了那些从乱坟岗附近人家跑出来的孩子,贫苦的很……

小二原本有些减弱的气势更加强盛了,他脸上更是不耐。

“楚二少明明答应了我,只要我不把他做的事情说出去,就会给我一笔钱,堂堂楚家二公子怎能说话不算数?”傅明染突然激动起来,整个人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创,那小二像是没有预料到一样,猛然后退了一步,四周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关楚家二公子的事情在京城听的不算少了,但是百姓之中对于富贾之商还是多半好奇的。

“你小子不要在此胡说八道,快点走。”不得不说小二的脸色是白了一半的,楚家二少他可是招惹不起的。

傅明染对于旁边观望的人无动于衷,只是微微低着头透露出一种无言的委屈,周围人有些不满的声音说出来了……她看着地面时,眼角的笑意没有人看到。

如说楚斐瑜有什么顾忌的人,那便是楚家大公子了,细想的话……白先生也算的,只是白先生向来不管他,似乎对于他在京城渐起的名声没感到任何的不悦……都是些不好的名声。

屋内的人慢慢的走出来,掠过她一侧的衣袖,傅明染头更低了几分,表现的恭敬中藏着一丝害怕的意思,那小二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是没有开口的机会,傅明染看到眼前的那双黑色高筒靴停了下来,上面绣着几朵还未开苞的莲花,这人……她眼底的厌恶显现几分。

一个大男人怎就那么喜欢莲花……

靴子的主人迈步走了,傅明染缓缓抬头,视线并没看向他离去的方向,身后的人群在议论什么都与她无关,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脸上有着不同年纪的风霜。对于楚斐瑜……她只有一样是妒忌的。

起码他大哥是真正的关心他……而她的大哥,生死都不会管她的。

相约的地点自然不会在这优雅的地方,还是那乱坟岗附近比较放的开手脚,不知为何……心中有一团火像是要烧起来了。

第十五章 公子哥

楚斐瑜倚靠在庙前的柱子上,这算是城外香火比较旺盛的庙宇了,目光有些浅笑的看着过往的人,同样换了一身装扮的人看起来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但蓝衣时的俊逸还是凸显出来,因着上品的容貌引来进香之人的纷纷注目。

傅府那小子脑子确实很灵光,一番话硬是把他逼出来了,倒是可惜了他那杯酒,酒庄的玉酿可不容易买到的,不过……他眼底闪过一抹幽光,似乎不曾见过那小子喝酒来着。

今日……倒是可以一试的。

傅明染本欲绕过城外的玉清庙,可转念一想,这几年出城的机会也不少,可从未到过这庙宇,不知是否与娘亲送给她的玉佩有关……大哥说娘亲带着玉佩在玉清庙为她的归来特意向佛祖还愿并祈福,想起这个,她眉眼间的忧郁浮现又隐落,最后抬眼望向了那通往庙宇的台阶。

那倚靠在木柱上的身影……她的眸子暗了暗。

楚斐瑜倒显得有些意外,这小子不是从不经过此处吗?而且他们约定的地方离这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他挑眉的样子带着几分斜睨的姿态,昨日还听说傅家大公子关了这小子几天的禁令,没想到今日还是溜出来了。

傅明染从容的慢慢走进,脸上的神情并不像是十二岁的少年,她这些年在京城闯下的祸,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明染,你的口才越发的好了。”楚斐瑜神采奕奕的看着她,确实是由衷的口吻,似乎对于不久前某人“污蔑”他的话语没有丝毫介意,眼前的少年已没了往日看起来清瘦的模样,那白皙红润的脸庞上还未长开的五官已经十分精致,眼眸宛若星辰,除去那眼底无意隐藏的冷意,越来越像个富家公子了。

当年那瘦黄孱弱的小子已经有了一番风姿,但是细细端详,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跟你还没那么熟吧?”傅明染这时才显现出一个少年的神情,带着点别扭与桀骜不驯。现在她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了傅府的影子了。府中除了小念外,并没有和她交好的人。因着京城四大家出行都带着家族象征性的标志,一般百姓都是唯恐避之不及。所以这些年她能说得上的朋友……就只有楚斐瑜了。

思绪一晃而过,她再一次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他们……当真算是朋友吗?

“若是你不高兴我叫你明染,那……染染如何?”傅明染是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的,她突然正色起来,既然这人临时改了地点,应该是有什么事吧,那他们的约定……今日是否?

“要不,今日我们打个赌?”楚斐瑜永远都有这样的本事,能忽视掉任何人对他的不悦情绪,但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样子足够让京城那些待在闺中的女子久久被封闭的心得以解救。

“赌注是什么?”她微微移开了盯着他的目光,能感觉到眼前同样看向她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心思。

“清雅酒庄的玉酿酒,如何?”楚斐瑜站在来人面前,低头看着他,这四年看起来个子依旧瘦小。

傅明染下意识想开口拒绝,但转念之间还是点了头,她记得有个人曾经称赞过那酒的味道……他应该会喜欢的。

楚斐瑜眉眼一喜,若是这小子尝过这酒的味道,以后有许多事情就好商量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说到,因着两人如此近的距离,傅明染微微皱眉,倒当真没想到这人身上的气息如此清雅,她还以为他整日里游荡在风月勾栏中,满是俗世风尘。

楚斐瑜眼眸一垂,眼底的光有些微闪了,此刻安静听他说完的人,似乎与往日里大不相同,能看到扑闪的修长睫毛投下的半轮阴影,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但是那略显红润的唇瓣微抿,却有另一种说不出的风姿……他其实有些愣神了。

这小子似乎过于秀气了……

“楚斐瑜,我就当你是简单的与我打这个赌,至于你和那人若真有牵扯,记住不要拉我下水。“少年的声音依旧透着稚气,微微分开点距离抬头看向他,见他愣神的样子,有些黑脸了。

“那看来这壶酒我要准备好了。”楚斐瑜突然环上了她的肩膀,纤细的骨架让他心下有些异样,但瞬间两人就如同多年的玩伴般走在了一起,四周进香的人还是不时地看上他们几眼,这般气质与容貌,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傅明染扳开他的手无望后,不自觉蹙眉的样子慢慢平静下来,眼睛开始望向四处,她不曾见过齐家的公子,那这人……她视线在庙堂的出口停留了一会,渐渐的明朗起来了。

庙宇前正站着陪一老人缓缓走下台阶的男子,一身素雅的白衣,唯一的点缀便是腰间的一块玉佩了,期间系挂着的赤红流苏因此格外显眼。但上面似乎用青线绣着绿竹的轮廓,在阳光下渲染出深浅两种颜色,衣袖以及衣服的下摆上,还泛出点点银光,这般用工……齐府名下的金丝绣坊在京城占的一席之地,不是空谈。

不过楚斐瑜与齐家公子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过节,会是楚府的缘故吗?

“事先讲明,这件事与傅府没有任何关系?”虽然八岁之前的事记不得,但是偶尔从府中下人口中听到的,却是关于她走丢又被寻回之事,估摸着她那几乎一年才能见两三次面的爹爹,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也不曾去过三房看过娘亲几次。

所以若是牵扯到傅家生意上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去碰的。想来大哥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没有像外界传的那般,对她用了家法。却只当是小孩子的打打闹闹了。

“自然”楚斐瑜没有看向身边之人望过去的视线,却是低头将她发髻上的玉簪摆正,这个东西可与这一身装扮不相配。若是没有看错,这玉簪可是银凌阁拍卖的最后一件物品,价值也能换来楚家名下三家酒楼了。

最后是被傅家大公子拍得的……

傅明染的脚步突然迈向前去,并没有注意身后之人的神情,不远处的人马上就要进马车了。楚斐瑜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嗤笑了一下,何时他竟开始关心这小子的事了,再说傅府还有白先生……

齐凉意进马车前下意识的回了头,刚刚便有一道视线放在他脸上,只是京城认识他的人不少,敢这样一直盯着他看的人却是少有的。然而身后……却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看向她那略显破旧的衣裳时,似乎明白了什么,离城外庙宇不远处的乱坟岗附近,安住着许多穷苦人家,这些孩子大多会在庙外等着一些善心的香客向其讨点钱财。

只是那孩子越发的走进,那张白皙红润的脸上除了一道明显的於痕外,倒不像是生活在此地的人。那双眼睛更是格外的明亮,带着少年那种勇气与未脱的稚嫩。

这孩子倒是有趣……

楚斐瑜走到了一旁的树荫下,靠在树干的姿势显得十分悠闲,他嘴角渐起的笑意带着一种戏谑的神情,又是一场好戏上演。这小子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第十六章 挨罚

不管楚斐瑜想玩什么,她都没时间陪着,约定好的事情自然要履行,她还欠着一个约定。

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眼中的灵光闪烁了几下,微微抬高的下巴连带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有着说不出的少年姿态。

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路程,那眼下也就半个时辰吧。

已经很靠近了,傅明染直接大胆的打量着面前的人,齐家公子的名声在京城也是听惯了的,凭着傅府近来与齐家的联系,第一次见面自然是要送一份大礼的。

眼前的人……似乎藏起了自己全部的锋芒,这张一派温和的面容上也没有因为她的无礼而有丝毫的生气,齐家公子齐凉意算的上是颇有盛名的贵族子弟,齐家因着府中出过两位贵妃,在京城商场上是另一番的存在。

然而他的名声来源于自身的作风……时而心善如可以扶老人一把,时而冷酷如将府中的下人棒打致死,百姓中多传他性情善变,但凡是有过交往的人之后并不会拒绝与其来往。

那这人……她向来不信传闻的。

齐凉意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颔首,那目光比平日里是要幽邃很多。大概这孩子是受人之托来交代什么……身边的侍卫突然出手将剑横在他面前,那孩子脚步一顿,带着十分冷静的目光。

他摆手让身边的人退下了,很是认真的看着大概在他肩头处高度的少年,或许有许久……他身边都未曾出现过其他人了。

傅明染因着目光一扫,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而微微蹙眉,他腰间的玉佩……是皇室玉器坊打造的,这种东西寻常百姓可是碰不得的,楚斐瑜打的什么注意?

一时想开口说出的话,默默的咽回肚子里了。玘月王朝最严厉的莫过于律法,皇室的威严万不挑衅。傅家势力再大,那也限于生意场上的。齐家算的上是京城四家之首了。

“我跟一人打赌,若是能把你的玉佩取下来,我便赢了,但是这块玉佩,我不能碰的。”这世间有什么话能听成假的,那就是真话了。傅明染清澈的眼眸没打算有任何的隐瞒,这便是最快的方法了。

齐凉意很明显的一愣,似乎没预料到情况会是这样,他腰间的玉佩……把目光从这上面移到眼前人脸上,眼眸中带上些笑意了,若是孩子间的玩笑,他或许不会有任何动作的,但是事实没那么简单吧,首先如此看来,他的行踪就已经是被人知晓的。

而且清秀少年既然识得这块玉佩,那便也是知晓他的身份……只是他空闲日子过惯了,不愿有什么麻烦染身。

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来,红色的流苏在纤细白皙的手指间像是一朵朵交错的红莲,齐凉意微微扬起这只手,玉佩上那复杂的冰纹连成的图案不易看清,但傅明染眼中闪耀的光渐渐聚成了一个点,那是透明质地的玉佩中泛着的蓝光。

这材质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但让傅明染眉眼间仿佛刻上了画卷般变幻的神情,却是他接下来的动作,那赤红流苏瞬间便从玉佩的环扣中取了下来,没有犹豫的递给了她。

傅明染却是没有伸手的意思,她知道一旁的人看的清清楚楚,楚斐瑜真正想做的她也没有兴趣。

“如何?”齐凉意挑眉看着眼前的清秀少年,这般容貌与气质……若不是谁家养的小书童?可京城之中也不曾见过哪位公子带出来见过人。赤红流苏像是在他手心中盛放的地狱红莲,傅明染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白茫茫的天地间,唯见这一点红了。

“玉佩我确实不能送人,但是这流苏带回去给你相约打赌的人,也是成的。”齐凉意自身都有些诧异自己的行动,何时他竟会变得这般好说话?

傅明染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眸,渐渐的浮现出一抹少年单纯的笑容,她便说过,她不信传闻的。

略显瘦小的手接过那精致编织的流苏,突然才发现上面还挂着些透明的琉璃珠子,这些东西也尽是难得之物,可是等她有意退还之时,马车便缓缓开走了,傅明染的眼中就只剩下那团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的流苏,车行远了。

最后手中握着的力度不自觉加紧了几分,却也没有回头……那这东西给楚斐瑜好了。之后应该再无接触的……

楚斐瑜脸上的笑像是夏日荷叶上滴入池塘的露水,泛着这阳光七彩的光芒,最后全部融入黑暗了。渐起的深思与这张脸原本的明朗带着冲突,但他那眼底翻涌的海浪随即平息下来,齐家公子与传言中的似乎不太一样。

百姓眼中看到的……或许都是经过掩饰的。

楚斐瑜见那人似乎没有回头的意思,他的心思……不过想这小子能与京城贵族子弟有所来往,想必傅大哥一直没有严禁他们两人往来的理由,这便是其中之一了。

他带着傅明染,这些年也确实闯了很多祸来着……看着那小子略显单薄的背影离去,他轻语了一句,却也只是藏在树荫下,人影一散,便也散了。

傅明染的步伐加快了些……她还欠着怀乐一个承诺。

傅家这些年生意算的上是渐渐好转了,虽然四年前曾亏空了一大笔钱财,但自从与楚家合作之后,两家的生意都可谓蒸蒸日上,两年期限已过,但还是保留着商议契约上所写明的。相比较齐家的生意倒有些风头渐下的趋势了。还有陈家……陈家的消息竟是从未听过般,不知为何,府中从不谈论陈家的事情。

抬头的瞬间,目光所及……不止思绪中断了,一股怒火便由心底蔓延出来,怀乐被人摁压在地上,脸上的神情被遮掩看不太清,但是那一直没有垂下去的头,已经足够表明一切了。

傅明染的拳头紧紧握着,可是耳边似是响起了大哥的话……若是闯祸,记的不要以傅家的名义。面前的事情,她知单靠武力是解决不了的,但是眼下……她能依靠的只剩下武力。

看着那群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围在怀乐身边的人一下子散开,没了支撑的人顷刻间像是被折断的枯木一般倒在了地上,少年脸上似乎烈火燎原了。

“你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大汉凶恶的面相离得很近了,傅明染的瘦小个头在他们眼中只是嘲讽的存在,但等一会他们的脸上的狰狞从呆愣中换过来,半路出现的野小子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傅明染渐渐的身上的力气用尽了,脸上的青痕还未消却是又添了新伤,右脸颊肿起的一块鼓包使之少年的形象一下子成长了不少,顷刻间感觉背后上沉重的一击,她的眼中泛着的光芒渐渐隐落下去。

为何……她似乎又看到了那相熟却又陌生的苍茫雪地,躺在地上的怀乐,这般姿势扯得她的心有些疼,像是古老的记忆被打开了。

身上像是被马车辗过般,骨头里每一处都叫嚣着,傅明染睁开的眼睛所及的都只是些模糊不清的影子,最后意识渐渐涌起来的时候,她疼的地方似乎不是那挨了一棍的后背,而是臀部上火辣辣的感觉。

怎么回事……抬眸所及,这里并不是她的房间。

房外说话声渐渐清晰,傅明染轻轻摇头尝试着回过神来,搞不清状况……莫不是被打傻了?

“这公子为何把小公子领回来了,却还要施以家法,小公子的情况哪还受的了这二十大板?”

“小点声,主子的事哪是我们顺便议论的……只是小公子才刚刚从衙门出来,又受了杖刑,身子自然十分虚弱。”

不是小念和思儿的声音……傅明染微微蹙眉,她什么时候被家法处置了……是大哥动手的吗?

第十七章 道歉

“可是二夫人叮嘱过,小公子这边该如何做的好……”说话者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但随即另一人像是捂住了她的口鼻,接下来的话,已经静下心来的人是没听到。

“你这丫头可不要胡说,再说如今府中由谁做主,我们做下人的心中自是要有数的。”这番说教倒让那显得有些天真的人闭口不言了。

傅明染眼底的笑意有些蔓延到眼角了,若不是如今这张脸上布满了於痕,少年的风情还是可以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吱呀”门一开,傅明染的眼睛便自然的闭上了,大哥不派她身边的侍女前来,用意为何……她脑袋疼,并不想猜。只是这般定是又闯了祸,还闹到了衙门,这下傅府必定是被牵扯进了,那大哥动用家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起码……大哥是因她动怒了。

傅明染心中升起的情绪有些使鼻子发酸,那形同虚设的爹爹对她的态度如何,她一向不关心的,只是大哥这些年……越发的冷漠,她记得印象中当年给她取名的人,不是这幅模样的。

她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想换来某人的一个眼神而已。

“白先生拿过来的药,不知是否有效?公子只说让我们端来吃食,并没有让我们为公子上药啊!”

先生……听到这个名字,傅明染睁开了眼睛,眼底的光明灭起伏间,怕是又让先生失望了,不知怀乐如何了?

“公子,你醒了。”似乎带着讶异的语气,傅明染淡淡的瞥了一眼这算是经常见到的侍女,是二夫人的贴身婢女,名唤桃儿来着,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吃惊,似乎刚刚也没谈论什么话。

傅明染扫过另一个侍女渐渐藏在身后的手,那白色的药瓶还是不敢给她用吗?上不上药无所谓,只是白先生给她的东西,怎可在别人手中。桃儿轻咳一声,带着小心翼翼的姿态问道:“从今早起公子就没进食,想必是饿了吧?”

面前突然摆上了碗筷,那一直站在一旁的侍女此刻蹲下来摆布着菜食,傅明染盯着那丫头看了一会,这陌生的面容,不像是府中的侍女。那丫头抬头的一瞬间似乎被吓到了,藏在衣袖中的药膏掉了出来,还未来的及捡,已经被傅明染拿在手中了。

“公子,奴婢我是……”

“公子,这是白先生给您的药,是否让奴婢帮您……”眼前的两人都闭口不言了,小公子脸上渐冷的神情竟然与大公子有几分相似,同样显得不近人情。傅明染眯起眼睛,缓缓地将药膏放于怀中,这东西之后还有用处的。

小念她们没能来……大概是也受罚了,这回……她是难得的有些恍惚,事情的始末都未弄清,如何后来招致官府的人?那伙人只是地痞流氓之辈,但到底还是她害的怀乐挨打了。

“小公子,三夫人可是吩咐了我们做些您爱吃的菜来,您多少吃些吧。”是刚刚藏起药瓶的丫头,傅明染这回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是娘亲身边新买来的丫环吗?

“出去吧。”傅明染似是体谅她们般拿起了筷子,浅浅的扒了两口饭,桃儿用手示意了一旁站着有些呆愣的人,两人都轻步走出去了。傅明然等门一关上,手中的筷子啪的掉在了地上,在堆满柴火的屋内,这点乱算不上什么。

两人的脚步声放心的离去了,傅明染缓缓地靠在了身后冰冷的墙上,神情带着少年特有的固执,手不自觉摸上了那个冰凉的瓷瓶,还是要尽快出去的好,小念她们……她似乎只会连累别人。

外面阴沉的天色有着风雨飘摇之感,应当是她们走之前点燃的油灯,傅明染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虚幻的存在着一个强大的身体,紧盯着这一幕,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动摇了。

在傅府,她永远做不到这一点的……永远……

伴着像是墨水冲刷过一遍的夜色,傅明染顾不得身上的隐痛,在摇曳的灯火中渐睡了。

少年的面容……第一次显现出一种恬静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门外跑进风来了,蜷缩在地上的人更加紧靠在角落一隅,地上铺着的稻草维持不了暖意。傅明染朦朦胧胧睁开眼,视线却是定格不开,门确实是开了……

门口的身影……在似乎完全暗淡下去的灯火中有着冷清的倒影,但傅明染来不及思考,最后已经坠入沉沉的无边夜色中去了。

来人轻微的脚步最后一顿,凉风吹拂进来的,还有这声长长的叹息……只是终究也隐落在夜色中了。

翌日

傅明染是因为肚子饿才醒来的,睁开的第一眼,小念那关心的面孔就在视线上方了,她不觉勾起了笑意,可是牵扯的嘴角一侧的伤口开始刺疼,显得神情有些奇怪了。

“公子,已经准备好你爱喝的甜粥了。”小念以往拘谨的笑容今日是尽力展开了,但那眉眼中依旧隐藏的担忧,也让傅明染起身的动作一缓,思儿现在不在房中……

“思儿哪去了?”傅明染微微蹙眉,虽然平日里她跟小念更亲近些,但是思儿也尽心照顾了她这么些年,对于她,实在没什么好训斥的,除了一点之外。她的目光闪了闪,但终究是没问眼前的人……思儿真正是属于哪一房的人。

眼前的人转身拿着空碗再添了一份甜粥,递到傅明染面前时只是显得很淡的语气说道:“在三夫人房中……阿姐没事的。”似是不放心般,小念加上了这句。

傅明染目光幽深,这一刻的少年脸上已有一些该明了的人情了。

“小念,我是怎样回房的?”这粥的味道不论如何也是比不上那年的,傅明染喝到一半突然放下了,看着小念的眼睛,昨夜里视线模糊中看到的人影,会是……

“白先生送公子回来了,大概是大公子授意了。”小念拿过昨日换下来的衣裳,这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傅明染的视线一瞥,那暗黑色的血迹怕不尽都是她的血,还有那伙人当中的一人,被抓进衙门是因为她伤人了吗?

可是城郊之地鲜少有人管制,那是否那伙人也被关进去了……

“公子,请恕奴婢多言,大公子这次是真的动怒了,白先生也是回府之后才知晓您出事了……后来白先生就把您带回来了。”傅明染微微蹙眉,小念从未对她说过这番话,她以为小念的性子是足够冷清了,原来……是这样。

那或许是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也是……不能再给白先生添乱了。

门外有人影一晃而过,傅明染瞥见那一抹蓝衣,心中不知是什么味了……要知道怀乐的消息大概还是要问楚斐瑜的。

“小念,我想吃莲子了。”傅明染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俨然十多岁的少年风姿,她眉眼间的欢喜是真真切切的。

“那公子好生休息着。”小念施礼离去前不放心的嘱咐着,引得身后的人摇了摇头,傅明染看着窗纸上模糊印出的影子,可以想到门外倚靠在墙面上的人那勾起的嘴角。

但楚斐瑜出现在门口时,那副颇为严肃的面容上没有她的丝毫猜想,傅明染刚弯腰穿鞋的动作一顿,衣裳不整的样子让门口的人微微撇了嘴,楚斐瑜看到她领口处露出的白皙的皮肤,不知为何有些尴尬,视线移到她的脸上,目光渐渐深沉了。右颊的肿还未消,顶着个青黑的眼圈,整张脸也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他心底的一处角落有什么裂开了。

傅明染突然咧开嘴来笑,捂着牵动的伤口的动作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悠闲,因着这一笑破开了稍显沉默的气氛,楚斐瑜走进,以惯有的嘲讽神情,可是当他近距离看着眼前的人时,他突然认真的说了一声……抱歉。

第十八章 谈话

傅明染咧开的嘴渐渐恢复原样了,她突然下了床站在来人面前,打量的同时,另一种念头浮上心头了,这其中看来是有缘故的……

“怀乐如何了?”她接着穿好另一只鞋子,今日她就一定要出府。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楚斐瑜似乎目光幽深的看着她,可是等她定睛一看,这人面容上又带上一副面具了。

傅明染无所谓的笑了笑,就算有什么事,那也不是冲着她来的。

“若是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傅明染添上了这一句,站在这里又帮不了她,尽会添堵。来回走动的姿势实在怪异,不过今日挨板子的部位倒没有那么疼了,想来小念给她用了白先生的药。

楚斐瑜突然嗤笑一声,看着傅明染的神情似乎在看什么稀奇之物,这小子还真是不把他当回事,还是不把自己当回事?这衙门又哪是谁想进便进的……

昨日城郊外的那伙人,里头牵扯的人虽复杂了些,但以傅家的势力想全身而退也不是做不到,这小子误打误撞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现在看来她身上的伤也没到不得下床的地步,心中有些无奈的自嘲之意了,他操这份心干嘛?

“自然……不过你这些天就不要出门了。”楚斐瑜环胸抱着,到门口处突然回头以淡淡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屋内之人的脸,“怕你吓到人。”嘴角的笑意在转身之间似乎成倍增长了。

留了一身蓝衣翩影给身后之人,少年确实有些不忍直视的脸上浮现淡淡的一抹笑意,她大概还是知道些什么……楚府最近与官府有些合作,再加上楚斐瑜多日都出城办事,比起他留恋那些勾栏瓦肆可勤快多了。

楚斐瑜走到庭院的脚步最终停了下来,脸上的嘲弄一时又消失不见了,眉眼间已然没有了少年的那般轻狂,傅大哥知道些什么呢……

白祈颇为自在的打量着这个屋子,傅家大公子的书房他可从来没有进过,满柜的书依靠在墙面上,屋子收拾的十分利落,倒是屋里有幅画……他的目光微闪,感觉到前方那道冰冷的视线后,白祈微微点了点头。

傅明渊刚放下手头上的事,平视过来的目光透露出些许探究,如今的面容上沉稳表现出的稳重,为俊美的脸庞笼罩了一层薄纱,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面泛着的点点光亮,薄唇轻抿,虽然不常见到眼前之人,但是白祈知晓这便是他平日里的神情。

“明染的课业如何?”对视了一番之后,白祈突然后退了几步,正好站在那幅画的中央了,视线轻轻一扫又回来,画中的小孩是自出这人之手吧。

想来问他之事不会这般客气……

“这孩子很聪明,若是傅公子想检查明染的课业,在下可以回去取来她这几年上交的画作。”傅明染神情很是平静的等他说完,只是在那两个字上眉眼微皱……明染,带着愉悦的语气。

这些年……眼前人的容貌倒是没有变过,依旧是二十多的年纪,但是整体给人的感觉却是有着三十年纪的那般持重。除去人情世故所带来的尘世气息,每个神情甚至动作都如冰雪融化之际的漾漾春意。

这样的男子不论如何都不像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这些年明染跟着先生学的应该不止画作吧?”这话……开始有了凉风的锐意,敞开的书房门口突然有了一人的身影,倾斜过来的阳光便暂时失了位置。

来的人似乎感觉到了里屋不一样的气氛,一时走进的动作也缓慢下来,木悠看着书桌后坐着的人,淡淡的神色中也看不出什么。

白祈突然脸上一笑,如冰莲为天地盛开时难得一见的灿烂,他眼底似乎也染上了五彩的颜色,但是这一笑的意味……有些让人费解。起码木悠是显得疑惑的。

傅明染眼底的光明灭不一,木悠来此说明另一件事已经处理好了,但终究两件事都是为着一个人的。

那孩子……变成今日这个样子,会不会是因他而起?若是当日没有出手,亦或……

“傅公子是想小公子经商还是为官?只是在下看来,这些年小公子通过练画也学到了不少东西。”白祈的神情有了一种傲气的神色,但丝毫不显的傲慢与无礼,反倒有种睥睨众生之态,傅明渊接过木悠递过来的书信,并没有直接打开,他抬头重新看了一眼白祈,而且不仅仅是看了。

为官……经商者虽免不了与官员来往,但是傅府自祖上起便一直从商,为官者几乎没有,况且那孩子的性子……是经不了官场的一生,那经商……似乎更无可能性了。

“只要明染不出差错,白先生无论是何法子总归是有用的。”木悠走出门时这是听的最后一句话,之后那屋子便像是个巨大的盒子,有些阴影覆盖在上面了。

傅明渊似乎漫不经心的阅览着刚刚收到的信件,白祈摇着扇子的手突然停下了,他开始等着今日真正要谈的事情。随后坐着的人拿过一旁的纸笔,在笔尖沾上墨水的那一刻,以波澜不惊的语气算是说出了他一直在等待的一个问题。

“不知白先生的老家在何处,这些年都不曾见先生回去过探望亲人?”傅明渊依旧没有抬头,甚至屋内开始飘散着一股墨汁的香气,白祈却又是有些出神地看着墙上那幅画像,那孩子脸上绝望与冷冽并存的神情虽然像是被夜色覆盖, 但是这般的神情却勾起了脑海中另一番回忆。当日他也不能做下什么……

何处为家……这问题有些大了。

白祈笑笑,他的身份普通不过,只是个来寻人的异乡客而已,如今那孩子日渐生成自己的想法,他的出现……也便没什么意义了。再说这尘世烟火望久了,怕是会徒生眷恋。

何必多此愁绪……多此断缘。

“傅公子想知晓什么,可惜在下并不知道,不过虽然在下心疼明染这孩子,但如今小公子已十二年华,若是能上书院继续明理,或许能如傅公子所愿。”白祈的这番话让对面之人缓缓抬头,脸上的神情是明显的讶异了,似乎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听起来原本就很合理的意见。

事实上……明染确实不小了。

傅明渊为数不多的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他明白这话不假,也明了这人离开是真,只是……只是明染的态度,怕是极其不愿的。

“容在下多言一句,小公子尽管顽劣,但本性实则比许多人都明事理,想来傅公子也是能看出来的。”白祈也是第一次用如此锐利的目光看向他,“所以还请傅公子不要让她失望的好。”所有的事……他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了。

仿佛人走后带走的还有屋内的些许暖意,傅明渊神情清冷的看着面前展开的纸张,竟一时无法下笔,那人最后的话……在他的心中生成了一股寒意,就像话如箴言,一语中的。

白纸上坠落的一滴墨水,透露出整个天地了,傅明渊隐约担忧的神色便照见出来,刚刚恍惚之间,他也不知自己看到了什么。

第十九章 生气

“公子,奴婢把莲子采回来了。”小念踏进房门的第一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明明还有阳光留影的屋内此刻更为冷清,公子伤成这样,万不能再出去了。

连忙把湿漉漉的莲子包好,这东西也是不能被旁人看去的,那些养在池塘的荷花都是二夫人亲自养着的,便是打算向那观音求福来着。

傅明染本想从后院出去,可是那站在门边的两个侍卫……颇为扫兴,显得有些急切的脚步退了回去,打算走另一条路了。

后院……也是可以爬墙的。

楚斐瑜沿着走廊一路到了想去的地方,对于遇见的傅府下人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然而他们都已习惯……楚家二公子也拜了府中的白先生为教书先生,这些年也是时常来府中的。

他的神情有着惯有的笑意,想着刚刚面对那小子一瞬间的念头,不知为何……他竟想许下生死之交的承诺。眼底的一丝不解加上微皱的眉头,他自己都没发现,这副模样像极了一直挂心于他的大哥。

白色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楚斐瑜下意识的唤了一句:白先生……那人回头,谪仙般的模样在这尘世一直都是独一的,他走过去,有些问题其实是想向其请教的。更何况不得不承认,他对眼前这人……心底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像是依赖。

“先生近来可好?”楚斐瑜的神情难得的认真,算起来有些日子他没来傅府了。白祈把手中的扇子别在腰间,站立的姿势显得很是亲昵,有些日子没见着这孩子了,想当初……突然眉眼间冷凛了一下,白祈的脸色显得有些不正常的白皙了,看来……他要回去一趟了。

“还好……斐瑜是有事前来吧。”那把水墨扇重新拿到手上,白祈一瞬间的目光染上了一些忧郁,看着眼前的人,俊美的样子是越来越像记忆中的那个人,若是有一天他们还能相见,想必光景也是不一般的。

“斐瑜知道先生不关心朝廷之事,但也知晓其实先生心中对一切事情都已有判断,所以……先生能否指点斐瑜一二,楚家该如何立足于京城之地?”这番话不像是一个十六少年所言,更何况这与他心中认为的有些出入,白祈神情不变,但是心中这般复杂滋味却是没有的,似乎渐渐的有些事不受控制了。

斐瑜在京城中传开的名声,带着富家子弟的轻狂与少不更事,他以为也仅此而已,毕竟他之前的性子便是这般,特别是与那孩子相处起来,只是现在……似乎变了很多东西。包括那孩子的性情,越来越深沉了。

“楚家人不知道你这般想法吧,京城之事既是风云变化,也是亘古不变,经商者……走好脚下这条路便好了。”白祈认真的看着他,而另一个决定也已经做好了,手中的扇子……是时候送人了。

楚斐瑜眼神幽深,一时间没有回答眼前人所问的,楚家世代经商,而他……不想就此过一生,但他以为先生原本懂得,可是现在他直视着面前人的目光,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久久的望着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直到白祈收回视线,他才慢慢的回过神来,那或许……是知而不言吧。

“这把扇子替我转交给明染,说是我欠下她的。”白祈看着扇子垂下的五彩流苏,最后一刻将它取了下来,若是没了以后……留个念想也好。扇子被接过去了,楚斐瑜一时目光满是深思,先生的意思……他既明白也不明白。

何来欠下一说……

但人终究是有一别的,那小子也不再是孩子了。楚斐瑜突然弯腰向其鞠躬,这四年他学到了不少。白祈握着流苏的手一紧,这五彩的颜色比起眼前的一幕,竟也褪了几分鲜亮。他心中带着的担忧情绪也冲淡了些,毕竟这孩子还留在这,还留在明染身边。

哪用操心那么多……今日便离府了。

楚斐瑜是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消失才转身的……或许人这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这把扇子……那小子看到了不知会不会哭鼻子。他嘴角勾着略显惨淡的笑,手持扇子往原处走了。

傅明染走到后院墙前,抬头望过去……脸上浮现的古怪笑意有些瘆人的意味,什么时候这堵墙加高了。突然升起的无力感让人毫无顾忌地坐在了地上,傅明染甚至都没感觉到地上的凉意,有些茫然的环顾着这园子的荒草,点点柔光在眼底尽断成灰了。

心中的愧疚占据了大片,怀乐的生死她还不知道……这是第一次她真正感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释放的重量有增无减。但高墙之后……便是自由了。

模糊的视线中,眼前渐渐浮现了一张面容,傅明染低着的头缓缓抬起,先生会有办法的,她最后看了一眼高墙,连那墙外原本可以看到的树稍……也都不见了踪影。

“楚公子”屋内并没有那小子的身影,楚斐瑜看着眼前的人,手中的东西握紧了几分,从走廊到这里的这段距离,他心中突然感受到的冷意,一时没有立刻将东西转交出去。

“我家公子不在屋内,楚公子若是有事……”小念行礼后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的拘谨很是明显,公子的下落她并不知道。

楚斐瑜目光幽深,最后转身离去了,没有留下任何言语,身后的人面露疑色,虽说公子平日里与楚公子走的比较近,但是公子真正的心思……呆在公子身边四年,她们也是不知道的。

那把扇子划出半圆的弧度,那取下流苏的一端显现出些许苍白,玉制的扇柄在阳光下透着淡蓝的光亮,这抹蓝色……仿佛前世中见过一回,在楚斐瑜显得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清澈的一池湖水。

府中似乎渐传开了……傅明染一路上心情颇为复杂,尽管没太听清那些下人口中念叨的话,但是她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是与白先生有关的……

“二公子”木悠看着突然出现在私塾先生书房的傅明染,脸上有些惊讶,小公子身上的伤不是很严重的吗?主子那会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傅家的家法向来严厉的很。

傅明染直接进入屋内,可是一下子空旷下来的冷清,让进屋的人略微呆愣,她伸手似乎想触摸什么,但是虚无之中,连那丝气息也没有了。无力感之外还有身上各处渐渐唤醒的疼痛感,少年神情染上凄怆之色了。

原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

“二公子……属下去请李大夫过来。”木悠不觉也神色紧张了,白先生离府之事……主子那边是同意的,但二公子的反应,怕是傅府要出事了。

“白先生为何突然离开了,为何……”都不跟我道声别,傅明染笑的让人心疼,带着几处青痕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不解,面容深处却是一股寒意了。木悠一时话堵在嘴边,这件事不能由他告知的……

第二十章 离家(一)

“二公子,属下……”木悠扫了一眼今日显得冷清的屋子,这屋子已经被打扫了一番,想来消息是确定无误了。

“是大哥授意的吗?”少年站于门前,脸上顷刻间的冷静又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傅明染看向门外,那一刻茫然的目光还在搜寻着什么,但渐渐的清明在她眼底聚成,那般寒意更甚了。

木悠犹豫了,这件事轮不到他一个下人来开口的……

“我记得去年你带我去池塘里抓鱼,然后弄损了二夫人的莲花,这件事情二夫人应该不知道吧?”傅明染移步走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木悠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觉心底叫苦,明明是公子没有找到莲子,硬是说那花被他采了。但二夫人那边可是不好说话的。

“二公子,这属下确实不清楚,只是今日白先生被请到公子书房中与公子在商量事情,其余的属下并不知道了。”木悠说完后,感觉到后背一阵凉风,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在他身后看着……默默的回头,应该不会这么巧合吧。

“公子”木悠恭敬的站于一边,他这番话主子是铁定听到了,那小公子的话有没有……听到,这儿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傅明染见到眼前人时,除了刚刚故意说的那段话,再也没有出声,只是心中的火烧的有些厉害,她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来的人神情清冷,那沉稳的面容之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始终有着淡淡的倦意,他此刻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带着凉意与怒火的一幕,眼底未起任何波澜。

“明染,如今你该上书院继续学业了。”傅明渊的声音如一口古井,它经历了年岁的打磨,从不轻易展露任何情绪。只是看向眼前之人的神情时,不觉剑眉微皱,这孩子何时变成这样了……

傅明染有些咬牙的意味在其中,她只是瞥了一眼眼前的人,便将视线投向了别处,此刻她显得冷漠的神色与傅明渊极为相像,木悠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一会,突然觉得犯错了似的低下了头,今日主子的心情怕是更加的糟糕了。

“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先回房了。”傅明染至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狠烈的厌恶,但是在她没等到面前之人下一句话时,紧抿着唇的傅明渊眼底已有忧郁了,何时原本以为是救赎的人,硬是把其拖下了深渊。

人已经走了……

木悠看着自家主子,连他都能感觉到当年那个救回来的孩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小公子真正的身份府中也就他和公子知晓吧。

“木悠,人看好了……没有下次。”傅明渊对着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仿佛带着寒气吐露出的话语中包裹着冰刃,一旁的木悠心底咯噔了一下,默默的点了点头,他是失职了……小公子这次受伤责任在他身上。

“三房那边的情况如何?”似乎转瞬之间,海面上刚刚渐起的风浪又平息下去了,傅明渊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白祈的行踪却还是需要人看着的。

今日的两人……是背道而驰的。

木悠有些冒冷汗了,呆在公子身边这么些年,什么时候公子生气他最清楚不过,就此时……公子的怒火应该烧到心这里了。但是小公子……却是将要爆发的情况了。

这傅府是否……

“木悠,衙门那边的相关事情处理好,傅府不宜掺和到官府的事情当中。”飘远的声音传入耳内,木悠心中有些悻悻的跟上去了,主子看样子已经气消了……

傅明染一路上脸色有些发白,渐渐地有些虚浮的步伐,从身旁走过去的下人停下来施礼,少年神情显得片刻的阴沉,突然加快了步子,这些行礼的下人都不敢说一句话,府中白先生的事……他们不敢多言。

快要到房间的门口,眼前突然冒出人来,傅明染恍惚的视线定格开来,清楚的看到眼前的人……小念,暔语声并不清晰,但是她仿佛已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了。

“公子,楚公子来过了。”小念搀扶着她,小公子身上的伤哪受的了这个折腾,傅明染微不可知的应了一声,可是另一只脚还未踏进房门时,神情已然是变了的。

楚斐瑜返回是为了何事……

“他有说什么吗?”或许白先生走之前与楚斐瑜见了一面,傅明染顿时踏进去的脚收了回来,现在去找一定来的及的。

“公子……”小念只触摸到了她飘飞的一缕头发,她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家公子跑去的方向,大公子那边……更是不好交代了。

傅明染跑到前院走廊的尽头时,慢慢的停了下来,那站在一旁正看向她这边的人,隐在树荫下的神情看不真切,但是突然而至的一阵清风,似乎就势吹开了那人手中的扇子,扇面上精心描绘的水墨倒像是牵出一抹抹墨线,在她现世的 眼前,展开了一幅秀丽山河图。

那是先生的扇子……果然两人见了面。

楚斐瑜见来的人紧盯着手中的东西,却浑然看不到他一般,嘴角一时勾起的自嘲的笑意在她突然抬起的灵动眼眸中寸寸溶解了。他轻扬起的手……那把扇子是对着她的。

但是傅明染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她下意识轻扬起的手因着心中升起的念头有些溃散的意味藏于其中了。接连着是脑中出现的虚境……白茫茫的天地静的像是带着梦醒时分的丝丝怅然与忘却,然后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又是一个人了……

楚斐瑜缓缓走到她身边,见到她失神的眼睛时,脸上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似乎眼前造成的局面是因着他的掺和,但是事实究竟怎样,谁又解释的清。

白先生的身份傅家寻了四年都未果,甚至大哥也派人去查过,除了一个被告知的名字……白祈,无任何线索。但是京城的局势不像以往那般平静了。

或许傅大哥的做法他多少明白一些,傅府是不愿参与到朝廷之事当中。

“这是先生给你的……他说,这扇子是欠你的。”楚斐瑜看了那扇子一眼,默默的撇开了目光,这把扇子代表着什么,这小子不会不知道吧。

傅明染甚至能感觉到手中紧握着的东西原本的温度,是一种不知何处缓缓而来的暖意,她的目光紧盯着展开的扇面,那一缕缕的墨线不知吹到何处了。

扇面上的墨迹……祈山园中莲花弄,清水扶摇直直升。

傅明染从未有过这样明确的心思,离开傅府……离开这儿。

“小公子,三夫人唤您过去呢。”站在走廊尽头的人没有回应,傅明染一抬头,楚斐瑜不知何时走了,只剩下那把扇子……又不知何缘故,少年脸上已有尚未干涸的泪痕,那时的心情已不仅仅是因为离别,而是一种更为刻骨铭心的痛苦。

“小公子,夫人在三房中等……”可是来的人还没说完,在她眼前的人突然转身往三房的方向去了,和儿连忙跟上前去,脸上的拘谨是显而易见的,傅明染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正是那天在柴房见到的婢女。

这一天……很是平静的过完了。

第二十一章 离家 (二)

傅明染当天夜里躺在床上,一双藏于黑暗的眼眸泛着点点幽光,那把扇子的暖意源源不断的给了她寸寸冷下去的心一份庇佑,今日娘亲又发病了,可是……

娘亲的眼中又是没有她的身影……

“歌儿,过来,娘亲许多没见到你了。”傅明染默默的站在门边,脚步没有移动一步。

“歌儿……”终是抵不住这声音的诱惑,门边的人走进去了,里屋的人一把抱住她,带着那种糯糯的语调贴近她的耳边说着什么,可当傅明染的眼眸将要沉浸在这暖意当中时,眼前的人一把把她推开,猝不及防……她的脸颊有种火辣辣的疼了。

“小公子……”旁人焦急的声音在她听来只是没有意义的重复,她抬头的一刻撞进了眼前人的眼里,那般恶狠狠的恶意到底从何而来,若问她……她也不知道。

“小公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闻风走进来的侍女齐齐下跪了,而好歹是有人上前安抚着情绪较为激动的三夫人,傅明染注意到这侍女是之前送药的那个。

三夫人面容之上的憎恶慢慢消失,渐渐的有了凄怆之感,竟开始小声啜泣起来,一时间屋内静的好像冬日了,傅明染却也只是静静的站着,那高高耸起的一边脸颊更是为这张满是青痕的面容添了几分惨意。然后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娘亲哭泣的声音仿佛在耳边环绕,她心中的负罪感便这样升起了,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得娘亲不高兴了。

“小公子,这是新来的侍女,她并不知道大公子已经下令说若是三夫人想见你,必须是大公子要在场的,还请小公子不要生气。”

“小公子……奴婢,奴婢不知。”应该是唤和儿吧,傅明染躺在床上默默的想着,她从未这般的记住过一个相逢不过两面之人的名字,或许……是她劝慰娘亲时候的神情,那般的温和……配的上这个名字的。

府中人说娘亲六年前便疯了……这两年病情更是加重,但是傅明染不懂得,明明一个可以用那么亲切的语气喊她名字的人,怎么会是不明白自己所作所为的人。

这片黑暗总得有个尽头的,傅明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总得要做出决定的。

莲摇扇发出淡淡的光芒,像是星光那般璀璨,入睡的人应是可以做个好梦的。

翌日清早

“楚公子”门口的侍卫齐齐喊道,目送着来人进府然后收回目光,最近楚公子来的比往日次数多了些。

楚斐瑜却不是径直往傅明染房中去的,每一步似乎都带着某种气息,白皙的面容透出惯有的红晕,那双像是星子的眸里含着冷意,但傅粉何郎者,当属楚家二公子。

看昨日的情景,那小子怕是要做出一些越礼的行为来了。

木悠站在书房门外,撇了一眼刚进去的木六,神色中的内疚与羞愧并存于脸上,实在没想到主子会罚他站在门外啊!

木悠看着远处,飘渺中仿佛有人影缓缓走过来了,但这个时候……大概主子是不愿见客的。

突然里头的声响让木悠下意识的回头,仅仅瞥了一眼那地上碎裂的茶杯,便对上了主子那寒气瞬间被压制的眼睛,心下一惊,连忙转回头了。

公子已经许久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

“公子,属下……”木六那一刻是显得呆愣的看着地上的褐色液体,渐渐的浸入了地面的纹路中,三夫人每次唤小公子前去三房中,明明这些年小公子也知晓了三夫人的病情是越发的加重了,可还是每次要求,每次必到。

大公子在场的时候自然没有发生什么,但总是有大公子不在的时候,这次小公子脸上的伤怕是要很长时间才能好了。

“手滑了,再倒一杯。”傅明渊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重新翻阅账本的动作连一刻都没有间断,若不是地上尚存的茶迹,站于一旁的木六还真是……默默的重新倒了一杯茶。

“去管事那领玉清膏送到小公子房中。”十分清冷的话语,但是却让水流声停滞了瞬间,木六清楚的回应了“是”,玉清膏可是皇室供应之物,京城中民间也只留有三瓶。

看来主子对小公子的疼爱当真……

“公子,楚二公子说有事与你商量。”木悠出现在门口,看向自家主子,看似公子已经没什么事了。木六退了出来……

傅明渊最后添上了一笔什么,没有任何情绪的把笔放回了原处,刹那抬头的时候,门外的人心下一惊,公子何曾有过这般寒冷彻骨的眼神,仅仅是那么一刻,木悠心中对小公子有了另一番认知……不可得罪。

楚斐瑜就那么进来了,侧面轮廓硬朗,英气的剑眉透着尚未沉淀下去的柔和,原本唇红齿白的少年,经过了这几年的磨练,少年的狂妄有了收敛,他开口一声:“傅大哥”然后较为随意的站在了离傅明渊不远处,语气中有着一股不明显的凉意。

傅明渊正视着眼前的人,或许在他眼底,这人还是个孩子……但是斐然大概不这样看了,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依旧不知天高地厚,楚家与傅家的关系,这些年一直来往较深。

但是楚家似乎有些其它的意思了……

“斐瑜今日不请自来,是想向傅大哥道歉,我……答应了你护好明染,但是她那一身的伤,却也有我一半的责任。”这话并未让傅明渊表露出情绪,但是一旁的木悠却神色有些黯淡了,他同样失职了。

傅明渊仿佛是不认识面前的人,他开始打量的眼光像是一面铜镜般,十分凌厉的能看出藏于表面的内心,楚斐瑜却一直是笑着的,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傅明染出事确实是因为他,那些人是他派出去的……目光一闪,楚斐瑜的思绪便再也没有转移了,傅家如今的商业都是由眼前的人一手支撑的,傅家家主……似乎许久没有露面了。

“你大哥的身体如何了?”傅明渊话题一转,仿佛从始至终都不会因为傅家那时常在外惹祸的二公子而有半点关注,对面站着的楚斐瑜却有些讽刺的笑了,少年脸上轻狂的一面又展露出来。

“已经渐渐好转了,大概还有两三天就可下床。”屋内的气氛一下子明亮起来,傅明渊点了点头,似乎很是认可这句话,但是木悠知道,其实公子是出神了。

“明日我便上门去拜访,向你大哥转告一声,他要的那本书我会带去的。”稍显温和的语气,楚斐瑜有些错觉,以为眼前的人正是严厉时批评他的大哥,然而这种错觉同样仅仅是一瞬间,有些人仿佛生来就有谋略的能力,一言一行却都像是带着枷锁。

“傅大哥的话一定会转告,若是没什么事,斐瑜还想去见明染一面。”当真是翩翩少年的样子,年少的人总是有资格把想要的东西挂在嘴边。傅明渊点了点头,这回是应答了眼前的少年。

木悠看着人出门后,默默的退回到门口,他的惩罚还没有……结束,然后只是一瞬间,书桌面前的人像是忘记了这回事,吩咐他为三夫人接着去找从太医院告老还乡的的宁太医,这件事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至今……没有星点消息。

“小公子,楚二少来看您了。“思儿脸上的笑容是显然易见的,只是行走的姿势还有些怪异,傅明染坐在床沿盯着她那条伤腿的眼神有些瘆人,一旁整理床被的小念转过身来,连忙帮床沿上的人披上了一件外衣,这泛红的眼睛……大概小公子昨夜是一夜未睡吧。

“楚公子”门口的人行礼后静静的站于一旁,倒是对着与小公子站在一起的小念使了下眼色,后者似乎假装没看见,依旧帮人绑着头发,小公子披发的样子,容易……让人怀疑。

楚斐瑜却依旧是看到了她未束发的模样,越发显小的脸上浅浅的眉色,倒不像往日那般刻意而为的墨色,两眼有些发红,却透露出另一种感觉,那无意的抬眸,轻瞥一眼,他心中的一片湖水有些起了涟漪,只是有一边脸颊还可清晰的看到巴掌印,有人打她了。

他的神色顷刻间冷了几分,明明是尚未年少的脸上,却有不一般的沉思。最后站在她身边的婢女也行礼告退了,楚斐瑜才下意识的走进了几步,仿佛今日来见她……并不是出于己愿。

“你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头猪了。”同样不忘讥讽两句,楚斐瑜却是难得的拉过一把椅子,径直坐到了她的面前。傅明染直愣愣的看着他,有那么一刻她脸上沉重的表情让其以为将要说出什么正经的话来。

然而……一本正经的人呐!

“我们是兄弟不,是兄弟就要帮我这个忙。”傅明染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一双眼睛很是认真的看着他,这一刻,楚斐瑜竟以为这孩子大概是有些烧糊涂了,他们两人不是一向是对头吗?下意识的把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不紧点点头,是有些烫。

“帮我离开傅府。”如果前面多少带着仗义的口吻,那这句话便是起到了平地惊雷的效果,一时楚斐瑜也忘了要扯回自己的袖子这回事了。他目光凝重的看着刹那间不分雌雄的一张脸,若是被刚刚见过面的人知道了,怕是后果很严重。

傅家在京城是有名的家法甚严一族。

第二十二章 婚事

“如何?”傅明染抓着他的动作下意识的增大了力气,在傅府中她能信任的不过两人,而有一人已经离开了……

楚斐瑜以沉思当中的目光看着她,这小子的眼里……他微微偏移了头,这绝不是明智的一条路,若是被大哥知道了,他的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但是眼前的人,他或许是第一次才看清吧。有关傅府三房中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三夫人的病情始终没有好转。

楚斐瑜点了点头,眼见面前的人瞬间展开的笑容,却又因何思绪回到了刚刚的模样,他的神情有那么一刻动容了。

“今日我大哥有事要出门……那就今日吧。”傅明染说这话时,声音不知为何压低了,像是夏日午时的庭院除了那一池荷花,别的都是晕染着沉闷的颜色,然而这般语气却让楚斐瑜一扫脸上的一抹犹豫,抛开其它的不说,他相处多年的傅家二公子何时会有如此举动。

他认识的人……从来都是“无知”的让人恨得牙痒痒。

傅明染一时别开了视线,门口大概是有风来的缘故,她瞥到了小念身上的青衣一角,大哥今日出门的消息也是她派小念去打探的,然而她或许不知道自己的用意是什么,这抹青色,但愿还有相见的机会。

楚斐瑜一时看着她的侧脸,秀挺的鼻子以及小巧的耳朵,这面容过于女孩子气了,若不是相识这么些年,刚刚眼前之人披发的模样,他当真以为……大概是看错眼了。

这小子这般性子若真是个女子,长大之后怕是无人敢招惹了。

只不过傅大哥说是明日前往楚府拜访,那今日……是为何?

傅府门口停驻的马车呆了一刻钟左右然后接上了行程,木悠坐在车夫旁,视线盯着前方的路,公子这算是第二次前去陈府吧,那这次会以怎样的理由,还是说……应承了呢?

据说陈府的长辈已经向家主传达了几次意思,那陈太爷留下的遗孀二房夫人虽不是原配妻子,但好在德高望重,品行端正,在陈府也是颇有威严的,对府中的大小姐更是呵护备至,而那大小姐……也双十年纪了吧。

傅明渊手中的经书吧嗒一声放在了一旁的坐垫上,原本清明的眼眸也渐渐的合上了,这经书……为何那人竟看的入迷了。

入佛门一事,对傅家百年基业来说,从未有过,而最严守傅家家规的家主,却是第一个破了规矩的。心中的复杂情绪一时都收敛在掌心中了,那里泛白的印记很是明显的说明着什么……内心因此的颤动,对于娘亲的事,那个人是否感悟到了什么。

然而今日那个人依旧为了傅家的家业让他前去陈府,而他也只身前往了,其实说到底,他与那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娘亲当年也是为了商业联姻的,只不过她的结局在未遇见意外之前有了意料之外的缘分,后来娘亲的家族败落下去,直到出了十多年前的那件事,如今木府当真在京城中没留下什么痕迹了。

陈家……自是有它的资本。

他唯一记挂着的……不过是那个孩子,明染越是长大,他竟越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行其家法也只不过为了堵住二夫人的口,更是派了二夫人的贴身婢女前去“照顾”这孩子,而这孩子……也是需要给点记性的,若不是木悠后面及时赶到,那伙人哪是那么容易摆手的人。

倒是这孩子对自己的身份是那么的不耻吗?一身布衣出门,连脖子上的玉佩都小心的取下来,要知道傅家虽然不是四家之首,但其影响力还是有的,这块玉佩作为傅家公子的信物,他身上也是有一块的,只是……多年前就已经搁在箱子里了。

拿着这块玉佩在傅家名下的店铺,其作用自是不言而喻,当年家主拿着这块玉佩送给三夫人生下的儿子,这其中的意欲……傅家老一批的下人也是知晓的。

当时正是他因为……有一年没有与人说过话了。这个时候正好有了另一个人选,也成为最好的选择。

从傅府到陈府的路有两条,但是今日有一条路……外头的车夫是懂得避开的,城南方向的集市上今日衙门在执法,犯人是昨日与明染争斗之人,而且……与楚斐瑜大概有些关系吧。

今日之事……总是需要讨个吉利的。

“公子,陈府到了。”木悠跳下马车,掀开了帘子,车内的人是停留了一会,才缓缓地出来的。傅明渊出现的那一刻,陈府的侍卫连忙迎了上来,这马车并不是傅府的。

傅家大公子与自家大小姐的亲事,他们这些下人也知晓些,虽只是见过一面,但是眼前缓缓走来的人,俊美的相貌,如玉的气质,而且傅府公子在外的名声虽说是冷清了些,但在京城三少里面,却是最好声望的。

陈府里渐渐迎来了两个侍女,前头的那个似乎是总管事,来到跟前缓缓行礼道:“老夫人已在大厅等候,请傅公子跟奴婢前去。”身后年轻些的婢女在傅明渊点头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大着胆子抬了下头,然后轻掩的嘴角处的一抹笑了,原本今日迎客的事不由她来,只是小姐的心思她也知道,有这个机会,自是要看上一眼。

跟在后头的木悠倒有些不自在,这公子进陈府怎么有种进了不归门之感,然后在进入府中时,这种感觉越来越甚,府中那些下人都跑出来,似乎就为着见公子一面。木悠连忙走了几步,因着分神有些跟不上前面的步子了。

至今表露出来的态度都表明陈府对这门亲事是十分满意的,以地位而言,陈府也列在四家之中,只是楚家与齐家,当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楚家大公子楚斐染饱读诗书,翩翩君子一个,可惜身体一直不好,前些日子更是卧病在床,至今都不知道如何了,而齐家唯一的公子齐凉意性情据说十分古怪,虽也是一表人才,但多少与外界一直传言性子温婉秀慧的陈家大小姐不太合,所以这门亲事,确实是最好的了。

傅明染收拾好了细软,其中包括那块玉佩,两套贴身衣物,再无其他,竟是连银两,都是留给小念二人了,这件事被发现,小念与思儿大概要被逐出府了。

然而眼前……

傅明染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念,一时心软了……她从未像今日一般跪在她面前。

“公子,带上奴婢吧,小念愿意陪在公子左右。”地上的人头虽是仰视着,但目光清澈,神情真挚,她身边同样放着一个浅蓝色的包裹,今日之事她并没有说出来,眼前人……是如何察觉的。

少年心中起了一声叹息,却迟迟没有开口,她怕这个决定会害了面前的人,真心待她好之人。

“小念,留下来,之后的路会好走很多。”傅明染原本想扶眼前的人起来,但最后还是扬起的手放下了,不管是作为什么人,她都没有这个资格了。

脚步是踏出去了,傅明染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等着她的人,楚斐瑜低着头的神情看不太清,但是他那隐在阴影中的半边脸,却是有着一抹深沉的。这个样子的楚斐瑜……她像是不认识了似的。

一身书童打扮,这便是他的法子了。她的步子停住又向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后退的人或事了。

“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若是这里呆不下去,当我的书童也是不错的。”楚斐瑜还撑着下巴认真的打量了她一圈,傅明染脸色有些黑了,但这身衣服还真是借用的他书童的,她原本想说的话,一时又咽了下去,不过是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的,既然是兄弟,自是要大哥罩着的。”傅明染没太听清的抬头望了一眼身前的人,他刚刚是有说什么吗?看着楚斐瑜不仅高出她一个头的背影,她嘴角无奈的一撇,这差距越来越大了。

楚斐瑜嘴角一勾,那日的话这小子虽然没有听清,但是他心中记着便好了,这辈子……是一生的兄弟。

“楚公子”这是从大门出去的,傅明染低下了头,手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包裹,一旁的侍卫注目行礼,并没有注意这个跟在身后的书童,只是他们脸上确实存有疑惑,楚公子何时是带着书童来的。

将要踏出大门时,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楚公子留步……”身后的人追上来,傅明染一时心提到嗓子处了,竟是连楚斐瑜的话都是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你先到外头等我。”感觉到肩头被拍了一下,傅明染依旧愣愣的走出了门,并没有人阻拦,那身后来的人……

“楚公子,这是我家公子吩咐的给楚大公子的书。”木六双手把书奉上,公子离府前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话,要不要……

楚斐瑜接过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大哥爱看的那些书他一向不感兴趣。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楚公子,我家公子还说……还是谢谢您及时赶到救了小公子一命,有些事公子并不想看得很清。”身后的这句话有着另一种作用,但已到门前的楚斐瑜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声,神色平静的走了出去。

傅明染站在不远处的柳树后等着出来的人,最后一眼看向傅府大门的时候……她真的以为是最后一眼了。

第二十三章 回来

傅明渊轻饮了口茶,神情似乎很认真的听着上方座位的陈家老夫人的问话,摸索着茶杯底座的细微动作,一旁站着的木悠看的十分真切,公子这是明显的分神了。

“上次傅公子来访,老身因身体不适倒无缘见上这一面了,今日得见……”陈家老夫人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右下方的人,“果真是俊俏的儿郎。”慈祥善目的面容,并不因这句话失去任何分寸,再说老人家自是会关切紧些。

傅明渊清冷的神情这时因着礼制稍显柔和一些,对此回复到:“老夫人多保重身体的好。”然而手中的动作是被打断了,心中的思绪却开始翻涌起来,渐渐的有些不安酝酿其中。

“老夫人,这傅家公子与知瑾倒真是般配的很。”因这句话一出,四下附和的声音渐渐清晰开来,傅明渊的脸色却是有些寒意的,泛白的指尖似乎昭示着什么……

“知瑾这孩子性子温婉,就是过于安静了,这些年也不曾从她口中听到过关于这……婚事,是吧?“老夫人的语气带着点甜丝,这番话是对着刚刚开口的人说的,刚刚说话的人……是陈家大小姐的生母。

“知瑾懂得一个女子的矜持,自是不应该自己提出来的。”陈夫人仿佛无意的看了对面一眼,傅明渊再次饮了一口茶水,低着的头却是看不清楚神情了。“这不,傅公子今日来应该是有所表示的吧。“接下来的这段话,让沉思当中的人点了点头,按理说他今日来确实是有所表示的。

不过……他并不想重蹈覆辙,看着身边人经历过一回的事,总是隐藏着一些血气的。

而且他心中的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了,府中……明染那孩子……

“今日前来是特意邀请陈大小姐与在下一同参加今年的花会。”傅明渊起身恭礼道,身后的木悠往怀中掏出什么东西的动作一滞,表面平静的把手放下了,公子已经……改变决定了。

“这……”陈夫人看着上位的人,似是在想得到示意,事情与她们预想的有些不同啊!上座的老夫人却是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傅明渊依旧站着,神情清冷。

“花会是你们年轻人的节日,知瑾与你一同的话,应该会答应的。”老夫人笑脸看向站起的人,那双浑浊但又精明的眼睛里已经在预告什么了,木悠感到场面气氛有些僵硬,这陈府的人似乎都等不及了,可陈家大小姐一直没有露面。

“那明渊先告退了。”傅明渊直接行礼后转身,动作十分的干脆,身后跟着的木悠也踏步跟上去,那公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只是这花会也并不是一般男女可以结伴而行的。大多数是有着婚约的男女在这一天可互相见面。

在出大厅之时,木悠原本一致的脚步一缓,不知公子是否留意到,坐在陈夫人身旁的另一位夫人,一直在看着公子,且神情颇为古怪。他经过之时,甚至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底似乎泛着泪光。

留下身后的一群人,傅明渊踏出大厅之后的脚步显得有些急切了,心中隐约的不安情绪,或许真是出什么事了。

“回傅府。”留下这句话后,人已经上马车了,木悠刚想跟车夫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公子早先吩咐不是在回府之前还要去看酒楼的情况吗?今日公子是怎么了……

“按公子说的。”木悠一头雾水,径直坐上了车辕,今日与陈府的事并没有理清,不知道公子又要如何向家主交代,而且说实话,眼前的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就按傅府与陈家一直以来保持的商贸关系,而且公子小时候也与陈家小姐一起上过同一个私塾,只是后来各自长大了,才渐渐的疏远了些。当年他还是书童的时候,也是见过陈家大小姐的,论才貌并不逊色于那些京城颇负盛名的贵族骄女。

车内的人在明暗光线中隐约出现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影,傅明渊突然想起了明染脖子上那块玉佩,三夫人真正拿出来的目的,应该不是因为相信了明染的身份……而是在她那枯寂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只可惜这根稻草并没有达到她的希望,家主从沉迷佛经之后,三夫人的病情从原本的好转迹象越发的严重,明染每次到三房请安,三夫人对此的期望却是一日日的被消磨掉了。

宁太医的下落……已经找到一丝线索了。

傅明染在郊外的驿站等着,轻瞥了一眼走过来的人,又默默的低下头去了,楚斐瑜递过来另一个包裹,手里还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同样看了身边人一眼,然后似乎也在等着车辆的到来。

傅明染不争气的突然脸红了,只是头依旧没有抬起来,肚子饿的叫声似乎也没引来身边之人的视线,她最终抬起头来往马车行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眼前一亮……车来了。

“这两馒头你拿着吧,庄叔会负责把你送到城外的……”傅明染看着递过来的两个雪白的馒头,微微一笑,少年的面容似乎第一次再现了笑意,楚斐瑜突然扬手摸了下眼前人的头,带着难得的一种关怀。

“公子”从车辕上跳下来的人立马恭敬的行礼到,来人大概四十左右的样子,眼角处似乎还有一道不起眼的伤疤,但是目光十分的温和,与高大的身形有些不相符合了。

傅明染接过了这两个馒头,目光浅淡的扫了一下,可以留一个当作晚饭了。对于旁边的楚斐瑜接下去的动作有些不解,何时这人会跟他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若是外面不好过,可以老地方留下一张字条,我会帮忙的。”楚斐瑜一把搂住比他低一个头多的人,带着从未有过的亲密,摸着她一头的黑发。傅明染因这记忆中熟悉的动作目光闪了闪,却终究没说什么。

她坐在马车的那一刻,脚步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原本以为可以放下的东西……每一个都像一块大石压在心间了。

车内只有她一人……

“公子”傅明渊下车进门,带着一股盘旋的风一般,门外的侍卫腰还未挺直,人已经在远处了。跟着的木悠心情也急躁起来,莫不是府中出事了……

傅明渊的面容盖上了一层薄冰,眉眼间的寒气似乎缠绕不息,但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紧抿着的唇还表露着另一番意思。心中的不安随着离明染的房间越来越近,渐渐的转为慌张了。

“公子”小念刚整理好房间出门,转身之际便看到了径直走进门的傅明渊,作揖行礼到。低头的神情瞬间转为了镇静,她还是能争取一些时间的。

傅明渊脚步一顿,看着屋内未动分毫的摆设,脸上的寒冰融化了些许,但是他的目光突然放在那衣柜上,仿佛这样便能看清楚里面是否说明了情况……

“二公子哪去了?”他顺着视线所行,依旧低着头的人放在腰间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大公子明明应在黄昏时分回府的,怎么提前了……

屋内静的连外面飞过去的鸟鸣声都可听见,小念大着胆子抬头望了一眼大公子的背影,肃冷的很,大概是公子已经知晓了。脸上渐渐浮现出担忧之色了。

傅明渊打开衣柜的那一刻,阴沉的脸上,除了嘴角发冷的笑意,倒是没有其他神情了,他也只不过想亲自证明什么……然而衣柜内只不过少了两套衣物,但就因此他才想笑……这孩子若是离家出走,也应该带足东西的吧。

手指在那几个样式精致的木盒上划过,瞥到角落里摆放的青色药瓶,傅明渊眼眸一暗,甚至连玉清膏都未拿走,他的证明……结果并不满意。

“是谁带着小公子离开的?“傅明渊转过身来,看着他当年为明染挑选的侍女,这般看来,明染已经收服了她们的心了。

“奴婢不知公子在说什么……小公子因心情不好在外出散心。”小念低头回答道,一双清冷的眼睛始终看着地面。现在小公子已经出城了吧,只要再拖延一些时间,她也就放心了。

“可有侍女跟着?”傅明渊轻瞥了一眼门外的人,后者知会默默的退下了,木悠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府中当真是出事了……

小念一时无法回答,阿姐一定是在二夫人那……脸上已经有些苍白了。

傅明渊看着赶来的人,眼里的寒气顷刻间凝成一团了,语气中任何感情都没有:“把人关到柴房。”随后走出了门,进屋的侍卫纷纷点头,傅明渊在地上的影子印有落寞之意了。

楚斐瑜坐在回楚府的马车上,脸上的笑似是红莲经过狱火般淬炼过后的光耀,偶尔被风吹开的帘子显露出了车内之人的侧脸,那一刻才是有了少年的单纯。

他就说这小子的胆子没有那么大的……这条路已经走向相反的方向了。

傅明渊回过神来站在走廊上时,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仿佛是空谷足音,他并没有回头,但是那熟悉的真切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了……大哥。

傅明染站在不远处,依旧书童打扮,脸上的表情因着这声称呼已有了眷恋之意,但终究她是傅家的人……

木悠站在庭院中,追赶的脚步一顿,看着眼前这一幕,悬着的心渐渐落地了,若是小公子真的离家,公子怕是……

第二十四章 书院

傅明渊缓缓地回头,正好对上面前之人那透过来的视线,他的眼底光芒亮的有些刺眼了,明明外面的天色已经有暗沉的意味了。但是明染此刻眼中的冷意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他一时将视线移开,似乎再次见到人站在此处一点也不意外。

“大哥,我累了,小念还要去帮我准备茶水来着。”傅明染经过房门时看到了里面的情况,事情如她刚开始所想……

然而眼前的人只是移开的视线重又落回到她身上,带着月光一般的清寒,紧抿的唇那一刻似乎是张了嘴,可是稍微仰着头的傅明染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是耳边仿佛响起了楚斐瑜在街道上与她分手时说的话……明染,这一次过后, 下次这样的机会是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这样的话对她而言,像是慢慢的将什么东西从她心中移走了,或许……她并不稀罕着这样的机会。

“那为大哥也准备一杯茶水。”傅明渊长腿一迈,径直经过她站定不动的身姿,往之前单只影子落下的地方走去。傅明染那微微撇开的嘴唇,似乎小声嘟囔着什么……前方的人换回了一身利落的背影,眼角处有一抹不易见到的笑意,下次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傅明染原本以为自己起码是带着沉重走的每一步,但是她踩着大哥落在地上的影子,那长发披在身后的模样竟是连地面都学了几分过去,更别提一方池塘上,一面铜镜中,每一步她都走的很是安宁……从未有过的安宁。

“公子……小公子。”小念被退出门去的侍卫放开,静静地站于一旁,在傅明染踏进房门时,后三个经口的字带着将要哭出的嗓音,难掩担忧之情。

傅明染脸上淡淡一笑对着她轻摇了头,尽管大哥已经知道了她的意图,但是她人现在是站在他眼前,而且……她也一下子坐在了与大哥相对的座位上,脸上嬉笑的看着看过来的人。

这样突然灿烂起来的笑容让傅明渊原本严肃的脸像是被风吹散的落叶,一时无主了。他目光幽深的看着面前的人,四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也似乎没有改变什么。

“玉清膏用了吗?”仿佛静止的空气又注入了鲜活的气息,小念对于小公子的动作当真有些哭笑不得,因此悬着的心也算着地一半了。突然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木悠的面容出现在眼前,脸上的神情……她点了点头,然后退了下去。

喝茶对于两人来说……或许只不过是个和解的借口。

傅明染脸上的青痕淡了许多,除了依旧留有的巴掌印,红色的一块在白皙的脸上越发明显,对面之人扫了一眼之后,目光像是织成了一张网,捕捉着什么。突然将视线看向了她的脖子,那块玉佩……这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似乎不愿带上去了。

“放在衣柜里,我用了白先生的……药膏。”这三个字像是一个禁忌,让有所回暖的气氛又被凉意覆盖了,傅明染突然低掩眼眸的神情全部落在了傅明渊的眼底,自是他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似乎从四年前那个晨曦做了一件对的事以外,其他的事……在这个孩子身上,他都错的很可怜。

“先生他走时留了一句话……”傅明渊注视着她重又抬起头的模样,少年的面容有着特有的孤独与脆弱,他心间似乎有块地方下雪凝结的冰融化了些许,若是抛开许多外界因素,他与这孩子之间的联系似乎早已不止这段缘分了。

“明染这孩子到了该上书院继续学业的年纪。”清冷的语气在屋内因这话酝酿出不一般的感觉,傅明染眼底泛着的泪光带着笑意,似乎那双此刻更显清澈的眼睛倒映着一幕相逢的场景,那笑意是真的。

傅明渊摆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交错放着,一时稍稍紧了些,神色却有些克制的冷着,他竟然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孩子的笑容……而嫉妒着某个已经离开的人。

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真正缠绕的怕是这一世的挂念了。

“你可愿到书院?”傅明渊正视着她,平静的面容上似乎刚刚所有出现的情绪都已被消失殆尽,可是那不自觉无声敲了一下桌面的动作透露出什么……他在等着这个答案。

傅明染的神情似乎看向的是虚无,仅有的记忆当中,当年醒来时那碗甜粥给了她无限的暖意,今日在她曾逃离傅府却鬼使神差回来后,眼前的人又给出了她另一个选择。

她点了点头,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先生留给她的那把扇子中画有的山水,或许先生真正喜欢的地方是那样的仙境,却不是人间的。

心中的大石最终是落下了,她知道大哥尽管不太理人,但是却从未骗过自己,若是去书院是先生的意思,她自是要听先生的话的,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屋内最后一缕光线渐渐往外走时,傅明染见到了暗淡光线下的大哥,似乎比白日亲和许多,那有些模糊不清的面容好像当年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场景,也是看不真切的面容,但是却带她回到了这个世界,远离了梦境中那一片白雪皑皑的天地,以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是离她而去了,所以她能拥抱的便是眼前的。

傅明渊嘴角勾起的弧度借助于还未点亮的烛光隐在了他自己的情绪之下,暗淡的光线总是有引起往事的能力……他从楚府回来的时候已快天亮,除了身旁跟着的木悠,这般街道的静谧是难得的。只是在经过平常的一条不起眼的街巷时,他竟然有了将视线投射过去的念头,也是这样做的,然后……就看到了当年不过八岁的孩子手中已经染有的鲜血。

比起暴露在外的血淋淋的现况,真正吸引他留步的是那双眼睛……浸满的绝望似乎都快溢出,可真正溢出的却是污黑的面容之上亮如星辰的世界,那份安宁都是他可遇不可求之物,当真是于污泥处得见一株红莲盛放,那样匹配的红艳才是绝美。

“公子,家主派人送来一份信。”木悠站于门外,双手呈上信。小公子的房间曾被公子下令,若是没有允许是不得踏进半步的。

进门的是一同前来的小念,她手中拿着点燃的蜡烛,微弱的火光已经足够照亮整个房间了,越来越明亮的灯火倒映在了傅明染的眼底,她望着傅明渊的方向,似乎刚刚一瞬间看到了大哥脸上的笑容……

傅明渊微不可知的摇了摇头,起身的动作已经没有坐下时的那般犹豫不决,傅明染也起身站在了一旁,这时小念将手中的蜡烛点燃了桌面上摆着的两根白烛,一时间屋内当真是亮堂起来了。

木悠退到一侧,手中的信交到了公子手中,傅明渊出门之后,望着外面的月色,神情多少柔和了些,这信的内容……大致是一个意思的。只是没想到家主这么快便收到了消息,与陈家的婚事最后结果如何……要好好思量了。

傅明染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收敛了心中渐涌的思绪,她突然偏头对着一旁的小念一笑,而眼前的人却是突然跪在地上了,傅明染眸子渐渐染上了墨色。

“小公子,奴婢……奴婢有错。”傅明染看着她落在烛光中的半张脸,她还是更喜欢明亮一些的东西,这屋内的摆设……这么些年看着也有些腻了。

“小念,你若是再这样,我总是要得到娘亲的准许,帮你许配个好人家。不过……”傅明染扶起地上的人,少年的身姿在墙面上的倒影有了另一种形象,似乎更为成熟了,“我大概是舍不得的。”

“奴婢愿意一直跟随着公子。”小念的神情与以往不同,她可从未见过这小妮子如此动感情的时刻,或许……她自己平日有许多方面没有注意到。

傅明染拉着人一起坐了下来,神色不知为何有了暗沉的意味了,突然想起楚斐瑜给她的包裹,以及她的……糟了,忘在马车上了。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那她的玉佩……

“公子,怎么了?”小念拨弄了下灯芯,原本暗淡下去的光芒又亮了起来,今日大公子并没有追究下去,是否说明……大公子其实对公子还是十分关心的。

傅明染摇了摇头,示意没事。若是楚斐瑜这几日没有将东西送来,她还要在大哥开口前去拿回来,刚刚大哥的视线是已经在她的脖子处看了一回了,这玉佩的重要性……她也是知道的。

“思儿哪去了?”思绪一转,傅明染注意到小念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确实有几日都没有看到人了。上次两人因她受罚,她也让小念把先生给的药膏送了过去,莫不是没起到效果?还是说……二夫人不愿放人。

“公子,姐姐的伤还没好,怕是要多养一些日子了。”小念说话时,视线并没有看向自家公子,傅明染见状,心下一沉,她大概明白了。

思儿的伤或许比她的还要严重……

第二十五章 入学

“人安置在哪?”傅明染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冷意,尽管思儿或许不忠于自己,但是毕竟是她房中的人,这次怕不是大哥的缘故……而是二夫人的。

“就在婢女房中,不过小公子不……”可傅明染没听完她下面的话,府中二夫人的权力这四年来被削减的没剩多少了,为难她的事也出过几件,但是动她房中的人,总是需要一个解释的。

“去把思儿接来屋内,安置在外室。”小念抬头正好看到傅明染的样子,清寒的神色像极了大公子,她眼底似乎闪着泪光,阿姐的伤势确实很严重,而且二夫人下令婢女房中的侍女都不准给她送药,连公子给的药膏都是她偷偷帮着思儿涂的。

“是,多谢公子!”小念出门的脚步显得急切,已经拖了三日了,阿姐受的苦总算是到头了。傅明染叹了口气,烛火有些摇曳了,算下来她还是欠楚斐瑜一个人情。

至于大哥说的书院一事……屋内的人儿有些无力的趴在了桌子上,看着跳跃的烛光,神情中的认真与迷茫并不互相矛盾,若是先生在这里就好了……今日的一切就当是个梦境。

这一次不再是天地只有白雪覆盖,但是依旧茫茫然的雾气四处飘散着,傅明染迈出的步伐犹豫中又收了回来,她好像是站在水面上的。白雾不知因何消散,渐渐的露出半截石桥的轮廓来,似乎染有雾气的石头更显灵性,她刚刚未落下的脚步再次踏了出去,如在平地上一样。

傅明染不再看着自己的倒影,将视线投射在那石桥、那石桥之后隐约出现的大门,她突然想起了那把扇子上玄墨色的山水画,两般的意境如此相似。

向前的每一步,傅明染不知为何在心中默数着,仿佛不知多久前就曾经经历过……一模一样的场景。

正当差最后一步靠近石桥时,脚下似乎有了湖水的波动感,傅明染回头的一瞬间,眼见清澈的湖水刹那间染红,走来的路寸寸往虚无中落空,在她反应来时,石桥的最后一眼并没有看到,一念之间,人间仙境就不复存在了。

“小公子,公子……”小念的声音在这世界倒塌之时传了进来,傅明染突然睁开眼睛,十分清明的看着俯身下来的人。她记得那个地方最后伫立的……是她最早踩上的地方,旁边有朵长相绝对奇异的莲花,竟有她半人高了,可是刚开始的时候最是奇怪,她并没有看到……

“小公子,公子派人送来了天靖书院的帖子……今日您需要去那里报道一下。”旁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公子这是……又睡过去了?小念无奈的放下刚刚拿起的外衣,脸上微微一笑,那公子多睡会吧。她的神情十分的温和,不似往日那般清冷中透露着丝丝凉意了。

傅明染其实是重新闭着眼睛想着刚刚的梦境,那染红的湖水……最后营造了诡异的气氛,原本幽静神秘的一方世界在眼前消失,她是为何……要梦见这一切。

“小念,天靖书院的先生会有白先生知识渊博吗?”

“小念,天靖书院的院长是不是个老头子?”

“小念……我饿了……”

傅明染坐起来,依旧青涩的脸上有着朝阳的一抹印记,如弯月牙儿的双眼使人不自觉的心情大好,脸颊上的红印消失不见,白皙无暇的面容上挺秀的鼻子,小巧的红唇,那眉眼间的愉悦不用渲染就已经勾勒出来了。

小念还没应答这三个问题,就被眼前的人身上那股朝气所感染,眼角的笑意当真扩大了。公子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傅明染接过递过来的衣裳,很是认真的穿了起来,月白的外衣……是刚刚送来的,她眉眼间晕染开的阳光似乎可以抽出缕缕明媚的光线,一下子光着脚丫下了地。

“公子,天气将要转凉了……”小念看着那双雪白的脚,有些无奈的说到,公子似乎特别喜欢光脚踩在地上。

“池塘了不是还有莲花吗?再说……花会还没有那么早开始呢?“傅明染穿上鞋子,脸上有些疑惑不解。

身旁的侍女突然一笑,大概公子是糊涂了,“今年的寒风来的比较快,昨日晚上池塘里的花一夜之间都凋零了,今早上二夫人房中的侍女还在收集一些残花,大概是二夫人的意思吧。“

傅明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花会……突然开口问道:“花会会提前吗?”眼底泛着满是期待的光亮。

小念倒是不明白为何公子如此期待花会,这个节日本是为了那些许下婚约的男女见面……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公子用膳过后就坐上府外的马车,傅叔会送您到天靖书院的。”小念安嘱道,其实公子大多数时候更像是个小孩子。 其实她心中隐约有些担忧,公子已经这么大了,有些事迟早是满不住的,而且大公子送公子去书院,怕是更不好应对了。

公子自身怕是分不清……男女之别。

傅明染只是又点了点头,对于去书院的事情,她到现在都不太清楚,天靖书院……她似乎听白先生提过。但答应大哥的事情……她可从未反悔过,不过……楚斐瑜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虽然也是在白先生门下受学,但还是进了书院读书。

是哪个书院来着……

“公子……您的帖子忘拿了。”小念无奈的摇了摇头,天靖书院的院规一向十分严厉,不知道以公子的性格会不会……闹事。

“小念,等我回来准备好糖莲子……”傅明染抓了一下头发,或许这头发对她而言实在长了些,已经踏出房门后又回过头来,“ 衣柜里有瓶玉清膏,给思儿用上吧。”话刚说完,人一闪又不见了。

屋内的人原本开口想说的话……默默的收回了,小念目光清澈的看着门外,低语说了句谢谢,有这样的一个主子,是她和思儿的福气。

傅明渊站在窗前,神色有些幽然,信中的内容与意料中的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一些东西。门外突然走进来的人被一直站在门边的人拦下了,木悠摇了摇头,木六便乖乖的站于一旁了。不过主子的背影看起来确实有些凝重。

“木六,昨日楚家二公子可有带着什么人来府?”傅明渊转过身,视线淡淡的扫了一眼桌面上铺开的信件,凉意这时候突然跑到天靖书院,怕是沧澜书院的院长不太高兴了。

至于把明染安排在那,只是想让这孩子少跟一些人接触,天靖书院自是富家子弟多一些入学的,而沧澜则是贵族皇室子弟偏多,傅家是不愿卷入皇室的明争暗斗中。

除了唯一一次……祖父的那一辈,不过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年的事现在渐渐被人忘记了。

“回公子,属下当时把书递给楚二公子的时候,只看到楚公子带着一个书童离开,大概那人就是带进府的人。”木六这话一落地,旁边的木悠眼眸一沉,他看向自家公子的神色,正好撞上傅明渊带着冷意的目光,又默默的低下头去了……楚二少一直没有书童陪读的。

那么那人就是……离家出走的小公子了,木悠回想刚刚公子的目光,有些出了冷汗,公子一向不喜外人插手自家之事,这回……

傅明渊面无表情的走出了房门,只留下了三个字:“去楚府。”木悠被拍了下肩,回过神来带着一股后背凉飕飕的感觉,若不是知道公子去楚府是去找楚大公子,他还以为是去找楚二公子问罪的。

昨日算不算是……拐卖少年。

“大哥……”木六是一脸雾水,刚刚是气氛不一样了。

傅明染在前往的马车内吃着准备好的午膳,这大哥也太小气了,早上就给她两个馒头,她又不是鸽子……吃这么点哪有力气,不过眼前丰盛的午膳,还是小念对她好啊!

“小公子,书院到了。”傅明染连忙擦了擦嘴,先生可是教导过她,在外要记得自己的一言一行不可失礼,下了马车的人抬头看向书院大门上高悬的牌匾……天靖书院四个字,她嘟囔了一声……一旁的老人倒是不住的笑了。

“傅叔,您早些回去吧,我记得路了,会自己回去的。”傅明染对着眼前的老人弯了弯腰,然而就自己进了门,手中一手提着饭盒,另一只手拿着帖子。

身后的人点了点头,但不是因为进门的小公子所说的,大公子已经交代过了,送小公子到了书院后自行回来,之后的事……他也不知道了。

傅明染带着些新奇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实在是*静了……突然看到一口井边立放着的大钟,人不自觉的就吸引过去了。

这钟……不是城外庙宇内的那个吗?

手轻轻的放在了钟上,冰冷的触觉让她立马松开了手,似乎指尖还保持着丝丝凉意,这钟……并不是那一口。

“是傅家二公子吗?”傅明染回头,见四下无人,那是哪来的声音。突然来的一阵风吹落了放在饭盒上的帖子,傅明染有些无奈的轻咬嘴唇,去追那张帖子了。

弯下腰正好要捡起……突然面前出现了一双脚,傅明染缓缓地起身,因着看到腰间的玉佩时……眼眸一暗了。

是他……

第二十六章 见面礼

傅明染捡起帖子的动作并没有因为眼前突然出现的人而有半点迟疑,只是刚刚显露诧异的神情,还是让齐凉意看出来了。

傅明染也很清楚,眼前的人……在她抬头的那一刻是笑了。

“傅明染是吧,这名字可是你大哥取的?”温润如玉的声音,似乎与那日的有些不同,被问的人点了点头,听语气……眼前的人与大哥莫不是相识?

“一个染字……有很多意思啊!”傅明染看着他不解……天靖书院也收这么大年纪的学生,但齐凉意的目光却有些幽深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钟声响起,傅明染下意识的看向刚刚摸过的那口铜钟,却不是这个……钟声再响了一遍后留下缠绕在心头的余音,她的目光透过这些树林,是在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这钟声比之城外庙宇的……多了几分尘世的风味。

傅明染似乎记起了以前的一些事了……

“糟了”她突然拎着饭盒跑了起来,小念叮嘱过她,书院以钟声来预示上下课的,而且天靖书院的院规严格,万不可第一天便迟了。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悔之色,她只是心中觉得,若是在书院没有表现的好,大概那些古董对她之前的先生有一番异议。

这里的先生可都是上了年纪的……

“那个……你也快的,已经迟了……”已经离去的人传过来的声音,齐凉意突然笑了起来,这孩子似乎还挺有趣的,不过……明渊在他面前倒是从未说过他这“弟弟”的事情。

傅府二公子前些日子被抓进衙门的事京城也传开了,但百姓之中大多碍于一些皇室禁忌不敢多言,那些与其一起抓入狱的人……昨日在街道上被处死了。

齐家知道的消息很快,但是齐府对于皇家之事向来闭口不言,尽管齐家还有一部分算的上是贵族阀门。但是在京城四家当中,齐家或许是自知却已经是被卷入了这场纷争。

太平日子……怕是过不了多久了。

傅明染循着刚刚钟声传来的方向,经过的却是弯弯折折的走廊,那读书之声并没有……突然她四处打量的眼眸扫到了一抹青色的身影,郁闷的神情有了转变,脚步连忙是追上去了。

“等一下……”傅明染空出的那只手扯住了那抹身影的主人,白皙纤细的手指放在这绿色的绸缎上,若是在外人眼中必定是好看极了。但是还未等她看清眼前的人,一旁像是书童的人连忙护着他家主子,傅明染默默的收回手,却是只看到了那人似乎微微蹙眉的样子。

“我只是想问路……”傅明染朝着眼前的书童,有些尴尬的笑了,只是眼前的人那怒睁的眼,似乎刚才她的行为犯了死罪般。“我刚来,还不认识路。”连忙的解释暂时缓解了一下气氛,但更因此,傅明染越过这跟她同高的书童的肩头去看他身后的人。

“那随后跟着。”书童的话音还未落下,他护着的那人已经往大概原本走的方向走去了,傅明染点了点头,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太过单薄了,特别是这身绿衣衬得那双手苍白了些。

她拎着饭盒走在上课的路上,心情比之刚开始多了几分好奇。

“咳咳咳……”傅明渊站在床头,目光有些沉重的看着床上半坐着的人,几近透明的脸色以及毫无血色的唇瓣,这病情何来好转之说……床上的人倒是一脸淡然,那翻阅书籍微微低头的样子,看起来精神倒是足的。

“你来看我,已经足够了。”楚斐然的样子似乎老了几岁,但依旧有着当年少年时早已形成的一种淡然处事的神情,原本温和的模样更是被打磨的如玉一般散发着盈盈光辉,眉眼间的神思却没往日那般清澈了。

傅明渊紧抿的唇没有松开,蹙眉的样子更显冷峻,宁太医的下落还是斐然派人查到的,这病情……当真是没有机会好转了吗?

“这书倒是挺有趣的……”傅明渊注意到他翻了几页后轻轻合上的动作,带着一种考虑的深思,斐然真正想知道的……是其他消息吧。

“斐瑜做事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明了自己在做什么。”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说给眼前人听的,而是事实。他之所以让明染跟他来往,不单单是因为傅府与楚家的关系,他与斐然的关系,而是斐瑜这孩子身上有许多当年明染刚刚进入傅府时的印记。

或许……他们是一类人。

这些年来……特别是这几个月,明染在外惹是生非,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他同样明白,这孩子并没有用着傅家的名义在外滋事,而且似乎也不愿用。

那日明染与人争斗的事情他大概也了解了,所救的那个少年原本身世就不简单,只是把人留在那个地方始终不妥,便已经安置在别处了。

明染这孩子……还是有分寸的。

只是时间往后退,事情会暴露的越快,而且现在对这孩子而言,已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了。在性子上,还是顽劣了些。

“能听你这么说……那看来斐瑜一定又是做出了什么事。”床上的人浅笑道,看向他的神情却有着几分认真。楚家经商已有百年,唯独在这孩子身上……或许会出现其他的变化。

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好,也不至于硬是要拉着这孩子往他不愿意的路走。京城的局势表面上看十分平静,但是暗地里已经有人掀起波澜了。这孩子却已经有了心思并付诸行动在这件事上,楚家最后怕是逃不过受牵连的下场。

眉眼间隐约的担忧都不及那双眼睛里渐渐黯淡下去的目光,傅明渊想着……原本那里可是有着一番宏图壮志,可是人逃不过的除了出生之时带来的东西,还有后面所经历的,楚家家主两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而楚家每一辈都是独子,到了斐然这一代原本以为有些不同,但斐然的生母在生下斐瑜时却因身体虚弱而死。

楚家家主并没有续弦纳妾,外人所言是对于原配妻子多有不舍,但斐然也是跟他说过,说是因为楚夫人在生育他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可是之后怀孕,连大夫也不建议冒险生下,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楚家家主……多是有愧吧……

“斐瑜在一些人手中救下明染这孩子……当然也帮着这孩子离家出走。”傅明渊也不打算隐瞒,斐然想知道的,便没有不知道的。

“是吗?那依你这性子,岂不是一个劲的把人找回后还要打断她的腿。“楚斐然轻摇头笑道,但现在明渊能这般平静的站在他眼前,想来是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我想,可能这件事真正起的效果……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两人的目光对上,仿佛那一刻只有他们彼此才懂得各自的生活。生活中的阴影可是如影随行。

“那孩子明白你的心思吗?”两人互相错开撞在一起的视线,傅明渊深思起来,但是楚斐然没有听到答案,却是已经明白了。

傅明染竟是难得的露出笑容来,轻摇了下头……又何来心思一说。

两个已有十二年交情的人,从懵懂孩童到意气少年,如今染上尘世气息……但已是有勇气接受浮华中的事故变迁。

“公子,到了。”傅明染一下子回过神来,原本以为叫的是她……只是那书童却是十分恭敬的对着她始终没有见着面的人。不得不说,她心中的好奇有些强烈起来了。

她视线看向前方轻掩的门,四周还是安静的很……多少有些等待着青衣男子说话的声音,可是……风都吹过了,什么都没有。

“多谢了。”还是跟着一旁的书童道了声谢,傅明染推开了轻掩的门,这一路上她都在怀疑,大哥给她选的书院只是因为这里多是商贾子弟吗?

青衣男子似乎回头瞥了一眼刚刚进去的人,但他依旧往前的步伐并没有停下来,跟在身后的书童脸上是一脸恭敬,神态也是丝毫未变。

傅明染没有想到……屋内竟是还有十多个人的。看样子似乎都在练习书法,她刚想开口,坐在最前面的人突然的站了起来,一脸生气的看着她。傅明染提着个饭盒站在门口,神情有些茫然……这是什么情况。

“哪来的小子,这地方可是你随便进来的。”显然这女孩的声音有点吵,屋内的其他人中又有几个停了笔,脸上似乎有些不悦。傅明染无奈的耸了耸肩……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把饭盒放在了前面的桌子上,这东西简直重死了。

“你……简直一点规矩都不懂。”似乎气的不轻啊!傅明染默默的移开了脚步,离得稍远了些,有气也不能随便发到别人身上吧,不过一个看起来十二岁的女孩,哪来的那么大脾气。

“知欢,不要说了。”屋内也没看到先生,那她是不是走错了房间,正当左看右看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走进来了。

“练的如何了?”这句话一出,有些嘈杂的环境顿时安静下来,傅明染有些皱眉的看着走进来的人,这人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齐凉意缓缓地走进来,视线从傅明染面容之上掠过,直停在了那饭盒上,这莫不是……给他的见面礼。

第二十七章 同窗

“先生,弟子的还未完成,都是因为她。”有些恼怒和委屈的语气了,那女孩子指向的……绝对不是她,傅明染看着门外,风景挺好的来着……但是,先生?她回过头来,看着正一脸温和笑意的人,这人何时成了天靖书院的教书先生?

齐凉意倒是再看了一眼那饭盒,这般眼熟……是之前这孩子一直拎着来的,傅明染对上他的目光,突然知道刚刚那女孩的意思了,默默地把东西提了下来。

“先生,江域的完成了。”似乎应着这句话,接着大多数人都回答完成了,唯独……唯独那女孩。傅明染这才认真的看向她,渐渐的明白她为何要生气了。

原来他们刚刚是在进行考试,那或许她推门的声音正好打断了这人的,只是……她下意识的走过去看,那女孩的气在随后来的人面前似乎消散下去了,不过她面前摆着的,确实是一幅被少许墨汁毁掉的画……是在作画来着。

“先生,我的没完成。”显得低沉的语气让傅明染有些过意不去,好像来书院的第一天她就闯祸了。她也看向站在前面的人,总感觉称他为先生……有些怪怪的。

“今日作画的用意,可有人体会到了。”齐凉意走下来,经过傅明染的时候轻瞥了她一眼,若是仔细看的话,这孩子的性子与明渊小时候还是挺像的。

顿时屋内鸦雀无声了,傅明染注意到原本胸有成竹的人一时脸上有些败落感,那看来,不是考画的咯。

于是……傅明染退回了门口,拎着饭盒等着某人上完这节课,顺便……找找自己的帖子。她甚至检查了饭盒里面,半点踪影都没有看到,莫不是……见鬼了。

“你说”齐凉意看着第一个先回答的那个男子,好像叫江域,傅明染是一边找着,一边看着热闹。

这齐家公子想出这么一招,可不关她事,可偏偏将她搅和进来了……

被问的人似乎想了很久,却是摇了摇头,言道:“弟子不知”傅明染正笑的一脸欢乐,见有人的视线放在她脸上,自是也不客气的回看过去了,与江域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她对之一笑,后者却是微微皱眉,继而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了下去。

傅明染第一感觉……这里的人似乎不欢迎她的到来。

“那你来说说看。”又指向了刚刚生气的女孩,此刻她那有些红晕的脸上显得整个人粉嫩许多,轻启的唇却是没有吐出一个字,傅明染还是没有任何心思的扫了一眼,这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富家小姐。

大多数人都是沉默不语,他们原本以为今日的测验是考一幅画的水准,但是先生此时说的用意……显然不是这个。

可提示几乎没有……

齐凉意但笑不语,转而看向一旁的傅明染,这孩子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似乎知道他的用意,那也是知道了他……稍稍利用了下她的出现。

“傅明染,选个位子坐下,你今日可也要交上一幅画。”齐凉意走回了自己的地方,有些挑眉的意味看着她了。正摸索着帖子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摸索着帖子了,当真见鬼了。

齐凉意并没有因为“被忽视”而显不悦,他只是继续十分耐心的等着门口的人……找到她想找到的东西,只是那帖子……不是已经在他手中了吗?刚刚这孩子离去的时候,大概是风吹到了他手上,这帖子是院长亲自写的,看来傅家的 面子足够的大啊!

屋内的人都齐齐看着这个胆子大的人,站在她眼前的可是有学士之称的齐家公子,也是天靖书院百般请来的先生,这小子竟然如此肆意。而且早已过了钟声响起的时间,就算是傅家之子,也不可如此罔顾院规吧。

已有几人面露不满之意了……齐凉意看着下面这些孩子的反应,看来……他这个先生还是十分深入人心的。

“那帖子我已经见着了……倒是下一个钟声马上就要响起,这画我是要收走的。”傅明染直直的看着一脸笑意的齐凉意,这话说明那帖子是被他“拿走”了。

大概又是风闹的事……

傅明染一眼便看中了屋内角落里的位子……这地方才是……好的,她走过去看时,瞬间就抹杀了刚刚自己的想法,这座位上正安放着一只鸟笼,以这高度……在她那个方向是看不到。

屋内又有了窃窃私语,似乎她选这个位子坐实在不应当,但傅明染关心的是……

只是与鸟同坐……若是大哥知道了,后背每日怕是都有种发凉的感觉,她平日在家喜欢与大哥同坐来着。

不过这鸟的颜色倒是五彩的,十分少见啊!这下她才看清,竟是连着鸟笼也是银子打造的,这也太……大家之风了!

“那……先生,我今日没有带颜料,能否作水墨画?”傅明染老老实实的坐在了鸟笼旁边的位置,老老实实的问问题,今日第一天入学,小念提醒她不要惹事来着。

她尽量啊……

“自是可以。”齐凉意在每个人交上来的画作只是浅浅一瞥,倒没见着眼前一亮的东西出现……拿出其中一张颜色渲染的比较好的,落款是江域,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看向屋内的任何一人,除了正在开始作画的傅明染。

少年单手研磨的姿势有着说不出的风范,那微微低头的神情中,只见一抹认真,但是明眸皓齿却是留在他的印象中了,那只纤细的手握上笔,眼前展开的白纸上顷刻间便出现一道划线,下笔十分干脆利落,离的较近的人忍不住看了几眼,可是对于画的是什么,竟一时也没看出来。

江域看着那处角落里安然入座的人,脸上的神情起了一些波澜,那张明媚的笑容是还不知道,鸟的主人是坐在它旁边的。而那人……不能招惹。

突然他起身走了过去,那下笔的姿势已经勾起他的兴趣了,每一笔都下的太利落了,太让人心生嫉妒。

水墨之画,向来讲究意境,可是黑白之色中,能真正渲染出来的无非就是阴沉与浅疏之感,而后者更是不易把握。

“江域,你站住。”被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陈知欢的脸色不太好看,她那双闪着不满的眼睛顿时失了往日的光彩,今日怕是连他的心中都有些变化了。

比起人……他更愿意与画相处。

傅明染当真是全神贯注于作画当中,每添上一笔,脑海中下一笔的位置就自然而然的落下,最后当所有的轮廓出来时,那深浅之中原来藏着的是那日的梦境,原来她想表现出来的是那样一幅人世间不存在的仙境。

只是……只是那莲花应是有颜色的好。

她蹙眉的样子被走过来的人看在了眼底,江域的视线再次从她脸上移到了画纸,这半截石桥、隐约出现的大门、还有如镜面一般的湖水,甚至那朵显得不合常理的莲花同样有着别致的韵味,但确实是少了什么?

一瞬间他又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拿起了颜料……他想,这人缺的是这个吧。傅明染眼见着桌面上多出的东西,抬头看了一下眼前的人,那双瞬间又低下去的眼睛闪着某种光芒,江域第一次在画与人之间,选择了看人。

这双眼睛……很好看。

傅明染也只是换了一只笔沾了些许红色,刚触碰上莲花花瓣时,颜色像是有层次的浅了下去,这朵独自屹立的花在这个水墨世界中是唯一的异象,但妖而不媚,柔而不失精神,一朵莲花里倒像是藏着它的魂灵了。

渐渐站于一旁的人眼里都不掩赞叹神色,这画功实在了得。看来这傅家二公子进入天靖书院毕竟也是有才在身的,那外面四处传言的傅家二公子惹出的祸事,竟看着与眼前气质清秀的少年毫不相干。

还是应了那句话……传言多不可信。

傅明染最后浅浅勾出了一个人影的轮廓,然后放下了笔,整幅画的展现……让一时因这几笔不解的人顿时领悟,原来这才是她想表达的意境。实在是天赋异禀……更何况技法也十分娴熟。

齐凉意脸上的悠闲之态表露出来,这在天靖书院当个先生,可比沧澜好教多了。起码没人给他惹事……

傅明染清澈的眼眸也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水墨画,若按严格要求,倒算不是上平常的水墨画之作了,只是……若是白先生看到了,会不会喜欢。

眼底挣扎着些许思念与忧虑,这时那只鸟竟是叫了起来:“好美,好美。”屋内随即附和起来的也是一片夸赞之声,傅明染神情不变,上前把作品交了。

齐凉意看到画的时候也是眼前一亮,只不过情绪收敛的很好,他平静的看着站在眼前的人,傅明染作完画的神色却是有些伤神了。他将画归在一起,明渊在他面前从未提过这孩子的任何事情,但外面可是有许多传言,傅家二公子在京城的名声也是因为那起事情渐渐大了,只不过不是盛名而已。

但是能作出这般画作的人……绝不是庸俗之辈。

也不知是人等来了钟声,还是钟声在等着这个时刻,齐凉意没说一句话就走出了屋子,带走了所有人的作品,傅明染的 那张放在最上面,像是一幅在钟声启时中渐渐渲染出的水墨世界,它唤来了佛神喜爱的莲花,圣洁一般的存在。

“在下江域。”傅明染抬头,点头致意了,刚刚的钟声……让她更加思念白先生。

第二十八章 乘车

江域没有接下去说话,看样子眼前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了……但若是有可能,他倒是想问下那幅画中的景色……是否真的存在过。

“多谢”傅明染经过他身旁时低语道,然后径直往角落的位置去了。那幅画的印记似乎还刻在手上,指尖上遗留的丝丝凉意更是那日梦境中感受到的,仿佛……她之前到过那里。

江域走回位子,少年的眉眼间有些毫不掩饰的笑意了,便是忽视了一直看着他的人……陈知欢撇着的嘴角,眼神中更为不满,这傅家二公子明明常日里与街道混混在一起打架滋事,为何能进入天靖书院?

钟声很是悠远的传来,屋内刚刚还有些声音……立马安静了下来,傅明染视线放在了旁边鸟笼里的鸟上,就算是有再好的鸟室,终究也是没有自由的,真不知道这只蠢鸟看起来还十分高兴的样子。

那五彩的羽毛片片光滑,像是宝石一样的眼睛竟也是盯着她看了,傅明染一个主意在心头升起,刚刚伸手还未碰到鸟笼,里面那只鸟便叫到:“蠢货,蠢货。”引得前面有几人都回头看着她,傅明染眼底一丝诧异闪过,然后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看着前面了,那鸟刚刚似乎看懂了她眼中的意思……

她撑着下巴看着走进来的教书先生……大把年纪的老爷子,这天靖书院果然年岁很是悠久,那么相对年纪轻轻的齐家公子是怎么混进来的……

一时所有的注意都在先生身上,傅明染再看了一眼旁边的鸟,却正见它那双亮着光的眼睛看着她,果然……这鸟不仅听得懂人话,还可以看出人的心思。

那她也没什么心思……不过就是想拔它一根毛,看起来挺漂亮的。

倒是这鸟的主人是谁……突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青衣翩翩,如是一弯柳叶拂过心尖那般带来的绿意,傅明染眼底的光芒又亮了起来,她想……有另一番主意了。

“傅明染是吧……难道老夫还比不上那只鸟吗?”傅明染突然抬头看向前面的人,默默的站了起来,轻摇了下头。正对着她一脸笑的先生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是精神十足。

看来书院连教书先生都知道屋内有只鸟了,那这鸟本身的地位……

“坐吧。”老先生只是接下去讲学,傅明染回过了神,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看懂,但今日学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公子,小公子那需要派辆马车过去吗?”木悠在外问道,今早公子可是吩咐傅叔送了小公子入学后就直接回来,这书院与傅府还是有一段路程的。

车内的人久久没有作声……木悠正打算驾车往傅府驶去,“去天靖书院”傅明渊清冷的语气带着一抹被藏起来的情绪,他的面容之上覆盖着一层阴影,斐然说的他的心思……当真是有的吗?

“是,公子。”木悠这才注意到,原本楚府与前往书院的方向并不相违,那公子刚开始便是打算如此的……

傅明渊看着手中的信,这天靖书院的院长在送来帖子时夹在里头的, 其中的内容……还真是值得思考一番。

只是傅家……从来没有这个心思。

傅明染拎着饭盒走出了屋门,跟着看样子应该是要离开的人,这书院的路她还不是认得很清。

“傅明染……”身后的人,她回头一看,是江域。少年五官清秀,但感觉是瘦弱了些,而且身上有一种文雅的气质,不太像是家中从商的样子。傅明染面容疑惑,他们应该还不是很熟吧……

“你明日来,若是不嫌弃可坐在我身旁的位置,那角落里的位置……最好不要去碰。”江欲脸上是很平静,但是傅明染还是感受到了担忧之色,那只鸟的主人……不过此人能前来提醒她,她还是点头领了这份意。

江域随即一笑,有着少年最简单的笑容,倒不像是刚开始她进屋时看到的模样,不过江域与陈家那二小姐似乎有点关系。

傅明染故意忽视掉一道一直盯着她的视线,傅府与陈家的关系她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京城四家中,傅府不会与任何一家为敌的。更何况大哥在商业的事情上已经够操心了,这天靖书院多是富家子弟,大哥送她来着,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她不敢闯祸惹事的……毕竟她以往向来不会把傅家牵扯进去。

看着江域乘坐马车离去,傅明染突然想到,似乎没有人来接她来着,那当真是要自己走回府中?不得不想到……大哥或许还在生她的气。

“小公子,上车吧。”这声音……傅明染有些不敢相信,今早木悠不是送大哥出了门,怎么这会出现在这?

木悠停了马车,跳下车辕,帮傅明染拿起了饭盒,而她有些茫然的上了车,大哥的马车平日里在街上见着了,也是不敢打招呼的。这还是第一次坐上这……辆车,然后里面的人让她惊了一下。

傅明染刚想问大哥是否已经回府的消息时,车内正闭着眼睛的人大概是感觉到有人上车,有些皱眉的样子让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原本坐下的位置也挪远了些。

突然一下子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傅明渊见着眼前人的小动作,不经嘴角有些上扬,但是整个的面容还是显得冰冷的。大哥怎么在这……她连忙移开了目光,这木悠该不会是私自做主的吧。

“可有拜见先生?”傅明渊想到进了天靖书院的齐凉意,这孩子应该也见过面了吧。

傅明染点了点头,自是除了那齐家公子,她还未来得及……便被摆了一道,若是想考验他们的定力,也不该借她露面的机会吧,虽然他是先生,自是说什么都是对的。

可今日过的忧喜参半……但愿没有引人“惦记”着。

“那可有认识什么朋友?”他记得原本与之一同上学的有陈家二女,江家公子,还有一人……他倒是不愿明染与之有往来。

傅明渊的神情似乎更为冰寒,那双往日里就没有情绪的眼眸透着一种冰蓝色的光芒,原本深邃幽黑的眼睛染上了一些色彩,坐在一旁的傅明染下意识的抓了下脖子上的玉,随后连忙知道了什么,手突然放了回去,都快忘了那玉佩现在没在她身上……

可是傅明渊注意到她的动作和掩饰的神情,脖子上依旧没有重新带上玉佩,淡淡的一瞥,却没有因此开口说些什么……若谈及这件事,这孩子怕是会想到另一件事上,三夫人如今在府中……家主却是已经有其他的意思了。

当年他的这个安排……有些出乎意料的发展了。

“江域,应该是城南江家的公子。”傅明染瞥了一眼大哥,大哥刚刚是不是看了一眼她的脖子……看来要早些向楚斐瑜拿回东西了。

傅明渊脑海中出现了几年前见江家公子的模样,当时那孩子还很小……不过还是比明染大一两岁。城南江家的独子,据说书画天赋极佳,只是在商贾之家,真正有用的是经商能力。

傅明渊突然招手让眼前的人过去,从神情上看不出什么,这孩子能知道城南江家,他突然很想知道,这几年跟着楚家那小子在外“为非作歹”是干了些什么事?

傅明染面露犹豫,这大哥什么意思啊!

“大哥,我坐这挺好的。”少年的脸上有着一道红晕,不知因何染上的颜色显得人粉妆玉琢,傅明染有些轻撇嘴,她今日可是老老实实的上学……

“过来”依旧是往常的语气,但是傅明渊眉眼间出现了一抹无奈,很浅,浅的以为只是清风吹湖水留下的一点波澜,几乎肉眼不可视。傅明染有些面容紧张的移过去了……

“大哥,我……”傅明染见面前的人突然扬起的手,以为……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等着原本因为她离家出走的惩罚,大概大哥的气还没消……

“你脸上何时沾上了墨水,竟是不知道吗?”这是……眼角处有过冰凉的指尖划过,傅明染缓缓地睁开眼睛,从未有过与大哥这么接近的时候,原来大哥长的这么好看……比楚斐瑜那小子还要好看。

紧抿的唇瓣不似以往匆匆瞥过时的泛白,而是像极了吃过的桃花糕点,那种红中泛着诱人的光泽,而且大哥的皮肤竟是比女子的都好,这也太……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爹生的?

“明染……”傅明染看向他的眼睛,大哥的眼底似乎……有别样的情绪。

“啊……”她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我今日去了楚府,见了斐然……他说以我的性子,若是你离家出走,我是会打断你的腿的,你说会吗?”大哥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长的一句话,而且这话说的很是“温柔”,但傅明染身后有些凉意,会吗?大概是会的。傅家的家规一向严厉。

“大哥,明染不敢有下次了。”傅明染低着头说了这话,车内的空气有些凝固了,傅明渊有些蹙眉,这孩子的意思 是……起了下次的心思?

迟迟没有回应……傅明染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大哥脸上的表情,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可明白了……”一下子头又低下去了,傅明渊眼眸幽深的看着她,这孩子的性子莫不是越发的怕他……当年露出那般模样的孩子,是早已消失了吗?

她拼命的点了点头,确实不明白什么,但大哥的性子确实……能做出这般事的。那大哥也是知道楚斐瑜帮他的,会不会以后不让他们往来了……

不过……大哥好像从未阻止过她去交什么朋友,那怀乐,关于怀乐的消息……楚斐瑜说大哥是知道的。

第二十九章 兄弟

“明染,大哥很抱歉……”这话让傅明染还没有平复过来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她对这三个字有些猝不及防,大哥为何……

傅明渊的脸似乎蒙上了一层纱,眼中点点的幽光落在她的眼底,那神色当中是否有着怜惜之意,傅明染犹豫着……大哥向来不易表露情绪的。

“大哥待明染很好,反倒是明染经常闯祸……”

傅明染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接下去的话却是没有说出口,她不想用这样听起来委屈的声音与大哥说话,明媚的面容印上了半道阴影,眉眼间的忧色如湖水泛起的涟漪,总是一圈圈的扩大,消散……

“大哥曾承诺过的……”傅明渊伸出手揉着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在眼前之人心中已经立根了,那似乎喃语着什么的话语,她没有听清,但是想来很多年后……这一幕都会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的。

马车缓缓地向家的方向驶去,傅明渊这一刻看着面前的少年……不觉喃语道:大哥曾承诺过,护你一世无忧。

“今日你傅大哥来了。”楚斐然靠在床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人,又将视线投在了自己的书上,神情十分平静。

楚斐瑜脚步一顿,指尖上有些凉意了,似乎连带着怀中的那东西都没了之前的温度,越发的透着寒意。

“傅大哥之前说会来府中见大哥的。”楚斐瑜注意到自家大哥手中拿的书并不是他转交的那本,而是府中账房先生整理好的账本,他的目光微闪,大哥是又要谈这件事吗?

“斐瑜,你与明染那孩子处的如何?”楚斐然合上账本,看向站于一旁的人,明渊说那番话的意思自是不为责怪斐瑜,只是提醒下他,楚家二公子在那件事上已经走了多远的路了。

楚斐瑜皱了下眉,这与傅明染那小子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主张,大哥大概是知道了城郊那件事,他是没有想到衙门会直截了当的处死那几个人,若不是傅家后来及时证明了明染的身份与意图,怕是刀下冤魂中,那小子也是逃不过的……

但这也说明……他的路起码是走在了对的方向。

“白先生曾让我多照顾她……”他这话也不是假的,虽然平日里那小子跟他过不去,但他一直没有跟一个小孩计较来着,但是大哥此时的神情……面容笑意地看着他,楚斐瑜突然有些生气起来,大哥既然已经明白那么多,又为何要问他一遍……

“你既愿帮傅明染离家出走,是否也起过这番意思,想离开楚家?”楚斐然注意着眼前人的神色,经商还是为官……有时候这路并不是自己选的。他温和的面容渐渐露出了一些苦意,如今楚府在外人眼中或许依旧是风光无限,但真正的情况……楚家若不是与傅府依旧保持着合作,京城四大商贾姓氏怕是要改了。

那眼前这整日不着家的孩子是否知道……

“大哥,斐瑜从未有过这心思,这世上斐瑜唯一的亲人便是大哥……”楚斐然见着眼前人那一脸严肃的模样,竟不像是个二八少年,斐瑜的性子多少与年幼时有些相似,外界的传言真也好,假也好,楚家二公子的身份从一开始便是不能改变的。

“你这番话我自是很高兴,倒是原本想着以明渊的性子,若是发现那孩子离家出走,怕是连腿都给打断了,但是今日你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我都有些怀疑,他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了?”一旁的楚斐瑜其实嘴角有些抽搐,大哥这意思是觉得他腿断了才算是正常的。

“那看来还是归于那孩子的功劳,至于白先生交代过你什么,这样的话以后就不必提起了……”大概明渊是不愿听到的,楚斐然重新翻开账本,目光有些深邃起来。

其实明渊来见他还有一件事,关于宁太医的下落……太医本人已不在人世,但后人的医术若是能有其七分,他这出生时落下的病根也有几分机会了。

只是不确定,现在他的情况大概有一些人盯着,对外自是传言偶染风寒,而斐瑜的能力……那些与楚家长年有来往的商户及楚家自身的几个东家都怕是不信任的。

然而他能撑的了多久……也是未知。

“大哥,那我先出去了。”若是傅明染见过他此刻的样子,一定不会认为这般温顺的性子会出现在楚斐瑜的脸上,只是或许外人不知,他自出生时便是被大哥带大的,爹爹难得见上一面,娘亲更是从未见过,若是他年幼时不多折腾一下,大哥怕是都会忘了他的。

床上的人点了点头,单薄的身子在门口的人渐渐关上的门里消失了原本仅剩的存在,楚斐瑜低头的样子显出几分忧郁,然而他转身面向外头时,少年脸上那种朝气带着一种掩饰起来的阴沉,矛盾又和谐的融合在一起,起码他对大哥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他一人了。

楚家的家业……大哥既然如此看重,他自是不能毁了它,只是大哥刚刚那番话,还真是不知道傅明染那小子一只腿有没有断掉,自愿回去受罚这种蠢事,也只有她能做的出了。

但是正走向前厅大门的人自己都未发现,他眼角带出的一抹笑意,竟是因为这个而高兴。

那块玉佩本想着等那小子自己找回来,可这一天都快过去了,半点消息都未有,估计还真是因为受罚无暇顾及了,只是听大哥的语气,似乎那小子并没有什么事。

他下意识的摸向胸口的那块玉佩,都说玉通人性,这玉的作用自是听过,傅家公子一人一块,那不知陪了傅明染这么久的这块玉……能否知道些什么。

屋内的人手帕捂住了嘴唇,等着一阵咳嗽过去,这块白色干净的手帕若是有一天染红,那真的是命数已定了。

“公子,今日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上早课呢。”小念在整理床铺,傅明染穿着一件里衣,有些发呆地看着摇曳的烛火投射在墙面上的影子,明明她的身形是那么小,却可以透过火光完完全全变了一副模样,若是有一天……她能有这么强大。

“公子,快些睡吧,小心着凉。”小念放好了明日小公子要穿的衣服,公子不愿他人帮忙,这一点上,倒是与大公子十分相像,而且小公子房中也被下令下人不准随意进出……

“小念,思儿的情况如何了,为何我这几日还是没有见到她。”傅明染躺在了床上,露出一个头来问着拨弄烛芯的人,看着小念的背影……不觉心中有些担忧,二夫人向来与她过不去,但大哥依旧是留了思儿在她身边,倒不是为了她着想,而是思儿被派过来,二夫人或许更为放心一点,只是现在……

“公子不必担心,阿姐的身体已经好了,所以自己回了婢女房。”傅明染因着逆光看着小念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太真切,但是并没有感到什么异样,一直存有疑惑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

“公子,奴婢出去了。”小念施礼后,吹灭了一只蜡烛,屋内原本亮堂的灯火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傅明染听着轻缓的脚步声入睡,却是又想起了大哥今日在马车内说的那话……大哥很抱歉……

可是枕着夜火,竟是很快的入了睡……刚刚走出外室的人,一手持着蜡烛,照应着半边脸上的神情,竟是带着泪痕的。

翌日一早,傅明染是由傅叔驾车带她去的书院,在马车上时,一张脸上不觉展露出忧郁,一大早小念便不在房中,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了。

“小公子,今日马车会一直在门口等着的。”傅叔在人下车时说道,傅明染点了点头,但显得心事重重。

若是思儿真的身体好转,按理也会来向她行个礼之类的,况且从她衙门回来到今日,已经过了三四日了,却始终不见人影,怕是人是被关了起来……

小念或许没有骗她,只是没有跟她说实话而已……又或许,不相信她。总之一定是隐瞒了一件事,傅明染眼中有些凉意,若真是因为二夫人的权势,小念不会不说的,那只有一个可能了……是大哥的主意。

她的脸色沉重起来,一定大哥跟她道歉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定不是得,她明白玘月王朝中有一条管教家奴的律法,一般家奴都因契约而有时间限制,但若是奴仆为奴期间犯了重罪,只要上报官府签了文书,打上了为奴的烙印,便是一生的身份都逃不过这个奴字。

“傅叔,回府……”傅明染又踏上了车辕,不管是不是她想多了,今日就算不去书院,也是要回去一趟的。

府中由二夫人掌权时,新来的奴仆契约都是经过二夫人的手,二夫人自是有权处理“犯了罪”的婢女,想到这一点上,她心中的慌张是渐渐平息下来了,只要不是大哥在其中……

“小公子,可是这时间怕是不够……”驾车的人有些为难之色。这公子早先就叮嘱了他,要负责小公子上下学的。

“傅叔,先回府,我会向大哥说明的。”话语一落,人已经是掀开帘子坐进了车内。傅明染的指尖有些泛白,不知道为何身体渐渐传来了冷意,似乎越长大才会发现,府中宅院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第三十章 主仆

傅府今日确实十分安静,大公子出门与几大东家一同查看酒楼店铺去了,小公子则去了书院,府中……二夫人也许久没有动静了。

但是今日二夫人的院子似乎格外冷清,可是婢女房中有几个侍女已经被叫去问话了,就连小公子房中的侍女也在,府中下人不敢多言,毕竟今日管家也不在……他们隐约觉得要出什么事了。

桃儿接过小厮呈上来的文书,拿给了正在饮茶的二夫人,那缕缕热气腾腾的茶水有些使眼前人的模样看不清楚,一旁跪着的……是府中的五个侍女,都是当时她在府中管事的时候招进来的,契约书还在她这里……

一时跪在地上的人都没有作声,屋内的空气有几分冷冽了,只是脸色大多苍白,一些风声她们还是听到了得。她们中间今日怕是有人要遭难了……

小念握紧了一旁思儿的手,思儿低着头的身躯显得十分瘦弱,那略显枯黄的发色已经表现出近来的状况了,小念不掩皱眉之色,小公子赐的药确实有效,只是如今……她的唇色都有些泛白了。

若是阿姐必须受罚,她不会丢下她一人的……

“桃儿,你说今年那一池荷花凋谢的日子格外的早些,是否有什么预兆啊!”二夫人那寇红色的指甲拿着茶杯慢慢的放回了桌上,画这妆容的模样显得年轻了许多,只是那眼中的讥讽之意,生生的将人减了几分气质。

“回夫人,怕不是天气作怪,而是人为的。”一旁被唤桃儿的人连忙递上了两盒点心,恭敬的样子却是在转脸看向地上跪着一排的侍女时,带上了丝丝冷意,这一对主子,是绝配的。

二夫人脸上划过了一道残忍的笑意,扫了一眼眼前的人,眉眼间的笑有几分冷意了。

“思儿,你该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房出去的,这几年我待你可是不薄啊!“二夫人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只是地上跪着的人依旧是低着头,有些侍女脸上的惊慌减少了几分,原来府中的风声不是空穴来风……二夫人有意惩治小公子房中的婢女了。

“怎么,今日我的话已经不起作用了。”有些刺耳的声音起来了,思儿先是俯首磕了个头,然后眉眼间的惧怕被埋在地面上了。

“思儿不敢,只是思儿自知有错,甘愿受罚。”没了以往那种活跃,如今跪在地上说话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半条命,缓缓抬头显现出来的,是一张苍白绝望的脸,她知道将面临的是什么……

“是吗?那今日事情就好办多了。”二夫人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后者默默的递上了一张纸,上面还有官府的印戳……是这个无疑了。

小念心中的气渐渐涌上来了,面容之上有些红晕,二夫人不过是仗着今日小公子不在府中,而且阿姐已经不算是二房中的人,这官府的文书何来的效力……

她刚抬头的瞬间,便见到了旁边阿姐对着她摇头的模样,这是……眼底的怒火却是有熄灭的趋势了,她的心被一阵寒意给浸冷了,为何她在小公子房中没有受到二夫人的刁难,大概是阿姐一人承担了。

那她更是不准了……

“二夫人,小念有些话想跟你说说,不知今日能否让奴婢开口?”小念脸上有些恰当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十分认真的看着坐位上的人,二夫人看过去,有些不悦,这双眼睛……有几分那小子的影子。

“有什么话可以等到今日之后再说,拖延时间这事……就不用想了。”那小子进了天靖书院,这傅明渊看起来还真是疼爱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弟弟,只是当年那孩子真的有一天会回来吗?

二夫人的脸上浮现了讥讽之意,以及隐藏在这之下的难以看出的一些害怕,那双染了寇红色指甲的手,再次拿起了一杯茶水,竟是突然倒在了小念的脸上,那张五官秀气的脸上,并不显得惊慌。

“请二夫人不要动怒,思儿甘愿受罚,思儿的妹妹只是不懂事而已。”思儿连忙拉过一旁的人,有些疼惜的看着她那被烫红的脸,只不过因为她……因为她没有按吩咐办事,但小念不能再牵扯进来。

“那这份文书,你画押签了就了事了。”地上的纸张也被溅到了些许茶水,留下了褐色的印记,思儿的视线停留在那几个字上……终生为奴,带着有些惨白的面色,最终是伸出手去了。

一时间原本跪在一起的侍女都下意识的抬了头,这份文书……对于她们的身份而言,就已经是判了死罪了。

小念有些咬牙的动作,嘴唇开始泛白,就算当初被卖进傅府,她都不曾在心中有过这么怨恨过一个人,遇见小公子……她认为是自己最大的好运了,而今日……她怕是要辜负小公子的教诲。

就算被当场打死,她都是……刚起身的动作还未完成,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句话,小念的眼中已经泛着泪光了。小公子是不是知道了……

“二夫人,明染今日特意带来些糖莲子送您。”傅明染让身后一同进来的丫环递上了两个盒子,站到了小念的旁边,似乎感到惊讶的看着地上一排的人,她的眼神中藏着一丝冷意。

果然……

“不过看样子,似乎二夫人今日是没空来着。”傅明染悠悠的捡起了地上那张纸,少年的脸上带着一种好奇,只是见到那上面官府印戳的时候,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把纸给扔了……

“明染,你此时不是该在书院吗?”二夫人掩下脸上的一抹不耐与厌恶,刚刚傅明染的神情与动作都收在眼底,眼底闪过精光,倒是笑得比刚才还要高兴些,她示意一旁站着的侍女下去,傅明染眼底有些光亮明灭不一了,她走过去拿了一块桌上的糕点,正好挡住了桃儿的路。

“是桃儿吧,说起来上次还是你与青儿一起去柴房给我送的药,想来是二夫人吩咐你的。”傅明染顺手将糕点尝了一口,却默默的吐了出来,脸上的苦意在一排跪着的侍女脸上形成了对比,这些婢女的脸刚刚有些放松。

二夫人今日这番行为,她们也是知晓什么的,对于小公子的回府,二夫人一直……

“这糕点实在是太苦了,二夫人还是尝些这糖莲子的好。”傅明染示意让一同来的侍女打开了那盒子,十几颗看来 金黄色的糖莲子,有让人垂涎欲滴之感……只是府中的人都知道,因为二夫人养莲之事,对于莲花等物都是极为看重的,哪会用来做口腹之欲。

这小公子……明显是故意的。

茶杯落地的声音如此相似,只是今日杯子碎裂与四年前头一次见二夫人时,可是大有不同的,傅明染走到小念身边,一起扶起了跪地的思儿两人。

二夫人的面容之上出现了狠意,她盯了一会身旁的桃儿,原本气势有些逼人的桃儿脸上出现一些惧意,精心妆扮的妆容在四年之后看来,倒是没有几分不同,只是似乎气量更是小了。

在傅明染看来,不过就是偷吃了她一些莲子,有必要这么处罚她房中的人嘛?而且是她房中的……

“二夫人还是小心别割到手了,要不然我还要找大哥要来玉清膏,才算是向您请罪了。”

“不过明染今日有些不舒服,想早些回去了……”傅明染在小念耳边低语了句什么,原本有些愁容的脸渐渐有了笑意,思儿的手其实有些颤抖,但她带着感激看来一眼自家的主子,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二夫人若是还要训话,明染也不好打扰了。”傅明染走出去回头道,甚至连这些侍女都是已经习惯了小公子的“不识礼数”,毕竟坐在上座的人还是府中的二夫人。

二夫人却是突然看向那张官府文书,似乎狞笑了一声,但是转眼之间,她对上傅明染回头的脸,仅仅淡淡的一笑,“这糖莲子明染还是带回去吧,或许让你旁边的那婢女带给你娘亲,我倒是记得以前兰心是很喜欢这甜东西的。”一句皮笑肉不笑的话语,傅明染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桌面上的东西,仿佛不曾见过一样。

然后不曾开口便离了门,留下那张躺在地上染有褐色茶水的文书,像是个笑话一样的对着高坐的人,二夫人那脸已经有些扭曲了。

“简直与她娘亲一样是个贱蹄子……桃儿,你可给她送药了?”突然的问话让身边一直心惊的人突然跪在了地上,桃儿的脸上瞬间苍白,夫人的手段她自是知道的……

“夫人,奴婢只是听从大公子的吩咐……奴婢绝没有……”

“你们先退下去。”二夫人扫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侍女,带着些寒气说到,那小子那番话的用意不过是想让她教训下桃儿,就算教训她房中的人一样,不过……她转而带着恨意的看向那两盒莲子,有些事不用她亲自动手的。

傅明染出门后径直往自己房中走去,今日之事……她还是错了。脸上覆盖的半层阴影,有些阴沉之色了。

小念与思儿跟在后头,彼此对看了一眼,她们也能感觉到……小公子是生气了。

第三十一章 出游

今日她才知道原来思儿听命于二夫人,却是没有将她的消息透露给二夫人听,这才是大哥将人留在她身边的原因吗?那二夫人至始都觉得思儿会听从于她,那对于思儿来说,岂不是只是一个……被利用的……

突然她有些厌恶于这宅院,那些说书的人时常说的这个宅院纠葛,原本想着傅府人员少,毕竟府中只有两位夫人,而且娘亲有些……可是这戏还是从四年前就不断的演着,二夫人到底不甘的是什么……如今爹爹已不在府中,已经没什么好争的,不是吗?

傅明染想着的时候,傅叔站在房门前的身影……她看了一眼,连忙定了下神,不是已经说了今日不去书院了?

“小公子……”傅叔微微弯腰说到,“江家公子正在外等着您,说是与您一同去书院。”

傅明染正转身的动作一滞,一同去书院……江域怎么知道?而且她与江域尚且一面之缘,犹豫之色在脸上浮现出来,傅家与江家的关系……她也没有听大哥或者管家提过。

“小公子,还是请您先去书院,阿姐与奴婢没事的。”小念与思儿跪在身后,傅明染并没有转身,很久以前她就说过,她身边的人不需要下跪的……

“傅叔,麻烦您了。”傅明染对着眼前的人说,江域一定是乘了马车来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自是乘自己的车……

“好的,公子。”人马上往门口走去了,傅明染走之前,少年的面容之上有些怪罪自己的情绪以及凉意,“小念,等我回来再说今日的事。”留下给身后两人的背影,有些不像是少年身上原本应该有的如兰气质。

“是”小念与旁边的人点了点头,这句应答就算已经走的人没有听到,但是她们两人都知道今日公子回来是特意为了她们,两人的神情都表露出坚定……这辈子确定了。

傅明染走出大门,果然在傅家的马车旁还有另一辆,车辕上的人似乎对帘子后的人说了句什么,车旁的帘子掀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江域神情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欣喜,傅明染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并没有交谈什么就进了马车,想来今日不会是巧合的……

江域眼神中有些光在闪动,今日傅明染没有按时入学,竟是院长亲自派人前来傅府查看情况,他也不知为何……会举手示意愿意前去,傅家与江家的来往其实并不多。

“走吧。”他放下帘子,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幅画水墨画中的景色,绝不是人间美景可以比得的。

马车缓缓上路,今日书院是组织了一次师生集体外游,所以……缺一个人都不行吗?

傅明染一路上都在想着回府时应该怎样向大哥开口,解释今日自作主张回府,毕竟天靖书院自有它的院规。

而且大哥是否知道今日府中在二夫人手上将要发生的事……二夫人自是不会告诉大哥她回府之事,以免牵扯出她自 身……但是那些侍卫可都是见到了她。

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突然感觉十分的疲累,傅明染自是没有察觉到,原本红润的嘴唇有些泛白发青,竟是脸色都有些透着寒意了。

“傅公子,这明月酒楼今年倒是赚了不少,看来在傅公子手中,这傅家的生意有所起色。”

“是啊!楚家这几年的生意有些下落的势头了,据说几家客栈有些……”

傅明渊拿着酒杯,看着里面透明色的酒酿,有些微微失神,关于楚家生意上的事,这些傅家合作多年的商户不过在暗示着乘机打压楚家的产业,他的目光落在酒水中,却是见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眉头有些微皱,每月初一……那孩子有可能寒疾复发,虽然两年来已经有所克制,但是并没有彻底根治,寻药之事……宁太医的后人不知有没有法子。

今日……心神不宁的样子落在了正赶来的木悠的眼睛中,他显得急切的模样在这些聚在一起说笑的人中有些突兀,木悠靠近自家主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傅明渊表明平静的听着,但是握杯的手已经有些用力的,原封不动的酒水微漾着,倒影着他心中颇为不宁静的心思。

派人出去寻找几日却无果的白祈,出现在了齐家的府中,傅明渊微微摇头,已经是起身向着在场的人客气的道别,挺拔的身影落在那些渐入酒色的人中,显出明显的道路之分了。

木悠在后跟着,白先生这……算不算是回来了。

傅明染后于江域下车,看到带着她回书院的人站在众多学生中间时,也只是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没人跟她说今日这般阵势是为何……但是她也看到了齐家公子……齐先生正对着她笑,一派温和的笑。

傅明染较为恭敬的点了下头,这人应该是认出那日要了他玉佩上一缕流苏的人……是她吧,确切的说……是他主动给的。那日见面之后的事,怀乐的消息既然楚斐瑜已经跟她说了,大哥插手的话……她多少有些放宽了心。

齐凉意倒是注意到了她脸色不太好,是否今日迟到是因身体原因……不过今日天靖书院组织出游,原本兴趣不大,只是府中突然来的贵客……对眼前这孩子的评价可是挺高的,更何况那幅画,确实非同一般。

“既然人已经到齐,那便出发吧,分为两队,一队跟着齐先生,一队跟着陈先生。”傅明染看着井然有序的人上了马车,似乎早就分好队了,那她……身上的冷意越来越甚了,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苍白的样子……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

“傅明染,上这辆马车,我们归在齐先生队下。”江域的声音传过来,打断了她原本设想的,她有些大意了,今日的日子……对她而言不宜出行的。

只是……看着已经准备好的师生,她说出的话是变了一番的,“好”然后跟着江域进了马车,傅叔应该会在书院等着,大概用不了多久,只要两个时辰,撑过两个时辰便好了。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江域突然凑过来的脸让傅明染收敛了下神情,平静的样子没有丝毫刚刚慌张的神色,这寒疾的发作……若不是有人陪在身边的话,她宁愿丢下剩下的半条命。

“没事”傅明染有些惨淡的笑了笑,视线还未适应过来这车内其他不认识的面容,突然其中一人那眼中似乎知晓什么的担忧神情让她触碰到后立刻移开了目光,齐凉意不是应该在为先生准备的车上……

江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其实眼中闪过一道疑惑,身旁人身上那股冒出来的寒气,他似乎感受到了……

齐凉意注意到她发青的嘴唇,想来是寒疾发作了,明渊倒是跟他提过一次,是为了找到能医治的药物,只是这药……京城中怕是皇室才有的,他的目光又落在她那双眼睛中,里面有些隐忍的情绪了,这孩子……去不了可以说出来的。

傅明染缓缓地低下了头,做出在睡觉的姿势了,江域倒也是时刻关注着身边的人,见她呼吸并无异样,渐渐的安心,随之心中出现的是另一种情绪,他似乎……从未如此的看重一个人。

她确实有些昏昏欲睡之感了,每次寒疾发作,只有一个念头了,除去全身感觉到的寒冷,她只要躺在床上,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与她无关,连记忆也是冰封的。

马车走在郊外的路上,同行的五辆马车彼此跟着,齐凉意放在傅明染身上的视线最后移开了,今日还是少了一个人的,他十二个学生中,有一个人的身份……不知这天靖书院中有多少人知道,院长是一个,其他人,怕是想不到的。

“公子,是否要与小公子说一声?”木悠见眼前的人停下来步伐,脸上就有些懊悔了,他又说错话了……只是小公子一直在问他关于白先生的下落,这下……

“自是要说。”傅明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低语说到。其实在府中见到白祈的次数并不多,这四年作为傅家长子一直是在外商谈生意,府中管家管事,白祈作为明染的教书先生,见面只有五六回,但从心底来说,不知为何……他并不愿见到那张脸,那张极为出众的脸。

“公子,眼下回府还是……”木悠注意到自家公子的神情,有些阴沉了。

“回府”傅明渊又有些不愿看着街上的人群,视线移到了已经看到的马车上,目光渐渐幽深了。

“齐先生,已经到了。”齐凉意突然睁开眼睛,有些疲倦的神色落在对面之人的眼底,江域有些诧异,今日的齐先生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齐凉意点了点头,却是一下子看在了原本傅明染坐的位置上,人也不在……

“今日你负责一下,回去的时候记得清点下人数。”齐凉意的语气渐渐听不出情绪,那张面容似乎不曾出现过刚刚的神色。若是今日那孩子出事了,以明渊的性子……总感觉有些后背冒出凉意了。

傅明染靠在一棵树前,脸色依旧苍白,只是周围的景色入不了眼,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似乎还早的很……

第三十二章 遇刺

身上涌上来的寒意,有些减少了,周围的欢声笑语证明这次出游还是不错的,这地方……傅明染看着四周的景色,像是郊外庙宇的一处地方,只是……今日除了他们,又显得安静了些。

齐凉意看着树旁的人,眼神沉了几分,怕是不能拖下去了……

突然远处一支冷箭射来……傅明染险险的避过了,脸上的冷汗因着寒气似乎更为明显,旁人只当是因为被吓到了,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少年。

叫声传来仿佛是慢了一会的,周围的景色有些倒错了,傅明染最后倒地的时候,似乎还见到了染红了的草地,在她眼中是浮现了以往的那片雪地,寸寸染红了。

“齐先生……”齐凉意手臂扫过了另一只射过来的箭,箭头转向射在了地上,书院里教学生习武强身的先生立马反应过来,几人分别安置学生上了马车,这些冷箭似乎都是针对一个人的……

“江域,负责其他人的安全,傅明染要尽快送回傅府。”不远处的江域正想走过来,齐凉意吩咐道,这孩子身上寒疾的事情不宜让外人知道,至少明渊这几年是这样做的。

“是,先生。”江域只能看到倒地的人那半张苍白的脸,仿佛他的血色一刻间也失了踪影,最后确实往原本的方向退去了,齐先生有办法的。

齐凉意一把抱起地上的人,意料之外的轻,他有些皱眉的看着怀中的人,那已经是惨白的面容带着几分放松之后的神情,这孩子似乎并不害怕刚刚突然冒出的冷箭……

他看了一下箭矢冒出的方向,隐约树丛中有波动的动静,但是刚刚瞥到的黑衣人,却是已经后退了。

若是针对这孩子……动机怕是不足,天靖书院中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人,今日那人没来……但若是从身形来说,这孩子较远处看确实有几分相似,消息会很快传入宫的。

那少年保护的太好……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明渊这里,他不知如何交代了……

“木悠,回府后去请宁大夫来。”马车里传出外面的声音,傅明渊凝重的神情之上有着一抹焦急,他似乎能隐约感觉……明染出事了。齐凉意在天靖书院大概会因为他的关系照顾一下那孩子,只是寒疾发作,不能拖下去的。

“是,公子”木悠明显的是加快了速度,宁太医的后人医术想来应该同样出色,小公子身上的病情……还未被外人知晓过。

齐凉意将人带上马车,同样往傅府的方向去,傅明染躺在马车靠椅上的模样,有着一种他没有见过的宁静,似乎梦见了什么值得留恋的人……在她梦中,白先生算是一人吗?

“二夫人,大公子刚回府了。”桃儿连忙来报,对于两个时辰前发生的事仍有些害怕,二夫人的脸色还未见好转,此时……她大着胆子看了一眼,二夫人却也正看向她。

“神色如何?”柳氏寇红色的指甲正在桌面上一个精致的盒子上拂过,似乎在掸去上面的灰尘,她的目光从侍女脸上移到盒子上,带着一种阴沉的味道。

这傅府呆了十多年,依旧没有得到她想要的……那自然是她不好过,有些人也不得好过了。

“这……奴婢不知,但大公子今日原本应该在酒楼谈事,这提前回来想来是有事……”桃儿见跟随了多年的主子脸上那一抹残忍的笑意,心下有些发凉,主子的心思是越发看不透了。

“把张管家找来,说有事相商。”柳氏看着盒子的锁扣处,这个东西若是用对了地方,自是不枉费她藏了这么多年,顾兰心当年害的她那么惨,哪是人疯了就可以了事的,更何况真疯假疯还不一定……

“是,夫人。”桃儿退出门去,并没有注意到屋内的人那转身时脸上的神情……像是勾出的深渊底处不见天日的模样,幽然凄凄。

“公子,齐公子送小公子回府了,直接是去了小公子的房间……”可木一还未说完,眼前的人……傅明渊已是放下了手中的账本,往明染房间的方向走去,那步子似乎生风,木一是一脸不解,公子何时这般……

木悠对着来的人摇了摇头,说到:“去门口接宁大夫吧,直接带人到小公子房间……”即刻赶上已经走远了的傅明渊,木一一头雾水,但察觉出一些事情的苗头了,莫不是小公子出事了……

凉意带人回来,一定是那孩子寒疾发作了……傅明渊的神色很是冷峻,仿佛是同样被冰冻了,木悠跟了上来,上次小公子被抓进衙门,公子的脸色已经是铁青,相关的一些人更是调查的清清楚楚,他也是那次才明白,公子对小公子的关心从未消失过……

齐凉意站在一旁,看着屋内的侍女连忙搬来棉被与炭火,动作十分熟练,默默的退到门边,这两个侍女应该是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份……床上的人已经被几床厚厚的被子盖住,原本的面容看不清楚,齐凉意心中有些担忧,过不了两年,有些事掩饰不了的。

而且这孩子如今的性子……俨然是少年带有的轻狂,只是偶尔眼神中会流露出一种无辜的神态,就比如刚才冷箭射来的时候,这孩子反应够快躲过了,但是那一刻的茫然与眼底的无辜,让他下意识的动手了。

傅明渊径直往床前走去,门边的人他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今日之事……

“公子”小念脸上的焦急很是明显,这次小公子的病情似乎更为严重,一旁的思儿又添了些炭火,屋内的气温升的很快了。

“给小公子服药了没有?”傅明渊伸手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额头上感受了下温度,大概发作了两个时辰了,他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疼惜,是自身忍耐了这么久吗?

“已经服了,但是不知怎的不像往日那般见效。”小公子出门前明明还是好好的,这会……人都有些急得哭了,小念又抱来棉被的手有些颤抖。

“先去准备好热水,还有一些热食,你们都先出去吧。”傅明渊转而把上了她的脉,脉象浮浅,时断时续,怕是最严重的人一次了……不单单是寒疾的缘故吧。

“齐先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傅明渊并没有回头,将傅明染冰冷的手放进了被子里,他与凉意多年来的交往,知道的人并不多。

齐凉意脸上出现一抹笑意,明渊还是这个样子……多年未变。

“郊外出游时有人暗杀,应该是误认了人。”这番话语说的十分平静,傅明渊蹙眉着转身,看向门边的人……天靖书院有一人的身份是绝对不能有闪失的。

“这件事会移交官府处理,天靖书院不会插手,也没有理由插手。”对上傅明渊的视线,他暗自点了下头,对方是谁心中已有人选,只是皇家之事,他们这些百姓还是不管为好。

“多谢!”齐凉意转身离去时,听到这两个字……还真是有些吃惊,然后回头时看不见他的面容,那人站在床前看 着那孩子的神情是怎样他看不到,但是语气中透露出来的忧虑还是感受到了,明渊的心思……他有些看不透了。

这件事会压下去的,不论是作为哪一方,三皇子若是明日在书院露面,说明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计中计了。那个时常一身青衣的少年,心智并不简单。

“先生……”傅明渊眼眸一闪,他低声听着床上的人开口,傅明染脸上渐渐的出现红晕,只是依旧没有血色的唇瓣让人怜惜,那双有时幽深如星辰的眼睛若是睁开的话,一定会再次……

“白先生……”只是这遍听清的话,让低头的人身子僵硬了一下,傅明渊脸上浮现有些看不懂的神色,他看着床上的人儿……紧皱的眉头,依旧寒气外散的身体,却是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他的脸色渐渐带上了凉意。这孩子当真……如此依恋那人吗?

“公子,宁大夫到了。”木悠带着人进了房间,傅明渊起身时脸上的神情仿佛从未有过改变般,清冷的很。

“傅公子,楚公子之前跟在下提到过三夫人的情况……”进来的人大概二十左右,在医者这个行业来说,相当的年轻了……但是未等人说完,傅明渊看向身后木悠摇头的动作时,开口打断了。

“宁大夫对于寒疾可有办法?”宁胥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床上被棉被挡出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看来也不是府中夫人看病,要不然傅府大公子怎会出现在这?

“有过一些研究。”如今的阵仗,那就只有傅家二公子了。傅明渊让开了位置,诊脉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病人的生理特征,所以……

“木悠,送齐先生回书院,就说小公子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傅明渊留意着人重复着他刚才的动作,然后身边的人……并不知道明染其实是女儿身。

“是”木悠看出了自家公子打发他出去的意思,只是小公子的病情他也是知晓的,有什么……便只有默默的退下了,而且齐家公子与公子的交情非同一般,刚刚两人都没有说上话……

第三十三章 医病

“如何?”傅明渊见到把脉的人眉头一皱,不觉走进了几分,今日明染身份暴露……也是不得已为之,更何况这孩子不可能一辈子以男儿身份在外露面,家主吩咐他替明染找门亲事,想来有些可笑了……

“傅公子,在下倒不敢随便说话了。”宁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眼露出半张脸的人,那双眉眼确实十分秀气,只是在外名声……呃,欠佳的傅家二公子其实是女儿身,多少有些让人不能相信,但这脉象确实是女子的……

傅明渊迎上眼前人略显尴尬的神情,点了下头,宁胥有些不安的神情才渐渐恢复过来,宅院之事……不在医者的范围之内。

“直说。”傅明渊注意着他的变化,心下了然,宁家在京城有着名气不大的医馆,想来宁太医的孙辈谨遵他的教诲,不显大……方能在京城立足。那斐然这番寻人,也是费了一定的力气的。

宁胥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那泛着潮红色脸颊显示这次寒疾发作已经挺过来了,但若是他没判断错,这次的时间远远更长……原来的药已经渐失药效了。

“这寒疾需要凝神草入药,但是这药材……”宁胥能知道这味药在何处他并不惊奇,傅明渊神色有些动容,怕是要麻烦凉意这件事了,皇宫太医院中或许还留有这味药……民间怕是没有踪影的,但还是要去寻寻……

“宁大夫可知晓病因?”傅明渊话题一转,明染自入府便存在于体内的,若是以他诊断的已有四年多,四年来这孩子孤身一人能平安度过简直是不可能的,所以有两个可能性,一是他诊断有误,二是这四年她身边其实一直有人跟着……

若是……

“二公子体内的寒疾已有八载左右,大概因为幼年失足掉落寒潭或者在雪地里呆了太长的时间,风寒入侵体内造成的。”宁胥倒也显得不满了,为医者自是不愿看到病人受苦,更何况这八载光阴……不是区区小年数。

这少年……是受了多少苦。宁胥脸上那抹闪过的伤感让傅明渊眼神一暗,他认真的打量着眼前年纪轻轻的医者,一身白衣绣着银线,勾勒出一些景色,看技巧并不出自绣阁之手,但这般样式却是京城中正盛行的绣法,身形较为清瘦,五官清秀,相貌虽不十分突出,但浑身的气质赢在如兰般温和,如竹般沁息,当真像是个文雅的公子哥,而不是为医看病之人。

只是……情绪过于外露了。

看来这孩子的身世……他需要再次调查一番了。

“如是药材齐了,阁下有几分把握医治?”傅明渊做出外请的手势,宁胥点头,拿起了随身药箱,正好与前来的侍女相遇,他的视线在端来的膳食上一闪而过,正好见着碗中的莲子粥……有些神情幽深。

“公子,已经准备好了。”思儿弯腰行礼道,一旁的小念行礼后连忙照看着床上人儿的脸色,见有所起色,迅速的把窗户给打开了,这屋内的温度其实有些高……但还只是半开着,转入初秋……天气有些凉意。

傅明渊也只是轻微的点了下头,看向了一旁还未回复他问话的人,见他出神地看着那碗莲子粥,莫不是有问题……

“宁大夫……”人回过神来却依旧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这倒让傅明渊改观他刚刚的看法了,这人大概也见过一些风浪的,毕竟宁太医当年辞官是为了避开一些事实,只是病故的结局并没有解决什么问题。

而宁家两代人又有多少人知晓实情……或许连他此刻站在这里猜测都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抱歉,若是药材齐了,在下有七分把握……”话语一断,却是没有后文了,傅明渊走出了房门,宁胥自觉地跟着,在他的脸上有些不解的神色,傅家公子应该不是为了得到这个答案才问他……

“今日多谢宁大夫了,我想宁家医馆能维持到现在,也不仅仅是阁下年纪轻轻医术便了得,而是阁下懂得分寸。”傅明渊已经得到他想要的回答了,这说明……眼前这人已经懂得明染的身份是不宜揭开的,既然有后续的医治工作,他再提醒一下也不为过……

宁胥神情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人,心中自是有了一番自己的主意,傅家大公子这几年来的手段,他也有所听闻。他自是不愿掺和进任何家族内部的事务中,只是有些不明白……

“若是傅公子寻到了药材,通知在下,在下一定尽早使二公子痊愈。”宁胥说这番话时脸上神情是很肯定的,傅明渊不知为何有了些笑意,眼前的人自是比楚家那小子还要年长,但感觉从性子来说,竟是还要心思简单许多,其实像是 明染有时表现出来的一面……他一贯带着矛盾心态怜惜的一面。

“木悠……送宁大夫回去。”傅明渊抬眼见到了刚回来的人,吩咐了一句,木悠脸上有些幻灭的神色,但不敢表现出来,公子就这般不招待他……总感觉自己过的比木六还要惨些。

“是,公子。”但木悠还是先走向了自家公子,刚刚齐公子有一句话要他带给……在傅明渊耳边低语了一句,然后连忙送人去了,在公子还未发怒之前,这齐公子说的话也太不正经了……

傅明渊有些皱眉,凉意这句话……是想暗示他什么吗?若是这孩子没人管,可以送给他当书童……这主意想的当真好,只是把他的人送出去,他向来小气的很,脸上不觉浮现寒意了。

看着人离去,他往明染房门口的方向望去,起码有一点他是说对了,这孩子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没人管的……

三夫人的疯病与其说时好时坏,不如说她这一疯,省却了不少事情。当年傅凉歌的失踪,或许三夫人自己也脱不了关系。傅凉歌……也是个女婴。

这傅府表面看来风平浪静的很,只是揭开这层纱,藏污纳垢的地方少不了几处,就连二夫人当年正值雪天失足掉落池塘,身体落下的病根带来的后果,也足以使她本人时常怀恨在心了。

他移步走进屋内,不管怎样……这孩子都是让人感到心疼的。

“齐先生,人都安然无恙,除了……除了还不知道情况的傅明染。”江域极力在保持冷静,但是眼底的焦急还是显露出来了,齐凉意注意到大多数人都在看着他们这边,当时的情况估计都被看到了,但大概没看真切。

“人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大概在家要休养几日。”休养几日倒是真的,他照着明渊的话来转述了。

“先生,院长刚刚找您来着。”江域又说道,且显得有些难为情,他第一下不是先告诉先生这件事……齐凉意见他的神情,倒是一笑而过,果然都只是一些少年。

“今日之事不可宣张,出游中断可不表示你们今日的课就不用上了,对于昨日的画自己有不满的,可以今日再上交一幅。”齐凉意看了江域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院长找他……大概是因为那青衣少年的事。

“主子,已经传来消息,今日有人动手了。”那日在书院露面的书童进屋说到,书桌前的人不见抬头,但是他下笔的动作一滞,却又没有犹豫的写了下去。

进屋的人有些面露难色,主子是什么都知道,但怕是没有想到那些人会认错人,现在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不知那傅家二公子如何了。

“主子……”慕天越扫了一眼眼前的人,有些蹙眉了。

“何事?”主子是否心情不太好……

“上回属下带路的那个少年,也在这次出游中,然后……大概是受伤了。”屋内静的有落笔的声音,书桌前的人皱眉的神色带着幽深的眸色,他似乎还记得那人当日疑惑的表情,以及脸上挂着的一抹好奇。

书童大着胆子抬头,见到主子那凝重下来的神情,有些担忧,这件事马上就会传入皇上耳中,主子能躲过这次,可是下一次……只会更加的难测。

“是哪家公子?”仿佛只是在问一个不相干的人名,对于他来说,现在也确实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名。

“是傅家二公子傅明染。”慕天越脸上出现一丝犹豫,随后以清明的神情看着面前的人,京城商户大家,自当不愿卷入皇室之事。

“天靖书院如何处理的?”他向父皇请求进入以富家子弟居多的天靖书院,而非沧澜,那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他想要的……除去想依附在他身上的那些权势,还有能伴随一生的知己。

“还未打探到消息,天靖书院似乎当作没有发生般……”是吗?书桌前的人有过一抹冷笑,就因他的身份,知晓他身份的不过两人……院长以及新来的教书先生齐家公子。

“那属下先下去了。“林析见无事,还是不打扰主子完成皇上交代的事情为好,见眼前的人点了头,默默的退下了。

人将至出去时,慕天越拿笔的动作有些迟疑,那傅家公子……他抬头看了眼已经退出去的人,明日……明日便会知晓了。

“院长”齐凉意敲门而入,屋内却是没有一人。有些无奈的神色在脸上出现,这老爷子……怕又是来给他说教的。

今日的事情……因着傅明染的进入,或许院长会以不同于往常的方式处理。

第三十四章 花会(一)

三日后

傅明染躺在床上,有些无聊的望着进进出出的人,她今日当真不能出门吗?花会才一年一度,这府中又没什么好玩的……

“小念……”她的声音听起来朝气多了,脸颊上泛着红晕,唇瓣显出淡粉色,只是依旧靠在床沿,渐渐地带着些不知何来的情绪,有些低沉的语气接着说道:“你说白先生会出现在花会上吗?”

前些年,白先生大多会带着她出门去看花会上摆出的各种花灯,还有一些未入秋季时依旧盛开的花儿……自然是偷偷溜出去的。反正不知为何,大哥不愿她那日出门。

站在床边的人看了一眼身后正忙着端上膳食的人,两人的目光对上,今年的花会小公子确实不要出去的好,听说公子前些日子去陈府邀请了陈家大小姐一同赏花会,若是小公子在花会上惹出事来,那陈府一家人还不指定如何看待傅家……

“小公子,大夫说了您还要休养几日,今日小念会一直陪着您的,厨房还特意准备了您爱吃的糖莲子。”傅明染倒开始狐疑的看着面前的人,今日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傅明染下床来,穿上一身白衣,今日不能出府也罢,只是她想要来一盏花灯,嗯……就在那池塘中放好了。

“那花灯总是有的吧?”她偏头问道,洗漱一番后自是吃上了桌上的糖莲子,不知大哥今日是否要照看生意上的事?

“自是有的,奴婢为公子准备了三只花灯。”小念见着自家公子嫣然一笑,流露出少年那种真正的情怀,喜悦之时未免又有些担忧,等到明后年花会上,小公子又将是以怎样的身份……

“你和思儿也一起来,热闹些……”傅明染看向正在整理床铺的人,见她那消瘦的身形,有些蹙眉了,思儿的情况在那日才算是真正的了解,二夫人手中或许不止持着一份卖身契约。

“多谢公子。”两人齐齐说到,思儿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了傅明染的目光,后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又回过头去吃着东西,这糖莲子似乎没有以前的好吃了。

“公子,已经准备妥当了。”木悠进门禀报,并拿出了一张请帖,请眼前的人示意,是否就此拿过去……

傅明渊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神情清冷的点了下头,随后又看向手中的账本,木悠默默的自己出门了,这帖子尽快送 到陈府的好,只是公子今日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好……

应当是公子每日看起来都心情不好,除了在小公子面前……

只是这门婚事是自小就定下的,当时大夫人还在的时候,就格外喜欢陈府大小姐,公子心中这些年怕是一直以夫人的话为准,但不管怎么来说,陈家与傅府联姻……总归是一门好事。

傅明渊突然将视线放在了一旁的木箱上,箱底放着一块玉佩……若是时候到了,它会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那孩子的玉佩……当真是不愿戴了吗?

傅明染展开扇子又合上,她的指尖摩挲着扇尾原本挂着流苏的位置,先生是特意把流苏给取走了吗……扇上的画今日看来,意境与那日她笔下,梦中所见有几分相似,仿佛画下眼前这幅画的人,同样梦过亦或到过那样的地方。

又记起那人拿给她的玉佩上的流苏,这两者……有所不同,但具体又有什么不同呢,白先生该是让她留作一个念想,可是这东西让人有些不敢看,不敢摸,怕是再也见不到它原来的主人了。

“小公子,楚二公子来了。”小念的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为何傅明染觉得,她身边这两个侍女并不愿意她与楚斐瑜往来……

傅明染没有起身,只是撑着下巴看着走进屋的人,见着那张熟悉又欠揍的笑脸,不得不说,今日他主动来找她还是让人颇为欣慰的,但若是把她的玉佩拿来就更好了。

“本来还想嘲笑你一番,结果并没什么事。”楚斐瑜双手环胸站着,一脸不感兴趣的看着座位上的人,但其实他的眼底刚刚沉下去的是一抹放心。

嘴角翘起表示着心情不错,傅明染见他的样子,倒有些莫名其妙,这人真是来嘲讽的……

“多谢你帮我保管玉佩了,今日便可以……”

“我一向不做亏本的买卖,有个条件……”

“……”

咳咳咳……傅明染差点被莲子咽到,一脸嫌弃的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话,当年初次见面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栽了一回……

“如何?今年花会……要不要出去?”楚斐瑜注意到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亮光,却只是短暂的出现过,是因为每年的今日……是特别的吗?

“楚公子,我家公子身体不适,还不宜外出。”小念恭敬的说到,然后下意识的看向傅明染,后者有些“柔弱”的点了点头,另外又拿起一颗糖莲子放入了口中。

楚斐瑜拿出了怀中的玉佩,泛着蓝光的玉质在白皙的手指间更显光耀,傅明染神情认真起来,见着眼前的人那眼中同样不开玩笑的神色,真正的思考起来……

今日是否去看花会,确实有些犹豫……

“小念,那花灯留着等我回来。”傅明染冲着她一笑,然后目光清澈的看向楚斐瑜,他的心思……是为何?

楚斐瑜将玉佩收进了怀中,那双含着风华的眼眸紧盯着眼前的人,一身白衣的少年显得越发娇小,脸颊泛着已凋零的桃花般的颜色,唇瓣有些紧抿的姿势,但因窗外吹来的风飘动的墨发,有几缕碎发落了下来,竟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公子哥。

傅明染嘴角有些抽搐,后背阵阵传来的凉意啊!这人今日是怎么了……

“公子,奴婢……”小念没有掩饰脸上的担忧之色,公子之前派木侍卫前来,特意嘱咐了她们……虽然没有说明原因,但是以公子的身体情况,还是不宜到人群太密集的地方。

“无碍”傅明染瞥了一眼门边的人,默默的出门了,今日她并没有挽发,一头披散的墨发在风中飘舞着,楚斐瑜看着走出去的小小人儿,不觉嘴角一勾……

慢慢跟上面前人的步伐,渐渐走入阴影之中的人,那在树荫下的一侧脸庞浮现阴影,以及突然暗淡下去的眼眸。

“大小姐,夫人让您今日与傅家公子外出……而且傅家安排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门外响起的声音……

坐在铜镜面前的人,看着身后的人挽起头发,那双秀丽的眉眼有些冷意,只是转身之间,温婉的模样在铜镜前出现,她缓缓地点头,拿起了一只样式精致的簪子,身后的人双手接过并戴进了那半挽起来的秀发中,精致的妆容抵不过一双光芒流连的眼睛。

“二小姐可还在生气?”如鸟儿婉转的轻语声,陈知欢款款而起,脸上倒是真切的浮现一些笑意了,那只玉葱一般的手臂上带着一双镯子,当发出清脆的声响时,行走当中的人总是有意识地抬起,看着上面雕刻的花纹,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神情。

这么多年了……她心中还是留着那人的身影。

“二小姐一直呆在房中,奴婢们进不去……”前来禀报的人低下了头,陈知欢神情缓和了一些,还是小孩子脾气啊!

“送几盏花灯进去,看好小姐了。“陈知欢走出门前叮嘱道,抬头看着天,外面夜色渐入佳境了。知欢过了今年也十三了,娘亲这样做也是有理由的……

只是知欢怕是不能理解的……自是再过几年,这些已经不算什么了。

“陈姑娘,公子在花会上等您。”木一从车辕上下来,站在一旁说到,对于即将出嫁的女子脸上蒙上面纱,自不是一件怪异之事,只是他感觉……陈府大小姐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有劳了。”出府的人微微点头致意,十分文雅的进了马车,一派大家闺秀的作风,木一驾车出了街道,车内还有随行的一名侍女。

“小姐,若是傅公子有诚意的话,应当……”

“梁儿”陈知欢对着身旁的侍女摇了摇头,有些面露不满的奴婢只好默默的低下了头,陈知欢透过被夜风吹起的车帘看着车辕上的人,若是傅府那性情清冷的大公子有这意思的话,又何会等到今年今月……不过,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喜。

“梁儿,等会给二小姐买些桂花糕带回去,以她那性子……估计整夜都要闹腾了。”车内说这番话的人脸上有些淡淡的忧愁,这不过是第一个瑾儿不能出门的花会,以后还会有许多……许多心有不愿的事情。

“是,小姐。”被提醒的侍女正是那日傅明渊拜访陈府特意露面的,小姐的心思……这些年还真是苦了小姐了。

“楚斐瑜,这下总是要把玉佩还我了吧。”傅明染在他面前站定,粉嫩的脸上有些不满,莫不是这小子耍她来着……

楚斐瑜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着天真的神情以及不自觉流露出的娇态,这样的一双眼睛,他以前是如何看错的……若不是大哥无意间提起,他还真是不知道……傅家二公子的真实身份。

只是眼前的人……他的心意未变……一辈子的“兄弟”来着。

第三十五章 花会(二)

“楚斐瑜……”傅明染皱眉道,视线撞进他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里,里面的光芒似乎一直未曾熄灭,但不知为何,这双眼眸里还藏着其它的情绪……让人有些悲从心生了。

“今日我生辰,可有什么东西送我?”楚斐瑜将玉佩递过去,傅明染接过东西时因他这句突然说出的话有些愣神,她从没听他提起过……在以往同样的日子里。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醉酒时才会出现的红色……所以每年白先生会送给他一盏花灯,尽管这人是一脸嫌弃,但还是收下了。

那她却每年都要因此怪罪楚斐瑜拿走了白先生亲自做的花灯……今日想来,确实有些不讲情理了。

然后……是因为今年白先生已经不在了吗?

楚斐瑜见眼前的人脸上不断变化的神色,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人果真还像小时候一样小气……连个生辰贺礼都不愿送。

此刻两个少年站在花会中央,同样俊美却气质截然不同,引得旁人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停驻,傅明染伤神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她抬头认真的看向面前之人,明亮的眼眸让楚斐瑜移不开目光……

“今年我也送一个花灯给你,就……”她的视线一移,见到不远处就有卖花灯的摊子,看上去每一个都那么的精致漂亮,“我买给你。”似乎有些底气不足,但她还是很认真的说道。

楚斐瑜不掩笑意,这人出门一向都不记得带钱的……正当傅明染以为眼前的人要一口拒绝时……

“好”楚斐瑜神情同样十分认真,来往的路人看着这对仿佛在商量大事的少年,明明都是少年,但是楚斐瑜眼中透露出来的心思,已经超过这个年纪了。

“吩咐了小公子房中的侍女吗?”傅明渊坐在明月酒楼二楼靠窗的一个位置,目光有时投向下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却没有能让他视线停驻的人或事……也不知那孩子今日是否能安分的留在府中。

往日里……都是由白先生带着出去的。

“回公子,属下已经把您的嘱咐说了一遍,不过属下觉得……大概小公子还是会出门。”木悠在自家公子清冷的视线移到他脸上时,有片刻的呆愣,这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傅明渊突然眼眸一暗,瞥到从远处过来的马车时,收回了视线,今夜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陈姑娘,公子就在楼上。”木一在前带路,其实心中难免有些想法,公子选择酒楼来见面……今日可是花会,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了。

陈知欢在后跟着,只是瞥到明月酒楼这四个字时,一路上有些清寒的神情有了丝笑意,已有十年未见面了吧,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来着。眼眸中的暗淡总是会烟消云散的……

“小姐……”然后身后的人倒是有些不满了,明明街上更是热闹些。

“梁儿,先去帮知瑾买些糕点。”或许今日与傅家公子商谈的话,暂且不宜让身边人知道。

“这……是,小姐。”木一看着人有些不情愿的离开,心中倒是有些无奈,在马车上这侍女说的话,他也是听到了,不过这陈家大小姐倒是很知礼。

陈知欢走上楼梯时,下意识的摸上了手腕上的玉镯,仿佛这上面依旧存留的暖意可以陪着她,今年的花会怕是往年最让人情绪起波澜的一次,但愿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傅明渊听着渐渐清晰的脚步声,点头致意身边的人倒了一杯茶水,神情依旧十分清冷。

陈知欢先见着的只是一个男子的身影,有着几分单薄的意味,对着木悠倒茶看过来的动作,简单地点了下头,然后缓缓地坐在了傅明渊的对面。

两人一时并没有看向对方,倒先是陈知欢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水之际,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神色有些难以看懂,似乎与幼年不太一样了。

傅明渊今日是一身玄色衣裳,上面暗银色的绣纹勾勒出山水之色,屋内的烛光下似乎还泛着金色的彩线,棱角分明的面容之上,那双不起任何波澜的眼睛只是平静的看向她,对着她的打量也只是目光平视的接受,亦或不在意。

陈知欢笑了笑,有着闺阁之秀应有的淡雅与温柔,只是她的眼角多了一分苦涩的笑意,倒是平添了另一番的风情了。

“傅公子是打算今日花会在这茶茗中度过?”面前之人衣袖掩面小口饮着茶水,傅明渊目光有些幽深,以前的印象倒是没有多少了,只是这陈家大小姐与外人口中传言的有些不同吧。

不只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而已……

“怎么,莫不是只是邀我前来静坐的?”缓缓放在茶杯的人,唇瓣上的水泽似乎泛着诱人的光泽,但那双透着睿智与戏谑光芒的眼睛转瞬间就已温婉如水,然后对于自己的问话仿佛也不那么感兴趣。

沉默在蔓延着,傅明渊只是在她脸上扫视了一眼,又缓缓地移到了窗外,仿佛外面的景色比眼前的人更为的吸引着 他……站在一旁的木悠着实有些焦急,自家公子清冷的性子他自是知晓,只是今日花会,公子当真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邀请……

可随着傅明渊突然站起来,脸色似乎覆着一层薄冰,眼中的情绪旁人没有看到,但是那侧脸显现出的紧抿的唇,以及立刻起身离开的动作,木悠下意识的跟着……公子是看见什么了。

“陈小姐可稍等片刻?”傅明渊并没有看向身后的人,径直往下楼的方向而去,空气中有种冷冽的气息了,陈知欢将视线投在窗外……只是见到两个少年似乎在说着什么,其中一人脸上那愉悦的神情让她都不自觉嘴角带笑,是因为这个吗?

她只能看到离去的人模糊的背影,玄衣消失在这今日十分空落的酒楼,确实是街道上更热闹些……

她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了……

傅明渊眼底的寒气缠绕上涌,眸中仿佛还倒映着那张明媚的笑脸,明染最后会偷偷溜出来,他也设想过……只是没有想到会与楚斐瑜一同随行,斐然是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份,只是斐瑜之前不知情他是肯定的,那现在……答案似乎不一样了。

他们手中刚刚拿起的花灯,照映着那孩子的脸庞,确实安静许多,尽管看不太清,但是总归今日明染是与往日有些不同了,思绪到这……傅明渊显得急切的步伐慢了下来,他这般的“冲动”来的没有意义……

“这买花灯的银子,我改日会还给你的。”傅明染将自己挑选的花灯递给身边的人,里面的烛火透过青蓝色的薄纱,折射出绚烂的色彩,那上面勾勒的粉色莲花竟是每一瓣在烛火的影响下变换出不一样的颜色,看着她的人有些移不开眼睛,脑海中想起了那日梦境中的形状较大的莲花……脸上不自觉的愉悦了起来。

“你大哥知道你今日出门吗?”楚斐瑜的语气里有些玩味的笑意在,他将远处的视线又收回到手中的花灯上,少年 的脸上浮现不符合的成熟之态了。

“大概不知道吧,既然礼物也送了,那我先回府了。”傅明染顺手将那块玉佩挂在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格外熟悉,她见眼前人那盯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这表情更是熟悉……大多数在楚斐瑜辛灾乐祸的时候才会出现……

那……她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容往身侧的方向看去,依旧是热闹的人群,几乎每人手上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拿着一盏花灯,倒多数是成双的男女走在一起,除了……不远处一身玄衣似乎看向她们这边的人。

那身行……很像大哥啊!傅明染心中咯噔一声,默默的转过头,对着眼前的人横眉道:“真是要被你害死了。”大哥还特意派人前来嘱咐,想来今日是不愿她出门的,那这抓个现行……

楚斐瑜见着眼前的人像是立马换了个模样,难不成在傅大哥面前……这“小子”一直是这么胆小?但是随即他的眼神幽深起来,傅大哥对于她的身份……更是知晓的清楚的。

“今日我是偷溜出来了,刚好在这里碰到你而已……”傅明染瞥了他一眼,装作刚刚才碰面的表情,楚斐瑜有些苦笑不得,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傅大哥那双眼睛,再说他们成天混在一起,双方都清楚的知道。

傅明染不知道眼前人的心思,只是想着……上次离家出走也是这样的场景,然而大哥上次没有打断她的腿,这次若是大哥心情不好……那就说不准了。

“你大哥走了……大概是没有看见你吧。”楚斐瑜反手拉住她抓着他衣袖的手,很是认真的看着面前眼中因为略微紧张也出现灵动光芒的人,想起以前混在一起不拘小节时候的样子,以及与一帮人打架,心中有点疑惑上涌了,眼前的人不会是不知道自己的……

“不管有没有看见,我先回去了,这灯虽然没有先生做的那么好,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冲着上次你帮我,我们这兄弟情谊是不会变的。”

“以后我发达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还有下次见到我哥要小心说话,大概我们离家出走的事他还记在心上。”说完一连串的话,傅明染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是说不出的一本正经,楚斐瑜耳边只有四个字……兄弟情谊。

果然是不知道的……

第三十六章 青衣少年

楚斐瑜突然敲了一下她的头,若是傅大哥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估计是真正的对他来说要小心了。

“那孩子是傅府的吗?”身后传来的声音……傅明渊的神情已恢复平静,眼底的波澜同样平息下去,但他只是转身,并没有回答刚刚的问题。

“是府中的小公子。”木悠回到,有些缓解着现下无言的沉默,小公子今日还是出府了,难怪公子从酒楼中出来……

陈知欢望着那孩子的身影离去,目光有些深浅不一了,四周的喧闹声比之清静无一人的酒楼可有趣的多。只是眼前的人,似乎没多大的兴趣,她可是难得出一次府。

刚好木悠看过去时迎上了陈知欢的视线,微微低下了头,似乎陈家大小姐……有些奇怪。

“公子,是否要把小公子送回府?”木悠见着神情已经恢复清冷的人,下意识的问道,主要是因为今日公子也是难得约出陈姑娘的,傅府与陈家这门婚事,已经推后三年多了。

傅明渊没有作声……

“今日花会难得这么热闹,而且孩子玩性比较大也是正常的。”是在替明染说话了,傅明渊算是第一次认真的看向站在身旁的人,陈家之女确实不逊色于那些贵族女子,只是明染过了今年……也确实是不适合在今日这样的盛会上外出。

傅明渊扫了一眼身后的木悠,后者点了点头,看来在公子心中,还是小公子更为重要。

“小姐……傅公子”梁儿手中提着两大盒的糕点走来,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劲,看到自家小姐对面的人时,自是行礼并收敛了些。

“梁儿,可是见着了什么好玩的事?”陈知欢对着侍女笑道,脸上的笑容少了些拘谨,多了些真心实意,既然事实摆在眼前,何不借这机会看看这多年不曾见过的花会。

“小姐……”来的人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眉眼间的欢喜确实是有的,只是今日是小姐与傅家公子……

“傅公子,我看今日也商谈的差不多,就此……不过,可否留着这人与马车,等会送我们回府。”陈知欢指向的是一直未开口的木一,露出温婉的笑容,随即以平静的神情对着傅明渊,似乎在等着回答。

傅明渊目光突然看向远处,里面有点点星光在闪耀,似乎事情比他意料中的容易了些……今日的热闹,明染感受到了也好。

“木一,听从陈小姐的吩咐。”傅明渊清寒的眼眸迎上陈知欢的眼睛,彼此已经达成共识了。

“是,公子。”木一正好看见陈姑娘的侍女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不觉有些脸红了。木悠拍了下他的肩,跟着自家公子转身离去了,公子去的方向……是傅府。

“梁儿,先去买两盏花灯。”陈知欢见身边丫头脸上那种复苏的兴奋劲,也不觉嫣然一笑,这丫头明明不过十六,也是常年跟她呆在那阁楼中,除了远处的景色,有的不过是相互的依伴。

今日……就放肆一回吧。

“是,小姐”这一刻起……欢乐声才真正的靠近了她。

“小公子,您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不会是……“小念的话还未说完,傅明染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并向身边的思儿示意把准备好的花灯拿出来,见着眼前的人安静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开了手。

“小念,我们去放花灯吧。“少年的脸上有的是最明媚的笑容,披散的墨发平添了以往没有的柔情,其实长大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小念看着跟以往明显不同情绪的主子,眼中的光亮比烛光是更为的暖人心了。

“公子,披上这外衣吧。”小念从床边拿起一件红色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血红色的绣花有着另一番风味,与少年白皙的脸庞形成对比,只是多少衬出了些血色,不知为何,小公子看起来还是瘦弱了些。

“小念,你真好!”傅明染还顺势将披风上带着的帽子给扣上了,显得更为娇小,屋内的烛火有些摇曳之意,关上的门窗显出清冷氛围了,只是原本搁在桌上的精致花灯,已经被拿来引着外面的月光照耀着回廊,倾泻一地的月色,从未在傅明染眼底形成过这么难忘的景色。

“公子,您是要……”傅明渊走在回廊的脚步一顿,这个时间……他抬头看向今日分外明朗的月光,俊美的脸庞迎着温柔的月色,在屋檐一角下,那渐渐勾起的嘴角,那孩子若是能对着身边的人展现那般温柔的笑容,那便说明当年的选择……没有错的。

但若是那笑容因他而展现……起码,他也是得到救赎了。

“回房”傅明渊的脚步换了一个方向,留下身后那已经熄灭光亮的房间,一地的月光倒影着两人的影子,今年花会……能明确一些东西就足够了。

翌日

傅明染朦胧的睁开眼睛,慢慢的坐起,见屋内没有一人,有些面露疑惑,是时辰还早吗?今日不是该上学来着……

“公子,您醒了。”思儿走进来,端着膳食恭敬的站在一旁,傅明染点点头,轻瞥到盒子中摆着的糕点,突然想起来她昨日是吩咐小念准备这些东西来着,是为了……为了带到书院。

一股脑的爬起来……今日是要上学。

一阵风在屋内吹过后……

“思儿,还是老规矩等我回来。”傅明染在院子中的声音渐弱的传来,她跑向门口,大概傅叔等了有一会了吧。

坐在马车往书院去的时候,车内的人想起那日出游时遇见的状况,这几日没有去,不知道事情如何处理了,只是那时射来的冷箭,她下意识的躲过了,但是第二支箭矢……她当时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是谁帮她挡了那箭……

一时沉重的神色在依旧略显稚嫩的脸上浮现,傅明染轻咬嘴唇,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自觉蹙着眉,她的担忧……来自楚斐瑜之前无意中亦或故意跟她透露的事情。

那日花会分别时……楚斐瑜让他小心天靖书院里的某人,那时他的神情不是开玩笑的,然而她也不知为何,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身影便是那青衣少年……背影有着一种孤寂感。

“公子,小公子已经去书院了。”木悠进屋禀报到,看着公子依旧写着书信,似乎对于昨夜在街上见到小公子没有任何反应,大概这事就这么算了,只是……他也看见了小公子是跟着楚家二少爷在一起的。

自从小公子离家出走未遂那事后……公子不是很介意这两人在一起。

“将这封信交给楚家大少爷,等回他的口信来。”傅明渊搁笔时,木悠回过神来,看着自家公子那一脸明白的看着自己,不觉咳嗽了两声,公子这双眼睛实在太洞察一切了。

“是”人拿着信出门而去,傅明渊的视线放在了搁置在砚台的毛笔上,白祈出现在齐家……是无心之意还是计划好了。

天靖书院那边传来的消息……最终并没有把事情扩大,院长处理的方式还真是像他一贯的作风,只是以凉意的身份呆在书院……当初他答应成为书院的先生,不只是一时兴起吧。

这次暗杀虽然没有起到效果,但皇宫中有些人知晓便好了……这玘月王朝倒还真是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平静了。

只愿……那孩子能平安长大。

“先生”傅明染见人已经站在前台,听着耳边响起的钟声,脸上因急切而浮现的红晕衬的整张脸分外的白皙,那下意识轻摇嘴唇的小动作带着低头的模样,有些……莫名的少年之态。

齐凉意忍住了笑意,只是眼底染上的点点星光看着眼前的人,摆手让她进去了……这孩子确实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还只是说,她的另一面他还未见到。

傅明染“听话”地点头,眼底却是亮着其他光彩的亮光,听小念说那日她病发是齐先生送她回去的,说来挡下那支箭的人也应是他了……她并未见过大哥与齐先生见面,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人看着他的眼睛,顺带着她大哥的影子。

莫不是……这两人的关系……

然而再如何猜测也改变不了眼前的景象……角落的位置今日被人给坐了,是一青衣少年……而且那只鸟也放在了旁边的 桌上,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就笑出了声,还真是有与鸟同坐的人……

接着默默地想起了上回……她好像也跟这只蠢鸟坐在一起来着。

“笨蛋,笨蛋”这下有些尴尬了,感觉到那青衣少年的视线往她这边的方向轻轻瞥了一眼,但傅明染面带笑容的看着那只关在笼子的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是跟楚斐瑜学的。

那鸟一下子就掩下五彩的羽毛安静了下来,果然……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明染,坐这边吧。”傅明染恢复平时的神情,往江域所坐的位置去了,自是没有漏听刚刚经过那陈家二小姐身旁时有人说的话……不过是个小混混。

傅明染嘴角勾起了些笑意,眼底的幽光一闪而过,她确实是个混混,但哪小来着,起码也是在京城混出了一些名声的。

第三十七章 县令

“多谢”还是要谢眼前的人缓解了一下气氛,傅明染自动忽视身后那个方向传来的目光,应该是那日的青衣少年,看样子是不好惹的主,不会是那只鸟告诉他,在他不在的时候……坐了他的位置。

那就不好说了,毕竟……她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唯一怕的就是她家大哥了……

“身体还好吗?”对于江域突然凑过来的脸,傅明染心下其实要叹一口气的,这人似乎太热情了……

“嗯”傅明染答着,又对上上面的人看过来的目光,那般未明确的笑容,总觉得后背有股凉意,莫不是齐先生其实与大哥有些恩怨……

江域脸上的欣喜不言而喻,虽然家中双亲对于傅家二公子与他同窗有特意叮嘱他不要走得太近,但是眼前的人,哪有半分野蛮的影子,反倒是看到了她的天赋。

慕天越淡淡的收回目光,扫了一眼旁边那只宛如睡着了的鸟,看来那日他不在的时间里,红雾跟其他人还结下了缘分,看来出游之事,天靖书院处理的比他意料中的好,倒是父皇……还特意叫他去谈了话,若是真有这个心,又何必同时也叫上三哥,父皇还是老样子……他眼眸里的黯淡光亮倒是另有一番模样。

这一整天里,傅明染再也没有感觉到角落里的人投在她身上的视线,只是对于这个青衣少年,大概十四岁的年纪,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含着掩饰起来的情绪,但傅粉薄唇如是也,那极薄的唇线似乎不应该在少年脸上出现,只是她注意到,似乎每次见他……都是紧抿唇的样子。

这人倒不像是富家子弟了。

“小公子”傅明染望向回府的方向,是傅叔驾着马车来了。

“傅明染……”这声音是……

“有人要我把这礼物给你。”齐凉意从身后走来,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长形的盒子……里面可以装?礼物……傅明染眼前一亮,眼底泛着清光,会是白先生送的吗?

每年花会先生必定送礼物给她,说是既然府中还未操办过生辰宴会,自是选在这一天也可讨个彩头。那楚斐瑜的生辰,算来他们过的是同一天了。

“齐先生,您知道白先生在何处是吗?”傅明染双手接过盒子,表露出期许神情看着眼前的人,齐凉意默默的摇头,对一个半大的少年说谎,还是于心有愧啊!只是这孩子要找的人,明渊不见的会让她找到。况且……那人暂时还不愿露面。

“东西已经送到,就没我什么事了。”齐凉意看了一眼站在马车旁等着面前人的老人,不露痕迹的致了意,后者脸上的笑容似乎扩大了,明渊安排傅叔送这孩子入学回府,还真不是一般的省力,毕竟以他的观察,这孩子虽然有时看似行为出格,但是敬重长辈这一点……仿佛是从骨子里带出的一样,自是不会提出为难傅叔的想法,比如……逃学或者去别处逛逛。

接着看着人上了马车,傅明染抱着盒子的样子,倒真像猫儿护着自己的食物一般,齐凉意渐渐的笑容淡了下来,皇宫内部透露出的消息……天城县县令辞官回家,据说是因为年纪已大,只是真正的原因怕不会这么简单。

皇宫中那人自是要好好的选择出能接替官职的,这天城县虽说不是天子脚下,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几代王朝的更替都是从天城县发兵的,这已经辞官的县令族中并无其他人有一官半职,所以君王能安心的放这人在这个位置上,想来朝中要挑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情况大概相似。

那就只有新晋的状元顾家之子顾七言,这顾家是书香门第,却在这一辈前从未有人涉政,顾七言是个特例……在朝中也可能成为一个特例。

大概这换县令一举,便是个开始了……

“公子,楚公子已经收下信了,只让属下带回来两句话:楚家安心于谋财之道,自是认真于本家行当……”还有一句话,木悠小心的看了眼公子的神情,很正常……那下一句调侃的话,“还说,若是楚二公子最近与小公子走的近了些,还请公子您海涵。”偷偷的瞄了一眼,嗯……还是很正常。

他送过去的信中,说的自然是斐然已经得到的消息,这回复的话当真是精炼之语,只是天城县下还有几个大县,商业虽然比不上京城,但人口较多,这一块的生意不能抛下,若是新的县令上任,想来会有一套新的规定,但朝中对于民间的商会分为两派,一派极力打压,一派是缓和态度,若是政策有变,以四大家为首的傅楚陈齐自是冲击是最大的……

若是真能安心于谋财之道,这玘月王朝的局面当真是最稳定的……怕就怕在这风渐起,人心有变。

但这后一句话多为调侃,想来斐然的精神好了很多……楚斐瑜与明染走的近些自是在合理之中,傅明渊脑海中又出现那日花会在酒楼中所见的画面,渐渐的眼眸带着暗光了,楚家那小子……态度似乎有些变了。

“公子,若是没事,属下先下去了。”木悠能感觉到屋内凉意增加了,刚刚公子眉眼间出现了寒气……他默默的往门口退了几步,花会之日府中虽没有过的十分热闹,但毕竟也是装饰了一番,两房夫人房中都送了些花灯去,三夫人那边自是没有动静,但是二夫人房中没有动静倒是一件奇怪的事了。

是不是要跟公子提一下……

“木一昨日何时回来的?”虽然五六岁时的事记得不多,但陈知欢的性子还是变了许多,起码不像表面的那般……温顺,让木一送人回去,也只是做给陈府那些人看的,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傅府与陈家在生意上的往来在眼下的局面下,不宜做出变动。

“回公子,是亥时”亥时正是花会结束的时候,木一那时回来的时候让他也讶异了一会,这陈家大小姐是不是……

“吩咐厨房提前准备好吃食,以便小公子回府后用膳。”傅明渊的语气与平常一样,但站在门边的人有些没反应过来,公子这意思……是要与小公子一同……

“是”木悠退了出去,屋内又一时清静下来,傅明渊看向窗外隐约展露的天色,似乎大雨将至了。

“多谢傅叔!”傅明染抱着木盒下了车,阴沉下来的天气让人生出些压抑感,檀木上刻着的莲瓣的花纹栩栩如生,她双手握紧了些,白先生……

“小公子,公子请您去前厅用膳,这盒子……属下来拿吧。”木六等在大门口,这公子已经有许久没在前厅用过晚膳了,多数是在房中,而且与小公子几乎没有几次……

“不用了”傅明染语气有些冷硬,随即缓和下来,看着面前的人说到:“我放了东西马上就去。”人是有些发呆的走向了回廊,大哥莫不是有事与她讲……

木六看着离去的人,这小公子的性子……有些与以往不太一样了,那还是先回复公子去。

“小公子,今日公子吩咐说您……”思儿的话还未说完,傅明染已经点了点头,盒子中的重量并不大,白先生会是送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在打开盒子的那一刻,一扫之前隐约浮现的阴霾,眼底的光芒如同这眼前呈现的冰蓝色……是个玉制的笛子。

白皙纤细的指尖不自觉的划过笛身,那种熟悉感就仿佛她曾经见过并触摸过这长笛,看到那挂在上面眼熟的流苏之后,傅明染眼底泛着泪花了,确实是白先生……白先生回来了。

“小公子,您……”小念刚从门外进来,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思儿,后者摇了摇头,转眼看傅明染脸上的神情更多的是愉悦了。

“小念,这东西收好了,我先去前厅见大哥。”外面淅淅沥沥的下雨声传来,傅明染下意识的望向外头,这天气变得真快……

小念与思儿看着桌上的檀木盒子,雕工细致,花纹样式是莲花绣花中最复杂的那种,连用来装东西的盒子都如此昂贵,里面的东西自然价格不菲,会是何人送给公子的……

明月酒楼

“听说了没,天城县的新县令要上任了……”

“六儿,你是哪来的消息,莫不是在这胡扯?”酒楼里这片哄笑声并不引人注意,然而接下来的话……

“那县令就是今年的状元顾七言,是出自书香门第的。”

“那顾七言不过二十有五吧,朝中比之有威望的人大有人在,哪会派如此年轻的官员去守着天城县,那天城县可是……”

这番热闹自是不止一处……二楼房间内……

“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热衷谈论的不过城中最近发生的“大事”,所谓大事,一是与皇子有关,二是与官员更替有关,据说这天城县告老辞官的林县令是因为与三皇子走太近,被人抓住了把柄,为了保命才以这借口请辞的。”说话的人又饮下大口茶水,然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今日把他叫出来不就是为了听消息的吗?

楚斐瑜扫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雨下的有点急了……明染送的花灯放在家中,这昨日白先生送来的匕首……眼下正放在桌上,这般样式的,倒从未见过。

“斐瑜,傅家那小子这几日怎么没见着跟着你出来?”茶杯倒扣在桌上,说话的少年神采奕奕,眼底似乎因为看见了什么而出现了一抹光亮,这匕首……

第三十八章 授乐

少年将要拿起匕首,同桌的人压在他手上的动作随之而出,楚斐瑜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对于他而言,白先生是不一样的……

“连祺,这东西不可以……”少年撇了撇嘴,但眼底的光依旧没有减退,只是把手收了回来,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之人,斐瑜可从未这样如此在意一件东西亦或者人……当然依他来看,傅明染算是一个例外。

“斐瑜,说正事,若是顾七言上任,说明那人已经察觉到了关于天城县的一些动作,你这边……是不是要调整?”

楚斐瑜最后还是把匕首收了起来,这算是每年必有的生辰之礼吗?大哥并不喜欢他身上藏着利器,怕以他的性子会因此闯出祸端来,但当他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就已经认定了……

“顾七言按辈分来说还是你堂哥,顾家历代不从政,不从商,唯独你们两人,顾连祺,不过你这条路更是难走吧。”原本有些低沉的人一时起了兴致,反倒另一张脸有些黑了……

“顾家那些老头只知道守着满屋的书本,这一生就这样过了实在没有滋味,还是跟着你混有趣。”说话的人是笑嘻嘻的,但是眼中的锋芒却是真的,这话自是有些说笑的意味。

楚斐瑜一笑,脸上也是少年特有的明朗,眼前的人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话若是被那顾老听到了,估计他也是要挨几棍子了。

“关于天城县的事情你负责,我这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既然连祺与新上任的县令相熟,在那一块还是他先着手……白先生一定是在京城之内,看来他要接着去找了。

有些事……他还是想问清楚,眼前京城中传来的天城县县令一事已经是个征兆,如今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大哥……以及大哥费尽心思保护的楚家,他走的路,会牵扯到这些……

“自然不会拒绝你,不过,我走之前能不能把傅明染叫出来,有许久没有见面了。”顾连祺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人在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眼底忽明的光亮,看来那“小子”已经是得到连祺的承认了,不过……还是不见的好。

“那小子每日要去书院,哪会像以前一样,不过……我可是听说了顾老打算给你讲门亲事,这事不会有错吧。”楚斐瑜调侃道,顾家自是家教严厉,虽说连祺不让他们省心,但毕竟是顾家的子孙,哪有不管之礼。

顾连祺连忙起身,四处看了看,见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默默的坐下了,对着眼前的人有些没好脸色说到:“那老爷子时常找你,你把我的行踪暴露出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回该不是又答应了什么吧?”

“这回没有,可能是下回,毕竟顾老给的条件很诱人。”屋内随即又开始了两人拌嘴的谈话,楚斐瑜很是认真的想着,连祺也不应该牵扯进来的,这条路……能否让他半路退出?

“大哥,你找我什么事?”傅明染依旧穿着今日去书院的衣衫,月白色的长衫上只是简单的绣着一些银线花纹,外头罩着一件青绿色的薄纱,当真的素雅许多,盘起来的头发干脆利落,眉眼间似乎透着一股喜悦,刚刚木六来说,说是明染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个檀木盒子……

“坐吧。”傅明染第二眼然后就扫到了桌上的菜肴,嗯……都是一些好吃的,她连忙坐下,却是挑了个离傅明渊最远的位置,人自是把两双原本摆在一起的碗筷拿走了,傅明渊幽深的眼眸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大哥,你先吃。”傅明染刚拿起筷子想夹菜,感觉到紧盯着她的清冷目光,默默地又放下了,家里自是大哥最大……

傅明渊没有动筷子,只是盯着她看,这时这孩子脸上虽也是笑着,但绝没有那日花会上让人动容的多,今日这饭……似乎有些欠妥了。

“大哥……”傅明染是一脸不解,难道不是叫她来吃饭的……

“明染可有感谢齐先生,因着上次出游之事。”傅明渊最后还是拿起了筷子,却是把刚刚对面之人想夹的食物放进了她的碗中,傅明染下意识的抬头看着他,大哥想问出游那日……有人放冷箭之事?

“明染下次想正式的拜谢齐先生,所以今日在课上并没有提及,而且与我同窗的人似乎都忘了这件事,没有人提及……”除了问她是否好转的江域,算是间接提到了。

傅明渊看出了她的片刻犹豫……也没有追问下去,看来天靖书院处理的相当好,那凉意自是不会告诉明染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时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为数不多的几次一同用膳,都是在她快速的吃完饭之后结束的,只是今日她有件事想拜托面前的人,关于白先生送给她的礼物……

“大哥,家中能否请个教人笛乐的乐师,我想学。”说话的人抬起久久因在扒饭低着的头,白色的米粒粘在嘴角边,浑然不知。

傅明渊先是十分平静的放下了筷子,眼底却是藏着一抹笑意,想学笛子……这孩子哪来的想法?

“过来”依旧清冷的语气,傅明染有些愣神……什么意思?但脚步未移,在对面之人的目光下,只是身子靠近了些,这已经很近了吧……该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突然看着大哥伸出的手,傅明染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分,上回因为她在用膳的时候说话,大哥可是“冷眼相待”了几天。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

却是意料之外的温柔,大哥从她嘴角边拿走的是……脸上突然热气升腾了,染上了像是醉酒后的酡红色,少年的面容有些尴尬,傅明染眼神看向别处,有些飘忽不定。

傅明渊眼角却是染上了笑意,比起之前带着几分阴沉意味的神情,还是离家出走后的明染有些转变的性子更加让人……所以对于这孩子在这件事上的作为,他才没有到动用家法的程度,家主那边自是不知晓。

但家主吩咐的另一件事……给明染定亲,人才不过十三,来日方长……这孩子的性子还是不够沉稳,为何是想到了这两个字,傅明渊的神情幽远起来,明明确实也是不适合的……

“大哥,那找乐师一事……”再次开口,人似乎是看不出刚刚的的痕迹。

“我来教你”傅明渊随口说道,只是……

啊……咳咳咳,傅明染刚入口的饭呛到了自己,是她听错了吗?大哥何时会吹笛子,府中从未响起过笛声……呃,在这四年内,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但是那面容上的平静,渐渐的傅明染倒是认真思考起来,这让大哥亲自教……有些不妥。

“生意上的事大哥已经很劳累了,还是另请……”

“改日带你去挑选一支合你心意的笛子。”这话,已经说明了大哥的态度了,既然大哥有这个心,她自当好好的学。

“明染已经有一支玉笛,并且十分喜欢。”此话不假,傅明染此刻的神情像是开在早春的惟一一朵梅花,任是什么光芒都遮盖不住的,那般迎着冰棱盛开,竟是让对面之人接下来要说的话,收了回去。

“可是何人送的?”似是不经意的提起,傅明渊瞧着眼前人依旧闪过的一丝犹豫,在他面前开口说话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吗?但这……应该就是木六提到的檀木盒子,从书院回来……凉意替人转交的。

“一个故人送的。”傅明染错开了对着大哥的视线,她已经确定是白先生送的了,只是大哥似乎不喜欢白先生,所以暂时不说的好,既然齐先生知道白先生的行踪,总是有办法知道的。

傅明渊嘴角似乎挂上了冰棱,故人……言故人之词,自是好办,白祈对于明染的关心,这四年间他是目睹了的,作为先生,他是尽责尽职,但作为一个朋友,隐藏的太多了……

“那明日回府用膳后,到我房中来……带上那笛子。”他五年前就放在房中衣箱里的笛子,与玉佩一起……或许到 了出来的时间了。

傅明染小幅度的点了下头,只能接着扒饭了,本想问大哥是否知道白先生的住处所在,可看来大哥是猜到了送她笛子的是谁……还是不说的好。

齐家大宅

“东西已经送了。”齐凉意饮着茶水,缓缓地放下茶杯,不知为何……明明是用府中的茶叶,眼前人亲自泡的却格外的醇厚,似乎茶中有着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

“多谢!”白祈的柔和目光从窗外移到屋内人身上,仿佛只是站着,屋外下的雨在他身后自成一排风景,窗前的人,如墨一般的眉眼,恰到好处的让人挪不开眼,齐凉意的视线在他脸上不自觉停留了几秒,反应过来时自己都笑了笑,同为男子……怎会?

“那孩子看起来很想见你。”他这句话也只是实话实说,毕竟在她双手接过盒子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思念与伤感,半大的少年其实依旧是孩子,有些事是藏不住的。

窗边的人似乎放不下外面渐小的雨,视线又望向外头,这样一来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是在齐凉意看来,背影中带着的落寞……已经超出许多感情了。

第三十九章 上任

明渊不放心眼前的人继续呆在傅府,现在他已经有所体会了,无关与他尚未知晓的身份以及意图,只是在面前之人的身上,总是让人忍不住的想多知道点东西,却因为那种神秘还未揭开半截面纱,就每每都无处着手了。

白祈眼中倒映的哪是眼前的雨景,而是一座青山,一方池塘,还有池塘旁的一头白虎想着各种法子,逗着始终不笑的女子,似乎无穷无尽的时间,都在这祈池山中了。

“毕竟是孩子,总该学会点东西的。”语气听起来平平常常,齐凉意看着热气升腾的茶水,无奈一笑,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对他说的……用长辈的口吻。

两人不过两三岁差距,他的心思还没到放手一切的地步,而眼前的人,就有种目空一切之感了。

“小公子,东西已经收起来了。”小念在门口迎着她,跟着她一路进来,傅明染脚步有些软绵无力,既然所有人都知道有关白先生的消息,甚至刚刚大哥对于她收到的那盒子一点都不惊讶,这不就表示其实大哥也是听到了一些消息的。

人躺在床上,就什么都不想做了,看着屋顶上的横梁,傅明染的神情有些忧伤起来,楚斐瑜一直忙于的事情,对于他到底有多少好处,虽然朝政离她很远,但是大哥有时也要与官员打交道,偶尔听闻了一些事情……

楚家在生意上已经受到了一些打压,据说是为了给楚家某些人提个醒,这某些人的意思……是指一直与朝中有联系的楚斐瑜吗?她确实不明白楚斐瑜是如何的想法,值得去冒险走上这条路,若是换她来……

一定不行的。

外头的雨声减弱,空气中混合着一种竹叶的清香,傅明染恍惚之间渐入睡梦,似乎还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悠远笛声。

一夜的雨……最后在晨曦时分停了。

“公子,老太爷让您出发前去一趟顾家。”顾七言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看向正在搬着他书籍的侍童,这小子该不会是忘记了说吧?

“呵呵……公子,确实是我不记得了,老太爷这话是在你被宣入皇宫时说的。”小司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自家主子转身又接着收拾东西去了,知道并没有怪罪他的失责,公子的脾气实在太好了,不知道这上任之后,如何经得起那些接二连三会出现的麻烦事。

那已经有两日了……顾七言想着,顾家让他回去,现在圣旨已经下来了,欺君之罪是担待不起,但是顾老那里,大概是有些话想训诫一番吧。

至于皇上下旨让他任天城县县令一职,在此之前的各种缘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只要今后……尽心尽力于自己的本分便好,毕竟他的想法已经实现了很大一部分了。

“公子,那在今日出发前是不是要……”顾七言看着身旁侍童有些为难的神情,清浅的目光有些幽光浮现,眉目如画般的翩翩公子脸上的忧色瞬间没了踪影,人仿佛是被这明朗的天气所感染,原本以为昨日那场雨是要连下几天的……

“顾三少爷可会回府?”一般顾老训话时,总是连带着叫上他那不着调的堂弟顾连祺,虽说人是每次到场,但显然那时连祺满不在乎的神情已经表明大多数话是没入耳的,连祺的性子……也是够应付这些了。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但若是顾老太爷派人告知了三少爷,应该是会去的。”莫不是每次谈话三少爷与公子都是共同进退的,所以现在公子已经有些……不舍得三少爷了。

“那就准备好吧,等会便去顾家。”小司是没见到公子的表情,人已经是背对着他在整理那些文书,心中未免有些叹气,天城县比起京城自然没有那般熟悉,虽说就连他一个下人都知道天城县作为京城的一道屏障,自家公子的第一份官职能安置到那,自是欢喜的,但是那儿地远人生,以公子那实在好说话的脾气……不知会不会受了欺负。

但不管怎么说,反正他是要跟着公子的。

顾七言拿起书时掉落出来的一封信,轻瞥到打开的书信中落款的姓名……一个陈字就已经勾起很多事情了,显得急忙地弯腰捡起,人却在碰上似乎带着泪痕的纸时,一抹伤感还是在脸上浮现了,有五年了吧……

“小司,之前存放的信都不用带去,如何处理……你自己决定吧。“手中的信却是没有再看一眼,也把它留在了桌上,除了送出去的一对玉镯,两人之间……应该是两清了。

陈家阁楼

“大小姐,昨儿下了雨所以今日有些凉意,您还是不要在外头吹风的好,以免身体不适。”梁儿还是这般话多,陈知瑾回头看了她一眼,见着人已经是把过冬的暖具拿来了,这丫头……到底是谁怕冷来着?

但人还是退回了屋内,这阁楼能看到风景的地方便只有这一处了,雨后的空气比平时确实多分凉意,不过到底是天冷,还是她的心冷……总有办法知道的。

“大小姐,还是屋内暖和吧。”面前的人笑着说道,梁儿的笑容从不吝啬,倒是在知欢这个年纪,她也曾无忧过,少女时的模样……总是天真一些的。

屋内的温度是让人渐生暖意,但这心啊!有时候会不甘心的。

“小姐,这镯子的样式有些旧了,是否要另带一副,几日后的千金宴席上怕是会让别府的小姐……”说话的人渐渐的没了声音,看着小姐的神情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这镯子确实有一些年岁了,小姐是……还没有放下吗?

“小姐,都怪奴婢没有分寸,奴婢不该提……”

陈知瑾抬头的瞬间已经看不出情绪了,就算今日不是再次提起……她也是要把这东西给拿下的,就如同忘却一些已经不存在的情谊。

“那先去准备着,等到那日宴会上我好挑选,不是吗?”摸上手腕处的两只样式一模一样的银镯,上面不过刻了几只戏水的鲤鱼,却值得她惦念了五年的时间,更多的……是怀念那时两小无猜的年岁吧。

但是她心中的担忧依旧增多无减,外面四处流言的消息也是这些高墙挡不住的,那个人……要远赴天城县了。

“好的,小姐。”眼前的人显得很是高兴,陈知瑾嘴角也挂上了一抹笑意,但愿知欢也能如这丫头一样,不知世间何事为忧,何事困扰?“

“老太爷,顾少爷回来了。”坐于上座闭眼的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与这双原本略显老态浑浊的眼睛不符,看着门外缓缓走过来的清瘦身影……他顾家这子孙一辈,实在是过于有辱家门了。

“这小子也知道回来。”拐杖敲在地面的声音清楚的传到了进来的人耳内,顾七言不动声色的弯腰行礼,起身的时候对上了老者责备的眼神,眼底有些动容了。

“爷爷”顾七言恭敬的称谓似乎更让座上的人来气,连敲了几下拐杖,眼底仿佛要烧出的怒火一点也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会发出的脾气,这种盛火明显带着威严与压迫,可是站在他眼前的人……一动不动。

“今日七言听您老的话,在上任前回府一趟了,若是有什么交代的,七言一定会谨记。”顾七言的话好歹起了些作用,屋内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许多了,老者摸了一把胡子,略带试探的开口想说一句话。

可话在嘴边,门边的声音让老者黑了脸,顾连祺见着屋内他那有出息的堂哥,笑脸立马就展开了。

“老爷子,没想到你真把七言召回来了。”顾七言看向走过来的人,眼神中多少有些笑意,这连祺真是多年未变, 对于爷爷依旧这么称呼……他老人家平日里最爱面子,这屋里还有其他下人在。

果不然……咳咳咳,老者咳嗽了一声,有些生气的瞪着他这次并没有派人找回来的人,这顾小子整日在外胡闹不见踪影,偏偏今日没有打算安置两人碰面……这两人。

他今日要说的事,若是两人在一起,自是有借口推脱的。

“爷爷,您请说。”顾七言对着身旁的人冲他眨眼不觉一笑,有些冷脸的神情是缓和许多了,老者闭着眼睛似乎想了想,随后颇为严肃的看着他。

顾七言在等着……其实今日来为之何事,他心中多少有数了。

“七言,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成家,当上天城县县令一事也就任由你去了,只是这婚事要尽早给我办了。”

果然……他嘴角浮现一抹复杂的笑意,但最后依旧如蜻蜓过水的湖面一般,并没有带起多少波澜了。

“爷爷,这七言马上就要上任,这婚事少说也得等上个两三年吧。”顾连祺插嘴说道,被老者横了一眼反而起了兴致,这老爷子打的心思别以为他不知道,在七言还未成亲时,他总是有借口可以挡挡的,若是堂哥成亲了,就该轮到他了。

“我没问你的意见,七言,你怎么想的?”老者神情严肃的看着面前一语未发的人,这朝中局势如风云变化一样,今日他孙子能成为天城县县令,保不定明日就身陷囹圄,还不尽快给府中留个后。

第四十章 顾家

顾七言对上老者的目光,一向不低头的顾老眼中流露出一丝希冀,他目光因此有些闪烁,旁边连祺对着他使眼色也是当作没看见,若不是当初的那人……是谁都一样了。

“爷爷,这事听您的安排。”话语刚落,旁边的人就拍上他的肩头,顾连祺一脸不解,就算真的有了这心思,那婚事也不该等到这个时候啊!皇上的圣旨可是已经下了的。

顾老眼底的喜光是很明显的,瞥了一眼面露不满的人,神情是稍微调整了,还不能高兴太早,这顾小子的心可从来就没有收过。

“七言,那花府也是书香门第,花府小姐与你的八字也很符合,这门亲事爷爷就给你做主了。”顾连祺瞄了一眼一直神情平静的人,这堂哥当真是没有意见……那他,还是早点走的好。

顾连祺下意识的退了几步……默默的瞧着屋内的人。

“顾连祺,你出了这个门,下次就不要回来了。”老者的语气藏着冰棱,对着正打算“逃走”的人自是没有好脸色,这顾家就这两个子孙,偏偏一个个都那么喜欢擅做主张,这顾家当真是要败在他们手中了……

“又是这句话,能不能换个花样?”人是小声嘀咕着,但脚步没有踏出门去,依旧笑嘻嘻的看着屋内的一大一小,没想到七言是认真的。

“若是花府能等得起三年,七言自是没有意见。”

三年之间……顾连祺眼眸中亮光一闪,原来还是有些……

“那花府老太爷刚去世,情理之中也是要守孝三年,这三年时间……花府会应承的。”听得出老者的语气中有些无奈,不知是因为那花府与他同辈的人离世而起,还是这三年……他其实也没有把握等得了。

这算不算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默默的看向七言的神情,依旧没有情绪表露出来。

“如此……也好。”顾七言再次弯腰恭敬的回道,这动作……已经有离开的意思了。人的眼神中在应允的那一刻,总是会倒映出往事的影子,不知那人的亲事……是否在他之前?

皆能寻得良配……如此,也好。

“那七言先告退了,驿站那边应该都处理好了。”顾七言认真的看着座上似乎表现出忧虑神情的人,那眼中传递的话语……他微微点了点头,凡事他都会三思而后行的,这官场不会像表面那样的一派和睦。

顾连祺倒是有点发愣的看着人离去的背影,这结果实在有些没有意料到……

“连祺,如今七言也已经定下亲事了,你这小子是否也要好好考虑……”人突然上前坐了下来,开吃这桌子上摆着的糕点,他今日不请自来当然不是一时兴起,哪会自找的被这老爷子唠叨,目的是有两个的,刚刚的一个已经走了。

“爷爷,孙儿这么听话,您老哪总想着把我推到外面呢?”顾连祺搬着凳子坐的离老爷子近了些,座上的人半睁着眼看着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的没有作声。

这小子莫不是当他人老了,就是老糊涂了。

“连祺,你那私奔的爹娘把你交给了我,我总是要负责的,不要以为你整日里吊儿郎当的以为还是个十五六的少年,跟着那楚府的二小子当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怪就怪你早早就离了家的爹娘,把你扔给了我一个不明事理的老头。”

“这话听见了没,你堂哥可是已经答应了我……”

顾连祺吃着糕点默默的听着,这堂哥是应允了,可不是还有三年时间吗?这时间不短不长,可能发生的事可有太多了。

不过还得跟着七言去一趟天城县……

“爷爷,为何您不让堂哥入朝为官,顾家世代不进官场的族规是因何而起的?”顾连祺看似心不在焉的提起,但却注意观察着眼前的老者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什么……

“你小子今日来原来是为了这个,既然打着七言的主意……就不应该在我面前提这些问题,还真是难为我一个孤家老人,每日因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吃进了一肚子的……”

“爷爷,我想起斐瑜找我有事来着,先告退了……”顾连祺顺手把最后一块糕点带走,嘴里吃着……说着有些含糊不清的话,招手别离,屋内的老者生气的面容一时平静下来,这两小子……没一个省心的。

“顾老,齐家公子登门拜访来了。”接着从门口进来的侍从说到,但没有注意到老者平静的神情有些激动,仿佛紧紧抓在手中的拐杖握不住了似的。

“立刻请进来。”这时侍卫才察觉出顾老似乎有些神情激动,这齐家也是商贾,但是顾老不是一向不喜那些商人登门?

“是”侍从马上转身去请人了,也是难得见到老爷子这般高兴。

傅明染今早是打开了檀木盒子,仿佛有些放心不下的看了一眼后才去书院的,要不今日……去问问齐先生?

“小公子,已经到了。”马车停了下来,车内的人回过神来,匆匆的下了车。

“多谢傅叔!”人是显得比较欢脱的进了书院,身后准备架上马车的老者祥和的面容一笑,还是小公子这般性情比较好啊!让公子少操心了些,压在公子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傅明染走在回廊处,悠远的钟声响起,立马反应过来的人跑了起来,不要抓的现行的好……

冷不防地撞上了一堵“冷墙”,傅明染揉着额头,刚想开口来着,竟是要抬头望着的人……是那青衣少年,比她高一个头。径直看进了他的眼里,毫无波澜的琥珀色眸子……让人有些入迷。

“抱歉……”这话绝不是她说的,傅明染不觉得就说了这两个字,咬唇的动作自然的出来了,却是眼前的人波澜不惊的清浅眸子有了一丝波动,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傅明染似乎感觉到……好像这人生气了。

“这位公子下次看着路来走,我家公子万不得有闪失的。”傅明染偏头看着说完话就跟上去的书童,这生气的语气……有些无法辩驳,好吧,确实是她撞的人,那也是为了……

糟了!人是立马飞奔而去了。

“小姐,今日天气明朗,城外的庙宇应该有许多香客,那些主持怕是没有空来听……”

“梁儿,安静些,人都已经出来了。”车内的人睁开一双凤瞳,比之之前带着妆容的模样,今日的人儿是清雅了许多,多了一分邻家少女的恬静,陈知瑾眼中却很是清明,既然不甘心……总是要得到一个答案的。

城外的庙宇是出城必经的路,就算不能见面……哪怕是看上一眼也是好的。起码让她知道……那人是否健好。

“是,小姐。”一直在嘟囔的人垂下了眸子,小姐这几日食欲不好,今日去庙宇烧香,怕更不会进一粒米了。

陈知瑾轻轻地靠在车壁上,透过时而被风吹起的车帘,外面的景色偶尔跃入眼里,还是欣赏不了……这天,有些冷。

“公子,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小司把包裹搬上马车,看着站在门口有些不舍府邸的人,想想公子当真是性情中人,但或许一两年后……他就会随着公子回来的。

“那便走吧。”顾七言走向马车,眼底是没有半分留恋的,与之断绝的……还有那对玉镯的主人。

傅明染坐了下来,今日齐先生的课上却是院长亲自来的,说是齐先生有事来不了,想来这一把白胡子的院长也是精神十足,足足不间断的讲了两个时辰。

“哪位是傅明染?”感觉到身旁有人踢了她一脚,傅明染不解地看着正对着示意的江域,什么意思?

“今日傅明染没到吗?”屋内的人都发现今日院长脾气比平日里好了太多了,若是平时有人迟到或旷课,那下课后……

“院长,是我。”傅明染是后知后觉的站了起来,眼前的老者一脸的慈眉善目,却不知为何看向她的眼底有着一丝了然的意思。

穆之行点了点头,原来明渊那孩子一直在保护的人是眼前的……女娃,不过这身份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关于出游那日的事情……需要交代一下。”傅明染没有听的很明白,然后院长说完之后就走了,这意思……是指她需要留下来吗?

“明染,我刚是提醒你来着。”江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重新坐下来的人心有疑惑的点了点头,出游那日的事……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虽然对于那些射向她的冷箭确实心有疑虑,但是大哥并没有问过她……

屋内片刻的喧闹过后安静了下来,有几人的目光看向了傅明染,其中有一人……她抬头望了一眼,陈知欢是因何讨厌她,想来她心中已经有数了。

“江域……”

“嗯”

“江域……”傅明染撑着下巴看向前面有人回头看过来的视线,这陈府的小丫头……

“嗯?”

“没事”傅明染挑衅一笑,小念说在书院千万要与陈府的二小姐相处融洽,这其中的缘故……她突然不想知道了。

“红雾,看样子你今日吃的太多了。”角落里的人偏头看向底下鸟笼中的鸟,那鸟有些倦意的躺在木板上,不太爱睁眼的看着人。慕天越一池平静湖水一般的眼中,仿佛是有人投进了石子,激起了点点涟漪,倒映着五彩羽毛的眼眸, 最后复归平静,天靖书院的院长……懂得把握机会。

第四十一章 忘年之交

明月酒楼

傅明渊有些皱眉地看着眼前饮酒的人,斐然的身体……大夫何时允许可以沾染这些东西。

“明渊,不过一杯。”这声音如清冽泉水般缓缓地流过,端着酒杯的人那只纤细的手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白皙,但是那与杯沿接触的唇瓣泛着淡淡的粉色,人是精神十足的。

傅明渊眉眼一转,看向了他随身带着放于桌上的书信……渊阁来消息了。

楚斐然感受到那道停留在信上的目光,只饮了浅口酒水的人放下了杯子,对着面前的人转移过来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消息不是假的……

“凉意今日应当去了顾府拜访顾老,不知顾老是否能与他交谈的来,若是以他那性子……凡事不当真。”楚斐然随口提了一句,倒是脸上有些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

“倒说凉意是有将谁放在心上的,怕是只有……”傅明渊清冷的眼眸没有变化,对于这个少年玩伴的调侃……楚斐然突然不作声的接着端起了酒杯,若是他走后……明渊身边还有人,自是好的。

“想着斐瑜,你便不会胡思乱想了。”傅明渊一句看似无厘头的话,对面的人手中的动作一顿,他是听懂了的,抬眸看向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的人,嘴角扯出些淡淡的笑意了,他这些年……似乎越过越落后了。

“还有渊阁是你的心血,我是不会管的,所以……”傅明渊对上微微愣神的人泛着柔和目光的双眼,接着说道:“你必须跟我活到最后。”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仿佛是雨后初晴池塘满水的模样,已经不需要任何的注入了。

“你这话……若是凉意听到了,怕是不会再把书借我看了。”楚斐然始终浅笑着,抓着酒杯的手松松紧紧,看着剩下半杯酒酿……目光如酒水泛光般有了点点星光。

傅明渊最后打开了书信……一一看了下来,眼眸越发的幽深,关于明染的身世,果然没那么简单。

一时间屋内的沉默,两人的心却是往一处想了。

“顾老身体可安好?”齐凉意进门满面的笑,推手致意道,上座的老者起了身,神情可见愉悦。

“那以齐公子看来,顾某是否安好?”老者眼角周围的皱纹因笑而挤在了一起,眼神中透着难得一见的喜悦,带着不动声色的神情又慢慢的坐下了,事隔多年……那晚发生的事情至今都是记忆犹新的。

“想来顾家出了个县令,顾老应该是欣喜的。”顾七言即将上任天城县的事已经传遍京城了,果然朝中还是推出了这位身世清白的青年才俊。

老者却突然神情一变,不似之前那般表露怒火,而是含着深深的担忧,这天城县县令一职,哪是那么容易胜任的,这个地方不止是商贾盯着,还有皇宫中几位皇子。

否则前任县令已经任职三十年,何会一夕之间辞官?

“顾老似乎不满?”齐凉意眼里泛着点点亮光,顾家与齐家若说有渊源的话,应该是上上一辈的事情,齐家已经去世的老太爷与这顾老交情不浅,虽说后来因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闹翻了,但当年存在的交情可堪比生死之交。

至于是因为什么事……齐家家主从未提过,不知顾老这边……

“顾家子孙辈中就两人,连祺那小子顾某已经不指望了,偏偏七言这回……唉,造化弄人!”顾老现在脸上俨然就是一个寻常人家中处在这个位置的长辈自然出现的神情,说子孙不成器,一脸的担忧。

外界是传言顾家世代书香门第,却独独不愿子孙入朝为官,但这由来……是有多长时间,顾家与齐家父辈中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否则……顾七言与顾连祺的生父生母,仿佛从未有过踪迹。

而他的父母……为何隐瞒了些事情。

今日来不只是因为顾七言一事,而是借此机会寻到一些线索……

“若是七言能有所成就,不止顾老的颜面增光,这顾家自是不比那些贵族府邸差半分。”齐凉意能看得出,顾老是真心不愿顾七言为官的,天城县县令……可是三品官职,外面都传言这新晋状元是祖上积了荫福才有这般荣幸,第一次封的官位便是正三品之上。

只是对于七言是否能胜任……也同样存在很大的争议。

“哼……我顾家书香门第,也不愿沾染那些皇室贵气,若不是七言他爹……”话到一半的时候,座上的老者似乎有些犹豫,渐渐的那股气息停了下来,接着的话,“他爹去世的早,这顾府我一个老头子也是撑不起来了。”屋内的气氛骤时冷了几分,齐凉意见面前的人眼神微闪,却也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我还以为顾老会拒我于门外,毕竟……我也是生意人。”看似玩笑的一句话,但是座上的老者却突然神情柔和下来,正脸看向坐于右手边的人,一时间的沉默,但齐凉意仿佛从那双饱经沧桑的眼里见到了不一样的情绪,带着不知缘由的激动……

“齐公子大概是不一样的,你在京城的名声顾某也有听闻,现在齐公子可是在天靖书院任教书先生,若是七言能像你一样,我也是满足了。”老者明显的眼底含笑,似乎对于任教一事很是满意,齐凉意倒是有些受宠若惊,顾家老太爷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孤傲,在他口中能听到称赞的话,当真……

是他的荣幸了。

“顾老若是不嫌弃,尽可以叫我凉意,晚辈自是愿意听您老的几句教诲。”他这话不假,顾家的门第名声已有一百多年的传承,在京城中的地位不管皇宫中那位子是由谁坐,在这一点上是不会改变太多了。

“……凉意,可知道何为忘年之交?”老者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但还是眼中的光芒夺了齐凉意的目光注意,今日他所见到的顾老……似乎与往日大大的不同了。

“凉意为晚辈,自是不能……”顾老的话他是听明白了,只是……

“我这么大岁数,那些个老朋友也都离去了,这孤家寡人的平日里也没个说话的人,难得你今日还有空来看我一回,莫不是你还嫌弃我老头子脾气不好?”老者神情是认真的。

“晚辈难敢嫌弃,只是若是这样,这辈分……不就错了吗?”他爹还要敬称顾老,他这若是……怕是外面四处流传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错不了,这不没有外人,有空时常陪我这老头子说说话也是好的。”齐凉意最终点了点头,起码有一句话顾老说的对,顾家与齐家之间的渊源不应该断了。

“傅明染?”这后院之中并没有见到那老爷子的身影,难道是她理解错了?可是面前正在下棋的林夫子,却是有些不悦地看着她,似乎刚刚行走的脚步声打扰到……

“是,林夫子,那个……院长找我有事来着。”傅明染摸不着头脑,但是一脸平静的面容也看不出什么。

“你等等吧。”人转身接着下棋去了,这林夫子依旧是平日里严苛的样子,傅明染只好站在原地看向四周,这天靖书院的后院还是她第一次见着,有些……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并不是说没有书香氛围,而更是一种闲适环境,后院中依旧有假山,竹林,但是这山与林配的好,自是风景不一般了。正如此刻……呃,林夫子没在下棋,而是看向她,带着点嫌弃的神色。

傅明染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莫不是她以往的英雄事迹也传入了夫子手中,还是……因为其它原因。

“想来你大哥也在我门下受过教,但是你与你大哥的品性……明渊那孩子看来操了不少心。”眼前的人又转身接着去下棋了,傅明染刚想礼貌性的回应……然而没戏。

自然……她是与大哥比不了的。

人站在院子中央,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但是那张少年明媚的脸依旧是在笑的……甚至连眼底深处也是在笑着的。

有人说大哥的好话,没有道理不高兴。

那日出游的事……并没有传出去,想必是经院长之手处理好了,既然院长他老人家知道事情的始末……或许是真的知道缘故,那找她来的原因……她只能想到大哥身上去了。

“明染,我一个老头这样叫你应该可以吧?”傅明染抬头见着转角处露面的人,反应过来后点了点头,以院长的年纪……确实可以了。

“坐吧,这林夫子倒是没有训你话吧?”老者缓缓走过来,拍了下林夫子的肩膀,正在思考棋路的人却是头也没有抬一下,老者脸上倒是没有变化表情,只是指了个位置让傅明染坐下。

“院长,有什么事您问,我还要早些回家。”与大哥约好的学笛,就算那顿晚膳不用,这时间也不该她随便改的。毕竟大哥确实很忙……

老者摸着白胡子似乎想着什么似的点了下头,然后慈祥的目光看向了依旧站着的人,傅明染感到那道视线中……藏着原本隐藏的很是完美的实情。

“只是想让你转告一句话,若是你大哥得空的话,让他常来这天靖书院坐坐,我这老爷子有许久没有见着他了。”含着一些旧日情怀的一句话,傅明染还注意到原本专心致志下棋的林夫子这时也看向了她,看来……大哥与这天靖书院的关系远超过她知道的。

那……院长又为何要以询问出游一事作为借口?

第四十二章 重逢

“小公子……”傅明染抬眸点了下头,随即进了马车……没有情绪的神情之下是心中渐渐涌起的预感……或许除了傅家生意上的事,大哥还与其他的事情……比如皇家之事有关。

马车驶在路上,将那即将沉入地平线下的落日抛在了身后,车内的人不自觉的摸着脖子上的玉佩,上面刻字的纹路……娘亲眼中当真有她吗?

“桃儿,张管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正在布置着膳食的人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对着铜镜面前的人微微行礼道:“回夫人,奴婢还没有收到消息。”

铜镜内出现了一双指甲染成蔻红色的手,那整理发髻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接着将原本插好的玉簪取了出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阴沉。

“桃儿,你说这张管家的一张嘴管的严不严?”带着丝丝魅惑的音线,但是已经布好食物的人却听出了夫人语气中的些许不耐,而她一个下人,左右不能干什么……

“夫人,张管家与您总是带着远亲关系的,在府中他自然是站在您这边。”铜镜面前的人慢慢起身走到桌旁,拿起象牙质的筷子时,却只是盯着那筷子上精心雕刻的花纹,当年她嫁进傅家,也不过是为了离开那个生她却不养她的家,人的心啊!大概是冷的久了,所以有时候做的事才会那么有恃无恐。

“你这张嘴说的话倒是中听的。”桌前的人嘴角似乎微微翘起,桃儿在一旁小心的服侍着,她跟了七年的主子……尽管主子的手段不够磊落,但是在夫人还是小姐的时候,她一直感谢着眼前人的救命之恩。

“那给张管家带个话去,就说这日子过于无聊了,起点风的好。”寇红色配上这象牙,有着说不出的妖艳诡异,屋内的气氛也是有些凉意了。

桃儿心中已经有数了,大概夫人与三夫人的恩怨也要一并解决了。

“小公子,傅府到了。”车外的声音……傅明染有些迷糊的醒过来,自然一路上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大哥的事……她是无法插手的。

神情中的黯淡一扫而过,接过马车的木一正与车旁的人聊着什么,但是两人都注意到……小公子脸上的落幕之色了。

今日这回府的时间比平日里推后了半个时辰多,然而公子在前厅等了这么久……

“小司,庙前停车。”掀着车帘看着外面景象的人略有所思,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外的人……小司掀开车帘看着自家公子,顾七言脸上竟是从未出现过的淡漠神色,那双一向柔和示人的眼睛似乎染上了冬季的雪色,有些苍茫。

“这两位小哥,我家公子还有些事,可能要耽搁点时间,还请多包涵!”车外的人向随行骑马的人面带笑容的致歉到,一身捕快衣裳的人倒是摇了摇头,连忙拱手回到:“不敢,顾公子有事尽快去办便好。”

小司看着走下来的公子不发一语……原本想跟上去的心思还是藏了起来,这时候的公子……应该不希望有人在旁边吧。

皇上特意派了宫中的两位侍从护送公子前往天城县,也表明皇上对公子确实寄予厚望,公子的志愿能得以实现……不是一件应该欢笑的事吗?从顾家出来后,公子几乎就没说过一句话了……

顾七言看着眼前九十九道台阶,入眼可见有一大约五十老妪一步一个叩头的朝着最高处……

他的目光微闪,庙中供奉的佛祖若真能解决世人的苦难,又何会有那么多的人死于天荒人祸,然而后一种所造成的……人掀起祸事,有时候具有排山倒海之力,那他能做的……尽了绵薄之力,也算是还了他欠爹娘的那一份恩情。

突然从台阶下跟上的似乎还有步履蹒跚的老翁,顾七言没有意识到自家眼角染上的笑意,白头之约……何等不易。

三年之后……这座庙宇会再次进入眼中,若是三年之后物是人非,他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刚刚从庙宇内走出的人,眼中荡着几缕伤感,却是脸上留着浅浅的笑容,了尘大师有一句话当真是对的……徒增烦恼的事自是解不开,何不如跳出这个圈子,滚滚红尘中自有另一种安生立命之法。

安生立命……这四个字,想来很适合她。

“梁儿,回去的好。”身后跟着的人是一头雾水,不过小姐的心情好转过来便是好的。

陈知瑾却是在走下最高的那阶台阶时,一眼……仿佛万年了。

马车旁不远处站着一身蓝衣青裳的人,面容瞧不清楚,但不管为何……陈知瑾脸上的笑容似乎费了不少力气,她认出了那人,曾有林间少年送她一双玉镯,浅淡的笑容带着那双闪着星光的眸子分外好看,那时的她……以为这就是不一般的情分了。

然而情分两字……缘断了,两个字便倒错了。

顾七言心中起的愧疚远过于脸上的震惊,他凝视着仿佛隔着一生的人,此刻出现在眼前小小的人儿……却有着他追不上的勇气,只是……惨然一笑,他始终追不上的缘故,何止这些……

人缓缓地转身,留下的背影……落了一地的苍凉,对于他而言,这种的重逢是最好的安排了。

“小姐,你怎么了?”陈知瑾站在风中,眼里蓄着泪水,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一次相逢,一次重逢,一字之差,相差太多了。

“风大了些……天有些转凉了。”人是低语着走了下去,那如今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公子……”小司喊道,公子不是有事吗?这才走了几步路怎得回来了。

“尽早到天城县,皇上交代的任务也好完成。”这句话却是散在风中了,人上了马车,接着开始了行程,小司带着疑惑的神情坐上了车辕,公子这副表情……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自此……面朝的都是各自的路了。

傅明染步子走的极轻,见着摆好的碗筷,这位置是怎么的都不好坐下了,大哥淡淡瞥过来的视线,她却是默默的咽了口口水,感觉到气氛不太好啊!

还是先开口的好……

“大哥,今日院长有事问我,所以耽搁了些时间。”傅明染的神情是十分认真的,可是眼前的人压根就没看向她,莫不是以前作孽太深,大哥已经不相信她的鬼话了。

傅明渊饮着茶,有些挑眉的姿势了。眼前的人见状,眼角抽了抽,没见过大哥这个表情来着……

“大哥,院长说许久没有见过你了,让你有空去见见他老人家。”

“嗯……今日林夫子还夸了大哥品行不错,比我……呃。”话到一半断了,傅明染有些无措的咬唇,知道大哥对于时间是有很严格的要求。

“比你如何?”傅明渊对上她的目光,带着点幽深的笑意,可是在傅明染眼中,只见到了泛着冷光的那双深邃眸子。

她能不能走人……或者换个假人站在这里。

“明染自是不能与大哥相比……”两人交汇在一起的视线似乎酝酿出了其他的情绪,为何在大哥的眼中,她看到了无尽的孤独,目光一闪,却是转了话语了,“若是大哥今日不得空,这笛子可明日再学。”

其实心中一直想问院长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以出游为借口的事,当时屋内十几人中,总是有人是有心的,比如那青衣的面瘫少年。

傅明渊抿唇的动作带着几分凉薄,可是那双本是生的魅惑的眸子却清冷的很,面容之上的神情,无论是笑亦或不笑,反正带着认错姿态的人是从未看透过的,只是突然发觉原来自家大哥也是长着一张易惹桃花的脸,比之楚斐瑜那小子……更让人放心。

那她起码得先长个个,然后才能去拐别人家的姑娘吧……

“你那脑袋里,莫不是又想着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傅明渊难得的带着说笑的语气,看着站在眼前露出一脸等着训斥神态的人,难不成这四年来,在这孩子心中……果然他是这样一种不近人情的大哥。

垂眸的模样显出那弯翘的睫毛,仿佛投在眼下的阴影遮掩了一些本该在他面前表露的情绪,五官已经长开越显得精致,白皙透红的脸颊,若是那双满是星光的眼睛看过来的话,或许他隐瞒下来的事会因此说出,这是一双让人想真诚相待的眼睛。

“把饭吃了,然后开始吹笛,你说的事……大哥一直相信。”傅明染是猛然抬头看着桌前的人,大哥似乎真的在笑了,她下意识的看向四处,该不会是在做梦来着,大哥刚刚说……刚刚说了这四个字。

傅明染静静的坐了下来,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已有另一番感受,虽说今日在林夫子那里受了打击,但是林夫子说的话她承认……现在想想她以前的行为,好像除了用麻烦解决前一个麻烦,并没有做出什么,不过……那乘着今日大哥心情不错,是否能问关于怀乐的事。

第四十三章 折腾

“大哥……我能否去见上怀乐一面,就只是说说话而已。”筷子是拿在手中了,但是话也是说出口了。

傅明染带着点期待等着眼前人的答复……都快半个月了,她也是憋不下去了,楚斐瑜那边的消息不会有错的。

“斐瑜告知你的。”这是没有质疑的语气,自然傅明染点了点头,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事是大哥不知道得。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气声,可是大哥看起来……很正常,傅明渊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刚开始明染说院长想见他一事时……明染入学天靖书院时他亲自登门拜访了一回,这次的借口明显是说给他听的。至于是为了什么事把明染叫过去谈话,这孩子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疑惑吧,毕竟……不可否认,明染这孩子很聪慧。

“大哥,我只是……”对于怀乐,她是欠着一份人情的。

“两日后,我安排木悠带你去见他,现在可否用膳?”傅明渊的语气很淡,但是正拿着筷子的人神情明显的愉悦起来,连忙的点了点头。

傅明渊依旧夹着面前的菜进了她的碗,却是自己没有动筷子,那怀乐的真实身份被掩藏了起来,他不希望明染牵扯进任何皇家秘事当中,尽管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还有府中……有些猫腻也不应该放任不管了。

陈家大院

“瑾儿,为娘有事问你。”陈知瑾还未走到自己的房间,身上披着的风衣表示着……人是刚刚出远门回来的,她也见到了回廊处正看向她的人脸上那蹙眉的表情,陈知瑾对着身边的侍女吩咐了一句什么。

先是微微行礼,然后朝着走廊这边走来,她的神情有些隐藏起来了。

“娘亲”陈夫人见着人那看起来有些泛红的眼睛,唇色也是苍白了些,想想这孩子的心思……她这当娘亲的也是猜不透了。

“瑾儿,欢儿不懂事是因为她不过十二年岁,可你都是要出嫁的人了,万不可让为娘还要操上这份心。”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余头的面容,那双带着些严厉光芒的眼睛扫视着眼前人的脸,陈知瑾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依旧是垂眸的。

出嫁……傅家公子怕是没有这番心思的。

“那日花会傅公子可有什么表示?”话中的犹豫她是听出来了,娘亲也是不确定的吧,陈知瑾没有作声,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他们见面怕是半个时辰都没有。

“你这孩子,倒是说句话啊!这性子是越发的沉闷了。”陈夫人脸上的不耐只是一闪而过,快的连突然抬头的陈知瑾都以为见着的只是错觉。只是心中有些冷笑,这天气对她来说终究还是冷了些……

“娘亲,知瑾有些累了,能否先回房?”陈知瑾淡淡的回到,瞥到从房中出来的梁儿,目光亮了一分。面前的人似乎还是无奈,摆了摆手放人走了。

难有那么简单娘亲刚好在走廊碰到回府的她,怕是今天的行踪已经被人上报了。

陈夫人看着离去的人,严厉的目光带上了些狠意,老夫人那么喜欢的孙女,自是要找个好归宿。

“小姐,房间有人进来搜过……这怎么办?”梁儿焦急的声音与进门的人那一脸的淡然格格不入,陈知瑾轻摇了下头,缓缓地坐下了。在府中她真正在意的也只有两人,一是真心疼爱她与知欢的老夫人,还有就是如娘亲那般所说的不懂事的知欢,欢儿的确还太小了……

“小姐,是不是大夫人怀疑您……”后面的话站在一旁的人不敢说出,可见脸颊染了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小姐这般知礼的人怎能被如此污蔑。 “奴婢只是觉得陈夫人的做法过分了。”陈知瑾见着这话越说像是越 没底气的人,其实眼前的人……也是她的亲人啊!

“梁儿,这事暂时下不了定论,先把屋子里的东西归回原处吧。”陈知瑾慢慢取下了那对玉镯,就只是刚刚一会,京城中就传开了消息,说是新上任的天城县县令已经与花府的大小姐停下了婚事,又因着花府丧期将此亲事推后了三年……三年,陈知瑾见那确实褪了光彩的镯子,留给她的时间已经很多了。

“是,小姐。”侍女转身去整理那些不过轻微被移动了的首饰盒,若不是事先留下了印记,还真是看不出来,只是小姐此刻的心……怕是不在此处了。

陈知瑾抬手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感觉果然是不同的,当初慢慢的适应这份重量,如今……要忘记这份重量了。

“梁儿,不要忘了挑出几副镯子来,后日的宴会上总是需要得体一些的。”所谓接着花会之后举办的千金宴会,不过是给那些早已定下亲事却依旧待自闺阁的各家小姐一个消遣时间的机会,虽说这个圈子的人大概总是那么些个,但这种依旧沿袭下来的“风俗”还是别具一格的。

“梁儿记住了。”陈知瑾却是没有再看那冰冷的玉镯一眼……仿佛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那些凉意都是自己给自己戴上的,只是眼下的东西,梁儿会处理的。

“公子,陈府送了份请帖来。”木悠进门时便注意到墙上原本挂着玉笛的地方时隔五六年再次出现了那只透着绿色荧光的翠色冰笛,这只笛子……是家主在公子十五岁生辰时所送,原本公子是很喜欢来着……只是或许隔得久了,他也不记得当时公子为何把它收进了箱底。

傅明渊淡淡的瞥了一眼,接着持着画笔落下勾勒的下一笔,水墨晕开时的样子,总是会超乎人的意料,但就是这样,世事无常才不见得是唯一的。

陈府……大概是陈老夫人相邀,这傅家与陈家的联姻……那陈家大小姐是明白了,也是聪明人,看起来他似乎也没什么要挑的。

不过是寻一个人陪在身边,不见得会改变什么……

“公子……”木悠将请帖递了过去,放在桌边,这上面落款时间是今日,但不知信中相邀的时间是否是……今日。

傅明渊搁置下笔,有些皱眉看着白皙的手指上染有的墨迹,那乌黑色的痕迹过于明显了,却是让他想到了白祺曾亲手教明染作画时的场景,那样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上,也是染上了这般污迹,但是那人似乎毫不在意,如仙一般的面容上 那双不染红尘烟火的眼眸那时倒映的景色……大概已是他心中的唯一了。

淡漠的目光扫过一行行字,视线落在某个地方停留了一会,最后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神情,一旁站着的木悠明显的不敢开口询问,那日花会上公子已经表现的很是明显了……那就不知对于这门亲事,公子最后会如何决定。但起码家主那边是极力督促完成这两家联姻的。

“明日这个时间准备好马车前去陈府,具体的事宜你来安排……”傅明渊突然看向木悠,神情却像是在思虑什么,后者默默地退后了几步,每次公子这般神情……都是要让他跟着小公子,而小公子的性子……

“明日晚膳照常,还有后天你随着小公子去一趟城郊见那简家少年,这次见面不要弄出什么动静为好。”反正木悠是有些讶异于公子竟然会说这么长的一段吩咐的话,不过他自然是要谨记的,每次随行小公子,他其实是有苦难言的。

这两年间小公子偷偷离府这么多次,公子的放心……不仅是她身边有暗卫跟着,若是他留在府中,也是要跟出去的,可公子有吩咐说不能露面与插手,所以每次公子与人打架,在背后默默的看着,特别是小公子原本白皙的脸上出现一道道青痕的时候,总感觉自身罪孽深重。

事后公子依旧处罚“偷跑”出去的小公子,明明那神情清冷,但眼底多是疼惜,总之他这些年也是明白了两个字……折腾。

公子在小公子身上,就是不断地折腾……

“那张管家请假出府是为何事?”恢复清冷的语气,傅明渊将画纸搁在一旁,三房夫人除了不时地发疯,而二房夫人寻着机会找明染的麻烦,这傅府大概比起其他府邸是清静很多,张先那人……若不是因着在傅家已有十多年,顾着家主特意提醒的话,人他确实不会留。

木悠倒是立马正色道:“据说是在四处打探亲戚的消息,目前还没有结果?”这亲戚应该只是个借口,他便是二夫人的远亲寻来的,在京城中哪会有亲戚。

“寻得何人应该跟二夫人脱不了关系……”不管那人是想弄出什么事来,只要将手伸到了明染这边,他的手便会伸的更长。

“那公子……这事?”木悠看不出公子给出的指示。

“张先依旧派人盯着,府中二夫人那边……让木一自己想办法去打探消息。”木悠听着这句话顿时皱着的眉眼多少是舒展开了,省得木一每天闲的还有时间打趣他与……与小公子的侍女小念的事。

傅明渊眼睛突然眯起来打量着面前的人,神情中竟是藏着些许笑意了,木悠脸红的时候不多,也从未这般站在没有其他人的场合下会出现脸红的情况。

这小子……在想着什么。

第四十四章 身世

“木悠,是不是对于分配的任务不满?”傅明渊轻瞥了面前之人一眼,却是把眼前的画像折叠好放进了书柜中,最后被合上的部分……是倚在池塘栏杆旁那抹闲适的身影,水墨之中藏有另一番风景。

“公子,属下这就去办。”话刚说完,人也是马上退出去了。屋内的人守着冷清,甚至于这初秋透过打开的窗户吹进的冷风也是含着另一股气息,窗外竹林的绿影倒是一年四季从未变过,傅明渊扫过一排卷好安置的画像,已有十五幅了……

皇宫越轩阁

“主子,皇上派人送了些药材来,有太医吩咐过的灵草。”慕天越却是头也没有抬一下,看着眼前鸟笼中依旧有些病恹恹的红雾,古井一般的眼底倒是露出些笑意……这鸟倒学会享福了。

“主子,那属下去把东西摆放好。“来人熟悉地打开了几个木盒,里面呈现的就已是大把大把的药材,其中不乏就连皇宫太医院或许都没有的贵重之物。不过……主子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已经辞官的天城县县令是如何安置的?”慕天越打开鸟笼,里面的东西却是没有想出来走走的意思。

被问话的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敬的回到:“皇上下旨让新晋状元接任县令一职,那辞官的县太爷被允许告老还乡,应该是回全州去了。”

“全州……那可不是个好地方。”慕天越摸着银子锻造的鸟笼,就这东西看久了也谈不少多么喜欢……更何况他当初自愿进入的天靖书院,确实是自愿进入的,若不是有些可图的东西……

但是天靖书院的院长……一时间的态度让他有些琢磨不透了。比起沧澜书院中自成几派的势力,这富家子弟之间的聚团更多的是看重谁家富甲一方……如今京城中最为出头的莫过于傅家与齐家。

楚家近来生意不止是受了整个行情的影响,还有官府适当给的一些压迫,不单单是因为楚家有人公然的与官府叫嚣,而且试图插手皇家之事,在这一点上,有人是不愿看到这种局面的……不是少数人。

而陈家自从几年前的变故,陈家留下的也不过一屋女眷,依靠什么依旧撑到眼下的局面,他们心中自是清楚不过,但是早有传言的傅家与陈家联姻一事……若是这事真的有结果,傅家将会是京城四大商贾中为首的那个。

所以……现在对他而言,傅家二公子不仅仅是那场暗杀误认的对象,而是他需要好好了解的人。而最终的目的……是傅家如今的当家傅明渊。

“派人跟着顾七言,人总是安全到了目的地才有看头的。”这话说的有些冷酷,慕天越的神情不像是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所言,整理完的人走到他跟前听着吩咐,见着主子这般模样也是心中有些不忍,在这皇宫……尽管皇上时常送些东西到这越轩阁,只是大多数时候,与公子相伴的只有这冷落落的四面墙壁了。

夜色落得很快,顷刻间皇宫内外灯火通明,远处与近处都像是染上了落日的残辉,铺着一层浅黄色的薄纱。门外进来的侍女持来灯火摇曳的蜡烛,那些明黄色的烛光不过是将倒影投射在墙壁上,可是感觉原本冷清的屋内又多了几分暮色,颓落的气息。

“是,主子,属下先告退了。”作揖的动作还未结束,书桌前的人缓缓地开了口,少年如泉水一般的清冽声响在这渐渐明亮的屋子里,空中仿佛还有蜡烛的某种香味,混合在一起,这冰冷的屋内倒是减了一分孤寂。

“若是没事就看着红雾,看它样子似乎是很久没人陪它说话了。”少年似乎把泛着柔光的目光都给了身边这只鸟,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是温和了些,退走门边的人走了进来。

“那属下就在屋内陪着它,主子还是先用晚膳吧。”林清也看向那只羽毛色彩尽管在夜色中依旧鲜明可见的鸟,说起这只鸟,当年还是主子年少时亲自救助活过来的,这些年也是一直陪着主子到现在……很是出人意料的活过了这么久的年岁。

慕天越只是扫了一眼侍女端来的晚膳,却是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这东西吃与不吃都是一样的……

父皇的一句话,连每日的晚膳都变成了药膳,吃了一些年头,已经吃不出什么滋味了。

今日的夜色……算是分外的明亮了。

屋内的少年将视线看向门外,那双古井一般的眼眸泛着琥珀色的光芒,望着皇宫中各处点燃的灯笼,每年都会听闻的花会……竟是一回都不曾去过,今年过后有些事总是要做出改变的。

翌日,齐家大宅

“你今日去顾府了?”齐凉意端茶的动作一顿,却又是不动声色的将之端在了嘴边,今日看着漂浮着两片茶叶的茶水,倒是不像往日那般不满了。

“家主不是已经知道了。”齐凉意瞧着脸色有些铁青的人,神情是淡淡的,但在看向自家娘亲时,那神情始终含着浅淡笑意的女子温柔的目光中尽是包容,便也是不自觉温和了许多。

“凉意,你不打招呼的便进了天靖书院当这教书先生,为父也没反对什么,但是这顾家……我说的话你根本是一句都没有听。”上座的人明显的是在压制自己的怒气,而在怒火之下,似乎又有些自然流露的羞愧,齐凉意把这些都看在了眼底,依旧不动声色。

“你是不是去顾家打扰人家顾老了?”齐凉意是没有虚假的点了点头,他都已经二十好几的人,却还是要听着自家老爹的唠叨,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娘亲,眼底示意了……

“老爷,凉意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还有好些话要与儿子说,你就消消气吧。”温婉的女子端起了茶杯递在身旁满脸怒容的人眼前,倒是接过了茶水之后,见着自己的夫人……默默的气势就焉下去了。

“娘,孩儿必定知无不言。”齐凉意很是明白这齐家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其余真正做主的人是他那永远遇事不会急躁的娘亲。

“见着顾老这礼数不该丢了,你这孩子莫不是一时兴起才想着去顾家拜访那老爷子,还是说……另有打算。”齐夫人脸上浮现的笑意仿佛是将一切都看明白了,齐凉意看了家主一眼,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了。

“孩儿多谢爹娘这些年的养育之恩,虽然孩儿知晓不能从您老的口中得出我真正的身世,倒是孩儿必定不会做出损害齐府之事,所以……这就是我的打算。”在场的人只有三人,上座之上的人齐齐没了言语,比之齐家家主一脸的诧异,身旁那副露出无奈与些许担忧的面容还是让齐凉意更为的满意,果然娘是知道他已经知晓这件事的……

“凉意,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的名字可是写在宗谱上的。”眼前的人震惊转为隐忍的愤怒,下意识的看向身旁之人的脸色,见着那果然浮现的苍白,接下去的话是万不能再提了。

“写在宗谱之上的名字可不是我的,而是……”齐凉意这才注意到眼前那刚刚还三十左右的女子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眼底的痛楚清晰的折现出来,满是悲伤……

“娘……孩儿……”齐凉意住了口,这件事对于为人父母来说,应该是最残忍的打击了。

“织绣,你先去休息吧,这件事我来处理。”低沉的语气也没有掩饰住透出来的伤感,那个夭折的孩子只是与他们无缘而已……只是这件事却成了他们俩的心病。

女子摇了摇头,愁倦的面容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是抓着自己夫君的手力气是重了几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正色过来的人俨然自成威严,看着眼前他们亲自抚养长大的人,如今……他们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当初的诺言了。而这孩子……也是救了织绣一命的。

齐凉意目光有些幽深,不管事情过了多少年,事情本身未变……他也等了六七年了。

“十五岁生辰那日得知的。”若不是他因着高兴特意想在宴会还未开始前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画作送给爹娘,也就不会听到那段对话了。

七年前……

“老爷,这件事不论何时都不应该提起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若是我们的意儿也能平安长大,那该……”

“老爷,我们的意儿已经陪在我们身边十五年了,还会更久。”

后面那段话他站在门外是听出了哭腔的,只是那五个字一直在耳边环绕……我们的意儿……我们的。

他竟然不是齐家的孩子……可是他也清楚的记得,当日自己在门外是笑着离开的,笑着出席了宴会,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然后,彻夜未眠。

如今……家主那般无奈与痛惜的神情应是当年他没有见着的模样。

“是吗?这么久了……”应该是在回忆往事,这声叹息包含太多东西了,但他自身明白,齐家不欠他任何东西,反之,不管是因何缘故,都是他欠了面前两人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偿还不清的。

“凉意,你还是娘亲的孩儿……娘其实察觉到了,只是娘……不想让你离开。”这话……让齐凉意眼眸幽深起来,他神情柔和的看着眼前的人,轻微摇了摇头,有些表露无奈的神色,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第四十五章 白雪已至

庭院之中风渐起,竹林的绿影倒映在湖面之上,站于池塘边的人凝视着湖中的摇曳的倒影,手中的笛子轻放在唇边……悠扬的声音响起,给这微微荡漾的湖面带来丝丝暖意。

四周是一片雪白,人披着一件赤红色大氅,白皙的手指握着一只玉笛,尾端悬挂着精致的浅蓝流苏,那泛着粉色的唇瓣突然紧抿,似乎是对于刚刚的乐音并不满意,少年披散着墨发,在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又看不见任何的情绪……

“小公子,公子在书房等您。“傅明染缓缓地转身,眉眼间见着来人原本有些不自觉蹙眉的模样疏缓了些,只是大哥那边……她也听到府中下人说的,大哥与那陈家大小姐已经安排好成亲的日子了。

三年后……如今虽只过了一个秋天,但浑身都感觉不舒服,人抬起的眼眸又转移到别处,楚斐瑜也不来找她玩……困在府中,十分的无聊啊!

“念儿,你说大哥为何突然禁止我出府了,连有你跟着也不行吗?”傅明染手中的笛子在这难得出来的太阳下仿佛透着淡蓝色的光芒,少年脸色有些苍白的气息被红衣衬托了起来,因为冷风吹出的淡淡红晕,那精致的五官染上这春日的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风姿。

跟在身旁的侍女瞧着自家公子侧脸依旧显现出来的苍白,对于眼前人的问话,目光闪了闪,小公子因着体内的寒疾在这冬天更是身体不好,更何况如今小公子也算是十三的年数了,在这个年纪……确实不好时常出府的,而且怕是某天小公子会知晓……

这公子会是这般打算的吗?

“念儿……”傅明染疑惑的看向身边的人,这丫头最近倒是显得心事重重。府中不是一切安好吗……除了她那被接出府的娘亲,人眼底的伤感像是经水晕染开的墨,竟是满溢出来,是大哥做的决定。

“小公子,奴婢只是在想大概公子是怕您的寒疾突然发作,才让您这个冬天暂时不要出门的。”傅明染突然仰起了头,看向树上落满的白雪,似乎都是被困在屋内看的雪花飘落,屋里这两人都不愿她出门看雪的。不过是昨日午时开始下的……倒是这晴天太阳一出,雪都分外好看了。

小念看着自家公子的面容,若不是因着小公子那实在算是顽劣的性子,她第一眼也会把安安静静呆着的眼前人看成是……女子吧。那长翘的睫毛下是一双让人不自觉深陷的眼眸,挺秀的鼻子下是泛着光泽的粉色唇瓣,偶尔有时表现出的神态……也是含着娇羞的。

只是……小公子自己不自知。

收了性子的小公子确实让人更为喜欢,但也容易引起人的怀疑,府中的下人还好,不过认为是主子越长越俊美了,毕竟 大公子的容貌也摆在那里……可是若是出府,别人的第一眼……就不能保证了。

以前在小公子不过十岁时,也出现过这种问题,但当时小公子是……直接上去揍了人家一顿。

“小念,娘亲在城郊的院子会住的习惯吗?”傅明染握紧了手中的笛子,就连娘亲离府前的最后一面……她都是没有见着的。或许是因为她没有达到娘亲心目中的要求……

“三夫人身旁跟着两个懂事的侍女,而且大夫也说了,三夫人若是能在十分清静之地呆上一阵子,或许病情会有所好转。“显然这话多少是有些作用的,傅明染像是思考的样子点了点头,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府中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比如……大哥。

傅明渊站在屋檐下,负手看向远处,耳边水滴的声音规律地断断续续落下,也不知是过了几回,那孩子没有再提白祈的事,还是说……是因为那次木悠跟着人前往郊外见那简家少年,知晓了一些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倒是府中明显是传开的消息,傅府最后还是与陈家联姻了,是因为家主送来的信中的那一句话,还只是因为……傅府实在是过于冷清了。早些年岁明染的性子还不够沉稳,在外闯下的祸由他来善后,几经这般折腾倒是有些习惯了。如今这过冬,不单单是因为他禁止明染出府,而是因为京城的风云……怕是过冬后风雪依旧未散。

上任两月的天城县县令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赢得当地百姓的民心,京城中早有人议论纷纷,不外乎是分为两派的,一派言这顾家子孙自是两袖清风,正直清明,这样的地方官是多少普通百姓期待的,而另一派的言论倒更像是皇室中人放出来的……皇上圣明的选择压制了朝中原本倾向于三皇子的一派,毕竟三皇子与上任天城县县令传出来的关系……非比寻常。

至于这门婚事,陈府主动提出的三年之约……倒真是出乎意料了,一定要三年之后,是有什么缘故吗?陈府大小姐的心思,有心思的也好。

只要等到明染这孩子成人后,再为她寻一门亲事……当年做出的抉择才是最好的。

那双深邃的眼睛藏着一抹幽光,见着走廊处的那一抹身影时,嘴角上勾起的笑意竟是自己都没有察觉,人确实是长大了……

“大哥”傅明染行礼道,弯腰抬头的那一刻,正好撞上眼前人那双幽邃的眼眸,只是刚刚……大哥是在打量她吗?

“大哥”她下意识的再叫了一句,眼角有些抽搐,大哥这眼神明显就是想把她卖了来着……她在府中应该有做事,绝不是白吃白喝。

“嗯”傅明渊好听的嗓音虽只是发出了一个字,但刚好是与那一滴融化后滴落的雪水合在了一起,傅明染耳边出现的便是一个十分悦耳的乐调,她那明媚的脸上眼睛一亮。

她似乎找到刚刚笛乐中缺少的东西了,静心……她的心是要静下来的。

傅明渊没有漏掉她突然愉悦起来的变化,眼睛往下轻瞥,目光一闪,是因为自身喜欢笛乐……还只是因为这手中的笛子是那人送的。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支笛子确实很适合明染,而且这暖玉材质做的,对她的身体也是很有好处的。他脑海中那人俊美的背影渐渐清楚的浮现出来,他为何就如此在意一个已经成为过去的人,现在陪在明染身边的人……明明只有……

“大哥,你知道楚斐瑜那小子最近在忙什么吗?他都好久没有……”人是有些诧异于大哥失神的样子,但随即明媚的脸上添了一些俏皮的笑意,比起之前……她真心觉得如今的大哥是越来越平易近人了。

“好久什么……明染莫不是这两个月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还是这个人?”傅明染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大哥这是……这是在调侃她,今天该不会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还是说周围有什么人,眼睛四下的望了几眼,一切照常啊!

“谁会想着他,只是很久没有见面了而已……”很久没有找到人说话了,这后一句话自然是在心里说的,傅明渊突然揉着眼前这张精致面容的人的一头乱发,倒是依旧比想象中的柔软许多。

明染脸上的落寞之意,他也看到了。

若不是因着那孩子选择的路,以明染与其在一起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想让斐瑜照顾明染的,起码……眼前这孩子不会很是排斥。

“若是你想见斐瑜,明日跟着我去楚府,如何?”答应宁太医的那味药,竟是得到从皇宫中许久打探出来的消息也是无用的……药在四皇子慕天越手中,大概是皇上送予这外界传闻体弱多病的皇子的药材,而且用是没用,一无所知。

四皇子虽是天靖书院的学生,而且与明染一起在凉意门下受教,但其地位比之书院院长还是要高的,明染入书院平安度过的两个多月,也是他想看到的局面,实在不应该去改变什么。

只是……民商与皇家……这条线他是不想越过的。

“大哥可不是骗我?”傅明染直视着那双依旧清冷的眼睛,以往每次见到……她都下意识的将视线移到别处,因为里面的冰寒足够冰冻一个人的心了。

傅明渊摇了摇头,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以那种回避的眼神看他的,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害怕他。

那这一变化……会带回那份消失的记忆吗?

“明日早些起床的好,我会在门口马车内等你。”弯了的眉眼不掩饰内心的欣喜,傅明渊见着,眼角也染上些笑意了,倒是不知是因何这般高兴的。

“那大哥把我叫来是为何事?”心中自然高兴,但傅明染刚刚一路过来的忐忑心情还没有忘记,小念说的是……大哥有事找她的。

傅明渊认真的看向眼前只是到他肩下的人,对上那双尽管在红尘俗世中闯出不少祸患却依旧清明的眼睛,不管是倔强的不肯认错,还是一心把难过掩饰起来,这双眼睛的精彩……他怕是看不够的。

“既然明日出府,那顺便带你去陈府一回。”他记得陈家二小姐应该与明染相识,这孩子因着冬天书院休课,应该在府中甚是无聊。

多去接触外人也好,起码若是日后他不在身边……这孩子也懂得如何生活。

第四十六章 牢狱

齐家大宅

齐凉意剪理着窗前摆放的盆栽,片片绿意在这白雪覆盖的景色里独有风景,这屋内的陈设是简单了些,倒是这抹绿影很让人心悦,也是奇怪在这,这寒冷的天气下,没想到还能有这小小的一株树木能活。

“可否向白先生讨教这培育之法,也好在我屋内摆设上一些?”齐凉意拾起剪掉的一片枯萎的叶子,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绿影,目光闪了闪。

身后坐在桌前的人,却是以一种别样的悠闲品着热气腾腾的茶水,那股水雾似乎遮掩了眼前人的面容,没有得到回应的人转过身来,眼前这幕……他竟也不想打扰。

白祈依旧一身白衣,显得单薄的很,那白玉一般的手拿着纹有青线的瓷杯,朦朦胧胧中见到那好看的唇形靠在了杯沿,单调的颜色中出现了那抹嫣红,若说以前这人是一幅水墨之作,那现在在这苍白的天际,他身上的白色藏着丰富的韵味,点进了让人无比期待的春季。

“若是齐公子喜欢,这盆栽尽可以拿去。”齐凉意露出一抹浅笑,这答复在他意料之中,手指间的枯叶碎了一地,依旧在指缝间残留了痕迹,地上的碎叶片刻却被风清理干净了。

白祈看向身旁的人,目光之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光芒逝过,嘴角边挂着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呆在齐家这两个月,竟是生出了倦怠之心,也是……有两个月时间了。

今年的冬季来的快了些……算算时间,不过两年吧。

“夺人所爱之事,不做为好。”齐凉意坐在眼前人对面,神情中另有一番闲情逸致,不过若是讲真,他还真是不知道白先生所喜欢的东西……因为仿佛一切东西在他的眼中就如同云烟,飘飘散也,绝不可惜。

“还是多谢齐公子收留在下……”白祈拿开杯子,刚刚握杯的手指似乎留下了红印,那略显苍白的面色透出秀气的美,彬彬有礼的拱手道:“给府中添麻烦了。”

齐凉意倒是表露出一些诧异,相处两个月来……今日竟是觉得眼前人有了烟火气,情感淡漠如明渊那般,但他依旧是真切存在于人间,红尘中留着他那一抹身影。而眼前的人……仿佛是渐渐融入这尘世血肉之躯当中。

“白先生是客气了……”屋内可以闻到那股炭火烧出的气味,还有间或燃出的星火爆裂的声响,但沉默是蔓延开了,齐凉意拿起一只冰凉的茶杯,若是酒杯来的更好些……外面照射进来的光芒,似乎天气开始渐渐好传了。

“若是白先生想出府,在下可以安排好马车。”这傅家虽然与齐府隔断距离,但不过两条街,自是后面的话只在心中想着,齐凉意注意着眼前人的神情,浅笑的面容如一幅精致的画,但眼眸没有丝毫波动。

“齐公子与傅家大公子想必交情不错。”只是淡淡的一句,齐凉意看着眼前的人……白祈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却也是轻微的摇了摇头。齐凉意眼眸一暗,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看来……人之间隔着的纱是带着几分凉薄之意的。

他确实依旧对眼前之人的身份……十分好奇。

虽然与双亲挑明了当年的真相,但真正他所知的不过一个更为复杂的局势,顾家老太爷与爹娘知晓的关于他的身世,竟是同时上了一把锁,以他现在的能力……解不开的。

“明渊那人,心冷的很,但偏偏……”很懂他,齐凉意犹豫着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了,神情突然十分认真起来,“偏偏我也是块石头,只不过遇见了同类而已。”他眼底的光芒有几分暗淡,迎上了对面之人那看过来的清冷眸子,若不是他知晓……这双眼眸他可是会自动归类的。

“看来齐公子今日心情不错,这话……倒不必对我说的。”白祈看着那双藏着几分孤寂的眼睛,这尘世间牵绊人的不过一个情字,关于亲情,友情……还有那傻丫头懵懂间尝到的……苦涩之味。

“也许……我一瞬间以为,其实没什么。”齐凉意饮了一口早已凉了的茶水,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眼前的人也是一类人。

看来……对于两个月前的事情,他还没有放下,亦或说当年十五岁生辰之日知晓的事……如刀刻在骨子里的印记,磨灭不了的。

“公子,二公子刚刚在赌场被衙门带走了,说是犯了杀人之罪。”跑进来的随从一脸慌张,看向上座的人焦急的禀报道。

楚斐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人,傅明渊摇了摇头,不过眉眼间流露出一些情绪,而坐于傅明渊身边的人,神情有些寒意了,那双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斐瑜……不可能的。

“哪个赌场,说是杀了何人?”座上的人神情很是平静,但是语气中还是透露出担忧,这件事怕不简单的。

“回公子,是在绪方赌场,说是……说是毒害了将军之子。”一旁的傅明渊眼神一暗,带着些外露的寒气,绪方赌场是楚家名下的,在自家赌场作案,这主意在某些人眼底……倒真是很精明了。

咳咳咳……楚斐然轻咳起来,傅明渊皱眉,带着神情有些冷意,瞥了一眼报信的人,将军之子……看来事情确实有些大了。

“可是沧溟军的统帅之子?”如果那些人真是下了手,起码也是要牵扯起来的人员官职更大,官权更重,才能掀起一些风浪吧。

“回傅公子,是沧溟军府的二公子,而且刚刚属下离开的时候,不止官府的人来了,还有一批军队……”回话的人看了一眼楚斐然,“还把赌场给封了,所有的财物上缴。”

楚斐然不掩越来越浓重的担忧之色,果然是冲着楚家来的,这赌场算是部分维持着楚家生意上的周转,若是这方面一断……楚家出现的危机当真不是凭他一己之力能够挽回的。

更是……斐瑜的平安才是最为重要的。

“立刻让管家去账房支两百两银子,是何用途他自当明白,准备马车,我随后便去将军府,若是天黑之前还未回来……”下面这句话是对着身旁的傅明渊说的,“那还是要劳烦明渊了。”傅明渊点了点头,身后起身的傅明染有些压 不下心中的烦躁,楚斐瑜那小子向来有分寸的,杀人这种事……不会是真的。

“是,属下立马去做。”来人又急匆匆的离门而去。

傅明染下意识的扯上身边大哥的衣袖,眼底的担忧毫不保留的展现在面前之人眼前,傅明渊眼眸闪过一道暗光,却是像是安抚般的同样对她点了下头。

“斐瑜,林将军心中或许明白这件事的缘由,但他也需要一个很好的借口来发出怒火,斐瑜那孩子只要没有招供,这件事便不是他说了算的,还有……我立刻去一趟齐府,凉意或许会有更好的处理办法。”这若是针对京城四家的一场 布局,齐家不是最适合的一个出面的人,但却是最好的。

“明渊……我明白。”楚斐瑜起身似乎掩藏起刚刚一瞬间表露出的苦笑神色,人是如风一般的走了,傅明染对于刚刚大哥说的一番话,带着一些疑惑与思考的神情印在脸上了。

似乎……她是活在这些事之外的。

“我让木悠送你回府。”傅明渊倒是目光幽深的看着眼前的人,明染对斐瑜的感情……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斐瑜那孩子,大概是触碰到某些人的底线了。

傅明染摇头,神色有些沉重,这两个月来她一直在想着怀乐说的那句话……傅家最有可能跳出这个圈套,但也最有可能被牵扯进去。当时说着这话的简怀乐竟是不像她认识了两年的人。

变得……有些阴沉。

“当真不愿回府?”傅明渊露出一番思考的表情,见这双眼睛里布满了不解与担忧,其实何其矛盾的情绪,但在这双他曾经一眼便无论何时都不想错过的眼眸中,起码感情二字……是真切存在的。

“那也好。”这一趟……不知道会不会见着那人。

斐瑜毕竟是楚家二公子,官府中的人还是留着一些情面,只要在……在幕后之人再次伸出手之前,事情在没有越陷越深时,尚且还能全身而退。

傅明渊的神色有些忧虑,那人……明染这孩子会是表露出何种神情。

皇宫越王阁

“主子,事情如您所料,今日三皇子的人还是行动了。”

“主子,那我们的行动是否……”原本就在屋内的人说道。

慕天越合上书本,淡淡的目光扫过眼前两人,嘴角边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是那双眼睛……寒冷一片。

“这条蛇还未出洞,时机未到。”冷酷的语气听起来让人心凉,慕天越神情蒙上了寒冰,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急这一会。

是冷的夜,女子的哭声幽幽的传来,屋内的人揉着朦胧睁开的眼睛,孩童的身躯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石砖上,寒气渐渐带走了身上原本残留的暖意,孩童看着门外独自坐在地上衣影单薄的人,眼底染上了水雾一般的湿气,仿佛是无尽个日夜是这样醒来的……

已经过了九年了……

第四十七章 用刑

九年的前些年头倒是每夜害怕听到那样的哭声,只是后来……连低声的哽咽都不存在了。

慕天越手中的书出现了几道皱痕,他的目光渐渐清明过来,见着依旧站在屋内的人,微微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他貌似不应该插手的。父皇那边……还没有他得不到的消息。

“公子,傅家公子前来拜访。”随身小厮的声音渐入了这沉默寡言的屋内氛围,齐凉意下意识的看向眼前的人,目光中带着一抹笑意,看来那层面纱不是轻易可以揭下的。

“那白先生好生歇着,在下告辞了。”齐凉意这番话倒有些反主为客的意味,人的离去引得身后之人那双似乎泛着琉璃光芒的眼睛缓缓地凝视,直到那背影消失在眼眸的倒影中……接而无动于衷。

傅明染坐在自家大哥身旁,尽管她不知楚斐瑜被关进衙门真正的原因,但是时间只要继续拖下去,不管是何人……在牢狱中总是不好过的。

此刻那双眼睛带着冰棱泛出的光芒,丝丝寒意渗入,她突然想起了上回被关进衙门是怎么回事了……貌似当时与她交手的那伙人,在楚斐瑜出现后就停手了,她是恍惚间见到楚斐瑜的那张脸,似乎透着一股她不常见的寒气了。

后面的事……除了回府后还被大哥家法了一顿,半死不活的躺了几天,对于被关进衙门的缘故还真是半分不知。

那她被人关进衙门与这次楚斐瑜出事……两者之间会有……

“明染,不要胡思乱想。”傅明染突然抬头,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似乎从未与大哥靠的这么近,近的连说话间吐出的气息都温热可感,在她耳边低语的人缓缓地分开了点距离,看进那双冒着水雾的眼睛,这孩子……不要这么聪明的好。

傅明染回过神来,微微别开了头,她都已经这么大了,大哥哪还能用哄小孩的方法对她,再说这番胡思乱想可是想通了怀乐的那番话,傅家一向不沾染官府之事,这次是除了她上回……再次掺和进来了。

“傅公子,别来无恙。”看着走进来的人,傅明染下意识的起了身,这人还是她的先生……

“没想到明染也跟来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齐凉意在说这句话时,似乎有意的看了大哥一眼。

齐凉意坐了下来,侍女接着上来了茶水与点心,屋内的人……就只剩下三人了。

“傅公子该不会是来拜访齐家家主的,那可不巧,我爹娘此时没在府中。”齐凉意轻瞥了傅明渊一眼,却是把这话对着傅明染说的,明渊这人沉得住气,在他脸上自是看不出什么,但是眼前傅明染的面容之上,眉眼间藏不住的寒气, 倒显得与明渊有几分相似……

“凉意,斐瑜那孩子以谋害沧溟军统帅之子的罪名被关进衙门,绪方赌场被封了。”咳咳……转眼间齐凉意轻咳出声,脸颊上似乎浮现若有若无的红晕,那只白皙的手挡在嘴边,似乎在遮掩什么……呃,尴尬的神情。

果然……大哥与齐先生是相识的。

傅明染对上上座之人看过来的视线,正当疑惑那眼中似乎藏着的一抹笑意时,大哥那清冷的语调又起了。

“斐然已经动身去了将军府,若是你有办法,楚家也会尽快脱身而出。”在傅明染听来,大哥这语气着实有些……不客气。可是齐先生似乎……那脸上思考的神色,似乎很是受用。

沧溟军的统帅是何等人物,手握两万兵马,早年跟着太祖四处征战,老年得子,如今年过六十,在朝中的威望依旧不减。所以这计设的确实很精妙……

如今玘月王朝可是安定的很……就是内部有风云涌动而已。

“明渊,你也知道齐家不好出面。”齐凉意挑眉看着一旁的傅明渊,明明看来是拒绝的口吻,但偏偏那脸上的神情……似乎在等着什么。

齐家在京城四家中是唯一与皇室有关联,而且齐家之女入宫,也就是齐凉意的姑姑……如今在皇宫中虽不是最当宠的,但妃子的身份为齐家取得一份保障还是可能的。

“不过……有些话……”齐凉意还未说完,傅明染正当听着时。

“无碍”这无厘头的两个字,傅明渊淡淡的语气,两人似乎对视了一眼,傅明染歪头看了大哥一眼,是因为有些话她不方便听吗?

“大哥,我想出去走走。”傅明染站起身来,没有听到回答便自顾自的出门了,身后的两人……齐凉意眼角露出一抹浅笑,傅明渊却是眼眸一暗。

“看来,这孩子的性子似乎变了许多。”

傅明渊清冷的面容闪过一丝暮霭,对于独自出去的人……眼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这件事齐家不会插手,但是我会插手……不过以那小子的脾气,迟早进官府衙门倒是在我意料中的。”齐凉意想起初次见楚家二公子时,只十四岁的人却有着阴沉的眼神,当时的场景似乎是因为有人上门向楚家讨债,而当时楚家已经是斐瑜在管事了。

“这件事怕是会传到圣上耳里,毕竟年老的将军手上可依旧拿着那半块兵符。”

“听闻将军之子嗜赌成性,在赌坊出事倒是个很好的地方,不过……他们找的楚家这块替罪羊,怕是没有想到这羊原本的面目。”

齐凉意顿了顿,他这几句话……似乎没有引起眼前人的反应,那接下来的呢……“白祈在府中也有两个月,今日他们见面的可能性……很高。”

傅明渊看过来的视线透着股凉意,但渐渐的神情恢复往常的模样,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今日这事……看来凉意是已经想到法子了。

“不过今晚之前最好去看一眼那孩子,估计着这个时间……有些事也是已经发生了。”齐凉意的语气透露出不忍,这次罪名不管坐不坐实,那孩子都是要受这份苦的。

“凉意,多谢!”傅明渊对上眼前之人的眼睛,淡漠的神色似乎撕裂开了一道口子,对面之人是当真神情带笑了,如温润之玉,气质幽兰。

傅明染倚靠在前门的柱子前,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百姓,眼神渐渐低落起来,若是以前……她铁定不会像这般有些狼狈的出来,而是以着肆无忌惮的性子,总是要搅得浑水更加的一塌糊涂。

可若是……白先生在这里该多好啊!

那只玉笛,那把扇子……都抵不过一面。

傅明渊脚步放轻,似乎不愿打扰门边思绪放空的人,傅明染的背影看起来……染上了淡淡的忧伤。

“明染……回家吧。”傅明渊摸着她那一头碎发,这头发……该不会是自己给剪短了。

傅明染仰头看着身后走过来的人,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低落,渐渐沉了下去,仿佛是水墨凝结的一块……晕不开的墨迹。

“大哥,楚斐瑜不会有事吧?”少年跟着人出门的那一瞬间,有些恍惚于大哥牵着她的手,感觉到大哥那冰冷的指尖温度,人是有些懵的。也不知为何,起码此刻傅明染是渐渐感到了心安……楚斐瑜,是她第一个结交的朋友。

“没想到你当真没有露面。”齐凉意站在窗前的人身边,身边的人没有作声。

“说起来,你也应该见上明渊一面的。”窗前久站的人转身离开,没有留下只字半语,齐凉意看着窗外的景色,白雪渐渐开始融化了,低头见着手边的绿意,略微诧异,何时……上面浇水了。

回味过来的人嘴角露出淡漠的笑意……人啊!总是自欺欺人。

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奇怪,傅明染盯着自己的手,仿佛刚刚覆盖在上面的凉意迟迟未散去,倒是因此看清了上面的掌纹脉络,一条条纵横,很是杂乱。

马车渐渐驶离齐府,傅明渊脸上那突然放松下来的神色,车内的人没有察觉。

京城牢房

“听说刚刚打的半死的人是楚家二公子?”

“不是楚府已经有人来了衙门……”

“说话注意点,这件事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衙门吹进来一股寒风,屋内那股阴冷的气息更为冷冽,而十一号牢房中的人浑身是血的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突然那双带着冷光的眼眸睁开,里面的阴沉神色透着几分狼狈,但是少年已经被血盖住的面容依旧表现的十分平静,微微动着的手指指尖冒血,人却是渐渐的苏醒。

刚刚衙役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了他的耳中,那紧抿的嘴唇微微撇开,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谋杀之罪……确实很对他的胃口。

“将军,楚家公子前来拜访。”府中到处可见白衣,前厅如今已经变成了灵堂,巨大的棺木摆在中央,上面的灵位之名赫然用鲜红颜色写的,确实让人触目惊心。

“将军……”老者是静静的看着上面的灵位,那浑浊的眼神中隐忍着一股杀气,冷酷的神情中却掩藏着一抹无奈。

“请进来。”吐出的三个字都是带着寒气的。

第四十八章 罪状

楚斐然第一眼看到的,是正中央的檀木棺木,那漆黑中泛着紫光的样子在他一向温和的眼底透出阴暗的倒影。

这棺木中……没想到将军府动作如此之快。

楚斐然眼神一暗,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这老将军是否知晓什么……

“林老将军,在下今日前来,是为求情。”楚斐然话语一落,径直弯腰拱手鞠躬,那低垂的头没有任何不满,就眼前的老者而言,是值得尊敬的。

堂内静的可怕,跪在地上的侍女不断将纸钱扔进火盆燃烧,呜咽的哭声显得分外的突兀,座上的老者缓缓地抬起头,冷眼看着依旧姿势未变的人,楚家……不过尔尔。

“绪方赌场今日出了这事,是楚家生意上的失职,但是在下的二弟绝不可能做出谋害他人性命之事,还请老将军能彻查此事,还楚家一个清白。”这话说的不卑不亢,语气中带着忧虑的意味。

楚斐然对上面前之人的视线,战场上那股压迫气息铺面而来,冷箭一般射过来的目光仿佛要使他见血才肯摆手,不过瞬间却似百年,突然老者的视线一转,看向了那上位的灵牌,里面的情绪……站着的人看不清楚。

“年轻人说话就是这般狂妄,清白……这清白可不是老夫给的。”林平衣袖一扫,突然起身而立,那宽大的白衣披纱,一身亚麻色的布料显得这起身的人仿佛苍老了许多,看着棺木的眼神……是一个父亲的那种疼惜与懊悔。

屋内连呜咽声都渐渐消失了,就只有弥漫开来的焦味,透着一股呛人的气味,充斥在鼻腔里。人的眉头是不自觉皱了的。

“林老将军,您老不是清楚这事情的缘故,只不过……”楚斐然在寻找合适的词,“刚好轮到楚家而已。”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这几年来从未有过今日这般颓废感,斐瑜的性命……比得过所有。

老者转过身来,见着眼前站立的年轻人,楚家这几年……一直被朝中有些人看作关注的对象,只是他已好久没有关注朝政了。

但这次……心中明了有人算计到了他头上,自己儿子那点心思他也是知晓的,老来得子当真是宠坏了这孩子,林知的尸体经验证并不是中毒身亡,而是气虚幼弱,原本经不起折腾的孱弱身躯受了刺激,但难保……这不是故意设计而为的。

“对着我儿的牌位,老夫不愿多说什么过分的话,这件事……将军府不会就此了结,楚公子还是先回去的好,衙门之事自有县令会处理。”老者的语气平静中透着深厚的叹息,也是人老了,不过几句话,他原本冷冽的气息倒是被磨灭 了。

皇宫那边……想来会立刻传来消息的。

楚斐然还欲开口,只是突然心头涌上来的气血,带着翻涌的趋势,让人轻咳出声了,人依旧不动声色的掩饰了过去,老将军这话……表明将军府不会再插手此事,尽管没有解决最根本的问题,但起码这一方势力是选择不干涉。

他要在天黑前去一趟牢房……见上斐瑜一面。

“那在下告辞了……”楚斐然像是刚刚进来一般深深的鞠了一躬,不是所有人会有林老这般的气度,毕竟这里去世的是他平日里最疼爱的儿子,还有……“老将军,请节哀!”

在踏进这道门前,楚斐然对此无能为力,就此离开之后……脸上不过多了一抹苦笑,楚家的产业……怕是保不住了。

“大哥,我……我能否去衙门见楚斐瑜?”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傅明染一直低垂的眼眸抬起,其实……她倒是有些厌恶自己这般“听话”的性子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做事变得唯唯诺诺。

傅明渊透过车帘瞥了一眼门口的那块牌匾,傅府二字悬挂在上,也已经挂了一百多年了,在他手中……总不愿看到被摘下。他那已经归了佛门的家主,最后的心愿便是此了……

娘的心愿……也是此。

“明染,今日天色晚了,早些休息的好,大哥跟你保证,斐瑜不会有事的。”约莫是受寒风的影响,少年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那双眼睛里透着的光芒……傅明渊拍了下她的头,突然对于牢房中那被关押的小子……竟生出些嫉妒来,明染这孩子何时表露过这种担忧的眼神。

看着马车离去……傅明染握拳的手越加紧了,等这个字,对她而言永远没有实际意义。

顾连祺那小子应该回来了吧……人是没有进府,往那人时常呆着的地方去了。今日这事闹得动静应该是全京城都知晓了,连祺会不会是已经有所行动了。

不过半天时间……

“听说了没,楚家二公子因谋害将军之子被抓进衙门,这回楚家怕是没有翻身之日了。”

“还有衙门传来的消息,抓的人已经签字画押承认罪行了,看来楚家不久也要准备丧事了。”

“小五,你是哪听来的消息,这不过半天吧,连县太爷都没开始审理……”

“我亲眼看到那将军府今早上就抬进了一顶上好的棺木,这事绝对不假,想那将军之子是何等人,楚家是一定要载了。”

突然端着酒杯正在饮酒的人一股脑的连壶带酒将东西扔到了隔壁桌子,刚刚聚在一起议论的人立马拍桌子站了起来,只是在看到隔壁的人时,气焰马上消下去了。

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一伙的人……正是最近风头正起的顾二爷……

“怎么,不愿喝我的酒?”明显的将要发怒的神色,在顾连祺突然转移视线的动作中减退了几分,只是那双含笑的眸子,透着股冰冷。

“不敢,不敢,小的们只是胡说来着。”众人陪笑道,谁不知道楚家二公子与顾二爷的关系,只是顾二爷有好些日子没有在京城出现了,听闻是陪着堂哥也就是新上任的天城县县令在外县呆了两个月。、

那这是刚回来……刚刚议论的一伙人都是哭脸,好巧不巧的就给撞上了,如今在顾二爷手中的生意都快超过将要没落的楚家了,他们也是些做小本生意的人,这实在得罪不起。

傅明染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喝酒的顾连祺,看样子似乎发生了什么……人移步走了过去。

“若是因为斐瑜的事,先换个地方再说。”径直错过的人在擦肩时低声说到,傅明染的脚步半路停了下来,默默的转身看着走出酒楼的人,那背影显出些焦急了。

不过看的出风尘仆仆的样子……是刚回京吗,那楚斐瑜的这件事……

顾连祺蹙眉的模样少了以往那种随心所欲的神态,渐渐的流露出的深思多少能让人信任,主要是眼前的人平日里太吊儿郎当了,傅明染就这样站在楼旁的小巷里,与大概两个月未见的人面面相视。

“傅明染,你看起来有些怪怪的。”人开口的第一句话,果然……傅明染继而露出了往日见面时那种嫌弃的神情,见着眼前人还默默点头的姿势,心头有些崩溃了。

“你有办法进牢房吗?”不管怎样,她今日都是要见上楚斐瑜一面的。傅明染清楚的看见眼前人那摸头的动作,一直低沉的眼眸突然一亮,这么说顾连祺是有办法的。

“刚好那看守牢房的狱长与我有些交情,不过斐瑜当真是犯了杀人罪抓进去的?”顾连祺依旧一脸疑惑,他今日刚回京城,都还未歇口气,就发生了意料之中的大事。

这样的事情会发生……相信斐瑜心中也是有数的。

“边走边说”傅明染扯着人的衣袖是径直走了,哪有那么多废话。

“县令,这份罪状……”摊开来的是一张染着血手印的白纸,上面没有任何墨迹,双手呈上的人有些不明意味的看着座上的人,这白纸罪状还是他第一次见……县令是何用意?

“宋幕僚可回来了?”说话的人像是故意不看那放在桌子的白纸,上面透着的斑斑血迹,似乎还带着越来越重的血腥味。

“回县令,宋先生向您请了两天假,明日才回来。”显然这回应座上的不是很满意,林耀之目光顿了顿,突然抬手用一本书盖住了那张纸,仿佛就此不存在一般。

“宋幕僚回来了要立马向我禀报,先下去吧。”

“是”

似乎重重的叹了口气,林耀之也没看退下去的人,这件事……他也很为难。

尸体也已经被将军府的人带走了,想来是仵作无法验尸,这个最直接判定毒害罪的证据明显是得不到,更何况这件事他心中自是有数,这几年官府不止两三回找楚家的麻烦了。

只是这次牵扯太广……连沧澜军的统帅都扯进来了,这三皇子莫不是已经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他不过一个小官,就算在这京城里头,在朝中也说不了多少话的,这个难题……可是真的难做了。

楚斐然先是回了一趟楚府,管家那边不知是否有了消息,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天色,顿时眼眸中暗淡的光似乎将要融入即将到来的夜色了,但愿来的及……

第四十九章 安丞相

齐凉意最后收笔,沾了墨水的毛笔搁在一旁,在整洁的桌上很是突出,人是把信给折好了。

“茂予,尽快送到良妃娘娘手中。”对着眼前不常露面的人,若不是今日不合时宜,他倒想调侃一番。

人接过信是一语未发的出门了,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齐凉意嘴角的笑更加的分明,这小子性子是越发的傲气了。

但不得不感叹,原本这小子还应称他一句小叔,只不过人跟在良姑姑身边久了,连他这个“长辈”都不放在眼底了。

哎……感觉自己更为可怜了。

若是从良姑姑那边能得到即时的消息,楚家那小子也不至于在牢房中受皮肉之苦,然而现在看来,这苦还是必须要吃的。谁叫这小子平日里太过放肆,肆意的行为总是让一些人别有关注的。

如今朝中大多是三皇子的人……所谓的忠臣可是时刻想表现一番。齐凉意的眉眼藏着些锋利的锐气,眼底泛着暗光了。

“那老将军的儿子不是一向体弱多病吗,怎么还有气力去赌场玩?”

“更何况斐瑜前几日还跟我通信来着,说京城之内一切安好,怎么就发生了这件事?”

“傅明染,你倒是应我一声……”

顾连祺这才注意到身边之人那越来越黑的脸色,默默的闭嘴了,但是眼底流光一闪,看来平日里与斐瑜时常斗嘴作对的人,也是真实……呃,看着依旧嫌弃他的那副神情,那也是真的性子不好啊!

“顾连祺,这些事情楚斐瑜应该知道的更加清楚,如果……他还能回答你的话……”傅明染眸子一转,看向别处了,眼底的幽光逐渐暗了下去。这京城牢狱可是有名的能进不出,更何况这次就连她这个不懂朝政的人也明白,这个罪名一旦落实,楚家的境遇更为艰难。

没有得到回答,但是脚下的步子越加的快了,傅明染看着前面拎着自己飞快走的人,她是不是说的过分了,毕竟这两人的关系……怕是比她想象中的好一百倍。

玘月皇宫,御书房

屋内的静穆便是平日里的场景,皇宫御书房中偶尔从里面传来一两句咳嗽声,便再无其他,而且近些年……皇上也未曾宣旨让各大臣在御书房一议,不过今日……

“皇上,丞相已经领旨到了。”突然响起的声音倒是破坏了这份宁静,但屋内没有传来声音。

“丞相请等等,大概皇上是……”可下一句话还未说完,御书房的门便打开了,出来的侍童行礼道:“安丞相进去吧,皇上等着。”两侍从对视了一眼,纷纷站在一旁,门口的人……走进去了。

御书房中只有一人坐在堆的高高的奏折后面,暂时看不清面容,进来的人行礼道:“臣请罪,耽误了皇上的时间。”略显年轻的声音似乎召回了书桌后那人游离神思的状态,露出的一张脸,带着些难得的容光神色了。

“安丞相这话莫不是反过来说……是朕误了你的时间。”并不是发怒的语气,但刚刚进来的人恭敬的弯腰行礼,似乎承受不住这样一句君臣之间的玩笑话。

“臣不敢”屋内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了,座上的人缓缓起身,走近他这算的上是年轻有为的一人之下的丞相,尽管像是认错的姿势,也一样是透着傲骨,这朝中众多臣子,就眼前的人敢说几句实话了。

而且他看重的……是眼前人同那安排上任的天城县县令顾家之子一样,身后没有任何背景,虽都算的上是寒门子弟,但还是有所不同的。

“朕今日召你前来,是为着两件事,丞相可猜得透朕想讲的……”转身之际便是拿出了压在最上面的一份奏折,屋内的人轻瞥了一眼,那双淡如止水的目光有些灵光波动了。

安鸣微微拱手道:“为皇上分忧自是臣分内之事,但是臣不敢猜测皇上的心思,臣今日来其实也是有事向皇上禀报。”

慕启斯看着眼前年纪不过三十一二的人,能做到今日这个位置暂且不说多么不易,就凭今日这份沉得下心的气质,这位置也是该他做得。有傲骨但绝无傲气,自然让人欣赏。

安鸣作揖的手似乎无意识的指尖摩挲着手心,缓缓地抬头露出一张严峻俊朗的脸,那分外分明的棱角透着一股严厉,但光洁的脸庞着实看不出年岁留下的痕迹,只是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得出一个人的经世阅历。

“那朕先听听你的事,看是否与朕想到一块去了。”他这话自知有些鼓励眼前之人讲明他的那番心思了。

“今日朝外发生了一件事,楚家二子被控谋杀了林老将军之子,现在已经被关押在衙门,而将军府是已经白纱满铺,人人穿着寿衣,那林老将军……臣还未得及去拜访。”

慕启斯视线一转,从眼前人脸上移开了,只是目光中透着一股寒气与明了,神情未变,但说出来的话……

“林老将军一生为这朝堂尽了多少力,没想到落得老年丧子的地步,若情况属实,不管是谁都是要按律法处置。”语气含着担忧与惋惜,比之面前之人,已经表明了自身情绪了。

“那安丞相明日便以朕的名义前往将军府慰问一番,若是能寻个恰当的时间,丞相安排老将军进宫,朕也好亲*问老将军,以诉朕心中的话。”慕启斯注意着眼前人没有丝毫神情变化,目光有些幽远了。但是手中的那份奏折放回了原位,今日出这事,原本想讲的两件事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不过看来他的消息似乎滞后了不少,还是说……有人自作主张没有上报。

“皇上的话臣立马照办,还有一件事……与皇上刚刚看阅的奏折有关。”安鸣迎上了眼前人的眼睛,这双泛着精光却时常掩饰睿智而露出一副不太明事理的眼睛,他平静的目光也是经不住的泛起了涟漪,刚刚皇上的话表面看对此事不太关心,但是真正了解其中厉害关系的也就只是坐在皇位上的人。

林老将军手中还有两万兵马的调动权,可是在这京城中的……确切的说是在人世中的牵挂越来越少了,今日连爱子都失去的话,便是没有什么顾及的人或事了。

并不是说老将军有什么心思,也是那份兵权摆在那,早晚是有人惦记着的,更何况或许连老将军心中都明白,楚家虽算的上是京城四家之一,但不是贵族而是商贾之家,与皇室并没有多少关系,这平白无故的……哪会有谋杀之实。

若说是少年之间的相斗失手而为,那将军府也不会如此之快办了丧事,现在百姓之间这事已经议论开来了。

“是吗,那安丞相不妨说说。”人已经是重新坐下了,慕启斯看似无意再次翻阅着摊开的奏折,可是视线停留在落笔之处,顾七言这三个字……当初还是他亲自挑的人。

“天城县县令修书一封送到了臣的府邸……”安鸣看着座上人的神色,自己脸上似乎带着犹豫,接着说道:“言明送给皇上的三份奏折一直没有得到回音,欲通过臣之口,询问是否皇上对其有不满之意。”

不大的声音在屋内似乎带出了回音,不满之意……座上的人那眼角因笑不甚明显的皱纹都显现了,这年轻人口气不小啊!

“那安丞相可有回信?”一个是天城县县令,一个是朝堂丞相,两人互通书信的消息若是被旁人知道的话,他这耳边估计又要起风声了。不过……眼前的人,当真是不怕他怀疑吗?

毕竟如今朝中……他那三子的人也已经安排过半了。对于在底下折腾的皇子,也不应限制的太紧了,否则如何能知道谁是更好坐他底下这个位置的人。

“臣等着皇上的旨意,刚刚皇上手中拿的应该是顾县令上呈的奏折,既然皇上确收无误,臣自是等皇上表明意见,之后再尽臣的职责。”好一句尽职之话,慕启斯合上奏折,不过是那年轻人因为天城县管理的问题特此上报,他关心的倒不是这一点……而是天城县与京城的生意往来,据说在这一块上,其中的门道不简单。

“此事明日早朝时朕会言明,不知安丞相可还有什么事要禀报的?”座上的人仿佛从始至终神情未变,只是看向屋内站着的人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了。

“关于将军府之事……臣还有一话要说。”安鸣神情有些改变,似乎染上了些许担忧。屋内顷刻间的气氛,有些严峻了。

“顾二爷,不是小人不放,而是这着实让人为难。”傅明染看着面露难色的衙役,视线转向了身后关着的一扇扇狱门,都已经到这里了。

“是吗?看来你我的交情不够啊。”顾连祺脸上浮现了惋惜的表情,看了傅明染一眼,似乎有想走的意思了。

“顾二爷,您这话言重了……”看的出衙役额角边似乎渗出了细汗,渐渐的脸上下了决心似的,“那您快些出来的好,至多半个时辰。”

话一松,傅明染的神情其实有些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松了。两人对看了一眼,顾连祺点了点头,等着眼前的衙役开门了。

第五十章 牢房相见

“顾二爷,小的就在门外守着,还请您尽快。”

傅明染进了牢房,跟在身后的顾连祺神情瞬间严肃起来,扑面而来的较为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不自觉皱眉,但这牢房竟是安静的很,似乎……没有活人的气息。

“在十一号房”看来斐瑜这件案子确实十分严重,外面守着的衙役脸上的紧张不是假的,顾连祺手中拿着一把钥匙,上面刻着牢房的编号。

踩在地面上的步子是唯一的声响,傅明染的步子……带着犹豫的前进。

经过几个牢房只有一两个是关押着犯人的,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抬起又垂下的眼眸,傅明染只是轻轻一瞥,却已经看出了里面透着的冰冷与绝望。

终于到了十一号房,一路上……犯人寥寥无几,这京城的牢房……在这个方面似乎又干净的过分了。

然而只背倚靠在墙角的人,一时间让门外的人认不出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是没有染上血迹的,那么多血……若不是那听着他们的开锁声而微微偏了头的人,会以为人已经是……

“他们动了私刑……”顾连祺咬牙切齿的语气伴随着砸在墙壁上那声声响,让原本血腥味似乎渐渐散淡的屋内重新飘散着愤怒与压抑的气息,傅明染一直看着墙角边的人,那微微抬起的头不知因为什么又低下去了。

“楚斐瑜……你没事吧。”连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中藏着的担忧以及……害怕,似乎这样的场景早先她曾经目睹过,今日只是……温故了一遍。

与外面铺满白雪形成的强烈对比,牢房中的昏暗与遗留的血迹,处处提醒着某个事实,眼前的人……或许会大不同前了。

“顾连祺,谁让你带她来的,出去。”不大甚至沙哑的声音,却让人感到一股阴凉,那抬起头可见到的半张脸上浮现一丝阴霾,上面也是挂着血迹,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暗光……一下子让原本站着的人冲到了他的跟前。

蹲下来的动作与拎着眼前人衣领的动作一起,傅明染目光有些晦暗不明的对上了他的视线,刚刚楚斐瑜眼底……是露出了杀气吗?

“明染……”顾连祺似乎刚反应过来,下意识伸出手的姿势又收了回去,明染她……

楚斐瑜一时别过了头,只是闻着面前人身上那种清新的味道,比这牢房中发霉的气味……眼底泛着幽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傅明染原本薄怒的神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抓着的衣领也慢慢放开了,不觉露出一抹苦笑,她这是怎么了……她只是,不想见到眼前人眼底会露出那副表情。

“傅明染,你为什么来这里?”似乎两个月不见,眼前的人变化了不少,那微微泛红的眼睛,楚斐瑜本想抬起手……只是那纠结在一起的眉眼,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

“闭嘴”少年紧抿的唇闪过一丝忧虑,白皙无暇的脸上有着似乎因为动怒而浮现的淡淡霞红,那双清冷的眼眸此时此刻却是只有眼前一人了。傅明染心头无名的有些烦躁,这人平日里不是嚣张的很,在他手上也没讨到什么好彩头,今日怎落得……

“可别说你是因为同情我而来的,我更想听到……你是因为担心我。”楚斐瑜突然抱住了眼前的人,尽管牵扯的伤口疼痛,但是起码她身上那种暖意,能暂时温暖下他……有些发冷的心。

身后看着这两个人不知所以的行为因为这更是无厘头的拥抱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何时明染跟斐瑜感情如此之好?

傅明染嘴角有些抽搐,这人莫名来的温顺……还真是让人不太习惯,再说他们两个大老爷们抱在一起真的没事吗。

“斐瑜,谋杀的罪名不会无缘无故扣在你头上的,这是怎么回事?”顾连祺算是适时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傅明染能感觉到紧抱着他的人慢慢的松了手,可是自己依旧是打了个寒颤,这确实很诡异……

“三皇子的人动手了,只是没有预料到……连将军府都给利用上了。”楚斐瑜眼睛很是清明,看着傅明染那有些嫌弃的神色终于露出了笑容,更是因为他这一笑,原本显得呆愣的人那双像是琉璃的眼睛竟是一时移不开了目光,傅明染发现……不过两个月不见,这人似乎变化很大。

“这算不算是一石三鸟?”傅明染的话一出……清楚的见到了眼前人那蹙起的眉头,然而身后的顾连祺是眼前一亮了,他刚刚想不通的问题竟被这显然根本不明白的人一语点破了。

不对……他那诧异的神情逐渐扩大,能说出这番话,哪是……什么都不知晓的。

谋杀将军之子的罪名,抛开这层身份,单是寻常百姓之间犯了死罪,犯者定是要一命偿一命的。可这件事牵扯进了两个人,传闻中有雄才大略却一直没有露面的三皇子,退居后线的林老将军……或者更具体的说……还有当今圣上。

而这一石拾得的三鸟,也是触动了久久没有任何行动的手握兵权的沧溟军的统帅,还有一直支持民间商贸发展的安丞相……以及想收回兵权的皇上。

这最后一点论断自是不敢轻易说出……

“傅明染,你该蠢点的比较好。”楚斐瑜皱眉的脸在她看来有些心生不满之意,傅明染默默的看了身后的顾连祺一眼,她似乎说了什么……呃,不应该说的话,不过……这也说明,她的猜测是没有错的。

也不难为她之前看着大哥因为商贾与官府之间的斗争而费心思时赖着脸皮留在书房中,其实刚开始的目的……是想好好表现弥补因她外出闯祸同样留下的一堆破事。

事情果真没有那么简单……

“楚大哥已经想办法去了,只要你不承认……”傅明染见着眼前人那熟悉地挑起眉眼的动作,丝毫没有眼前状况带来的异样情绪,难道……

顾连祺眉头倒是先皱,莫不是外面传言都是真的……斐瑜已经“承认”了罪名,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而承认的。

“看来……已经不能指望我们的那位县令大爷了。”顾连祺走进了些,将怀中的药膏拿了出来,在傅明染那有些“炽热”的眼神中,递给了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人,不觉嘀咕了一句……人老了,不记得了。

“明染帮我涂可好?”楚斐瑜并没有接过,而是视线一转看着眼前的人,“少年”的脸上起了嫌弃的神色,只是手却接了过来,在面前之人扯开的笑容下打开药膏……不过这似乎是上次大哥给她的玉清膏,留在宫外的不是只有……两个吗?

“斐瑜,看的我都有些嫉妒了。”顾连祺虽这般说,但语气依旧十分欢快,阴暗的牢房也因此气氛渐渐活跃起来,楚斐瑜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人,心尖其实有块地方逐渐融化了。

傅明染突然抬眸撞进了他的视线中,交缠在一起的目光让她微微放下了心,原本的戾气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楚斐瑜,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这句话恍惚隔了一个个春秋才说出,但傅明染脸上的认真让眼前的人哭笑不得,确实是一辈子……但他可不愿成为兄弟。

“一辈子”楚斐瑜轻吐出这三个字,专注的眼神已经下了另一番决心。

“顾二爷……这,已经到时辰了。”外面的那张脸再次浮现出为难的神色,这次顾连祺只是神情淡漠的点了点头,看到了人把药膏不动声色的留给楚斐瑜的动作,简直……粗暴。

“不要来了”傅明染缓缓地站起,再次看向墙角的人,这话是对她说的……她也没有添乱吧。

“斐瑜……”顾连祺别有深意的看了楚斐瑜一眼,后者点了点头,自然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话要讲,傅明染是看不懂的,起身的瞬间人也是迈步走了。

“今日小爷欠你个人情,日后自是会还的。”在衙门之外顾连祺有些满不在乎的说道,傅明染见了一笑,只是在离开前还是看了一眼身后的牢房,这些年楚斐瑜虽然没对她说过什么好话,但却是她真正的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多谢顾二爷了。”衙役也没有客气,京城中的人都知道只要得到了顾家二子顾连祺的一诺,就一定是有回报的。

外面的天色可以用昏暗来形容了,傅明染见着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在天边……不过呆了半个时辰,却像是许久……许久。

“你自己回傅府可以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顾连祺神情比较严峻,但傅明染很是认真的瞧着他,左右看了看……

“你不过是怕见到我大哥才说的这话,回府自是我一个人回,只要你处理的事是眼前紧急的便是好的。”傅明染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嫌弃的笑意。

“小染染,我真是太伤心了,斐瑜那小子不过是受了点伤,就能得到你的温柔相待……”

傅明染一脸黑线,还真是没有想到风头正盛的顾二爷还有这样的一面。

“要不……你进去和楚斐瑜作个伴?”傅明染挑眉道,若是这样的话……

“那还是不了,你也是知道斐瑜那小子的身体异于常人,一般的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小染染,你也对我温柔点……”

“滚……”

两人一路上的拌嘴,似乎牢狱中的人能够听见,楚斐瑜脸上浮现温和的笑,看着手中那药膏的目光……透着光亮。

第五十一章 朝堂

已经深夜,傅府府邸只有一人房中留有灯火之光,屋内迟迟没有响起的说话声,似乎灯火的摇曳只不过是因风未消……

“属下来迟了……”随着仿佛从外面溜进来的冷风,窗纱泛着的光渐熄又复明,床边的人神情平静,淡漠的目光有了点波动。

“如何?”听不出语气的问话,来的人低着的头微微抬起,露出那张惊世的容貌,从未见过有这样的人,眉眼之间的浓淡能恰到好处,竟是比女子的都要精致许多,可偏偏那抿着的唇透着一股薄凉,只是似乎在眼前的人面前才有所收敛。

“今日楚公子大约一个半时辰后出的将军府,之后回府便一直没有出来,以楚公子的神情属下看不出什么……”连回话的语气都是如此冰冷,仿佛浸在井水中生成了很久。

傅明渊摸索着手中的玉佩,那渊字的纹路似乎随着指尖的移动越加清晰,注视着眼前人的神色,不知为何起了变化,似乎隔了很久,床边的人有轻微的叹息声。

“阿桓,我说过很多次,你不必自称属下。”傅明渊原本欲上前的动作被之后的话被斩断了。

回话后低下头的人又重新露出了那张脸庞,上面划过的清寒似乎淡了几分,“属下不愿”,傅明渊嘴角似有似无勾起的一抹笑意,这般口气倒也是他的性子。

傅明渊目光幽深,又似乎像是相通了什么,清冷的眉眼突然看向了烛火,斐然平日里神情温和,其实真正的情绪一向不喜表露出来,但这次……与以往大不相同。

楚斐瑜是他心中的逆鳞,旁人不可触碰之。

“渊阁可因此有所行动?”像是落子下棋,傅明渊所思量的每一步,所走的每一步,都带有目的。

“没有,楚阁主并没有调动人手。”傅明渊点了点头,看来斐瑜是只想依靠楚家的力量来处理这事,渊阁不插手的话……利害兼有吧。

“阿桓,这些年我让你一直守着明染……心中是否有不满?”快五年时间了,傅家二公子找回的当日,他就安排了渊阁身手最好的人暗中呆在明染身边,也是没有想到……这一呆会是五年。

“没有”或许连花景桓自己都不知道,他说出这两个字时眼中泛着的柔光竟是与往常格外不同,傅明渊这时也恰巧出神,没有注意到眼前人那从不轻易外露的情绪。

傅家的二公子……也快长大了。

花景桓突然视线轻瞥到自家主子那手中的玉佩,就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蓝光的玉质,世间存有的或许不超过三四块,明染挂在脖子上的是其中之一……

明渊是重新拿出来的吗……如果不论它真正的意义,这两块玉佩本身便是一对。

“若是没什么事,属下先告退了。”这是第一次他因为吩咐的其他事而让“二公子”离开自己的视线,不知是否因为习惯……还是因为其它……他总是想在睡前到二公子的房间站上一会,脑海中浮现的那张时而深沉时而天真的脸,还 有每次打架滋事时那满满的精力,以及几次差点被发现时连忙躲避的境况,比之他现在活在黑夜中每日每夜的日子有趣的多。

傅明渊微微颔首,看着人瞬间消失的背影,甚至连地上的影子也一瞬间拖走了,房间的烛火接着吹灭,在黑暗中,躺在床上的人那双清冷的眼睛流露出白日所没有的伤感,单手轻轻地覆盖在眼睛上面,仿佛传递过来的冰凉能抵挡一阵子……那缓缓涌上来的孤寂。

景桓……是当年那场土匪灾难中与他共同幸存下来的少年,每次动到这个念头,那些血腥的往事都将在眼前重现,这些年鲜少在阳光下露面的人,当时同意守在明染身边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当年那个开朗爱笑的少年是回不来了。

傅明染躺在床上迟迟未入睡,牢房中所见仿佛她只要一睁开眼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京城的牢狱当真与听书先生口中的有所不同,那般若不走近便似有似无能闻到的血腥味,绝不是人满为患的牢房,看似京城确实是太平盛世中的一个模子,但若是经人粉饰过一番的……这其中隐藏的蹊跷怕是更为令人瞠目。

突然门外一闪而过的黑影在她眼前掠过,傅明染心下一冷,只是还未有所行动,便有预感那黑影的主人是已经消失了……只是这样的感觉是越来越明显,似乎……她身后一直是有人跟着。

花景桓离去前最后一眼,眼底带上了些许宽慰的笑意,那张精致的过分的脸如天神一般的秀色,白皙的面容在这夜色下迎着那突然出现的月光显出另一番俊美之态,他答应了明渊不到生死关头是绝不会在二公子面前现身的。

这四年来……两个多月前的唯一一次,在那郊外的乱葬坟旁,可还未等到他出手,楚家那时常与二公子走在一起的人便出现了,这一回好歹是救下了二公子,也不像是平日里那般的欺负与逗弄二公子。

尽管他知晓二公子其实是女儿身,但是她那性子实在是让人头疼的,不过近来确实收敛了许多……

但是对于明渊……这世上唯一相识的人,只有一人了。

翌日皇宫朝堂之上

宫殿里众臣议论纷纷,因着昨日在京城中传开的将军府白纱满设的情况,关于林老将军之子出葬的消息却是迟迟未出,想当年半个朝野的臣子谁人不领老将军的情,这丧事最好是出面的。

只是皇上这边……似乎没有半点风声,他们自是不好表态。

“皇上临朝”原本身穿黄袍的人今日一身素衣出现,甚至那高高盘起的发髻中也只是简单的插了一根木簪,堂下的人立马安静下来,今日皇上这身打扮……

安鸣眸子一暗,原本有些诧异的神情顷刻间恢复如常,似乎上座的人正看向他这边,他抬起的眼眸对上一身白衣的皇上,正好在撞见了一双含着幽光的眼睛的同时感受到了传递过来的信息。

不知皇上是想出了一个怎样两全其美的对策?

朝堂的议论声像是被风吹散了,堂内的气氛渐渐染上了凉意,似乎众臣都在等着有一人开口……可若不是顺了皇上的心,岂不……

“见着底下倒还是有两人穿着跟朕一样的素衣……”此话一出,大概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看向这两人,一位是曾与林老将军共事的孙太傅,还有一位却是在此堂中最低品级的官员,这两个人……着实猜不透。但是最后视线都是齐齐看了站在前头的安丞相一眼,依旧是那惯常的玄衣……

“朕也不知爱卿们是否听闻,林老将军府发生的事……对朕而言,林老将军为这王朝所尽的血力是朕无论用何物都换取不来的,朕深为遗憾……所以昨日朕特意召见了安丞相,让安丞相代朕处理此事,无误的处理。”在高位的人俯视着底下的臣子,似乎在每个人的脸上都一一扫过,大致的情况……差不多了。

“臣一定秉公办理,尽早给皇上一个结果。”清明的声音在大堂上响起的时候,低下群臣间的骚乱似乎又开始了,只是座上人似乎无意的轻瞥,但却给了十足的威严,安丞相的话自是无人再敢妄言。

慕启斯目光一时间停留在朝堂门口,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不觉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有着往事的倒影,只是似乎门外意外而来的人,那一身紫衣倒是下意识的夺了他的思绪,尤记得还有一人是偏爱紫衣的。

从容不迫走进来的人……是现在唯一有资格进入朝堂的三皇子,皇上的子嗣中,共有五个儿女,四位皇子,一位公主……而公主虽有长公主的名义却也是不能进入朝政的,二皇子在出生之时便不幸夭折,留有的三位皇子中,只有三皇子年满二十,四皇子与小皇子各是十四、十三……但不得不提的是,最小的皇子是皇后所生,按照祖制,这眼下的局势 确实有些……不好商定。

“儿臣拜见父皇,愿父皇寿与天齐。”三皇子行礼时中气十足的声音倒是比那同样不常露面但却病殃殃的四皇子强许多,而有正统之名的小皇子还有七年才能登上这朝堂……不论如何,还是眼前的三皇子赢面更大。

“天行,朕倒是许久没有见到你了。”在朝堂之上只有君臣,但这两人的对话之间语气的亲近,却也不是父子……而是君王与他信任并为之看重的臣子。

宫内外都知道皇上与三皇子之间确实关系亲近,更何况三皇子的生母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德妃娘娘,只不过……这最后的结果如何,没有人能早下结论,毕竟帝王之家,看不见的看得见的,让人承认的只有最有一个结果。

“父皇若是相见天行,天行自是不敢推辞,只是儿臣近来监督着天辰的课业,所以儿臣除了在行王宫与辰王殿外,极少出门。”二十一二的模样,除去那极为妖冶的脸,那眉眼间的沉稳倒是足够减少微微浮现出的魅惑,也同样让人印象深刻,且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的气质宛如尊贵的王者,三皇子在容貌上很好的继承了德妃娘娘的凤姿,在品行与能力上则是学到了皇上的……

第五十二章 伴读

“这朕倒是不知晓,何时天行当了辰儿的先生?”上座的人神情似乎露出了极大的兴趣,不仅是一人如此反应,底下的臣子也不免互相一看,这三皇子所为……确实别具一格。

慕天行不过淡淡一笑,邪魅的气质由然而出,但那双眼睛里的清然让人不敢忽视,不得不说的是三皇子极佳的容貌每每是最先吸引人的注意,而不是那原本就有的手段。

“回父皇,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偶然提起,不过儿臣也确实是喜欢天辰那聪慧的性子,这些天来相处甚欢。”对于这样的回答,群臣各自心中是有一个度量的,且看皇上是如何看待的。

慕启斯端坐的姿势依旧未变,俯视的姿态一如既往的展现王者风范,继位二十余年,除了那面容带着沧桑之变,更是骨子里透出的杀伐果断,但是最近两年在这朝堂群臣眼中,皇上的行为与心思是越来越难测了。

安鸣脸上从开始便是毫无表情的,对于高位上的人神情是否有变暂时不需关注,今日三皇子的现身以及这番话,无疑不在含沙着另一个人……已在天靖书院学课两年的四皇子,当初四皇子向皇上提出前往天靖而非沧澜的选择,他尚且没有感到很大的诧异。因为皇上才是最后的决定者。

不过……皇上是同意了的。

比起沧澜,天靖书院有什么是值得皇上允承下来的理由,站在皇上的位置上看……应该是能让四皇子这几年学业能够无恙的度过吧,以富家子弟的身份呆在天靖,确实普通不过。

但若是进了沧澜,不管四皇子是否在人前露过面,这风声怕是避免不了要走漏的,更何况官员的子女所形成的圈子已经是受了当时朝政的影响了。

“辰儿那孩子年纪虽小,不过那性子倒是很像朕年轻的时候,天行与辰儿的关系如此之好,朕自然也是感到欣慰的,等到早朝结束后,天行与朕一起用午膳的好,朕也许久没有与你谈心了。”倒更像是家常之话,底下的臣子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今日皇上算不算是已经公开的表示支持三皇子里,毕竟原本小皇子的教书先生曾是教过皇上的徐太傅,在声望与学识上面,三皇子虽也是人才之辈,但阅历方面自是不足于太傅。

不过……或许重点并不是在这里,而是若三皇子所言无虚假,想来也没有虚假,皇后娘娘的表态……不也说明了这一点,是已经承认了小皇子与三皇子之间,并没有竞争之实。

“自是谨听着父皇的话,不过儿臣还有一事……”脸上是不急不缓的浮现的笑容,那拱手上报的姿势俨然就是一名臣子了,“听闻四弟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按时完成课业,儿臣是想……”

安鸣眼眸一闪,消失的光芒快的根本无法捕捉,不管接下来提出的是什么……今日三皇子来的目的也已经全部清楚了,还是涉及了四皇子。

慕启斯是有些幽光渐起了,若还是同样的方式可就没什么心意了,想来他的儿子应该没有如此……

“想着为四弟寻一名伴读的好,自然若是天靖书院的同窗,想来四弟也不会拒绝的,儿臣是想这样的效果比起请一名先生要强许多,当然……还是由父皇来决定的。”朝堂内一时鸦雀无声,这个提议看起来似乎很通情理,但其实是难做的。

首先天靖书院中知道四皇子身份的先生不过寥寥,更何况是作为同窗的学生。这不相当于是暴露了四皇子的真实身份,反而将原本四皇子想达成的目的截然不同,然而在对立的立场上,似乎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上座的人神情倒像是正在思考,但那眼底不明显的笑意还是让安鸣不免皱了下眉头,显然皇上是已经有同意的意思了,但这件事……无疑也是把一个商贾之家牵扯进来了,若是选择了京城四家之中的人,这最后岂不正是合了某些人的意,三皇子是已经开始拉拢压制商业自由发展的一派吗?

“这事主意倒是不错,但天越那孩子的性子怕是连朕也是应付不了的,还是看天越如何选择,若是他同意的话,朕立马下旨办了,你的提议朕会派人传达给天越的,看到你们兄弟几人如此和睦,朕也是放心了。”似乎最后敲定的结果,让朝堂之中的沉默恢复如常,这话听来,对于四皇子皇上同样也是维护的,看来……皇储之事依旧没有结果。

“儿臣绝不敢作出让父皇担忧之事。”慕天行正派凛然的样子激起了朝中暂时未站立派别的臣子心中那颗摇摆不定的心,看到今日三皇子的谈吐与气质,俨然心目中是已经有了选择了,至于原本跟随着安丞相的打算,一时间忘得一干二净。

“朕自然是放心你……”安鸣每次思考之时下意识的习惯动作便是手指摩挲着手指,今日朝中可是有一人的视线从未移开过安鸣,在看到这一动作时,那双清冷的眼睛浮现了然之色,这玘月王朝的风雨已经悄然而至了。

“今日爱卿们若是无事禀报,这朝便退了。”身穿白衣的人缓缓地起身,朝内是安静了不一会,立马群臣下跪行礼,安鸣是注意到了皇上走之前在他身上瞥过的目光,极为浅淡……

“愿吾皇永泰,盛世太平……”三皇子在这一片潮海中缓缓起身,竟也是特意看了一眼走出门的安丞相,神情中渐显的邪魅笑容越加光彩夺目,这清傲的背影永远都是朝堂的一处风景啊!

安鸣……能收服于你,可比起那些只懂吹捧而不干实事的人来的有用的多。

慕天行在收敛的外放情绪中走出了门,旁人时不时的与之行礼招呼,脸上的神情都是恰到好处的回礼,只是那眼中不觉流露出的幽光渐渐晕荡开来,竟是冰一般的冷意,给这张妖冶的容貌添了几分冷寒的气质。

“安丞相,请留步。”已经走远的安鸣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步伐是减慢了些,只是没有回头看是何人,对他而言谈论事情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朝堂,二是府中,在路上……不大有兴趣。

身后的人快步追了上来,带来的还有或近或远的旁人的注视,多是诧异神色,众人都知道……其实安丞相的脾气不太好。

“安丞相,在下林烨敛,原本是上任天城县县令的幕僚,老太爷在辞官时曾经吩咐在下有一件事是要跟您说明的……”这张过分清秀的面容,带着一种表露在外的诚意,显然眼前的人年纪轻轻,不过……安鸣不打算在这里商量什么事情。

人是突然拔腿走了……留着身后还未闭口的人脸上浮现了一抹可疑的红晕,这安丞相……果然跟传闻中一般铁面。

那老太爷走之前吩咐他的事……

“还不走?”前头带着寒气的声音轻飘过来,林烨敛明显的是从呆愣之中反应过来的,这是……脸上展开笑容自是跟了上去。

想来因为自己身份低微无法进入丞相府,不过今日因得到顾县令的提拔,得到了这并州县令一职,按例是要在朝堂之上入朝一个月,若是能力能够得到丞相的认可亦或是最好得到皇上的肯定,之后并州之行才能更好的进行。

不过……第一次见到百姓口中颇为称赞的丞相,林烨敛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下去。

安鸣皱眉的模样似乎因为想起的其他事情更为深刻,上一任天城县县令辞官说是因为自身原因,若细说的话,这自身原因的理由可谓要丰富的多了,可今日突然有人告诉他,那回了并州的人原本是有话要与他说……

告老还乡……今日这事,是心还没有安定下来,还是……另有所意。

这个朝堂之中的新面容,是今日才来的吧……

皇宫良景殿

站在梅花树下一身红衣的女子,隐约可见那眼角处淡淡长出的细纹,但是那眉眼间透出的风情……是经过岁月的磨练与年华的沉淀,连只是个转身,浑身的气质自然天成。

转眼又过了一个冬天,这外头的雪像是手心中握住的雪一样消融的迅速,慢慢的展开手……里面尚存的冰水似乎有了温度,渐渐地倒映着这双出神望着它的眼睛。

“娘娘,这外头冷,快些回屋吧。”倒是有些责备的语气了,外面的人回眸看了一眼,眼角因这一笑更为的显出年纪,但这一笑,同样也是能够暖心了。

女子走向了屋子,步态优雅,玉足在地上踏出的印子一深一浅,尽快步子十分的慢,但还是看得出……右腿似乎有些行动不便。

“你这小丫头倒是说起我来了。”开口的女子不过玩笑……

“良妃娘娘,奴婢是担心你的身子……奴婢不敢……”

“无碍,我只是说笑来着,不过你才被调来服侍我一个月,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齐依筱淡淡的说道,但是那脸上的笑很是温暖人。

“奴婢从未见过像娘娘这般温柔的主子,紫儿愿意永远服侍着娘娘。”说话的人突然在地上一跪,到底是十五年纪的人,那眼睛当真水灵的很。

第五十三章 渊阁

齐依筱放在暖炉中渐渐暖和过来的手,上面隐约可见几道淡粉色的伤疤,像是结痂后刚脱落的,那泛着粉色的指甲似乎无意识的划过这几道痕迹,人脸上的神情蒙上了一层面纱似的。

“娘娘,齐公子送了一封家信过来。”进门而来的人神情平淡,倒是有一番沉稳,那覆盖在痕迹上的手一顿,慢慢的抬头看着原本应该是去准备午膳的人,凉意那孩子会主动给她来信……有些意料之外了,大概……是遇上了什么事了。

“是茂予那孩子送来的吗?”不觉含笑的意味暗含其中了,说来那孩子每次称她为三姑姑,其实辈分还是要更大一些的,茂予是她那大侄儿的儿子,只是因为她的年纪小了点,嗯……三姑姑也挺好的。

“回娘娘,看得出来予公子是想见您来着,只是说了一句多有不便,便离开了。”春儿拿过了床沿上放着的外衣,厚些的布料看起来更保暖些,娘娘也太不懂的疼惜自己的身子了,更何况娘娘的旧伤在这冷天里更是不好过。

当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娘娘入宫,在一次意外中救了皇上一命,只是落下这腿脚的残疾,这些年娘娘也是很坚强的挺过来了,好在皇上还是重情重义,不仅仅是封了娘娘这良妃的头衔,更是每次得空也是会来这良景殿坐坐,只是……娘 娘倒是一直没有怀上子嗣,也不知是何原因。

“没想到那孩子转眼间也是长大了……”坐着的人很是听话地换了一身外衣,春儿果然细致的很,这红衣的裙角确实有些沾雪湿了,“春儿,你跟在我身边也是有十年之久了。”似乎只是感概一声,人慢慢打开了信……果然,凉意这孩子还真是有事才会找她这个姑姑。

齐依筱脸上挂着笑容,看着信上面工整的字迹,她这侄子也是满腹经书,只是也不愿为官……但或许是大哥特意安排的。

“春儿,这云雾茶可还是有的,下次皇上来可一定要沏上一杯,以免失礼了。”淡淡的口吻依旧是这屋内除了缓缓升上来的火焰气息之外另一种弥漫开来的淡雅气息,信中的事情……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但若是用另一种途径,或许行之有效。

“是,奴婢记住了。”屋内三人之间享受着冬日的安静,比起任何一个时辰,这样的时间更为难得。

京城衙门

“县太爷,宋先生回来了,人已在门外等候。”

正在整理案卷的人原本紧缩的眉头立马有了变化,眼底透露出的喜悦丝毫没有遮掩……“快进宋幕僚进来。”人也是马上起身了。

进屋的人一身青衣,仔细看的话衣裳似乎湿了一大片,墨发略显凌乱的披在身后,但是整个的神情是平静的,眼前的人……主要是见惯了他那时常阴沉的神色,竟是有些不习惯了。

“宋幕僚,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这一身……”然后立刻转身对着一旁的衙役道:“快拿来一身干净的衣裳给宋幕僚换上。”

“是”人未走到门口,而进屋的人慢慢的移步到了县令面前,恭敬的行礼道:“无碍,县令可是有什么事?”

门口的人似乎看了一眼县令的神色,继续完成吩咐的命令去了。

“宋幕僚还未听说昨日京城发生的命案吗?”说话的人脸上的神情显得小心翼翼,似乎重提这个话题都是不恰当的。只是看着面前的人,宋之初的面容依旧没有变化。

“宋幕僚……”

“县令,此事属下回京的时候已经听闻了,但属下原本以为不足以让县令为难的。”这句话……很明显的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但座上的人反而显出了满意的神色,似乎这样的话才是他想听的。

“如此,宋幕僚是已经有很好的法子了。”

宋之初微微行了礼,眼神中带着点淡漠,这命案……听闻将军府的丧事已经办起来了,这样的速度实在让人心疑,更何况楚家的绪方赌场被关,对于楚家已经下滑的生意来说,算是致命的了。

若说这命案所要达到的目的,某非两个……楚家以及将军府,主事双方大概都陷入了一个圈套里了。

只不过……这与他有何关。

“京城商贾四家多一个少一个,这京城的天自是不会变的,但若是将军府有何风吹草动,这王朝的风向可能就偏了,这一点……县令应该明白吧?”宋之初的神情略显阴沉,但那双眼底的冷漠之态实在让人心惊,眼前的人是呆愣了一下,每次见着宋幕僚,都感觉是从未熟悉过这人……尽管共事过四年。

“那宋幕僚的意思是……那楚家二公子已经判了死罪。”陈忠扬下意识的看向了放在一旁的那张似乎依旧能闻到血腥味的罪状,其实楚家于他,算的上是平日里有交情的。

据他了解,楚家只留有两个血脉了,而楚家大公子……身体自小不好。

“属下并没有如此说……”宋之初注意到了眼前人的动作,外面可是已经传开了楚家二子认罪的消息,此等事难会空穴来风。

“那是……”陈忠扬抚了下额头的汗水,脸颊上似乎泛起了潮红。

“楚家背后还有一个傅家,而傅家与齐、陈两家在生意上的关系都不一般,京城四家目前看来还是一个整体,楚家不足以掀起什么风浪,但是四家可以,这或许也是县令接到宫中下达的禁商的原因之一。”

“林老将军尽早的办了丧事,大概是不想事态按照别人设想的那般发展下去,但这也不代表老将军的怒火就如此平息,毕竟那是他的独子。”

“依属下来看,这桩命案就当作一般的命案来处理,若是有证据指出楚家二公子犯了谋害罪,县令大人自是秉公办理的好。”宋之初刚说完这话,门口抱着一身衣服的人便行礼进来了,陈忠扬挥了挥手,示意来人退下,今日的谈话自然不好让第三人听到。

“若是没有掌握证据……”

“若是没有证据,大人更应当秉公办理的好,这清白两字……最是难写。”宋之初轻瞥了一眼那拿来的衣服,淡淡的目光落在上面,最后似乎露出了笑容,他今日可是当了一回……骗子了。

陈忠扬紧锁的眉头因着看着眼前人那一脸平静的神情而渐渐平息下来,若是宋幕僚都如此说的话,作为京城最小的官,还是不要参与进来的好。

“秉公办理……这是一定的。”人的信心仿佛是一下子充满了,看着座上的人那豁然开朗的神情,宋之初走过去拿起来放在一旁椅子上的衣裳,脸上表现……似乎感觉还不错。

“大人,属下先下去了,这身衣裳……多谢大人。”宋之初表现的彬彬有礼,仿佛刚刚那一番夺人的言论不存在般,陈忠扬满意的点了点头,身边之人的脾性他自是摸的清楚,宋幕僚说起正事来就是如此的严苛。秉公办理……难也不难啊!

宋之初如同刚刚来时一样神情平静的走出了衙门,身上的那身青衣依旧,手中原本挂在手臂上的衣裳已经留在身后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听着渐渐弱下去的声音,宋之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身后的小乞丐意料之外的得到了一身崭新的衣裳,满是污迹的脸上笑脸盈盈。

“如何?”可在转角处“恰巧”遇见的人,看着等候的人那仿佛是从乱葬岗出来的神情……冰冷的令人绝望。宋之初脸上的笑僵在那了,渊主为何每次都是派这人来跟他碰面啊!

“已经办好了。”早些回应的好,早些走的也好,人是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花景桓冷冷的瞥了面前的人一眼,似乎就此带来了一股寒风了。

宋之初看着人即是转身就走,脸上闪过一丝被看透的尴尬,渊阁上的排名,这人永远是在第一。

“花景桓,这四年也没见着你几面,渊主派你去执行什么命令了。”不大的语气中甚至听得出些许嫉妒的意味,他 这四年可是一直呆在京城衙门,帮着那个胆子不大,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的县令大人处理着各种案件,可是……四年,未免也太久了。

人是接着走了,丝毫没有搭理的意思……身后的宋之初有些恨得牙痒痒,这竟是找决斗的机会都没有,排名第二的位置真让人不爽。

“花景桓,也好歹跟渊主提一下,什么时候我才能回渊阁……”回应他的……是一片寒风,被吹的瑟瑟发抖的人越 加的头发凌乱,但是那股带着火气的神色却是显得人更为的清秀,仿佛这时才是表现了一个人真正的面容。

不过半个时辰……

“宋之初已经办好了渊主吩咐的事。”花景桓见着眼前的人神情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和,起码不像刚刚露出的那种冰寒。

“渊阁的主子只有一个,令牌在楚斐然那里,自是渊主是他,阿桓,下次不要错了。”淡淡的语气但是并没有显出责备,傅明渊目光清冷的看着眼前的人,轻摇了摇头。

花景桓却没有作声,在他心中……或者在渊阁中众多人的心中,渊主只有一人,但他们自是也会听从楚公子的命令。

“宋之初还想问……什么时候他能回到渊阁?”这倒是引得傅明渊特别的看了花景桓一眼,何时阿桓会关心之初的事了?

第五十四章 令牌

楚家大宅

“公子,今日陈大人接受了属下的访贴,说是明日早晨可以去看望二公子。”管家的这话让坐在书桌前而不知思绪飘落在何方的人微微抬头,可见那苍白的脸色与泛红的眼睛,往日楚斐然的文雅有些溃散的意味。

“外界传言的斐染认罪一事,可有在县令那里确认?”人缓缓地站起,却是用手撑着桌子,仿佛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楚斐然脸上自嘲与责备的神情透过那双含着暗光的眼睛更为的了然,竟是现在才发现……楚家当真是要败了。

进屋的人似乎有些犹豫,拱手回到:“回公子,这两日属下想办法想见县大爷,但是衙役一直说奉命值守,属下没有机会见到县令,但是今日县令大人却亲自与属下见了一面,看样子县令对于二公子一案,有了新的想法。”

楚斐然听着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在眼下的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了,明渊让渊阁的人参与进来了……

眼中的幽光似乎渐渐染成了海底的暗蓝色,若只是官府与商贾之间的明争暗斗,或许哪一方赢都动不了这玘月王朝的根基,可若是将事情牵扯到二十多年前的一场皇室纷乱,这背后要浮出水面的可不仅仅是腥风血雨,还有皇位的争夺。

而这渊阁创立之初,前身是皇室天道阁,便是由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慕启涯一手建起的,当时作为为皇室收集各地消息的组织,在皇上登基后渊阁中的有能之士却遭到大肆屠杀,几近屠尽。

这场屠杀以谋反之罪开始,牵扯进的还有已经被封为江安王的二皇子慕启涯,据说皇上是网开一面,只是将江安王派到了陵园守陵,其实也形同于被流放驱逐了。

二十多年前这件事闹得整个王朝沸沸扬扬,百姓们甚至自发的为江安王求情,说一直待人温和有礼的二皇子是不可能犯下这滔天大罪的,可是得到密报已经下了旨的皇上更为大怒,认为江安王已经是蛊惑了众多百姓,流放时间提前了半个月。

对于同胞兄弟江安王来说,这样的处罚是顾了人情的,但是对于皇室天道阁当时上下层级七百多人来说,为其效力长达七年之久,只是因为一丝怀疑便惨下杀手,六百八十余人的冤魂是得不到安息的。

如今已过二十余年,江安王是否安在,京城这边没有得到陵园任何的消息,仿佛人从离开京城起,就注定是传不回来之后的事情了,或者说……没有以后。

冰冷的手似乎下意识的朝向了暗格,这里面的东西……一枚令牌,迟早归还主人的好,他这代理渊主,想想当初与明渊打赌输了之后接受的这么一块烫手山芋,渊阁里那些*出来的五十名高手,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今日这事……应该是之初听从吩咐办的。

如此也好,反正他欠下明渊的情已经还不清了,当一回拖欠者感觉似乎不错。

“明日早些时候准备好马车,另外将军府明日出丧时送出一份祭礼,若是将军府不收,也留在那里吧。”对于这命案之事,从始至终都是没有明确的处理方式,林老将军让人不敢相信的放手,官府衙门选择“秉公办理”,这件事情……是否要询问当时在场的人才比较好。

他心中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

“是,公子,还有齐公子一人前来拜访,人已经是在前厅了……”管家脸上有些自责的神色,“齐公子说先要把您吩咐给属下的事情交代清楚了再提……”

“无碍,这些天也多亏了钱叔,您老下去休息吧。”楚斐然右手突然紧握,既然斐瑜的事情能松口气了,不管到底是由何人设计的,为的何种目的,楚家之后……绝对与官府保持正常往来,任何官场上的事情绝不参与。

“属下也只是尽力而已,二公子本性是好的,属下相信二公子绝对不会犯下这命案,也还请公子放宽心,多保重身体。”出自真心的话多少能起到作用,楚斐然淡笑的点了点头,想来钱叔也已经在楚府呆了三十多年了,看着他与斐瑜长大的,这份情可不是简单的主仆之情。

“钱叔,我会的。”依旧是苍白的脸色,但是那精神是好了许多,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然清楚的很,大概……还有不过两年吧。

楚斐然起身打算前往前厅去了,明渊说让凉意去寻了办法,不知是何办法,毕竟县令大人审理出的结果还要上呈刑部,更何况是涉及了功臣之后,以将军府的地位,不知道皇上对这件事……会不会关注,而安丞相……又会如何看待。

齐家出了一名妃子,理应在京城商贾之中是有不一样的地位,但是他们的经商手段却与普通商贾一样,对于与皇室甚至与皇上带着点关系的事实,并没有采用什么途径来为家族获利。

而明渊与凉意的交情据说是因为一杯茶水开始的,凉意也是知道渊阁的存在,但无心于进入渊阁之中……

皇宫越王宫

慕天越轻瞥了一眼桌上写有傅府的信件,比起另一份有关江家的,还是傅家更引起他的兴趣,只是……傅家过于显眼了。

“主子,皇上派人传过来的话已有一天了,不知属下现在是否要再去查看这两家的消息?”看着自家主子这么久还没有做出决定,是不是他收集的消息不够……

慕天越抽出刚刚看的那张纸,傅家二公子居然是在五年前找回的,看来这傅家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安宁,如今的傅家也是从当年的危机中缓过来了,而且算的上是京城四家之首,这样的一个棋子,他不信三皇兄不想用上。

只是傅家不像齐家,祖辈中并没有与皇室有关系的一代,在傅明渊这一辈更是与官府没什么往来,所以这颗棋子是最难得到的。

但是隐约感觉这信中……似乎遗落了什么东西。

“再去查明傅家大公子傅明渊早年的经历以及傅明染的身世……”慕天越把纸张拿到烛火上烧掉,冒出的明亮火焰随着一股墨香味的飘散渐渐消失,他要确保他选择的人……身世绝对的干净。

傅明染……脑海中浮现的那张面容,精致的五官,以及似乎不良的性子,更是那双眼睛仿佛藏着深海中最耀眼的那颗明珠,泛着蓝绿色的光芒,但那墨色的瞳孔也足够让人心动。

“是,属下马上去办。”果然主子是因为资料不够全面,这一次的决定确实需要慎之再慎,三皇子当众提出的提议,朝堂中那么多臣子看在眼里,若是选的这个伴读有所偏差……亦或是有所目的的话,主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可能就要揭露了。

慕天越接着亲自动手烧了江家的那张,据他现在了解的,江域的底子是最干净的,只是江家……势力太小了。

傅家宅院

傅明染望着外面快要全部融化的白雪有些发呆,见着树枝上隐约重新出现原本的面貌,这冬季似乎快要过了,但是这年……仿佛来的太慢了。年后便是天靖书院的开学,在此之前,楚斐瑜应该是能放出来的吧。

最近几天总感觉身体很不舒服,仿佛因为吃了什么容易胀气的食物,而且心情简直不能自己控制,也不知是怎么了……

只是脑中一直想起牢房中楚斐瑜的那张脸……尽管脸上的淤青亦或污迹,但那张脸还是十分俊美的,想想她自己……也是想成为一个绝美无比的美少年,将来好……混吃的。

“公子,这融雪的时候最是天冷了,您还是回房的好。”傅明染转身看着身后的人,若是以小念的高度来讲的话,她这几年其实长了很多了,只是比起大哥还有楚斐瑜那小子,还是差了整整一个头啊!为何长不高……郁闷之色显露在脸上了。

“公子还是为楚二公子的事情担忧吗?奴婢听说大公子已经寻到法子了,公子还是不要过于伤心的好。”小念为其披上外衣,自家公子实在是不能安分,怕也是因为年纪渐长,一些小性子也出来了,毕竟……是女子。

“我可没有担忧……”傅明染撇了撇嘴,这几年楚斐瑜可是时常捉弄她来着,只是似乎近来有了些变化,但是说不上来是哪处的变化。

既然大哥已经有了法子,她的心自是可以放下了,没想到楚斐瑜已经是被牵扯进了这个圈子,官场上的事……谁说的准的?

“小念,我这几日总感觉肚子不舒服,但想来应该没有吃错什么东西。“那种感觉又上来了,傅明染趴在桌子上,这种未知感……感觉心慌的很啊!

身旁的人皱了下眉头,按理说公子到了这个年纪,也是要……只是她也不确定。

“公子,那奴婢去请医师过来为您……”

“不必了,只是些许不舒服而已,估摸着是昨日半夜踢了被子有些着凉了,去准备点热水过来就好了。”傅明染笑道,少年神情难得的温和。

第五十五章 并州县令

“那公子注意休息的好。”走出门的人在转身的那一刻难掩心事重重的模样,若是公子当真……如此,那该如何向公子说明的好?

傅明染依旧闲不下心,拿出保管好的玉笛,倒是每次握住它的时候,那带着凉意的触感让人感觉心神一下子安定下来,仿佛是在初雪过后还能见着的一抹绿意,慢慢的指尖触碰到了笛身上镌刻的纹路,一个挽字……有何意义吗?

对于白先生……她始终是看不懂的。

“安丞相,不知您对在下说的话是否有什么……”意见,林烨敛看着眼前人那似乎不大高兴的神情,默默的把最后两个字收回去了,他也只是转达了老县太爷的意思,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你与林老将军是何关系?”安鸣露出皱眉的神色,若不是因着面前之人在京城当中或许存在的背景,凭这小子审不清局势的头脑,朝堂中那几个重臣或许早有不满了,即将上任的并州县令,这并州可算是个贫瘠的地方。

林烨敛表情有些错愕,这与林老将军又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安丞相已经知道他与林伯父带着那么点血缘关系?朝中应该是没人知道的吧……

“安丞相这话也太看得起在下了,林老那是沧溟军的统帅,在下只是个小小幕僚,经顾大人提携才有这并州县令一职,今日在下只是来转达个消息,别的就不敢奢求了。”这话说的客气谦虚,但也太过谦虚了,由顾七言举荐确实不假,但若是没有礼部以及户部的考察,这皇宫的门怕是都进不去的。

安鸣在思虑这番话的真假,看着林烨敛十分诚恳的面容,似乎刚刚的结论下得过早了,能踏进王殿的人……难有心思简单的。

“不知林公子现在宿于何处?”辞官回乡的县太爷交代的一句话……若是安丞相能一直伴在君王身边,这王朝的太平不会只是一夕烟火而已。他心中自是有些掂量,这番话实在过誉了,但若是老县令是有其它意思……眼前这人,还是暂时留下的好。

“就住在离这不远的明月酒楼,具体的原因嘛,安丞相应该是了解的。”眼前人眉眼都是笑弯了的,语气中带着的无奈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安鸣眼中幽光一闪,看来……这人还是有颗玲珑心的。

并州县令一职虽然位于三品,但并州人口稀少,位处荒芜之地,若不是连着天城县,作为能支撑天城县亦或是作为一座将京城与天城县隔开的最后屏障的城池,这三品官阶确实有些设的高了。

再说由新任天城城县令顾七言推荐的人,在眼下的局面下,皇上还是能放心任用此人,这不历来制定的任官礼制,在他身上更是合适了,但若是朝堂风向有变,且看皇上是如何处理这两城池之间的羁绊。

“想来林公子能明白这已经沿袭了三四百年的官制,也是有一番领悟的,若是不嫌弃的话,本相这丞相府也是欢迎林公子入住,虽然屋子简陋了些,但几间客房还是有的。”始终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府邸管家听着这话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客椅上的人,何时听着自家老爷开口邀请客人前来府邸入住?

不过今日老爷带回来一个从未谋过面的客人,也是该意料到是有些不同的。

林烨敛喝着茶水还未反应过来,不是外面传言铁面无私的安丞相已经是无私到“不近人情”了,怎会主动邀他这个尚且只见过一面,交谈了一回的人,来京城之前七言还特意叮嘱过他,不要与安丞相走的太近。

“安丞相这番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不管是顾着哪方面的原因,在下还是住在酒楼的比较好。”林烨敛看起来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屋内的两人都再多看了一眼,安鸣略微清寒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这人是以官制为由拒绝,还是俗话说的……避嫌。

管家为此高看了今日这位客人,平日里可是有多少官员是想与老爷走的近些,但是老爷这脾气还真是不好招待的……那些官员的心思连外面五六岁的小娃娃都知道。

能结交上安丞相,在朝堂之上可是有不一样的地位。

“既然领了我这番好意,就要有所行动的好。”安鸣清楚吐出的这几个字,像是砸在林烨敛心上的雨点,越来越大了。见着眼前人莫名出现的尴尬与决绝,安鸣倒是有些疑惑了……这人,如何想的。·

“安丞相所要的行动,在下怕是不能做出,安丞相还是找别人的好。”这番无厘头的话倒是成功的让安鸣愣神了,但是渐渐回味过来的话,这人的意思……还是拒绝了。

林烨敛都能感觉到屋内骤降的气氛,见着丞相脸上隐约可见的寒气,还是心直口快的嘀咕道:“丞相还是找其他男人的好,我可不是……“可是这般所谓的嘀咕还是清楚的传入了一旁正凝神看着他的人耳里,安鸣的脸色有些黑了……

管家更是差点站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自家老爷,外面传言的老爷不喜女子……而喜男子的事,怎得在这前厅兀然的说出了口,这下老爷该动怒了。

“今日不早了,林公子早些回去的好。”安鸣是直接起身,没有再看这人一眼,身后的人也连忙起身,他自是得罪不了当今最大的红人啊!一旁的管家有些无奈的神色,老爷三十好几的年纪之所以一直没有娶妻,是因为老爷心中的结 一直没有解开,那流失在外的小姐……是老爷故人临终托付的血脉,到今日……也已经寻了差不多十年了。

十年……老爷的心思一直在这上面。

“林公子……请。”原本以为或许老爷还能交到谈心的友人,就算尽管是如此年纪轻轻的少年,管家仔细打量了一番送出门的人,林公子应该不过二十左右吧。

“李管家,老爷说让你备一辆马车,要马上去拜访林老将军。”从后院走出来的人连忙追了上来,说着自家老爷的吩咐。

“记得,你小子也不要闲着,送这位客人出府。”管家又转过身来对着身边的林烨敛说到:“还请林公子见谅了。”

小厮憨厚的笑了笑,走到了林烨敛前面带路,并没有注意到眼前人那眼底闪过的幽光,身后的管家先去准备拜访将军府需要的东西了……这丧事还未过去。

这几年老爷也是太过疲累了,不止各地出现的灾情要老爷筹划平息,更是朝堂之中身为丞相的老爷要四处权衡,前几日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将军府一案,老爷是要开始处理了……

出了丞相府的林烨敛并没有往明月酒楼的方向走去,而是走向了京城衙门的位置,那里有位故人……今日想见上一见。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

宋之初阴沉的脸色在陈忠扬看来……有些害怕了。

“宋……宋幕僚,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宋之初却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旁边一脸悠闲喝茶的人,花景桓那小子莫不是在渊主前说了他什么坏话,要不然这个时候怎么会派林敛那小子来……眼底的火苗有蹭蹭上长的样子,那小子简直是个怪物。

“无事,只是今日有些不太舒服,属下能否……”

“自是可以,宋幕僚今日就早些回去休息的好,想来今日也没什么事了。”陈县令是一脸的诚恳,似乎眼前的人不起身的话还是他的错,宋之初收敛了些情绪,迟早是要见上渊主一面的。

“多谢大人”宋之初起身的时候也没有遗漏掉身旁之人那其实欲言又止的样子,若说这命案一事算是就此解决,但在他看来……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渊主或许至始至终都没有插手皇室之事的打算,但是这天下……只要皇宫中那几位皇子都不是安分的主,再加上当今皇上不知是从何时生出的无心于朝政之意,这王朝的安宁……又还有多少日子。

“再去备一壶热茶来,不可怠慢了安丞相。”

“奴婢知罪,奴婢这就去。”直接端走茶杯的侍女,眼前老者不修边幅的衣着,甚至屋内隐约未曾消散的纸钱味,似乎……这将军府的元气大伤。

若是没有猜错,刚刚用过的几个茶杯,可是有几位臣子前来拜访过他眼前的这位看起来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的老人。

老者……老人,还是不得不服老啊!

“今日本相来是代为皇上慰问林老的,这些东西也是皇上送的,皇上还说,若是林老有空的话,还请入宫坐坐,皇上有许多话想与您说。”对着眼前这人,安鸣是选择直接开门见山说话的,相信林老将军会明白他今日拜访的意思。

林老只是静静的摆动着手中的念珠,脸上不见忧伤,不见怒气,甚至连平日里多少流露出的戾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的人……安鸣多看了几眼,林老似乎有些变化了。

“多谢皇上的惦记,这些礼臣就收下了,只是臣年老了,身体大不如前,宫里的规矩太多了,臣还是呆在将军府的比较好。”安鸣摩挲着手指的动作一顿,自称臣……这话是让他直接转达给皇上的嘛?只是皇上要的结果可不是这个。

第五十六章 阿初

“那将军多注意身体的好,皇上还是要靠着将军府的,本相倒是觉得,将军虽则年老丧子,但将军这一生也比普通人强多了,且放宽心的好。”这个问题的说出,安鸣见着眼前似乎对任何事都不大关心的老者,难道还是要碰着这个点才算行的通。

但眼前看似已然与寻常老者别无二样的人,只是在扫过他的淡然目光上带着点情绪,当年那个血性方刚的一军统帅,是否是经了这场算计……甘愿被利用,还是说……从丧事开始举办之时,这便是一场戏。

“说起来,老夫与安丞相以往并没有多少交谈,更是因为这已四五年没有登上那朝堂,对安丞相的业绩来说,老夫还是欣赏你的作风,至于皇上的礼,皇上的恩情,就让老夫记在心里。”安鸣浅笑的微微点头,这番话……不管是真心 还是假意,受用便行,只是……林老还没有说出重点吧。

对面之人刚刚浮现的犹豫,在提及皇上的恩情之时,眼神似乎带着点冷意,但安鸣还是知道这时候听过于说的好,皇上与林老将军之间的关系暂时还不在他的治理范围中。

若是有朝一日还是改变不了皇权夺兵权的状况,他自是站在皇上这边……不过林老将军自是有分寸的。

“老夫虽然不愿入宫,但有一样东西还劳安丞相交予皇上,也好表示老臣的一番忠心。”话语一落,随即旁人之人双手奉上一个木盒,安鸣眼神一暗,也是在猜测着这盒中会是什么东西。

半块兵符吗……

“丧子之痛的苦楚,老夫怕是要三五年载才能走出来,还请恕老夫的失职,这将军之位……老夫自是会起草一份奏折,安丞相只需把这东西呈给皇上,皇上便会明白的。”这话说的干脆利落,安鸣示意身后的侍从接过,神情上的平静隐藏着些许忧虑,皇上对于上交的兵符,并不会就此罢休的,反而是失了兵权的将军,将会是虎口之下待咬的猎物,林老将军何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本相愿意代劳……”安鸣看似环顾着屋内的摆设,其中心中自是有一份思量,“按理说出丧之前应当守丧几日,将军府如此快的安葬了那去世的公子,想来将军心中不太好受,若是将军允许的话,本相想为公子上一炷香。”更因为是独子,就算是为了防止查出去世的真正原因,也不该如此仓促的举办了丧事,老年丧子,乃是大痛。

所以……他怀疑事情另有内幕。

“安丞相身兼官位,我儿只是寻常百姓之身,万不可坏了这礼制。”倒是没有想到林老会拒绝,不过……轻轻瞥了一眼牌位前快要燃尽的香火,如此,刚刚进府的几位客人也是没有上香的。

这般用意……就当真是因为这番说辞吧。

“既如此,本相也不愿拂了林老的意,今日皇上交代的事已经转告,而林老将军需要转告的话,本相明日便会进宫说明的,还请林老节哀,千万保重身体。”安鸣起身拱手行礼,不管人心是否有变,当年他年少时也是以打战护国为己任的林将军为榜样,而如今说来也有些惭愧,当初的心意多少是有些改变了……

“多谢皇上,多谢安丞相。”反而眼前的老者同样也是拱手行了大礼,安鸣没有看到眼前的人低头时脸上的神情,带着寒冰一般的肃穆,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泛着点点泪光。

很快……安鸣随之是出府了。

“老爷,现在是打道回府吗?”随行的侍从问道。

“回府”甚至过于清冷的语气,进了车内的安鸣缓缓闭上了眼睛,看来在林老心中,那个忠字永远是最大的。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太重要了,这件事已然成功得引起了当今皇上的注意,让居处深宫的皇上想起了京城中还 有一位手握两万兵力的老将军,而且这件事……同样带来了契机。

只是……他突然睁眼看着身边放着的木盒,目光明暗不一,这里头的东西……但愿不是他猜想的那样。

三皇子尽管想得到更多的势力辅佐,但也绝不可能一口气吞下这两万兵马,今日他拜访将军府的事情怕是很快便会传入行王宫,亦或者连他们的谈话内容都可知晓,他不担心皇上接下来会如何处理他上交的这个木盒,只是担心对于已经筹备妥当的三皇子来说,这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将军府,他会如何采取措施,三皇子的心……深不可测。

伸出的手还是收回了,丞相之职,不该插手皇上的家务事,更何况皇上或许从头到尾都掌握着所有的事态发展,而眼下的局面……也是皇上乐于看到的。

不得不提的是……当年皇上处理江安王一事,同样算是兄弟之争,甚至在皇上作为大皇子立为太子之位时,先皇的十二位皇子也是经过挑选而来,这表面上的挑选,实则上是暗下的竞争。

但这皇家立储之事,亘古不变。

明君在继位之前,不一定是双手不染鲜血的。

明月酒楼

酒楼大堂中一如既往的闹声鼎沸,四处响起的说笑与评论声,倒是显得二楼是安静许多……

“你好歹帮我把这一个月的饭钱还有宿费给结了。”说话的人吃着瓜子,还不住的往其他点心盘里拿着点心塞进口中,对面之人蹙眉的神色下是浓浓的嫌弃,五六年了……依旧没变的口味。

这摆在桌子上的十多盘的点心,就是小孩子的吃食……但眼前之人,也有二十了吧。

“林敛,少吃点这东西,人会变蠢……不对,是你压根没有聪明过。”宋之初恨恨的说到,三天前从渊阁出来的人,说是奉了渊主的命令要在这朝堂之上呆上一个月的时间,且不说这事与他关系不大,为什么一到京城就要找上他, 花景桓那小子的行踪这家伙又不是不知道。

“现在我叫林烨敛,还有……不见得你没吃这东西比我聪明到哪,要不然渊主怎得还让你呆在那衙门做个小小幕僚。”林烨敛吃东西的时候也不忘白了他一眼,虽说渊主是按个人能力下行任务,但是好歹他这并州县令,也是个县令来着。

宋之初脸色青一块,白一块,这件事莫不是花景桓告诉他的,他自身都是郁闷的很……四年,就呆在一个破地方,还不如渊阁的好。

“闭嘴,要钱你找花景桓去,我身上分文没有。”这话他是没有说错,甚至说出来连自己都不禁苦笑,当初渊主让他想办法进入衙门任职,正好上一个幕僚因病离任,他便应下了这幕僚一职,只是没想到在陈大人手下,幕僚的俸禄实 在少的可怜,忍一时也行,想着渊主很快就会让他撤走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忍,就是四年。

这四年,若不是偶尔有渊主派来的接头人出现,真怕是要饿死在街头了。

“别想忽悠我,阿桓做事从来不收钱,更何况阿桓跟在渊主身边,哪需要什么开销。”林烨敛突然凑在面前之人的跟前,脸上的神情换上了淡淡的温和的笑,笑得宋之初背后直发凉。

“阿桓,倒是叫的挺亲切的,怎么这五六年没见,这脸皮越加的厚了。”宋之初撇嘴说到,眼睛倒是瞥着他,只是语气中含着或许两人都没有察觉到的酸意。

“那要不……阿初帮我付了这房钱。”宋之初坐在凳子上的身躯感觉深深的恶寒,阿……阿初,果然这种人应该灭绝的。

“阿初,你的脸是不是受伤了,感觉表情很丑。”林烨敛依旧不怕死的叫到,想来渊主时常称景桓为阿桓,应该是交情很好的意思。

“闭嘴,别再这样叫我,要不然把你扔进臭水沟里。”

“阿初,安丞相叫我上丞相府去住,如果今日没有房钱,这酒楼老板就会赶我走了,那我只好上丞相府去,但是外面都说……”宋之初甚至都能见着林烨敛眼底似乎泛着的泪花,神情中的嫌弃仿佛一点点的在改变了,即使知道这只是烨敛的一个手段,亦或骗术,但他还是不免软下心来,毕竟他们相识……已有十五年了。

“你该不会是说安丞相对你有意思,觉得我会信吗?”虽然他不知道渊主是吩咐了林敛去干何事,但是那在百姓中威望很高的安丞相安鸣……据说喜欢男子。

渊阁中的人互相认识的人不多,就他与林敛,花景桓,还有……想到这人神思突然一暗,这四人是从小认识的,渊阁中的人见着彼此的容貌不一定认得出来,但若是叫得出称号,还有敏锐的感知到那身上染有的气息,便不会有错。

这一条规则说是为了保护渊阁中的每一个人,以防……当年皇室天道阁的惨案再现。再有便是互相不打听渊主交代的事情,除非渊主授意告知,否则保密便是第一工作,这条规矩已经是默认且人人遵守。

在他们四人中间也是如此……就当还是四人吧。

但是说话之余拿出来的还有钱袋,有些咬牙的重重的放在了桌上,眼见着对面的人拿走了。

那张笑得跟花一样的脸当真是闪了他的眼……

第五十七章 秘密

“果然阿初对我最好了。”林烨敛现在的性子完全不像是在丞相府那般,更像是个长不大的孩童在对着眼前的大人撒娇,然而宋之初清楚的很,这人若是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当年初见,不过五岁孩童,但是那紧握血剑的手在身旁的人已经断了气息的情况下,未松半分,那眉眼……不似眼下的这般欢乐,而是如深渊一般的寒冷。

然而若是问宋之初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除了自己以外的事,那答案 便是林敛,渊阁训练他们的不是杀人,而是打探情报,大多数人拿起的也不是染血的剑,而是自卫的武器。

他也是希望当年的血腥已经转为其他的东西了……

“若是跟那安丞相打交道,还是多留个心眼,要不然真被他吃了都不知道。”宋之初说这话有些闷闷的,既然刚刚还想到了另一个人,这次见面当真是不爽了,脸上有些犹豫但还是接着问道:“许衡还留在渊阁吗?”

听着后一句话,林烨敛难得的把视线从银子上移开,眼底突然凝视在他脸上的目光带着古井的幽深与冷冽,可随即是面容十分静默起来,又恢复到那种人畜无害的模样了。

“你可以去问阿桓,我与那许衡又不熟。”林烨敛不大的声音倒是当真听不出什么情绪,面前的人那么一刻有些期待的神情略微的落寞了,不管怎样,他的确欠许衡一份人情。

“既然没什么事,你也早些回去吧,明日还要进宫,我要休息了。”林烨敛显然是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宋之初见着人突然起身走向床的背影,也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人……性子果真是说变就变。

“这钱省着点用……”

“不送……”林烨敛翻身面对床内,神情上隐约浮现些许忧虑,但是那眉眼中的冷意还是真实存在的。

许衡……早已经不在渊阁中了。

“公子,刚刚陈大人派人送了一封信来,说是让您出府前打开。”楚府的人一早便事事准备妥当,今日大公子前去拜访县令大人,他们的心也是提到嗓子眼了,虽说二公子平日里胡闹惯了,但是大公子若是再这样忧心忡忡下去,身体 迟早会垮掉的。

而楚家……需要大公子啊!

“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咳咳咳……楚斐然轻咳几声,捂住口的动作习惯性的做出,不管是否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这个时候还是小心点的好,然而那脸色是一片苍白了。若是这个样子在斐瑜面前出现,那孩子怕是会担心的。

接过信的人立马打开了,里面的内容……神情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其实这件事在渊阁派人出手时他便应该猜到的,明渊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看来……斐瑜今日便可以出狱了。

信一合上,楚斐瑜便对着管家说到:“收拾好二少爷的房间,另外派人到傅府送个信,说是多谢傅大公子的帮忙,备上几份好礼。”尽管脸色依旧白如雪,但那时的精神是一下子就来了。

“是,是……”连管家都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了,他这一大把年纪了,原本以为楚家当真是熬不过这一劫,还好,还好……这回大公子应该可以安心了吧。

四下里忙着自己手头事的小厮与侍女都听到了,也是一直提心吊胆的情绪渐渐放了下来,若是楚家就此败落,她们可真是没有办法了,毕竟都是在楚家少说也待了五六年之久。

楚斐然收起手头的信走向了门外,在喜悦之余藏着另外的担忧,不知道明渊这次帮忙算不算是破了渊阁一直以来定下的规矩,第一代渊主立过……若是与皇室相关的事情,渊阁之人是不能介入的规矩,明渊是继任的渊主,只是偏偏把令牌交到了他的手上。

不过半个时辰,楚家二子楚斐瑜实则是被陷害入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那些大小摊贩津津乐道的还不止是这个,据说县令陈大人手上原本是有一份供认罪状的,只是眼下这结果,明显是有矛盾,基本上各大酒楼一时间都在议论此事了。

顾连祺是坐在明月酒楼中嗑着瓜子听着这些消息,想起那小子在牢房中虽然看起来狼狈,但是那一身似乎很严重的伤对他而言当真算不上什么,几年前这家伙与他因为疏忽让人围攻,结果硬是让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而这人五天后便在他身边转悠了。

不得不说,楚斐瑜这一身特别惊奇的本领当真令他羡慕……那看传出来的消息,今日就该出狱了吧,只是这样一来,县令陈大人估计要受刑部的调查了。

“这县令大人明显就有问题,你说一边是画押认供,一边是无罪释放,这不明显的有矛盾吗?”

“小点声,现在人还没有放出来,什么都还可能发生,你这样非议县太爷,不怕被抓了啊……”

众多起哄声响起,顾连祺嘴上挂笑的看着这一伙热热闹闹的人,眼底流露出些许趣味与冷意,有时候这百姓间乐意管的倒不是闲事,一些话还是中听的。

京城牢房

仿佛姿势从未变过的人神情带着点阴沉与并不相容的浅淡笑意,视线放在手中的药膏上,渐渐的连眼底深处透露出的深沉目光都融化了,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大哥一人,而在他现在的生命中,渐渐的又有人走了进来……连祺,还有明染,他始终都不会伤害。

十七年……也是大哥将他拉扯大的,那从未谋过面的母亲,从未管过他的家主……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来的太过奇妙了,或许遇见不代表相守,但是找到自己护着的人,已经足够幸运了。

牢房中的人,显得凌乱的头发紧贴着墙壁与后背,微微仰起的头露出长出胡茬的下巴,那双如泉水一般干净的眼眸此刻是透露出从未有过神情,在他眉眼间存在着疲惫的痕迹,但是也有更为深刻的思虑,他这回与傅大哥共演的一场戏,不知道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大概连祺是知道就算他不用这药膏也是能尽快养好伤的,但是这药膏的心意……他当真领了。

“送人出府”傅明渊清冷的语气说道,楚斐瑜今日出狱的事情……心中便是有数的,既然斐然同样是领了这份情,想来若是日后他提起今日这事不至于被说的太惨,毕竟世人都知道楚家二公子是大公子除了楚家家业以外唯一在乎的,同样袒护的很。

“公子,小公子身体不太舒服,奴婢觉得……”小念在傅明渊前面恭敬的施礼说到,脸上似乎还浮现着莫名的紧张,“觉得小公子大概是要知道自己的……”这话她也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事先准备妥当,明染那儿多注意些。”傅明渊突然转身说的这话,语气一如以往的清寒,只是那不被人看见的脸上似乎可疑地浮现着红晕,明染这孩子……也是终究要知道的。

傅明染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感觉全身上下都没劲啊!她这些年其实自己都一直藏着一个秘密,大哥没把她的身份揭开想来是有原因的,若不是近来感觉到楚斐瑜见着她时的神情感觉与往日里大有不同,怀疑着是不是自己的身份被看破了,她也不会在见着他时感觉各种的别扭,屋内那两个丫头估计都还以为她不知道这事。

唉……她这些年也是装的很累的……

“小公子,您感觉好多了没?奴婢端来了一碗热汤。”小念从门口走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躺在床上似乎在嘀咕着什么的主子,看这症状,大概也就这几天了。

“思儿哪去了?”傅明染坐起身来,只是身穿里衣的模样让进屋的侍女眉头一皱,连忙先把手中的碗放下了。

“阿姐准备东西去了,小公子,你若是想休息,披着外衣更好一些。”傅明染倒是能感觉到眼前人比平日里似乎更为紧张的情绪,撑着下巴的手突然放下了。

“小念,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下床来的人披上了外衣,走向了桌边也是将视线放在了端来的热汤上,红枣汤……这东西平日里是见着这两丫头身体不适是才有的。

怎得今日给她喝了……她又没有……

“奴婢有事都不会瞒着公子的,这汤……公子还是乘热喝的好。”

“不喝,不够甜。”小念是没有想到自家主子会是一口拒绝的,平日里见着她们喝的时候不是都会嘴馋的吗?

“小公子,奴婢已经吩咐厨房的陈娘多加了糖了,您试试就知道了。”看着人把汤端到她眼前,傅明染见着上面漂浮的红枣,眼眸中的光竟是比星辰还要亮,突然眉眼一喜,这般的机会可是不多的……

“小念,你如此的秀慧体贴人,要不等我长大后……我娶你。”傅明染脸上狡黠的笑容没被眼前人瞧见,但是却很是认真的看着眼前人那瞬间带着几分尴尬以及紧张的脸,小念的头然后是低着的。

“哐当”木盆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傅明染顺势一看,正好撞上了自家大哥那显得过于阴沉的眼睛,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完了……她说错话了。

第五十八章 吾家有女

“呵呵……大哥,坐。”傅明染做出讨好的姿势,配上僵硬的笑容,以及站在一旁没有半分动静的侍女,屋内的气氛顿时说不出的怪异了。

“小念,我说笑来着,只是说笑……”傅明染连忙解释道,原本是想捉弄下这小妮子的,谁想大哥正好听见了,这下大哥更是觉得她是不学无术了,整日里胡闹的人了。当真是现在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先下去”傅明渊紧盯着眼前人,傅明染脸上是浮现淡淡的红晕以及那似乎不敢看自家大哥而将视线移到别处的模样,他眉头不觉一皱,何时竟是养成了这个性子。

“是”屋内两侍女齐齐退下,小念抬头看了一眼自家服侍了五年的小姐,刚刚那话……应该是想逗她而已。

傅明渊神情继而平静的坐了下来,一时间无言的沉默让站着的傅明染最终还是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这是招的哪的恨啊!

前不久她还在听着说书的戏文里便有公子调戏身边小小婢女的戏码,如今这算是自己演的一出戏吗?

“大哥,我只是……”只是,傅明染默默的低着头,完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她在京城的名声怕是要超过楚斐瑜了。

傅明渊见着眼前人今日倒是不穿那素色的衣裳了,确实是比平日里显得气色更为的好,算来也过了五年了吧,仿佛时间只是眨眼之间,五官渐渐长开的人越发显得面容精致,就是眼前未施粉黛的脸也比那些个粉饰容貌的妆容好看。

眉如晕染开的墨画一般,眼可比晚间夜色中的星辰,而那眼中的神采……更是让人入目不忘,不知怎得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诗……吾家有女初长成……

“大哥,我接受任何处罚,你知道我一向是没这个胆子的。”先服软的说,这事若是被府中下人知道了,便将表示是要弄得京城人尽皆知了,她又不是楚斐瑜,可没有到处贪恋美色……再说,就算是美色在前,也是另一种美色。

傅明渊原本是绷着的脸突然有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若是没有这胆子,这孩子怕也是不姓傅了……

若是寻常女子,这时候也是要定下亲事了,想到此,他眼底的幽光渐渐像是浸了外面正在融化的冰雪一样,泛着冰蓝色的光芒。

“明染,有些话大哥原本是想等你十五岁生辰之后再说,但是今日……”傅明渊似乎是难得的见到了眼前人那番别扭的神情,“今日或许不是个好时间,但是你如今也快成人了,可这家规……你这孩子倒是没有记住一条。”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傅明染是有些讶异的,大哥今日莫不是受刺激了……

傅明渊却又一时没有接着开口,这事原本以为还要缓上一缓,所以事先的准备……还未进行,若是突然公布傅家二公子原来是女儿身的真相,怕是不仅仅是傅家,明染也是会受到很多非议的,毕竟之前这孩子的行为可一点都不像是女子所为……

傅明染默默的听着,紧抿的唇一时轻启:“大哥……你该不会是给我定了一门婚事吧?”自然若是大哥知道她的身份,应该是知道的吧,越这样想越感觉哪里怪怪的,“明染还是等大哥成婚之后再说此事的好,你说是不是……”她记得陈府是说了个三年之约,那基本上这门亲事应该是已经确定好了的。

三年……还有两年半了。

傅明染似乎越说越来劲,没有注意到眼前人那渐渐黑了的脸色,傅明渊倒是笑着的光芒里泛着点冷意,且不说三年之后是否有这么一回事,但说现在……若是不到十八,他没有提起的意思。

“若是等嫂……”显然傅明染大有接下来长篇大论的意思。

“斐瑜今日出狱……”他可不想听到那两个字这般亲切的从眼前人口中喊出,若是不能以白祈的消息换来这孩子片刻的安宁,那楚家那小子应该是可以得。

“大哥,你说什么。”傅明染腾的一下起身,虽说她也有把握楚斐瑜能平安出来,但是这出狱的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呃,快。

“莫不是明染听着心中不太高兴?”傅明染突然视线看在了桌上似乎还剩最后一点热气的汤里,这东西……是准备 的早了吗?

傅明染以为自家大哥那冷淡的一瞥,意思是要她喝了那碗汤,那自然……二话不说就端过来喝了,连一口气都没有断过。

“大哥,那小子出不出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他这两个月都没有入傅府找我出去。”谁知道是不是一个人或者带着顾连祺在哪块地方潇洒着,她可还惦记着上次这两人把她抛下,自己去了雪玉坊的事,那可是要狠的牙痒痒的事。

眼前人是毫不拘礼的直接端起碗来喝了,加上那副狠狠的表情,当真以为是谁人欠下的账,不过看样子……这孩子与楚家那孩子感情似乎超出他的想象了。

不过……楚斐瑜倒是来过府中两次,要不然前几日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哪有那么快收场,这件事已然是与林老将军商量过一番,然而斐然着实是不知情。

“我还以为你与楚家那孩子交情甚好。”似乎只是无意中浅谈起的一句话。傅明渊倒是十分注意这眼前人的神态了。

“若是真好,上回就该带着我一起去雪玉坊,把我一个人抛下,这算是什么……”傅明染承认她是被大哥眼下的神色所吓到了,直接将最后“兄弟”二字吞进了肚子了,这又是怎么了……

傅明渊笑着的时候其实那双总是透着寒气的眼睛越显的阴沉,这般藏着心思的笑意傅明染是一眼就看明白了,所以也不敢出声了……

雪玉坊,楚家那小子竟然带明染去这种地方,看来那牢房中必定吃的一顿苦是不值得有什么歉意的了。

“大哥,既然都不是我猜测的,那是什么?”傅明染脸上瞬间是一脸疑惑了,心中默默念叨着,转移话题的好。突然看向了自家大哥的眼眸,那双仿佛藏着冰雪的眼睛里这一刻的倒影……只有她一人,但就因此,想着大哥的美色天天 被外人看在眼底,确实是有些不爽啊!

不过从什么时候起,她也是能正眼看着大哥而不再感到似乎全身上下都冒出的冷意。

傅明渊瞧着这双心思澄明的眼睛,渐渐的原本要展露出的情绪又收了回去,若是认真的说,或许这孩子的身世与这即将开启的乱世有着那么些牵扯,但是不论是京城傅家,还是渊阁,他当年承认的那句话……永远是有效的,

“想着还有几日年会,若是家主不愿回府,我们也是要前往庙宇拜礼的。”家主与明染的关系,说实话……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亲情在其中,不知道是因为家主如今是已经不被俗世牵绊,还是对于他找回的这个孩子……心存芥蒂。

傅明渊看着面前人那股兴奋突然消失,转而是微微掩下去的眉眼不自觉透露出的伤感,他放于桌面的手习惯性的轻叩了两下,这孩子是想起了那三夫人吗?

“那年会的时候明染能去向娘亲拜礼吗?”有些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是掩饰不住已经外泄的情绪,傅明染低头看着脚下的鞋,其实她是含笑说的这话。

“自然可以”傅明渊突然有种自责感,似乎他不该把话题引向这里,若说他将之视为亲人的人,明染……将永远是他的亲人。

“那好……大哥我有些倦了,若是有什么事能不能明日再说?”这问话她并没有看向桌子边的人说的,而是径直走向了床边,坐在床沿的样子,真像个被丢弃的布娃娃,那似乎脸上也有被投射的暗影了。

傅明渊起身,没有作声……人大了,心中有心事,他也是能理解的。门顺手关上了,在向外人公布明染身份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

将军府

“老爷,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公子的东西大多数也按您的吩咐给烧了,也已经通知了车夫,这几日若是接到消息是要立马赶过来将军府的。“

林老只是点了点头,似乎落日余晖尽显脸上了,他若说他服老了,不知道除了那皇上,是否另一人也会放了他,这年纪一大,自然是没法参与这天下谋划之事了,只要他那身体不好的独子能活到他入土,他这辈子也不愁什么了。

“老爷……安丞相来信说是已经把您交给他的东西送进皇宫了。”屋外急匆匆的跑来的人,林老是视线一扫,那人神情便要平静许多,这番惊慌失措的样子,如今将军府的牌匾可是还没有摘掉,不论如何,承下来四十多年的礼制是不能废的。

“可是确保会交到皇上手中?”话一出,他的眉头倒是先皱了起来,还真是老了,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若是东西只是派人送进宫了,估计这个时辰,皇上还没有收到,若是没有丞相之位带来的便利通行,下面送上的东西总是要等上一会得,那他现在……算是在担忧,还是隐约期待着什么改变?

若说人老是实,这求生的本能也不假啊!

舍下半块兵符的他,不知道能不能出的了京城……

第五十九章 匪徒

御书房内,有一青衣男子垂眸站于桌前,相隔三尺之远的距离,屋内的静默犹如午夜时的寂静,桌旁批阅奏折的人那只握手的笔在点墨即成的时候突然抬起,一股淡淡的墨香慢慢弥漫开来,垂眸的人那如琥珀色的眼瞳似乎泛起了墨色 的水泽,白皙的面容之上,人的神情是十分平淡的。

“越儿,今日特地来见父皇,是为了那已经选好的伴读,还是说并不打算接受你三皇兄的提议?”两者之间的源头是一样的,但是做法……慕启斯放下笔的时候见着眼前的青衣,这抹青……着实干净。

只是这孩子的身体自小不好,这素衣还是过于素了……

“父皇,三皇兄的提议天越自是愿意接受,至于那伴读的人选,天越心中也有了,只是有一事还是想请求父皇允肯……”慕天越看似不大的身躯,但是那双抬起来的眼睛透露出一种坚定,依旧是略显苍白的脸色让人还是心生怜意, 这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妃。

若是这孩子有什么要求,他有生之年……是一定允可的。

“儿臣的身份在天靖书院并没有公开,儿臣不过十五,虽因身体羸弱多是大门不踏,但还是心生向往寻常朋友之乐,所以儿臣想请父皇允许儿臣与那伴读就在书院当中温习功课,如此,儿臣才能更为放心。”这个主意上座的人倒是也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如此爽快的说出,其中的思虑他这个曾为皇子的人自是明白。

慕天越走的这步棋是最为稳定的,没有借此机会反过来将三皇兄一军,只是以一个皇室子弟的身份来看待这个问题,毕竟他正在求学的书院只是寻常商贾子弟之所。

还有一个原因……对于三皇兄的打算目前还未全部看清,自然也是看不清的,皇兄想要争夺的东西,他没有半分兴趣,只是……如午夜时经常听见的母妃哭声,声音如影随形,心中的怨恨多年来也不曾减退半分。这后宫为妃尊后的人,都算的上是害死他母妃的凶手。

“按越儿所想去办便好,朕会下旨让一些人也遵着你的规矩,不过朕也好奇,越儿选的是哪家的公子?”慕启斯此刻的面容更多的像是一位人父,而不是手握王权的君王。底下的人神情也没多少变化,也没有注意到眼前人那突然柔和的眼神。

“傅家二公子傅明染”淡淡的语气不像是此时面容清秀的人说出的,那脸上不见丝毫喜悦之情,仿佛吐出来的名字也只是一个无关者。最后选择傅家自有他的另一番打算,虽然因此在说服那少年的问题上还有待努力,若是将这事与天靖书院那老院长一说,也不知会不会即时允诺。

上座的人脸上似乎浮现出思虑的神色,傅家,是京城四家中的傅家吗,这可是商贾之中颇有权势的,越儿与傅家……莫不是走的很近?

慕天越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带着寒意的眼眸将自己父皇的神情全都收进了眼里,可是在对上目光的那一刻,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只像是略微染上了些许阴沉的雨前天象时的那份颜色,半边墨色。

“看来这傅家二公子天资应当不错,否则越儿怎会在一两百号人中选出他来,若是有机会也为父皇介绍一番,越儿,这父皇提的要求不过分吧?”像是与十三四岁之人对话一般,这语气若是与他那皇弟对话还算不错,只是……慕天越脸上依旧什么都未表现出来,这些年来是有不少奇珍异宝接二连三的送进了越王阁,可是他当年真正需要的人却难得一见的现身,他已经不是一语不发的孩童了。

“回父皇,傅明染只是儿臣选出来的,至于他的想法儿臣还不知,若是有了结果,儿臣一定会同父皇说的……”慕天越顿了顿,眼底的光芒第一次有了更为明亮的样子,“若是父皇没有其他事找儿臣的话,儿臣便先回去温习课业,不扰父皇批阅奏折了。”

他的明礼知礼就像是每日必喝的补药一样,其实自己心中才是知道真假。座上的人点了点头,四十多岁的面容上竟会露出较为祥和的笑意,这几个皇子中,他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眼前这转身离开的孩子了,答应了灵雎的事……身为一国之君总是要做到的,然而,对于已经逝去多年的灵雎来说,他与骗子一般无二了。

这辈子最爱的莫过于那身紫衣,文雅中不失清丽,高贵中藏着婉约,紫衣的主人虽不是后宫最美的妃子,但却是他心中最爱的……

曾唤他尹郎的人也是抵不过这后宫的冷清,若说是他没守着誓言,可最先离去的人是她啊!叫他如何不恨,恨这江山之中再有没有那抹紫色衣裙的身影。

越儿的那双眼睛……当真像极了他母妃。眼睛看着门外一转不转,似乎对于已经走远的人没有半分察觉,仿佛人还是站在自己的跟前,这么多年……他不敢踏进越王阁,也不知那屋顶的悬梁上,灵雎的魂灵是不是已经走了。

天城县衙门

顾七言脸上的阴沉不被底下人所见过,他们知道县令大人上任两月以来兢兢业业,连在上一任县令手中滞留很久的案件也重新整理了一遍,他们都是一些老辈,跟着已经辞官的县令也有三十多年了,这京城中下来上任的顾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行事可谓锋利的很,这今日上报的事情……还不知顾大人会如何处理。

小司端了热茶进来,自家主子这般的脸色他也是极少瞧见,不过今日这赈灾银两被劫的事情,确实不小,怕是消息很快便会传入京城了,也是担心在此,且不说那些等着这些救命钱的百姓,刚刚上任两个月的公子,原本在此的威信刚树立,这样一来,岂不是招人抓住话柄了。

“大人,属下觉得先将此事上报朝廷,让朝廷派兵下来治理匪徒……”

“属下也觉得林幕僚的办法可行……”

“可行,可行……”屋内附和的声音是渐渐的有了,但是座上的顾七言依旧是阴沉着一张脸,皱着的眉头突然看向刚刚先行开口的人,原本还欲进言的人一时话卡在嘴边,顾大人这是……

“想必老县令在职的时候没有发生过此类的事,要不然京城兵部与吏部中也是该有记载的,只是本官此刻更在意的是那些为之受苦的百姓,如何解决眼下紧急的问题才是关键,不知各位可是有什么主意?”这番话说得已经很是明白了,在座的人互相看了看,匪徒之流自是在上一任县令任职时便存在的,只是都没有这次这般猖獗,不过看来顾大人在任职前就已经了解了许多关于天城县的政事。

对于此他们这些人自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属下暂时没有……”带着些无奈的口气,其余几人都是不敢出声,原本看起来很是温和的大人,在处理政事时却是一丝不苟的。这主意……天城县哪有什么富裕的兵力,对付匪徒的事,还是要上头出面的,至于那些正在遭受天灾的百姓,也是要皇上下令救济的。

顾七言环顾了一下并不大的书房,眼前的几人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他今日召见这些人可不是为了见着这个,主意他心中早有一份了……

“天城县这些年收成比较富余,若是各位无异议的话,建议先把这批粮食送往全州,全州与天城县之间的路遥并不算远,但为谨慎起见,由林志带兵亲自送往,与那些原本押运还剩留的官兵一同,不知各位觉得这个主意如何?”若不是听着这还可商量的语气,看这神情似乎并没有此机会。

“这……”几人又是互相看了看,明显的表露出犹豫之色,但是座上的顾七言并没有因此恼怒,他确实需要众人通过后才打算开始实施,而且不仅是眼下的这些人,还有全县的百姓,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顾大人,属下觉得有一点不妥……”起身的人是其中最为年长的,“尽管本县粮食确实有富余,但若是全数拿出的话,如果天城县也受此天灾的影响,本县的百姓一时也是缓不过来的,而如果只是拿出六七成,估计同样缓解不了全州的灾祸,对此,不知顾大人计算的是拿出多少粮食?”话语一落,像是众人有了底气似的……

“大人,属下也觉得欠妥,全州百姓人口是本县的两倍,朝廷之所以送来的是银两,想必一是担心粮食运行过慢,二是在以历年的经验来看,这天灾只是个开头,若是春时怕是各地灾祸渐起了,京城中尚需留下足够的库存,顾大人此举虽说有仁义之美,但是与实际情况不符……还请大人另考虑其他办法。”

“是啊!大人,此举不行。”

顾七言眼神中的冰冷似乎意外的转为了笑意,仿佛一时间又回到那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了,倒是轻视了这些老人家,原本以为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自己的看法,既然他们说的同样在理,他也是要认真考虑一番的。

“各位前辈说的话七言很是认可,若是日后还有什么中肯的意见,七言一定谨听。”见着座上的人突然起身向他们拱手,他们下意识的也起了身,这顾大人……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第六十章 良机坊之人

顾七言起身送着离开的几人,自知身为晚辈在说话间是要谨严,只是今日这商量的结果貌似有些出人意料了。

“公子,是否要准备笔墨?”进来后便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司默默的听着公子与几位前辈的谈话,跟着公子这么多年,公子的心思也是能知道几分,刚刚公子提议的办法……其实公子当真是想这么做吧。

顾七言摇了摇头,但是那脸上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回答这个问题,虽说他来天城县已有两月多余,但其中的门道并未完全摸清,可不得不敬佩的是上一任县令确实深得人心,通过衙门中的档案记录能看出任职时的尽心尽力,所以就算是事出有因才辞官回乡,也不能抹灭这份功绩。

“公子,属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顾七言看着突然走到身前来的人脸上是一本正经,原本一直紧绷的脸稍微缓和了些,小司这孩子跟了他大概有八九年了吧,所谓的主仆情谊在他心中是已经超过了……

小司看着眼前的人毫无犹豫的点了头,略微显得腼腆的神态当真是令顾七言嘴角扯出笑意来了,何时见过表现这么别扭的神情。

“之前祺少爷跟着公子在天城县待了也有一个半月有余,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祺少爷走之前说的话,若是遇到与买卖相关的事情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他,小司虽没读过很多书,但也想为公子分忧,若说祺少爷进行的商贸之中也有粮食买卖的,在这一点上,是否也算?”顾七言是静静的听着,之后却是眼睛中的光芒亮了又暗了,这句话他自然是记得,但是连祺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心中同样清楚的很。

“这提议也不错,看来小司只是当个书童有些可惜了。”顾七言突然铺纸拿笔,既然这提议不错,他习惯身体力行,亲笔写一封信给连祺的好,既然他想打通天城县的生意,于情于理都是应该让行的。

站在桌前的人倒是没有想到自家公子会……算是夸了他吧,看着公子皱着的眉头总算是解开了,他也是能够放心,这远离京城的天城县可就只有他与公子最亲了,凡事都得护着公子的好。

顾七言全心都在写信一事上了,虽说是把这事交给了连祺,但绝不能有疏忽,在此的基础上还需写一份奏折递交给皇上呈明事情,同时本县还是需要输出一些作为救急的粮食,但愿时间上来得及吧。

心中的顾及化为了笔上写出的墨字,白纸黑字间充满了为人父母者的担忧,为官者……即如此。

一日之后,再次的早朝朝堂上,皇上令安丞相与还未正式上任的并州县令共同留下,群臣下朝时两三人的聚在一起,京城中确实还未听到什么风声,不知是与并州有关,还是与那依旧被朝臣盯着的天城县……

安鸣坐于左侧,一开始只是品着皇家的茶水,看起来似乎对今日皇上留下人来所为的事情浑然不知,偶尔抬头看着 对面座位上的人……林烨敛是显得略微紧张,但是那双因兴奋而过于光亮的眼眸倒是特别引人注意。

慢慢地把茶杯放下了,皇上此刻还没有来,屋内除了两个侍从外,只有他们两人……

在林烨敛眼中,一般冷清的安丞相是不会主动与他讲话的,就连明知对面之人或许刚刚有意看了他一眼,他也当作并不知晓,今日皇上第一次召见他,心中很是……激动啊!

这激动心情的表现在于那双好看的眸子似乎经过回忆之后渐渐染上了别的色彩,突然视线是一下子看到了门口,他听到来此方向的脚步声了。

然而对面之人是已经起身迎接了,林烨敛是反应慢了一会,进屋的人倒是没有注意到,反而是安丞相再次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这一下他是迎上了对方的目光,安丞相是淡漠的移开了……

“皇上……”身后还跟着端着木盒的一人,这声称呼让林烨敛彻底回过神来,差点忘了他这一个月都是眼前上座之人的臣子。

“皇上”林烨敛拱手行礼道,见着比在朝堂上距离更为近的君王,似乎生出另一种感觉,呆在渊阁这么些年,也是听说了当今皇上的一些可以名载史册的举动,其中可不仅仅是在政绩上的。

“今日朕特意请你二人来,不知安丞相是否有所猜测?”慕启斯开口前似乎看了一眼旁边摆放着的木盒,而一旁的安鸣自然知道这东西是何人的,现在看皇上的神色,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安鸣起身回到:“臣不知,但臣猜测或许与林同僚即将赴任并州有关。”他这番话自是违心说的,眼下可不仅仅是他与皇上两人,还有一个或许不愿参与进来的官员。

慕启斯是点着头的,没有开口否认,他之所以也把这顾七言推荐来的人请上,一是刚才听闻这林烨敛前日早朝之后是去了丞相府,具体与安丞相交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朝中还是有议论之声,说是一向冷清的安丞相怎会把不过一面的人请进丞相府,要知道这可十分少见。二是眼前这人,他也要确定是否是有能者,能否担的起这份职务。

“那林爱卿可有什么见解?”慕启斯看向一旁的林烨敛,看这样子也着实是年轻了些,不过如果是顾七言极力推荐的人,应当是有几分可信。今日倒是个机会……

林烨敛说实话本来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只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了,若是他今日不过关,岂不是渊主交代的事情根本没了机会继续完成。

他缓缓起身,在思量着该如何答的好……

“臣还未正式上任,也是前几日才来京的,对朝中之事不太了解,若是安丞相如此说,那臣斗胆也是如此猜测,还望皇上原谅臣的无知之罪。”算的上是滴水不漏之言,林烨敛脸上是平静甚至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却是在犯着嘀咕,当真是在渊主面前都未这般小心谨言过。且不知他这抹笑在安鸣眼中,有着另一种意思。

“林爱卿倒是谦虚的很,能得本朝新晋状元的举荐,想来林爱卿的才能兼备,今日一见连朕都觉得十分安心,并州交在爱卿手上也是可以放心了。”慕启斯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尚且可以称为少年的人,要不是需经户部查实户籍,在朝为官者除非得到特别下旨允肯,都是要年满二十的,这面容看着实在是过于年轻了。

“多蒙皇上厚爱了!”一旁的安丞相淡笑不语,眼底的光芒有些流动,没想到这人原来还是懂得一些规矩的。

林烨敛收了收心,这算的上是过关了吗……

“安丞相,朕听闻林老将军正在筹办回乡一事,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而且朕让你转告的事情,虽然这木盒是在朕的手中,但朕也不是很明白。”若是皇上就为此事,原本林烨敛正打算告辞的,只是现在……似乎更加的复杂了些。

林老将军……是指前几日京城中闹得正大的那件事,木盒之说,林烨敛突然将视线从那檀木盒上移开,安丞相从开始似乎就一直注意着他,难不成……

“臣也只是帮林老将军将这盒子送进了宫,皇上刚才所言臣尚不知,若当真如此……”起身的安鸣面露犹豫,见着上座的人似乎并未曾因此起什么心思,一脸的平静,皇上或许是不介意还有其他人在场,“臣斗胆问一句,不知老将军送给皇上的是何物?”

慕启斯也是突然拿起旁边的盒子,那触摸到盒子的手正欲打开时,门口传来的声响过大,令他的心突然惊了一下,顿时脸色就十分难看了。

“外面何事如此喧闹?”听得出语气中的不悦,安鸣就此静静地坐下了,今日怕不是最好的时机。

进来了两人,其中一人风尘仆仆,看样子是赶了远路的人。

“请皇上恕罪,奴才原本想拦着这人的。”座上的人是径直看着另一个人,看到他腰间的令牌时,突然眼神一冷,是他亲自设下的坊,说明有很严重的事了。

“皇上,这一份奏折是由徐大人亲自写的,还请皇上过目。”来人并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人,那脸上严峻的神情仿佛眼中也只有一人,慕启斯点了点头,与之站在一起的公公便取了折子递给了皇上。

打开之后……座上的人脸上有丝愁云飘过,底下的两人各有心事,安鸣依旧不动声色,这远道而来的人似乎是良机坊的人。

林烨敛同样不动神色地打量满身风尘的那人,突然在视线碰到那腰间令牌时眼神一冷,这人……渊阁与良机坊可是打过几次交道,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有关良机坊的消息来源,若是今日机缘巧合下有所收获的话,不知渊主会不会格外赏 他一些东西,毕竟至今领不到俸禄的人也与那宋之初一样,身无分文。

慕启斯拿着折子的姿势未变,却是看了底下的安丞相一眼,那眼中有明显的意思了……

第六十一章 身后的护卫

“若是皇上还有要事处理,臣先行告退了。”安鸣起身道,行礼之时身侧之人也起了身,林烨敛算是压制下心中的好奇,因此也是想到了渊主帮他安排这个身份的原因,或许不单单是为了朝中三皇子一事……

“臣也告退。”林烨敛已有连忙上报此事的心思,虽不知这快马送上来的消息是什么,但仅凭这腰间挂着的令牌,已经足够引起渊阁的注意了。

座上的人看似无意的把信放到一旁,神情也是看不出什么,慕启斯的目光在前来的人脸上划过,最后淡淡的开了句口,“看来朕要改日再请二位前来商谈。”话语一落,林烨敛显然是有些面露不解的离开了,安鸣转身离去的时候,眼底有些冷然,拥有玄紫色弓箭刻纹令牌的人是由皇上亲自培养出的,直接效命于皇上一人,而这良机阁的人不轻易露面,一旦出现……表明有大事发生了。

便是不知这“大事”是否足够震惊朝野……

林烨敛看着走在前头的人,自己是有意减慢了速度,就算没有之初那小子提醒,他同样也是清楚的很的,豺狼虎豹之辈或许并不可怕,而外表温顺如羊的人,内心之深才是令人难以揣测,更何况他明知眼前的人……心思不简单。

安鸣踏在这融雪的小道上,透过鞋底面似乎还能感觉到湿漉的地面传过来的凉意,但是抬头视线所及还是冬季残余景象,但好歹将要迎来春天了……

这冬日……最是不喜。

只是身后的人,安鸣想起刚刚他的那番应对自流的话,这样看来,这将要上任的并州县令倒是一个值得深入交往的人,审时度势之人他是不喜大多数时候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些心思,但是也不过两面,对于这林烨敛……倒是心中也明白有了不同的态度。

“不知林同僚在酒楼住的是否安适?”林烨敛原本以为剩下不到十来米的路便出了宫门,应该没有说话的机会,这下……脸上那藏着深虑的心思更是掩饰的没了痕迹,一如进入丞相府时的那般……“无知”。

“还好”本想来句客气话的,可转念一想,多说实在无益。

不知不觉中林烨敛与原本在前头的人并行了,若是有外人在,便会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安鸣清冷的脸似乎浮现疑惑的表情,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在这太平之世,不喜形于色是有多么平常。

楚家府邸

楚斐瑜躺在床上安心养伤,睁着的眼睛泛着像是太阳金黄色光芒的色彩,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外头隐约出现的阳光投射在墙面上的影子,那影子带着特有的金色,令人不忍错过。

渐渐脑海中浮现了出狱时的场景……大哥看起来比平日里更为的消瘦了,只是那见面之时便打到身上的藤条,想到此,不自觉的嘴角一扯,那些年少时挨得打似乎都没有这次这般心甘情愿,尽管或许大哥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实情。

大哥的病情……他当真无能为力吗?

突然覆盖在双眼上的手带着惯常的凉意,可是都不及那心间突然涌上来的像是浸在寒谭中的彻骨冰寒,真是怕及了孤身一人的感觉……

“二公子,大公子吩咐属下带来了汤药。”门外的声音传来,楚斐瑜手移开,那双眼睛是如何的盛满了深情,如浓郁的墨汁挥洒而成的水墨之作,比之寻常之画更为的富有情感,似乎长而翘的睫毛上还沾染着泪水,但被一抹立马消失了……

人缓缓起身,若是不能让大哥放心,他这心中的愧疚将会永无消除的一天了,身穿一件单薄里衣,那渐渐恢复过来血色的唇瓣透着一种魅惑的风姿,虽则比之自家大哥要年少四五岁,但是挺拔的身姿已经直追年长者,这张能够让傅明染失神的脸此刻神情温和许多,不见了始终隐约可见的阴沉之色,世人都知道楚家二公子爱笑,更是一笑夺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但是因着在其头上的名声……还是没有多少人敢亲近。

“端进来”屋内并没有侍女或小厮侍候在左右,楚斐瑜坐在了桌子旁,其实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这体质虽然来的奇怪,但很是受用,只是看着右手心上那交错的掌纹,当年出生之时因着家主的担忧特意请了高僧为他占卦算命,说乃是天上的神人下凡,若是在尘世积福行善,且能功德圆满重回仙位,但若是行不韪之事,这灾祸将牵扯到身边之人,自身也是不得善终。

当初认为的神棍之言,没想到今日倒是不由得想起来,虽则大哥偶尔会提起这话,但他知大哥不是相信了这番言论,而是想要求他能够中规中矩,不惹祸端。

然而……从小到大闯下的祸,若这话是真,不知道将是要报在谁的身上了,但愿不是大哥……

“二公子,大公子还说若是您觉得好多了,就多到庭院走走,记得穿上风衣,外头风大以免感染伤寒了。”进来的小厮看着眼前的人喝完了药,将大公子吩咐的话也已经转告了,终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楚斐瑜将药碗放下,大哥没有过来是因为在处理楚家生意上的事吧,他也是知道了绪方赌场被封之事,就算他这已经查明是冤情,赌场不久之后或许会重新开张,但好赌之人向来不喜赢钱之地发生人命之事,看来楚家这门生意也是做不起来了。

“属下先下去了。”楚斐瑜点头,既然身体确实好了,大哥忙于生意之事,那他就去处理自己“捅下”的篓子,而且傅大哥那里还需商量一下。林老将军之子在绪方赌场倒下,但不代表人是死了的……

更何况连祺正在办的事,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屋内只有一人,坐于桌子旁的人突然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傅大哥在他入狱之前见面时拿给他的这个令牌……通体玄紫色,这样的色泽很是独特,上面刻着的弓箭样式更像是皇家的东西,这样的一个令牌应该是代表某个身份,若当真与皇室有关系,那傅大哥的意思是……让他借机会送给三皇子一份大礼。

只是这两个月与傅大哥交往的越多,他越是看不明白,这样一个城府颇深的男子,如何能安于一个傅家的家业,在这件接受他人陷害的事上,每一步的计划都如此天衣无缝,甚至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能出狱的,要知道那衙门陈大人可是让他“画押认罪“了,尽管手段还有待质疑。

外人眼中傅家不愿牵扯上皇家,也从未与皇室成员共事,但是发生了这件事,楚斐瑜原本的认知是发生了变化的,可事实上,傅家依旧未与皇家牵扯上关系,起码明面上如此……

之后如何……还需要与连祺商谈一番了。

傅家府邸

傅明染盯着正在整理被子的小念,嘴中一勺勺喝着红枣汤,脸上的气色还算不错,纤细的手指点在桌面的动作竟是无意识的复制着自家大哥的动作,不知道小念是不是生气了……

年岁未过,竟感觉这日子越发的难过,若不是昨晚意外之中的揪出了一直半夜在门外飘荡的人,她还当真以为这一两年越来越强烈的感觉都只是因为自己的幻想,想到大哥派人跟在她身后这么多年……真是又气又喜。

“小念,这汤不够甜,能不能不喝了?”看着自己手边这碗旁边还有一碗,这补血之物,应该给那些精神不足的人补一补,少女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种让人眩晕之感,明眸皓齿之间别有一番风姿。

“那谁……出来吧。”傅明染环顾了下四周,最后对着门外喊道,小念走了过来,不解自己公子这是在干嘛。

并没有动静,傅明染隔着稍微远了点,但还是能见到门外不远处的大树上确实没有身影,不觉声音提高了点,“若是不 出现,我就把昨晚你无意间看见我沐浴的事……”话还未说完,门口突然出现一男子,那微微低着的头虽见不着神情,但是傅明染狡黠的一笑,大哥安排的人……似乎不懂玩笑。

“公子,奴婢请罪。”小念突然跪在了地上,若是公子沐浴之时这男子当真闯了进去,那她的过错实在太大了,若不是昨日晚上没有守在屋内,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愧疚之色出现在脸上,傅明染倒是有些苦笑不得,差点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件事没有处理完。

花景桓低着的头,脸上其实浮现了几抹红晕,这张精致的过分的脸上出现了名为尴尬的神色,倒不再是往日里毫无表情那般让人不能靠近。这下让眼前的人发现了,不知道要怎样跟明渊交代。

还有她所言……并没有假,想起昨日晚上,若不是那不知从何处爬出来的蛇,听见里屋叫声的他也不会贸然闯进去,只是当时里屋的情形……确实是他失礼了。

不过……冬季出现的蛇,也太过奇怪了。门边站着的人那双漂亮的眸子闪着一些寒意,这件事还未禀报主子……但猜测不假的话,应该是府中有人作祟。

第六十二章 天城县急信

“小念,起来吧,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稍后再跟你解释。”傅明染牵着地上人儿的手扶之起身,不管怎样,小念永远都是身边最亲的人。花景桓正想着该如何向明渊解释,突然叫他出来的人又开口了。

“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少女那毫不造作的声音带着像是少年的干脆,其间若是仔细听能察觉出与眼下装扮不同之处,细语之中没有刚刚那般笑意。

“花景桓”只吐出三个字,他虽是她的护卫,但只是渊主的属下,一人的属下。

傅明染似乎表示有所了解的点了点头,拉着身边的侍女是一同坐下了,将那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推到了小念的眼前,并眨了眨眼示意,后者想开口但碍于眼前陌生男子在前,只好静静的呆在一旁。

“按理说你应该将那条蛇的来处查明白,否则我这院子日后怕是更热闹了。”大哥安排的护卫,傅明染虽不能完全看到他的脸,昨晚夜色较暗,今日则是还未清楚的看到……但是这浑身的冷意,她倒当真相信是大哥特意挑出来的人。

花景桓微微抬头,露出了一张比女子还要精致几分的脸,面容之上没有丝毫笑意,那眉眼间自是男子的英气,只是五官细看的话确实是寻常女子都比不上的漂亮,浓眉中透露的寒气在这将远的寂冬显得尚且相容,那唇瓣显露出的线条薄但不失美感,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唇了。

傅明染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莫不是大哥手下的人都是这般……俊美,只是这人眼睛虽好看,但是如一潭死水一般不起任何波澜,总觉得多了些遗憾。

“公子……”咳咳咳,身旁的侍女假意咳嗽了一声,面前的汤汁未动,但是自家公子这算是被美色……

傅明染回过神来,自觉有些失礼,只是眼睛却依旧没有离开眼前的人,但那眼里绝无亵渎之意,而是……突然浮现的恍如隔世之态,若说世间还有能让她一眼便无法忘记容貌的人,白先生绝对是一人……

花景桓保持这姿势未变,这孩子的目光并没有让他感觉不适,只是……他也不想看到这神情。

“称你一句花大哥总是在理的,我刚刚说的只是玩笑话,还望花大哥不要在意。”这番话不仅让身旁的侍女感到惊讶,连站于眼前的人都露出了些微变化的神色,如今十三岁的人儿,似乎成长了不少。

“若是小公子吩咐办的事,景桓必定尽力而为。”府中若有争斗,且是毫无疑问,傅家三房中唯独留有二房的女眷,想必二夫人又将开始行动了。

“这件事若我让你不必与大哥说明,你能做到吗?”傅明染起身道,似乎因着改变姿势能暂且缓解心中莫名出现的不安,这样的一种情绪,像极了偶尔梦见一片白雪天地景象时的感受,窒息的很。

如今这几年确实算是偶尔梦见了,那片干净的雪……那具冰冷的尸体。

花景桓脸上浮现一抹犹豫,但依旧语气坚定的说道:“不能”他只听命于明渊,但今日若是有熟人在场,将会感觉十分惊讶了,眼前的人想必一年与人交谈的话都没有这般多。

傅明染脸上没有失望或者意外的神情,既然是大哥的人,她自然没有过于强硬的要求,只是心中想着这件事不让大哥知道的好,虽然已经算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但是这层纱还在,傅府表面的平静还是有的。

“没事了。”花景桓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脸上确实不见任何心思,但是他自己心中渐渐的有些变化了,渊主一直在思考亦或担忧的事情终究是来了,大概不久之后傅家便要公布这个消息。

人是像来时一般不知位置的离开,屋内的气氛一时十分安静,傅明染倒像是突然放松了一样,对上身旁侍女一直看着她的目光,这目光有些怀疑与不知所措,小念自然是早已站起来了,公子是否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公子,您……早就知道了?”身边这一向沉稳的人竟也是因此露出了几回紧张的神色,傅明染深思一想,也不算久,三年左右吧。

“嗯……十岁那年知道的。”这回的是平淡,可是听的人有些不敢相信了,若是公子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女子身份,那这几年反而越加的往外跑,哪有半点女孩子的样子。

“公……小姐。”若是如此的话,还是她这当婢女的没有照顾好小姐,说话的人语气中带着内疚之意。

“还是公子听的更舒服些,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大哥的好……我另有主意。”既然眼下大哥也没有对外公布她的真实身份,这男子身份自是有他的方便之处,再说那雪玉坊她还没有进去过,总是要去了一回先。

“是,奴婢谨记。”傅明染瞧着眼前这人是表现出来的懊悔与夹杂其中的放松,也是眼角有了笑意,这样的结局是再好不过的了。

明月酒楼二楼厢间

桌面上摆着两壶酒与两碟小菜,屋内虽有两人,可是酒杯与筷子只有一人的,顾连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果然明月酒楼的玉酿味道不错,挑眉看着对面之人,楚斐瑜倒是嘴角含着笑意了。

“这酒你可是不能碰的,这帐你也得付了。”顾连祺见着眼前人没有意料中的反应,倒也感到在意料之中了,只不过这事先也不留个书信之类的,害的他从天城县赶回来倒是先得担心,只不过这份心情现在看来确实是多余了。

“不过我感觉有些不够仗义啊,什么时候你与傅家大公子走得这般亲近了,若是有如此关系,怎得不介绍一下?”顾连祺也是喝了点酒,开始无所顾忌起来,对面的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多少令人有所思考,楚斐瑜目光瞥了一眼这酒壶,快要见底了,这小子该不会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你的生意若是与傅家有了牵扯,觉得外面的人对于顾二爷会有什么看法?”连祺算是白手起家,这些年在各方面都有涉及,倒不像是这京城四家一样在酒楼、客栈之类的,而是小本经营,但这小本经营也是有其门道在里面。

“呵呵……只怕是不好接近了。”傅家若是想要这皇商的称号,只要这皇室给,就必定是属于傅家的了,只是他原本以为由傅家大公子接手的傅家,与皇室并没有关系,但现在看来……还是他的阅历尚浅了。

顾连祺又倒了一杯酒,显然心不在焉,楚斐瑜见他这个模样,想来猜测的不会有错了,恐怕是顾家那老爷子又整出什么规矩来了,说是已经放弃了这顾家二子,但毕竟也是顾家的子孙,哪有轻易弃之的道理。

“天城县的事如何了?”楚斐瑜出府来可不是为着见到这副模样的,连祺是为了生意而关心,那他则是因为这个人……顾七言算是得到了当今皇上的极大信任,既然已经辞官还乡的老县太爷没能得到三皇子的拉拢,那这已经上任两月据说得到了当地百姓信服的县令大人,不知是否会步入前者未走完的路。

想想老县太爷为官四十余载,若是要人抓出些把柄是在所难免之事,但顾七言除去这原本的顾家之子的身份,其资历当真干净的如白纸了。就看着满怀志气的人如何的选择……

“一个半月,算是看着我那堂兄如何治理这接手的县城,生意之事大致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在武器买卖方面控制的更为严厉,想必若不是经过某人提醒,便是自己想做的吧。”菜未动,酒倒是已经喝光了一壶,顾连祺的脸上除了眼中那不自觉流露出的醉意,也是看不出什么,楚斐瑜知道这明月酒楼以这酒劲大的玉酿出名,不过眼前之人也不能否认对于喝酒并不在行。

既然只限于武器方面,那生意应该没受多大影响,看来他的猜测是越来越准了,想着那顾老爷子,大概又是成亲之类的。

“斐瑜,你说我都未曾遇见自己喜欢的姑娘便要成婚,这岂不是很不甘心。”已然是有些醉言醉语了,但这话让神情带着浅笑的楚斐瑜目光一沉,这成婚一事若是上面有健在的双亲,哪是自己说了算的,不过想来自家大哥没有成亲,他可是有理由的。

但楚斐瑜没有作声,这问题……不该他回答。

“不过若是遇见了,或者更烦恼也说不定。”再喝了两杯酒的人,那明朗的面容有了些醉酒的红色,倒显得更为意气风发了,顾连祺眼神中有些自嘲的意思,可是眼底的光芒反而是越来越甚,似乎神志更为清晰了。

“顾二爷,顾公子送了一封信来,说是急信。”门外的小厮敲着门,屋内喝酒的人是有些身子摇晃的起了身,楚斐瑜静静的坐着,原本就想到此处,还真是来的凑巧。

“下去吧。”接过信的人又走了回来,凭这说话的语气是绝看不出醉酒了得,连祺也是练得的一身好本领。

“是”门再次合上了。

楚斐瑜见读信的人那脸上恢复的清明倒真不像是刚刚一人喝下整壶酒的人,不过这神色……是有喜有忧啊!

第六十三章 一门生意

顾连祺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刚刚的情绪一下子抛到脑后了,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怕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了……”

“押往全州的银两在天城县被劫,顾大人打算通过我的手购买大批粮食送往全州。”顾连祺此刻脸上是完全看不到笑意了,楚斐瑜也是不觉皱眉,若认真的看,这可并不是一件好生意。

酒楼的大堂中,百姓中的言论反而是最早风开始四处吹的地方。

“全州每年的冻灾必定是出现的,这回听说朝廷已经送过去了赈灾银两,这不送粮反而送银子,是不是有些问题……”

“陈四,这你就不懂了,据说这是安丞相提出的,若是安丞相提出的策略,必定是有效的,具体是什么,我们这些俗人看不明白也是很正常的。”哈哈哈……说话的人声音比较高,四周便是一阵哄笑了。

“但我有一亲戚正是全州的,那儿的灾情并没有减轻,据说是因为赈灾银两并没有下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老漆,你这话可不假?”

“哎,哪能有假,那可是一家十几口人的亲戚,据说死的只剩一个了。”一时屋内像是笼罩着愁云,向来天灾之事,人力极小可为,若是还碰上不体恤受灾百姓的父母官,便更是雪上加霜了。

楼上的两人都读了一遍信,这信中所写极为有限,但买粮运往全州一事倒是写的明明白白,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插手了皇家之事……这可算是赈灾粮。

“斐瑜,你说我堂兄是我亲堂兄吗?”顾连祺有些哭笑不得,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怎得专找他了,生意场上若是靠着天灾来赚取银两,这钱他可赚的不安稳,再说这还牵扯到官府弄丢的那批银两,但不得不说,七言这办法是最快的了。

“短时间内收集这么多粮食应该会惹人耳目,先就这动机来说,朝中对于这发展的商业本就心怀不快的一批人大概会怀疑起来,虽说其他商贾不一定会感兴趣,但难免有些人会使绊子。”连祺可称为半路跑出的商贾,京城四大家他倒是不顾及,可底下还是有许多小本经营者,再说粮食的买卖主要是齐家与陈家,连祺这边估计是要与这两家打交道的。

楚斐瑜突然起身,神情上的冷意也是渐渐消失了,就像来时一样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既然眼前的人有事要忙了,该是烦心的事是要放在一边了。

顾连祺思考着这番话,可是斐瑜这起身的意思……不会吧,这么不够意思,“总得帮我出个主意吧,这可是左右为难。”算是已经完全清醒了的人正快速的权衡着利弊,毕竟他首先是个商人。

“自己想,我有伤在身,先回去了。”楚斐瑜有些挑眉的意思,但也只是说了这句话便转身走了,这事他可不会参与的。

“等……”看着人是十分狠心的开门而去,顾连祺一脸痛心的样子,就算有伤,这伤的也不是脑子吧,还是在嘲笑他,这事处理不需要脑子的……但好歹分析的是对的,不管是商贾还是官府,都有可能盯上他。

玘月王朝皇宫

“皇上,徐大人等着圣上的旨意。”御书房内只有两人,座上的人目光一时并没有看向任何地方,这早已开始的皇位之争是不变的事实,就连当年他最后下的决定,不能说是全然不后悔的,但这其中的分寸,总是有个度的。

为君者,必须得到百姓的拥护才能将身下的位置做的久,做的稳,天行天赋是有,但是野心过于大了……

“可有消息知道天城县县令是打算如何做的?”天城县与全州相交甚近,再言这被劫的银两还是在运输天城县的路途中,顾七言负的责也是很大的,不过休停了两个月余,这天城县又是开始了。

“还未查明,但有探子说县令顾大人往京城顾家送了一封信,属下不好猜测。”确实不好说,是家信……还是想出的办法。

座上的人未显年老的面容有些疲倦,原本今日是有事要与安丞相与那林烨敛……这并州县令确实是让人惊奇,只是户籍也未查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告诉徐大人,那批银两由良机阁辅佐天城县县令去寻回,不管是不是匪徒作案,三日之内必定送往全州。”威严的口气令空中有着另一种的冷冽,因着初春,这炭火已经撤掉了。

“属下遵命。”半跪着的人容貌很是普通,若是到了人群之中,只凭刚刚见过的几眼是认不出人的,得到旨意后也没有片刻的停留,迅速退下了。

御书房如往日一样,屋内只有一人,恢复的不算平静的冷清,座上的人缓缓闭了眼,越儿与辰儿确实还小,若他那二子没有年幼夭折,如今的局面也好过全凭一人在争权,往往相互制衡才能真正的体现出个人的权谋,这君王……他要 选择最合适的,而非最好的。

天靖书院

傅明渊看向门外的视线慢慢地收了回去,今年的年岁之日,似乎来得更晚……

屋内还有两人坐着,天靖书院的院长与林先生对看了一眼,后者是突然起身出去了,走之前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外的傅明渊,虽是他的学生,但终究是长大了。

人踏门出去时,傅明渊冷峻的神情依旧未变,只是把目光放到了留下来的人身上,清冷的眼神带着惯有的那种平静,眼中仿佛是留有某个倒影般的深刻。

“明渊,你与林老将军莫不是有什么交情?”老者似乎无意中问起前几日京城中闹得正大的事情,今日虽算是判定了案子,但刑部可是已经派人官员过来,说是取证当时“犯人”楚斐瑜签押的罪状,这衙门之事办成这样,总不该是那县令陈大人自己所为,可以这么说,这件事是在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傅明渊波澜不惊的眼眸泛着淡淡的光亮,薄唇抿着,俊美的面容有些冲淡了神情之上的沉稳,傅家不会与任何在朝为官者有牵扯,这一点,眼前的老爷子不是很清楚吗?

“老夫可不想你用眼神来回答我,那楚家二小子是不是跟你一起下的这个套,虽说这陈大人确实是有些问题,但是你们的动作如此之快,不怕有人查上来吗?”老者是自顾自的在说着,偶尔看一眼身旁的人脸上的神色,可惜依旧如年少时,沉稳的很啊!

“院长,年岁过后,明染还是要您多费心照看些,如此,明渊也放心了。”傅明渊一直未坐下的姿势突然拱手弯腰,行了一个师礼。

老者似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这最喜爱的学生有如此要求,作为一个长辈也不好拒绝,不过……那个女娃子可是聪明的很,而且这四皇子有意招为伴读之事……突然老者带着些明了的笑看着眼前的人,这小子今日突然前来书院,原来是为着这事,弄得他一个老头还以为是特意来看望他们的。

“想来你也听闻了,只是皇家的旨意,书院也不好直接否决,若是四皇子执意选这孩子的话,老夫也是不能另作他法的。”有些无奈的神色出现在老者的脸上,当日四皇子入学天靖,他也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好在庆幸的是这些年四皇子的身份并没有被揭开,在这一点上书院是做到了的。

“明渊明白,只是要求院长平日在书院里多照看一下这孩子而已,至于这件事,明渊另有办法。”傅明渊虽则是神情淡漠,但依旧体现出一番敬意来,他说的话自是不假,只不过这办法若是实施,还有一个顾虑而已。

“你该不会是想着公布那孩子的身份吧……”老者摇了摇头,这算是一个办法,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或许并不合适,“皇宫前来要人,你这一公布,虽则人可能不会选了,但是难免落人口实,不是最好的机会。”那女娃子毕竟是女子身份,不可能瞒着一辈子的,更何况这女子身份一出,傅家府内可能要折腾上一段时间了。

傅明渊没有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是另一个顾虑,他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关于明染的身世,让渊阁中人去查明,虽没有直接查到真实身份,但一些线索还是出现来,三夫人的孩子自四岁那年丢失,一直找不到的原因大概 就是因为那孩子不是男孩,而是女孩,傅家自身给的线索有很大的误解,人找不到……所以三夫人瞒了这么久,也压抑了这么久,以至于精神上承受不住。

所以明染的来历不能通过傅凉歌的下落去寻,若不是巧合之下,对于身后如一张白纸的明染来说,这身世怕是查不清了,只是渊阁收集各地情报,也会根据筛选接手合适的买卖,安丞相这些年可是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孩,说是家中早年走失的妹妹,若不是当年安鸣还未入朝为相,只是一介布衣之时,以一个消息换来这笔交易,在这个线索上当真是断了。

而他的依据……是缘于明染八岁还未忘记以前的事那一年,身上的寒疾,以及梦呓中重复喊着雪花二字,人应该是对这件事留有了十分深刻的影响,而安鸣说其妹妹是在一个大雪天丢失的,所以他怀疑……但也只是怀疑而已。

傅明渊的目光仿佛是在雪地里停留了过久,没有任何的温度而已,仅凭这个猜测确实只有很小的可能,甚至心中也不希望是真的,但是还有一个可以证明的东西,明染肩头有块像是伤疤一样的胎记,记录的信息中……这个是在列的。

第六十四章 年岁之欢(一)

很是平常的过了三日,京城中各户人家也都在准备着年岁时的祭品与往来的送礼,原本各大酒楼有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似乎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了,傅家的下人们也在加紧采办各色东西,虽说这年已经出家的前家主是不会出席,但是傅家在京城的身份地位,可容不得失礼的。

二房屋内又传来碎裂声,过往的下人都不敢靠近,这已经有好几日了,不知二夫人是因为听闻了外面说其守活寡的传言,还是因为其它……虽说二夫人如今这般的处境,但还容不到他们下人来插嘴的。

房中只有二夫人的贴身婢女桃儿跪在地上,周围是已经碎成片儿的茶壶与杯子,刚刚她端过来的燕窝也都洒在地上了,好端端的,二夫人这又是怎么了……

但是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跪在地上的人始终低着头,却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座上因动气而胸脯起伏的人渐渐的平息了下来,冷淡地目光扫过地上的人,似乎因为有所触动而神情缓和了些,如今身边……可就剩下这么个丫头了。

“那张管家的下落,大公子可是给了交代?”开口之人说话的语气中含着不甘与似乎有意隐藏的悲哀,座上的人或许已经无心打扮,三十多岁的面容一下子因为憔悴的神色而年老了许多,但是只有那双手上的指甲还染有寇红,这双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手,却是现在这出毁灭之景的始作俑者。

地上的人有些神色紧张的抬起头来,回到:“府中下人说张管家已经回乡了,府中事务都交给了账房的先生,应该是大公子安排的。”桃儿往日那嚣张的气焰如今是丝毫没有了,二房虽一切吃穿用度照常,但傅家下人亦或外面的人都知道,在如今这般的情况下,二夫人与外来人的身份别无二般。

此刻桃儿的眼中,是已经见惯的发怒的夫人,那双带着怨恨的眼睛像是找不到出口在眼中肆虐地翻涌着,然而身为一个侍女而已经知晓,她侍奉的这个主子……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三房的人还是活的好好的吧。”带着恶狠狠地语气说道,那双寇红色指甲已经掐在自己的手心处,出现了一道道红痕,若说那人是命大之人,她倒是总不愿相信的。

当年丢失在外都没有死去,这等福分……她那还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儿怎得是没有的,想到此,腹部隐约的疼痛一如当年出血时一般,连心都是像被刀子一道道刻了痕的。

桃儿没有答话,也不知怎么答话,如今二夫人的样子像极了当年走丢了孩子的三夫人,二夫人该不会也……从背后涌上来的深深恐惧,这人若是疯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二夫人此刻的眼神有些涣散,视线看向某处,但目光里却是什么东西也没有,那贱人以为疯了就一了百了吗?哼……变得苍白的嘴唇算是扯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既然害的她的孩儿无法与她相见,那贱人所生之子,为何还能存活 在这世上,当年是她失手了,但这次……她要用那人的血,来祭奠她那早早离开人世的孩儿。

而人……已经是颤颤巍巍的走向了屋内的床,始终跪在地上的侍女也从未起身,仿佛是已经成了不会动身的塑像,刚刚二夫人所问的……是指三房出了什么事吗……

傅明染很是安静的坐在床沿,自然的姿势倚靠在床一边的刻木上,反倒是同样很平静的神情,令旁边整理年岁之礼的人有些不解,何时自家公子会这般耐得住……无聊的时间。

小念与思儿对视一眼,今年公子不允许小公子出门,莫不是小公子也是已经同意了,手头的整理依旧继续,但是床边的人儿突然将视线移到了她们身上,傅明染眼底的光亮从未这般盛过,像是夏夜的萤火,照亮了一方黑暗。

“思儿,帮我准备一套女装。”大哥不让她出门,自然不会就这样放着她一个人在屋内,门外有多少人看着,那就得想出让这些人看不出,寻不到的法子。

“是……”一旁的侍女应声到,但渐渐反应过来,小公子突然要女装是为何……

傅明染突然不顾形象的后仰,随意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今日虽有机会出府,就算大哥不同她一同前往郊外看望娘亲,且不说派出的与她随行的人,那花景桓是铁定跟在身后的人,后者才是让她头疼的,所以……还是回府之后趁这人有些松懈再寻机会出去,那不管临时是否变更计划,这套女装,都是用的上的。

小念是听着这话,眉头微皱,大概小公子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今夜黄昏时分,府中这些侍卫奴婢是得到了恩准,若是需要回家与亲人过这个年的,自是可以回去,但若是亲人远在天边,便可与主人一起平安度过这个年岁,这倒是个机会……

“手脚麻利点,这东西不要磕磕碰碰……”

“木侍卫,这灯笼是否摆正了?”

“偏右点,对,再偏右点,好了。”

隔着门,外头热闹的声音还是传进来了,这时府中才展现了年岁开始前的一番忙碌,手头依旧在剪着彩礼的人也只是应下了自家公子的话,不管用途如何,这女装肯定是要寻来的。

傅明染独自想着,往日的这个时候虽然白先生会因为要回家探亲,但是好歹前后都是可以见到白先生的,当初在作画方面得到白先生的指点,可现在似乎许久没有碰过画笔了,慢慢抽出右手放在眼前,这只手……不知道是否画技生疏了。

当时的断桥梦境自是后面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方如镜面的池水,那朵硕大的莲花,还有那断桥之后隐约可见的遮掩的门扉,无不令现在再次想起来的她带着一种惦念的情思,若是真有这样的地方,非得去瞧上一眼。

齐家府邸

算的上是冬已过,春如期而至,齐家后院有着京城为数不多的梅花,在寒雪中盛开的花儿在这初春倒是另有一番风姿,梅树前站着一身圣洁白衣之人,那凝视花瓣中仍旧残留的白雪的目光,似是在远眺在千百里之外的事情,眸中的雪之倒影便成了无法捉摸的梦境般的景象,里面浮现出四季如春的山色。

也只是单薄的衣裳,在这依旧冷风吹袭的天地仿佛幻化为白影,四周的阁楼上应着讨喜的日子给装扮上了讨彩的红色灯笼,这一抹抹红,当真惊艳了这个刚刚褪去白色外衣,还未迎来绿色悄影的地方,但身穿白衣之人在此地,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张薄冰一般的面容之上,绯色的唇瓣引人遐想,墨发翩飞,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眸,流露出三分欢喜,七分眷恋了。

眷恋之情,这可不是神该有的心思。

“白祈,你呆的这个地方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还是回来吧,凡间的浊气对你没有好处,这一世你能做的不过依旧是看着她老去,死去,人的生老病死……才是正常。”

“……就当作是本君输了……输了。”

他耳内听到的声音,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白祈突然抬起了眼眸,似乎对着某个肉眼看不出什么动静的地方,淡漠一瞥,嘴唇微微张启,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是等他回话的人,自是会听到的。

“白先生,可是好兴致。”尘世的声音将思绪拉回,未等齐凉意走过来,白祈已经是动身离开了久站的地方,朝着来人的方向走过去了,在他的身后,一株满是梅花的木枝,突然半腰折断了。

“齐公子,若是有事还是回屋谈吧……”白祈却是直接略过眼前的人,往自己的住处去了,这外头的兴致,已经淡了。

齐凉意朝离去的人刚刚站过的地方看了一眼,这梅花……今年开的格外的盛密,只是……离去的人,似乎一下子身上那股清气又被染浊了。

这事已经没了输赢,你就当是我千生百世的执念……也就是执念罢了。这话已经传到应该听的人耳内了,透过水月之镜,远在云端的人似乎能闻到那股淡淡的梅花香味,蹙眉的同时倒是有了出乎意外之感,这凡世的东西,似乎别有滋味。

只是白祈,你别忘了,有了法力禁锢的你,只不过是依仗这一身仙骨混迹于这尘世中,呆久了,仙骨侵蚀受损,便是回来也回不到之前那般,不过是为了一个犯下大错的弟子,何必如此……

他们高高在上的神……哪需要这些……所谓的执念。

只是若你回不来,这天界众仙,可就只有他一个神了,未免孤寂了些……

“白先生怎会一口断定在下是有事找先生?”进于屋内的两人齐齐坐下,齐凉意看着对面的人,神情中的舒畅是看的出来的,楚家那小子的事情虽然算得上是解决了,但这回姑姑帮的忙还是有了用处,而且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听说宫中的四皇子有意在天靖书院挑选一名伴读之事,所以今日……他寻思着探探口风。

第六十五章 年岁之欢(二)

“若说在下看不出齐公子脸上的喜悦与跃跃欲试之态,那这先生二字,也是妄为的。”白祈嘴角边的淡笑有着谪仙的风姿,眉眼间似乎又浮现了刚刚站于梅树下,正是齐凉意看见的模样……风华绝代。

“今日年岁之夜,白公子可是有什么亲人要寻探的?”虽说暂时放弃了查寻眼前人的身份,但是好奇心还是有的。

白祈淡笑不语,若说有何亲人的话,刚刚隔了九重天与他说话的人,倒算一个。

齐凉意看着眼前的神色,眼底依旧有着亮光,这意思……是有的了,然而脑海中闪现出来的人影,却是傅家那孩子。

这两个多月的消息,明渊倒是把守的挺严的。

“不过在下确实在府中叨唠过久了,若是齐公子有事愿意与在下相商,白祈倒是觉得心中不用那般在意此事。”仿佛刚刚的问话没有丝毫意义,亦或者眼前的人并不想回答,齐凉意点了点头,但因此他反而越加对这人感兴趣。

一身淡青色衣衫的人脸上有些犹豫,今天这个日子……似乎不宜谈起这个话题。

“今晚若是招待不周,还要请白先生海涵的。”暂时不提及的好,齐凉意一时将视线投在外头正在忙碌的府中下人身上,爹娘今晚是会赶回来的,但还得抽空去一趟顾府,今年这个年岁,顾家估计冷清了不少。远在天城县的人……是无法回来的。

白祈神情认真,一脸淡然,过了今年……还有几十个年月,恐怕依着青挽的这般修行,那命簿上未写下的结局,还要经历几世轮回了。

他现在的情况,在凡间确实呆不了许久,那略显苍白的脸色藏着自身的虚弱,他接受沉君下的法术禁锢,既是为了使天君放心,也是为了落个清静,只是这沉君……不过是早些年头还未收徒弟,而那池祈山只有他一人时照着自己的样貌幻化出的影子,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这沉君也是生成了自己的性子,更是在他下凡后独占了池祈山,不过……那终归是个破山而已,占了便占了,总的这凡间是有趣的多。

屋内的两人都心思重重,只是面容之上皆是云淡风轻,各自的心思……那也只是各自的心思而已,

“劳烦各位兄弟这一趟了,在下感谢不尽。”顾连祺端起酒碗,向前一推,随后一饮而尽,面前的众人同样神情颇为严肃的喝下了手中的酒,但他们都是心甘的……在年岁之日,远赴他乡。

顾连祺在每人的脸上扫视了一番,他只要心甘情愿者,虽则表面上看只不过行个两日的路程,但是这件事原本的意义,却是十分不同的,粮食在三日内已经收集完,那些知情的亦或不知情的,起码是将这粮食卖与了他,以一个商人的利益来考虑,至今他是受损的。

“兄弟们这份情谊,我顾连祺记在心里,那么……出发吧。”这些人中他雇佣了天远镖局的人,想想京城此刻街头的繁华,与那全州百姓已是人人受着饥饿之苦相比,这天灾似乎争不过人那颗心啊!那颗依旧有着这份热闹的心。

只是今晚的年岁之欢,受灾地区的百姓……怕是很难忘了。

顾连祺选择同行是做了一份考虑的,从京城到全州需要经过几道关口,需要有人负责。

他那堂哥若是没有事先考虑周全应当不会如此行事,所以他姑且冒险一试,不是因为那银两亏损,而是因为第一次抢占了官府的“功劳”,他这骨内的血液,有些沸腾。

皇宫越王阁

慕天越屋内只有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烛火,喜庆的灯笼在房内无处安身,书桌后面的人埋头在翻阅着书籍,似乎外面像是灯海一般的景色与他无关,这宴席……他是早早以身体不适为借口退出来的,不过今晚与他那三皇兄说的几句话,倒是别有意味的。

偶尔可以听到渐微的丝竹声,混合着一种在今日依旧有所压制的笑声,慕天越的神色在摇曳的烛火中有些晦暗不明,他那早逝的娘亲,倒是选了个好日子离开,那边喧闹的宫殿与这头冷清的王阁,还是一个人的好。

尽管没有回头,慕天越也知道墙壁上不止他一个人的倒影,名为书童实则是贴身护卫的人,白日里与黑暗中的性情可是截然不同的,倒也是个体贴人的大人。

“你尽是可以与那些侍卫一起喝酒放松一番。”这样的话似乎从他十岁起便每年有着这一回,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

“属下呆在主子身边便好。”每年如此,实在没有什么新意,但是慕天越眼底一半的情绪已经被每年这个时候将会从记忆中分割出的忧伤染上,那琥珀色的眸子像是深海一般,似乎蓝光总是忧郁的模样,眉眼间浸透的心情……如此刻烛火的坚定,不曾摇曳半分了。

父皇看着每日身边围绕着的人,也会有着这般的心情吗?只是那全州百姓在这年岁之夜大概是做不到一家欢乐的,今年秋风吹的早,冰雪同样没有昭告的入了家门,这天灾……往往出人意料了。京城的繁耀,硬生生的夺了那些百姓心中的祈愿,只是远在他方的人,无法知晓,父皇心中的那些方寸,他竟是看不明白了,也是看不明白的。

三皇兄喜爱紫衣,在这皇宫中,似乎就只有这身时常样式不同,但颜色多半相近的衣裳会如同当年娘亲那般的偏爱,这个偏爱的源头只不过是因为她心中仰慕的人曾称赞过一句,如今这声称赞,也被娘亲带入黄土了。

二十多岁年纪的三皇兄,不仅仅是依靠着年岁上带来的权力,而是他的心思……不见得比父皇的要浅白。

“四皇弟身体可好些了……”

“父皇可是时常记挂着四弟的身体,平日里与皇弟也难得见上一面,听闻皇弟是已经选好伴读人选了,不知是哪家公子?”

“若是皇弟说出的话,想来父皇是不会拒绝的。”

听着这三句话过后,慕天越是直接起身向着座上的君王直言,以身体不适为借口退出了宫殿,带出了他那三皇兄的话,但没有留下任何一个答案。

他并不是不愿与那身紫衣之人说话,只是不愿说废话,明明这些交谈两人都心知肚明,既不能捅开这层面纱,又不能火上浇油,两人如兄弟一般如此靠近,他是当真的不适。

更何况三皇兄的生母德妃娘娘,虽说与娘亲是别人眼中的好姐妹,在娘亲的躯体能够移至皇陵时也是废了一番心力的,毕竟他的生身母亲,在外人看来……身份低贱的很,不过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子,按祖制是不得进入皇陵,不过给出 那身称赞的父皇大概是看着娘亲过于可怜,又有皇后与两三个妃子的动人劝说,还是这般旨意去了。可是娘亲的好姐妹,背地里却与皇后商量着,如何将已不再得宠的娘亲,亲手赶出宫去。

思绪放空回来,暗淡的眼神偏头看着一旁书院院长交给他的一摞摞书籍,开学之前,这个需要看完的。

屋内的烛火始终是这个光亮,这个温度,这点起的烛光像是为着远方的人祈愿,又像是给皇陵之下永远沉睡的人, 将那番称赞变得始终都是明亮的。

“小公子,不知这身女装可否?”思儿在眼前的人再三提点下,拿来的是一套婢女的衣裳,粉蓝色的外衣内是月白的里衣,她们两人便是这般的穿着,傅明染下床来,是直接看着她们身上的衣服,不禁点点头,眼中似乎泛着粉蓝色的光芒了。

“那小公子……是现在就穿上吗?”马上就要第二批的婢女出府了,但第三批的人是允准了今晚不必回来的,所以……傅明染同样是点了点头,接过这身衣裳到了内室去了,之所以没让旁边的两人退下去,大概是因为这衣裳看起来不好穿的缘故,或许需要一个人帮帮忙。

人走到内室,思儿看了一眼自家的妹妹,小念同样摇了摇头,但是眼中没有半分不情愿的样子,她们只要尽量帮小公子掩饰行踪便好,大公子黄昏之前才去的郊外,估计没有那么快回来,但愿小公子办完她的事,早些回来的好。

内室的人解开里衣的衣扣,最里面俨然是穿着一件女孩家的贴身之物,甚至那束胸的绑带也是解开来了,想着当初因为她渐长的身高,小念便将这样东西给她穿上,当初的她听着身旁这两人给出的的理由,不紧发笑,但也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雪白的肌肤露在外头,披散的墨发因为剪短而只是长短不一的呈现出凌乱模样,只是将束胸的绑带解开,穿上月白色的里衣,但是这女孩家的衣服似乎与往日里惯常的男子衣裳不同,这多出的带子是哪头的,屏风后面的人一脸茫然,当真是尽力了。

“小念,你进来帮我一下。”身穿单薄的衣裳,肌肤上有些像是冷伤的痕迹,露出的那半截雪白的脖子,往上是光滑的下巴,唇红齿白之间,吐出如兰的气息,人的脸是有些红晕的。

第六十六章 夜色撩人

外间的两人相视一笑,果然是她们猜的这般,小念轻微摇着头,她的主子虽是好不容易学会了男子的衣装,但是女子的相比确实过于繁琐了些,只是当人进到内室时,同为女子的她,却也是微微别开了眼,公子的模样……实在撩人。

傅明染在月白色的衣裳下更衬得肌肤白如雪,那尚未长开的身子已经有了跃跃欲试之感,柔骨之间一种自然的清纯与因着此时有些羞怯的姿势而显出来的魅惑感,那眉眼之间突然望向进来的人无助的眼神,披散开来的头发覆盖了半边精致的锁骨,露出一边肩头的兜带,一抹青色似乎给这身肌肤增添了单纯的魅力,粉蓝色的外衣此时拿在手上,遮掩处似乎成了一边衣裙,简直是个妖精的模样了。

“小念……”傅明染原本的不习惯从脸上表露出好笑的神色,这丫头也是得,进来的人故意移开的眼睛,她这清秀的侍女……也是难得见到她这般神情。

“公子”小念离得近了些,将那多出的带子打结好,从小公子十岁那年起便没让她们两人贴身服侍过,平日里见惯了小公子男儿身的装扮,今日还真是……十分惊艳。

傅明染在身旁人的帮助下换上了这套侍女的衣裳,略显清瘦的身影在黄昏渐暗的夜色下拖曳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屋内不知何时点亮的烛光,映衬着外头星星点点的灯火,这夜……似乎注定十分漫长。

精致的五官透露着少女的柔美,那眉眼间还是因为坚毅的神情显出几分英气,给这种美添上了别番风情,只是等人走了几步之后,才显出一个人的步伐与姿势……有些奇怪。

傅明染一下子蹙眉,看着身上的衣裙,若不是因为混在那些出府的侍从里容易被发现,也不用穿上这束手束脚的衣裳……主要是因为身高原因,人一时无奈的看向身边的侍女,莫不是出不去了。

身旁的两人捂嘴有些轻笑,小公子其实为难换上女装的心思,她们大概是知道了,不过时间确实很紧。

“公子,今日府中的侍卫大多回家了,再说你这张脸也是需要遮挡一下……阿姐会一直留在房中,您与阿姐身形差不多,若是没人注意,还是可以出去的。”傅明染是安静地听着这主意,视线一下子转到思儿身上,突然冲其眨了眨眼,这样或许可以避开花景桓的视线。

“我会带糕点回来的。”傅明染拿起几盒礼品,今日各房中会有主子赏赐的一些东西,拿着这些出去……才是合适的。

人出门时是有意低着头的,小念还是留在里面服侍人的好,穿过走廊,遇着一些欢声笑语的婢女,傅明染看着前方的大门,脚步渐渐轻快起来,她可是走了多少回后门,难得从大门而出。

与守门的侍卫擦身而过时,嘴角的那抹笑意当真魅惑人了,这个粉蓝色衣裙的少女拎着几盒礼品,往大街方向去了,与怀乐可是约好了的。

虽说大哥对怀乐的行踪依旧派人看着,但是今天这样的节日,总不至于依旧派人跟在身后吧,顾连祺是早就打了招呼,今晚有事不会出现,至于楚斐瑜……大概是被留在楚府。

若不是傅家从来不过什么节日,虽则是京城大户,但往往府中也没有外头热闹,更何况大哥总是在外应酬,她还是自己出去寻乐子的好。

傅明渊安坐在正在回城的马车上,今日是比预计的时间推前了,是因为不愿意那孩子像往年一样,依旧自己一个人度过这年岁,还是因为……他对于这样的日子已经有些厌烦了。

家主重提与陈府的婚事,然而在这剩下的两年多时间里,有很多事情会变的,据他的调查……陈府原本与顾家有些颇深的关系,陈府大小姐自幼便与那天城县县令顾七言一同读书,算的上是青梅竹马,只是后面两家的关系不知因何缘故,渐渐的疏远了,这两人……外头可是传言原本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后面陈府有些败落,但是顾家也不如往昔胜景, 这其中的造化,当真令人唏嘘。

傅明渊掏出怀中的玉佩,目光停留在上面的刻痕上,这玉与那笛子一般,多年前他便是亲手封了它们,可是如今皆因为一人再次开启,原本附在这件东西上的尘事却没有像往日那般历历在目,明染的那块玉佩……若是不属于她,那应 当是她的先生赠予的玉笛,是真正属于这孩子的,可是他心中却又不愿……不愿他一直保护的人儿,属于她的东西是别人送的,那最好的东西,应该由他亲手送出。

视线撇过玉佩而落在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是入了城了,这京城的繁华果真不假,他这些年似乎呆在此地,却又像是游离在外,傅明渊的神情仿佛落在阴影中,其实说起来,他不过也是孑然一身而已。

傅明染暂时未往选好的酒楼走去,她选择的地点自然不是大家酒楼,而是小本经营的小酒楼,原因自是不用说的,只不过现在这身行头有些碍事,好在事先存放在某处的衣裳还是用的上的,那地方……不要碰见熟人的好。

街道上人来人往,她特意选了偏僻的小巷穿过去,轻巧的步伐踩在墙头上,偶尔翻了这户人家的后墙,好在渐黑的夜色遮挡住了一身粉衣,那张因着运动而泛红的脸颊,透露出一个女孩的粉嫩与生机,只不过有些事……不想碰上,便碰上了。

她蹲在一处墙头上,眼中饶有兴趣的看着下面的人,若是在这夜色下没有看错,那一身蓝衣的应该是陈家二小姐陈知欢,只不过这精美的衣裳似乎被人撕破了。

这多好的夜晚啊!总是有些败坏风景的事……

“小丫头,只要你把银子拿出来,大爷就放你走,怎样?”傅明染是坐下来看着那自称大爷的人掏出了一把刀子,身旁还围着两三个个子有高有低的人,哼……她嗤笑一声,就这般准备也好自称打劫的,瞥了一眼那丫头生气的面容, 虽然颤抖的身子将自己的害怕暴露无疑,但好歹是有骨气的,比之旁边应该是跟随的婢女要好多了,起码是直视着这群 混混……将袖口撕下蒙在了脸上,那就让她看看,是怎样的混混。

“看来你是不愿了,小丫头,当真不识趣。”陈知欢看着那把刀子靠近,越加煞白的脸色几近透明了,一旁的侍女 连忙将怀中的银子掏出来,若是今日二小姐在此有任何闪失,那这陈府她是回不去的。

一旁的混混抢过了银两,只是那把刀子依旧是抵在陈知欢的脸上,在那脏手要碰上她的衣领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傅明染的姿势……双手抱胸,女子做这般样子,原本应该是的粗鲁模样倒是因着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清澈的像是在月光下的一池湖水。只是那眼中还有的……是对他们的嘲讽。

“在顾二爷的地盘抢劫,嗯……还想抢人。”傅明染是对着那只将要碰上那陈家小姐的手的主人挑眉道,“不过这位大爷,你的口味可是够独特的。”她的视线也在那苍白脸色的主人身上上下扫过,不过是个孩子。

“想借顾二爷的身份,小妮子,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我们就是顾二爷的手下。”旁边有人插嘴道,引得那为首的人狠狠瞪了一下,视线转向傅明染身边,倒是没有否认。

傅明染脸上除了嘲讽外眼眸还暗了几分,看来顾连祺要么是树大招风,要么是连这等败类都收了的话,下次见面有的要说的了。

“原来你们是顾二爷的手下,那么……”傅明染左右活动活动了筋骨,突然双手握拳,“打的就是你们。”迎上冲上来的人,凭着娇小的身躯有的灵活性,傅明染一脚踢在那人肚子上,转身给了另一人一腿,那把刀子顷刻间不知以怎样的手法到了她手上,想想她从八岁起便跟着楚斐瑜到处“为非作歹”,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混混。

想来混混中也是分了层级的……玩弄着手中的刀子,那反射着月光的刀身将那层银光投射在了傅明染的双眼之中,躺在地上的几人趁她微微失神之际早早的溜走了,傅明染在刀影里,见到了倚靠在巷口墙边的人……那正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怎么在这里碰见他了……楚斐瑜。

傅明染扫了一眼正缓缓镇定的两人,可自身眼眸中还残留着刚刚见到的那副面容,那般笑着……莫不是认出她了,不可能,且不说她蒙着脸,更何况她在世人眼中,是傅家二公子。

不过对着眼前这两人时,傅明染左右是笑不出了,她今天貌似干了一件很是凑巧的事。

“多谢姑娘”陈知欢站在一旁看着她,倒是身边的侍女先开了口,傅明染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原先有意调侃……现在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巷口处的人突然低头看着地上,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眼中带着的光亮比之天上此时突然出现的明月更为惊艳,若说能有几个字形容刚刚他无意中看到的景色,傅家二公子穿女儿装原来是这般样子……夜色撩人。

第六十七章 怀乐心事

“小姐,您没事吧。”陈知欢一下子跌落在地上,身旁的侍女连忙蹲下来查看主子身上是否有伤。

地上的人儿眼睛似乎还看向不远处被扔掉的匕首,撑在地面的手还是有几分颤抖,却是显得些许呆愣的神情,身旁的侍女脸上的担忧明显,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传出去的。

巷口的人没有半分停留,逆着月光转身离开,看来今晚出来,貌似并不赖。

傅明染快速取了衣服后径直往约定的地方去了,看来不宜在大街上闲逛。只是她没有意识到,楚斐瑜去往地点正与她相同。

不过一炷香时间,人是已经端坐在椅子上,端着杯子的手过分的僵硬,若不是有一道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她也不至于连气都只是缓了一口,眼角的抽搐不甚明显,有谁能告诉她为何楚斐瑜也在这里啊!目光转向一旁悠闲的怀乐,看来今日的凑巧是有另一番说辞。

“简少爷,没想到你与楚斐瑜也有这般交情。”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话,楚斐瑜此刻这般似笑非笑的神情正如刚刚所见,她心中是有一只鼓在敲了。

简怀乐淡笑不语,明染若真不愿见到这人,早就起身而出,其实这两人的感情,他都颇为羡慕。

楚斐瑜拿起酒杯的样子似乎又有些顾虑,仿佛蹙眉的神情是因为耳边听到出门时大哥的话语,这一幕简怀乐看在眼里,不觉一笑,虽说他这两个月来都在城外养伤,但京城里的消息……看来身旁这人已大有不同了。

傅明染因着上次的谈话对简怀乐有了新的认识,再次见面时不免多看了几眼,浅青色的外衣之外还披着一件白色裘衣,虽则是室内较为暖和的氛围,但是那脸上的气色依旧有些苍白,黑发十分整齐的盘扎好,那略微消瘦的下巴此刻半掩在茶杯下,离开杯沿的嘴唇因着热气升腾隐约透露出的绯色,不知何时……眼前的少年似乎比往日坚毅了许多。

楚斐瑜早先来此,想着这丫头估计还要换身装扮,现在这般高束马尾的模样,一身黑色的衣装,只差那蒙脸的黑布,俨然一个入室打劫的。

“明染,你这身衣服……原来你的口味如此奇特。”这番话直接让正在饮茶的傅明染喷出了茶水,显得气愤的眼眸瞪着眼前的人,那双因为轻微呛水而泪光闪现的眼睛,更加灵动生机,这话说出不就表明眼前这人当时就站在巷口,有些心虚之余,人是突然别开了目光。

她还是少说话为好……

“明染,我倒是觉得你今晚有些不同。”简怀乐放下茶杯,不过十五的年纪却有着成年男子那般的稳重,对着眼前之人,傅明染倒是挑眉,她不信连怀乐也是看出了。

楚斐瑜拿起右手边的茶壶自顾自得倒了一杯,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神情中的平静看着那男儿装扮的人,眼底藏着的笑意透露出一丝暗光,这桌上的酒……是为谁准备的。

刚才端起酒杯而出的犹豫,是因为这酒……香味过重,反而有些奇怪了。

简家的势力并不在京城中,但是简家算是放心的把唯一的公子留在京城,虽身处郊外,但依他的猜测,身后应该是有人保护的,可是几次找人蓄意挑事都未能引出身后之人,看来还是他考虑不周。

当年简家祖父是朝中的老臣,与那江安王“谋反“一案牵扯甚大,后来因为简家深得先皇器重,在朝的简家臣子也是殚精竭力,当今的皇上才从轻发落,简家先辈已经逝世,留下的这个独孙……倒是孤身上京,简家祖父罢官后是安居天城县,如今在天城县中,简家算得上是一家独大,之所以没有因为王朝之事而断了多年的声誉,说起来还是有些长的。

“怀乐,还是说你吧,过了今年,你便有了参加学试的资格,是否有考虑此事?”虽说怀乐只是在城外的一家私塾求学,但是他的文采及才能,傅明染绝对是相信的。

楚斐瑜听着这话倒酒的动作一滞,下意识的看了身边的简怀乐一眼,看样子明染并不知晓这人的身份,亦或知道的不彻底。虽说简家只是罢官处置,但依旧是罪臣之后,这层身份已经记载在吏部与礼部,是没有学试资格的。

除非……他看着杯中在烛光下波光粼粼的透明液体,依旧散发出的阵阵奇香,除非这落实的罪名在簿子上抹去,简家后代子孙才有再次为官的资格。这样看来“仁慈”的君王,并没有做到真正的功臣之过与过往的功劳相抵。

简怀乐神情依旧不变,甚至眼中的那份温和也没有动摇半分,只不过在楚斐瑜斟酒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傅明染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变化,便没再说下去这个话题。

怀乐的身份她确实不清楚,当初与之结交是因为明明是体弱多病的人却在她打架的时候过来……劝架,之后的结果自然是他们两人一起挨揍了,这般结下的交情她自是不会轻易质疑。

但是大哥……似乎不是这般想的。

屋内的三人一时都沉默了,傅明染突然将脸凑到了酒壶旁边,这香味刚刚还没有注意,但是仿佛安静下来,更因楚斐瑜倒的这第二杯酒,屋内四溢的香气十分的诱人。

不过……她“抢过”楚斐瑜手中的那杯酒,既然不能喝,拿着干看着是何道理。

旁边两人是看着傅明染喝下那杯酒,神色倒是各异,楚斐瑜勾起的嘴角含着或者自己都未知的宠溺,当初的兄弟变个身份,他并不排斥,简怀乐只是浅饮了一口茶水,淡淡的神情看不出什么,似乎眼前的人喝这壶香味奇异的酒酿不算什么。

“简公子还是把这剩下的酒收起来……”楚斐瑜看向身旁的人,简怀乐对上这双笑中别有心思的眼睛,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置疑,“要不然这家伙估计要喝光了。”话还未落,尝到味道的人确实主动去拿起桌上的酒壶,平日里哪有这样的机会……

“楚公子今日会来,我倒是颇感意外。”傅明染脸颊上的红晕越加明显,那双仿佛能滴出水的眼睛突然从酒杯中抬起看向正被问话的人,楚斐瑜眼角含笑,忽视掉大概是已经醉酒的人看过来的视线,面容之上不易察觉的一丝冷意,他今日对自己前来……也是颇感意外的。

连祺离开京城之前倒是无意中提起这事,说是简家公子邀请明染在宁欢酒楼一聚,想来这已经有些显露醉态的人也是看中了这挑的地方,所以敢背着她那大哥偷跑出来……

“莫不是觉得我打扰了你二人……”楚斐瑜这话说的有些含糊不清,但是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今晚这件事他们二人心中有数的好,他算是不速之客,可是这已经趴在桌子上的……却是他特意请来的,这壶酒……他之所以还让傅明染喝下,就是为了让她明白,她身边之人……不一定是全心与对的。

“既然这人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是我送回去的好,简公子应该没有意见吧。”楚斐瑜放下那只酒杯,将趴在桌上的人手中紧紧护着的酒壶拿走,这玉酿中加入了这九极香草确实奇香百倍,只是连成年男子都抵不了这浅浅的一杯,更何况这酒量根本不行的丫头……

将傅明染扶起,手下的动作不似往日那般粗暴随意,而是放轻了力度,楚斐瑜偏头在身边的人耳边说了句什么,之后两人转身离开,身后依旧坐着的人,神色浅淡,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屋内剩下的人伴着已经燃烧过半的蜡烛,那烛斑结在桌面,还真是像一两朵蜡花,座上的人似乎姿势一直未变,但是那双眼睛迎着烛火,里面的光亮却有渐灭的意味了。

人身后拖地的影子……多出了一条。

“公子,您今日这么做,该如何向那人交代?”身后如冰的声音带着能听出的担忧,他被简家长辈派来保护公子,自是不敢疏忽大意。

简怀乐没有作声,看着眼前这只染上了奇香的酒杯,这邀请明染的消息自是他透露出去的。

“公子……还请您三思。”简怀乐突然起身,却不是走向后头,而是放下了酒钱径直出了门,身后的人没有上前,若是仔细听的话,屋内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

简怀乐走出了酒楼,一人孤身走在这热闹的大街上,就算是要将傅府牵扯进去,他也不会选择用这种手段,楚斐瑜今日的出现才是符合他的设想,那酒的分量他减轻了些,只是身后看着他的可不是只有他的人……三皇子的人,也是无处不在。

街道两旁摆满的摊子由着摊贩的叫喝,大大小小的灯笼在大人与小孩的手中,亮如白昼的街市有着白日里所没有的那份安宁,简怀乐看着几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入迷的看着吞火表演,看着小几岁的孩子依旧站在糖画板前不愿离去,眼神中的那份孤寂如深渊一般,眼前的许多光亮都照不进一缕,因为这深渊……没有丝毫缝隙。

他自八岁便独自来京城,家族中的人都留在天城县,家主说是当年祖父的意思……那简家,家主便按着祖父的意思,将他送往这喧闹的京城外一处冷清的很的屋舍,七年来……他不都是一个人过的吗?

人拖曳在地上的影子……似乎融进了那灯光,有半分明了。

第六十八章 宫殿大火

越王阁屋内续了两次烛火,橙黄色的光亮透过窗纱,屋内的人依旧端坐在书桌前,翻阅的书籍已经减了些许,但是那张专心的面容上没有半分疲倦,身旁一直站着的人知道,主子是打算看到天亮的,每年的这一天……主子都无法入睡。

外头的欢闹声渐歇,只是屋内外的明暗对比,在这年岁的盛宴里,总是带着点苍凉之感。

偶尔门前走动的脚步声,约莫是禁卫军的……

“四皇兄”仿佛这声音十分不真实,桌前的人缓缓地抬头,这声音……

“是我,天辰。”身旁的侍从得到自家主子的示意,走过去开了门,换来了一阵清新带着夜晚凉意的风,门口站着的人,正是辰王殿下。

“天辰见过四皇兄。”进来的人行礼道,慕天越起身,少年的脸上片刻有些神色不明,天辰这时不是应该回辰王殿休息……一身浅色黄衣,上面绣着格外精致的金银丝线,外面披着一件皇上御赐的银色裘衣,人受冷的白皙面容之上依旧有着未化开的稚气,那眉眼与皇上极为相像,屋内的侍卫退了出去,只有两人。

“坐”慕天越淡漠的说到,虽则两人之间相差不过两岁,但是这房间的主人明显更为成熟与稳重,进来的人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安静的坐了下来,在慕天辰的眼中,四皇兄一向是不太好接近的。

两人的目光一时没有交流,最前面的书桌上稍显的凌乱,翻阅出的书籍还没有整理一番,慕天越看到来人的视线在那上面瞥过一眼,但是他的目光却是放在了来人的脸上,这略微浮现的红晕,应该不仅仅是外面天冷的原因,面前的这双眼睛里,有些紧张的意味。

慕天越浅浅观察了一番,依旧不动声色的等着来人先开口,每年小皇子因着喜庆的日子会饮些甜酒,但没过多久便会早些退席回宫休息,今年今日会来他这里,倒真是令人意外的。

“不知天辰是否打扰到四皇兄温习课业了?”依旧是道歉时会露出的诚恳表情,似乎他这个皇弟多年来养成的性子 每回必定是有所用处,若是真诚的话,今晚除了那灯火通明的宫殿,其他各方还是早早的暗下来了,那他这里……原本微弱的烛光本算不上什么,那今晚……不应该过来的。

除非……有事需要借他相助。

只是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实在单纯的令人感到自己的心思是如何的污浊了面前的人……大概是他那母后的意思。

不觉中,慕天越的脸上还是表露出皱眉的神情,三皇兄现在在朝中的位置如此稳固,更何况他们现在并没有参与朝政的资格,对于规矩二字,皇上从不轻易更改,

他倒是觉得皇后以前不露锋芒是明智的做法,若不是因为前些日子三皇兄在朝堂面前的那番话,尽管不是虚假之言,但皇后与皇兄见面时大致已经有了这个意思,至于是出于何种目的而说出的,也就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只是不得不承认,皇后将天辰保护的很好。

“四皇兄,天辰是有事想向你请教。”坐下的人又起身,十分有礼的模样,慕天越看向他的目光冷中带笑,看来沧澜书院教皇子还是教的很好的。

“不仅是徐太傅,听说三皇兄这些日子也当了你的先生……再说我不过长你一岁有余,恐怕也是回不出你的问题。”屋内响起的冷淡语气实在令人不禁寒颤,但是那张清冷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讥讽之意,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之所以 慕天越这般冷淡的口吻,不过是不想在这件事上掺和,皇储之位按照祖制本该由嫡子当任,只是眼下小皇子年纪最小, 长公主虽也是皇后所生,可是女子身份……而且实际上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喜欢这位长女。

既然三皇兄最近与天辰以至算与皇后走的如此近,有如此和睦的场景,想必皇上也是颇为欣慰的。

“四皇兄莫不是恼我渐渐疏远了你?天辰觉得我与皇兄不如往日里那般亲近,虽说长姐姐时常入宫看我,但天辰也想与四皇兄多见见面。”这番话绝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慕天越在他说第一句话时,神情便有些变了,疏远二字……他可用不上。

当初皇后将他视如己出,时常照顾着他,让他这个失去母妃的孩子能有一处躲避之地,可他也没否认,当年他心中却有感恩,只是后面查明真相的他……这份恩情中有些东西过于阴暗了。

“天辰与长公主多亲近些的好。”门外进来的侍女端来刚沏好的茶水,慕天越这看似无厘头的一句话,却让正摸上杯底的人突然将视线看了过来,他今晚来四皇兄这儿,正是为着长姐姐的事。

慕天越似乎是随口提起的,脸上神情淡如水,身穿一件单薄的外衣,也是清浅的青色,那清秀的面容看出眉骨间原本像置身事外的神色,只是当年唯一给予他庇护且是真心的长公主,在如今的局势下,也被人所关注到了。

“天越,长姐姐孀居司徒府已有三年,按礼说可以接回宫了,可是我听闻父皇已有为长姐姐再寻一门婚事的打算……”

慕天越眼神一暗,此事他也有听闻,看来是真的了。

“三年前那司徒府的公子突然暴毙身亡,可是长姐还是以长公主的身份嫁了过去,父皇不是一向疼爱长姐的,这件事我便一直想不明白,可是若是接长姐回宫,长姐也不用再接着受苦了。”慕天辰眼底的担忧是自然流露,长姐也不过是大他们七八岁,可是自小给他的关怀……甚至比母妃都要的多。

司徒府的大公子突然暴毙,这件事当时隐瞒的极好,甚至为了顾及皇家的颜面在婚礼当日由二公子代兄长行大婚之礼,而府中大公子去世之事也是事隔两三天才传出的,至于早已知道真相的父皇为何没有取消婚事,一是同样顾及皇室颜面,二来,大概是因为司徒家在当时可是名声颇大的忠臣,在当年江安王一案中立功,深的父皇的认可,如今司徒府虽已势力渐弱,但是因为与皇室联姻,在朝中还是得到敬重的。更何况司徒一府,确实是难得的有才忠臣。

“天辰也想多亲近长姐,可若是长姐嫁人,怕是只有更少的机会了,原本父皇是想把长姐指给安丞相,但后来还是将安丞相除去了,打算在天城县县令顾七言和徐太傅之子中挑选,也不知父皇最终会作何打算。”慕天越是越听,神色越有些凝重,皇姐一向聪慧,这三年来也不知皇姐是如何过的,被一直疼爱有加的父皇就此……利用。

这皇家子孙与臣子联姻,也是一种手段。

只不过……他直视着眼前的人,何时天辰会如此清楚父皇的旨意,毕竟这件事只是渐露风声……眼前的人,脸上很是自然。

但就这门所谓的婚事,就人品而言,他相信父皇选的这三个人都是真的君子,只是安丞相的名字最早被划去,也是在意料之中,毕竟一人之下的位置已经是极限了,可是天城县县令……听闻在上任前是已经定下了一门亲事的,皇家自然尊贵,顾家与徐家同为书香门第,这样的门府依着皇姐温婉的性子其实是再适合不过,左右看来……徐太傅之子徐风远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是天辰想见皇姐,自是……”话未说完,格外安静的氛围突然被一声声紧敲的锣鼓打破,禁卫军那沉重的脚步声整列的过去,似乎外面的夜色颇不宁静。

慕天越看了眼前的人一眼,那眼神中有些闪烁的光芒,突然门被推开……蒙平羽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侍从。

“四皇子……小皇子,原来您在此地。”来的人是禁卫军统帅,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今日倒是出现了惊喜之意,慕天越微微点了点头,往敞开的门口看去,不远处的房顶上不只是明亮的火光,而是往上窜的火焰,以及渐渐传来的呼喊声……

他突然将视线看向了身边的人,眼神中的冷意似乎被这耀天的火势烧尽……辰王殿下,那烧的是辰王阁。

“小皇子,您没事便好,属下还是尽快上报皇上的好,就说……就说您在四皇子这里。”蒙平羽还是看了慕天越一眼,似乎怕不小心说错什么话。

慕天辰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点了点头,当他的视线顺着离开的人前往的方向时,脚步是不自觉的往前几步,似乎眼中的境况让他想跟过去。

“天辰,大概父皇在着急寻你,跟着蒙统帅前去的好。”慕天越抬头望着那般大火,仿佛是要永远燃烧一样,今晚的皇宫……倒是因此更为“热闹”了。

“那四皇兄,我有时间再来寻你。”慕天辰走之前还是看向他的皇兄说的这话,一贯的认真神色。

慕天越眼中仿佛还有火的倒影,可是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这火……起的很是可疑,却又像是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年岁之日宫中灯笼之多,烛火之多,若是哪位宫人有所疏忽,这还是在上风口的辰王殿起了大火,似乎很是正常。

只是今夜辰王殿下不在殿中醒酒,却出现在他这里……倒也是很有一番探究的。

第六十九章 危在旦夕(一)

越王阁的门没有关上,慕天越倚在门边看着那被扑灭的大火已然变成滚滚浓烟,隐约可见一行人缓缓离开,倒是似乎那身穿黄袍的人曾看向他这边,旁边显眼的那身银白裘衣的人,一同随行离开了。

今夜发生的事还没有论断,只是皇后为后宫之主,后宫中的事务安排一旦有误,若是还与部署有关,则是与守夜的禁卫军一同担责。

迎面走来的人……蒙平羽。

“四皇子,皇上说因为辰王殿现在不宜入住,便是等小皇子从养居殿出来后让小皇子宿在您这几晚,等宫殿重新修缮好。”慕天越目光有些凝思,让禁卫军统帅来跟他说这番,是否有些……

蒙平羽是从四品侍卫做起的,最初也是由三皇子举荐,能达到今日的阶品,父皇的赏识与安丞相的提携都是缘故,蒙统帅同样是寒门子弟出身,大概这便是安丞相一向与各臣子不亲近却与蒙统帅相交甚好的原因。

当然这人自身的能力,也不是假的。

“自然尊着父皇的旨意。”这原本通报的事由普通侍卫便成,不管父皇让这人前来是为何,他对今晚宫中失火一事,都只是眼见而不识,再说……他还有一堆书有待翻阅。

“属下告辞”行礼告退之人,仅三十出头,手下却掌管着整个的禁卫军团,挺拔的身姿入了慕天越的眼。朝中这两年越渐明显分为两派,归属与三皇兄阵营的倒是有意拉拢蒙统帅,只是蒙平羽确切的来说,是父皇的人。

“主子,今晚刚好小皇子来找您,是不是太凑巧了些?”

若这便算是“凑巧”,那这件事发生之后将要再起的事情,岂不是要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准备好天辰殿下的住居……就在右殿吧。”慕天越进了屋,重新坐在书桌前,仿佛今晚这两段插曲并没有出现过,夜色已经很重了。

街道上被紧密的人群压迫速度的马车缓缓地走着,那马蹄踏在地面上与往日里毫无相同之处,如踩在棉地里,车内睡在靠垫上的人,面色红润,一身黑衣紧裹着,隐约可见女子的身段,楚斐瑜是将看向街道的视线收回来,淡淡的目光放在傅明染脸上,这人醉酒的样子……倒是比往日里安静的不少,只是这个样子,不知傅府那人会如何想了。

傅明染绯色的唇瓣轻启,有些微皱的眉头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隐约说着什么,只是那仿佛浸染雪花的两颊因着唇瓣渐渐的苍白,楚斐瑜突然起身靠近了些。

“明染,傅明染……”身边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冷,冷……”楚斐瑜将手背抵在眼前人的额头上,冰寒的触感让他脸色黑了下来,这开春时节明染体内的寒疾是再次复发了吗?可是傅大哥不是已经寻到了那宁太医之后,且为其看过……只是这原本红润的脸色似乎是瞬间变为青白的。

“快点速度”楚斐瑜眼神有点阴沉,明染寒疾的发作这些年还是有规律可循,这年岁之日……本不应该的,莫不是因为那九极香草的缘故……

“是,公子。”应声之下,马车的速度还是感觉不到多大的变化,傅明染在垫子上缩成一团,颤抖的身躯实在令人怜惜,楚斐瑜突然上前抱住了她,果真跟抱着一块冷冰似的,似乎这次比以往要严重的多,他的心不住下沉,脸上浮现愧疚之色了,他本明知那酒是……有问题的。

傅府大院

傅明渊未换衣便是直接往明染的房间去了,屋内暗弱的烛火,在敲门而进的时候,伸起的手突然收了回来,慢慢地握紧成拳,心中的异样之感清晰地如同往日那孩子每当出事时会出现的,他是了解那孩子的性子,这样的日子怎肯安静的呆在府中。

那他敲门而进……似乎是这些日子养成的一个习惯了。

虽有宁大夫的药方,但是这最为关键入药的一味,渊阁中负责记录天下万事的人也是查不出第二棵,还是在四皇子慕天越手中的那一味药,皇宫之中,他并不像动用渊阁中的人。

“渊主,二公子今夜是与简家公子见面了,但属下为了让二公子不生疑,便没有跟着。”悄无声息出现的人自是花景桓,人冰冷的模样站在身后,但脸上还是表露出恭敬之意。

傅明渊姿势似乎一直维持着未变,那双清冷的眼眸闪过一道暗光,简家与三皇子是没有关系,但是简怀乐却是有着关系,简家独子被送进京城的原因,世人猜测多为是为了谋取功名,可这前提便是若不是得到当今皇上的恩赐而特别下达的旨意,便是想着能推翻当年的江安王一案,平反冤情,可是后者的难度比前者高的太多。

尽管对于二十多年前的此事,百姓口中是各执所辞的,更甚者有传出皇上的二皇子一出生便夭折的真相,是与江安王谋反一案查出有着紧密关系,可这皇家之事,平民心中自有那把秤,计算这个度的范围。

“也该差不多了,把明染带回来吧。”傅明渊的声音中有叹气的意味,若是直接让这孩子不与简家少年来往,估计是绝无可能的。可是简怀乐与三皇子走的过近,而院长既已说了四皇子有意将明染招为伴读,先不说明染自己是否答应,就这两人的阵营……也是相对的。

虽则四皇子也不过十五,但是皇室子弟储位相争,本是再自然不过。

“是”花景桓听出了这话中的语气,知道明渊做事一向顾及的多,可是他也注意到……明渊多年来的性子是有些改变的,尽管脸上时常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偶尔对人说话时的神情,就算对象不是二公子,也是渐露温和的,这般的改变……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已是不易。

那孩子……似乎天生便有这种能力。

简怀乐向明染下手之事,也曾在他的思虑范围中,只是有过的两次接触,那少年给他的感觉,不得不说确实是好的,懂事明理的很。为人也是真正,不过……一个家族,一个相识两三年的朋友,似乎哪方更重,大多是倾向一边的。

心突然抽搐了一下,接着心跳加快带来的慌张之感,令傅明渊眉头紧锁,若说明染身上能发生的事……便是那始终得不到根治的寒疾。

眼神暗沉的同时……那门突然是从里面打开了,小念面露讶异之余瞬间是冷静下来,公子果真是早些回来了……

“公子”小念行礼道,不过看眼前大公子的脸色,似乎是不好的。可小公子这边怕是还要一些时间。

“马上准备炭火还有棉被,另外准备好热水与那宁大夫配的药,在小公子回来前。”

这番话不止门外的小念听到了,里屋的思儿似乎也感觉到不对慢慢地走出来,两人视线对视了一眼,同样表露出疑惑与行动起来,小公子莫不是又复发寒疾了……

傅明渊转身往大厅门口的方向去了,若是今夜只有明染与简怀乐,他自是不管明染是否生气都会让景桓跟着的,但 顾家那二小子顾连祺与斐瑜、明染关系似乎很好,借顾连祺的口来说出这见面的消息,让楚斐瑜出现在这两人面前,这般算是折腾了一番,但自是有他的道理。

“楚二少,这是……”傅府门口的侍从连忙赶过去。

“去通知大公子,说是小公子寒疾发作了。”楚斐瑜是直接进了府,往傅明染的房间去了,这个时候……他顾不上礼制了。

“是”已经有一人匆匆赶过去了,这时傅明渊已在后院之中,当楚斐瑜抱着傅明染出现在他面前时,那怀中人儿或许因着一身从未见过的黑衣而越显的脸色苍白,甚至铁青了……

傅明渊那一瞬间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因为眼前的一幕……傅明染无力垂下的手,抱着她的人那已经显出些许慌张的 神色,走过去的仅仅几步,似乎耗尽了不少力气。

楚斐瑜看着前面的人,但还是径直将人送往她的房间去了,因为怀中的人越来越微弱的气息,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是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了。

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了,简怀乐固然是有了这心思,但是不至于下如此重的药,或许……还有其它的隐情。

傅明渊与之擦肩而过时清楚的看到了明染的模样,除去那可怕的脸色,确实如同睡着了一般,这般安静……很是怪异。

但是……他那阴沉过后浮现出的忧色,给这张极少出现这等表情的人更为有人间烟火气。

“傅大哥……”傅明渊是跟了上去,地面上一时出现的影子又迅速的消失了,看来景桓也得到消息了。

人在凝重的夜色中拖曳在地上的影子,比之这灯火……暗淡的很。

天城县衙门

顾七言站在院中,月色照的一方特意修起的小小池塘中央便有那轮明月,他清寒的视线从池塘中移到天边,不知京城今夜的月色是否有如此这般澄明。

只怕全州百姓……今夜很是难忘。

第七十章 危在旦夕(二)

“公子,连祺少爷派人回了信来。”小司脸上的焦急看样子是从外面赶来的,顾七言拿过信……看来连祺是已经同意了,否则这信的时间便要推后几日了。

信中所写……猜测的不错,但是顾七言脸上那股隐约的担忧依旧没有消退,这匪徒之事虽自上任就未平息,但劫持官府之财,这样的举动可没有那么轻易消除,更何况这是赈灾银两……

“公子,是不是……”顾七言摇了摇头,他一直以来的顾虑……是从接到任职旨意的那日,这天城县县令一职,并不是他心中最想的,可是当时朝野中正在商议该有谁接任,与上一任老县令情况相当的,他确实是很相似。

这两个多月来虽没有宫中势力插手至此,可是这前几日还势头很盛的匪徒,今夜倒是本分了许多,至于皇上的旨意还未收到,但他相信当今圣上是已经知晓了得。

如何的决判……等着天亮之后,连祺是否能安全带着粮食而来,这番决策,他是与各长辈相商折中了的。

那被劫银两寻回……然后粮食自是可以买下来了。

傅府大院

“小公子……”立于旁边的小念眼睛已经泛红,早些时候活泼的主子怎得变成了这样……床上的人脸色惨白的如同覆了寒霜,那蜷缩的身子已经平躺却僵硬起来,小念顾着屋内其他人,自是不敢多有动作,可是那悲伤的神情,这般气氛似乎开始蔓延了。

傅明渊站在一旁,蹙着的眉头突然转向了门边的人,屋内的气温很高,可是床上的人……脸色依旧,连一丝红晕都不曾见着。明染的寒疾虽不好控制,可是不至于……

门边的人,楚斐瑜似乎在隐忍着什么,那看向外面的侧脸,坚毅且认真,傅明渊突然发现,楚家这孩子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了,只是今晚……是发生了什么。

“傅大哥……我很抱歉,可能明染寒疾发作是因为喝了含有九极香草的酒……”门边的人语气虽显得冷静,但是那神色有异,似乎还想到了其他事情。

傅明渊没有作声,只是示意守在床边的侍女去打开窗户通风,这屋内沉闷的空气也不利于这孩子。

九极香草……产于最边境地区,原本是军中缺少麻药的情形下代替使用的,药效极强但是也属于极寒之物,混在酒中……气味奇香,也易使人酒醉。

只是这香草之地与京城相隔千里,若不是有心带过来……怎会出现在此。

楚斐瑜看向里屋,在眼前人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深思,只是他的目光同样有些隐忧,看来还是他低估了事情的事态……简怀乐清楚这香草的作用吗?

“斐瑜,今日多谢你,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傅明渊确实不像是说这话的人,具体的情况景桓会查明的,现在等着宁大夫前来。

楚斐瑜不放心的目光收回,看样子这次傅大哥有把握治好明染,外面似乎快要渐明的夜色,时间确实不早了。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步子与来之前截然不同,仿佛之前在巷道里见到少女也只是个梦境而已,那般笑容……他期待着下一次。

傅明渊走到床边,躺着的人这张睡颜,但是这双此刻紧闭的眼睛……可不知为何,他似乎心中知道,这双眼睛还是能绽放星辰之光。

“公子,宁大夫到了。”木悠匆忙进来,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有些苍凉。

“请进来”傅明渊似乎此时放松了一口气,原本撑着的脸色,因着向后退了两步也显露几近透明,他心中一直在翻涌的情绪像是已经压抑不住了。

“傅公子”进来的人同样显得匆忙,只是立马走到了里屋床边,开始诊脉……

齐家府邸

白祈吹灭烛火站在床沿时,原本暗下来的房间突然恢复光芒,桌上那燃了半支的蜡烛重新点亮了,桌旁似乎还出现了一个虚影。

床边的人手中的动作一顿,那好看的眉眼间似乎浮现一丝薄怒了,只是浅淡的很,一瞬间又不复存在。

地上的影子只有一人,但白祈沉默许久突然开口了,“池祈,你今日做的事有些过分了。”屋内只有一人,关闭的窗户似乎还有外面风吹过呼啸的声响,烛火越加明亮。

半响无声,似乎这句话只是自己的喃语……

“呵呵……”带着些阴沉的意味,那虚影似乎摇晃了一下,突然与他双目而视的眼睛仿佛还笑了,虚影之下……人的样貌与屋内的人是一模一样的。

“白祈,这可不是我的手笔……”说话的人眼角明明是带笑的,可是眼底透出的冷光还有三分轻蔑,面前之人浮现深思,听着接下来的话,“天君不知从哪找来的法子,在那多年不能再添一笔的命簿上续写了一笔,这命簿的来历与作用你也是明白的。”

白祈原本深虑的神情突然冷静下来,若是天君所为……这结果自然不会改变。

“你似乎并不担心。”虚影随意的姿势端坐起来,似乎到了感兴趣的时候,白祈当初为这个给自己做伴的人取名池祈,便是因为这池祈山的缘故,不过这人如今养成了自己的性子……更名为沈君。

“这命簿是司命神君之物,即使是得到了神君的允肯,任何人在上面写下的命数若不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也是不作数的,天君虽位处极尊,可是这天界的规矩,还是当初渊清古神创下的,规矩不多,但每条都是神规。”

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违者天谴之行。

至于他当初写下的青挽开始的命数,虽说是以司命神君借他东西未还为借口在先,表面上神君是允诺了,但他强行改变天数是实,也遭到了反噬,好在这上神的神力挡了一半,若不是因为眼前这人,他的仙阶是已经要下掉了。

这事……沈君不是知晓的最清楚吗,除了他这一身被禁锢的修为,他们两人还是一体的,他在凡间吸的浊气,这人也是有感受的。

“或许天君的这个法子是替自己化解了这天谴,再说……你当年改了那命簿的事,天君不也是知道的。”虚影突然起身站在了他身旁,白祈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这沈君的修为似乎是渐长了。

“白祈,要知道你想什么,我也是能知晓的。”沈君若隐若现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窗户边,白祈眼神一暗,这便是他唯一不得明白的地方,这幻化出来的人就算是依靠着他当年的无尽神力,又在池祈山这样的灵气十足的仙境生活了数千年,能自成生灵也是可能的,只是不过是他的一滴血来养活的幻灵,今日竟能与他共生共灭,甚至如今的修为已经是超过了他。

“同生我便是不愿的,共死……呵呵。”又坐回原来位置的人一脸嘲讽的笑,那毫不掩饰流露的三分妖冶之态,已然不是天界那清冷如莲的白祈上神,虽说往常与他那弟子还带着一头神兽在池祈山过日子,性子是挑剔了些,但哪会像眼前的人,不过是三分仙气,七分妖气。

“怎么,不愿见我,你那收的弟子都快死了……”沈君眯着左眼轻瞥了他一眼,明明是一样的眼睛却又是如此的不同,眼底浮现的一抹不解很快消失,也是那般孤傲的神色了。

“池祈,我若是能早些回来,这不是合了你的意吗?”白祈突然坐在了床沿,他那弟子哪能有本事引得天君的注意,这续写了命数的应该不是青挽……而是如今凡间的傅明渊。

这不正是照着他当年给青挽在命簿上写下轮回的命数一般,这天君……是真的寻到了法子,还是另有隐情。

再说……下凡经历无数轮回的司法神君,天君如此关注,想必其中确实是有情况。只是改了明渊这一世的命数,与之有牵扯的人命数都有变了。

明染此次寒疾发作,或许是最严重的一次,但是那命簿上若是没有一个结果,明染每一世都是活到八十岁才会去世,在当年的命簿上,他自然是做了一番手脚的。

司命神君无法续写明染的命数,但这孩子的命数已经是与明渊绑在了一起,只是没想到,天君在此时动了手脚。

看来他们明面上打赌之事,是已经到了更隐晦的地步。

虚影的面容似乎越来越模糊,沈君没有再作声,只是看着白祈的神情多了些沉思,他幻化以来呆在池祈山数千年,若不是因着一次偶然的机会出了山门,他怕永远都是眼前这人的一个影子而已,他既然已有了血肉之躯,便应有自己的神魂。

可这神魂……是有缺陷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位极尊位的天君,竟然有这样的打算,那司法神君是何等人物,如今也时常进出天界的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入天界时的样貌自然是做了一番改变,只说是外来的散仙之云。

但白祈有一句话是对的,他确实希望这人回归神位,整日里在凡间闲呆,不说他自己同样能感受到的不适感,他这神魂……他终究是要想办法修补的。

第七十一章 阵营

“既然你知道你那弟子不会有事,为何差点犯了规矩泄露了天机。”沈君自是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这话时脸上出现的嫉妒之色,在池祈山呆了那么久,自然也是知道他唯一的弟子,后来就是因为收了个弟子,眼前的人倒是寻到乐子了, 可是把他锁在池塘旁的石像中,还有该死的神兽每几日便要坐在它身上说是养神,可明明是看着旁边正在修炼的他那主人的弟子。但这一笔账,他到现在可还没有算。

“不过是为了不让那孩子受苦罢了……”白祈眼里盛满了忧虑,突然正视着眼前与他对话的人,“你若是还呆在天宫,天君迟早会查到你的身份,还是早些回池祈山的好。”这最后一个字落地,眼前的虚影已然消失了,白祈有些恍惚的站了一会,走过去再次吹灭了烛火,在黑暗中的神色渐渐显露伤忧,就算是改了旁人的命数,原本那白纸一般的青挽命簿,如同漂浮一样……不受控制,极易更改。

这一世,若明染能安然活到暮年,那傅明渊想必也是改了前几轮相同的结局,不在而立之年便命丧黄泉。

那么天君此般……是有何顾忌?

他也知道沈君想要的东西,并不在天宫,而是在……凡间。若说他与这幻化出来的生灵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神魂……一滴血养出来的生灵尽管与本体极为相似,但是神魂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东西,沈君有修补神魂的打算,便是已经寻到这法子了。

那这法子……莫不是渊清古神留下的天鉴书重新出世了。

外头的光已经照明了房间,原本只是想养下神的人突然前去推开了门,白祈站于门边看向天边的云彩,玫瑰色的粉红混合着浅蓝的光,天鉴书每次使用都会带着天迹的印象,若是天君寻到了这书,那更改命数之事,他心中也是有了底。

“公子,您是否要休息会?”小念端来准备好的汤药,外面的天色已经渐亮了,公子今夜是一夜未宿,可早些时候按礼还是需要到各家致礼,算是年岁之后第一日的活动。

看大公子的面容……有些倦意。

傅明渊只是将清冷的目光放在后来渐渐安睡的人脸上,宁胥所说……九极香草虽有如此的作用,但不至于突发这种状态,怕是还有其他原因。

简家那少年,他是否一直轻视了……

“你们先下去,准备好小公子的衣裳。”既然已经通过针灸排除了这些寒气,这张苍白的面容确实是在渐渐恢复血气了,若不是今晚过后答应了院长将给他一个答复,床上的这孩子应该再休息会的。

傅明染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那颤抖的睫毛扑闪着,忽而睁开眼……却是眼里的泪花模糊了视线,她好像想起了当年全部丢失的记忆。

那躺在苍茫雪地里全身冰冷的人,她脸上惊恐的表情之外还有沾染的血迹,甚至因为掌中感觉异样而张开手心,她竟是紧紧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而这地上看不清面容的人……这漫天的白雪天地,只剩她一人,还有一具尸体。

但这唯一记得一幕,却是她过往的全部了。

“明染,天还未亮,再睡一会吧。”傅明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再是不比往日里的清冷,更为温和的多。

傅明染抹去眼角的泪,那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液体,竟是感到丝丝疑惑,虽说她平日里的温度确实有些低,但像是寒疾发作时才有的冰寒,看着屋内像是整理一番的样子,她心下一沉,莫不是……

“大哥,我是……”她开口问道,看着外面的天色……都快天亮了,可是她原本不是与怀乐……还有楚斐瑜在喝酒来着,怎得回来了。

“斐瑜送你回来的,大概是贪杯喝多了酒,有些醉了。”屋内还透着一股暖意,傅明染躺在床上,明朗的视线中见到了大哥的样子,一身玄色衣裳,发冠还未解开,这该是外出之后还未换下衣服,不过大哥是何时到她房间的。

“我已经没事了,大哥也回去休息吧。”傅明染此时毫无睡意,错开的视线中她还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热气腾腾的药碗,之所以能肯定碗里的东西,是因为这飘过来的气味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她眼眸中闪着暗光,但也没有说出来,大哥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

傅明渊点了点头,时候确实不早了,但今晚所经历的……大概很是难以忘记,多年前他救下这孩子,或许是因为他见到了这双曾经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眼睛,但是现在……他已然说不清其中缘故,就好像这孩子的出现,就是为了他一人而来。

可是渊阁开始的行动是完成上一任阁主的夙愿,可经他之手,最开始的轨迹已经偏离了方向。

如今皇上留有的三位皇子中,显然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立为皇储,但是看过来三皇子的行事风格,这渊阁交付之后的命数,大概达不到老阁主的期望了。

可是这允诺一个长辈且是已归尘土之人,这份诺言……不可辜负。

“这药喝完后再睡会,大哥一早有话与你说。”傅明渊也没做停留,身后的人目送人离去,那又显绯色的唇瓣合着白皙的面容,不施脂粉的脸楚楚动人,可是床上的人突然将脸埋在了被子里,那微微耸动的姿势不难猜出……紧闭着的眼睛紧咬着唇瓣,眼角原本抹去的泪花再次出现,这次的……更为冰寒。

她还想起了在雪地里那转身离去的身影,那时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就此覆灭了。

而她或许……不是傅家二公子。

天一亮,那昨夜起火的辰王殿原本的面目已经不可辨析,屋梁皆已烧断,仅剩下还立着的几根柱子也已经被火烧去了往日里的刻纹,乌黑一片,宫中正在处理的侍卫或是经过的婢女都忍不住看过去,这般情况……若是当时小皇子是留在殿中,估计今日的皇宫不像此时只是有些沉闷的气氛,而是天子的暴怒了。

朝堂之上,上座的人揉着眉心,不时看着底下正在议论的朝臣,眼中有如墨水一般的深沉了,偏巧今日安丞相称病不上朝,至于是否身体抱恙,估计等会还要派人去慰问一番。

只是这被匪徒劫走赈灾银两一事,是如何传出来的,不过过了三日才被底下的这些臣子上报,倒真是呆在京城这般富庶安宁的日子久了,有些忘了自己的本分。

“臣认为应该由朝廷派大臣前往,带领一些兵马前去消灭那些胆大包天的匪徒,这样方能令百姓放心。”这便是商议出来的结果,慕启斯下意识的看向了安丞相往日在朝堂惯于站立的位置,只是空空如也……他看向提出这解决办法之人,摇了摇头。

若是他指定的天城县县令也是如此想的,那还真得考虑一下,这任期是否要缩短时间。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百姓都是要第一关注的对象,更何况此次全州因冬季大雪至灾,在天灾面前,官员更是要有作为。

“臣以为,既然是在天城县内发生此事,那顾大人自是要费心尽力些,事隔四五天了,想必顾大人正在着手此事当中。”

“李大人,你这话说的不妥吧,莫不是你在讽刺顾大人办事不力,京城离天城县虽远,但你李大人管着各处驿站传入京城的消息,可你不也是刚刚才知晓。”

上座的人一听,反而起了些精神,似乎朝堂之上很久没有这番热闹了。

“钱大人,你可是在圣上面前说的这话,千万记得自己的措词。”李秉是三皇子阵营的人,但这钱大人……貌似也是刚刚加入三皇子阵营当中,这会……林烨敛因为还未正式上任,便是站在文臣这一排的最后一人,他低着头却是认真 听着这两人对话,不时嘴角挂上了一抹笑,这还真像是一家人的样子。

突然发现渊主给他的这个任务,没有这么无聊了。

“李大人,顾大人可是皇上亲自选的人,你的话在圣上面前,才要再三想想吧。”听闻当今皇上手段虽是狠烈了些,但在听取群臣意见方面还是气量大度,这两人拿着皇上当靶子,就这般还不生气,那他也是相信这传闻一点了,

林烨敛是挑着点大概有用的话在这里听着,今日早朝过后,他还需向渊主上报一番消息,因为京城衙门陈大人被弹劾,虽不在户册中的之初大抵不会受到牵扯,但这样一来,之初的任务算是结束了,那按阁规便是要回渊阁中了。

可是之初已经出来了四年之久,这时回到那地方的话,大概是有些不舍,渊阁中若不是渊主下令指派任务,人都是要按照自己设定的身份出现在他人面前,只有他们四人是例外,渊主是将他们留在名为渊远山庄的地方,那便是渊阁对外的身份。

“各爱卿可有更好的主意?”慕启斯对这两人的对话不置可否,仿佛刚刚起来的硝烟之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今日安丞相不在,难道就没有人能提出让朕满意的提议来?”

朝内顿时鸦雀无声,议论的声音是瞬间停下来了,他们身为臣子站在下面多年,还是能感觉到上座的皇上,大抵是动怒了。

第七十二章 引起关注

慕启斯视线扫过众人,看着底下分为两列的文武之臣,这李徐二人今日看这样子倒像是真心实意说的这话,只是他那三皇儿没看到这一幕……上座的人突然把目光放在了那有些眼熟的青蓝衣裳上,这个时候没有身穿官服的人倒是明显的很。

那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林烨敛,似乎安丞相对此人是另眼相看。

朝堂之上往往出现这僵持气氛时,那安丞相便要上前开口了,可这会……皇上动怒了,该如何是好?

林烨敛是更低下了头,他可是敏锐的感觉到有道目光在他身上,这皇上该不会是……

“不知林爱卿有何对策?安丞相似乎对爱卿也是另有青睐。”语气中的威严自成一派,上座的人神情不似刚才那般,也是仿佛恢复到之前的兴趣之中,若是这件事确实没有得到解决,他第一时间与之商量的自是他那左膀右臂,现在正在府中修养的安丞相,也不是坐在这里听着底下的臣子费口舌之论,似乎是这王朝太过安宁了,这些个臣子平日里过的太舒适。

林烨敛被提名的时候是受了一惊的,他原本只是个来凑数的人,顾大人推荐上来的人,是他但也不是他,这其中的问题……可这皇威之下,他是站了出来。

“皇上,臣资历尚浅,恐答不出让皇上满意的答案。”就凭今日皇上就算是一时心血来潮喊出了他的名字,但只怕这早朝之后,来找他的人就多起来了。

慕启斯看着这回话的人,这般回复倒像是安丞相的样子,可也是明明心中有数,还是如此谦逊,他还是能看懂这人脸上的淡然,其他人要么是锁住眉头,要么是怀着一丝恐惧,只怕是他这上位之人不高兴。

但是这人……此刻站出来面对他,只能说还是比较满意的,看来顾七言举荐的人也是个可靠之人,且看这能提出什么提议出来……

“但说无妨”朝中之人一时都将视线放到他身上了,林烨敛有些眼角抽搐,渊主可是吩咐了他不可过于引人注目,那这会……

“为匪之人约莫也是迫于生计,京城位置安好,天灾之事极为少见,但是那全州与并州之地都是贫瘠且易受气候影响,天城县人口众多,粮食收成也仅供本县百姓,这首要之事自然是解决全州那数千百姓的温饱问题。”林烨敛抬头说道,既然偏要他说,他干脆借用他人名义来说,这样也算是不那般引人注意了。

“臣觉得安丞相当时提议是运往赈灾银两而非粮食,大概一是此时冬季不在收成时节,秋季的粮食应该是储备过冬,只要全州百姓熬过了这个冬季,等到开春自是有了法子,二是安丞相考虑周全,天城县匪徒劫财之事自上一任县令 任职时便有,无奈一些原因,这匪徒并没有彻底歼灭,想必安丞相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上座的人听着眼神闪过一丝暗光,这顾七言呈上来的折子写着林烨敛原本是辞官回家的上一任天城县县令的幕僚,今日这番口才也是见识到了,只是这话听来,到底是有些讽刺他这当皇帝的人。

这无奈的原因……大概是指兵力不足,天城县是京城的一道屏障,养着兵马在此地本无异议,只是近来王朝与其他属国安定的很,再加上这立储之日接近,这道屏障可不能成为一道自外攻内的最佳据点。

“臣以为这消息四五日才传回京城,应该是顾大人已经在着手此事,皇上只要适当的给予帮助,臣认为以顾大人的能力是能解决此事。”

这最后一番话才是令朝中群臣另眼相看的,这并州县令……是在话中捧了皇上的场,毕竟这顾大人是皇上亲手提携的。

“那林爱卿的意思……可是同意安丞相的主意?”这话一出,似乎在场的人都有所松气,皇上这话说的是安丞相大概是已经将这提议写成折子上呈了,那皇上此时想听的,亦或者是想了解的,估计是想弄清这朝中的阵营,如今三皇子的人怕是与皇上的人对上了。

林烨敛直视着上座的人投射过来的那道幽深目光,眼底的笑意还是令人后背有些发毛,尽管在渊主时常清冷的神情中他还能调侃几句,只是这朝廷,这帝王……这般威严,已经不是一个人所带来的压迫,而是一种身份,尊贵无比的身份。

不过……这安丞相的主意是什么,他可是毫不知情。

林烨敛微微低着的头又感觉到重新聚过来的目光,大概是因为他刚刚那番话中表达出的意思……安鸣是他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人,自是把这话引到他的身上。

安丞相的话……哪有不正确的。

“臣不敢反驳,安丞相才智双全,自是已有了让皇上满意的主意。”暂时拍拍这人的马屁也不失为一种在这件事上全身而退的法子,毕竟他知道当今皇上可是十分看重安鸣。

“安丞相自是深得朕的信任,不过今日看来,这顾大人推荐的人也是不错的,林爱卿……朕看你这一个月的考察可以缩短些时日,等这事得到解决之后,你便去并州上任吧。”这话听在别人耳里约莫着是莫大的殊荣,但是林烨敛是笑不出来,这种可能性在他开口之前是没有想到的,若是果真如此……那渊主指派的任务岂不是……

“臣谢皇上恩典。”可是这谢一字还是要说出来的,林烨敛重又站了回去,今日这早朝……他似乎亏大了。

“退朝……”这二字响起的那刻,有些人才觉得是熬过了今日。

“吾皇永安,我朝万世繁盛……”响遍朝堂的声音,林烨敛在同众人低头的时刻都是长舒了一口气的。昨夜辰王殿失火的消息也是传到了他们耳里,本以为今日早朝之时皇上会提及,只是看样子皇上倒是有意盖过了,其实说实话,这算的上是后宫之事,甚至也可能只是一件简单的失火之事,但是处在这种环境下,万般的巧合总是有人为之处,好在今日皇上没有动怒,他们是安然退出了宫门。

离了宫门,林烨敛打算去找渊主,只是如何避人耳目……也是要好好想想。

“大哥……”傅明染开口说到,眼前的人似乎刚才想着什么失神了,傅明渊回头,突然眼底有些幽光闪过,眼前的人……那泛着红丝的眼睛,是否是刚哭过。

傅明染换回了平日里的装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大概是因为天气尚寒,披了一件暗红色的裘衣,上面不过寥寥绣着的几朵梅花,以金色丝线勾勒出的花瓣倒也是有别种风姿了,眼前的人突然伸手拉过那没有系好的领口带子,解开之后又缓缓地系上了。

傅明染看着为此靠过来且低头的人,那眼中似乎浮现泪花了,但她嘴角含笑,伤神仿佛只是一瞬间,大哥或许并不是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明染,今日大哥带你去天靖书院一趟,拜访那院长。”傅明渊缓缓说道,伸手摸向了眼前人的头,可是一瞬间……又抽了回来,如今这孩子是已经长大了。

渊阁与安丞相所作的交易……他会选择交换的。

傅明染默不作声地点了头,昨夜之事,若是问楚斐瑜的话,大概还是能得到一些回答……至于她的身份,少女的神情有些难以看明,可是微微偏头的模样,那柔和的侧脸已经有渐渐瞒不住的趋势了。

皇宫越王阁

慕天越披着一件外衣坐在桌前,对面之人……是早早起来的小皇子,天辰的神色似乎没受多少影响,只是从他这门口远远望去,还是能看到那毁坏的痕迹,但今日……他并不像与眼前人谈论这个话题。

“四皇兄,今日长姐姐便会来宫中见我,能不能安排在你这越王阁见这一面。”看来本人也没有这番意思,只是长公主为何进宫,这辰王殿被烧毁的消息应该没有传的如此之快。

“天辰若是愿意,我自然不会拒绝。”今日他还在等着天靖书院院长的答复,伴读一事不能就此了结,他的意思……自然不能自己做主。也是许久没有见到了长公主……

“四皇兄,你不好奇昨日父皇招我进养居殿一事吗?”慕天越看着说这话的人依旧一脸认真,与他那应当的清冷不相符合,若是因为皇后的缘故隔离眼前的人,以前的他可能会如此做,但是现在他是渐渐的明白,母妃与皇后的事,只是牵扯到他与皇后,而与其他人无关,所以对于长姐姐,他依旧是感谢的。

“大概是担心你,又免不了要责怪几句。”既然父皇昨日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依旧是到了辰王殿的附近,大概当时是被这一消息吓到了,他这最小的儿子,自然也是最疼爱的。

慕天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看来还是四皇兄了解父皇,他昨日确实是被父皇责备了几句。

“若是长公主到了,也通知我一声,今日你在这阁中住下也好,我吩咐太医院的人将药端到偏殿去了,省得留下一股药味。”这番口吻倒是极淡的,慕天越示意进来的人整理好屋内,拿着他今日要穿的衣裳便出了门,他倒是快要忘记自己身体不好这回事了。

第七十三章 明染身世(一)

“多谢四皇兄”人是以目光目送他离开的,这一点慕天越能感受到,长公主这一面自是要见,然而还有一件事……他想借此机会问一番事情。

傅明染从马车上下来,便看见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也下来一人,暂时还看不清模样,但这个样子……很明显也是前来书院的。

她看向自家大哥,看大哥看去的方向……似乎是认识这来人。

傅明渊眼神有些闪光,这安丞相今日是为何来了这里,尽管他知道院长与安鸣有过一些来往,但今日……他身边还站着明染。

明染的身份……这一面,不知会出多少事。

三人渐渐走近,在书院门口相遇,安鸣冷光瞥到眼前并排的两人,傅家的马车送来的……是傅家的公子吧。

今日安鸣一身玄衣,比之傅明渊身上这件颜色还要深些,与身穿朝服时截然不同,头发是用了冠玉束成,多了几分少年时的书生气息,脸上的那股淡然与沉稳却是历练出来的,这侧脸所展现出来的一抹坚毅正是合了浑身的气质,沉稳之外一言一行都应当是谨而慎之,所以当傅明渊注意到此人的视线在身边之人脸上停留了一会时,自己眼底已经聚起了一些寒意。

傅明染迎着这双轻瞥过来的目光,但也只是眼神交碰到瞬间,随后傅明染淡淡的移开了视线,这人的视线……有着说不出的异样,就好像是在打量自己脑海中的那份记忆一般。

然而人也没有多少表示,直接进了书院,身后跟着两名侍从,一身玄色衣裳似乎瞬间夺了目光却又迅速的还了回来。

傅明染跟着身边的人接着进去了,她注意到自家大哥那放于一侧的手,有些紧握着,大哥一向不外露情绪,除非是……她看向远去的人的视线多了一份探究。

“明染,跟紧了。”傅明渊迈步向前,似乎步伐还有所犹豫,只是随后突然望向天边的动作,仿佛重新建立了什么东西。身后的傅明染低下的头带着深思,她的身世……不可能就此掩盖的。

安鸣走在回廊处,脸上却是出神的神情,傅家大公子确实如外界传言的绝美之人,那通身的气质怕是一些贵族子弟都比不上的,但傅家为商,官商之间……来往不多。

不过那傅家二公子……生的倒是更为俊美,那双眼睛灵动的让人不愿移开目光,但使他这番记着的,却是……

“安公子,院长在书房等您。”前来的书童模样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绪,安鸣淡淡的视线看过去,点了点头,看样子那两人今日便是要进这书院,不知是否见的与他是同一人,突然是想起了什么,安鸣的眼底有着幽光,听闻四皇子天越选的伴读就是这傅家二子。

“你们就在此地候着。”想来那老爷子到他这里喜好清静大概是因为天靖书院与官府亦或皇室并无多大往来。

身边的人自是要散的,只是他瞧着身后缓缓走过来的两人,看来今日难免还是要碰头的,若不是院长曾答应他将渊阁的渊主引荐给他,他也不会承了这人情,今日早朝谎称身体不适不能上朝而来到了此地。

当年欠下穆大哥的情……如今是越积越多了。在他有生之年只希望一件事,找回那孩子……尽所能的弥补。

傅明渊看着前面的人转进书房,神色一暗,只是依旧显得淡淡的目光放在了似乎正在等着他们的人脸上,此时之后……他不会让明染与那人在见面,就算他原本有此想法,那也应该他来计划,而不是这般偶然的……但是他瞧着眼前应当是院长的助手,刚刚是他请安丞相进去的,那么这般偶然,当真是偶然吗?

傅明渊薄唇轻抿,眉眼间似乎聚起寒气了,安鸣除了一朝丞相的身份外,还是渊阁的客人,而他……除了这明面上的身份,还有……便是只有为数不多人知道的,院长算是一人。

天靖书院与沧澜书院并称玘月王朝天澜二院,这曾同被先皇称赞过的培养人才之所,每三年便会有一次竞才之赛,今年这老爷子不想弄此番赛事,恐怕比表面上给他的理由更有道理……说是因为天靖书院今年收的学费不足,无法承担此赛事的相关准备。

但这次赛事对于一些有准备的学子来说,是个莫大的机会,这两年天靖书院进行改革,还招收了一些寒门子弟,这两院之间的赛事不仅是寻常百姓之间的谈话,更是皇族有心招揽学士的一条路径,就此放弃的话,院长当真考虑清楚了。

今日再商谈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改了结果……

“傅公子,院长请您先到院中休息,齐先生刚巧也来了。” 话音刚落,齐凉意那显得热闹的声音便远远的传来,视线游离之外的傅明染蓦然抬头,那精致的下巴正视着正走过来的人,知道了大哥与这齐凉意的交情,特别是此时走过来的人面容之上那如沐春风的笑意,她倒是极少见到大哥身边的朋友,大多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齐凉意是看了一眼傅明渊身后站着的人,这有些日子没见,是越发的俊俏了,看样子日后也是瞒不住的。就不知明渊打算如何处理了……这傅家二公子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傅明渊却是眼神极淡的瞥了来的人一眼,眉眼中自是看不出喜怒,这该不是巧合……看来今日院长找的他们来,是有一番计划的。

只是这伴读一事,与齐家有何关系,凉意从来不会主动掺和与自己关系不大的事中,齐家……还是凉意的身世。

“明渊,我可是什么都还没说。”齐凉意缓缓地坐下,倒是神情颇有些不自然,这后院的石凳还是有些凉意的。

“傅公子、齐先生,这是茶。”来人端来热茶便行礼退下了,傅明染站在一旁,大概是因着昨夜受寒而气色有些不佳,但是那眉眼间流露出的姿态,带着少女独有的柔意,在这热气腾腾的茶水中,她仿佛是再见到了很久之前的一番梦境中那般的景色,断桥之上环绕的雾气,又是因着什么而渐渐散去的。

“明渊,这安丞相你可是见过的。”傅明渊没有作声,似乎看向眼前的视线又是看向别处,今日安鸣前来所为何事……他大概心中是有数了,而院长所要的东西,或者说是所要求的东西,丞相身份的安鸣确实很容易做的,只是他很好奇,这老爷子会是拿出了什么筹码,毕竟安鸣的手段……绝对不简单。

“明染,那阁楼中有几本书是我以前留下的,今日你去取回来吧。”清冷的语气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对面之人眼中含笑的看了一眼他,傅明染有些随意的站姿顿时站好,这个意思……

“好的,大哥。”人是即刻转身就走了,甚至连那几本书是什么都没有询问,毕竟大哥的本意不在此……她走之前似乎还听到齐凉意那笑出的声,只是眉眼间就此蒙上的一层迷雾,在她身上,大哥隐瞒了很多东西。

“这孩子可比你有趣了。”傅明渊看着眼前人那眼底透露出的笑意,凉意是知道明染的真实身份,却又不清楚,这件事他还未与其他人说过,所说的一切到目前只是猜测,那也只是他大抵不愿承认,那个胎记已经能说明大多数问题了。

“是院长请你今日来的?”尽管眼前的茶香扑鼻,但似乎两人都没有这般兴致,齐凉意点点头,却是加重了傅明渊眼底的幽光,看来放在斐然那里的那块令牌,要提前拿回来了。

“怎么,有何不妥……”

“没什么,但愿是我想多了。”

两人相对无言,齐凉意今日来是收到院长的书信,信中提及关于他的身世……已经有了线索。既然父亲母亲大人不愿说,那这真相……他可以自己去找。

天城县衙门

顾七言接到上报的信便是一早在通往全州与本县的路口等待了,连祺的办事效率倒是比他意料中的快,先不管这事是否就是简单的一次买卖,他都欠下连祺一份人情。

远远的看着一队队伍赶来,顾七言是认出了那扬起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金色的顾字,红底金字,分外醒目。小司站在旁边,能感觉到自家主子那淡然中愉快的情绪,这几日时常见着公子眉头紧锁,如今这样一来,公子的一桩心事应该是能放下了。

顾连祺吩咐着事情之后的一个转身,便也是看到了等着他们的四五人,为首的一身官服之人,淡墨色的衣裳尚看不清绣着的图案,说是这官服上的门道也是多的很,这颜色、图案以及布料都可看出阶品来。

至于为什么他关注这些……自然是有他的用处的,若是将这粮食安全送往全州,这算不算是完成了自新天城县县令上任后的第一次政绩,虽则大哥可能不太领情,但是他从中能得到的……也是不小的,总的来说,他依旧是个商人。

一方慢慢的走进,顾七言已经能看出几大车的粮食,仿佛压抑了几日的情绪有了缓解,他迎上为首的人,顾连祺此时风尘仆仆的样子,若是家中那老爷子看见了,大概也是感到欣慰的,他们顾家子孙虽没有沿着祖训而活,但依旧有着自己的一番作为。

第七十四章 明染身世(二)

安鸣直视着眼前的人,今日早朝之后大概皇上会派人来他府中询问病情,甚至连太医都要招到府中了,可皇上心中又或许明白的很,他今日这病是为何……

座上的老者眯起眼睛,似乎在很仔细的打量眼前的人,多闻安丞相年轻有为,不过三十五就登上了多少官员梦寐的官位,可是老者打量之余又似乎格外的注意着容貌,这张脸不苟言笑,墨色的眼眸多了些不知的深沉,棱角分明,那对视着他的目光,倒是没有久居上位者的高傲,这一点……很难得的。

院长突然轻咳一声,两人碰撞的目光缓缓收回,安鸣不动声色的面容有些笑意了,这天靖书院的院长行事风格与他相比更为熟识的沧澜院长多有不同,两位老者差不多的年纪,可是性子却南辕北辙。

“院长,我既答应您老在这两院赛事上出力,那可否将我想知道的告知于我?”外人或许不知道,他也曾受教与眼前的人,但是当时天靖书院还不是这般专为富家子弟所设,书院中的林先生,也是他少年时的先生。

老者摸了摸胡子,花白的胡子仿佛是一种思考的象征,当年他创办寒舍园,教过的学生中也就这人最有出息,寒门子弟登入朝堂,可谓难上加难,但是眼前的人做到了。

安鸣的能力他从不质疑,所以他要求的事情日后自会找到答案,再说今日他也没有食言,眼前的人不是已经见到了渊阁阁主,只是怕等会见明渊那小子时,他这老人家也不免脸厚一回了。

“安丞相,老夫更想看到结果,若是有了结果,自然安丞相要的结果也有了。”老者的眼底划过一丝精光,若是现在直接说明,眼前这孩子虽不会当场发作,但是这天靖书院可是没了保障,反正他都一只脚踩进黄土了,这脸皮着实厚些也不打紧。

可是看出眼前的人对这一回复不甚满意,那突然蹙起的眉头已经是整张脸上唯一可见的神情,安鸣直视着老者,想从其脸上看出一些痕迹,他相信自己的老师不会骗人。

“我想……若是您老只是想把这番话告诉我,自是可以写信告知,也不用我跑一趟天靖书院。”十分冷静的回答,安鸣连皱着的眉头都平息下去了,仿佛心中对这并不满意的答案已经有了其它看法。

老者是有些被看穿的尴尬一笑,但既然是值得坚持的东西,自有它不需要理由便隐藏真相的做法,眼前的人为一朝丞相,为官,而渊阁中人若是追溯过往,便是叛臣,即是那种见不得光的臣子。而且这件事若是细究追寻,势必将要扯出二十多年前江安王叛乱,宫中二皇子幼年夭折一事,如今这局面已经由三皇子给安排一番了,皇上的心……他们不敢揣测,也揣测不到,所以……傅家,现在依旧是京城四家之一,甚至于四家之首。

“安丞相心中都有数了,老夫也不必再说,今日特意请安丞相前来,只不过是为了完成我一个老人家的小小心愿,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自己当年教过的学生,人老了,有些怀念往事罢了。”听罢,安鸣突然起身行了一个拜师礼,眼底有些愧疚之色了,他确实有些忘本了。

这一低头并没有看见眼前老者那流露出的淡淡欢喜,像是小孩做坏事过后没被发现的窃笑,但天真的很……

安鸣拱手道:“学生不敢在老师面前失礼,学生谨记着老师当年的恩情与教诲,日后必会抽出时间来看望您老。”若是被那些群臣看见此番场景,定会佩服起眼前的老者,安丞相除了铁面无私之外,还是不轻易动感情之人,外界如此传言,反正是颇有时日了。

“这倒不必,你政务繁忙,若是能多为老百姓做实事,也是我这先生的福气。”老者面容之上看得出的褶皱中含着笑意,整个的精神是十分之好。仿佛今日见面确实是为此……

安鸣幽远的目光渐渐淡去,渊阁中人这次没有按时传给他收集到的消息,是不是表示……已经有了关键的线索,那渊阁之主自己虽有意结交,但绝不是以丞相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客人,一个普通人。

只是今日院长的说辞,虽没有不妥之处,但还是有些牵强,不过……他需要告辞了。

“院长,学生就先告辞了,日后必定专来拜访。”安鸣再行一个拜师礼,恭敬之意已经浮在脸上,往事……那他的往事,只剩下一件未了了。

后院的傅明渊看着眼前之人饮茶,一派清闲,但明染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他心中有些……不安。

“明渊,你今日很不对劲……”齐凉意缓缓地放下茶杯,这书院的茶水不比齐府的差,只是比起白先生亲手泡的,缺着一种味道,齐凉意挑眉,“似乎都不曾见过你紧张的样子。”眼前的人,那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可也是少见的。

傅明渊神情没有变化,淡然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人,却是看到了从院长书房出来的人,那一身玄衣很是明显,还是说今日安丞相来天靖书院,使得整件事令人感兴趣的多。

安鸣也是瞧见了庭院石桌旁的两人,那傅家大公子对面坐的人……背影有些眼熟,吩咐了在外等候的两侍从,安鸣神情淡漠的穿过了走廊,只是那傅家二公子……原本是想着再见一面的。

傅明渊视线收了回来,正好瞧见眼前的人那一脸好奇的模样,齐凉意微撇嘴角,哪有平日里为人先生的平静以待,能引起明渊注意的人,左右不过几人,这安丞相……不知是哪处的本事。

傅明染靠在走廊尽头的柱子旁,这初春并不见什么景象,抬眼望去虽说白雪已经融化,可是这春意……并不显现。

不知那躺在雪地里的尸体是何人,联想着她年幼时握在手心的匕首,莫不是……那染了血的白雪,是她造成的。可是不过四岁左右的人,哪有力气与能力杀死一个成年男子……那是一具男尸。

她隐约记得她目光从尸体移向的地方,可见一个人的背影……那一身白衣简直是要融入这雪地中了,恍惚间似乎觉得根本没有人存在过,可是那身远望过去的白衣,白衣如雪,没有丝毫红色……鲜血的艳红。

正想的出神的时候,眼中跳入一个人的身影,从身侧走过去的人步伐稳重,玄色的衣裳似乎泛着阳光折出的光芒,这逆着太阳的侧脸看不真切,可当人只是将一个背影放在她眼前时,傅明染似乎又回到了四岁那年的雪天了,四周静得很,连脚步声都给清晰听见,那每一踏在雪地上的步子,渐渐的听不真切了。

倚靠在柱子旁的人那清澈的眼眸除了一身雪地里的玄衣外,还有站在雪地中极力呼喊的孩子,可是每一声都发不出来,直到最后……她脸红的不知是因刮过的风雪,还是因为用力而涨红,喊出了她急迫的声音……爹爹。

泪是这样流下来了,有些肆无忌惮,但人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当年……她原来是不会说话的,当年……她是被抛弃的,可是身旁躺着一动不动的那人,究竟是谁?

安鸣将要走出门的步子停顿了一下,脸上似乎犹豫着一件事情,可最终他也没有回头,傅家那少年……那面容虽有几分面熟,可是人……不可能的。

傅明染突然起身,可是似乎是阳光带来的眩晕还是寒疾发作过后没有休养好,人靠着柱子渐渐的倒了下去,那逐渐模糊的视线……像是看见了上回被关柴房时出现在眼前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很想有一个大哥……他的名字叫傅明渊。

“大哥……”最终陷入一片黑暗时,傅明染觉得手中抓住了什么东西,那种踏实的感觉……才让她慢慢合上眼的。

天城县衙门

顾连祺吩咐手下的人将粮食暂停在路口,等着顾县令调来一批人马,人是也呆在这里,不时看着过往的人停下,粮食周围已经聚起了不少的百姓,面容上的憔悴与破碎的衣裳,顾连祺原本吃着的口粮突然感觉索然无味,看来……他还是来晚了。

“周阳,将剩余的口粮发给这些百姓。”百姓若不是真到无法生存的地步,岂会拖家带口的离开故乡,看着这些往 天城县逃荒的人,莫不是这次冬灾极其严重。

“是,二爷。”顾连祺往天城县的方向看过去,还可见的缕缕炊烟,不知七言是如何安排这些往天城县逃亡的百姓,看来……如果这一单还称之为生意的话,顾家那老爷子非得把他骂死不可,正是因为顾家老爷子看不惯谋利者惯常的做法,所以比起堂哥的为官,对于他经营商业更是不许,这样的情况下,他似乎能体会到老爷子当时的心情。

确实……若是有人乘机抬高物价,特别是粮食与布匹,这今年如此高寒的全州下,就算是稍微富庶一点的家庭都怕是勉强过冬,更何况全州粮食收成低,可是人口却是每年都有增长,也不知这一次冻灾……害死了多少人。

皇上下令派往赈灾银两一事,他是始终持有疑惑,这银两再多,也不能缓了这燃眉之急。那安丞相……不知是如何想的。

第七十五章 三人缘分

林烨敛感觉到这屋内有些怪异的气氛,有些坐立不安,先回明月酒楼原本是打算跟掌柜先做联系,但是没想到这酒楼中,什么时候这两人聚在一起。

看来之初并没有牵扯进陈大人的案件中,可景桓这时候怎么来了……

宋之处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倒像是在他来之前,这两人商谈过什么,景桓起身的动作……林烨敛下意识的站在了门口,他可还是有事找渊主。

“景桓,渊主交代给我的任务,情况有变,我需要上报渊主,你先与渊主说明一番吧。”林烨敛倒是注意着身边宋之初的神色,在提及这两个字时,脸上似乎布有阴云,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想来景桓今日前来也是为此。

花景桓是点头应允,可是冰冷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林烨敛是知道眼前的人在渊主面前或许还有点人气,倒是之初与他……脾气像是合不来的。

林烨敛瞧着起身的人的意思,那双寒眸中倒影着他身后的这扇门,他默默地咽了下口水,离开了靠近的门……果然景桓一身的冷意也只有渊主能受的了。

他是看着人离开,也是坐在了之初的对面,瞧着之初的神情,一下子也不想说什么话了,回到渊清山庄不仅仅是渊主的命令,也是渊阁的规矩。若是身为渊阁中人,必定遵循此规。

“之初,什么时候走?”可这话是憋不住的,林烨敛注意着他的脸色小心的问道,随之似乎想到了更好的对话,接着说道:“我大概也不用等一个月了,或许几天后我就会完成任务回到山庄里。”

但是……没有丝毫反应啊!

宋之初看着对面之人,可是眼中又没有此番影子,他嘴角扯开的笑意中那一点的无奈因着微微抬头的动作而消失了,也就只有眼前的人会以为他心情不好是因为又要回到那沉寂的山庄里,他的原因……不过是觉得渊主让他呆在衙门 这四年,只是为了扳倒县令陈大人,那这笔买卖委实亏了。

而且陈大人平日里断案虽头脑不甚清晰,但是还没有犯下什么大错,这楚家二公子一案牵出的那份罪状,外头心思澄明的人自是知道,关系到将军府的,上头多少会有人插手,但楚家二公子无罪释放不仅是凭着他的一番说辞,而是大概陈大人心中有数,也不愿如此做,他虽不是清官,但也不是昏官。

“之初,你该知道渊主吩咐我们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一味听之,若是我的主子是那蛮横无理之人,就算这渊阁的规矩压下来,我也不会听从的。”这是一番真心话,林烨敛面容带笑,看着眼前的人,但眼底的真诚,令对面之人收回了放开的思绪,是啊,若是渊主不足以服众,他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呆在这里四年,这四年间……发生的可不止这一件事情。

“后天起程回去……”冷不丁的突然冒出这话,林烨敛倒是没有准备好,那这京城……估计平日里隔三差五的也找不到人说话。

宋之初倒是注意着眼前人的情绪,可这平静的神情下看不出一点的意思,不觉眼中有些阴霾了,他可是听闻大名鼎鼎的安丞相对于并州还未上任的县令别有青睐,这县令……也是眼前的人。

林烨敛是一时感觉到被景桓带走的气氛又回来了,也是被之初盯得有些背脊发麻,他还是先跟掌柜打声招呼为好。

屋内的人依旧盯着刚刚林烨敛坐下的位置,不管如何……他都不会走到苏寒的那一步。

傅家宅院

门边是站着两个神色焦急的侍女,只是被关着的门没有透出一点消息,屋内傅明渊站在一旁,看着请来的大夫诊断脉象,床上的人那看得出来哭过的模样,此刻精致的五官没有了往日的坚强,多了几分柔弱之意,但少女从原本的喃语逐渐安静了下来,就跟前一日的模样相同,仿佛只是睡着了。

宁胥诊脉时微皱的眉头,还是令身旁的傅明渊神情更为冰寒,今日他不该让这孩子出门的,明明身上的寒疾还未痊愈,如今的这副样子,怕是受了刺激。

怕是……这孩子今日见到了某一个人,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傅公子,小公子身上的寒气还未全部散去,应当静养的好,而且……情绪不宜波动太大。”宁胥后一句话时是起身看着眼前人说的,傅明渊墨色的眼眸泛着些光亮,但他只是点了下头,转眼看着床上的人,已有转醒的迹象了。

“有劳宁大夫了。”宁胥整理着药具,再是开了一张药方,墨香味散开的时候,手中的笔还是停顿了一下,坐上的人望向床边的方向,眼底有些叹息,虽说这药材十分难得,但无奈他医术不精,家父所教……只能领教到一些。可是还有除了这味药之外的,其它可用的药材。

“傅公子,在下实在汗颜,小公子的寒疾是一直没有寻到根治的法子。”傅明渊对已经睁开眼的人示意笑意,床上的人恍惚间是听到了什么,睁眼所及的身影……还是她那大哥,只是,她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之事……关乎她的身世。

“宁大夫,药方上的药会按时服用的……木悠,送宁大夫回去。”刚巧进来的木悠便是听到了这话,把手中的礼簿账本放下后,便请也已经收拾好的宁胥出门了,宁胥走之前似乎有所意识,傅家大公子对于二公子的保护到了一种不顾一切的状态,或许因着小公子的真正身份,所以才有这般的警惕吧。

“大哥……”傅明染尝试着坐起来,可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让人无力的躺回了床上,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可是她清澈的眼睛里除了泛着的些许红丝,也没有其他情绪,床边站着的人看向这双显得迷茫的眸子,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年第一次寒疾发作后,这孩子失去往日记忆时的模样,同样的这般天真与不知所措。

但好在……这一次眼前的人眼底没有对他的恐惧。

“好好休息便是,原本今日要告知你的事,等你身子好转再说。”如今这般状态的人,该是想起了以前之事才有再次遗忘之说,大概当真是往事过于残忍,所以每次记起之后又迫不及待的想忘记,那这件事……会是什么。

傅明染无声的表示同意,只是当床边的人要离去时,她突然开口道:“大哥,小念在何处?”屋内除了他二人,此刻没有别的身影,不知为何,她醒来之后并不想一个人呆着。

“我会叫你身边的婢女进来。”可是傅明渊也没有回头看着床上的人说这番话,脚步是在经过桌子时停顿了一下,将刚刚由木悠搬来的东西拿起带出了门,屋内的人听着外面的说话声,渐渐的没有情绪的眼睛泛着些光芒,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其实每次寒疾发作多多少少醒来时便会抹去脑海中存在的记忆,所以……她在此之前,已经将想起的内容画成了一幅幅画,哪怕是今日早晨才想起又忘记的事物,她也能再次想起,只有……一些时间。

大哥的样子看起来并不知晓这件事情,而且世间当真会存在这种使人抹去过往记忆之物吗,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若是白先生在这,一定能给她解惑的。

她的视线看向墙上挂着的三幅画上,第一幅画应当是白先生吩咐的课业,那看起来十分熟悉的山水,以及白先生亲笔题 下的字……池祈山。第二幅最显眼的是中间那座断桥,以及踩在如镜面一般的池水中央的人儿,隐约能感受到的 雾气似乎都飘到这屋内了,傅明染视线一转,便是看到了第三幅画上的冰天雪地,这只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干净的如同白雪覆盖一切应有的模样,只是这画……是否缺了什么。

床上的人儿盯着画有些久了,连外面进来的人那脚步声都未听见。

沈君在天界用这水月之境看着在凡间整日无所事事的人,倒是从这镜子中见到与自己一般模样的人也没有任何不适,让他回池祈山一事,白祈的话倒是没有错,只是不管是他这心,还是这身体,一座山头哪有整个的天界有趣且自在。

不过也没想到他会应下这样的条件,抹去白祈他那弟子的记忆……这样的事都已经干了几百年了,这自是没有难度,但看着每一世这丫头都是孤独终老,虽活到八十又如何,也不知白祈这师傅是怎么当的。若不是这白祈答应了日后必定告诉他如何修补神魂的法子,也不用每日守在这水月之境中,看着上演的几世轮回。

偏偏这追思引又无法斩断这羁绊,当年他的女弟子青挽被贬下凡时,也不知那头神兽怎得想的,竟然偷偷背着白祈也下凡历劫去了,几世中也不过一两回能相遇,偏生相遇也不相识,倒是只能说这一世……也是这三人的缘分。

沈君倒是格外注意着司法神君,这一世便是傅家大公子傅明渊,天君是改了命簿,具体内容还得他去套问那司命神君,虽说极是不愿帮忙白祈,但无奈……本人与影子的区别,他还等着扭转。

第七十六章 盛开的莲花

“小公子,思儿去准备汤药了,你先躺好休息吧。”进屋的人还带来一股奇香,傅明染原本躺下的身子腾的突然坐了起来,这股香味……她好像闻过。

上回年岁之夜时,那饮得酒中便有这股味道,只是人越发的靠近,这香味似乎能分辨出不同,酒中的是寒香,而这大概是染在衣裳上的,便是一种淡淡的暖香,让人不自觉的放松心情。

“小念,那挂于墙上的第三幅画是何时作的?”这幅画应该是不完整的,只是她为什么要画一幅不完整的画,那断桥之作倒是记得清楚,起初动笔是因为一个梦境,在天靖书院时当场画了一幅,回府后自是自己重新画了,不过隐约记得这意境大有不同。

“回小公子,大概是一个月前,您闲来无事便动手画下的。”傅明染思考着,一个月前……当真想不起一个月前干了什么事,那这幅画……莫不也是梦境中所见,可是梦见一片白雪……是有何意思呢?

“小念,你身上这香……莫不是佩戴着那三哥儿送你的香囊?”也就是一瞬间,眼前的主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傅明染脸上有调侃的意思,仿佛这样一来也是有了精神。

小念连忙退后几步,有着作揖的姿势了,可是两人一直对视的眼……自家主子眼底有着寒光,主子是不喜欢奴婢们做错事时动不动就下跪的动作,说是轻贱了自己的爹娘。

“小公子……这香囊是大公子让我们随身佩戴的,说是宁大夫吩咐的,有着镇静舒缓作用。”宁胥……那个还未见过面的大夫,傅明染示意身前的人靠近,小念将腰间的香囊取下,这淡淡的香味还真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只是这气味……确实像极了。

“宁大夫吩咐说,由侍女们佩戴便成,这香味对于小公子的体质来说,适宜便好。”如此一说,傅明染便将香囊还与眼前的人,好好的躺了下来,她这个冬季……感觉一直在喝汤药过日了。

小念将东西挂好,便开始整理自家公子入学所需,还有几日便是两院之赛,赛事过后便是正式的入学了。

顾连祺将粮食交接完毕后,算是好好的休息了一番,一路上并无大事发生,甚至在经过上次劫持银两之地,那山中草木也不见半分动静,这匪徒……是有所收敛吗?

顾七言吩咐下人准备了一桌菜肴,也是清淡的很,但座上一行人啃了几日干粮后也是满足了,顾连祺几回看向自家堂哥,似乎堂哥对这匪徒一事已经有了对策了。

已有四五天时间,按路程这消息早就传到京城皇宫那座上人的耳中,只是也不见上头传来什么消息。

“各位,算是我顾连祺欠下大家一个人情,改日必定一聚相谢。”大伙是进餐完毕,顾连祺起身,行了一个谢礼,而同时顾七言也是拱手一谢,能缓解并州的灾情,给并州百姓一条新的活路,他这临界的县令大人,也是要出一份力的。

在场的人逐一离开,顾七言倒是直视着身边的人,他也是没想到……老爷子口中“不成事”的人,也是为百姓做了一件实事。

“连祺,这几车粮食换算成多少银两,等与并州县令一同解决此事后,再如数支出。”顾连祺是点头应予,虽说在冬季买粮与棉布价钱是更高,但这点钱……他还是掏得出的。

“七言,现在是于私来讲,这事恐怕已经传入京城了,可是皇上并没有颁布任何指令下来,而且就安丞相决定的派送银两入并州,可并州百姓缺的并不是这些。”顾连祺是直接问出的,在政事上面他确实不甚了解。

顾七言倒是也没有掩饰,朝中安丞相可是有很高的威望,京城百姓对其评价颇高,近些年来各地兴起的灾祸也是由安丞相上奏折提出提议的,皇上对其很是器重,而且这位安丞相可是寒门子弟,在这多为士族与皇族掌权的朝廷,算是一股清流。

上回他送往丞相府的信……对于这一情况他附加问了,既然没有得到回信,想必他说的并无差错。

“若是有物资供应,这银两是运送最快,因为天气原因并不受限,不说粮食与布匹从京城送往,这一路上大概送达时多少有所受损,而且……”似乎是安丞相有所意料此番赈灾押运会受此被劫情况,毕竟是官银,寻常人家哪能拿出使用,“若是碰到了这种情况,官银并不能销出,大概这也是安丞相考虑了天城县内匪徒存在已久之事。”

不管是哪种说法,如今的局面下,当初运送官银确实是最明智的作法。

“连祺,若是无事,也可在这天城县呆几日。”顾七言手中并不得闲,依旧在整理着已经花费几日还未完成的天城县百姓的户籍,上一份交给京城户部的户籍大概已经不符实况了。

顾连祺倒是显出一脸讶异,他可没想到自己的堂哥会开口留人,毕竟这个时期,还是不宜改变现状为好。

“京城中还有些事未处理,还是尽快回去的好。”顾连祺说的也不是假话,起码还得与斐瑜详细的聊一下,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有些复杂。

顾七言微微点头,也没有多作表示,京城怕是比这天城县……局势更为受人所限。

屋内两人一时无言,身为顾家的子孙,自是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林敛说有事上报渊主,说是他这全州县令上任期限怕是要提前。”花景桓的表情一丝不苟,对着眼前人禀报着那人让他转告一事。

书桌前的人突然起身,傅明渊将摊开的账本就此放着,正视着眼前的人,他知道景桓从来藏不住心事,所以此刻他的脸上……没有掩饰的疑惑表现出来。

“阿桓,有何事?”花景桓眼底的冷意泛起了一丝波澜,但是他看向眼前的人,却没有任何言语,傅明渊顿了顿,一时间也没有开口。他与景桓的交情……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可是这些年……他似乎越来越看不懂当年这个与他幸存下来的人,景桓说他并没有其他亲人,可是花这个姓极为少见,京城中倒是有一家花府……但自从他将人安排到京城,也是每日寸步不离明染或者就在傅府附近,并没有见他有意 去过花府……莫不是,确实没有关系。

只是……景桓这些年,也没有再遇见可以说话的人,对于他,大抵是有心于当年傅家将其父母尸骨安葬,这份恩情在他心中自是有着一份重量。

“阿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吗?”或许相比于斐然,亦或齐凉意,他与景桓,多着一层共同见过生死,共同见过亲人……从身边死去的相似之处。

花景桓的神色有些渐缓,似乎一直以来他只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与人相处,他看着眼前的人,明渊比起几年前更为的稳重,渊阁中的事也令他操心许久,他虽不是渊阁中人,但也认识了林敛,宋之初等,可是就因如此……

“苏寒当年逃走,渊主也没有派人寻回来,宋之初现在的情况,很像是当年的苏寒……”若是渊阁中再出了这事,那这渊阁……是要渐渐散去了。

傅明渊认真的听着,毕竟知晓景桓从未主动开口,更何况是说着其他人的事,但是他的神情上渐渐流露出一些笑意,大概是让其去明月酒楼找之初的时候,之初有表现出的不满吧,但这事……他并不担心。

“苏寒与之初是两个人,当年苏寒选择的路,之初并不一定选择,更何况……林敛留在渊阁中,之初便不会离开。”他之所以有这份把握,无非是这些年看在眼底的,林敛如今的性子比起小时候是变了许多,那也不得不说,这其 中可有宋之初的功劳,倒是每回林敛这小子闯祸,这锅可都是之初背的,就这般交情……他相信之初没有这个心。

花景桓有些冷然的点了点头,似乎听着这解释后,便也不再操心什么,倒是傅明渊心中已有了一番打算,看来平日里让景桓与之初他们来往,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决定。

这也算是对于过世的伯父伯母的一个交代吧……

“小念,你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傅明染从盒子中取出那通体翠绿的玉笛,只是笛子尾部起了一些不太起眼的裂缝,她眼底有些暗光了,都说玉通人性,这笛子既然是白先生的东西,会不会是白先生……

“小公子,大概是这笛子没有养护好,只是奴婢也不是很懂玉器之类的,不过……”身边的人很是仔细的瞧着这纹路,突然眼前一亮,似乎有所新发现,“这裂痕看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傅明染也认真连起每一道痕迹,确实如此……但是这也十分奇异,主要是太过凑巧了。

“小念,将白先生送我的那把扇子取来。”那般扇子应当不会有什么变化,傅明染看着人打开柜子取出放着扇子的盒子,随即接过了手,打开盒子的那一刻,她心中似乎有所预料,这把扇子……大概也是变了。

第七十七章 师徒相见(一)

到了天靖书院入学的日子,傅明染才从大哥那里听说四皇子打算从书院挑选一名伴读之事,而且那个人……选的是她。

坐在马车上的人是百思不得其解,四皇子大可在沧澜书院中选择一个更有作用的人,以为后来有所发挥。她不过是个“名声在外”的混混类的人,还算不上一个人物,莫不是……因为这傅家的缘故。

只是看大哥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小公子,已经到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果然她是分神了,掀开车帘先看了一眼天靖书院,明明是入学的日子,但是如此冷清。

傅明染下了车,随身带着的是那封在盒中的扇子,扇骨上也出现了裂痕,倒也是形似一朵莲花,那日发现之时她已吩咐小念日后绝口不提此事,这两样东西皆是白先生之物,而这莲花……实在诡异的很,若说都是巧合,世间哪有这般 的鬼斧神力,这其实可能藏有的秘密……或许与白先生的下落有关。

“明染,许久不见。”傅明染倒是没有看到江御是从何处现身的,她微微点了点头,也算是有交情吧。

“明染,听闻今年书院又请了一位先生来,说是林先生因为身体抱恙,今年不会教我们了。”两人边走,傅明染是颇有耐心的听着身边的人不断的念叨,说是这年岁之日在街上如何的见闻,直到已经走到回廊的尽头,从江御的口中说出的话,让她停了下来。

“还听说那位先生姓白,与齐先生年纪差不多……这白姓之人在京城几乎没有。”身边的人步子也停下来。

“明染,怎么了?”傅明染拿着扇子的手握紧,她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人……自是……

“没什么,走吧。”傅明染今日眼中是比平时亮了几分,可是脸上似乎闪现一丝不确定,这当真可能吗?

天靖书院院长书房

白祈一身白衣,穿着极为素雅,腰间连一般书生喜爱佩戴的玄玉也没有,但是通身的气质,已然不是寻常之人能比的了得,那双古井一般的眼眸泛着些光亮,可依旧是波澜不惊,眉眼间似乎不见喜怒,但与之见面的人都会感受到一种 淡淡的笑意自那眉间流露,站在一起的齐凉意……这两人,自是各有千秋。

“院长,这人可是给你带来了。”齐凉意开口说道,眉眼间的喜悦是可见一斑,原本他只是随口一提,倒不曾想身边之人竟会答应,这样一来,定是会见到那孩子,不知道明渊知道了,会不会生他的气。

“在下白祈”已然宛如少年的姿态,那拱手间的气派自是不同,若不是事先知道站于身边的人已有二十四五,这副面容看来,也不过十九年华,但偏偏身上的稳重,大概不比明渊那性子少半分。

自是天靖书院的院长点了点头,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白祈……以前大概是傅家那孩子的教书先生,这事……明渊是否知道?

不过……既然能得到明渊那孩子的认可,说明眼前的人,确实不错。天靖书院没理由不接受这样的先生……

“今日书院开学,白先生便暂时上林先生之前教授的诗赋之学,等与沧澜书院的赛事过后,书院自是会重新制定一份更合适的教学,白先生对此……”院长笑看着眼前的人,白祈微微点头,一直是温和有礼的模样。

“既然如此,就由凉意带着你先熟悉一下书院的情况。”齐凉意倒还是注意着刚刚院长的说辞……与沧澜的赛事,院长不是已经借口推掉了,虽说这一举动确实引来了非议,但皇上对此并没有表示多大的不同意,怎得……主意又改变了。

“白先生……请。”齐凉意收了收心,与人一起往外面走时,心中却是百般思考着,莫不是前几日安丞相与院长的见面,商谈的便是此事?

白祈略显的苍白的脸色,绯红的唇瓣泛着光泽,明明不着金丝银甲,没有环佩玎珰,可是就那明眸皓齿之外,还有眼底始终淡淡的光芒,当人走出房门之时,过往的人都不忍看过来,齐凉意是对着这些不过十三四的孩子淡淡一笑,看来身边的人……天生便有这种能力。

“白先生,之前林先生教的人中,可是有那傅家小公子,正好你的课在我之后,那时我便要向这些孩子介绍你了。”齐凉意的笑中带着一些看热闹的意味,不过身边的人……似乎平静的很,这下他不觉对此的兴趣增大,若是傅家 那孩子知晓了,又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更何况眼下,那孩子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伴读之事,明渊似乎也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不是最不喜傅家之人卷入皇室当中……

再有……那孩子的身份若是被揭穿,这便上升到了欺君之罪,如此一来,事态发展可能就不受限制了。

“齐公子有这番意思也是好的。”白祈的回应……确实有些平静,或许对于这像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这四年的师生情……也不过尔尔。

屋内各人见面之后的喧闹杂夹着笑语,但端坐的傅明染却是目光一直看向门边,若是新来的先生是替了林先生,那她今日总归是会见到的。那白先生会成为天靖书院的先生……

“明染,那陈知欢可是一直看着你……”耳边突然清晰传来的声音一下子断了她的思绪,傅明染下意识的看向前面的人,正好撞上了陈知欢带着探究的眼神,她自是颇为挑衅的笑了一下,以为是因为身边的人……才会,可是等注意到前面的人那目光中丝毫不像往日一般的怒气,而是很纯粹的……打量与猜测,傅明染才反应过来,似乎年岁之夜那日,她与眼前的人……有过接触。

明白过来的人,脸色有些黑了,这丫头该不会……是认出了她,可那日她蒙面,且是女装,若是这般简单的认出,那日后她穿着女子衣裳示人,岂不是一眼看穿,心里未免有些咯噔一下,微微偏过头了。

身边的江御面露疑惑,何时明染与陈知欢……有过来往?

角落里的人既没有参与屋内众人的谈话,也没有像平日里一样翻阅书籍,只是观察着他挑选的人的一举一动,不过看样子……院长似乎还没有提及此事,若不如此……他一早就已现身,而傅明染之后进门,却是没有将视线投向他这里半分,反而……一直盯着门外,他能看出这人有些紧张。

但院长……也推脱不了这件事……

傅家宅院

傅明渊今日留在家中算是难得的清闲,但人却是呆在书房中,景桓前来禀报的不止是他吩咐之初将要做的事,还有关于陈大人一事……朝廷中是否有什么动静。

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只是动了陈大人这颗小小棋子,似乎并没有多大影响。

听闻运往全州的赈灾银两被劫,但他最近得到的消息……皇上也已派出良机坊的人参与此事,再有天城县县令想出的一套法子,顾家那二少爷在京城购买一批数量不少的粮食时,他便有所注意,顾连祺这边的生意……倒是通向了天城县这块,只是怕……这次匪徒劫走赈灾银两一事,大抵没那么简单。

在上一任天城县县令手中,匪徒既有,但没有如此猖狂,可是这明显危害百姓之事,当地官员并没有上报朝廷,就算是本县便可全力应对,可是依旧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曾经派兵剿匪,明知天城县是何等重要的位置,只要有任何叛乱势力的存在,都要尽早灭之,所以他有理由怀疑……这表面上的匪徒,或许不是匪徒。

“公子,齐家公子送来了一封信。”门外的人敲门说到,傅明渊思绪一停,眉眼间带些意外的回到,“进来”这时,凉意有什么事是要找他的,今日不是天靖书院……

“公子……”进来的人双手呈上了信,默默的退下了。

傅明渊神情不自觉的微皱,等看完信中内容时,脸色是说不出的蒙上了一层阴霾,若不是早些年头白祈作为明染的教书先生,在他身上他当时能感受出的不一般的心思,或许他们也能成为有过交情的朋友。

这主意……是凉意出的吧,傅明渊看着信中的话无不透露出一股看热闹的意味,看来凉意对于白祈也是有着一番探究的兴趣……直到今日,他除了这个可能是假名之外的信息,其他的一无所知。

看来今日……明染还是要与他见面了。

书房内的人眉眼间有过沉思,而且今日恐怕院长便是要给四皇子慕天越一个答案,当时他告诉明染这事时,看明染的反应并没有多大的抵触情绪,可是这伴读……他是不愿的。

齐凉意出现在门口时,傅明染大概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眼底流露出的失望,然而齐凉意是一眼看明白了,他也是不明白明渊为何不喜白祈,虽是认可,但不代表是将其划入了自己的圈子,但眼前这孩子……貌似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第七十八章 师徒相见(二)

“齐先生……”大多数人都起身拜了年岁之后的第一个师礼,傅明染见着走上前头的人,脸上流露出的情绪也只是瞬间之事,缓缓起身,最后所有的人都以恭敬的姿态迎着他们的先生,在这王朝……虽然先生并不位列士族,但地位依旧崇高。

齐凉意神情中的笑意似乎从进门起便没有淡过,这可与往日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态截然不同,不管怎得来看,傅明染都觉得今日这齐先生已经有了身处事外的打算,但这番热闹……可不是一个人的。

这堂课傅明染没有听进,她越是不想往门口望去,就越是不受控制一样将视线看向一处,直到最后……

“今日只留有一个课业,便是将你们在年岁之夜遇见的有趣之事画下来。”齐凉意倒是极少留有这般……呃,颇为固定范围的课业。傅明染感觉到身边人靠近过来的气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过去,眼神有些冷凛,江御顿时像是被吓着了一样,面前的人这般……明染今日果然很不对头。

傅明染渐渐的也意识到了,微微偏移了目光,她似乎一直都学不会大哥那般……将自己的情绪以及心思放在心中,因为有时候,自己的事……终究是自己的事而已。

“明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收了情绪的傅明染倒是突然笑了起来,无奈的模样……她是不明白,眼前的人是否与谁都聊的来的。

“没事”江御也是看见了眼前人的气色,此刻仿佛还好些了,刚刚一会倒真的有些苍白。

齐凉意离开之前,似乎还有意的扫了一眼角落一隅的人,今日那只鸟倒是安静的很,眼角带着莫名的笑,但人是出了门……不过,未走的多远。

屋内一时又喧闹起来,只除了三处特别安静,傅明染突然平静的神色如湖水一般,慕天越已经收回了视线,淡漠的眼神落在眼前的书中,白纸黑字间,有很多东西倒是解释的清。陈知欢今日格外的安静,那日回府身边的丫环也算是守的住嘴,只是阿姐知道后,将她说教了一番,日后怕是难得出去一回了,不过……她总是觉得那日出手救她之人,有些熟悉。

三人……各有心思。

皇宫御书房

“皇上,派去丞相府的人已经回来了,说是安丞相的病已好转了些。”与朝堂之上不一样,呆在书房中的皇上少了一分严厉,而多了几分宽和,进屋禀报的人十分恭敬,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蒙将军在外求见。”底下的人脸上的紧张可见一斑,他不过是刚从其他殿调过来的一个小侍从,有些……

“去请蒙将军进来。”上座的人原本听着这语气中略微不安的情绪有些蹙眉,可后来似乎突然明白,这人……还是 他调过来的。也不过是为了身边的人不会时时想着将他每日的行踪上报给想办法将其安插进来的主子,若说一切争斗之事必不可少,一切夺权之计必不少了手段,那也不应该触碰……禁忌所在。

“是,皇上。”慕启斯是立刻恢复了常色,看来蒙平羽调查的事已经有了结果,这小子……能力也是有的。

等在外面的蒙平羽俨然是军人的站姿,连那视线都是直视着前方,直到屋内原本进去的人又出来,仿佛外头的人才得到了下一个指令,向前了两三步。

“蒙将军,请进。”蒙平羽进去前倒是格外看了一眼这通报的侍从,眼生的很,似乎不是养居殿中的人。

慕启斯拿下另一本奏折,这已经堆高的十几本都是弹劾天城县县令隐瞒实情,治理不严之罪。

在座的人有些面露嘲讽,不过是一群跟着别人起哄的臣子,说来呆在这朝堂之中的人少说也有五六年了,倒是风吹哪边,人便往哪倒的本领精通不少,也不知道他这身上已有两年的病情是身边哪个嘴风不严的奴才传出去的,左右不过两三人而已。

慕启斯眼中的寒光在来人进来时散去了九分,若说宫中还有谁是值得信任的,禁卫军的统帅自是无疑,虽说此人是由天行少年时举荐的,但这之后……两人并无多大交际。

“皇上,辰王殿失火一事已经查实,是因当日守夜的宫女不知哪寻的酒,贪杯喝醉而不小心将烛火引在了宫殿的纱帘上,而人为了脱罪立马是离开了现场,所以才演变成大火之事。此事也已经交给皇后娘娘处理了。”看着眼前的人严肃的神情一直未变,座上的人目光渐渐的深沉,当初安丞相曾举荐由眼前之人任这统帅之职,问之理由时回的一句话……平羽这个人,懂得恩情,懂得对谁的恩情。

而这件事外人大抵不知道,眼前的人大概也是不知晓,可也是安鸣那句话,他真正效力之人,只有皇座上的王。

“蒙将军,失火那日你怎得在天越的宫中找到辰儿的?”他问出这番话前,自是问过他那最小的皇子,不过虚惊一场,但让他对一些人的手段别有看法。

天辰现在所做的事,不过是他身后那个母仪天下的母妃所为,有时候女子对于权力的贪恋,可是比男子的更为强烈,他这辈子唯一见过的不慕权势之人,却早已不在人世了。

“回皇上,属下当时正从禁宫赶往辰王殿,当时的大火火势很甚,而越王阁又与辰王阁相连紧密,属下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便前去通报了四皇子一声,那时正好看见小皇子与四皇子在屋内正商谈着什么,属下告知实情后,小皇子便随着属下前去找皇上您了。”这话中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但慕启斯脸上有些深思,那晚上的巧合可是有几处的。

他也是问了天辰,怎得那么晚去找越儿,那孩子回答说,是因为天心……

想到此,他的眉头也是微皱,他这唯一的皇女也是吃了不少苦,辰儿与天心同母所出,自然感情更为深厚些,想来也不知从哪听说的他这父皇要为长公主再寻一份婚事的打算,不过此事……并不假。

“这事虽则交给了皇后,但这些日子也要多加巡守,以防此类之事再发生。”一时半会辰儿的宫殿也是重修不成,依那孩子的意思借住在越儿那里,也不过是想看看他这皇后,打算弄出些什么更大的动静来。

为后十余载,后宫之中从未出现过此类之事,这皇后的职责没有半分差错,可还是在自己的孩子十四岁即满的时候,忍不住出手了。

当日朝堂之上天行的说辞,想来依着皇后的性子,也不会轻易说出这话的,要说这后宫妃子中他最了解的,或许不 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而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手持皇后凤印的人。

说到底……还只是因为年纪尚且不大的越儿,身边没多少人。

“属下遵命”蒙平羽规矩的站于一旁,神情不变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些光亮,可是快的让人捕捉不到,皇上今日的用意……还有其它。

“退下吧。”慕启斯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沙哑,那双同样泛着光亮的眼睛渐渐的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扑灭了,眼前的人行礼告退,书房中一时又恢复了寂静,若说有什么理由是让他一天之中有五六个时辰呆在这御书房中,不过是因为……这儿清静。

到现在这个局势,真是难得的清静。

蒙平羽离开的时候,多看了守在门外的侍从一眼,平日里带兵巡逻时,几大宫中的守卫都是需要熟悉的,只是这人……实在眼生的很。心下的疑惑暂时压下来,若是皇上亲自选的人,他也不好多做什么,但是这人的身份,还是要调查清楚。

“各位,今日书院请来的一位教书先生……白先生。”算的上是突如其来的消息,傅明染原本有些低沉的情绪瞬间紧张了起来,她看向门口,只是见到了又进来的齐凉意,还有他看向的方向……在门口,到底是不是……

进屋的人是她熟悉的白衣,是她熟悉的面容,只是这张脸似乎清瘦了许多,傅明染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或者是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要求的,整个的屋子里,一时就只有他们三人站着了。

但是进来的人第一眼的目光却是没有看向她,而是走了进来,站在之前齐凉意站立的位置上,用十分温和的目光看向了底下这些渐渐反应过来的少年们,开口之时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傅明染的耳内,她的眼底连泛着的光芒也柔和起来……白先生回来了。

“在下白祈,从今日起便是你们的先生,其实你们中已经有一位是我的学生了。”白祈的目光这次是直接看向了那还有些发愣的少年,傅明染其实有些狼狈的撞上了这双曾经如此亲近之人的眼睛,一如往昔一样,这双清澈的眼睛里,会有她的倒影。

仿佛……过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改变。

白祈眼中的倒影……是越发的像以前的那个她了。

“木悠,备车去楚府。”傅明渊从书房出来,对着门外的人说到,刚刚送来的那封信如今已经有些不齐全的扔在某个角落里了,凉意既然想看热闹,他自然要成全的好。

也是许久没有见到斐然了……

第七十九章 蠢蠢欲动

傅明染不知道今日是怎样过的,白先生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放,那双清冷却又温和的眼睛,当真如往世见过一般,现在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中,神情却是有些晦暗不明的,白先生能够回来……她应该欢喜才对。

可是压在心中的情绪,不知是何了……

大哥对于白先生的态度,她早些时候便有所察觉,那不是厌恶之意,但也不像平日里大哥淡漠看待一切的样子,如果说她为何对白先生有如此的感情,是因为八岁那年她第一次见他时,她觉得空落落的心有了什么填进去了。

“小公子,今日公子要晚些时候回来……”

“小公子……”

车内的人眼里那层雾气逐渐散去了,泛红的眼睛透露出一种决心,人实在不能贪心太多,她如今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

“知道了”回话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比较欢快的,傅明染一下子放松下来靠在了壁板上,指尖却是突然碰到了刚刚放下来的东西,她的目光有些暖意了……这把扇子尾骨出现的痕迹,她就当作是一个好运的征兆。

马车缓缓驶向傅府方向,车内的人闭目休息着,似乎如今的她,这个样子……什么都做不了。

京城郊外一处宅院

不大的庭院中倒是种满了花草,只是尚且初春,这花草的模样还未长到最甚,不似高墙大院,这只不过是用木桩围起来的寻常百姓之所,四周安静的很……

突然不远处的马蹄声渐渐清晰传来,带起一路的尘土,马上的人神情看起来有些焦急,在到达目的地时,人是立马翻身下马,几乎是同时掏出怀中的书信来。

而屋内此时……简怀乐正独自下着一盘棋,手执黑子,有些杀伐果断之气,只是当门外敲门声响起时,瞬间柔和下来的双眼,缓缓地将手中的黑子下定,吃掉了棋盘中的白子。

“进来”大概是送信来了,他突然有些明白祖父为何让他居住在此地,既能感受京城向来已久的热闹,也能守的住这份宁静。

“公子,那人送了一份信,说是请您尽管做决定。”进屋的人双手呈上书信,简怀乐指尖夹起的白子还未落下,站于一旁的人已经明白了,打开书信浏览了一遍内容,脸上依旧是那副神情。

倒是简怀乐落下白子,又是吃了黑子,似乎一点都不关心来人带来的……消息。

“公子,信中提到了傅家二公子,还说若是你无法做出决定,他将会重新找人合作,另外……他想请公子您参与天靖与沧澜的两院赛事,赛事大概会在两日后举行。”信中所写大抵如此,可是连读信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以请之名,却是做的一个交易。

但是公子……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机会。

这般赛事不像官府办的考试,但能引得许多皇族与士族关注,凭着公子的才能,若是在赛事中展其风采,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法子。

那公子……是如何看的。

简怀乐将视线从棋盘中移开,看着眼前的人,少年的脸上原本的单纯已经被一种深算所代替,那眼底的光可是看不出什么,简家若是有人知道这事,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同意的。

这是个机会……但也是个岔路口,皇室的争斗他不想参与,祖父也曾经教诲……更何况,简家便是因此获罪的。

“公子,您……”

“先下去吧,我已经知道了。”

简怀乐转眼便将手中久久未落下的黑子下定,这盘棋……是黑子获胜。少年清秀的面容似乎浮现了淡淡的笑意,可是这笑里却像是藏着沧海桑田,他手中的是棋子,他本人……亦是一颗棋子,简家的棋子。

皇宫越王阁

“主子,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小皇子在这里的一切穿吃用度。”屋内此时只有两人,慕天越若有所思的神情跃然脸上,今日天靖书院……似乎请来了一位十分了得的人物。

白先生……白祈,京城中何时出了这么个人,而且当日他说那话时是看着傅家二公子傅明染,倒不曾想还有这层关系。

“调查一下今日书院请来的新先生,另外……长公主若是到了,一定要极力礼待。”若是这新来的先生与傅家关系匪浅,或许眼下有更好的办法,齐家公子似乎特别看重此人,白姓之人……在京城并没有根源。

这正是他需要的……

“是”来人又匆匆退下了,慕天越起身走向窗边,视线一时茫然的望着远方,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长阿姐了。也不知道父皇这次当真是再“利用”长阿姐来拉拢臣子,还是……另有隐情。

但是父皇这个人……又有什么是狠不下心来的。

他此刻突然很是想念母妃,虽然年幼时母妃因为父皇的冷淡而渐渐疏远了他,但他还是记得母妃曾对他笑过,那种母亲脸上特有的温暖,即使后面哭的时候比笑时多得多,当真后面……再也没见过母妃绽开笑颜了。

母妃离世后,父皇将他交给皇后抚养,与长阿姐还有天辰一起长大,但是他唯一见过如同母妃般笑意的笑容只有在皇后对着天辰时才会有的,他当年也曾注意到,彼时也不算大的长阿姐看着自己的母后与皇弟一起说笑,那时的眼底自然流露出欢喜与一丝艳羡。

连他也能感觉到,皇后似乎不喜欢长阿姐……也不喜他。

可是想着这些事并没有多大意义,眼下若是没有这点计划,这点目的,他都不知道每日呆在此处是为何,想着若是母妃当年的毒酒分他一半多好,亦或者偷偷留给他一口,可最后是全部饮尽,滴水不剩。

想来母妃是想让他活着,残酷的活着,在这当真会吃人的皇宫……活下去。

楚家宅院

“公子,已经送傅公子出门了。”屋内此时的窗户是紧闭着,床上的人抬眸冲着进来的人点了点头,随即站在门边恭敬的人将门关上,一下子暗了光的屋内反而是那烛火占了光明,楚斐然放下手中的书籍,脸上有些无奈之事,何时明渊也会如此“小气”,要知道凉意最喜欢的莫过于品尝各式各味的茶水,这若是断其来路……是有些凉意自找的意味了。

下床的单薄身子在脚踩在地面时,却又想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渐渐幽深起来,莫不是明渊其实是有这个打算,可这步险棋是要万分下好的。

再说以明染那孩子的性子,这事不大可能……

若说皇室要求伴读之事还不是最为难得,而是当因疏忽差错被人揭穿时,不仅是傅家要承担着罪责,还有书院一同也是受罪的。

不过今日明渊取走渊阁令牌一事,已经让他放了不少心,也看来明渊打算进一步的行动了,当年那老爷子未完成的遗愿,如今是由明渊全力承担着,可是明渊心中是否清楚,他自己已经日渐违背傅家为商的祖训了,不参与皇室之事为 第二条训例,而第一条……永远不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

街道上一驾不起眼的马车上,婢女与自家主子同时沉默无语了,女子有意掀开车帘看看外面街道上的热况,可是芊芊玉手还未触碰到时,似乎因为什么,脸上的犹豫最终将人拉了回来,反而是坐在另一边的侍女掀开了车帘,顿时外面的热闹声更清晰的传来了,车内的女子是一身素衣,发簪也只是简单的一只白玉簪子,微微斜插在盘起的发髻间,不过二十五六的面容,却是已有憔悴之色了。

“悦儿,放下吧。”这声音十分的温柔,如少女一般婉转,女子有些泛红的眼睛里闪现了一些光芒,却是很快的熄灭了。

“公主,是否再明日进宫的好,今日夜色有些晚了。”一旁的婢女有些面露不解,从未见过公主如今日这般“心急”。

慕天心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仍是温和的看着身边的人,天辰那孩子倒是日夜说想着她,也说着想留她在皇宫中住一日,前日来信说是自己的辰王殿失火,如今暂住在天越的宫殿中,她此番进宫不仅是自己的考虑,也是经过了父皇的同意。

只是父皇……她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女子眼底有些暗淡,视线一时又飘离在外,这守孝的三年虽清闲,夫家对她也是极为礼待,可是她这心……不知为何还是感觉有些苦意。

“悦儿,可是准备了三份礼品。”说实话,她与三个皇弟虽感情深厚不同,但终究她这个长姐是要一视同仁的,更何况……若是没有准备妥当,大概母后又要责怪她做事不周了。

“公主,已经按您的吩咐去做了。”婢女脸上的恭敬看得出是出自真心的,车内的气氛温和中透着一种伤感,慕天心倒是想起了一幕幕往事,年幼时父皇对她十分疼爱,虽则在母后这里,她总感觉自己不被喜欢,但之后皇子的接连出生,父皇放在她身上的关注是越来越少了,直到最后……她被指婚。

可是至今……她对夫君成婚前夕的暴毙而亡都深有疑虑,可是不管是皇室还是夫家,似乎都不打算追究此事,她那夫君……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第八十章 两院赛事

不起眼的马车在车内人示意出一块牌子时,缓缓通行。

“公主,看来今晚是要留宿皇宫里了。”身边侍女有些小心的注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公主已有三年未曾留 宿皇宫,长公主未出嫁时的宫殿不知是否如以往一样。

“可要记得在宫里谨言慎行,不可过于随意了。”温婉的语气下,人是透过掀开的帘子看着外面,这皇宫经多少年未变,只是……人却不知何向了。

“是,公主。”耳边唯一响起的声音,慕天心淡淡的收回了视线,天辰此番……是因为母后的命令吗?

傅家宅院,夜色阑珊。

“公子,小公子已经歇下了。”思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屋内的两人对视一眼,傅明染没有表示,只是微微转过了身子,脸上的神色掩在被子中,小念眼底有些暗光,走过去门边了。

傅明渊在夜色下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神情更是看不真切,但已经在外的两侍女似乎能感觉到……今日公子的心情不太好,而屋内已经躺在床上的小公子,也是自书院回来便没有开口说话。

今日……这是怎么了?

从斐然那里拿回令牌,怕是他已经有所明了自己的心思,只是眼下要紧的事莫过两件,一是四皇子执意所为之事,二是……天靖与沧澜两院的赛事,天靖院长这算是临时变更了主意。

不过……他脸上渐渐浮现淡淡的忧伤,这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他这做大哥的……也只是做大哥的。

“明日小公子去书院时,记得让小公子吃的东西再上马车。”他回府的时候,管家是说准备的晚膳几乎没有动过,看来今日书院所见之人,还是对其颇有影响。

其实他的这份担忧,不过是因为内心的……一丝恐惧。

“是,公子。”两侍女行礼道,看着人缓缓的过了走廊,夜色下的身影,总是有着几分孤寂。

“小念,小公子今日是怎么了?”阿姐问的话,小念微微摇了摇头,自家小公子的心思,她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屋内外都十分安静,傅明染是逐渐睡着了,朦朦胧胧中,她似乎看到断桥的尽头……站着的白色身影,那面容却是模糊了。

皇宫越王阁

屋内倒是比平日热闹了些,慕天越虽只是静静的站着,但还是能看出些许与往日不一样的神色,清冷中有些烟火气息了。

慕天心眼底有些泪花,眼角含着笑,看着眼前如今俨然长大为少年的人,天辰还是这个样子,倒是天越……懂事了不少。

“长阿姐,这次你便留在宫中几日,我也好和你细说这几年发生的事。”慕天辰的欢喜没有丝毫保留,慕天越站于一旁,看着被问话的人,长阿姐的模样……憔悴了许多,看起来这些年在宫外却是不甚如意。

慕天心倒是淡淡一笑,何时才能懂事些,她即是嫁出去,虽在这皇宫中留宿几日,若是得到父皇的允许,便是无恙的,不过以她现在的带孝之身,还是不为的好。

“今日也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的好,明日阿姐再听你说,可好?”

“阿姐,我不困……”

“可阿姐有些累了。”慕天心起身,原本站离眼前两人的动作缓缓地靠近了,能清楚地看到天辰脸上浮现的一抹红晕,看来……与天越时常呆在一起,天辰若是能向他这四皇兄多学习,母后大概也能少操些心了。

“长阿姐,天辰带你去就寝的宫殿,就住在天辰旁边的殿中,不要回你的公主殿。”十三岁的少年心中如镜子般澄明,至此慕天越都是站在一旁看着,眼底的光有些凉意了,想着父皇此时还在心中的主意,天辰大抵是不明白,他也是皇室子弟。

“天越,天辰在你这儿倒是要扰你几日的清闲了。”临走前慕天心的一句话,让屋内久久站立的人突然笑了,平日里穿着的青衣显出隐归的一番模样,但是那笑却是难得的真心,难得的一笑。

这般说话的语气……与以前,几乎没有变过。

“长阿姐,天辰就在旁边的殿中,如果有事派人叫我便是。”慕天心将眼底见到的景象收入眼底,这些摆设,有些像是公主殿的样子,还当真是有心了,怕是那个地方都没有这般完整。

“阿姐不会与你客气的,早些休息去吧。”眼前的黄衣少年已经长开的眉眼,渐渐的与父皇越来相似,这一点,父皇应该会挺欣喜的。

眼前的人点了点头,但那面容之中表现出来的犹豫,人最终还是离开了,身后之人眼底有些明了,想来天辰是听母后说了她的事……

“公主,奴婢已经整理好了,这处还真像是您的公主殿,甚至还要好看些。”这丫头……这房子哪是看好看与否的,不过……确实很像。

屋内的蜡烛已经燃了一会,烛光渐渐微弱,夜晚时分,人将安眠了。

翌日朝堂之上

慕启斯瞧着安丞相的位置上,今日倒是站着人了,安鸣抬头看着上座的人,微微颔首,拱手致意。前人的目光如炬,可瞬间又像是没有神采般,有些木然的看着底下的众人。

“皇上,依着去年的结果,两院赛事今年应由沧澜书院负责。”自然是赢家负责,沧澜在去年可是大败了天靖书院。

“皇上,臣有不同意见,沧澜已有三年负责了,臣觉得今年应由天靖负责。”去年沧澜书院负责是因为皇上特许的,当时沧澜这边若不是因着负责者的一个权力,这最后的结果还有待商榷。

而前年……天靖书院当时是出了些事的。

上座的人似乎很认真的听着各人的提议,这每人一句话哪争得明白,再说,他等着某人开口。

“李大人,这按先皇定下的规矩自然是由沧澜负责,而且本官听闻天靖书院今年可有退赛之意,这样的情况,自然由沧澜负责的好。”林烨敛今日可是选着一套与官服相近的颜色,不要显眼的好。

不过这钱大人,怎的与李大人又杆上了,今日他们的“主子”不是就在朝堂中吗?那身紫衣之人,今日才是格外显眼,三皇子……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钱大人,既然你说是按先皇定下的规矩,那这规矩中可有这一条,凡连三年负责的书院,来年交由另一方负责。”林烨敛原本想着看看安丞相会是何态度,只是……隔得有些远。

一时朝中寂静无声,似乎都在思考着是否有此条规矩,但结果……好像是的。恐怕朝中觉得是没事人就只有林烨敛,他怎的都不知道先皇定下了什么规矩。

上座的人目光一顿,先皇之规,也是个很好的理由。

可他瞧着安丞相,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若是依着安鸣的意思,大概会选天靖书院,他也是听说今年天靖破格招了一批寒门子弟,就这缘故……那他这皇上的意思,似乎眼下选择天靖书院是最合适的。

“朕倒是想听听安丞相的提议。”林烨敛是能感觉到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一人身上了,看来这次两院赛事,算得上是朝廷一件重要份量之事。

安鸣至此神色一直未变,先是极为礼至的行礼,随后似乎思索一番,上座的人见此番模样,倒开始有点期待,看来今日他不一定猜准了。

“李大人所说不假,钱大人所言没错,依得都是先皇定下的规矩,所以臣以为,今年赛事还是由皇上来决定的好。”话语一落,朝中依旧是安静一片,这主意眼下是不错的。

果然不同……看来今年安丞相是另有心思了。

林烨敛虽不甚明白,但有一点还是懂得,安丞相不是更倾向于天靖书院……

“朕的主意……朕心中倒是已有主意,不过,朕今日还想听听皇儿的意见,天行,说说你的想法。”安鸣退下时脸上的神情有些被掩饰起来了,眼底的寒光有着对着自己的意味,若不是已经答应某人,他心中自是选择天靖书院。

慕天行一身紫衣,头戴紫金发冠,极为妖冶的脸因着这偏深的紫颜更为夺目,单是站出身时,众人的目光又都聚在他的身上,却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这里面……便有林烨敛的那道目光,含着一种探究。

如今朝势中,便是三皇子的局了……

“儿臣不敢说出决断之言,但依儿臣之见,今年两院赛事由沧澜书院负责的好,儿臣前些日子拜见了恩师,说是两院院长已经互相商量了,今年因着天靖的一些情况,将让沧澜来负责此项赛事。”

这话……似乎比刚刚安丞相所言更为具体,看来三皇子的消息来源颇广。

那不知皇上会如何抉择……

安丞相神情依旧一脸平静,他直视的目光有些亮光藏在其中,今日的事情倒是有趣。

慕启斯倒是当着众臣的面点了点头,可是并没有开口说什么,这旨意还是要下的。

“臣以为……由沧澜负责。”

“臣也以为,沧澜负责为好。”

这可是刚刚意见不一的李大人与钱大人,林烨敛等着这回复,该是这样了……

“那好,今年赛事便由沧澜书院负责,无事退朝吧。”上座的人已经起身,却是没有再听的意思了,朝中的人有些感到,皇上似乎是动怒了。

安丞相转身离开宫殿,一路上都有官员自动让行,林烨敛是远远地走在身后,他是觉得皇上那生气并不出自真心,但是眼前孤身离开的人,那背影……有些怒气了。

既然这由谁负责一事如此重要……那渊阁是否要注意一些了。

第八十一章 有此一计

皇宫越王阁

“主子,只查到新来的先生曾经是傅家聘请的教书先生,几个月前离开傅家便在齐府呆了数月,这次进入天靖书院似乎是齐先生推荐的,至于这人的身份,委实查不到。”听着的人正在整理着书院交代的课业,这人的身份查不明眼下还不要紧,傅家大公子能认可的人,也是值得来往的。

“主子,是否要继续……”

慕天越摇了摇头,先不说一直未将这伴读一事解决,昨日长公主来宫,大概他这一向清静的越王阁要热闹一番了。

“四皇兄,你何时去书院?”外面的声音……慕天越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屋内转眼便只有一人了,慕天越手头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门大开着,慕天辰走了进来,脸上延续着昨日的欢喜,屋内的人淡然的一瞥,已经走到门边了。

“现在便去……天辰,若是有人前来看望长公主,记得周全妥当便好。”慕天越看着天辰的神情,心下有些放心了,长阿姐会周全好的。

“那四皇兄今日早些回来的好,我已经得到父皇的允肯了,而且今日父皇有意为长阿姐举办家宴,三皇兄现在正在父皇的养居殿中。”

看来……三皇兄对任何事都有所准备。

慕天越是点了点头,随即出了门,身后的人有些神色茫然,四皇兄似乎有心事。

傅家宅院

傅明渊坐在前厅,手边放着两杯热茶,热气腾腾中,屋内的气氛是有些凉意的,今日明染……是故意不愿理睬他。

人脸上有些淡淡的笑,眼底的暗光藏有一些不明的情绪,但人却是端坐着,想来明染是因为他隐瞒白祈下落之事……但他更为在意的,是这孩子实地里与他日渐生疏了。

“公子,齐公子前来拜访了。”敛了心思,人淡漠地端起了茶杯,看来凉意的消息来的很快……

傅明渊吩咐底下的人去换来新送进府的茶叶泡的水,人略显清闲的等着前来“算账”的人,斐然底下的人,动作确实很快。

“傅公子,在下以前怎不知晓你的气量……如此小。”还真是人未见,飘来的一股怨气便至了,齐凉意进来时脸上的笑,还隐约可见“嘲讽”之意,明渊让斐然拒绝进给齐家茶叶,他要的自然不是寻常茶叶,偏偏又被眼前人抓透了。

齐凉意选择坐在屋内人对面,不过这满屋弥漫着的银雪茶香,他看着眼前人手边的两杯茶,眼底有些流光溢彩了,明渊不仅是懂得他的喜好,更是善于……计谋之策。

“院长可是将这赛事负责让给了沧澜书院,你说院长原本不打算进行两院赛事,这何故改了主意,何故丧失这个机会?”若真是个机会,相信那老爷子也不会轻易放弃,今年这两院赛事,三皇子定是要作番文章。

“院长表明不愿参与赛事,你是从哪听得消息?”傅明渊示意进来的侍女将茶水端给对面之人,他突然能确定安丞相寻着天靖书院院长是为何了,怕是关于明染的身世,他要尽快安排妥当。

齐凉意见着眼前人一脸清冷严谨的样子,突然也正经起来,两院赛事可不能马虎,毕竟这官商之间的关系,天靖与沧澜……也有一点的牵扯。

“书院中都有传闻,说是院长与沧澜书院院长见了一面,商谈了这赛事一事,而且上次安丞相前来,不也是为了此事……”齐凉意越说心中倒是有些疑惑了,似乎昨日他从院长口中亲口听到这事,院长并没有弃赛的意思。

不过……这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你是说院长另有打算?”齐凉意看着傅明渊,一时神色严肃起来,那明渊有些“责怪”他将白祈请进天靖书院,是因为近来这书院将被牵扯进皇族之事,若是此人的进入……恐是更为复杂,毕竟他们不知其底细,不能完全信任与放心。

“大抵是被逼出来的,别人有所动作,书院也不能坐以待毙。”这回沧澜若是负责此事,自然有其一个特权,赛事负责一方的书院可以举荐两人直接进入第三局的比赛,所以决赛时,沧澜便是可以多出对方两人,若是天靖为了避免这一情况,则要在前两轮中表现出色,使对方只有一人能进入后面的比赛,难度自然是有的。

“明染,那院长是与安丞相交换了什么条件?”赛事之前安丞相的拜访可不是表面那般简单,说是今日早朝时传来的消息,皇上最终还是给了沧澜负责,而安丞相的态度虽没有直接说明,可是已经很明显了,既然没有点名天靖,自是……莫不是院长要求的是这个,在此次赛事中不担任何职责。

而安丞相会就此答应,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了,于情于理今年都应天靖书院负责,一向公平的安丞相怎的……选了另一方。

“那白祈在书院如何?”这是……跳题了,齐凉意表情有些愕然,感情他刚刚所说的话,这人没有听进去。

齐凉意有些黑着脸道:“深受学生喜爱……书院多数先生也是认可的。”傅明渊倒是才“正眼”看向他,这人惹的祸还不知道错在何处?看来还是断了对那些茶叶的痴好。

屋内有些寒气逼人……

“你今日来是为何?”傅明渊脸上不知何故露出了些无奈的笑,今日难得清闲,他可不是听眼前人来说“正经事”。

黑得脸更为阴沉了,从未见过一向温和的齐凉意露出这般深重的神情,但傅明渊极为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人聚起的怒气,他有许久没有见过另一个人的存在,自然凉意最为讨厌的,是那人的出现。

“明渊,我可不会入你的陷阱。”瞬间恢复清明的人突然起身靠近眼前人,脸上竟是有些妖冶的笑容,可是那眼底的深深寒气,有些惊了人的眼,傅明渊嘴角一勾,这已经算是一笔勾销了。

“凉意,若是想找斐然要回那些茶叶,今日早些去好些,楚府最近不太见客。”他要交代的事也已经说明,至于凉意“回来”后,应该会知晓的。

齐凉意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可是突然双手抱胸,有些挑衅地看着傅明渊,慢慢说到:“他的事我可管不着,倒是你故意激他让我出来为何,我可不像他,会四处惹事的。”再说明日若是以他现在的样子去书院,他可没有那般耐心……

“因为你有些记忆是他没有的,怎么……还是不愿说?”傅明渊倒是有耐心,凉意曾多次示意他以这个方式来找寻年幼时的记忆,眼前人的存在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年幼时……他确实已经知晓了一些由父母隐藏起来的事情。

“齐凉意”有些深沉的脸,却是没有作声。

傅明渊淡淡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眼前的人,性子与凉意截然不同。

两人就这般静坐着,屋内倒是清静的很……

皇宫越王阁

“公主,这些礼……”

慕天心淡淡的瞥了一眼桌上推起来的各式礼品,想来她在宫外的时候,这些娘娘中又有谁是想到她的,如今这个样子,说明白了,大抵是为着父皇,还是记得她当年得到父皇的宠爱。

“收了吧,不过记下来,日后还是要一一回礼。”这点事来宫前,她便是已经想到了。

“公主,您身份尊贵,这些礼理应收下,那您为何要皱着眉头?”慕天心心中叹了口气,悦儿说的没错,可是宫中的娘娘与已经嫁出去的公主,后宫中那些女人,个个心里明白的很,只是……母后那边,她有些不知如何去请安。

“长阿姐,你昨日可休息好了?”她立马抹了下脸上不知何时留下的泪痕,转身看着进屋的人,天辰可是刚从母后那里出来……

“长阿姐,你眼睛怎么红了?”进屋的人手中还拿着一个盒子,身旁的人视线看了一眼,对着眼前问话的人,轻摇了摇头,这盒子……

“昨日大抵太晚睡了,天辰……父皇可是下了早朝?”端坐下来的人,身边的婢女端来了一些糕点,进屋的人见了,原本显得焦急的神色放松了下来,既然阿姐还能吃得下东西,应该会无事,这些糕点……阿姐的口味 是一直未变。

慕天辰也坐了下来,身边的慕天心脸上有些淡笑地看着他,看来在母后的守护下,天辰是保留了很多单纯的心思,只是日后日渐长大,怕是母后会逼眼前的人做些不愿意的事情。

“父皇刚退了早朝,现在正在母后的寝宫里,我刚刚向母后请安退了出来,也不知父皇与母后在商量着什么事情?”后面一句话却是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人,阿姐也是清楚这事……

慕天心倒是一直笑着,也没有表现出不满之意,大概商量的……是她的婚事。

“天辰,你在沧澜书院可呆的习惯?”她可是听说天越向父皇要求的,是进了天靖书院,想来天越的身份是做了一番隐瞒。

这习惯二字,其实问的是天辰是否在书院里交到了朋友……

“还行,长阿姐是担心我的课业吗?”果然……还不是很明白。

慕天心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起码天行还未想着对面前之人开始动作。

齐凉意离开傅府前,傅明渊手边摆着的两杯茶没有动过,他的目光有些深远,暂时还没有二十年前江安王一事的些许线索。

第八十二章 借此时机

可是凉意……倒显得心事重重了。

渊阁原本有能力插手此事,若是齐家公子是在二十年前被收养的,与之有关的顾家也是能寻得一些线索,只是这一碰……不知会抽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江安王一案现在还碰不得。

所以眼下,将明染的身世透露给想知道的人,自会招来一些人……转眼便十四岁的人了,瞒是瞒不住了。

人刚从养居殿出来,一身紫衣极为显眼,便生这副皮相又生的极为妖冶,引得过往的宫女都忍不住偷瞄,慕天行脸上的笑意却是及不到眼底,那双凤眼里含着些寒气,冰冷一片。

皇后这一招……用的很是时宜。

如今父皇的注意力都在长公主的婚事上了,更别提辰王殿失火一事也引起父皇对于后宫的注意,皇后明面上正在处理着这次火灾一事,却也是借此整顿后宫一番,毕竟他的母妃德妃娘娘,这几年有些夺了皇后的风光。

不过今日朝堂之上安丞相的态度……委实让人不得不多为注意,他原本以为今日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使沧澜书院得到这个机会,想着若是安丞相开口表明,父皇定也是同意的。

如今的结果正是合了他的意,可这心中隐约觉得事态已经不在掌控之中了,天靖书院院长主动放弃……莫不是这两院赛事全然不在意,还是另有打算,他可是相信能撑起京城天澜之一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四皇弟那边,近来倒是热闹了些……皇后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功夫倒是十足的,只是他那五皇弟心思简单了些,这还未成长起来的人,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扼杀在摇篮里。

想着他阵营中的人,也不全是做实事的,而是否他阵营之人,有些人……还有待商榷。

时机既然已经谋出来了,自是不能浪费。

“泉水,若是那人同意了,便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慕天行对着身边的手下说到,脸上的神情有些愉悦之色了,可是一瞬间……“若是不同意,便是不管找了什么法子,这接下来的事不得有半分延误。”那微微挑起的眼角有着一股子的寒意,身边的人是连忙点头退下了,慕天行看着远处的天,这偌大的皇宫,有时候还是显得空旷了些。

楚家宅院

齐凉意也是趁着今日的空闲,后是来到了楚家,坐于马车内时,心中虽有些许说不出的别扭,但是明渊并没有套出什么话的结果还是让他未免焦急了一次,对于“自己”也是有些恼怒,真不知道“他”在隐瞒地是什么……

不过这楚府……今日是不是不得空闲。

进进出出的人好像在搬进搬出什么,看这些人的穿着也不仅限于府中的侍卫侍女,齐凉意下了车站在门边看了一会“热闹”,这运送的箱子中大概放着的是颇为名贵的东西。

“小心点,小五……往右边放。”

“管家,这东西放哪?”

“放后院去,记得面朝东南方向。”

确实是热闹,敢情这仗势,斐然莫不是今日搬家,可是这顺序不对吧?

“齐公子,真是抱歉,还请您多担待一些,这会府中有些忙,您请进府坐吧。”管家走过来说到,齐凉意脸上的笑也是渐渐浮现了,似乎一扫刚刚的阴霾,看来斐然已有新的打算了。

“小五,领齐公子前去客厅。”这喊来的是刚才搬着箱子的人,齐凉意微微致意,已是翩翩公子的作风了,“齐公子稍作休息,老身这便去告知我家公子。”

齐凉意随后进了门,这宅院当中才真见一斑,完全修葺一新的样子,按这模样,并不像是斐然的性子会吩咐做的事……

“你家公子莫不是突然转性了……”齐凉意坐于客厅之中,有些好笑的瞧着眼前的人,明渊提醒他前来斐然这,该不会就是看眼前的……

“齐公子,这是府中二公子的意思,大概是二公子已经接手了楚家的生意,正打算给府中翻新一番。”

那个孩子,不对……已经不算是不懂事的少年了。如此看来,斐然也是能省下不少心了。

“你家公子的身体如何了?”齐凉意倒是显得清闲地等着人,斐瑜打算接手楚家的生意,那与皇室之人之前的往来,不知是否一笔勾销了,要不然,楚家可是又将面临另一种困境了。

“这几日看来已经好很多了,只是大公子平日里常呆在房中,我等也惟愿公子早日康好。”说话间,他要等的人还未来,倒是刚刚想到之人出现了。

楚斐瑜正经起来的模样确实会让人忽视掉他尚且年轻的年纪,缓缓走过来的人已经能与他平视了,那神情之中的沉稳是另一番样子,与斐然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却无半分神似,眼前的人……更为的带着一种阴沉之气,但这不是否定之意,而是这副眉眼间自有它认定的法则,旁人不可侵之。

一身玄衣外罩着一件更为深黑色的外衣,腰间配着一块玉佩,那高高束起的墨发显出整个人往日里不曾见过的精神,不过这模样……原本是准备外出吧。

“你家大哥可是不方便迎客?”原本依着这年纪来的辈分,眼前的人还得叫他一声大哥,可是这都赶上他来的气势,看来楚家的元气想恢复到往日也不是难事。

楚斐瑜若是不笑时,是绝然找不到往昔的影子,眼前的面容之上只是很平静,但是眼底能看出缓和之态,那似有似无挂在嘴角的笑意怕是唯一存在的影子了,也不知眼前的少年是经历了什么。

“大哥刚服完药,暂时还在休息,不知齐公子今日来是为何?”楚斐瑜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齐凉意坐在一旁心中是越来越不明白,这身边一个两个怎得心思就这般复杂。

不愿明说还得待他人来猜……明渊是这般样子他自是已经习惯了,可是最近碰上的事,渊阁也算是插手了,又偏偏不跟他交代清楚,明渊若是怪他将白祈带进了天靖书院中,怕会更加搅浑了这局,那这缘故又不说清……他自身已经是一团谜团了。

“也没什么事,原本是想着来楚府讨些茶叶,不过见这般样子,还是改日再来的好。”齐凉意起身,看着真有离开之势,但是他有些挑眉看向眼前并无什么反应的人,就这般静静的站着一会,他心中可是要叹口气了,这算是又碰壁了吗?

楚斐瑜平静的面容之上确实没半点动容,他还要出府去办一件正事,若不是听着大哥的话,家中若是有客人来访,一定要好生招呼着,那眼前的人……也是不想见的。

大哥更多的是要静养,若是可以,他还想着等楚家的生意在他手中入了正轨,便让大哥在郊外去静养着,如此更为好些。虽则大哥有意隐瞒,可是那就算服药之后也是日渐苍白的面容,他的眼底闪现的一抹忧伤随着逐渐沾满的寒气隐藏起来,眼前的人并没有察觉到。

齐凉意眼角有些抽搐了,还真是一根筋的性子,这一点倒是与他那大哥像的很,那他今日的空闲全都是没有尽到兴致了。

“斐瑜,你若真打算接手楚家为你大哥分忧,便得明白一件事……”楚斐瑜难得的是会愿意听着他人的“说教”,他的沉稳已像是刻入了骨子里的,脸上可是不动声色。

“如今的局面是官商不分家,但也绝不是一家,这其中应该把握的度还得你自己去体会,楚家算是刚刚从与官府的纠缠中脱身,不管这事之前的原因是什么,楚家将京城衙门的县令拉下马来是事实,这之间动到了多少人的势力,傅家是在暗处,可楚家算是在明面了。”

齐凉意说着自己的脸都开始黑了起来,大概明渊是知道以他的性子若是见到了楚府眼下的这般动静,再是见着眼前这人,这般话会不自觉说出来的,那这算不算是帮了明渊一个忙,省得约下时间来见面前之人一面,他这“传话”之人,也是尽了所用。

齐凉意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省得处处受人欺负。

楚斐瑜目光有些幽深,见着就这样离开的人,这人与傅大哥的交情想来也匪浅,楚家是在明面上,可是经手的都是傅大哥,却不是傅家。

“二少爷,这东西都整理完毕了。”管家显得高兴的模样楚斐瑜是看在眼里的,看来他这个选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会令自己不喜,这个楚家……他自是会替大哥分忧的。

“今日晚膳做的清淡些,我会回来陪大公子用膳的。”已经十八十九的少年,已经能撑起半边天了。

“是,二少爷。”管家在身后瞧着,当年的小少爷也长大了,老爷夫人在泉下也能得到安慰了。

皇宫行王宫

“三皇子,这李大人家中只有一个身体还硬朗的老母亲,膝下无儿无女,结发妻子三年前因病去世了,并无续弦。”

“钱大人一家倒是人丁兴旺,足有十几口人……属下不知三皇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慕天行看着这进屋禀报的人,轻摇了摇头,也只是一瞬间之事,眼前就仿佛不曾出现外人一样,端起手边的茶水,却像是无心于饮着热茶,人就这么静坐着,看着杯内的茶叶漂浮在水中,竟是怎么也没沉下去。

第八十三章 流言四起

丞相府

林烨敛无心于手边的茶水,这在安丞相的书房也是等了一会了,看着屋内十分简约的摆设,百姓之中名望颇深的安丞相确实朴素的很。

只是今日他为何不托故不来……想着早朝之时表面上十分融洽的气氛,可这实地里,各人打着自己的算盘,两院赛事关系到什么他暂且不知道,但这府邸的主人可是生气了的。

既然心有不满,在朝堂之上时又不说出自己的心思,当真……自找的。但这话也只能在心中念叨,林烨敛看着突然进屋的人,原来是换衣裳去了。

极少是见眼前人不穿官服的模样,虽也是深色的衣裳,但终究是多了一些平和之气,可是脸上的神情……不是那么好看。

“林县令的样子看起来颇有不愿……怎得,进本相的丞相府难不成委屈了你?”安鸣进来是径直坐在了书桌前,有些冷眼地看着眼前突然起身的人,被盯着的人是后背有些发凉了,果然是心情不好。

“安丞相说笑了,在下觉得荣幸的很。”这客套话自是要说的,林烨敛视线一转,是被眼前人手中的那张图纸吸引住了,这上面画的……是渊阁的标志。

隐约可见的两把剑交叉临空在一头墨色鹿的上头,虽则他现在站的位置看不太清,但这图案他太过熟悉了,渊清山庄对外宣称是一人的私人府邸,主人长年不在,但山庄中也是有着仆人与婢女,然后在渊阁中人清楚的地方,临剑鹿的图案还是随处可见的。

这是……查到了渊清山庄,那安丞相是依着自己的意,还是遵着别人的旨意。

不过就这般将这图纸暴露在他眼下,可是等着看他的反应,还是在眼前人的眼底,这不过是很简单的一张画。

安鸣坐下时是被手下人送上来的图纸夺了一下目光,他今日在朝堂之上“违心”的一番话便也是这个原因,渊清山庄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查起,还真是没有听说过此山庄的名号,可是这其中的门道却深的很。

“林县令可是有什么话想问本相……”安鸣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收起图纸,淡淡地看向这依旧站着,倒显得有些分神呆愣的人,林烨敛是撞上了这道视线,不知为何心中渐起的心虚之意而微微移开了视线。

呃……渊主是让他有所结交眼前的人,但也不必如此……才两三面便如此的问话了。

林烨敛自是只有心中念叨的份,他想问的自然是刚刚那幅画的事……可是,“不知安丞相找在下是为着何事?”且不说这人又突然不外露的情绪,就这么在他眼前露了一幅画,他就已经够想破脑袋的想了。

“皇上有意将你的任期提前,不过放心……本相今日只是与你说说平常之事,林县令坐下的好。”林烨敛见着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慢慢的坐回了位置。

安鸣瞧着坐下的人,他与顾七言来往不多,自是不熟悉这人的禀性如何,而眼前之人有着举荐之名……可是借此机会所做的事,他倒是宁愿上一任天城县县令没有留给他任何话。

这皇子之间无论使了何等手段,在皇上面前都只是小把戏,而他要做的也不过是尽心辅佐于圣上,哪方阵营……都是不会看上一眼。

既然老爷子已经告老还乡,这是出于心有不甘,还是想留下一个美名,将三皇子的意思往他这边放过来……

这是……林烨敛顿了顿,有意讲明的是什么事情,他有些狐疑地瞧着,皇上有的这个意思他也有所察觉,想来眼前的人此话不假,那渊主那边的消息可是要尽管收到的好。

“不知林县令司这幕僚之职有多久了?”眼前的人饮着茶水,倒真像是只是聊聊平常之事。

“已有四年“之初是做的四年幕僚来着吧,林烨敛确实是一本正经地在答着话,眼下就算是要查他的底细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更何况这些基本的信息应该已是上交给礼部了。

“那跟着顾大人有多久?”安鸣看似随口问道,可是每一个问出的……他并不关心答案,若不是偶然查出眼前之人与渊清山庄似乎有些来往,依着今日的情况回府后自是不会待客。

“不过两个月……在下也是承蒙顾大人赏识。”这些问题,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林烨敛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在之初的熏陶下,他睁眼说瞎话的本领长进了不少。

“那不知你我初见时转达给本相的话,有着什么深意?”这答案他倒是还感些兴趣,安鸣此时的样子有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和之色。一旁的人看的有些……想走的意思了。

“在下转达的正是老县令的原话,这其中的意思……在下尚且愚钝,没能领会到。”这下是将话抬到明面上来说了,其中深意他哪知道……现在身上的身份是渊阁中人操办的,所有的人就这转达的一句话是真的,原本便是想不通渊主让人当真转告是何意,莫不是只是作为一个结交的借口,可是眼下……显然不是了。

安鸣碰在杯沿的唇瓣泛着一些光泽,似乎还勾起了淡淡的一抹笑意, 今日他也不知怎得了,这茶竟有些酒的效用了。

已有十年了……竟是还没有任何进展,明日平兄的忌日,该如何在他面前说明……

“那不知林县令对这沧澜书院负责两院赛事一事有何看法?”安鸣突然也是想明白了,他今日也不过是想找个人……聊聊平常之事。这丞相府平日里太空、太静了。

但林烨敛是已经眼角抽搐了,这问的一个个问题……他都是要接不上话的。

“安丞相,在下算是第一次前来京城,这天澜二院的情况实在不是很了解……”林烨敛是之后才回味过来,他这后面说的大多是真话。

看安鸣一脸淡然的神情也是没有在意此,林烨敛倒是显得心事重重,今日获得的信息实在太大了。

明月酒楼

酒楼一如既往的十分繁闹,一楼的食客多爱用膳间谈论起京城各大家的私事,其实这些私事也多为府中下人给嚼牙根子给传出来的,可是这些百姓真正乐此不彼地还是那些已经出了名的公子,如是名声在外的傅家二公子。

“听说了没,那傅家二少爷可能不是真的傅家公子。”

“我倒是也有耳闻,说是当年傅家大公子只是在路边捡了一个孩子回府,不知是否真假……“

“老刘,你这又是哪来的消息,要知道若是有关傅府的消息还是不要乱说的好,若是这话传到了傅家大公子耳内,你也知道的……”

傅家如今算是京城四大家之首,京城已有一半的产业归于傅家名下,这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那傅家两位公子我也是见过,可是一点都不相像,更何况在傅家当厨的是我二叔,他说的话我可是信的。”

“老刘,该不是你叔喝醉了跟你胡说来着,看你也喝了不少,大抵也是醉了……哈哈哈哈。”哄笑声基本充满了整个酒楼,这些个喝了酒便爱四周传播流言的人大概是忘了,这酒楼是傅家的酒楼,这里面的人……自是傅家的人。

“掌柜的,这事是否要禀报公子?”正站在柜台后听着这些闲言碎语的人脸上是已有严肃之色了,傅公子虽早有提醒之意,可是现在听着这些话,还是让人不太放心……

“先跟木侍卫通报一声,去吧。”想来傅公子一人管理着傅家的家业已经够劳累了,这事……若是能压下来,自是好的。

傅明染今日倒是格外期待着上学,便是早早的入了书院,可是都已有半天时间,却是还未见到白先生,连这些平日里还不算无趣的课都有些失了兴趣。

不过……今日倒是听到了很多风声。

这眼下是有人来找茬吗?傅明染倚靠在走廊柱子上的姿态未变,有些好笑的看着围住她的四五个人,这些个人中倒是有一两个脸熟的,还真是平日里闲的慌。

“有事?还是找我喝茶?”傅明染看向大概是他们领头的人,这一身穿金戴银的,恨不得在头顶给顶上两块元宝了。说话的语气中自有些火气,她现在可是有些不爽。

“不就是个冒牌的傅家少爷,你得意什么?”这话……她今日可是听了别人念叨了很多回了,想来管着他人家的闲事倒是格外有兴致。

傅明染目光有些冷意,像是视线看透他们的脸而看向了别的地方,少年的面容之上依旧看的出一抹笑意,似乎对于这句话并无多大的反应。

“你怎么不说话,哼……是承认了。”在她面前的也不过十三四的少年,这敢情演起混混的角色来,还是缺了点东西的。

傅明染摇了摇头,淡淡的回到:“大概是得意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了。”那脸上的神情,不减讥讽之意了。

这些人莫不是家中的生意被傅家给压制了,便是觉得这书院里的管教颇严,觉得日子过得是越来越没有乐趣。

“你……你这冒牌货还不知是哪来的乞丐,等将你打回原形,有得你哭的。”还真是半大的孩子的吵架方式,说话一点含量都没有,嗯……打回原形,这个主意不错。

傅明染开始仔细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些人,这几张脸的模样不算难看,但这嘴……有些欠揍了。

若是平日里她一定会好好与之讲道理的,但是今日……

第八十四章 计中有虑

“院……院长。”这几人视线看向……她身后,傅明染眼底的光芒有所收敛,可是也没有转身,前几日大哥带她来书院是为得何事,虽说之后大哥才说明,但那日昏倒在地的事,总觉得心中有些怪异,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可是又记不起来了。

“王宁,你这几人聚在这里……”老者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浑厚,傅明染是没有看到,说这话的人脸上的笑意表露,但是那双略微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现精光,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可是却真切存在过。

“院长,学生只是在此休息,这便回去了。”为首的人十分的客气,这下傅明染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这人脸上的神情……隐约可见的一丝恐惧,不觉令她有些思虑,院长莫不是还有其他身份。

“劳逸结合为好,只是需得用心在课业上。”平淡的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傅明染也是转身行了师礼,院长可算是书院中学识最为渊博的先生了。

“院长,学生知晓了。”这四五个人是有些急忙走的意思,傅明染有些挑眉之意,她可不信眼前的老爷子没有看出……

“明染,若是你这孩子打架滋事,大概你大哥那边老夫又不好交代了。”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是对着她说的,傅明染笑容有些僵硬了,敢情挑事的行为都是她起的。

“不知院长找明染有何事?”傅明染不打算将这事情的起因说出来,更何况她从心里觉得,眼前的老者对此兴趣不会很大的,说到底也只是傅家的私事,这流言……不知从何开始散播的。

而她心中竟隐约觉得……这或许不是流言。

起码此时她的心情算是比较平静的,那什么四皇子要求的伴读,她可是没有兴趣。

“可是听说了天靖书院两日后与沧澜的赛事,不知在你看来,书院该派哪些人前去比赛?”

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傅明染原本信心满满的样子顿时被打击了一下,她看着眼前的人认真的模样,莫不是她想多了……

可这赛事应该与她无关,难不成眼前的老者打算派她……那这更是想多了,她在书院可是才绩平平,绝没有这出赛的资格。

“院长,齐先生大概是有主意的,您问齐先生的话,或许能选出合适的人选。”身为一院之长,心中该是已有选定的人了,偏偏又喜询问他人意见,这他人的意见若是有那么重要,那也不该问她一个学生来着,傅明染瞧着眼前人的笑,总觉得是有陷阱一般。

“院长,马上要上课了,明染便先回去了。”傅明染拱手行礼,少年的模样恭敬有礼,倒是看不出就这样离去有什么不合礼仪之处,老者目送着人离开,这伴读之事他可不敢再提,明渊那孩子既然说他能处理,那这事他便放手不管了。

不过他问这孩子人选一事,确实不是随便之说,若说两院是旗鼓相当,依着正常的法子赢得局面很小,或许这一向精灵古怪的少年,能有另一番的见解。

更何况明渊愿意为了这孩子而插手皇家之事,那这孩子便有她的独特之处,虽说现在算是还未显现吧。

书院庭院之中

“齐先生,你的事办好了?”齐凉意从外面走来,脸色虽是正常,可是在座上的人眼底,白祈淡淡的扫了一眼,却是有些幽深的目光倒影在了手中的杯子中,里面似乎泛着淡淡蓝光。

“差不多了,陈先生倒是好兴致。”齐凉意拱手回礼到,从不远处走来时便闻到了熟悉的茶香味,他的视线看向神情依旧的白祈,原本是有些不悦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甚至脸上有些许好笑的意味,也不知自己听到外面的风声是在急着什么。

“是承了白先生的福,没想到白先生年纪虽轻,但对茶颇有研究。”齐凉意看着在座的两人,看来白祈适应的挺快,这不过一天,书院中向来十分挑剔的先生也认可了……那他,今日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白先生亲手泡的茶确实别有风味……不知白先生现在可是方便,有一事需得……”

“我今日也没课了,就此与齐公子一同回去。”白祈缓缓起身,将茶壶递到了同坐的人眼前,便是经过了齐凉意身边,后者一笑,但也是跟了上去,偌大的庭院一下子倒显得冷清了许多。

往齐府方向驶去的马车内,两人之间却是一段沉默,齐凉意沉下来的心已经有所思考,今日这事他还是不提的好。

白祈淡漠的神情怕是比平日里还有冷上几分,车内的气氛渐渐的有些冰寒了起来,今日在书院中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事情的始末他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不愿是以这种方式出现的。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话。

傅府宅院

“这小公子的身份……”

“我今日外出采办的时候,这事想来已经在京城传开了,连五岁孩童口中都能听到……”

“我看小公子与老爷长的确实不像,莫不真是……”

小念在门口听到这些时,原本打算就此离开的,可是……人还是踏进了厨房,顿时屋内的人都面面相觑,闭口不言了。

小念端好了为小公子准备的汤药,淡淡地看着这些人,却也没说什么,今日之事若是传到了公子耳中,傅家的家规一向严厉,是不许下人嚼主子的舌根。

她的神色渐忧,不知道小公子是不是已经听说了这些……

傅明渊呆在书房中,屋内一股墨香味,手中的笔突然放下了,阿桓其实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主动找他,那今日是为了……

能感觉到外面的天色渐暗了,白纸上的墨迹干了,傅明渊便折了起来,脸上的神情竟有些恍惚,似乎刚刚的思虑过重还未回过神来。

“明渊,这外面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吗?”传来的声音中似乎藏着一些不悦,可是这冰冷的语气也是听不太出什么,但傅明渊心中清楚,能让阿桓说出这番话的事情,亦或着相关的人……都不简单。

花景桓看着座上“无动于衷”的人,眼神有些暗了,明渊的性子……实质上比他要冷的多,他只是不知如何与人接触,可是明渊对于感情,却是冷冰冰的。

“阿桓,你应该在明染身后的。”傅明渊抬头看向他,听起来责怪的话语中并没有这个意思,何时景桓对于那孩子,有这般的偏袒。

花景桓目光有些游离,可是看向眼前人的眼神中,却是有了难得一见的坚定,他原本以为……已经没有值得要护着的人了。

看阿桓的意思……是要他给个解释了。

傅明渊眼眸中的幽远含着些忧色,渊阁的消息来的最快,良机坊最近有所行动,连安丞相手下的人也已经查到了渊清山庄,就眼下四皇子要求傅家二公子伴读一事,大概朝中已有一些人盯上了傅家,傅家如今在京城中算是势头正盛的,如果有丝毫差错,有多少人打算从傅家家业中等着从中分得一杯羹。

而且最近查到的一个消息……丞相府中有他需要的一样东西,既然明染需要的那味药他并不打算从皇宫中拿到,那从安鸣身上……明染的身份公布后,这便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这外面正传开的流言,不是他的本意,但他也没有设法阻止,不过有一点是对的,这确实是从傅家后院传出去的消息。

傅家二夫人的心结一直未解,就像当年三夫人极力想隐瞒的事情,就算不过四岁的傅凉歌被她的娘亲找到后,转身便是丢下了这个孩子,二夫人觉得当年这个傅家丢失的孩子是她一手所为,这心中的怨气虽不知减了多少,可是找回来的明染……不仅成了她的眼中钉,也是三夫人的一块伤疤。

所以这孩子回府后,原本以为三夫人疯病将要好转的,可是如今……却是人已离府了。

“这流言是从傅家传出去的,虽不是我起的头,但有我授意所为……其中的理由,日后你会清楚的。”

“明染的身份终究是藏不住的,所以我也在想着以何种方式才是最好的一种处理方法,如今看来,丞相府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明染真正的身世不假,找到她的人自是会给她最大的庇护。”

“而且别忘了……这流言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花景桓听着这算的上是解释的话,看着眼前人认真的神色,明渊也从未这样……在事情有了结果前轻易解释过什么。

但若是那孩子知道了……那明渊,是觉得无所谓吗?

“阿桓,你该明白……我并不想明染被当成任何人的棋子,傅家现今已在风口上了。”傅明渊脸上的笑已有勉强的神色暗含其中,当年他允诺这孩子的话,只不过在以另一种方式进行着。

只愿……这孩子心中一如既往的留有那方清池。

花景桓此时与进屋前眼底流露的情绪已有些不同,不管明渊是如何的谋划,那孩子的心思……永远是算计不到的。

屋内两人的沉默在渐渐消散的墨香味中蔓延开来,傅明渊一脸平静的神色下,心中知晓其实这计中有一处是算不到的……明染这孩子最后会如何选择,他确实不知道。

他还是会尊重她的意思……

第八十五章 赛事前夕(一)

皇宫越王阁

书院放学后,慕天越回了宫原本以为会见到天辰正与长公主聊的甚欢,可是眼前这幕,有些事与愿违之感。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长阿姐……”慕天越先是行了礼,一身衣裳却是还没来的急换。

慕天心眼睛有些泛红,但在看向眼前之人时,脸上还是浮现淡淡的笑容,在她眼底……天越大概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孩。

“四皇兄”一旁天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可见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但慕天越没有提问的意思,这偏殿之中只怕是长阿姐住不习惯。

“不知长阿姐可还住的习惯,这屋内自然比不上长公主的公主殿。”他依旧是站着,便是天辰在他进来时也起身了,屋内不知是因他的开口,刚才些许沉默的气氛有些缓解了。

慕天心轻摇了摇头,这屋内熟悉的摆设是她进宫之前没有想到的,她那公主殿……怕是已经许久没有人清扫过了。

“天越的这份心,阿姐收下了。”慕天越能感觉到,眼前开口之人的眼睛里,藏着一些担忧。

该不会是……父皇已经下了阿姐婚事的旨意。

明月酒楼二楼隔间内

从年岁之夜后便没有出城回去过,不知道他这“任性”之举被家中那些长辈知晓了,会收到怎样的劝告,简怀乐就算坐在这安静的隔间内,也是能隐约听到下面的欢闹声,以及话语中谈论的事情……

当真不知三皇子听到这消息,会作何文章,他的目标自然不是傅家二公子,而是外人都能看出的事实……如今京城四家为首的便是傅家了。

“公子,两院赛事这次由沧澜书院负责,那人已经得到了这个机会。”少年端坐在桌子旁,比之说话之人脸上若现的喜悦,他的脸上一片平静,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之感,可人静坐着,却是思绪不知何在了。

“我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你可是在担心着什么?”身边站着的侍卫确实有着浮现的担忧,听着这话,人是半跪了下来。

简怀乐已有叹气之意,可是看着与自己同算是背井离乡之人,简安跟在他身边,也有七八年之久了。

“公子,属下不敢,只是公子等了这么久,这个机会实属难得。”缓缓起身的人走到窗边,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人,果然京城要比郊外热闹的多,只是这份热闹……他打心底也不是很喜欢。

三皇子居高位已久,绝不会随口答应对自己无利之事,他与傅家的关系不算最是亲近,与明染这一年走的近了些,但这不足以成为三皇子将这特选名额压在他身上的理由,沧澜书院中多是三品之上臣子的子女,若是这个恩情被这些人 记在心底,在朝中自是多一个帮衬着,而他一个罪臣之后,实在没什么背景。

而不管沧澜院长与三皇子之间的关系走的多近,就这名额也不是随便给人的,必须是沧澜书院的学生……那他……

“简公子,外面有人送来了一封信。”门外是刚刚送膳出去的小二的声音,简怀乐淡淡的看了一眼还未起身的人,后者站了起来。

“进来”门被打开,简安收过了信,简怀乐脸上淡淡的笑意冲着门口的人,小二只是微微致意,并没有多说什么。

人是将信放在了他面前,少年纤细的手指划过了这上好的纸张,信中所写……看来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简怀乐不知道自己的眉头其实是皱着的,那眼底看着这些黑字已有深远之意,竟也不像是一个刚刚十五的少年。

“公子……”

“去准备吧,事情已经妥了。”

“……是,公子。”

他之所以还留在城内,若说是等着这封信,不如说是一直在犹豫着,权衡着,可最终……还是败给了这么多年的训诫。

他此刻起便是沧澜书院的学生了……

傅明染回府后径直进了房间,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出来,屋内已经点燃的蜡烛起着逐渐明亮的火光,而有两人是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拿着画笔不停地作画的人,地上已经散了不少图纸了。

小念不敢开口打扰,小公子此时的认真……有些让人担忧。

傅明染又撕掉了手下的画,好看的眉眼染上了一些寒意,这每一笔都感觉十分的不对劲,她看向墙面上挂着的第三幅画,苍茫一片的雪地中,应该是有着什么人。

重新铺上的一张图纸,上面勾勒出浓淡相宜的墨迹,暂且看不出什么……直到,不知是否下意识的勾勒出的一副背影。

“小公子,再晚些便不好再用晚膳了,奴婢这就去将准备好的饭食端进来。”小念看向桌面上落下的烛花,时辰已经不早了。

傅明染盯着眼下的这幅画有些出神,眼底似乎溢出了雾气,可是转眼间,她还是将这幅画给撕了,手中的画笔也放下了。

一时间仿佛心中那沸腾的血顿时冷却了下来,傅明染看向身边的侍女,对着脸上显出忧色的小念点了点头,若是不吃的话,这两人大概也不会吃了。

“好的,小念这便去。”也是浮现出笑意了,傅明染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思儿帮她倒了一杯茶,静下来的心开始思考起来,这外面传的事情……想来大哥是已经听过了。

不知大哥会如何处理……是作为一场没有根据的流言,还是并不是空穴来风的消息,可是后者……她心中已有预想的。

“思儿,今日我大哥可有出府?”傅明染其实进屋时便已经注意到这两人神情中的些许掩饰,想必府中也已经传开了。

“公子今日一日都在书房中,倒是昨日晚上您歇息之后过来问了小公子的情况,看样子似乎有事与小公子说。”

傅明染神情未变,可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渐渐的有了如深海一般的蓝光,这三个月来与大哥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有了很大的缓解,但是她隐约觉得……这才是开始的疏远。

不管她之前如何的在闹,回府后或许难以避免地挨了家法,可是能真切感到大哥的生气亦或并不在意,但现在……大哥就算对她笑,也是保留着一种距离感在里面,就好像……就好像她即将要离府一样。

进来的人端来的食物放在桌上,傅明染看着这大概热了两遍的膳食,可是一些胃口都没有,今日若不问清……今夜她怕是睡不着的。

“小念,你与思儿就坐在这吃吧,我找大哥有事来着。”傅明染披着一件外衣便出门了,身边的侍女正在摆放碗筷的动作一顿,却只得相视一眼,小公子是有心事在……

傅明染却是在走廊处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大哥这是……要出府吗?她的脚步一顿,眼底的光芒渐灭了,少年的神情有些隐在暗影中了,走廊中挂着的灯笼被风吹着,其中的烛火摇曳起来,倒影在地上的一团团虚影,像是藏在天上那轮明月中的东西,人的心中……有着明月的一半,有着虚影的一半。

“小公子,您这是……”身后却是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傅明染出神之余淡淡的目光瞄过去了,这算是有些暗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过来一个人,岂不是……吓死人了。

木悠有些尴尬的笑着,见着眼前人黑了的脸色,再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正往这边走的公子,瞬间感觉……有罪了。

“明染……”傅明渊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见着这确实不好的脸色,自己脸上的嘴角都微微翘起了,他下意识出的手,却在透着月色看清的精致面容上,缓缓地收了回去……如今明染也算是长大了。

“大……大哥。”那不知为何,傅明染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可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她也是看到了大哥扬起的手,这是……

“若是你有事想问,便是可以问景桓,大哥约了人,现在便出门了。”木悠是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后往门口走去,傅明染的视线有些往旁看的意思,大哥的这双眼睛……她有些害怕,害怕看到里面一些她有所预想的情绪,关于这非流言的消息,大哥会给出的一个解释,或者真相,等到她越长大才越加明白,她的身世确实是有谜团的。

傅明渊看着面前的人点了点头,却是有些期待的眼睛又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了,眼前的孩子……过于懂事了。

傅明染看着眼前的人转身走的时候,自己也是转身了,她心中似乎已经有答案了。

“主子,三皇子今日果真安排了一人进了沧澜书院,属下调查得知是简家的公子,年仅十五。”

慕天越坐在烛光下,却是等着这昨日的蜡烛今日燃尽,有些东西不要太费时间的好。

“可是天城县的简家?”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一场精心的安排了。

“是,而且那简家公子与傅家似乎有不一般的交情。”慕天越的眼睛有些眯起来,却是眼底的光更亮了。倒是还有这层关系,傅家还真是不管怎样不想牵扯进皇家之事中,可这结果……倒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公子,那天靖书院这边……”

“暂且不动,静观其变。”

天靖书院可还是没有选出出赛的人,那就不知院长会作何方打算了。

第八十六章 赛事前夕(二)

齐家宅院

一同回府的两人此时依旧坐在一起,齐凉意已经吩咐下人多准备一双碗筷,既然明渊选择与身旁之人见上一面,那这计划是已经开始了的。

白祈筷子未动,眼看着面前的一桌好酒好菜,那脸上似乎挂有隐约可见的笑容,沈君所能预料的行动……在他身上大抵是不管用的,因为他的名字不在那本命簿上,很多年前,有人便把他的名字划去了。

但有一句话沈君是说对了的……这一世他的出现,已是错乱了许多人的运数。

这玘月王朝的气数还未散尽,若是傅家大公子不参与进去,这一世那孩子依旧可以无病无痛的活到八十,可也不知天君添上的那笔是什么,毕竟傅明渊的前身……是一个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公子,傅家大公子来了。”

齐凉意眉眼一挑,先是有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人,他还从未见过这两人相处的画面,那今日……倒是十分有趣了。

“快请进来。”这面前摆的一桌饭菜算是摆设, 齐凉意一时兴致来了,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也不知怎得,明渊倒是不愿在熟人面前喝酒,说与生意人来往之时不能避免,但其实是不喜饮酒之后昏头的感觉。那身边之人,这两个月来也从未见过他沾过酒。

白祈没有意料之外的神色,也没有起身离席的意思。

傅明渊却是在进屋时,第一眼便是看向了静坐的人,虽说时隔两月之久理应没什么变化,可是他感觉眼前容貌依旧的人,似乎有些虚弱了不少。

傅明渊径直坐了下来,身后跟着的木悠走向了门口,屋内的气氛有些奇怪了,一时的沉默被齐凉意的两声咳嗽声打破,又有侍女端来一壶酒,起身的齐凉意是在自己的杯中续了酒,对着身旁两人作了个请酒的动作,便是一饮而尽。

“明渊,我去换一身衣裳先。”齐凉意竟是拿起了酒壶,手中酒杯未放下,神情依旧清明的出门而去,屋内那股淡淡的酒味并未散去,剩下的两人,还是白祈先开口了。

“傅公子今日可是来找我的?”说话之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远,白祈直视着眼前的人,眼底有些莫名的光芒,若是在以前,他可不会这般客气的。

傅明渊清冷的眼见着面前之人,可说这人的容貌世间是找不出第二人的,看起来单薄的衣裳透着满身风骨,比以往多了几分烟火之气,绝美的面容,清雅出尘的气质,似乎有所改变的……仅是这双已染上情绪的眼睛,可是他依旧是看不明的。

“如今白先生也是天靖书院的先生,那不知白先生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代表书院出赛。”傅明渊看样子在拿捏着分寸,今日他来……倒也是想听听眼前人对此的意见。

这两院赛事已被多方势力盯着了,虽看起来不过是两大书院之间的比赛,可书院代表的却是朝廷与民间富贾,其实天靖书院从未出现过今年这般的情况,那便是四皇子选择入学了天靖而非沧澜。

想来院长应该不会派四皇子出赛,而这个不过十五的少年,大抵心中也是有个明确的心思,这样的局面……不参与的好。

三皇子在其中能影响的自是沧澜这边,先不说沧澜书院的周院长与之关系交好,再是既是大赛便有裁决之人,而今年皇上的旨意中特选了三皇子为点评之人,就这一点上,皇上的意思便能看出些许。

“傅公子莫不是不知道,在下还只当了这一天的先生。” 白祈略显客气的说到,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情绪。

傅明渊却是突然笑了,淡淡的笑意像是夜中倾泻下来的月光,若是有人瞧见,必定会多看一会。看着眼前人一脸的平静,他倒是说这一天的先生怕是比一些人两三年的都要明了的多。

“不过……大概院长有意向你提起过此事。”那老爷子既然十分了解傅家的事,自然对明染四年里的教书先生也是知情一番的……四年,可是个不短的时间。

而他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依旧是个谜一般的存在。

白祈目光有些幽深起来,看着眼前人,嘴角也不自觉勾起,明染身边若是有这般的人,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关心的好。

时隔了几个轮回,那道追思引依旧如此有效吗?

院长今日在书院时确实问了他,只是他自然没有提任何人的名字,皇室之事他并不想插手,也不应该插手。

傅明渊不等他的回答,心中已然有数,那之后他要说的便是正事了。

“或许你一开始便猜到了明染的身世,那外面乃至书院中的流言对你而言不过是身外之言,可若是说你不关心那孩子,我也不信的。”傅明渊缓缓道来这句话,若是在外人听来,这语气中带着些不一般的感情。

白祈心中是有些明了的,但能让眼前的人说出这番话,那也是不容易的。

傅明渊看向他的眼神中从不掩饰那点探究,只是此时更为清寒些,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是已经积了两三年的……从第一年前他便有所注意,仿佛在他将明染带进傅家前,这人便已经认识那孩子了。

想想若真是这两人之间有这般缘分,他这心中……不知为何却有一番不喜。

“那孩子的性子被你养的很好。”白祈神情中的认真没有半点含糊,只是在听到门口处有人发出的嗤笑声时,淡淡的目光瞥了过去,那时间齐凉意是觉得第一次看懂了这人的情绪……眼底有些不易察觉的不悦。

看来明渊还真是看的明白,白祈对那孩子确实有不一般的感情。

傅明渊也是看了一眼门口进来的人,视线再扫了一眼手边大概没有离身的酒杯,凉意若是喝起酒来,那这性子是有些肆意起来了。

“白公子,是否来一杯?”再是被他倒满的一杯酒放在白祈面前,后者没有表态,齐凉意大概是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脸上有些撕裂开来的笑意了。

傅明渊夺过了身边之人不离手的酒壶,白皙的手放在盖子上,却是正眼看向了有些失神的齐凉意,后者挑眉看向他,将那杯倒满的酒一饮而尽了,随手扔下的杯子传来的破碎声引得门外站着的人进了屋,木悠看着自家公子,傅明渊点了点头。

也不知今日凉意在斐然那边是受气了,还是因为心中一直郁结之事没有进展,只是这一幕……白祈也是看着他了。

“明渊,下次可要陪着我喝……”

齐凉意的醉意已显,木悠招呼两人过来,将府中主子带回了房,屋内两人一时没有作声,傅明渊是了解的,若是凉意不想醉的话,这点酒就算再烈,也是没有的。

那今日醉酒的人先是有了这醉意的……

“白先生这怕是第一次见他喝成这个样子吧。”傅明渊突然又不想提起之前的话来,起码今日他是知道了一件事……尽管他不知缘由,可是对于明染来说,眼前人是值得信任的。

日后……或许会帮上忙。

白祈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是有了变化的,眼前之人的心思突然做了一番改变,他虽呆在齐府有两个月的时间,平日里也不外出,可是这世间事……有多少是人为的,天意而为的少之又少。

只怕以他现在的情况,这京城呆不了多久了。

“齐公子向来性情温和,这样却是少见。”倒是他如今的说话方式越来越有世俗的影子,池祈山上那不可一世的神大概是不会有了。

“明染不是傅家的孩子,这一点……白先生是知晓的吧。”这话并没有拐弯抹角地说出,傅明渊却像是随口提起的,对着眼前之人,算是推心置腹了一次。

白祈嘴角淡淡的笑意像是越来越明显了,这才是今日傅家公子前来的目的吧。

“我看着那孩子亲切,像极了我以前收的一个学生,便有心多照顾。”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白祈眼底的光很亮,眼中浮现的笑意中像是藏着往事的影子,这性子他说的没错,与在天界刚入他门下时一样,只是后面不知为何……性情竟是越来越沉闷了,不似开初的那般灵动。

“不管这孩子的身份是何,这一点是不会变的。”白祈接着说到,他都已经看过了她几世轮回中的模样,从婴孩到耄耋老妇……只是这一世他参与其中了而已。

也是奇怪的很,这孩子的天数他竟是一直算不出来,怕是因为当年那道追思引的缘故,已经将这两人的命数绑在了一起。

虽然对当年的司法神君的前世只是一个猜测,但天君所为皆因两字……忌惮。

不过是忌惮一股力量,怕是会突然改变了这天地的秩序,可是在他看来,不过是因为天君他老人家活了这几万年的时光,闲得没事做了,便出来找的这门事,要知道就算前世是那个人,也只是一魂仅存而已,还威胁不到他的地位。

追思引……他当年放在青挽手中,也是为了这弟子下凡后自己能找到她的转世,并看机会如何修满她的天缘,可这从一开始便脱离了他的计划,就跟那破灯一样,这追思引也是没了作用。

因为他算不到如今傅明渊的结局……哪一世都算不到。

第八十七章 池祈山上

傅明渊看着屋内的烛光暗淡了下来,刚开始的心思算是有了另一般的澄明,虽不知眼前人进入天靖书院是为何,但并不会将明染牵扯进去,这一点明了之后,那渊阁之事没有必要再多说了。

白祈的神情像是蒙了一层雾一般,静坐在桌旁的姿势仿佛入了深思当中,这几年来他按照凡人的生活过日子,竟也是渐渐习惯了,想当初在他那个阶品,何来夜眠一说。

“白先生,在下便不再叨唠了。”傅明渊起身,眼底比来时少了三分冷意,绝美的面容迎着暗淡的烛光,有些朦胧之美,他也已经让人把消息传给了安丞相,当年的那场交易算是双方达成了。

猜想着院长他老人家是用了渊阁之事与其做了一番协议,该是将他的行踪亦或身份用着某种方式说出来了,不过他还是相信他老人家,就是有些看不懂了这次的举动。

沧澜书院占了这么大的优势,天靖还是一直藏着锋芒,可是这回……怕是有人想看看,以京城为首的商贾能否推起一次浪潮。

“傅公子,慢走。”白祈缓缓起身道,门口的婢女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他踏出客厅的脚步并未跟随着出府的人,而是任由着身后走上前的人送客,于他而言,自己也只是这府中客人。

木悠看着一言未发的公子上了马车,原本以为公子晚上出府是有急事找齐公子来着,那刚才的情况看来,是为了白先生来的。

偷偷瞄了几眼公子的神色,似乎比来时要沉重些,可自家公子的心思向来难猜难懂,已经入车的人,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决断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多了……

白祈回房后,身上隐约还是有股酒味,这人间的酒是未尝过的,也不知沈君说的那般话是何来的体会,他可是有来过人间一趟。

这人间的酒是有感情的,哪怕是只有一丝,这饮者的千般思绪也能被抽离出来……这段话,当时是他依旧在池祈山时,沈君满身酒气的回来,那妖冶至极的模样透着一股颓废,也不知是碰上什么事了。

看着与自己容貌相同的人却是另一番性情,的确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池祈山上,当年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林木间的清静是自青挽来之前才有的,而上神白祈已有数百年未踏出山头半步,只不过是山外设了结界,所以山外的动静很是清楚的弄醒了一觉便是睡了这百年的人。

躺在树上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略显得迷糊的眼神中有些不悦,也不知那贪吃的麒麟哪去了,这外头的动静可是不小。

也是不一会儿功夫,树林深处的人已经来到山下,倒是看到了一幅较为有趣的画面。

三头带着神力的豺狼体型巨大,远比与它们对抗的小白狗狠烈的多,可便便这弄了许久的动静,也只是眼前不知何处闯到这山下的小东西有着怎样的来历,这近处来看,似乎它在护着什么东西。

白祈打了个哈欠,手一挥,便是将这四头仙兽挡在了结界外,而收回来的手中竟是提着一个包裹完好的婴孩。

正好那一刻四目相对,白祈挑眉的模样带着眼底那点不知名的情绪,手中这个婴孩的眼睛太过纯粹了,他下意识的偏离了目光,却是看到了结界外不断想闯进来的白狗,此时已经变成体型如同一般仙兽无疑的模样,白祈的视线一时凝滞,原来是一只白虎。

日后他才看明白,这还不是一只普通的白虎。

可是这婴孩不哭不闹,倒是门外的闹个不停,莫不是守得就是这小东西,那便……白祈将手中的婴孩扔了出去,正好被白虎接住了,那抓着婴孩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守着一块宝一样,这般大的仙兽大多有灵性懂人语,但是……于他大抵无关。

白祈慢慢地往回走了,原本以为是他人寻仇来着,既然没什么事……

结界又开始被撞击,这白虎的威力也不是小的,白祈回头看了一眼,显出真身的小白狗震住了那几头豺狼,那双有些狠意的眼睛紧盯着的……是他没错,白祈站住,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虎,他都已经几百年未出山头了,也不知哪招来的一只虎。

还是交由麒麟去处理好了……白祈正想着的时候,一头红色像是燃着火一样的神兽跑了出来,直接越过它的主人冲到了外面,原本白祈还等着看一场大战,毕竟这些年池祈山过于冷清,也不见得什么乐子。

只是两边咆哮了几声,麒麟便是蹲在了白虎面前,两人像是多年未见的兄弟一样不知在讲着什么,这一红一白的风景倒是独特的很。

突然那婴孩的哭声透过麒麟打开的结界传来,感觉不太有意思的白祈停下了走着的步伐,他先是眯着眼睛看了那头上在着火的麒麟一眼,后者有些畏缩地站在了白虎旁边,这算是……胳膊肘往外拐。

白虎看起来有些不舍得将圈入怀中的婴孩放在了麒麟身上,也是奇怪,那明亮的火焰竟也是没伤着她半分,白祈看着白虎接下来的动作,眼神中有些光芒在闪动了。

白虎拿出来的一把扇子,瞬间展开……那摇扇的姿态像极了一位故友,却是等他有些失神时,白虎又变成了原先那般小的体型,走时眼底流露出一些他似乎不甚明了的情绪,那般扇子也是放在了麒麟身上,发出淡淡的蓝光。

小白狗是走了,可是向他靠近的麒麟带着一种祈求的眼神,而白祈是已将那把扇子拿在了手中,这展开的扇面上只留有四个字,一瞬间又消失了。

白祈有些清冷的眼神看过去,身后的结界关上,那只白虎的踪迹已不见,若说是已经看到的,那其实是与麒麟一样阶品的神兽,他的主人……几百年未有消息的踪影今日是出现了。

吾女青挽……这可是要他这活了十几万年的神帮着带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倒是看麒麟挺愿意的。

“小麒麟,那白虎刚和你说什么来着?”

“这娃娃可不是吃的东西,你的嘴别张那么大。“

“你怎得脸红,莫不是你对那白虎有些意思……”

一头火红色的麒麟半路上扔下背上的婴孩,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走着的主子,露出看一个白痴一般的神情,主子还是睡着的时候安静些,只是离开的白虎不知是否还能再见,它身上可是受了重伤。

白祈在前面走着,施了仙术让婴孩在身后飞着,眼神中有些暗光,那家伙的女儿……这不过几百年的时间,怎得女儿都有了。

但这重现的一柄扇子……算是一份承诺。

他这池祈山自然鲜少有人拜访,日后收了一个女弟子的时候,有许多人不知其中的玄机,倒是也不知是在这孩子年幼时施了术法让其快些生长,越长大越是发现,这孩子没有幼时那般灵动,当她以女弟子的身份出现时,性情十分的冷淡,就像是……像是情根没有长出。

之后若是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当初也不会带着这孩子出山了。

池祈山之主,白祈上神收了个女弟子的消息很快在天界传开,至于第一次带着这孩子露面时,自是有一些会看脸色行事的人在,天君当时还打算给这孩子送礼来着,但是他的心思岂会不知,这孩子的来历……怕是早已调查了一番。

青挽第一次与天界的司法神君见面时的情况他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点,那日虽有六百年仙龄的青挽时隔两百年后再次流露出些许情绪,尽管那情绪……嗯,是不太好的。

但能有这番能力的却是极为少见,这孩子的性情淡如水,他之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孩子的性子怎被他养成了这个样子。

麒麟那孩子每日都在想着法子让这孩子笑或哭,可是都没什么用,又是因为沈君出逃的缘故,那段时间没有照看好青挽,便是后面长青灯的事一出,他第一反应是觉得……大抵是天君查出什么来了,这孩子的身世绝不能被人知晓。

青挽与司法神君明渊的交情该是已经超过了他的意料,天界的司法神君更是十分冷清的一个存在,当年确实按理说那雷劫不至于散了明渊的神魂,只是之后的结果……又是出乎他的意料。

总之,这一世他已打算将青挽的天缘修满,虽则偷盗长青灯给了天君一个惩治的借口,但是他自己的弟子自是心疼的。

只是这追思引……该破了的好。

白祈将屋内的烛火吹灭,瞬间暗下来的房间又是照进了明亮的月光,这番回忆竟也是费了一番心神,他这身子似乎越来越不顶用了。

水月之境前,沈君看着镜中的自己,这般显出憔悴的容颜还真是看着不顺心,这白祈莫不是觉得不告诉他那一缕神魂所在,他便没了这法子寻到它。

别忘了追思引的作用可不仅如此,这天界……又不是只有白祈手中才有这追思引。

倒是天君看着年少俊美,却也是心思不简单的,早早的看出了他的身份,却装的跟不识一般,虽说他对白祈着实没什么好感,可毕竟有着一副同他一样的容貌,再如何不喜,他也是不会亲手去毁掉这副样子的。

第八十八章 安鸣之失

翌日清早

早朝之后,安丞相被皇上留在御书房中,林烨敛随着众臣退出皇宫,一路上听着这些闲的无聊的朝中大臣谈论着今日之事。

他大概也能猜出其中八九分……

“李大人,这两院赛事今年由沧澜书院负责,必是要选出两个名额,虽说看起来不过是一场京城两院之间的比赛,可这名额并不简单。”林烨敛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说话的人,这两人之间倒是有趣的很。

“安丞相当年入朝后受到皇上的青睐,在自己的能力之下算是平步青云,成为几代王朝以来最年轻的一朝丞相。大概是因为当时天靖书院上报的两个名额中便是有他之名,这是一个难得的契机。”朝外的李陈大人之间关系显得融洽的多。

这便像是一个阵营的。

“那不知李大人觉得今年沧澜会选出谁来?在下记得令郎在书院中表现一直是不错的。”林烨敛隔得不远,静静的听着。

事后之初将他了解的情况于他说明了一些,当年天靖却是只推举了一个名额,而安鸣如此年轻的年纪便能一登丞相之位,依得自然不仅仅是这么一次机会,出身寒门的安丞相在朝中不喜帮派之争,便是一直独来独往这么些年,偏偏朝中有几位老臣大概是看上了这么一位才华卓绝的男子,想着将府中千金许配之,可是就像如今的情况,民间甚至传出了安丞相喜欢的是男子之说。

但更为关心的应该是,这几年来……沧澜一直是压过天靖的。

“陈大人过于谦虚了,你府中的二公子才是那般惊艳之才,犬子也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

后面的话林烨敛没有兴趣听下去了,两人的谦虚是真的谦虚,还是在试探……都与他无关,渊主既然没吩咐他关注着两院赛事,他还是一心完成自己的任务。

依着这并州县令的身份呆在京城朝廷一个月,渊主留给他的时间……如今剩下的不多了。

当年天道阁与江安王一案牵扯在一起,上一任渊主交给如今的主子这渊主之位,有着一个临终夙愿……若是有可能将江安王当年叛乱之事查明,他老人家才是黄泉之下能够足愿。

但是他也清楚渊主并不想参与进皇室之事当中,更何况傅家大公子的身份已经足够让主子的行动要严谨十分了。

那这二十多年前的一案,该从哪里查起……

林烨敛将要出了皇宫,正在宫门之前停着一辆马车,他的步子有意识地一顿,这车旁站着的不是丞相府的管家吗?

平日里也不见安丞相在宫门之外便坐上了马车,而且这管家……看样子是在等着其他人。

林烨敛有些眉头微皱,眼前人正迈着步子向他走来,莫不是等的是……

“林公子,我家丞相有请,请您到府中小坐片刻,丞相有些事想与您说。”这话听着没问题,可是林烨敛这一时没有动作,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狐疑的心思,上回可是他的答案没令安丞相满意。

可是今日……他需要去见上渊主一面。

“丞相说,若是林公子有事也不强求,但有一句话让老夫转告……”眼前的老者神色有些严肃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冷然了,“林公子若是不能当好这并州县令,他这丞相也是要失了面子的。”

直等到这辆马车离去,站在原地的林烨敛刚刚心中的咯噔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有股寒意遍布全身了,这话中为何他感觉到威胁之意……

上回在图纸上见到的渊阁标志……以及之初提醒他的关于安丞相与渊阁的来往,今日见渊主的一面是在所难免的。

皇宫御书房中

屋内的安静如平日里一般,座上的人与桌前之人这将近十年来有着不小的身份变化,可是座上的人永远是一朝天子,而底下的……是一朝六品之官到现今的位列一品。

可是对着眼前的人,安鸣行礼的姿势从未变过,只是眼神中逐渐的少了些东西,少了年少时那股意气风发之气,多了几分沉稳与平和。

慕启斯这般静坐的样子像是在等着眼前之人起先开口,安鸣算是从天靖书院出来的人,今日这回以沧澜书院为主的谈论,不知会有几般心思。

他可是听闻前不久安丞相拜访了天靖书院的院长,那一次的见面不知是以师生之礼,还是……交易之行。

安鸣有些收了思绪,宫门外的马车大概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皇上,沧澜书院已经上交了名单,天靖书院这边似乎还未拿定人选,不知今年的人选中可有皇上早已看中意的?”这话问起来有些唐突了,座上的人似乎含笑的瞧了眼前人一眼,淡淡的笑意浮现在眼角上,仿佛是已经看透了面前之人的心思。

安鸣大概是发觉自己的话中有何不妥之处,可是那一向冷淡的神情中也没有多大的变化,皇上心中的那些分寸把握他虽不敢随意猜测,可是有些事是摆在明面上。

慕启斯此刻认真看着纸上名单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思考着他将要中意之人,淡淡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在一个名字上眼神停滞了一会,这姓氏……有些熟悉。

安鸣将座上的人所有的神色收在眼底,作为臣子什么话该讲什么话要绝口不提,这些年就算在初入朝廷之时不甚知晓,可是这些年看着老臣依在,新臣朝进夕退,这其中需要懂得的太多了。

那今日圣上要与他说的,按理是他应该避讳的,但皇上有此意……自然无法拒绝。

慕启斯翻到那名字的详细介绍时,从看到开始的前几个字,目光中便有些不同了,只是淡淡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安鸣并不在等着皇上的回复,而是等着皇上看完关于那少年的消息,这简家……颇有来历。

“何时沧澜招收了这简家后人,看到这姓……朕也是颇有感触啊!”语气中并未掩饰的一缕伤感,座上的人有些伤色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他的视野中,安鸣静默的站着,皇上这般……可简家已经是过往的事了。

不过这简家少年是最近才入的沧澜书院,虽说也算是沧澜的学生,但这如此看重的名额人选,也不该放在……仿佛此刻想到了什么,安鸣的眸子暗的有些深沉,黝黑的眼底似乎泛着深蓝的光,简家就算已经离开了京城,可是当年的功绩与过错,都是被记载入册的。

名单呈上时先是过了几位大臣的眼,只不过这几位大臣大抵私下都与三皇子有过来往,其实有一事他尚未明了,这三皇子所有的行动后面若是没有皇上的授意,在这赈灾银两一事上,皇上也不会如此处理的……动用良机坊的力量。

“皇上,沧澜书院此次只推荐了一人直接入决赛,其他参与比赛的学生名字也在上面,今夜之前……天靖书院将会送上那份名单。”这样的情况……像极了当年的他在两院赛事中的情况。

直到后面安鸣坐上马车准备回府之后,才明白皇上在他的话后没有再将视线放在那张纸上的意思……那一刻起,皇上大概对于自己的皇子有了新一番的认识。

三皇子绝对是最清醒的那个人,也是放手最利落的那人,他不曾有皇上的担忧,更是有着眼前人当年的野心。

“丞相,林公子说今日有事不便入府。”

车外熟悉的声音中藏着点忧虑,车内的人那一刻有些放松下来,神情是从未在人前展露的阴沉,心思中最为阴暗的那一部分却是随着自己的清醒慢慢驱散,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安鸣额头间有些冒汗的样子了,脸上的苍白一下子显现出来,直到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这十年来一直记着的人……平兄。

刚刚滋生在心底深处的暗光,便是由此而生,平兄一家当年的灭门,是因了他的缘故……一个无心之失。

“丞相,府中的小厮赶来送了一封信来。”管家的声音隔着车帘,安鸣渐渐恢复过来的神色中还是掩不住那脸伤感,只是面容一如往常的坚毅,心中似乎有意料一般,这来信……若不是从天城县送来的,便是渊阁的消息了。

安鸣接过递进来的书信,在那一瞬间眼神中有几分亮光,这般用纸……是渊阁的。

可是这信中内容……安鸣抓着手中的纸渐渐长了力气,已有两年几乎每月有这样一封信送来,可是信中所写不过两字……无果。

渊阁的能力不亚于皇上手下的良机坊,甚至比皇室的更有扩展性,既然是交易,他也相信对方是尽力而为,那今日这结果……如何?

“阿桓,渊主今日可在明月酒楼?”

“对了,之初是已经离开京城了吗?”

“阿……景桓,那个……我找渊主有事。”

林烨敛看着眼前脸逐渐黑了的人,说话间的语气注意了些,阿桓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模样,谁对他的好似乎都不领情。

花景桓寒冷的神情瞥了一眼面前之人,冷然的神色中摇了摇头,可是对面之人不得不撇了撇嘴,这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景桓……我没有……”林烨敛搔了搔头,见着明显心情不好的花景桓,也不知这接下去要说什么了。

“林公子,公子有请。”这时二楼一个箱间的门开了,走出来的是许久未见的木悠,林烨敛是感觉整个的明朗了许多,还是见公子的好。

第八十九章 一波又起

在渊主面前,林烨敛平日里显得慵散的态度是收敛了一番的,屋内此时的静默有些压抑着什么情绪,余光瞄到站在门边的花景桓,木悠是站在渊主身边,可是……屋内还是有些沉闷。

“渊……公子,属下发现了两件事,一是皇宫中出现了良机坊的人,二是安丞相不知从何得到的消息,正在查着渊清山庄的底细。”林烨敛细细道来,可是看公子的神色,似乎没在听着他的话。

果然在他来之前是发生了什么……那现在如何……

傅明渊脸上是惯常的冷意,那放在桌上的手指似乎正压着什么东西,正视眼前人的眼眸带着些暗光,可是林烨敛是没能明白,而且还有安丞相像是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上。

“阿桓,将那句话转达给之初吧,他大概是要起程了。”这熟悉的声音语气才是以往渊主的样子,只是林烨敛的神情露出了些许忧虑,之初的心思……平日里藏起了太多。

花景桓点了点头,在那转身出门的时候,身上还是留着刚才见面时淡淡的戾气,这可一点都不像景桓。

“这两件事不在你的范围之内,你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便好。”傅明渊将眼前的纸张卷起,冷漠的眼神中含着些不易察觉的怒气,可是站在他面前的人,面容上浮现的一抹犹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木悠神情中有着明显的担忧,刚刚公子与花公子……第一次有如此大的争吵。

而这原因……还是因为小公子。

“公子,安丞相今日派人告知了属下一番话,说明了属下离上任期限也就几天了,想这应该是皇上透露的意思,那不知现在属下接下来要如何做。”当日渊主将他调来京城,只是给了他这个身份,还未说明详细的作法,那现在……林烨敛较为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傅明渊对着旁边的人点了点头,神情中已经不见任何显露的情绪了,木悠同样点头致意,也便出去了。

阿桓这里……大概是要等上一段时间了。傅明渊嘴角有些无奈的苦笑,这事也是在意料之外,毕竟景桓这些年从未表露出来,但他同样感到意外的是……阿桓会亲口说出来。

眼前的人……林敛与之初算是同时到渊阁中来的,上一任渊主在的时候,也是将他们的情况与他说了一遍,林敛的身份有些特殊,但之初的身世……却是与当年的江安王叛乱一案有关。

而让林敛执行这个任务……也是因为在老爷子离世前允诺的,暂时隐瞒之初的身世也是这个意思,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而这个时机等了这么些年,眼前便是摆着一个了。

两院赛事会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到这事上面,甚至连皇上也因为今年的特殊而别有关注,他手中这份天靖书院的名单虽然没有什么特殊,可是今年沧澜可是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简家,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是皇上眼中的禁忌。

那简家少年的心思绝不像表面那般温顺有礼,可是这简家……在一定的立场上是与他相同的,不过年岁之夜将主意打到了明染身上,尽管最后也没做出什么,可是还有一点他不喜的是……他用的方法是其祖父当年为官时一直不屑的行径,不参与皇储之争……可是三皇子的用意又哪有表面的那般简单。

屋内的沉默又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氛围,林烨敛也是缄默不语。

“当年流放江安王的档案并没有留在刑部中,你若是能找到这份案卷,之后的事情便能简单许多。”傅明渊直视着眼前人,林敛少有机会出渊清山庄,这次一行与之初的碰面已是时隔四年之后,老爷子当年立下的这条规矩,想来他的用意……也不过是为了避免天道阁的悲剧发生。

“那如此重要的档案,皇上当年为何没有销毁掉?”不在刑部中,便也不一定在皇宫之中,这已有的几天相处,对于当今皇上的认识更为复杂了。

傅明渊却是眼角突然浮现的一抹笑,面前的人不觉看的出神了,他似乎还未见过渊主笑过……不过这笑,林敛脸上是有些红晕出现了,大抵是他说错了什么话。

“一来归属刑部的档案皇上也只有阅览的权力,二是当年这一案,孰是孰非本没有定论,不过是成王败寇,自有它的一番说法。”而老爷子真正想弄清的,也不是所谓的平反叛乱,而是给渊阁中大多数人一个交代,这些人……都是当年绞杀罪犯的后人。

林敛神情明显的有些认真与沉重之色暗含其中了,渊主这番话……与他之前听闻并且认为的不一样。

渊阁中传的不是江安王一案当年是莫大的冤情……

“公子,属下还是不明白……那当年的天道阁枉死的那些人岂不也是这成王败寇的结果?”如果真是这样,那对之初也太过无情了。

傅明渊那双清寒的眼眸此刻有着锋利的光芒,今日他这多余的话不过是为了眼前人心中能懂得,他的所为是为了什么,而不仅仅是听命行事,毕竟等完成了老爷子的遗愿,这渊阁也是要散了的。

“林敛,当年我也这般问过先渊主,他老人家只说了一句话……”傅明渊凝视的眼眸中装进了如风往事,年少时对于这些皇家之事不甚明白,总觉得非黑即白之事才是伦常之理,可往往世间事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算当今皇上对自己的皇弟使了手段,可也不能否定今日的玘月王朝依旧是太平盛世。

“老渊主说了什么……”

“他老人家说,世间因果,有因便有果,如今这果却是还未结下。”这番话的缘故,大概是他老人家认为,如今的局面正是为他们开始的。

林敛的墨色眼眸仿佛染上了其它的颜色,如深海之水一般的蓝,如天上晚霞之时的红,因果……若世间真有因果的话,早些来的好。

“属下将会找机会在皇宫中搜寻一番……”林敛利落的话一落,面容之上又出现一抹犹豫,但这回……“公子可是安排了之初其他的任务?”明知这话不能问,可是上回见面之时之初的样子,明显是有所隐瞒着什么。

傅明渊原本移开的视线再次看向了面前之人,眼神中平淡的很,果然林敛与之初的感情是阁中最好的。

“属下知不能问……”

“他已经起程了。”林敛看着公子的神情,却是少有人能看明了公子的心思,但是他相信公子不会说假话的。

“那属下这便退下了。”林敛微微致意,安丞相那边还需要一个借*代过去。

屋内坐着的人那清风疏朗的五官上的寒意减了不少,此刻的傅明渊更像是一个邻家大哥,景桓对那孩子……是因为少年时那件事的缘故,还是因为……如今的感情。

丞相府

书房的门是紧紧关着的,桌上摊开的信上隐约可见三个字,安鸣神情有几分安然几分淡漠,他这些过来的日子里只有这一件事成为心中的愧疚,一直的愧疚。

已找到……这三个字,可是等了十年之久。

安鸣一向冷漠的眼中流露出光亮,也不知那孩子……如今过的怎么样。想来还是要见渊阁之主一面。

可是心中又未有想象中的那般安心,纵使那孩子因为年幼不记得往事,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必定带着它的影子,而这影子已经住在他心底……许久许久。

“老爷,天靖书院送来了一份名单。”敲门声响起的那刻,安鸣才明白这些年一直在心底存在的愧疚,没有半分消失的痕迹。当年的平兄也有这般宏图之志,可是毁在他的手中了。

“进来吧。”话音一落,推门进来的人身后跟着的还有一位侍女,人手中是端着茶水。

“老爷”安鸣接过了这单子,大概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名字,看来今年天靖书院是打算平静一些,这两院赛事现在看来……似乎胜负已经定了。这名单想来也已经到了其他大臣手中,只是这些大臣对于天靖的兴趣大概不会很高。

安鸣这一刻又将所有的情绪收敛了,用着身上挂着的身份……一朝丞相,仿佛事情都渐渐步入正规,但他心中却是有着预感,有些人不会令事情这般简单。

那孩子……等两院赛事过后,便是要接回来。

天城县

屋内坐着三四人,顾七言站着……一时间的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小司默默地退了出去,公子不过任期还未满三个月,可是需要处理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顾七言脸上的沉重中多了几分叹息,明明是远隔京城,可是这天城县……却是在京城的阴影之下。

“顾大人,此事要尽管上报,否则皇上怪罪下来,我等都担待不起。”

“徐老,此举或许不是最明智之举,顾大人应能想到其它法子。”

“顾大人,属下只是依着上回赈灾银两一事,皇上虽没有怪罪,可是朝廷中已有许多对顾大人有所不满的传言了。”

顾七言依旧是听着这些前辈的话,可是眼下发生的这件事……他想,才是当真难处理的。

安丞相当初的法子……确实有眼见。

天城县中近几天已经出现了数几宗的命案……对象都是当时押运赈灾银两的士兵。

这分明是挑衅。

第九十章 环环相扣

夜幕降临,今日皇宫中的灯火似乎染上了一层红光,养居殿内的烛火分外明亮,门外守着的侍卫与婢女脸上皆是半边明朗半边阴暗,低着头的模样像是在昭告着什么事情。

屋内一人端坐在书桌前,而身边站着的女子朱颜润色,一身秀丽红衣衬出浑身的气质,虽是将近四十的年纪,可是面容的神情宛如不过二十几的人,对于这流逝的岁月没有多大抱怨,一脸的平和。

“皇上,臣妾便是觉得您今日有了心事。”配的上锦绣容颜的温婉声音,女子那双白皙纤细的手端过了一旁的茶水,再是纤手勾壶,缓缓地倒出了浅褐色的液体,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弥漫开来,座上的人目光有了几分柔意,若是那人有这般懂他,又何来彼此的折磨。

“皇后也是蕙质兰心,不如看看今日沧澜与天靖呈上来的名单。”慕启斯将压着的纸拿出,身边之人双手拿起细细看了起来,女子的神情却是在见到一人的姓名时,原本的平静有那一瞬间的波动,眼底的光芒甚了几分。

座上的人思虑的神色重了一些,天靖书院今年似乎隐藏了实力,以刚开始天靖院长提出的退赛一事,到连安丞相都没将此次机会“送给”天靖,更是他的皇儿在沧澜的一番举动,不得不说,他对今年的两院赛事可是提高了不少兴致。

皇后却是脸上突然一笑,将那张纸双手放回了原处,简家的孩子……也是有这般抱负的。说起来对于简家,就她个人而言,还是欠着那老爷子一份人情,就是不知今日皇上给她瞧得这意是何……

“臣妾随口不敢议论朝事。”这句话还是要说的,慕启斯依旧显出年轻时的那般俊朗,更多的是一种君王的威严,他挑选的皇后自然是知根知底的,身边之人为他育有一儿一女,这份情已是难得,虽则对于天心那孩子,皇后心中有所隔阂大概在这王朝制度下也是有缘故的。

“不过是皇后与朕之间的闲聊,皇后的心……朕还是懂得。”后宫之主必有身上的重担,辰王殿失火一事他不再过问,究竟事情真相如何,明事人心中自有分寸,

身边的女子一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若是能如当时初见,种种之事何来那么多的曲折。

“不知皇上是因为这简家少年,还是因着沧澜书院这次似乎依旧压过了天靖而有所思虑?”皇后的这番话可是一针见血,慕启斯神情略显轻松些,看来身边之人的性子还是和以往一样,说话间是透着一股聪慧,看来这朝中局势皇后也不是不了解,那么此事更为显出重要。

谈起简家势必牵扯出二十年前的一桩案件,而天靖与沧澜的关系看起来多年如此,简家的罪名还未洗去,按理是没有国试资格,可两院赛事的规矩向来不是死的,他这个皇上可是起着很大的作用。

若是这孩子当真有才能,也不会限于过往之事,简家还是出了一些忠臣的。

“皇后认为此次赛事将是沧澜书院获胜了。”若是他那皇儿想的话,大半是这个结果了,这几皇子中也是这孩子的性情最为与他相像,这手段还是有的。

女子并没有说出肯定之言,今年赛事三皇子参与其中的事也有所耳闻,皇上如此放心三皇子,是否表示这已经定下了皇储之人。

“臣妾乃是一介妇人,不敢断言此事,只是若此事合了皇上的意思,那便没什么需要在怀的。”

慕启斯眼底渐渐浸了颜色,幽深的蓝色像是深海之处的那抹光芒,绝不会轻易看穿,藏着的是他的秘密。皇后是明事理之人,他那三皇子也是明事理之人,反过来倒是他有些跟不上这变化了,还是人渐渐老了。

“天心的婚事也已经定下来了,你这当母后的可有什么提醒之语?”三年前定下的那场婚事,之后的结局没有料到,如今的局面……暂时还在掌控之中。

那孩子……女子的神情满是忧戚之色,可是眼底流露出来的冷意,直达心底的是当初皇室第一位皇儿降生之时,偏偏是个女子身份。

“臣妾愿心儿能找到一个日后可以依靠之人,别的也无所求。”后宫之事是由皇后处理,但是这后宫飘来的风可是四处可及,传言当今的皇后娘娘并不喜自己的长女,这疼爱与否他心中有数,辰儿如今还小,所以朝廷之中还未有很大的争议,可再等个四五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这祖训不能废不能改……就看之后的人力为之。

“如此自是好的。”屋内响起的有如叹息的这几个字,长夜的烛火未熄,人心未改。

天城县衙门

“公子,已经很晚了,早些休息吧。”小司又续燃了一只蜡烛,这桌上结的几朵烛花可真是有些刺眼,公子这几日已经难得合眼一回了。

顾七言整理对比着这几宗命案的相同之处,连续三天已有七条人命,剩下的也不过从京城派来的四位士兵,如此情况发展下去,不仅仅是他难以向皇上交代,还有天城县本身也会引起皇上的关注,这份关注可不一定是好事。

先皇在世时,作为京城一道屏障的天城县一年之内发生了三次暴乱,这三次暴乱的带头人都未抓到,但留下的祸患却是持续了许久,有官员查明这几次莫名的暴乱不是民愤激起,而是人心所致,具体指向的应该是当时野心乍现的平儒王,也是先皇的同胞弟弟,是由他派人制造出的暴乱,为的是使先皇执政的王朝民心离散,百姓不安。

就算没有这样的先例,可是赈灾银两一事还未处理完,如今又有这般情况发生,当真是不得不提高戒心。

“小司,你说我这县令之位还能坐多久?”听得出有些自嘲的语气了,顾七言身旁之人一脸的担忧。

“公子,若是您有心,世间便无什么事能难倒您。”顾七言听之淡淡的一笑,与其说这整件事针对的是天城县,是他,倒不如说暗地里针对的是当今的丞相,近些年安丞相的决策从未出现失误,那些从皇宫中特派的禁卫军也是能完成好任务,如果没有错的话,这死去的七人中有三人是禁卫军之职。

宫中禁卫军是归蒙平羽蒙大统帅管理的,安丞相开口向皇上“借出”的这几人,答应了日后如数归还,这现在出了事,就算也影响不了蒙将军与安丞相之间的关系,可是在皇上面前,安丞相的面子有所折损。

他可是早有听闻蒙将军爱惜自己的部下是出了名的,若不是皇上的允肯,就这禁卫军之职本是保护皇宫,哪会轻易“外借”,这可是有牵扯进了蒙将军的职责。

其实这事绕了一大圈,将他与安丞相都牵扯了进去,但设计如此大的圈子,非寻常之人能等得的,毕竟想网的鱼虽多,虽大,但网本身的漏隙也大,最后能捕获多少,还有待出入的。

“若是真有这般心思,我便也不会拂了顾老爷子的意了。”

“你早些休息便好,等这封信写完,我便会睡了。”

顾七言铺开了一张纸,这消息大概有探子会很快传入京城,但他手中着笔的这封信不是送往丞相府的,而是给连祺,京城中的消息……连祺大多能打探到。

他想知道的是……那些在上一任天城县县令手中还未清剿的匪徒,是否还有着其他身份。

天城县管制严格,人员出入,包括兵器买卖都是记录在册的,他已翻阅了几遍可是一无所获,唯有一个比较大的可能性……那些匪徒手中有兵器,或许武功比之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也高出一些。七人都是有与他人打斗留下的伤口,说明他们是正面迎敌的,在这一点上,对方的目的完全不像是只为了杀人,毕竟还有其他更为简单高明的手段。

“公子,这茶已经沏好了。”小司接过下人送来的新茶,看着这水汽腾腾,略显得凉意的屋内多了些暖意,但愿公子能处理好。

傅家宅院

傅明染看着屋内突然出现的人,这人不是不轻易露面吗?

花景桓见着眼前人一如既往的神色,冰冷的神情中原本带有的不动声色的担忧减少了些,在将话转达给之初后,他的心境算是已经恢复了。

明渊想的不止是当日他说与他听的,还有更多……

傅明染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念,微微挑眉,后者摇了摇头,她的眼神表露出些许兴致了,说明眼前人是有事找她来着。

不过……该不会是大哥的授意?

“夜深了,早些睡了的好。”如果是大哥的意思,起码今晚她可不想听。

“这位公子,你回去吧。”小念认出这人,是上次……

花景桓却只是看着床沿的人,神情不变,但是眼底有太多意思了。

傅明染突然站起,走到了她这身后的侍卫旁,大哥那日是去赴谁的约,今日这大哥的属下这般瞧着她又是何意,她一概不想知道,明日可是两院赛事,在书院中白先生似乎有意不愿见她,那明日便是一个见面的机会,那今晚……早些休息的好。

这张冰寒的脸若不是靠近之时还能感觉到的温度,她还当真以为……成仙也是可能的了。

花景桓一时的沉默后,薄唇轻启:“你跟我走吧。”

第九十一章 永世守护

傅明染一时显得有些呆愣,不觉多看了眼前之人几眼,这是什么情况……

花景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但是那双显出情绪的双眸又不像是平日里的他,今日在明月酒楼他也不曾想到会说出那番话,甚至对于明渊没有透露实情给他,他一向冷静的情绪竟有了三分戾气,可是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平安的站在他的面前,心中的不安又放下了。

但是刚才那话……绝不能再说了。

花景桓掉头离开,没有留下任何话,剩下屋内的人……傅明染心中却是突然升起了怪异之感,看着已经不见身影的人,已有几分思虑了。

“小公子,没事吧。”小念开口问道,显出的疑惑入了傅明染的眼,但是她只是摇了摇头,自己也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是今晚……怕是又很难入睡了。

花景桓自八岁那年起便在她的身后,就算是因着大哥的吩咐,但这份联系终是难得。

“没事,睡吧。”她坐回床沿,明日一早她需早起,在天靖书院选出的那些人前往沧澜书院时,以此机会见上白先生的面,他送的那把折扇……上面的图画一夜之间消失了。

齐府宅院

白祈夜中突然醒来,睁眼之间却是见到了水月之境的紫色光芒,淡然的神情中浮现一抹深虑,这是第二次沈君用着术法与他对话。

大概是天界出了何事……

“你的脸色瞧着不太好。”慵懒的姿势妖冶的容颜,这身赤红色的衣裳像是着火一样,火焰的光芒十分吸引人,但是这般语气中还是有着一贯的讥讽之意,沈君见着镜中的人一身白衣,这刚醒来的模样如凡间之人一般,染有尘世气息,这副同他相同的面容上出现没有掩饰掉的苍白,这般情况哪还能继续呆在此处。

“时间不多了。”还是不忍提醒一句,白祈突然轻咳起来,那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了。

“可是天界有什么情况了?”白祈正色道,他如今与一般凡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在容颜上这几十年都不会有变化,这会还看不出来,而且他也没打算留在凡间几十年,现在算来也不过两年时间,只要等那孩子十五过后,他自是会回池祈山……养伤。

沈君那像是看透了的神情表露出来,这伤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的。

“你送给那孩子的扇子可是一把神器,这会被天君发现了,便将那扇子上的法术暂时封禁了。”白祈看着镜中之人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模样,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如此一来……那靠着这法术镇压的一些东西自会长出来的。

当年的白虎受伤被抓后关在雷池,大概是司法神君受雷劫之时受了影响,心智受到刺激,天君因着这神兽极难寻得之故,便将这神兽转世投胎,等到修满天缘再行恢复神级,这与他那头不懂事的神兽不同,这白虎当初的神力本就所剩无几,因着当年的一战,随着其主人的仙逝,留有的神力已不及当初的十分之一。

所以为了避免这入世之劫过重而损伤白虎的神根,便是在他身上留有了那仅剩的十分之一的神力,这几世中因着白虎与那孩子自身的缘分,每一世的相见都是无意之中,却是守护了这孩子直到离世,就像当初将青挽送到池祈山一般,白虎与它的小主人之间的缘分,怕是那人已经定下了。

那把扇子既是那人所属之物,便与白虎有着渊源,如今这扇子留存的神力消失,却是激发了白虎体内的些许意识,今生白虎的转世依旧是那守护之人,但恐怕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是守在身后了。

这白虎……若是没弄错,便也是傅明渊身边的人,当初留在傅府时也有所感应,白虎的气息离得很近,也离明染很近。似乎一道追思引将所有人的宿命牵连在了一起,而今生的傅明渊……他的结局影响着很多人。

“大概天君是没有意料到这层缘故,不过这神兽大概呆在凡间不会很久了。”沈君突然端坐起来,神情依旧流露出几分慵懒,比起一头修为受损的神兽,那把神器更为需要禁锢,毕竟天界当年发生的一件事……天君绝不允许再次发生。

“还有……你送出的那笛子,本不该带来的。”沈君突然一本正经的说到,白祈对他那弟子的感情如何他却是不懂,但是天界绝不该扰乱凡间秩序,否则轮回之劫已是最轻的处罚了。

白祈眼底的幽光像是要满溢出来,他确实有自己的私心,可是如今的天数他已然不能意料到了……

“我欠那孩子一份人情……千年前就应该还的。”抬眸的那一刻,沈君见着眼前人那忧戚的神色,没有平日里的半分影子,不觉神情也严肃起来,他与镜中之人的关系……何尝不是一份欠缺的情。

他生于池祈山,不过是这人的一部分,可是自由用久了,这自由的心意便是刻在骨子里了,若不是天君特意找他谈的一番话,他大概还没有这么清楚明白,若是天界再无白祈上神,那他或许也不存在于这世间了。

天君与白祈的关系在千年前就闹得很僵,特别是那白虎的主人死在天君的旨意下,关于白祈与那人的牵扯他脑海中偶尔会有一些闪过的片段,可是这段应当是被尘封的记忆想隐藏的是什么……沈君嘴角勾起的冷意渐渐荡漾开来,但白祈惦念的这份情,早算是还清了。

“你庇护了那孩子有六百年之久,这份情也该消了。”

“她经这几世轮回也没什么不好的,天君也算是处置较轻了。”

“只是你若真是在乎,便把那追思引断了吧,否则这两人纠缠在一起,她也不会有好结果。”

耳边只有沈君之后的几句话,白祈看着紫色光芒最后消散,屋内是另一番寂静了。

这所谓的好坏结果,那孩子若是在意也不会选择如此,只怕是更早的缘分已经注定好了。但他千年前欠下的人情,自知是还不了的,因为无论是凡间还是九重天上,都没有那人的一缕魂魄。

看着外面的天……即将天明了。

皇宫行王宫

慕天行将手边的信移到燃了一夜的蜡烛上,火红色的火苗渐渐熄灭,这层光……总是有它暗的一天。

“三皇子,今日赛事已经开始了。”身边悄无声息地进来的人,慕天行眼神中的亮光中有几分期待之意,也不知父皇看到那名单上的人会有何反应,那简家少年此番答应但不表示接下来的合作便是达成了的。

世人都传流放皇陵的江安王大抵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他倒觉得……这世间因果自有它的轮回法则,他只是在京城中,父皇眼下做了一些事,可有些地方远离天子脚下,有些事蒙了天子之眼。

“可查明了丞相府有何事?”安鸣当日在朝堂之上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些东西,父皇手下有良机坊,可是当年的天道阁……也是如今的渊阁,不表示不会有所行动。

这朝堂水深,但江湖同样……已是*之地,天下之地,莫非王土,但这“叛逆”之人容身之所,却也是有的。

若是有机会他倒想见上他那皇叔一面,尽管世人都快忘了江安王当年的威威凌风,可是父皇对其也是有着由衷的佩服。

“属下只查到近些日子那未上任的并州县令几次出入丞相府,似乎与安丞相来往较多。”并州县令……慕天行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那人他倒是不曾注意过,虽算是个三品官职,但也不至于引起当朝丞相的“偏爱”,朝中大臣都知晓安丞相的性情,若是不入他眼的人,这丞相府也不是随便进的。

“你先下去吧,还是时刻紧跟着丞相府的动静,本宫要第一时间知道此事。”慕天行已经处理好了手中之事,今日随着赛事的开始,将有很多隐在表面之下的事要揭开层层面纱了。

“是,属下遵命。”人是来无影去无踪了,屋内站着的人俊朗的面容之上浮现一丝阴沉,辰王殿失火一事这算是不了了之了嘛,还是说父皇故意偏袒,将注意力又拉回到众多皇子中,朝中那些大臣手中的那些权力不过也是父皇一句话的事,若是父皇是如此想的,那他近来做事便要收敛一些了。

如今父皇的心意……他还未摸透。

天靖书院

齐凉意一大早便来了书院,这上呈给皇上的参赛名单他也过目了,看来天靖书院这回并不打算争得这荣誉,院长他老爷子的心思也真是看不透。

他转身看着静坐的人,这人今日心事重重。

白祈显得几分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担忧之色,沈君的那番话……看来要早些找到那守护之人,大概那孩子也是发现了那扇子出现的异样,当日为了遮挡上面的神力而虚设了一幅画,如今这神力消了,自然画也消失了,那池祈山的风景……但愿日后这孩子还能有机会得以一见。

“白先生是在等人吗?”齐凉意坐到了面前之人的对面,悠闲之心还是掩饰不了的,似乎那日醉酒表露的性情也没什么要紧,明渊那日来也只是为了找眼前人,只是不知道事情有没有谈成,当真有时候……明渊心中想的不愿透露出来,他这多年的好友也是不知晓的。

第九十二章 重现的行踪

白祈看过去的视线极为平淡,齐凉意却心中觉得十分奇怪,这般眼神……已然不像是尘世之人有的。是否是这些日子没有注意,今日才发觉眼前之人的脸色苍白透着几分虚弱,那唇瓣也是散了以往的血色了。

坐上的人不出一言,这个时间……那孩子大概要来了,以何种说辞回答,他是要思虑一番的。

“院长可是还没出现。”有些玩笑的意味在其中了,白祈看向对面之人,他所苦恼并追寻的真相在此之前便已经书写好了,这之后的结局……那本命簿上记好的一切也不过是重复而行。可是他本身……对此却无能为力。

齐凉意的眸子带着些笑意了,越接近才越好奇,此人绝非是寻常之人。

“院长他老爷子一般是在赛事快结束时才露面的,多年来都是如此了。”齐凉意缓缓起身,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白祈听之神情有些带笑了,世间喜爱热闹之人有之,欢喜僻静之人有之,也是有老者如同孩童一般的活法,天靖书院的院长……大概是取两者之合,不过今日这老爷子或许会早早出现。

“齐先生,白先生,院长已经先行前往沧澜书院了,我等这便可动身了。”进入庭院的人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欢喜,今日也算是个喜日吧。

齐凉意眼底有些幽光的看向身边之人,刚才这人的意思可是知晓院长已经有此意思了。

白祈微微点了点头,两院的学生自是可以前往沧澜观看,也不知那孩子今日是否能出的了门,傅明渊可是一向将这些东西看的清清楚楚的,不过四皇子应该是不会露面。

齐凉意收敛了心思,神情又恢复到刚才的一脸悠闲中,三人是已经动身了。

傅家宅院

傅明染还未走出房门时,屋内的气氛已经有些冰寒凝结了,她不觉又瞄了一眼座上的人,默默地看了身旁站着的小念,后者对她轻摇了摇头,顿时她的脸上表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这事也不是她传出去的。

傅明渊却是没有看向“十分乖巧”站在一旁的人,清晨之间便在府中流传的消息虽说没有根据,但是有它的影子,景桓今日没有出现在府中,说明昨夜确实发生了一些事,就是不知眼前这丫头……有何想法了。

傅明染正好撞上大哥抬起的眼眸,这双清寒且深邃的眼睛中,有着她那一刻察觉到的情绪,不觉咽了下口水,大哥是生气了。

可是她人还在屋内,何来的……私奔一说。

更何况她如今的男子身份,难不成是拐了人家的姑娘,如今大哥出现在她房中,说明也是不信这空穴来风之言,只是比起去书院找白先生,眼下的事情更需处理。

不过……昨夜突然出现在她房中的人,好像今日这事又不像是空穴来风了。

“将准备好的早膳端过来。”傅明渊语气极淡,像是春末时才长出的那尖尖荷花花苞,不是那般夺目却依旧引人注意,便是站在她面前的人注意到了,这风雨来之前必是一片平静。

“是,公子。”小念回过神来,心有担忧的出去了,看样子公子是真的生气了。

屋内便是剩下两人,站着的人视线一时不知道看哪,却是望向了墙上那日重新挂上的画,画中的白雪皑皑,可最显眼的是那有些模糊的背影,仿佛天地间也就只有一人了。

一时间傅明染似乎忘记了眼下的情况,专心于不知如何被她添上的这部分,这背影……她有些似曾相识的印象。

“药可有按时服用?”傅明渊目光中带着的冷意在看向面前站着的人时,始终是减了几分寒的,景桓突然心境发生了变化,这其中的缘故虽还未清楚明白,但他担忧之余又多了一份放心,若是一个人再次有了感受其他情绪的能力,那 当年将其尘封的往事也是只留下点痕迹,却不再是占据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了。

如今的局势稳中带险,毕竟当今皇上依旧有能力亲临朝政,可是渊阁最近收到消息……流放皇陵的江安王最近查到了行踪,单是这件事便将要引起必要的关注了。

自从流放之日起便沉寂了身影之人却在二十年后突然出现,个中缘由……确实值得追寻一番。

若是他无所顾忌,不是四方受敌,他当年允诺给这孩子的话……会亲手实现的。

“有,觉着好了许多。”傅明染回过神来,还偷偷看了眼大哥的神色,大抵是没发现她刚刚出神,当真是不知从何时起面对着大哥的时候,不由得觉着的寒气逼人,她不多的胆量都快耗尽了。

傅明渊神情闪过一丝迟疑,眼底的光芒又是暗了几分,硬朗的侧脸显出几分冷酷无情,可偏偏语气中带有些怜惜之意,他身上压着许多人命,不可轻易妄动。但自少年时起,他便尝到了看着活人顷刻消失的滋味,人命之脆弱,之卑贱何其残酷,可是世间还有一种东西……它比生死更为令人畏惧。

心中记挂之人……便是这世间最毒的武器了。

“你今日可是想着去沧澜书院?”这眼前人今日如此之早大概是这个意思了,但这赛事之上,明染还是不露面的好。

傅明染眼底亮了几分,可是瞬间气势又低下去了,听着大哥这语气……今日之事大概是没戏了。

送到丞相府的书信便已是到了那人手中,这件事既然已经出手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安丞相在人前的性情高冷惯了,可是就这与渊阁打交道的几年时间里,安鸣为人十分稳重,做事干脆利落,作为一朝丞相多少知晓良机坊之事,但 他在其中的态度却是公正的很,在如今越来越有些模糊的局势下,安丞相绝对是个重要人物。

“大哥若是不让,我便……”

“你若是想去见白祈,我便是不让的。”

“……”这一刻傅明染张口却是说不出什么,当初白先生在傅府时他并没有感觉到大哥对其的敌意,可是后面渐渐的直到今日,大哥的这份疏远中是在隐藏着什么。

就连大哥此时看着她的眼神……她都是一头雾水的,这清冷的眉眼间无不流露出怜惜之意,如此近距离的看着每日都能相见却始终隔着一层幕布的人来说,傅明染这一刻很想开口问清的……为何不许她与白先生往来。

“大抵也没多少日子……”能像这般你我之间还能心平气和的交谈,傅明渊却是突然伸手示意着眼前人走到他身边,若是以前的话……这孩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傅明染脸上的那些冰冷像是自然而发的东西,她的视线一时放在了这只白皙修长的手心,脑海中似乎突然闪过这般的印象,记忆中也是有着这样一只手……可是后来,这只手再也没有当初的温度了。

傅明渊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情绪,却是慢慢的放下了右手,眼底闪着些微弱的光,他多少有些怀念当初那个天真无邪却又洞悉人间世故的孩子。

起码当年的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会很是清晰的有着他容颜倒影。

“你过了今年也是虚岁十五了,傅家生意日渐盛荣,大哥大抵没有多少日子能像今日这样陪着你。”这番由衷的话带着一种忧戚的味道,傅明染是有些皱眉的,她心中明白大哥想说的不是这个,可是她只能露出笑意,精致的脸庞上流露出很是欢闹的神色,既然大哥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便不知晓的好。

“大哥,我明白。”

屋内一时有种沉寂到死的静默了,而在另一边……严肃紧张的气氛开始调动起来。

沧澜书院

人群中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是看向一处,沧澜书院今日大门敞开,只要是有意愿观看此次比赛之人便是可以自由进出,自然院中四周部署着士兵,毕竟今日在场的人中不少都是在朝官员,更何况还有当朝的三皇子殿下,这些涌进来的百姓也大多是为了一睹皇子的风姿。

感受到的几百道目光中,倒是有一处很是别致,慕天行手中的茶杯突然掉在了地上,碎裂的声音在人群略显嘈杂的声音中不甚明显,但溅了一地的褐色液体在十分干净雅致的环境中却是突出了,身边之人已有几人起身,一旁正在端茶的两婢女连忙跪了下来。

“请三殿下恕罪,奴婢惊扰到殿下了。”婢女表现出来的惊恐绝不是假的,这下那些目光变得更为专注了。此时慕天行周围的氛围有些压抑了。

“还不快处理好这碎片,莫伤到了三殿下。”

“哪来的笨手笨脚的丫环,等会自行下去领罚。”大抵是开口的大臣语气较为严厉,又或许是今日当值的婢女年纪轻胆子小经不住这么多人的责备的目光,那眼泪毫无征兆的出来了,场面一顿极为怪异,下人怎可轻易在主子面前表露这般神情。

慕天行还不忘刚才看过去的位置,只是此刻那人已经离开了,虽看不清容貌,但是那眼神中的犀利倒是令人难忘。这茶杯不过是他不小心掉了而已,这般人……太小题大做了。

“无碍,且退下吧。”不同于三分清寒七分妖冶的面容,这声音淡淡的极为好听,慕天行眼底闪过一丝暗光,今日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多谢三殿下”婢女小心收拾残局,这热闹也便散了。

第九十三章 九鹿鼎

直等今日的热闹开始了……

突然有人走上前来,侍卫的装扮俯身在慕天行耳边,旁人听不见说着什么,但看三皇子的神色,似乎满有兴趣。慕天行神情淡然的点了点头,来人便退下了。

左右的大臣互相看了看,不敢轻易开口询问,三皇子行事向来严谨也狠烈,还是不知晓的好。

齐凉意等人抵达沧澜书院时,人群中的路大概是通不过了,身旁的几位先生以及身后跟着的一些学生一时停了下来,这时他看向原本一直站在旁边的白祈,人已经走出有些距离了。

只是背影有些飘然若仙之感,他正想喊住人时,前方便是有人来接应他们了。今日这书院中的士兵人数比以往还要多些,倒是他猜错了院长他老人家的意思,这高台上却是还未见到他的身影。

白祈看向四处的目光一时暗淡了下来,脸上渐渐覆盖上了阴影,那孩子果未出现……怕是这一世他也无力做什么了。

齐凉意走到白祈的身旁,大概是顺着他的视线也在看着什么,心中已有一番思虑,明渊今日留在府中,便是有心不愿让那孩子出来,身边之人等的也是此吧。

“各位,这边请。”领头的人看衣着也不像是沧澜书院的先生,齐凉意跟在身后,却是一边打量着沧澜的变化,是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了,除了今日人多之外,似乎还有一个改变……

“不知沧澜今年是否有设才子榜?”这话一说出,几人的目光都看向来路的人了,沧澜虽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皇家书院,却也是公认的官宦子弟以及皇室子孙入学的最好处所,每年设有的才子榜多不向外公布,但在书院内是可以看到的,也不知今日是因为情况特殊而撤下了,还是今年并没有……

“因着一些原因,在比赛前几日便撤下了,不过看来先生对沧澜颇有了解。”寻常人对于才子榜的认识大概也是展出一些才能卓绝之人的姓名,但其中内里别有门道。

“不过是一时想起便问了。”齐凉意迎上眼前人回头的目光,这眼中藏着的几分探究他可是收在眼底,看来确实不是书院一般的先生。

白祈在一旁走着,看有些冷漠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这番对话,但已有几人的视线是放在他的身上了。

“不知这位可是天靖的先生,当真容颜无双,气质佳华。”带路的人一时靠近了白祈这边,被提及的人敛下刚刚的思绪,推手间互相道了礼,却是带路人更为眼前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

“在下白祈……”也是极淡的语气了,齐凉意看着这般……以及身边之人脸上甚至可以说淡漠的神色,罢了,还是不要另生事端的好。

“大概赛事要开始了,有劳先生带路了。”齐凉意站出来,身后几人都一脸的认同,毕竟今日到此的事更为重要。

带路的人倒是格外有礼,似乎还出现了一抹歉意,只是接下来无心说的话让两人都呆愣了一下。

“沧澜书院也是新来了一位沈先生,虽说与白先生的气质颇有不同,但容貌上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白祈呆愣中却已是眼底有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暗光流露,而同行的齐凉意注意到了身边之人的变化,哪怕是最细小的动作,但也暴露出了一些什么。

然而白祈并没有作声,一行人之间的沉默远隔了周围的喧闹,而刻意的意味暗含其中了。

齐凉意一路上却在想着,这新来的沈先生……又是何人。

沧澜后院

“你这老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按理说今年沧澜不可占了这个便宜的。”两院的院长也是时隔多年才有今日这般见面,说话的正是沧澜的周院长,当真是一派读书人的模样了,锋利的眼里有着谈笑风生的淡然,白发白眉突显长辈的年长睿智,老者的对面是显得颇为悠闲的天靖院长。

“哪有什么主意可打,不过是不想争罢了,再说这样不也省了你一个麻烦吗?”这话说的很是诚恳,周平看着面前的人,有些叹气般的捋了几下胡子,想来这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很。虽说两院存在一些竞争,但不可否认他们这两个上了年纪的人,自年少时便结交往来,互相熟悉到今日也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其实也不是麻烦之说,若没有我这层关系也同样无碍,只是今年这赛事或许又是沧澜获胜了。”开口的老者脸上表现出一抹担忧,似乎刚刚一瞬间想到了更为严重的事情。

而对面之人却是和蔼的面容上露出些许笑意了,语气中也不免打趣之意,“沧澜这回若是赢了,你这面子才是保住了。”两人之间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交换着什么,“不过……天靖这回不一定会输。”

或许皇上会因为上呈的名单而有所关注沧澜,但是皇上的心思他们不敢揣测,毕竟在寻常百姓心中都明白这事……二十年前的江安王一事,皇上是不愿有人提起的。

两位过了半百的老者也在等着今日赛事的开始,看这燃着的香……也不过半个时辰了吧。

高台上由两院先生及皇上准许的评定人已经坐在上方了,其中三皇子格外引人注意,不单是那年轻俊美的容颜,更是这无比尊贵的身份,今年的两院赛事仿佛就此便可见其热闹非凡了。

高台一旁是九鹿鼎中点燃的三柱香火,举行的一个小小祭祀便是赛事开始的标志了。等香火燃尽,两院的学生将会陆续进场,各院派出四人,但共有四人会进入决赛,听闻今年沧澜利用特权推举了一个名额直接进了决赛,也不知此等幸运的少年是哪家的公子。

众人都在等着香火燃尽,基本上场内是一片安静,只是听到偶尔的喃喃细语在介绍着这九鹿鼎的来历。

“今日也是有幸亲眼看到这鼎,一年一度才会在人前出现的宝物何其珍贵。”

“是啊,听说平日里都是供奉在皇宫的祭坛中的,这九鹿鼎确实来历不一般。”

“这里人多,还是不要轻易说的好,毕竟这鼎与那王爷还有一层关系……”

后一句话立马使原本颇高的气氛降下去了,刚才开口的几人刹时间意识到了什么,都紧紧闭口不再说了,确实……今日差点犯了大忌。

“可是见到那九鹿鼎了?”周平原本舒畅的眉头一下子又皱了起来,这眼前的老家伙还真是没变的性子,不过他摇了摇头,那东西不见也罢。

“还记得当年这鼎被挖出来时,你可是兴奋了几天。”老者突然拨乱了摆在面前的一盘棋,这棋是越下越没什么滋味了,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老了,也折腾不起了。

“当年这鼎承载着古人对于翩翩君子的祈愿,如今这鼎已染了鲜血,纵使上面的血迹已消,但鼎上的九鹿也是亲眼见到了,这番灵性遭到了玷污。”这番话中有太多的情绪了,可惜、担忧、甚至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厌恶,只不过是活了这么久的人其实不必再惦记着什么往事。

周平看着岁月同样在眼前人身上也留下侵蚀痕迹,若不是当年一事,他们两人还建不起这沧澜、天靖两所书院,只是他的意愿渐渐的走向了不相同的轨迹中,沧澜代表着皇家利益,也是不知何时起他才惊觉,这几年他越发的与三皇子走的近了,不参与皇位之争,朝廷党派之争是拜入天澜大师当日发下的誓言,他如此这般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师父。

天靖……沧澜,取得便是这意。

“也老大不小了,是否过于认真了。”

“那你呢……今日这赛事你不也是不愿的吗?”

“可是今日这赛事眼下已经开始了。”

两人谈话间半个时辰早已过去,而九鹿鼎上的香火已经燃尽了……

场上的主考人已经出现,是由皇上指定的礼部副史担任,看起来不过四十的年纪,一脸书生正气,而场下两边已经较为明显的站着两队人,左边为天靖书院,右边为沧澜书院,而人群中想一睹面容的那幸运少年却是还没有出现。

谈起简家……记得往事的人便格外注意。

“今日赛事一年一度,分为三场比试,第一场考画作,第二场比诗赋,第三场较国事策论,现在第一场比赛开始。”话音一落的同时两边便有人摆上了各种画具,场内经两边选出的学生原本还未流露出紧张的神色这回已感到不一样的氛围了。

自然也有人在等着两院院长的露面,前几年天靖书院的院长大都是在赛事结束前才出现的,今年却是听闻一早便是已经来了沧澜,相信这两位长者今日的碰面已有不一般的意思。

“时间为两柱香,计时开始。”

沧澜书院中派出的四人中有三人是大臣之后,一人是贵族子弟,到场的官员自是认得出其中有李大人之子,还有两人是朝中三品官员之后,而第四人却是皇后娘娘的侄子,也是国舅爷之子。

而天靖书院这边显得关注的目光有些少了,江家与陈家还算是京城有名的商贾之家,可是这两家的孩子还是显得势弱了些,不过看着这正在作画的神情,似乎很有把握。

第九十四章 第三幅画

“这会还不露面吗?”沧澜院长神情显露出些许急切,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一脸悠闲,却是老者的神情突然无奈的一笑,大概还是他造化不够吧,但今日三皇子这面还是要见的。

其实一直有所思的老者虽没有作声,但眼底已经透露出有关于此的意思了,江御那孩子凭着自己的能力还是能够进入决赛的,只要天靖有两人能顺利通关,那沧澜这边可是只有一人应对了。

按照三皇子的性子,这回将简家后人以如此正当的理由牵进来,必是要好好谋划一番的,沧澜这边派出的人中除去李大人之子还有些扶持的意图,便是其他三人家中与三皇子来往并不密切,若是他站在三皇子的立场上考虑,那国舅爷之子更是毫无价值,毕竟皇后如今在宫中的势力还是受到压制的。

九鹿鼎上的香快要燃尽,虽是第一场比赛,但场内的气氛还是明显的有所紧张,这不仅是玘月王朝两院之间的竞争,更是对于家族荣誉的一次比赛,胜的一方自然祖上有光。

“请各位停笔,静候一会。”在香火断了缕缕飘升的烟气之时,主考人重新站在了高台上,两边各出四人站在参赛者身旁,场内一时又分外安静,直等着纸上的墨迹一干再将画作上呈给评定人,这个时刻……就连静候的参赛者神情上也是显出一些不安。

今年的试题与往年不同,第一场的画作并没有确定主题,而是随意发挥,在这两柱香的时间内构思一幅超越以往画作之水平的作品,无论在形象还是意境上,都需要格外的心思。

江御与右旁的人对视了一眼,不得不承认,陈知欢手心中已经出汗了,看向一旁人的神色透露出心中的紧张,江御不动声色的轻摇了摇头,来此之前院长曾找他们谈过话,说是今日无论结果如何,尽了全力便好。

场中这陈家之女便是唯一的女子……先皇在世时便对国制有过一番更改,若是女子之才藏于绣阁之中,倘若这才能不比男子逊色半分,未免有些可惜了。便是开设了女子学堂,在之后慢慢的发展成十五岁以下的姑子都可与男子同上书院,只是若当女子成年之后,一般家中也不会允许自家姑娘继续学业了,这女子求学风潮到如今也有四十多年了。

但能被天靖书院选出来参加这赛事的,更何况是女子……一些人对陈家还是多了几分认识的,早就听闻陈府的大小姐便是有名的才女,与傅家公子自小定下的娃娃亲去年秋季时才确定了婚事日期,那傅家大公子也是个难得的俊朗之人,这婚事也着实般配,只是现在陈家有些衰落的迹象了,便是传出了陈家其实是在高攀傅家的言语,但也有人查出……这陈家大小姐陈知瑾年少时也是入了天靖书院读书。

才子佳人……岂不绝配。

“一柱香后,第一场比赛的结果揭晓,各位可暂时自由活动。”礼部副史示意刚才已出场的一众侍女呈上画作至高台,向来每一次比赛的结果都是当场评定,选出可以进入第二场比赛的人选,不限于两院人数是否相同,只是凭着画作来说话的。

慕天行有意再次扫过比赛开始前看过去的位置,依旧不见那道目光,那人……莫不是离场了。

父皇对于沧澜今年上呈的名单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意见,然而简家后人只等到最后出现,在沧澜众多学子中不乏有家中长辈在朝为官者,且官位较高,而为何选出的是一个在朝中无权无势,且背后的家族还有未完全洗尽的罪名之人,他这时只要看看又插上新香的九鹿鼎,这些个突然又冒起的思绪似乎才有了解释。

玘月王朝始祖开创局面时,便是将鹿作为王朝的象征,更是铸造了代表翩翩君子之礼的九鹿鼎,只是在后来的几席战火中,这鼎遗失在何处却是不为人知,直到在先皇手上,由江安王领头的一些门客一边查寻古籍一边实地探访,最后在一处故宫遗址中挖出这已经消失两百年之久的九鹿鼎。

而民间多有传闻……得九鹿鼎者,便可仿效当年的开创始祖立建一片繁华盛世。

不过后来……这天下是当今皇上脚下的,而江安王被流放皇陵之地了。

“三殿下,还请您先过目。”说话之人是朝中的太傅,年有五十多,比之两院院长差不多的年纪,已是五次此赛事的评定之人,一旁的慕天行神情带笑,开口却是拒绝了。

“学生可不敢,一来学生经验不足,二来这评定之人还是老师您的分量更足些。”眼前已摆上八幅画作,按人数来说应该选出六人,但若是画作本身是佳作,破格亦或只有四人入选也是可能的。

“三殿下,那老夫便也不再推脱了。”眼前的老者如今是五皇弟的先生,当年也曾向其受教一二,这份礼还是应该让的。更何况他这所谓的评定之人,大抵是父皇想试探他一二之举,另外……身边原本的位置是安丞相的,只是安丞相对此似乎不太感兴趣,以平日之事过多婉拒了,父皇自也是依着他的意思,但换来的这大臣……胡大人,算是朝中与安丞相交往算多之人。

一柱香的时间其实很少,慕天行思绪一收,便是认真的神色打量摆在面前的画作,而第一眼却是看中了第三幅……这些画作并没有署名,为了避免一些不公平之事。

第三幅画第一眼看上去很是清雅别致,画中只是寥寥勾勒出一个人身体的几笔,青蓝色的衣裳下可见那露出的白皙手腕,纤细的手上也是握着一只画笔,但却是着重在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格外精致的五官,眉眼间有些朦朦胧胧的心绪表露,唇瓣有些轻咬的痕迹,这动作若是忽视那刻画的服饰,便是以为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了,但这身却是男子的衣裳而不是罗裙。

慕天行不免多看了几眼,视线停留在那双有些轻掩的眼眸中,这般清澈带光的眸子……含着回忆与不解,像是包裹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那么一些被触动的感情,若是看着这双眼睛,也该是个女子的眼睛,总觉得有着轻易看透他人心思的能力。

世间若是当真有这般透彻之人,那他这类人倒是逃不过此人的法眼了。

不自觉嘴角是有一抹淡笑的,尽管是极淡的笑容,但在这张风姿分外妖冶的面容之上,已是很魅惑的风情了,据说三殿下像极了其母妃,虽说在场之人少有此等荣幸见过当今的德妃娘娘,但三殿下的确是风姿卓越之人。

若说是当年有见过江安王的人在场,对于三殿下如此出众的气质……两人似乎有那么几分相像。

而摆在最后位置上的第八幅画作也让慕天行眼前一亮,特别是那双眼睛……有似曾相识之感,坐在墙头的女子一身粉蓝色衣裙,年纪也不过十四吧,那蒙着黑纱的脸更衬出白皙的肤色,然而还是那双极具诱惑的眼睛,此时微微俯视着下方,透露出一种戏谑神色,这个女孩子虽看不清全部的神情,但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已经表达了一切。

不过……这人所画的似乎与第三幅画上的少年是同一人。

“不知三殿下可有主意了?”身旁的太傅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意,眼中也有亮光流露了,大概是碰上了还算满意的画作吧,慕天行最后的目光在两幅画间再过了一遍,若论技巧来说,后一幅画还是有不成熟的地方,但就意境而言,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这两幅画也相互呼应之感了,那雌雄莫辨的少年给人太多意外。

“心中虽有几幅觉得不错的画,但也要看看太傅与胡大人的意思。”眼看一柱香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在场的人心眼一时都提了起来,大多数还是沧澜天靖两院的学生。

“老夫倒是觉得有五幅画还是挺不错的,不知胡大人如何看?”一旁一直没有作声的官员位居二品,比起身旁的皇子与一品官员自是说话间要谨慎一些,他同样点了点头。

“确实有几幅画挺让人满意的,那就先请太傅选出可好,若是有出入……再由三殿下定夺好了。”这番话将说话者自己的位置是一降再降,不过慕天行也没有多说什么,前两场比赛若当真来说其实都可不必关心的,但眼下确实有两幅画引起了他的注意,且看看再说吧。

“若是三殿下觉得可以,老夫便斗胆先选了。”其实是否先选哪幅画也是有讲究的,毕竟第一二幅被挑选出来的按照往年都是要上呈给皇上一看,若是皇上喜欢还会有赏赐予下,一旁的慕天行点了点头。

“第一幅画作题为月夜,意境十分不错,但在题材上不够新颖,第二幅画作无题却附上了一首诗,这诗倒是合了这意境,不过还是技巧上表达不够熟练,第三幅画……”太傅这时似乎有所思考的摸了一把胡子,“第三幅画所选的角度比较奇特,看样子全画中只有一个少年的身影,但是意境不在少年身上,而是在他的眼里,这幅画作是老夫比较喜欢的……”每幅画给予的评词都是要记录下来的,慕天行也是看向了第三幅画,这幅画确实很独特。

第九十五章 若连情丝

慕天行直听到身旁的太傅大人评定最后一幅画,若是也看出了此中玄机……

“这最后一幅……笔锋中透露出一些复杂的情感,不过这画中人物的心思倒也是跃然纸上了。”随同的是同时落笔的记录,这些话中的部分言语还是可以随风吹到场内的,人群中因着香火的将要熄灭又开始沸腾起来,高台上反而显得冷清的多了。

“听了太傅这般话深感其中玄妙,想必胡大人心中已经有人选了,那便各自圈出满意的画来,如此算是评定好了。”慕天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说到,一时手中的笔也是写上了。

众人将视线从九鹿鼎移开,烟已经断了……一时目光都汇聚在高台之上拿着册子的礼部副史身上。

“请各位入场,念到名字的请上前来领取第二场比赛的题目……”八位少年重新入场,左右两边形成两个阵营了,一时场内又分外安静,“第一名,天靖书院江御……请上前。”无疑是天靖书院这边过来观看赛事的学生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欢闹声渐起了,江御刚才还在场内找着傅明染,心里想着昨日不是答应会来,所以这公布的消息一时还没有缓过来。

“江御,江御……”还是离他最近的陈知欢再喊了两声,这才有所察觉,少年随着神情有着惊喜与欢乐,大抵是觉得这个结果太过意外了。

“第二名,沧澜书院李应……请上前,第三名……”江御上前回来时手中是拿着一张抽中的纸条,直等到副史收起册子,这便是全部的结果,天靖书院有三人,沧澜书院也有三人。

“江御……”陈知欢脸上有笑也有落寞,她没有进第二场。回来的江御对她放心的摇头一笑,院长也是说了,尽力了便好。

慕天行倒是格外关注了这结果,他原本以为太傅会将最后一幅画也选上的,不过也确实没在意料之外。

“太傅是觉得第三幅画作的笔锋更为成熟,便是弃了最后一幅画吗?”但这句话他还是问了出来,一旁的胡大人似乎也颇感兴趣,身子也偏转过来了。

“三殿下也是看出来了,虽然两幅画作风格不一样,但画中人物大抵是同一个人,若是画人的话,很多东西可以改变,但神韵却是独一的,老夫选了第三幅画便是选了最后一幅,两幅画表现的是相同的,不过也像是三殿下所说的,前面那幅的确是笔锋更为熟练。”慕天行是点了点头表示受教了。

再看向场上,只留有六人了。

“第二场比赛开始,请各位打开手中的纸条依着所写的试题开始准备,时间为一柱香。”主考人的声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的,就算是每三年一度的国试似乎都没有这般气氛紧张。

锣鼓响了第三声,表明第二场比赛已经开始了,后院中静坐的老者依旧没有动身的意思,周平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人,淡淡的目光中有些叹息之意,便是转身离开了。

大抵外面都在传今年天靖书院院长如此早的到了现场,是有计划的在安排什么,坐在座位上稳如不动的人神情也没因离开的人而有所改变,今日安丞相大概是不会露面的。

江御突然眼角扫到齐先生的身影,心中升起的那些不安也微微压下去了,专心于手边上放上来的纸砚笔墨以及纸条上写着的一道试题……以江为题写出三首不同韵味的诗词,这题还不算太难,只是若要别出心载便要费一番心思了。

“不知这没选中的画作该如何处理?”慕天行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个题外的问题,场上六位少年神情各异,但大多是在思虑当中,此时高台上已经坐了有一会的人又感受到那道犀利的目光,但眼角余光瞧得并不清楚。

“按往年都是归还给所属的书院里。”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胡大人突然开口了,今日可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三皇子,关于三殿下的传言……其实谨言慎行是必当,但如今朝堂中已有一半大臣与眼前人交往过密,他如何自处,安丞相与皇上的意思……是一样的吗?

“若是本宫有兴趣,能否破格收藏其中一两幅?”若是远处来看的话,当今三皇子的容貌实在过于阴柔了,那双眼睛尽是桃花风姿,唇瓣不过轻抿也像是显露出几分笑意,可是近看的人便能懂得,皇上疼爱三皇子的原因或许不单单是因为其酷似德妃娘娘,还是因为在这时常挑眉尽显风姿的眉眼中,七分妖冶中必有那三分清冷,那如女子的一颦一笑般吸引身边之人目光的,也是猜不透的那心中思绪。

“如此也是这些少年的福气。”胡大人是表态了,但是慕天行似乎还想听听左边之人的声音,视线偏转过去看在了太傅脸上,这丘壑的皱纹之中可是有一双慧眼,想来父皇如此重用这将到退休年纪的老者也不知是因着哪一方面的缘故。

不过太傅也只是迎着这视线微微点了点头,老者面容之上的一抹犹豫更像是在怀疑着什么……

傅家宅院

傅明染虽不敢表露出心中的不愿,但神情中还是不自然流露出些许焦急与心不在焉之色,尽管对面正坐着一直以来严厉的大哥,可心中还是深感无奈,难不成今日大哥无事可做,就是在这里守着她了。

明知她就算此刻答应了也是会偷跑出去的。

傅明染再三犹豫之下,还是横着心说出来了,“大哥,你若是担心我闯祸,便派花景桓看着我好了,我保证今日到了沧澜书院一定安分守己……”末了,似乎觉得眼前之人不相信,便是神情坚毅的举起手来,“我发誓。”

屋内的气氛仿佛因着这话,这动作而渐渐涌动起来了,然而对面之人……却只是淡淡的瞥了傅明染一眼,没有任何其它神情表露了。

傅明染顿时有种抓毛的感觉,她已经在屋内与大哥独处了两个多时辰了,从早膳过后更是两人一言不发地静坐着,再下去……她就要憋不住了,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她的眼睛分外的明亮,神色也不如刚才的那般黯淡了。

“大哥……我突然内急想去外面……”傅明染确实像是急切的模样突然起身,捂着肚子的动作也有几分平日里……装病的模样,默默地她把手放下来了。

“内室也可以解决。”又是淡淡的神情加上极淡的语气,傅明染感觉耳边像是被雷轰鸣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答案,眼前的……真是她大哥吗?

傅家大到每次节日家宴的安排,小到连侍女平日里的起居都有明文规定,更何况主子才是需要更多的规矩束缚着,这怕是还有一个半时辰便要晌午了,如何能在室内……更何况大哥不是知晓她是女子吗?

“……”但此时,原本设想的很多种解释却已是无力说出了,默默的看着大哥认真又清冷的神情,看来她那嫂子还是早些嫁进来的好,有人管管大哥,收拾收拾大哥这冰寒到无情的性子也是好的。

傅明渊已经是听到眼前人十几声叹气了,刚才那般突然兴起的小聪明也是一眼看穿,只是傅明染一个劲的顾着叹气,没有发现眼前人那微微浮现红晕的脸颊,有些轻咳一声,注意着这孩子习惯性咬唇瓣的动作,眼底还是有些光显露出来。

“楚斐瑜可是发现了你的女子身份?”若是刚才只是一声雷劈下来,那这时便是无数道累声齐下了,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傅明染勉强维持在脸上的笑已经垮掉了,莫不这便是近些日子感觉到楚斐瑜看她神情有些奇怪的缘故……

那是何时知道的……大哥既然能问这话,便是已经有所察觉了。

还有……大哥直接说出这话,是小念说出的……还是大哥察觉到的。

“这……我不知道。”傅明染眼底的丝丝疑惑落入了眼前之人清冷的目光里,深邃的眼眸像是深渊一般吸引人,却又让人不敢直视。傅明渊面容上闪过一些暗光,这孩子对于感情确实是比较迟钝的。

“年岁之夜那日外出,可是有被什么人碰到?”原来是那日发现的,傅明染不知为何松下了一口气,傅明渊的视线从未在她脸上移开过,八岁到十四……仿佛是转瞬之间的事了。

那天晚上……就是顺手英雄救美了一番,但是陈家那二小姐应该认不出她吧,不过……当时巷口还有一人,现在回想起楚斐瑜的神情,确实像是之前已经知晓她的身份的样子。

想到这……傅明染突然凑近了些,怎么感觉现在大哥是在诈她说出接下来问题的答案,那挑眉的样子显出一个少女的灵性与飞扬,傅明渊不觉眸子深了几分。

“身后不是有花景桓跟着,他应该都上报给大哥了。”傅明染一时懒散起来,狡黠的光芒透出少女的一丝了然,这般模糊的答案却是惹得眼前人一笑,便是菡萏盛放也不过如此,薄唇之人向来薄情,但若是已连了这情丝,便是浑然不知也是一世倾心了。

那夜景桓有事可没有跟在这丫头身后……

第九十六章 皇宫刺客

但是傅明渊也没有就此说明,看着眼前这张生动的脸,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时不好出口了。

大概安鸣不久之后就会将这孩子接回去了……只是暂时那人还不知傅家二公子还有这层身份。

傅明染见着眼前的人突然幽深的神情,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近些日子关于她的传言已经淡了许多,但是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向大哥讨来一个解释,若是按平时,这般消息是不会传出来的。

“当日在天靖书院是否有与安丞相说过话?”傅明渊瞧着五官长开越发精致的人,当时还是安鸣派人告知正在谈话中的他们,这孩子昏倒时,那人便是站在旁边的。而那日心有所虑的事情,不知是否发生了,或者说……已经发生了。

安丞相……傅明染想着,她何时见过当朝的丞相?

“带你去找院长商量伴读之事那日在书院门口遇见的人……一身玄衣。”

傅明染却是突然抬头看向了墙上的那幅还未完成的画,那般模糊的背影……像极了当日遇见的那人,原来是当朝的丞相。

“没有”这一点她是干脆利落回答的,不知那人与今日大哥明显要与她商谈的事有何关系……

傅明渊的眸子暗了几分,看来明染还不知道这一点,景桓昨夜是没有将这话挑明吗?

“大哥今日确实有一件要紧事与你说……”傅明染放在身旁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笑着的面容仿佛投入半边阴影了。

“大概几日后,你便要……”话语还未落下,门外便有响起十分急迫的声音。

“公子,属下有十分要紧的事上报。”木悠在外面焦急的神色合着声音有着一种渐渐蔓延开来的沉闷感,但是却一时缓解了屋内稍微压抑的氛围,傅明染看向大哥,后者眼眸一冷,但没有做出什么……

“公子,是关于林公子的……”大哥身边的人做事向来稳重,特别是跟随了大哥十多年的木悠,但今日这语气中透露的不安情绪,傅明渊是突然起身了,罢了……等到那日说的话,也省去很多事了。

“你若当真想去沧澜书院,便让身边侍女随同吧。”傅明渊也是瞧着自小在府中长大的人儿紧绷的脸上恢复了些气色,已经移步的动作随之一滞,像是不放心一样,接着说道;“今日景桓有事未必跟在你身后。”

打开的门只露出站在外面之人的半边身影,但是屋内的人看着离开的人,背影不知为何萧索了许多,大哥心中大概隐瞒了很多事,承担了很多事,但她现在……还是要出府的。

“小公子……”刚巧小念端来了新上的茶水,也已经站在门边有些出神地看着一路过去的人的傅明染,突然略显苍白的脸色浮现了一抹苦涩的笑意,身旁的这扇门已经承担了她的全部重量,竟是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出了一样,原来知晓真相……是这般滋味。

“小公子,您没事吧。”进来的人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小公子的脸色确实不好……

“无碍,随我去沧澜书院一趟……大哥已经同意了。”后半句话,她说来感到一些苦涩,那日在天靖书院见到的背影,如在那片茫茫雪地中唯一的存在,像是带着一种绝情转身离去,留下她与一具大概已经冷却的尸体,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气息。

虽则往事依旧记不起来,但有一件事她是肯定的……她确实不是傅家的孩子,而是……被抛弃的人。

“小公子……是。”小念想劝说的话被自家公子那冷淡的眼神抹去了,眉眼间渐露的担忧不及心中的那点震惊,小公子虽然也有心情不好之时,但是从未有过这般冷漠的眼神,就像是……像是看着冷冰冰的尸体一般,毫无感情。

沧澜书院

江御抬头看了一眼鼎中的香火,顺手将最后一个字写上,一柱香马上要燃尽了,可是场内并不见明染的身影。

高台上端来新沏好的茶水,热腾腾的雾水有些迷了人的眼了,慕天行淡淡的目光看向场内的人,视线却是在一身蓝衣的人脸上停留了下来,虽则隔的有些远,但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八分模样,这人……看起来十分眼熟。

“时间到,请各位放下手中的笔,静候一会。”这般话一落接着又是场内的一片议论声了,众人自有各自关注的对象,比较明显的是天靖书院中有一位少年算是较早停笔的,而沧澜书院中却是有两人全程一直是眉头紧锁,似乎不知该如何下笔。就此看来的结果……大概也有一番定论了。

“三殿下,您想要的那幅画已经询问过本人了,自是同意了。”从高台右侧过来的人是一身书生打扮,说话间是不卑不亢的语气,但是姿势还是带着几分恭敬。

“有劳陈先生了,不过本宫突然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慕天行的视线再次看向了那一身蓝衣之人,此时那人的脸是侧对着他的,就此刻的样子更为熟悉,总感觉在哪似曾相识。

“在下不敢,不过一定知无不言。”两人的对话也是吸引了暂时还未要进行评定的人,一旁的太傅顺着慕天行的视线看过去,老者的眼神一下子似乎犀利了许多。

这人……容貌上与几位皇子倒是有些相像。

“不知那边一身蓝衣的公子是否是沧澜的教书先生?”也是高台之上的人目光都齐齐看过去了,场内的某人似乎有所感觉,往这边方向转身时同样看过来的视线带给这些人清冷的感受,三殿下这般问确实贴切的很,的确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如今是天靖书院的先生,是齐家大公子齐凉意,说来我院院长也有意请来此人,不过依着齐家的身份,自然选天靖也是在情理之中。”齐家公子……齐家,父皇的后宫中似乎有一位从齐家送来的妃子,封号还不小。

“各位可暂时休息片刻,第二场赛事的结果将在一柱香后说明。”

这位陈先生突然行了个君子之礼,“不敢扰三位大人的评定了,在下告退。”慕天行是点了点头,看来母妃所交代的事也不是虚言,宫中的良妃娘娘虽没有半点子嗣,但这十几年来父皇也不曾冷落一二,齐家如今虽不是京城四大家之首,但仅凭这层关系,朝中有很多有心的大臣便不敢动齐家名下的生意。

“三殿下,这诗词方面老夫自认不如新起之秀,这场比赛还是由您先评定为好。”

“太傅过谦了,本宫也算是您的半个学生,诗词中的门道与韵味太多,学生阅历尚浅,怕是定评过于狭隘,虽则参赛者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但严谨些为好,学生看胡大人当年也是学士出身,想来诗词方面的功夫了得,不如让胡大人主评为好。”这话可是有意思的多了,身边的胡大人既然是父皇派来的,自是有他的用处,难不成今日这赛事还不让人“出点力”了。

“三殿下过誉了。”胡庆平静的吐出了这几个字,但神情中还是有些变化的,皇上派他来此的意图向来三殿下也是知晓的,他的动作也不好做的过于明显。

“那臣下也不推辞了。”送上来的六份试题已经整齐的放好了,这由抽签决定的题目还是存在一定的运气问题,其中被抽中的两份是由他出的,难度不大但考验一个人的诗词功底,不知三殿下与太傅出的是何题。

慕天行脸上的清闲还是悠然可见的,第三场比赛才是他要关注的……想来简家那少年也已经到了书院,只等决赛的香火一点,今日赛事才算是真正进入了他想要的状态。

第三场国事策论的题目可是父皇所出,连他也不知道父皇会出怎样的……

皇宫御书房

屋内只有两人齐齐站着,安鸣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清寒的神情浮现一丝暗光,皇上可是有所怀疑了……

天城县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京城派去押送赈灾银两的士兵全部被杀,包括其中从蒙大将军手中“借出”的几位禁卫军,这前后两件事的关联……时间算不上紧凑,但针对的人很是明显。

慕启斯是看不见身后被他招进宫的人脸上的神情,但良机坊传回京城的消息,越来越复杂了。

“臣蒙平羽,有事觐见皇上。”而御书房并未关上的大门外,已然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屋内的两人都像是被点醒一般同样目光中带光亮了,将宫中禁卫军的领头牵扯进来,这其中下的功夫可是不小。

“进来吧。”慕启斯转过身来,视线一时与站在身后的安鸣对上,这消息现在还未传开,若是朝中大臣都知晓了,想来天城县又将成为十分关注的对象。

“不知蒙将军有何事?”进来的人看着屋内站着的安鸣,神情未变,但是眼中却是多了几分情绪了。

“昨夜禁卫军宫防巡逻时发现有人闯入了四皇子的越王阁,臣斗胆带兵进入时并没有发现刺客,知晓惊扰了四皇子还有长公主等,臣今日特来请皇上降罪。”这番话过后只能看到说话之人一脸坚毅的神情,话中所说……安鸣注意着皇上的神色,却也是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收了回来,若当真有人闯入,当真是所谓的刺客,便不会无故消失。

第九十七章 林敛重伤

慕启斯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蒙统帅,这些年来也是一直尽职尽力,这刺客一事……怕也不是空穴来风,皇宫中吸引这所谓的刺客的可不仅仅是人。

“蒙将军职责所在,朕若怪罪的话则是不近人情了。”皇上摆手之间已是将原本空中凝结的气氛化解了一些,安鸣淡淡的视线在蒙平羽脸上划过,后者却也是目光对上,不苟言笑的神情多了几分静默,然而两人之间流露出来的东西很是浅显。

“臣今日起便加派人手宫防巡逻,还请皇上放心。”蒙平羽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却是眼眸有些轻掩,坚毅的面容之上多少浮现出一丝柔和之意,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能说上话的人并不多。

“有蒙将军在,朕自是放心的。”

“臣告退。”

反而是一直没有出声的安鸣听着这般对话,想来皇上现在还不想说出实情,但虽说是从蒙平羽手中借出去的人,但实则也是皇上的人,皇上此举……不过是在缓和着什么,是在等着两院赛事结束吗?

“安丞相也是听到了,不知有何看法?”慕启斯突然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人,眼里有些打量的意味了,今日眼前之人……似乎心事重重啊!

安鸣清冷的神情缓和了几分,原本推脱有事而拒绝前往沧澜书院,却不想皇上今日当真招他入宫商量政事,天城县一事若是此时派兵下去,势必将引起各方关注,而且他心中隐约觉得皇上多少是知晓其中一二,这消息应该也是良机坊传回京城的。

至于昨夜这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安鸣的眼神突然一暗,莫不是……并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刺客的目的若是没有得逞,想必还是会出现的,蒙将军加强防备是在情理之中。”依旧是这般淡漠的语气,已经坐下的人有时候也在怀疑,怀疑眼前之人……那随时有能力反叛的忠心。

“撇开此事不谈,朕倒是还有一件事想与丞相说。”若是仔细看的话,便会看到座上之人眉眼间仿佛覆上的一层薄冰,可却在眼前人视线看过来之时,眼角的笑意再次出现了。

安鸣自是摆出恭敬祥听的姿态……

“想来丞相不仅要操劳政事,府中之事也是要费心思打理,朕想着若是有人能替丞相分担一二,朕也是较为满意的,所以若是安丞相没有意见,朕便赐婚于你,如此一来府中有个女主人也是省心多了。”仿佛说此番话的人嘴角的笑意都快满溢出来了,但看着他面前之人的神色,除了眼底那捕捉到的一缕流光,神情依旧啊!

这便是不愿了,不愿也是在意料之中。

“多谢皇上好意,只是臣打算在两院赛事过后便接回臣过世兄长之女,那孩子如今也快十四了,想来也能管理着丞相府。”安鸣今日将此事说出,也是经过一番深虑的,渊阁说出的话自是不会反悔,便是就等两院赛事过后,他再将这还未认识的孩子接回来。

现在先向皇上打个招呼也是好的。

“哦……朕倒是从未听丞相谈起过,朕还以为丞相家中只有你一个独子。”说话的人露出了些许讶异带着几分兴趣,这件事他这个做皇上的可是都没有查到。

安鸣一贯清冷的神情像是被撕开了,此时更多的是一种缅怀般的静默,“家中双亲去世的早,安家也只有臣一个孩子,兄长是臣的八拜之交,自是他的遗孤臣应该收养的。”这番话说下来,气氛有些冷起来了。

座上的人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渐渐不自然起来,似是隐藏着什么东西。

“丞相有此心便是好的。”若说起遗孤……当年他那皇弟也是留有一个孩子。只是时间一长,他似乎都忘了。座上的人四十余岁年纪的面容上竟出现自嘲的神色,颇为令人深思的。

屋内一时又安静下来,看着门外的天色,却是马上要到晌午了。

沧澜书院

“时间到,现在公布第二场比赛的结果。”正准备退场的慕天行倒是有些意外,天靖书院的学生中还有如此聪慧的少年,确实是出乎他意料,不过此番各院都有两个学生入了决赛,看来还是十分公平的。

“第一名,天靖书院江御,第二名,沧澜书院李应,第三名,天靖书院白晓……此刻起两个时辰后再进行第三场比赛,各位可前去休息。”高台上的人话一说完便是退场了,慕天行向身边两人告辞,头也没回的离去,容颜因着浮现的笑意更为绝艳,两个时辰……能做的事多了。

场内的人群也开始离散,只是对于赛事结果自会议论一番……

“没想到今年天靖书院的学生如此厉害,看来最后哪家书院赢得比赛还说不定了。”

“是啊!第二场比赛中沧澜院长出现了,可是迟迟不见天靖书院的院长露面,原本以为是为了避免尴尬。”

“但是沧澜推荐的那少年同样没有出现,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能否担的起这任务?”

众人如同进来一般,声势颇为浩大的离开了,随着不断说出口的话以及旁人听入耳中的,场内仅剩下的几人,大抵是天靖与沧澜的先生,白祈身边站着的齐凉意,脸上已有离开的意思了。

未等齐凉意开口,原先领路的那人又走了过来,脚步匆匆的模样。

“齐先生,白先生,沧澜书院已经备好了午膳,院长邀各位前去……天靖院长已经入座了。”后面一句话才是实质,齐凉意看了一眼身边白祈淡然的神情,若说这赛事无论结果如何对谁都没有影响的话,身边之人便是一人了。

但白祈淡然的神情之下是眼底浮现的幽光,沧澜新来的沈先生……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还有劳先生带路了。”齐凉意拱手说到,既然院长也在那里,想来热闹也不是一个人的。

“两位请。”也是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本随同的其他人并未站在周围,是已经赴宴了吗?

傅家宅院

密道下的路显得阴暗了些,但直通到底的时候,光亮一时在眼前出现了,木悠跟在自家公子身后,一路上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现在是感觉公子的背影都在发凉气了。

傅明渊目光清冷,眼底深邃的光如同深渊尽头不能轻易察觉甚或寥寥无几会出现的光芒一样,暗光流露已是冷意凛凛,能伤的了林敛的人,世间不过十人。

等站在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重伤之人,这伤……他还是想象的过轻了。

几近透明的脸色,连一向总是透露出血色的唇瓣已然没有了半分血气,伤口经过了处理还是在一身白衣上浸染出几处血迹,今日紧闭着双眼的人竟是看不到前几日那个温和少年的半分影子,看起来靠近心脏的这处箭伤是致命伤,若不 是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晓眼前之人的心脏比常人是偏移了一些位置的,那今日他能看到的……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这应该是从后背射过来的箭……那人是想不留活口,还是同样的想毁掉一些线索。

“可有派人去通知宋之初?”傅明渊的视线在那处箭伤上停留了一会,算来派给之初的任务若是顺利的话,这回也应该归程了,林敛出事……他相信之初无论如何都会得到消息。更何况眼前人的伤,虽则已经及时服用了丹药,但处理伤口之事之初还是在手的。

只是看情况……这几日的早朝是要托病请假了。

“已经派去了。”木悠脸上同样也是深忧,公子近些日子又要忙起来了。

“将他带回来之时,那支箭可有见到?”林敛应该知晓那时在心脏位置的箭矢是不能拔出的,若是没有……则是……

“发现林公子时,属下并未见到什么利器,当时林公子失血过多,属下怕耽误时辰便及早地回来了。”而当时他是只身前往的,原本林公子说是让他天亮之前在宫外的小树林中等候消息,可是左右等到光线透过密林之时,却是还未见到人影,当时已有预感将要出事了。

直到他沿着设定的路线寻去时,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人,那时看样子他当真以为……人是不行了。

如今看着自家公子黑沉的脸色,幸好当时他疑惑着去找了,要不然……这又将是公子的遗憾。

不管有没有发现线索,如今这般的景况也已是说明……渊阁被人盯上了。

“派人送个消息去丞相府,就说渊阁请并州县令作客几日,一定以礼相待,三日后人会安然送回来的。”不管安鸣是否相信这套说辞,只要这话传到,朝堂中并州县令的缺席自有人会帮忙解释的。

以渊阁的说法,也不知能否消磨掉些许怀疑,宫中到现在也没传来什么消息,那林敛是被禁卫军统帅蒙平羽所伤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恐怕是在宫外遇袭的。

傅明渊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人,脑海中又是想起了几年前的一幕,当时十六岁的少年就在他眼前没了气息,握着的 拳头更是紧了几分,答应了老渊主的事绝不会食言。

“林敛……你若是能醒来,我便把你的身世告知你。”更像是一番自我喃语了,床上的人……依旧毫无血色。

第九十八章 沧澜沈君

沧澜设下的或许不是宴席,而是一场见面会。

齐凉意视线在对面之人身上停留之久不亚于第一次见到身边之人,世间若是有如白祈一般不染尘世之人,便不该有第二人,但确切的说,除了容貌上的几分相似,浑身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

白祈看着手边杯中倒满的透明液体,一种淡淡的香味飘散出来,却是眉头不经意的微皱,清寒的目光沉浸在酒中,像是记起了什么。

对面之人不同于一般书生喜爱的青纱蓝衣,而是一身白衣之外穿着一件赤红色的外衣,衣服也算是寻常样式,但配上这张似乎无论何时都是笑靥如花的面容,那眼角透露出的风姿更像是皇族之人,而非一名普通的教书先生,此时……这双尽显魅惑的眼睛正瞧着他了。

齐凉意不知为何突然的脸红,轻咳一声以缓解这尴尬了,可是身边之人依旧一脸的清寒,没有半点动作。但看这人一直盯着白祈的目光,两人却不像是不识。

“白先生可是不喜饮酒?”连声音都像是珠玉一般温润,那大概是习惯性勾起的尾音像是碰撞着酒杯响起的余语,清脆中带着丝丝喑哑,那双勾人的眼睛正看着他身边端坐的人,他确实不曾见过白祈饮酒,想来是不喜的吧。

白祈算是第一次抬眸看向说话之人,尽管在容貌上用水月之镜幻化了一番,寻常人自是看不透的,但是此时看着与他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心中翻涌的怒气还是强行压制下去了,想来这人已经与天君做了一番交易了。

白祈拿着酒杯的手松松紧紧,最后还是放下了,既然眼前人明白在世人面前遮住这相同的容颜,换张完全不相似的面容也是一种选择,那如今保留的几分相似,是为了引起一些人的关注吗?

“酒香虽好闻,但在下更喜茶香。”一旁的齐凉意是敏锐的感觉到对面之人嘴角加深的笑意,当真是认识的。

沈君却是转瞬嘴角轻撇,仿佛想起什么又是对什么不满了。

“茶香也有千种,不知白先生可有闻过名为茶靡的花,那般香味会让人永生难忘。”缓缓道来的声音多了一些其它的意味,白祈眼中的幽光泛着淡淡的冷意了。

茶靡……两百年前突然从外面回来的沈君不知在何处寻来的一种花,偏偏只能在池祈山生长,花开的那阵子山上都是这股味道了。

但不知为何……他却是不喜。

眼前的人今日出现在凡间,为寻那失去的一魂是缘故,提到这茶靡花……那孩子也是缘故。

“不曾闻过,大概与此花无缘吧。”白祈话中的语气令齐凉意有些惊讶,这带着伤感的语气……何时曾见过。

屋内的气氛算是缓缓地升起来了,因着今日这赛事,天靖与沧澜的关系在此时是竞争,但心平气和地用这顿午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皇宫宫门

安鸣独自一人从御书房走到宫门,在这以往都不曾有过的十分幽静甚至是冷清的宫内,他的思绪沉浸其中又很快飘离。

人若是有觉得亏欠的东西,便算是心中的漏洞,越想填补,却是这个洞越凿越大,若是有人见过深渊的光,便会觉得明媚的天下不算是什么了。

安鸣身后拖在地上的影子拉的很长,起码是这一刻,他不愿去想今日之事藏在其中的隐情与前因后果,他如今……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老爷,有人送信到了丞相府,说是等您亲自回去了再交给您。”管家与赶来的马车就在眼前,但走过来的安鸣从失神中慢慢清明过来,神情中怕是更为冰寒,深邃的眼眸如寒潭一般,仿佛在此之前的情绪已是过去了。

这般的作法……只有他所熟悉的渊阁了。

可突然到来的预感告知他,这送来的信将交代的是另一件事情。

“回府吧。”安鸣上了马车,一时车帘将寒冷的身影给掩藏了起来。

大概离第三场比赛还有半个时辰,场内又重新聚满了人,高台之上却是一直没有出现评定人的身影,九鹿鼎安放在那,在渐渐明媚起来的阳光下,地上更为投射出略微孤寂的影子。

流传百世的鼎又是看着今日的这番热闹,人群中似乎在不到两个时辰内已是有了一番定论了,更为令人感兴趣的是那终于要露面的得到沧澜院长青睐的少年。

慕天行此时对着眼前不过二次见面的少年倒是有着格外的想法了,简家获罪已有二十多年时间,那时眼前不过十五的少年还未出世,如今却也是一人挑起了这所谓的重任。

简怀乐在后院几棵梅花树下呆了很长时间,树上的花瓣也已经凋零的所剩无几了,地上被人踩进泥土中亦或就孤零零流落在外的残花,明明是各物复苏的春季,却是这几棵梅树的终结。

那他简家……会是应着春景的事物,还是这已经不合时宜的梅花。

“国事策论中能言与不能说的话,相信你自有分寸……”慕天行甚至于在笑的模样也不像是有警告之意,但他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今日有多少人识得你的身份,有多少人会因着那九鹿鼎而想到当年的简家,少年之为……必定是有所为而为。”

有所为而为……简怀乐心中思虑着这几个字,却是在听到那三个字时,眼底的光明暗转换间,已然像是经历了许多光景,九鹿鼎上可是有着祖父的血……

江安王一案因着这重新出土的鼎而起,又因着染上几位大臣的血而止,如今被皇上放于祭祀之台的九鹿鼎,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慕天行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人已是缓缓起身,走之前还别有兴致的瞧了一眼不远处那几乎完全凋谢的梅花,这般珍贵的树种,京城中也没有几处存有……倒是想起齐家也是种有几棵的。

简怀乐眼眸轻掩,当初的简家何等繁盛,如今的简家便是何其衰败。

“第三场比赛开始,考国事策论,请各位就场。”高台上现在就如早上之时的样子,而场内甚至比前两场赛事时更为热闹,想来由皇上设定的题目……每到这个阶段,不止是参赛者发表言论,就算在赛事结束之后依旧是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走入场内的江御与身旁的白晓对视了一眼,平日里两人在书院中虽没有多大的接触,但今日俨然是有另一番关系了。

只是对面此时……还只是一个人。

傅明染选择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但还是能看清场内的情况,看样子来的及时。

那青衣少年的背影……当脸转过来时,傅明染嘴角还是一勾,不管今日这赛事究竟牵涉到什么人什么事,江御能进入决赛,多少是值得高兴的。

“小念,你在场内四处看看,白先生是否来了?”无论如何,今日这一面终是要见到的。

“是,小公子。”身边的侍女脸上虽是不放心,但还是往旁边找人去了,单是这场内就有七八百人吧。

傅明染身形娇小,像是被淹没在了人群中,但还是有人能一眼看到……同样是挑了一个不太明显的位置,惯穿的一身青衣,俊朗的容颜,但那双眸子不宜对视,里面尽是冰棱一般的东西。

不知为何,慕天越第一眼便是看到了站在那同样神情一派清寒的人,当日的伴读之事父皇也不再提起,而他却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主子,三皇子已经知晓您到场来了。”身边有人附耳说的这番话,慕天越原本清冷的眼渐渐幽深起来,看着九鹿鼎上已然点起的半柱香,他那皇兄的眼线果真到处都是。

半柱香……倒不知今年父皇出的题会是什么。

毕竟今年当真有些特殊……

“各位务必在半柱香内商量好策论方向,虽是两人一组,但最后决胜者只有一人。”依旧是不带有感情的声音,但现在众人的目光都在等着那神秘少年的出现,若是还不现身……便是……

从场内右侧缓缓走来一人,少年的那种明媚神情一下子压住了场内的那份喧闹,一身最简单不过的蓝衣,怕是连样式也是前几年流行的,可是没人否认那步履中缓缓走来的自信带着身后仿佛有着耀眼的光芒,比之场内差不多岁数的始 终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此人确实更为内敛一些。

众人开始纷纷猜测这是何家的公子,京城中哪户人家的公子若是能有这般气势,在这人才济济的京城中哪会不显露出来。

“这是何家公子,不曾谋过面啊!”

“听说是沧澜书院前些日子招进书院的,原本不是沧澜的学生。”

“这么说……这人的来头更是不小了,毕竟这名额有限,不单是要能力,说不懂身后也是有着势力。”

傅明染静静的听着这些颇为有理的分析,但眼底的暗光有着吞噬一切的迹象了,怀乐怎会……站在沧澜这边。

嘴角却是又浮现了无奈的苦笑,看来大哥瞒着她的不止一件事情。

简怀乐……简家,她知道的并不多,但是今日怀乐能站在这场内,便是做了一番凭着他自己心意的决定。

当日楚斐瑜似乎特意提醒般说出的话,如今想来也不是没有意义。

第九十九章 何者先弃

傅明渊坐在书房中,等着两人前来。

原本是正午的阳光照耀,偏生屋内一隅投下了不少暗影,屋内的人那双清寒的眼眸似乎格外专心于手上的东西,看的出是一块上好且年岁颇久远的紫檀木,背面刻着的花纹有些暗淡下来的痕迹,但依稀可辨……是玄鹿头顶上方有两柄交叉悬空的利剑。而令牌的正面……原本上面镌刻的两字像是有意识地抹去了,若是试图辨认还可看出些许影子,傅明渊平静的目光也因着这两字而渐生涟漪。

天道……却不知如今遵的是何人的道了。

上一任老阁主离世前有所嘱托,若是流放几百里之外的江安王有朝一日能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便是这所有的重担都可如他所愿倾力卸下,可是这些年……派人寻找无果,却在原本以为当真如愿之际,事情已不是当年的那般了。

“公子,宋公子先行进入暗室了。”开门进来的木悠隐约可以感觉到自家主子那透露出来的担忧,甚至还有他极为少见的不安……从未见过公子有这般深虑的神色。

“无碍。”虽说早在渊清山庄之时,渊阁中人其实个个感情都十分淡薄,但林敛变化是最大的,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如今的性子与刚进渊阁时可谓千差万别,这些年受了之初的欺负,可同样也得了之初的帮助。

其实宋之初有一部分没有离开渊阁的原因,大抵是因为林敛不会离开。

“公子,属下并没有找到桓公子的下落。”恐怕这也是令公子担忧的一点吧,公子与那人之间更是从未出现过这番局面。

傅明渊着笔的手一顿,墨水便是已经滴落在白纸上,晕染开来的暗黑色残花,如同当年那清秀少年褪去了周身的颜色,冷冰冰之外是内心的一种孤寂了。

阿桓在京城中没有亲人,没有熟人……更没有朋友。

“若是两日后还是没有消息,就动用渊阁的势力去找。”原本以为将景桓派出去完成任务多少能分散些心思,看来这倒是他的一厢情愿了。就当真是不知……明染那孩子做了何事能让阿桓如此这般。

傅明渊像是眼底正燃着微弱的烛火,在深邃幽深的眸光中能窥见里面一小方天地,那孩子的特别之处……他不是最清楚的吗?眉眼间仿佛是冰棱融化了,可是手中的笔正在书写的……却是别离。

“是,公子。”木悠退下,屋内剩下的人开始着手两院赛事结束之后的事情,也不知当初院长他老人家今年不愿举行这赛事,是否有避开九鹿鼎现世这一意图,这鼎一出,可是勾起了多少往事啊!

傅家暗室

宋之初默默地站在床沿边,看过去的只有背影。面容上似乎还有憔悴之色,当日便是要回到渊清山庄,渊主因着收到了阁中的消息,特此派他前往调查,事前……想着还会有再见的一日。

可是如今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人,倒是格外想念以往这怪物的性子作风,如若不是这一点……当年说不定他也跟苏寒一样离开了渊阁。

但他舍不得是什么……这双看向他人的眼睛仿佛困拢在了迷雾中。

渊主必定是隐瞒了林敛的身世,而他本人年幼时记得的事情少之又少,今日这般伤势……不知是派去完成怎样的任务了。

“林敛……你若是醒不来,我跟你没完的。”憔悴的面容下那颇为嫌弃的神色,但是暗含其中的忧虑与关心也是存在的,像是不放心似的,站在床边的宋之初再说了一句,“林敛,可不要让我失去对你的承诺。”

这份当年不过两个小孩之间的承诺……他可是认真了的。

今日沧澜书院内的气氛是年岁之后第一高涨的,场内的人不管身份地位如何,都在一同议论着今年皇上出的策论……今年的题目,很是别致。

“小公子,奴婢没有看见白先生,但是见着齐先生就站在那边。”小念指向的方向,少年那原本不自觉紧缩的眉头更为显眼,这一下她倒是在人群中看到了“熟人”,这所谓的熟悉……大抵是院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的消息,想来慕天越这个名字代表的可不是寻常之人。

他便是四皇子……

再转眼的确是见到了齐凉意,何时这两人又是走的这般近了,白先生此刻在何处,那有一人是最清楚的了。

“我还猜想四皇子今日不会在此露面。”

“四皇子若是来找白祈的,还是回书院再寻的好。”

齐凉意的第二句话引得身旁之人侧目,慕天越已经渐显稳重的脸上划过一丝暗光,看着面前这十分眼熟的侧脸,他虽称为先生,但大不过他六七岁。

这特意压低的声音让人有些不悦,更是话中所指……他平日里在书院表露的有那般明显吗?

“齐先生还是关注赛事的好,若是天靖书院输了……”

“若是天靖书院输了,对我没什么影响,但是对四皇子就有所不同了。”

齐凉意偏头看向一旁的人,也不过几朝之间,当年那个在皇宫之中孤独一身的皇子如今也是有了封号,能够独当一面,甚至……颇有心计。

很明显三皇子对于沧澜是有偏袒的,而眼前之人在对于天靖的立场上又不是那般明确。

两人的视线对上,慕天越见着面前的人,年幼时承蒙他指点一二,而如今年少时……两人的身份实质上似乎没有多大变化。

“齐先生”傅明染是径直走过去的,平淡的神情与往日十分不同,就这番模样令突然转移视线的齐凉意有些恍然的感觉,便是以为看到了明渊……

傅明染眼角的余光能看到转身离开的慕天越,确实在书院……他们毫无交集。

齐凉意是不动声色,甚至连面容上那抹笑都没有掩去,看着眼前应该是经了明渊同意才出来的人,想来若是找白祈,明渊那小气得紧的人又是怎么同意的。

傅明染有意识地收敛了一下外放的情绪,不知为何到了这场地……她内心竟然有种躁动不安的感觉。

“你可是来找白先生的?”还是齐凉意开口询问了,想来不问也是这个答案,这一个两个都去找白先生,他这同样是做先生的倒是有些不情愿了。

傅明染点了点头,尽管是穿了男儿装,但是少女的模样越发显露出来,在这张脂粉未施的脸上,齐凉意能看明白的还只是这双藏不住心思的眼睛,如皓月一般引人舍不得离开目光,眼底……可是有着担忧。

他这时才有所发觉,明渊尽力不让眼前之人去关心这些世俗的争斗或是风诡云翳的东西,但偏偏有些东西像是早已注定好的一样。

齐凉意能感觉到……傅明染压在心底很沉重的担忧。

“白先生现在大抵坐在后院,他喜好清静之地,那儿便是好去处。”齐凉意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眼前这孩子的事情可还轮不到他插手。

“好,说的好……”

“谁说今年天靖书院输定了,我看这少年天资聪颖的很呐。”

“好像那是城南江家的公子,确实不凡。”

傅明染犹豫着没有说出口的话被这突然掀起的喧闹声堵住了,这底下确实热闹的过于喧闹了。

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场内两方的少年脸上的神情有了较为明显的分别,江御依旧是那般温和的模样,身边的少年笑容更为明朗了些,相反沧澜书院这边……那李大人之子像是被反驳的说不出话来,脸颊的红晕清楚可见,至于简怀乐……她没有去看。

“这沧澜书院推举的少年进场起可是一言未发,看这一派清闲的样子也不像是答不上来,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看不出来吗?那李大人之子一直抢着在发言,几句话中便让天靖书院的学生抓住漏洞,那少年不争不抢,自是轮不到他答题,应该说是天靖书院配合的好。”

“可这最后胜出的不是一人吗?若是这场赛事中不表现出来才能,那如何评定?”

傅明染行礼告别了齐凉意,这议论的话她听来烦躁……

齐凉意看向离开的人,眼底带着光亮又看向了场内的局面,都说院长当日无心于这赛事,既然应承下来了,自然不会白白错过一个机会。

虽说是“让”给沧澜的这个名额,如今看来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简家那孩子心性极高,不容易被说服,也不容易轻易改变自己下的决心,虽则接触不多,但他明白这孩子骨子里是十分重感情的。

“三殿下,若是那少年再不开口,这场比赛的胜负很容易判定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原本一直沉默寡言的胡大人突然开口,却是直接指向旁边一直在看戏的慕天行。

慕天行算是一直关注着场内的情况,连他自己都怀疑起来,何时自己的性子有这般好了,这番等着……今日竟没有丝毫不耐。

父皇今年出的题比之以往……倒像是在针对某人的。

臣民之说,臣子的身份百般,官服加身便是朝之栋梁,素衣穿着便是家中之主,若是国难当头前,家与国……何者先为抛弃。

“本宫倒是不知胡大人也这般关心沧澜书院了。”慕天行浅浅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一时间高台上的气氛第一次有些紧张了,他的眼底有幽光浮现……抛弃一词,用的甚好啊!

第一百章 江御弃权

场内的简怀乐一直是目光十分清醒的,若是以他这个身份来说,还真是不好作答。

古人言以身作则为教诲之本,这家与国两者何者为要,似乎简家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当年祖父在这两者之间,没有保住任何一方。

“臣不过是思虑到此,想来三殿下曾是沧澜书院的学生,臣下自是比不上殿下的关心了。”慕天行眼眸显露悠然,他的关心……现在看来似乎不值这个价了。

“这倒是无妨,只看结果为好。”毕竟既然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次,便有第二次的机会,高台上的谈论算是有了一个结束,慕天行可是视线偶尔放在场内的各个角落,他那四皇弟的身影倒是还未瞧见。

结果那伴读之事一直没有结果,不过现在看来……父皇的心大抵是不在这上面了,此番两院赛事结束后,朝中得到消息的那些臣子或许又将分为两派,只是曾经听闻母妃说过,简家似乎与皇后娘娘有过一番交情,就是不知在这般诡异的局面下,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愿不愿意伸出高枝了。

众人的目光一时关注在场内的四位少年身上,一时又看向一旁九鹿鼎里将要燃尽的香火,若是那清秀少年再不开口,沧澜是必输无疑了。

江御一开始是紧盯着对面的简怀乐,如若不是院长告诉他眼前人的身份,凭着他的阅历是猜不到的,只是没想到此人与明染还有过来往,那今日在这赛场上,站在天靖对面的一方,就算明染不会在意这些,但是事实确是……眼前人选择了沧澜。

“天为大,国为大,国难当前,臣子应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应已经调整过来了情绪,神情中除了认真也只是多了那一抹严峻。而旁边之人像是局外人一般,仿佛依旧没有插手的打算。

沧澜选择的是以国为重……

“臣子为人夫、为人父,自是也有寻常百姓的感情与责任,人臣之说,先为人,后为臣,若家都不能护住,何来国的屹立不倒。”而天靖书院选了家为大,看起来两院也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

沧澜多为官宦子弟,从小灌输的思想大抵不会偏离这个,这李大人之子也算是颇有才能,看着场内明显呈一面倒的趋势,众人对于这神秘少年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若是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简怀乐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沉默这么久,也不过是在想一个最两全的办法,可是现在觉得,当他接受沧澜书院的帖子时,这两全之法……已经偏向了一方。

“人臣之说,臣子若是顾国之人,便不会是弃家之人,国为大,家为小,这只是以人数之多,关系之紧密判断,国中千万个家便有人臣之家,守得了国,又何来弃家之说,若问家与国何者先弃……”简怀乐说到此时,似乎有意思的停顿了一下,一时场内十分安静,刚才蔓延的热潮仿佛渐渐冷却下来了,一些人更是神情诧异,嘴口微张,纷纷怀疑他们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那便是弃家,弃一家而守万家,国之安宁,家才安宁。”众人是听明白了,可是也听出了少年语气中那淡淡的伤感,明明是还未成年的少年,可眉眼间的沉重令不少人仿佛是感同身受般蹙眉,弃一家而守万家,这番境界已是完全改了。

“好,说得好……”沉默突然被一人的叫喊声打破,苍老的声音还能喊出如此有力量的语调,这话确实值得人思考,何止是在朝为官之人,就算是普通百姓大抵年少时也是有一番抱负。

“沧澜……沧澜。”底下观看的沧澜书院的学生头一回舒了一口气,也是抑制不住自己那升腾起来的热血,这不单单是口头之言,也是他们每人心中所想,愿有朝一日能为国出力。

场内的气氛比之之前更为高涨,不过一句话间,赛场上的情况发生了逆转,而高台上有一人,那眼角不知该说是满意还是始料未及的笑意,像是缠绕在他那行王宫花丛中几朵尚未完全盛开的粉色牡丹花一般,明明是妖娆高贵的迹象却带着几分天真之态。

不得不说,这少年比他想的更为符合。

慕天行饶有兴趣的模样落入了此时正看着他的人眼底,倒是还未见过三皇兄会露出这般神情……与往日不同,并没有掩饰虚假之意。

慕天越却是突然转身离开了,齐凉意有一句话起码是说对了的,天靖书院若是输了,他确实得不到什么好处,但若是沧澜书院赢了,他这心情大概是不爽的。

江御身旁的人打算开口,两人互相对视的目光交换了意见,余光瞄到鼎中那依旧在燃烧的香火时,江御的眼神不觉暗了几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若是还有时间……眼前的少年必定能搬回这局。

还未等天靖这边有所动作,同为沧澜的李应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似乎体内病发一样,那瞬间苍白的唇色可不像是假装的。

简怀乐也是注意到了,特此看了主考人一眼,原本一直平静的神情不免皱眉了,这种情况……两院赛事中从未有过。

“你看那李家公子是被气的还是怎得……”

“你大概是不知道,李大人之子身有寡疾,就像宫中那长年闭门不出的四皇子一样,自小泡在药罐中长大。”

“当真之前是没有看出来……”

这番话跑到慕天越的耳内时,他的脚步一顿,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长年闭门不出,确实跟他的境况很符合。

天靖这边似乎也没有意料到,只是见着对面之人脸色越来越惨白了。但这人还没有开口要求放弃比赛,眼见着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这寡疾之危险只有两个人知晓。

突然走向高台的李大人向慕天行行了个大礼,脸上尽是疼惜之情,应儿的情况他自是了解,这从娘胎中带出来的病已经伴了他十多年,但这孩子心性高,有着一番追求,今日这事虽然不妥,但应儿的性命更为重要。

“三殿下,臣恳请取消李应参赛之资格。”慕天行的神情虽依旧是有淡淡的笑意,但那双眼睛里已有其它情绪了。

“何故?”极淡的语气吐出这两个字,外人听来并无什么不妥,但在下面恳请的李大人能感觉到这两字里的冰寒与几分还未燃起的怒火之意,他知今日赛事对三皇子何等重要,但是应儿的情况……

“若是他本人自愿放弃,便是自动退赛了。”一旁的太傅突然插了一句,苍老的声音带着老者的怜惜之意,这为人父的心情……未经历的人大抵是不懂得。

李大人向着开口之人行了礼,却是再看向依旧一脸平静的三皇子,高台上发生的事只有少部分人注意到了,大多数的目光依旧在场内,主考人已经下场询问情况,眼见着半柱香的时间在缓缓流逝。

简怀乐站在一旁,身边之人只知其名而不知其身份,只是看来……三皇子不一定会因此摆手,显然这第三场比赛如今已不好评定结果,而多年来的结果中也未出现过搁置一边或平手而定的局面,不过对他而言……这似乎是不好不坏的结果。

慕天行有意识地看了一眼场内的情况,他选出来的少年在这般境况下还能如此心如止水,当真不一般。

“太傅所言自是赛事的规矩,本宫也不会多说什么。”少了一个人,这场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但是主考人突然退场让所有人始料未及,那发病的少年是打算撑到最后……可是看那几近白纸一般的脸色,怕是一会都熬不了了。

江御看了一眼神情依旧的简怀乐,却是没有注意到他放在身侧的手有些不自觉的握紧,但江御又看向脸色惨白的人……却是突然一笑,像是院长所言尽他所能比赛,他走到这一步也已是做到了。

所以……他突然举手,以淡然的语气说道:“我放弃。”

这三个字令在一旁隐忍痛苦的李应有些不敢相信的抬眸,眼底却是暗了几分,场内是清楚的听到了这几个字,大部分人都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就算依着刚才的情况很难得到第一名,但这直接放弃却是什么都得不到了。

“这什么情况……”

“天靖书院怎么回事?”

说完后直接下场的人并没有回到天靖这边,他还想找傅明染来着,经过在一旁等候的陈知欢时,听到了这句话……

“江御,你想清楚了吗?”陈知欢虽有不解之意,但她总算是明白什么的。城南江家虽不是京城生意做得最大的商贾,但一直以来名声极佳,其家风可与傅家相比,江御一向温和有礼的性子哪是傅家二公子那跋扈性子可比的。

打算去找人的江御是点了点头,这不过是一个比赛……

九鹿鼎上的香还未燃尽,主考人便宣布比赛结束了,李应最终是坚持不了倒在了地上,一旁站着的简怀乐在外人眼中一直保持着冷静甚至淡漠,但是他那双紧握的手,手心中已经渗出了血迹,何时……他竟变成了这样的人。

为了名利……而枉顾生命。

“因着今日情况特殊,特决定赛事结果明日在皇榜上公布,今日两院赛事参赛少年确实各有风采,但愿沧澜与天靖能为皇上,为国培养出更优秀的人才。”

随着主考人话语一落,原本还意犹未尽等着再见上三皇子一面的百姓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高台上的人已经离场了。

第一百零一章 明染失踪

人群散场后,沧澜书院又是往日的那般幽静了,庭院中等了有一会的傅明染,看着那些正在抽芽的树木,不觉有些愣神……时间过去多久似乎都没有意识了。

白先生这边……她是不是来晚了些。

傅明染一门心思在眼前,便是没有注意到在身侧不远处有一人若有若无的视线看向她这边,像是倚靠在木柱上休息养神的人,那挡住半张脸的折扇下嘴角微挑,眼底流转的风情宛如桃花盛开惊艳路人时的姿态,魅惑中又保留了那一抹理智。

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女……白祈那活了几万年之久的老头怎么就看不透。

这人大抵是在等他,只不过因着他的缘故……那家伙大概是早就离场了。

“沈先生……周院长有请。”沈君把玩着刚刚信手摘下来的残梅木枝,上面随风飘零的两朵梅花,当初的半分香气都没有了。

走廊上的人回头颔首,带话之人微微行礼离开了,手中艳丽的像是鲜血的花瓣瞬间之间枯萎凋谢,地上多了一节萎败枯木,他手头的法力……还是被消弱了。

眉眼间划过的一抹凝思因着原本看着的人突然转身对视而化为淡淡的笑意,他第一眼却是看到了傅明染那蹙起的眉头,一时兴趣增大了不少,这人倒是能第一眼认出……他不是白祈。

刚才就在对视的那一刻,他将水月之镜撤开了……

在池祈山上时,每日便是看着这女娃与那头笨得死的麒麟在一块玩耍,偏生这孩子怎得不喜笑,那神兽每日换着法子逗弄着却一次都没有成功,印象中仅有的……似乎是白祈闭关出来,当时已然以少女身形过着日子的人,突然不知何缘故的笑了起来,那种感觉确实像是见着冰山深处盛开的稀有雪莲一般,心头有哪处地方被挠了一下。

困在石像中的那些年了,这算是唯一的慰藉了。

沈君却只是扇子一摇,转身离开了,他来这的目的也没打算对这眼前人做什么,白祈那般紧张……已经是掩饰不了必有的东西了。

就算他与天君定下了赌约,那又怎样……横竖他的生死只与一人牵扯在一起,只是这回白祈若是继续在凡间呆下去,他的损耗也是不少。

傅明染算是目送着那人离开,除去刚刚一瞬间应当是恍惚中看错的相同的容貌,就这背影……身形极为相像,但是神韵却截然不同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升起了一个不愿承认的念头,白先生……似乎是在躲避着她。

京城丞相府

“老爷,两院赛事的结果已经出了,名单在此。”管家走进来将要送的纸张递给了桌前的人,指尖压在纸上的那一刻,安鸣心中些许的犹豫最终还是驱散了。

蒙平羽口中的刺客……当真是那人,还是说整件事不过是太过凑巧了。但是有件事也因此说明了,林烨敛确实与渊阁有些关系。

“老爷,刚才顾家老爷派人送来了拜访贴,说是明日这个时辰会来府中拜访老爷您。”

顾家……没想到是顾家先听到消息,满朝大臣都还未知晓,外传顾家老爷子对于忤逆自己的孙儿顾七言是十分冷漠,甚至连顾家大门都不愿让其进,今日这般……着实令人多为感触。

“那明日便是事先准备好,不可失礼了。”在视线停留在这白纸黑字上,安鸣心中大抵是不愿计较这还未证实的事情,林烨敛若是明日早朝之时没有出现,他的一番话……皇上也未必全信。

“是,老爷。”若说是顾家不愿与官府之间有来往,还不如说是顾家不屑于与任何职位上的官员往来,甚至于顾七言这个天城县县令之位也不曾入了顾老爷子的眼,追根究底的话……也是过了二十多年的事了。

想来如今皇上对他并无戒心的原因之一……大抵是因为他与朝中老臣不同,江安王一案与他是最没有牵扯的。

傅明染坐上了马车回府,身旁的小念不时看向自家小公子,这今日从一早是怎么了……

马车内的人略感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但脑海中浮现了刚才那人的面容……与白先生当真是有几分相似,这世上若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哪会这般相像。

突然马车是停下了,一旁的人儿掀开车帘一看,却是还未到傅府大门,小念看了一眼像是在休息的人,便自己走出马车,可外面的情况还未看清,人眼前突然一黑,“小……”话已来不及说出口。

车内的人那垂下去的眼眸以及摇摇欲坠的身子,突然倒在了软座上,马车很是平稳的前进,似乎刚刚只不过是一小段插曲。

外面驾着马车的人……已经换成了一个相貌不起眼的壮年。

京城中今日四处奔走相告的消息无非就是两院赛事之时的场景,说起沧澜书院推举的少年那席话时,旁听的人也是颇有感触,能有这番境界的人,想来前途必定不一般。

明月酒楼二楼

靠窗的人眼神微冷的看着过往行色匆匆亦或平心静气游散的闲人,这太平王朝……才是最为重要的。

顾连祺是自顾自的添了一杯酒,天城县之事就当他是做了一场赔本买卖,只是没有想到事情还未完全处理好,便是又出了幺蛾子。

想来堂哥这县令做得也不那么痛快……果真还是经商随心所欲的多。

看着临窗之人,不过斐瑜能改了心思……他倒是挺意外的。

“一杯酒下去了,什么都不用愁了。”

“斐瑜……这可是二十年的云醉,不尝岂不可惜了。”

确实是满屋的奇香,要说这云醉……还是他从七言那里讨来的,据说原本是留着办喜宴那日用的,不过现在……还是他占便宜了。

但这似乎也说明……七言早已没了这心思了。

楚斐瑜眼中突然一亮,远处驶来的是傅家的马车,这个方向……想来今日两院赛事傅明染是去观看了,只是那驾车之人,看着面生的很。

这趟出行大概也是经了傅大哥的同意,要不然就明染那“小子“的胆子,可是不敢擅自出来的。

那看来也是见到了简怀乐……不知这般情况对她来说,有几分惊讶。

不过这驶向的方向……是城外。

明染此时去城外是有何事……天都是快要黑了。

“连祺,傅家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楚斐瑜的目光是追随着过去的马车,就按这速度,出城时便已经天黑了。

拿着空了的酒杯还一脸不舍模样的顾连祺,眼底还算是清明,斐瑜关心的是那小子吧。

“听说是明染想与府中哪个丫环私奔来着,被其大哥抓住……不过想来也只是流言罢了,按那小子的性子……怎么可能讨女孩子的喜欢。”再说……也不过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说的人一脸不在乎,但是听的人眼神中已经透露幽光了,若是真无此事……傅大哥也不会动手的。想来事实与这传言相差不会很大,只不过就此想着这小子会跟另一个男人私奔的消息,他这心中……还真是不舒服。

看着马车驶出视线范围,楚斐瑜心中隐约感觉有什么异样,傅大哥若是出行,跟随的也会是府中的侍卫,而刚才那壮年男子,却是不识。

傅家宅院

傅明渊坐在前厅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早已过了晚膳的时间,原先上好的菜肴被撤了下去,坐着的人那脸上满是冰棱,那孩子若不是见着她那先生,便忘了其他事情。

外面的天色可是黑了,按理说傅叔也不会就此由着明染,莫不是……出事了。

傅明渊突然站起来,眉眼间的冰寒更甚了,现在明里暗里有多少人冲着傅家,以前在生意上,现在更是连皇室都参与进来。依着三皇子的势力,或许也不难查出渊清山庄与傅家的关系,毕竟林敛之间提起安丞相也在着手这方面的事了。

“公子,傅叔被巡夜的人发现倒在明月酒楼不远处的小巷里,人没事……不过傅家的马车连同小公子及其身边的侍女不见了。”木悠注意着自家公子的脸色,是更加黑沉了。

“派渊阁的人去找,不放过任何地方。”傅明渊那眼底的寒光格外瘆人,黑沉的脸在这厅中半亮的烛火中越显暗色,不管代价如何……他都不会让当年的事重演一遍,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眼前。

“是”木悠急忙忙地退下了,依着公子这神情,怕是等不到天亮,公子便等不及了。

傅明渊周身散发着寒谭的寒气,当年对这孩子说的话……虽是一时的感触,但将成为他终生的诺言。

傅明染是在磕磕碰碰中醒来的,这路何时有这般不平……

却是在睁眼时,模模糊糊看着她对面带着獠牙面具的人,一时惊到了,这是……哪一出。

强行镇静过,傅明染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她这是遇上打劫的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面具人浑身能看到的地方……呃,也就一双眼睛了。

只不过这眼底的意思……看着她十分的讥讽啊!

傅明染轻掩的眼眸流光一闪,轻视人可是不太好的。

刚想开口说话,但是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喑哑的声音没有平日里的半分清脆,该不会是……毒哑了她吧。

傅明染略微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若是为钱,事先也应该确保她安然无恙,但就此时这人看着她甚至透露出来的恨意……让她从心底觉得,自己是摊上大事了。

第一百零二章 牵扯甚广

当第二个念头起来的时候,傅明染感觉到后背凉飕飕的,莫不是前来寻仇的。

可看眼前人,并没有开口作声的意思。

马车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压着性子的傅明染见到了被绑起来的小念,心中松口气的同时不免担心起来,怕是要连累她了。

“小公子……”小念原本想冲过来,可是她身旁守着的两人立马拦住了,同样是带面具的人,傅明染有意识地看了一眼像是毫无存在感不知从哪里拿来绳子的人,也就是刚才那人将她双手也给绑上了,因着不能说话,便是向担心的人儿微微一笑,可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

这鬼地方……

有意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暗下来的天色,鬼才知道的何处的荒山野岭,看样子是上山了,按这天色行的路程……大抵是出了京城。

若是要找机会逃跑……恐怕也得等上一个晚上了。

獠牙面具在云层拨开月现时泛着银色的冷光,傅明染之前见过的那双眼睛,在此之后没再看过她一眼,仿佛抓她过来有多么不情愿一般。

往往无视才是令人气愤的。

明月酒楼虽说过了半夜,白日热闹聚在一起的人群散了后留下一地的清冷,掌柜收到消息后,酒楼提前打烊了。

最后一位客人突然下了楼来,顾连祺怀中还抱着那半坛酒,神情多少看得出些许醉意,有小二连忙迎上去,这位客人的身份他们还是知晓的。

“顾二爷……鄙店打烊了。”小二十分客气的说到,而店里的掌柜显然神色有些紧张的打算立马关门。顾连祈目光一瞥,举着手中的那坛酒似乎要发脾气了。

“掌柜,今日为何提前关门了。”这问话的语气也有几分醉意,但若是仔细看向顾连祺的眼睛,那双仿佛泛着泪光的眼眸保留着三分清明。

“顾公子,今日因着老夫有些私事,便不能使公子尽兴了。”已经连续几日眼前之人都在明月酒楼“买醉”,来者是客,他们自是不能拒客于门外,更何况眼前人,身份确实不一般。

“那让这小二留下来也是行的……”顾连祺挑了个位子坐下,将酒搁在桌上了。

一时仅剩三人的屋内安静了下来,其余人手已经派出去了……

“顾公子,若是您还未尽兴,楼中的百花酿您可以带一坛回去,算是老夫的歉意。”今夜这明月酒楼的晚上想来是比以往人多的,就算没有带回来可用消息,渊阁中的人也要回来上报情况。

所以……看向一脸思虑当中的人,掌柜的心还是沉了几分。

顾连祺嘴角是露出了一抹笑意,百花酿虽比不上手中这坛云醉,但也是京城五大好酒之一,白白得一坛珍贵名酒,也是值得的。

“既然掌柜的有事,顾某也不好打扰了。”顾连祺缓缓起身,身子还摇晃了几下,仿佛是醉的站不稳了。但是顺手还是把手边的酒拿了起来,“百花酿就等我明日再喝好了……”人摆手不让一旁的小二搀扶着,顾连祺步子还算稳当的出门了。

而身后屋内的两人……小二脸上的神情立马严肃起来,看向身边同样略显焦急的人,后者点了点头,原本一脸笑意的小二周身冰冷起来,按照吩咐执行去了。

掌柜的脸色在烛火中紧张透露着忧虑,渊主从不轻易动用渊阁的势力处理自家家事……今日这回,既是表明渊主如今心中已有了正常人的感情,却又表示……渊主的软肋所在。

是已半夜过后时分,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傅家的人今夜是一夜未眠,但几乎每人都得到告诫……不可将此事传了出去。

傅明渊坐在书房中,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又一遍可能的理由,无论是因生意之事还是因为渊阁之事,选择在此时动手并不是最佳时机,傅家这一两年在京城风头正盛,树敌虽多,但朋友结交的也多,左右不是一个好决定。

除了……他设想中的两人,当年选择离开渊阁的苏寒或是……江安王身边的人。

三年前派阁中人去几百里皇陵打探消息时,时隔四个月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传送回来,而派去的人便是呆在渊清山庄多年的许衡,这人与之处、林敛他们是一起长大的,这次失踪……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擅作主张。

苏寒是晚了两年才进的渊阁,不知是否因性子太过孤僻,在渊阁中一直是独来独往,甚至受人欺负。有一日便是老阁主看到了,心中颇为感触,便是将这孩子带回了渊清山庄,呆到后来……许衡突然离开山庄,不告而别。

当年在皇陵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看得出平日里一直待人温和有礼的许衡一下子性情大变,性子是越发的暴躁起来,而这几年苏寒唯一说过话,也是唯一信任的人……便是许衡。

许衡离开后……苏寒沉寂了一年,最后是以众人都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他将渊阁一直以来保密的信息告知了良机坊,虽说后来有人及时发现阻拦了,但这件事情对于渊阁来说……还是影响不少。

苏寒如今的下落不知……许衡,当初仅留下的一张纸也没有留下行踪,白纸黑字写着的……只有两个字,赎罪。

这四年来有过各种猜测,但这两个字的确切含义……不得而知。

而江安王……若说世上很少有人知道渊清山庄与渊阁的关系,那更少有人知晓傅家大公子与渊阁的牵连,而这两者……老阁主曾经在十几年前派人告诉过当时还只在皇陵待过两年多的江安王,说是完成了王爷当年下达的命令……毕 竟他是为数不多从天道阁屠杀中逃出来的人。

至于他为何会想到江安王有此意思……傅明渊眼前展开的纸上反复出现的名字反复划掉,神情越加晦暗不明,老阁主临终前交代过一段话,说是当年江安王流放前夜写下的一封信,压在王府后院的石像下,信中内容所指……牵扯到皇室宫闱之事。

若是有此可能,这已然失踪了十多年的王爷……也不保证不会卷土重来。

“公子,明月酒楼一一有人来报……还未寻到小公子的消息。”木悠今夜已经跑遍了京城各处,却是没有半点消息。

傅明渊的视线紧盯在纸上写有的两字上……如果是那人,明染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可若是苏寒也参与其中,那他就要抓紧时间了。

因着许衡离开山庄之事,那人对他……确实十分怨恨。

当年这个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好不容易感受到了世间带来的些许暖意,竟是被活生生的夺走了。

傅明渊没有言语,只是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那双泛着寒光的人不觉让人一惊,木悠知晓公子平日里神情虽也是冷冰冰的,但向来对任何事任何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更不会说会如此的在乎一个人,但他知道……当年公子在小巷中救下那个孩子时,公子的心境便已经有所改变了。

木悠立马出门,当年公子亲眼见其生母去世,所受的打击在之后一年中迟迟没有恢复过来,若是这次……那后果不可想象的。

公子对世间人何其薄情,便对心中在乎之人何等看重。

傅明染靠墙坐着,地上的潮湿以及阴冷令人不觉发颤,这城外的哪座山头她没有爬过,偏生不知道哪座山头上有这像是监狱一样的房子。

她后脑勺抵在墙上,目光看向对面的那面满是青苔的墙渐渐有些幽深,她的手脚都是绑着的,外面看样子还守着人……也不知是拉了哪方面的仇恨。

空气中的那种冷冽让人睡意全无,傅明染目光又瞥向倒影在地面上的那道暗影,渐渐消失了,看来……马上就要天亮了。

“大哥……我可不会丢你的脸。”傅明染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想借她来威胁大哥……算盘打的挺响的。

“主上,人已经安置好了。”说话人声音清脆却特意压制着嗓音,显出几分沙哑之意,听得出还是个不过二十的少年,但是那张脸上唯一可见的一双眼睛,却是如一滩死水,相信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丝毫波动。

而背靠说话人的身影没有任何动作,那沉寂的目光似乎是看向了窗外的天色,黑色的斗篷挡出了大半张面容,隐约可见脸上的一道疤痕……

黑衣人缓缓地转身,半响也没有言语。

“你若是想动手,只要留有这条命,便任你去了。”

“这是我答应你的……”

“但是要记住……此事之后你的心中便不应该再记得那些往事。”

黑衣人这番话带有的语气中既有叹息又有不易察觉的杀意,同样是阴冷的房间里,屋内的气氛却是更为冰寒的。

“多谢主上”面具人眼底依旧没有半点光亮,甚至于他那隐藏起来的怨恨还染上了些许迷茫,但这件事……他还是会做的。

转身离去的人有着孤僻的背影……从角落处又走来一个带着獠牙面具的人,向着眼前站着的人行礼。

“主上,如您所料。”

黑衣人又是看向了外面的天色,等了这十多年……也不差这半个多时辰了。

第一百零三章 末路同路

“主上,您明知那人不过是借此机会而利用您,为何……?”空寂的屋内响起了疑惑的声音。

不知黑衣人是否有所表情,隐约可见那道疤痕像是突然动了一下,整张面容可想象出它的狰狞。

“他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真相……可是他选错了路,选错了人。”

这回……是只有感叹了。

天亮之后,傅府内的下人都在低头行事,府中自是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而今日公子很早便出府了。

二房周围今日更是没有人敢靠近,门边站着公子派下的两个侍卫,房门紧闭,屋内的人……算是禁足了的。

有好事的婆子带着几个不懂事的丫环还在厨房里议论着,说是昨夜小公子彻夜未归,而今日公子对二夫人这般…… 再说平日里二夫人一直看小公子不顺眼,会不会是二夫人使了什么手段。

不止是傅府秘密派人出城去寻,傅明染一大早便让人送信到楚府,渊阁中的人自然不能全部派出。

傅明渊此时是在明月酒楼,楼下依旧是往日中会有的喧闹,似乎昨夜酒楼提前打烊并没有半分影响。

“公子,城南到城北都寻了一遍,甚至那乱坟岗四周都搜了,并没有见到小公子的行踪,属下怀疑……是不是已经远离了京城?”

站在窗边的人那有些轻掩的眸子看不到任何神色,但是身后的人能感觉到,他呆在公子身边这么些年……除了公子自我封闭的那一年中感受到的冷清,像是只剩下一副身躯一般的毫无情绪波动了。

“往城南的方向再寻一遍……”用的是十分冰冷的语气,傅明渊抬起的眼眸望向与昨日并无二至的街道,朝夕之间人事中不会更改是人之常情,但一夕之变……才像是世间之事。

他将老阁主安葬在了城南,这是最后一句交代的话,想来其中缘故……城南那块地当年隶属于还未封王的江安王,说来这又是另一段话了。就算没有这一看望故人的理由,城南也是前往天城县最近的方向。

“是”木悠下去执行命令去了,现在已经有三方力量在秘密寻人……但显然,公子还有更好的选择。

傅明渊的目光幽深下来,若是安鸣这边知晓了,人手自然更为充足,但安鸣若是插手……难免不会牵扯出其他事情。

靠窗思虑的人突然转身离开了房间,傅明渊站在二楼栏杆上一会,楼下便有人上来了……“准备马车”清冷的声音在这喧闹的空气里几乎不可闻,他已经等不了了。

楚家宅院

楚斐瑜是听到一些风声才回府的,消息确实藏的很好……但是连祺总是有办法知晓的。

但是在大哥的房门前,他的脚步一顿,似乎不应该为了这事打扰大哥的休息,楚斐瑜眼底有些光亮像是要逐渐熄灭了。

正当有些犹豫不决之时,房门突然开了……

楚斐然那依旧是苍白的脸色还是浮现了几分血气,看向眼前门口略显惊到的人,神情温和……在他有生之年,也不求楚家家业能有多大的繁盛,只求斐瑜能平安度过此生。

“大哥……”楚斐瑜竟下意识的别开了脸,似乎自他十五岁后从未像今日这般与大哥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人就隔他不过一步之遥。

“你可是为了傅家那孩子的事……我已经派人手去了。”大抵是长时间喝药的缘故,眼前的人原本白皙的肤色几近透明色了,楚斐瑜微微点了点头,他并不想隐瞒什么……

楚斐然看着面前之人,似乎是一夜之间,当年那个还四周为祸的少年突然长大了。

相信若是爹娘还在人世,也会感到欣慰的。

“大哥……楚家还有我。”这句话是凭空冒出来的,但绝不是随口之言,此刻说这话的人神情当真认真,而听的人眉眼间浮现淡淡的笑意,他是相信的。

等楚斐瑜坐着马车前往傅府时,他心中一直存着的事……昨夜黄昏时分他在街上见到的那辆马车,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出的事。

心中的自责油然升起,若是当时留意……也不会有这般结果。

即使傅大哥现在已经派人寻到了城外,但这事他还是要提及……只愿不会因此耽搁了时间。

傅明染睁眼等到了天亮,脸上还是难掩疲倦之色,她还在静静地等着昨夜的面具人出现,而且小念没与她关在一起,心中还是十分担忧。

按理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身边的侍女不抓来为好……那么现在,是为了什么。

“吱呀”门开的声音以及门外透过来的光线,看这明亮的样子……恐怕比她推测的时间还要早上一个时辰。

傅明染看向门口一时是眯着眼睛的,光亮中走进来一个逆着光的人,那一刻她的确看不清此人的面容,但是昨夜见到的面具此时透着些冰冷的光,明明是如此温暖的天,可是她觉得比昨晚还要冰冷几分。

嗓子还是说不出话,但傅明染不觉咽了口口水,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肯定,如此真切的体会到……人身上的杀气。

这杀意随着进来的人每一步靠近便增强几分,直到坐在地上的傅明染还见到身后跟随的两人……以及抬进来的各式刑具,她之所以认识,是因为上回看望在衙门的楚斐瑜时,进监狱所看到的。

她的目光只在那些眼熟的东西上瞥了一眼,便是径直看向此时已经站在她面前的人,傅明染还需得微微抬头才能看进那双俯视她的眼睛,扬起的漂亮的下巴还有没因此时的些许狼狈而折损半分精致的五官所带来的俊朗,苏寒看着这双眼睛不觉有些恍惚,何时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相似神情的眼睛的,大概时间久远的他都不记得了。

傅明染眼底没有惧意,没有怨恨……甚至还微微发愣,似乎没有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情。

苏寒突然心生不耐的转移了视线,自至之后绝没有一人可以代替当年的那人……没有的……

他的视线冰寒的在甚至还染有血的刑具上一扫而过,当年的错……总是需要人来偿还的。

就算……就算明了他跟着的主上完全知晓他的意图而把他留在身边,若说有什么东西打动了这人,大概也是这份恨意,从很早以前就深入骨子的恨。

在这一点上……他们算是同路人。

“你若是想严刑逼供,我可没什么好说的,傅家的生意都在我大哥手中,我身上没钱财……”若是能说话的话,这些话她一定一股脑的倒出去了。

傅明染感到自己有些憋出内伤了,略为无奈的神情一时之间浮现在脸上,更何况……她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脸上可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她从昨日中午起便没有吃东西,以为这是谁的原因……

她有些满不在意的瞥了眼前人一眼,差点觉得自己是饿傻了……这面前人是带了面具的,哪看得到神情。再说……她此时还坐在冰冷的地上,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真的是感觉浑身无力。

抬着东西的两人一声不响地出去了,傅明染还看了一眼顺手关上的门,看这阵势……是要开始了。可若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什么东西,也不应该给她吃什么哑药。

大概还是本能猜想的那样……这人是泄恨来着。

苏寒站在离地上坐的人有几步之隔……若是那人看到了这般场景,不知会有多大的情绪反应。

在面具遮挡的地方,眼前人嘴角一勾,眼底的寒光更为明显。

“白公子,沧澜院的沈先生有意来拜访您。”前来传话的下人还看了一眼自家公子,齐凉意饮茶的动作一顿,有意看向了身边坐着未有表示的人,眼底是泛着光亮。

沈先生……还真是主动的很。

白祈确实未有神情变化,似乎早先已有意料一样,这拜访之名实则是来添麻烦的……

“去请来。”齐凉意是开口了,毕竟两院赛事当日周院长可是特意介绍了这新来的教书先生。

而且今年的赛事……是沧澜书院赢了。

不过今年大抵有些特殊,赛事过后皇上也没有像往年那般招魁首进宫。

当然还有一件事他闭口不言,看向身边静坐的人……明渊今早送来的信中所说,虽不是故意向眼前人隐瞒,但这件事他面前之人未必知晓。

白祈见着杯中缓缓升腾的雾气,眼底的思绪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沈君前来……劝说之意也有,或许还有看热闹之嫌。那孩子……她的命数已经不在他的预测范围中了。

一身红衣的人自远处走来煞是明显,齐凉意是先抬眸的,他还从未见有人能将一身红衣穿的如此贴合,若是过了,便现其轻佻,若是气质淡了,倒显得这一身红衣有几分折损。

其实若是仔细看走来的人与身边之人,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一个气质出尘如高山雪莲,一个红尘中超脱凡世之躯,各有各的妙处……

“齐公子……白公子。”沈君这行平礼之势倒是十分随意,一身红衣的人似乎不经意间还瞧了白祈一眼,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仿佛是在期待着某人露出什么表情。

白祈神情依旧未变,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暗光……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第一百零四章 孑然一人

沈君应邀坐在白祈对面,随身带着的扇子不经意间敲打着石桌,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寂静。

不过一会,齐凉意突然站了起来,眼角含着笑意,他似乎应该让这两人独自相处。

“想起还有些事未处理,还望沈先生能见谅了。”虽说来人不是为他而来,但齐家的待客之道向来不会失礼半分。

沈君不过淡淡一笑却像是三月里桃花盛开时的场景,那双凤眼微微挑起的模样,妖冶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白祈从对面之人进来起便没有再碰过手边的茶杯,任由着热气最后消散,就算不作声……他们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是能够互相隐瞒的。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话语中这次倒没有以往的嘲讽之意,沈君看向眼前人那毫无情绪波澜的脸,也是不知从何时起的,池祈山上那向来得理不饶人,倚仗着辈分大四处挑事的白祈上神,何时又是养成了这个沉寂得死的性子。

“虽说以往每一世那孩子的结局都是安详终老到八十岁,可这样的生活大抵也没有多少意思,这回怕是你也不能控制,倒不如早些放手回去好了。”

“再说你这追随了几世,如今养成的性子可是无趣的多。”

白祈看着“喋喋不休”的人,因着最后一句话而眼底幽光微闪,如若不是眼下这个情况,那当年眼前人丢失的一魂以为是如何保住的。

其实……他的神魂也是受损了。

“天君可是让你来当说客的,你既然心里清楚明白,又何必应承什么,那些东西你向来看不上眼,而你想要的……在我这里。”白祈清冷的眼看向眼前的人,这人几百年都没有回池祈山,但所找的东西……却不在凡间尘世。

沈君那脸色有些半青半白,却也没有表露出多大的不满,他当然是知道,找了几百年都没有找到的东西……怕是早被人藏了起来。

他原本想找天君讨要一样东西……半路倒是意外的与司命神君交谈了几句,说起当年审判池祈山弟子青挽时,原本是司法神君的职务……天君一时交给他了,还有那道追思引……虽然是不动声色中下的,但是在掌管命数的司命神君面前,因为两方的交情,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沈君自是认为这番话是有人授意告知的,但话说回来,天君若真是在意司法神君的转世,便也不会与白祈约下这所谓的赌约。

“神魂放在你这,我也是放心的,毕竟这东西也有你的一半……”沈君看样子是毫不在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这扇子其实与眼前人从池祈山带出的那把一模一样。

甚至神力……还残留了几分。

白祈的目光轻瞥了一眼对面之人手中的动作,眉眼间有着不易察觉的怒气,当初他把扇子里的神力一分为二自有他的用意,如今天君是收回了其中一半,这剩下的另一半……不可再有损耗了。

只是以他现在的能力,也控制不了这把扇子。

原本是被他封在湖面之下的……这人竟是带出来了。

沈君像是没有意识到眼前人的情绪一样,扇子一开一合……他若是能有机会添堵,必定是会做的。

将他封印了六七百年的事……可是还没有两清的。

“若是无事,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两人的视线对上,沈君见着眼前人那眼底浮现的无奈以及幽深的思虑,当真是如此在乎那弟子……甚至冒着自己都有可能魂飞魄散的后果。

那这份师徒情……他还真是不解了。

“不了,还是坐一会的好,你这几百年不也是孑然一人吗?”话题一转,两人之间的气氛更为僵硬了……白祈的目光一顿,视线微微偏离了,就算再有几百年这样的日子……孑然一身又如何,终归是等不到归来人。

沈君也没了言语,天界曾有过这样一段往事……说是白祈与那镇守北荒的沧潋将军交情甚密,后来因为沧潋叛变……天君大怒下令天兵剿杀,当时许多人都预测白祈上神是会出面干预的,可是直到沧潋被天罚致使魂飞魄散,池祈山的大门如过往几万年都未打开。

当时白祈是做了何方决定他不得而知,只是自从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一小孩到了池祈山后,眼前人便将他封了起来,这一转眼便是七百年。

“公子,城南还有三户人家是之前未寻到的,是否……”

“不必,直接前往冷老的墓地。”

在上山的路途中他们是弃了马车的,甚至一路上还仔细的观察着是否还要其他的车辙印,只是这山上的泥土有些干燥,倒是看不出什么痕迹。

老阁主喜爱幽静之地,便是葬在了山林深处……若是认真说的话,那儿也是一处绝好的藏人地点,但是他不认为,对方会让他这么轻易的找到人。

跟随在明染身边的侍女也一同失踪,那些人既然不嫌弃多带一人上路,说明这婢女也有她的用处,若是没有猜测错误,这深林中倒还真是关押着一个人。

傅明渊的眸子泛着寒光,若是那孩子有半分损伤,既然对方想要的东西如此明显,他自然会毁了之后再奉还的。

躺在地上的傅明染脑袋昏沉,脸上毫无血色、那苍白的唇瓣、因为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而紧蹙的眉头,屋内原本就昏暗的光线更加的模糊不清,旁边还有面具人所谓好心端来的饭菜,嘴角勾起了一个冷淡的笑,饭菜倒是好的,就是这个时候闻着越加的恶心。

屋内的刑具今日倒是没用上,就是那大概是丧心病狂的人放了她一点血……呃,应该不止一点吧。

右手手腕被简单包扎了一下,白布上还是被渗出的血迹染红了一大片,傅明染无力坐起,身体有些发冷发颤。

她突然笑着笑着脸上感觉一阵刺痛,差点忘了……刚才试图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了一刀,似乎能感觉到脸上有冰冷的液体划过,鬼知道是流的血还是什么……

地上的人突然闭了眼睛,想想这些年在外闯祸也没学到什么本事,若不是大哥派人在她身后一直保护着,可能命都不止丢了一回了。

心里这时突然想起那花景桓……傅明染刷的一下坐起来了,以前在她打架时从未见过这人出面,所以这些年来都是靠她一个人过来的,如今不就是碰到一个疯子,她现在四肢健全的……说不定能逃得出去。

傅明染左手试着摸了一下脸,手心上便是通红的一片了,看来伤口还是有些深,也不知道会不会破相来着。

不过……吃饱了才有力气。

胡乱的在身上擦干净了血迹,也就勉强用着左手吃饭了,屋内气氛幽冷之外还有一股从角落里散发出来的幽怨之气,傅明染脸上没有做太多嫌弃的表情,但是那眼底满满都是怨气,这饭……难吃。

傅明染站在冷老的墓前,显然已经是被打理一番的四周,能前来祭拜老爷子的人……世间不多了。

“公子,这木屋内并没有发现什么。”进去搜了几遍的人出来,脸上是冷清至极的,这已经快到晌午了。

傅明渊却是突然迈步走向了木屋,这房中有个暗室,若是里面真的有人的话,那他的猜测便没有错了。

空气中灰尘的气味较为浓烈,但是里面的摆设大抵都是在原位的,每年有一阵子老阁主都会到此地来,说是想起往事总是容易感怀的。

抽出一本并不起眼的书籍,对面的墙面突然后移了半尺打开了一个通道,身后的木悠得到示意后走了进去,傅明染是站在门外,这里如此安静,想来明染不会在这里。

已有半柱香时间,刚才进去的人还未出来,门外的人目光突然一冷,怕是这里也出事了。

木悠缓缓地走了出来,怀中抱着的……是气息逐渐微弱的丫环。小念身上裹上了木悠的黑色外衣,那显露在外面的脸上有着几道青红的印记,嘴角更是青红一片,那双已然闭上的眼睛……毫无生命的迹象了。木悠将怀中人全身上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傅明渊视线一顿,却是之后移开了,屋内的气氛顿时阴沉了不少。

而木悠……一向坚毅的神情那一刻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眼底的恨意被怜惜之情冲淡了。

“带回傅府,去请宁胥……若是来得及,或许还有得救。”傅明渊此时听不出来情绪的语气,府中早先曾传过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若不是有些影子,也不会空穴来风的。

“多谢公子。”木悠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沉闷,他抱着怀中人的力气加重了几分,愿还是来得及的。

傅明渊一人站着,那投射在阳光下的半张脸上有着后怕与庆幸,想象不到若是此时带出来的是明染,他不知道手中的剑将会指向谁。

没想到苏寒对他的恨到了如此地步,能将毫无牵连的人也牵扯进来,只是……若是明染那孩子知晓了此事,也不知会做出何事。

若不在这小木屋中,便还有一处地方……离此地很近的渊清山庄。

看来……苏寒当真是听命于那人了。

第一百零五章 亡命之徒

两个时辰过去了,傅明染肚子却是痛了一个时辰,捂着肚子的人在地上干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饭菜有毒,一时间紧咬唇已然尝到口中铁锈味的人就这样喊出了声来……

“喂……那谁,有没有人啊?”呆愣之余冲着大门喊得人还没高兴起来,那比手腕上还要痛疼百倍的痛苦当真不是假的。

傅明染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是惨白如纸了,原本她是确信绑她的人并不会要了她的命,但是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

直到最后倒在地上的人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翌日

京城中傅家二公子失踪的事一时间传遍了,普通百姓间各有各的说法,而傅家名下的酒楼客栈这几日都是提前打烊,想来这传言大概不假。

屋内两人已经两三个时辰没有开口,若是傅家大公子到现在都还未找到人,以他们两人……更是难上加难。

楚斐瑜前去郊外的路上将马车借给了回来的木侍卫,当时他虽没有看清他怀中的人是谁,但是与明染一同失踪的还有她的贴身婢女,这怕是……出事了。

顾连祺看着面前人那担忧的神色,斐瑜与明染的感情自然不假,可是这件事……他们的确无能为力。

渊清山庄对外来说属于私人的,常年大门关闭,更是离近天城县,算是地处偏僻,人迹确实少见。

傅明渊将马牵在一旁,风尘仆仆的模样因着脸上那般沉默越加严肃,山庄守门之人大抵是不识这靠近来的人……两人拦住了傅明渊。

“何人……不得擅入。”生硬的口气以及肆虐出来的杀气,引得原本打算拿出令牌来的人轻瞥了一眼,这两人……大概不是渊阁中人。

“你们主上请来的客人。”极淡的语气,傅明渊眼底的寒意已经聚集起来,闪过一丝夹杂在无动于衷中的怒火,这该算是反客为主……还是物归原主。

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吧。

守门之人对视一眼,那股杀气才有所收敛,傅明渊独自一人进山庄时,眉眼间有着刚才打量之后的情绪,看着并没有什么改变的山庄内部,门口的人既然调了,说明守在山庄里的人大抵是已经出事了。

渊清山庄人手不多,但布局有它的精妙设计,若是没有识路人带头,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攻陷下来的,因此……他更确定了那人的存在。

小木屋的设计……引至渊清山庄,是为了告诉他……要完成老阁主临终所托吗?

可惜单看门外守门的两人,满身的戾气不说,那眼神中都藏匿不住的血腥杀气,这都是亡命之徒,若是归来的人是为了其他目的……这令牌他可以双手奉上,但是事先他需得到一个保证。

否则老阁主十几年的心血或许会如当年的天道阁一般……付之东流。

傅明染的意识缓缓回来时,第一反应是伸腿踹向了靠近她的人,结果……腿还未伸起,她已经是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了。

眼睛睁开时她还有些意识模糊,她睡得确实是干净保暖的大床,环顾下四周的场景,还是挺周全的……只是,这该不会是在梦中吧。

“公子,这姑娘并无大碍,只是气血亏损,冰寒之气入体,而且……这姑娘体内已有寒疾,实在宜好好护理,多加调养,万不可再受凉了。”

“老夫带来的这药吃上两日便会好转许多。”

“老夫先告辞了。”

听到有人离开的脚步声,傅明染是还未将身子转过去的,猜测这大夫口中的公子便是那面具人,是难得有这般待遇……还是睡会的好。

“傅家大公子已经来了。”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还是这样一个消息,“睡着”的人身体还是一动不动,但是傅明染那闭着的眼睛上浓密的睫毛轻颤,似乎是受惊了。

“独自前来,明知这山庄已经是易主了,该如何说……傅明渊的胆子是有多大,不过是个经商的生意人,左右弱的很,这渊阁放在他手中还真是废了。”

傅明染是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这说话的人不是那面具人,当她转身时……在她面前站着两人。

“不装睡了?傅家二公子居然是个女儿身,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的。”傅明染看向说话的人,一身青衣,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说话如此刻薄,就算是这般好看的皮相,也是浪费了。她的视线移向一旁默不作声的人,这面具人也在场的。

“怎么,你对这冷冰冰的铁疙瘩感兴趣,看来不止人丑,品味也是不行。”这算是讽刺还是调侃,傅明染心中确实另有主意了。看来抓她的主谋……并不是眼前这个面具人。

只是说她丑……十分淡定的瞄了一眼,都说京城中四处为祸的傅家二公子空有一身皮囊却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虽说脸上的痛楚减了不少,但也不至于得此……

“苏公子,主上可是让你出去见见故人来着。”傅明染只是静静的听着,看样子面具人与此人的关系并不太好,故人……大哥大抵是认识这人的。

就是不知她现在身处何地……

面具人看了床上的人一眼,那淡漠的眼底似乎掩着什么情绪,始终没有作声……人走了。

青衣男子突然挑眉看向一旁掩不住一脸思虑的傅明染,浮现略微阴沉的目光,瞬间消失快的令人抓不住,傅家的二公子……那人想必是废了一番心思保护的。

傅明染在前厅等候,孤身站着的模样自成一幅画,身后是渐渐沉下去的天色,刚才还是万丈光芒……转眼间,远处的天边已经翻涌着黑云。

经此之事后,那孩子大概要换个身份了。

人背影中透露着几分孤寂……他身上的担子若是有朝一日能全部撤下,他必定……

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空气中蔓延着十分沉闷的气息,不单是因为这暴雨来的前夕,而是……四年之后,两人还能再见。

再见故人……故人不在。

苏寒先见到的是站立的背影,却不是这四年来脑海中一直回想的那般冰冷,眼前人……变了许多。

“许衡……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寒张口未说,那踏出的一步却是没有勇气继续了,满是伤痕的手缓缓地将脸上的面具摘下,右侧脸颊上一道刀痕很是明显的挂在经过沧桑磨练的脸上,当年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少年果然是不见了。

这双不起波澜的眼眸泛着一些多年未出现过的光亮,握着面具的手指已经泛白,他寻了四年……原来只是这么一个结果。

他还想……亲手杀死那人。

傅明染将眼前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与其说苏寒恨的是渊阁,恨的是他,倒不如说是不甘心被当年那个将之带出深渊的人亲手再次推入,见惯了阳光的人怎会甘心于黑暗。

只是……许衡,确实不在人世了。

“他葬在何处?”苏寒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一下子不能辨别方向,那他之后……该如何……

傅明渊清冷的面容覆盖上了半边阴影,那紧抿的唇半张开口又是突然闭上了,若是死后无葬身之地,是否过于残酷了。

“衣冠冢在城外的庙中,尸身不见。”

这是半个月前渊阁中传来的消息……他派人也寻了四年。

“那你又是如何确定他已经死了的。”苏寒红着眼嘶哑的声音吼着,手中的那副面具已经割破手掌像是浑然不知, 原本死寂的神情暴怒着,浑身的戾气毫无遮掩的发出来……血腥味很快的蔓延开来。

“你知道,我没必要骗你。”傅明渊一直是以平淡的口吻说着,仿佛事情久到已经抹了痕迹。

呵呵……嘴角牵动着,浑身戾气的人突然冷笑起来,许衡……许衡,你赢了。

“傅家大公子果真是俊朗美貌之人。”声音中带着一种天生的魅感,走进来的人双手抱胸扭着腰,那张画了精致妆容的脸上有烈焰一般的红唇,勾人的眉眼正看着她以为的猎物,媚骨妖姿……当真如此。

“铁疙瘩……原来你是这个相貌,倒也是俊俏,就是这道疤有些……啧啧啧。”一身红衣的女子带着几分假意的惋惜与神情中的狠烈,此时才注意到她腰间还缠着几圈的皮鞭……看这韧性,该是磨练了多少人的血肉之躯。

傅明渊目光清冷中更为幽深,这人是三年前官府出榜抓捕的杀人者风六娘,与其兄长风子英曾在一夜之间屠杀了村庄中十几户人家,直到现在公文还压在京城衙门……这两人的行踪已经消失许久了。

果然召集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

苏寒突然转身离开,留下身后两人……外面已经下起的小雨渐渐的大了,背影直到消失在雨中,屋内的气氛才有了另一番变化。

女子看着离开的人,眼神中闪过一抹深思……

“不知傅家大公子可有婚配?”几乎是一瞬间,女子那般妖艳的神情又在脸上了,眼神多情的直盯着眼前之人,傅明渊没有任何表情,若是风六娘在这,那风子英也在这了。

“我的好妹妹,你这忘性怎么这般大,人家傅公子可是已经有了未婚妻,两年之后是要迎娶入门的。”

傅明渊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看着进屋来的人……多年前他曾经与其交手过一次,实力深不可测,若说有可能的话,林敛的一身伤可能就是此人而为。

第一百零六章 顾七言遇刺

风子英走到红衣女子身边,嘲讽的语气引得女子一笑,男子的温雅气息却是与神情中的讥讽毫无相容之处,不过两人确有几分相似。

但傅明渊看着的……却是男子手中把玩的玉佩,这是明染身上的。不觉眼底的寒光染上了几分血气,风子英的为人以狠辣出名,表面上看是个翩翩君子,实测比看起来阴毒狠辣的风六娘还要狠毒几分,而且传言中喜好收集人皮,将之风晒保留起来。

“这么好的一张脸,恐怕就要浪费了。”来人对着傅明渊毫无遮掩的打量,那眼底透露的几分阴沉浮现出来,眼前人是渊阁之主,也是他们兄妹二人的敌仇。

“哥哥,主上可什么都未说。”那双勾人的眼睛眼角上挑,嫣红的唇似乎又在喃语着什么,是风尘之人的模样却平添了三分江湖女子的豪迈。他记得衙门公文中记录……这兄妹俩幼时双亲离世,被村里的人卖到了一大户人家为奴,只是那家老爷……实则喜好不过六七岁的孩童,大概是因此这两人才有如今扭曲的性子。

“傅公子若是想要我手中的玉佩,何不拿东西来交换?”风子英突然坐了下来,将那透明中泛着蓝光的玉佩放在了桌面上,旁边的人瞧着,眼底一亮,然而傅明渊脚步一动,便与坐下的人交上手了。

玉佩被抛掷空中,外面阴暗的天色下,似乎这块白玉是唯一的光亮。

傅明渊已然握在手心的东西慢慢展开,白玉之间仿佛沾上了其它杂质,他的脸色阴沉的如外面的昏暗天色,不是因为在这玉佩上有心下的毒药,而是这玉佩……一角破损了。

“若是玉佩与令牌都由傅公子得到,恐怕我家主上会不高兴的。”风子英对着想出手的女子轻摇了头,眼神中已有示意,现在时机未到。

明染不会在有意识地情况下让任何人拿走这贴身之物的,玉佩出现在这……说明,有人动过她了。

傅明染突然冷眼瞥了一眼开口之人,那眼底有着明显的警告,被看的人那笑容僵在脸上,脸色瞬间十分难看,风子英对其的打量加深了几分,他刚刚竟是被一个眼神吓到了。

“我倒是不知道一向冰冷绝情的渊阁之主会如此护着一个小姑娘,只是可惜……那姑娘模样实在太丑,破了相的脸留着也没多大意思。你说是吧……傅公子。”嘴上不饶人是他一贯的做法,就算不知眼前人真正的实力,那又如何……他活了这二十六七的年头,早已没了什么过日子的心思。

“哥哥,我本还想将那少年纳为夫婿的,怎得是个女儿身……傅家二公子的身份还真是藏的够深的。”

两人一唱一和间,眼前的人已经格外小心的将玉佩收入怀中,毫不在意中毒之事的神情,刚才出手他知对方隐藏了实力,他这边……这毒确实有几分厉害。

“妹妹,你若是想将傅公子招为夫婿,眼下也是有办法的。”重新坐下的人半边冷笑、半边阴暗,这中了他精心炼制出来的毒药,就算武功底子再好,也是熬不过半个时辰。

“我大哥何等风姿,眼底可是见不得跳梁小丑一般的人。”说话这般斯文的人是傅明染无疑,只是她不是走出来的,而是被人抱出,衣裳上已是凝结了的血迹,手腕上看得出已经整理了的伤口,只是脸上……蒙着面纱。

看着自家大哥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傅明染微微偏头对着花景桓耳语了两句,她这脸也是无大碍的,只是被那大夫包扎的有点吓人而已。苍白的脸色在面纱之下自是瞧不见,但瞧不见也是有它的好处。

抱着她的花景桓清寒的目光看了一眼对面的人,一时间闪躲开来,这的确是明渊将他找回来并吩咐他的事情。

慢慢的将怀中人放下了……

“你这孩子说话倒风趣,可比你大哥好多了,只是……眼前人不见得是你大哥吧。”

“我可是知道……真正的傅家二公子其实也是女子,只不过在九岁那年早早的便埋进了黄土,你若是不信,便亲口问你大哥,我的话可有半分虚假?”风子英不动声色地留意了这站在傅明染身后的人,渊阁的第一人……花景桓。

听闻这二人不是已经闹翻了吗?莫不是……在使诈。

傅明渊目光幽深,神情并无多大变化,只是突然伸出的手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然而傅明染是懂得……只是现在,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靠近了。

这番话是否有虚假她自有辨别能力,在傅家这五年大哥待她如何……她心中也有数。

只是……只是她觉得一向没有弱点的大哥,是不应该输在任何人手中。

傅明渊像是自顾自的又把手放下了,当初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的明染,没有选他。

“先让景桓带你回府,好好养伤。”淡漠的语气与之前判若两人,傅明渊看向身后的花景桓,后者竟是有些别扭的点了点头。

傅明染掩在面纱下的脸却是一笑……大哥做什么事都有他的主意,那她遵着他的主意做便好了。

起码这样……很省事。

“傅公子莫不是忘了,这渊清山庄已经易主了。”风子英眼睛不自觉眯起,看着眼前人一派淡然的模样,主上曾说不要小瞧此人……那他这回,还当真小瞧了。

“被夺了如何,拱手相让又如何,渊清山庄本来也不是傅家的东西,只是……若你觊觎的是傅家,那万丈深渊中总有一处是你的归宿。”能够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大多如过耳的风一样,可是傅明渊此时的神情确实冰的如悬崖上摇摇欲坠的冰枝一样,仿佛转瞬间目光所及之人,已是站在了万丈深渊前。

傅明染很是听话的转身离开,却也是没人阻挡。

看来真正在后面的人,最后的目的并不限于京城傅家。

傅明渊接触了玉佩的那只手,掌心已然黑了……

“傅公子话不要说的太满为好,世间之事预料无常,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活到最后。”浑厚的声音随着较为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傅明渊右手握紧了几分,暂时脸上并未出现什么变化。

在这暗下来的屋内,黑衣人的身影像是隐在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被遮挡的面容看不清楚,只是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含着十分淡漠的情绪放在了某个人的身上。

这傅家公子倒真如那人所说,确实俊朗非凡。

屋内另外两人见着来人时,姿态收敛了不少,甚至脸上还出现一丝恭敬之意,一旁的傅明渊目光沉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傅家如今在京城独大,可是盛极将衰的道理……傅公子不会不懂吧。”黑衣人似乎豪不吝啬将自身阅历说与眼前与他相比还是十分年轻的男子。

傅明渊也没有看向黑衣人,只是脚步颇为放松的走向了门口,神情淡然。

“江安王若是还记得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王爷,就算九鹿鼎上染了众臣的血又如何,王爷的心未变,世间事便不会变。”傅明渊同样是毫无阻碍的出了门,在门口停顿的那一刻,这段话如此自然的说出口了,“渊清山庄日后便归了王爷,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直到最后人的背影远去,屋内两人互相对视,独留一人视线似乎顿在了地上,那九鹿鼎……已经不是原来的鼎了,而人……也不再是原来的人。

仿佛沉默了很久的时间,黑衣人突然开口了。

“天城县那边派去的人可有消息了?”一时间严肃起来的气氛在三人间流窜,风六娘看了一眼自家哥哥,后者脸上有过一抹深意,微微摇了摇头。

“三日内,若是傅府有何动作暂时不必上报我,你自行处理了。”黑衣人交代完转身离开了,仿佛对于刚才其身份被轻易揭穿并无多大的反应,而京城傅家……他此时需要一个踏板石。

“是,主上。”风子英应声道,目送着人远去。

外面的天色……可真是不好。这雨……怕是要下一整夜了。

天城县衙门

顾七言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单衣之下被包扎的手臂分外明显。

“吱呀”突然推门进来的人连忙把手中端来的饭食放好在桌上,大夫可是说了公子要多加休养的。

“公子,还是让属下来扶您。”

顾七言眉眼中有着一股倦意,但是十分果断的说到:“不必”人的脚也是包扎了一番的,慢慢移步过来的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甚至神情中也没出现半点痛苦之意。

“他如何了?”坐到桌旁的人还看了一眼一同端过来的药汁,小司伤的应该比他重。

“回公子,秦大夫今日复诊了,说是情况正在好转。”

顾七言左手拿着筷子的动作一顿,眉眼间自是放松了一些,便是吃着由大夫开出的药膳,只是昨日之事……还真是不知道传到京城之时会变成什么样子。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这消息可有封锁?”当日在场的百姓数量不少,在大街上行刺……恐怕消息是瞒不住的。

“外面多数百姓都在担心着大人的伤,只是属下也听到了一部分人在议论,说是行刺大人的是那伙匪徒,若是县令不早日除去那些人,恐怕天城县百姓的安生日子也不多了。”听着身边人的禀报,顾七言眼神逐渐幽深起来,那些劫走赈灾银两之人,之前便已经秘密的剿杀了。

第一百零七章 白绫惊心

林敛前去京城前,将良机坊的事也说了一二……皇上手下的组织,应该不会失手的。

“这几日让那些出行的衙役多注意安全,而且……若是发现有扰民之事发生,要立刻上报。”顾七言一番思虑着,最快的速度也是今日这消息传到了皇上耳中,只是那死去的禁卫军之事还未处理完,他这县令就被他人盯上了,是否是一直以来,他的手段过于仁慈了。

屋内的气氛因着坐着的人一脸严肃而越加沉寂起来……顾七言苍白的唇色似乎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下去吧。”他开始渐渐觉得,这近些个月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再是由京城那边的人弄出来的,三皇子纵使已经多年存此心思,但是如今皇上依旧是稳坐在大殿之上,对于三皇子那谨慎而日渐显露的野心,皇上懂得,有些老臣之间也是彼此心知肚明,可所有发生的事情必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从银两被劫……禁卫军被杀……到给他这不过上任四月的县令如此一份大礼,背后之人的势力……恐怕是比三皇子在京城之中布置了两年之余的还强盛。

自从皇上临朝,各方险灾都及时得到补救,各地虽比不上京城那般繁华,但百姓安居乐业的过着日子,无战事争端起,这样的王朝就算不能浓墨重彩的载入史册,也不会背下千古骂名。

种种事端看起来,并不是针对百姓而言……而是将矛头指向当今皇上。

今年两院赛事他也听闻了一些情况,九鹿鼎出现在沧澜书院……之后一定是搬回了皇宫祭坛中,就凭这出现的鼎,不知在那些大臣与年长的寻常百姓心中会不会激起一些东西。

当今皇上是明君没错,可不一定是世人眼中、口中的圣君。踏着兄弟尸骨而上的人,在这节节阶梯构成的皇室道路上,那最高的位置从来都是留给赢者,就算手段是隐在黑暗中的。

可就算世态或许当真炎凉,或许只是他没有见到迎着阳光的那一面,他这县令……都觉得世间普通之人是最有权拥有某些东西的。

顾家老爷子常说,济世之人若不自己修行……看不惯世间残忍之事又如何,渡的了一时却难渡一世。

顾七言神情中像是陷入一阵回忆,当初爷爷说这话时是看向爹娘设在祠堂的灵牌,年幼时唯一觉得两者之间有牵连的是爹娘大概也是做了这渡人之事而成佛了。

可是如今的顾家……更像是将身影藏了起来,总的是朝中事、江湖事都与之挨不上边了。

但是到现在都记得清楚的只有……顾家与江安王关系匪浅。

傅家宅院

傅明染一路上问了身边之人多次关于小念的消息,可是花景桓那张冰冷的脸只是看向马车外,自两人一起上了车之后,此人便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但是小念……她心里隐约觉得不安,不管是在那阴冷的房间还是后来的山庄里,没有人跟她提过与她一同被抓来的女子的情况。

若是出事了……傅明染带着血丝的眼睛满是担忧,自小玩到大的人,这份情若是变成了悔,她将承受不了的。

一旁的花景桓看向外面,视线中却没有倒影出半分影子,七分茫然中透露出三分关切,明渊那时的样子,看来是中毒了。

之前两人吵架确实是布的一个局,只是此刻在他身旁的人……当时对其说的话,是真心的。

马车从崎岖不平的山路到了稍有些人迹的小路,傅明染将手腕藏在身后,刚才不经意看到,纱布又渗出了血迹,但是她还是觉得这行车的速度太慢了。

雨在他们行至半腰时停了下来,原本以为会下一夜的细雨也未如所至,这世间事……当真难料。

渊清山庄今日更是不像以往,山脚下的村民平日里还能见到山头上散出的灯火,虽则因为一场大雨天色昏暗,但是今夜那处地方什么都没有亮起。

山庄内人影比以往更少,风子英派人寻了一下貌似“失踪”的苏寒……大概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没了兴趣,那人 今后愿意往何方去,便是自寻去处的好。

门边站着的人目光从远处收回,似乎那妖艳至极的面容刚才出现的些许落幕只是错觉,她那双此刻变得略微温和的眼睛看向坐着的人,想开口的姿态一时间又收了回来。

可是话……她向来是藏不住的,也不愿藏了。

“哥哥,那人真的不去找吗?主上会不会怪罪我们?”同样声音中也没有丝毫魅惑人的语气,似乎白天与夜晚的姿态大有不同。可是她心中明白……在哥哥目前,她做自己便好。

风子英抬眸看向正望着他的人……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妹妹性子并没有多大改变。

说起来……按照寻常女子的生活,六娘也该嫁了。只是……他们身上的骂名太重了。

“苏寒与我们不是一类人,他已经到了绝境,无论回不回头,他也不会在主上身边呆着了。”起码对于苏寒而言,他的身份是清白的,若想融入世俗中,便是转身便至,若想隐于山林,离得也不远。

“哥哥,主上允诺我们的……会有吗?”当女子说到这时,那眼底仿佛浮现了一抹光亮,似乎这才是最重要的。

坐着的人突然起身,也走到了门边看着刚才自家妹妹一直看着的远处,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话真正说出来却是换了一个样貌……“等主上拿回了自己的东西,会实现诺言的,放心吧。”

风子英看着外面不知因何倒衬出来的光亮……眼神中有些悲凉之意,允诺之类的,他根本不在乎。

主上真正想要的……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压在心中的那份怨恨能够得到解放,而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容身之所而已。

从很久以前,家这个字,对于他们兄妹二人来说……已经不存在了。

“渊主,您所吩咐的事已经办好了。”

“林敛如何了?”

“已经醒了。”

当傅明渊转身时,眼前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凭着公子的身手……怎会中毒。

“之初,伤了林敛的人我大概心中已经有数了。”傅明渊的唇瓣已显出青黑色,脸色略显几分苍白,但是平添了以往从未有过的邪魅之气,那紧抿的嘴角上仿佛还留着事前的三分冷意,但更多的是脸上的神情阴沉中不减思虑,大概是来之前还淋了雨,那紧贴在身上的衣裳不太显露的透出绝不单薄的身躯,但男子的薄唇轻吐出来的话语,带着一股冷气。

宋之初微微点了点头,渊主一向是有主意的,只是他打听到……皇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上体惜即将上任的并州县令,特赐了一些上好的绸缎及二百两白银,等风寒养好之后便领着圣旨出发前往并州。

如今林敛确实是醒了……

“将渊清山庄所有人撤走,那里已经不是渊阁的阵营了。”傅明渊这番话说的十分自然,淡漠的语气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听的人微微皱眉,傅家二公子失踪的消息今日已经传遍了京城,可这与世人从不得知的渊清山庄有何关系。

“是”宋之初脸上的思虑瞬间消失,他的任务从来不是关心这些。

傅明渊突然以意味不明的神情看着手心已经扩散的黑点,那人配置的毒确实不一般,只是这下的手……似乎没有那般重。

但有一件事确是真的,当年那个被流放的王爷……如今是回来了。

傅明染是从后门入府的,回京城的一路上隐约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她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见到小念。

踏进府的那一刻,她没有注意到身后并没有跟上来的花景桓,显露焦急的神色因着有些杂乱的步伐越加显出傅明染那颗一路上没有安静下来的心。

而傅府大门这边……已有下人拿起了白绫挂了起来,守门的侍卫今日已经增派了四人,而傅府门前过往的行人多数在议论,傅家这几日门禁十分严重,更是已有两日没有见到傅家大公子的身影……这些猜测因着这已然挂出来的白绫而坐实,傅家真的是出事了。

当傅明染已经穿过走廊正打算找一个下人询问情况时,一路上四周悬挂的白绫令她每一步都是心惊胆跳,她的面容已经满是惨白,有些无神的双眼也在恍恍惚惚中。

思儿已经在房门前看似等候了好久。若是有选择……傅明染就算不能回来,也不想看到这一幕的。

思儿脸上的泪痕未干,那双已经满是血丝的眼睛依旧是不断落泪,就只是这一幕……傅明染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只是她有些紧咬唇瓣,问自己的心……相信吗?

她是不信的。

“公子……”当眼前人听到脚步声转身过来时,却是突然跪了下来,这两个字似乎是尽了极大的隐忍,抽泣声压抑在这已经十分沉闷的空气中,傅明染感觉自己的身子也无力起来,渐渐的眼前的景物都在旋转了,她是不信的。

但是小念……眼前人那已经哭肿的眼睛还存在记忆中,当真如此了。

“公子……”傅明染突然倒在了地上,这冰凉的感觉……十分刺骨。

第一百零八章 安姑娘

傅府上下气氛十分沉闷,下人们不敢多言一句,二夫人虽是已经“放了出来”,但是这几日神智一直不清,就像是……像是当年三夫人病发时一样。

傅家的祠堂上添了一个灵牌,此时屋内已经有了请回来的三夫人,或者说是执意要回来的三夫人,这几日也是一直不吃不喝,轮流跪着的一众侍女心中伤心是有,但是还是时刻紧盯着坐在一旁的三夫人,怕随时可能发病了。

两日之内有许多人前来吊唁摆在祠堂的棺木,可是三夫人愣是不让任何人靠近,死者为大……自是没有人多说什么。

可是傅家公子也只在灵堂上现身过一次,明日便是棺木入土的日子,不知这主事之人该如何处理,连外人都看得出,傅家公子明显没有这个心情。

府中下人都传公子已经呆在房内两日了,平日里由木六端进去的饭食也都原封不动的拿了出来,而且据说公子找到小公子时,浑身都是伤……是很痛苦的离世的。

不知这回傅家是否挺得过这关,更有甚者外面传起了流言,说是傅家大公子天生煞命,自小克死了生母,逼走了家主,现在连傅家仅剩的后辈也没能熬过,眼下京城算是风云密布了,因为天城县县令遇刺受伤的事情也一时之间传了开来,若说京城商贾之家的一个公子是被歹徒劫持害死,那身为天城县的父母官……顾七言这事足以惊动朝野了。

木悠在门外犹豫在三,还是推门进去了,公子心中知晓外面传言的事不是真相……那为何,如此消沉。

若是因为府外的那些说天命之类的传言,可是公子何曾在意过此事……恐怕,是因为小公子已经离开了。

“公子,明日之事已经准备妥当了……小公子那边,也十分谨慎的安排下去了。”现在灵堂棺木中躺着的是小公子的身边侍女,也就是小念的遗体,想到此……进屋的人那脸上难掩的悲伤,却是在声音中没有透露半点,他知晓自己的本分。

傅明渊也不知是站了多久,看着摆在桌面上的三幅画作,这大概是那孩子留下来的最后一些东西,以往的那些画他都精心的保存下来了。

若是明染醒后……大概也是能听到京城的这消息,也是能明白她虽来不及说明,但他这做大哥的一定给了那侍女最好的安葬,以这种方式,进入傅家偏陵,因为在世人眼中,傅家二公子是妾室所生。礼数他并不放在眼底,只是……她不是明染。

“公子……陈家也送了丧礼来,而且以当家主母的名义送了一份信。”木悠原来一直负手在身后,是因为他犹豫着是否此时要把信拿出来,只是公子的心思……他难以看透。

傅明渊却是视线都没有瞥一眼,身前的人目光了然,便是双手把信递放在了桌旁,轻步的退了出去,公子的神情并没有十分阴沉,只要如此……那便表示公子是没事的,起码在理智方面是没事的。

傅明渊清冷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幅画上,画中出现的背影……原来明染早先就有意识了。

这背影应该就是那日在天靖书院所记……安丞相那日,果然两人是有过交集的。

可是……明日出殡一事过后,傅家二公子当真是归入黄土了。

傅明染……傅凉歌,这两人都不会在世间出现了。

齐家宅院

齐凉意见着站在窗边的人,目光一闪,但什么都没有说便走开了,或许这才是最好的一个结果。

窗边的人神情清冷,目光看着远处似有无物,在眼前的那盆绿株前,人的身影是十分单薄的。他知天命,甚至摆弄天数,可是唯独这两人的命数算不出来,那人的缘故还是知晓的,可是锁在那孩子身上的封贴,就算过了八百年也是未果,当年带还是个婴孩的青挽来池祈山的那头白虎,也早在轮回中失去了前世的记忆。

天君所意、所图……他竟是突然不想猜了。

傅明渊这次计谋最后的结果如何还未得知,但是有一件事情……起码沈君的目光暂时不会放在那孩子身上了,这九重天外除了凡间,可是还有其它领域,如那无望海……几万年都不曾消迹,可是人迹罕见之至,那儿不属于尘世也绝不是天界之土,据上古传闻……里面藏着当时创世之神渊清古神坠世的秘密。

可是天界知道一百年前虽已死去但还未湮灭的司法神君其实便是一副养着古神一缕神魂的躯体的人,大概只有三人……天君还有唯一守着无望海的归一老人,他知晓此事原本是个意外,可是归一老人……在当年可是个肉身不灭,神行不毁的存在。

但一百年前青挽为救司法神君而盗取长青灯一事中,天君提到让青挽守护无望海之事,这事绝不是随口说出的,若不是有此机缘,就算神力再高,那生人勿近的无望海也是不会有片刻的安宁。

青挽的身世……他只知一半,其生母是谁,似乎要永远成谜了。

窗边的人那神情突然之间的悲凉令人不自觉将情绪带入,世间若是没了这张出世绝尘的脸,便是少了一份颜色。

但是世人……总是不知晓珍惜为何意。

从远处移动过来的白点到不远处时才依稀可以辨认出什么,似乎走过来的是一头野兽。傅明染坐在树枝上,晃荡着双脚,空气中有甜美的香草味还有一种她并不太喜欢的花香,有些蹙眉的再次将目光看向刚才视线所及之物,原来是一只小白狗。

傅明染扬起手中的扇子来挡住刺眼的阳光,这天气可是好的很。只是那一瞬间竟以为眼花,地上抬头看向她的白狗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虎,只是那脸上的模样,竟还是刚开始的乖巧,树上的人颇为感兴趣的翻身下来了。

可是当她双脚踏在地面上时,满地的花草瞬间枯萎,连青绿的树叶也渐渐枯黄开始大片的凋零,傅明染有些茫然的抬头,神情带上了几分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伤心,何故如此了……

“嗷呜……”白虎突然的一声啸声惊了她的心,傅明染有些不解的回过头去,竟是白虎雪白的皮毛一时间染上了鲜血,痛苦的模样令她眉眼间也满是担忧了,可是还未等她走近,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也满是鲜血,这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身上……已经是背负着一条人命了。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傅明染睁开眼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这般喜悦的声音仿佛是因为她能苏醒过来十分的开心,可是这句话所带来的感情,都没有以往那般有力,或许再也不会有人能那般亲切的喊她一声小公子了。

床上的人把头偏向一边,眼泪已经湿了半边枕头,可是心中那股悔意与怒火相交杂,她不甘心的……就算知道现实之后也是不甘心的。

“小姐为着身体着想还是把这药喝了吧。”感觉到有人靠近,床上的人依旧姿势未动,也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有任何触动,似乎神智此时已经神游在外了。

“嘘……安姑娘大概还想多休息会,你们先下去吧,等我叫你们的时候便把药热了再端过来。”这是更为年长但也更为温柔的声音,背对着她们的傅明染一时间征了,这好像是她年幼时娘亲与她说话的感觉……十分温柔。

“是的,姑姑。”大概是刚开始一直呆在房内的丫环出去了,但是身边还有一人。

躺着的人仿佛恍惚间还听到了一声十分轻微的叹气声,床沿边上站着的人那般温和的气息,傅明染没有见到却感受到了,可是眼中的泪更加的控制不住。

“安姑娘若是想一个人静静的呆着,老身这便出去了,但老身还是想说几句话,只希望安姑娘不要嫌我这上个年纪的老人家唠叨便是了。”却是未等她作声,根本听不出是位老者的声音接着又说道了。

“年少时难免对一些事念念不忘,或者因为一份情谊,因为一个人,但是等姑娘到了老身这个年纪,便该懂得什么才是应该留在心底的,年少情谊虽珍贵,但是转眼间少年不在,似乎也是寻不回当年的那般记忆了,但若是想个法子能保留下来,姑娘说是不是比起空念想要好得多。”

傅明染紧闭的眼慢慢睁开,随着的是倾出的眼泪,已然通红的眼睛藏着的满是对某人的愧疚与思念。可是身子未转,说话的人又似乎不愿说下去了。

屋内一时间比刚才还要沉默……床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除了那有些咬破正在渗血的唇瓣,傅明染那脸色的苍白也是十分明显。

可是傅明染见到的……确实是一个年纪大概在五十左右的老妇,但是这声音实在年轻。

“看来安姑娘是想听老身讲下去了,就是不知道安姑娘愿不愿意先喝了汤药先?”傅明染眉眼间蹙眉的姿态更深了,看着眼前言行甚至神情更像是一个正当年轻的女子才有的老人家,从刚开始守着她的小姑娘喊她小姐,还有眼前人叫她安姑娘之外,眼下她出现在这明显不是傅府的地方更为奇怪。

两人的目光突然对视,傅明染看着眼前人那眼底十分明亮的眸光不觉心惊……她似乎是闯入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第一百零九章 妹妹安歌

庭中的院子已有长出绿芽的木枝,郊外的空气十分的清新。有侍女步子稳当的走了出来,院子门口正站着一人。

“管家,小姐已经醒了,姑姑正在房中。”正是之前在房中端药的丫环,而对面之人是丞相府的老管家,老者脸上也是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如此的话老爷便可以安心了。

“一定要好生照料着。”老者神情一转,较为严肃,这件事如今是全府上下最为关心的。大概用不到两日,等大小姐休养好了,便是要接进府的。听老爷交代……要注意着皇宫那边的消息,皇上似乎也有所注意。

眼前的丫环文静的点了点头,管家看了一眼四周,这幽静的环境应该最适合不过了。除了梁儿娘是早就住在这里的,其他人都是新来丞相府做事的,大概老爷的用意他也是能猜到几分,大小姐原先的身份……还是等风头过了再说的好。

屋内傅明染最终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人那双清亮的眼眸,微微别开了视线,眼下的情况不得而知,但这必定是大哥做的主,可是她应该去见小念一面,就算是……灵堂中的一面。

老妇因为一笑,眼角的些许皱纹看的更明显了些,若不是这满头的白发,傅明染还是觉得眼前的人应该不过四十,特别是此刻正看着她的温和神情,里面流露的真相……倒不像是初次见面之时的场景。

“那丫头这回应该跑去厨房了,等会喝也行。”

“安姑娘,老身觉得这样叫您更亲近些,姑娘不会觉得老身活了一大把年岁还不知这规矩礼数吧。”说话之人眼角始终是笑着的,但是坐在床上的人心中知晓,这人一定是有故事的,就比如这满头白发。

傅明染摇了摇头,如今何事为要何事次之,她都是已经没了心思的,更何况她自小便是一直不守着这些腐旧陈规。傅家规矩虽多,但如今细细想来,大哥可是打小就纵容她一般。

少女精致的五官满是伤感,眉眼间更是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悔意,原来这些年……是这么回事。

“姑娘也不问问为何老身会识得你的名字?”眼前人突然从怀中掏出手帕放在傅明染手心,下意识接住的东西有着十分温暖的感觉,人还未开口,又听到温和的声音响起,“还是说姑娘心中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一日早些来、晚些至,其实终是这么一回事。”

傅明染突然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原本一直有疑色的眸子渐渐像是云雾散去,那明亮如夜中星辰一样的光亮刹时间看明了了许多事情……原来这才是她一直想着的事情。

她不是傅家的人……安家?少女嘴角有些无奈自嘲的笑意,哪个安家。

“安姑娘安心静养这几日,等到时间到了,安公子会来接您的。”傅明染听着隐约感觉出了什么,只是那瞬间浮现又消失的念头,未在心尖留下什么痕迹。

“傅家最近可是在办丧事?”问话的人一脸的冰冷,放于身侧的手指几乎要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印了,若说最两全的法子……莫过如此了。

傅家二公子死于歹徒之手,世间再无傅明染。

多了一个……什么安姑娘,就算他日她出现在人前,世人也不会多想,当初喜闹事的公子哥怎得会与养在深闺的小姑子有交集。而且这一招……大哥不仅将她的后路堵死了,更是给了她一个“不哭不闹”的理由,起码小念以这样的方式出葬,她内心多少觉得弥补了些,可是……这辈子都是还不了这份情的。

“城中的消息老身还真是不知,只怕要等到两日后姑娘进城时才知晓。”老妇的声音不缓不急,似乎可以多少平复一般此刻傅明染焦躁的心情,两日的时间……她等不起的。

“吱呀”门突然打开,进来的丫环端来了重新热好的汤药,浓重的药味一下子弥漫在略有些冷意的房内,傅明染此时脑海竟一片空白,似乎想拽住的东西都偏偏离开了。

“小姐……”丫环端来的还有膳食,只是傅明染一口气喝完如意料之中的苦味般的汤药时,是径直看向了站在床边的人,她等着这个或许并不重要的答案。

“姑娘可有心悦之人?”老妇接过了一旁之人递过来的茶杯,随着热气腾腾的水雾冒出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味,这与那还未消散的药味有些混合在一起,只是淡淡的酒味似乎轻易地盖住了在她鼻尖缠绕余存下的东西。可就这如此直接问出的话,要知道大概还是在今日之前,她还是个未满十五的少年。

但傅明渊眸子有些轻掩,却是十分干脆的说到:“没有”

眼前的妇人是一饮而尽这杯酒,眼角的皱纹加深了些,眼底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光亮了。

“不知姑娘刚才那一瞬间是否脑海有浮现什么……是人还是一些回忆,不过姑娘还年轻着,若是日后遇见了心悦之人,那老身之前所说的答案姑娘也是能自己看明了。”

那一刻浮现的是什么……傅明染清亮的眼底闪过一些光亮,但这份喜欢……并不是那喜欢。

“小姐……公子刚刚派人送了信过来。”大概是看着她“十分顺从”的喝完了药,才将这封大抵上不知是来探口风还是来劝服的信递上,傅明染神情自然的接过,从她十岁那年起,便明白世间有很多事其实都是身不由己的,就像此刻她虽早已意料却还是猜不到自己这时会在此地。

“姑娘好生休息着。”眼前人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也是慢慢地退了出去。屋内一时空静了许多,床上的人拿着手中的那封信,指尖还是白了几分的,若是真相如此轻易地揭开,那她心中大概会有几分不甘心的。

安家……京城中安姓的人家据她所知只有一家,该不会……

等到先扫了一眼落笔之处的姓名时,傅明染感觉两眼一黑了,若说傅家当年弄错了她的身份,那这安丞相是否也有可能找错人了。朝堂之上铁面无私的一朝丞相,百姓之中敬重之意外还不免议论几句是否当朝丞相偏好男风之类的话,虽说这安丞相也有三十好几,但在娶妻纳妾的一些府邸中生有相差十几的兄妹也是可能的,但是安丞相不是出生寒门子弟,父母早些离世,又何来的她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妹妹。

信中所写两日后便会将她接入丞相府,若是她以丞相府大小姐安歌的身份回去,只要不在人前露面,确实是比较方便见到大哥,然而她此时才意识到的问题,不知她这“死讯”在白先生还有楚斐瑜他们眼中会是怎样的情况,傅明染的眸子渐渐幽深起来,就算大哥不希望她插手,但是劫走她的人以及……害死了小念的人,对后者而言,她保证下手不会轻的。

安歌……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

少女精致的面容浮现杀气,那因为紧咬而有些青肿的唇瓣添了几分狠烈之气,到这时傅明染强行压在胸中的那股火正在慢慢的发出,双眼仿佛是浸在深海中了,眸光带着丝丝戾气,大哥一直以来不愿她的手染上血气,可是有些人明知故犯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在这上天未给的报应到达之前,她也应该送上几份礼的。

傅家宅院

傅明渊呆在明染的房间已经有一会了,这明显冷清下来的屋内少了平日里的那般活气,他一直在避免让明染看到世间不幸乃至恶劣的一面,这些年来明染在外四处闯下大大小小的祸事,可是这般事与江湖甚至牵涉到官府之事有多少不同,世间真正的险恶……那双清澈的眸子还未看过,也不应该看的。

关着门的屋内,光线是暗了几分的,在门边的位置,默默地站着两人,从进屋起是一直没有开口的。

傅明渊目光一闪,却是将视线移在了默不作声的两人脸上,这两人……看样子又是闹矛盾了。

“林敛,你若是无事了,明日早朝之前便去丞相府同那安丞相道一声谢,若是领到了圣旨,便出发前去并州上任。”傅明渊说这话时却是注意着一旁之人宋之初的神情,看到这张俊朗的脸上浮现幽深静默的神色时,果然……

“是,公子。”林敛除了脸色看起来显得苍白外,确实没什么问题。只是他还想问问渊主,那之前交代给他的任务……是已经算是失败了吗?

一时间的沉默便从两人之间到了三人之间,傅明渊眼底有着思虑,那日他向之初说已经知晓与林敛交手并伤了他的人,在这一点上,之初可是有什么担心?

“之初……你接下林敛未完成的任务,具体事宜由他告知你。”这番决定大概是目前最好的,既然这两人心中都有所疑惑,将其绑在一起做事也是能方便许多。

只是在景桓这边……他当真需要好好思量一番了。到最后阿桓也没有阻止他的行动……而今后便不会有傅明染这人了。除了斐然与齐凉意知晓实情外,实在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直等这紧要关头过去,京城中很快就会淡忘了这件事。

“那天城县县令遇刺一事如何?”现在京城中这件事已经压过傅家二公子离世的消息了,在一方面说也算是好的吧。

“大抵如公子猜测的一样。”傅明渊的眼眸泛着幽深的光,果真如此……

第一百零十章 念旧之人

今日早朝之时,林敛便是特意在宫门外等着安丞相的马车经过,傅家今日的出殡,其中缘故太多了。

林敛一身朝服,少了平日里的那股书生气,十分年轻朝阳的面容在这严深的禁宫之中有些不合之处,过往的大臣多数比往日更为热情些,皇上前几日下的圣旨他们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并州虽地处偏远,但民风淳朴,百姓多为安家之人,多数没出现过暴乱之类的事,这马上要上任的并州县令今日一身官服,更何况那日早朝之时安丞相可是平生第一次开口替一位臣子说话,当时皇上脸上都是饶有兴趣的神情。

这并州县令与安丞相……关系当真不一般。

林敛也是不时地微笑示意,恰到好处的笑容引得进宫的臣子心情也是愉悦了不少,等到他视线突然看向缓缓驶来的马车时,嘴角那抹笑意一瞬间是散淡了的,马车内的人大抵是已经知晓他的身份了,这回还真是不知如何开口……

马车等在宫门前,安鸣从车上慢慢的走下来,脸上的神情不知为何在林敛的眼底有些寒意,按他所了解到的事情,丞相府近日是有喜事的。

安鸣视线是一直看向前的,乃至经过大概是有意等在一旁的人时,目光也是十分冷漠的看向前方,林敛一时间扬起的笑容僵硬了,心中多少感觉有些尴尬,可是还有其他几人看着的,他的意图如此明显了。

“风寒休养两日。”浅淡的话语仿佛随风散在了空中,站在一旁的人那眼底还有些许呆愣,而他要等的人已经走了。这什么意思……林敛不觉将话念叨了两遍,眼角却是突然抽搐了起来,这倒像是在对口供的样子。

果真……是一朝丞相的作风。

安鸣的侧脸有过神情阴沉的影子,天城县最近接连发生的事……可是个征兆。

养居殿

偌大的宫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沁鼻的香气,十分气派的摆设下还有一些似乎格格不入的小玩意,此时就有一双显得十分温和的眼睛看着摆在墙面上的小弓箭,那精致的纹路就算隔得远些也是能瞧见的,皇后眼底流光一转,却是眉眼间突然浅笑起来了,再是看向眼前已经着装完毕即将上朝的人,那眼底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柔情不是假的。

“皇上,还请莫怪臣妾今日多言了。”慕启斯看着面前人缓缓行礼,一派的大家闺秀的气质,他神情也是难得的柔和了些,同床二十多年的枕边人,若是到今日还能同心,他倒是认为已属难得。

整理寝殿的侍女们纷纷退下了,慕启斯不知是看着眼前人那虽已不再年轻但十分温婉的模样便是念起了当年相识的过往还是……只是因为一时兴起,竟像寻常夫妻一样由夫君牵起了娘子的手,那一刻,女子眼底的泪光以及难掩的高兴还是稍*破了贯在皇后名义上的礼制。

“皇后多年来操守后宫,为朕解除了后顾之忧,若是朕还听不进皇后的一句话,岂不是朕这皇帝做的十分荒唐。”慕启斯感觉到手中那柔夷稍带着凉意,原本心中涌起的万般思绪突然变了味了,他倒是记着……有一人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凉如雪的。

突然就这样放下了,慕启斯嘴角扯出一笑,可是眉眼间渐渐浮现的愁意还是被眼前的女子看在了眼里,四十多岁的人显出老态,但是年轻时俊朗的模样还留有几分印子,倒是与女子相比,还是女子显得年轻些,可是皇后自己心中清楚的很,随着年华老去,皇上的心是越来越不留在她这一处的。

后宫中每三年送进来的那些秀女多数是沦为宫女的,其中稍微幸运点的也是封了才人之位,贵人可是没有一人,但她左右看着,那些所谓带着点福气的女子多数是因为长的与那人有几分相似,而这些年她心中不得不承认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有意无意地想着当年那惜贵人有着怎样的言行举止、如何的神情,有意模仿着。

只是那女子……也确实不是这流于世俗之人啊!

宫中更是这十多年来,妃子中没有敢穿紫衣之人,若说有过的……还只有七八年前三皇子天行的成人礼宴上,德妃穿了一身深色紫衣出现,当时尤记得皇上那一瞬间是看的出了神的,正当她心中一紧之时,皇上却是突然淡淡的说了一句,“德妃还是穿红衣的好看。”但是那眉眼间似乎缠绕着的薄怒也是真切的,自此之后德妃果真是每日一身红衣,可 是那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往日的那般惊艳绝绝,就像是原本的一潭灵水被吸干了灵气。

紫衣是个禁忌……可是却在三皇子身上打破了,这几年三皇子酷爱紫衣的程度是越来越大,每日也是这一身颜色出入皇宫,她倒是想着……不知那德妃是如何看的。

“臣妾倒是不知皇上是如此念旧之人?”皇后的思绪一断,往日之事想多了也实在没有意思,只是看着墙面上挂着的众多小玩意,这多是几位皇子年幼时玩过的,其实那面鼓是天辰的,那把精致的小弓箭是四皇子,也就是那女人狠心留在世上的骨肉。

若不是这孩子天生身体孱弱,年幼时更是被皇上派人照看的紧,要不然如今这越王阁可能就没有这主子了。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却在偏转视线看向已经收敛了神色的身边人时,眼里的温婉是十分清楚的。

“皇后不也留着辰儿年幼时那些穿不得的衣裳……”话语没有说完,慕启斯突然抬眼看了一眼外面,门外站着他之前派出去的人,眼神逐渐幽深,对着眼前人说到,“等日后有空闲时间,必定好好与皇后说上一番,朕需得早朝去了。”

皇后微微行礼让于一旁,脸上尽是笑意,等到人大抵是踏出门口时才缓缓抬头,那眼底的幽光有着几分冷意,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皇上倒还是记得她收藏着辰儿年幼时的衣裳,可是皇上呢……留着那人全部的东西,若不是因为这越王阁十岁那年被四皇子开口要去了,这惜微殿大概也不会改名。

都说这后宫女人之可怜可恨之处,可是这天下之主……难道不也是梦中惊醒之时,喊着那已经不在人间之人的名字,枯骨埋于黄土之下,衣裳烂在九阁宝箱之中……可她,却是争不过一个死人的。

“皇后,是否要回去了?”有宫女开口问道。

女子有些悲戚的神色露在众人面前,那眼角的笑带上了一些血气,却是淡淡的语气说道:“自是回去。”她这皇后之位或许在众人眼中何等尊贵,可是这位置上的孤寒可比寒谭之水还要冷骨几分。

朝堂之上

“皇上,臣有本启奏……顾大人遇刺的消息传入京城,臣还听闻皇上派去的那些禁卫军也受害了,如今种种事迹说明天城县内已经有不轨之人出现,还请皇上早日派兵围剿,以保太平。”

“皇上,臣认为李大人所言为真,也不知那赈灾银两被劫一事是否也与此有关,若是当真有关,皇上早日做决定的好。”

渐渐的其他大臣也站出来说了一通,林敛站在后面的退伍中看着这些人,虽然他是昨日刚苏醒,可这些事他知晓的不是这些人看到的表面,渊阁如今也被牵扯进去了,大概良机坊的人也是在调查中,皇上心中如明镜一般,哪用的别人来说,只是……安丞相倒是一直没有开口。

上座的人目光一直是浅浅的,这良机坊调查回来的消息他还没听,天城县无论发生了多少事,这些住在京城所谓的重臣哪清楚明白,不过是因为这两院赛事刚结束,京城中无事可是显出不少人的清闲。

说起两院赛事……那简家少年的那番话境界倒是挺高的。或许可以将皇后的话考虑一番,今日在养居殿中,皇后的一番话也是表明……后宫女人的心思多数玲珑的很。

“那李大人认为派谁领兵去的好?”上座的人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看向早先开口的人,底下突然一片沉默了,众臣中除了两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安鸣看样子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而林敛也是飘离的思绪收回然而反应过来立马低下了头,可不要出头的好。

被问话的李大人自是恭敬的看着皇上,只是那沉默的表情也是表示出来了……他本人并不想带着兵。

这可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若是没做好,还有可能被同僚中有心之人反咬一口,到时候的下场可不仅仅是罢官之说。

安鸣感受到了皇上一时放在他脸上的目光,可是他的神情也没多大的变化,左右这事皇上心中是有数的。他只是此时更多的惦记的……是渊清山庄的事,这几日似乎发生了其它事情。

“不知有哪位爱卿可以推举出一人担任这职务?”不大但端严甚至带着三分冷酷的语气在宫殿中回荡了几次,下面是一片静默之外越加的沉闷,不过似乎上座的人也不喜这氛围,突然又是朝着群臣开口说到,“不知林爱卿身子可是好多了?”意料之外突然被点名的人愣了一下,稍后林敛连忙站了出来,微微行了礼。

“回皇上,臣身子已无恙了。”林敛一身官服的模样在上座的人眼底显然还是十分满意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火气大

林敛并没有抬头对上上座之人的目光,如渊主所言,只等圣旨交到他手中,即日便启程了,至于渊主是否让他继续留着这个身份,还是后事之话。

慕启斯倒是看着底下这人一脸深思,那林老将军多日前就已经返乡了,府中带走的下人也只有三四人,若不是因为上呈的半边兵符,这返乡的路大概是没有这般好走。而这林敛与原来的将军府似乎还有一些渊源,如今空着的将军府也没人住着,既然官服加身,这酒楼之所还是有不便之处,不如……他再下一道圣旨,也是因此想看看安丞相的意思。

“既然林爱卿身体无恙,两日后便接旨前往并州,而这两日……朕看住在将军府也是好的。”这话一出,有些大臣连忙看向了上座之人,依着皇上的神色也不像是随口之言,将军府虽已空置,但也不是三品之官可以入住的,皇上此意是何故。

林敛眉眼间顷刻已有顾忌,将军府一事算是了结了一段时间了,这时提起……恐怕会打乱了渊阁的计划。

“臣多谢皇上眷顾,只是将军府气势过大,臣一介文官入住实在不妥。”

“可朕听闻林爱卿与林老将军还有一层亲缘关系,这礼部册子中倒是没有写出。”皇帝语气淡漠却让在场的人都不敢出声,这话中若是有意听之可有两方面的意思,不知皇上在意的是哪边?不过看来……还是在意林敛这事上。

“皇上,臣当初由顾大人推举上来时,与将军府已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臣虽算是老将军的远亲,但此事臣觉得没有必要上呈给礼部,便私自决定了,还请皇上恕罪。”林敛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连一直站在原地尚未开口的安鸣不觉眼底流动着光亮,话虽说的好,可惜皇上要的不是这个。

上座的人神情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是眼底泛着些幽光,似乎无意识的瞥了一眼底下那礼部大臣,淡淡的笑意浮在脸上,旁人又猜不出什么,慕启斯也没有就此再开口,今日朝堂之上的气氛当真沉闷的很。

“若是林爱卿不愿入住将军府,朕自是也不会勉强,至于这礼部当初应该调查清楚的事情,还需得荀大人再次梳理一遍,这担在礼部头上的重任可马虎不得。”也听不出喜怒,底下的大臣都微微点着头,像是在听着告诫,被点名之人站了出来,身子都是弯下去的,礼部供职二十年左右,这是皇上第一次在朝堂众臣面上说起的,看来皇上对礼部已有了调整之意。

“老臣遵旨。”荀大人也有五十年纪了,那面容上的严肃与被提起的窘境之态还是没有丝毫掩饰的,只是荀大人是老臣,而在场的多是经由礼部和户部携手选出来的大臣,朝堂上依旧是一片沉闷。

“李大人明日早朝之时可得给朕一个合适的人选,还有众爱卿也得想出这样一个人来,说该派谁前去天城县……处理这可能存有的叛乱之人。”上座的人突然起身,那一身华服显出整个人的端正严肃,一道犀利的目光环视着在场所有人,群臣的神情都是掩饰好了的,接着带有几分冷酷的声音又响起了:“无事便退朝吧。”

“吾皇圣明,吾朝千秋鼎盛。”唯有这最后一声,大臣大抵是同了心,鼓足了力气喊出来的。

安鸣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嘴角突然一勾,然而眼底浮现一抹冷光,扮猪吃老虎的是这人,让臣子左右为难的是这人,甚至让自己的皇子暗地里互相设计也是这人所想所做,他十年来听命之人……可是这十年来,他不也是心甘情愿吗?

安鸣也没有看像是故意等他的林敛,皇上今日这几段话不是随意提起的,这已是说明皇上对其的身份已有怀疑,只是若是两日之后这人还能顺利前往并州,说明他的皇上……高抬了一手。

林敛的神情在与眼前远走的人擦肩而过时便已沉默了许多,刚才皇上的意思他也听出了,试探之外……还有一层告诫之意,可皇上若是当真不愿深查,又何必在朝堂之上说出,那些大臣心中可都是有着自己的算盘。

左右先回去的好,渊主的吩咐也算是办好了吧,这安丞相似乎不打算再与他来往了。

“这出殡的阵仗真大,恐怕是这几年来最大的一次了。”

“你是没听说吗?傅家二公子前几日去世了,傅家何等地位,自然这礼尽到极致了。”

“虽说那二公子蛮横跋扈,但少年夭折之事多少令人惋惜……”

明月酒楼今日也不如往日那般热闹,大概多少是因着这离世之人的缘故,在一楼饮酒的人多少几杯酒下肚后也是要尽兴谈论一番的,或许知晓些实情的人也大着胆子说了起来,听的人也是有意无意的记着内容,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定。

二楼房间内

一人坐在桌旁饮酒,一人倚窗却不知视线放于何处,酒味在屋内慢慢的散开直至越来越浓重,楚斐瑜眉眼间蹙眉的动作不自觉流露出来,那双看向街道的清冷眼睛突然转而看向屋内正端着酒杯的人,连棋何时这般喜欢喝酒了……

顾连棋端起酒杯向看过来的人致意,随后一饮而尽,在眼前人眸子越来越幽深之时,突然将酒壶扔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伴着浓香的酒味进入了楚斐瑜的耳内,这人莫不是疯了……

“这掌柜前几日送的百花酿实在好味道,可惜不能饮多了。”坐在桌旁的人突然起身,明明说话间透露出的清明之意在已经泛红的面容上时寻不到半分影子的,可是人移步到窗前,勾上了站着的人的肩,往日的那种随心所欲的姿态算是在今日完全看到了,顾连棋倒像是显出醉意般的看了一眼窗外,街面上四处飘散着散乱的冥纸,一时间也皱眉了,那傅家大公子这招行的毒啊!

“斐瑜,那小子的下落还没寻到?”

“你莫不是刚才一个人偷偷在这里伤心?”

“要我说,你该不是喜欢上那小子了。”

顾连棋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之人那黑了的脸色,楚斐瑜皱眉闻着十分浓烈的酒味,近几日这人怕是泡在酒坛中了,顾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曾听说顾老爷子催婚之类的。

“顾连棋,你若是醉了就回去躺着,若是装醉也回去躺着,省的这里看着……火气大。”楚斐瑜别开搭在肩上的手,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傅明染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就算傅大哥没有及时找到人,那小子也不会就此认输,只是今日出殡的棺木里恐怕真的是装了人的,那小子的侍女……他怕的是明染知道后……难以放下。

“傅家公子此举用意颇多,只是明眼人莫不是看不出平日里一向疼惜二公子的大公子,为何不许其葬入傅家正陵,这规矩二字向来不在他的眼底吧。”

“现在外面传言的傅家公子天命煞气之说,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眼看着傅家与陈家联姻还有两年之期,虽说着晚辈离世尚没有这层规矩,但原本设定的天作之合似乎有了变动啊!”

这话不无嘲讽之意,楚斐瑜因此多看了身边之人一眼,看来连棋心中是对傅家有所不满,所以这几日都是在这明月酒楼招麻烦……喝的烂醉算是什么主意。

“你手下的人还没有任何消息吗?”楚家这边他派人出去了,大哥那里他不好问也不愿打扰,若是连棋在京城的人也寻不到半分踪迹,说明人确实被藏的很好,只是这一招是为了何故,明染身上……也只有她的身份需要摆明。

顾连棋摇了摇头,看着眼前人虽没有表现出来但必定有所失望的思绪,眉眼间也浮现伤感了,他虽是想找傅家的麻烦,可是这几日饮酒之时还是想了很多事情,日后世间怕是再也没有傅明染这个人,而傅明渊暗地里打压他名下的几家生意,也不过是商贾之家常见之事,可是压着自己的心来问,他真正的意思又是何种……

“斐瑜,你对渊阁了解多少?”顾连棋与身边人同看着窗外,似乎是随口提起的一件事,但是那眼神中难以掩饰一抹冷意,听闻傅家现任家主与渊阁关系颇深,这一点……斐瑜似乎知晓。

楚斐瑜看向远处天边的视线收回,连棋这才是真正想说的吧,渊阁与当年皇家的天道阁必定有渊源,而顾家当年鼎盛之时还是人丁十分兴旺的,顾家两房人最后就剩下孙字辈了,只是这其中缘故……他年纪太轻,知之甚少。

只是……傅大哥是渊阁之主,而自家大哥要求他不能对外说出。

“那你可知道皇上手中的良机坊?”楚斐瑜反问道,天道阁若说有渊源,也是先与皇家有牵扯,而当今皇上更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良机坊……顾连棋脸上是半分醉意都没有了,看来斐瑜是知道一些事情的,那眼中原本暗淡的光芒似乎亮了一些,在顾老爷子那里,他可什么都套不出来。

“你若是想套我的话,还是等酒气散了再说,我闻着……火气大。”楚斐瑜突然后退了几步,原本露出一些得逞笑容的人顿时笑意僵在了脸上,感觉有些懵了,突然又是咬牙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他也感觉今日火气大的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丞相府

夜晚有些凉意……

傅明染回来的一路上听到不少关于自己的谈论,今日街上的人群更为拥挤,她倒是不愿看到的,只是等在那偏陵中许久,没有见到大哥,也没有见到思儿。

那座修好的新坟……这个年纪的人儿不应该躺在里面的。然而傅明染手中已是一片血红,指甲缝里暗红下来的血迹有着诡异的颜色,以及坐于马车中的人那张冰冷却又一路蹙眉的神情,傅明染想起旁人的议论……

“听说傅家二公子浑身是伤,是被活活打死的……”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据说当时傅家二公子被找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可是没等到请来的大夫,唉……但求傅家生意不会受此影响吧。”

“这么说……你那些货还是从傅家拿的?”

接下来的话傅明染没了任何兴趣,而在听到浑身是伤这几个字时原本泛红的眼眸变得暗红了,她以为那人不会伤了身边的侍女,毕竟若是要引出大哥,多此一举的话或许得不偿失,只是……只是她没有想到,那面具人并不是抓她的唯一幕后之人,小念的死与那温雅书生的关系或许更大。

马车突然停了,车内的人眸光又暗了几分,而车外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公子,今日出门之事是老身允许安姑娘的。”掀开帘子的手一滞,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脸上没有丝毫疑惑,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些笑意,十分冷淡的笑意。

傅明染站在原地,静默的看着不远处站着一身玄色衣裳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脚步不自觉的移动了。

但是看着梁姑站在这人面前……傅明染的心思收敛起来,她也早已不是当年那八岁孩童。

安鸣没有开口,也是知道他要等的人已经回来了。

“梁姑”傅明染迈步过去时,没有掩饰自己打量的眼神,只不过今日见当朝丞相与那日在天靖书院里有所不同,眼前的人一身玄衣,若不是那背影透露出的几分冷峻,远处看辨别是有些模糊不清的,而此时在她面前的脸,清冷的神色中似乎有意缓和了些冷意,这人比她高了一个多头,而她一直是仰视看着人的。

这种感觉有些不爽……

“安姑娘,这是……”梁儿娘一下子脸上有了笑容,温和的面容意外的让傅明染的心安静了不少,只是这话没有说完却是突然向着眼前的男子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留着身后的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变化了。

安鸣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着他那兄长留下的女儿,虽说辈分之间有些差距,但是以丞相府的大小姐身份回来更方便一些。

眼前的人白皙的脸上浮现一丝不耐,精致的五官唯有那双眼睛此时是一下子入了他的眼,只是这双十分漂亮的眼眸对着他的……里面应该是藏着一些敌意。

唇色还是略显苍白,傅明染眉眼间喜怒不明显,但是那清晰的眼眸中倒影着的人,若说是兄妹之实,可是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但不得不说一身女装的人儿眉眼间依旧有着难掩的英气,一身蓝衣十分清雅,脂粉未施的脸白皙如雪,黑发缠绕在几只流苏簪上,碧玉一般的容貌透露着她的俏丽,只是这双流光溢彩的像是琉璃一般的眼底,傅明染的怀疑显露,冷意尽添,这么些年大哥若是有意将她送出傅家,就算此时的机会确实难得,也不会显得如此仓促。

所以眼前之人大抵是与大哥做了什么交易……但她还是相信,自己绝不会成为大哥手中的筹码。

“这里可还适应?”一直沉默的人开口了,声音就如灌了冷风一般,可是傅明染竟还能从其中感觉到些许缓和之意,她算是认真打量起来,这丞相府的大小姐身份,现在还说是一时之计,以后说不定是个大大的麻烦。

安鸣说这句话似乎也是思虑了许久的,渊阁给的消息从未出错,更何况梁姑帮其换药时也曾看到过那肩胛上的胎记,只是眼前人……傅家二公子,市井之事他从未有心注意过,可这傅家二公子的名声,京城中也是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那个传言中蛮横跋扈的富家公子会是眼前这颇有灵气的女子……这般身份转变,有些来的快了。

“今日我便回丞相府,亦或……永远不回。”傅明染留下这话便径直走向屋内了,眼前人若当真是她大哥,这两个字也是叫不出口的,再说……这兄妹关系来的也蹊跷,该不会……傅明染的脚步一顿,险些是有滑倒的迹象了,只是感觉后背还是凉飕飕的,便也没有回头。

该不会……她是安丞相的私生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傅明染眼底幽光泛着不易察觉的怒气,若是大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她“卖出”来的,那这丞相府日后可不得安生了。

“管家,先行回去将大小姐的房间安置好,晚膳也先准备着。”身后的人说着话,已经进屋的人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梁姑,脸上的神情多少是收敛了一些,今日……还是多谢她了。

“是,老爷。”一旁的人转身离开,安鸣一人站在显得十分幽静的院子中,视线也不知看向何处,目光却是有着幽深的光亮,他完成了平兄临终所托,按道理该说前半生不曾有什么缺憾之处,可是这心中……空落的地方却像是等着什么东西来填满。

“姑娘可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老妇的话提醒了正处于思虑中的人,她脖子上的那块玉佩……不知是何时丢的,可是还未来得及问大哥……

思虑到这,傅明染的眸光渐渐暗了,大概……大哥也不在意吧。

“姑娘被送来时是老身帮您换了那一身血衣,看到您脖子上那玉佩的绳子快要断了,便想着换一根,只是不知为何……那玉佩缺了一角。”说话之人还拿出了放于盒子中的玉佩,那依旧泛着淡蓝光的冰玉安静的躺在手心上,傅明染的神情却因为最后几个字而有些莫名的伤感……缺了一角,怎会缺了一角。

“多谢梁姑了。”傅明染若有所思的接过玉佩,这冰凉的触感一如往昔,就像外人所说,傅家二公子不过十四年华,却少年夭折,而如今从今日起,她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也将活的比以前更懂得一些东西了。思儿的最后一面……也是要见的。

“姑娘若是到了丞相府也有时间与公子多说说话……公子是个好人,也挺不容易的。”这便是梁姑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傅明染后来是独自坐着马车回了城,也不知那安丞相是何意,那日她第一次踏进丞相府门时,府中的主人却是一夜未归,而她……一夜未睡。

傅家二公子死后有很多事情变了……白先生是见不到了,身后那守了她五年之久的花景桓不在,此后男儿装扮悉数抛却,这道门关上也不知要守多久。

她今夜明明没入睡却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中熟悉的白雪场景,陌生的背影,身边那躺着的一具冰凉的尸体,而今日她看到的玄衣色背影合上了梦中所见,原来年幼时她当真见过这人……只是当年既然丢下了她,如今又为何费尽心思找回,也不知她若亲口问,这安丞相会不会告知她这看不清面容的尸体……是何人。

公子是个好人……梁姑的话犹还在耳边,傅明染躺在床上,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满是思绪,她当真……很想小念。

皇宫越王阁

“四皇兄,我今日在母后那里听说了,说是皇兄原先选的伴读之人前几日出了意外,父皇有意招齐家公子进宫当皇兄的先生。”慕天越听着眼前人说完这段话,神情没有任何改变。

“皇兄不感觉意外吗?听说这还是三皇兄提议的,说是那日在两院赛事上见过齐家公子一面,当真是惊艳才绝的人物。可这齐家公子不也是良妃娘娘的娘家人。”眼前人似乎有所思一样将最后一句话吐露出来,慕天越眼底波澜未起, 只是想到那少年今日出殡之事,眸光还是暗了几分,想来世间怕是再也寻不到那样一双透彻的眼睛了。

这是否当真遇害……他却也不关心,眼下三皇兄有意将齐家公子引入他的局中,可这齐家公子……他这么多年也未看透过,而且齐家向来对皇室的态度并没有靠拢之意,虽则齐家出了一个贵妃,可是良妃在后宫不算得宠更是没有留有子嗣,这三皇子想利用的是什么。

“齐家公子原本就是我的先生,父皇也是知道的,若是父皇许了,齐先生也不好推辞的。”更重要的是齐先生是齐家的独子,齐家在京城四家中现在是唯一能与傅家抗衡的,若是三皇兄争取不到傅家这棵大树,自是要另寻合作之人。

可是齐先生平日里虽看着好说话,但这人的性情传言也不假,冷酷无情的那一面怕才是真性情。

左右三皇兄想如何做,他这里总是要插一脚的。

“四皇兄,长阿姐住回了公主殿,今日我也要回辰王殿了,多谢皇兄这几日的担待。”慕天越看着眼前人突然起身行了一礼,那原本起身的动作有意放下了,他看着面前人,淡淡的回到:“天辰日后课业上有不懂之处也是可以过来问皇兄的,皇兄知无不言。”

他这话过后却是见着眼前人那眉眼间的笑意……很是真诚。

第一百一十三章 枯骨生花

翌日清晨

安丞相府昨夜门口的灯亮了一整夜,今早傅明染出门行过走廊时,过往的下人都纷纷行礼,一身蓝衣的女子突然出现在这空静的府内,下人中她还未听到多大的议论,看来丞相府的家规比之傅家的有效的多。

因着一向是男儿装扮,所以这女子的发髻还真是不会梳,墨发全数披散在身后,过了一些日子这发也及腰了,蓝衣轻纱的身影给一向清冷的府内添了别致的风样,但还是没有人敢上前与新来的大小姐说上话,管家吩咐过……见到安小姐便是要如见到老爷一般。

傅明染那眉眼间的冷色毫不掩饰,这般时候还不到早朝,只是府内的安静……那人不会昨夜一夜未归。

似乎想到了什么,傅明染这张依旧带着稚气却渐渐流露风情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深思,她自然不信外人口中所说的傅家二公子被劫匪绑架之言,至于大哥这边也没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那日所处的地方……她大抵还是有印象的。

若是将此时内心所想说与大哥,恐怕京城的城门她都是出不去的,更何况眼下……这丞相府的门也没那么好出。

也是不知这丞相府多了一个大小姐的消息何时会传出去,而眼下……她只能去找楚斐瑜或是顾连棋帮忙了。

“大小姐,请用膳。”有侍女端来早膳,转了一圈回到房内的傅明染瞥了一眼,真是清淡的很啊!

“大小姐可是不喜,晓儿不知大小姐喜欢什么口味,还请小姐不要责罚。”因着这话,傅明染的视线看向了身边布菜的侍女,不过十二三岁吧,这般年纪的孩子本应在家陪着家人的……

“无妨……去准备一碗甜粥便好。”清冷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怒气,大抵是习惯看主人脸色的侍女还是轻轻的看了一眼自家的主子,那脸上的惊恐一时也消散了不少。

侍女出门之时,屋内人的目光扫了一眼桌面上的小菜还有糕点,确实是她平日里爱吃的,也不知这般心思……是谁准备的。

女子蹙眉的一瞬间,心绪是完全暴露出来了,她已有几日未见到熟悉之人,原本以为梁姑会随同她回来,可是这诺大的丞相府……还真是找不到说话之人。

天城县衙门

顾七言身上的衣物穿的是比时节应景多了一些,可是那嘴唇的苍白以及冰冷的手指,正握着笔的人不时要停顿一下,那眉头紧蹙,似乎手指的僵硬让人心生不悦。

也已经两三日了,依着暗中四处搜寻的衙役依旧没有任何结果,天城县内也暂时止住了县令大人遇刺消息的议论,那些原来的幕僚这几日已经连续上书表明退休之意,这几份文书……他自是同意了的。

只是好在小司的伤也渐渐好转了,这行刺之人……其手法倒像是另一批人。

“公子,药已经煎好了。”顾七言神情收敛,把手中的笔放下了,在看着进来的人那精神满满的样子时,自己脸上原本带着的愁绪少了些许,倒是没想到这受伤比他还重几分的人好的可比他快多了,果然是他的身子太弱了。

“这事有文清来做,你多休息几日的好。”顾七言已是起身走到了桌前,看这汤药的颜色,这小子是守了好几个时辰,屋内的药味越来越重了,原本还想说几句的人心中叹了口气,便是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

“实在是公子应该多休息,属下的皮肉紧实着,这点伤不算什么。”眼前人比起往日来还是显得清瘦了些,顾七言心中明白,身边之人自幼在他身边长大,当日替他挡下那一刀是本分,但是这份情谊,就如同此时已经留在他后背的刀痕一样……日后不灭。

“小司……不如明日你便启程回京城,也好给顾家报个信。”这事怕是前几日已经传入京城了,顾家虽身处事外,但是不知那老爷子会如何想。

眼前人似乎有些怒气,那还算聪慧的一张脸看着自家公子,硬是有些脸红的憋出了一句话,:“公子曾答应过属下,不会让属下一人回京城,再说若是公子不放心旁人去,也可让文清前去京城向老爷报信。”

一口气把这话说完的人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他可是第一次反驳公子的意思,不知道公子会不会……可是却是见到自家公子那依旧温和的神情,也是许久不曾见过公子这般放松的神色了。

顾七言嘴角的笑意或许不甚明显,但是身边之人这番话……在意料之中却也格外的令人放心。

左右这天城县的百姓……是最无辜的。

“那便让文清带着桌上的那封书信前去京城。”顾七言又添了一句,看着眼前人呆愣的模样,今日心情是好了不少了。

这已过了半年的时间……京城的消息很少传到这里,而天城县若是无事也确实像是与世无争之地,对他而言,这样的日子……渐渐的感觉自己心中算是真的放下了。

渊清山庄

山脚的几户人家本认为山上的山庄今夜也是不会亮起灯火的,只是远远地看着,这灯火稀薄的很,像是黑夜幕布上的几点星子。

山庄内依旧清静的很,按照主上的吩咐已经送走的人也没在庄内留下任何东西,这偏僻的地方倒更像是不似人间烟火之人留宿的,像他们这种已经烂在尘土里的俗人,看着这摆置如此精致之物,还真是不忍糟蹋了。

风六娘那妖艳的脸上有过一抹担忧,看着哥哥脚边碎了一地的瓷器与木具,哥哥心中必定是不高兴了。

风子英却是突然有所感的看向了站在门口的人,正好对上六娘的目光,眸光中的幽色散了不少,但是那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减退,这笑容竟也有几分妖冶之意了,风子英的样貌向来是温雅和气的,只是这似笑非笑的神情添了不少深意。

“哥哥……你的毒不要紧吗?”六娘还是问出了一直压在心中的事,她知哥哥不愿提及此事,可是……她真的很怕,很怕最后这世间只剩她一人了。

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那满脸的担忧,她知哥哥的心并不在这些碎裂的东西上,而是对于这世道的不满,对于他们兄妹二人的遭遇不满……女子的眸光更为的清亮,与那日言行轻佻的人竟无半分相像。

今日这一身红衣看起来有几分凄凉之感了……

“六娘,主上送的药还是有效果的,你不必担心的。”或许只有在眼前人面前风子英心知自己的情绪会收敛,心知自己会是谁。

他向眼前的人伸出手,看向的地方成为了女子身后的背景,满是星辰的夜空……若是日后每一夜不再是嘶吼声蔓延百里,不是鲜血染就十里之路,若是有这机会……他会带着六娘回到几百里皇陵外,在最初受到暖意的地方活下去。

“哥哥……”门口一身红衣的女子跑着扑了过去,那已经泛红的眼睛在最后靠在带着暖意的怀抱时慢慢的闭上了, 何时……他们才有个家。

黑夜中风带来了很多东西,风影在地上摇曳着不同的姿态,不远处的一座孤坟外,已有一人默默的站了许久,从黄昏之时直到已是满天繁星,今夜的美景不错。

空中也只有风吹过的声响,带着旁边几棵无人照顾却在经历了寒冬依旧在初春时节获得新生的柳树晃着自己的一身伤痛,孤坟面前站着的黑衣人那隐在黑衣下的面容渐渐的露了出来,两道长短不一的伤疤出现在右脸上,但是这面容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曾有过的好皮相。

中年男子的目光满是寒意,甚至连不易发现的那点眷恋之感也被有意的抹去,他眼前的这座孤坟……无名无姓,但是这墓中所住之人,曾是他亲手埋下的……一个不过一月大的婴孩。

如今这枯骨也不知还是那样子吗,如当年那具小小的肉体蜷缩在一起,皇陵之中倒是有个美谈,说是皇室之中那些高贵的血液浸染的土地日后能培养出骨生花来,即是白骨为壤,花为果,就是不知他这早早夭折的孩儿……血液是否有着高贵之名。

就算没有……不知皇储之位算不算的上是一份送与他这孩儿二十一岁的生辰之礼。

今晚星辰亮的过分,月色是没有的,就如同当年那个被追杀的晚上,尽管满天繁星,可是依旧看不到出路。

而如今这路他走了出来……这路,也要走到那人面前,那人的生死面前。

傅家宅院

傅家大公子的房间这几日是一直亮着灯火的,而设置的灵堂也依着公子的意思还未拆掉,府中的下人早已发现二公子贴身的两个侍女都已不见,可是在这关头没人敢说出这事来,公子这几日大抵脾气十分不好。

透过开着的窗外,感觉到外面的凉风吹了进来,傅明渊看向窗外……今夜的星辰漂亮的有些过分了。就如同那孩子的眼睛,明亮的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明染就算已然知晓他的计划,按这孩子的性子也是不会过问半分,只是他心中竟默默的想着……若是这孩子能反驳质疑他一两句,他想也是会心中欢喜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红衣曾张扬

皇宫行王宫

宫殿布置的十分雅致,竟与坐在桌前那一身红衣的男子浑身的气质截然不同,男子的神情专注在眼前的一张图纸上,因着微挑的眉眼而透露出几分妖冶。

慕天行静坐时的样子仿佛身后的物品都成了背景,臣民都说三皇子在容貌上与其生母德妃娘娘有几分相似,只是近些年来德妃娘娘很少出后宫,一些大臣可还记得当年德妃还是个贵人之时,其行为有些张扬甚至跋扈,连皇后的威严大抵都是镇压不住的,后来也不知是何原因,后宫之中并无多大的争斗。

一身红衣轻袍的男子比起往日的穿着更为艳丽了几分,门边轻步进来的人突然附身在其耳边说着什么,坐着人眼神中有过一些幽光,但不甚明显。

进屋来的人站在了一旁,极为普通的面容混在人群中是不可寻的。

随后不一会,有一女子领着身后两个宫女走了进来,女子的妆容虽是淡雅但是依旧难掩眉眼中那股天生的风情,大约三十左右的面容,那双含笑却藏着隐约愁绪的眼眸看向屋内的人时,眼底一半的神情化为了更浓烈的愁绪,而另一半……却是有心隐藏着一些东西。

“母妃”慕天行起身行礼道,大概是感觉到面前人那打量思索的目光,他的神情上有些很有深意的笑意,并说道:“今日儿臣突然想起以前喜爱的红衣许久没有穿过了,今日无事便拿了出来。”

红衣有些乱了眼前女子的眼,女子神情明显一怔,却是紧抿的唇突然转为浅淡的一笑,她这孩儿也是穿红衣更为好看些……

女子的神情有些茫然,虽是看着眼前人……眼中却没有这般倒影。

“还是红衣更适合你……”当年皇上的意思便是不许她穿紫衣,就为了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后宫之中再也无这般颜色。

“皇儿还是喜欢红衣多一些吧。”女子缓缓地坐了下来,姿势优雅,语气带着难以听明白的感叹,站着的人脸上浮现一丝疑惑,但思索再说才说。

“母妃若是不喜红衣,儿臣日后便不再穿这身衣裳。”

“儿臣知晓母妃喜欢紫衣,便是日日穿上,母妃见着也高兴。”

慕天行说这话时眼角是一直带笑的,只是若仔细一瞧,那笑意中藏着几分苦涩。

女子认真的看着听着,留在红衣上的视线渐渐有意偏离,也已经二十多年了,行儿是从何时起开始换下那一身红衣而特意穿了一身……她当初最为厌恶的紫色衣裳。

如今的心绪不再那么强烈,可是对于红衣的喜爱也不知何时淡下来了,年少时可是最爱这一身装扮。

“可是从宫中哪个姑子那里听来的,母妃这都多大的人了,不在乎这些的。”女子的目光因着侍女端过来的茶水而温润了许多,皇儿还是记得她喜爱的茶水,似乎从很小时候,这孩子便这般懂事,有时竟认为是她这母妃受了照顾。

慕天行因着这话眼底闪着亮光,可是沉稳的模样没有变,依旧是一脸受训诫时平淡的神情。

“母妃,应该是儿臣过去向您请安的。”慕天行身边站着的人默默的退了下去,屋内除了另外等候的侍女,母子之间是第一次如此在人少时聚在一起。

气氛是不同的……

“行儿,你可是见过齐家公子了?”一身青衣的女子因着那淡雅下来的气质合着艳丽的面容,脸上那一抹温和的笑容使人根本想不到当年那个张扬的妃子会是这般静雅的模样。

但是女子的容貌因着这般……显得更为年轻,只是眼中的光芒却像是看遍了沧海而渐渐的收敛起来了。

“那日在两院赛事上见过一面,私下还未接触……若是母妃是想问这个的话。“男子的回话没有丝毫意外之意,依旧是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是不像外人所见所言的那般。

“你可是想用齐家来压制傅家?”女子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而她眼前的人那一刻眼底的幽光亮了几分,可是最后还是未显露出来,慕天行摇了摇头,在母妃面前……他还未隐瞒过任何事情。

“母妃何故这般想……”慕天行知晓母妃虽深处后宫,虽是后宫妃子不得干政,但是母妃的聪慧不仅是在审时度势上,更是懂得父皇的逆鳞所在。

“齐家向来不参与皇室之事,尽管后宫齐良妃的地位多年来从未低过,如今傅家是京城生意最大的商贾之家,朝中轻商的那一派势必每次上书都将提及傅家的名义,你父皇心中自是有分寸,只是齐家……你父皇是不喜提到的。”

慕天行看着自己的母妃,眼前人脸上又是那般回忆往事的神情,不觉眼神暗了几分,年幼时常听带他的姑子说,母妃刚入宫时何等的盛宠,后宫妃子眼红的多,虽说不及皇后之位尊贵,但是一方面得到皇上的宠爱才是她们所求,那时 母妃一身红衣,有着江湖儿女的豪气,可是如今……眼前容颜还未老去的女子,心中不知何种样子了。

“为何父皇不喜……”

“关系到很多年前的一些事了,也罢……这些事终究不提及的好,行儿若是想做一番大事,那便放手去做的好,不像娘亲这般……困在着皇宫之中。”最后一句话时,女子的笑带着眼角看得见的皱纹,可是慕天行只看到了母妃脸上那般无奈的笑容,他的母妃……不知从何时碎了那颗不屈的心。

“若是儿臣日后……必定会给母妃想要的一切。”那几个字他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母妃既不会觉得自己大逆不道,也不会在一旁出谋划策帮他夺得……这天下。

“你们俩回宫帮我取得那件红衣来。”女子突然偏身对着身旁的侍女说道,脸上依旧是那般端正的神情,年纪大了……倒是忘了把送给行儿的礼物拿来。

行儿二十一的生辰……可是马虎不得。

“是,娘娘。”两侍女行礼退下,慕天行嘴角含着笑意,倒是不知母妃接下来要说什么……

“若是这皇宫中还有什么值得母妃眷恋之物,母妃刚才便不会说那般话了,明日你生辰,母妃想着还是送你一件东西的好……日后,你若是有何不明的地方,想着后宫之中母妃的身影依在,若是母妃随着你父皇去了,你便有个念想。”

女子说话间眼底已有浮现出来的泪光,可是慕天行整个的思绪也像是浸在雪水中,冰冷的一片透露出来的微光, 只有他那嘴角苦涩的笑意,他忽然明白今日母妃突然过来的缘故了……原来还是因为那人,因为那人早已不在,他便自小成了那人的影子。

多少有些不甘啊!

屋内只有两人坐着,静默突然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女子的神情确实是卷上了哀愁,仿佛年少时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遗憾亦或过错,今生知晓再无弥补的机会。

“母妃……”慕天行轻掩的眼眸缓缓抬起,很是认真带笑的看向眼前的人,这么些年来他一直不懂,更是在年少时……母妃看着他时的模样像是透过他在寻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可是每每失望的神情浮现在他眼前时,他又无比希望母妃能在他身上找到她所想寻的……哪怕……是他嫉妒的存在。

因着这一声……女子的心绪回到了眼下。

“母妃……不知天寻这个名字可是有什么深意……儿臣多年来一直都想知道。”慕天行淡淡的说道,那神情中不复刚才的笑,莫名的添了不少愁意。

眼前的女子像是被吓到一般,脸上一瞬间有种意料之外的神色,甚至于脸色在那一刻是苍白的,可女子的眼里似乎浮现了一种很是奇怪的笑意……

“天寻……寻……”慕天行看着自己的母妃有些魔怔的样子,心中不免自责,他知晓这是母妃一直不能碰的秘密,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眼下还会如此。

“行儿……你父皇的江山是染了血换来的,日后你有这份心思亦或手段,母妃什么都不会说,只愿……只愿你能守得百年疆土之乐。”这条路是那人想要的,如今延续在他们儿子的身上,她不会阻挡亦不会相助,就当是还了那一夜的恩情,为她那恐已不在的孩儿……积福。

“母妃……儿臣知晓了。”慕天行顷刻间像是松了口气,既然母妃不愿……便是觉得他不知道为好。

原本派去拿衣的人已经回来了……

“娘娘”看样子带来的是一件衣裳……慕天行看着自己的母妃袖子轻扬,像是在擦着……本不该有的东西。他的眼神暗了暗……

“行儿,记得母妃在你年幼时说过,你若是有何喜爱的东西,何必因着他人的心绪而藏起来,原本这日子苦乐滋味都有,何般对你而言是好的,便何种的过。”

“母妃觉得……行儿红衣才是最合适的,像是火一般张扬,就如同母妃年少时……”慕天行眼底的光当真是从未有过这般的亮,今日母妃与他说的话,已有几年没有像今日这般多了,而且母妃此时……眼中是他的倒影。

不管那天寻是谁……就如同母妃所说,若是有何喜爱的东西,何必掩饰起来,人生本就苦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一女子

傅家满屋的白纱在今日摘下了,甚至二公子的房间也被锁了起来,府中二夫人这几日都有侍女端着汤药进出,下人中已有一些流言了……

傅家大门迎来送往的人许多,今日守卫倒是全部撤下了,外面关于傅家大公子的传言很快传遍了京城,与傅陈两家生意都有来往的人便是有心格外注意着这几日陈府的动静。

傅陈两家联姻之事……明面上没说,但是有一部分人等着的结果,并不是最好的那般。

有多少人等着踩掉陈家而上,又有多少人……等着傅家出事。

陈府宅院

“大小姐,主母刚才还说让小姐时常到院子里走走,说是初春来了,外面的空气更好一些。”进屋而来的侍女掩不住语气中的愉悦,但其与这屋内的气氛倒有些不融了……

里屋确实有些沉闷,桌面摆设的铜镜倒影着窗边人的身影,深蓝的绸缎可见那绣的栩栩如生的鸟雀羽毛,更是像画景一样生长缠绕着朵朵盛开亦或含苞待放的花朵,花的颜色在这初春倒是格外醒目。

“小姐……您这身衣服不是要等着……”出阁之后再穿的,眼前已双十有余年华的女子,面容中带着笑意却是神情一怔,似乎因着这话她也吃惊了不少,轻掩眸子看着自己身上这一身衣裳……怎得挑了这件。

“不过小姐穿这身衣裳真好看。”侍女由衷的说了一句,女子原本想换下衣裳的心思动了一下,陈知瑾的手下意识的摸着左手的袖口,这衣料还是她三年前寻了几家店得来的,衣裳也做成了三年……可是这件衣服一直被压在箱底,今日不知怎得……她竟拿了出来。

罢了……实在没什么好盼的念头。

“梁儿,将另外准备的两件衣裳也取出来,让它们吹吹风也好。”当时她花了一年时间亲手准备了四套衣裳,从布料到绣工无不考究,只是没想到到今日还用不上……女子眉眼间又浮现一丝无奈,如何有了这般想法。

“小姐……这回傅家该不会以丧期之日又将婚事推后吧?”坐着的女子知自己的丫环是无心的一说,可是听着时,心中竟有一种隐约认同之感,之前与傅家公子见面的那次便知晓其对婚事虽无明显的态度,但也没有直接拒绝,其中考虑的必定是两家亦或者说是傅家所能取得的。

不过这可有可无的认同……似乎决定权在了那人手中。

只是她这心中,再等这两年时间……却是有些不甘的,困在绣阁之中,她都渐渐忘了外面的样子……若是有一天,陈家大小姐也以这般方式消失在京城,寻个无人相识的地方过完后半生,那之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纤细的手指突然放开了衣袖,眼底的光芒也是亮了几分,缓缓起身之时,心中竟已是有了一番主意,外面的传言主母虽下令不让下人们在府内议论,以免她听闻之后动了其它心思。

若是傅家大公子在世间一日,傅家那孩子便也能安然,凭着当年的一个眼神……有些事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那年不过十三的少年,竟是她十分羡慕的对象,困于这小小的绣阁之中,她脸上的笑颜也快要掩饰不了心中的厌烦之意了。

“梁儿……二小姐今日放学可回来了?”想到那孩子说的气话时,陈知瑾嘴角显露一些笑意,只是怕今年过后娘便不会让知欢继续呆在学院了,那欢沁楼的楼阁也已经收拾好了,大概这小妮子也隐约猜到了什么,这半个月来黏她黏的紧了些。

她自是会帮着说些好话的,只是自古……都逃不过女子将嫁,相夫教子。

“还未,只是看着二小姐这几日心情似乎不太好。”窗外的风送了进来,这初春的凉意似乎过了,陈知瑾看了一眼窗外……也不知这柳树何时抽芽了。

“可是因为书院的事……”这一点她倒是没有从知欢脸上发现,这孩子到她房内来时都是欢欢喜喜的,可是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的样子。

“不知……但二小姐身边的侍女昨日刚与奴婢说,说是二小姐每夜都躲在被子里抹眼泪,可是她又不敢向主母说。”

陈知瑾手中正拿着转动的茶杯突然一顿,眉眼间不知是何般情绪,这孩子……怕是在闹情绪了。

“若是二小姐回来了,带她来我房中,也好问一声……”

“是,那奴婢将这衣裳拿出去吹风了……”

一套青衣覆在白衣上,极为素雅的颜色在这屋内又渐渐沉闷下来的氛围中点亮了一些东西,身边之人出门而去,屋内的一人盯着手中的瓷杯,那眼底幽深的光芒突然有了归宿般,陈知瑾从未如此清楚的知晓自己所要的是何物。

她一生所要……不过自由二字。

丞相府

府外的马车停了有一会,可是迟迟未见车中人现身,安鸣坐于车中,想起在宫门之外林烨敛对他说的一句话,眼底的冷意更甚了几分,就算他知皇上的手段不干净,可是哪一代王朝中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皇帝,手中不曾染过身边之人的血。

那九鹿鼎过了这二十多年,每日受着香火的熏陶,不也一样洗不净其鼎身上被泼的血迹。

“老爷……大小姐有意要出府。”从大门内出来的小厮走到了车旁说道,马车内的人那眼底的幽光一时淡了许多,人也是缓缓的下车来了。

安鸣站在丞相府门口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其门府的牌匾……安相府,冰冷的神情一时浮现深思,一瞬间竟不知自己追求了这么久的东西……存在的是何意了。

若是兄长还在的话……大概还有一个可以倾诉衷肠的人。

又想起皇上所言赐婚一事,大抵上那时皇上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他回绝的话不假……但不足以说服皇上,更何况……皇上从不需要被说服。

而府中等着他回复的人……大抵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大小姐,老爷已经回来了……”傅明染正将已经冷了的粥放于一旁,这味道太淡了,只是……少女的神情陷入了 一种回想当中,那般合她心意的甜味……日后大概是尝不到了。

她那不知是便宜大哥还是便宜老爹终于回来了,老爷……还真是个很贴合的称呼。

傅明染起身,一旁的侍女难掩那一脸担忧的神色,收拾碗筷时手都是在抖着的,本已站在门外的少女突然回头看向了屋内的侍女,垂眸的样子似乎显露了一些东西。

但是门外的人最终转身走了,她如今似乎不愿轻易允诺什么东西了。

穿过走廊,一路上遇见的下人都纷纷行礼,但那离开的动作却像是迫不及待,少女眼角浮现了自嘲的笑意,极淡的痕迹……却在眼底深处得以延伸。

安鸣看着走过来的人,冰冷的神情不自觉缓和了一些……

傅明染见到一身朝服的人时,脚步却是下意识的停了下来,仿佛此刻她才意识到如今她身处的地方正是一朝丞相的府邸。

“如何”她径直问道,仰视看着眼前的人,果然还是拉开距离的好……

安鸣眼神淡淡的,却像是没有看向说话之人,外面的风头可是还未过。渊阁暂时还未有消息传来,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傅家在这件事上必定也脱不了关系,至于傅家与渊阁之间的关系……他会找出来的。

傅明染的耐心还是有的,虽知晓眼下出府或许不是最好的主意,但她需要尽快找到楚斐瑜……大哥那边,也应该不会前来联系她。

“见何人?”安鸣回的算是干脆,但是在他眼前的人一时没有作声,两人之间所在的地方,气氛有些冷凛。

“楚家二公子”她是看出来了,若是不给出回答的话,她这门是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的,丞相府与傅府不同,这里守着的都是官兵,或许准确的说……是皇家的侍卫。

虽则与眼前人并没有达成协议,但这一点彼此知晓的默契还是在的。

安鸣却是突然走过了她的身边,没有留下一言,也没有任何表示,傅明染呆在原地愣了一会……这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老爷邀您去书房说事,这边请。”身后的管家迎上前来,替着那已经走远的人说道,傅明染看着转眼不见得背影,眼神暗了几分,她隐约觉得眼前人知晓许多事……甚至知道,渊阁的来历。

那日在山庄,面具人与那男子之间提及这两个字时,气氛中涌现出的杀气,真切不过了。

傅明染迈步跟上前去,就这丞相府……进出左右都不由她,但她笃定,她这如今的大哥……必定是费了一番功夫来寻这安歌。

取这名的人家……是愿其一世安歌吧。

皇宫之中有一个地方养着几株梅花,但这个时节大抵上是凋零了,后宫之中妃子争宠是寻常之事,但齐良妃所得的宠爱却是不会让之眼红嫉妒,当年若不是齐良妃……皇上此时或许不会如此健在。

“娘娘,这花全都落了……”

“娘娘,可是还要拿些土过来……”

有一女子孤身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上仅剩的两片残花……这点红色似乎也要不存在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冰冷宫墙

离得妃子阁有些远的一座宫殿中,独居着一位娘娘。

齐良妃想着,那宫中长久是没人走动了,早些年头那人还时常到她这坐坐,如今又因着自己腿脚不便不易行动,也不知那人如何了……

“巧儿……东西可都备好了。”女子已经从树下走回了宫殿门口,那一身青衣素雅的很,发髻中左右只有一根银钗,那时走路的姿势虽有些奇怪……但是人脸上的神情十分温柔。

“回娘娘,都已经准备妥了,只是……奴婢还是派小柳叫来一辆车轿的好,那位娘娘的宫殿离得有些远。”门口站着的人穿着宛如一位普通人妇,但是那浑身的气质却让人不易移开眼,多少是经过了锤炼才能在这冰冷的萧蔷之中如此这般活着。

“无碍……这允诺之事不可食言的好。”齐良妃有意整了整刚刚沾了些许新泥的裙摆,不过是腿废了,何来心已无所念之难过。

一旁的侍女点头已将准备好的糕点装盒起来,一主二仆缓缓地走在行宫中,她的宫殿其实也是幽静的很,这一路上也是难得碰上一个活人。

但是瞧着不远处走来的两位宫女,看样子是皇上派来的人……

“良妃娘娘金安”眼前行礼的两宫女却不是以前那般模样,这大概不是皇上派来的人……

齐良妃脸上的淡笑掩饰住了那一刻浮现的疑惑,这宫女身上的衣着……是皇后宫中的。

“奴婢二人奉着皇后娘娘的命令,有意请良妃娘娘前往凤仪殿中,皇后娘娘说是牵心着良妃,便是派了一辆车轿来。”婢女视线看向的地方,那车轿已经来了。

女子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对着身边的侍女微微偏了偏头,那一刻眼底浮现的思绪……明白了便好。

“不知良妃娘娘是否有其它事……”有侍女问道,说话间的语气自是依旧客客气气的。

“我家娘娘道是今日天气好,有意出来走走,既然皇后娘娘有此心意,这车轿我家娘娘便是领情了,还请两位姐姐先行回去回话,我家娘娘便是之后到。”提着木盒的人说道,说话之人正是刚才齐良妃偏头看向的人。

“那奴婢告退了。”两人齐齐行礼道,女子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目光微冷的看了一眼已经靠近的车轿,前往凤仪殿正好经过了那人的住所,她还是打算按照今日原本想做的来。

只是皇后为何突然想起要邀她前去一叙,后宫之中最近并无发生什么事,若是是朝政之事……莫不是齐家参与进来了。

“娘娘……现在如何?”身边的侍女脸色有些担忧的问道,知晓自家娘娘深居后宫与其它妃子并无多少往来,更何况是后宫掌管凤印之人,早些年皇后对自家娘娘起码明面上是好的,只不过是这几年皇后不曾到过这一处来,也不知是 否因为今日娘娘要去看望的那位妃子的缘故。

“无碍,先去见静妃一面。”女子神情宛然一笑,似乎无需左右权衡,在这皇宫之中真正按照自己的心意可行之事寥寥无几,若是勉强着自己,这日子可就太难过了。

“是……”女子缓缓迎着车轿走去,可是径直越过了轿子,人突然看向了高墙之外的天际,她这一生……皇宫便是归宿了。

所以齐家……绝不是可任由人拖进来参与之后的皇位之争。

皇上的身子她怕是除了御医之外知晓的最清楚的,九年前的那场火灾……皇上也是耗尽了不少精力,尽管她身上有着替皇上挡下灾祸的美名,可是依旧改变不了这般事实……皇上的生时不多了。

她虽不关心朝政之事,但是皇室之中眼下只有三皇子最有资格得到皇储之位,但是三皇子的身世……一直以来也是少数知晓之人烂在肚子中的秘密。

当年三皇子生母未进宫时与当时还为王爷的江安王有过来往,据说两人彼此中意,若不是先皇因着之前先给江安王有心思定下的一门婚事,说不定之后的事情便不会如此奇怪的发生……

江安王妃嫁进王府后,世人无法得知如今的德妃娘娘当年是如何倾心皇上并一心想进入皇宫的,只是知道当年那个名满京城的女子宁愿甘当侧妃,也是入了太子府。

当年皇上虽还是太子之位,但太子妃的位子也早是有人坐上了的,侧妃来的再受宠爱,太子登基之后也只是贵妃,而皇后之位不易轻废,不易另立,便是直到今日德妃娘娘虽受极盛宠,可是犹如昙花一现,四皇子生母入宫之后,皇上的心便不在后宫众多妃子身上了。

偏生美人红颜薄命,等到四皇子五岁之时,其生母据说是服毒自尽了,这段往事一直在后宫是被禁言的。

青衣女子的脚步踏在这青石台阶上,缓缓的步伐来的沉稳,女子面容之上有股伤感的笑意,静妃当年也是个毓秀之人,只是如今过着看破红尘的佛门普渡之日,当年她虽不是心甘情愿进入皇宫的,可是呆的这十多年,竟也是对着冰凉的宫墙有了丝挂念,只是这般冰冷……却是时时令人凉透心扉。

这青石板上的凉意似乎一双绣鞋也是挡不了的,上面的斑斑绿痕一时间在她眼中化成了一滩血迹的模样,无人知晓……甚至她这两个已跟了五年的身边人也不知道,当年在这里……她的孩子就这般没了。

未出阁时曾向府中的管家学过一些医理,当时自己身上的种种不适都是指向了一种情况,那时虽还未请太医过来确诊,或者说之后已经没了这机会……当年这青石板上染就了血迹之时,这条路她多少是不愿走过了。

也是从那时起,她竟是不想怀上孩子了……

如今皇后依旧这般温婉贤淑,可是她的手段比起当时盛极一时的德妃娘娘要狠烈的多……当年的事情,只有她们两人知晓。

傅家宅院

书房的大门紧闭,门口也已经站着一众下人了,互相推搡着可是无一人敢敲门而进,今日二夫人的疯病更是控制不住了,二房中已经乱成了一团,这些下人因为管家不在,木大侍卫又不见踪影,都不知所措的来到大公子的书房前,可 是这紧闭的门……没人敢推开啊!

正巧这时木悠在外办事回来,见着眼前这幕不觉皱了下眉头,府中何时这般清闲了……

有人已经看到了来的人,连忙迎了上去,“木侍卫,府中管家不在,不知这事该如何说,二夫人房中的侍女今日又被二夫人打伤了,这几日给二夫人送饭的婆子也是被打,这二夫人的情况比当时三夫人还要……”说话之人看着眼前人那冷峻的神情却是不敢往下说去了。

木悠眉眼微皱的看向这一拨人,这在公子的书房前就如此大声喧哗,若是公子……可是看着面前之人那明显的哀苦之色,他心中还是叹了口气的,近些日子傅府实在是出了太多事了。

“我看看公子如何说……”木悠径直前去敲门了,因为这句话,在场的人都不觉松了口气,傅府给的工钱确实多,可是若天天被这般折腾,这工作也是不好做了的。

屋内的人是一动未动,就算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傅明渊眼前有展开的数十本账本,这每一笔的账因着明细清楚他都只是略略一看,如今傅家的生意越来越大,单是酒楼这边就需单独派上三位账房先生了。

只是……翻阅着账本的人手指一顿,这傅家的生意做得再好,似乎家主也无此心高兴,而傅家……怕是要在他这里断后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傅明渊脑海中浮现了一张面容,从稚气未脱到茕茕孑立,他这心中原本留着的人影就很少了,若是已经扎根了,他为何要轻易的放手,莫不是……他也甘愿如斐然戏言所说孤独终老,若是没有遇见一人的话……大概也是可能的。

“公子”木悠在外的敲门声已经响了几遍,屋内的人缓缓地放下手头的事,淡淡的语气却足够门外人听见。

“进来”傅明渊的思绪被拉回,神情一片冰寒。

“公子……”木悠将身后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内的那种阴冷的气氛他渐渐感觉到了,果然这几日公子一直没有表露出来的情绪还是存在的,公子对于二公子……当真很在乎。

“二夫人的情况是越来越糟糕了,宁大夫开的药也不起作用,是否要跟家主禀报一声。”他若是没有记错,当年家主曾答应过二夫人,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傅家永远都会留给她一个位置,像是今日这般的局面,公子的决定怕是要以家主的这句话为先……

“送到家主那去。”不知是傅明渊冷淡的语气还是这话中的内容,木悠看着自家公子那冷酷的神情,也是不知该如何接下去问……这送人过去,家主在的地方可是佛门净地,这……

“那有几处比较幽静的宅院,是早年傅家买下的,先征得家主的同意便把人带过去。”傅明渊后面冷冷的补得这几句话更是让眼前人呆愣了,那儿是有几处院子,但是那院子不是买个大夫人敬斋时候用的,公子的意思……他竟是越来越不懂了。

傅明渊冷冷的瞥了一眼没有作声的人,木悠对上了自家公子的目光,很是用力的点了点头,他只要照办便好。

“是,公子。”回复之后的人突然想起他回府需要上报的事,神情一片严肃了,公子要他查的江安王当年流放皇陵一事,已经有了结果。

第一百一十七章 齐家贵客

齐府这几日已有不少商贾登门拜访,也不知是何处传出的消息,说是齐家公子得到皇上的赏识,特请为四皇子的教书先生,齐家原本就有贵女进宫为妃,如此一来……齐家在京城之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了。

“公子,家主让您早些出门,说是有客来访。”小厮在门外不敢大声说话,可是家主在客厅已经催了好几次了,今日来的客人身份可不一般。

“公子,家主让您……”可是第几遍的话还未说完,屋内突然传来了茶杯碎裂的声音,门外的人已经不敢再言了。

公子与家主的关系向来和睦,今日是怎么了……

正当门外的小厮打算回去禀报时,房门打开,屋内的人缓缓的走了出来,一身白衣清尘,那神情中的淡笑根本使人联想不到刚才屋内可能发生的事,小厮站在一旁点头行礼了。

“来的是何人?”齐凉意的声音有些冷意,目光却是看向不远处的地方,也不知眼中倒影了何般景象,只是那眼底的幽光曾真切的出现过。

“回公子,今日是沧澜书院的院长登门,家主已经在客厅招待,说是……说是让属下前来请公子前去客厅。”这句话说的时候是看了自家公子一眼的,这几日登门拜访的人过多,公子大概也是不耐烦的。

齐凉意嘴角浮现了一抹笑意,突然迈步往走廊的方向去了,身后跟着的小厮显然是松了口气的,公子只要……

可是人还未高兴到头,走在前面的人转身进了北苑之中,那是白先生的住所,身后的人只好连忙去上报家主了。

齐凉意的步伐是显得轻快的,只是在进入北苑时神情中多了一些深思,除了正好碰上上次沧澜书院的沈君前来找白祈外,另外还有两回是他不在府中之时,侍女告知的。这沈君绝对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先不说沧澜的周院长是从何处请来的这人,单是能三番两次的主动来找白祈,就证明这里面一定是有故事的。

这两个之间的故事……不知是不是比客厅中正在上演的要有趣的多。

据说是三皇子向皇上推荐的,他自己都不知是哪里来的与三皇子这般的交情,虽说早些年进宫看望姑姑时偶尔在皇宫之中碰上过几面,但也只是点头之交,这一回……竟是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若是他当真是齐家大公子,说不定还会有这番心思,只是如今他自己连真实身世都未查清,这趟浑水当真不想掺和进去。

爹爹让他前去客厅见那沧澜书院的院长,也是不知周院长又是如何来凑的这番热闹。

齐凉意停在白祈的房门前,却是一时也不知自己为何来的这地方,只是心中隐约觉得……世人大抵总有时候看不明世间百态,可是觉得在这屋内之人的心中,世间之事也不过尔尔。

门外与屋内的人一门之隔,两人的神情却是有些相似,白祈清冷绝尘的面容之上不易流露出那丝无奈之感,但是此时眼底的暗光透露出一种已经决定好的心思,若是他回了池祈山,沈君留在人间便没有什么理由。

眼下他可是已经确定了,沈君对于天界不予干涉凡间的律法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

各人的命数自有各人的轨迹,就算有幸能窥探天机,这天机二字……也不是那般容易说出道明的。

玘月王朝气势渐微,易主之日也不会等上很长世间,明染这孩子的命数已经改变了预定的轨迹,这一世的天缘若是还修不满,他恐怕要再等上几百年了。

何时池祈山……能不那般清冷僻静。

“院长可莫要见怪,前几日凉意也不知如何受寒了,这几日也都是在屋内静养着,左右说仪态恐有失礼不宜见客,周院长能来,也是齐家难得的面子了。”齐家家主看向与之同坐的人,虽则他这几年都是在外忙着齐家边境上的生意,若不是因着眼下没有放心的人选,也不会亲自四处奔走,至于凉意……商贾之路不适合他,而仕途之举他自这孩子年幼 时便有所担心,好在如今这孩子也只是选择了教书,可这心中总有隐约的担忧。

今日这局面……确实担忧不假。

齐家虽不关注皇室之事,但多少有着了解,眼前之人与三皇子走的比较近在朝中亦或百姓眼中也不是遮掩之事,但这本无可厚非,毕竟周院长也曾是三皇子的先生,但是两人之间彼此的身份表明,三皇子若是有朝一日能荣登那个位置,这其中沧澜书院的作用不可忽视。

“老夫还怕齐家主嫌弃我一个老头子也来凑这热闹,这明人不说暗话,齐家主应该知晓老夫今日前来的意思吧。”老者习惯性的摸着自己的白胡,那副精明又慈祥的样子在眼前之人的眼中,又是有着另一种意思,齐家家主犹豫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

“齐某还真是不知院长前来的意思,莫不是还是因为上回凉意拒绝前往沧澜书院教书一事……”齐家家主那般认真回想的神情也不像是假的,只是眼前人也不急着说开,老者的神情很是温和,他今日虽说是来当说客的,但也有一己私欲,毕竟当年的事情可还是有一处是困惑了他许久的……大概是长达二十年吧。

二十年前二皇子夭折一事,其生母也在皇子去世后郁郁寡欢而死,这是由皇宫中传来的消息,但是有些老臣大概是记得,那二皇子夭折之后是立马入葬了皇陵,原本因着年幼夭折乃不详之身,可是皇上怜其生母,便是让礼部策划了入葬之事,此事在后宫之中一时也是引起了议论,毕竟当时的二皇子生母并不得宠,如今的恩情……足以显出皇上的仁心了。

可是有其它的流言传出,说是在将夭折的孩子放入棺木之时,亲眼看着断了气的二皇子睁开了眼睛,此事当时只当是送葬之人因为自身体质虚弱,受不了这阴气所致的幻觉,可是后世之人因着随后其母妃突然离世,皇室天道阁中人惨死,江安王叛乱被发配皇陵,便将所有的起因归咎于这早早便夭折的婴孩身上,说是这孩子的死……其实是有内幕的。

皇宫中的肮脏手段多了,一些血迹也是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究竟真相如何……他一个读了大半辈子书的人,自是不相信这鬼神之说,可是其中的因果,有一件事是有些本末倒置的……江安王叛乱的定论并不是在二皇子夭折之后,而是在此之前,当时皇上虽没有直接言明,但是朝中的风向已经有所偏转,更何况当时皇上还因刚登基不久,有所疑心也是明摆着的。

而那时传出的宫闱之事,虽得到极力封止,可是在百姓之中还是传开了,说是宫中当日留宿在皇宫的江安王有一夜闯进了当时正受宠的玉美人宫中,有侍女亲眼为证,直到有人将此消息传到皇上口中时,皇上出面……而江安王也是醉醺醺的回了自己的留宿之地。

玉美人便是当年皇上贵为太子时娶的侧妃,年少之时与江安王也是有过一段往事的。

这件事后宫之人自是不敢提到明面上来说,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有眼下已经荣封四妃之品的德妃娘娘与不知生死的江安王知晓。

“老夫今日前来是当说客,可也不是在齐家主面前劝说的,不过老夫还是有一事想请教齐家主,就是不知齐家主愿 不愿意透露了。”老者此番话说的很是客气,看不出刚才进府之时的那股淡然,脸上也是有着一种期待之意。

齐家主面容之上不动声色,心中隐约猜到眼前的老者是要问着什么,只是他守了二十年的秘密,自然是绝口不提的。

“周院长学识渊博,齐某倒不知有什么难得住院长了。”客套话一说,两人之间的气氛其实有些紧张起来,互相对视的那一眼似乎已经彼此透露出许多东西了。

老者淡淡一笑,一时之间也没有开口说话,这问题若是提出……怕是没有那么好收场的。

傅家宅院

傅明渊听着面前之人禀报收集到的消息,若是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也不难理解那人为何隔了十多年才回来……

“可是牵扯进了当年二皇子夭折一事?”傅明渊对于十几年前发生的事知晓的也是凤毛菱角,只是眼下……若是不了解清楚来龙去脉,渊清山庄物归原主不是难事,就怕是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这太平之世……不该就如此毁了。

“公子,属下只查到当年二皇子的生母与江安王有着一层关系,只是属下暂时还未查到明确的消息。”木悠见着自家公子那般神情,知道这件事公子已经准备干涉了,可是渊阁……一方面在竭力打听着天道阁当年的事实真相,另一方面又不愿插手皇族之事。

眼下公子的选择……日后公子是否会……

“木悠,若是斐然问起,这件事不必对他说。”傅明渊神情冷淡中透露着一种平静,那般心思已明。

“是,公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互相猜忌

“公子可在房中?”齐家家主送走了贵客,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沉寂了下来,凉意不出来倒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且他也不想周院长与之谈话,就凭今日沧澜院长问他的这席话,隐约可以猜到凉意的身世已经被人有所猜疑。

周院长自是清楚当年江安王叛乱一事,只是时隔这么些年,重提又有什么意思……

“回家主,公子刚才去了北苑……应该是去见白先生。”回话的是刚才从后院回来的小厮。

前厅的气氛有些沉闷,看着家主的神色,似乎齐家也是即将要发生大事了。

屋内的人也没有说话了,左右妹妹在宫中虽不理皇族之事,但若是家中有难也不会摆手不管的。

“若是还有人前来拜访送礼,一概不收……就说公子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这几日涌来齐家的人真正想见的自然是凉意,周院长既然有来当说客之意,便是背后有人要求的,是谁也不难猜到,但是他们齐家……当真没有此番心思。

齐家家主神情有些恍惚的坐了下来,就是眼下不知顾家那老爷子知晓了这消息……会是何般看法。

丞相府

傅明染等着今日那人早朝之时再打算出门,自然为了保守起见,如今身上这一身衣裳没有必要更换,出门便是用的是丞相府大小姐的身份。

“大小姐,这两只钗是要哪一只?”身后帮着束发的人语气谦卑的问道,扬起的手中正拿着两只钗子,傅明染并没有转头而是透过铜镜看过去,镜中的自己一向不施脂粉的脸此时添上了精致的妆容,唇*人,眉眼不自觉透露出几分风情,五官中唯独那双眼睛还是有着清明,不会因为这般成熟的妆容而有所改变。

但是铜镜面前坐着的人却是微微蹙眉,她这副样子……哪是十四岁的人,更别说与之前一直的少年模样有何相似。

身后之人见自家小姐皱眉的模样,以为是小姐不喜,神情中正有自责时,眼前人淡淡的语气说道:“玉钗好了。”

另一只钗子准确的说应该是叫步摇,只是这东西还有这般妆容……不像是未出阁的少女有的,这丫头大概是……

身后之人小心翼翼的将钗子戴进了她盘好的发髻之中,最终傅明染站起之时,从铜镜中看到的掠影……因着这般妆容大抵是增加了三岁的年纪。

如此也好……就是不知这是身后之人自己的主意还是那人的心思。

“大小姐,您真好看。”侍女说这番话时脸颊上还浮现了一抹红晕,傅明染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因着这个真诚的笑容又是想起了什么,眼底的幽光亮了几分,神情中却有几分冷意了。

“大小姐……奴婢……”

“公子可是早朝去了?”傅明染心头莫名的一股烦躁,她已经被困在这里几日,若是今日还出不去,这丞相府她非得闹上一番。

“奴婢不知”眼前的婢女显然有些左右为难,那脸上的神情在傅明染看来,已经是给了答案的。

“你留在屋内,寸步不许离开。”傅明染拖曳着长裙,顺手带上了梳妆台上备好的东西,出门之时又因着这身不方便行动的行头而蹙眉,不管这侍女是否听她的话不会去报信,在她出丞相府大门之时,门口若不是有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便是管家带着人出现在门口了。

她只希望……那人不会食言。

“是,小姐。”侍女的目光送着离开的人,眼底渐渐浮现了一些冷意,视线在那只放在台面的步摇上一扫而过,眉眼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竟与刚才小心翼翼之人……判若两人。

傅明染穿过走廊径直走向大门之时,一路上并无什么人阻挡,看来是那人提前打好了招呼。

“大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老爷说只能在楚河客栈中与楚二公子见面。”管家在马车旁看样子是等候多久了,走进马车的人步子没有任何停顿,傅明染坐在车内,一脸平静。

这车夫必定是听从了吩咐的,管家这句话也不过是另外的提醒她……楚斐瑜还不知她的新身份。

马车缓缓起行,车内的人脸上已经蒙上了面纱,只露出那双带着冷意复又清明的眼睛,她需要楚斐瑜帮她查之前绑架一事,或者顾连棋能有所办法。

早朝之后安丞相在宫门处停留了一会,清寒的目光有时看向宫门内过往的禁卫军,却是没有见到在此等候的身影,不远处走来一人,步履有些急促,安鸣眼中的暗光似乎一瞬间被抹去了。

皇上还未怀疑宫中禁卫军之首,但对他却是开始有了芥蒂……天城县发生的事情绝不是表面之下的那般简单,顾七言因为一次刺杀或许摆脱了身上的嫌疑,毕竟他是由皇上亲自选出的人,但这几次针对之人明显都是将过错安在了他的头上,不管是赈灾银两还是禁卫军被杀,亦或者此次顾县令遇刺一事,乍看之下毫无牵扯,但这些事都是有当朝丞相参与过的,顾七言当初的天城县县令一职,皇上也曾问过他的意见,而在此之前……他与顾家还是有些牵扯。

这些事皇上心知肚明的很,但是皇上也不会如此轻易的怀疑他,但重点在于……对于江安王的消息,他有知情不报的成分在其中。

蒙平羽走到眼前人面前时,是看出安鸣出神的样子,自己那严肃的神情依旧不变,但是眼神中已经有了一抹了然,他虽驻守皇宫,但是朝堂之上的消息总是会传入耳中,近日听闻……安丞相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妹妹。

“安丞相……”蒙平羽行礼道,论阶品来说,这一礼还是要行的,眼前的男子一身朝服,似乎这么多年来样貌一直没有变化,只是看得出为人更为沉稳深重了。

“今日本相有事找蒙将军,应该没有打扰蒙将军的日常巡防之事吧?”这话虽说的客气,但是说话之人神情依旧冷冰冰的,似乎对不上语气之中的那点温度。

“安丞相请说。”蒙平羽心中明白他们两人的交情在何种程度,只是他这个身份……也不好与朝中哪位大臣走的过近。

“本相是想问当日闯进皇宫中的刺客蒙大将军可是看到过其身影的,亦或心中是否已有猜测?”安鸣神情冷淡的道来,看样子对于所提之事也不甚感兴趣。

蒙平羽倒是没有想到会问的是这件事,这事皇上不也已经不再追究了,不对……人神情中浮现深思,若是皇上当真不再追究了,之后长公主与小皇子分别被召进养居殿一事就显得有意了些。

看来皇上是直接绕过了他,而是寻了他人继续调查……应该是良机坊的人。

那安丞相又是如何想到今日前来相问此事,若说当日他有没有看清刺客的面容,这倒是没有的。

他也曾大胆的推测……刺客进入四皇子的寝殿之后直到他带兵前去搜查,人都是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可是四皇子又有何理由包庇刺客,这份罪名若是坐实,就算是尊贵的皇子身份也不行。

而且皇宫中也没有何处地方上报失窃一事,更是没有何处地方禀报看见身份可疑之人出现。

“这倒是没有,那刺客的身手了得,轻功更是远胜这些禁卫军,等蒙某赶到之时,人已经是寻不到踪迹了。”这话不假,但是蒙平羽也没有说实话,那人的面容是没有看到,但是那人的背影却是印在了脑海中的,更何况另一天朝堂之上不是还有一官员请假未上朝,听闻还是眼前之人亲自向皇上说明的,或者安丞相才是最清楚事实的那个。

“不知蒙将军这副神情……可是有什么事想问本相的?”安鸣注意到面前之人那眼底流露出来的探究,两人之间似乎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带有猜忌的局面,他特意今日向眼前之人问此事,不过是因为隐约觉得……眼前人当初并没有跟皇上上报实话。

刺客若是进了四皇子的寝殿,哪会这般容易消失,亦或者说这只是个托词而已,蒙平羽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谎,除非是有人要求,有人提出一个不过分且合乎他的思量的要求。

那就不知四皇子是否有见过刺客了……

“蒙某只管这皇宫守卫护这宫内安全,至于其余之事也不容蒙某插手,丞相若是无事的话,蒙某还需执行皇命去了。”是直接拒绝了,安鸣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淡笑不语,看来这些年看似与眼前人还有几分交情,其实真正了解的还是少了些什么。

起码蒙平羽的身世……他便从未想过去调查。

“倒是本相打扰了,蒙将军便去忙吧。”安鸣看着眼前人干脆利落的行礼告退,就在面前人转身的那一刻,他也是缓缓转过了身走向了回府的马车,今日起码肯定了两件事情,一是皇上尚未对蒙平羽有所猜忌,二是……那刺客所要寻的东西还未到手。是否还有下次行动不得而知,但是林烨敛大抵是要早些离开京城的好。

安鸣坐上马车之时,神情中突然浮现一抹伤感,如今这丞相府……他倒是不想回去了。

府中那人,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的好。也不知……是否要见上傅家大公子一面。

蒙平羽身后的马车离去之时,人已经是站在宫墙之上看着尚在视线中的车辆,这刺客是何人他心中知晓,只是反过来说,他的身份也不见得光明许多。

更何况……刚才与之谈话之人,不是已经与渊阁有所牵扯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显露情意

楚河酒楼

“二公子,这是今年开春的账本。”掌柜脸上的紧张还是没有完全掩饰掉,看着眼前接过账簿的人,屋内站着的几位掌柜都是有些神色不自然。

今日二公子突然说要检查开春的账本,楚家名下几家客栈的掌柜今日都聚在一起了,眼下这阵势……二公子当真是完全接手了楚家的生意。

楚斐瑜看似随便翻阅着,可是目光看在一个个有所纰漏的数目上,渐冷的神色还是十分明显的。但是那微微弯曲的手指只是压在纸张上,神情与来之前并无多大不同。

“二公子……是否需要属下……”话还未说完,楚斐瑜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之人,后者不敢多言了。

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人,俯身在坐着的人耳边说着什么,站着的一众人额头都冒着汗,楚斐瑜却是突然起身,将那账本随意的放在了桌上,一旁还堆着其它几家的账本,今日这检查看来还是有果的。

“我希望在我回来之前能听到关于这些账本中纰漏的解释,各位都是在楚家做事很多年的人,也应该知道我这话是何意……”一众人连忙点头,面容上已有苦色与尴尬,二公子这话表明还是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的。

楚斐瑜转身离开房间,原本通信的人跟在身后,走在前头的人眉眼间有过一丝疑惑,虽则楚家知晓丞相府近来的动向不是难事,但丞相府大小姐回府之事还未在京城中传开,便是不知这人为何来楚河客栈找他,而且用的是安丞相的名义。

这丞相府大小姐是何人……

“可有谁看到了?”身后之人知道自家主子问的是何事。

“马车是从后门进来的,车中主人还未露面,只是报了名字,说是丞相府的大小姐安歌前来拜访楚家二公子,还说是因着安丞相的意思。”这话确实是原话不改的传达到公子耳内。

楚斐瑜站在二楼楼梯处,目光看着下面远不如以往热闹的情况,神情中的冷意多少染上了其他情绪,如今楚家也不愿赶走那些已有五六年在楚家做工的人,只是眼下的局面需得制止恶化的情况,任何开销从现在起必须清楚的记账。

“人现在可是进楼了?”楚斐瑜语气冷淡的问道,似乎因着这十分意料之外之人也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

“公子,那女子已经在二楼拐角处的房间内……属下不得不说一句,这女子似乎对客栈的位置十分熟悉,像是以前来过多次。”身后之人补充的这一句,让站着的人突然转身前去那人所在的房间了。

二楼拐角处并不设客房,而是连棋亦或那人前来谈话时才会选择这里,因为这个房间只有一间外室,且没有摆设多少用具,适合用来商量要紧之事。

除了明染外……他想不到还有谁会选择这处。

脚步是不自觉加快了的,楚斐瑜心中思量着这一切的可能性,丞相府大小姐回府的时间确实与明染出事十分符合,在这一层关系上,或许他忽略了一些东西。

傅明染脸上的面纱未揭下,那双清澈略带冷意的眼眸看着四周未变的景象,嘴角似乎一勾,就是不知等会进来的人能否一眼认出……

皇宫越王阁

越王阁进出的太医已有几人了,可是每人都是面色严峻的出来,甚至眉眼间还有紧张担忧之色,这四皇子的病情……他们当真不知如何下手。

殿门关上之时,床上的人突然缓缓地坐起,神情也不知如何的看了一眼床边站着的人,后者默默地点了点头,便是将几位太医商量后开出的药方放在了盒内,而盒子里看起来已经压了许多张药方了。

“按照这药方去吩咐药膳房的人吧。”淡淡的语气自是听不出情绪,慕天越下床来,少年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是,主子。”然而人是没有拿着药方出门的,屋内的人落座在桌旁,那原本显得苍白的脸色一时间寒气密布,这些太医中倒是有些新面孔,也不知是父皇还是三皇兄的意思……

但他这病也不是三年五载能好的,一身单薄青衣的人深思中的视线突然落在了那木盒上,嘴角勾出一抹冷淡的笑意,与那眼中的幽光极为相符,王朝律法……皇子未成年不可参与朝事,未过双十不可上朝听政,只是他这里的时间,也是不愿等下去的。

那日闯入皇宫中的刺客,不知安丞相心中是否有数,他虽只是见到其蒙面的模样,但是身形以及那双眼睛透露出的东西都是不易掩饰的,朝中有这样一个异党,也是不知父皇会是如何处理的。

听闻渊阁是唯一能与父皇手下的良机坊相抗衡的组织,而渊阁与皇室也是颇有渊源的,若是这异党的来历与他猜测的一般,那三皇兄策划的一切可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安丞相向来不参与党派之争,可是如今或许会因为私人原因而破了规诫,据说是来自天靖书院院长的规诫……安丞相确实是从天靖出来的。与此同时那两院赛事的魁首简怀乐到此时还未听闻什么消息,父皇若还是因为当年往事而心有芥蒂,那王朝推举人才之举,势必会受到一些文人的议论,毕竟每度的魁首必定是招入皇宫面圣。

简家……简家的势力逝去太久了,一时之间难以扶起,但是渊阁不同,虽说关于渊阁之主的消息他派去的人一直没有寻到,但他手中可是有证据表明当朝丞相曾与渊阁有过来往,就凭这一点,安丞相暂时也是划在了他这一边的。

其实三皇兄无论有如何的想法,父皇只要权力在握,这天下总归是他一人的,可父皇对于三皇兄的行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他……却是下了死手的。

十二岁那年他无疑中提及了当时全州旱灾一事,父皇当时却只是目光冷淡的看了他几眼,完全不像是与三皇兄提到此事时那般神情带笑,他看得出父皇是不喜他提及此事……

十三岁那年因为父皇为他寻来珍贵南草,他便前去养居殿谢过父皇,可是在殿门外听到了一些谈话。

“皇上也不必担心,四皇子虽身子骨弱,但这些年皇上为其寻来了许多良药,相信会有好转的。”

“莫不是……皇上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在门外听得出这是皇后的声音,当时本该堂堂正正的进去请礼的,可是脚步像是扎根了一般,心中也是想听听父皇的评价,这些年……父皇是往越王阁送了不少东西,可是倒像是有意避着他一样。

“那孩子喜欢将心思藏在心底,朕这些年也疏于照顾,只是这是她留下的骨肉,朕不能不管,可是朕担心……这孩子总有一天会把这朝堂之水搅浑。”

“皇上为何如此说,四皇子性子虽孤冷了些,但总归是皇族子孙,他身上的责任日后只会越来越重。”

可是他没有听到后话,在听到屋内的叹气声时,少年的神情似乎有些阴暗了,慢慢地转身离开,也不管身后留下的会是什么,是错过亦或者一个解释,当时他只记得,似乎骨血都是冰冷的,原来父皇对他的看法是这样的……

因为觉得他日后将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便是从年少时不愿他插手朝政之事,如今想来这一幕……屋内的人眉眼间有过一抹苦笑,可他反倒觉得是因为父皇如此说,他才有了这与三皇子争权之心,想试试看他是否能将这朝堂之水搅浑。

但是齐家却是他从心底不愿将之牵扯进来的,不是因为后宫齐良妃的原因,也不是齐凉意的缘故,而是齐家……早年的齐家曾对母妃有恩,在那时母妃还未进宫之时。

傅明染见着进门而来的人就那般站着,有些逆光而立,坐着的人反倒看不真切其脸上的神情,但是她知晓自己的神情应该是有些似笑非笑的,但也同样,因为这身穿着,这面纱……眼前的人大概是认不出她来的。

楚斐瑜见着眼前的女子,一身华服,虽未露出面容,但是那带了妆容的眼眸看起来不复往日的清明,而是透露着一股魅惑,可是眼底藏着的那抹笑意,他心底突然也是一暖,总归是见面了。

安歌……不管眼前这份安排是如何发生的,只要眼前的人……是她便好。

“听闻楚家二公子接手了楚家的生意,正巧我这里有一笔生意,不知楚二公子是否有兴趣?”傅明染眼角的笑意不及眼底,但是那双眼睛却足够吸引眼前之人,楚斐瑜冰冷的神情没有改变,但是那眉眼间还是浮现了一些情绪,比如叹息……

“丞相府的大小姐……”楚斐瑜像是没有听到刚才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念叨着,神情染上了一些笑意,可是人却是慢慢靠近了此时坐着的人。

傅明染因为这像是喃语的话下意识看了走过来的人一眼,正好对上了那双深邃含着幽光的眸子,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凉意,还未等话说出口,眼前的人已经抱起了她,感觉到靠着的身体那份暖意,傅明染面纱下的脸突然一下红了,而抱着人的楚斐瑜,感受到怀中那种熟悉的清香味,眼底的光深邃了不少。

第一百二十章 明染中毒

“听闻楚二公子喜好女色,我倒是不知公子会如此失礼。”傅明染冷哼一声,但语气中显露出咬牙切齿的意味,凭她的力气自是挣脱不了。

楚斐瑜看着怀中之人那双冷凛的眼睛,听着这带有讥讽的语气,嘴角却是一勾,明明是还未双十的男子,但是面容之上的沉稳甚至那天然的风姿一览无遗,俊秀的眉眼间藏着深思,而傅明染也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人在她自小认识的人中,长的确实挺好看的。

薄唇轻抿,越发靠近的人在傅明染脖子处吐出的气息带来一阵寒意,但怀中的人却是听到那几个字时,脸上是青红交接,下意识的咬着唇瓣的动作更是让眼前人眸光一暗,趁着楚斐瑜失神之际,人是突然带着些狼狈的用力推开了眼前之人,傅明染自己揭下了面纱,但那一双眼睛却染上了薄怒。

明染今日这般样子……可是来勾引我的……这是什么话!

楚斐瑜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露出真容的人,平静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他倒是不知当年那个四处为祸的少年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身绝不艳丽的红衣掩饰了那衣裙之下单薄的身躯,他见着眼前人抬手捂住刚才过于亲密的部分,青葱一般的手指覆在白皙的脖子上,隐约可见那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眼前这幅画面总是让人不觉凝视目光,那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脸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精致的妆容似乎减少了那眉眼间自然流露的英气,更为的妖魅了,只是明显不过十五的年纪,若是这身穿着,还是有些不宜的。

而且今日明染的身上除了那熟悉的清香味……似乎隐约可闻其它的香气,极淡的花香。

“楚斐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傅明染怒视着他,心里却是一阵腹议,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这丞相府大小姐的身份,早就知道她并不是男子……

“我倒是不知什么丞相府的大小姐原来是我那小跟班。”这语气中也带着嘲讽之意,站着的傅明染看着面前之人悠闲的坐下,与刚才那般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楚斐瑜心中却是在打量着眼前人的情绪,这面色也不知是这脂粉的缘故,还是因为恼羞成怒,比起刚才是更为红润了一些,只是看这样子……对于傅家近日之事应该稍许放下了吧。

“楚斐瑜……我若有事求你,你帮不帮?”屋内的气氛因为这句话渐生的温度一下子熄灭了,说话之人眉眼间是突然冰冷的,那看向坐着的人的目光甚至带着点伤感,然而楚斐瑜是看到眼前人是笑着说出这话的。

坐着的人神情也是一变,看来还是没有放下……

“你今日这个身份……你大哥也是做了一番充足的安排……”

“我只问你,你帮不帮?”傅明染语气中的坚定打断了楚斐瑜还未说完的话,桌旁的人看向他担心了几日的人今日安然无恙的站在面前,其实其它事情也已经不重要了。

“我是你大哥,小跟班开口自然不会拒绝。”今日之事应该也是安丞相默许了的,虽然不知道明染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他,也不知此事的前因后果,但是那人的这种方式,是将眼前人往外推,而明染口头没有抱怨,心中想必也是介怀的。

如今傅家与眼前人算是已无牵扯,而他这心中也不知为何会松了一口气。

傅明染张口欲说但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那眼底的幽光透着几分了然,口舌之争她已经不屑了……然而人转身离开之时,咬牙切齿的模样,身后之人是没有看见的。

“那不知楚二公子今日是否有空,可否随行到城外一趟。”傅明染偏身看着身后之人,见着眼前人那嘴角挂着的笑意,更是那眼睛里不知是否她眼花看错流露出的宠溺之意,竟是突然感觉背后发凉,怀疑是不是找错人了。

楚斐瑜缓缓起身,在门口之人的注目下走到了门外,看着这小妮子一脸警惕的模样,竟像是回到了三四年前,当年他们彼此捉弄陷害,各自害的彼此回家受罚,这小子虽然年纪小,但胆子不是一般的肥,只是他也记得……年幼时傅明染每当体内的寒疾发作,醒来后性子似乎都有所改变,即使后面吸引他的这双眼睛依旧如此清澈清明,但总归是缺少了一些东西,而今日……他似乎看到了当年那般的影子了。

傅明染拳头紧握又松开,看着已经下楼的身影,刚才她绝不是因为那句话而脸红的,只是因为……因为那禁锢着她而放在腰间的手不自觉加紧力度之时,她心中那顿起的火气就冒了上来,甚至脖子根以下都是一片绯红了。

傅明染重新蒙上面纱,便也是将那脸上看起来十分不正常的红晕遮掩住了,人能感到体内一股四窜的火气,突然扶着门墙的人摇了摇头,这视线怎得有些模糊了。

等见着楼下的人正望着她时,傅明染那动作便显得迅速了些,出丞相府绝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暂且看来她只有今日的机会了,人眼底又恢复了清明,除了那脸颊的红晕,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楚家宅院

今日天色算好,庭院的石桌上便摆放上了棋盘,一头坐着楚家大公子,一身白衣,手执白子,温和的目光看向迟迟没有落下一子的棋盘,他在等着人来。

如今楚家的生意全数交给了斐瑜,他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提及的两次斐瑜的婚事,虽则现今楚家比不上过去,但依旧是京城四家商贾之一,想来寻个家境殷实些的女子也不是难事,就算是寻常人家,只要斐瑜喜欢,其它礼数便也不作数了,只是探着这孩子的口风……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原本他心中是有一个主意,若是能与傅家联姻,他死后也再无什么牵挂的,只是如今傅府出了这事,便是相当于傅家从未有过二公子这号人存在,更何况他这主意若是明渊听了,大抵是不喜的。

自那孩子幼时起,明渊对其的感情……似乎超越了“兄弟”之情了,但这一次如此干脆的放手,反倒又使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可是明渊这般清寒的人,最是难动情的。

指缝间的白玉透着光亮,这玉质的棋子确实别有一种感觉,那张几近透明的脸上浮现一抹期待,这几日他才有所发觉……斐瑜对自小长大的“兄弟”似乎也有不一般的感情。

罢了……在他有生之年若是能见着这孩子成家立业也算是完成了心愿,若是不能也不必强求。

两个时辰过后,从楚河客栈出来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往城南的方向行去。

傅明染一路上眉眼都是不自觉微皱的,这狭窄的空间里有些让人透不过气,偏生坐在旁边之人又是一路上盯着她看,这原本就有些沉闷的气氛因此视线更为的让人坐立不安。

楚斐瑜似乎看出了眼前人的烦躁,视线移开,淡淡的口气说道:“这里又无他人,面纱取下来吧。”虽然移开了视线,但是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眸似乎还在眼前,坐着的人视线又看向了车外,掀开的帘子送进来一阵凉风。

傅明染那渐渐模糊的视线又因为这凉风而稍微清醒了一些,只是体内当真是如火烧一般,将面纱取下来之后,那白皙的面容此时像是染上了醉酒后的颜色,酡红色的脸颊,嫣红的唇瓣,整个人显出不符合年纪的风情。

“楚斐瑜……你觉不觉的很热?”就连这说出的话都像是带着一股热气,坐着的人那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子也是渐渐泛红,车内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看向窗外的人听着这话转过身来,却是眸子一暗,里面的幽光反转。

眼前的女子大抵是因为散热而挽起袖子露出了白皙的手臂,那揪着自己的衣领似乎想凉快的动作反而将漂亮的锁骨暴露无遗,而傅明染眼神中也像是染上了一片绯红,那似乎如血一般的唇瓣当真魅惑,楚斐瑜却是因为她接下来的动作有些脸黑了。

傅明染似乎得不到凉快,便是有意将衣裙解开,今日这身衣裳穿的单薄,若是外衣脱了,里面的……可是正着手脱衣的人那眉眼间又有忍耐,原本妖冶缠绕的眼神突然一瞬间清冷,那缠在手指上的腰带更是握紧了些,眼前的人咬破唇瓣,此时当真是染血一般的妖冶了。

“大概我是中毒了,你会不会点穴之类的……”略微沙哑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少女清脆以往的嗓音,此时车内的香气越发的浓重,楚斐瑜不觉皱眉,感觉体内一股火气上涌,脸色更黑了,果然一开始的疑心是对的,这莫名的花香确实有问题。

“不会”感觉到眼前人话语中透露的紧张,楚斐瑜的脸色也不知是因为这毒还是因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渐渐的红了,他下意识的转过了头像是在看着窗外,在这马车之内一时之间是解不了毒的,唯一能做的……是忍着。

傅明染眉眼间的冷意混合着面容不自觉流露的娇柔,宛如刚临尘世的仙子一般,可是那眼底的尴尬之意还是显露了出来,她虽不懂此事,但也曾偷偷跟着他们去过雪玉坊,自然知道现在是何情况了,看着背过去的人那泛红的耳根,脸上又是一阵烧红,便是默默的说道:“把我打晕总行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提前婚期

傅明染此时略显狼狈的样子已经是极力压制了体内那股火气,可是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的魅色也是越来越重了,楚斐瑜因着这几个字再次回头看向眼前的人,此时自己的面容也像是沐浴之后染上绯红,清冷的男子那眼底纠缠的暗光渐渐转为幽光,薄唇轻抿,黑沉的脸突然一笑,倒是没想到明染会如此信任他……只是,他都不敢相信自己。

看着转身过来的人神情中同样的不自在,傅明染感觉自己郁闷的都快吐血了,只是在瞥到男子那同样显露的脸上不正常的绯色时才有所察觉……都中毒了。

“你……你感觉怎样?”傅明染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倒像是深怕眼前人看她不顺眼一下子将她送到阎王那里喝茶去了,沉下心的人抽出一部分思绪细细的想着,绝不可能是在楚河客栈中毒的,她一路上……这体内的反应看时间来说,少女眼底渐露冷意甚至那若有若无的讥讽,看来藏的是够深的。

马车内的花香似乎越来越浓重,而傅明染眼角带着几分恨意将发髻上的钗子摘下,那浅蓝色的玉簪十分素雅,但正是这上面隐约散发出的香气让握着她的人不觉嗤笑一声,便是随手想扔出车外。

可是立即挡在她面前的像是火炉一般滚烫的手臂接触到时,傅明染倒像是受到冰水刺激一样将自己的手缩回了,两人那时对视的一眼,像是在彼此眼中见到了当真从未见过的模样,少女眼底也流露出娇媚之态,楚斐瑜神情上渐渐柔情,车内的温度上升了许多。

“明染……我……”楚斐瑜原本心中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着眼前的女子猛然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也不知是从哪拿出的匕首,那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手臂流下来时,马车的那般香气却像是更重了。

傅明染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拿着钗子,那眼底的暗光越聚越深,便是接着想把钗子扔向窗外,身旁之人也是看出了问题,楚斐瑜摇了摇头,语气显得十分克制的说道:“证据亦或线索……”

拿着钗子的那只手还在流血,但这暂时感觉到的疼痛缓解了不清醒的头脑,傅明染随手将钗子扔到了车内角落一隅,脸上的神情是有些阴沉的,她多少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车内是一半火热,一半冰寒了……

楚家宅院

“今日迟了半个时辰……”楚斐然落下一子,目光浅淡的看着对面之人,伸手正拿向黑子的人神情中掩饰了一些情绪,却是没有开口解释。

楚斐然看着对面之人落子的位置,眼角似乎都染上笑意了,这盘棋明显下的心不在焉。

“也不知这半个时辰里,你的事情有没有处理完。”傅明渊眼底泛着莫名的光亮,因着这话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斐然从不过问他的事情,这句话也像是自己的喃语,只是他心中也不觉反问,嘴角也是不自觉露出几分苦笑,这事还真是没有处理成。

木悠倒是说那孩子今日出了丞相府,至于去了何处……他与那人有约定在先,今后对明染的保护自然是由丞相府派人前去,傅家不会也不应该插手其中。

但是傅明染这个名字……一直在傅家的宗谱上尚未抹去,这个人,也知在他心中留有一席之地。只是感觉这么多年空洞的心好歹是有人走进去了,这感觉还是不赖的。

楚斐然脸上的笑意突然收敛了一些,神情显得严峻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此时犹豫着是否要说出口,只是看着眼前人的神情,说实话傅家这阵子已经够麻烦的了。

“渊清山庄已经易主,你安排在那的人已经重回渊阁了。”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楚斐然显然是有些措不及防,那惊讶的神色来不及掩饰,温和的面容上渐渐浮现深思,依现在的情况看来,他的消息是封闭了好几日了。

“这件事你一开始不打算告知我吧?”楚斐然脸上是挂着笑容的,只是笑意带着几分苦涩,明渊的作法他能理解,就是不能理解自己为何对此还有些放不下。他之后的路不是已经确定了吗……

“嗯”傅明渊看明白了他的情绪,眼底也是有些暗光流露,一开始确实是打算隐瞒,只是……他觉得若是日后斐然知晓了这件事,怕是不愿与他说话了。

“明渊……倒是发觉你变了不少,像是以前,你若是决定了某件事情,便不会轻易更改。”还有……明渊此刻说出这句话大抵也是在照顾他的情绪吧,脸上的笑意渐渐是发自内心的流露,他认为这世间唯有一人能有此能力了。

“这么说天城县县令遇刺之事你也查清了?”渊清山庄离京城虽有一段距离,但范围之内离天城县是较近的,而且明染被绑架一事,京城中并未传出官府受理的消息,这件事若是牵扯到渊阁,明渊必定是谨而慎之。

“大概有九分……”傅明渊眼神一暗,语气中莫名的冷了不少,即使没有这件事他日后也会设计让明染以其它方式恢复女子身份,只是眼下这个时机……他似乎是选择了一个最后顾无忧但貌似是最愚蠢的方式。

“那人回来了,你有何打算?”楚斐然闻之也是不觉皱眉,这样的情况是他们早年便有所预料的,却在原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了,时隔将近二十年……何来的理由。

傅明渊深思一会却是摇了摇头,按照老阁主的意思,他应该将渊阁交给那人,只是那人如今的心思……怕是违背了老阁主的意思。

“明渊,若是这天下有变……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楚斐然淡淡的说出这句话,蔓延在两人之间的沉默并不是因为情况有多糟糕,而是因为不知不觉中他们似乎都被扯进皇室之争中,亦或者说从接触渊阁之初,他们便卷入了纷争,来自二十年前的纷争。

傅明渊没有回应,但是同样心知肚明,傅家尽管是京城第一大商,却也是经不起这折腾……所以安丞相是最合适的人选,安丞相在明面上,而渊阁在暗处,只是做出这个决定之时,丞相府势必冒着很大的危险了,而那孩子……似乎注定了是会卷入这纠葛当中。

“我将他的死讯告知了苏寒。”楚斐然指缝间的白子还未落下却是滚落了棋盘,那一瞬间脸上的愕然也不知是因这件事还是因为这个名字,苏寒……他回来了。

傅明渊扫了一眼眼前的棋局,他其实早已经输了。

“是苏寒绑架的明染……”楚斐然看向眼前人的神情,得到了他心中猜测的想法,这些年过去了,他心中一直有愧疚,当年派人前去皇陵……是他下的命令。若当年及时发现情况,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事情过去这么久,再说他也放下了,至于苏寒……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这句话中藏着一些感叹,当初他回苏寒说不屑于骗他,然而事实上他确实说谎了。

楚斐然淡淡的一笑,将那掉落的白子拾起放回了棋具中,这盘棋其实结局早已经定了。

“苏寒或许不信,或许会去找他。”

“我将他坟墓的位置也一同告知了。”

“呃……也是好的吧。”

楚斐然细细看着眼前的人,清冷的神情中也没有多余的情绪,他心中也不知为何舒了口气,明渊这是打算让他们见上一面,时隔四年之后,但是物是人非……这两人怕都已不再是以前的人了。

“安丞相可是答应了……”

“还未”傅明渊只回了两字,但是语气中还是透露着几分把握。

“那你……如何处理?”楚斐然将白子一粒粒拾起,似乎打算再来一局。

“宫中有人会处理。”楚斐然抬头,正好两人的视线对上,明白彼此心中已有数了,皇宫之中确实有他们最好的人选,但也是走的最险的一步。

棋局又重新开始了,楚斐然手执白子落在看中的位置上,而对面之人似乎依旧是那般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算安鸣已经派人保护着那孩子,但是他心中依旧有着担忧,仿佛若不是亲眼所见,这份担忧会一直延续到有人跟他上报消息。

只是这份心情……来的奇怪。

凭着那孩子喊他一声大哥,他身上这份责任应该不会变得,但如今……他有些动摇了。

“我听说陈家似乎有意提前婚期……”

“明渊,你若当真不愿与陈家联姻,便是早些把婚退了,也省的耽误了人家姑娘。”

楚斐然却是突然想起了这事,看着明渊的神色,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

傅明渊摩挲着手中的黑玉,像是在细细的想着什么事,却是突然落下一子,语气淡淡的说道:“婚期左右在这一个月内,到时你可得送份大礼了。”

陈家有意提前婚期,傅家若是不答应……岂不是落实了外面的传言,只是没想到陈家没有受到传言的影响,反而主动提及此事,也不知是陈家当真想与傅家联姻,还是已经等不及了要依着傅家的势力再起,细细想来……这两者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楚斐然没有在他眼底看到玩笑二意,看来这话是真的……只是明渊心中,当真是愿意的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相安无事

马车内的香气混合着血腥味,似乎更为的加重了体内的不安躁动,傅明染的眸子是带着几分冷意,但是身旁之人那一直隐忍的神情似乎一下子要爆发出来,楚斐瑜的脸色很是不好。

马车的速度缓缓慢下来了,应该是入了小径,傅明染想着掀开帘子让外面的清风吹进来些,可是手还未伸出,眼前便是突然凑近了一张绯红的脸,一向挑笑的神情此时隐匿着一些情绪,傅明染却是一下子撞进了一双像是漩涡一般的眼眸,里面的幽光如黑夜中天际的星辰,那一刻她竟是移不开了眼。

两人的气息如此接近,车内的温度渐渐上升了,楚斐瑜嘴角一扯,眉眼间却因为眼前人那透露出的紧张而露了笑意,似乎又闻到那般清香味了。

眼下两人的姿势藏着些情意,傅明染觉得自己只要微微抬头便是可以碰到俯身在她耳旁的人,可是压制住那股涌上来的热气,傅明染别开视线,依旧是带着冷意的语气,“忍着……”

楚斐瑜的脸色确实不好看,但是那面容上却是浮现了笑意,也是难得见到这丫头这般复杂的神情,冷意、紧张、羞涩……不过有些可惜没有见到动情的模样。

突然生了逗她的心思……楚斐瑜渐渐靠近,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吐出的温热气息似乎还缠绕着几分情意,可是一靠近之时,真正受苦的却是他了,这具身体发散的香味无不在诱惑着他……只是,这丫头还应该再长几年的。

“楚斐瑜……”这三个字傅明染是咬着牙说的,好不容易克制下来的火气又被点起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妖精,美色当前可是会误国的。

“滚到一边去……”她猛然推开俯身在她身上的人,可是那力气像是被抽干一样,眼前的人是死死压着他了,正准备采取进一步的动作之际,脖子处感觉到的滚烫温度,让她下意识的楞了一下,这药效还不至于到这地步吧,可是想伸出手的动作因着被压制而只能作罢,傅明染脸上一红,默默的将脸颊靠近了眼前的人,那一刻眼底流露出几分担忧,当真是滚烫的……看来这药效对于男子是难以控制的。

“楚斐瑜,应该很快就到了。”

“你醒醒……别睡啊!”

依旧没有反应,吐在她脖子处的气息像是火一般,她的心是渐渐漏了几拍。

“要不……我也给你放血?”手中还是握着那把匕首,傅明染那一刻眼底似乎有了主意了。

突然马车的颠簸让傅明染的后脑勺磕在了车壁上,而此时身上的人也顺势压了下来,傅明染不忍咒骂了一句,这丫的怎么这么重……

没有得到回应,傅明染便拿着匕首在他的左手手臂上划了一刀,这一下眼前的人倒是动了,她心中一喜之时,却因为接下来从他口中吐出的话顿时将压在心中的那口气变成了怒气,脸上出现哭笑不得的神情。

“明染若是把持不住,我会心甘情愿……”

“滚……”

“染染,你不要我吗?”

傅明染不得不承认她在这种情况下,很是想将眼前人弄死,只是这般口气的人……倒像是回到了十一二岁之时,彼此开着玩笑的场景。

“染染……”

“闭嘴……”

两人就这般姿势未变,傅明染知晓这一刀下去多少是有些作用的,也知晓楚斐瑜如此说也只是为了缓解一下车内的气氛,但是傅明染神情中渐渐表露笑意,若是车内不是眼前这人,而是其他人的话,她并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楚斐瑜能感觉神智清醒了些,那绯色的脸颊依旧,但是眼底却因为此时支撑他全部重量的人而染上了几分暖意,这有些像是回到从前了。

“公子……前面有茅草屋。”马车是停了下来,车夫在车外说道。

傅明染下意识的看向眼前的人,对上那双满是情绪的眼睛,里面仿佛快速闪过了一些她不明白的情绪。

她眼神示意,这话该如何接……就眼下的情况……

楚斐瑜淡笑的摇了摇头,却是突然显得费力的坐起,起身之时那一身发丝还垂拂了几根落在坐着的人脸上,傅明染眼神突然暗了几分,这茅草屋……怕是最开始关押她们的地方,便是小念是在这里……

起身靠在马车车壁上的人似乎暗自长舒了一口气,那视线在角落之人脸上掠过,半张脸似乎覆上阴影了。

“将马车停在这处……”楚斐瑜的声音也显得沙哑,但是脸色已经好了不少,看来放血还是有些作用的,傅明染掀开帘子看了眼车外,这天色不知何时突然暗下来了。

“染染,你可是错过了一个机会。”正准备下车的人突然抬头对着傅明染说了这句,那眼神中的眷恋让她心中一惊,楚斐瑜他……

“你莫不是烧糊了脑袋?”傅明染问的这句并不是接着他的话,而是因为……他的眼神。

可后者并没有回答,原本看样子打算伸出的手也在那一刻自然的放下,傅明染接着下了马车,等着迎上清风之时,体内的燥热似乎一下子清除了。

傅明染看了一眼正在说话的两人,目光一顿,慢慢的将视线看向那似乎许久没有人留宿的屋子。

城南何时有这么一块地方,还有这样一座虽然简单但看起来也是别有用心造出的屋子。

“是,公子。”身后有人缓缓靠近,此时傅明染已经推开了门,但是那手却是不自觉带着几分颤抖,眼神中仿佛浮现闪躲的意思,但是那恨意却也是有的。

楚斐瑜看着眼前的身影,那动容的侧脸,似乎原本克制下去的躁动又起来了,但是他更加明白……能够站在她身边,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屋内一眼望去带着久经年岁未有人留住的痕迹,但空气中除了灰尘的味道,似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以及……尸体的腐臭味。

冰冷的眸子一瞬间像是被点燃了火焰,傅明染四周扫了一遍之后,望着有生人动过的地方而去,既然一切从这里开始,那便从此处着手。

傅家的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车内坐着的人在闭目养神,清寒的神情上多了一些其它的东西,因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的人,那缓缓睁开的眼眸带着几分锋锐,既然皇上有意派人前去天城县查明事实,则顺水推舟之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斐然有一句话是对的……这天下也并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在太平安世求安稳,得之自然容易,在天下乱世求太平,得之乃幸。

皇宫御书房

坐上的人许久没有作声,似乎刚刚议论之事已有结果,但眼前站着的人不动声色,慕天行目光一直十分浅淡,尽管在面前之人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迹象,但是对于他的父皇……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慕天行今日是一身红衣,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的确心情不一样。

红衣之人眉眼间藏着三分锐意,但是那双微挑的眼睛显出七分妖冶,皇家子弟的贵气却是显露在嘴角边的,微微勾勒的笑意浓淡合适,似乎在眼下谈论的事中,这样的情绪正好。

父皇今日招他来……想必不单是因为天城县之事,在此之后所牵扯的众多事中,不知父皇所在意的是哪一件。

坐上的人翻阅着近些日子上表的奏折,严峻的神色却是在看到何事之时有着慕天行能感觉出的变化,大臣中上书的不止是天城县一事,还有人提及的当年江安王流放皇陵之事,时隔二十年再次有人提及,也不知那般臣子是如何想的。

“天行可有见过今年两院赛事的魁首?”像是随意提起的一句话,慕启斯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眼前的人,今日这一身红衣当真有其母当年的几分风范,显得张扬极了。

但是眼前人那脸上的神情是恭敬的,慕天行微微点了点头,就在前日还与那简家少年见了一面。

“听徐太傅说你对那少年颇为赞赏……也是你将之推荐到沧澜书院的。”这句话是对着慕天行说的,从眼前这个四十多年纪的男人身上,慕天行似乎有意无意的在找着母妃对其说过的关于父皇的话。

“你父皇看起来薄情,但也确实薄情。”

“后宫之中,唯有一人是他爱过的女子……”

“你母妃我……”这时他记得母妃是笑了的,笑得有几分凄凉,“张扬了前半世,却也输在一个情字上。”

后面这句话,慕天行却是觉得母妃说的是另一人……

“父皇此意是……”慕天行并不打算先行开口说,沉默有时换来的东西更多。

坐上的人又像是随意拿出一份奏折,慕天行眸光一闪,站着的姿势未变。

“说起来简家当年也是鼎盛之势,若是……若是这少年确是不可多得之才,依着沧澜书院的名义招进来也是好的,只是……”慕启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看着眼前的人接着道:“这事若是安丞相也觉得妥当,这人也可仿照当年安丞相的路……”

父皇的意思……看来安丞相原本是打算不参与此事,只是当年江安王一事与安丞相也着实没有什么关系,所以……父皇才如此决定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生死之际

这几日父皇呆在御书房的时辰越来越长,母妃也曾提醒过他……父皇的身体有些抱恙。

慕天行这回看向眼前的人,是在看着他的脸色,对于臣子而言,眼前之人是君,是天,对于他而言……也不知称了这二十多年的父皇二字,是否是合理的。

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父皇突然会说起这事,眼下最紧要的不正是天城县派人之选一事。

若不是此刻那几分神态,正站在屋前的人那般冷淡的神情不像是两人之间应有的关系了。

他这皇儿……身份未明。

慕启斯眼底情绪复杂了些,这怕是整个王朝知晓此事的不过两三人,皇后或许有过怀疑,但是他都未曾开口说话,这猜疑也只是猜测而已。然而世人也大概是想不到……他这残暴的君王会容忍此事发生,混淆皇族血统……是株连九族之罪。

“今日朝堂之上你也在场,关于这派往天城县人选一事,你可有什么看法?”被问话的人神情淡然,依旧带着一抹笑意。

早朝之时大臣推举有两人,一是即将上任的并州县令林烨敛,二是……他。

若是父皇直接问关于派往林烨敛前去的看法,或许他更能置身事外来谈及,但现在……看来父皇是有意之举。

“儿臣听从父皇安排。”这是最适宜也是最无用的回答,大抵上彼此心中都是知晓的。

“不过是谈论几句……”坐上的人似乎是颇有感叹,而慕天行那眼底有些幽光显露。对于君王而言,这天下之事有哪件不是握在掌中的。

慕天行那一刻紧抿的唇划开了一些涟漪,深思之色一闪而过,此事他心中自然已经是有了分寸的。

“并州与全州不过几里之隔,正因为中间是天城县,便是林大人上任之前先行到天城查探,若是有何发现也可与顾大人商量再行事……”

“儿臣也听闻林大人是由顾大人推荐上来的,想必两人共事之时也彼此了解,这对于案件的勘察十分有用。”

“而且儿臣认为……父皇对林大人也有几分欣赏。”

这席话下来,慕天行站立在那……之后只是静默的站着,可是此时那神态一改,慕启斯便觉得刚才仿佛恍惚间看见了另一人……

“哦……天行如何看出朕对那林烨敛有欣赏之意?”似乎这个话题引起了兴致,那原本有些沉重的眉眼一下子划开了浓重的墨色。

慕天行沉思一番,这回答不难……难在于如何不动声色的答出父皇想要的答案。

京城城南

傅明染呆在后间的密室中,尽管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似乎快要散去的血腥味,但是那尸体腐烂的气味是越开越浓重了。

眼前在地上躺着的……有两具尸体,看他们的衣着应该是江湖人士,按这姿势来看,他们生前应该是正在向人下跪,地上有大片干涸的血迹,这两人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死,而且死法……有些残忍。

一眼看去并没有看到致命伤口,胸前都有匕首刺穿的痕迹,倒酷似旧时的凌迟之行,这显得不人道的死法……在她心中却没有激起多大的感觉。

那是因为在角落一隅……她见到了两个獠牙面具,上面同样染着鲜血。

傅明染眼底的暗光像是此时外面已经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也将要把黑幕拉开,这两人……是已经在她之前动手了。

唯一的可能……是大哥派人。

但是就算亲眼见到眼前这一幕,她心中除了感到的深深恶寒,竟是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楚斐瑜倚靠在门边,目光冷冷的看着这一幕,视线一时又移到眼前人的侧脸上,却是觉得如此盛装的人不应该见着这般……血腥的场面。

“天色不早了……”也不知那般叹息声是从何而来的,屋内除了有几分压抑的气氛,还有一种无言的沉默。

“你若是不想回去,也可以……”

“走吧”傅明染突然转身,原本在他眼前显出脆弱的背影一下子像是隐在了身后,而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精致的过分的脸,那眼睛有些泛红了,但是眼底的光芒带着锋锐的寒意。

楚斐瑜不觉蹙眉,那嘴角也是显出有几分不悦,这屋内的设计已经很明显了,明染的大哥当真是事无巨细的想到了,可是又曾会想到……这一切又是否是明染愿意的,以这种方式来告知其不要插手此事,也不知该说是傅家势力如此之大,还是说傅家大公子确实不近人情。

这恐怕要成为这丫头心中一根永远的刺了。

楚斐瑜跟上了眼前人的步伐,这步子带着些逃离的意味,惹得他心中也不是滋味,虽然眼下楚家在京城的地位远不如以前,但是他能给这丫头想要的东西……只要明染愿意的话。

沉默一直延续到马车与跟随的小厮又出现在面前,傅明染不知道在她进屋之前站在身旁之人有吩咐其做什么,但是她原本来这小屋的目的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大哥什么都替她想到了,知道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就此摆手的,便是以这种方式来告知她……他已经处理好了一切吗?

还真是个好大哥……少女脸庞有尚未消失的泪痕,但是脸上浮现了一丝嘲讽之意,这恐怕是她第一次因为大哥所做之事露出这般神情。

她有些无望的抬头看天,这天色也确实是在不知不觉中暗下来的,眼看着马上要被黑夜侵袭的地方,傅明染却因为不远处有什么散着亮光的东西而被晃了下眼,她下意识的看过去……那边隐约可见一堆杂草,并无……转身而去之时……

“明染……”楚斐瑜十分焦急甚至带着慌张的声音传到她耳内之时,还未转身看过来的人,却有些呆愣的看着从胸 口而出的粘血的箭矢,那一刻傅明染嘴角却是笑了的,连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笑,只是这一箭穿透身体之时,她似乎看见了小念正如往常一样安静的站着看着她笑……

“明染……”楚斐瑜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那一刻她清楚的看到了抱着她的男子那眼底十分显然的惧意,嘴里浓重的铁锈味还真不是味,傅明染想张口,更是更多的血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那胸口处的血迹因为这一身红衣不甚明显,但是人是缓缓闭上了眼睛的,那一刻她又有一些不甘心,这丫的还没有见到是谁下的暗手。

也不知是天黑了,还是……她突然看不见了。

楚斐瑜看向那箭矢射出的方向,藏在那处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在他们进屋之时他已经吩咐小厮在四周查看是否有人跟踪,只是没想到……

楚斐瑜看着怀中人那止不住的鲜血,更是突然惨白的脸色……他的脸色同样十分难看,按这路程怕是赶不及回京城,城南并无几户人家,最近的地方也是那座寺庙了。

“驾车去附近的庙宇。”二话不说楚斐瑜已经带着人上了马车,小心翼翼的将有些昏迷不清的人平放在靠垫上,那神情像是对着一件易碎品。

“明染,别睡……”楚斐瑜轻柔的声音仿佛是在试探,可是眼前人并没有反应。

“明染,睁开眼看着我。”那声音中竟然还有些颤意了,楚斐瑜眼底更多的是担忧,这件事还是他大意了……

“傅明染……”楚斐瑜的拳头握紧,脖子处的青筋乍现,似乎怒气被紧张盖过但还在克制之中。

“别喊了,我还没死……咳咳咳。”这一下又吐出更多的血来,傅明染斜眼瞥着眼前的人,就眼下这情况,他不是应该尽快帮她处理伤势吗?

楚斐瑜原本沉寂下去的眼眸突然又恢复了一抹光亮,却是在看到那染血的唇瓣之时,眼底似乎又被什么刺激到了。

“这箭矢是不是要拔掉……”说话之人蹙眉间流露出的虚弱不假,她此时虽然还没有昏迷,但再拖下去就不一定了。这胸口处火辣辣的,当真不好受。

“染染……”等傅明染反应过来之时,眼前之人已经俯身在她身上,那冰冷的吻落在了脖子上,她是一下子被惊到了,这是什么情况……

“染染……我想要你……”咳咳咳,被压着的人一口气顺不过来,不单是胸口处疼痛了,她是气闷……这该不会是那毒又发作了吧。

“楚斐瑜……你清醒点。”有气无力的声音起不到任何作用,那冰冷的吻渐移,慢慢的到了她的脸颊上,似乎眼前人也是尝到了血腥味,傅明染都能感觉到那唇瓣带出来的热气,直到快要吻上她唇瓣之时,她偏头躲过了这般接触,那冰冷的吻袭上了嘴角,正当傅明染的意识也在渐渐溃散之时,心中那般凄凉感不知为何涌上来了,可是最后彻底昏迷之时她见到了一双墨色但是染上情欲的眼睛,那般认真的看着她……竟是她的思绪也是要被吸入其中。

身上像是被马车辗过般疼痛,傅明染最后合上了眼睛,那一刻她竟是无理由的相信,楚斐瑜虽然平时看起来不靠谱,但她的性命在他面前还是值得交付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黑之路

丞相府

安鸣坐在前厅等人,脸色是少有的阴沉,今早出去的人到现在还未归,而他派着跟随出去的人在晌午之时因为实在找不到人而回府了。

管家以及一众人站在屋内,脸上都是十分的担忧,大小姐的行踪他们确实寻不到……

“再派人出去,今晚之前若是还找不回来,原本负责大小姐安全的人全部离开丞相府……”眉眼间的薄怒一瞬间又像是突然消失,那淡淡的语气又听不出什么,府中人知晓主子从未这般动怒过,在场的人自是不敢有半句怨言,纷纷出门了。

管家脸上的犹豫尽显,但最终还是没有作声,老爷应该有他的主意……

安鸣眼底的情绪掩饰的很好,随着夜色浓重而来的担忧感渐渐的占据了他的心绪,好不容易才寻回的人,绝不可……

“管家,派人到傅家去送个口信……就说,本相违诺了一次。”门口处正迈步离开的人转过身来,听着自家老爷的吩咐,安鸣看着管家出门,眼神闪烁着光芒,那孩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其余附属的规则都是其次。

那人选择以这种方式让他将人接了回来,大抵上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与傅明渊约定了几条规定……

“日后她便是丞相府的大小姐,还请傅公子忘了与傅家二公子的过往。”

在两人见面他提出这件事之时,端坐在桌旁的人也只是浅饮着茶水,似乎是心平气和的听着他的条件。

“安歌年少不懂事,有时候还请傅公子多担待一些了,只是安某觉得……日后不要见面的好。”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时傅明渊眼神骤然出现的寒意,明明那神情还是一片平静,可是能下意识感觉到的,眼前的男子是动怒了。

他动身离开之时,似乎听到身后人喃语着什么……

现在慢慢回想起来,站在屋内的人脸上浮现的冷意像是寒潭之水结冰后的那股刺骨之寒,那人是与他谈了条件,但现在看来……似乎一切还是他想的过于简单了。

若是丞相府的人寻不到……不知渊阁中人是否有这般能力。

安鸣神情中的深思来的有缘由,若是傅家大公子与渊阁私下没有任何来往,傅明渊想来不会如此轻易的放手,这其中关系与利害,又是牵扯到另一件事了。

京城城外,夜色浓重,今夜几处人都未歇,傅家宅院灯火通明,自从府中二公子出殡之后,府中彻夜点了几日的灯,下人们都说大公子此意是在记挂着已经不在的人……

“公子,二……丞相府似乎在四处寻人,应该是人还未归。”木悠注意着自家公子的神色,在他差点提到那三个字时,显然公子眼底还是微露一些情绪。

坐着的人其身影经过明亮的烛光倒映在墙上,今日房间内的光亮似乎比以往亮的多,就像是眼下这般情况……他心中似乎已经有所分寸一样。

可那渐渐握紧的拳头显然带着一股心中突然涌现出的慌张,神情中的冷意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大概是高估了丞相府的人,还是……低估了某些人。

安鸣既然能同意明染出门,便是与之已经达成了约定,按照明染的性子是不会轻易反悔,而派出去跟随的人必定也是听从了命令的,但眼下的情况……是他失算了。

明染今日出门会前往何处……城南是极有可能,眼中暗光一闪而过,他似乎能预见那孩子见到茅草屋内那般场景时的神情,这件事虽不是他主动设计的,但是也得到了他的同意,木悠如此做……大概也是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思。

那孩子……或许不会喜欢这般……

他没有继续派人跟在明染身后,一是与那人达成了约定,二是……景桓如今依旧不见踪影,渊阁中也是寻不到人的,但是世间唯一能使他上心的人,怕是只有明染,有景桓在……多少是有些安心的。

但他心中也是明白的很……上回绑架之事是因苏寒之事,但其中江安王的心思也是不透彻的,经此见面……苏寒日后会如何做,也不该是他在意的,倒是这带着某种目的回来的人,这王朝起码表面上还是太平的。

想想京城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

全州百姓的饥荒已经得到了缓解,这初春开始天气渐暖,百姓也是准备着农耕之事,并州暂无大事百姓也在等着将要上任的县令,只是听闻原本任职天城县县令的老先生近些日子感染了风寒,身体是每况愈下了,而如今空置的将军府当初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解决了君臣之间的猜忌,其实林老将军的意思也只是想后半生守着独子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

当今皇上明白的很,收了那半边兵符便也顺了老将军的意,甚至大概这楚家二公子与将军之子的案件皇上心中也是明了的很,亦或者说日日尽心处理朝事的皇上并不在意这般“小事“,只要这结果是在其掌控之中,事事之大小之论,也不过是皇上的一个念头而已。

至于销声匿迹二十年的江安王回京,是为了当年的冤屈亦或更为沉重之事,左右是皇家之事,傅家不过是寻常的商贾之家,还是不要展露锋芒的好。

渊清山庄

当年在山上建起这座山庄,他却没有想到今日会以这般身份站在这里,皇宫之事……他一直没有派人去打听,也不知是因为不愿还是……不敢。当年那红衣女子……是否还依卧在他人怀中。

风子英一脸冷峻地站在一旁,屋内除了地面上的一些仿佛在漂动的暗影,还真是没有什么动静了,渊清山庄怕是比以往还要安静,若是以前到了这处地方,主上手下总是会有些不听话的人打着自己的算盘,像是前几日被折磨昏迷的女子,应该是那女孩的贴身侍女,而昨日主上却是第一回主动将犯错的人送了出去,也是再无生还的可能。

原本以为主上是打算另行法子,先不与渊阁有过多的冲突,可是刚刚前来复命的三人,却是有着即将撕破脸的迹象了。

更何况山庄的地牢里还关着一人,是那日傅家大公子来时之后出现的男子,想必也是渊阁中人。

主上……是已经决定好了。

依旧披着一件黑衣,那面容隐在阴影中教人看不真切,突然转过身来的人似乎嘴角扯过一笑,那眼底流露出几分寒光。

“你怎么不问问……为何要对一个无辜之人牵扯进来,而且……”说话之人却是突然坐下,那双原本藏在袖子中的手平摊在桌上,不难发现左手三指却是都断了一截的,那长短不一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但是它的主人尽管看不清神情,可是能感觉到浑身的冷意带着一股慢慢席卷上来的恨意,那扫过手指的人同样眉眼间寒意凛凛。

“而且……是至那人于死地。”风子英清楚眼前人口中的那人指的是谁,仿佛脑海中一下子浮现了那女孩的面容,特别是那双清澈的双眼,尽管在那般情景下也不见显露的恨意,只是……如今这生死不明之人,是否已经有了浓烈的恨意。

那被主上送出去的两人,便是为了偿罪,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傅明渊才一时放松了警惕,直至那少女……

依那日的情况来看,此事之后……傅明渊当真不会坐视不理。

“主上行事自有主上的道理,子英不敢议论。”也或许只有在此人面前,风子英才会收敛自己那甚至已经扭曲的心理,脸上也确实没有那般怪异的笑容,只是冷淡的不像是个活人。

黑衣人似乎也在考量着眼前人这番话是否是事实,可是突然又像是没有了兴致一样,视线一转,倒是开口问了一些看似无关之事。

“那你可是有想过,当年在皇陵……为何你兄妹二人会被那些官兵驱赶?”这句话像是突然解开了一些以前特意尘封的事情,风子英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一些东西,可是也只是瞬间之事,站着的人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仿佛这件事也不过是从旁人口中听闻的。

“大抵是那些官兵看出我二人手中的文书是伪造的……。”淡漠的语气当真听不出还曾在意这段往事的痕迹,可是当年的景象却又是因此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

玘月王朝有一个关于皇陵的律法,皇族子弟中流放到此处的人除非被当朝君王召回,否则终生守在皇陵,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自己的过错,除此之外……若是有诚心诚意之人愿意守得百年清苦,也可在皇陵外不远处的一座寺庙中终日为在位的君王手抄写孝经,因为此事的缘故,先皇特意下了一道圣旨,若是有诚心改错并无犯下杀人之罪的犯人也可免除牢狱之苦,只要地方衙门签下了一道文书。

在他与六娘的名义上,不止犯下了一道杀人之罪,当时那份文书是他们在逃亡路上费力寻得法子弄来的,但是结果依然……

可是今日主上提起此事,原本以为他心中自是会愤愤不平,可是如今心中似乎也无过多的想法,那些驱赶他们的官兵……在他们知晓的情况下,没过几日便被一群亡命之徒杀死了。

之后他们兄妹二人便加入了那些人的队伍当中……自此,才是真正的天黑之路。

第一百二十五章 所梦非梦

有人影一直守在门口,大概有两个时辰多了,原本昏暗的天色依稀可见天际露出的白光,地上的影子一动不动,那双含着担忧目光的眼睛没有半分迟疑,当时若不是及时回过神来,恐怕酿了大错了。

楚斐瑜神情上覆上了阴影,看不清神色,那站立的姿势俨然有认错的意味,从身后走廊处走来的两个僧人,直到走到楚斐瑜跟前之时,那脸上的神情才多少有些变化。

“楚公子……”两人双手合一看着施主,原本僧房后院女子是不可入内的,但是住持都已开口,便是选了这鲜少有人进出的偏院,也是半夜从附近请来了两个大夫。

楚斐瑜点了点头,神色多少是显得有些恍惚,但是那皱眉的模样却没有半分改变,眉眼间的担忧随着时间往后是越来越浓重了。

两人都知眼前的施主几年来一直供应着庙内的素食,更是每年捐赠了多少香火钱,如今这个样子……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位稍年长的僧人开了口。

“楚公子放心便是,那陈家夫妻二人行医多年,相信里面的施主会平安无事。“楚斐瑜目光幽深,因着这话似乎眼底的情绪也无多大的变化,但是那一时看向屋内的视线,确实是柔和了不少的。

但愿吧……而且那丫头向来不是这般脆弱的。

当门突然打开之时,站在门边的人那眼神中的迷茫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楚斐瑜收敛了心中那紧张的心绪,再如何他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大夫……”就连这两个字似乎都是好不容易说出口的,屋内先是出来了一个四十左右年纪的男子,寻常百姓的模样,但是那神情却是带着大夫特有的温和,对着门口站着的人缓缓点了点头,这一刻他的确是放了心的。

“陈大夫,小僧陪您去抓药材。”还是刚才开口的那位僧人,楚斐瑜对着大夫点了点头,脸上是带着几分感激,可是这门依旧紧闭着,他却不敢推门而进。

“公子若是担心,可进屋看看,小人的内人还在里面照顾着姑娘。”这话中带着一种自然的谦虚,楚斐瑜不忍多看了眼前人几眼,看起来倒不像是普通的赤脚大夫了。

屋内守着傅明染的妇人正在拿出备好的衣裳,虽是粗布所致,但好在干净,床上的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在此之前她已经替这位姑娘换好了,那身红衣也收拾干净放在了一旁,屋内淡淡的血腥味也快要消散,只是看着床上那脸色惨白的人,可见呼出的气息带着股热气,这烧怕是不容易退下。

傅明染唇瓣毫无血色且因着高烧而有些神志不清,那喃语中的话在旁人耳中是听不明白,楚斐瑜坐在床沿,清冷的目光看向昏迷之人,在视线扫过那轻启的嘴唇时,眸子中似乎暗光乍现,可是脸上又浮现了可疑的红晕,在车内之时……他的行径确实过分了。

床上的人眉眼间一片淡然,可是那神情上似乎含着担忧,傅明染的脸色渐渐染上了红晕……

那座断桥有许久没有出现了,断桥之后半掩的大门这时缓缓打开,站在水波之上的人儿赤脚立着,目光望过去……似乎是一片树林。

这时脚跟处渐渐的有凉水蔓延上来了,傅明染低头一看,脚下踩着的水面起了涟漪,也不知是何时长出的莲花缓缓覆盖了整个水面,人的倒影消失在花面之下,她白皙的脚丫一步一移,那些花儿却是靠着她聚了起来,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这幕似曾相识。

进了大门之时,傅明染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原本站立的地方这时变成了一阶阶台阶,直到她现在站着的位置,依旧光着的脚丫没有沾上半点水迹,疑惑暂时压在了心中,而内心所想……视线似乎追寻着一个念头,这里头像是有什么在召唤着她……

入目所及……仿佛是随地而起的楼阁,傅明染抬头看向的却是远处的一座大山,那大山她好像见过。

是白日却依旧不见任何人影,傅明染每往里头行进一步,脑海中便不断的闪现一些画面,那些似乎很是遥远的记忆。

“上神,那丫头是不是傻的……”这声音带着稚气,可是语气中满是不悦之意,可傅明染见到的只是一个隐约的身影,一身白衣背对着她。

“上神,麒儿能不能下山去玩?”语气中多了一份请求的意味,可是傅明染依旧没有见到说话之人,而且……那说话之人应该也不会是那道白影。

缓缓转过身来的人,那面容依旧看不真切,可是能感觉到那眉眼间出现的笑意,傅明染身子却在这时一震,这般感觉……她的眼泪似乎一下子出来了。

“麒儿若是唤我一声主子,那后山你可以随便去玩。”很温柔好听的声音,在男子前面突然出现的……却是一头火红色的小兽,那睁的大大的双眼似乎有所不满。

这一幕……傅明染似乎不自觉的笑了。

“后山都已经偷偷玩遍了……”这明明是十分细微的嘀咕声,但是傅明染依旧听得清小兽开口的这句话,而且那小兽此时正看着她,头上像是燃烧着火焰,对着她时流露出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打量。

“上神,这丫头笑了。”这话说来似乎她笑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但是没有想到那白衣身影之人也会同意这话……

“挽儿却是许久不曾笑过了……”男子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般,那一刻傅明染觉得自己的举动尽在这人眼里,“没想到麒儿努力了这三百年,今日还真是起了些作用。“后一句淡漠的语气藏着太多东西,似乎火红的小兽也是有所感应,这时并没有急着要什么奖赏之类的。

然而傅明染脑中却因为这两个字轰得一声……脸上能感觉到得冰凉的液体不止的流下,似乎很久以前,便有人喜欢唤她一声……挽儿。

可是她想走过去看清那人的面容,在那一瞬间却是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傅明染不知何时走到了一池湖水前,那清澈的湖水能够倒映着她的模样,一身青衣,黑发尽散垂地,可是依旧是脚丫踩在地上,青草的那般柔软扎在脚心,带着一种轻微的触感……人儿却是突然蹲了下来。

望着宛如镜子的水面,蹲着的人有些微微出神,竟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捧出了一些湖水,预料之外的温和,傅明染眼底流露出一些笑意,这般温暖……她似乎许久没有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然而蹲着的人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场景,在那轻触湖水的一刻有了巨大的变化……身后的楼阁转眼间成了一座座宫殿,那远处显眼的大山也消失不见。

可是笑容顷刻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眼前的……是幻境吗?

天边有数十道雷火蠢蠢欲动,而周围黑压压的围了里外几圈的人,通天的柱子上绑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那低垂的头已然没了任何的生命迹象,傅明染突然胸口一痛,明明想别开的眼却是泛红的盯着眼前的一幕。

似乎长时间的视线交聚,那奄奄一息之人有所感觉的突然抬头,对上了人群中的一道目光,两人相视之时,那张冰冷的脸又是突然浮现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傅明染不知该如何表示,才能缓解那人所正在忍受的痛苦,那蹙着的眉……

“司法神君因私闯无望海,欲盗取九天至宝,且重伤了无望海看守之人,天君下令治其滔天之罪,受二十四道累劫之刑贬入凡世,永无重回天界之时。”并无来人宣读,但是这几行字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众人因着这惩罚一时场内议论声鼎盛。

“这刑怕是几千年来最严重的一回了,这八道雷劫一般的小仙都受不了,更何况这二十四道雷劫。”

“看来天君是真的动怒了,不过这司法神君明知无望海乃九天禁地,私闯有何后果,偏偏执着于此事,那九天至宝……”

“话可不要乱说,我们这等小仙不可随口议论的。”这突然插进来的话像是起着提醒之意,刚刚说话的几人都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一人,那看向柱台上的严肃神情……正是司命神君本人。

若说天界之中还有谁与司法神君有过那么半点交情,唯独天界的司法神君与那池祈山白祈上神,可是池祈山原本归为天界之地,不过天君与白祈上神的关系有些复杂,这池祈山便是独属于上神一人。

傅明染似懂非懂的听着这些话,但是她心中真正担心的还是那一身血迹之人,可是刚才的一眼,那人被血染红的嘴唇轻轻吐出的三个字,她的视线已经是一片模糊了……

不要看……不要看……像是咒语一样,傅明染在他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那第一道雷鸣响起之时,傅明染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下,可是四周却是静的听不到了半点声音,心中悔恨交加,胸口那抽搐般的疼痛,致使人最后是睁开了眼,傅明染所见到的……是一片黑暗。

第一百二十六章 灰飞烟灭

天亮时分

守了一夜的楚斐瑜见着人睁开眼的一刻,那心都跳动了一下,眉眼自是流露出喜悦,可是在感觉到那睁眼之人的异常之时,他靠近了些,却是听到了床上的人那淡淡的透着一股悲怆的语气说道:“楚斐瑜……我好像是看不见了。”

傅明染脸上悲喜不见,神情是一片平静,可就是这副样子让她眼前之人心中更为担忧,楚斐瑜没有忘记这丫头倒地之时脸上那一刻浮现的笑意,像是解脱……像是赎罪。

楚斐瑜看向身旁走过来的妇人,轻微的摇了摇头,四十左右年纪的妇人明了,将桌上大抵已经凉了些的汤药端了过来。

“明染,只是暂时失血过多,眼睛并没有伤。”楚斐瑜脸上甚至是表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态靠近的,伸手感觉了一下床上之人的额头,还是有些温热,但幸好高烧是退了。

傅明染没有作声,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眼此时眼中没有任何可见的倒影,目光也是十分冷淡的。

“大概喝了这几天的汤药,眼睛便会好转的。”楚斐瑜的话中带着一种强制性的信心,他接手过的药碗端在床边之时,身侧的妇人是慢慢推门出去了。

“这药太苦了,不想喝。”依旧是十分冷淡的语气,可是这话令一直担忧的人眉眼间浮现了一丝无奈的苦笑,但是看着这苍白的面色,他还是用汤勺舀起了一勺药……

大夫所说除了这胸口上的一箭,明染体内也是中了毒的,昨日在马车上出现的状况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看来丞相府也不见得是有多安全。

楚斐瑜眼底的寒光尽显,让人看了有些惊心,但是转眼看向床上之人,眼底却是藏着一些柔情,如果安丞相无力于保护这人,这丞相府也是没必要呆下去的。

“明染,乖……喝完之后就给你一盒糖莲子。”像是在劝诱着眼前之人,楚斐瑜的神情比之以前意外的温柔了许多,可是接下来床上之人所说的话……

“楚斐瑜,哄小孩子的这一招不用用在我身上,再说……这个时候哪来的糖莲子。”

“你若是有空就帮我调查出来是谁想要我的命,这又是毒的又是暗箭,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这般值钱了。”

“还有……丞相府派人去报个信吧,这爽约的滋味可不好受。”

这几句话下来,他倒是感觉不到床上的人还有那般悲凉的情绪,但是站在床边之人却是渐渐黑了脸的,看着床上的人儿那般虚弱,又是哪来的劲头说了这么一番无关紧要的话,眼下不是把伤养好才是关键。

“虽然我现在看不见,但是别在心里非议我,你如今看着也是有大家公子风范的人,别跟我耍一些小孩子的把戏……我心烦。”傅明染嘴角似乎是带着报仇的笑意说的这话,眼前之人那想张开的口又是默默地将话咽了回去,是的……他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楚斐瑜端着药碗的动作未变,但是那眼神中流露出一些东西,有着难以改变的决心。

“明染可是怪我在马车上不给你欺负的机会……这可怎么办,是明染自己推开我的。”像是自言自语,床上的人听之下意识的抓紧了被子一角,那眉眼间依旧是往常会表现出的嫌弃。

“明染若是嫌弃我,那我也要至死不渝,我可是不嫌弃……”楚斐瑜眼角有过一些玩味,慢慢的凑近了些,在她耳边接着说下去,傅明染是耳根一下子红了,这就是个登徒浪子……果然是本性难改。

“染染还是安生养伤的好,要不……我看着心疼。”这话中有几分真意几分玩笑,傅明染突然不想去细究了,就凭着后来她昏迷不省人事,而眼前人的确是将她安然无恙的安置在了这处,这份情谊……已是难得。

果然……他们还是好兄弟。

傅明染自顾自地想着,若是楚斐瑜知道她脑海中依旧是这般纯洁的想法,估计是会立刻将人扔在这处,让其自生自灭的好。

“那大夫可有看出我所中的是何毒?”这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吗,直觉告诉她,下毒之人与暗箭伤人之人不是同一批人。

楚斐瑜没想到这丫头会如此直接问出来,就算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毒,可是看他们两人当时的反应,猜测出来也是八九不离十。

催情之药本是最下流的伎俩,这丫头又是怎样会被人下药的。

“不知道具体的名字,但是你体内的毒还没有解开。”放血有所克制,但是如果当时身边之人闻出这血中带着的香气,渐渐的体内也是会涌起躁动的*,而男子克制起来……比之女子困难的多。

“这样啊……”床上的人默默地回了这几个字,看那神情像是有所回忆什么……丞相府中唯一近身接近她的只有那侍女了,人嘴角边勾起了似有似无的笑,这是多大的怨还是多大的恨,竟想以这种方式毁了她。

“那药给我喝吧……”语气中明显的无奈之意,傅明染看向楚斐瑜所站的方向,虽然眼睛暂时看不见了,但是耳朵反而灵敏了不少。

“记得欠我一盒糖莲子。”楚斐瑜近身扶起床上的人,那一刻手掌通过单薄的衣裳而感触到那温热的身体之时,原本散去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一回绝不是因为那情毒的作用,而是因为……尽管或许眼前人昏迷之际忘记了马车上差点无法挽回的一幕,但是他深刻的记得……那舌尖尝到的血腥味以及唇瓣感受到的柔软。

他们这算是……已有了肌肤之亲。

“嗯,记着我欠着你的。”这话说开之时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楚斐瑜甚至能闻到药味之外的清香味,在鼻尖环绕。

齐家宅院

“先生可是觉得齐家有招待不周之处?”齐凉意说这话时的神情也不知是喜是怒,总觉得眼前人今日突然提出此事有些太过意外了。

但本身离开……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

白祈淡淡的目光也没有多作表示,只是轻微的摇了摇头,这般客套话虽是礼仪之下存在的,但今日实在没有此番心情。

沉默是在客厅内蔓延的,齐凉意看着面前站着的人一脸平静,那神情中的思虑似乎一下子没了意思,眉眼间也是浮现了应该表现的笑意,这事他并没有资格多说什么。

“凉意并无责怪先生的意思,只是这突然被告知,却是有些舍不得先生了,只是不知道先生……是打算前往何处。”白祈因着这话视线有所转移,也是认真的神色看着眼前的人,在齐家呆着的这半年,他的确是被奉为了上宾对待的,所以说这人间的礼仪虽繁琐,但也是有其好的一面。

“不过是回到该回的地方,白某在此还是多谢齐公子这许久的款待。”白祈神情依旧,只是那眼中有所掩饰的情绪渐渐透露了几分原本的面目,这该是合了沈君的意思……回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齐凉意是应该起身的,否则眼下两人之间的那种生疏一直会延续下去,但是坐在位置上的他又转念一想,半年之间……他知晓眼前之人的也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

“听起来在下并没有劝说白先生的理由了,若是白先生已经决定好了,凉意便祝先生早日抵达。”这下起身的齐凉意双手拱礼相送,只是心中微微感叹,这一回大抵是日后再无相见的可能,世间能有如此清风绝尘之人,惟叹不能时常见到。

白祈是神情淡淡的点了下头,收拾好的包袱是放在了一边,不过是象征意思的拿了几件衣服,他自是人回去便是让一些人满意的。

“马车在府外等着先生,全凭先生的意思,若是先生是要离京的话……”

“齐公子想的也周全,只是齐公子若是愿意的话,白某想讨要一匹快马,马车便不必了。”看意思确实是要离京的,齐凉意毫无犹豫的点了点头,嘴角却是有些不在意的笑意,他真正的意思是不是被误会了。

白祈就是站在那里不言不笑,也是自成一幅画,齐凉意最后看着人离开的背影,突然心中为刚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有些好笑,他竟是以为……离开之人是为了一人而离开,像是这般人物,心中自是不会有何牵挂之人。

只是这事……是否要告知明渊一声……

总归是聚散别离,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感伤什么……

白祈出了齐府,只是一身单薄的白衣,但神情那般清冷的站立看着被吩咐的人牵来一头马匹之时,眼神中是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自嘲之意,倒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妥协而做出非己愿之事。

“无望海内那东西怕是关不住了,你若是再不回去,天君迟早会发现那件事,就算你是为了弟子的缘故留在此地,可是哪件事孰重孰轻,你心中明明清楚的很,为何要骗了他人,骗了自己。”

“我身上那丢失的神魂也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白祈上神根本不在人间,而你……也不过是我丢失的那一魂与白祈抽离出的一部分,我说的可有错……”

“你若再不回去,世间便再无白祈这人,他会灰飞烟灭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两魂之身

灰飞烟灭……想到这四个字时,白祈手指便有些微颤,这几世以来他一直以这般身份出现在那孩子身边,可是他确实只是两魂所创造的……非人非仙的异灵。

一魂是白祈抽离的关于池祈山上的那段记忆,名为第三魂幽精,一魂是沈君遗失的那一魂,名为第二魂爽灵,但原本沈君就是非人非仙的存在,所以这一魂对他而言并无多大的损失。

而白祈上神几万年时间都是在池祈山度过的,便是也有心让他以为自己便是白祈,但是……假的终归是假的。

就像是沈君后来有了自己的灵性,他也在几百年的时间中慢慢聚起了自己的意识,为人的意识……

但是对于那孩子……除了白祈的那份心思,他似乎也是渐渐生出了其它心绪。

沈君入了沧澜书院之后,他的意识才渐渐压过了白祈的心思,才会如这般……他已经是骑在马上离开了齐府,打算离开京城。若是依旧是白祈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

只是他这一回去,进了无望海……怕是这天地间就没有了他这异灵。

京城的街道上可见一白衣公子骑着快马,那浑身散发的气息像是夜间的星辰一般令人不舍移开视线,白祈……认他为主。

白日之时京城一如往昔的热闹,齐家原本安置在门口的马车被不动声色的牵了回去,齐家大门随后关上了,一般大户人家除非府中有事,否则这白天大门还是要敞开,更何况这几日……齐家迎来送往许多贵客。

丞相府今日大门同样未开,管家看着已到早朝时间却依旧没有动身的老爷,知晓今日老爷并不打算进宫了。看来老爷当真十分看重这寻回来的大小姐。

“管家,派人进宫送此信,呈交给皇上。”安鸣视线落在桌面之上的一封书信上,虽以生病为由请假未上早朝,但想必皇上私下依旧会调查一番,安歌一事还不宜闹大,所以信中所说……自然是皇上如今最感兴趣之事。

“是,老爷……”答话之人脸上还有犹豫,老爷昨晚便说不管今日有何人上门拜访,都一律拒绝,但是刚才送拜帖过来的……是当朝的三皇子。

“老爷,刚才三皇子派人送来拜帖,说是早朝之后会来丞相府中拜访老爷,老奴不知这是否……”他手中已经拿过去的书信是否会影响到什么,安鸣却是微微蹙眉,似乎这的确是一件意料之事。

深思一番,坐上的人淡漠的开口道:“派去傅家的人可有回来?”安鸣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丞相府昨夜派去寻人的人可是没有一个回来,这该不会连去送个口信都是做不到的事情……

“今日天亮之时回来了,因着那傅家公子已经卧床休息,所以一直等着天明时分才报的信,大概是那府中下人不敢通报。”管家这后半句话是自己猜测的,可是听的人却是缓缓起了讥讽之意,那黑沉的脸上有些不怒反笑的意味了。

卧床休息……倒有些将事情撇的一干二净的意思了,傅家二公子被绑一事风头还未过去,安歌彻夜未归难保不是出了事情,就算是明面上傅明染已经入土傅家偏陵,但是安歌便是傅明染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也不知这便是傅明渊让他看清的意思,还是说想让他意识到一开始两人之间的那番谈话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东西。

傅家公子……的确不愧是撑起京城第一商贾之家的人。

“可有带回什么回话?”安鸣那暴风似黑沉的情绪又像是突然风停止之后的一派安宁。左右是有些轻视了傅明渊这人了。

“说是傅公子只是点了点头,并无多说什么。”管家也是清楚的看到了自家老爷的神情,只要是一牵扯到大小姐的事,老爷便不如平时那般冷静。

安鸣也没在多说什么,既然傅家之人知晓了,若是可能的话……渊阁中有人会安排好的。

管家知晓这事已经过去了,但是关于三皇子前来拜访一事,老爷有何意思……

安鸣见着眼前人那等待的神色,脸上也是划过了一些犹豫,这般情况下三皇子来访……绝不是最恰当的时机,而且恐怕三皇子与他谈论之事,如果不是关于选派人选前往天城县,便是关于那两院赛事赢得魁首的简家少年。

只是……这两件事情,他都不愿参与。

“若是三皇子依旧前来拜访,便请进丞相府,若是无人禀报,这丞相府的大门今日便关着。”且不论是谈及何事,就宫中皇子与一朝丞相私下见面一事,若是没有皇上的同意,三皇子会冒这个险吗?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安鸣眼底渐渐显露暗光,亦或者这见面一事,本就是皇上授意的。

“是,老爷”管家便是拿着信出了房门,如今丞相府也是接连起了事情,现在就怕是那些下人会因此把府内的一些事传了出去,丞相府向来清静也没有什么是非之事,但这突然迎回来一位大小姐,就怕那些下人止不住好奇心。

傅明染让楚斐瑜帮忙往丞相府送的口信却被楚斐瑜擅自改为了送往傅家,虽然他也不想明染见到那人,但是在丞相府与傅府之间,选择谁,还是容易抉择的。

之所以一定要往京城送信,是因为他也意识到这暗箭伤人背后有着更大的事情,若是那些人知晓明染命大逃过一劫,卷土重来的话,以他一人之力怕是保护不了,这也是他耿耿于怀之事,明明当时站在他身边,却还是让她受了伤。

楚斐瑜端着空了的药碗出了房门,床上的人没有见到这张面容之上的憔悴之色,那也是泛着红丝的双眼带着疲劳与那般冷漠看向天色,这个时辰……信应该送到了傅府,也不知那人是否会亲自赶往这处。

这连名义上的兄妹身份都没了,不知那人会如何自处……楚斐瑜嘴角勾起了一些笑意,凉薄的唇,挑起的眉眼,那人对这丫头的心思……不也是很明显。

所以说啊……先下手为强。

大概今日经过这几家的百姓会心生疑惑了,傅府的大门也是紧闭着……

并不起眼的马车行驶在往城外的方向上,快是要出了城门,车内的人那阴沉着的脸……一路上眼底的暗光是越来越覆上了阴影,当真是他失策了,果真江安王的手段了得。

看来景桓应该也是被关了起来……便是只有在渊清山庄了。

想到那孩子的伤,傅明渊神情中的冷意便是甚过了阴沉之气,那冰寒的面容之上又含着一些隐约的忧色,楚斐瑜这封送到傅府的信……或许明染这孩子的意思不是这个。

就是不知道他当真去了,明染会如何看着他……他不希望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到哪怕是一点恨意。

傅明染躺在床上,嘴里还有淡淡的苦味,眼前是一片黑暗,但内心是已许久没有的平静,似乎在这样的环境中,她才能安静下来思考,真正的思考,唯有自己的判断。

人长大之后,身边之人是不是会越来越少……遇见新的人将表示着要有旧友离开,如果是这样,那这代价似乎太高 了……

她手中的筹码实在是太少了,床上的人那嘴角残留的笑意似乎也耗尽了最后的心绪,那双此时空洞的眼睛看着头顶上方,心中有着期待,但更多的……是害怕。

可是睁着眼睛又不敢入睡,那梦中所见……也不愿再次见到。

傅明染眼底有些泛红,世间之事不如所愿……乃是常情。

在半梦半醒之间,傅明染似乎能感觉到有人靠近,那指尖十分熟悉的凉意触碰在额头,傅明染睁开了眼,心中却是因为突然闻到的薄荷味而睫毛轻颤,是……是大哥。

傅明渊眼神宠溺看着床上的人,那双一向清冷的眼睛内有着掩饰不了的丝丝担忧。

带着凉气的指尖渐渐移到这双又是闭上的眼睛,没有忽视掉刚才这双睁开的眼里失去了往日的灵动,而眼中……也没有他的倒影。

傅明染那轻颤的睫毛并没有因为移开的手而恢复到刚才的模样,床边的人收回去的手垂在了身侧,紧抿的唇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屋内在两人之间蔓延开的气氛……只有冷意。

“明染可是怪我?”

“这伤……是大哥的错。”那语气中有听得出的自责之意,若是以往,这孩子一定会开口否认的,但是此时,床上的人依旧不愿睁开眼睛。

“明染……亦或者你想听到我唤你一声安歌?”傅明渊这句话中带着有意的锋锐,语气中的寒气一下子散发出来了。

傅明染却是缓缓睁开了眼,视线依旧是一片黑暗,但嘴角倔强的透露出一丝冷意,两人似乎都是不愿低头。

傅明渊清楚的看到了那抹冷意,眉眼间隐约可见那抹无奈,何时他们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染……你若是心中有气便发出来,大哥这样看着……很心疼。”傅明染眼底又蓄满了泪,从未……大哥何曾当着她的面说过这般话。

果真……他们之间有些东西还是变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喜欢之人

傅明渊在等着床上的人说话,静默一时又蔓延开来,屋内二人各自有着心思,傅明染苍白的唇瓣突然扯开一笑,如今她名为安歌……是姓安了。那对其的称呼……该如何……

“傅公子……怎得劳烦您来了。”若不是亲耳所闻,傅明渊绝不会认为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的人,会是在他身边陪伴六年之久的人,会是……当年那个他带回傅家的小孩。

若不是傅明染也心知眼前之人无法从她的眼底看出容易暴露出来的情绪,心知她心中确实有着这样一份怨……怨着以他的能力,若是不想将她往外推,这世间又何来的丞相府的大小姐。

现在的这层身份……不但是束缚了她的行动自由,更是要让她将以前所习的规矩全部推翻,因为她的规矩中……便是礼制若不是出乎情理,也只是废纸上的陈文旧规。

“明染……你还是怪我。”傅明渊那一刻脸上确实是覆上寒冰了,但是那眉眼间露出几分苦笑,而语气中竟是有些委屈之意,床上的人那一阵身子有些僵硬,这情况……

刚才的气氛似乎因为这句带着委屈语气的话而有了变化,傅明染眼底没有情绪,但是神情之上浮现了像是年少时的迷茫,依旧有着倔强藏着未变的单纯,傅明渊站在床边,突然俯身靠近了床上的人,傅明染能感觉到的变化,她下意识地偏了下头,但是那只冰冷的手贴在了她的脸上,无法感知眼前人是何神情,傅明染死死咬着自己的唇瓣,心中却是骂了楚斐瑜一通,该是他的主意。

傅明渊那冰冷的眼眸因着手下触碰到的暖意而渐渐融解了这层薄冰,同样冰冷好看的薄唇吐出了一些柔和的话语……

“大哥还是喜欢明染唤我一声大哥,傅公子这三字日后不许再喊了……”

“这伤大哥委实看了心疼,日后也不许乱跑了……”

“还有……明染不要怪我的好。”

傅明染脑子已经是乱轰轰的一片,这般情况下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印象中的大哥何曾是这个样子,这般语气……她有些后背发凉。

比之脸颊上感受到的凉意,那吐在脖子处温热的气息使之有些发痒,傅明染别过了头也是没什么作用,但是大哥的此意不就是为了让她改口,但是她咬着牙,始终是不愿开口。

傅明渊看着如今越来越出脱的少女,只怕是等不了两年,那人便会寻思着为其找户好人家了。

屋内气氛渐渐升温了,傅明染咬着唇瓣的动作在眼前人眼底,那暗光带着几分犹豫不觉,可最后还是微微移开了视线,这丫头或许并不在意傅家今后有如何的变化……

陈府府内今日倒是热闹的多,进进出出的下人脸上似乎也带着喜气,他们这时正在搬运的便是以傅家名义送来的聘礼,这般情况应该说明傅陈两家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府内这般动静……不知大小姐是否听说了。

南苑之内倒是安静的很,只不过两个进出的丫环端进来的膳食是半分未动,房间内只有两人,站着的侍女脸上有些担忧,自家小姐这两日食欲不好,主母也吩咐一众下人好生照顾着,只是大小姐看起来还是消瘦了不少,今日这傅家聘礼送进府,大小姐的情绪……

“二小姐”梁儿正从屋内出来,转身看到了走过来的人,二小姐的样子……脸上没有半分笑容。

陈知欢神情冷淡,这时竟也不像是十三岁的少女应有的表情,她的双手抓着衣裙一角,便是这动作已经透露出一些情绪,府中今日一大早便有人送来大批礼品,姐姐前几日不是还与她说,暂时会留在家中照顾着她, 果然……都是不能相信的。

“二小姐,大小姐在休息中。”梁儿站在房门前,可是眼前的人直接是推开门,陈知欢眼底泛着泪光,嘴角是已经轻撇开了。

“大小姐……”梁儿看向屋内……

“欢儿……梁儿,去准备一些二小姐喜欢的糕点。”房内那温婉的声音响起,陈知欢神情上明显缓和了些,但是身后的门随之被关上,抬眸看着屋内桌旁自家阿姐静坐着。

陈知瑾那一刻脸上是有淡淡的笑容,可是转瞬又是因为想起了什么,笑意不及眼底。

没想到傅家公子如此爽快,如此……不在乎。

“阿姐……你真的要出嫁了吗?”陈知欢站在门口,靠近眼前人的那一步却是没有迈出,大娘是明确跟她说了,等阿姐出嫁后,她便不许再进书院,好好待在绣阁中。

陈知瑾突然拿起手边的刺绣,没有言语,可是眼前人已经明白了,出嫁的新娘子都要亲自绣出两个香囊,在新婚当夜赠与相公……

门内站着的人神情中的失望是很明显的,那眼底的泪已经是藏不住了,陈知瑾看向默默地不再作声的人,心头再硬……终归是世间最亲的亲人。

可是眼前的丫头,也有她自己的路。

“欢儿若是不舍得阿姐,日后阿姐便时常回府,还会带一些欢儿喜欢的玩意送你,可好?”她手中的绣布只是刚起了一个头,府中今日这般热闹,主母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可是大娘却像是有意不让她知道这个消息,可是怕……她会反悔嘛,左右……她都没有点这个头。

“阿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陈知欢因为这话突然走近坐在了她旁边,那摇着自家阿姐的动作像极了年幼时的模样,阿姐还是疼她的。

“阿姐也希望欢儿是长大了,如此也可少些担心……”感叹之话似乎不单单是因为眼前的场景,那神情中的感伤是因为……曾有人在她十三年华时也这般说过,可是……长大之后,许多东西便没有之前那般好玩了。

“欢儿不是故意的,只是阿姐……我不喜大娘做的安排,那绣阁太过无聊了。”陈知欢皱着眉头看着在府中唯一能理解她的人,当年阿姐十六岁之时主母依旧是请了教书先生来了府中,可为何到了她这,大娘不同意,主母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阿姐,欢儿能不能跟主母说一下……”

“主母操心府中之事多年,这几年也是将重任交给了大娘,若是欢儿这时跟主母提起,主母不好说,大抵大娘也会不高兴。”这番话来确实没有挑剔的地方,只是陈知瑾心中清楚的很,主母也是有所思量,如今陈家的状况已不如以前,所以才会如此在意傅陈两家联姻之事,陈家是大户人家,也实在不应该就此没落下去了。

陈知欢却是听话的点了点头,阿姐一向比她有主意的多。

屋内的静默没有持续很久,陈知欢脸上有过犹豫甚至那一丝浮现的红晕,眼前的人正在专心的一针针绣着一个月后的礼物,可是她还是想知道,便是轻声问道:“阿姐可有喜欢之人?”

陈知瑾突然蹙眉,扫了一眼手指上因失神错手扎出的血滴,脸上是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却像是被刺了一刀,嘴角浮现淡淡的苦笑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如此了。

喜欢之人……已经没有了。

看着自家阿姐摇了摇头,陈知欢脸上也是说不出是否失望,只是她脑海中会想起一张少年的脸,长的比女子都要好看的一张脸,可是今后是见不到了。

“怎得……欢儿可是有喜欢的人?”陈知瑾掩饰掉那手指上的痕迹,淡笑地看着眼前人那渐渐红了的脸,可是这脸上那闪现出的难过,那一刻她似乎明白欢儿为何会又如此大的反应,这般感情……大概也是错了的。

“阿姐莫要取笑我,欢儿最喜欢的是阿姐。”如同两人年幼时的玩笑,这一刻她们都放松了片刻,在这陈府中,如果去找,大概还是有这样美好的时刻。

陈府收到傅家送出的聘礼一事不日便传遍了京城,这一回又有一些人起了议论,说是因为傅家去世的二公子虽是晚辈,但如此急着完婚,对于亡去之人是否不妥。

明月酒楼

顾连棋抱着一壶清酒坐在角落里,一个人看样子是喝着闷酒,也看似并不留心着周围人的议论之语。

“傅家大公子平日里不是极其疼爱二公子吗?怎得二公子尸骨未寒,就娶了新人进府……”

“老杨,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听闻自傅二公子出殡后,傅府每日晚上都是灯火通明,怕是因为二公子死的冤,府中会有歪邪之物出现,所以……”

“所以,便是需要有喜事将这阴气冲掉?”第三人接过这话,口气中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周围之人纷纷住了口,原本有些人探过来的身子也缩了回去。

向来议论亡人之事便是需要谨慎之言,关于这鬼神之说……还是不语的好。

一旁也是将这些话权当成饭后玩笑之言的顾连棋,那眉眼间还真是露出了一些笑意,虽说死者为大,可连那出殡之人都未弄清,也不知这般猜测是如何能站出跟脚的。

那小子会因为几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绑匪而丧了命,他是当真不相信的,再说楚斐瑜依旧像是没事人一样经营着楚家的生意,他能坐在这里喝酒,也是心中有数的。

只是傅家喜事接连着丧事,也不知最后能不能办成……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备而来

傅明染黄昏之时身体又发热了,迷迷糊糊中感觉被抱上了马车,身上换上了傅明渊特意带过来的女子衣裳,这身是他亲自挑选的……一身深蓝色的外衣长衫,里衣领口处绣有几朵浅粉色的莲花,盛开的姿态如此时靠在车壁上微闭着眼的人儿,安静美好。

傅明渊凝视了一会,渐渐的移开了目光,清冷的神情中露出宠溺之色,眼前的人脸颊上有了几分红润,嘴唇也不如刚开始那般苍白了。

消息已经派人传去了丞相府,傅明渊眼底幽光乍现,看来安丞相已经是违背了当时与他定好的约定,否则眼前的人儿……也不会受此伤疼。

只是江安王此举,是打算激怒他,让他无法袖手旁观,还是说……比起一个暗地组织渊阁,他有着更明显的目标。

算来京城之中在明面上的东西亦或是明面上的人,又是牵扯到二十年前那桩案件的,唯有留存下来的几位老臣,若是仔细想的话……顾家与齐家也参与其中。

但如今齐家尽力避免参与到皇室之事中,而顾家表面上看似是家道中落,但其实那顾老爷子心中明了的很,就算已经时隔这么些年,可若是有人有心重提当年之事,顾家必定是会被注意的,就比如……远在天城县的顾七言,除去其县令身份,顾家独子同样也是重要之处。

就是不知顾老爷子经此一事后,是否还坐的住……

倒是明染找楚斐瑜帮忙也是在意料之中,可是楚家那二小子对这孩子的心思,也是明摆着的。

傅明渊看向睡着的人,也是许久没有见面了,视线移到那领口之处时,那里面依旧贴身挂着玉佩,想到此,清寒的神色柔和许多了,只是看到那随意放在腰间的手时,那手腕上也是包扎了一番,这个位置……莫不是这丫头自伤的。

傅明渊的眼神幽深起来,甚至里面露出一些了然的意味,看来出城的一路上还发生了些其它事情,那小子是将这事有意隐瞒下来了。

睡着的人偏倚着车壁,头也是微微低垂着,一脸毫无防备之心的单纯,能看到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可是那精致的脸庞上在睡梦中依旧皱着的眉头,他刚才抱着人上车之时看了便是也蹙了眉的。

明染……也是长大了。

小孩子的心思多简单,年幼之时大笑大哭都是明显的事,明染或许自小便不同,刚进府的那阵子连他都是时常猜着这孩子的心绪,只是后来两人之间还是有了隔阂,是因为那时不知何故,这孩子突然开始怕他了起,还是因为……其实是他的心境有了变化。

“大哥……”这声低语让他身子一震,原本已经有所放下的念头又有些摇摆不定了,眼角浮现一抹无奈的苦笑,但更多的是不可否认的那点欣慰,专注看着眼前的人,这孩子心里还是认他这个大哥的吧。

自小在身边长大的人,知晓她的性子……看似冷淡的很,但其中骨子里的心软,也是致命的。

但愿这份心软……只是对着他。

傅明渊伸手抚上了这张曾对着他巧笑嫣然的脸,心中突然感叹了一声,那他又是从何时起,渐渐的自己都不明了了……自己的心思。

皇宫御书房

一众人是站在屋内,可是没有半点私语声,座上的人脸上的盛怒以及眉眼间那一抹化不开的寒冰,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的一众人,召来这些人也只是想看看某些人的态度,早朝之后还从未召见过这么多人,便是这些臣子心中也是有数的。

但眼见着皇上迟迟没有开口,臣子中也无人敢出声,只是大部分人都有预感,恐是因为那选派到天城县的人选,昨日在朝堂之上竟是有人提出让三皇子亲自前去,这件事……不知皇上会如何想。

房外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门口处有守卫进来通报了……

“禀皇上,蒙将军有事上报。”这些臣子同样严峻的神情有所缓和,若是蒙将军有事上报,大抵上是宫中禁卫军之事,他们应该是要回避一下。

座上的人这一刻神色依旧未明,但微微点了点头,门口的人应声之下便是请进了在外等候宣旨的人,蒙平羽进来之时,神情中的冰寒让在场的人都不觉提起了心胆,看来事态有些严重。

一行人都看向了座上的人,皇上似乎还没有让他们退下的意思……

“皇上……”蒙平羽话未完全说出口……

“可是要紧之事?”慕启斯语气依旧极淡,似乎还透露着不太明显的疲倦之意,目光扫过一众人,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蒙平羽眼神未变,但有些不动声色的收敛了下情绪,冰冷的神色上起码看不出些许心绪。

“臣不敢妄言,但臣认为此时向皇上禀告为妥。”蒙平羽每一字都是清冷的,引得一些人也不忍多看了几眼,宫中禁卫军之首看似是不大的职位,但却是深得皇上信任,毕竟皇上也是将自己的安危放在了这人手中。

慕启斯点了点头,却是视线看向眼前的众人,一行人心中明白,便是行礼告退了,仿佛说起来也是事不凑巧。

“臣等告退”不大不小的声音,房内一时就只剩下两人了,这一时的沉默也与刚才截然不同,更多的是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意味。

蒙平羽静默的站着,知晓自己话还未说,但是或许皇上已经察觉到是什么了……

“何事?”不过是两个字,但是声音中带着的威严以及那么些深思,蒙平羽同样认真的看向面前之人,是何时起……他渐渐的生了异心。

“今日臣领着两人例行巡视之际,见有人出没于祖祠,原本以为是礼部派出之人,但细想今日并不是什么要紧之日,寻思之中便有意派一人前去查看,便是见到两院赛事所运出宫的九鹿鼎,鼎身染上了未干涸的血迹,臣一时心惊,虽知此事皇上与众臣在商议大事,但臣还是不敢有所迟疑来报。”蒙平羽说完,眼前人也不过是皱了下眉头,仿佛此事怪异之处也不足以称之为怪异。

“可有寻到何可疑之人?”九鹿鼎上染血,可是在提醒他什么……座上的人那眼底有些暗光,这等明显告诫之事,可谓明目张胆。

“臣亲眼所见有人进出祖祠,可并未寻到何人踪迹。”这话不假,蒙平羽也是在深虑当中,起码他心知这件事并非渊阁所为。

慕启斯的视线在眼前人脸上凝聚,目光一时幽深起来,安丞相今日早朝未来,那封信虽说明了一些东西,但同样也隐瞒了一些事情,可是感觉到近些日子,有些人近乎忘本了。

“如此……可有怀疑是那日闯进皇宫的刺客?”两人这一刻是对视上了,蒙平羽却是觉得有所冒犯迅速移开了视线,慕启斯眼底有些幽光在流转,若说眼前人与安丞相最大的不同,便是安丞相时刻都敢对着他的双眼说话,而眼前之人,并不是说不敢,而是有种不愿的意味,安丞相是忠于他这个身份,而眼前人……是忠于自己的身份。

蒙平羽脸上的思虑表示也是在想着这句话,皇上的意思……可是表明皇上从始至终都是知晓的,知晓一些人的算计。

“臣愚钝,不知皇上之意。”他原本以为皇上是会勃然大怒,毕竟九鹿鼎本身对于王朝来说何其重要,九鹿鼎的意义……可是转念一想,当年的预言并没有兑现。

座上之人也没有开口接着说下去,那般严肃甚至带着点回忆往事的神情,仿佛是想起了一件被遗忘之事,在脑海中那一刻的印象是最深的了。

“看来这几日蒙将军要多操劳一些了。”言下之意是让他加紧巡防,也只限于此吗?蒙平羽却是从开始禀报之时起,都未从皇上脸上见到半分惊讶之意,看来……皇上心中确实有数。

九鹿鼎上重现血迹,可是隐喻当年江安王叛乱一事,在二十年前的这场叛乱之中,有些大臣的鲜血是流尽了,而那些大臣中不乏是世代忠臣之后,像是九鹿鼎便是忠义仁礼的象征,玘月王朝有幸使之重新面世。

如今这鼎身上又出现的鲜血,是否还是……人血。

“臣的职责所在。”蒙平羽这几个字似乎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件事足够隐秘,皇上虽没有吩咐他保密此事,但此时皇上看似毫不在意的神色与语气也已经表明了,此事绝不可外扬。

慕启斯也只是点了点头,那般尽在脸上浮现的思虑也没有掩饰一番,刚才想与大臣议论之事……那些被召来的大臣,都是当年或多或少与那事有关的,且不说如此凑巧,单是这血迹一事,就已经足够引起他的注意了,这表面上的云淡风轻,其实心中的顾及颇多。

怕的是……那人回来了,有备而来。

看来他那皇儿还未立足跟脚,这王朝便不一定是谁的江山了。慕启斯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脸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这副身子也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心目中觉得皇位合适的人选……早在很多年前就定下了,不会是天行,也不是越儿。

第一百三十章 婳骨情毒

慕启斯神情中的冷意突然间没了痕迹,若论当年是否有过错之说,这王朝的更替似乎又不那么重要了。

蒙平羽之后退出书房,仅剩屋内座上一人,慕启斯看着房门关上,脸上顷刻间浮现沧桑之色,那一刻的人是瞬间苍老了十岁的。

走出御书房走廊之外的蒙平羽神情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今日皇宫这件事……对于渊阁的行动来说,也不知是否有利。

不知过了多久,傅明染再次醒来之时已是半夜,可是睁眼所及的场景是陌生却又存在心头的,床上的人眼神中有些茫然,但是那眼底的光芒逐渐的暗淡下去了,她最终还是被送回了丞相府。

渐渐的眼神清明起来,傅明染下意识的摸向发髻处,那只簪子……看来是有些来历。

丞相府收进来的丫环按理说其身世来历都会调查一番,只是若不是这一环节有问题,丞相府中又有谁……会有如此作法。

“吱呀”门是直接打开的,人影走在地面上缓缓地进屋而来,傅明染目光淡淡一瞥,神情中有些暗影了。本应见到眼前人是值得欢喜的,可是她想明白的是,若是记得清楚,那丫环原先是跟在那郊外院子中的,眼前之人多少是了解一些底细。

“姑娘可是醒了?”依旧是一派温婉的声音与其极不相符的面容,老妇那一头白发也是分外显眼,傅明染偏转过头来,并没有表露情绪的微微点了点头,眼前人……安丞相似乎是十分相信的。

“想来天色暗下来后夜寒深重,姑娘身子便是又发起热来,如今这会儿退了便好。”老妇人并没有因为几日未见而在语气中显出丝毫疏远,那双睿智的眼睛直盯着眼前的人,傅明染眼神中浮现几丝暗光,那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握紧 了。

傅明染一直未开口说话,两人相对无言,但屋内的沉默又是另一番意味,似乎两人虽未作声,但彼此心知肚明。床上的 人知晓从城外远来的眼前人是为何而来,而眼前人……心中可是在思量着如何说服她。

老妇人脸上淡淡的一笑,那饱含风霜的眼角出现一线弯牙,就像是个十八岁的妙龄少女,傅明染不觉有些看出神了,怎会……如此。

“看来姑娘能看见东西了。”语气中不见悲喜,但还是能从面容之上看出那欣喜之意,傅明染错愕的神情渐渐正常以示,看着眼前的老者面容上掩饰不住的皱纹,她蹙眉的神色也仅是一瞬之间,似乎对于眼睛恢复也无多大的喜悦。

“梁姑,你可听说过婳骨情毒?”傅明染蹙眉思索的便是此事,若说她自见到梁儿他娘心中一直存有的疑惑亦或者那些直觉,凭着这声音这浑身的温婉气质,都不像是因为这脸上刻下的岁月痕迹而来的,更像是这幅容貌是之后才出现的。

若是没有看错,傅明染注意到眼前人在听到这四个字时尽管依旧是淡笑着的,但是这笑容带着几分僵硬甚至龟裂的神色,就单凭这一点,说明眼前人确实识得这情毒。

“姑娘又是从何听说的?”不见悲喜的脸上最终出现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傅明染下意识的微微移开了视线,看着她人的苦痛,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既然没有直接否认……说明这一步起码是她猜对了。

这婳骨之毒虽不是从那大夫口中得知,但是事后让楚斐瑜依着那簪子寻了一遍……这毒竟是十分巧合的出自皇陵之地,只有在那才长有配有这种毒药的花,说这巧合之言,实在是因为对于上回绑架她的人来说,便有疑虑是出自皇陵那边的人,世人都知玘月皇陵入葬之人有着最尊贵的地位,皇陵之地寻常百姓不得入内,可偏生又遇见先皇仁慈之心大赦 天下,便是颁布了几条入陵规矩,长此以往皇陵边上聚集的人多是亡命之徒。

亡命二字……意味深长,

“安公子让老身前来的用意想着姑娘也不想听了,不知是否有兴致听老身讲一个故事,一个过去很多年的故事。”声音甚至脸上的那般怀念是显而易见的,傅明染却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似乎仅仅是这般语调就足以勾起一些东西了。

故事都是用来听的,而故事中的人却是放在心上的。

眼前的妇人缓缓道来,不急不缓的语调连带着故事本身就像是一幅画一样,经得起岁月的侵蚀就像是依旧保留着原本的面貌。

傅明染不知不觉中,眼睛就有些红了……

明月酒楼

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这般场景,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像是有意识无意识的不像往常一样前去傅府寻那“小子”玩,就连是眼前这两人就这般对坐着,也是在好久之前的事,上一回两人合作之后到现在。

傅明渊神情中的清冷是从骨子中带来的,而对面坐着的楚斐瑜此时那眼底的寒意加上了自己的情绪,竟也是有了几分刺骨的冰冷,两人此时此刻心中惦记的……应该是同一人。

楚斐瑜眼底突然闪过一道光芒,他是因为当初曾经在眼前这张毫无表情变化的脸上见过一丝难得的笑容,那般纯粹的笑意远离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有着几分大宅院里所没有的明亮。而那时这张他也不得不承认的俊美面容大抵是因为看见眼前的人……正在欢喜的笑着。

明染是常笑的,但是不常见那种出自内心的笑容,她或讥笑或自嘲,像是个老成之人一般,看透了世间四苦,仿佛唯一在意的便是死亡二字了,可是这份在意又因人而起,有时候这丫头的心凉薄起来真的很伤人。

傅明渊目光一闪,那神情之中似乎有意掩饰起了什么……

“你也算是与明染一起长大的人,如今这份情谊应该未变吧。”极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说话之人脸上的冰寒算是减了几分,可是眼神中锐利的锋芒乍现,似乎也在想着如何应对这个答案。

如果并没有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倒是会更加高兴的。

楚斐瑜那一刻是猛然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对于这样一个问题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面对着眼前与自家大哥同辈上的 人,他总是不自觉带着几分敬意,可是心中又隐约觉得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或许有着更深的意思。

就是不知这算是试探,还是一个机会……

“有增无减”四个字已经包含太多东西了,楚斐瑜脸色不改的回道,但这句话确实是出自内心的。甚至于他还想多表达出的另一些意思也是明显的显露出来了。

眼前之人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但是能逐渐的感到屋内的气氛渐渐是有些变了,就像是风吹过湖面,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有很多东西已经是变了的。

傅明渊是因为这话想起了明染身上所中情毒,若是当真是有这份情,两人昨日一天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婳骨情毒的毒性不是一般之强,更是对于男子来说,若是没有坚定的意志怕是很难熬过去的,但今日早晨之时那丫环能安然无恙的睡在他身边,说明先不管是否这毒性在此之前发作了,但就凭楚斐瑜能将人安全带出,他对于当年那个时常让斐然操心的少年大有改观,其实在上回巧计设计县令府的时候不就已经证明了吗?

若是明染对其……这个念头却是只想了一半,心中的那般不适不也很清楚的说明,他说到底还是不愿的,不愿将人就这般送出,送到丞相府与送出嫁是截然不同的。

出嫁……这个词对于那孩子还太遥远了。可是又隐约觉得,眼前人便是有心想谈此事。

故此……他不喜了。

“你大哥应该是放心了,楚家的生意有你照料着,斐然也能省下不少心。”

“倒是有件事想问你……不知你是否还与那简家少年有来往?”

这问话并没有遮掩什么,傅明渊眼神清明看着眼前人,也像是这问题的回复他也是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两院赛事之前声势铺垫的那般精彩,应该不会就此放下这个时机,毕竟这个机会最好的机遇还未形成,或者换句话来说,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楚斐瑜摇了摇头,他也是实话实说。

傅明渊也没有作出什么神情,似乎两人一直在讨论之事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如今眼下皇宫中只等人传出最新的消息,至于渊清山庄那边,他相信这并不是那人的最终目的。

只是这回以如此方式来告诉他,邀请他加入,若是没有丝毫表示,岂不是说明太不识时务了,只是偏偏这时务还真是没有看清,哪边赢得几率更大,自然是跟在哪边。

若是只是问他所想,他自是希望这王朝还能太平几年,起码等到他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再说。

楚斐瑜其实注意着眼前人的神色变化以推测他的情绪,接下来他要坦白的话大概会将原本就沉默的气氛变得沉闷无比,只是这话再不说出口,总感觉将来会错过什么……所以,今日他还是先说为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挑明心思

桌面上尽是烧尽的烛花,微弱的烛火照出来的光亮不足以看清四处的摆设,可是人的背影在此时像是完全融进了暗影之中,傅明渊侧脸上显露出一些情绪,把不易外露的心思泄露了几分,让屋内此刻刚才进来的人有些不太适应,木悠 是等着自家公子的吩咐,可是公子这般神情,并不像是在想着他刚才所说……

花公子确实是被关在渊清山庄,但暂时没有危险,那些人也不曾对其用刑,只是公子也没有直接下令让渊阁中人将其营救出来,便是不知公子是何意。

傅明渊却是一直想着一个时辰前离去的人所言明的那番话,能说出这般话,想来楚家那小子的心思这些年是一直未变,只是那时明染的身份还未被知晓,又是如何有的这番感情。

“丞相府回来的大小姐正值双七年华,玘月王朝虽没有女子早嫁的风俗,但也不乏此例,若是等此消息公布开来,不知丞相府的门槛是不是会被人踩烂。“

“就算安丞相没有此意,但是明染……她目前是极其不愿呆在丞相府中,若此时有人与她达成约定,破了这局,明染这出嫁的决定也不是不可能会做。“

“你或许清楚明染的性子,但我更加懂她,摆在她眼前的东西何时最为有利,这丫头聪明的很,会善加利用的……”

这几番话虽没有直接表明他的心思,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个消息,若是站在明染如今的局面,按照她的性子也确实是会答应的。再加上合作之人是多年的玩伴,在这一点上不用怀疑动机。

可是楚斐瑜的心思,也不知那丫头是否知晓,今日这般明显的在他面前说出,看来是已经有了把握,楚家……倒也是好的一门婚事。

傅明渊的神情中突然浮现出一抹忧伤,脑海中像是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在小巷中脸上绝望又带着解脱神色的那副神情,在那时他心中便不知何处有了变化,仿佛是遇见了一个久久未见的人那般心惊与悸动。前者是因为那般神情出现在一个未满八岁的孩童身上,后者……直到今日也是未想明白的,若是他相信有前世今生的说法……可是,缘分这东西本就虚无缥缈的很。

“渊清山庄那边把我们的人撤出来,暂时不要对其有任何行动。”傅明渊顷刻间脸上的神色便十分不同,明染自小便有自己的主见,对她而言不要束缚就好,鸟儿长大了总是要飞出巢窝自立为王的。

“公子,那花公子如何……”木悠是没想到公子会如此说,只是这般作法,是否……

傅明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马上就要天亮了,这晨曦之时的景色是要美上几分的,只是时间太短,若是没有及时欣赏到,便还要再等上一日,乍看这多等一日也没什么损失,可是这一日之间便已有许多事情改变了。

景桓若是想出来,自是可以想办法出来,只是今夜他在明月酒楼等到了这个时间,还未见着人的踪影,看来事情比他想的还要棘手一些,大抵上是阿桓碰上了什么情况。

“他会有办法……倒是可有弄清简家公子如今是在何人的府邸?”傅明渊深思一番,皇宫之中对此虽没有进一步的旨意出来,但于情于理皇上都应该按照往年的惯例召其进宫面圣一次,更何况今年此人身世有些特殊,朝中有些大臣也是将此事看在眼底,非议皇上的话自是不敢说出,但皇上本人也绝不是不会考虑到此事的影响。

所以接下来等天城县一事决断好了,简家之事便是有重议的可能,而江安王势必会关注此事,亦或者现在已经有了一番计划,比如……与简怀乐见上一面。

简家公子虽是不过十六的少年,但心智已然成熟,身上背负着家族寄予的厚望在京城中独自一人生活多年,这份心境与隐忍非常人能有,三皇子当初寻到此人也不仅仅是因为身后的这层身份,若是人不能带来一些价值,也不会甘愿放弃结交其它大臣的机会。

江安王会以何种说法尝试着说服简怀乐,可有几种猜测,但都非最好的理由,何况最后的决定或许也不是他一人能说定的,毕竟天城县中简家还是声望有之,江安王既然已经派人前往了天城县,便不会仅仅是完成一件事情。

至于天城县县令顾大人当初遭遇刺杀一事,以刺杀的名义惹来某些人的注意,是真的想至顾七言于死地,还是有后一步的行动,就看皇宫之中是否有其它情况出现。

蒙羽的身份不是渊阁安排的,而是他取到今日的成就的每一步都是经过自己努力,在这一点上,算是渊阁中一个特殊的存在,老阁主当初答应也是有他的思量,就是不知两人之间是否有过什么约定。

但不到非常时刻,蒙羽的身份绝对不可暴露,便是渊阁中也就两三人知晓皇宫之中的禁卫军统帅其实有着这层身份,既然已经交代了之处这件事,暂时不要冒险为好。

林敛也是应该启程前往并州了,不知朝中派何人前去天城县,大抵按照皇上的意思,在时间上的考虑或许会下令安排两人结伴而行。

“属下还未查到简公子的行踪,不在郊外住所,也不在三皇*外的府中,但属下在寻查的过程中发现三皇子昨日向丞相府送了请帖,而丞相府昨日并没有开门迎客。”木悠知晓自己并没有完成任务,但昨日跟踪三皇子府中之人恰巧碰上的事觉得还是早些来报的好,看着眼前公子淡漠的神情,似乎此事并没有什么要紧之处。

“属下这便接着去寻查……“还要早些将渊清山庄的人撤下来。

傅明渊也只是点了点头,对于刚才禀报之事确实没什么反应,三皇子若是想拜访丞相府,若不是经由了皇上的同意,便是不会如此冒失的做出这般举动。

木悠出门而去,窗外带着凉意的阳光便照射进来,傅明渊扫了一眼已经燃尽的蜡烛,这几日府中灯火通明,外面应该也是有了一些传言,而想必关于傅家大公子一个月后娶亲之事会立刻传遍京城,到那时踏进傅府之门的人数甚至会压过近日齐府中早晚拜访之人,凉意会如何的想还不难猜出,只是齐家当年也曾参与进江安王一案中,便是不知归来之人会有怎样的行动。

丞相府

前厅之中依旧是冷清的,更是因为今日有贵客来访,下人若非有事吩咐是不能随意走动,管家一早便安排好了,等着今日老爷早朝之后还要换上家服在府中等着前来拜访的三皇子。

昨日晚些时候三皇子又是派人来信,说是知晓丞相那时有事便不好打扰,改为了今日早朝之后前来拜访,只是没想到……

管家恭敬的看了一眼已经坐在前厅饮着茶水的人,老爷早朝未归,但三皇子已经来了。

慕天行看似一直看着杯中茶水,但是那双眼角含笑的眼睛早已将四周的情况看清,丞相府确实也是十分清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清了,不单是说是今日他看的准备了一番的场景,更是因为这些一眼便知晓的未动的摆设,安丞相的性情也是这般干脆利落的很。

府中不见那些下人……但是他听闻,丞相府前几日接回了安顿在外的大小姐,这安丞相的妹妹,倒还真是从未听过这消息……想来父皇也已经是知晓了吧。

管家双手垂边站在一旁,这老爷不在,他也不能多说什么,而看三皇子的样子,似乎也是一直在耐心等人。

老爷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今日大小姐是不能出门的,也是……大小姐带着一身伤回来,大概老爷脸上没有表示,但其实心中是自责的吧,好不容易寻回的人……

突然前厅后屏中闪现一个身影,管家见着目光一顿,但因着眼前之人又不好有所表示,梁儿娘是老爷请回来的,为了大小姐……

慕天行突然放下了茶杯,今日这一身红衣更衬得脸十分得妖冶,带着几分清冷的双眸仿佛缠绕上了三分魅色,对于坐着的人而言,今日的时机还算是合适的。

“若是有事,老管家便可先去忙着,本宫就在此处饮些茶水的好。”慕天行淡淡的语气显得十分的温和,眼前的老者见着这般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三殿下若是有事尽管吩咐,老爷应该快回府了。”府中确实有事等着处理,管家也没有客气的推辞,行礼告退之后将两个小厮安排了进来听从眼前人吩咐。

管家走向了后院,梁儿娘这意思应该是已经劝服了大小姐吧。

慕天行眼底渐渐有了微光,看来丞相府中最近也是要热闹起来了,也不知这府中大小姐的消息传出去后,有多少贵族公子登门而上,安丞相的身份是摆在这里的,而丞相府的名义如今在皇上面前可是百般有用。

父皇有意见上简怀乐一面,会谈论何事还摸不清父皇的意思,但是简家若真是重新赢得父皇的注意,对于他而言,现在看来似乎目的有些变了,便是相应的计划也要有所改变。

第一百三十二章 身不由己

安鸣坐在回府的马车中,神情多少是比往常更为寒冷,皇上的意思左右与他意料之中相差无几,只是怕以后丞相府便没有这般清闲了。

三皇子表面上是按着皇上的旨意来访,但若真是要谈论何事,在丞相府中除了他们两人并无他人知晓,大抵上不会牵扯出太多事来。

马车缓缓行驶最终停了,车内的人那一刻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丞相府一直未参与进皇族之争中,如今更是不会……他心中已经有所顾及了。

“老爷,三殿下已经到了。”从府中跑出来的小厮连忙接过车夫手中的马匹,安鸣从车上下来之时,眼神中多了一些深意。

前厅之中坐等着的人也有随身侍从前来上报了,随后吩咐人退了出去,慕天行神情中的清闲还是可见的,父皇已经决定派他前往天城县,与并州县令林烨敛结伴而行,对于这林大人的身份,他可是颇有疑心的。

安鸣踏进前厅之际,后院之中的气氛已经有些紧张了……

傅明染一身蓝衣坐于院中的石桌上,那精致的五官今日未上妆容显出了原本的清纯模样,只是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唇瓣上倒是染有几分绯色,整个人的气色已经好转很多,但是神情之中带着的严峻完全不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女所有,她看着眼前并排站立的二人,微微蹙眉。

“大小姐,老爷吩咐让您在房中多休息,说是如果您无聊的话,也可与梁姑多说说话。”管家语气中不自觉透露出一些敬意,而身边之人则是一贯温和的神色看着所有人,傅明染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作声的人,眸中的暗光一时之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在这人面前……其实苦痛都不过是自找的而已。

“大小姐若是觉得房中沉闷,也可就在这后院之中……”

“府中若是有客人来访,管家还是前去招待的好,这里有梁姑便好了。”虽则语气中还是透露出几分锋利,但傅明染的神情已经缓和了不少。

管家脸上有过一丝疑惑,但看了一眼身边之人后还是点了点头,这会老爷应该已经回府了。

傅明染突然起身走向了屋内,这阳光照的人有些发晕,身上的寒意虽减了不少,但骨子里的那股冰凉怕是久久不能散去,年幼时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不少,当年丢下她的人,如何让她再次相信。

梁儿娘跟在身后,看着眼前人不自觉流露出的情绪,眼神中也浮现出一些感叹,婳骨情毒对于动情之人起的后果是难以相信的,若不是这孩子体内正好有原先的寒疾挡住了这足以焚身的火气,怕是上次发作之时也会落得与她同样的下场了。

以这副样貌示人也有四五年了吧,都快忘了自己的年纪,今年是多少来着……也才不过三十,却如五十老妪一般了。

思绪又回到眼前,面前之人不过十四年纪,若是如此的话……实在太过可惜了。

也不知这毒是何人所下,起的是何种心思……

傅明染进屋后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今日这香气似乎淡到几乎闻不到,可是前几日她倒是还记得屋内确实是有上回在马车上嗅到的味道,看来在她回来之前,有人已经收拾过了,或者说……是已经销毁了证据。毕竟这房间只有安排给她的贴身侍女进来过,其他人因为安丞相的命令是不得入内的。

又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那人确实心思通明。

只是现在看来……丞相府也不一定安全了。

“姑娘倒是观察入微。”身后之人冷不丁的突然说出这话,傅明染却是懂得她的意思,今日府中想必是来了贵客,能让当朝丞相还如此注意的人,其身份只有是皇族子弟了。

她虽不懂朝中之事,但多少也听过市集中那些闲谈之语,如今三皇子是最得大臣支持的,按年纪能力也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可若是在当今皇上眼中如若三皇子真是最恰当的人选,这皇储之位早些确定的好,对于维护朝纲不也十分重要,可眼下的局面……皇上迟迟未定,最明显的一个原因是其心中觉得最合适的人选还未出现,亦或隐藏的很好。

毕竟皇储之选一定,各方的压力就扑面而来了。

这一点连她这个局外人都清楚的很,想必今日前来丞相府拜访的人也是明了的,也是看的到,丞相府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清静。

但这时对于她而言,或许是最好的机会。

就算她当真是当朝安丞相的妹妹,可是这条路是她自己的,也要自己走下去。

傅明染抬头看向眼前之人,眼神中带着几分确信的闪烁光芒,梁姑会有办法的……

前厅之中见面的两人互相拱手,慕天行缓缓坐下,安鸣一身朝服未换便也是坐下了。

“在三殿下面前,安鸣有些失礼了。”他指的既是让其等候也是因为自己官服未脱的缘故,按理说客人来访,绝不可如此失礼。

慕天行见着眼前人此时一脸的严谨,似乎与在朝堂之上有些不同,此人今日能走到这个位置,能力的确十分出众。

“是本宫来的有些早了,倒是本宫觉得安丞相会以为失礼的是本宫,前来拜访丞相也没带着见面之礼。”慕天行确实是两手空空而来,他不认为今日的谈话就真的只有他们两人知晓,丞相府中若是有父皇安排的探子,这事也不是绝非不可能。

“三殿下言重了。”安鸣自是客套了一番,就算是得到了皇上的允许,大抵三皇子行事还是要有分寸的。

屋内的气氛也不如想象中那般尽是猜测,安鸣眼底有些暗光,这话由谁开口也是有讲究的一件事,三皇子若是为了简家之事而来,他能给的回答也不过那么几句,就算是皇上也是如此授意,起码对于江安王一事,他并没有合适的议论 理由。

“本宫听闻安丞相接回了在外多年的妹妹,这兄妹团聚也是一大好事。”慕天行并没有直接开口便是商谈正事,而是像话家常一般,语气中也是多为温和。

安鸣眼底的幽光甚了一些,却也没有表现过多,这事也不算是秘密了。

“这事皇上也是如此说的,还是多谢三殿下的关心了。”安鸣淡漠的语气中藏着一些应该表露出来的情绪,只是神情之中依旧平静的样子没有过多变化,对于眼前之人会突然提起这事,他也是有准备的。

慕天行脸上带着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对他说的这句话可是别有意思,安丞相的性情果真如此……嘴角似乎浮上一层笑意了,那眼底流露出来的光芒含着几分打量,这话也说明……眼前人算是有了顾及了。

“不知今日三殿下是为了何事前来的?”安鸣先开口了,一身未脱的官府在自己府中,有着另样的感觉,看着眼前之人,想来今日商谈之事并不会有结果。

慕天行俊朗的面容上闪现一些笑意,红衣之下人显得更是意气风发,父皇虽是授意,但商谈内容还是要他自己把握的。

“那简家少年夺得今年的魁首,父皇让本宫前来与安丞相商量一番,说是应该如何安排才好?”慕天行这番话说下来并无不妥之处,只是坐在他左下角的人神情中有些明了,安鸣心中自有思量,皇上表面上问他一句也不过是因为这个丞相身份所带来的用处,那简家少年若是得到皇上的赏赐,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或许又会被翻出来说上一遍,可若是没有任何行动表示,那些许久没有事做的大臣大抵上也会上奏此事。

不过现在看来皇上的意思是已经准备好了……

“那不知三殿下是否已经有主意?”安鸣像是随口一问,但是那般认真的神情还是让眼前人有些讶异,慕天行稍微也认真了起来,果然事情与他意料的是有些出入的。

安丞相或许是无心与皇家之事,可是身处这个位置,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

“父皇也是说了召见简家少年一面,会给予一些赏赐,若是……若是安丞相有心安排的话,也可为那少年预留一个官职,等到成年之后再行上任。”这便是皇上的意思吗?安鸣不动声色的想着,心中的想法是有,但还是应该再思量一下,他的有心安排……皇上是如此想的,是想让他上书表奏,以丞相府的名义将之招揽进宫,还是说……皇上已经不满他现在的立场与态度。

安鸣看向眼前之人,慕天行脸上是一派温和的笑容,更是因为他看过来而微微点了点头,两人的视线相交,前者目光中的冷意不那么明显,后者眼神中却也是含笑的。

安鸣在这一刻突然懂了,三殿下前来拜访丞相府,所为何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三殿下是在府中见了面的,日后等他在朝堂之中提起眼下紧要的任何事情,那些朝中大臣都会做一番猜想,简家与江安王一案牵扯甚多,皇上这番意思……是有意清案了吗?

那这样想来……他确实有些身不由己的意味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明日回京

“皇上若是如此说,作为臣子自是不敢推辞,便是不知三殿下有何意思?”安鸣一脸淡漠的回到,确实是心中此时没有什么想法,若是皇上将一切事情安排妥当,自是已有了最合适的处理方法。

慕天行神情中的温和依旧,但是显出作为学生时的那般模样,似乎在眼前人面前,他的言论还是欠缺了一些技巧。那眼神中没有透露出的东西渐渐的有了轮廓,心知安丞相是已经领悟到了父皇的意思,便是如此,今日这一趟已经值得了。更重要的是或许安丞相早已明白的很,从何时起,父皇对其已经有了防备之心了。

“也是依着父皇的意思,只是本宫想着让那简怀乐与安丞相见上一面,如此或许更好一些……当然,还要看安丞相的意思了。”这若是三殿下的主意,还算是一种折中的法子,安鸣脸上的思虑不显,但心中的思量还是有的,这一面……怕是没有那么好说话。

安鸣一时没有立即回答,可是最后点了点头,今日的商谈并没有谈论最重要之事,反而是这些看似对方并不在意的事情占据了主要内容,三殿下与那简家少年的关系不用多说,就是眼下或许简家与三殿下也有某种联系了。

天城县衙门

顾七言看着桌面上的书信,眼底闪过一丝清冷,但更为明显的是那抹深思与其中的犹豫,而对面站着的是带来家书的人,又看着眼前人那并不作假的神态,信中是连棋的字迹不假,但是在这个时候,老爷子一向健朗的身体怎会突感风寒即是人已卧病在床,连棋在信中所指并无任何暗示之意,看来这封信若不是当着老爷子写出的,便是连棋与老爷子谈好了什么条件,想将他“骗回”京城。

他在天城县遇刺一事,朝堂上自然会引起反应,在顾家……顾老爷子大概也会多想,京城是天子脚下,若真是针对他本人的,顾家也是比较安全的地方,若是针对的是他坐下这个位置,京城之中也不是那么容易遭到行刺。

至于说“骗”一字,还是因为眼前人露出的蛛丝马迹,若真是顾家有事,想必也是顾连棋派人过来了,顾老爷子这一招自他小用到大,虽说每一次他都上当,但这一回……确实是情况有些特殊。

若是回京,必是要向皇上禀报此事,如今他是官服加身的人,一言一行都是受到京城监控的,而一旦回京,大概皇上是会要召见他一面,如此引起皇上对于顾家的注意,但是顾家在老爷子的安排下渐渐的是退出了受关注的队伍中,而老爷子召他回去的缘由怕是只有一个……顾家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想明白若是因为他这天城县的身份,那些杀手当时足以够能力置他于死地,杀害一个朝廷命官对于这些人来说,应该说是对于幕后之人来说并不算是大事,但顾家与当年江安王一案牵扯过甚,若是细细想来的话,顾家或许能拿出一份证据来证明当年的实情,而指派这些杀手的幕后之人或许还是顾及到顾家的,因此对于他这天城县县令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府中可是请了宁大夫前去?”顾七言的视线从书信上移开,淡淡的目光瞥向眼前之人。

“顾二爷一早便请宁大夫到了府中为家主看病,说是家主心有郁结,心病还需心药医,宁大夫也建议说请公子回府一趟,属下这便立马赶车过来了。”仿佛还是怕眼下人不相信,送信之人又添了一句,“顾二爷说是如果公子有疑心,不妨看看信底的印章,这信是他亲笔写的。”

顾七言没有作声,那信底的印章他刚才一眼便看到了,确实是连棋做生意之中所用的信章,这东西顾老爷子一直十分嫌弃,而连棋也不轻易拿出来的,看来……是他想多了。

想明之后心中便是突然着急起来,其实不管事实如何……他都应该回京一趟,他在顾家长大的这些年,一直受到顾家家风的熏染,这孝义二字是决然不能丢的。

“家主的病情可是控制住了?”此时顾七言已经起身拿过了一旁的纸笔,先是要将情况如实上奏给皇上,再是天城县中还是要将一些事安排妥当,他此次回京怕是也有几日时间了。

“你先回京,明日我便动身回府,若是赶得及还能碰上面。”顾七言也没有等到眼前人的回答,接着说了这番话,这留下来的一天还有些事要处理,既然连棋已经回到顾家,老爷子的病情应该是有好转的。

面前人点了点头,应声离开了。

顾七言温和的神情中带着些其它情绪,回京……原本以为要三年之后才能回的了京城,就是不知这半年之久,顾家有什么变化,而且他隐约觉得老爷子会以此为由提前他与花家小姐的婚事,若真是如此……人眼神中慢慢流露出一些伤感,仿佛此时瞥见年少时的悲欢一般,暗淡下去的目光也只是一瞬之间,渐渐的明晰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成家立业之事到了这个年纪,也是应该的了。

京城顾家

顾连棋站立的姿势有些奇怪,更是神情中带着几分幽怨,那看向座上人的目光有些遮掩与揣测,竟是想不到老爷子会下得了如此狠手,这二十杖下来,若不是他底子好,估计此时是要趴在床上的了。

座上的老者眯着一只眼像是在打瞌睡一般,但是顾连棋清楚的很,眼前人不过是在等着他开口,没想到家主会到酒楼中抓他回来,老爷子不是一向爱面子的吗?这样一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他顾二爷的面子往哪搁,便是回到府中按照家规罚了这几下板子,眼前人还是想听到他亲口认错,可实在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后背实在是火辣辣的疼,顾连棋刚想坐下,便是一道犀利的目光看了过来,他的动作僵在那里,慢慢转身看了过去,视线与自家爷爷对视的这一刻,老者眼底尽是锋锐的光芒,顾连棋心中一颤,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还不认错?”老者苍老的声音却不失威严,但是那仍旧眯着的眼睛像是也在打量着眼前人的反应,这时顾连棋有些失神想着事情,便是没有见到老者眼底那流露出的精光。

“爷爷,孙儿不过是贪杯喝了几日的酒,哪有做错什么……”顾连棋此时服软的语气完全不像刚才那闭口不言的人,神情之中的笑意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接着说道:“倒是爷爷让我将堂哥骗回京城,这不是让我做了一回小人吗?”声音中勾出的尾音也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老者突然一脸严肃起来,像是面对着什么大事一般,那满是岁月遗留下痕迹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叹息,可是说出的话还是十分强硬的。

“你又如何肯定七言这小子看到信会回府,若是你的法子没有用,这门禁惩罚还是免不了的。”老者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可是听的人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对于眼前老者的话十分不认同。

“爷爷可不能过河拆桥,那封信送出去了,堂哥肯定是会回来的,那爷爷答应孙儿的事也要允诺的好。”顾连棋像是在苦口婆心的劝说一般,但是屋内两人同样心知肚明,若是没有他的那封信,堂哥就算是知晓自己是被骗回来的,也是会启程回京,看着眼前的老者还能够如此有精神的说教于他,哪有半点感染风寒的样子。

“若是七言回来,你大概还要向他解释一番。”老者很是淡漠的说出这话,一旁站着的顾连棋差点因为站不稳而扶住了身边的椅子,他认真的看向爷爷,老者脸上是一片平静,似乎对于刚才自己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异议,顾连棋嘴角有些抽搐,这不都是老爷子策划的,怎得全都是他的原因。

“爷爷若是怕堂哥生气,便是不要提起婚事好了……”

“如今堂哥县令之职在身,需要上禀皇上才能回京,最快也是明日才抵京,爷爷若是这回想堂哥答应这件事,还是早些准备的好,孙儿因为身上有伤,所有不能给您出主意了。”顾连棋已经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座上的老者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那苍老的脸上突然闪现一种悲情,也不觉叹息出了声。

顾连棋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咬牙了,这自家爷爷算是越活越精明了。

“爷爷放心便是,孙儿会解释一番的。”回头的人有些不甘心的回道,顾连棋看着面前之人脸上又是平静下来的神色,知晓自己还是斗不过的……

大不了被堂哥冷落几日,终究不会不理他的吧。

顾连棋出门而去,身后依旧是留在座位上的人,神情中确确实实浮现了伤感,顾家可不能到了他们手上就彻底衰落了,七言在天城县遇刺一事,朝堂之上虽没有给出一个说法,但他心中隐约觉出了事态,若真是朝堂的反派谋划,七言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而除了天城县县令这层身份,顾家之人……也是个重要原因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君尧翼

三皇子离开丞相府后,安鸣坐于前厅许久,神情之中渐渐隐淡下去的情绪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寒冷不曾有过,皇上此举不过也是为了确保丞相府的真心,看来皇上也已经得到一些风声传言,就是不知皇宫之中是否还出现了其它事情。

“老爷,大小姐与梁姑已经见面了,现在在屋内……”管家的话没有说完,安鸣已经起身了,一身玄色官服带着身影有几分冷漠,人迈步走向后院,他请梁姑来府的意思不仅仅是为了劝说这孩子,而是因为安歌身上中的毒,安鸣眼底的幽光越来越甚了,梁姑体内也是有一样的毒……

看来府中那贴身服侍安歌的侍女早此之前大概被人掉包了,虽是由管家经手此事,但毕竟近些日子丞相府也是事情繁多,总有顾不过来的一面,就是不知这幕后之人想针对的是丞相府,还是傅家……亦或两者都有。

傅明染是静坐着,神色有些让人看不明白, 屋内另一人坐在对面,同样温和的神情中藏着一些难以发觉的情绪,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言,这诺大的丞相府也不能给人心安,更何况她要的本不是这个。

傅明染视线一转,目光淡然的看了一眼面前之人,这个主意看起来是无理取闹,但或许值得一试,大哥……眼眸那一刻闪现暗光,随即是有意忘记了什么,傅明染脸上有些不自然,收敛了下心神,傅家……傅家不会给她任何需要,而丞相府,依着她这次受伤,大概那人也不会同意,唯有……唯有楚斐瑜了。

送她回来之人是不想她卷入这些,可是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那茅屋内的两具尸体若说是否能平息她体内的怒火,只是见到的那一刻她全身上下反而有种说不住的冷意,小念也是在这屋内被……那时她的心情该是如何的,绝望到无力的放弃挣扎,就比如那时她突然软下来的双腿,一心告诉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可全身血液还是发冷,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两具死状惨烈的尸体。

当时楚斐瑜在身旁见着她那副样子,那张桃花般的脸上一定露出嘲讽之意了。

傅明染脸上的自嘲还未完全消去,门外便有人敲门,与面前人对视一眼,看着梁姑眼底闪现的温和的光,傅明染微微收敛了下心绪,无论如何……她都是要踏出这个丞相府的。

池祈山上如今是荒芜一片,不知是因为失去了那道屏障,山内的树木都被那些闯入的妖怪肆意破坏掉了,守山神兽不在,主人未归,连维持的那点法术也是早早断了,似乎在他眼前的这一幕才是应该见到的,“白祈”眼底有些流光的环顾了下四周,连池祈山原本的样子也变了。

也不知山后那大片的茶靡花是否还在,可身影不曾留恋半分便往那片如今孤寂的湖水而去,他依稀记得满湖的菡萏,这一池荷花可是麒儿最宝贵的。

可是……俊美的面容刹那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眼底的暗光寸寸侵占了脸上原本含着的笑意,刚才这所有的回忆都不是他的记忆……

“白祈”有些失神的游荡在山间,该如何寻到法子前往无望海,沈君只说可以就在身后的这片湖中找到办法,他再次将视线投射过去时,依旧是已经换了面貌的景物了,湖面除了水岸边那一座屹立的石像,再无其他。

可是目光却在对上那石像凝视的双眼时,心中一颤,根据白祈的记忆……这里面藏着东西。

越往记忆深处探去,越来越模糊的东西渐渐揭开了原本的面目,白祈将自己的洛水剑封在了石像中,便是仅凭这东西,能否进入无望海,但且一试吧。

沈君说得对,若是他不能及时将这缕魂魄还给白祈,依着他身上几乎全部散去的术力,可以猜测白祈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要事,神若神魂不全,不死之身便是一击溃散。

可是眼下这洛水剑他也无力取出,盯着石像的人神情凝思,这来的一路也不曾见到山下出没的野兽,就像是这回已经有人清理了一番,虽依旧是满园荒芜,山中也不见任何踪影。

这剑……颇为棘手啊!沈君明知他现在的意识已经恢复过来,他并不是真正的白祈,就像沈君虽有着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可那与白祈一模一样的面容对于他而言,反而觉得是一种束缚,当年他便是被封在这石像之中有几百年的光阴,自由对他而言曾一度是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本君等你大概有两百年了……”陷入深思中的人猛然抬头,可是四周并无人影出现,“白祈”的目光有些迟疑起来,在这池祈山上,可还有其它……

“本君并不在此处……”这声音仿佛也是存在于记忆之中的,人望过去出现影像的地方,湖面上有些水波流动,那已经失去灵动的湖水似乎一瞬间恢复了原样,那流光带着几分耀眼展现在他眼前,浮现的还有一处虚影,这人是……天界的司命神君。

“因着白祈上神的缘故,本君在两百年前留下这段话,你若是及时赶回来了,本君也好早些了结此事。”这虚影脸上似乎有些自顾自的情绪在微恙中。

“这洛水剑暂时原封不动便好,只等白祈上神的魂魄回归之时,这东西自会认主,你需要做的……是赶往无望海的入口,那里自有上神早已准备妥当的法子,记住……千万不要让天君发现你的行踪。”说这番话时虚影没有看向任何人,仿佛依旧是自顾自的说着,只是后来停顿之处,“白祈”似乎隐约听到了眼前虚影的喃语声……算是互不相欠了吧。

可是看向湖面的人在失神之后,才发现眼前除了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什么也没有了。

张开的口没有吐出一个字便闭合了,司命神君归属天界,听命于天君,他的话……突然蹲下来的人看着自己的倒影,仿佛能透过如镜面一般平整的水面而看到眼底的光亮,他下意识还是信了的,看着那眉眼从未变过的温和神情,他都不觉有些眷恋之意,他不过是白祈上神的一部分,可是如今竟也妄动心思,想着如沈君那般抽离出来,拥有自己的肉身与灵魂,可是体内还存在的另一灵魂,沈君寻了这么些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看破的,但他心知……这人不会放弃的。

也罢……慢慢起身的人那一身白衣因着往来的一阵风而飘飞起来,身形飘逸在山间,他似乎还闻到了极淡的茶靡花香,印象中白祈上神是不喜这味道的,但是今日他站在此处,竟觉得这香味乃一绝之美。

他该寻主人去了……

九重天上的日子无聊的难以想象,便是这一两百年的乐子,天君寻得便是乐于看司命神君手中的那本命簿,天上的神仙也是难有写天命的时候,多数还是看凡间的男女,那情爱恩怨、缠绵悱恻之情,只是看多了悲欢与离合,也实在是没什么乐子。

天君尧翼便琢磨着如何参破这本由渊清古神留下来的天命书,竟也算是一时心血来潮将那下凡历劫的司法神君的命数寻了一遍,却是连个名字都未寻到,一时心狠便是花上了八百年的修为弄出了不知藏在何处的名字,原先这名字竟是被划掉了的。

不曾记载在天命书上的各路人,则是跳脱六界之外,俗称为异灵,世间异灵也不少,多是无主无魂之物,可这司法神君好歹也是在他继任天君之位时便是在这天宫任职的,其来历若是无人知晓亦或是有意隐瞒,他多少也能查个究竟,可眼下除了修身养性养回之前丢失的修为,他无非也是来司命宫坐上一坐,有时一坐便是几日,可竟也难得见上司法神君一面,若不是知晓他那个文弱的性子,他这天君都以为是在向自己摆架子了。

天上各路神仙都以为天君如其外表一般,威严高俊,怎得说也是活了四五万年的神了,只是他心中清楚的很,四五万年之说还包括了在凤凰蛋中孕育的二万七千年,鬼知道为何到了他这一辈,竟是要在那蛋壳中呆上这么久,妹妹瑶光 每每在他面前炫耀,说是自己的岁数应该是比自己大,而他应该改口叫声阿姐的……

尧翼坐在门口的石桌上,此时撑着下巴的动作与那高大的身形确实有些说不出的违和,那面容上浮现的烦躁也不像是平日里在天庭之上训斥各神君的威严模样,他在此处等了司法神君已有两日,这毛头小子竟然还不出现,真是……

可是烦躁的神色终究是一时的,细细想来之后,环顾这司法神君的宫殿,也是没得什么好玩的,若是白祈上神还在的话……尧翼眼底有些暗光流露了,虽说千年都难得出一回山头的白祈上神性情难以捉摸,可是没想到会主动收一名弟子,更是还会因为一名弟子……而屡屡破了自己的规矩。

这几百年过去了,感觉天界唯一有趣的事情还是这件了,那长青灯就如同白祈所说,左右不过是个破灯,哪值得这么大动干戈,他感兴趣的……不过是个野路子神仙。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吞噬异灵

天君尧翼斜眼看着走进来的人,脸上流露出打量的神色,那眼底灵动的光芒随着人影而越来越亮,司法神君这般神情……可是背着他做何事去了。

“天君”司命神君微微行礼道,面容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看着天君的脸色,似乎有些不耐。

尧翼也只是点了点头,若不是因着这天界唯一知晓他天岁的便是此人,他也不会时常跑到这处来,天庭之上以及宴会中需要做出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在这里大抵上是根本不需要的。

这人进来时他隐约嗅到一股花香,司命神君平日里也不是这般温雅的人,莫不是去了哪位花仙子那里叙旧去了,尧翼眼底浮现一些笑意,虽说姻缘之事乃月老管辖,但是他这天君总得有些说话的权力吧。

想想月老那老头小气得紧,对那本姻缘簿宝贝成什么样子,不过是红笔一勾,红线一牵,左右天天摆弄着那团理不清解不开的线团,还是眼前人……尧翼目光认真得想着面前之人的心思,用凤凰一族十万年来特有的本事。

“天君,您老人家说不会轻易对臣使用这灵术的。”司命神君淡淡的语气看不出脸上是否有不满,但显然听着这话的人很是受用,尧翼对老人家这三个字可谓情有独钟,不像是妹妹那般,从未承认自己不过是一只老凤凰。

“那还真是对不住神君了,本天君不过是在这里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那斜眼看着眼前人的人突然起身,高大的身躯与这使小性子的人还真是没有半分相合之处,尧翼绕着他转了两圈,停步之时还不住的点着头,这香味……并不是天界所有。隐约记得似乎在何处闻过,那面容上有过一些恍惚,不过也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这过去太久的事,除非是牵扯到一些恩恩怨怨,否则是不会记在脑中的。

“天君,连席不过是因为无聊便出门散了散心,不知天君早些时候就来了……”

“是吗?如此说来还是本天君扰了你的兴致?”玩味的笑意在脸上晕染开时,连席便是知晓天君来此不单单是因为无聊所致,这般来的巧合……是发现了什么。

司命神君那神情一时仿佛看不真切,平日里淡漠的表情在此时更为的模糊不清了,看着人心中便是有数了,不用那窥探灵术,也是能猜的几分。

尧翼就与面前人对面而站,不过一尺的距离,在身形上他还要高出眼前人一些的,那威严的气势不屑于在这里用,便是同样冷淡的神色,想着总该给眼前人一个机会吧。

连席对视着这双眼睛,眼底仿佛有着琉璃一般浮现的红光,就这般颜色似乎也能瞥见眼前人本体幻化之时的那通体红色,他知晓天君的性子……有时候别扭的很。

“连席不敢如此想,若是天君来是为了看臣手中的命簿,便是在这里了。”转眼间他手中已有一本书册,金色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而尧翼却只是目光淡淡的一瞥,这东西已经看破七八分了,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那倒不如神君与本天君说说,自那日本天君看到已经下界的司法神君后来的故事?”尧翼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这一刻有着说不出的清闲。

连席紧抿了下嘴唇,似乎在酝酿着用何般言语,只是这事……还真是无从说起。

他手中的这本书上,此时依旧寻不到司法神君明渊的名字……天君本该知晓的,便生还要这般问他。

“恕臣修为不够,只能看到那池祈山女弟子青挽的命数,因着她与司法神君明渊之间有着一道追思引的缘故,所有臣还是能推测出司法神君的命数。”这番话是实话,但也不是绝对的实话,当日青挽犯错被贬下凡时,白祈上神曾用自己的修为强行改了这人的命数,他虽有因为前世因果而种下后世祸福的能力,但白祈上神十几万年的修为不是他一个不过任职三万年的小仙能够抵抗的。

座上的人听之似乎不自觉的嗤笑了一声,尧翼眼底的幽光渐满,若是眼前人真能推断出来,那追思引就不称为渊清古神留下的三宝之一了。

当日白祈本意用这引子时刻追寻着他的弟子在凡间的行踪,便是好早日修满天缘回到池祈山中,只是没想到他那弟子会将这引子下在当时已经离魂的司法神君身上,明渊受了雷劫,按理说再也不是天界之人,重回九重天是不可能之事,偏生这件事间接起了一些其它作用,比如现在对于他而言……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那野路子神仙……说的就是司法神君明渊。

司祭手中的天籍没有记载半点关于司法神君的来历,是从人修为仙,还是由妖精修炼而来等等之类的,就是没有半分记录,所以这的确算得上是不知从何处来的野路子神仙,按理说如今这局面是挺让人安心的,毕竟眼下这九重天还没有他不能管控之事或者神仙,只是这日子就这般无趣的过了两万年之久,除了七百年前的那场雷霆之劫给这死水一般的天界带来了一些波澜外,还真是看不出这些循规蹈矩的神仙平日里究竟有做出什么有意思的事。

不知凡间的皇帝是否也像他这般,终日无所事事……

“连席不懂天君的意思。”站着的人脸上的犹豫没被发现,但思索再三还是问出了这话,刚才天君脸上出现的神情让他下意识地心中一紧,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不敢再看,莫不是天君已经猜出了他刚才去了何地。

“白祈上神的弟子还是不要惹得好,那人不仅小气还护短得很,真怕哪日他从无望海回来,不回他那池祈山就跑到这九重天来挑事来了。”尧翼说这话时的语气像是极其怕这事出现,但是站在他面前的人清楚的很,天君体内的凤凰之血本就好斗,骨子里绝对不是害怕惹出这样的麻烦,而且带着几分浓厚的兴致等着这事的出现,甚至……自己造了这时机。

“天君觉得白祈上神能从无望海全身而退?”连席知晓自己不该问出这话,但是看着眼前人兴致不错的样子,好歹说天君在天界能以这副……怎得说,为老不尊的样子公然出现在他面前,说明他还是深得天君赏识的。

尧翼那悠闲的面容上,眼神中突然带着几分认真了,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虽则司命神君看起来文弱的样子,但毕竟也是活了六万年的神,也算是个老人家了,肚子里多少该有一些藏着的秘密吧,比如说刚才这人去往了瑶池,他便没说什么。

“这件事神君应该知道的比本天君清楚吧,本天君这大门不出的,九重天之外的事怎会知晓。”尧翼语气很是平常,他刚刚想起是在何处何时闻过这香气了,有一次宴席上白祈上神带着弟子前来滋事时,两人身上隐约有着这气味,这不是天界的花,应该是种在池祈山的,至于是何花……他倒当真是不知晓了。

前往瑶池……池祈山……该是眼前人透过瑶池与池祈山上什么人对话了。

看来很有趣的一件事嘛……

“天君管辖万物,自然知晓万物。”这句笼统的话其实没有半点意思,但连席觉得眼前人还是愿意听到的。

尧翼没有任何反应,左右这些所谓吹捧的话在每百年的宴席上总要听上一回,可若他真是知晓万物的话,怎得算不出那抛下他去四处逍遥的两只老凤凰去了何处,将这无聊的天君之位还没经由他的同意便扣在了他头上,这两万年来过的日子确实难过。

“无望海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尧翼脸上似乎透露出些许不耐,他今日来这并不是为了纯粹的打发时间,当日与白祈定下的赌约还是记在心中的,那时也是没有想到狂妄疏远的白祈上神有一日会为了一个弟子而甘愿做出冒险之事,那无望海寻常神仙都不能靠近,更何况是进入里面寻找古神留下的法宝。

就怕是这十几万年的修为最后会散尽,这还不是最糟的结果,守着无望海的老者神力越发虚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九重天之外的事情渐渐脱离了原本的轨道,眼下已经荒芜的池祈山是如此,无望海是如此,人间也是如此。

沈君在九重天露面难保说不是白祈谋划的,这一模一样相貌之人,有时候看起来还真是会失神认错。他与白祈的赌约还在,只是形式有些更改了,既然掺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也应该是越来越有趣的好。

转眼看向面前之人,连席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也是不清楚的。

“臣尚未得知。”这倒应该是实话了,向来此事也不在司命神君职责之下,不过那禀报之人也多日没见到踪影,尧翼目光显得冰冷,这九重天上看来有一段时间也是足够让他要忙的。

起码好不容易有人敢于他打赌,这赌也要进行下去的。

无望海中从未有过生命迹象,容不下活物,乐意吞下任何忽然出现的微光,是天界之外最黑暗之地,但他有唯一的一个用处,吞噬不应该存在的异灵。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无望海

尧翼一时也没说什么,虽说先于白祈打赌在先,但那沈君到了凡间,指不定也是打的他的名义,这九重天上的日子确实无聊了些,是否也学着那人偶尔到凡间散散心,只是怕这阻碍还是不少的。

“若是无事了,陪本天君下下棋也好,也省得本天君没有白来这一趟。”说话之人脸上表露出悠闲,连席神色中那一刻的放松不动声色的掩饰了下来,天君若是没有察觉到还好,若是已经有所察觉而没有挑明,说明天君心中早有了一番主意了。

而还在无望海的白祈,虽说早已有了部署,可是这两百年的时间,多少事情换了面貌,只是他今日也算是还了当年他的那份恩情,也是不欠着什么了。

“天君也依旧执黑子?”一挥手之间棋盘便落在了两人面前,尧翼微微点了点头,神情中那份高贵之态因着目光的凝视而显现,比起那通体的白,有时觉得一片幽暗的景色更顺眼一些。

便是宫殿里原先的那般冷意渐渐散去了,取代的是一种平缓的氛围,九重天的日子几百年都是如此,那些个神仙除了每百年宴会聚在一起,平日里也是习惯了独来独往,多为无趣。

连席落了一子,看着棋盘上那四处虐杀的黑子,果然他的天君还是喜欢这种做法,残暴些的手段应和了这性情。

无望海

有白衣老者坐在枯树下饮酒,树根下已经是堆了一地的酒壶,那最后一滴酒饮尽之时,老者似乎还意犹未尽的晃了晃空了的酒壶,喝上这最后一滴酒,那眯着的眼睛却是突然睁开来了。

老者的衣裳一尘不染,但是那张风尘仆仆的脸让人惊讶,然后径直躺在地上的肆意模样也不像是位年长的老人家一般,那睁着的眼看向一个方向,不远处也是渐渐的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同样的一袭白衣,只是上面染有斑斑血迹,看着更为让人心惊。

从看不清的海岸边缓缓走来的人,步伐缓慢甚至有些朗跄,那微低着的人暂时看不真切面容,只是那嘴角残留的血迹衬得苍白的唇瓣更为的了无血色,因为有所感应而慢慢抬起的头,瞬间夺目的是那双眼睛,带着浩海的深蓝,却又像是卷着一些朝霞的绯红入内,神秘的双眸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可是整张脸的那般冰寒,如覆盖上了层层冰雪一般,紧蹙着的眉头减少了些戾气,可是这戾气确实是真实存在过的。

恐怕这天界见过白祈上神如今这般模样的是少之又少吧,上神本是摒弃了一些寻常小仙都不应该出现的情绪,老者突然又是闭上了眼睛,戾气过重易伤己身,这满身的血迹就为了一个传说中的至宝,也真是不知值与不值……

连他这在此守了十几万年的看海老者都不知道真假,也真是不知这一份心思是因何而起的。

白祈在老者身前一尺的地方停下,那突然转身看向身后回来时的路如此熟悉的动作像是做了无数回,这两百年的时间,来来回回这海也有十次了吧,竟是毫无结果,这张绝美的面容上似乎还浮现了一丝苦笑,可是转眼之间又像是他人的错觉。

白祈回头看向眼前的老者,果然这无望海五百里之内,两百年来除了他这闯进的生人还有面前之人,就再无其它人的踪迹,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可偏是如此,他越是想一探究竟,想知晓这无望海底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在两人之间有长时间的静默,空气中除了有能感觉到的面容之上覆盖的水汽,还有那一点淡淡的酒香味,白祈的目光接触到地上那七零八落摆着的酒壶时,眼底的暗光浅淡了许多,他倒是不知无名老者这般喜爱饮酒。

这些酒还是他两百年前从池祈山带下来的,原先是他无聊时看那麒儿自己造的,说是从沈君那里学到的法子,而想来沈君也是在人间看的这一套……人间,想到此处时他的眸光有些幽深了,他似乎忘记了一些重要之事。

“老者可还喜欢这酒?”问完这话的人都不觉自己呆愣了一下,这随口而出的话带来的熟悉感如此之重,又像是他仿佛之前已经经口很多遍了。白祈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更是明确自己的确是忘记什么了,如今的念头里除了一心想知晓 这海底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似乎再无其它。

闭了眼的老者倒像是无意识的嘟囔了一声,仿佛是处于睡梦之中。

白祈那一瞬间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淡淡的目光又是看向了来时的路,这片海域连海岸都是模糊不清的,无望海不归属于九重天,算是六界之外的领域,只是当年渊清古神留下这块地方,如果不是为了保管某样东西亦或关押着某个人,又何须派人守着这片海,这一守还是守了十几万年之久,在他临世之前,这海恐怕已经存世更为之久。

只是眼前这老者,两百年来也一直未透露什么,就是眼下,白祈也不记得上一回从这片海域出来之时,他有当面问过什么,而这人又是否回答过他。难不成是活得岁数久了,渐渐的忘性大了。

白祈的眼神中那深邃的蓝最后消失了,连那抹红的痕迹都消失不见,这双琥珀一般明澈的眼,这张隐隐带笑却满是清寒的脸上带着未染尘世之俗的气质与神态,惊艳十足,飘逸纤尘。

“看白祈上神这样子,想来是无果了……”并非苍老的声音,更多的带着一点年轻人的清脆,白祈倒是忘了,像这种修为已在上神阶品的神仙,容貌是可以停留在年少时期,算是成为不老的妖怪了,然而不死……是不可能的。

连开创天地的古神最终都羽化陨落,这世间……他倒还真是找不出永存的东西。

“不知上神可还想着要再进一回?”

“那这次老夫就要多向上神讨要几壶酒了,怕是上神下次入海,老夫又要一个人无聊一阵子了。”

“上神便坐下休息会吧,恢复恢复元气。”

这几句话没有带入任何感情,仿佛对其说话之人只是平生谋了一回面之人,然后白祈看向眼前缓缓坐起来的老者,知晓自己多少还是显出几分狼狈,又是感觉到这一身伤痛,大抵上也是需要一些日子静养了。

就在这无望海,的确算的上是一片死寂。

“老者都开口了,白祈哪能不给,只是……”利用灵术看了一眼自己当初带过来的酒还有多少,不过八壶了,又是看了眼地上堆在一起的空酒壶,似乎不够啊!

坐着的老者似乎看出来了一些眉目,那突然间认真看过来的神色带着些探究,直直地看着面容上浮现思虑的人,若是没酒……老者撇嘴的动作带着几分不情愿,像极了孩子才会耍的小性子。

“老夫可不想听到什么只是,有还是没有……”一瞬间移步到他眼前的人那斜着眼看过来,如今以他的修为也只能任由面前之人寻看了,老者眉眼间突然就浮现了笑意,便是见到了想要的东西了。

“这不还有八壶,拿出来吧。”老者脸上的兴致是很明显的,白祈笑着摇了摇头,却是只拿出了七壶,还有一壶他得自己留着。

老者径直提壶往嘴里倒去了,竟也是一滴不浪费,转瞬间半壶酒就已经喝光,空气中弥漫着酒香,比起之前浓厚了许多。白祈只是静静得看着,白衣上的血迹依旧那么明显。

“老夫这两百年没一回见白祈上神饮过酒,莫不是这一壶酒还想着留给别人?”白衣老者的眼神看过去,这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里泛着点点亮光,白祈淡笑不语,他虽不饮酒,但自有他的打算。

“怎得……上神要不要喝一口?”白衣老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白祈面前放了另一壶酒,接着说道:“这酒啊!是个好东西,消愁的很……”说话间也已经是又饮了两口,手中的那壶酒显然快要见底了。

白祈没有作声,这话说的如同当年从外面回来的沈君,回到池祈山后宿醉了有二十多年的时间,可是也不曾见他有何消愁,只怕是……愁上加愁。

空气中的酒味很快消失在了他们四周,依旧是恢复了那般沉闷的气氛,除了这枯树外,这里寸草不生,就连这枯树的来历都值得探寻一番。

“上神留着这最后一壶酒也好,总是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这话听来便是别有深意了,白祈目光未变,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深思,这两百年来……修为已经散了大半了,若是按他以前的说法,纯粹是自己找虐来着。

他也是渐渐清醒过来了,记忆中缺失的部分,主要是在池祈山上发生的,还是因为……缺了有关另一个人的记忆。

“不知白祈在进这无望海前可有让老者替白祈记下什么?”看着面前抱起另一壶酒喝的人,白祈面容上依旧是那般平静,只是看眼前老者的反应,似乎并没有……

“老夫倒是以为这一回白祈上神也不会开口,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白衣老者脸上的感叹令人有些不解,但白祈那一刻却是放下了心的,果真……他忘了一些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迎亲排场(一)

傅明染后来在丞相府十分安分的过了两日,期间被安丞相安排来照顾她的梁姑与那贴身侍女是时常照面,不过她也没瞧出什么异样,两日之前她与梁姑的谈话相信已经原话不动的进了她那“大哥”的耳内,也是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愿相信当朝丞相会是她的亲哥哥……起码这亲字一说,总是有个说法的。

“大小姐,这衣裳是否合适?”眼前的侍女拿出一套粉蓝色的衣裙,一眼看去可见衣袖与裙摆处的蝴蝶绣样,傅明染虽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她依旧看到一阵恶寒,这与她之前……实在太不相同了。

“大小姐不喜欢吗?”侍女那温弱的声音听来带着几分害怕,也算是清秀的一张小脸上有七分认真,三分诚惶诚恐的神情,傅明染不动声色的将这神色纳在了眼底,清冷的目光悠转在粉蓝色衣裙上,盯着那衣袖处的绳结一会,后又似乎无所触动的偏转过头,大抵上就这般吧。

“换上吧。”没想到丞相府的礼仪如此严格,在府中走动也需装着大方得体,不过她在房内时装的一件单衣,也确实不好外出。也问过府中那些已有些年头在此做事的长工,丞相府中时常有人前来拜访,若是连主人都不好好依着礼仪行事,如何起到带头的作用。

傅明染想着这些时,衣裳也是不自觉换好了,坐于铜镜前的人姣好的面容,虽依旧带着几分稚气,可是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淡漠已经表露出了许多东西,在镜子中见到身后站着的女子,那苍老的面容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懑,始终都是保持着淡笑,云淡风轻的样子反而让傅明染不忍多看几眼,甚至于羡慕之余了。

“无需”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之时,近身的侍女拿着簪子的那只手顿时停住在发髻上方一点,傅明染透过铜镜倒是有些看不真切身旁侍女的脸,但是她的脸上也没变化什么情绪,看起来只是不想插上这只簪子而已。

其实她带过来的,准确说应该是被人特意留下的那只玉簪,如今正躺于盒内,以前是男子束发时用的,现在倒是更算是派上用场了,可她倒是有些顾虑的拿了出来,又或者说……是有些害怕拿出来。

白色里带着些深蓝的玉色,那种通透的程度让她不禁想再看一眼,大概还是下意识地望那盒子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放下手中的簪子后,那轻柔的声音说道:“小姐可是要那盒子里的……”

然而话未说完,傅明染便像是被刺激到一般将那身边的木梳突然碰到了地上,落地的声音不大,可是在安静的屋内十分明显,那微微弯着的手指甚至有了几分轻颤,坐着的人神情中突然浮现很是受伤的神色,刚才那一瞬间脑海中有许多片段飞过,那眼底的光芒更是亮了,可是眼角似乎还泛着泪光,傅明染淡漠的神情上有了变化。

身后站着的女子眼底渐渐的浮现了一抹深思,而近旁的侍女连忙将梳子拾了起来,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有些僵硬了。

“大小姐……”傅明染目光幽深了许多,可是咬牙的动作一顿,突然转身看向了身后之人,便是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侍女那同样掩在眼底的情绪,握着梳子的动作明显是用力了几分。

“梁姑,明染想让您帮个忙。”傅明染起身之时,一身装扮比之那日出门还要精致一些,粉蓝色的衣裙将少女的那般青涩美好尽显,今日脸上没有过多的粉饰,清纯的面容如一朵好苞待放的菡萏一般,脸颊上浮现可见的绯红,气色还是好的。

身后的布衣女子点了点头,甚至没有过问究竟是何事。

“你先下去吧。”冷淡的态度也没有出乎意料,傅明染神情中的淡漠一时之间又恢复如常,看了一眼行礼退下的人,脸上没有半点波动。

屋内便是只剩下两人了,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傅明染见到眼前人脸上表露出的那温和的笑意之时,嘴角也是不自觉扯开了一些,眼底流转的光芒亮了几分,起码眼下……还有人懂她。

傅家宅院

书房中可见阳光从窗外倾斜进来,檀木桌椅上有着几块树影的印记,桌前的人有些无聊的摆弄着几个白瓷茶杯,杯中都倒满了茶水,只是眼前人似乎无心于品茶,此时视线又往书桌这方看去,所见之人神情清冷的看着手中的账本,齐 凉意那蹙眉的意思没有半分减退,盯着那账本有一会,突然嘴角有些苦笑了。

“没想到一本旧账本也比我有魅力的多,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桌前的人那白皙的手在碰触到杯沿的那一刻,似乎又因想起了什么而有所迟疑,只是明显那犹豫不过须臾,那带着笑意的目光又是看向了专心致志的人。

“府中最近也是无聊了些,平日里也没说话的人了……”

“也是不知白先生到哪去了,人家可是离开少说也有四五天了。”

齐凉意这些话像是在自言自语,那盯着茶杯的眼神同样很是专注,只是他说出的话,自然有所意思。

傅明渊的神情中看不出有所变化,但是那翻阅账本的动作明显一顿,而齐凉意要的,便是这一下的迟疑……桌前的人那神态悠闲了不少,似乎刚才一直被“冷落”而受的气也是消了不少。

不过……似乎依旧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齐凉意看向面前人的神色,转眼间也是打算继续无聊着,这茶壶的水都快倒尽了。

“这几日拜访齐府的人也不见得少了,齐公子怎得有空出来的。”傅明渊这时还未放下手中的账本,但是目光淡淡的看了过来,在齐凉意眼里,依旧没起什么情绪。

“不过若是沧澜书院的院长都劝服不了你,看来你已经是决定好了。”这番话倒是带着些语气了,反而是齐凉意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明渊是想说……

桌前的人目光暗了几分,连唇都有些微抿的样子,明渊的意思他明白,他其实拒绝的何止一个沧澜书院的院长,而是在其身后隐藏亦或者说已经足够明显的人。

“打算如何做了?”而这句话则是有意在询问他的意思了,傅明渊盖上了账本,目光直接是看向了脸色显得有些凝重的人,似乎对于刚才所挑起的话题没有丝毫在意。

白祈离开了齐府,依着凉意的语气,大概也是离了京城吧,那他这心中……似乎也没有那般松了口气的感觉,傅明渊眸子显得幽深了许多,眼底仿佛就已显现某人的身影了,甚至是眼底浮现了几分暗光,他似乎是越来越不满足于现状。

这样渐离渐远的状况……

“我爹娘说让我做主……”说到这时还停顿了一下,嘴角那抹笑意泛着几分苦涩,不过那眼底的笑意却显出了真意,“不过两个老人家的意思我也明白,就算不是因为之前家族中的事,就眼下这局面,我也不会进宫的。”这话中的 坚定语气也是让傅明渊多为思虑了一会,凉意口中的局面可是指……

“皇宫中可是来信了?”这话问的有些没有由头,但是齐凉意却是点了点头,甚至眼神中带着几分冷意。

傅明渊一时也没有开口了,宫中的齐良妃这个时候往齐府送信,应该不单单只是话家常而已,恐怕是齐良妃更加懂得宫中的局势,也是更为明白皇上的意思,看似皇上所要求的只是让四皇子亲自去请凉意进宫当其的教书先生,并无授 予任何官职,连应该有的少傅之职也从未提过,就这般看来,皇上似乎并不打算亲自颁布旨意,若是皇上圣旨一下,也就没眼下这么多事了。

所以说皇上考虑的远比他们所顾及的范围要广的很,而起更要紧的是……江安王如今的行迹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宫中那九鹿鼎的事情也已经听闻了,如此作法简直像是直接宣战。

不过接下来他更为关注的是,丞相府眼下如何消除皇上的顾忌,安丞相这人不乏城府,但浸淫朝堂多年,还是没有学会心狠的一招,那些文武百官明面上也是敬仰一朝丞相,但其实私下里对于已坐在这个官位上将近有八九年之久的人,多少是有些怨言的,毕竟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何况……如今这丞相不过三十出头。

“事情我会处理好的。”齐凉意突然一饮而尽手边的茶水,已经凉了的水多少能削减掉心中那无名上升的火气,是对于皇上如此轻易的将齐府作为一颗棋子而心有怨言,齐家这些年一直遵循着本分,但是对于皇权者而言,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傅明渊淡淡的点了点头,这件事他确实不好插手,那便是如此只等傅府迎亲之事了。

齐凉意看出了面前人那脸上闪现的神思,刚才他有意说出白祈的名字,虽是玩笑之言,但是对于眼下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之事,他竟是有些看不懂明渊的心意了。

那陈家大小姐虽也是名门闺秀,但明渊与之见面也不过两回吧,何来的……这般的迎亲排场。眼下半个京城的店铺都存放着傅家迎亲所用之物。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迎亲排场(二)

只是齐凉意看着眼前人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隐情。傅家与陈家联姻看似是天作之合,依着明渊的性子,对于这门婚事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对意见,自小定下的娃娃亲实也不应该说悔婚便悔婚,只是……齐凉意那眼底明显渐起的顾虑还是存在的,他虽不了解眼前人的心思,但也知道……那孩子对于明渊来说,有多重要。

否则也不会如此费心的将一切都计划好,甚至主动将人送到了丞相府,眼下丞相府还算是安全之地,可是傅家便不一定了,傅家与渊清山庄的关系一直隐藏的很好,如今渊清山庄被人拿了回去,之后出现的乱子所牵扯进来的人,并不一定只限于当时,或者还有之前发生的事。

而眼前渊阁一直是待命之中,明渊大概清楚的很,那从皇陵归来之人,将是渊阁的一大致命点。

“可要留下来用膳?”傅明渊说完这话时,眼前人倒是有些吃惊的神色看着他,齐凉意还未从讶异中缓过神来,原本在书桌后的人已经起身走了过来,不过是径直走过了他的位置,还在呆愣之余的人看着出门而去之人的背影,那嘴角也不自觉一勾,傅家的饭平日里哪有那么好吃的。

傅明渊身影已在走廊时是微微缓了缓步子,等着身后之人走了过来,却是这时清冷的眼睛望向的地方,似乎眼前出现了某人的身影,那眼角浮现了些许笑意,当年明染离家出走后又自己回府,也是在这走廊上向他“招供”的,他当初 表面上看似一脸平静,但其实内心所想……等着将这孩子带回来,非得好好亲自教育一顿。

甚至于那次在外带着一身伤回府时,他还是狠心的行了家法,不是因为他当时实在生气不过,而是因为若不给其一些教训,下次更是不会记得,只是这些年教育的不少,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果。

人还是那般疯疯癫癫,有时候做事不计后果,所有得知明染有可能是安鸣几年来交由渊阁去寻找的妹妹时,他当时的心情很是复杂,就好像是将十分珍藏的宝玉突然间拱手让人一样,又是明知不能拿回,但又时刻惦记着是否安好。

只是明染不是那块宝玉,她只会是她自己……

“你今日倒是大方,我也就不客气了。”齐凉意从身后走了过来,与之并肩而站,两人神情中仿佛完全隐匿了刚才书房之内的情绪,皆是那般平静。

顾家门前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内赶来的人在一个时辰前便已进府,顾七言虽没有得到皇上下的指令,但是因着上任前皇上便口谕说若是他本人有急事回京,需得上报一张奏折便可,如今家中长辈生病一事,也应算的上是急事。

眼前站着的一老一少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看着老爷子的气色还算不错,又是扫了一眼身旁有些不敢看向他的人,心中便是有数了。

“顾大人……”还未等顾七言向长辈行礼,顾家家主先是拱手行礼了,连带着站在一旁的顾连棋也是做了个样子,那随意的手势突然被老爷子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这一眼也是让身边之人“安分”了许多。

顾七言那一刻紧抿的唇上露出苦笑,老爷子向来注重礼数,只是眼下这礼数……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家主,您身体如何?”顾七言上前一步,也没有直接点破什么,知晓自家爷爷喜好面子,特别是此时还有一些下人在场。

“你们先下去吧。”老者这话明显是对着屋内的一众侍女说的,只是身旁的人也有意后退了,顾连棋依旧那一脸随意的模样,脚步却是未动到一尺之时,老者又开口了。

“顾二小子不是说有些话想与你堂哥说?今日正好留下来一起用膳。”老者的话不可置疑,顾七言与脸上浮现无奈神色的人对视一眼,两者从彼此眼中也看到了一些消息。

顾连棋还是有些不满的撇了撇了嘴,老爷子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出尔反尔,谁会知道这一次……

“七言莫不是觉得自己官位大了,也是不认我这个糟老头了……”

“那还真是当爷爷没有教好你,实在是对不起供奉的各列先辈。”

“那这次让你回京岂不是十分委屈你了……”

老者的话中还有未想中断的意思,一旁的顾连棋额头是一脸的黑线,自家爷爷也真是……让人不得不信服。

顾七言眼底的清冷淡了许多,眼前老爷子的意思也不过是为了得到他亲口说出的一句话,而且要的是心甘情愿所说。

“七言不敢,回京之事既是因为挂心着爷爷的病情,也是想着将顾家与花家的婚事早些结了。”后半句话可是让在场的两人有些始料未及,老者脸上是渐渐浮现了笑意,而顾连棋则是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自家堂哥,堂哥如此说……

“七言,你说的可是真的?”老者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颤意,将他眼前的孙儿骗入京城也是为了此事,当初立下的三年之期,三年之间也不知他一个老人家能否等到,还是看着七言早些成家立业的好,哪怕是之后注定要入黄土了,他也不会遗憾什么。

“所言不假”顾七言的神情还是足够清冷的,但是那眼底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如此甚好,甚好……”老者一下子精神便高涨许多了,甚至召来了管家吩咐一行人早些去做了准备,当初是因着花府的丧事而推迟了三年,但若是以一个花甲长辈的请求来向花家再次提亲,这里面的情谊便是重了,按照玘月王朝也 有过的先例,只要夫家迎亲之人在新娘本家也给守旧丧礼三日,这婚事便也不会说是太过凶险的。

顾连棋在一旁是没有开口,既然堂哥都如此说,想来也是决定好了。

“将东西交由下人去整理吧,这回京的路上想来是一夜未睡,用膳过后去睡上几个时辰也不失礼的。”老者的声音温和了不少,那眼底似乎还泛着泪光,终归是不负七言他爹娘所托,眼看着七言就要成家了。

“爷爷,孙儿知晓了。”顾七言脸上也是温和一片,似乎原本屋内那有些冷冽的气氛因为他的一句话便缓和了不少,这下他是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顾连棋,既然爷爷这里交代好了,那他这个堂弟是否也要向他交代一下。

“连棋,刚才爷爷说你有事想与我说……”顾七言此时看向面前人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怀好意”,显然顾连棋自己也知道,那一向干脆利落的性子这时也有些支吾起来,可是眼前这身边的老者没有半分想帮忙的意思,他只要淡笑不语,却是点了点头。

有事……必须有事的。

“那如此,爷爷就不打扰你们了,现在爷爷就让厨房去准备你们爱吃的饭菜。”老者的步伐这时都显得轻快了不少,似乎感觉整个顾家气氛都渐暖起来, 顾连棋上前了两步,屋内两人此时面对面站着,但是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

顾七言像是在想着什么事,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之人,眼底却是浮现了一抹笑意。

“怎得……觉得我会找你算账吗?”顾七言这话中有听得出的戏谑语气,不过显然眼前人并不打算开玩笑,顾连棋蹙眉的模样更为明显。

“我当初以为你只是假装答应了老爷子,可是今日也是看出来你是认真的,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有意隐瞒你什么了。”顾连棋虽口头如此说,但是那神情中还是浮现出犹豫,七言与那陈家大小姐……之前有过一段来往。

顾七言那一刻淡漠的神色倒像是已经有所意料一样,他虽刚回京城不过一个多时辰,可是回到京城之前,那喂养马匹的马夫还是与驿站的人交谈了一会,甚至这事都已经传到驿站中了。

“傅家与陈家的婚事也在这个月底,你可是向皇上请了几日的假?”这上下文听起来没有关系,但是顾连棋还是懂他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哥的心,就算当初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这份感情终究是存在过的,想来当年还不是两人心甘情愿分开的,如今双双都有了各自的亲事,该是说好还是不好,只是这好坏之评也不是他说的了的。

顾七言心里虽知,可是再次听说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了,那眉眼间仿佛升起的雾色像是永远不会消散一样,但实际上……却是顷刻间散去了。

当年两人像是不约而同的答应了三年之后,如今又是在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次撞上了日期,世间的巧合之事似乎都被他们碰上了……如此也好,想来这婚事也会办理的好的。

“哪像你做事,我已经向皇上说明了此番回京的意图,自然……也是用了爷爷这风寒入体,生了病情的理由。”顾七言这话说的没有任何针对之意,也是没有注意到眼前人那一瞬间有些染上红晕的脸颊,这老爷子“生病”一事没想到 还有这用途,不过看来他这堂哥也不像是有责怪他的意思。

如此……顾连棋还未吐出那口舒缓过来的气,眼前人又说道:“想来不久爷爷也要操办你的婚事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名贵嫁妆

齐凉意在傅府用完膳后才明了,其实他这顿饭吃的也不是那么容易,明渊的心思……当真是高出他许多啊!

“无需送了,留步。”显然齐凉意咬着牙对着身后之人说出这话,傅明渊身旁还站着一人,木悠有些疑惑的看着这般氛围,齐公子这是……像是被自家公子气的。

傅明渊眼神冷淡的看着离去的人,眼底仿佛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只是脸上的神情依旧淡的很,随即是转身回了后院,木悠在身后跟着,他刚刚调查完事情回来,还不知道公子接下来的打算。

“事情如何?”两人是往后院走去,傅明染开口问道,但是看其神情仿佛丝毫不在意口中问的事情。

木悠缓缓地将事情上报,也是看着公子最后平淡的神色多少是有了变化,心知自家公子原本是将一些心思放在了迎亲之事上,只不过现在看来……他好像想错了。

“让你准备的嫁妆如何了?”又像是随意的提起,可这话还是让身边之人脸上的认真重了几分,傅明渊清冷的神情上多了三分的眷恋之意,可是也只是在转瞬之间,此时此刻只有更为的清寒了。

“属下按公子的意思准备好了,只差……只差那一套已经送往陈府的凤羽嫁衣。”木悠回话时是不得不看向自家公子的,估摸着公子是什么意思,那送往陈府的嫁衣自是不好借口拿回来的,可是公子又将这件世间绣工无双的嫁衣列在了给他的那张名单上面,而名单上,这件嫁衣的珍贵程度也不过是位列第三而已。

公子这是倾尽傅府所有,准备着二公子……不,应该是二小姐的婚事。

傅明渊眼底的幽光如深渊一般,那曜黑色的眸子让人难以猜测其想法,薄唇间隐约浮现丝丝笑意,像是眼前便是见到了心中所想的那副场景,似乎从未见过明染这孩子穿过红色衣裳,也不知此生能否见上一回。

“让青玉阁十日之内重新制作一套嫁衣,另外打造全新的一副首饰……也是十日之内。”傅明渊以极淡的语气开口道,但是木悠明白公子口中的嫁衣定是要比凤羽嫁衣还要珍贵百倍的,青玉阁是傅家名下最大的工坊,阁主更是以无双绣工名扬天下,这凤羽便是出自她手,只是十日……是否有些赶了,而且傅家与陈家的亲事,正好是在十一日后,那天的日子是本月最后一个黄道吉日了。

“属下明白。”尽管他至始至终都不理解公子的想法,但是对于自家公子的话,必须是要听从的。

傅明渊幽深的眸子还未散去那点点亮光,楚家二小子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明染也渐渐长大了,那俊俏的模样也不免引起他人的惦记,所有……还是早些有主的好。

他给明染最大的嫁妆……那只白玉簪,两年前便给了,于是乎,也定下了。

傅明染站在丞相府的前厅之中,左右进退两难,她能说自己只是凑巧碰见了而已……眼前的一幕,她的脸想来也已经红了,怎得不知道她这便宜大哥……当真好男色。

林敛是先于安鸣发现有人进来的,那脸颊上的绯红更是有增无减,眼底有些冷光的看着俯身对着他的人,他也怎得不知道堂堂一朝丞相怎得这么轻浮。

而当事人还像是浑然不知,安鸣有些不明眼前人那不知为何浮现的红晕,而只是因为刚才他不过是一时好心擦掉了他眉眼之上染有的一块墨迹,想着好歹也是身任县令之职,不可在仪容上失礼了些。

但随后细细想来,他这举动似乎有些不妥。

傅明染见着情况又在可控范围之内,下意识地轻咳出声,那精致的面容上依稀可见眉眼间其实浮现的些许笑意,如果不是因为此情此景所处的地方不同,她还是很愿意欣赏一番的,只是在丞相府中,安丞相如此对待一个少年,不施救一番着实不好。

“多谢安丞相替在下整理衣领。”听起来少年的声音还有些不满,一旁看着的傅明染还不住的点了点头,看来有些隐情的。

“……”安鸣却是冷冷的瞧了一眼林敛,那神情中的冷漠像是能把人冻住了,弄得也已经起身站立的林敛浑身的不自在,他这不是在解释吗?为毛这人跟看一个白痴一样看他。

傅明染看了一会也没看出实情,索性便坐下来打算静静的看个过,若是日后丞相府多了个当家主母……不,不一定是主母,傅明染算是毫不掩饰的打量着露出真容的少年,倒是看起来比她大了不少,可是还是比安丞相小了那么十岁左右吧,莫不是安丞相一直未成家的原因是这个……

便是傅明染看向这两人的眼神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外面的传言有时所言非虚嘛。

“安丞相,不知这位是……”少年注意到了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女子眼神中虽没有讥讽之意,但那看似十分明白理解的意思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尽管眼前的女子……他是认识的。

如今丞相府的大小姐安歌……可是渊主放在心尖上的人。

安鸣目光扫过林敛的脸上,眼底的光芒动了几分,只是人却是走到了傅明染这边,似乎有意等着身边之人开口。

坐着的人儿那一瞬间眼神也是淡了许多,仿佛刚才好不容易点起的兴致顷刻间就被扑灭了。傅明染并没有看向身边之人,但是这回答明显是由她来答的。

“小女子安歌”傅明染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虽然没有看到安鸣脸上的神情,但左右也是称了他的意了。

林敛瞧着眼前这两人,安丞相神色倒是缓和了不少,两人之间这种气氛……他还是知晓个中缘由的,只是渊主安排他前来丞相府,没有说明有关傅二公子的任何事情,所以……

“在下林烨敛,见过安姑娘。”所以不识便是不识的好。林敛表现的还是不失礼数的,而且看样子眼前的女子并不知晓他的身份。

傅明染点了点头算是回复了,她听管家说老爷在前厅,以为是早朝回来之后在前厅吩咐着下人们什么事情,也是没想到此时有客人在,倒是这客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共事的同僚。

傅明染有起身的意思,看起来他们并没有聊完,还是不打扰的好……只是人还未起身,身边之人也是突然坐了下来,安鸣看向面前站着的少年,听不出的语气说道:“坐吧”

那一时安鸣突然偏头看了傅明染一眼,眼底流露出一些暗光,坐着的人自然是一脸平静,没有任何表示。

林敛能感觉出气氛有些奇怪,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了几下,恰好对上了傅明染的目光,他一愣之下微微点了下头。这目光中的深意竟让他有些后背发凉了,像极了渊主的那般神情。

“林大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整理着行李,明日也是该离京了。”安鸣说这话时一听起来,似乎还有些责备之意,傅明染绝对是闭口不言,不过这两人所言之事她好像知道。

“所以在下想离京之前前来拜访安丞相,也好顾全了礼数,毕竟在下从天城县前来京城时,受了许多安丞相的照料。”林敛这话乍听还是在情理之中的,只不过……傅明染向来觉得入了官途的人,说话中的意思可是不止一层的。

安鸣却也是点了点头,似乎对于这番话也是理解的,与之一同离京的还有三皇子,此番三皇子前往天城县,前面的路可是说不太准。

今日早朝之上皇上虽说是提起了那简家公子,可是这里面的意思又没有一次说的太清,三皇子今日也在朝堂之上,倒是主动提起了此事,而且在朝堂之上言说……听闻丞相府在林大人来京之时曾邀其入住,若是安丞相方便的话,是否可邀请简公子入住丞相府,毕竟同为两院赛事魁首,这段佳话也是值得一听的。

林敛原本想等到眼前人开口后再说,不过……“安丞相是打算邀请那简家少年前来府中做客吗?”

没等到安鸣的反应,却是看到了同坐的少女那不自觉蹙起的眉头,林敛又是注意着安鸣的神色,莫不是他说错了什么……

傅明染有些掩饰着那一时的情绪,简家公子……说的应该是简怀乐吧,若是做客丞相府,那她还真是有理由可以在外住宿了,他选择走的这条路,她没有任何资格议论。

“皇上开口了,本相自然依着皇上的意思……倒是本相不知林大人会如此关心此事。”安鸣也是注意到了身边之人刚才的不对劲,安歌以前在傅家……有些经历他后来派人去调查过了,若是简怀乐当真住进了丞相府,他也是会依着安歌的意思。

“在下不过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林敛有些浅笑道,目光中的笑意却是不及眼底的。

渊阁寻了简怀乐几日,倒是三皇子将之保护的很好,如今这个消息不止渊阁知晓了,渊情山庄那边的人也一定是知晓了,渊主让他确保简怀乐不会先于江安王那边的人见面,他虽明日就要离京,但是明日是林烨敛离京,不是他林敛。

所以眼下……还是完成任务的好。

第一百四十章 花会之期

傅明染看着起身告退的人,眼底浮现了暗光,这并州县令……有些古怪。

前厅之中便只剩两人,傅明染看向一旁不知在思虑何事的人,此时的神情也看不真切,那她要说之事……今日是否要言明。

“安歌可是有事?”安鸣偏头看向眼前人,刚才也没有忽视掉这孩子打量他时的神色,就如此时面容上那有意藏起来的心思,安鸣知晓若是这孩子没事的话,也不会主动前来与他见面。

傅明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视线并没有与之对视,刚才竟然一瞬间有了与大哥在一起时的那般紧张感。

“安歌若是有什么事可以直说……”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后一句话安鸣虽没有说出,但确实是他内心所想,也是此生所想。

傅明染这一回直直的看向了身边之人的眼底,刚才这话她不否认是假,只是……她要的并不是这个。

“姑娘大概是想看看花会,明日晚上街上可是热闹的很。”是梁姑的声音,两人齐看向从后屏出来的人,甚至于傅明染是起身了,依着梁姑的辈分是应如此的。

“这可是姑娘成人之前最后一个花会了,意义不一般。”不知为何,梁姑那温和的声音总可以缓和许多冷凛的气氛,傅明染眼底是微微露出一些笑意的,似乎她开口说此事与眼前人开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傅明染知晓,梁姑对于身边之人……曾有过很大的恩情,若不是因为她亲口承认过,那毒并不是因安鸣而中,她倒想着若是这毒解了之后,成了这段姻缘也好。

安鸣看向傅明染,后者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一时之间那幽深的眼神仿佛也是浮现了浅淡的笑意了,有梁姑陪着……他多少应该放心的。

“那明日早些出门,也好早些回府……”似乎还有些话要说,但安鸣只是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梁姑,傅明染想着原本的打算,该是如何不让那些眼线跟从。

女子点了点头,眼角也是含着笑意的,如今的安丞相比之以往,是多了一丝人气,若不是认识这么久,他倒以为以前的那般模样全然不是出自真心了,只是眼下两人心知肚明,安歌体内的毒……终有一日是会发作的,那时或许因着这孩子的性子,不会选择跟她走一样的路。

女子眼角的笑染上了几分苦涩,如今这般模样全怪自己当年所为,可是她那年幼的梁儿是无辜的,就算被送进了庙宇,她还是希望着有重新相见的可能,尽管她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

陈府大宅

“大小姐,是否要看看傅府送来的嫁衣?”玘月王朝女子出嫁,夫家会准备一套嫁衣,但若是女子一方觉得嫁衣不顺其心意,婚礼那日便会穿着自己亲手所绣嫁衣入夫家,虽则有些驳了夫家的面子,但若是新娘的绣工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夫家的脸面也是会大增的。对于一些小户人家来说,女子不会轻易拒绝夫家所赠嫁衣,而在一些大户人家,娘家人为新娘子准备的嫁妆当中,嫁衣便是第一的。

侍女进屋有一会,可是看着自家小姐一直是失神状态。屋内梳妆台前的女子,一身单衣静坐着,眼神中那流露出的伤感像是快要染上了整张精致的妆容了。

陈知瑾看着铜镜,眼底却没有任何倒影,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有着空寂以及……恨意。

“大小姐……”侍女再唤了一遍,语气中不无担忧,小姐莫不是知道了那人回来的消息,可顾公子是今日早些时候才回京城的,若不是那外出采办的小厮恰好看见了,与小姐已经断了多年联系的人,这回倒是刚好赶上小姐的婚事了。

可是小姐的意思……她并不知晓。

“梁儿,把那嫁衣拿来吧。”淡漠的语气也是让身边的侍女一惊,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小姐带着这般冷漠的语气说话,更是那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平日里的感情。

“小姐,您应该高兴一些的……”从箱子里拿出的嫁衣,如火一般的颜色,艳丽的很。

陈知瑾扫了一眼侍女手中拿着的衣裳,那一刻眼神中的惊艳只是瞬间,可是眼底幽幽荡漾开的,冷淡中依旧含着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恨意,然而继续下去了……又是了无痕迹。

“小姐,傅公子真是大方,这是青玉阁的镇店之宝凤羽嫁衣。”也是第一次看这件嫁衣的侍女语气中的欣喜多于讶异,或许傅家公子对于这门婚事并不是那般毫不在意。那小姐是否也是……可是眼下小姐脸上,没有笑容。

陈知瑾淡淡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嫁衣,而是看向了身边的侍女,原先眼底的情绪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了。

“收起来吧……”须臾之后坐着的人说道,那目光又是诡异地有了笑意,这嫁衣纵使珍贵难得,也不是她心中惦念了这么久的,只是这会没有,以后更是绝无可能。

“小姐”侍女是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这衣裳还未试穿是否合适……莫不是小姐当真是不喜欢。

“梁儿,将我一年前准备的那套嫁衣拿出来,好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绣。”说话的女子一时间又是那位温和有礼,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了,陈知瑾此时脸上也并无留下什么刚才的痕迹。

侍女微微弯了下身,点头去墙头边的衣柜处找出来已经整理好的衣物,也是前不久拿出来的……眼下她手上拿着的正是小姐亲手一针一线绣的,按绣工也不逊色于那青玉阁出品的,只是在布料上还是能看出些差别。

只是小姐这明显的意思……是想着婚宴当日穿着自己准备的……

“小姐,前几日夫人看到了在院子处晒着的这件嫁衣,也是夸了您几句……”

“奴婢倒是觉得这件嫁衣的颜色更衬小姐的肤色,之前的那套确实红艳了些。”

“小姐,您看这朵牡丹花,栩栩如生……”

陈知瑾也是嘴角带笑的听着身边的侍女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只是视线凝聚在这件衣裳上时,那抹笑意中还是惨淡了不少。

十日之后……她便为人妇了。

楚家后院的一排竹子今年是越发的青翠欲滴,晌午过后这院中还是有些凉风席来的,中央的石桌旁坐着两人,桌上放置着一个空碗还有一卷书,甚至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多少还是让人心情放松,楚斐瑜一时视线扫过桌面, 后又目光有着藏不住的幽深了。

便是在眼前人面前,他知晓自家大哥也是早早的在等着他开口说出今日如此见面之事,当日既然能在那人面前提出,今日也是可以的。

但为何他心中……有些没底。

大哥是希望他早日成家,更是选出了几户人家的姑娘,皆是那种日后要操持府中之事,相夫教子的女子,可是对于明染而言,他有所预见的是……那丫头的性子是闲不住的。

楚斐瑜没有发现自己这般想着时,那嘴角不自觉扯开的弧度,也是没有看到眼前之人那看过来的眼神中,温和之外含着明了的心绪。

斐瑜这一年也确实成长了不少,虽则这孩子没有开口,但他多少是有些预料到了……大抵是关于傅家那孩子的。

“大哥,我明日想提亲……”似乎这几个字都是好不容易说出口的,楚斐瑜那回过神的模样带着一般坚定,他清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楚斐然此时还没有作声,只是静静的听着。

“我想向丞相府提亲,迎娶丞相府的大小姐。”而这句话更多是掷地有声,楚斐瑜那眼底的光芒也从未这般亮过,或许自年幼时初见那会,他的眼底便已经刻下了那人的面容,这么些年两人一起长大,他喜欢明染,自也是喜欢明染的性子,她的任性、小聪明与那般倔强皆是喜欢,当她还是傅家二公子时,他们便是生死之交的兄弟,而那时这份感情也只能借以兄弟之名,如今傅家二公子已经不在人世,丞相府的大小姐不过是个身份,他要的……只是那个人,从未变过。

楚斐然看着眼前人,那眉眼间的认真他不会怀疑,明染这孩子他也是十分欣赏的,只是……且不论眼下她丞相府大小姐的身份,就是明渊这边,他同样识得明渊的性子,对于这孩子的那份感情,也绝不会那么容易放手。

“斐瑜若是想清了,做大哥的自然支持。”这也是他唯一能说出的话,楚斐然脸上露出很温和的笑,楚家的生意再好,其实也不如看到斐瑜能高兴,他这做大哥的自是没话说的支持。

“大哥……你不会怪我有些不自量力吧?”确确实实楚斐瑜脸上是挂有苦笑的,尽管大哥此时没有直说,但他也知道……此举所面临的“挑战”。

楚斐然摇了摇头,世间之事能够量力而行的少之又少,如果没有今日这心思,当年楚家的先辈也不会开创这一份家业。感情之中会有不同,但遵从自己的心意已是了不起。

便是……斐瑜有他的路要走。

“大哥,谢谢……”十八九岁的男子脸上,那份诚恳十分难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冶灵之名

夜晚的风有些凉意, 今早被剪下的枝叶些许被风吹到走廊这处来了,门前栏杆上倚靠着一人,那淡淡的目光从远处的弯月移开时,那已经照了一脸清辉的脸庞隐约可见难以目睹的女子秀气,眉眼间的英气在这一时更多的隐匿起来了,傅明染感觉到身后的凉风,不觉双臂环抱紧了些,那倚靠着栏杆的动作换为了抵靠在木柱上的姿势,这个姿势……也确实不是一般女子会做的。

一身单薄的白衣,人也是趁着这个时候走到外处来的,那墨发已经及腰,全数披散着,柔和的月光打在她身上,娇美的五官这时十分显眼,但更为引人注目的……还是这双淡漠的眼睛,仿佛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那一点的清冷混合着一些难以看明的情绪,如湖中涟漪那般,总能泛起心中的波动。

“大小姐可是听闻了外面的热闹,说是傅家公子十日后就将迎娶陈府的大小姐了……”

“奴婢还听说前几日将聘礼给送了过去,东西足足有十八箱,像是那凤羽嫁衣也在其中,这傅家公子真是出手大方,想来这段姻缘也是天成的。”

“小姐……是否是奴婢说错了什么?”侍女端来的茶水放置在桌上,那看向傅明染的神情多了几分小心,而当时坐在床沿边的人,神情中那抹失神也只是一瞬间,这件事原先便已是定了的。

傅明染抬眸看向那轮突然被云层遮住的弯月,眼底的暗光也是渐渐明晰,明日晚上……她便要做成自己计划之事。

九重天外无望海

看多了深渊之人,临渊而心中无所动,而谋面于这无望海,仅仅一面,也就无望了。

当“白祈”赶到这处时,除了一棵枯树与散落一地的酒壶外,再无其它……他的目光巡视着四周,眼神明明是带着目的般寻人,可是那眼底的光芒,如同无望海深渊之下的光亮,已经不足以称为光亮了。

步子不由得靠近那棵枯树,哪怕是叶子全数凋零,也是这片荒野唯一的生命存在,他能感受到……魂灵主人真正所在,只是视线远眺,那黑暗一片的边岸,不像是雾气一样的东西遮挡视野,这片海……是能吞噬异灵的,如他这般生死不入轮回,既无所谓的生,也无所谓的死,但唯此处,是异象。

“喝完这壶酒,也算是等到你了。”人寻着声音的来处,只是四周渐渐压迫过来的冷气让人有些不忍蹙眉,“白祈”只能盯着那棵始终未动的树,仿佛这里的一切转瞬之间便有变化,永恒绝不可一见。

“这棵树从古神创世之初便存在,一直到如今,只是看来这树的寿命也不长了……所以你所言,世间永恒之物大概是不存在的。”树旁站着一俊美少年,可是那姿态如八十老父一般,语气中的感伤并不掩饰,“白祈”幽幽的目光看过去,这人便是守着无望海十几年的老者吧。

“老者刚才所言……等到在下是何意?”开口询问之语也是让眼前的老者别有深意的多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不自觉拉近了。等到走进看时才发现眼前的老者,也确实是老人的容貌,那脸上的皱纹沟壑平添了几分温和,可是那双眼睛又明显的流露出嘲讽之意。

确实是嘲讽之意……“白祈”能感受到那一瞬间的敌意了。

“白祈上神两百年前曾允诺过老夫一件事,不过眼下看来……并没有做到。”老者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咄咄逼人,那眼神中更是毫不掩饰原本的情绪,果真是敌意……

人脸上是浮现迟疑之色,但是这份疑惑也来的无由头,他的记忆中并无任何关于这片海的事。

“老夫这话自然不是对你而言。”眼前的老者抱着酒壶在树前坐下,便是碰到了一个酒壶使之滚动继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白祈”猛然惊醒,眼底的恍惚过后又像是重新见到眼前的老者一般,那神情中少了打量,而是多了几分严谨。

“还请老者告知上神所踪……”一时之间这片荒原吹起了风,连带着已经掉光树叶的枯树木枝也晃动起来,看着眼前的老者那一脸的感慨,“白祈”便知面前之人必定知晓。

“依着这般神力,若是上神两百年前不曾抽出那神魂,也怕这无望海下确实要风云搅动一番了。”老者饮尽最后一壶酒,淡淡的目光望了过来,这无望荒原不曾有风,不曾有雨,海面更是连阳光也照射不进,如果不以神力改之,这海倒真成了那亘古不变的东西了。

“你要寻白祈上神,老夫也在寻啊!”

“老夫可是时刻惦记着那最后一坛酒……出自池祈山,想来也是不凡之物。”

“冶灵,这两百年后,可还记得当初允诺老夫之物?”

人那一时看向海域的视线又偏转过来,神情中一瞬间的惊讶不言而喻,他想起来了,他有自己的名字来着……冶灵。

“我可曾答应过你什么,在下当真不记得了。”仿佛从人间学来的这套规矩还留有痕迹,冶灵嘴角扯出苦笑来了,原本就很可笑的,他记得别人的记忆,却不记得自己的,真正属于自己的。

“唉……”老者突然感叹出声,那看向他的眼神浮现了些许同情,虽只是一眼,但冶灵还是真切看到了,自眼角蔓延开的便是那收起心绪后的平静,眼前的老者能识读人心,他刚才所想……其实也有些可笑的。

“不过是想着你回来之时,能给我讲讲那人间的风土……就眼下来看,你虽不记得此事,但倒是学了一套人间的规矩回来。”老者手中的酒壶也掉落在地上了,此时风止树静,似乎海面上的迷雾般的黑色散了许多。

“看来你我要寻之人将要出现了……也好。”老者的话音未落,海岸边当真有一人缓缓走来,那缓慢的步伐看起来透露着一般悠闲,只是那浑身上下萦绕的黑紫色瘴气还未散去,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可是这边的两人都紧紧盯着眼前之人,无人能从无望海生还,除非是得到那古神允许,可就算如此,这海域中的瘴气依旧能使就如品阶如此高的神同样元气大伤。

更何况这两人都知晓,这两百年间……眼前缓缓走来的人已经出入十几回了,每次皆是生死不论。

冶灵往前走了两步,却是被人拦住了,老者那一脸的严峻神情显在脸上,微微摇了摇头。

“别忘了你是异灵,再往前将魂飞魄散。”不远处走来的人最终停了下来,那低垂的头显出狼狈之色,但是冶灵能感觉到的,便是眼前人那心头的一丝喜悦,确确实实存在的。

最后出海的人在他们面前倒下了……那白衣染成血红,仿佛远处的深海也变成了一片红色。

眼看着老者上前扶起了昏迷不醒之人,那脸上的严峻神色还是可见的,冶灵放于身侧的手渐渐握紧,眼眸中的冷光一时之间无力了许多。

那瘴气顷刻间消散了,缓缓走来的两人……白祈的面容毫无血色,连带着冶灵的脸色也是惨白的。老者将人扶到了树下,那一下子全身倒靠在枯树上的人闭合的眼有着睁开的意思,恍惚间可见的是不远处站着的一白衣男子,身上一尘不染,可比他的情况好多了。

“老者……上神这伤?”冶灵有些不敢靠近,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钻心的疼痛,这已经是神魂领域上的伤了。当真这无望海他一靠近,便是世间再无他的存在痕迹。

“大概是要取回原来的一部分了。”这话是看着重伤的人说的,老者那蹲下来仔细看着跟前人的动作不自觉带着一种小心,那张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不相符合的像是年少时会有的心惊,白祈上神绝不能在他这里出事,更何况当初说好的事,哪能就这么轻易放手了。

听着这话,冶灵握拳的手反而缓缓张开,与树前坐着的人一模一样的面容之上浮现了一抹明了的笑,他原本到此处来便是为了这个,在两百年前他的第一缕意识出现时,不是已经约定好的嘛。

“依着老者的法子。”按理应该是白祈上神施法拿回那抽离的神魂,若是旁人出手,不一定能与当初的手法完全相同,而且他担心的是……如今坐在地上的人,已经不能承受太多了。

“暂时不能……等上神起码恢复了三成修为之后。”老者看向了站着的人,也是看出了冶灵脸上的决心与那迟疑没有过来的步伐。当初白祈上神在这无望海抽离神魂,还是他护法的,这魂体离身异常凶险,修为越高,不可控性便越大,便是连他这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怪也是不知,在这种情况下,机会有多大。

老者眼底的异光浮现,心中自有感叹,也确实是活了十几万年的老怪……

白祈恍惚中还是能隐约听到这番对话,他的目光依旧清冷,看向了一旁站着的白衣男子,这相同的容貌……这两百年的时间仿佛弹指之间,快的很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十里方圆

“上神可是寻到了东西?”地上的人儿渐渐清明的眼眸透露出微光,可是并没有点头之类的,白祈心知这海底的东西凭他此时的状况是绝对拿不到的。便是此时眼前之人已经赶了过来,但还是有些晚了……

老者眼底那原本点亮的光芒一瞬间又熄灭了,快的让人捕捉不到,他守在这无望海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这个传说,若是这个传说是真,眼下这一身伤的人能看透里面的玄机,甚至于取出放置在里面的东西,那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时间……哪怕剩下的些许光阴,也是他能自己掌控的。

当年若不是年少轻狂揭了古神留下的神贴,他一个原本就游离于九重天的妖怪怎会被“关押”在这里,这十几万年静守的时光,不是他不愿出去,而是连半步都出不来这海域十里方圆。

而他在无望海遇见的神仙更是少之又少,一万年前那飘离到这的半缕神魂算是难得一见的,只是这神魂也不曾开口,守着这神魂一百年时间,哪天突然之间,这神魂进了无望海便没有再出来过,他便也是在外有些可笑的等了三百年的时间,只是到后面渐渐的忘了这回事,这上万年的时光都像是须臾之间过去的,他又何必惦记着这偶然之事,只是到如今,他依旧未知那闯进无望海的神魂主人是谁。

“主人”这声称呼是对着白祈的,冶灵突然上前在其面前单膝下跪,那低头的姿势有着说不出的恭敬,除去体内那属于眼前人的神魂,还有一缕是归属于正在凡间的沈君,尽管沈君从不承认他应该面对的主人,但是眼前这个正看向他的人,他是应该如此。

白祈那苍白的脸上浮现深思,眉眼间的清冷其实更多的保持着往常的笑意,这人如约归来,可他竟是一时不敢将话问出口,两百年的时间,他错过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青挽……当这个名字从心头浮上来时,脑海中却没有半分这人的面容,当初或许是因为情况紧急才将他的这部分神魂抽离出去,可是看向眼前半跪着的白衣男子,算是他的另一部分,此时低垂的头依旧难掩那暴露出来的伤感,看来是两百年的时间,依旧没能换回什么。

“冶灵……她在人间过的可好?”听着老者告诉他的话,当初在池祈山上他那唯一的弟子,自己可是疼爱的很,白祈这般想着时,眼角还是流露出一些笑意的,若是按他的性子,既然能得到他的承认,自然是要好好护着的。

那又为何……人是被贬下了凡间。

“每一世都安然老去,只是这一世……”冶灵的情绪明显的低落起来,这一世他是无缘看见了。

白祈幽深的目光突然看向了一旁站着的老者,此时苍老的面容不知何时变回了少年的模样,唇红齿白,眉目清秀,那蹙眉的样子带着不解与些许不满,身上原本破旧的衣裳也是换了一身青衣,青衣之下的身骨挺拔,只是略瘦了些。

“听闻十几年前有一精怪闯入了无望海,名为卫阳,少年模样,容貌生得十分俊俏,倒是不知陪了本尊这么久的无名老者,竟是这以为早已身葬海底的老怪。”白祈的语气中没有嘲讽,只有听得出的调侃之意,就这眼下的情况,这份心思已属不易。

一身染血的衣裳也在一瞬间被换了下来,只是依旧淡存的血腥味还是令其微微皱眉,在这荒原过了两百年,自己都渐渐忘了原先是多么一个看不得不干净的神仙。

“卫阳……呵呵。”这番话反而引来一顿嗤笑,少年那看向白祈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可是转瞬之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有些恍惚神色的眸子带出了一声喃语,可是也是淡的几不可闻。

“上神这伤恐是要养个十日半月了,这人此时回来也好,守着你,守着这无望海。”老者的声音不复存在,少年那特有的嗓音在这荒原中响起,倒像是这片领域也有所感,连带出几声回音。

白祈的眼神是逐渐幽深起来的,那一刻凝视的目光甚至带着几分深思,只是最终是淡淡一笑,可跟前始终半跪着的人那一刻猛然抬起的头,眼底大半的光亮像是快要吸走了,守着这无望海……是何意思。

“怎得,上神莫不是忘记了?”少年那脸上浮现的笑意有些肆无忌惮,走过来的步伐踢响了地上的酒壶,那东西是一击即碎了。语气中带出的冷意毫不掩饰,如此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弃。

白祈淡淡一笑,纵使一身的伤,可也难掩那一身的绝尘气质,便是这一笑,眼前的少年神情中也渐渐淡下了情绪,卫阳不过是他在未进入无望海的名字,也已经是十几万年不曾听谁提起,看来今日得到的惊喜还真是不少。

“主人”冶灵半张脸都在阴影之中了,白祈盯着跟前的人许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那手指一点,跟前人的样貌便有所改变,那眼角处出现了一颗泪痣,缓缓收回的手自扬起之时,白祈心中已经有所决定了。

“不愿意与我留在此地吗?”白祈问话的声音极淡,却也是没有看向跟前人说的,“起来吧。”那一瞬间掩饰起来的神情终究是带着一些秘密,白祈扫了一眼身边之人,少年那平静下来的神色,也真是不得不承认这人的毅力,前面十 几万年的光阴对其而言或许不算什么,真正难熬的是之后的两百年,带着希望而活,时间总是过得慢而长。

冶灵那覆盖了阴影的脸庞摇了摇头,脸上扯出的笑比哭都难看,他没有资格说什么……

“你虽是异灵之躯,但本尊暂时不想拿回那一部分神魂,若是你觉得沈君想要,本尊便会给,那本尊呆在此处的这些年也是没什么意思了。”

“池祈山上若是有人嘱咐过你什么话,那就要千万记得,无望海虽不易进入,但也不易出去。”说这话时还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旁边有些看热闹意味的少年,少年眉眼间的喜悦还是不自觉流露出来了,只是卫阳此时淡淡的神情并没有暴露出自己的情绪,看他的实例,确实不易出去啊!

“人间之事无需记挂,沈君心中自然有数。”白祈说完像是全部放松的倚靠在身后的树上,他与沈君的交易或许还需等上了几百年的时间才能达成,就眼下两百年前约定之事,眼前的少年倒是放手的干脆,于是便心生被蒙骗之惑,似乎当初他的考量最终还是吃亏了。

冶灵缓缓地站起,那清尘的模样因为眼角的一颗泪痣而多了三分妖冶,他现在自己是浑然不知这脸上的变化,但是一旁的两人各有心思,少年嘴角是扯开了笑意,略有略无的视线在白祈与冶灵之间扫过,好歹也是相处了两百年时间,他怎得不知白祈上神原来是这么一个别扭的人。

“是,主人。”冶灵站在一旁,自此没有开口了,而旁边的少年最后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那一眼中包含的意思实在太多了,平静、冷峻、喜悦甚至带着一丝感激,最后是没有回头的踏出了这无望海的十里方圆,卫阳知晓这次一定能行,其实当年他揭下的那张神贴上已经有预言,若是他能等到真正的守护者,这无望海自然能出去。

也许现在多少能明白古神的心思,传言无望海中有天地至宝,威力无穷,只是因为这片海域向来也是死者领域,有进无回,最适合里面生存的或许是他的相生相克之物……那便是异灵了。

冶灵是从无望海中幻化而出的,也终归于无望海,无论如何的解释,这一点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冶灵就是他等的守护者。

他与白祈上神的约定自那日从无望海中诞生的冶灵开始就生效了,只是等着两百年的时间也是在约定之内,但好在他等到了。沈君一直以来想将人带回来天界的意思也是为了不让白祈与他的这个约定有个结果,只是这回直接让人来了无望海,这份心思他倒是应该提醒白祈一番。

那停留在出口的人慢下来的步子也只是一会,又或许……白祈早已知晓了。

世间之事除了两万年前的那一桩天界剿除叛徒一事,还真是不知有什么是白祈上神预料不到的,只是接下来所有的事……都将与他这只老怪没什么关系了。

卫阳……少年有些睁不开眼的看着无望深渊之外的世界,还是改了名字的好。

“池祈山上可是司命天君与你说话的?”少了一人的荒原似乎安静了不少,这里的光线并不充足,半明半暗中冶灵见到了眼前人那看向他的那双十分温和的眼睛,想着沈君与主人还是不同的。

“是,说是不能让属下的行踪被天君发现。”冶灵说话间低头的瞬间便是没有看到眼前人那顷刻幽深的眸子,只是他最后听到的是,一句让人浑身一震却又有所触动的话。

“你不是属下,也不该是属下。”冶灵这时重新抬头见到的,是眼前这双温和眼眸里的所有情绪,包括那一份关于他的秘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今日花会(一)

今日清早,府中大概是来过什么人,门外还能听到下人在那议论的声音,只是隐约听清了部分内容,说是这件事老爷应该不会同意之类的,傅明染之后的意识里是带着这句话,继续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而在梦中……是第二次见到了那只庞然大物。

依旧是一地郁郁青葱的模样,她赤脚站在一池清澈的湖水旁,视线触及到那满池湖水时,她在里面的倒影也是渐渐清晰了面容以及倒影出来的那只通身雪白的白虎,小只时候的形态确实就像是无害的小狗,但傅明染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在那倒影上,之前所见的那副景象,就像是这只白虎嗜血所为,而她也是被卷入其中,浑身的血迹。

感觉到赤脚上那柔软的身躯,傅明染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白虎靠在她的腿根,那闭合的双眼颇为亲密的样子,然而一直警戒着的傅明染因着这动作心中也突然柔和起来,那自然蹲下的身子还未完成这动作时,眼前这头雪白的白虎顷刻间幻化为了一头顶着火焰的异兽,那只红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火焰所及之地确实燃烧了,青草瞬间枯萎,这般威力还是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之后……感觉到冰凉的湖水窒息而来。

“大小姐,大小姐……”傅明染缓缓地睁开眼,那一幕还有看见自己沉在湖底的样子,而努力看向湖面,只是见到了一团红色的火焰,迟迟没有离去。而眼前所见之人,是一脸担忧的贴身侍女。

傅明染的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那放在她双肩的手,后者突然一脸惊恐的放开了,她是不动声色的慢慢坐起,感觉头脑中那般昏重感确实像是浸水之后,这梦其实做的有些蹊跷。

“大小姐,奴婢是看您神情好像很疼苦的模样……奴婢不是故意打扰您……”

“现在何时了?”傅明染赤脚踩在地上,那一瞬间的冰凉还是惊了她的心,下意识抬起的动作看在身边之人的眼里,侍女把绣鞋拿了过去,傅明染却是自然的拿过了绣鞋,自己穿了起来,也是注意到了这人有些僵硬的身子。

蹲着的女子还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而傅明染已经是起身走到了桌旁,倒是有些皱眉的看着桌面上摆了一桌的饭菜,看来她今日确实是睡过头了。

房门是紧闭着的,窗户也未开,看不清外面的天色和天气,但是今晚她要做的事还是清楚知晓的。

“回公子,晌午过后了。”

“这饭菜是奴婢刚端过来的,等公子洗漱过后多少吃一些……”

女子也是缓缓起身,走到傅明染跟前布置着一些她喜欢的菜到她眼前,傅明染这下视线直接是看向了身旁之人,也毫不掩饰着自己的打量神色,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但是这份心思与演技,该说是天生的还是或许经过了太多磨练,总的是这双此时看着的眼睛,无不流露出惊恐之态,可是她也曾见过两回,这嘴角挂上的一抹笑意,得逞的笑意。

“大小姐……怎得这般看着奴婢?”说话间是有些结结巴巴的,侍女那清秀的脸上还浮现惯常的担忧,只是那份担忧应该是对着自己的。

傅明染摇了摇头,却也没有解释什么,这人的来历她已经没了兴致去查探,至于体内那还未发作的毒,也许算是以另一种形式解了她体内的寒疾。这么多年来寒疾时不时的发作,只是近些日子好转了许多。她的身体偏寒是事实,而这毒性为火,相克之间也算是互为解药了,但她心中也明白,这样对她的身体损伤更大。

傅明染起身去洗了把脸,抹干净脸上留下的水迹时,那梦中的感觉倒是如此清晰的呈现在眼前,片刻恍惚之后看着水中的倒影,那略显苍白的面容以及那双忧虑的眼眸,她放于身旁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些,她在害怕什么……

“今日府中可是何人有来拜访?”重新入座的人拿起碗筷还是吃了一些饭食,静听着眼前人说些什么时,却没有听到其开口。傅明染伸出的筷子一顿,脸上突然浮现了一抹笑容,只是同样有些苍白。

“可是丞相不让你说?”如果并不牵扯到她,也不用多此一举,近些日子会来丞相府又与她有关的人,傅明染眼底突然闪现一些暗光,那抹苍白的笑意便淡了几分,如果是楚斐瑜主动找上门,她还是真心感觉并不是太好的一件事。

“大小姐……奴婢不知。”傅明染没有看向说话之人,但是听着这番语气,她便心中有数了。

“无碍……”放下碗筷的人神情中带着几分凝思,她今日晚上并不打算见上楚斐瑜一面,那日在马车内发生的事虽然事出有因,可是她体内的毒却依旧是存在的,这般情况实在不能……

“今日准备一套婢女的衣裳,两个时辰后送到房中来。”起身的傅明染径直坐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那一头披散的长发,手不自觉地挽起了几根墨发,那时眼底浮现的情绪带着几分幽光与冷意,男子装扮不宜出行,又不好打扮的太过耀眼,所以这头发,今晚梳成府中婢女那般样式便行。

“……是”屋内一时的静默下只有侍女收拾碗筷,以及傅明染在衣柜中自己动手收拾着什么衣物的动静,那背对着身后侍女之时,便是没有看到女子那一刻看过来的目光,满是冷意不复刚才的些许神态。

傅家马车停靠在明月酒楼外,在京城傅家名下的所有酒楼掌柜这时都聚在二楼包间,等着自家公子。

傅明渊进门之时,七位掌柜一一将各自酒楼的账本递上了,一旁跟随进来的人首先接过一一翻看,大概是看了半个时辰之后,等着的众人倒是神情依旧平常,而手中拿着账本的人突然将全数账本放置于桌上,弯腰在坐着的人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傅明渊淡漠的点了点头。

“九日之后傅家的婚宴,各酒楼同样宴请宾客,无论对方是何身份,皆不可挡其门外,这一点……希望各位掌柜传达给手下人。”依旧是身旁之人开口,傅明渊只是静坐着,神情有些淡漠无情。

“另外,这些账本各位掌柜也拿回去,婚宴那日的开销今日先在陈掌柜这里支出,可以取多但绝不能滥用,还望各位掌柜能明白。”

七位掌柜也是一一上前拿回了各自带来的账本,那脸上还是可以看出放松下来的神情,看向自家公子的眼神还是多了几分严谨,虽则公子进屋起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甚至视线都没有过多停留在他们身上,但是公子的手段……他们还是了解的。

“今日这话本可以让下人转告给各位,但是公子今日特意请来各位,其中的意思……各位想必也知晓吧。”傅明渊此时浅淡的目光扫过眼前众人,这些人中有几个先是点了头,随后其他人点头的意思也不知是附和还是当真明白,不过……他今日想说明的,也只是一件事。

“可是明白?”傅明染开口,淡淡的语气却如泉水那般冷凛,也是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意识,都是点了点头。

一旁站着的人看了眼公子的神情,那眉眼间露出一些深思,公子这几日在府中,心情似乎一直不好。

一个时辰后,外面的天色是渐渐幽暗了,楼下的说话声随着笑声飘扬上来,而屋内确实十分安静。

窗户是打开的,凉风吹了进来,傅明渊那一刻神情却是有些恍惚,今日花会……明染那孩子应该会出府吧,大抵不是为了热闹,而是把握着这个机会。

“公子,一切都安排好了。”身边之人换了一人,木悠穿着一身黑衣,连面容都是隐在暗影中的。

傅明渊看向窗外,人来人往,确实十分热闹。

“景桓还没有出来?”傅明渊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是那眼底的暗光还是浮现出来了,阿桓的心思他竟也是看不明了,人神情中那抹苦笑在烛光下透露出来,晕开了一些其它情绪。

“回公子,属下已经联系不上了花公子,但是发现了花公子留下的记号……说是渊情山庄还藏着一个其它秘密,江安王回京第一件事便是拿过了渊情山庄并不是没有缘由。”木悠说完看向自家公子的脸色,傅明渊的神色中确实有些凝重,当初渊情山庄他算是物归原处,但自己确实是忘了一件事,这么多年来老阁主一直守着这块地方,尽管后来渊阁发展到了其它地方,可是这处一直是留着的。

至于景桓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他还是更愿相信后者,不是因为被发现了他留下的意图,而是因为他发现这件事后,自己前去了调查。

“将之前安排在渊情山庄的人调回去查探实情,切记让其不可轻举妄动。”

“是,公子”身影一时又隐在黑暗中,屋内便是只有一人了。

傅明渊幽深的眼眸看向窗外,关于那为明染准备的嫁妆,他似乎一时找不到理由送出,虽则知道今日楚斐瑜是去了丞相府提亲,但是这消息不足以让他动了心思,但若是明染想要的,他自然会给。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今日花会(二)

傅明染将脖子处的玉佩用手帕包了起来,神情中更是带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将之放到了怀中,身后有人敲门而进,余光瞥到是取来衣裳的侍女。

“大小姐,不知这套浅粉色的衣裳是否可行?”侍女手中的是一套在婢女身上常见的衣裳样式,这颜色……傅明染眼底的光灵动着,倒像是眼前人懂得她的心思,她要来这一套衣裳是为了何事。

“今日就扎个与你一样的发髻。”傅明染淡淡的说道,自己先是坐在了铜镜前,侍女也是懂了眼前人的意思,将衣裳放在了床沿,只是她看着小姐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让她跟随出门……

屋内的安静一如往常,自傅明染以丞相府大小姐的身份在这里住下,她也知晓自己的性子比之之前,是沉闷了很多。只是就如此刻透过铜镜看着站在身后帮她束发的侍女,她总是能看到原先人的影子,那时刻到处浮现的影子,可是她心中明白的很,这世间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大小姐……外面天色不早了……”侍女那带着几分试探的声音在她听来有些怪异,并不像往常那般害怕她生气,而像是这件事当初倒不像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一样,傅明染嘴角嚼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眼底仿佛自深处浮现出的冷意像是这三月的风,说来便来,竟像是没有任何预示。

“梁姑可回来了?”看着侍女熟练的将披散的头发盘成两个发髻,更是别有心思的系上了蓝色发带,很是简单的样式却将少女那略有婴儿肥的脸显得越发的可爱,也是真正的将不过十四岁的年纪显露出来,那双此时显得更加精神明亮的眼眸以及轻抿的嘴唇,无比还是比较满意今日这妆容,今天晚上趁着那些得到恩准出门的侍女回府之际混入其中,她要去的……是傅家。

“回小姐,梁姑姑此时正在前厅与公子交谈着,奴婢也不知……”

“你先出去吧,今夜若是我回来了晚些,你可早些睡了。”傅明染打断的话明显意味着她并不想听,也没有这个心思去想,梁姑今夜陪她出门,也只是为了她能顺利出门而已。

“小姐不愿……是,奴婢知道了。”傅明染也没有去计较侍女原本想开口问的话,只是她心中突然莫名的烦躁起来,就像是预感着今日,总是会有大事发生。

那镜前的人眼神中藏着几分忧虑,与身边之人那低垂的头下掩饰起来的眼底的精光,多少是有些主仆异心了。

前厅之中两人的话也是结束了,静默一段时间后,还是女子开了口。

“公子若是担心着安姑娘,也可今日与之一同前往,这长兄带着家妹逛花会也是常有之事。”虽看起来是五十老妇,但是说话间的语气带着几分刚出阁女子的温婉,而不像是老者惯有的。

安鸣清寒的神情,那看向某一处的目光凝视了一会,可是最终像是叹了口气,安歌今晚出去,哪是因为要赏花会,他能猜到的,不过也是因为傅家之事,不管是哪一件,左右都与傅家大公子傅明渊有关便是,只是他却不忍拒绝,他始终是欠了这孩子的。

“公子可是因为往事而苦恼,像公子这般明智的人,也是放不下过去吗?”

“在梁姑看来,公子是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如今安姑娘还活在世上,一切已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等哪天为姑娘寻一门婚事,公子便是能做的,能弥补的都是已经办到了。”

“我是听闻今日……楚家二公子上门来提亲了。”

梁姑的声音停在那,安鸣眼底的那份情绪也是停在那,看得出楚家二公子对安歌的一片心意,只是楚家与傅家两家不仅是世交,更是两人自小便有来往,楚家今日能来丞相府提亲,傅家人怎会不知晓,他也是没想到傅明渊会如此轻易的“放手”。

安鸣最后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安歌是如此用了不过三天的时间便将眼前人收为自己人的,只怕是他这个相识了十多年的人都抵不过这几日的时间。

“公子心中有数,梁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天色不早了,这便陪着姑娘出府去。”女子是微微行了礼,告辞而去,却是在走廊处遇见了走过来的人,傅明染今日身上的衣裳,因着瘦小的身形迎面走来时在略显昏暗的烛火下倒是没有认出,还是其出声才让女子的步伐停了下来。

“姑娘今日这身打扮倒是有些意思……”浅粉色的衣裳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更为柔和,那脂粉未施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意,很浅,但是依旧有着魅惑人的能力,这是一种清雅至极,单纯天真的模样,反而越发吸引旁人的目光,那隐在 烛火下的半张脸,带着一种旁人还未看到的神情,那一刻真正像是个女子一般,没了半点以往男儿装扮时的痕迹。

傅明染对这话淡笑不语,或许眼前人也能猜出她的意图,但是暂时还不想说破,就像是有些事,也不宜说的太清。

“还要劳烦梁姑跑一趟了。”她的话中谢意是十足的,就算此时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可是身边的女子还是能感觉到这位少女今晚有些不同,起码是多了几分朝气。

就因着这几分不自觉流露甚至自身都没有察觉到的朝气,她一个老妇人也凑一回这花会的热闹也是行的。

“姑娘今晚若是玩的高兴,也是值得的。”傅明染见其也没有直接点破,而是依旧在谈着她们今晚应该进行的话题,这样一来她心中似乎也加强了底气,前去傅家,她已经计划好几日了。

傅家宅院

傅家二公子自从葬入傅家墓陵,大公子在其房间内呆上两日后便令人将其的屋子封了起来,直到今日花会之夜,大公子却是突然吩咐下人将这间房子打扫一番,并摆上了几盏三月里头开的正盛的花,清香味也是弥漫在屋内,也算是将房间内的那般静默打破了一些。

傅明渊缓缓行在走廊处,那神情隐在暗夜中看不真切模样,似乎有些迟疑的步伐最终还是向前,他的目光一时看向了外头的天色,今夜却是没有月光的。

走廊处点起的花灯怕还是今年年会上留下的,傅家家业虽大,但家风严谨,每年年华、花会、诗会,在这三会上都是允许下人晚上出府两三个时辰,一是与家人见面,二是或许家中也趁此机会安排着他们的婚事,若是到了十六十七的年纪,有合适的婚配,府中主事的也会恩准其回家,将那契约作废便是。

傅家多年来对待下人还是十分宽厚的……

“公子,按您的吩咐,小公子房内也准备好了一桌饭菜。”刚退出明染房中的侍女说道,正好是瞧见了已经走到房门口的大公子。

傅明渊先是看了一眼还未关闭的房门,那匆匆一眼中瞥见的是那未打开的窗户,他的眸子不自觉重了几分,对着眼前人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侍女便告退了。

站在门口处似乎犹豫了一会,人最终还是迈步向前,跨过了这门槛,屋内那各种花香混合在一起,还不算难闻,只是比不上那记忆中曾闻到过的清香,那般的清雅冷凛,有些无伤大雅的甜。

落座在惯常习惯坐下的座位上,那般熟悉感却是渐渐疏远了,看着眼前的空座,傅明渊的眼眸逐渐幽深起来,他这一生实在过的碌碌无为了些,若不是因为有一人突然的出现,他此生恐怕也是平淡无奇的度过了。

明染……当初为这孩子取得名字,明字辈,便是已经说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嫡出庶子之分,而是“兄弟”,这样一种感觉或许是比较复杂的,可是正如那年在小巷中所见,有些人只因一眼,心中便有所悸动,只因一句话,心中便是此生认定了。

八岁那年他们初相见,他将其丢在马厩中,不顾生死。

九岁那年她因为寒疾发作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便真正成为了傅家二公子,却一时忘了该如何与之相处。

十岁那年傅家二公子日日出府打架生事,家主将此事交与他处理,便是每回必定是家法处置,只是人打了,却是没长记性的。

十一岁那年因为教书先生的缘故第一次与他顶撞,到现在依旧记得那双眼睛,也是第一次流露出恨意,对他的恨意。

十二岁那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却又默默地回了府,看着她那副一本正经说谎的样子,还真是不知该苦还是该笑。

十三岁这年……也快十四了,他亲手将其送出了傅府,将之从他的羽翼之下赶走,从此傅家再无二公子。

十四岁这年……他们是否要了无关系了。

傅明渊对着眼前准备的一堆饭菜,为何他一向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竟是将这孩子的口味记得如此之清,依旧是喜好吃甜的东西,还像个孩子一般。

只是……这小妮子可曾记得他半分,可曾将他的事放在心上半分,就连……就连他不日后要大婚,这小妮子也不曾表过态,傅明渊有些自顾自的想着,却是突然笑了起来,那眉眼间的温柔都是为了一人,以她的性子还是不要表态的好,否则最后还是他生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若有情意

打开的窗户吹来凉风,这三月里的晚上还是有些冷意,一桌的饭菜今日大概是要浪费了,而一向警觉的人却未察觉到窗外此时正躲着一人,傅明染蹲在窗户前,刚才感觉到的一道目光……还以为一瞬间是被发现了。

衣裙铺在地上,那小脸却是微扬的,如星辰一般的眼眸闪着亮光,甚至脸颊上浮现了丝丝红晕,此时天上的残月迎着风现身了,浅淡的月光倾泻在那一头乌丝上,确实是如墨的发色。

傅明染咬唇的动作还未中止,便是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从这儿还是可以见到屋内透露出的烛光,她的心跳的有些快的。

梁姑大概也是知晓她的行动,在傅府前的一个小摊旁等着她,她趁着一些侍女出府的时间进了府,倒也不是第一次进门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呃,偷偷摸摸。

慢慢起身探了个头,傅明染那一刻的呼吸都是有意克制的,今夜私自进入这里,她知晓一旦被人发现将是一件轰动京城的事,虽说或许撞见的侍女会认为不过是傅家二公子的冤魂回来了,但是这鬼神之说,原本就是越传越离谱的。

屋内烛火因着风有些摇曳,便是在傅明染眼前的一些暗影也动了起来,不过她仔细看了眼四周,并没有任何人的踪影,想来……大哥是已经出门了。

缓缓站起身的人,神情中有些奇怪,那看向屋内的目光倒像是看着并不熟悉的东西,可是这房间原本住了五年,其间的摆设更是丝毫未动,但她这心中,却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久久的不能开口说一句话了。

轻声进入屋内的人在看到桌上的饭菜后,眼底的光亮确实是亮了几分的,只是她立马偏头看向了一个角落,那儿的衣柜还是摆放在这,不自觉的……傅明染是松了口气的。

放在把手上的手却有些犹豫不决,这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已经清理掉了。

傅明染那一刻的神色有些阴暗,仿佛是整张脸埋在了黑夜之中,小念有些东西也是放于里面的,还有她在其十六岁生辰那日送的一对手镯,只是这丫头一直不肯戴,说是自己婢女的身份不宜用如此昂贵的饰物,想着这些的时候,这只白皙纤细的手的主人,微微一笑,脸上看起来并不那般苍白了。

真是个傻丫头……可是,那只手颤抖起来,低垂着头的人隐约看见滴落到地面的泪珠中泛着的暗光,傅明染是咬着牙的,这是第一次……她直面身边人的生死,可是这般滋味,如虫附骨,当真再也不要这感受了。

手有些紧张拉开的,仿佛是她之后应该走的路。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这双有些泛红的眼睛却看向一个精致的木盒,柜中的东西还在,那这盒中的东西……傅明染伸手去拿时,身后那开门的声音突然惊吓到了她,盒子不小心的扫到了地上,在这依旧十分静寂的房间里,这声响也是十分引人注意了。

然而傅明染并没有转身回头,那下意识伸手去拾起木盒的动作僵在那里,脸上的神情一时晦暗不明了。她并不知道此时推门进来的人是谁……

若是旁人,或许不是最糟的结果,毕竟她只要拿到东西就走,但如果是……是大哥,她该如何……

门口的人那脚步也是一怔,脸上像是完全没有意料到一般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可是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放于身侧的手却是握紧了些,眉眼间的那般凝重中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激动,但是此时……他却不敢开口。

便是一个背影,他也是认出了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人……

屋内的静寂渐渐的添上了其它意味,烛光依旧摇曳,饭菜是渐凉了,窗外突然一阵风吹来,屋内的凉意也是重了几分。

傅明渊那轻抿的唇微微开口,嘴角似乎不经意间划出一抹笑意,惊讶之余,心中的欣喜便是流露在眉眼间了,尽管知道眼前人不是为他而来。

“风吹的有些冷,过来这边坐吧。”傅明渊语气中的轻柔似乎也让眼前人身子一震,可是眼前人……没有转身亦没有开口。

屋内那似有似无的叹气声不太明显,可是弯腰拾捡木盒的人在捡起盒子的那一刻,同样动作一顿,傅明染将东西护在了怀中,那双清澈带着泪光的眼睛盯着盒子上的刻纹,右上角还有一个细小的字……念,她在心中默默地喃语了几声,却是一直没有打开盒子,就着眼下……她似乎应该解释些什么。

傅明渊上前关了窗户,站在依旧低着头的人身旁,看着眼前人的侧脸,那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似乎一下子他便明白了……

“明染那日可是原谅了大哥的……”这语气细细听的话似乎还带着几分委屈,傅明渊此时脸上的笑也是透露出几分宠溺,反应与刚才是截然不同了。

傅明染脸上的犹豫落在他的眼底,甚至少女那眼底的挣扎带着三分脆弱七分倔强,可是这些东西……就算他保护的再好的人,总有一天也是要懂得的。

至于那侍女……傅明渊没有接着想下去,只是目光在扫到那放于怀中的盒子时,眼底流露出了几分暗光。

“大哥……对不起。”傅明染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苍白了,这份带出的感情没有那般浓重,可是傅明渊此时也是看到了眼前人那苍白的脸色,心下也是一紧。

傅明渊扬起的手落在了那一头墨发上,却是一瞬之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眼前人揽入怀中,那抵靠在她肩头的动作如此熟练,倒像是经历了许多回。

傅明染微微扬起的下巴透露出一股倔强,可是渐渐的……她那眼底的暗光最后化为了柔光,说到底她并没有真正的怪过大哥,并没有……

“明染,大哥从很久之前……”

“大哥也不该用这种方式逼你离开,只是……傅府日后必定不安宁。”

“你今日回来……在大哥意料之外。”

最后一句话里藏着的忧伤不易察觉,傅明渊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之人,看着傅明染那有些摇摇欲坠的动作,仿佛将全身重量都靠在她一人身上了。

傅明染那轻启的口并没有吐出一个字,似乎还是不太习惯眼下眼前人的样子,大哥的性情……难不成她从未了解过。

“大哥……”这两个字更像是喃语,傅明染眉眼间那顷刻的蹙眉以及脸颊微微泛起的绯色还不太明显,只是能感觉体内那突然升起的热气,有着渐渐加重的迹象。

“大哥,有些热。”傅明染说的是实话,可是她也感觉到眼前人那身子有些僵硬了,傅明渊缓缓站直,看向眼前人的神情中依旧带着那几分宠溺。

两人一时对立而站,气氛有些奇怪了。

屋内的花香味似乎越来越浓,窗户一关更是浓厚,傅明渊鼻间那熟悉的清香味一时之间也被覆盖住了,扫了一眼四周摆放的花束,也是皱了眉头,他亲自挑选出的花,下人却送错了。明染大抵是不喜的吧……

“大哥,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傅明染深吸一口气却像是被呛到了,脸颊越来越红,那体内涌起的热气如此熟悉,傅明染眉眼间浮现若有若无的妩媚之意。

傅明渊紧盯着眼前人,蹙着的眉头又因这话而神情一怔,是否是东西拿到了,便是没有丝毫眷恋。

左右他们……原本是无交集的。

“若是明染想走,大哥怎会拦你。”傅明渊嘴角那若隐若现的苦笑有意掩饰,却是眼底那抹失望从来不能轻易掩饰掉,傅明染那时突然抬头,因着眼前人那眼神中残留的一些情绪,自身眉眼间也是流露出一些不该有的情绪。

傅明染抓紧了原本护在怀中的盒子,是该离开之前打开,还是……

傅明渊瞧着这番神色,明染如此在意这盒子,约莫与那侍女有关,若是因此而看出一些痕迹,那他策划的一切……人眼神中的幽深之色是越来越重了,傅明渊指尖习惯摸索着的时候,便是他有所顾忌之时。

傅明染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之人,却是转身打算从窗户离开,身后之人看着这一动作,原本失神的人却不禁失笑了,这孩子有时候过于认真了。

傅明渊没有注意到他正看着的人那越来越绯红的脸,便是傅明染自身也有些分不清是因何缘故才脸上发烫的,只是知晓若是她再呆下去,她今晚怕是回不来丞相府,而她两次的失信,只会使她在丞相府的处境更为“艰难”。

“今晚大哥无事,可愿陪着大哥逛一会花会。”这话也是自然而然从傅明渊口中说出,他向来每一句话出口之前都习惯计较几番,就连有时在这孩子面前都会如此,他曾说过不会将明染牵扯进算计之中,可如今他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

傅明染面对着闭合的窗户,那犹豫之色晕在眼底,可是她还是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个好字,想着大哥从未要求过她什么,这一次……也算是她顾着大哥的心思。

虽然……她并不知晓大哥是何心思。

傅明渊那神情中的淡然自然天成,而那眼底渐渐流露出一些喜悦,藏着的还有几分忧虑……他终究还是算计一番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国色天香

丞相府书房的灯火亮了一整夜,屋内静坐着一人,手边除了一些要处理的奏折,还有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信中内容或许他已经猜到,只是落款的名字……他却是有些耿耿于怀。

傅明渊……傅家,还真是牵扯不清……

进屋的人毕恭毕敬,那垂着的头下有着一张十分普通的面容,混在人群中绝对难以找到,他在等着自家主子的询问。

“可有跟到送信之人的落处?”安鸣的声音十分清寒,轻瞥了一眼手边的信封,这宣纸所用的同往日与渊阁来往是一般无二,看来这落笔之人不单是要把这信中内容给他瞧,更是有意透露什么线索给他。

只是他与渊阁之间的关系,早些时候已经两清了。

“那人刚开始有意暴露自己的路线,只是后面突然拐进了一个巷口,属下却是没有跟到人。”连回话的声音都是如此不显眼,安鸣看着站在眼前的人,手指下意识地点在了那落笔姓氏上,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可是跟到了何处?”

“是……是雪玉坊。”

“……”

安鸣那原本幽深的目光一瞬间倒像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紧抿的嘴唇一时没了言语,若是这送信之人确实是以傅家大公子的名义,那势必也会接触到傅家之人,不去傅府或是傅家名下的产业,而是去了京城第一花楼,他倒当真没有听说过傅家大公子还有如此举止。

再言之……傅陈两家的婚事不日后就要举行了,眼下再如何都不会弄出此举。

“主子,恕属下多言……今夜那雪玉坊确实热闹,里面来往的人不单是京城中人,一些其它县的也是闻名而来。”说话之人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以往公子从不在意这些事,安鸣神情中出现一抹凝思,却也是让眼前人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据说雪玉坊三天前接来了一位国色天香的人物,容颜无双,但更为让人注意的是这女子的身份,说是从皇陵而来,乃已故江安王的遗孤。”这番话赶走了屋内的冷气,却使得气氛严峻了许多。

安鸣眉眼间果然覆盖上了些许寒气,这件事恐怕之前是隐秘的很好,只不过今日之后,京城的风雨怕是要染血了。百姓不过是看个热闹,可是那雪玉坊乃烟花之地,就算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当真是皇室遗孤,就凭着顶着的皇室二字,若 是那些皇族子弟参与进去,皇宫中那高位之人恐是要发怒了。

“先退下吧。”安鸣的语气中不自觉流露出些许疲惫,明日早朝之上皇上所谈之事,怕也是他无法预料的。

“是,属下告退。”来人静默退下,屋内的这般寂静与屋外便有明显区别了,丞相府下人不多,但依着今日的日子,也是恩准了这些下人回家探亲亦或外出赏花,毕竟一年之中也只有三个佳日可以欢庆。

今日这得到的消息可算不少,已故江安王……就这一点上已足够掀起朝堂风云了。

当年江安王流放皇陵并未除去其皇室身份,不过是以罪臣身份侍奉先祖,这些年虽从未从皇陵之地传回任何有关江安王的消息,但若当真是离世,那儿负责管理皇陵的派守之人也不敢就此耽搁了消息。

而且……江安王当时府中虽有两位王妃,只不过并没有听闻诞下皇族子嗣,而这两位王妃有一位是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叛乱中暴毙而死,还有一位跟随着江安王流放皇陵,但在路途中因原本体弱多病就此病逝了,这遗孤之言更是来的蹊跷。

就算是江安王是抵达皇陵之后才有的此女,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这般的年纪,又何来的此番心性……雪玉坊里藏污纳垢的地方多的去了,主动去这种风尘之地,若不是有所目的,便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只是开口便打出了这个名义,着实不让人不多想一番。

更何况今日若不是此番有人引得他派出的人前去打探,恐是明日早朝之时,他的消息是十分滞后的了。

雪玉坊……渊阁……似乎傅府都牵扯进其中了。

府中有下人看见自家大公子身后跟随着一侍女一同出了府,不过今日花会着实热闹,一向喜好清静的公子今日出门也算不得稀奇之事。

傅明染依旧护着怀中的东西跟在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而傅明渊似乎也不打算慢下步伐来等着身后之人,看起来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身后跟着府中的侍女,只不过路上的行人也不忍注目,这侍女装扮的人模样着实俊俏。

傅明染是低着头沉默不语,街道两旁摆着的花也无心欣赏,地上的青石板上也有不知谁掉落的花束,今晚花会之夜可是少男少女互相表达情意的日子,男子送花给女子,女子若是欣然接受,则表示两人必定是互相喜欢的,若是……傅明染却是突然有些心疼地上被人肆意踩踏的残花了,就像是……被人肆意踩踏的感情。

“屋内那些花……歌儿可是不喜欢?”停下来的人回头看着身后的人,见着眼前的人低头认真的神色瞧着地上的那些花,那眼底可是带着些惋惜之意的,傅明渊那嘴角微翘,何时这丫头心思会如此细腻了。

傅明染猛然抬头看着眼前人,她是有些突然的撞进了一双清冷的眼眸,但是里面像是漩涡一般的幽深将人不自觉的吸引住了,回过神的傅明染微微偏头移开了视线,大哥低头与她讲话的样子总感觉有些怪异。

“歌儿……”那有丝翘起的尾音带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因着这像是刹那间眼见高山雪莲绽放时的场景,傅明染有些征住了,又因着缓过神后意识到刚才那丢脸的行为,绯红色的脸上更为通红,比之一个半时辰前在天边出现的晚霞还要娇艳几分。

傅明渊那眼底的宠溺再次出现,这小丫头自小便“贪图”美色,年少时跟在楚家那二小子后面,说不定便是这样拐跑的……

“大哥,时候有些不早了……”傅明染并没有意识到刚才的问话中藏着的意思,她只是注意到旁人看过来的目光,注意到这流逝的时间,花会已经是过了最为热闹的那几个时辰,现在路上的行人虽不少,但多是一些牵手而行的男女, 还有不知疲倦的孩子,玘月王朝有关男女之礼的规矩似乎在这一天松了不少。

“但还未走到大哥想去的一个地方。”傅明渊的目光有些灼热,此时眼底只有一个人的倒影了,只是他全神贯注看着的人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傅明染视线有所偏离,看向的远处也不知是何处了。只知晓心中那团火气冒出来,连带着 身体都有些发烫,可是脸上掩饰的很好,她还没有忘记这婳骨之毒是会因何而发作的。

便是如此……她都有些看不明了自己了。

傅明渊也不急,等着眼前的人儿表态,在此之前他已经派人前往丞相府送信了。既然连带着他都算计进去了,他也是还记得自己是个商人。

傅明染抬头看向了眼前人,眼底的光芒同样藏着些其它情绪,此时不明白也好,但愿永远不要明白了。

“大哥,明染还想着送你一份礼物,算是庆贺大哥娶妻……”一扫其它心绪,傅明染脸上的笑容灿烂的很,那弯月般的眸子仿佛此时天边闪现的一两颗星星,璀璨耀眼,只是……傅明渊眼角的笑意却是迅速淡了出来,仿佛从未到过眼底。

显然眼前人并没有注意到面前人那有些黑沉的脸色,傅明染那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却是从清澈的双眸中表现出来的还有接下来的一句话。

“大哥,你说我该给嫂嫂送些什么,嫂嫂喜欢些什么……”抱着盒子的少女那泛红的双颊,粉嫩的唇瓣时不时的喃语着,脸上认真的神色显得原本眉眼间的那般英气柔和了不少,少女那白皙的脖子上也是泛出了点点红丝,刚才傅明渊并没有注意到,此时眉眼间有些疑惑,那日明染体内的毒……

不过傅明渊还是看着眼前的确有些“不知好歹”的人,果真是也没有向她开口再言此事为好……

“大哥,我说错什么了吗?”傅明染一下子警觉出周围的气氛不对头,看着自家大哥的脸色,黑沉的很啊!她左右寻思着自己的话,并没有哪里说错。

傅明渊紧盯着眼前人,面容上像是覆盖上了阴影,今日看来……也不知是不是他自讨苦吃。

“没有,走吧。”人依旧是视线不改,却是与之并肩站在了一处,傅明渊语气中一时的清冷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两人同在傅府之时的相处模样,就是十分乖巧听话继续往前走的人也是神情平静了下来,尽管傅明染依旧在想着刚才大哥为何……生气了。

顾家宅院

顾七言站于庭院中已有两个时辰,而一旁倚靠在走廊柱子旁的人静静地看了一个半时辰,顾连棋又看了一眼天边,今晚这月儿不明,星辰不亮,自家堂哥呆在这庭院中赏的是什么。

顾七言突然想起一件事时,那神情中的晦暗不明渐渐的有了几分沉思,他想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十分重要之事……关于顾家生死。

第一百四十七章 鱼儿游弋

虽是月儿不明,但今夜这日子也不该这么平淡的过了。顾连棋目光落在眼前蓝衣之人身上,浅淡中也逐渐幽深了……

顾七言转身而过,见到身后那有些失神之人,但神情中并无多大的讶异。两人对视一眼,顾连棋嘴角一勾,看样子七言已经是放下了以往的事。

“你也知老爷子的意思,你这回……是真的逃不掉了。”顾连棋语气中多少带着点不认同,但是眼前人那一贯温和的神情中未变什么,似乎对于这话并不多么在意。

“莫不是离了京城半年时间,你这性子也变得不温不火了。”

“老爷子这回招你回京,可不太有让你再回去的意思,这婚事若是定了,就算圣意下来,因着你的性子,多少是没得准头的。”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与老爷子是联手了吧。”最后一句话说出,顾连棋其实脸上有些异样,他与老爷子之间做的交易,不知道七言是否知晓。

老爷子一向喜欢瞒着他们两人大多事,特别是关于他们父辈的,关于他自己的生父母……也是好不容易从老爷子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顾连棋那眼底的光暗了不少,看向顾七言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涟漪,老爷子对于堂哥的生父母……像是守着将要带进棺材的秘密一样,绝不透露半个字。

顾七言那温和的神色中,脸上的笑渐渐的淡了下来,他知晓面前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主见,这一回若不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连棋也不会就连此刻都在跟他言语这些事,虽则他离开京城已有半年之久,可是他们自小认识到现在,已有十三四年了,当年爷爷领着六七岁的连棋入门,说是他们顾家遗留在外的少爷,年少时因着多了一个玩伴还是十分高兴的,可是后面才慢慢明白,这遗留二字包含了太多意思。

连棋确实是顾家二少爷,是二叔唯一的孩子,而二叔在年少时便跟着父亲在外四处求学问教,那一年出门之后,却没有再回来。

顾七言眼底的伤感很快的掩饰过去了,这件事发生在很多年前,距离当下……已过去太久了。

“爷爷与你达成了什么约定,可会告知我?”顾七言的语气中其实含着许多情绪,只是其中最明显的,还是有着的一抹无奈,连棋此时真正想说的,反而是隐在了这些话的背后。

这句话中的语气并非质问,而且眼前人那脸上的温和仿佛从未变过,可是顾连棋还是感觉到……有些东西当真是变了。

“无非也是以此为筹码,让老爷子不要催婚便是,我现在还没有成家的打算。”顾连棋脸上那般浮现的笑意有三分是假的,可是这话顾七言同样选择当真了,人有所隐瞒之事,若不是为了自身,便是为了维持眼下算是不错的结果。就眼下,顾家不至于落败到连府邸都保不住的地步,而且京城顾家的名声依在,爷爷也不应当如此顾忌。

最终浮现的笑意连自己都以为是真,顾连棋看着走过来的人,目光中顿时平静了许多,两人并肩而走,一时静默无声。

街道上的行人渐少,今日的热闹似乎是要散场了,花香味充斥在空气中,不时有冷风吹来,傅明染略显的有些单薄的衣裳抵不住这般冷意,可是便是因此,她体内的燥热是渐渐的下去了。

两人并肩仿佛走了许久,走到最后,傅明染的手不知何时被人自然而然的牵着,能感觉到通过手掌传递过来的几分暖意,傅明染再次看了一眼身边之人的侧脸,那柔和的灯火照耀在这上面,让平日里清冷的很的人一时也有这般温和的一面,傅明染却是没有看到,自己那抬起的下巴,微微轻启的嘴唇,甚至眼底此时不自觉流露出的眸光,她是看的有些入迷了,而这一幕,正巧被另一人看在眼底。

傅明渊眼角余光所及……嘴角勾起了一些笑意。

傅明染回神过来后,又是仔细看了一眼身边之人,见大哥未有什么异样,却是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看着天色时辰,若是赶不及亥时回去,那丞相府的门大概是不好进了。

傅明渊也是注意到了身边人脸上犹豫不绝的神色,脸上依旧如此,只是心中还是有些苦笑的,他自是不能开口说出已经先与安鸣打好招呼这件事,而且明染一直没有问,甚至于他内心深处也是等着明染亲口来问他,当初设计将傅家二公子的死讯传出去,又是直接将她送到了安丞相身边,这件事……明染从未提过。

她的性子便是如此,他不言,她便不问,只是若是这孩子不开口相问,他怎会知道在她心目中,这些事是否是看重的,而在他眼底,这孩子一直活得没心没肺,可这样……不也是当初他一直想的嘛。

平安无事的度过此生,就如当年初相见时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允诺的一句话……护你一世无忧。

一世无忧……只是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做到。

“大哥,你想去的地方……有没有……”

“明染……”傅明渊那一刻神情中的认真却在见到看向的人那眼底浮现的疑惑不解的眸光时,也是顺着傅明染视线所及的方向看去,那处的一个身影……他眼底的暗光重了几许。

傅明染眼底浮现的白衣身影,此时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她不明白……她明明并不认识这人。这时也是没有注意到身边之人,那脸上过分清寒了。

“明染,可是要过去?”这话中语气十分正常,可是傅明渊自身能尝到话意中藏有的几分细嚼可得的酸意,可是见着明染的神色,似乎对于她的话同样也疑惑不解。

傅明渊那眸光染有几分深重,此时那突然转过身来的人露出的面容,确实是……

傅明染那心头划过的疑虑只是片刻,接着是带着询问的意味看着自家大哥,难不成她与不远处那人是相识的。

傅明渊轻抿薄唇,一时也没有作声,他是记起了凉意所说,白祈前几日是已经离开了京城,这件事明染并不知晓,可他竟也是下意识地以为这眼前之人便是……他的眸色幽深的如深海一般,仿佛泛着的丝丝蓝光像是寻获了什么秘密。

沧澜书院请来的先生,是叫沈君来着,那容貌与白祈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言谈举止……两人是十分不同。这人突然来京,其身份来历同样是查不到的,就如同到如今为止依旧没有查明到身份的白祈一样,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得不让人猜想一番。

可他听闻两院赛事那日明染是与沈君见过一面的,就算两人之前未曾谋面,可眼下这身影如此之熟悉,他心中都如同有石子投落湖面泛起涟漪一般有所动,那明染这孩子……

“大哥,我觉得你今日怪怪的。”傅明染那收回的视线没有在眼底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面容之上同样也是淡淡的情绪,似乎刚才的疑惑也只是片刻而已,此时她的眼底只有眼前人的倒影,傅明渊嘴紧抿了几分,这情况……莫不是他想的复杂了些。

看着眼前人那清澈的双眸,傅明渊原本想说的话思索再三还是改口了,不知从何时起,他对着眼前人……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大抵是今日气氛难得这般热闹,大哥也有所感。”

“……”傅明染是想过各种解释,倒也是没想到大哥会如此回答,今日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想着这时抱着盒子的动作有意加重了几分,可是更是因此,她这心中其实含有的伤感也是越来越重了。

“大哥以前不会像今日这般……多话,也不会如此和颜悦色地与我交谈,更不会与我并肩站在一处。”傅明染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身边之人,那看向远处的目光其实有些恍惚不定,但是那脸上的笑意是真切出现了,好看的很。

傅明渊偏头看着这张脸眉眼间的那般笑意,目光也是点点染上了心绪,可最后也是难得的一笑,虽是淡淡的语气说道,却也不乏温情。

“明染不喜欢吗?”这话问的诚恳,也问的对方有些不知所措,眼见着恍惚的眼神像是被惊吓到一样,傅明染撞进了一双幽潭一般的眸子深处,像是要把她这条鱼儿拖下水,可是游弋在岸边……是她自己的选择。

傅明渊此时眼底,当真只有一人了……那份嫁妆会以怎样的说法提出,他现在已经有主意了。

傅明染深吸一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那眼底的纠结一瞬间化为了天上的云,容易被风吹散,便也不算是什么重要之事。

“大哥,今日一早……楚斐瑜来了丞相府。”傅明染这句话中没有透出任何情绪,脸上同样很是平静,她还未说完这句话,可是却相信大哥明白她所指之意。

傅明渊显然一怔,可是缓过来的模样带着几分黯淡的笑意,那楚家二小子……还当真是说到做到。

一时之间两人都默默无言,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但经过他们两人的三两人步履显得匆匆,傅明渊隐约听到……雪玉坊那儿闹出人命来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惊鸿身影

傅明渊目光一沉,刚才脸上一瞬间的思绪收敛了起来,前面依旧在商谈的几人看样子显得兴致极高,是往雪玉坊方向去的,他神情中的那般清寒此时覆盖在脸上,不知为何,这才是傅明染眼中熟悉的样子,也是看向大哥视线所及的方向,傅明染那眸子有些光在闪烁了,眼底也不知是晕染了些什么情绪,只是感觉眼睛有些刺疼。

两人的沉默不语或许才是适宜的,傅明染原本还微抬下巴看着眼前人,渐渐的仰视姿势下脖子有些酸了,便是偏头又是不知看向何处,今日这花会……她会永记在心的。

“明染,你怎得不好奇大哥将要带你去往何处?”任由那几人去了,傅明渊的视线看向眼前的少女,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在他们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这种可能,兄妹的身份……起码明染是这样认为的吧。

傅明染摇了摇头,脸上的平静一如他所预料,这孩子似乎自小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也从不好奇任何之事,也真是不知这样的性子,在那人的丞相府中是否还如此。

“今日你想来也是累了……那便早些回去吧。”语气中自己透露出的疲倦也令眼前人有些讶异,但傅明染脸上浮现又快速消散的犹豫仿佛不曾出现般,左右身边人是没有看到的。

那封信虽已送到,可若是明染今晚回府,想来那人也只是会做其它猜想,如此还好。

傅明染沉默不语,但最后还是稍微显得用高兴的语气说道:“大哥,那我回去了。”那故作高兴的脸上,其实笑比苦还难看的。因为傅明染心中明白,今晚过后,说不定直到傅家婚宴之时她都是见不到大哥的。而她刚才脑袋一空脱口而出的话,大哥看起来也并不在意,可是这话中的深意,应该是清楚的吧,这么说……大哥也是默许了吗?

傅明渊微微点着头,仿佛嘴角还是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看着转过身的人,那目光中的幽深却是渐渐加重的,离开的背影依旧显得那么单薄,她的步子是显得有些急促了,但他知晓,这一身粉色衣裳下包裹的身躯却有着很大的韧性,今晚明染特意回傅家是为了那怀中的盒子,至于盒子中是何物,他相信有人比她更为清楚,不过那自小服侍明染的两姐妹……若是再次在明染面前露面,也不一定是好事啊!

当初深夜将两人送离京城,一是为了落实傅家二公子出殡一事,二是将留在傅家这么多年的异心者驱赶出府,他倒当真原本以为傅家后院之中那二夫人失心疯一事是老天判下的,毕竟当年三夫人的孩子走失,这二夫人也确实做了一番手脚,可这意料之外的人为之举,他竟是四五年没有发现,这个疏忽每每想来,饶是再清明的人,身后都会出一身冷 汗。

傅明渊见着人越行越远,如今这亭亭玉立之人还真是难与将当年那个”小男孩”放在一起相看,或许在知情人的眼底,是他出手救助了这个孩子,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晓,是谁将他救赎的。

地上拖曳着长长的影子,傅明渊独自一人回府,那身影未免显得孤寂了些,一身玄衣在灯火中带出更为浅淡的颜色,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深重中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丫头大概是忘了他们上回争吵之事,可是那日在城外,每一句话就像是烙印之后留下的深刻记忆,那时感觉两人形同陌路也不会是假的。

有时也会扪心自问,他这般……是为何故。

雪玉坊门口从未像今日这般聚集过这么多人,而且大多数看热闹的还只是寻常百姓,那交谈的声音在一个时辰前就未停息过,今日花会原本就高涨的心因着这雪玉坊今日发生之事更为的激动,听说是这处弄出人命了,可是到了这里才知晓,不过是两个富家少爷为了目睹天倾姑娘的国色天姿而打闹起来,这在雪玉坊中原本就是寻常之事,但因为这争夺之人而十分不同。

若是按照这姑娘自己的说法,身世之下……名字便是慕天倾了,这天字一辈的取名当真不是说笑的。就单是这个名字传入当今圣上的耳内,就算皇上还不知其身份,可也会派人巡查一番的。

慕姓是皇族之性,天字一辈是正统皇室子孙,这姑娘若不是脑子有问题,便是真的来历不一般了。

有人还是看见门口站着几位官差,那身侧的大刀还明晃晃的亮着,可是都没有人敢上前询问几声,看这阵势便是守在门口的人,这些百姓心下不免猜想……莫不是官府已经打算将闹事之人抓进来,还是说,欲抓之人其实是那位姑娘。

“怎得屋内又没什么动静了,到底有没有闹出人命来……”

“六子,你也来凑这热闹了,怎得……不怕家中那位盘查吗,哈哈哈……”

“老杨……可不要胡言。”听的出这语气中那结巴之意。

接着是一群人的哄笑声,百姓之中这种还算不伤大雅的玩笑之言让原本有些静默下来的气氛又高涨起来了,其实对于他们而言,雪玉坊那位再如何国色的女子都与他们无关,或许是今日花会之夜,人人都想凑个热闹而已。

“我倒是听闻今夜是有一位公子给包场了,只是一直未等到露面,而那位天倾姑娘却又一直等着那位公子出现,便是迟迟不肯揭下面纱,一露真容。” 这话一出倒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说话之人是刚才那说笑身边小伙的。

“老杨,你又是如何……”

“这么说,那位姑娘的来历确实如传出来的一般,是那人的遗孤?”前一句未说完的话完全被后一句话遮掩住了,这确实分量不一般的问话一出,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在老杨的身上了,或许一个雪玉坊的姑娘他们并不感兴趣,但是若真是那人的遗孤,这来历就当真不一般了。

门口众人一时都静默不言,说实话勾起他们的,也不过是一桩很多年前的事情,对他们寻常百姓而言根本就牵扯不上,可是如今凑这份热闹,或许是有人心中多少还记得当年那个遗世独立的王爷,明明有着尊贵至极的身份,却愿意俯下身子来劝慰一个哭闹的孩童,亦或者是这位亲民的王爷最后落的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当年江安王一案确实后,极力劝谏的臣子却是死在了皇宫中,那血溅上了九鹿鼎,这也是不久前两院赛事从宫中运出的王鼎引起众人议论的缘故。而一些极力撇亲关系的官员中甚至还有落进下石的,江安王在百姓中的威望那时确实不低于当今皇上,可或许正是如此,当反叛的证据摆在皇上面前时,兄弟之情在皇权面前都是需要让路的了。

“唔……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到现在官差都没有进去抓人,说明这女子的身份十有八九不是假的。”男子后半句话的声音有意小声了些,眼神也是瞥了一眼那几个衙役的位置。

四周有心听着的人心中不免也有数了,京城乃天子脚下,皇室颜面之大甚至连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都知晓,那县令大人已经是换了一个,这件事很明显的也会影响其官途,但是到前一个时辰才有官府之人插手进来,若不是事先已经有人打好招呼,这已经开始了整天的事情闹得大半个京城人人知晓,而官府的动静有些姗姗来迟。

门外的交谈是告了一段落,进不去的人总是带着好奇与那份疑心在说话,而屋内的人……此时齐齐看向了一个方向,一红衣女子静坐在舞台中央,那拖地的舞裙四周还洒满了各色鲜花,周围的看客脸上没有丝毫不耐,大多数是一些华服锦衣的公子哥,还有站成一排的姑娘,场内安静的很,刚才结束的一场独舞已经让所有喧闹的人闭了嘴,这个女子……确实有傲人的资本。

刚才舞台中央如火一般热情的女子,虽不能眼见面纱之后的绝色容颜,但是那婀娜曼妙的身姿每次完成旋身之时的动作无不透露着优雅与你能所见的张扬,这是将三分收敛与七分轻狂结合在一处的,而热情如火的女子此时安静的像是一朵岁月静美的花,只等着他人的注目,自身却是不争不抢。

温婉的气质恐才是其原本的面目,可是这身红衣之下遮掩的身骨,在刚才以及现在都给了在场的人所震撼,连女子大抵也是嫉妒的,就算当这面纱揭开露出真容之时并没有那么的惊艳,可就凭着这绝无仅有的舞姿,这女子也是天下无双之人。

雪玉坊虽是风尘之所,但里面的女子也不乏才 艺,能在三天之内让其身后的主人拿定今晚这么重要的日子由这位新来的姑娘登台,可见今晚本身带有的目的性。

从红衣女子登台起便在场的人只听到这女子开口说过一句话,仅仅三个字,但如黄莺一般清亮的声音透着一丝魅惑……我等着。这仿佛能融化脆骨的声音最后引起了在场男子心中涌起的那股躁动,能进场的人大多数不单是为了图个热闹的。

红衣女子那微微低垂着的头仿佛有所感应般看向某一处,仅仅是一瞥……眼底便是那惊鸿身影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眼中杀机

二楼转角处站着一位华服少年,身边还跟着个小厮装扮的男子,少年的目光没有像大多数人看向场内中央那红衣女子,而是视线来回在场内四周,明明原本应该是很全神贯注的动作,可是少年的目光又仿佛并没有追随什么东西,这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是空无一物的。

突然身旁的男子俯身在其耳旁说着一些什么,华服少年那一瞬间眼底仿佛是染上了一丝兴致,如同黑曜石上浮现的一丝光亮,如此宝贵。

少年容颜上依旧有几分孩子的稚气,秀美的五官比之女子恐怕都要精致几分,但其也有十七八岁男子身长,挺拔修长的身影在这一众人中确实出类拔萃的多。

红衣女子的目光起了一些作用,那些一直未曾将视线从其脸上移开的人纷纷有意识的看往了她所及的方向,二楼转角处也只站着三位男子,一是一眼看得出的十三四岁的少年及其身后的小厮,二是一位衣着虽不凡,但相貌十分普通的男子,这两人……哪能夺得天倾姑娘的目光。

众人想不通之际,突然屋内走出的一人,其相貌不扬,但说话间那带有的威严夺走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也就是这一时,红衣女子突然起身,那隐在薄纱下的面容似乎微微一笑,轻曳的步姿及曼妙的身躯又是引入一番遐想,只是此时有些人的视线已经被另一边缓步走来的一人吸引。

翩翩如玉的君子一般的人物,一身青衣仿佛踏莲而来,那脸上嚼在嘴角的若有若无的笑意若是仔细一看,实则是含着七分冷意的。

青衣男子走来之时,直走到红衣女子面前,一青一红的身影更为引人关注,两人此时显得靠近的姿势似乎原是旧相识。女子那微微点头的动作不觉引起了一番骚动。

众人的目光放在青衣男子身上一会,猜测其身份的同时又期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之事,一睹美女之真容,在场的人何人不想。

“天倾姑娘,可是等到你要等的人了?”又是不知从何处问出的一句话,在场的人无不将目光,或探究、或疑惑放在了青纱男子脸上,总觉得男子脸上的那笑过于神秘,甚至带着几分嘲弄之意。

这般嘲弄自是有人以为并将之揽在了自己头上,几个看起来颇有小钱的富商站了出来,仿佛带着千金一掷为美人的豪气,只是看这阵势,大概还要闹出比之刚才还要大的动静。

风子英眉眼间那般淡漠确实是因嘴角那轻而易显的嘲弄给忽略了,在他眼里这不算是一场艳事,不过是一场闹剧。况且他身后站着的亲妹妹那遮掩面纱的目的,何时为了遮住那国色天香的容貌,也不过是为了能轻易掩饰掉那份厌恶与脸上或许可能出现的惧意,下意识扫过那握拳的手,风子英眉眼间的淡漠便减了两分,他这妹妹……

就像是装着极为艳丽的衣裳,甚至那能看到的一双满含风情的眼眸上了一些妆容,但红衣女子温婉的模样也实在不像是雪玉坊的姑娘,可就是因为这姑娘的“稀有”,勾起了在场之人那些男子的好奇与天生的私心。

“不错,天倾姑娘,你需得回个话。”

“天倾姑娘……”

风子英脸上的神情未变,也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多有嘲讽,主子的意思还真是他们两人不能随意议论的。

天倾这两字,对于他们兄妹二人而言,但却是有嘲讽之意的。

场内的呼声渐渐高昂,原本冷下的舞场瞬间像是回到了女子跳舞之时,这欢呼雀跃的氛围显出了另一番世态。场内看似冷眼旁观之人不会多于五人,风子英也是一开始注意到原先六娘所望向的位置,那儿有主子安排的暗卫露面,她听从其指令,只恐是等着什么人的到场,还是说今日这场戏也只是为了引起某些人的关注。

毕竟到现在为止,门口那些官差还未进场,或许有了上回绪方赌场一事,这雪玉坊也是不敢轻易进了。而雪玉坊幕后的主人无人知晓,有人传言这处乃属傅家名下的产业,傅家……可是又没有确实证据。

而今夜传出的那位包场的公子却是一直没有露面,若是由主子安排的,六娘虽向他隐瞒了此事,但绝不会没有得到任何消息,那这位公子……到现在还是个迷啊!

因为他也望向的方向,正好是看到那同样站在拐角处的那少年,那少年眉眼间的飞扬之色不过满但令人很是难忘,风子英目光一顿后却又是没有过多纠结的移开了,大抵上是哪家的小公子今夜趁着热闹出来“厮混”着。

“六娘,我倒是不知今日你如此受欢迎?”风子英一开口不无讽刺之意,依旧是看向前场的目光未变,其身后的女子遮掩的面容上有些难为情,那下意识想开口的心思又因为视线偏转看向二楼拐角处的人而改了想法,闭了口。

“哥……”仅仅是一个字,风六娘却什么都没有再解释。

场内的呼声居高不下,而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股冷意蔓延开来……

身子有些颤抖的风六娘看着眼前人的背影,那难过的神情未曾退去。心中知晓,此刻她眼前的人大抵是生气了,听从主人的这番命令是因为主人答应了她,若是此事办成,她与大哥便能……

“主子的心思你以为看明了,虽说不上是将你我二人当棋子一般来用,可是这里面的区别,又何必分的那么清。”男子的语气中多了一些叹气,他能看出女子在微微颤抖的肩膀下隐藏的是什么,他这唯一的妹妹,什么气性他能知晓,今日这番场面看着那些男人眼里的精光,一定十分厌恶,可是还是选择站在了这里,他这妹妹……心疼的有些难过。

“哥……主人答应了我。”女子最终说出口了,这时脸上的表情似乎都不那般带着惧意的忧虑,甚至有了几分向往。

风子英却是没有言语,此时此刻应该解决的……是眼下的问题。

一旁始终站着观看局势的年长妇人那浑身的架势非同一般,淡红色的一身多少使年过三十的年纪显得年轻了些,那环顾一周的动作之后是往这边走了过来,便是走到了红衣女子身旁,打算劝其顺着各位客人的心思。

“姑娘,今日我这雪玉坊的牌子还需姑娘守着呢。”声音中那股浑然的魅色因着这张桃花一般的脸庞多了几分实感,玉娘同时轻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风子英,那眼底流转的光还有心的藏起了几分小心思。

“姑娘何不将这面纱摘了,也好应了这几位爷……”劝说的语气柔和的倒不像是在这般场面之下了。

风六娘此时有些为难, 大哥怎得听从这消息赶来了,她原本是向其说主人派她前去天城县办事。

玉娘大概也是看出了红衣女子似乎是听从身边之人的话,便是转了一个方向,冲着风子英向前微微行礼道:“公子好生面生,是不常来这坊内吧。”那习惯性打量人的方式并没有让风子英心生不悦,只是那面容上依旧嘲弄的神情加深了几分。

“公子也劝劝……”

“有些吵。”风子英皱眉道,虽是淡漠至极的神色,可是视线还是看向了一旁等着的玉娘,他的意思,两者皆有。

场内有些不受控制,呼声变为了喊声,齐齐喊出的声音带出了原本这个场所时常发生的事情。

“天倾姑娘莫不是害羞了,跟着爷,爷会好好待你的。”俯身在二楼栏杆的一羸弱的男子,满脸的坏笑,神情中那点心思自是暴露无疑。

风子英淡淡的目光顺着方向看去,眼底的冷光却仿佛是锋锐的利刃,男子脸上原本狂妄的神情一怔,不复刚才的调笑之色,甚至带着点被吓后的呆愣之色,渐渐的这人的反应像是被毒蛇的阴冷双眼紧盯一般,不敢有任何动静了。

风六娘那佩饰玉镯的手轻轻抬起,主人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到这一步,可是眼下的局面……

玉娘在一旁看着,眼底的亮光一时凝视在了一人身上,这天倾姑娘与之……两人倒是有意思的人啊!

“玉娘,这雪玉坊莫不是连你都做不了主了?”这声音如流入水潭的泉水,清冽中不过分的冰寒,二楼楼梯口缓缓走出的人,那一身白衣出尘的很。

男子的容貌也是引得场内多数人的惊叹,其中自是不乏男子,束发仅用一根浅白色的发带,那腰间的墨发看似都有长及拖地的模样了,淡笑的眉眼间其实有留下一丝生人勿近的神情,只是这张对于男子来言过于绝美的面容,还是出场便是引起了议论的。

沈君的步伐不紧不慢走着,但并没有走到中央之地,那随意站立的姿势有着说不出的肆意与目空一切,那时他的视线是看向了与之说话之人这边,可是此时沈君的目光却是转向了二楼的位置,在他原本站立的对面……与那华服少年看过来的视线相撞,不显眼的是两人眼角都蔓延开了笑意,那笑意藏着些许……杀机。

第一百五十章 九重天(一)

这时华服少年身后并不起眼的小厮下意识的看了这边一眼,与大厅中那孑然独立的人同样对视上了,同少年神情不同,“小厮”普通的面容上那眉眼间有很明显的讶异与缓过神色的蹙眉,隐约可见是对着自家主子接下来说着什么。

沈君淡漠的眉眼间浮现的杀机最终是隐下去了,他与天君尧翼之间的事,自是要等到他回九重天后再算。更何况身处人间之时的禁令,就连天君本人也是要准守的。

“沈公子……”玉娘却是对其缓缓行礼,那慢步走近的姿态透着些许恭敬,便是这一幕又是让人有所猜测,这如此气质绝尘的男子,更是因着向来不轻易低头的雪玉坊的掌柜玉娘做出此番举动,其身份便有可能是这雪玉坊的幕后主人。

可是也有人认出了这张面容,四下一时议论纷纷,说是沧澜书院的沈先生怎会来了这烟花之地……

“玉娘,这姑娘不愿,便也不好硬逼她……”沈君说这番话却是没有看向红衣女子一眼,反而眼底有的只是眼前面对着说话之人,“这雪玉坊做生意可不能坏了规矩。”最后一句话虽则说的很轻,但在场之人还是听明了,果然又是引起了一番骚动。

风子英至始至终神情都未变过,那淡漠的目光从来人脸上轻轻移开,而沈君也只是向其微微点头,一派风雅君子的模样。风六娘那眼底多少是流露出一些情绪,可最终也没有开口。

场内的人显然不满眼下的局势,原先被风子英吓到的那位公子也是恢复过来,那狠毒的神色浮现在脸上,接下来的话……

“姑娘也别不识好歹,这进了雪玉坊,再如何贞烈到头来都是假的,还不如早些想办法找人赎身,爷的话……还是有这个本事的。”羸弱男子脸上的嘴脸显得狠毒了许多,原先客客气气的样子全然不存在,但这话在这里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玉娘,莫不是今日这事不过是来逗我们玩的,也不过是一个女子……何需如此大的阵势。”

“九二爷说的对,今日不该动了肝火的。”

“玉娘,若是直说今日不行,这雪玉坊明日我秦某可不会踏进来半步了。”

眼下开口说话的人都是雪玉坊的常客,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也不该为了一个才露面两三日的姑娘而丢了有财力与脸面的客人。

玉娘脸上的笑是一直保持着的,甚至于在旁人听来有些不客气的话讲出时也依旧是不改面色,那眼角爬上的皱纹反而添了一些风韵,眼角的笑也是始终淡淡了,像是今日见的场面,今日遇见的这些咄咄逼人的客人都不算是什么,心中有过一番计较,便是开口了。

“九二爷说笑了,玉娘怎敢戏弄您,何况这雪玉坊能在京城中开下去还是仰望了您的照顾,只是玉娘看得出天倾姑娘大抵是有些累了,今晚这舞费了些心神……”这话显然不能满足在场人的那些心思,玉娘脸上闪过一抹深思,接着语气中还是有些肯定的说道:“明日……明日天倾姑娘献舞之后,各位一定能看到天倾姑娘的真容。”

一时场内的气氛有些低沉,大多数人左右看看,似乎是等着一个人开头,不过……刚才开口的几人都没有作声,直到场内的人开口逐渐加了一些筹码。

“我玉娘说话从未做过假……”

“而且天倾姑娘的舞,可是当年曾让先皇都夸赞过的……旋风舞,各位明日来定能好好欣赏一番的。”

这算是可以让人群炸开的一个消息了,旋风舞……那可是当年德妃娘娘还未进宫得到封号前曾在皇宴上献出的一支舞,这是当真只有德妃娘娘一人会跳的了,而且据说入宫之后德妃却是再也不愿跳舞,所以当年曾有幸看过的人深觉其他女子的舞姿是再也比不上的。

一人一舞,当时只觉惊为天人。

“刚才知晓天倾姑娘的舞姿不凡,不曾想还会这天人之舞,明日本公子一定前来捧场。”先行开口的人只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可是这话说的还是应了很多人的心思,当然场内的人还是各怀心思了。

“爷还真是期待着明日的表演。”这语气中显然有些讥讽之意了,这是刚才羸弱男子说的,脸上的笑不知何时僵住了,那带着不甘心的目光看了一眼风子英,眼底却还是浮现着狠毒的光芒。

“慕姑娘,等会你出门大概是要小心些了。”玉娘低语的一声告诫,旁边两人的视线都看过来了,沈君神情不变,而风子英脸色显得阴沉了许多,只是那眼底更多的是一种冷凛。

风六娘看了眼自家大哥,觉察出大哥那神情之下的心绪,微微点了点头。

“若是各位爷还想找雪玉坊其他姑娘说说话……请便。”玉娘巡视了四周与二楼的看客,淡淡的留下这句话,便是对着沈君微微行礼后退下了,白衣男子那一刻是看向了二楼拐角处,只是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并不在原地,眼底的幽光暗了几分,那少年倒还是有三分天君尧翼的样子,可是司命神君显然完全只是听命于他在人间的主子,就是不知九重天那些没事干的神仙知道此事会如何……

风子英是看着白衣身影离开的,淡漠的神色中渐渐的浮上了深思,可是再如何想……他目光看向一旁的人,已经有 两人下来跟在其身后了,风六娘眼底暗光浮现,但还是跟着两人走了,最后留下一人,风子英那仿佛覆盖上阴影的半张脸阴沉的可怕。

接下来雪玉坊就如同往日一样,该是欢笑的地方便是有着女子那娇嗔的声音与男子那多少不入流的话,各人找着各自的热闹去了,而风子英徒留在场内许久,那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因着脸上的阴沉带出几分杀气,可是最后都隐忍下来了,六娘是去复命去了,主子也是知晓他今夜来了此地,不过就此看来……一切都在主子的意料之中。

沈君独自一人离开,他今日露面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这雪玉坊之前的主人多少与他有些交情,想着这些之时,那眼底的深思像是跌入深渊一般,幽暗的有些见不到底了,好歹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更何况那人……如今也是去世了好多年。

“白祈”是回了池祈山,接下来便是前往无望海,不过眼下看来……白祈并未有所行动。若不如此……他那残魄到如今还未回来,便是因此……他忘了一些事情。

当年从池祈山逃到凡间,过了一个凡人的寿命之年,不过后来又回到池祈山,说是被白祈关上了数百年时间,其实自己心中隐约明白,他那时整个人有些颓靡的很,后来渐渐的有了离开池祈山的想法,是因为那般意识经过了数百年时间又有所感知了,他应该是忘了一些事,忘了一个人……在凡间之时。

白祈便是在他第一次回池祈山时抽离的那一魂,往后又是花了数百年时间追随他那一魂,可是了了无结果,知道如今虽知晓了位置,可是依旧是没有办法拿到,白祈既然能舍弃自己的一魂做出一个异灵,便是恐怕从他的魂魄被抽离时 在他的计划中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至于为何还是派了一个假的“白祈”经过这两百年时间留在那孩子身边,也不知算不算是他这无情之人唯一有情的地方了。

无望海那守了十几万年的老者,也会答应白祈上神幻化出本不应该存在的异灵之体,这其中多少是有些内幕的。不过他最感兴趣的是天君尧翼,连一向明白的司命神君都破了天规,看来这人间当真是要热闹的多了。

沈君在有些人的目光下出了雪玉坊,自然想着事情之时也没有忽略掉身后跟着的尾巴,那勾在嘴角的笑意三分冷笑七分讥讽,都说这凡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只是没想到还有如此丑恶的一面。

“神君可是有算到刚才那些人的命数?”问话的少年声音中有着难掩的清脆,大概是因如此,所以说话的人那蹙眉的模样更是显出几分稚气,尧翼那眼底略微不爽的神色显得十分不合了。

眼前人只是摇了摇头,在凡间他是不会拿出那本命簿的。

显然尧翼对这回复没了兴致,不过又转为仔细的打量着眼前人,就着这般普通的相貌,可是表明了司命神君这次随他下凡来的心情……是如此不愿嘛。

十四的少年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淡笑,天真的就如同刚临尘世的孩童一般,但是在司命神君眼中,这笑容多少是不妙的,天君尧翼此时幻化的模样实在不该……如此年长。

以其在九重天的岁数,到了这凡间应该最多也是三四岁的模样,若不如此……这受了限制的法术是十分容易消耗的,维持形体所用,应当像他一样找一副十分普通的面容,或者说就是以天界时的面目示人,不过依着天君的性子……这应该是行不通的。

“虽没有在九重天那般灵应,但是本天君还是能看出神君心中……”

“还请天君不要随意使用法术,这天规……不能破。”说话之人是一本正经,不过听者那眼底渐起的光芒显然是没有当成一回事。

尧翼嗤笑一声……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却是突然认真的看向了眼前人,沉默不语。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九重天(二)

连席这遭也算是被他骗下来的,看着眼前人这副普通的模样,那蹙眉的面容渐渐的平淡下来,原先的不悦倒不是全因着刚才某人劝诫的话,而是这存在几十万年的规矩。

自从渊情古神创世到其陨落,世间多少风云走了千千万万遭,轮到他这时依旧如此,可偏生这话又是没错的,就如他现在保持这般十四岁少年的相貌,能感觉到体内那不断消耗的修为,原本他们出了九重天外那道天门,身上便是有了限制的,这条规矩……当真不是假的。

尧翼眼底的幽光更甚,他们这天界之人到了凡间几乎与凡人一般无二了,看着今晚这所谓的凡间盛大节日也实在没了意思,还不如在一个坊阁中看到的,不过今日所见……远远的是在意料之外的。

那白衣男子的出现……池祈山的沈君原本就与白祈上神关系匪浅,那两百年前留在凡间的异灵已经回去,对于这件事他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至于白祈在无望海所做之事,他倒还是有些期待之意,三界都知异灵一入无望海便是魂飞魄散,可是这有了魂魄的异灵或许可以成为看守无望海最合适的人选。

渊情古神当时留下这片海的意思这九重天有人探寻了十几万年时间都无果,最有可能的说法是里头放置了一样至宝,足以更改这天地秩序,只不过眼下四海无战事,天界与妖族也是平和相处,至于白祈跑到无望海花了两百年的时间所谓的去寻着某样东西,他的目的总有一天也会浮出水面的。

不过那原先那看守之人……连席的命簿上已经有了最新踪迹,居然是妖界一直失踪的上界妖尊匪卫阳,这倒是没有想到。

九重天与妖族相安无数已有十几万年了,而妖族在两万年前已经选出了新一任的妖尊,正是匪卫阳在妖族之时收的弟子青阳子,说是青阳子上任后十分有效的收拾了妖族的混乱局面,这回若是匪卫阳回去,原本已经站好队的妖族众人恐是要多为操心了。

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如何自是由不到他来操心,至于他现在如此所想,不过也是顾及到当年在妖族青阳子上任后与九重天因沧浪将军叛变一事,妖族参与进来多少与九重天闹出了一些不快,使得原本相安无数的两族那一直平和的关系有些变动,位于北荒一战,这九重天上基本也是分裂成两派了。

连席将天君尧翼神情中的那般冷意看在了眼里,天君此番下界来的意图……

既然来了这处,还是得看一眼那白祈上神护着许久的人,亦或许还能见一见……那司法神君明渊的此生。

连席一直静默不语,原本以为天君下凡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可是刚才十分巧合的见到了虽看起来只与白祈上神有几分相似但其实容貌是一模一样的沈君,便是对于天君接下来的行动……他隐约有所预见了。

“那白祈的弟子……”尧翼缓缓开口,神情中并没有过分显露出他的心思,“可是要见上一见的。”话语一落,便是见着不远处那升起的异光,青蓝的光芒闪现了一会又很快隐落下去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相对无言。

这般术法……常人自是看不到。

尧翼嘴角一勾,显出与年轻的面容不相符合的神色,那沈君原本也是异灵之类,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竟得了个散仙的身份,不过再如何……也不过一个半路子神仙。

饶是那性子比之白祈还要变化无常几分,不过向来异灵之体……弱点可是无人不知的。

“天君,今日天色晚了,还请早些歇息吧。”连席自是见到了那不远处的异光,留在凡间的那些神仙中,敢如此不顾法纪的便只有刚才见面的那人了,终归是异灵之体,比之他们还是多了几分好处的,但若是受伤,其痛楚亦是加倍的多,

从两万年前北荒一战之后,沧浪将军落败魂飞魄散,这其间多多少少有数百神仙在他的命簿上暂时勾去了名字去了凡间,这无名之人的命数命簿上是不可见的,也是表示着这些人在凡间的身份随时可以转换,但是在守着渊情古神定下的规矩以及九重天为此而特意商定的几条规定中才可如此。

其中有一条便是不能因为自身缘故而改了他人命数,若是有意甚至无意者都需即时返回九重天,而在这一点中,禁止使用法术是最安全的。

所以刚才那道青蓝色的异光,今日恐是会因为多数神仙的注意了。

至于为何有些神仙想入凡间,而当时刚为天君不久的凤凰主……也便是眼前人会同意,便又是另一番话了。

尧翼看着眼前人,若不是知晓这十几万年间这人从未离开过九重天,便是此时这凡人的模样还真是让他诧异几分,歇息……也确实是此时很正常的事情。

“那便走吧。”尧翼突然淡漠下来的语气听来心情平静了许多,连席跟在身后就如同小厮一般,只是那转身离开之际,还是对着那异光出现之处目光中的冷意显露了几分,如此作法……不管缘由如何,总归是破了规矩的。

沈君步子缓慢地走出小巷,留着身后的三人,地上跪着的两人满脸惊恐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家公子,一具还是十分温热的尸体,那狰狞的面容上在最后一刻都未闭上的眼睛,眼底的红丝布满了整个眼眶,掩盖在衣服下的身躯渐渐冒出血丝,看起来确实十分恐怖。

走出巷口的人那一时应着灯火,脸上的笑不复刚才的出尘清冷,更多的……是阴沉中填满的那些冷笑,宛如从地狱深处走来的嗜血之人。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但那留下的背影怕是活着的两人永世的噩梦了。

沈君那嘴角的一抹淡笑看来还是有些怪异,从雪玉坊中出来之后萦绕在心头的那般嗜血的冲动终是还未散去,人最后尽力压制住了。

这九重天的法规可是约束不了他,刚才那道异光让该看的人看到了,今晚上也不算是白来了一趟雪玉坊。

身后留下的人,以及身后被留下的坊阁,沈君心中或许明白,那段很多年前的记忆……或许忘了更好。

丞相府

“公子,姑娘已经回来了。”有一女子走近了回廊处那独自一人站了许久的安鸣身旁,今日这佳节,丞相府与往日倒是没什么差别,若不是因着眼前人,今年花会之日她倒还看不到这般热闹的景象,虽是一人观赏,但也有一人的兴致啊!

安鸣那眼底的光柔和了不少,但没有作声答话,那看向不知何处的视线渐渐的看向了身旁之人。开口之时已有一些或许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忧愁,眼前人是隐瞒了安歌一件事吧,是关于……关于婳骨之毒的。

视线已是看着面前这张五十岁老妇的脸,这些年也不知是如何过来的,若不是还有着那三岁孩子的存在,因着当年的情况,恐怕他眼前的人已经要成一具枯骨了。

“我知晓了。”安鸣淡淡的语气确实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想着以往认识的人,亲眼看着一个个从身边离开之时,直到仅剩的眼前这一人,不久之后也是……逃不过这命运的捉弄。

“公子,我想明日便回城郊去了……”梁姑那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忧伤,看着的人不免会感到几分凄凉,只是这句话说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确实有些变了。

“明日……是梁游的忌日。”低语中妇人那眼底的泪光闪现出来,这幅画面有些奇怪,明明是皱纹密布的脸,可是这副神情中含着的情绪已不再是活了半辈子的人应该有的。

安鸣那原想张口的话,一时又咽回去了,在这件事上,他并不能说什么。

“这几日多谢梁姑了。”安鸣那看着眼前人的神情……多了几分柔意。虽则安歌这孩子今晚依旧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行事,可是今日这孩子能回府……已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老妇眉眼间继而出现了平和,就算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此生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只要,只要梁儿能平安长大。

两人静默的站在月下,这快要消失的月儿以及快要天边渐亮的光……花会之日便是这般过了。

傅明染坐在床沿一夜未眠,手边放置的是今晚从傅府带来的盒子,里面的东西……镯子只有一只。慢慢摊开的手中还有一只十分精致的玉镯,可是这仅剩下的一只,人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但更多的是那眼底浮现的光芒,傅明染眉眼间有些笑意,是真的笑了。

握紧手中的玉镯,这被拿走的一只是不是说明……当初那场为她而设计的戏或许本身就只是一场戏而已,她没有见到小念最后一面,是因为……她人已经离开了京城。

大哥隐瞒她这件事,初看确实十分生气,可是只要人是还活着,就算之后再也无相见的可能,她便多少也安心了几分。可是仅凭一只镯子就此猜测,傅明染心中那底气还是不足的,今晚原本是当面询问大哥最好的一个机会,只是…… 只是今天晚上,她似乎是错过太多了。

而明日……她便要向安丞相言明接受楚家提亲一事,虽则放在她身上丞相府大小姐的身份依旧没有弄清,可是这脱身之计,目前最快的是这一个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纸罪状

三日后,傅明染依旧十分安分的呆在丞相府中,在这三日之内,楚家二公子上门多次,提的最多的还是婚事一事,而府中下人皆以知晓,大小姐也未向老爷说明她的意思,可是也没有拒绝,这便表明……大小姐也是……有此意的。

傅明染暂时还不知外面下人口中所议论的,这三日却是有意在房中冷静一番,她那心中越是想的多,体内的血总是感觉要沸腾起来,这毒渐渐的有些控制不了了,便是因此,她越是不想往那方面去想,因为这毒的发作就像一巴掌打在脸上,让人感觉羞愧不已。

“大小姐,楚二公子今日来了五回,老爷见了一回。”在这静待在房中的三天里,好歹也是有个进她房间送饭食的人,听着这贴身侍女所言,傅明染神情不明,但是自身知晓她所期待的,在这件事中……她只能等那人来问她的意思,绝不可表现的十分……期待。

进来之人看了一眼深思当中的人,将桌上基本未动的饭食移开,摆上了此时送来的晚膳,今夜天色还算早,但是府中厨房听着老爷的吩咐早些准备了饭菜,留了那楚二公子在府中用膳,也是大概知晓大小姐午膳并没有用膳多少,早些拿了一些回房间。

“这一回老爷留其在府中用膳了……”侍女大概是没有看到说出这话时,那坐于床沿的人放于两侧的手有些微微颤意,傅明染眼底渐起幽光,终于三日之后有了一丝变动。

若是对于一门与丞相府结亲的婚事来说,楚家绝对不是最好的人选,而对于从未在他人面前露面过的丞相府大小姐,楚府也算是最不可行的,毕竟傅楚两家自小亲近,她与楚斐瑜也算是自小认识,若是她这张脸出现在楚家,难保不会有人议论生疑,虽说在丞相府的这个名头下,下人自是不敢多言什么。

但楚家……她还是要试一试的。

床沿边上的人那一直未动的身影终于落地走来,大概也就今日……那人会来问她吧。

花府门口

夜色有些重了,街道的灯火亮了起来,有些商贩依旧是摆着摊子,大概是想趁着多出的时间多招揽几位客人。

马车停靠在一旁,从府内走出的一人身后还跟着两位年长之人,蓝衣男子微微行礼告辞,马车上的人已经下马等候在一旁,看向自家公子……蓝衣男子也是目送着两位身着华服的人离开才动身走近马车,那神情中的温和不变,上了马车之后,眼底那丝情绪显露出来,渐渐的晕染着一丝孤寂。

马车行在了大街上,车里的人只是静坐着,听着车辕上赶车的人不时说出口的话……

“公子,今日您出门前家主吩咐了府中下人准备好了一桌酒席,说是今晚会宴请一些老朋友前来。”

“不过顾二爷偷偷的吩咐了属下,说是让属下转告您,今晚他在明月酒楼设宴,邀请您前去……”

“可是家主那边……公子,您说是回府还是去……”

车外说话的声音很清楚的传来,顾七言一时整理车内那些带来的公文的动作一顿,接着手边已是拿到了从天城县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书信,天城县中还有几位师爷在,暂时这几日的时间还是能管治的。

“公子……”顾七言扫过信上的内容,渐渐的眼底浮现幽光,他上呈皇上的奏折中言明最多不会在京城中呆上七日,依着这顾家的安排,恐是还要在府中呆上几日,直等到……傅陈两家婚事之后,顾家与花府的婚事也要举办了。

今日家主宴请客人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让他露面,连棋那里左右没什么大事,虽则他多少不愿应着家主的要求回府,可是他在京城仅能做的事中,已经是没有多少了。

“直接回府。”连棋与家主私下进行的交易,在眼下的局势下是无法大概局面的,想要探究当年父辈已经消失这么多年的行踪谈何容易,况且家主一直不愿透露他们的消息,甚至于连线索都是选择尽快毁掉的,所以这到底隐瞒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而且当年顾家与齐家也是走的比较近的,这些年却像是避嫌亦或者说是有些“反目成仇”一样再也无来往。

那齐家大公子齐凉意……若不是已经是知晓其身份的,就因着那容貌中的几分相似,也实在让人心生怀疑,不过齐家算是京城四家中最为本分的那个,就算有女在宫中为妃,也从未依靠过其势力,他也是这几日听闻皇上有意召其入宫当四皇子的先生,齐家这一直以来的态度,也正是说明了一些事情。

齐家是不愿接触皇室,是从何时开始的……顾七言脸上的深思是自然而然浮现的,就如同顾家一样,爷爷自小对于他关注皇家之事便心生不悦,他步入官途也是极力阻挠,只不过因着现在……事情已成定局。

天城县县令的身份虽则当时他上任之初家主一样不支持,就是到现在回府之时,爷爷那眼底时常流露出的情绪也是说明在他老人家的心中,与皇室有了牵扯,便是最大的不安。

而这份不安的来由……是由家主隐藏了将近二十年的秘密,也正是……江安王叛乱发生的那年。

马车缓缓行驶,车内的人已经是闭上了眼睛,上回他在天城县遭到的刺杀,他想已经是猜测到了目的为何,或许幕后之人不过是为了给顾家,给家主提个醒……那人是回来了。

傅府书房中气氛有些僵硬,林敛脸上显得有些气愤,那眼底的怒火像是快要烧出来一般,只是碍于眼前人在场,他似乎要说出口的话全都是憋在心里了。

四五日前即将上任的并州县令如今应该是在自己的衙门办公,而林敛这几日一直是呆在傅府当中,只是看着当初渊主交给宋之初的任务还未完成,又是因着刚才的一番言语,他这心中的火像是拼命的往外冒。

宋之初的脸色也是极差的,阴沉中还透露出一些莫名的烦躁,余光也是能看到身边之人那生气的面容,但是自己脸上的神情此时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刚才他说话语气是重了些。

若不是……若不是因为这人刚才辩解的一些话,此刻在渊主面前,他们怎会显得如此难堪。

傅明渊是静看着这一幕,那神情中的清冷不变,只是眼底似乎浮现一抹笑意,看着眼前闹着别扭的两人,恐怕渊阁中是再也找不到比之他们俩感情更好的人了。

“渊主,属下先行回去了。”林敛拱手行礼告退,今日来这书房原本还想问一些消息来着,现在看来是他自己自找没趣了。

傅明渊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浅淡的扫了一眼宋之初那握紧的拳头,今日这些事其实并不牵扯到林敛,只不过是有一人多日不见好友,有些……牵挂罢了。

林敛还看了身旁之人一眼,见还是这木头的模样,那眉眼间的怒气又是毫无缘故的添了几许,刚是踏出的步伐,自家主子便开口了。

“景桓那边无需担心,以他的身手,这世间能为难他的还没有几人。”傅明渊冷然的语气似乎缓解了不少这时的气氛,显然两人渐渐的放下了心中各自的不悦,神情中更多的是一抹认真了。

“渊……公子,景桓已经在渊情山庄呆了这么多日,就算是为了查探其它线索,也应该事先报个信,若是……若是渊阁与之失去了联系,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不会是能控制的住的了。”林敛说这话时全程都是蹙着眉头的,而一旁的宋之初那脸色是越来越黑。

傅明渊将两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他知林敛此时对于阿桓的关心更多的是出自多年的交情,而之初……应该是有他的心思吧。

“渊主,属下近些日子无事,特请求前往渊情山庄查探虚实,也好多一人帮忙……”

“不必,阿桓所行之事只有他一人能办到,你若是去的话……有些人大抵是要不高兴的。”说话之间傅明渊若有若无的视线停留在宋之初脸上,到现在为止这人还未开口说过一句话,这些年将这份感情藏在心中,藏的如此之深,若不是上回林敛重伤之时,恐怕他也是看不出来的。

所以说……林敛本就洒脱的性子更是看不出来,也看不明白。

宋之初与之眼前人的视线对上,那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带着偏移开的目光,渊主是看出来了,可是身边这块朽木……眼底的暗光更是深了几分,心中不免叹了口气,仿佛刚才自己的怒气一时全消。

林敛那眼底的光芒淡了许多,既然渊主不让他去,他自是不能违抗命令,只不过这后半句话……是何意。

“渊主……属下不太明白。”林敛脸上出现的疑惑也是真的,一旁的宋之初更是因为这话原本黑沉的脸更加明显了,只是在某人眼里,这不过是这人平日里一贯的神色。

“公子,那寻找罪状一事,属下肯定一定不在皇宫之中,应该早些年间是被送到他处去了。”宋之初正色说道,他被安排的任务确实算是失败了,但是他这话说出,眼前人应该也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傅明渊目光一冷……果真如此。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中所惧

傅明渊与说话之人对视当中,两者皆以看明彼此的意思,宋之初的神色清寒了许多,只留下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林敛依旧是猜想当中。

“雪玉坊的动静如何了?”这话是问向林敛的,傅明渊那随手将账本放于一旁,认真的神色问着眼前人,显然在这一点上,眼前人确实知晓。

林敛那眼底的亮光顿时便出现了,仿佛刚才的不悦都是云烟。

这京城难得有引起他兴致的盛事,花会之夜还算有趣,而三日前的雪玉坊那花魁之名以及另一日的那支旋风舞当真是惊为天人,只怕这消息也会很快传入皇宫之中那位娘娘的耳内。

有传闻这旋风舞乃江安王所创,所以其遗孤会此舞也算是在情理之中的,当年以这一舞夺得先皇赞赏的德妃娘娘,与江安王的关系也是匪浅。

“两日前雪玉坊内聚集了更多的人,几乎京城内所有的名门子弟都前去了,甚至一些皇族伪装了寻常百姓的模样也去了……还包括属下。”林敛说这话时显得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那目光清浅的很,也不作他想。

身边站着的宋之初却是不动声色的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眼底的暗光深了几许。

“说说看。”傅明渊神色中很是平静。

林敛正色道:“那女子今日也未露出真容,可是这支舞还是有些作用的,当时在场的人无不相信这人正是江安王的遗孤,原本守在门口的官差也一时收了手,场内那些人应该是各有心思了。”

两人静默的听着,傅明渊一时不语,渊阁查明当年江安王流放皇陵之时确实带着一名婴孩,可也有证据说那未满几月的孩子因为风邪入体没有及时得到医治是早年夭折了,百姓当中传言江安王的两位侧妃并没有诞下世子,当年那早早夭折的孩子与如今这突然冒出来的遗孤,不得不让人想到……这是一出谋划好的戏。

“不过……属下查不到雪玉坊幕后的主子是谁,也查不到那日包下全场只为那女子的公子是何人。”林敛这话说出就有些沉重了,凭着渊阁的势力却依旧无果。若不是这人已经意识到有人在调查并有意隐瞒,可能与渊阁对抗的势力,天下不过两个。

“良机坊最近有何动作?”傅明渊语气十分淡漠,可是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带上了极少出现的杀气,甚至于神情之中自有透露出来的情绪,面前的两人也是颇为出乎意料的看着自家公子,宋之初眼神中仿佛渐渐的蒙上了一层冰冷的纱幕,看来渊主是有些事没有跟他们提及。

这话便是问向宋之初的了,林敛的视线也移到他脸上,似乎忘干净了两人刚才发生的矛盾。

宋之初那一时蹙眉的动作已经不言而喻,良机坊最近的行动渊阁也是看的很清,也是同样的……良机坊对于渊阁所为一样一清二楚,相对于渊阁安插了暗线在良机坊中,也难保对方不会使用这一计策,这半个月来……渊阁已经收到了几次有误的消息。

“天城县那边已经有人接手调查,顾大人回京已有五日,不过顾家暂时还未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属下查明良机坊已经派人在暗中监视着顾家的人。”

“雪玉坊中那位天倾姑娘自然也是有人监视着,不过看来良机坊的人也尚未查到这幕后之人。”

傅明渊淡淡的目光似乎并没有看向任何人,渊阁与良机坊的渊源颇深,一时半会也是纠缠不清的。这几日关于雪玉坊的消息想来已经是传到了皇上耳内,可是就算是渊阁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皇宫中那人仿佛一点动静都没有。

蒙平羽呆在皇宫中已有十年之久,其身份自然是最严实的那个。

“先行回去吧……”傅明渊脸上的深思似乎沉寂了许久,接着开口道,“林敛,阿桓那里你切不可随意行动,你若是觉得无事,也可与之初一起查探雪玉坊里的内幕,这几日将这阵势弄得这般大,其结果可能会大大的出乎我们意料。”这算是他所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傅明渊看着宋之初是点了点头,林敛有所犹豫但最后还是点头了,又是看着宋之初的目光留在了一旁浑然不知的人身上,傅明渊视线一转,似乎含着些笑意了……左右是他们的事,是他们要遇见的坎。

一生中能遇见个倾心之人本就不易,何必在意那么多……

“属下告辞”两人齐齐拱手道别,又是两人对视一眼,林敛那眉眼间一时浮现的别扭落入了宋之初眼底,后者嘴角似乎一勾,但眼前人是瞧不见的,傅明渊看着两人离去,隐约背影是成双的了。

还有三四日,这傅家将要热闹一番了。

难得见到的一身白衣,那挺拔的身躯在暗光的灯火中仿佛缩影了不少,地上只有一只影子,墙上还有一只,只是两只影子始终走不到一起,就像……他以为的,他所决定的,都是将自己留给了自己。

对于与陈家大小姐的婚事……他似乎已经觉得定居已成,没必要再去试探亦或明白什么,家主这半月中不断送往傅府的书信,也只是为了这件事,更何况与陈家的婚事也是母亲大人在他年幼时定下的,这二十多年来除了 好好的守着傅家,他也不曾答应过母亲大人什么事,这也算是最后一件他能做的事情吧。

傅明渊看着快要燃尽的烛火,眼底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光芒逐渐消失了……

翌日清早

“小姐,奴婢已经将这嫁衣叠好了,只等到婚宴那日……”

“梁儿,我之前摘下的两只手镯放哪去了?”陈知瑾看着铜镜中那显出苍白的脸色,眼神中甚至有片刻的恍惚,咳咳咳……这声咳嗽是惊了一旁正在整理的侍女,被喊的人连忙转过身来。

“小姐……”陈知瑾摇了摇头,目光中那般忧虑是渐渐的浮现出来了,她以为过了这么久……并不会如此的。

“咳咳咳……”拿过手帕轻按在嘴边,陈知瑾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因为咳嗽而显红了些,那眼底流转的光因着松开的动作之后落在手帕上的视线而一暗,可是也是不动声色的将手帕掩住,心中竟是因此有了一丝安慰,像是好不容易放下了压在心中的石头。

“小姐,您没事吧。”侍女连忙端来了一杯茶水,那抚在其后背的动作十分温柔,这几日也是能感觉出自家小姐那沉闷的心情,在加上小姐的身体本就虚弱,若是心中有所郁结,她怕……小姐会出事。

“无碍,大概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风寒有些入体了。”这声音中的轻柔一如往常,只不过大概是因为刚才咳嗽而喉咙有些不适,声音中带着一些沙哑。

“小姐……奴婢还是去请大夫前来。”侍女的担忧是真真切切出现在脸上,只是陈知瑾那眼角的笑多少缓和了一下眼下一时紧张起来的气氛,她摇了摇头,实在不必让主母她们担心为好。

“梁儿,那东西……”尤记得当时是交由这丫头放了起来,铜镜面前映照的人神情中仿佛带着对自己的嘲弄,当时既然放下了,如今又拾起来,仿佛是最大的笑话了。

眼前的侍女神情中带着紧张转身去拿那放于衣柜盒中的手镯,木盒双手呈上之时,陈知瑾那甚至微微发颤的手已然是暴露了一些情绪。

“小姐……”侍女这两字中有她的体谅与不解,当初好不容易才将这带了五六年的镯子取下,可在这大婚前日,实在不该……

陈知瑾脑海中只有今早听到下人口中的闲谈之话……

“听闻前几日顾大人回京了,要说起来顾家与陈家也是世交。”

“对啊,当初还以为顾公子与大小姐可能会……”

“嘘……陈姑,你在陈家这么多年,也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这些话万不是现在可以说的,更何况现在顾公子也快要成亲了,大概也是为了此事才回京的……”

之后的话没有一句是入了她的耳朵,陈知瑾都忘了自己出了房门是为了何事,只有回房时那有些无力的脚步显得凌乱了些,那脸上甚至露出惨淡的笑容,这么多年她渴望的自由从未有过机会,这么多年想忘的人……也从未真正的忘掉过。

“小姐……”陈知瑾回过神来看着手边的木盒,那一时竟然连打开盒子的勇气都没了,当真是这么多年越活越看不透了。可是最终……她只是目光有些冷,有些怨,看着眼前的盒子,最后推回到了远处。

“把这盒子扔了吧。”极淡的语气更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侍女看了一眼盒子上方自家小姐移开的手,目光也是一顿,可是因着接下来的话,她的眼底也有些泪光了。

“将傅家送来的首饰呈上,也好挑几件在婚宴那日佩戴。”陈知瑾笑对着身边的侍女说,也是不再看那木盒一眼,毕竟她能做的……唯有祝其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是……小姐。”梁儿看着这笑,心下反而更是不安下来。

楚府书房

“明渊,原本以为你是另有计划,不过如今你这态度,看来在那孩子面前,你也有没有把握的时候。”楚斐然温和说着这话,可是眼底的光芒实在过亮了。

对面之人淡漠不语,那眼底露出几分浅光,当真是他……害怕了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岁孩童

楚斐然的气色显得很好,两人见面已有半个时辰,不过期间除了刚才开口的一句话,两人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沉默,各自心中的沉寂。

傅明渊拿着玉杯的一只手微微用力,那修长的手指碰着杯沿上方,青色茶叶飘在茶水之上,一杯茶水最好的样子似乎很容易就得到,可是对于身边人,总是想索取更多,期望更多。

若说是傅府与陈家联姻,以两家现有的家业来看,确实是陈家微微势落了,可是陈家有它自然要保留的秘密,傅家就算不感兴趣,也不会让其堂而皇之的暴露在他人面前,说起来这也是祖辈曾允诺的一件事,傅家与陈府的娃娃亲也有这般缘故。

他何来害怕之说,不过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在走着……

楚斐然注意着眼前人的神情,平和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探究,可也是淡的很,对于他而言,这日子如何过也是惊不起什么波澜了。

至于斐瑜的事情,今日明渊还没提及。他开口也只是因为面前人想事情过于入神了,这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的世间,可不是为了见其失神的。

难得的失神……

“如此说,我当真是要准备一份厚礼了。”

说话之人那神情中多少是认真的,可似乎眼前人并不打算谈论此事。

傅明渊眉眼间自然有着一贯的清寒,眼前人看多了这张绝美的脸上不喜不怒的神情,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张脸,其实明渊的长相与年幼时并没有什么变化,这般冷峻在十岁之时已经显露的很是彻底了,只不过现在是多了几分收敛,那眼神中自然带出的冷意让人无法靠近。

五官是照着幼时的模样长大的,唯一有变化的应该是这时常轻抿的薄唇,透着一些淡粉色的光泽,只是若不仔细一看,大多只有这仿佛是同样嚼着冷意的嘴唇轮廓,自然在大多数人眼底,傅家大公子美则美矣,就是性子过冷了。

楚斐然这般想着时,心中可以说一直存有的念头冒了出来,明渊脸上的喜多时是瞧不见的,极少情况下能见到那眉眼间透露出来的薄怒,想着他时间也不多了,不常见的东西还是想见一见的。

便是……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楚斐然接着开口了。

“倒是不见你身边有过什么亲近的女子,何时又是看上了人家陈府大小姐,虽说那也是个温婉有名的女子,可我倒不认为……你是动心了。”

缓缓道来的语气中,其间藏着一些冷冽,他知晓眼前人极少对发生的事亦或接触的人上心,所有对于这门在外人眼里看好的婚事,他并不认同。

“你若只是想承个情,有多种法子,何必……”

“也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斐然,我倒是一直不知你有如此闲心。”傅明渊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桌面,很轻的两声随着清冷的语气铺展开来,傅明渊眉眼间是带着一些无奈的笑,只是那眼底有些像是三月里风吹拂的岸边杨柳,微微荡漾。

风吹一池春水,总是会留下些许痕迹。

两人相看,傅明渊的眼眸却是越来越深邃起来,楚家那小子的事情……应该先前是与斐然说明了的,那现在这般“劝”他,是不是有些……挖墙脚的意味。

“左右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有意停顿了一会,楚斐然似乎在想着更好的措辞,温和的神色十分认真起来,“至于那孩子的选择……我知晓依你的性子是不会拒绝的,不过我也有我的私心,你也知道斐瑜那孩子很喜欢明染来着。”看似这么长一段话,进入傅明渊耳内的似乎只有最后一句了。

斐瑜那孩子很喜欢明染来着……

是啊,很喜欢来着。

傅明渊淡淡一笑,对这些话不置可否,所有今日斐然邀他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你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么些年我也看得出那孩子对你的感情不一般。”

此话一出,那轻敲桌面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些,动作一顿,仿佛就这一瞬间,心里有个角落开了个口子。

傅明渊轻瞥了面前人一眼,这下反而是楚斐然了然于心,显然明渊对于他的话,是有心在听了。

只不过……他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毕竟他还存有私心来着。

所以说有时候啊,再清明的人也有糊涂之时,难得糊涂。

傅明渊那一时的蹙眉无不表明起码刚才,仅是刚才,心中的那根不易轻动的弦被拨动了一下,他将自己算计进去都无果,若不是明染根本就不曾……便是自己,所下的功夫不够了。

仿佛彼此沉默了许久,空气中原本那种舒缓的气氛渐渐的被两人的谈话打破了,楚斐然看了一眼眼前人的神情,眼底清明的光一时又浮现出来。

“两年前这孩子相问,说你是否讨厌他这个弟弟。”再次打破沉默局面的话又让他心下一颤,傅明渊那渐明的心绪刹那又有些沉寂,明染那时……原来心中也是有疑惑的。

“时至今日,我与那孩子也许久未见了,见了倒是想问一句……想听听她现在自己的答案。”

楚斐然并没有看向眼前人,仿佛是自顾自说着,可是今日这全部说出来的话,其中的多少心思,或许连他自己都是未知的。

想来,他们两个岁数加起来已过五十的人,此时却是为了一个还未成年的丫头在这里伤神。

明月酒楼

连席一如前几日一般,一早便站在门口,只等着里头的人唤他亦或开门走出来。

只是三日过去了,里面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

那推门的手还没有越界之时,他所希望听到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只是在外头听来,这声音,呃……带着孩童的稚气。

“连席,还不进来。”虽满是稚气可依旧能听出语气中的怒火,门外的人眼底浮现几丝明了,但神情中十分淡漠,普通的容貌上几乎不见情绪。

推门而进,眼中所见便是屋内桌旁似乎十分安分的坐着一个粉妆玉琢的三四岁孩子,白里透红的脸颊仿佛能掐出水来,只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显出了几分怨气,于是乎便有几分凶相。

连席没有作声,自然也不敢表现出什么……不应该的心思。

“可有什么法子……”那撇嘴的动作挂在这张童稚的脸上,依旧见着有些别扭。

连席很认真并以微微低着头的姿势站在前头听着,天君的意思他明了,但是这法子……还需想想。

尧翼的脸色看来是极黑的了,如今这身体大小,还谈如何好好的在人间游玩一番。他不过是前几日趁着夜色出门逛了一下,不曾想修为散失的如此之快,就像是那限制一下子加重了许多分量。

连席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了,看眼前人如今的情况,有些难办。

天君或许是肆无忌惮的使用着法术,可这原本就有所克制的修为一下子全部用出,眼下是缓不过来,只等到……深思当中的人在算着大概的日子,突然眼底的亮光让眼前人同样的神情有些期待之色,不过……

“大概只等七日左右,公子便能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亦或者现在便回九重天。”坐在凳子上的小娃娃听着这话仿佛还是瞥了眼前人一眼,其实若不是因着这确实的身份,这副样子却是像极了寻常孩子对于某件事情感到不相信与不感兴趣。

尧翼没有回答,屋内很是静寂,甚至于是死一般的静默了。

坐着的人似乎还嘀咕了一声,眼前人那恭敬的姿势未变,紧接着屋内便是响起了一声微轻的叹息声,尧翼那眉眼间的不满似乎有所减少。

“公子……不知这几日你去了何处?”这话问的同样是恭恭敬敬的,连席眼底没有起波澜,可是眼前的人,原本就粉嫩的脸上仿佛浮上了一层红晕,显得十分可爱了。

“那个,昨日去了傅府,前日去了皇宫,然后今日……就这般模样了。”这绝对是他两万多年来最想不开口说话的一次,就在前几日他还答应眼前的人来着,绝不会独自一人前去傅家见转世的司法神君,可是转眼……他便忘了这事,好歹他也是一个有身份的神仙,如此失德之事有些说不过去了。

其实仔细听的话,这语气中还能见其几分委屈。

“早知晓,凭着本天君的身手也可翻墙而过了。”连席刚想开口的话因着这句突然蹦出来的仿佛是为自己“辩解”的话而有些……微微张开的口更像是带有惊讶意味。

“公子,这夜半入户的举止,实不该……”连席的话还未说完,尧翼就以小孩子那小小的巴掌随意挥了一下,仿佛这动作本身就表示着不同意这话的意思。

“应该遵循着凡间的礼制,不该……”

“不该按着本天君的性子来,是否?”凳子上的小娃娃撑着下巴说着这话,那有些斜眼的动作如同在天界时一般,尧翼的目光倒是看不出喜怒。

连席没有作声,但脸上的沉思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尧翼的眸光是突然一暗,可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嘴角嚼着的笑意含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看向眼前人的眼底,也是突然多了几分期许之意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七日时间

尧翼目光淡了淡,似乎是不经意间提起此事,那看向眼前人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

“曾记得神君到过池祈山借过白祈上神一样东西,不知那样东西可是归还了?”连席放在凳子上的小孩脸上的视线一滞,这张童稚的面容却有着云淡风轻的神情,只是这问出的话,他自是不好回答。

不知天君这会想知晓的是他通报那池祈山异灵之事,还是说……想用一下这东西。

尧翼是见着眼前人那一瞬间皱起的眉头,虽不甚明显,不过……池祈山上的法器多的很,早些年间白祈上神带着他那弟子出山各处游玩之时,也不知是坑蒙拐骗了多少神仙的,只怕那池祈山的清水湖底都是可见的一件件宝物。

若是此时连席带在了身上,也可借助一二缓解他如今的状况。他也知晓,若不是因欠了个人情,眼前人也不会跑到池祈山去“通风报信”,都知九重天的司命神君手中一本命簿,早已是看淡了世间之事,更是因为神仙的寿命无终,便是这日子过的着实没有趣味。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也不想追究下去,只要现在……他恢复到以前。

“属下还未归还,不过眼下并不在属下身上。”这话中并没有丝毫迟疑,站立之人那姿势未变,大抵是看熟悉了这张普通的脸。

此时在尧翼眼里,这般如此平静的神色也像是极其合理的,尽管……他有意提起的是一件隔了许久的事,久到连无望海底映照出的那从未变过的风云也有了丝丝肉眼看不出的变动,都说经过了几万年的清洗,那沧海桑田的变化也不算什么,可自从他出世以来,倒是听闻天上那些闲得无事的神仙的闲言闲语,有关司命神君的往事……还真是听了不少。

这也算是他知晓的经他登位以来的时间里,司命神君第二次下凡,不知他们这两人不见面的三日里,他是否去做了一些私事,至于第一次……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这可不好办了,原本还想着借着白祈上神的法器增长一下修为,也好在这里苦等七日,神君说本天君所言没错吧。”孩童摊开手表示无奈的举止,其实有着说不出的怪异,特别是这张粉嫩的脸上依旧藏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神态,就算是身体大小改变了,天君还是天君,性情当真是……无法言喻的。

“虽说在凡间不可用法器对付凡人,但对于刚才天君所提及的,古法里也没有记载,想必是可行的……”连席恭敬的姿态与寻常人家公子身边的下人一般,尧翼是不太明白为何到了此处如此拘泥于他们二人之间的身份礼制,在九重天上时也不见得如此。

那脸上的犹豫很快被接下来说出口的话给覆盖住了,不过显然坐上的人听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尧翼稚嫩的面容上浮现几许嗤笑,原本撑着下巴的手更是有些不耐烦的放下了。

“属下记得沈君手中有一把折扇,原本也算是池祈山的法器,眼下应该在他手中。”连席将眼前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平静的面容也没有显出什么情绪,天君虽小,但做事一向很有主见,他说的关于这把折扇的事,天君自然心中有数。

“那异灵在凡间呆了这么些年,随身带下来的那把折扇不是就在那丫头手中,上回在天界之时我便施法禁了上面的灵力,你以为那野路子神仙手中从池祈山带出来的会是真品,就算是真品,白祈也不会就此没施任何法术任由其带出池祈山,毕竟这把扇子来头可不小。”

说起这把扇子,可见眼前人那蹙眉的神情是越来越明显了,尧翼更是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当年沧浪将军一事或许是他做的过激了。可是妖界参与进来,这九重天不得不有所措施。

连席轻抿的嘴唇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天君对于那沈君的意见可不是一般大,虽说沈君的名字也不在他那本命簿上,可也不算是异灵之类,不管是九重天还是其它族类,对于异灵……大抵上是喜欢不上来的。

可偏生这异灵却是越来越多了,甚至于当年司法沈君被贬下凡,池祈山的弟子青挽偷盗长青灯,皆与之有关。依着天君一贯的性子,想来那灯在他眼底就是盏破灯而已,天君在怀的不是这被偷盗的灯亦或者被无视的天规,而是想逼白祈上神出手,毕竟在这九重天上,想来唯一有资格与能力进入无望海的神仙,只有他一人了。

所以那名为冶灵,享有了白祈上神一部分魂灵的异灵的出世也算是天君一手策划的,至于白祈上神是否知晓此事,这又是另一番计较,但是若不是先有沈君的存在,天君想来也不会心生这般心思。

毕竟异灵出世之初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所有后面被有心人操纵是一件极其容易之事,但是异灵的生命根本没有法子可以削减,所以一旦被异灵盯上,将是一件极其恐怖之事,他会夺食他人的魂魄,直到日渐长大,甚至于终有一日,会夺食创造者的灵魂,因为此时的异灵再也不是一纸空白的脑子,当一个丝毫没有法度的异灵有了想法时,这世间便多了一样不应该存在之物。

司法神君起码有一部分的职责是处理这些不应该存在的异灵,所有当年那二十四道雷劫,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处罚犯下天规的神君明渊,而是为了消灭已然寄存在他灵魂之上的异灵,关于这件事……他在行刑之前曾与其谈论过,想了解一下来龙去脉,毕竟那异灵像是突然出现的东西,只不过得到的唯一答复……便是神君明渊的不言一语,所有不日后,在雷劫之下……随着异灵的暂时消失,明渊便也入了不断的轮回当中。

那时……他显然有意在隐瞒什么,想来……是有意在保护什么人吧。

连席那有些思索的神态显然是分神了,紧抿的唇也像是在深思着一件起码与眼下有关之事,那突然沉下去的目光仿佛是拿定了什么主意,因为知晓眼前人的性子,所有刚才提起的法器一事,天君在天界时也常去司晨神君那儿闲谈,司晨神君唯一的兴致便是像如数家珍一般,记着那些出世的宝物,而且其去向与归属都一清二楚。

不知天君是否有问过,如今这把在白祈上神手里的折扇来历以及原本属于白祈上神之物的那清幽玉笛的下落。之前好几回白祈上神带着弟子前来赴会时,玉笛已然是在那弟子青挽手中,想来天君惦记着人家的笛子久了,那时在九重天不好明目张胆的“抢”,更是有原主白祈上神在,如今在这凡间……那笛子也是在此处的。

“那些四处散落的神仙可有寻得到踪迹的几人?”尧翼已然是淡淡的语气说着这话,仿佛自身认为也是不可行的。看向眼前人的神情……一时平静了很多。

面前人是摇了摇头,天君下界一事,不可张扬。

“或许沈君会有法子。”突然从连席嘴里冒出的一句话,让原本平静下神情的人顿时感觉连坐姿都有些别扭了,尧翼轻咳嗽了一声,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事。

那白皙的脸上莫名的浮现了一抹红晕,若不是因为眼下的装着,倒更像是个小女娃,可是脸上别扭的神色看起来……呃,连席这下知道自己的说错话了。

“咳咳咳……连席,不要以为本天君不知晓,之前白祈的玉笛如今就在那女子手中。”尧翼原本想下凳子的动作掩盖的很好,眼下依旧是显得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靠着一张桌子。但是那放于身侧的右手刚才一瞬间是握紧了些,若是让那野路子神仙见到他此番模样,指不定会有多少口舌之战。

就眼下心里烦躁的很,实在没这个心情。

连席眼底划过的一丝惊异同样没被眼前人发现,若是连这玉笛一事都知晓,那还当真没有何事是能够隐瞒下来的……

“公子……属下发现了一件事。”

“说吧。”

“那个……瑶华神君也在人间,是否需要属下联系……”

感觉口干舌燥的人儿端起了茶杯,那口茶水还未吞咽进去,却是突然喷了出来,孩童样貌的人那被呛到的模样使得屋内的气氛有些微妙起来,尧翼一时瞪着那双稚气的眼眸看向面前人,原本他是想幸灾乐祸这人来着,难不成去找来他那不可一世的妹妹过来对他幸灾乐祸。

“公子……”

“不必说了,等上七日也是可以的。”神情显得悠然的端起茶杯,不过一个三岁孩童的手实在有些费力拿起,尧翼神色有些怏怏地将杯子放下了,七日……时间不算短啊!

连席点了点头,平静的面容之下除了眼底多少惊起的一点波澜再无其它,瑶华神君自是不会出现,他所知晓的行踪,不过是几千年前瑶华神君突然来司命殿寻他,说是想打听一个人,继而在命簿上寻到那人名字后,九重 天上便一直没了神君的踪影,天君也时常猜测瑶华神君是否四处云游去了,不过这答案……他也不十分清楚。

刚才如此说……只不过是因为他需要这七日时间。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乖巧侍女(一)

连席的面色那时略微有些苍白,也是不知那时天君就此答应等待七日是否是看出了什么,只是之后走出门外的人,知晓自己这次下凡,或许不会有个善终。

都已经过了几万年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不过是没有得到一个亲口说出的答案,至于对这答案如此重视,才显出他真正悲哀之处,说实话,早在很久以前,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神仙模样的凡人罢了。

屋内的人也没有看着出门的背影,小小的身躯,晃荡着两条短腿,那微微扬起下巴的姿势仿佛是认真在思考着什么要事,皇宫实在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傅家一人,许久未见,今世轮回的模样倒是越发像当年的明渊神君。

他这暗中观察,恐怕这一世的结局不会如白祈所愿了。

丞相府

“小姐今日可有用膳?”房门前的声音带出些浅薄的语气,门口站着的人那一身玄衣,目光看着紧闭的房门,问话的却是眼前半蹲下来,神色莫名有些紧张的侍女,那显得乖巧的脸上甚至含着几丝不太明显的红晕,安鸣不觉多看了一眼眼前人,当初由梁姑选中带回丞相府的几位下人,他都没有一一过问,只是现在想起似乎从安歌回府起便时常见到眼前这婢女,眼下看着还算是比较明事的人,不知安歌是否合意。

十六岁的少女那清秀的面容上难掩一种莫名而来的激动,伴随着原本的几丝紧张,那轻启的口吐出温柔至极的声音,仿佛像是荷叶上滚落至湖面的露珠,惊起的只是小块的波澜,但原本心中已经有难以言明的悸动了。

“回公子,大小姐今日食欲不错,早膳多少吃了一些。”行礼过后的侍女微微移开的一点距离,眼前人并没有发现,安鸣眸色有些暗重,近几日朝堂之中的气氛很不对头,皇上一直未言有关江安王一事,底下的臣子心中甚明,却也闭口不提,这每日早朝渐渐冷下来的气氛,确实让人心中生疑不安。

皇上是何意,对于这几日百姓中同样闹得沸沸扬扬的雪玉坊之事不闻不问,就不因那可能是无稽之谈的身份,仅是那支旋风舞,猜想后宫中一定会有人提起,不管是哪位妃子,更是有关的德妃娘娘。

后宫之事以丞相之职自然不能插手,但如今……这股势力已经扑面而来了。

像是思虑一番却是偶然问起,安鸣的视线在眼前人脸上停留了片刻,自然看出了这张比寻常人确实多有几分姿色的脸上那些许不安,这或许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但安鸣心下一凛,后背自有不适出现,那原本想敲门的手势未动,便是正眼看向了面前之人。

或许对于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来说,眼前人那善于掩饰的神情过于熟练了,这入府的下人一向交由管家管理,他从不过问,可是如今安歌这身上被种下的毒,他竟没有丝毫怀疑可能是府中人下手的。

上次毒发之时安歌受了箭伤,便是以为是那箭上涂有的毒药,可是现在细细想来,倒是不一定是外人动手的。

安鸣眸中流露出的神色越发的不可捉摸,眼前原本是低着头的少女余光能瞥到的,不过是那显得有些消瘦的下巴,少女仿佛是看到了一样为之不忍的东西,那眼底微漾的光芒有些细碎的闪亮浮现出来,不过这般情绪,全都是收在眼底了。

“你跟着大小姐有几日了?”淡漠的语气听来似乎毫不在意,仿佛只是突然兴致所至而问出的话语,安鸣手心中已有手指压出的几块红印,脸上自然是淡漠的,可是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像是自己强压下那翻涌过来的千丝万绪,连带着自身都有些微微诧异,竟只是一时之间生出的这莫名的情绪。

少女脸上有些惊愕的神色是真切的,但很快掩了下去,那放于身侧显得十分恭敬的手,手指有着肉眼看不出的轻颤,沉下那此时不应该浮起的心思,唇齿间似乎吞噬掉的还有一些绵绵往事。

“约有半月”他问,她答,并没有多说半句。

安鸣的视线从眼前这双透露着锋芒却又掩饰的很好的眼睛移开,又是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脑海中一时竟抹不去这张看起来十分乖巧的脸,心中诧异之时,眼底的暗光自然而然的加重了几分。

“无事了,先下去吧。”似乎沉寂了一会,开口也不过是这一句话,安鸣那转身准备敲门,留下一个宽厚的背影对着身后侍女,随着敲门声响起,应和在身后之人那微微抬起的头并说出的话上。

“是,公子。”眼前自是无法看到,那同样转身离开的人,嘴角勾起的若隐若现的嘲讽之意,如此清浅,但又是如此的深重。

少女的步伐轻不可闻,像是带走了一阵风一般,安鸣在门前感觉周身空气压抑,但也只是一会,敲门之后,门便开了。

那楚家二公子前来提亲一事,如何处理最为妥当,只怕是这个当事人还未表决,这件事已经成为外面那些人饭后闲谈了。

的确外面传的如何尚不知晓,眼下……就看安歌的意思了。

门边站着的少女那脸色有些不好,眼睛底下的青痕似乎也不是一夜之间浮现出来的,隐约见着眼底的红丝,显然整个人是憔悴了许多的。

安鸣那轻抿的唇似乎有些犹豫,只不过渐渐神情中表露出的深重还是更为明显,眼下的少女似乎几日不见便消瘦了许多,连身上这件刚入府时他吩咐人裁剪的春衣也显得有些宽大了,安鸣眸子处的幽光却淡了很多,以安歌之名,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便是在这孩子面前,他能得到几分安宁,也同时……更为的心中深有悔恨。

“这几日歌儿可是没有睡好?”语气中的亲近让走向桌旁的人一怔,傅明染神情中有些莫名的心绪浮现,那迈出的脚步一顿,却是回头看了一眼眼前说话之人,歌儿……倒算的上是一个亲切的称呼。

少女眉眼间的笑让人看起来带着几分心疼,这白皙面容上的笑容实在过于哀伤了,傅明染没有作声,等着眼前人入座之后,她才坐在安鸣对面。

隔着一张木桌,傅明染突然很想问问,在他刚才开口喊她这两个字时,是否也知晓她原本在傅府的名字中,也是有这个歌字的。

只不过以前不喜欢,现在倒是有些怀念起来。

为着这个刚起的念头,静坐着的少女显然自己都有些愣了,那如画的眉眼间浮现疑惑之色,如清澈的能映照万物的碧绿湖水一般的眼眸此时眼底的倒影,是眼前这张同样显出几分疲倦的脸,而在她眼底看到的,是这两张没有半分相似的脸,尽管此时神色或许有几分相同,但亦或者是因为同一件事情罢了。

安鸣轻抿的唇因着眼前人没有作声而抿紧了些,傅明染却是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之时,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另一张也习惯紧抿的薄唇,眼前人嘴角时常带有的冷意或许也是习惯所致,但那人……不管是嘴角含着的冷意亦或嚼着的淡淡笑意,那好看的唇线尽显的,还是几分冷酷无情以及……极淡的若有若无的伤感。

安鸣的视线从这张从他进门前便已经变化很多神情的脸上移开了些,刚才也不过是试图在这张未经岁月摧残的脸上寻找过往哪怕一丁点的记忆,只不过是失败了。

不知是眼前这张脸过于年轻,还是因为这些年实在太长了,他渐渐的忘记了早年时常会在梦中记起的面容,那张脸上一贯表露出肆意豪迈的笑容,比之他当年的内敛,实在让人容易记得,然而在十多年后,他竟有些忘了。

“可是不喜我这般称呼你?”傅明染先行注意到的是,眼前人是以你我相称,并没有夹带任何身份上的差别。她那有些恍惚的眸子实在记不起是之前他们两人之间便是已经这般称呼了,还是只是今日才开始有的,如果是后者……那她是否要警惕点什么。

易见这张脸上突然浮现的不易察觉的戒心,安鸣那再次落下的视线有些特意的移开了些,到底是处世未深的孩子,那心中的想法还是容易浮现在脸上。

只不过……因着他看破的这戒心,之后那有些轻叹的语气逐渐特意舒缓了些,终归他与这孩子是生分了些。

“若是不喜,我日后便不这般叫你。”安鸣其实目光中还有那么点光亮,只不过眼前人久久没有回答,他那最后的亮光也熄灭掉了。

“他平日里是怎样与你相处的……”

“可也是不会这般亲近的喊你,那可会为你准备一些喜欢的小玩意……”

“安歌……你只是不喜丞相府吧。”

最后一句话中听来的无奈不知为何让她原本多少平复下来的心再次轻颤了一下,抬眸所及的是一张在笑,可是笑得有几分自嘲之意以及悲伤的脸,但让傅明染心中一直真正在意的,却是这双或许含有太多感情的眼睛里,那时常倒影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借此回忆他心中所惦记的,又是如此……像极了年幼时同样喊她一声歌儿的人。

便是想起此处时,傅明染心尖微微有些作痛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乖巧侍女(二)

傅明染的目光微漾,不喜丞相府……她似乎也在喃语着这句话,眼神中终究也是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喜欢……她喜欢的东西,或许连自己都不知晓。

看着眼前人,试图开口的想法一时又像是失去了原本的目的,起码她心中明白的是,自进入这丞相府起,她与之的每一句话都是带有目的的,在试探,在逼近,在为了自己而想方设法,可眼前人时常问她的话,带着这可笑的关心,看就连现在,她心中还认为是可笑的……

眼底的光芒像是夜色中的星辰之光,仿佛是在一片深邃的夜空中一眼便能看到的那些光亮,安鸣此时的眼眸便是如此,傅明染那时心中像是突然感悟到了什么,包括她一直以来的别扭,不安乃至下意识地抗拒。

或许不过只是因为……眼前人对她无以复加的包容,她心底深处感知……她不值得如此对待。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就如同此时两人之间的沉默不语,傅明染那苍白的脸色变得更为注目了,对面之人那放于桌上的双手,表现出另一类的不安。

“那楚斐瑜拜访丞相府的事……你可知晓了。”不得不承认,眼前人这张硬朗的容貌容易带给人踏实之感,此时的冰冷不复存在,唯有满满温情以及傅明染当下所不能理解的感情,兄妹之亲,她还是不信的。

点头的姿势中透露出她的肯定与计较,傅明染那另外突然整理着裙摆的动作,又像是对于此事毫不在意一般,今日眼前人能向她提出,说明这番主意已经轮到她来做主了,可是……眼角的余光所能看到的,是眼前的这张脸上也未掩饰的深思,她眸色一暗,眼底的幽色更重了几分。

他们彼此果然还在互相试探当中……

“安歌,你若只是想离开丞相府,可以直说……也不必用这种法子,我看的出来,那人确实中意你。”安鸣这句话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可是在傅明染听来,她那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更为的不好,不是因为眼前人直接将此事挑明,而是这语气中的那般笃定,就仿佛她的一切行动不过是小孩子在胡闹一般。

还有……楚斐瑜的感情,她当真不明白。

“不过……唯独这件事情,我是不能答应于你。”傅明染神情中那丝苦笑还未抹去,因着这话又是一愣,是指不能答应提亲一事,还是指不能让人离开丞相府,眉眼间那抹笑意越来越重,仿佛是抹不去的一般,其实这两者并无什么区别。

沉默或许只是两人的沉思,但沉闷已然过去了一会,傅明染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

安鸣的视线停留在这张看似熟悉实则还是十分陌生的脸上,当年这孩子走丢之时年纪尚小,大概是记不住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更是因此,他始终犹豫着是否要提及此事,对着这个还不谙世事的孩子。

傅明染瞥见他眼底的犹豫之色,那握紧的拳头更为紧了几分,这眼底的隐瞒……她见了许多回。

“为何?你我长的并不相像,这兄妹血缘关系……”然而傅明染的话还未说完,却是看见眼前人神情中的平淡和那甚至含着笑意的目光,那时她便有所预料,大概事情比她所能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安歌这个名字,我承认有我的私心在……”

“你若是随你父姓,你的来历便要被人调查一番了……”安鸣真挚的神情中,语气多少带出伤感,“这是我欠你爹的,全数还给你了。”

这是第一次,她从眼前人口中听闻有关她父母的半点消息,可是这寥寥数语勾起的思绪还是不能给她解惑,若还是像在傅家一样,像在那人面前,她从不主动开口询问过什么,因为心中担忧……听到的并不是真话。

“不过……可能还不清了。”这句感叹带来的情绪过于沉重,眼前人低垂的眉眼,那嘴角划开的苦笑,傅明染心下同样有所感触般,那眼底晕开的墨色渐渐的仿佛染成一幅画了。几笔之间已经述完了所有情绪,两人之间也是第一次像是有了默契,彼此留下了一点余地。

“安……安大哥,你若是不愿说,也可就此作罢,我只知晓,无论是安歌,还是傅明染,都是他人给予的名字,丞相府还是傅府,都不会是我最后呆的地方。”傅明染眼底的光亮的过分了,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出自心声,看来彼此挑明也好过一直遮掩的好。

眼前人那原本沉寂的神情突然之间像是被风拂过的三月池水,平静的面容上真切的露出了笑容,甚至于那低沉的笑声一时也传到了傅明染耳内,后者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这副模样,是在意料之外的。

安大哥……这个称呼,安鸣眼底的笑意也是渐渐晕染开来了,他突然明白为何傅明渊对于这孩子的感情,如此深厚但一直隐忍着,想来是怕吓到人,人之后又逃走了吧。

安歌的性子……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她能看明白他人的情绪,却不会借此多说什么,看似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其实内心比谁都明白事理,怕是唯一不明白的,唯独感情。

“我很喜欢这声安大哥……安歌,等到你十五岁生辰之时,你的自由,我便不会束缚。”安鸣的神色依旧显得很是温和,那眼底流露出的也是真心实意,傅明染这一刻是能明白到,眼前人并不是一时敷衍的话。

她的自由……傅明染眉眼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眼底浮现的光芒如翠玉一般的耀眼,因着这句话,她原本沉重的心像是抓住了曙光,看来今夜收获还是挺大的。

“这下……我应该清楚该如何回复那楚家二公子的提亲了。”最后说回的话,还是绕了回来,但这屋内的气氛已然不像刚开始的那般僵硬,傅明染与眼前人相视一笑,今日……解决了很多事情。

楚斐瑜那边……傅明染那笑开释然的眉眼凝结在一起,他那边,她会解释一番的。

明月酒楼

从门外进来一人,像是早已有人盯着一番,小二迎了上去,指向了一处方向,连席顺着视线看过去,二楼栏杆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连席目光一沉,上次显然天君并不打算见瑶华神君一面,只是看这样子,天君可是将人拒之门外了……

“公子……您家公子说门口那位姑娘并不打算与之相见,还望您处理一下。”小二略显的有些诚惶诚恐的声音,连席眼神中自然明了,天君此时的模样……大概是不想瑶华神君看见。

只是不知瑶华神君是从何处听闻天君在此的……这消息,已经尽力在封锁了。

连席点了点头,身旁的小二那脸上像是放下了一件大事般松了口气,走向那二楼栏杆处的人神情中带着平静,心中对于刚才的一幕已然分析着情况,不知天君可是做了何事,这小二的神情过于……紧张了。

离那人越来越近时,在两人两尺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连席脸上还是有些恭敬之色的,虽说都是位列神君之位,但瑶华神君本身乃火凤凰,与天君是同胞兄妹,在修为上应该是高出他一阶的。

女子一直盯着门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那视线微微偏转时,只是将目光落在连席脸上一会,那眉眼间也不知是笑还是怒,便是又是盯着紧闭的门了。

连席脸上的神情未变,那视线也是顺着眼前人的方向看去,这门……并无什么古怪之处吧。

女子那突然彻底转身看过来,又像是十分认真的盯着连席的脸,那眼底有些笑意他还是捕捉到了,连席轻咳了一声,女子那流光潋滟的双眸确实十分好看。

只不过少女的这张脸,只能算是清丽些,似乎这双眼睛应该在绝美的面容上才能相衬,然而连席明白,眼前这张脸并不是原本的容貌。

“司命……许久未见了。”少女开口有着与容貌不相符合的稳重,那双含笑的眼睛里尚且透露出些许笑意,连席点了点头,但是神情中的淡然少了几分,九重天上若论谁的性情古怪与白祈上神不相上下,唯有瑶华神君。

“我那可敬的哥哥可是不愿见我……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前半句话中表现出的似乎苦闷的语气还未消除,后一句那明显带出的幸灾乐祸的语气让他也不觉有些后背发凉,不得不说,天君与瑶华神君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连席也不好作声,只是看着紧闭的门,目光微微有些异样,他是猜想天君不愿开门,并不单是因为如今三岁孩童的样貌。

瑶华神君的行踪已有几千年的时间是找寻不到的,其在人间待了多长时间也是不可得知,可是看着今日这副装着,倒像是哪户人家的侍女,若不是瑶华神君心甘情愿之事,怕是难以想象的。

“我哥这几日心情可是还好的?”少女突然像是问出了与眼下并不相关的问题,连席一怔,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意思。

“那他的性子可有变化……若是依旧如往常一般,我这一进去,怕是不会有那么爽快的出来。”少女眉眼间仿佛自顾自的还若有所思,那清丽的容貌不过十六七岁少女的样子,她如今在凡间的名字……唤为梁儿。

第一百五十八章 瑶华神君

连席一时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答案,这天君的性子倒是变了,只是变得……大概是更有小孩子的心性。

“不过……许久不见,司命的样子倒是没变多少。”少女那倚靠在栏杆上的姿势有着说不出的悠闲,对于身后那道门,若是她那值得尊敬的兄长愿意开门,自是会让她进去的,毕竟天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连席微微沉思的神情留在脸上,瑶华神君留在人间的这些年,修为可是没有丝毫消损,他如今示人的容貌并不是原本的……亦或者说,眼前人说的是……

“我以为司命神君应该懂我的意思,毕竟……尧翼本不该来此,他虽为天君,但向来不顾天规法纪,也不知为何九重天上那司法神君的位置一直空着,若是如此,今日司命神君来这凡间,也不该完全没有私心来着,我是记得这司法一职暂由神君代理了。”这么一大段话下来,连席能从中得知的,便是眼前人多少是清楚他的事情,而且虽远离九重天,但依旧能知晓天宫情况。

少女那嗓音中似乎透露出一些笑意,不过脸上的神情是很平淡下来了,那眼底的幽光仿佛渐渐有了暗色,连席神情一暗,但依旧没有言语。

“神君也不必多想,我只是许久……没有见到相熟的人了。”瑶华眉眼间依旧留有笑意,但那眼底多多少少并不试图遮掩的,流露出几分孤寂了。

这相熟之人……可是指九重天上的那众神仙。

连席不知晓,甚至天君也不知晓,瑶华神君这些年一直逗留在人间是为何,大概只知道……事情缘由于几千年前北荒的那场战事,自从沧浪将军消除神籍,魂魄消失在苍茫云间,瑶华神君便也行踪不定了,但是否与此有关也说不清楚,那场战事过后,天界像是始终没有恢复元气,而一众神仙也是纷纷向天君申请暂离九重天,只要当时是给出了充足理由的,天君都是一并允许了。

连席突然心中一动,那视线淡淡的看了一眼关着的门,眼底流动的光也不知是为何了。

“梁小姐,我家公子有请您进去。”连席同样淡淡的语气,但是看着眼前人的神情,还是有着那几分恭敬。

曾在九重天的瑶华神君,其修为不输白祈上神,其阶品也不低于天君,甚至那容貌也当真是绝世无双的,只是如今这番侍女装扮的模样,总是会让人不禁唏嘘。

曾经高高在上的瑶华神君变成了眼前似乎最普通不过的少女,不知天君瞧见了,会如何……

“看来他还是记得我这个妹妹。”两人自然知晓刚才所有的对话,凭着一道木门是阻隔不了的,少女推门进去之时,还偏头看了一眼门外的连席,那眼神中的示意,后者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他不在场的好。

少女的视线也是很快收回,仿佛也是能理解似的。

女子入目所及的不过是一个看起来还算精致的的房间,里面的人……突然从屏风后面走来一人,不对,应该只是个小孩子。

瑶华那脸上原本的笑片刻的凝结是落在了尧翼眼底,甚至于原本的神情一怔继而平复也是渐渐的反应过来的, 走出来的人坐上了凳子,那晃着的小短腿似乎还是习惯了如此。

尧翼轻撇了撇嘴,神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少女打量了一番眼前淡定自若的孩童,那扯开的嘴角弯出的弧度渐渐明显,直至那颇为调侃的语气说出,尧翼的神情都是一直冷着的。

“瑶华倒是不知兄长如今的口味这般独特了。”那看向人的目光带着几分打量,渐渐的靠近了些,看着静坐着的小孩,眉眼间还是有着忍不住的些许笑意。

眼前人是没有作声,少女一时幽幽的目光落在了这张十分童稚的脸上,依着自家兄长的性子,能看开眼下的局面,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了。

尧翼是没作声,但也是冷着脸的,昨日连席一番话还未放在心上,倒是没有想到他那离开九重天的妹妹果真是呆在凡间这么些年,莫不是这凡间当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两人之间这次见面,时隔两千年时间,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长,可是选择呆在此处的人,必须要看管人间的生老病死,就算……就算是为着某一个人,也不能因着自己的心思改了他人的命数,这逆天改命之事,神罚是最为严重的。

所有说按百年光阴来说,也是呆了二十此的轮回,这二十次中,便只是为了那一人吗?

“瑶华,这次可愿回九重天了?”

“天宫那一对青鸾可是等你许久了……”

“这人间……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屋内的气氛冷了许多,坐着的孩童那一脸老人家的沉思与忧虑依旧有着说不出的违和,坐在对面的女子淡淡一笑,神思像是飘远了些。

“想来兄长已在凡间呆上几日了,那不知兄长可有见着什么喜欢的东西?”刚才那些话并没有作答,反而是反问了一句,尧翼一时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一向露出玩味神情的脸此时也是九分认真,一分依旧深思中。

“也是,兄长这般两万多年来一直呆在那无聊至死的天宫的人,确实不容易找到可以为之绝不放弃的东西……亦或者是人。”在天君尧翼面前,她这个被封为神君的仙子或许只是个寻常的神仙,没了什么在外人面前的风头,什么修为和阶品其实都是不作数的。

但她这同样活了两万多年的也算是老神仙了,若是连这小事的主都做不了,也是愧对了瑶华神君的封号了。

“在本天君眼里,你两千年时间游离在外,这可绝不是小事。”尧翼语气淡淡的说道,像是只不过在陈述一个事实,在这娃娃脸上确实看不出什么情绪。

瑶华眼神中似乎也在酝酿着什么,但是沉默不语,之后像是看开了什么,那点点星光又在眼底浮现了。

“兄长,若不是因为你随意使用法术,也不会此时看起来这般……稚嫩了。”女子说话间那眼角的笑仿佛能冲淡许多愁绪,这两千年的时间都过来,还就当她是个看不明白的人吧。

尧翼那脸上其实一阵红一阵白的,他刚才确实是使用了灵术想看看他这劝说不了的妹妹心中所想,若只是因为那已经……甚至寻不回一缕魂魄的人而在这凡间寻了这么多年,他还真是要将人带回去了。

“当时那人唯一没有散去的魂魄是进了无望海,可是入了这无望海……也就如同没有保留下任何重塑身躯的机会。”这件事在当年那场战事后,也曾困扰过他几百年的时间,那无望海不可轻易进入,守着海的无名老者也 从未出过无望深渊之崖,寻不到任何的契机前去知晓是否……是否已经回天乏术。

女子那幽幽的神色确实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似乎这两千年独身一人的孤寂改变了这个曾高高在上的瑶华神君,尧翼自然是知晓的最清楚的人,眼前人的确是变了。

这般苦苦追寻……是否就如同连席那样,为了一个虚空的存在,便不怕那漫漫长夜,对于神仙来说……这漫漫何其长。

“我知道。”尧翼眼前的人便只回了这三个字,但或许因为是同胞兄妹,他能感受到这其中的……许多感情。

“兄长,你此番来此处可是为了白祈上神……”少女一扫刚才那始终过于沉重的神情,倒是谈及这件事时,十分认真的看向对面的人,尧翼默不作声,这件事……不要牵扯过多的好。

“并不是与我毫不相关。”瑶华突然盯着眼前人冒出了这句,那依旧幽幽的神色只有越来越深,尧翼原本显得十分天真的面容也是浮现了一抹沉思,瑶华的灵术并不逊色于他。

两人之间时隔这么久,也算是因为一件事才能如此好好说话吧。

屋外的人独自站了许久,连席那有些低垂的眼眸渐渐的像是晕开了其中的情绪,那突然迈步走下楼的动作带着一种哀伤,瑶华神君所问……他明白是何意了。

一个时辰后,屋内的女子走了出来,那身穿一身素衣的模样并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少女下楼后似乎还与小二交代了几句,酒楼中唯有一人注意到她的离开,一楼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饮酒之人,那略显的魅惑的面容上带着七分冷意,眼角处淡淡的笑更像是看到了一出好戏一般,那碰着杯沿的极好看的嘴唇显出淡粉色,泛着酒的光泽,微微表露出一丝笑意。

放下酒杯的手指修长白皙,之后用指尖似乎在摩挲着杯口的动作连带着脸上的浅浅深思,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但是那浑身的沉稳以及每一个动作带来的气息无不显出其历经年月的那般稳重。

“小二”如泉水冷凛般的声音,角落里男子突然起身,放下了一些碎银在桌上,杯中还留有大半杯酒,酒香还是比较浓厚的。

“公子……”一身黑子的男子却只是点了点头,小二只看着离开人的背影,脸上多少露出疑惑之色,京城何时来了个这般俊朗的人物。

第一百五十九章 从前家仆

傅家宅院

“公子,属下收到花公子留下的记号……说是三皇子在回京途中前往了渊清山庄。”不过是地上掠过了一道黑影,只是仔细看的话隐约见者地面上出现了几处浅浅的脚印。

书房的门窗轻掩,空气中那丝凉意无不显着昨夜午时的绵雨,这将要四月里的天,开始阴晴不定下来。

屋内一人手边摆着一个浅色木盒,那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嘴唇轻抿,视线看着木盒里的东西,但是目光却像是若有若无的清明复迷惘,里头是一只通体蓝白的玉笛,那笛身上隐约见着精致但并不眼熟的刻纹,尾部还系着一玄色流苏,傅明渊的眸光便是因此而渐渐暗淡了。

“景桓可还说了什么?”极淡的语气中仿佛可见说话之人脸上那一脸极深的淡漠,傅明渊眼底的光自然带着冷意,可是又是轻瞥一眼盒子内的东西时,那眼底的幽光依旧深重了几分。

白祈离开京城已有半月之久,与凉意见面之时还听其不时地念叨过一两句,说是那沧澜书院地沈君虽与白祈有那么几分相像,但是性子竟是完全不似,原本还猜测其有亲缘关系的两人,如今这想法也在不知不觉中淡了不少。

见着这沈君,就算不识,也是会容易想起另一人来。

但那日在花会之夜上,与白祈相似背影的人出现之时,明染的眼中却是完全没有此人的身影,他当时还让其上前去见上一面,可是那孩子的神情中没有任何异样,甚至于因为他这话而流露出些许疑惑,那时的眼神绝对不是骗人的。

“回公子,并无其它了。”隐在角落处的身影这时微微露出了一些,可是屋内的男子轻抬了一下手,那原本留下湿漉的脚印重走了一遍,只等到地上的印记似乎是被过往的不大的凉风吹干时,男子那略显的深思的脸上才多少放松了一些。

只是那眉眼间重又聚起的深虑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是一圈一圈的泛起了涟漪。

若说是因为明染对于白祈的那份感情已经淡下去了,可是那时的反应也绝然不像,明染对于她的先生,自年幼时便有着超乎寻常师生之情的存在,那种感情也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一种……像是从前谋面,如今不过是两人重逢的感觉。

至于那白祈……行为虽合乎常理,但是那一直看向明染的眼神,却也不仅仅是看向自己所教的学生。

而现在明染如此的反应,其实……其实像极了当年寒疾发作过后明染忘记过往之事的一幕,她极有可能……是忘记了这个人。

可是没有任何契机便作此理由解释是说不通的,但是他却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试探一下这孩子,这般试探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不应该的。

眼下……还是应该处理好三皇子不知何故前往渊清山庄一事,这块地方原本就比较隐秘,若不是里面的人有心招引,他还真是想不到会是以何种心思才进入的。

门外突然传来的显出焦急的脚步声,屋内的人思绪多少收回了些,将桌上的盒子合上了。

一脸倦容的木悠从门外进来,脚下的泥泞还未擦去,头发也是显得半干未干的,傅明渊看向进屋的人,眼底流露出一抹暗光……看来是出事了。

“公子,属下追着那雪玉坊……”话未说完,傅明渊却是示意站着的人先行坐下,这满脸的倦容应该是整天整夜没有休息。

“谢公子。”人是显得片刻的放松下来,木悠脸上的神情显出几分担忧。

傅明渊从书桌后面起身,步伐带着几分深重心事。

“公子,那雪玉坊的天倾姑娘已经被人送到了渊清山庄,说是庄中的一位公子为其赎身的。”

“自然京城中有许多富家公子不满,可是那公子出的价是天价,那些个皇族子弟就算贪图美色也不敢空掷千金,属下派人一直跟着送往天倾姑娘的马车,那马车确实是进入渊清山庄。”

“不过公子……属下不明白,那天倾姑娘明明就是那日的风六娘,怎得变了身份……”

傅明渊眸光淡淡的,确实是那日的风六娘,不过自从被安排到雪玉坊后,她在世人面前的身份自然变了。

“那女子可有露面?”傅明渊的语气极淡,像是两人此时谈及的并不是他们这七日来一直追踪的事情。

“并无,所以雪玉坊中不止是那些贵族子弟不满,一些看热闹的百姓也是心有异议,今日消息说出直到现在,百姓之中也是议论纷纷。”木悠眉眼间的倦容连带着莫名的担忧,落在傅明渊眼底,后者微微摇了摇头,事情还未发展到这个地步。

屋内的气氛冷然下来,说起来这七日的时间,他们却还未弄清江安王真正的目的。引起众人的关注肯定是其中之一,那最根本的是什么……江安王回京也有一月之久,可暂时还未在这京城“闹事”,这所设下的局,还当真要好好思索一番。

“公子,还有一件事……”木悠犹豫中见着了自家公子那看过来的视线,接着说道:“百姓中今日议论的还有顾大人成亲一事,说是今日早朝过后皇上就颁了圣旨,让暂时回京的顾大人后日成亲,对方是花家二小姐,这门亲事也是提前了,不过属下想说明的是……”

傅明渊心中已然有数,后天也是傅陈两家联姻的日子。

顾家与花家定下婚事本是半年前的事情,若是那时皇上有意应该早就颁下了这圣旨,在今日这样的时间,可是因为他们这起……

木悠见着眼前公子的深思,自己那不知为何心中升起的担忧多少是减少了一些,他看着公子这几日一直没有出府是为了后天的婚事,可是公子的心情也同样一直郁郁寡欢。

“恐是那日整个京城的人都要出来了。”傅明渊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带着莫名的感叹,目光中泛着的光像是透露着笑意,还有两日时间……也足够了。

木悠后来退了出去,看着自家公子那隐约的失落与重重心事,他突然想自作主张的去找回二公子……小姐,跟大小姐说明白公子还未说出口的话。

屋内一人站着的孤寂背影,丝毫看不出不日便要成亲的喜悦,傅明渊眼底泛着的光芒有一半是隐在情绪之下的,可是这情绪,也是不愿透露半分。

京城的繁华依旧,街道上的各路小贩与行人不变,几处茶摊聚在一起的人无不谈论着今日刚出现的消息……

“皇宫中可从未听闻皇上有何举动了,这回赐婚给天城县县令,顾家与花家可是当真有面子。”

“谁说不是啊,听说婚宴那日皇上还会派人送礼过来,顾家这些年是落魄了不少,不过看样子日后会好转许多。”

“那这岂不是与傅家婚宴同一日了,傅家为商,顾家为官,这同一日大婚,看来那日京城绝对会是这近二十年来最热闹的一回了。”这是茶摊摊主突然放下手头的东西说的话,刚才议论的几人纷纷看过来,只见站在摊前的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者,那有些弯曲的后背显得更为苍老了些,脸并没有对着他们一行人,所以也看不到面容。

这声音中应当有的感概却是没有出现的,正当客人以为摊主还要再说些什么时,老者却是突然继续泡着手中的茶,这手法并不像是寻常茶摊摊主会用的。

老者依旧驮着背,那俯看着地面的姿势遮掩住了面容,旁人是看不到老者脸上的那道伤疤,明显是一道剑伤的痕迹……

“的确是近二十年来最热闹的一回了,我倒是还记得十岁那年看过的德妃娘娘入宫一事,也不知这回是否能超过当年的盛况。”

“老杨,傅家与顾家还算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能议论的,可这德妃娘娘……皇家之事还是不要轻易议论的好。”这是另一位开口的老人家,带着过来人的语气似乎在劝告着什么,便是引得起初那位说话的老者也不忍 一眼。

“梁公,您老人家当年不是在王府做事的吗?应该最清楚当年之事吧。”一时在场的人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这名六七十岁的老人家脸上了,这确实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神情中出现的那般忧虑仿佛如此已有十几年了。

“往事不可提,不可提……”老人家坐在茶摊上,那喝茶的姿势未变,只是语气中似乎更为的忧虑起来,一 旁人见着有些云里雾里,按理说当时江安王被流放,王府之人也是被遣散了,皇上算是仁慈并没有处置那些下人,这梁公早些年在王府当差也有十多年的时间,也是看着江安王成家立业,但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对于皇家的那些事,虽说不能过问太多,但难免会有好奇之心。

这一行人的视线都放在了六十老者身上,便是没有看到刚才有所注意的摊主那同样看向老人家的视线,其目光中渐渐有什么情绪像是要暴露出来,可是一瞬之间,仿佛都只是错觉而已。

但是那眼底当真流露出的几分伤感,却是真的。

第一百六十章 王朝篇(一)

御书房门外站着一排的大臣,有预先是被皇上叫过来的,也有是自己因有事禀奏而来,但一行人等在门外,各自的脸上有着各自的心思,房内进去的人已经呆在里头一个多时辰,与皇上单独见面一事,在这越加迷雾的朝堂局势下越加的令人多想生疑。

外界传言说天城县县令顾大人此番回京是因家中长辈病重,特此回来,那这突然的成亲之举或许也是可以解释的,老人家想看着孙儿成家立业也是在情理之中,而皇上这般下了圣旨,更是给足了顾家面子。

想来那一直传闻不喜顾大人为官的顾老爷子也应该多少认可了一些,毕竟这也是除了高中状元外另一件值得光耀门楣的事情,皇上赐婚,说明连带着皇室的祝福。

他们这些老臣也是想不到,顾大人如此年纪轻轻,便得皇上如此器重,其趋势有着直逼安丞相的可能啊!

相比于外面一群人之间的轻声议论,屋内的气氛却是清冷很多。

顾七言站立已有一个多时辰,可是开口的机会,不过一刻钟,皇上刚才所问他已经据实说明,只不过看皇上的神色,似乎对于他的话……不太相信。

顾七言眸光清浅的很,脸上也没有丝毫担忧,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于今日皇上突然向他发问,他回京城这几日,今日算是好好当当的面见了皇上,早朝之上虽则皇上并没有透露任何心思,但是眼下只有两人在之时,他在意的却是为何安丞相早朝之后没有来此,皇上的意思……

座上的人一身黄袍,那脸上的倦意没有丝毫遮掩,原本四十左右的面容似乎不经意间苍老了许多,皇上在早朝之上还没有表现的如此,顾七言看着,心中那般想法将要说出口了。

却是突然眼前人开口,其话语中带着的那些试探今日是淡去了很多……

“顾爱卿回京后可有去过丞相府?”这张脸眉眼间的皱纹因为这一笑而深显了许多,眼底的精光一闪,但顾七言还是很敏锐的感觉到了眼前人实则带着的其它意图。

这赐婚一事或许在外人看来实乃皇上对他的恩赐,但若是皇上没有所求的话,也不会选在如此一个……合适的关头。

更何况他回京之后听闻,原本皇上近些日子是打算为长公主举办婚宴,只是后来因为挑选日子的缘故退后了些,将要四月里,这三月最后的一个黄道吉日确实只有两天后了。

两天后……这两天时间也不知是会过的煎熬还是将会过的太快了。

“臣因家中琐事还未来得及前去拜访,想着等家主病好了之后再行拜见丞相一面,也好心中无后顾之忧,谈的也尽兴些。”顾七言的姿势与说话的语气中是有着书生惯有的温雅,只不过半年未见的模样似乎多了一些外表上的坚毅与那未表明出来的隐忍。

这天城县虽非富饶之地,但也不至于像临县并州与全州那般百姓生活较为贫苦,如此看来……还是天城县内发生了一些并未上报京城之事。

虽派良机坊中一些人留在天城县中主要是打探近些日子频繁生出事端的缘故,那冬季被劫赈灾银两一事,之后派去的官兵被有预谋的杀害,直至县令遇刺,用半年的时间看来,这些事似乎还没有达到一个令人十分注意的时间。

朝廷中除了这次派了天行前去调差一番,他之所以给出的态度并不那么积极,一来是因为已经派良机坊的人前去处理了,二是这件事本由安鸣来处理,他这皇上若是能图个清闲,必定是将事交由手下人去做的,更何况对方的目的……不也是为了他这极其信任的丞相吗?

这样的手段,像极了某一个人。

慕启斯那显得温和睿智的面容上渐渐的浮现出冷意,眼底那一瞬间出现的复杂情绪毫不掩饰着它的内容,在顾七言看来,却是全然没有愤怒与戾气,但是有些莫名的隐含着一些杀机,极淡,但在这双看惯了他人生死的眼睛里,这点杀气又像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了。

“想来朕也是要尊称一句顾老的,那确实是要好好看护好他老人家,顾爱卿这份孝心也是让朕十分感动。”皇上的意思似乎全然不在此处了,站在他面前的人点了点头,那眉眼间闪过一些深思。

“臣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若是今日无事,臣便先行告退了。”顾七言的语气中带有冷静甚至淡漠,皇上的心思……有些不在他的想象之中。

老爷子原本极力阻止他进入官场,可是因为这个缘故……

慕启斯正色看着眼前的男子,随后那眯着的眼睛像是看明白了什么,神情有些淡然的点了点头,这刚才谈论的一个多时辰,外面那些大臣多少也是能明白些事实吧。

顾七言神情平淡,缓缓退下了。屋内的人目光仿佛有些恍惚的看着桌上堆积的奏折,只是神情中那浮现出来的冷意,当真是带有几分绝然,他那亲弟弟……可是回来了。

“顾大人”多数人都在向他打招呼,出了书房的顾七言一一点头,那看向众人的目光是十分浅淡的。走过这群人的身边,顾七言一身官服径直是往宫门走去,并没有停下来与众人交谈之意,自是也没有看到身后一行人看向其背影,而大多数人脸上都流露出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神情。

“李大人,这顾七言如此狂妄,是不是有些不懂分寸?”说话之人语气中的轻蔑让身旁原本有心的人也转移了视线过来,加之那神情中的一丝怒气更是表明了一些事实。

“陈大人也不必动怒,那顾大人是家中有事,毕竟这门婚事皇上都如此看重了,才刚回京的顾大人自是要好好准备一番。”那自是这接下来的话更为满是嘲讽,有些人脸上是会心一笑,但齐齐看向的人并没有表明什么情绪,这些人一时才将自己刚才的举动收敛了些。

李大人向来得到三皇子的赏识,在皇上心目中也有着一定的分量,他们多数人是自发的站在这御书房门前,而李大人是被皇上召来的。

没有作声的人脸上的神情也是看不明白,只是那缓缓向前的步伐已经表明他将要进入书房与皇上谈话,留下身后一群心思各异的人,众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都不知晓他们刚才的所作所为将会有何影响。

“顾七言是最为懂得分寸的人,否则皇上也不会独自召见他……”突然回头的人看向了第一个开口表示不满的人,那严谨的面容上似乎犹豫着说出什么,“陈大人,皇上召你我一同进去,你莫不是忘了。”话后便迈步继续向前,身后那人也是跟上前去。

“陈大人……”其人旁边几人也是欲言又止,朝堂之人都知陈大人也是三皇子的人,只是与李大人向来不和,此番皇上召其二人一同,不知要谈及何事……

座上之人静等着,视线看向面前的这道门,关于皇储一事……已经有必要与各臣子交谈一番。

宫门外有人站在马车旁等候,那来回踱步的动作显得有些担忧,书童张望着宫门出口的方向,只等到瞥见那玄色官服身影时,多少脸上的神情是放松了些。

顾七言的步伐不紧不慢,只是眼底的幽光越来越深重了,甚至于像是深渊极处毫无光亮的角落一隅,马车旁的人迎了上来,看着自家公子那一脸失神落幕的神情,心下同样一沉,家主那边对于皇上赐婚一事并不像外人传言的那般高兴,反而是显得心事重重。

这样看来公子内外都面对着压力,便是不知公子这回回京是否是选对了……

“公子”顾七言看着眼前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人上了马车,缓缓驶离皇宫的车渐渐迎向了正午的太阳,车内的人闭目养神中,心中的一番较量已经七分有数了。

傅明染从铜镜中看到身后整理衣物的侍女,今日同样被装扮的精致面容上,那双清明的眼底有着微漾的光芒,身后侍女收拾衣物的姿势干净利落,那显得十分乖巧的脸上似乎含着淡淡的笑意,傅明染眼底渐渐的有了一丝幽光,只是很浅,仿佛只是他人的错觉而已。

铜镜前坐着的人那握着一只簪子的手缓缓地松开了,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空着的手心,总感觉是少了些什么,她这只手以前可是拿起过什么,还是说她是忘记了一些什么。

“大小姐,已经收拾好了。”身后的侍女走了过来,一身淡粉色的衣裙落在了傅明染的余光处,便是放开簪子的手又是紧握住了,仿佛手心中有了这样紧握的东西才不那么害怕,这心中涌上来的冷意使身子轻颤,傅明染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那眉眼间的惧意尽显,便是微微蹙了下眉头,想着掩饰下这莫名来的情绪,像是预感着将要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梁儿……我可曾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在梁姑那住处?”傅明染也是不知自己眼底的疑惑落入了旁人的眼底,身边的侍女那显得十分认真的神情因着摇头的动作使得问话之人眸色一暗,不知为何……她总觉是忘了一些事情。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朝篇(二)

傅明染脸色显得十分不好,甚至于那眼角上的淡淡红妆都有些压不过渐失的气色了,人恍恍惚惚间看着铜镜中那片刻有些陌生的脸,眼底流露出的伤感有些来的莫名。

感觉到手心中那冰凉质地的翡玉,傅明染原本沉下去的心像是一时坠落到无底深渊,那冰冷刺骨的寒气带着无法控制的速度涌了上来,有几幅画面闪现在晕晕沉沉的脑海。

不知到了何处,看不到天边的那根白线,雷鸣轰轰,远处的云端不时划过闪电,而不远处黑压压的一边上,细看时是聚着许多白影,齐齐围在一处,大概视线是看向了一个方向。

顺着他人的视线看去,傅明染仿佛身临其境,可是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些人……脚步却是踏不出这一步。

突然天边一道白光闪过,她的耳边尽是雷声,但仿佛隐约间听到了轻微的一声沉闷,那时揪起来的心,像是遇见了溺水之人却无能为力,而那正处于死亡边缘的人,正是……最在乎之人。

她最在乎之人,眼前像是有着某人的面容,却是含糊不清的,傅明染有些费了力气般摇了摇头,那心尖涌上来的不止凉意,还有几丝苦味了。

“小姐,小姐……”回过神的傅明染隐约听到两声冰冷语气说出的话,可是视线定格在旁人脸上时,那神情中的焦急之色确实存在。

实则有些看不清身边之人的面容,傅明染摇了摇头,突然开口道……

“梁儿,我有些倦了,你先下去吧。”似乎她自己也惊了一下,这个突然如八十老妪的声音的确是从傅明染口中说出的,仿佛一瞬之间,已过百年。

身旁的侍女那似乎显出担忧的脸上,眼底的冷光却越来越分明。

“是……奴婢帮您点上大夫开的安宁香吧。”这句话看似是在问正走向床边的人,其实侍女手中已经开始准备好点燃那香草了。

傅明染神情中的恍惚是显而易见的,仿佛是被魔怔住了……

等着一股淡香在房内弥漫时,侍女轻步退出了门,屋内的女子躺在床上,那睡着的模样……有着几分垂死之色。

渐缓的呼吸却是带上了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床上少女的唇瓣已然毫无血色,侍女出门走至后院的石桌旁时,脚步一顿,那瞬间锋锐的眼神看向了走廊虚空处,那儿除了两个紧接着走过来的婢女并无其他人,仿佛她刚才那个眼神只是给了虚空。

其中一位年纪大些的侍女开口道:“梁儿,小姐可在房中休息?”

瑶华顷刻间原本暗沉下来的脸色又是恢复如常,被喊住的人是点了点头,乖巧的模样不复刚才的丝毫凌厉。

“今日老爷出门了,晚膳可早些直接端到小姐房中。”开口之人大概是说好了家主吩咐的事,随后两人将手中抱着的木盒走向了大小姐的房门。

站在庭院中的女子直看到进屋的两人两手空空出来时,她那一直眯着眼的神情才渐渐和缓了些,只是又是轻瞥了一眼刚才所看着的方向……那幽深起来的眼神一时藏着太多的情绪,也是不知脸上的冷意还是全部落入了一人的眼里,原本的虚空处已然成了另一个小天地,只不过所设的场景与刚才所处的一模一样。

瑶华还来不及反应,蹙眉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眼下脱身似乎不成了……

少女脸上的不悦甚至带着一丝怨气,只是一时没有开口说话。两人似乎对视了许久,终还是男子嘴角的笑意未满,有些轻叹了口气。

“还是不喜你这个样子……”

华儿若是能乖些,我也不会追你来此处了。”

男子一身黑衣上用金线勾勒着一种未知名的花,那长及腰下的墨发披散开来,无风自动,黑衣搭着墨发,越显肤色的白皙以及那红润的唇色,男子的长相有着阴柔与阳刚的兼并,此时脸上的神情温柔许多,但是那像是泛着淡绿色光泽的双眸却有着潜在的危险,略微挑起的眉眼似乎不愿等来他并不想听到的话。

但是女子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神情中的寒意是越来越重了。

“华儿可是生气了……”男子那原本笑着的面容浮现了一丝薄怒,但是细看来眼底还是留有笑意的,“呵呵……华儿可是知晓,我也是生气了。”

“生气你一走就是两千年,生气你将我送的妖石丢给了一个道士,生气……你如今这副模样,真叫我看了……生气。”最后两个字明明是轻声吐出的,甚至是咬着牙带着点狠意,但是那双亮着淡绿色光芒的眼睛里居然还有她以为的一丝温柔,大概是看错了吧。

瑶华感觉脊背一凉,眉眼间的沉重却是越发深了,紧抿着唇的动作在眼前人看来是不愿开口说话的意味了,她当初是想到会有此后果,眼前之人她不该招惹,可是当时……她想不来那么多了。

男子见他的话似乎没有起到意料中的作用,那脸上转瞬即逝的残忍笑意像是天边的云一般,出现过但消失的很快。

“这么说华儿呆在此处两千年,可是一直在寻着那人的转世,原来当初华儿不过是利用了我,我还以为……”这时是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站在的少女,目光紧盯着女子的脸,蹙眉的神情一闪,眼角仿佛是带有笑意了,“华儿是喜欢我来着。”约莫二十一二年纪的男子浑身却透露着一种阴冷,那脸上片刻的阴沉让眼前被困在这结界中的少女微微后退了几步,可不曾想这下意识的动作大概是让眼前的男子更为不悦,男子一个转瞬间,便站在了女子面前。

男子白皙修长的手指便是缠绕上了几缕发丝,那靠近贴在她耳边说出的话让少女的心像是沉下了寒潭,心尖的凉意迅速散到全身,男子却是眼角带上了笑,笑却不及眼底。

“华儿以为那人能再入世而活,不过一魂,就算能入凡间轮回,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你心心念念战北荒的沧浪神将了。”这些语气平淡的话却是像给她下了死刑,然而她浑身轻颤却是说不出一句哪怕否认的话,眼前的男子修为在她之上,更何况她已在人间呆了上千年时间,这道困住她的结界是挣脱不了的。

“莫不是华儿忘了,那人原本挑起北荒战事是为何……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最后几个字明明说的像是羽毛一般轻,但落在她心上,却像是将整个九重天全数压上了。

男子冰冷的气息带着妖界那惯有的冰寒,瑶华原本陷于这冰寒的意境中,连带着自己的双眸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那不断否定的想法带来的痕迹是挥之不去,但是她极力清醒……这不过是在他的控制下。

“妖尊大人可是忘了,早在两千年前……你我便两清了。”女子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后退的动作带着自身的干脆,眼前人她确实招惹不起,眼下也不能招惹。

“呵呵……”这句冷笑中,藏着她不能理解的情绪,两千年的事……已经过去许久了,连着她都是快要忘了,当初化身男儿装扮进入妖族想取得妖尊在北荒战事中使用的七宝玲珑阁,在这阁中有一面夺灵旗,那人的魂魄或许受困于此。

尧翼说是沧浪在战事中已经元神覆灭,可是她不信……后来到冥府查过生死簿,也查看过司命神君的命簿,当时两者上都没有出现他的名字,既然不入轮回,不明生死,她便循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找到了当时战事中出现的这玲珑阁,妖界至宝,为妖尊所有。

“华儿与我……永远不会两清的。”男子语气中的笑意很是明显,这笃定的语气让她有些不悦,不就是一个妖族之王,哪来的那么……

“忘记告诉华儿了,我那失踪了几万年的师傅回来了,这妖族之位……我便听你的话乖乖放下了。”

“华儿说我这般乖,是不是要奖励一下,就像以前一样。”

男子的声音温柔至极,像是织好的一张网等着眼前人跳进去,但是少女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一口一个华儿,她哪跟他有这么熟,什么像以前一样,他们哪来的以前。

“华儿不乖啊!既然如此……那便随我走吧。”男子那像是透着精光的眼眸紧盯着眼前渐渐恢复容貌的女子,那清晰过来的明眸皓齿带着他的熟悉感,但男子还是微微皱眉,似乎是不打喜欢这身装扮。

“你……”瑶华脸上的怒气也是很明显了,她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动手,但现在她确实有着急事……屋内那少女,若不及时处理会有生命之忧。

“你想那孩子死去,这倒是在情理之中,何故还想着救人……”

“沧浪的转世,这一世你以为能守在他身边,但那孩子才是真正与他有关的人,你让九重天的司命神君改了他的命数,可是这反噬你必须受着,这改了的十多年的时间,已经是乱了这人间大多数人的命数了。如今他的孩子虽换了个身份在他身边,可是他们之间的天缘……你一样清楚的很。”男子的语气渐渐平淡下来,看向女子的神情,带着几分怜惜与叹息。

第一百六十二章 王朝篇(三)

不知何时变成一身白衣的女子被黑衣男子抱在怀中,那轻掩的眉眼中无不流露出伤感,女子的美是绝冷的,像是十二月里盛开的红梅,给人以高贵孤傲之感,男子那脸上温柔的神情下藏着一道暗光,她的华儿可是九重天上的瑶华神君,何时落到这般境地,刚才不过是轻微试探了一下怀中人的修为,已经损耗太多了。

那擅自改了十多年的命数,恐是天君尧翼都没有察觉,九重天上应该只有司命神君知晓几分实情,可是这乱了的人间,将要按着它的轨迹去行,只怕若是每人的结局与司命那本命簿上的相差太多,瑶华就算是天界的凤凰,也一样逃脱不了天规的惩治,就算天规在后,最先到来的……一定是天地自有的惩罚。

他便是等着师傅回来后,将妖族之王的位置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师傅,自然师傅有心不想回妖族,可毕竟离开了几万年的时间,这一去,两人刚好撞上了,顺理成章的……他出了妖族。

“华儿,你可知道,那人绝不是你的良配……”

“我还是更喜你我初次见面时你的模样……”

男子的声音像是飘忽不定的云,轻柔的同时仿佛带着语气中自生的沉重,看着怀中的人静静的安睡下去,他那眼底的暗光如初现的微弱晨曦一般,虽尚不起眼,但终是有的。

便是在他幻化出来的这片境界中,男子似乎看向了某处虚空,那眯起的眼睛有一会是保持这个模样了。之后淡淡的收回视线,脸上有着看不出情绪的神色,突然是抱着人消失在了原地,偌大的庭院之中已无一人,而原本少女走出的屋内,那香味渐渐的淡去以至没有人能发现存在过的痕迹,床上的少女那苍白的脸显得舒缓了些,不断的喃语之后蹙着的眉头也平缓下来,傅明染脸上依旧清晰的可见存留的泪痕。

明月酒楼

屋内两人对面而坐,孩童撑着下巴以稍微严峻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子,男子一身白衣,似乎对于眼前以及身旁的一人毫不在意,脸上显得清闲的很。

甚至于沈君眉眼间有着掩饰不了的笑意,那微挑的眉梢看着对面坐下不过在他胸前的人,想想不过是来这凡间七日不到吧,便是弄成了这个样子,不过此时还是颇有天君的架子,一个三岁孩童……嗯,也挺不容易的。

相反尧翼表面平静,心中早已抓狂,那斜眼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相貌平平之辈,后者却是不为所动。

沈君自然将眼前人的动作收在眼底,脸上渐渐正色起来,他今日来这自然不是为了消遣。

“天君可是清闲的很,诺大的一个九重天不管,非要来管这人间事。”沈君这话中的语气听不出来褒贬,只是因为那面容上浅淡至极的笑容,倒像是与他往常的模样不复,在尧翼眼中,这野路子神仙哪次笑得不是花枝乱颤的。今日倒学会收敛了许多。

尧翼是微微皱眉,不过是因为不想用这自己听来的烦躁的满是稚气的声音说话,一旁的连席大概是知晓其中意思,看了一眼“自家公子”,之后开口道:“沈君今日有事前来,不如直说。”平淡的语气让人起不了任何情绪,沈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留在凡间的神仙众多,古神留有的一套规矩自然还有它的用处,只不过天君这回到此,是否感觉诸多不便。”沈君注意着眼前人的脸色,一张孩子的面容上似乎不像以往那般容易遮掩住什么心思,如今算的是上一目了然。看的人仿佛是自顾自的笑了一下,沈君视线有些低垂,看了一眼眼前孩童手边的一面镜子。

自是镜子的反面朝上,那带有凤凰图腾的印记暴露在他眼前,似乎刚才还未注意到,此时沈君的眼底浮现一抹暗光了,看来有些事他还是猜测错了。

眼前的人并不是兴致而起,无备而来。

“莫不是在下出自池祈山,天君便对在下看不顺眼,还是说……天君实则是对在下很有兴趣。”后一句断了又续上的话让在场的另两人都有所一惊,连席脸上虽没有表现的过于明显,但尧翼那张稚嫩的面容上已经有掩饰不了的惊吓以及想真正掩饰的似乎快要浮现的红晕。

惊吓在于……原本一直撑着下巴的手突然倒在了一边,那紧抿的嘴唇是看向眼前人,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尧翼心中自然镇静了下来,因为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对这野路子神仙确实很兴趣。

按理说眼前人不过是异灵之躯,可全然有着自己的魂灵,当初白祈是用了什么法子,现下能站在他面前的才不至于是沦为了那般见之必屠的不该存于世间之物。

何况没有入妖邪道,而是入了神籍……除去那无望海底藏有的宝物不知晓外,这是他唯一不知道的事情。

“天君不否认,我便当是了。”沈君神情中突然出现了莫名的执着,那看向眼前人的目光也是认真起来,他的名字确实不在司命的那本命簿上,但这世间他的来历还是能追寻到几分的,白祈那边……应该知晓。

“天君既然这般好奇……不如我们再行个交易如何?”这再行二字像是突然间提醒了眼前人,尧翼端坐在凳子上,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连席一向平静的脸上脸色有些难看,似乎已经有预感将要说的是什么。

果然……沈君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人,连席与之的视线对上,后者目光一沉。

“刚才天君也是见着了,瑶华神君被人带走……司命与瑶华神君之间保守的那个秘密,也不知晓天君是否知道。”尧翼是静下来听其说话,那浅淡的神情也令人想不到其情绪。

三人之间有一个暂时的沉默,沈君目光仿佛染上了湖水中那天空下倒影的颜色,蔚蓝中透露着天际中似乎隐约出现的黑云,这风云说不定啊!

“司命神君……在下刚才的话中可有错误之处?”不用去看身后的人,这话语中的自信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只不过坐着的依旧孩童般的人脸上似乎也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神色,沈君是看着眼前的人,眼底仿佛露出几许笑意了。

被提及的连席没有作声,可是那眼神中的一抹黯然……已经不说自明了。

“天君看起来也是没有丝毫惊讶……看来,天君也算是间接造成了这件事。”这句话中流露出的几分叹息不太像是眼前人会有的,但坐着的尧翼明白,他口中的这件事,确实超乎了他的意料。

瑶华当年变换身份进入妖界,为了拿到那妖尊手中的七宝玲珑阁,只是关于当年那场战事的详细恐怕没有人知晓的比他还清楚,瑶华所要追寻的……算是死守在人间两千年时间,不就是想等到沧浪的转世,而让司命保守的一个秘密,就是当初擅自更改其命数,导致这玘月王朝气数提前了十多年,人间暂时还未出现什么混乱局面,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人间若是出乱,首先祸乱的是冥府,而在一次宴会中那冥府的阎王高兴喝多了,他哄骗……应该是说主动拿出了生死簿,当时也是好奇翻看了几眼,结果也没寻着什么有趣的事,那阎王酒醒后大概是觉得自己醉酒丢了面子,竟是一生气至此不再上九重天,甘心呆在那暗无天日的冥府。

若是这回祸乱到冥府,阎王那老头气不过了将他的事抖出来,可就不妙了,总之……趁事情还有转机的时候,今早弥补吧。

“沈君这几番话分析的倒是有理,竟让本天君以为,你已经是有了主意。”看着一个孩童说出这番带着深意的话来,多少是觉得怪异的,但是眼前的白衣男子只是淡笑不语,似乎早已猜到会有这句话的出现。

“果然天君就算换了一个模样,性子还是这般……凉薄。”沈君的眉眼在笑,可是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笑意,甚至于带着丝丝凉意,尧翼那双清澈的眼眸也渐渐幽深起来,两人之间……似乎隐藏着他们两人才明白的事情。

“沈君的话……本天君倒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尧翼那一刻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眸子,迟疑了一下,“不过……沈君所说,本天君答应了。”随即座上的人是将手边的一面铜镜收了起来,那凤凰图腾被接触的那一瞬间似乎还闪耀着一道光芒,看着的人同样眸光一闪,一时沉默不言。

“那在下便不打扰天君了……恐是接下来,天君有的忙了。”至始至终眼前人都没有说出他所要的是什么,两人之间的这个交易,交易的双方是什么,可是这一切都在不言而喻中,因为彼此足够了解,了解对方……眼下最需要的是什么。

据他所知,沈君为了寻回那抽离的一魂可是费了许多心思,只不过那一魂当初被白祈所用,就算这人是确切知晓那魂魄在哪,但眼下依旧是没有办法可施,沈君的异灵之躯是最忌前往无望海,如今白祈在那……他心下是隐约期待着他所做的事情是有所结果。

要不然……所有的事情只能越来越糟。

第一百六十三章 王朝篇(四)

身旁的连席上前,眸色有些暗重,看向眼前人那显得十分平淡的神色,抿着的唇欲言而止……

“天君……”可是之后的话,他便不知应该如何说了。

尧翼脸色有些淡漠的摇了摇头,甚至于眼底的暗光比之面前人更为深重,他平日里确实是惯着瑶华,但是这件事……他也不得不承认有自己的私心。

“连席,这一世沧浪的转世是谁?”尧翼的语气是平淡之至,那小小的身躯看来似乎已经隐忍了许多情绪在里面,看得出眼前人脸上的犹豫,孩童那稚嫩的面容上突然浮现几许狡黠的笑意,像是遇见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我那妹妹为情所困,莫不是司命神君同样……也是中了这情毒?”尧翼是注意到,眼前人浑身一震,那轻掩的眉目间仿佛是卷入了难以挣脱的漩涡当中,渐渐正色起来的人,认真看着连席那一脸显得惆怅的神色,看来事情并不像他猜测的那般简单。

也是,能让九重天上向来无情的司命神君惦念上几千年的人,少之又少……真是不知那人间的女子,有多么的出众。

刚那走的人说他凉薄……尧翼嘴角一勾,却是浮现有些冷意的笑容,要说这世上最为凉薄的人,绝对是比不上他沈君,对于白祈而言,当初造出这么一个存在,如今却是反过来要消灭原主,那约莫着已经到了无望海的异灵现今应是还存活于世,沈君若想拿回他原本的魂魄,白祈这一关并不是最难得,而是那名为冶灵的异灵,这一步若是走错了,只怕会出更大的乱子。

只不过妖族原先的王已经回去了,说明白祈也算是成功了一半。

眼下三件事情,一是瑶华被匪青带走,去向何处恐是又要费一番力气查出,那活了几万年之久的一只老狐狸也敢觊觎他的妹妹,当真是不把凤凰一族看在眼底;二是刚才与沈君的交易,自然是指他从白祈那里要回当初沈君被抽离的那缕魂魄,因何故抽离他大概是知晓其中一二,而他要的自然是在这凡间几日里,沈君与他是站在同一边的,因为他是异灵之躯,便是这古神天规是禁锢不了他,起码是对比他们的限制不会如此之大,三是……

三是……第三件事情才是最为重要的,将那改了十多年各人的命数尽量调整过来,而首先要做的,是找到最关键的一个人物。

既然瑶华改变的是沧浪现世之人的命数,那从他身上入手或许会更容易些,只是,他的预感告知他,这人不一定是最为关键之人,还是应当看看这人间的局势如今已成什么样子了。

“天君,属下答应过瑶华神君,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此事。”连席的样子是十分正经的,甚至于尧翼都感到若是再行问下去也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了,只是……

“那……对着那面墙说也是可以的。”看三岁孩童脸上那满意的样子,似乎对于自己的这个主意还是十分认同的。

“……”连席嘴角有些抽搐,但两人突然对视上的眼神,看着天君眼底那泛着的光芒,他的后背感觉正吹着阵阵冷风,天君的性子如此,可是瑶华神君那性子……他也不敢招惹。

“天君……”连席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痛苦,像是已经在尽力忘却某样东西似的。

尧翼脸上的深思浮现,却又是突然将视线从眼前人脸上移开,对于一个本应无所欲求的神仙来说,执着了几万年之久,这其中的思量似乎不应该是他能看明的。

“瑶华那边的动静你看着便行,妖族若是有心插手,先得弄清楚好坏再说。”

“那只狐狸也是活了几万年的老妖怪了,总该懂得一些分寸吧。”

“连席……你的事情本天君也不想过问,不过是……”那坐在凳子上晃荡的短腿突然停了下来,尧翼眼底的暗光像是藏着一些同样见不得光的东西,“不过是……这九重天上的日子过于无聊罢了。”

两人之间的沉默无言似乎散去了不少僵持的气氛,连席眼底的光像是完全扑灭了,那之后转身离开的背影在尧翼看来,一点都不像是九重天上不理人情的司命神君,看起来……确实像是这凡间有着七情六欲之人了。

尧翼又将收好的铜镜拿出,背面的凤凰图腾栩栩如生,眼底却是起了一声轻叹,凤凰一族人烟越来越少,到了他与瑶华这一辈,也就只剩下已经出世的他俩还有那久居凤凰山的冰族凤凰,火族倒还有两颗尚未寻到契机出来的凤凰蛋,而先天君与天后,早已不见踪影有上万年光景,所以说瑶华眼下被那只狐狸缠着,他这苦恼事又是多了一件。

瑶华是没与冰族那只凤凰见过面,他倒是只见过一回,容貌自是不必多说,只是性子确实冷了些,瑶华只怕是不喜的,她的婚事……自是等到解决了这人间之事后再言。

而那只狐狸,有机会自然要见上一见。

傅家宅院

庭院中一片寂静,但来来往往的下人正忙着手中的事情,走廊两旁已经摆上了傅府在外定下花饰,府中四处挂上了红绫,除了依旧如往日一般的门口,而门口的侍卫脸上也不见有自家门府将要迎来喜事的神情。

书房内的静默是另一种的,屋内两人都没有言语,可气氛已不是一般的僵硬,桌子两边像是势均力敌的坐着对立情绪的人,只是傅明渊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那脸上的冷意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而楚斐瑜这边,神情中更像是带着一丝苦笑,那如画的眉眼间却是覆上了薄冰,对于眼前人的不满,是真切显现在脸上的。

一时都没有人开口,傅明渊的视线浅淡的落在了眼前人脸上一会,稍后偏移了,淡漠的目光中仿佛也是积蓄着什么情绪,只等着……有那么一刻爆发出来。

然而楚斐瑜那放于桌面的右手已经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脸上的神情也是渐渐的带出了几分狠烈,可又是因为随即想到了什么,那暴露情绪的手势逐渐舒缓开来,楚斐瑜眼底的暗光……如深渊一般。

“楚二公子……这几日傅家人手不够,怕是不能尽力招待你了。”傅明渊的语气冰如寒潭,可是眉眼间并没有表现出何等情绪,空手间修长的手指合起,似乎是握住了原本应该留下的东西,尽管没有在面容上表露出来,但那眼底的点点星光,已经怀有九分把握了。

楚斐瑜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眼前的这张脸,与那丫头除了有时的神色相似外,确实没有寻常兄妹那般的几分相似,以前在傅府呆过这般久,却从未注意过,也是不知何时起,他的心中已有了那丫头挥之不去的身影。

“我今日来所为何事,傅公子应该很清楚。”

“两日后傅府大婚,不知傅公子会不会请来故友,比如……那丫头。”楚斐瑜这话说出时,周围的气氛是顿时骤降了温度,傅明渊的眸色是幽深起来,看着眼前人,轻抿的唇显出几分凉薄。

“这般喜事,傅公子也该让那丫头好好高兴一回吧。”楚斐瑜顷刻间变得十分淡然的语气有些在预料之外了,全然看尽了面前人的神情变化,尽管掩饰的很好,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些许,只要有这些许……也足够了。

傅明渊因着这话中带出的嘲讽之意也蹙眉起来,那冷眼看着楚斐瑜的神情,有了一番变化。

原本以为今日楚家这小子来是为了明染婚事一事,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一样了。

这小子对明染的心思……可是轻易改了。

“那丫头其实很不高兴……因为你的婚事。”

“虽则明染平日里对你这个大哥是又敬又怕,又因为你亲手将她送到其他人那里,按理说以这丫头的性子,应该是要和你老死不相往来,只是……似乎明染一遇到与你相关的事情,她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这一段话下来,两人又是沉默了许久,楚斐瑜所想的自然不是傅明渊心中此时思绪的,可是那已经微微颤抖的手,已经是掩饰不了脸上依旧平淡的神情。

“傅公子这般睿智,应该是想明我此时所说的……”楚斐瑜那微微低垂的眼睛里,精光乍现,像是将原本的情绪掩饰起来了。

“楚家生意近些日子好转了许多,我想……楚二公子怎么有闲心在这里,管他人的闲事。”或许熟知傅家大公子的人从未想过有一天这般话会从其口中亲自说出,这里面满满的不以为然,却是不像他的性子。

楚斐瑜原本还深思当中的眉眼,因为这话像是突然找到了今日在此的目的,那看向傅明渊的视线,点点成星,之后又是碎成了一地星光。

他今日来,若是眼前人在他一番言语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那就当真是他预感错了,可是明染那家伙,既然最终拒绝了他的提亲,说明心中虽知晓这事不过是缓兵之计,可依旧不愿如此……是因为,怕某人不高兴吗?他倒是以前没有发现,这丫头的性子也有怯懦的一面。

恐是……只有在眼前人面前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王朝篇(五)

书房中一半阴暗了,窗外的天色显得阴沉,屋内的烛火摇曳了一会,似乎顿时被什么人惊了一下,那突然明盛的光亮霎时映照出了墙上那一处虚影,虚影浮照中,男子的影子渐渐拖曳到了地上,直至消失。

“渊主,三皇子今日黄昏后离开了渊清山庄,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一趟顾家。”

“花公子说……花府的人找到了他,公子决定回一趟花府。”

“公子还说……渊主两日后若确实成亲,他必定是会回来的。”

窗户旁的身影像是转过身来了,只是那外面突然照射进来的一缕月光,像是一处暗色中有了一点光亮,傅明渊冷眸中,一半的脸色在月光下……三分冷淡七分柔和,那看向禀报之人的眼神,淡漠中生起了其他情绪,幽幽的,仿佛是夜中一方池塘的红莲,遗世独立。

屋内那黑影似乎在等着眼前人的命令,只是那没看向自家主子的视线是落在了一边窗扉上,黑影人的神色自然也是瞧不见的。

那微微曲着的后背不知何时倚靠在了窗边,傅明渊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这番下意识的动作表示着什么……

“景桓可是花府的少爷?”傅明渊回过头来看着低着头的人,那眼底的幽光是染成一片了。景桓的身世,其实他们二人清楚的很,花府虽不算是名流大户,但在京城中地位也是在十二商贾之中,花家……世代安分守己,所以顾家的这门婚事,当今皇上大概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只不过同一日婚事……当真巧的很。

傅明渊眼底的幽光如突然拨开云雾的山峦一般,幽色浅淡,淡漠无痕。他突然想起年幼时傅家与陈家虽算得是世交,不过陈家与顾家……同样关系匪浅。

“这……属下不知。”地上的黑影顿首时的模样,傅明渊便也没有过问,事情真相,知晓的人便知晓的很明白了。

景桓是花府的私生子,当年与其母赶来京城花家投亲,却遇上了那帮匪徒,而两年前花家大公子暴毙而死,如今二小姐出嫁,大概是想为花府找到一个能服众的人。

依着景桓的性子,大抵上是不会理会此事,但是眼下……若是两日后他当真成婚,景桓为之而来的,应该不是他。

“继续着计划,之后的情报禀报给木侍卫便可。”走向书桌的人拿出了压在书信之下的另一张纸,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定的年岁,纸的页面有些泛黄,落款的人名已经看不太清了,傅明渊的视线停留在上面时,已经是有片刻的失神。

“是,属下告退。”黑影瞬间便没有在地面留下痕迹,屋内唯独一人,一人孤影难自鸣。

顾家……看来皇上是打算从顾家着手了。

明月酒楼

顾连棋看着对面之人,手中把玩着酒杯的动作收了起来,眼底的光渐渐的幽暗起来,他这堂哥……还真是淡定的很。两日后可是他与花府那二小姐大婚之日,莫不是堂哥当真是放下了一切,打算听从老爷子的话,成家之后延续香火。

顾七言神情有些沉闷,但并未有不满,府中这几日都有小宴,现在这个时辰回府必定也是要被老爷子抓去陪同客人说话,所谈内容无非是……若百年之后,顾家再无长辈,还希望这些人能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照看一下他们这些晚辈,家主这番话,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在交代后事。

此事深思过后,眼前显得沉闷的气氛仿佛冷淡了许多,顾连棋大概是不能明白不过是离开京城半年的人,就有了如此的变化,眼前人如今的面容上也是尽显疲倦,眉眼间当初的满酬壮志似乎消失了不少,天城县遇刺一事他自然知晓,只是回来后老爷子也没有过多问这件事,他猜测七言并不是因此而心有顾忌。

“老爷子这几日可是抓的你去喝酒了?”屋内的酒气淡了不少,顾连棋脸上似乎还有喝多了之后留下的痕迹,脸颊上的红晕不褪,只是说话间也不见醉酒之意。

顾七言认真的看了面前之人一眼,眼底能见的思绪仿佛冲淡了不少,只是那眉眼间存有的……心思已不明。

“知晓的这般清楚,也不见你回府。”顾七言的语气中没有半分责怪,倒是对面坐着的人脸上的神色有些正经起来,顾连棋笑了一笑,示意眼前人看向他手边的酒杯,满满的一杯酒,之后被一饮而尽。

“我还是更喜独饮。”顾连棋脸上此时的笑显得张狂,他自幼便知晓七言身为长子,身上担负着顾家昌盛家业延续香火的重任,如今看着其能做些自己愿意去做的事,他自是为之高兴,但是顾家……老爷子隐瞒的那件事,已经像是纸保不住火了,虽然顾家并不是直接插手,但当年参与其中,如今江安王的回京的消息也在京城中传开,皇上不可能就此没有任何动作。

顾家就算不是第一个,也是接下来的一个……

或许在顾家之前,齐家已经被皇上调查的彻彻底底,他所知道的这些事,刚刚回京不久的七言大抵是不清楚的,但是今日他已经得到消息,三皇子慕天行今日晚上会前往顾家,是秘密拜访的。

老爷子向来不喜与官府打交道,这一回更是直接是皇室子弟,不知道这回会不会给三皇子面子……

“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可是向我隐瞒了何事?”顾七言淡然的语气像是随口一问,可是看向面前人的神情,眼底的那份认真绝不是虚假的,顾连棋笑得有些不自然了,但依旧保持着刚才的神色,经过这么多年也知晓了,眼前人在不确定之时就喜欢用这种语调让他自行露出马脚。

“不过是今日大概贪杯了些,一时兴起,说的话也比平日里多了。”顾连棋接话显得比较自然,顾七言便是看了一会眼前人的神情,敛了下自己的心绪,今日他到此可不是只为了听面前人叙叨,或许家主是已经将一些情况说给连棋听了,对于他来说,隐瞒了不少。

对于顾家……他是越来越忧心忡忡了。

顾家宅院

书房的门是紧闭的,甚至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淡,地上有两道影子覆在一块,从姿势来看,有一人是站着的。

慕天行坐着,俊美的面容上浮现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眼底似乎显得有些抱歉,看着站在眼前的老者,神情中已经掩饰起太多东西里,但是今日他来的目的十分简单,不过是为了确定一件事……一件过了二十年的往事。

眼前的老者花白的胡子,但脸上的皱纹并没有让人忽视掉那眼底的睿智明晰,应该已有六十多岁的年纪,丘壑纵横的脸保持着平静的神色,虽则感受不到寻常人对于皇室子弟的那份恭敬,但也绝没有表现出无礼之态。

顾家老爷子原本是沧澜书院里德高望重的先生,后来因为何事而离开沧澜书院,时间过的有些久了,便也无从探究,原本想着今日是与沧澜老院长一同前来拜访,只是思量再三后,还是独自一人前来,将这件事暂时不要宣扬出去的好。

至于他今日来此,父皇是否知晓还是有另一番计较,不过今日从渊清山庄那边赶来,显然已经是有人在暗中跟踪,是哪方的人还有待确认,但是在山庄中与之见面的人,不知父皇手下良机坊的人可有查清,若那些人是江安王的属下,可见如今的江安王与之以往是大不相同了。

“不知三皇子来访有何贵干,老夫实在受宠若惊。”这话细想一下其实不失偏颇,顾家世代书香门第,却与皇家的来往并不密切,孙辈中出了一个天城县县令,还有一位官员则是要追溯到上三辈的辈分中,顾家与京城四大家不同,它不易被牵扯进任何党派争端中,同时本身也是不愿参与进来,父皇此次特意为顾家之子赐婚,大概也是这个意思,花家虽也是商贾之家,但这情况与顾家一般无二。

细听中老者的语气其实带有一丝冷意,原本今日是邀了两三好友前来做客,不过……有了特殊情况,眼下,当真是在意料之外的。

慕天行这张有着七分魅惑的脸上表露出这般柔和,那习惯性微挑的眉眼今日在这老者面前是表现的很平淡的,衣着则是一身红衣,似乎自那日从母妃手中接过一身红衣后,对于这一身颜色的衣裳,他的喜爱是多了另一层意思,如今没有紫衣的高贵,但显出的或许才是他原本的性子,一身红衣也可清冷孤傲,便是连带着模样里的妖冶也是多了一番风姿。

慕天行自幼便意识到,他其实更像母妃一些,大臣都言他的性子像极了当年也正值大好年华的父皇,可是从未听闻过,他与父皇在容貌上有如何相像,而他的性子……呵,外人眼中难不成他的性子是如何便是如何,说起来,不过是因为他心中的疑惑,是随着年岁越长,越多的。

母妃闭口不言当年的一段往事,若不是因为还未彻底放下,便是因为……当年往事尚有隐情。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王朝篇(六)

慕天行看着眼前人,并未端起皇家的架子,无论如何,今日之事还需办妥。

“顾老自是担的起,本宫今日前来,也是想向顾老讨教一个问题。”坐着的人缓缓起身,眉眼间的温和与谦虚倒也像是请教问题的学生,甚至于慕天行的身子有些前倾,做出一番十分认真受教的姿势。

老者神情中浮现出一抹深思,枯槁的手摸着那花白的胡子时,与之眼底那闪现的精光毫不相配,顾家多年不参与任何朝政之事,就是为了尽力避免今日的情况……可是七言选择了这条官路,让顾家,也让他一个过了半百的老人还要面对着眼下的问题。

这所要讨教的,岂止只是一个问题,恐怕是关系到顾家上下生死,甚至还牵扯上了其它人,比如……齐家。

“讨教这二字老夫当真是担不起,三皇子过谦了……”慕天行看着脸上似乎有所犹豫的老者,自身便是沉下了心,虽知今日这所问大概是不容易得到答案,不过还是耐心等着,顾老爷子面容上闪现犹豫之后的神情是坦荡荡的,仿佛认为今日皇族子孙来访一事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复杂。

“既然三皇子看得起老夫,老夫自然知无不言。”老者还微微弯腰鞠了一躬,这对于玘月王朝的礼数来说,自然慕天行也是要回礼的。

“那本宫先谢过顾老了。”只是拱手回礼,却因为对方身份尊贵,已是表现出对于长者最大的敬意。

老者脸上依旧表现得过于平静,只不过这回两人是齐齐坐下了。

慕天行再行开口,说出的似乎还是一些家常话,书房门依旧紧闭,老者那浑浊的眼中被烛光照耀出了光亮,可是眼底仿佛还有着些许掩饰的担忧,这个时辰七言还未回府,应该是顾二小子拉着人在,如此也好,对于这些事,连棋知晓的比七言多,但这或许不是坏事。

一个秘密,由他一个人隐藏了这么多年,大把年纪了,一个人藏这掖着太辛苦了,况且连棋也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关于他们父辈的行踪,如今那人回来,当真是无法预料到京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在这有生之年见着顾家这两个孩子娶妻生子,也算是了却了一大心愿了。

“后日顾家大婚,顾老不介意本宫带礼前来讨杯喜酒喝吧。”提及这件事,老者脸上显然有了笑容,不管当今皇上赐婚是为了七言还是对顾家有所目的,这婚事起码是不会变了的。

“三皇子能来,自然是顾家的面子,这门婚事由皇上赐婚,也是七言修来的福分。”老者的话中真情实意应有八分,但在说及皇上这两个字时,眼底明显暗淡了一下,慕天行看在眼底但没在脸上表现出来,父皇刚临朝的那一会,正巧也是顾家渐渐退出京城百姓视野之时,所以顾家当时必定对于父皇当政有着想法,而如今顾家沉寂这么多年,若不是顾七言考中状元入了这官途,而父皇又十分赏识他,这顾家……其隐瞒的事情说不定一直挖掘不出。

“顾大人年纪轻轻便官拜天城县令,确实顾家的家风严谨,而且顾老一人撑起整个家族,孙辈中两人都长久不在府中,看来顾老的魄力还是如以往一样,让本宫好生佩服。”看似依旧是随意的交谈,但这谈及以往之事,老者那显得有些淡然的神色也不觉警觉了几分,只是看着眼前的人,确实像是随口而言。

“老夫是听闻三皇子奉命前往天城县调查七言遇刺一事,还望三皇子不计较老夫这般失礼问道,不知三皇子可有调查到什么?”老者脸上的担忧很是明显,仿佛与刚才那个一直神情平淡的人不是同一人,慕天行因为这突然而来的反问倒是显得意外了些,不过依旧比较平静的面对着眼前的人。

顾七言在天城县遇刺一事,父皇虽说让人前往天城县调查真相,可是真正调查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本宫回京也是因为有了线索,至于是何线索……本宫暂时不便说明,不过还请顾老放心,朝廷一定会给顾大人一个交代,此类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看不出来这份保证是否是老者想要的,只不过老者也没有表现出来,那微暗淡的目光似乎在一个老人家眼底出现不足为奇。

慕天行沉思了一会,再次凝视眼前这张脸时,仿佛是已经做好决定打算聊一聊今日来访的正事,老者一直都在等着,不动声色的等着。

“本宫今日有一事相问……”那一刻眼前人脸上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老者原本还想着将他刚才的话说出,起码眼前人会稍晚一些谈及此事,若是不能在前面铺垫好,他之后的话便会显得没有多少信服力。

“顾老原本在沧澜书院任教,乃是当时最有学识的先生,不知为何突然辞去这先生一职,令本宫着实有些不解。”慕天行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表现出来的惋惜,接着说道:“因此多听周院长提起,所以寻思着有机会一定要请教顾老一番,也好让学生解惑,便是想知晓老先生的原因,也好借此机会再请老先生回到沧澜书院。”这句自称学生,在眼前人的身份上,也是难得的。

不过这整句话中的真假,还有待后看。

“这事……不过是老夫十几年前因为府中留下的两个孙辈尚且年幼,于心不忍,想着亲自教导或许更好些,便是辞了沧澜书院的职务,没想到周院长倒还是记得老夫。”

“今日三皇子这话老夫是记在心里,不过老夫年岁已高,恐是不能胜任了,况且现在……想来三皇子也是知晓,老夫这两个孙儿并不住在府内,这顾家还是需要我一个老爷子看着的。”

“今日三皇子能前来祝福顾家这门婚事,老夫不胜荣幸,也是想着三皇子一路风尘而归,虽然顾家厨子自是比不上皇宫御厨,但想必三皇子刚入京城还未来得及用晚膳,老夫已经吩咐下人去准备了一桌酒菜,之后的事也 可等到三皇子用膳后再说。”

老者的话找不到应该拒绝的地方,这般周全安排,慕天行一时没有直接开口拒绝,但将神情中那般沉思隐匿起来后,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有劳顾老费心了,看来今日倒是要与顾老饮上几杯方可了却学生的一大心愿。”

两人之间相视一笑,似乎对于这同坐饮酒尚为满意,慕天行自是没有忽视掉眼前老者那眼底的暗光,尽管极力隐瞒,可是依旧有着难以忽视的情绪流露出来,看来……当年的事情是影响至今的。

皇宫后花园中虽时常有妃子前来赏花,而且这三月里的天,花会过后更是百花齐放,但今日这后花园前来赏花之人确实不常露面,凉亭中静坐着一位女子,女子的白衣飘扬起来,那略显瘦弱的身躯对着一个方向,视线所及是一朵不知何故凋谢的牡丹,女子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笑意,但是那眼底……像是融入不了任何的欢喜。

“娘娘,这处风大,还是早些回去吧。”一旁站着的两侍女中有一人轻步上前同样轻声问道,这也是同样的话说出不过一个时辰,可是她们心知,这一个时辰对于娘娘的身子来说,已经不能够承受。

白衣女子没有答话,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境中,那看向枯萎牡丹的视线凝聚起来,细看时又像是眼底没有任何一物一般,只是目光渐渐染上了伤感之色,仿佛陷于往事之中难以自拔。

“娘娘……”

“你说这后花园中为何只有这么一朵花谢了?”白衣女子更像是魔怔的举起白皙的手臂,纤细的手指指向刚才看了许久的位置,身边两侍女的视线看去,那富贵丛中确实有一朵花枯萎了,花瓣看的明显已剩下两片,两侍女对视一眼,刚才开口说话之人便走了过去,白衣女子慢慢放下了扬起的手,那眉眼间的笑意全无。

侍女走进一看,那疑惑的神情顿时明了,回头看向自家的主子,似乎刚才沉重的脚步一时轻缓了些……

“娘娘,奴婢刚才细看,是因为花枝不知被谁折断了,所以这花没到花期便谢了。”侍女的语气显得很是平静,与之自家主子那脸上突然一阵悲戚的神色十分不同,白衣女子像是顿时明白了什么,嘴角处扯开的笑已经有着苦涩与难以言明的惆怅。

“娘娘……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眼见着白衣女子脸上的神情大不同,刚才回话的女子有些吓到连忙跪在了地上,一旁站着的侍女同样下跪,似乎十分怕惹恼了眼前的女子。

“没错,怎么会说错呢……不过是我错了。”白衣女子突然站起身来,身子有些晃悠,跪着的侍女仰面的面容上浮现担忧神色,不知从何时起,德妃娘娘的性子越发不定了,这一个月来身边已经换了几批侍女,她们是前两人被安排在德妃娘娘身边,可是娘娘的性子……

“娘娘……”跪着的两人齐齐喊道,看着已经移步走开的人显得有所不知所措。

“风大了,早些回去吧。”白衣女子留下这句话,留下身后两人,像是那枯败的牡丹花一般,颜色已褪。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王朝篇(七)

养居殿的门轻掩,一众宫女都在门外守着,有刚刚调到皇上寝宫不久的几人大着胆子看向了对面同样姿势恭敬站着的两位侍女,后宫传闻良妃娘娘待身边侍女十分之好,而良妃娘娘的温和性子刚才也是一见,更是难得是皇上亲自到了寝殿门口等人,陪同着齐良妃一起进殿了。

屋外众人都不免有些好奇,齐良妃久居后宫已许久没有出来走动,皇上也是每月两次会动身至良妃娘娘的宫殿中,可是像今日这般,倒是不常见。

屋内也不只有两人,与皇帝帝妃同处的,还有许久没有露面的四皇子,慕天越微微低着头,一时也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养居殿中焚香已有几日的时间,所以屋内甚至连靠近的桌椅都像是曾浸泡在这安宁香中,闻之确实心旷神怡,只不过呆在里头久了,不免有些困意袭来。

慕天越一身青衣,是皇宫中最常见的布料所制,也是刚才进来之时,座上的人视线停留所处,慕启斯看着眼前走进的人,他这皇儿时常一身青衣,也不见其穿过其它颜色的衣裳,自从那日天行换上了红衣之后,这皇宫之中敢穿紫衣的人是没有了。

只不过今日看着这惯常的打扮,大概是因为在这以紫绸装扮的房内,这身青衣显得有些不合吧。

坐于左手边的女子除了见面之时行礼之外,至今还未开口说话,天越这孩子倒是十分顾礼,只不过站的这般远……这性子依旧孤僻的很啊!

“越儿,朕前两日送去的药可是用了?”除了这孤僻的性子外,他还担忧的是这孩子自出生时带着的病,几年前太医诊断是活不过十五年纪,但如今看着这孩子只不过是脸色比常人苍白了些,眼下还是好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或许没有人能明白,他一个手握王权二十余载的帝王,既是盼着他与那人的孩子能长大,又是害怕着若是这 孩子熬不过那年,这内心的担忧是有增无减。

况且他身上的伤病频频复发,而这件事也只有那李太医与身边的女子知晓,座上的人幽深的目光落在身边之人脸上时,像是突然浅淡了很多神色,他对于身边的人,还是有亏欠的。

不只是因为这双腿,还是因为……那个没有保住的孩子。

“回父皇,太医说儿臣的病有些好转,多是因为父皇长年四处为儿臣搜寻名贵药材,儿臣心中是万分感激。”也还是十五岁的少年,但这番话说下来,座上的人那眼底仿佛是受宠若惊一般有些泛着泪花了,帝王是不轻易动感情,只不过一个从未在言语亦或行动上体恤过他的皇儿,今日这开口所说的话,他恐是会记住一辈子的。

慕天越就算在说这话时,那轻掩的眉眼间并无多少激动之意,语气中甚至都感觉不到所谓的感激,但是那眼底又因为见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自觉流露出的这般欣慰的神情时,眸色一暗,冷淡的神色中有些隐匿的情绪像是要爆发出来,只不过掩饰的很好,一直掩饰的很好。

包括长久以来的厌恶,自两年前心中开始的恨意以及现在的……淡漠。

但是他能说出口的这话,不过是因为……如今已是意识到局面有所转变了。

李太医自小为他看病,正是因为是父皇十分信任的御医,所以才得以接触到这个实情,父皇隐瞒许久的病情……

“越儿如此说,朕也感到十分欣慰……”座上的人神情中像是隐藏着什么神思,只是浅淡的目光因着留在眼前少年脸上的视线而越发的幽深起来,那片刻间有些失神的姿态因着身边人突然开口而缓和了过来。

“皇上看四皇子如此懂事,是否放宽了些心……臣妾看屋内的安宁香点着也不是一日两日,想来皇上是……”

“既然父皇与良妃娘娘还有事相商,儿臣先行退下了。”女子的话还未说完,原先站的有些偏远的少年突然开口道,语气中尽显淡漠,也是这时慕启斯回过神来,那一刻神色同样显出几分冷淡,却更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见着座上人点头,慕天行缓缓地走出了门,现下屋内只有两人了。

“皇上……您没事吧?”这温柔的声音像是二十几的女子才有的,眼前的女子面容上除了那双带着皱纹的眼眸倒还是看不出岁月侵蚀的痕迹,女子的模样温婉秀气,看着不过是比刚进宫时年长了几岁,也是看不出这恍惚而过的将近十五年的光阴是否有留下什么迹象。

座上的人可还记得今早束发时随身侍候的人发现长出的第十三根白发,如今自是比不过年轻那会,所以说这王朝还是早些定下王储的好。

“朕没事……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座上的人眉眼间已经是平复了许多情绪,脸上也不曾表现出什么神情,后宫之中他大概能放心交谈的妃子也不过是眼前这人吧,当初的生死一线中,他对于眼前的女子自然是惦记着这份情……虽说感情或许并不像寻常百姓那般深厚,但比之后宫众多妃子,也是能交谈一二的。

女子淡笑不语,眼睛中唯独眼前这一人了,大抵上她后半辈子的归宿……便是在这诺大的皇宫。

“朕今日让你前来一趟养居殿,其实是出于朕的私心……”慕启斯看向女子的视线无意间略过那脖子左侧,白皙的脖子有上一道渐渐淡了红印的痕迹,他的目光一顿,但接着把话说了下去,“朕原本有心让齐府的公子进宫当越儿的先生,只不过那齐凉意上书言明了心意,朕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举……说起来那人也是你的侄儿,朕便想着由良妃出面会不会好一些。”

齐良妃注意着身边男子说话之时眼底的神色,淡笑的脸上有过一丝了然,其实眼前人的意图……怎会是此。

“皇上若是真想让凉意进宫当四皇子的先生,那自是齐家的面子,也是他的福分,只不过皇上在向臣妾说这番话时,应该是已经做好了决定,臣妾若是答应了您,岂不是有些自讨无趣了。”女子的声音中有些哧哧的笑声,那专注的眼神也是看的身边的男子脸上突然的一红,慕启斯显然是被猜到了心思,果然这么多年来唯有眼前人才懂他……若是,若是当年那人也能懂他,哪怕只懂得五分,他们得结局也不至于如此。

“朕听着你这话,心中还是有些高兴得。”叹了口气,眼前尚不显出几分忧虑,只不过眼底的暗光是没有任何掩饰,齐良妃眉眼间的笑突然消失不见,脸上是十分正色起来。

“皇上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原因……不知臣妾是否有这个资格来替皇上分担一二?”齐良妃突然起身站在了座上人面前,那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但神情已不复刚才的平静。她原本就等着皇上派人召她见面,若说皇上有私心,那她这私心也是有的。

“良妃……”慕启斯看着眼前再次行礼之人,那面容顷刻间显出苍老之态了,这话若是这般说,必定表示后面要说的话已是需要深思过重。

“皇上心中也是清楚,臣妾不过平民之女,但自十九岁时便入宫,也是渐渐懂得在后宫中如何自处,臣妾不求大富大贵,只求齐家在这场……臣妾的家人能不牵扯进任何争夺中。”女子的声音中甚至透露出请求的语气,那眉眼间的淡雅已经是有了另一番的情绪,连带着这屋内淡淡的安宁香闻着也浓重起来。

“良妃可是知晓了什么?”男子的声音这时听起来有些陌生,那蹙眉的神情还是让眼前的女子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有意料到会如此,可是随即又是淡然一笑,仿佛是想明白了某些事,还是记起来只不过是刚才一时忘了的事情。

“臣妾深处后宫,皇上莫不是以为臣妾还能知道朝中发生的事……”这话说来带着几分玩笑与自身的那般留在嘴里的涩味,果真是不如寻常夫妻,果真是……王权永远是最为重要的。

“臣妾不过是觉得臣妾那侄儿的性子习惯了肆意而为,怕是会带坏四皇子,而且在这皇宫中,臣妾实在怕他说错话引来祸事。”她这话……起码也有八分是真吧,眼前的男子那幽深的眼眸带着惯有的深思,只不过比起刚才一瞬间沉闷下来的气氛,如今……或许是这安宁香起了作用,两人的神情都像是安静了不少。

“良妃如此说倒是朕之前考虑不周了,这件事朕搁置不议或许也是觉得有所不妥之处,既然良妃今日说出了这话,朕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朕今日……倒是想与你说另一件事。”慕启斯眼底的幽光一时盛了许多,女子点了点头,依旧站立的姿势更像是突然放松了下来。

只是……男子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浑身一震,那脸上平静的神情像是龟裂开来,其实是从心中带来的震惊。

“朕大概是知晓齐家公子早年已经夭折了,不知现在在府中的这大公子是齐家抱养回来的,还是……另有身世。”特别是后面四个字像是咬出的重音,总之女子的脸上是一阵苍白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王朝篇(八)

慕启斯眼见着面前的女子那瞬间苍白的脸,眼神中流露出的忧色是掩盖不住的,他的眸色也是渐渐深重了,宫闱之事向来隐秘,这后宫他虽然交由皇后管理,可是在皇后手中似乎并没见到想要的成效。

面前的女子自十六年前入宫选秀,一步步从主子走到被封封号的身份,这其中所经历的事情,大抵上是每一个后宫女子所面对的,而皇后更是在他身为太子时便陪在身边之人,她的手段也是见过几分,后宫不太平,就算表面风平浪静,也不过是为了做给他看的,可以说后宫比之朝堂或许还要凶险几分。

而二十年前的后宫,也曾发生过一些事情……

齐家家主当年与后宫之中某一妃子私交甚密,虽只是在如今那女子被打入冷宫之前才有的事,但那妃子进宫后与二皇子的母妃交情匪浅,因着当年宫中谋乱,二皇子与其生母先后离世,对外宣称二皇子不幸夭折,之后其生母也是郁郁寡欢离世,但个中实情……唯独几人知晓。

那妃子如今身处冷宫之中,是当年其自愿请居此地,而他当年顺其心意,不过是想着当这件事需要揭开隐瞒的那层幕布时,有一个思绪可以入手,亦或者说……留下了一个认证。

而此刻他已然猜到的,关于这件事还有另一个人是知晓内幕的……

“臣妾不知皇上为何如此相问,臣妾心知哥嫂十分恩爱,凉意也绝不会是臣妾大哥在外与其他女子……”齐良妃说这话时,若是身边有侍女在左右,或许还不会显得如此紧张,连声音中都能感觉到颤音,何况那温和的脸上有些大惊失色的神情。

慕启斯听之是微微皱眉,仿佛不仅是对于这话本身,更是因为眼前回话的女子同样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的担忧,良妃一向温婉的很,倒是从未在其脸上见过这副神色,看来是他今日所说的话着实有些吓人了。

不过这吓人的缘由……他还是想弄清楚的。

“朕无此意,只不过是想着齐家乃商贾之家,竟能养出如此学识渊博、洒脱不拘的才子,能入沧澜与天靖两大书院教书,想来确实不是一般人。”这番话中的感概有些来的没有由头,站在眼前的女子那拿在手中的手帕已经浸染了手心的汗,女子的面容像是逐渐安静下来,只不过因为这感叹的语气,心中又是升起了另一般滋味。

刚才一瞬间,她竟是怀疑……皇上或许早就知晓实情。

“臣妾……臣妾也不敢欺瞒皇上,凉意年幼时被抱养回齐府,自小在齐家长大,哥嫂待其如亲子一般,只是这孩子尚且还不知自己身世,哥嫂也是有意隐瞒,还请皇上替臣妾保守这个秘密,臣妾心知这个要求无理,但……”

“良妃不必过虑,朕刚才只是随口一提……今日召你前来,是从皇后那里听闻你这几年中常去冷宫见故人,朕倒是不知,这故人一说是何缘由?”屋内的气氛像是缓和过来了,齐良妃微微安了下心,只不过眼底依旧藏着几分冷光,皇上既然提起此事,说明确实是派人调查了一番齐家,至于是否有查到凉意的身世,眼下看来大概还是没有的,这也算是齐家守着的最大的一个秘密了。

而眼下座上的人所说,其实还是与这件事有关……

“皇上今日莫不是只想与臣妾话家常?”女子脸上的温婉再次出现,如同刚才两人之间或许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并没有说出,那神情中的淡笑将一切都恢复如初,座上的人眼神浅淡了些,眉眼间仿佛也是有笑意了。

“朕只是想起许久没与你下棋了,趁着今日朕有些空闲,下盘棋罢了。”

“臣妾自不敢推辞。”

“来人……”殿门立马打开,从外头进来两侍女,恭敬的走到了在座的两人面前,慕启斯一扬手,两人便知晓该如何做了。

“良妃可是还没有回答朕刚才的话?”笑谈中确实是已将刚才的沉闷抹去,侍女端来了棋具并摆上,齐良妃的眼底有了黑白棋子,等着眼前人将黑子夹在指缝间,她那只白皙的手才去拾起一粒白子,就眼前这一幕,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刚入宫的那会,也是……她也许久没有碰棋子了。

慕启斯是见着眼前的女子淡淡一笑,那视线落在了手指中的棋子上,眼底也是有着一片深思,他们之间……还是生疏了许多。

明月酒楼这三日大摆宴席,酒水供应都是不取分毫的,便是今日的酒楼比之昨日更为喧闹几分,一楼人满为患,一派热闹景象,小二已是忙到顾不过身来,二楼倒是显得冷清不少,楼上的包间今日也只有两人入住,加上已经住了五六日的小公子与其侍从,二楼的客人反而是不比以往的客人多。

一楼的热闹被此时站在栏杆处的人看在了眼底,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带出的笑意,却是当延伸至眼底之时,像是被故意挡出的一层纱布,隔绝了太多数情绪。

“听闻花家二公子回来了……”

“什么二公子,那是花老爷多年前与其他女人所生……”

“那无疑是私生子了。”

看得出似乎不止一处聚在一起的人在商谈此事,栏杆上的人显得百无聊赖的听着底下人的话,要说这凡间人还真是爱凑热闹的,倒是两三人聚在一起便可以从天黑谈到天亮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花家虽不算是大家大户,但如今与顾家定了亲,这成为亲家也是钉在板上的事情,岂是你我平民百姓可以招惹的。”

“此话说的有理,还是不好招惹的好。”于是有一些人也附和起来,倒是刚才信誓旦旦言明的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原本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花家找回来的二公子确实是另有身世……

尧翼眼底的眸光是幽深了不少,原来这二公子是他……没想到这一世的身份如此的,不一般。

说起来那只白虎也算是沧浪湮灭之后唯一与他有关的存在,至于那个孩子……暂且还是不要下结论的好。瑶华是一心认为这孩子是沧浪所生,可是从未听过当年驻守北荒的沧浪神将有与哪位女神仙有过来往,说是沧浪的性子闷,这几万年来也只与白祈上神打过交道,不过这白祈上神也是个性子极冷的,沧浪神将湮灭之后,呆在池祈山上几百年的时间不出来,所以说……惦记着沧浪的也只有她那个一心念着他的妹妹了。

呆在房中五六日,算是耐不住性子出门了,这几日连席在外做了何事,他可操不了那么多心,他那妹妹虽犯糊涂这么多年,但也不傻,多少分寸还是有的。

前任妖尊匪青与瑶华之间的纠葛,哪是一时半会可以说明的,九重天与妖界和平共处几万年时间,虽则在两千年前的那场北荒战事中有所变动,但两千年前这一战,九重天与妖界是站在同一战线,但当时已有一部分神仙表示不满,沧浪神将叛乱是九重天的事,妖界插足进来,当时身为天君的他也是多有不满。

“公子,那人将瑶华神君带到了妖界的领域,应该是发现了属下。”连席那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二楼栏杆处的人斜眼瞥了一眼已经不再议论的人,转看向另一边的热闹,那眼底有笑意浮上来了,这热闹比之九重天的可是让人心悦多了。

连席不入妖界,算是明智之举。

如今那前妖尊卫阳回来,这九重天与妖界的关系可就说不定了。无名老者即是曾经的妖尊,不得不说这其中的际遇还真是让人不禁深思。

当年渊清古神到底在无望海留下的是什么,而堂堂妖尊又是如何被困于此,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依着传言中妖尊卫阳的性子,怎会守在一个破地方……十几万年的时间,当真是一人孤寂的十几万年。

“公子……属下是否要……”

“神君看着办的好,只不过在这妖族的地盘,神君小心为妙。”心中传话就此中断,尧翼撇了撇嘴,就像是三岁孩童因为不满什么而生气,他刚才的话若是连席听进去了是好,若是没有听进去,也是会跑回来一趟问他的主意,要说这些人心中明明已有主见,偏生还要前来问他,不过是因为他身下的这个位置……九重天上的天君,也不见得有多么稀罕。

二楼与底下的场景相比确实显得冷清不少,尧翼有些不满现在的身躯,还是要等上几日……若是底下有人往二楼所在看的话,倒是能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孩童那满脸的嫌弃。

正当人是打算回房时,隔壁房间内走出一人,那黑色的衣袍掩住了大半的身躯,自是面容是看不清的,尧翼的脚步一顿,大概在外人眼里是以小孩子的目光来打量他人的,黑衣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生装扮的人,这书生……尧翼微微皱眉,浑身散不去的血腥味,便是不愿多看一眼。

推门进屋之后的尧翼脚步又是一顿,那回头看向身后关上的门,刚才的两人已经下楼去了,他的眼底幽深许多,那黑衣人便是江安王……眼下这可是关键人物。

第一百六十八章 王朝篇(九)

凤仪宫内今日依着皇后娘娘的吩咐,是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四五个宫女在整理着清出来的书籍与两箱里头放置了皇后娘娘收藏多年的小玩意,这些东西还是要等着娘娘的指示。

屋内静坐饮茶的女子约莫三十不过八,那保养的极好的面容上也只有细细打量之时才可见的皱纹,涂了寇红色的指甲的手在拿起梳妆台上的那把木梳之时,女子的眉眼是微微挑开了的,那脸上精致的妆容自是显的年纪轻了许多,不过透过面前的铜镜看向站在身后的侍女那张脸时,眼底的冷意有了几分晕染,都说这后宫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就连平时侍候妃子的一众婢女个个也是清秀可人的。

盯着铜镜有一会的人慢慢将手从木梳上移开,视线落在这梳子镌刻的纹路上,目光半是闪烁半是伤神,这梳子还是当年嫁入太子府中太子所送,也是如今的皇上在新婚之夜为她准备的见面之礼,这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都老了许多,倒是唯独这把梳子没有什么变化。

上面镌刻的四个字……百年好合,女子的目光是晕开了点点笑意,一时嘴角的细纹也是暴露出来,起码到头来她还是有着正妻之位,百年之后与皇上一起合棺的必定是她。

玘月王朝历代的礼制,皇上不会轻易更改的……

转眼看着渐渐收拾好屋子的侍女,平淡的神情中浮现一抹深思,今日皇上召良妃前去养居殿,这可是几年来难得见上的一回,也是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她推波助澜的作用。

后宫妃子虽不能议论朝事,但这朝政之事有时也会传入这后宫妃子耳内,后宫如今已有封号的妃子不下十位,其中除了良妃之外,其他人娘家可都是在朝的大臣,最近京城中闹出动静的还是几日前说是那雪玉坊内平白冒出的姑娘,自称是江安王的遗孤,她倒是没有听闻皇上在上早朝之时可有提起过此事,想必朝中各大臣也在等着皇上……亦或者说是等到皇上发怒之后才会有所言论。

且说这女子是冒着欺瞒皇上,欺瞒天下人的罪名在此,但是就这个节骨眼上才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可是应了宫内已经有了的传闻,江安王的行踪已是被人发现……

那雪玉坊是何地,里面的女子又是何等身份,这情况若是属实,必定是丢了皇家人的颜面,皇上必定也是会彻查一番,那现在看来,皇上还未有所行动,是想着先弄清事实嘛。

“皇后娘娘,奴婢已经收拾好了……不知这箱子是要摆放到何处?”屋内留下了两个侍女,离开了放置的陈旧书籍走到了自家娘娘这边,两人神情自是十分恭敬,甚至于那稍显的年纪较轻的婢女脸上还有尽力掩饰的惧意,年长的一人开口道。

身后正在为其整理发髻的侍女见之服侍的主人脸上的神情,突然微微躬身行礼,将手中梳理的木梳双手归放在台上,脸上的恭敬神色如出一撤,之后是再次行礼告退了。

在一旁看着的侍女彼此之间不敢有所动作,近些日子皇后娘娘这凤仪宫中时常调动人手,先是将跟着德妃娘娘多年的两个侍女调了过来,说是因为皇后宫中都是一些新来的宫女不懂规矩,让她们先带着熟悉一下宫中的规矩,之后皇后又是送了一批精心挑选过的宫女送往德妃娘娘的寝宫,但不知是何缘故,送去的宫女都是呆不到两三日便被德妃娘娘送回来了,而这一般送回来的宫女,若是皇后娘娘当日心情不好,则是要被送入丝艺坊,沦为那下等宫女了。

前日又是从其他宫殿调了两位婢女去了德妃娘娘那处,还不知那儿又是会有什么情况,这几日皇后娘娘的心情也是不好,今日整理凤仪宫的东西一众人也是十分小心翼翼的。

“派人送到五皇子的寝殿。”女子的声音中仿佛藏起了最初的情绪,那目光清浅的看向摆在不远处的箱子,眼底渐起幽光,突然一瞬间像是在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这笑容中是带着一丝欣慰与深思,她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每日都是如履薄冰,可若不是为了辰儿,早在那年那女人离世之时,她便是有心想进佛门参悟了。

“是”两人齐齐行礼告退了,屋内除了一堆被清出来的书籍与那显得孤零零摆放的箱子,还有一个仿佛刹那间苍老许多的女子,这后宫高墙,这深宫内院,争斗永不停止。

德妃嫁入太子府前曾与当时还未封号的江安王有过交往,两人之间有一段在百姓之中同样流传的传闻,德妃入宫之后虽也受宠,但只等到那女人进宫,这后宫中便没有这所谓的一碗水端平,自是不能责怪皇上,说到底……还是宫中的女人过于低贱了。

已有七八日德妃的举动十分古怪,起码是与往常显得性子急躁了很多,她当初从其宫中调出两个侍女确实是为了她做出的那番解释,不过后面她送到其寝殿的人,确实是有着其他目的。

不过两三番被送回来的人也是说明德妃的心思必定是有所发觉,虽则这件事还没有传到皇上耳内,但就算皇上知晓,这后宫之事还是她来管治的,不过是调动了几个婢女,皇上也不至于跟她大动肝火吧。

这些年皇上对于德妃虽算的上是不理不问,但是这贵妃之位一直未变,甚至她都能感觉到,皇上对于德妃的感情或许比之对她还要深重几分,从当时在太子府的时候,她们两人之间就已经是水火不容了。

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已经明白皇上真正爱的另有其人,可是不曾尝过后宫中的阴冷与孤寂,她的手段也不会如此……越来越残忍。

傅府门口已经挂上了红绫,连在两座屹立不动的石狮子身上也是系上了红色的绸缎,府内今日更为忙碌。入手已然是显得不够了。

只不过来往行色匆匆的一众下人脸上倒是不见婚宴的喜悦,虽则彼此都知晓傅家确实许久不曾有这般热闹,但明日的婚宴……看着大公子连日来脸上的神色,府中气氛还是有些沉闷的。

大公子今日一早出门,按婚宴礼制今日是应该留在府中安排诸多事宜,今早绣阁将婚衣送了过来,连带着两箱的贵礼,府中下人中也有人不禁议论,陈府的聘礼在早些日子已经送去了,这处送礼而来的人也不知是何缘故。

丞相府

傅明染一大早起床后发现枕头上湿了一片,呆坐在床沿边看着昨晚留下的痕迹,莫不是昨夜所见并不是在梦中。还有些不甚清明的视线看向窗户,紧闭的窗户并没有与以往不同,刚才竟是恍惚间以为昨日晚上是见了什么人了。

“大小姐,您醒了。”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侍女……那一刻傅明染是有些下意识地皱了眉头,眼前走过来的侍女在她眼中,这面容是否有变。

“梁儿”开口之时傅明染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声音这般沙哑,像是大哭一场之后留下的痕迹,她脑子有些恍恍惚惚,只是觉得这进来的人似乎不应该长这副模样。

“是,小姐可是有何吩咐?”放下手头东西的人走了过来,已是十分熟练的拿起了昨夜折好放在床边的衣裳,傅明染神情有些迷糊,只不过眼底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看着眼前侍女的目光,带着打量与不解,仿佛是刚与面前人第一次见面。

“梁儿……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依旧是沙哑的声音,眼前的这张脸依旧是乖巧如初,但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同,傅明染揉着额头,脑袋确实是昏昏沉沉的。

“小姐昨日中午午睡之后醒了一次,然后到此时小姐才醒……小姐睡了有一整夜了。”眼前的侍女脸上还像是在细细算着时间,傅明染沉思了一会,眼底的清明可见,那突然起身的动作倒是有些吓到了眼前人,毕竟她是赤脚走路。

“小姐,地上凉,还是……”

“无妨”地面确实凉,不过也让她的头脑更清醒了,睡了一整夜的时间,可是说昨日晚上她并没有见何人,莫不是梦中所见……

“小姐……今日老爷出门后,有人送了两个箱子来,说是送给大小姐的礼物。”侍女的脸上倒是流露出一丝激动,傅明染静看着,静默不语。

这送礼的人……她刚才一瞬间脑海中只想到一人。

“小姐,已经有人检查过了,是一些十分珍贵的玉器,现在正放在大厅中,是否要等到老爷回府之后再看?”侍女这番话还是有分寸的,只不过傅明染听着似乎也没起有什么反应。

“小姐……”

“那就等公子回来之后再说吧。”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声音中除了依旧的沙哑还有一丝不安,昨夜便如此毫无知觉的睡了一整夜,醒来时枕头上的一片泪迹,却是当真记不得昨夜是否有梦见过什么。

侍女将床边的绣鞋拿了过来,又是乖巧极了的模样蹲在了傅明染面前,后者的目光看向这张清秀的脸,心中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也并没发现任何异样。

第一百六十九章 王朝篇(十)

在楚家书房的傅明渊神色中像是在等着什么消息,这般显露的几分紧张也是难以看到的,对面之人手边是有一碗黑色的汤药,浓重的颜色倒是让人望而生畏,不过傅明渊眼前的男子,却是眉色不改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屋内的药味却是因此更为浓厚,两人对视一眼,楚斐然气色好转很多的脸上浅浅一笑。

“这倒是每次来都碰上我喝药的时候,有些凑巧了。”放下药碗的人甚至于一向苍白的脸颊也有了红润之色,楚斐然随意出口的话,却不曾想眼前人倒是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会,起码这在视线之下的面容是有如此神色。

也是不知明渊在等的是何人……

傅明渊眉眼间有一丝倦意,眼底的一抹紧张之色渐渐的晕染开来,可又因着眼前人话语中的些许调侃,他的眸色深重起来,这所谓的凑巧之时,大部分时候都是人为的。

“我若是告诉你,每次喝药时心情是极不好的,偏生你又来了,你说是否……”

“斐然心情不好的缘故,是因为我前两日与斐瑜见面一事吧。”这句由傅明渊突然开口的话果然是有些作用的,眼前 人是一怔,接着眉眼间的笑意就是止不住的了,仿佛有些冷冽的空气中有一声哧哧地笑暴露出来。

傅明渊见着眼前这幅变化的场景,神情倒还能保持淡漠不语,刚才所有的话,斐然是想着让他先提出来这件事来吧。

“明渊果真懂我……不过,我倒是猜不透你的心思。”笑声与笑容是顷刻间消失了,楚斐然除了眉眼间浮现出来的些许哀愁,倒还真是没有其他情绪。

斐瑜自那日从傅府回来,便不曾主动开口说话,虽则神情之上是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这几日连各酒楼的掌柜都言二公子行事有些心神不宁,情绪显得低落,他便是想这孩子的心结还没有解开,即使人已经是主动去找最关键的人,也就是此时坐在他对面之人,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以往明渊的心思难懂,但他还是能猜到几分,可是眼下这件婚事,他竟是猜不透,看不明。

以眼前人的性子,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对于感情向来也是冷冰冰的,就算是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婚烟大事岂是儿戏,明渊向来划分的清楚,更何况这与陈家联姻,本就不是单纯的依着感情之故。

“看来你并没有从某人口中听到那日商谈的话,若是怕我伤到你那亲弟,便不要再问……”傅明渊的话像是欲言又止的,只不过人是转眼间脸上浮现出一幅漠不关心的神色,但是那不自觉蹙眉的动作令对面之人眸色一暗,嘴角已是有了上扬的弧度,看来事情还真是比他想的……更为复杂。

如此说……明渊对那孩子确实感情不一般。

“这一刻我倒是觉得是斐瑜说了一些话让你生气了,要不然刚才这话,不像是你的性子所说。”傅明渊目光渐渐幽深,看向眼前人却是眸色深重了,不知今日他送往丞相府的东西……那丫头是否有看到。

“其实说实话,刚才起便觉得你有些心神不宁,明日傅府大摆宴席,今日京城却没有什么消息,这一次我倒是猜想,恐是这大婚只是个幌子,实情如何……不知与我预料的是否一样。”

傅明渊却是不再做出什么表情,眉眼间仿佛在等着何人的心思也是掩饰起来了,目光又是显得清冷了几分,只等到明日……一切自会分晓。

“景桓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可有什么看法?”面色不变,今日商谈之事也摆在桌面上来了,傅明渊的语气不觉重了几分,楚斐然浅笑之后也是神色突然端正起来,看来今日明渊来此,还是有几件重要的事。

花府一直未有动作,百姓之中虽也传言此事,但景桓也不曾在众人面前露面,那日派人转告的一番话,像是景桓已经是知晓他的意图,只不过后日顾家与花家的婚事,如今身为花家二公子的花景桓,理应是要陪同新娘前往顾家。

之前从未听闻过景桓有此意思,恐是这件事来的有些不同寻常。

“景桓若只是想认亲,也不应该选的这个时候,毕竟后日在顾家与花府的婚事上,出场的人中大多是官员,更是听闻皇上将派三皇子前往 ,景桓的身份可不单单是花府寻回来的二公子。”

楚斐然的神色也是显出了几分凝重之意,傅明渊听来这番话眸光更为幽深,这也是他做的一个猜想,景桓在渊清山庄呆了一阵子,却没有传回多少消息,突然没有任何迹象的回了花府,这个中缘由……还是需要探究一番的。

只是原本景桓的性子过于沉闷,若不是看得出并没有什么心思,则是他将心思藏的太深了。

“你便是认为……景桓是另有意图?”傅明渊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看向眼前人问道,“只是渊阁的规矩中,他已经不属于渊阁中人了。”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沉默了一会,虽则规矩是死的,但渊阁分散在四周的人也应是知晓了这个消息,景桓打破了这个消息,而如果他这个渊主没有表态的话,之后渊阁可能人心不聚了。

“这事或许还没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再说……明渊担心的真的是这件事吗?”楚斐然显然也是思索再三之后开口的,也许当真是一切事情等到了他应该发生的时候,世人才会看的明白。

傅明渊嘴角的冷意是很明显的,只不过神情之中并没有显露出来,而对面之人同样知晓一点,真正能使眼前人心思扰动的人,没有几个。

“明日婚宴,傅家邀了楚家,齐家,你这个当家家主是应该露面的吧。”却又是话题一转,傅明渊的语气中恢复过往的平淡,神情自然平静,并无什么异样。

楚斐然刚到嘴边的话留着痕迹吞咽回去了,想现在才是看明白,明渊不过是给了他一个问题,让他自生烦恼去了。大概真正的事情。明渊已经有了一番计划。

皇宫的森严与严肃一如往常,只不过是今日皇宫上空多飞过了几只不知名的鸟,便是今日的守卫大多被调派到一处地方去了,而且今日向来禁锢之地是有人打破了这般拘谨,宫门口的人早早通报说是三皇子回宫了,自天城县回京,必定是一路风尘仆仆。

养居殿的门还是闭着的,屋内的两人不觉中已经下了四盘棋,有侍女站于一旁,不得一语。

“良妃的棋术不比以前了……”男子略显浑厚的声音在屋内四散,对面的女子脸上淡笑不语,点了点头。

慕启斯吃掉对方最后一颗白棋时,那眼底的幽光在不显眼的地方闪现了一下,看着眼前女子的神色,突然再行开口……

“不过朕还是输了一局,良妃聪慧过人。”第三盘棋的时候确实是她赢了,女子脸上有些红润之色,但眼底的一片平静看起来过于平淡了。

“臣妾不过是侥幸而已……”坐着的人缓缓起身,姿势优雅,神情平和,继而说道:“刚才宫女来报,三皇子回京了,臣妾不敢多说,不过三皇子此时回京应该是有事要上报皇上,想着臣妾先行告退。但臣妾今日甚是欢喜,皇上朝政忙碌,还请多保重身体。”一番话下来,大概是合了女子的心绪,看着眼前依旧看得出年轻时俊朗模样的帝王,良妃淡淡一笑,眼底其实含着许多情绪了。

像是这一别……是永远。

慕启斯神色一正,凝视看了一眼站着的人,点了点头……

“今日这棋下的也痛快,朕也是十分欢喜。”这语气中的些许柔情也算是多少给人一种安慰之意,女子依旧淡笑,之后行礼告退了,身后跟着来之时的两侍女,女子的身影远离了并不常来的养居殿,这寝殿还是多了几分冷意,当真是不知皇上为何喜欢呆在此处,难道只是因为……当年那女子时常留宿此地,便是之后皇上便不太喜其他妃子留宿其中,也只是会到其他妃子的宫中留夜。

“娘娘,奴婢看今日皇上确实是高兴了。”身后有一侍女开口道,语气中的笃定差点连她都要相信了,不过是浅淡一笑,外人眼中是如此的……怎得她却是感受不到。

“娘娘,依奴婢看,您该时常出来走走,这后宫中或许并不是那般的……”

“有些乏了,先回去吧。”女子的步伐始终是不紧不慢的走着,背影看来……有几分凄怆。

皇上若不是调查了齐家,便是不会对她问出那番话,而皇后在皇上面前所言之语,皇上若是没有放在心上,便也不会前来问她,她今日是欢喜,这养居殿向来只有皇后一人能进得,更是没想到今日还对弈了几局,细细想来所有的话……皇上其实是想……套出她的话来。

便是这些……她确实是乏了。

“是,娘娘。”三人往她们静寂的宫殿走去了,身后越来越远的宫殿殿门打开,有一红衣男子,步履显得有些匆匆,之后大门紧闭,一时四周的气氛又是不同了。

第一百七十章 王朝篇(十一)

慕启斯看着眼前的人,红衣之下,容貌越发与那人相似,其实行儿的身份……德妃这些年隐瞒的很好,只不过当年发生的事情多在他的掌控之中,二十年前的叛乱,到今日才有了进一步的进展,若是他那皇弟回来了,这玘月王朝的太平局面……则是另一番样子了。

不过一趟天城县之行,眼前人似乎变了许多……

“父皇,儿臣与林大人一同离京,林大人已经前往并州上任,儿臣在天城县内调查顾大人遇刺一事,已有一些眉目。”慕天行的语气中当真不见任何情绪,神情清明,视线是十分平静的落在眼前人脸上。

“行刺之人的身份虽未明,但已追寻到其行踪,儿臣这个时候回京,便是因为得到刺客前往京城的消息……”见着座上人微微蹙眉的神色,说话之人眼底的幽光乍现,转瞬之间又是一派平和,父皇不一定是还未知晓渊清山庄的事情,他若是多说反而暴露出了其他东西。

“儿臣是担心这些刺客还是将顾大人当成了目标,所以今日进宫特意请示父皇,是否派侍从保护顾大人。”顾府自然也有侍从,不过这些家从的武力自然比不过宫中的禁卫军。

慕启斯眉眼间拢聚上了深思,之前天城县遇刺一事,他以为对方是将目标定在了顾家身上,定是会选择机会拜会顾家,不过他派去监视顾家的人尚未传上消息,说明人还是没有弄出动静,莫不是在等着一个更为合适的时机。

让眼前人前去天城县,也只是为了将事情真相早日揭开,等着时机差不多的时候……他再宣布太子人选,也好退居位后,度过之后的几年时间。

“天行可是与顾家家主商谈了?”座上的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出了另一件事,那显得幽深的目光看向眼前的人,慕天行点了点头,沉默中其实隐藏了些许心思。

“儿臣与顾老浅淡了一会,还说明顾家与花家的婚宴,儿臣会带着厚礼前去。”这也是他们商谈的话,不过慕天行的神情看不太真切,仿佛是在此重复这些话时,有意克制着什么情绪。

座上的人目光一沉,却是点了点头,慕启斯缓缓离座,扫了一眼还未摆放回去的棋局,若说身边人已如这棋子一般,每一步都是精心走出的,不浪费任何一颗棋子,但是也绝不允许自家棋子倒戈,军营之中藏有他者奸细是寻常之事,之所以没有立马将人指明出来,是因为往往留着这人,之后或许会有更大的用处。

“也正好将朕的那份礼带去,顾家也是百年望族,朕既然赐婚,有些礼数你还需打点好。”

“儿臣谨记”

街道上行人纷纷为丞相府的马车让路,马车缓缓行驶在往丞相府的去向上,车内的人手中持卷,视线落在纸页上却是没有定格开来,安鸣眼底的些许怒气渐渐压制下去,皇上自然有能力判别真假,但那些大臣所言,全是附和与道听途说而来,雪玉坊那女子的身份并未确明,如何就将一个歌姬的出现说为朝廷中已有叛党的罪伙,这其中隐射的人……将禁卫军统帅都言明其中,是否是夸大事实了。

然而他这番怒气下来,自知生气的并不是这个,皇宫中不是没有征兆……

今日皇上虽在早朝之上没有表明态度,但皇宫中这几个月来出现的意外之事无不表明蒙平羽失职所在,关于刺客的事情先撇至一旁,有关九鹿鼎的事情他后来也有所耳闻,这般挑衅已经很是明显,从这里看有谋逆之心者则是可能,外来人潜入皇宫若说有不被发现的可能,则是本身便是宫内之人作案更为可信,事情是由蒙平羽发现的,但这件事情皇上却是没有私下再查探下去,是没有交给禁卫军统帅,还是这些动静并没有弄得他人知晓,若是前者……说明皇上当真是起了疑心。

蒙平羽的身份在礼部册子中已经确明,不过其籍贯……这件事他并不知晓,若想查探在朝官员的籍贯,需得到皇上的圣旨同意,因为当初礼部的立册是十分严苛的,若说是有人提出且发现籍贯有假,整个礼部也是要重罚,毕竟这在朝官员的身份可是关系到当朝皇上乃至皇族之人的安危。

若不是皇上有疑,今日早朝之时便不会只字不提雪玉坊的事情……大臣中今日虽有人提及,但也是在看着皇上的脸色上,只是皇上一直是冷着脸,看不明白。

“老爷,今早有人送进丞相府两箱礼,说是送给大小姐的。”车外的声音突然响起,车内的人翻阅的动作一顿,目光略深了些。

车内的人也没有开口说话,马车继续缓缓地行驶着,安鸣知晓此时府中有人是在等着他的。

傅家宅院

“木侍卫,你可回来了?”木悠刚进府,两个侍女便走上前来,脸上似乎都显出几分焦急。

“府中可是有事?”连带着他的眉头一皱,这刚办完公子吩咐的事,看样子公子是还未回府的。

“沧澜书院的沈先生来拜访公子了,已经来府一个多时辰,我们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招待。”说起来那沈先生的容貌与之前的白先生还有几分相似,但他们这些下人自然不懂其实关系。

“知道了……公子应该快要回府了,派人端些糕点去,不可怠慢了。”木悠边说是边往后院去了的,公子今早吩咐他送了两箱礼去丞相府,也没有留下名字,不知道二公子会不会猜到……只是难为了公子,公子这般精巧的心思……大概是为了明日没有遗憾吧。

“好的”侍女也是匆匆离开,原本今日府中便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此时傅府门外也是刚停下了一辆马车,车内的玄衣男子缓缓下车,步伐不紧不慢,但是神色有些暗淡。

便是门口有人迎了上去,傅明渊抬头看了一眼府门的红绫,眉眼间还不曾见几分欢喜,倒是眼底多了两分担忧之色。

“公子,沈先生在府中等着您。”门口侍从道,也是一脸的严峻,其实傅府上下似乎还没有人因为明日的婚事而有多少欢喜之色,便是明日就是两家的婚宴了,可是公子的动静还没有开初时的大。

傅明渊眸色不变,像是点了点头,步伐是朝着府内而进,身后的马车也被车夫牵了回去,人是进了府门,傅明渊的神情才收敛了起来,还是平常的清冷了。

有侍女见着回府的公子,便是行礼之后往客厅前去,傅明渊是见着,眼底的幽光重了几分,似乎府中下人对这客人……十分客气有礼,他是记得当年白祈在府中教书时,与府中的一众下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公子,您回府了……沈先生……”木悠刚好从后院又回到刚才与侍女交谈的地方,没想到自家公子确实是尽快回来了,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见着眼前主子的神情,便闭口不言了。

傅明渊是直接往客厅走去的,沈君这个人只是知道,还未有所了解,他与白祈的关系也是一直没有查明,或许一开始也只是他们的猜测,只不过是相貌上有几分相似,世人相貌相似却无亲无故的人还是有的。

客厅显得冷清了些,傅明渊进屋时是见着一个背影,他的神情一怔,不由想到了那日花会上与明染见到的……也是眼前人。可是那时明染的反应至今让他不解,这个中缘故……未知。

大概是听到脚步声,背对着的人回头,沈君那一刻见到眼前人时,眼底的光芒突然亮了,只是脸上的神情自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公子今日……”

“不邀自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的心思不轻易显露出来,但是傅明渊做了一个相邀的动作,之后是面对面坐下了,傅明渊也没有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他是下意识的察觉……今日大概是要知晓一些事情了。

“看样子傅公子也不惊讶于在下今日的拜访,在下确实不邀自来,不过……在下却是有事前来。”这番话说的十分客气,但是傅明渊还是起了兴趣,不知这话中的意思可会关系到白祈。

沈君突然一笑,原本显得有些魅惑的脸更是如夏日的菡萏一般夺目,傅明渊心中不免再次比较,这人确实与白祈的性情大不相同。

“看来傅公子似乎对在下所说的事不感兴趣,还是说……”傅明渊是见着眼前人笑不及眼底,他那双清冷的眸子也是淡漠的很,“傅公子已经猜到在下将要说的事。”

气氛一度是十分冷的,两人的视线此时没有相交在一处,傅明渊的目光带着几分锋锐,听闻沧澜书院的院长曾拜访齐府亲自相邀凉意前去沧澜教书,他是知晓凉意的性子,这皇宫是不会进的。

“沈公子不如直说,今日府内实在太忙,傅某也刚从外面回府……”傅明渊冷淡的语气让面前人将视线移了过来,可是没有见到眼前人丝毫不满的意思,反而是沈君脸上有了一些笑意,起码这笑意在傅明渊看来,带着几分了然于心,像是他所为的一切都在眼前人眼下,一清二楚。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王朝篇(十二)

只怕明日的婚宴不过是一场局罢了,眼前人一番精心策划,可是依着两百年前那道追思引的结果去了。

天君此番来人间,便是为了纠正当年由瑶华神君改变的这玘月王朝的命数,可是他在人间观察的这些日子,又是来之前见着司命神君的命簿,这所有的命数中唯有傅明渊的是没有记录在册的,而傅明染这丫头因为有白祈当初施下的法术在,其命数也不像往常被贬下凡或是自愿入世经历轮回的神仙,先抛开眼前人那看不透的命数,只要那道追思引的术力未消除,便可看着这个丫头的命路轨迹而来。

而天君所想的是找到这一世的沧浪神将,从最开始的人身上着手,只不过当初瑶华神君在那本命簿上更改的,如今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沈君目光沉沉的看着眼前人,突然开口道:“在下是来祝傅公子明日的婚事顺利举行,祝愿你与新娘子百年好合。”不论是天上的明渊神君,还是人间的傅家大公子,唯一牵挂过的人怕是只有池祈山上那被白祈宠坏了的弟子,虽则在九重天上也不曾亲眼见过这两人的相处,但是也听闻当初明渊神君是因为帮池祈山的弟子青挽而触犯了天规,而这丫头却是一心去偷长青灯,结果被天君责罚被贬下凡。

其实想起天君尧翼所为……这天规若他当真是放在眼底的,也不会因着明知晓瑶华神君犯下大错还迟迟没有劝诫,瑶华神君为了一己私情改了天地秩序,这事也该是比之明渊神君所犯之罪还要严重,因此显然当时天君所在意的……并不是这明面上的事情。

傅明渊的眸色很重,更像是聚着雷雨之前天际出现的片片乌云,翻涌着几分冷意与警惕,眼前人来历不明,与当初出现在京城的白祈一样也像是突然现身的,此人与之如今朝堂之中明显站于三皇子的一派应该没有来往,但是身处沧澜书院,或许多少是知晓了一些事情。

“傅家乃京城第一商贾大家,想来傅公子平日里也是十分忙碌的,更何况傅公子……可是还有其他身份。”后半句话中带着的语气,同样也像是将事实情况知晓的一清二楚,然后傅明渊却是神情淡漠,眼底也没表露出多少惊讶,只是眸色的深重并没有丝毫减退。

沈君见着眼前人没有半点反应,嘴角也是一勾,果然还是如此冷清冷心之人,与之在九重天上大抵上没有变化的。他虽不曾与司法神君有过交情,但还是谋面几回,其实与此时眼前之人给他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同的。

九重天上的神君,眼底从未有过他人的身影,因着是司法一职,人情之上自是淡薄的很,也不曾见到其与小仙青挽相见时的场景,自是无法得知,这神仙动了凡心是什么样子的。

但看追着一个虚影有两千年时间的瑶华神君,她这凡心一动,却是付出许多代价了。

傅明渊依旧没有开口,便是对面之人脸上浮现几丝无奈神色,沈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许多事本不干他事,他来这插手,不过是为了寻一缕如今不知道是否尚存的魂魄,说到底他也是想弄明白,被忘记的那些过往的记忆……是什么。

“渊阁的存在原本并不危害到这皇室,可是傅公子此刻应该是明白了的,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事就不会按以前的轨迹发展了。”沈君也是心知他这句话中,其实暗藏了自己的一些心思,他虽与天君做了约定,呆在这人间暂时的任务是让偏离轨道的事情回到既定的安排上,可是不代表非得听命于谁,那江安王说到底还是人间之人。

可是眼前人……即是仙骨在当年的二十道雷劫之下剥离的一干二净,但那只是寻常神仙才会彻底断了天缘,如今他是看的明白,想必离开九重天来到此处的天君同样看的明白,司法神君明渊身上还有这其他的神力,只是一部分残留的神力,但对于九重天上那些整日里无所事事却不专心与修炼的神仙来说,这部分神力足够将天君从他的位置上拉下来了。

具体来说,还是因为当年渊清古神陨落,九重天失去了古神的神力庇佑,便是所有的神仙修炼都会遇上难以突破的瓶颈,久而久之,大家便习以为常,也不知是否是因着这故,天君才找了一个罪名将人下放到凡间来了。

可即使眼前人并不打算参与这王朝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无法避免了,所以在白祈的影子冶灵呆在这人间的两百年时间了,既是让远在无望海的白祈能多少放安心来,也能继续将无望海的秘密给挖掘出来,原本以为影子也回到无望海是表示事情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只不过……是他有些想多了。

“看样子沈公子并不担心有麻烦惹上身。”傅明渊的清冷神色,眼底有着面前人那不知何故突然浮现上来的带着凄色的神情,可是知晓眼前人并不是白祈,但每每都有将眼前这张脸看成是那人的容貌的错觉,像是不是几分相似,也是完全一模一样了。

沈君大概也是察觉到了眼前人的一丝异样,自个的眼眸中反倒有片刻的讶异,看来面前人体内那并未因为轮回而消散的神力依旧如此强大,他是用了法术才幻化出一张与之前只有几分相似的脸,像是与天君尧翼还有司命神君连席面前,他的容貌是没有丝毫改变的。

这是否说明……事情比之他想象的,发展更为难以预料起来。

“傅公子这话,想来是明白在下的意思了,沈某今日在此便直说了……当朝皇上虽然勤勉朝政,但实则皇上久病不得治,朝堂之上知晓的大臣自然没有几人,但眼下皇上也有心立下皇储,看似三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在下觉得……皇上并不会将王印交由他,这其实缘由,不知傅公子是否有猜测到?”

沈君一时停顿,看着眼前人那脸上深思的神色,心下才是有了点分寸,眼前人的心思虽不是完全看透,但就是因为差一点也是差了许多,他的异灵身份虽保证在凡间时可以使用法术,但是若是违反渊清古神定下的规矩,迟早会有天谴。

“以皇后一人之力无法动弹三皇子在朝中的地位,但傅公子应该能想到,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皇上有心立谁,自然有皇上的心思,而皇上的这份心思,可能是看了各皇子的身份,而非能力。”

他想将话言明到这个份上,眼前人应该是知晓了吧。

傅明渊眼底的冷光一闪,带着些不近人情的神色,渊阁中探查当年的事情也只是查到了一些影子,像是那件仓促的事情发生之后,有人特意清理了留下来的痕迹,不留下一丝线索,就是为了不让后人,也是想他们这般身份的人继续查探,但这反而说明,当年的事情带有它的隐情。

渊阁中查到的一部分线索,江安王叛乱一事是与顾家、齐家有关,其中还牵扯到皇宫中当时生下皇子不久的一位娘娘,夭折的二皇子还有其生母也是在这场谋乱中离世,具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情者是完全不知情,可是知情者……寥寥无几。

“现在看来傅某对沈公子的身份是越来越好奇了……”傅明渊也是直说出这句话,能有刚才那番见解的人,若不是长时间浸淫于官场,还真是猜测不到还有哪种可能。

而眼前人似乎预料到会有这句话的说出,沈君是淡淡一笑,但是眼底的幽光重了几许,脸上似乎还有所犹豫,只不过看着那有些轻抿的唇开启之时,傅明渊却是心下觉得,眼前人会给他一个……十分不同的答复。

“傅公子可信鬼神?”不过是七个字,可是能感觉到屋内的气氛明显不同,傅明渊的眸光深沉的有些可怕了,但是那神情中的深思,沈君是看在了眼里,眉眼间浮现出些许笑意,尽管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眼下显然……眼前人有些犹豫了。

“鬼神之说多是存在于古籍之中,不知傅公子可有阅读过此类书籍……”似乎有意换了个语气,沈君接着以有些轻叹的口吻说道,“不过在下也知晓,玘月王朝似乎是最忌讳这一类的东西,便是那些有记载的书册都被人有意抹去了。”

傅明渊正色看着眼前的人,现在面前完全又是同白祈一般容貌的人了,他的眸色中有着很深的疑惑,可是心中竟动了相信这个荒唐念头的想法。

沈君见着眼前人眉眼间那抹下意识的担忧,连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已然蹙眉的神情,看来让凡人相信这事,还是有些……

“白祈可是与你同一处来的人?”深思过后,傅明渊只是问了这句看起来与刚才谈话丝毫不相关的事,也没有相问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问了这个……让对面之人有些诧异的问题。

沈君撇了撇嘴,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只不过……人最后是点了点头。

傅明渊像是舒缓了一口气,只是表现的不太明显,不过……似乎今日解开了不少谜团。

第一百七十二章 王朝篇(十三)

傅明渊脸上的那抹深思依在,可是神情已经表现的很是平淡,不过心中……竟是莫名的有些感触。屋内静寂了一会,傅明渊薄唇轻启,带着忧虑说道:“沈公子想必是带着目的来此的,虽则傅某并不完全不信鬼神之说,但傅某觉得……这世间之事自有它的阴阳调度,何必强行更改什么。”

沈君那眼底毫不掩饰的流露出赞许的目光,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番话,还真是与当年的司法神君一个性子,只不过……这两百年的轮回,终究还是改变了些东西吧。

“傅公子这番话自是在理,不过在下并不打算插手凡间之事……插手之人另有其人。”

“但傅公子也不必在意,依着司命神君的命簿与阎王的生死簿,这套规矩还是会从着的。”

“似乎……在下有些说多了。”语气中有些讶异于自己说出的话,但是脸上仿佛浮现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沈君看着眼前人,一本正经。

傅明渊这一时是皱着眉头的,像是刚才那些话听来,十分不对劲。

显然沈君觉得眼前人的反应还是十分平静的,也是眼底突然出现一抹幽光,若是天君尧翼知晓今日他将此时告知了眼前人,而且眼前的男子还是半信半疑中,依着他那性子,当真是能想出一些反应的,只不过如今,那三岁孩童的模样,大概也是不会离开那酒楼范围。

傅明渊只是看出了对面之人眉眼间的笑意,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但他的眸光一闪,其实今日的事情还未说明……

“明日傅家的婚宴,在下大抵也是知晓些情况,傅公子如此做,想来也是考虑了许多方面,但是对于这件或许在下不应该插手的事,在下有一句话想说……”沈君的神情一本正经的很,“陈家大小姐就算同意此事,可是还有一人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傅公子是打算直接隐瞒到最后,还是说……在今日说出,不过左右都是傅公子的决定了。”在九重天上,青挽与司法神君相交甚笃,在外人看来,他们的感情已然是不一般的。

只是这一世……他们还是无法在一起。不单是因为既定的每世轮回相差无几的结局,更是因为这一世中,还有其他人的插手,天君尧翼如今是做好决定纠正多数人被打破的命数,那么这一世要推翻到十几年前,而十几年前的境况下,傅家二公子并没有走失。

傅明染也是以如今丞相府大小姐的身份,不过与安丞相并不是兄妹,而是父女,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因为当初瑶华神君改了沧浪神将这一世,也是丞相安鸣的命数,将之十几年的时间抹去了。

原本玘月王朝二十年前的皇族谋乱理应是在丞相安鸣四十岁之时会发生的,那时因为丞相也是被牵扯其中,当今皇上大怒,丞相被关入大牢,丞相府一众人收监,之后因为皇上病重,立下的太子继位,不知只是因为大赦天下的名义还是因为新任皇上的心思,丞相府大小姐与一众下人最后是被放出,而安丞相最后的结局……在四十岁那年死与牢狱之中。

瑶华神君已经等了两千年时间,或许也是知晓,今世两人的缘分大概是要尽了吧。

“沈公子可是知晓未来之事?”像是深思再三,傅明渊的语气显出几分冷意说出这话,那清冷的眼眸中映出眼前人的倒影,倒影中,人嘴角的笑是渐渐沉了下去。

沈君的眸子此时有些异样的光芒,像是刚才意料之外提及的话其实是不能触碰的,但是若是仔细一瞧,还是能分辨出,眼前人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那神情中的谨慎还是有几分的。

“傅公子莫不是在顾忌什么,不管在下是否知晓未来之事,都是不能泄露出去的。”沈君以淡淡的口吻说道,面容上浮现似是而非的笑意,傅明渊却是同样显得很平静,不管刚才谈论的话确实像是违反了这天地自然秩序。

“在下今日来,除了刚才与傅公子说的一番话,还有的是……以傅公子的调查,可是觉得皇上退位让贤的可能性有多少?”眼前人平淡至极的语气丝毫看不出此话中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沈君不是这凡世之人,自然不会拘泥于这套规矩,但是他还是要看看对面之人的反应。

傅明渊紧抿的唇看起来其实有几分生气的迹象,只不过此时他的眼底并没有寒冰似的冷意,朝廷之事若是有人插手,似乎最好的方式是不起任何争执的让所有人都满意,若是按皇上的病情来看,退位之事是迟早的事,但也要等在立下皇储之后,但若是那人提前有了动静,难免会有一争。

“如沈公子所见,傅某是商人,走的是商路,并不涉及那官途。”

“而且今日沈公子来的意思,傅某并不是很明白,若只是为了提醒在下明日的事情多有注意,那实在没有什么必要,明日该有的变化或许才是明日应有的状况,至于沈公子的身份,在下确实意外,但也还处于能接受的范围之中,这天地鬼神之说虽然玄乎,但不是没有根据,若是说出来不让沈公子意外的话,在下年幼时,曾经见过一两件怪事。”

傅明渊这番话的语速有些快,但声音中绝没有丝毫嘲讽之意,甚至于眉眼间的那抹淡然也像是经过很好的练习才有的,而此时沈君脸上那带着好奇与疑惑的神色显然说明,对于此话是十分感兴趣的。

“沈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傅某便不招待了,如今府中实在过于忙碌。”傅明渊站起来,脸上并没有丝毫不耐,只是眼底掩饰了一些情绪,傅府的待客之道自然不是这样,但是今日……他有些很深重的疲倦感涌了上来,若是想到明染几次会忽然忘记某件事情,会是因为他人的影响,他这心中像是突然有了警惕一样,即是刚才的事情有多么的令人难以接受,都没有此时只要稍微一想,那内心升起来的一丝恐惧感。

若是有一日……明染也不记得他了……

傅明渊的眸子其实幽深的可怕,只不过神情之上一直表现的十分平静,若自然有鬼神,也应有鬼神需要遵循的一套规矩,自古极少听闻有鬼神之力扰乱凡间的事情,就算眼前这人的模样与他们寻常人一般无二,可是本质上自然有差别。

沈君也缓缓起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若说是公事公办,但今日他来除了有意进展与天君的那个约定之外,还是有着自己的私心,他可是知晓白祈将那玉笛给了那个孩子,而种种情况下,这玉笛如今就在这府中,眼前人自然不知晓那笛子的作用,可是这笛子……眼下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天君从九重天带出了凤凰铜镜,算是在这凡间有个神物,眼下即使没有起到作用,但之后绝对是有备无患,神物的神力虽然有所减退,但比起选择呆在凡间的那一众神仙体内尚有的术力,日后还是有用的到的地方。

瑶华神君当年用了多少力量更改了凡世走向,如今岂止是要用双倍之力,天君恐怕是要在凡间呆上一阵子里,而依着原初的命数,在安鸣四十岁那年,一切都需回到远处,因为之后相相去世的人包括当时病重的皇上,以及皇宫中那一众妃子,傅家大公子在三十岁那年出家为僧,傅家由傅家二字继承着家业并娶妻生子。

所以左右算来算去,应该还有七年时间,但是依着天君的性子以及瑶华神君的心思,应该是无法做到七年时间留在这凡间的,按他的了解……大概也就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内,推上应该继承皇位的皇子,在这个确保的情况下,应该是要插手那江安王正在密谋的事情,可是这天规原本设定不得插手凡间之事,这便又是要看天君将会如何处理了。

之后即使瑶华神君十分想要避免那人的离世,但这一世的安鸣,最后的结局还是要在四十岁那年离世,这样才能连上十几年前原本的轨迹,天君才算是弥补了瑶华神君的过失,但在这之后,瑶华神君应该是要受到天规的惩处。

自然……这并不在他所关心的范围,至于眼前人……沈君对之微微点了点头,继而转身离开了,身后站着的玄衣之人 神情有些掩在暗影中了,沈君眼角有些笑意,白祈此时在无望海所处理的事情,多半与之有关。

那道追思引一时是没有办法解除的,白祈若想他那弟子能修满天缘回到池祈山,必定是同样的带着傅明渊的命数,若是两人最后皆能回到九重天,那当真是一切都回到原初的位置了。

而今日他来的目的……是要取回那笛子,自然没有与之说明,是因为这点障眼法还是能使出来的。只不过在这府中施法,还是省了一些力气的。

傅明渊站在原地许久未动,门口有侍卫走了进来,木悠见着自家主子像是失了神一般,拱手行礼之后,脸上的犹豫还是有的,他要说的话……

“何事?”傅明渊的声音有些沙哑,神情清冷的很。

“公子,安丞相已经回府。”傅明渊眼底流光一转,看向眼前人。

第一百七十三章 王朝篇(十四)

傅明渊的眸子幽深许多,脸上仿佛没有刚才知晓匪夷所思之事而留下的痕迹,他派人送往丞相府的礼物,依着明染的性子,应该是会等到安鸣回府之后再行决定,尽管这其中并没有直接说明这礼是由他送的,但或许不止安鸣会明白,如今明染也已长大,应该能明了箱子里装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傅明渊的目光有些流光波动,自是雪玉坊的那件事情过后,渊清山庄并没有传出什么事情,而且当时轰动全京城上下的天倾姑娘一时之间也是消息石沉大海,关键在于眼下在百姓口中也是渐渐的没有了听闻,不知是否是皇室在其中起了作用。

“公子,属下回府之前按照公子的吩咐去了一趟花府,邀请了花家家主与花家二公子前来观礼。”木悠的视线是看向自家主子,见着傅明渊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神情之中像是毫不在意,只是……公子不是在等着花公子的消息吗。

“可是按着所有的宾客名单一一派人送往各家府邸了?”这件事情本不由他来操心,但是对于明日……他不想由任何的疏忽,或许刚才离开的人说得对,那人才是这场婚宴最大的变数,但是除此之外,他所有的都是要准备妥当。

“回公子,今早派府中的小厮全都送出了,只不过天靖书院的院长相问,是否有邀请沧澜书院的周院长,属下如实回答,公子您是邀请了沧澜书院的院长以及几位年长的先生。”

傅明渊点了点头,只是眸色暗重了一些,先不论周院长的身份,单是传言与宫中三皇子的交情,总是需要特别招待一下的,自然无法从其口中探听到什么明显的消息,但只要有一些连渊阁都查不到的线索,则是也不浪费这样一个机会,但同样的……在明日的婚宴上,谁都不能闹事。

“等会再送一张请帖给沧澜书院的沈君沈先生,就算是傅府特意请来的贵宾。”傅明渊不紧不慢的说道,语气中略微突显了一些冷意,但是那目光中还是平淡的很,此人的存在对于他们寻常人而言原本就是异类,就按是之前所说,不管此人是否常人,事情的发展也是按着它既定的轨迹而行,只待明日,很多事情就有答案了。

“是,公子。”站在自家公子面前的人还是有些疑惑,公子今日送给丞相府大小姐的礼物……像极了聘礼,他虽知晓公子并不喜欢陈府的大小姐,可明日的婚宴还是照常举办了,这其中情况……倒是楚大公子猜到了一些,而公子的心思,他是完全猜不透。

明日婚宴上……该是要有一位新娘的。

丞相府

屋内二人静坐了很久,却是将沉默也蔓延了一个多时辰,傅明染不时看一眼地上放置的两个箱子,上好的檀木雕花,似乎刻印的还是百合花,人又是视线仔细看了一眼木箱上镌刻的文字……百年好合,傅明染眸子微眯,实是有些看不清情绪,但不得不说,安鸣似乎也是注意到了眼前少女那有些抽搐的眼角,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傅明染算是冷静下来,视线掠过木箱,还是将视线移到了眼前人脸上,可心中的疑惑倒是有增无减,原本以为这两箱礼会是大哥所送,但是这明显的寓意以及这箱子里的东西,她便是有所怀疑了。

安鸣注意到眼前少女的神情变化,视线也是在那箱子上停留了一会,听府中的侍女说,里面除了有不下四十多件的珍贵玩物,还有一套应该是出自京城第一绣阁的嫁衣,另外还有几套理应是新娘平日里的穿着,这些礼物……算的上是聘礼了。

安鸣一时蹙眉,看样子他倒是猜到了是何人所送……

傅明染像是染有胭脂的脸颊,杏色的唇色以及眉眼间含着的淡淡疑惑,少女的脸庞大概是第一次在眼前人面前放下了警惕的神色,安鸣沉默不语,但眼底的冰寒是不由削减了,紧抿的薄唇随着眼前少女眼底的幽色尽显而微微开口,这些话……算是一个承诺吧。

“安歌,等到你十五岁,大哥会准备丰厚的嫁妆,亲自看着你上花轿。”这大概也是平兄想亲眼见着的,虽则他在这个位置上似乎并不能给这孩子带来什么,可是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

少女那突然抬眸的神态,眼睛里的东西像极了一只四周蹦窜的小鹿略微迷离的眼神含有的,安鸣眸光幽深了些,眼前人可是已经有了计较,傅明染眼底其实还有一些感伤,大概是想明白了,楚斐瑜应该是不会送这些礼物的,唯有的……只有之前收留过她的大哥。

可是这些礼物的意思……她当真是不明白。

明日是傅陈两家的婚事,莫不是大哥想着今日将这些像是准备好的嫁妆送给她,因为日后若是傅家有了女主人,这些东西出府必定是要经过一番同意的,而大哥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情况,便是今日是最好的时间吧。

可是不知为何她却是松了一口气的,傅明染心中如此之想,眉眼间却是不自觉的有了一些大概是自己不希望流露的情绪……不舍。

“安大哥……你说我能收这礼吗?”傅明染的眼底确实是在笑的,只是笑得有些苍白无力了,安鸣见着眼前人这副模样,蹙眉的动作便是眼前人也是见到了的,前者眸光一顿,渐渐的失了神采。

尽管心中在极力压制的情绪,可是脸上一定是表露出来了,傅明染视线转向其他地方,眼前人脸上浮现深思。

“你与傅家也是有缘,与那人也是有缘,若不是因此,或许我还寻不回你,安歌……你的心怎样想,便怎样做。”这些话也是他不得不承认的,尽管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弄清渊阁渊主的身份,可是傅家大公子傅明染却也是收留了安歌这么些年,这些也算是一番恩情,便是明日傅陈两家的婚事他虽不好出席,但也是会被一份厚礼的,自然若是明染同意,将由明染送过去,也算是……算是回应了这孩子的心思。

傅明染与之对面之人视线相对,能见着男子眼底清浅的光,不像是平时相处之人,但是这样的一双此刻有些熟悉的眼睛,她却是看成了另一个人,其实如此……是万不该的。

突然心头涌上来的一股热气,傅明染的脸颊有些红了,或许是自己意识到什么,那有些轻咬嘴唇的动作其实带着几分隐忍,确实是半边身子火热,半边身子如在寒冰中一般。

安鸣静看着,似乎也发现了眼前人的不对劲,突然起身站了起来,当要离开凳子走到傅明染身边时,后者轻抬眼眸,脸上还是笑着的,语气显得淡淡的但极力克制的说道:“这两箱礼我便收下了,安大哥去忙你的事吧,眼下我也觉得累了,想休息一会。”

安鸣原本伸出的手一顿,还是不动声色的放下了,眉眼间也是情绪淡淡的回到:“无妨,若是安歌累了,我便吩咐下人今日将午膳端置你房间,明日的事情……那便明日再说吧。”安鸣这一时放于身侧的手像是依旧带着犹豫的姿态,只不过在出房门之前,他都没有再说什么。

房门关上,傅明染其实身子开始打颤,只是一会儿热浪又涌了上来,那额头的汗像是浸湿了贴在额前的碎发,少女脸上十分难看,人是用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视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床,只要在床上躺一会,忍一会便过去了。

而门外站着的男子还未离去,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侍女,安鸣说道:“等会将午膳送进去,若是小姐还在休息,便等小姐醒后再让其用膳,若是房中有什么动静,要立刻来报。”安鸣的眸色一样深重的很,只是那握紧了拳头紧了几分又松开,明染体内的两种毒,确切的说是一种热毒,一样陈疾,眼下他都是没有办法解除的。

丞相府中原本是有医治寒疾的药材,只是在安歌回府前将之送给了四皇子,当时虽是皇上赏赐于他的重礼,但因着四皇子的身体,这药材最后还是送出去了,毕竟府中并没有此项病情者,至于后来寻回安歌,发现她身上的寒疾,这才是多少明白了一些,或许傅家大公子傅明染也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起码也是有着这个原因,所有“设计”演出了一场傅家二公子离世的戏码,不觉说完话的人眉眼一皱,脑海中刚才像是闪过了什么念头。

若是说傅明渊与渊阁有什么关系,他何不做一个最大的猜测,依着那人的能力,渊阁若是他一手建立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依此……他或许错过了一些最为关键的线索。

“是,老爷。”眼前安歌的贴身侍女回到,这声音……有些失神的安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眼底自然的闪过一丝疑惑,但随即还是被心中所想给冲淡过去了,看来要好好的整理一番思绪,以前大概有哪些地方是被忽略掉了。

安鸣离开了站着的地方,看刚才安歌的面色……是婳骨之毒发作了,只是……这毒是有所动情才会发作。

那安歌是……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王朝篇(十五)

房门口站着的侍女目送安鸣离开后,又是一脸乖顺的将目光收回,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眼底没有任何神采,如同木偶一般。

屋内躺在床上等着热浪过去的人儿,满脸通红,冷汗已经浸湿了半身罗纱,连嘴唇都开始泛白,但是令人不安的还是床上的人儿已经烧的迷迷糊糊,不断地在喃语着什么……

少女额头上若隐若现一朵茶靡花,显得此时娇弱的脸庞多了几分脱离世俗的仙姿。

与此同时,夜幕是不知不觉中降临了,府外街道上依旧热闹的很,似乎还是因为知晓明日将迎来的一个盛大的宴席,百姓的热闹在太平时期似乎都是一个样的。

屋外的残月高悬上空,周围散发着一圈朦胧的白光,低下仰望许久的人,突然脸上一笑,将窗户给轻掩上了。

转身看着进来的侍女,陈知瑾脸上的笑凝固了几分。

“大小姐,夫人来了。”梁儿面容上也像是在笑,但她还是能从这张自小陪同长大的脸上看到几分怜惜,都说女子出嫁,需得在前夜敬给父母的一杯离别酒,更是作为母亲,还得亲手替长大的女儿梳理一番披散的墨发,三梳之后,便是女儿得到了父母的祝福。

陈知瑾也只是淡淡一笑,轻步走了过来,她的生父母若还是健在……但如今由养母来做此事,像也是她最大的福分了。

随之踏进门的是一身雍容华衣的妇人,虽则头上并没有过多的装饰,但这张应该是有适当保养的脸上也没有被岁月侵蚀留下的痕迹,陈知瑾缓缓行了礼,柔声道:“母亲”

进来的妇人也是没有看到跨出的步子,转眼之间已然是牵上了她的手,陈知瑾的手……有些握紧了些。

却是妇人有些微微皱眉,语气中半是责备半是担忧,陈知瑾因着感受到手心中传来的几分暖意,眸中像是倒影着一轮残月的月光。

“怎得手如此冰凉,梁儿,你可有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声音不变,可是还是能听出责备侍女的语气,妇人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神情有几分冷意了,后者是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连忙低下了头,并蹲下来行了礼。

“夫人,是奴婢的……”

“无妨,是我刚才觉得屋内有些沉闷,开了窗户吹了会风,无关梁儿的事。”陈知瑾笑了笑,似乎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多大的在意,眼前的妇人眼底有些闪烁的光片刻即逝,身旁的侍女看了一眼窗户,走过去将之关上了。

妇人将所有的动作收在眼下,语气淡淡的说道:“你这侍女也是要陪你嫁过去的,可是要机灵一点,再说……明日就要上花轿了,怎得今夜还不注意身体。”妇人却又不像是真正的责备,只是拉着人坐了下来。

陈知瑾目光沉沉,但什么都没有说。

“夫人,奴婢已经准备好东西了。”梁儿走过来,显得乖巧的说道,一旁的陈知瑾倒是脸上的笑一直没有消退过,似乎今夜本应该是欢喜的日子。

妇人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座上的两人四目相对时,陈知瑾仿佛那一瞬间见到了眼前人……眼底的冷意。

一如往常……陈知瑾还是笑了笑,似乎一下子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瑾儿,为娘能为你做的不多,但今晚……为娘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妇人的语调中并没有掩饰掉的感叹,因着这声音中透露的情绪,对面之人睫毛有些轻颤,像是被惊吓到一般。

妇人眼底的光彩也像是一时打上了暗影,陈知瑾看着眼前人,随即是有所释然,或许这叫做两相成全吧。

“母亲,瑾儿虽然明日出嫁,但欢儿还要在府中呆上几年……还请母亲好好管教欢儿,毕竟欢儿的性子……”在妇人眼中,眼前已二十好几的女子是越发出落的温婉,没有白日里的精致妆容,此时越发显得柔和的面容,这般模样俨然像是当家主母的风范,这一点……妇人脸上尚且还是满意的。

陈知瑾看着桌上的烛火,显得微弱了些,烛光映照在对面之人脸上,看到妇人是点了点头,自己眼底的光芒又像是随着烛火摇曳一下,她离府后,欢儿还在陈府,大概除了主母外,没有人会怜惜这孩子几分了,在她出嫁之后搬进阁楼,也是之后几日的事。

妇人脸上神情有些变了,但并不明显,这一时似乎还想到了什么,眼底的冷意被冲淡了许多。

“欢儿是任性了些,但平日里被你管教的很好,为娘自然也不用很是操心。”陈知瑾注意着眼前人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掩下心中一时起的疑惑,女子放于桌上的两只纤细白皙的手几近透明。

“瑾儿,为娘替你梳发吧。”视线错落在他处,陈知瑾一时脸上表现出失神。

“瑾儿……”

“有劳母亲了。”人起身,神情十分柔和,已然是刚才出现的失神没了任何迹象。

梳妆台前放置着一面显得陈旧的铜镜,但是台沿上的一把木梳梳齿紧密,上面还有雕刻的百合花,看起来十分的精致。

玘月王朝的出嫁习俗,将几代人用过的铜镜一一传下来,而出嫁前夜母亲替女儿梳发时的木梳则是在女子十五岁成年那日准备好的,放于檀木盒里保存的极好,不染纤尘。

妇人华衣拖地,两人携手走到了梳妆台前,当陈知瑾坐下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时,心中原本以为不会有的激动还是一阵阵的传来。

墨发披散下来,女子如绸缎一般墨色的发丝散在白衣上,因着屋内柔和的烛光,这一头发丝越是显得如浓墨一般,妇人右手持梳,左手摸上了这缎面似的秀发,妇人眼底有些光芒在闪烁。

瑾儿虽不是她所生,但也是那人留下的孩子,尽管……是那人当年负她在先,即使现在她的身份已然是陈府的大夫人,可到底是续弦,这在陈家族谱上,落了个尾数。

“瑾儿,这到了傅家便是傅家的人了,虽说傅家大公子性子清冷了些,但傅陈两家是世交,也不会亏待了你的。”这番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陈知瑾盯着镜中的自己,眼底不觉出现了泪光。

“母亲,瑾儿明日能去向主母请早安吗?”这句话像是语气有些哽咽,但座上的人感受着身后妇人的温柔以待,心中这话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主母已有六日卧病在床,若不是如此,今日也是她该去请了早安,但是这规矩又摆在眼前,说是待教的新娘出嫁半月不可染有污秽之气,便是已有六日不曾见到主母,明日出嫁后……只等到归宁之日才可回来,也需要十日之后了。

能感觉到妇人手下的动作一顿,继而梳子又是缓缓梳了下来,铜镜中的人原本平淡的眉眼间显露出几分紧张,她其实是有话想与主母说,只是因为府中……母亲的眼线太多了,更是因为主母这时也是不想见她的。

这规矩她并不在意,但是关于欢儿的婚事……她还想请主母考虑再三,如今欢儿还小,实在不宜便定下这事。毕竟……她便是一个眼前的例子。

“瑾儿,老夫人明日是无法露面,你若是有什么话让为娘转告便行。”在铜镜中陈知瑾低着头的模样,自然没有见着身后的妇人神情中出现的严肃之色。

陈知瑾沉默不语,也是见着铜镜中的倒影像是融化在了淡黄色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不清了。

“瑾儿……只是想看看主母,不知主母的病是否好了些?”声音中带着的关切是十分自然的,也是看不出她此时藏起的心思。

妇人神情中同样是流露出一些东西,又是收起的很快,在两人之间,母女之情并不是那般深厚,这份隔阂……彼此心知肚明。

“为娘来之前去看了老夫人,老夫人的身子好了许多,只是还不能见风,也是让为娘转告一句话给瑾儿……若是在傅府受了委屈,尽可以回来,还有主母在府中等着你。”这句话或许从他人口中传达出来已是有些变了最初的意味,可是这句话中主母对于她的疼爱,都说女子出嫁从夫,哪还有因为夫妻吵架女子一方便跑回娘家的,但主母的疼爱……她心领了,如此,想来只要有主母在,欢儿的婚事便不会那般强人所难。

沉默又是在屋内蔓延开来,除了木梳在墨发上发出的细微声音外,四周静的很,倒是不时屋外有几声虫鸣响起,给屋内的静寂添了几分……其实是一丝的宁静在里面了。

傅府书房

书房内映照出来的烛火比之外面倾泻的月光还要明亮几分,原本守在门外的侍从也已经回去休息了,而房内的人……翻阅着手边的账本,只是视线似乎从未在这一笔笔记录下来的账上停留过,傅明渊的目光幽深的很,眼底的那抹烛光渐没中,人眉眼间流露出来的似乎是止不尽的消愁。

“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身旁站着的人看向有些心神不宁的自家主子,木悠的脸上满是忧虑,公子是不放心明日之事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王朝篇(十六)

夜半时,似乎人显得疲累许多,傅明渊神情之上有些倦意,也是突然将手边的账本合上,目光略微深沉的看了一眼刚才开口之人,却什么都没有说。

“公子……”木悠有意识地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尽了,大概还要四个时辰左右,府中一众下人便要开始摆弄婚宴所需的东西。

“休息去吧。”座上的人突然起身,同样也是看了一眼烛光,目光一时又浅淡很多,似乎已经将一切情绪处理好了。

身旁的人点了点头,看着已经起身离座的公子,将烛火吹灭之后,留下身后一片暗色。

傅明渊在书房门口停留了一会,银色的月光醒目很多,地上斑驳的竹影还在摇曳着,看着今晚的天象,大概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好天气……也是好的。

今夜未眠者,或许寥寥几人,但顾家大公子的书房……是亮了一整夜的烛火。

翌日清晨傅家名下各大酒楼已经坐满了人,说是傅家大公子今日宴请宾客,三餐之时只要排的上号,便可进酒楼同贺今日新婚之喜。

明月酒楼如今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那些早些时候在二楼入住的宾客今日也可下楼来用膳,便是有外来人因进京有事,从未见过这般场面,自然也是要凑一凑热闹的。

楼下喧闹无比,人声鼎沸,二楼有两人依旧是显得心平气和的坐于房中,看似不受外面的干扰。

尧翼一身绣金玄衣,挺拔的身躯一会儿变动了几个姿势,倒像是在找着一个合适的坐姿,连席是一片平淡或是近于淡漠的看着眼前人,天君已经恢复过来原来的相貌,只是也没有利用术法故意变化什么,所以说此时的模样是与在九重天时别无二致。

玄衣上的金线像是晨曦在深海上铺展开时无限蔓延的边际,带来几分耀眼,男子眉目间像是容纳四海,那般气魄是难以在常人身上见到的,尧翼撑着下巴的动作一变,突然站起身来。

连席也是缓缓起身,神情中流露……像是有什么心思动摇了。

“怎得司命神君也要凑这热闹?”尧翼的语气中不无调侃,眉眼微挑,似乎今日心情不错。

眼前的人没有作声,一时沉默蔓延,天君尧翼感到无趣的撇了撇嘴,这几日也是能感觉到眼前人的沉默无语,这下是越来越严重了。

转念一想,人又是坐了下来,尧翼手中便是多了一面凤凰铜镜,背面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那只睁着的眼睛泛着红色的光芒,尧翼将镜子一翻,递给了眼前依旧站着的人。

很是明显的看到眼前人那骤然紧缩的眼睛,带着点不敢置信,却是没有伸出手来接过眼前的东西,而座上的人渐渐的似乎又有了兴致,看向面前之人,带着点笑意。

看来这张脸上还是能有其他的神情……想着沈君昨日晚上送过来的盒子,盒内的东西更是有意思的多,将白祈上神有心放置在凡间的笛子拿了过来,确实像是他的所作所为,一般神仙可是都要看在白祈上神的面子上,何况这东西一动,或许远在无望海的白祈也是有所感应。

尧翼递东西的姿势未变,但是再看眼前人,似乎依旧没有想要接过的意思。

挑眉之后,尧翼将铜镜放于桌上,语气显得有些淡漠地说道;“未完成地事情只会成为日后的阻碍,便是瑶华折腾了两千年的时间,或许是本天君懂得她的不甘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本天君十分在意这次瑶华犯下的错吗?”说话的人脸上已经是有几分阴沉了,像是这种神情从未见过连席的眼底同样有几许异光,原本就知道天君知晓一切,却又毫不在乎这天地的变化,本该是怜惜众生的神,却生的性子如此冷漠。

尧翼此时已经是没有看向眼前的人,倒是有些自顾自说的意味,“九重天管着的也是众多神仙,人间有它的秩序,有它的帝王,就算这命数改了一番,若不是因为牵扯到冥界,想来那阎罗王是不肯轻易松口的,这事论起来……也能算是人间的一个劫。”

“还有,你的那本命簿可是个毁不掉的证据……你可懂本天君的意思。”

又像是一瞬间,连席眼前这人的神情又是变了。

尧翼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突然莫名的来了一句:“不知能让你念念不忘的女子与天上的那些女神仙有什么不同?”

连席在这句话说着时是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块铜镜,手中的动作因之一顿,眼底的冷光一下子散了许多。

“本天君不过是感叹一声,毕竟知晓天下之事也是很无聊的。”尧翼脸上闪过一丝暗光,渐渐的收敛了许多心思,都说这活的岁数久了,会开始分不清今年是何夕,对于神仙来说,岁月本无尽但有终止的一日,只是这长达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时间,也是难以度过的……

连席眼眸中的暗光闪了闪,只是言明了一声……“多谢天君”,之后人便是退下了。

尧翼看着出门的人,也是起身,楼下的这热闹……他还是想凑一番的。

看着每一世的司法神君都不曾娶妻生子,这一世本该遁入空门远离红尘的结局,也因此改了一番,如此说来……这天缘应该很快就要修满了。

就是不知这人间的傅明渊会作何计划,他只知晓……最后傅家大公子所娶的人,并不是陈府大小姐。

傅明染睁眼躺在床上,脑袋还有些晕沉,昨夜不知是如何睡过去的,今早起来身上的症状已经消退了,只是脑海中尤记得昨日火热的灼烧感,身上那般温度已经不是上回发作之时的热浪难挨,而是有种连心都是在火中炙烤的感觉,而那时体内的寒疾则是完全盖压住了。

睁眼看着虚空,大概是许久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何日子,极为漂亮的眼睛里有些光芒在闪烁了,可能是昨夜睡得不踏实,眼底的红丝很是明显,人突然伸手像是在虚空中抓住什么东西,傅明染眼角有了笑意,苍白的笑。

“吱呀”门开的声响,傅明染听着进来人步子的声音,已是知晓……

“小姐,您醒了。”开口的人声音中有明显的喜悦,傅明染视线偏移,眼底看到的则是一张十分乖巧的脸了,样貌比较清秀,只不过……在看向来人的眼睛时,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像是……像是眼前人不过是一个*纵的木偶。

而眼前人给她的感觉,已然不像是以往。

“小姐,奴婢已经备好了洗漱的东西。”侍女在整理着不知何时她脱下的外衣,并且拿出了一套红色的衣裳,这衣服……傅明染起身看了一眼,却是视线紧盯着了。

之后脸上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皱眉,一旁的侍女是注意到了,便是将嫁衣轻放在了床边,先是将洗漱的东西摆放好了。傅明染的视线是紧跟着被放下来的衣裳,大红的颜色原本显得有些老气,可是这件嫁衣……真正的是将红色运用到极致了,上面的花纹应该是极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单是百合花便有几种颜色,反而显得常见的白色的花瓣有些不足为奇,或许这件嫁衣是为了做到天下独一,便是很多花纹都用的是世间难以见到的样式,傅明染仔细看的每一眼,似乎都能找不到惊艳之处。

不过……今日可是用不到这嫁衣的,若是有一日……大概也是不会穿它的吧。

“梁儿,将之收起来吧。”其实她的语气中藏着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便是决定不再看一眼,也是没有再看。

人赤脚下床,白皙的脚丫仿佛还能见到上面的青紫脉络,侍女又是连忙将布鞋拿到了凳子旁,她知晓自家小姐的习惯,似乎是不太喜欢受到鞋子的束缚,可是地上还是太凉了,昨夜小姐都还是身体不适,晚膳又是没吃,还是身子要紧的很。

至于这嫁衣……是老爷吩咐她今日让小姐换上的。

“小姐,老爷出门之前吩咐奴婢嘱咐小姐,说是让您今日试一试这嫁衣,若是尺寸不合身,老爷也好让人拿去改一改。”侍女的话很是清楚的传到耳内,倒是凳子上坐下的人不觉一笑,是这个原因……不过也早了些吧,这嫁衣可等到几年之后,那时也不迟。

不过傅明染这时不像刚才那般有所回避,同时心也是看向了这件嫁衣,若是试一试……只怕她这个年纪有些撑不起来这件衣服,毕竟看着,这件嫁衣也是显得人比较成熟的。

人是突然起身,也是穿上了布鞋,走向那件嫁衣之时,傅明染心中有所感觉……像是有感今日会发生什么事情。

原本看起来完全像是棉衣的面料,但是当她的手触摸上时,其实更像是绸缎的材质,这种感觉……似乎意料的刚刚好。

“小姐,奴婢帮您吧。”虽然嫁衣十分华丽精致,但看着里外几层的设计,穿起来应该比较复杂吧。傅明染顿时有种被带入坑的感觉,转眼还是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早膳,还是用膳之后再说吧。

其实是她自己都没有发觉……今早的心情并没有经过昨夜的折磨而十分消沉,反而有丝淡淡的高兴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乾坤篇(一)

傅明染是看着眼前人往自己身上加上一件件衣裳,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里衣上的绣纹中多用的是黑色绣线,而勾勒出的纹路是从未见过的,然后傅明染其实显得有些僵硬的转过了身子,等到最后一件衣服给穿上时,她心中的紧张似乎增大了几分,连神情中都有些不安。

“小姐,奴婢还要给您涂抹脂粉。”也是有些愣神的任由眼前人带她走到了梳妆台前,一袭红衣拖地,傅明染望向铜镜中的映像,里面的少女看样子成熟了许多,只是……也实在没必要上妆。

似乎是看出了座上人的犹豫,身后已经是拿起梳子的侍女声音无比轻柔的说道:“小姐,奴婢觉得您穿这身衣裳好看极了,倒不如趁着今日,奴婢给您化一个京城中流行起来的妆容,反正小姐今日也应该是无事的。”

如此……傅明染倒一下子又是放松了下来,尽管身后的侍女可能是给她下了婳骨之毒,但是眼下应该是不会再如何有所行动了。而且觉得这丫头这几日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陈府府中也是一大早开始忙碌起来,下人脸上都是显出喜悦的神色,既是议论着今日傅陈两家联姻如何大的场面,又是说着今日出嫁的大小姐该是何等的福气,而今日出嫁的新娘子的房门还是紧闭着的。

陈知瑾坐于铜镜前细细的画眉,原本是贴身侍女伺候的事情,今早起来,铜镜前的人便是突发奇想了。

“小姐……还是奴婢来吧。”甚至于语气中也是带上了担忧,梁儿看着一脸平静的自家小姐,今日可是……太不对劲了。可是昨日还好好的,在夫人离开之前,小姐看起来心情不是还不错吗?

陈知瑾笑了笑,却是没有作声,专心致志的依旧画着眉,今日便是画个远山眉好了,纤细的手做出的动作看起来还是十分熟练的,盯着镜中的自己,每一笔……她的心其实是在下沉的。

照着左眉画着右眉,这远山眉还是让她画出了柳叶眉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像是石子投入湖面一般溅起的涟漪一圈圈扩大,陈知瑾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眉笔,转身笑着对一旁的人说道:“那还是梁儿来吧。”

侍女脸上也是松了一口气,心知自家小姐虽答应这门婚事,可大抵是不喜欢傅家大公子的,而是……神情之中也不敢多想什么,今日小姐能安然出嫁便是最好的。

“小姐,今日大喜之日,奴婢帮您上一个比平日艳一些的妆容吧。”听着耳边的话,陈知瑾回过神来,也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凄惨之意,却又是尽力在克制着情绪。

侍女便是开始先替今日的新娘子梳发,只是在见到眼前人那显得几分苍白的脸色时,手下的动作是更为轻柔了一些。

几步远外的床边上放着的是小姐亲自绣的嫁衣,虽然比不上傅家送来的那一套,可既然小姐选择了这套衣裳,也是有着小姐的心思,毕竟当时为了缝制这件嫁衣,小姐可是熬了半月之久,如今派上了用场也是好的。

与傅家名下酒楼今日热闹非凡的局面不同的是,像是齐府还有楚家的酒楼生意便是惨淡了些,不过听闻明日天城县顾大人的婚宴是选了在齐家和楚家两家举办,如此的分配倒也是极妙的,毕竟能分到福气的还是这些入席的百姓,陈府自然 也是有酒楼在办宴席,只不过规模自是比不上傅家。

傅府此时的花轿已经是到了门口,只是停了已有一个多时辰的车夫们有些疑惑,怎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已经出发前往陈家了,虽然傅陈两家相隔不是很远,可是这选的今日的日子便是吉日,那这时辰也是要讨个彩头的。

便是站在前面的车夫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守门的侍从,这时也是木悠刚从府中出来,脸上带着的沉色走出来的时候有意收敛了许多。

这问话也是听到了,车夫都齐齐看向了出门而来的人,自然他们也是感到奇怪,傅府应有自己的车夫,为何还要请来他们……只不过他们拿的酬金不少,自然也是十分乐意的,更何况能为傅家做事,就算今日不是喜庆之日,工钱也是不会差的。

“劳烦各位大哥再多等片刻,我家公子还在处理着府中的一些事情,今日的酬金提高五成,也算是没有让各位大哥白等。”木悠的这番话说的很是直接,门口的车夫来这一趟自然工钱越多越好。

“多谢大公子了。”刚才开口的人客气的回了话,然后众人脸上又是耐心的等待着。

木悠神色中藏起了一些担忧,不知公子这一步走的是否稳妥,今日前来参加婚宴的还有陈家的一众人,若是发现……发现拜堂之人不是自家小姐,那这件事情可真的是闹大了,恐怕已经不是闹的全京城都知晓,而是整个玘月王朝下的百姓,都会议论纷纷。

傅府书房中傅明渊还是显得神情比较平静坐着,似乎比起外面刚才还显出焦急之色的车夫,仿佛今日的婚事与他并无什么关联,只是若是仔细看有些不自然放在桌上的双手,平日里冷冰冰的手掌今日里是手心都出汗了。

脸上的平静也是掩盖不住眼底的幽光,今日这事……不管如何谋划,始终是会有纰漏的。

只怕皇宫中平羽能让安丞相多留在宫中一段时间,只要完成了婚事上的三拜之礼,之后的事情便可以着手做了,而这一步……是最凶险的一步,新娘的头盖虽然遮掩住了相貌,但是身形还是会被一些熟识的人认出,就算当时虽然不敢直接提出疑惑,但难保会引起怀疑,而今日的婚事,他要求无风无浪的度过。

然后其实他最为担心的……是明染这孩子。

“公子,属下已经派人前往丞相府接二公子,花轿也在前往陈府的路上另外安排了一辆,以防……不过属下保证会将二公子安然送到陈府。”说话的男子掩盖了面容,只看到地上逆着光线的阴影,傅明渊眉眼间的忧虑淡了许多,不过还是开口吩咐了一句:“也是务必保证会将陈府大小姐送到安全之处。”他的眼底流露出的异光亮了几分,只是又渐渐的淡下去了。

“是,属下遵命。”阴影撤去,房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又冷冽了许多,他今日如此做的把握……不过是赌一把,赌明染知情后,还能原谅……

丞相府一如往常的平静,傅明染已从铜镜前起身,依旧是一袭拖地红衣,弯弯的眉眼像是喜逢好事的小孩,脸颊上施了薄粉,看的脸红润不少,秀挺的鼻子下抿了红纸的嘴唇,红艳的唇色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魅惑,只不过傅明染一下子平淡下来的神情,倒是显得整个人成熟了不少。

“小姐……便是少了凤冠。”侍女的语气中带着遗憾,脸上同样也表露了失望之色,倒是正主在这也没有什么神情,傅明染听着这话还是笑了笑,凤冠……又不是真的出嫁。

只不过……人望了一眼铜镜中的倒影,里面一身红妆的人,她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突然一瞬间精神有些恍惚,像是脑海中浮现了什么尘封已久的画面,一下子一只手撑在了梳妆台上,那片刻之间……傅明染似乎看到了一方池水,由清澈透明渐渐变为血水,血红的一片,像极了她这唇瓣的颜色。

“小姐,您怎么了?”侍女反应过来连忙站在了她身边,试图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躯,傅明染视线尚是模糊,但还是摇了摇头,莫不是昨日婳骨之毒发作的缘故。

“梁儿,大概是昨夜没有休息好,这儿坐一会应该可以了。”她的语气显得极为平淡,但还是透露出一股虚弱,傅明染脸上的胭脂似乎都掩盖不住渐渐苍白的脸色,人恍恍惚惚的坐下,其实有些分不清是眼下还是梦中所见。

一旁的侍女松了手,眉眼间有丝紧张,随即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的光亮了一下。

“小姐,奴婢去打来一盆热水,好让您泡泡脚。”侍女说话之时已经是躬身行礼了,傅明染还没有开口,人是有些兴冲冲的跑了出去,身后座上的人看着,有些讶异地摇了摇头,这丫头的胆子似乎大了些。

只是门关上之际,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有些沉闷起来,傅明染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心中突然涌上来的凉意,下意识再看向铜镜,除了镜中自己的倒影……她似乎还看到了一个快速闪过的黑影,人转过身往发现的地方看去时,突然脖子一痛,眼前已是一片黑了。

屋内多出来的两个身影,看身形是一男一女,女子及时扶住快要倒下的人儿,蒙着黑布的脸上看不到真容,但是那眼底却有恭敬之意。

女子对男子点了下头,两人眼神会意,便是将人从暗格中带了出去,经由渊阁之人动手,已经挖通了一条从傅府到丞相府的暗道,原本考察之处也是有十分周全的考量,傅府与丞相府的近路还有几条的,但眼下……就如“二公子”这一身红衣,过于显眼,便是只得寻了这个法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乾坤篇(二)

陈知瑾端坐在床沿边,眉眼轻掩,眼底的神采不见,但其实更像是波澜不惊的古井,似乎连稍大点的石头都经不起一点动静。

“小姐,这红盖头……”身旁的侍女看向今日着实惊艳的人,心中还是为自家小姐欢喜的,只是又念着此时还在她手中的东西,这吉时快到了,小姐也该被请出房门,怎得……

陈知瑾手中绞着一块红手帕,只见上面有两朵开的十分娇艳的百合花,自然这寓意是好的……

人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眼前人,当真是顶好的一副容貌,明眸之下红唇轻抿,原本白皙的脸颊上的胭脂抹得是比平日里浓重了些,但似乎显出几分娇羞之色,只是远山眉中透露着一种悲情,而嘴角之上,依旧残留着一抹笑意。

“小姐,奴婢去问一声为何花轿还未到,可不能误了吉时。”面前得侍女流露出担忧之色,将红盖头小心地放在了床沿边,在床边人儿的注视下走出了房门。

也是这一刻,陈知瑾浅淡的目光幽深了许多,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果然不一会……衣橱里便传来几声轻叩木壁的声音,手帕下意识地抓紧了些,可随即又仔细地听了一遍,二重一轻的声音。

人连忙起身,脸上也不知是何神情,终归像是带着点解脱之意,陈知瑾眸色沉重,打开衣橱之后,见着两人……

一身形比较高挑的女子扶着像是不过十五的少女,只是黑衣旁边的是一身火红的嫁衣,陈知瑾一时的目光看向了昏迷之人,眼中的光仿佛是一下子亮了,这红衣少女不是……是傅家二公子傅明染,眼下看起来,似乎一切事情都明了。

不知为何,原本还有几分担忧的心情一下子放开了,陈知瑾这时与黑衣女子的目光对上,后者显然是表露出几分谨慎。

“陈小姐,我家公子吩咐……”女子开口,声音是压得十分低,与之说话得人是笃定得点着头,在此之前几日,她说道了一封由傅府专人送来得信,落笔是傅家大公子傅明渊,那时看到的内容,下意识的反应竟是……有些认同。

今日本应该她露面的婚事,若是新娘另有她人,应该气愤的才对,但她……着实松了口气。

“多谢陈小姐了。”女子将显然是昏迷的少女扶到了床边,然后再看了一眼站着的人,后者又是将原本是自己的盖头拿起,十分温柔的将之盖在了傅明染的头上。

“公子说,等花轿送到傅府,陈小姐也会安然无恙的到达落脚处。”女子越发显出几分谨慎,只是在看向昏迷之人时,显然眼底多了几分恭敬之意。

陈知瑾并没有作声,此时她在等着的,时等下将会回来的梁儿,是否探听到傅府花轿前来的消息并不重要,待会……务必要好好与之丫头说明一番。

屋内静的很,只有一个渐微轻缓的呼吸声,而站着的两人,都像是屏住呼吸在此等着下一刻出现的情况。

意料之外的事情……恐有发生。

“吱呀”门打开的声音便显得有些急促,露面的人脸上的红晕浮现,带着的笑容在看到屋内的场景时便僵在了脸上,那还未说完的话已经来不及说出口,便像是惊慌失措的高喊起来……

“小姐,那花……小姐!”

陈知瑾摇着头,步子走快了来到了门边人的面前,头上的珠钗轻摇,十分好看,只是脸上……有着胭脂都盖不住的苍白。

“小姐……”门口的人始终说不出话来,惊恐的神情未变。

“梁儿,她们是我的朋友。”一时语毕,陈知瑾已经是拉出了快要退到门外的人,也是连忙将门关上了。

侍女的脸色同样显得苍白了些,但是陈知瑾将之拉到了黑衣女子跟前,看着自家小姐确实不慌的神情,也渐渐安下心来。

只是……疑惑的眸子看了过去,黑衣人的相貌是被黑布掩盖住的。

“小姐,那花轿已经停在府门口了。”声音中依旧带着几分焦急,然后眼前人听着这话反而是镇定了些,眼下的局面,陈知瑾心下已经有了分寸。

转身对着黑衣女子点了点头,后者同样目光凝聚,将床上尚未转醒的人小心的扶了起来,盖头之下的人……一旁的侍女是十分不解。

“小姐,您的盖头……怎得回事?”站在陈知瑾旁边的侍女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家小姐的嫁衣,这再如何看,眼前的黑衣女子都不像是带有善意而来的。

陈知瑾也是会意,拍了拍紧抓着自己衣裳的手,并对之摇了摇头。

“梁儿,既然花轿已经到了,便扶着新娘子出门去吧。”陈知瑾眼神示意,看了一眼已经被搀扶起来的人,这盖头虽掩住了面容,但身形看来还是有些不一样,有她的贴身侍女陪同出去自然不会那么容易露馅,就怕出府门之前母亲以及二夫人会叮嘱她几句。

便是……“母亲可是已在门口等着我了?”陈知瑾并没有忽视掉眼前的丫头那全然不解的神色,可是现在时间比较紧,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行解释。

“小姐……”梁儿是看了看自家小姐,又是看了看黑衣女子及同样一身嫁衣的女子,还未弄清楚眼下的情况,但眼下的人确实是她家小姐无疑,便是……“回小姐,夫人原本是在府门口等着,只是主母那边突然有事将之唤过去了,而二小姐……二小姐被夫人关在了楼阁,说是,说是怕影响了今日小姐的出嫁。”说话之间侍女都显得有几分谨慎,怕是说错了什么话似的。

陈知瑾听着这话也蹙起了眉头,她没有想到母亲会对知欢有如此举动,她更怕的是……这番举动或许并不是为了不让欢儿来送她,而是另有原因。

不过……母亲不在府门口的也好。

“那赶紧将人送出去,若是有下人看到你搀扶的样子,便说是因为我身体有些不适,如此是为了避免摔倒。”虽然这话可能有些牵强,但眼下只能是这种解释,原本时间就比较紧,那封告知实情送来的信不过是两日前送来的,她这心理准备可是已经算很安定了。

“小姐……奴婢遵命。”显然侍女依旧是犹豫着的,但是眼下……唯有答应了。

黑衣女子将傅明染送到了侍女手上,目光淡淡的看了一旁的陈知瑾一眼,后者眼眸幽深,但已经显得十分镇定了,或许眼下梁儿还不清楚这事态的发展,可若是今日这事传出去,丢的已不是傅家的颜面,还有陈府这将近六七年来维持的一桩婚事,外人看来是高攀的一门婚事,若是此事被母亲与主母知晓了,想必她也是会受处罚。

梁儿同样显得十分小心的搀扶着接过来的人儿,好在眼前的侍女也是有十六七岁的,而一身火红嫁衣的傅明染身子比较瘦弱,便是还扶得起。

陈知瑾对看过来的人点了点头,眼底已有十分确定的意思了。便是两人开了门出去,而黑衣女子也是在她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房间,应该也是从来时的通道离开的。

一段静寂之后,屋内有着一声沉重的叹息,陈知瑾这时坐了下来,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将之倚靠在桌子旁了,一直像是鼓点一般跳动的心也是缓和了一些,人依旧是穿着为今日准备的嫁衣,视线看向自己亲自一针一线缝制的衣袖时,突然有些明白了当时不选那凤羽嫁衣而是选了自己的这身衣裳,或许是当初心中已有些明白,傅陈两家的婚事前几年没有办成,今日或许也是办不成的。

但好在……在她二十岁之后的人生中,也有了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的机会,就算……只是为了自己。

与已经多少静下心来的陈知瑾不同的是,已经搀扶着人走到走廊里的梁儿是额头都有些冷汗,这一路上是有多少下人看着,虽说是为了往常的习俗,一般下人在小姐出府门前都是不宜露面的,而是由最亲近之人送上花轿,但大夫人不在,而二小姐的情况……可是眼下似乎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今日出嫁的……并不是她家小姐。

梁儿小心搀扶着,已经过了几个婆子疑惑的目光,但碍于今日的喜事,故没有人上前来问是何事,她也不知自己搀扶着的是何家小姐,只是看这分量,似乎……似乎年纪还小。

当真是不知小姐是因何故,若是被威胁的……可是看起来决然不像,应是小姐自愿的,可是……可这嫁衣已经穿上了,花轿已经到了门外,何故……她当真是不明白。

而身旁的这位姑娘又是因为何故来此,看样子眼前的少女是出于昏迷中,那从外面便可看出的低垂着的头,莫不是小姐是因为自己不愿嫁入傅家,便是在外找了一个女子来冒充,可是这并不像是自家小姐的性子,若是不愿的话……为了陈家的情况,小姐也不会反悔的。

看来……还是傅家那边出了问题,便是似乎想通的一瞬间,侍女脸上的担忧之色多过了一丝惶恐,不曾想傅家大公子会以如此手段,这至于她家小姐于何地,至于陈家于何地,更是为何……眼前这突然多出来了一位姑娘。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乾坤篇(三)

走廊尽头处转弯,再有一会儿路程便是府门口,搀扶着新娘的侍女眼神显得颇为紧张,下意思的抓紧了身边人的衣袖,这时身旁人有些摇晃的身子更是让她一惊,若是这人醒了……此时没有小姐的吩咐该如何?

已经到了转弯处,隐约见到府门口迎着的车夫,梁儿脚下的步子缓了些,也是更为小心了……

陈知瑾此时坐于房中,心想着在这个时辰还不会有侍女进来,衣橱中已然没有任何动静,至于刚才黑衣女子所说之后会将她安置妥当,不知这安置是如何安置。

只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傅家大公子喜欢的……会是看似那最不可能之人,这已经在礼部册子上除名的人,就是不知眼下傅明染是什么身份,又是如何在今日被送到她房中的。

陈家这几年虽然有家道中落之势,这门婚事也算是高攀了傅家,但陈家一众女眷决没有什么争权夺力的心思,主母和母亲一直以来期盼着傅家与陈家联姻,本着为家族着想也无可厚非,只不过一切打算在今日,都化为云烟散去了。

可是她的错……那就让她一人承担。

费了些力气将新娘送入花轿,梁儿站在一旁,姿态有些过于拘谨,突然看了一眼还站在府门口并无动静的车夫,那一身红衣此时倒是显得扎眼了些,梁儿嘴唇一动并未出声,但还是看着从府中出来的两位婆子拿来了包着银两的喜钱,另外提着的篮子里,应该是夫人还有主母皆准备的一些散钱,今日府中如此大的喜事,自然是对于过往府门的路人皆是有赏的。

其中有两个车夫上前接下赏钱并说了几句讨喜的话,之后又是分发给门口未动身的兄弟,梁儿脸上自然也是挂着笑容,但眸子里还是深深的担忧,夫人原本是挑了两个陪嫁丫环,但小姐只愿带她一人嫁入傅家,也不知是否当日是已经知晓今日之事,也就是这时,这心中突然有些伤心,小姐未告诉她,是因为她不值得信任吗?

“梁儿,可要好生照料小姐。”府门口一位平日里算是健谈的婆子说道,底下的人望了过去,掩下眼底的思绪,应声道:“陈嬷嬷,小姐便交给我照顾了,您放心吧。”脸上的笑容甚至于像是开出了一朵花似的。

门口的两个婆子齐齐点着头,同样神情也是十分愉悦的,梁儿看着四周其实站满的人,理应是等到这花轿离开后再收下府中的喜钱还有一些点心之类的,京城这婚俗新娘子的娘家是不算的太热闹的,而是出了娘家十里开始,这一路上可就是人声鼎沸,基本上若是大户人家喜事,半个京城的人都出动了。

除了四周听到的一些议论的声音,陈府门口还是十分静寂的,这时像是唢呐还有鞭炮之类的都未放,直等到花轿行到十里之外,才是热热闹闹的迎了出去,据说当时如此规定是因为新娘出嫁时,少女十分不舍得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竟也有突然反悔婚事的,而当时情景下为人父母者也是多有不舍,便是也有拒婚的可能,那日本可成就一段美好家话,可因为寻常人的情感,竟是哭闹了一番,两家人便有了不欢而散的结果。

而之后每家的婚事都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离家十里外才有着喜庆的境况,更是女儿出嫁,为人父母除了前天晚上一贯的遵循着礼俗外,出嫁当日便是不露面的好,只盼着十日之后的归宁之日,女儿与父母再在生养之地见面。

“起……”由当头的车夫一喝,花轿便四平八稳的起身而来,梁儿随着花轿离开,心中却是惦记着留在府中的小姐,若是被府中下人发现了……那今日小姐所为必定是吓到了夫人等人。

马车虽慢但好在十分稳妥,行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已在离陈府五里之内便可见两路站满的人,此举明知不能见到新娘子一面,可是今日街道上的境况比之任何一日都要热闹,车夫脸上都是最真挚的笑,旁边当真是人声鼎沸。

再行一柱香时间时,已经是来到十里之外,那儿可见正在舞动的红狮,寻常人家女儿出嫁也是要请来一对狮子的,今日可见的却是两对身形巨大的舞狮,梁儿有些眼花缭乱,这儿的人才是当真的多,各个年纪的男子以及一些带着小孩出来的妇人,锣鼓声还有鞭炮声在她进入这个范围时便没有停息过,然而此时她担心的……却是轿中人是否会被吵醒。

她虽不知晓这件事的缘故,可当时那黑衣女子将人交给她时,眼底带着的谨慎她是瞧见了的,就像……就像这姑娘上这花轿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或者说是本人并不知情的,总之,现在她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过这条平日都不见如此欢闹的街道时,还有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撒花的一些八九岁的孩子,个个脸上的笑容都是灿烂无比的,梁儿见着,心中不免也心喜了几分,这几个请来的孩子实在讨喜。

可惜……可惜今日这场十分盛大的婚宴,并不是为着她家主子。

听说今日傅府名下的酒楼大摆宴席,百姓们只要诚信祝福这门婚事便可入席用膳,像平日里傅家的明月酒楼都是一般显贵还有外来京城的商旅之人才会选择,价格上自然是贵些,但是今日明月酒楼同样也是在宴请宾客,其间也有一些寻常百姓。

喧闹的锣鼓声在离陈家十里之外,梁儿还能闻到充斥在鼻尖的有些呛鼻的*味,透过被风吹开的帘子,人看了一眼车轿里面,却是见着里面的人有些悠悠转醒的样子,心下一紧,因为傅陈两家之间的近路是路过了刑场的,便是这回选择了绕路而行,按着这个速度……大概还有一柱香的时间吧,这一柱香感觉轿中人是会醒来的。

傅府门口同样热闹,一对舞狮受着观众的喝彩,将傅府围成一个圈的行人多是来看这将近二十年后才有的热闹,傅陈两家能最后联姻,确实算的上是一门喜事。

只是这些局外人不知道,傅陈两家的联姻最后也没有做成。

傅府书房

今日一身红衣之人,有着往常说不出的邪魅,这三分邪气的由来,大概是因为这双此时亮的过于夺目的眼睛,今日只剩下一分清冷了,七分深情,二分清明,傅明渊嘴角是含着笑得,淡淡的……却依旧倾城。

雪玉坊中曾一时定有三大美人的说法,便是在那些未出阁的少女心中,也有着京城三大美人……傅家大公子傅明渊、齐家公子齐凉意,还有……朝中三皇子慕天行。

自然最后一人无论如何百般设想都是不会与之有任何姻缘,但是傅齐两家虽是商贾之家,但也是平民之籍,在寻常人家还是能念叨几句的,至于为何没有楚家大公子的排名,主要是因为楚家大公子楚斐然露面时必定身旁有着傅家大公子在场,文雅书生之气的楚斐然自然也是受一众少女的喜欢,只是比起容貌上多了几分仙姿,而性子中多了几分清冷的傅明渊来说,后者更是让一些人一眼许下终身。

便是今日傅家大公子成亲,还是有一些少女像是梦碎了一般,不愿认清这个事实。

傅明渊倚靠在窗前,看着府中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眼底的清明化为了几许暗色,如眼底此时生长出来了一朵暗莲,此时狭长的眼睛里,美好上覆盖着大片的阴影。

若不是两日前他曾不顾礼数在夜半时分进入了那孩子的房内,也不会听到那般梦呓……便也不会今日有此计策。

这孩子心中是有他的,可是又是弄不明白这孩子对他的心思是否就如他的一般……可就算是这般,有了那晚所听到的话,今日这决定应该也不算是糊涂的。

而且今日……只不过是行了拜堂之礼而已,之后人还是会送回丞相府。

见着侍女抱出来的红绸时,傅明渊眼底的光流转了一番,那搁置在窗前的右手习惯性的轻叩着台面,明染的身形自然与那陈家大小姐不一般,今日宾客中也是有着陈家不少的人在场,若不准备的妥当些,恐是会留下疑惑。

“公子……二公子已经入了花轿,只由陈府的一个侍女陪送过来。”俨然是黑衣女子的声音,却是不知是从何处现身的,女子依旧是未露面的脸,但眼底的恭敬十分明显。

傅明渊的手一顿,原本静寂的屋内也是听不到轻敲的声音了,未转过身的人再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依旧如此的好,看来今日确实是个不错的日子……人缓缓转身,之后开口的话,却是带着几分冷意。

“若是有人预想阻止这场婚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便是看向眼前女子的神情带着惯常的冷意,傅明渊见着面前人利落的点头,但是心中的担忧反而是多了些,今日这事策划的虽然好,也猜测是无人知晓,可是且不说楚斐瑜那小子没有半点动静,明日同样成亲的顾七言,倒也是沉得住气的。

皇上御赐的一门婚事,虽说是无上的荣耀,但这个中门道,谁说没有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乾坤篇(四)

傅明渊在府中直听到锣鼓声时,红色身影才出了房门,今日家主被请了回来,连带着二房夫人今日也是回了府,只不过今日婚事上高坐之人,缺少了一人的身影……

眸子中淡淡的忧伤袭来,外面照耀在身上的阳光添了几分暖意,他年少时似乎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真心放下以往的事情,今日娶妻……唯娶一人。

自十里地开始,花轿之后便自发的有人跟了上来,再将花轿抬到傅府门前时,身后的队伍已有二里路长。

梁儿当真是没见过这般阵仗,可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不知接下来的情况……她一个婢女是无法预料的,小姐不在身边,至于这轿中少女是何心思……

在这场婚事未完成时,千万不可在众人面前露馅,否则自家小姐的名声还有陈家的声誉,将会受世人所议论。

刚才一路上心中的怨气都被消散了,为了陈府着想,还有不让自家小姐陷入为难的境地,今日还需劝说好这同样也像是不知情的姑娘。

也是一时之间,对于傅家本来就不多的好感都没了。

花轿内的人其实在半柱香前便悠悠转醒,只是当是神智还未清明过来,对于眼下的状况脑中竟是一片空白,扯下头上的盖头,傅明染视线所及是四周铺上红绸的木壁,这才发现自己一身红衣的坐在轿子中,而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脑海中一念之间便有些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

不得不说,轿中人的身体是在发抖的,那眉眼间的冰冷如十二月的寒雪一般刺骨,傅明染看了一眼放置一旁的红盖头,这东西……今日京城中办喜事的只有一家,若不是有人设计,她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可是设计今日这一番事的人,她竟是十分不明白的……

傅陈两家的婚事,与她是无半点关系,今日她在这辆花轿上,那陈家大小姐……在何处?

神情中的冰冷渐渐的被眼底的暗光抹去了七分印子,这件事若不及时联系丞相府的人,她现在是无法弄清楚情况的……只是,只是今日这新娘子并不是她,而且大哥那边若是知晓了,会不会……

心中冒出了两分疑惑,剩下的都是对侍女今日让她试嫁衣的回想,当时确实没有想到会有此事,当真是大意了吗?

“新娘到,轿停……”车夫的喊声提醒了众人,也惊醒了陷入深思当中的人,傅明染抓着衣摆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今日这事本就是一桩糊涂事,她与大哥虽没有血缘关系,但还是有着名义上地兄妹关系,尽管她也心知今日这场婚事牵扯众多,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是由她露面,先不说陈府中人是大吃一惊的,傅府的下人中若是有人认出了她,那今日这事可是又牵出了另一件事。

两个多月前傅府的二公子是已经葬入傅家侧陵的,而自在傅家原先的房间里找出那一个木盒后,她也是请楚斐瑜派人帮她去找小念与思儿的下落,就算这一切还是她的一个猜想,可若不是还有内情,思儿怎会在此之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哥对她……实在是有太多隐瞒的事情了。

梁儿脸上显出几分紧张,看着从府门口缓缓走出来的人,视线是看向了半掀开的车帘,正好与里面一双往外望的黑眸对上,刹那时人脸上有几分苍白了,黑色的眸瞳带着几分审视,那眼底聚起来的三分冷意一目了然,而轿中的人看着站在外头的侍女,那眼底有着明显的惊恐,心下一沉,看来……眼前便有一个知道实情的人。

“新郎踢轿……”这婚事的过程傅明染也是听过的,车内的人将帘子放下,也是注意到陪嫁过来的侍女脸上虽惊恐,但并不是因为轿中人并不是她家小姐,而恐怕是接下来的事情……有几分暴露的危险。

傅明染的眼眸深重了几许,等听到轿门被踢的声响时,她似乎除了出去便没什么法子了,就算这件事是因为陈家大小姐想悔婚,可是也要护着傅家的声誉还有大哥的颜面,更何况今日这场婚事……已经有些骑虎难下。

傅明渊看着眼前的红车帘,上面都有精致绣出的鸳鸯和百合花,目光因此柔和了许多,脸上的神情也是柔情似水,大概旁人是从未见过傅家大公子有过如此神色,便是以为这确实是一段美好的姻缘了,不过……眼前的,确实是一段美好的姻缘。

如星的眉目间含着淡淡的笑意,墨发今日半束起,用了一根白玉簪子,身下的黑发披散下来,晴日风乍起,那红衣烈烈,有几分潇洒之态,总之,今日的傅家大公子与以往绝不相同。

伴随着锣鼓声,传入轿内的是第三声响,傅明染牙一咬,将红盖头重新盖在了头上,心中有苦却是说不出,眼下的场面……她还是有些分寸的。

总得先把今日的婚事应付过去,之后的……大哥知晓情况后应该会处理吧,而且现在她开始担心这陈家大小姐,按理说这两家婚事已经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不至于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必定是有人在背后设计,就怕的是……今日这局做出来就是为了针对傅家的。

人透过轻薄的红纱看到的,是一只伸进轿内的修长的手,少女不知是在这狭小的轿中闷的慌还是因为被脸前的红纱倒影出来的……脸颊上的红晕不褪,眼底的光芒亮了几分。

当将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的手掌上时,那接触的略微有些凉意的温度却依旧像是年幼时一般,傅明染一下子是安心了许多,仿佛是又记起了那个阴冷的夜晚,在已经弥漫着血腥味的小巷里,她遇见了自己最大的救赎。

轿外的人缓缓牵出已经将之紧紧握在手心的人,当两人隔着一层红纱相见时,傅明渊甚至依旧闻到了那熟悉的清香味,一时心下刚才等待的忐忑消散了一半,那脸上的神情倒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一般,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或许连多年来的好友都不能明白,为何他心中便是只认定了眼前就站在她面前的女子,以前他也不曾认识到自己的心思,只是后面……渐渐的想明了。

“新郎新娘入府”似乎是一下子,傅明染还没有反应过来,站在眼前比她高了一个头的人已经是将她拦腰抱起,那眼底流露出来的宠溺之情傅明染没有看到,可是注意到两人靠的如此之近时,甚至能感觉到眼前人那似乎不能安分下来的心跳声,莫不是大哥……

此事傅明渊眼底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左右宾客都在,还是将人抱着进府的好,可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那渐渐抱着的动作,已经落在了在场的某些人眼底。

傅明染甚至能感受到眼前人轻缓的呼吸,那放于身前的两只手握紧了些,小女子的心思暴露无疑……

两人之间的沉默似乎给了眼下的局面最好的解释,傅明染因着脸上的红纱掩面,情绪也不那般的收敛起来,若说是刚才毫无思绪,那眼下……她似乎觉得大哥是知情这发生的一切。

就算从刚才起便将她抱起,但大哥应该是第一个能看出她与陈家大小姐相差的身形,她虽未见过陈知瑾,但以她现在这个还未成年的身形,如何会相符……她倒是记得玘月王朝婚嫁时并没有新郎抱着新娘子进府的习俗,这应该是可以表明……大哥确实是知情的。

便是因此……傅明染眼底突然有了些暗色,不管大哥如此举动是出于何种缘故,都是在她并不知晓实情的情况下……利用了她。

这么多年来以大哥在商场上的手段,确实从未失过手,可是尤记得大哥从未算计过她,不管是因何事,可就像现在一般,她还是不知实情,但心中比之刚才已经有了很大的情绪变化,甚至于眼底的冷光也是渐起了。

傅明渊踏进了门,两旁的宾客都在道贺,傅府确实也从未这般热闹了……

傅明染透过红纱多少能看到府内的场景,似乎比之她离开之前并无什么变化,一路上迎迎往往的人有些乱了眼,可是已经冷静下来的人,也不再表露出那般紧张的心思,若真是大哥所设计的一切,目的为何暂且不管……但今日这场戏,他还是要配合大哥演下去。

或许大哥今日选她来此……正是因为不能祸害了其他姑娘。

傅明渊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大堂,那高堂之上坐着已有四五年未露面的傅家家主,傅明渊眼底清冷了许多,但是抱着怀中的人,依旧是眼底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情,像是……视若珍宝。

傅家家主一身浅布衣裳,神情十分平静,但还能见着人脸上的笑容,与傅家生意往来已有十几年的老伙伴也都在一旁议论着,似乎正在说的并不是今日的喜事,而是这眼前不容易露面的人,自从五年前傅家家主入了佛门,还真是从未在京城露过面了。

“一礼,拜天地。”

傅明染被放下来之时,话音便落地了。

而她落地之时尽量不去看四周的人,旁边理应有陈府的人在,她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人,见着同样一身红衣的身影,那又是看向门口的视线……有些泪眼模糊了。

第一百八十章 乾坤篇(五)

人缓缓地朝着天地跪下,那一刻浮现在傅明染眼前的……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青岚的山,远处飘忽不定的白云,地上犹如镜面一般的池,似乎一处还有渐渐生长出的菡萏,那淡粉色的花苞还未开放,却像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女一般,以她最为天真的姿态迎风而站。

“二拜,跪父母。”恍恍惚惚间傅明染转过身来,刚才的思绪是全然不在四周以及旁边人身上了,透过红纱看着眼前高座上的人,人眼底的光有些散了,带着几分迷糊的神色,但人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似乎大堂中的喧闹声都与她无关,傅明染见着正在燃的红色蜡烛,那跳跃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又有些乱了她的眼。

突然带着几分冰冷的手握紧了自己放于身侧有些无力垂下的手,傅明染这才回过神来,感觉到那牵着自己手的人……透露出来的镇定之后的不安,此时脸上那红色的胭脂都有些遮不住的脸色苍白,朱唇轻启,可是在场的人自是听不到任何话,然后傅明渊的身子却是突然一震,那清浅的目光转为幽深不已,嘴角扯出来的笑像是藏着几分苦涩。

司仪似乎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这一对新人,刚要再次开口,两人却又是同时跪下,这一时的默契像极了是相处多年的人,司仪脸上自然又是摆正了神情,见着高座上的人也是满意的点头,正想趁此开口……可是门口突然来的喧闹,吸引了在场原本看着新人的视线,这般动静不是一般大。

已经重新站起来的两人皆有些冷眼看着外面还未明了的情况,在这一点上,两人又有惊人的相像。

傅明渊眉眼间有些显露来的冷意,也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原先位置上的人,后者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出门去了。

在场的宾客脸上大多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看这样子……像是进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先行进来的人应该只是随从的侍卫,看这两人的面容与穿扮,像是从官宦人家中出来的……

只等到在大堂里的人看到最后露面的人时,那一众人脸上的惊讶与下意识跪在地上的动作,都已入了傅明渊的眼,可人脸上漠然的神情又像是全然没有见到,今日这番局面……早有准备。

一时大堂里的气氛是骤降了,一身玄衣进来的人,淡淡的神情看着屋内在场之人,视线却是定在屋内一身红衣的两人身上,目光带着众人不易察觉的冰寒。

“本相今日来,是为了祝贺这两位新人,各位不必多礼。”安丞相淡漠的语气之下,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傅明染,而后者……那浑身突然涌上来的冷意,使得身子微微颤抖,身旁之人靠近了一些,傅明渊依旧是抓着她的手。

安鸣的视线在两人握着的手上淡淡的扫了一眼,可是目光中并不见得有多么的注意,在场的宾客都已起身,可是各自互相看看,都还是一脸茫然,今日傅陈两家的婚事……安丞相怎么会来此?

“老爷”这时接着进来的侍从说道,人脸上的恭敬可见一斑,安鸣是点了点头,但是神情上的冷意似乎减少了一些,这时后面进来的八人陆续抬进来四大箱子,在众人的注视下,人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的说道:“在下送给二位新人的一份薄礼。”

且不说这摆出来的四个木箱,但是来人的身份,这份贺礼的价值便已经上升许多了,高座上的人自刚才站起便没有坐下,他虽已不管世俗之事多年,但今日这情况……明渊这孩子却是从未跟他提过的。

确实看着傅明渊的神情,平静中甚至有丝淡漠的,绝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但是清冷的目光在看向并肩而站的新娘之时,眼底的光柔和了不少。

便是外人猜测……大概是傅家大公子私下与安丞相有过什么来往,但若交情只是一般的话,那这份亲自送过来的贺礼便显得有些不合常理了,都言当朝丞相不常与朝中官员来访,前一阵子传出来还算有交际的并州县令林大人也已经离京,又是何时一向冷清的傅家大公子与权势在身的一朝丞相有了交际,当真是大大出乎人的意料。

“安丞相……请坐。”这实则已经只算是名义上的傅家家主开口道,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试图缓和眼下的气氛。

傅明渊眼底的幽光流露出一些,但又消散的很快,认真看了一眼身边人,似乎都能感觉到手心中渐失的温度,这丫头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人会出现在此……看来宫中平羽还是没有拦住此人,不过就眼下看来,事情似乎还不像他预测的那般。

安鸣是点了点头,对着手下人吩咐了一声,便是刚才抬着贺礼的侍从退下了,在大堂之上与之呆在一处的还是两个贴身侍从,傅明渊是对着旁边的下人示意,不一会儿便有人搬来了一把木椅,而同时也有下人将送来的四个木箱抬了下去。

“多谢安丞相,日后傅某还要上门拜访,还请安丞相多担待一些了。”这话语中可以看的出来的熟络,但是语气中的冷淡又像是两人素来不熟,傅明渊脸上是淡淡的神情。

安鸣没有言语,但最后在深重的眸色中点了头,因此在场的众人……脸上表情不变,但心中多是已有其他心思了,若是傅家大公子与安丞相相识,那说明商贾与官府是否关系有所缓解……

司仪自然是明白了,看着眼下已经恢复如初的境况,清了清嗓子,喊到:“三拜,夫妻对拜。”

在场的人又是重回欢笑的局面,似乎还因为眼前人的到来,多了一份欢喜,众人身上大多都有商贾的身份,更何况能进入傅家站在婚宴现场的也都是与傅家有生意往来或同时家底深厚的商贾,各自心中明白……

傅明渊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透过红纱能见到那双已经是蓄满眼泪的眸瞳,他的心下一软,但是神情中依旧是淡漠的很。

傅明染脸上的震惊还未消退,更是在听到这几个字时,眼底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眼泪,脸颊上都能感觉到的冰凉液体,她确实心下一惊,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三拜,夫妻对拜。”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是眼前的新人……依旧没有表示。

刚才两人已经分开的手,傅明渊遮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些,此时此刻眼底竟没有一丝平日里在生意场上的把握,或许安鸣的到来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明染这孩子的反应,他确实没有把握的。

若说这多年来的执念……或许在很久之前就埋下了种子。

这一拜若明染当真不愿,就算今日设下的局全部暴露,那也无所谓,只要……这孩子心中没有怨恨便好。

一旁安鸣的脸上浮现有些看不明的情绪,早朝之后在皇宫中被蒙平羽拦住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当时他便有所预感, 像是以蒙大将军的性子,何时会有这般多事,倒像是今日有人在背后指使,便是……他推辞说府中有事赶了回来。

果然……安歌已经不在了府中,当即问府中的下人,竟没有一个人清楚,而那安排照顾安歌的侍女也不见了踪迹,若不是早先安排了盯着傅家一切动静的人,可是也不会猜到今日出嫁的并不是与傅家有婚约的陈知瑾,而是……而是已是丞相府的大小姐。

安鸣表面是十分淡定,但是那看向傅明渊的眼神,冰寒一片,比之平日里是还要冷冽几分,他倒是不相信这件事安歌事先是知晓的,按着安歌的性子,既然他们两人之间已经不再有那么多的隔阂,便是今日这事……若当真是事先有安排 的,他此时也不会是这般心情了。

就看今日傅明渊所为的……是何事。

他之所以没有打众揭穿,是因为安歌的身份,今日在傅府,就算是一身红衣的安歌,还是有着被人认出的可能,且不说傅明渊的计划,但就眼下的局面,还是顺利进展的为宜。

可这心中……倒是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之后的事情,安歌自然还是要回丞相府的,但日后……这今日婚嫁一事,不能说全然不算数了。

傅明染缓缓低头,腰身也是弯下去了,对面之人眼眸中的亮光一时点起,傅明渊眉眼间一片柔情。

一方池塘中的菡萏全都开了,天上的一丛白云也全数倒映在波澜不起的水面上,青山依在……但,故人不在。

泪水似乎已经干了,但是那双泛红的眼睛,里面的忧伤沉浸起来,像是刚才所思,如在梦境般,所见皆是幻境,那青岚山,明镜湖……究竟是何处。

两人在众人的祝贺声中齐齐躬身,傅明染的视线落于拖在地面的裙摆上,一时的眸色……也如清澈至极的湖水一般,毫无情绪,毫无反应,就像……是已然魔怔了。

“礼成,送入洞房。”司仪高喊一声,便是大堂内的欢呼声更重,众人互相道喜,似乎今日的喜事已然也是他们的喜事了,安鸣身边已经站了几位在京城中颇为有声望的人,似乎都是有意想与之攀谈上几句,但是安鸣的目光,始终都在傅明染身上。

这些人也是没有发现……一众人中,陈家亲信之人是全都不在场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乾坤篇(六)

傅明染是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被搀扶回房的,只记得自己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场景已经全然换了,屋内安静的很,除了身边还陪同她的两个侍女,与之刚才大堂的景象……有莫大的差别。

屋内桌上点燃的两只喜烛,照耀出来的光多少令人有些寒意,今日傅陈两家婚事,一朝丞相竟来此祝贺,恐是不必等到明日,一两个时辰后,自有人会将这消息传入皇宫之中,然而傅家在生意上是不喜与官府中人打交道的,但今日来的宾客中,又有多少人明面上似乎只是敬仰于安丞相的出现,但私下大概是已经在想着办法如何能搭上这条船,或许傅家是商贾大家,自身势力尚足,便无需攀附什么,但是京城商贾之中,也只有四个是排的上名号的。

看着不时跳跃的烛光,竟也以为是天色已晚了,可是这个时辰下来……不过是正午之后的片刻时间,虽离早朝已有四五个时辰,但安大哥却是两个多时辰前才出现在傅家的,若是事先知道,为何她觉得那时在丞相府是应该已经跟她言明了,而不是如今的局面……她像是明白一些,却又并不知情。

本想把头上的红盖头扯下来,可是余光看到屋内的其他人时,傅明染眼底的暗光便是重了几分,支走这两个侍女倒是不难,不过这婚房除了……也是不会有其他人进来了。

她虽也不识得什么陈家的人,不过听着刚才在场的一众人交谈,似乎多是与傅府道贺,也不见得有关陈府的半点消息,自然大哥做事是准备万全的,就是今日连她……也是算计在内的。

大概是心中已有不耐,那摆弄衣袖的动作带着几分怒气,旁边的侍女眼见了,纷纷是躬身行礼道:“夫人,是有何吩咐?”

傅明染那一刻僵在脸上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神色。

人是没有作声,但是不知为何眉眼间却突然有了像是化不去的愁绪,今日这事不是她的意愿,那是否也不是……那人的意愿,可是无论如何,她都认为不能毁了一桩婚事,而且这门婚事本算的上是良缘。

愁绪化不开,可是眼下的局面……她有些使不上力气的感觉。

“夫人可是饿了,公子吩咐奴婢……若是夫人想用膳了,我等便去准备一些。”听着这声音,应该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女,只不过府中侍女她大概都是认识的,这声音却听来生疏不少,而且这般年纪的姑娘,应该是傅府新招进来的。

一丝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傅明染却是自顾自的摇着头,若说这两个侍女是为着她才招进府中的……人嘴角不知为何有了几分嘲讽,因着小念的缘故,她心中的这根刺,大概是拔不掉了。

“有些饿了。”呆在这屋内是越发的透不过气来,而且透过红纱看这屋内的摆设,倒像是她以前住过的那个房间,只不过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如是她那窗外是有两棵桑树,虽低矮了些,可都是她年幼时所种,而这间屋子……从窗户外看去,似乎只见走廊拐角处的一边屋檐,上面还有一个铸铁的风铃,以往隐约还能听到清脆的铃声,只不过今日的声音……倒是显得沉闷了些。

“夫人稍等,奴婢这便去准备。”如丞相府中她那贴身侍女一样的乖巧,虽说是贴身侍女,可是两人之间的感情虚无的很,她这一辈子……就只认一个人为姐妹。

那眼底晕不开的伤感如起了波澜的水面,一圈一圈往外的,是越来越大的痕迹,可是这般痕迹最后还是散了的,至于散到何处,恐怕是沉入湖底,埋在心底吧。

两人轻轻的将房门关上之时,傅明染也是一把扯过头上的盖头,露出的是一张陷入深思,与之神情不符的年轻的面容。

脸上的胭脂大概是因为拜堂之时的魔怔而被眼泪洗去了,只是哭红了的双眼还有未消散下去的印记,在眼角处像是特意抹了胭脂一般,唇瓣如三月里桃花的颜色,还泛着淡淡的光泽,抿过红纸的嘴唇原本艳红的唇色应该也是在刚才场面紧 张时不自觉的吃掉了,便是唇瓣又显得艳丽了些,正像是已经成熟的桃儿尖上那诱人的滋味。

傅明染眉眼间流露出几许沉重,外面应该已经是在进行婚宴了,这个时候大哥若真是打算与她说明情况,应该也是会抽空过来的,只是等了也有一个时辰,毫无半点消息……

该不会是……大哥当真就打算如此了,可是这件事终究是瞒不过的。

人已经是起身站在房子中来回踱步,神情中的烦躁也是掩饰不了。

傅家书房

书房中的静寂也是与外面截然不同的,甚至于气氛带着凝固的冷意,宾客都在外饮酒 ,今日傅府的热闹恐怕也是自傅明渊记事以来第一次这般……

只不过眼前确实不请自来的客人……眼下一脸的冰寒,安鸣的神情其实是十分平静,但是那骨子里的冷意并不透过面容表现出来,人眉眼间似乎因想到什么突然皱眉,但这也是从刚才进屋以来,这人第一个显露在外的神情了。

傅明渊轻抿的唇看得出极冷清的唇线,看向眼前人的目光……不知深浅。

似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先开口,屋内的安静随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多了几分沉闷。

“今日安歌会随本相回去,傅公子……应当可以一人料理这之后的事情吧。”实在是听不出语气的话,但这屋内也只有两人,所以明人便不说暗话,安鸣直接将事情挑明来说。

傅明渊的眸光很沉,像是深渊最低处透露出来的光亮,只不过……那嘴角勾起的一点弧度,在这般境况下,似乎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了。

“本相其实并无兴趣知道傅公子如此做是为了什么目的,但只要不将安歌牵扯进来,傅公子如何做……本相也是管不到的。”这句话中便是有明显的……警告之意了。

明渊这话,似乎藏着些笑意,但是眼底的冷淡,没有丝毫掩饰。

“傅某代明染收下安丞相送出的贺礼了,这几日还需安丞相照顾好明染,日后……傅某一定重谢。”

“呵呵……”屋内的这一声冷笑,才算是真正的打开了眼下的局面,坐在傅明渊对面的安鸣,那眼底像是射出来了几道冷光,直看着对面之人,然而傅明渊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傅公子这话说的似乎太满了,本相不去了解,并不代表本相没有手段……”安鸣面容上已经布满寒意了,像是刚才的话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安歌已不是傅府之人,对眼前人来说,那些都已成过去,这重谢两个字听来实在不悦耳,而且有些……不爽。

傅明渊淡漠不语,但眼底的光渐渐阴沉了……

像是两人之间已经聚起了风雪,屋内的空气凝滞了,外面的欢闹声也是融不进来,暗下来的天色如同池塘上已经出现的暗影,不远处的黑云已经压了下来,似乎隐约还能听到雷声轰鸣,屋内的两人……彼此眼底似乎只剩下对方了。

“安丞相倒是很在乎明染,不得不说……这出乎傅某的意料了。”傅明渊这话是很平静说出的,像是只不过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之事,也像是刚才两人之间就要拔剑而起的气氛并不存在。

而安鸣看向傅明渊的眼神,同样也是顷刻间平淡了很多,仿佛又是那个清寒的很的一朝丞相。

只不过是刚才的几番对话,但是已经无形中暴露了很多东西,两人眼下的沉默不语,或者正是因为发现了彼此……关于今 日这事的态度与背后的一些手段。

安鸣心知刚才自己所说的将要使用的手段,其实眼下已经用了,否则此时他应该还在皇宫,也不会亲眼见到他那寻回来的妹妹今日的出嫁……当真是没有意料到。

不得不说……今日这事,确实是没有意料到的,且不说它暴露之后带来的多少麻烦,单是将安歌不知以何种方式带到这里,他在府中的人手确实是失职了,至于眼前人……关于傅家大公子的传言自然是听的多了,若不是因为他们这走的路不同,或许还能成为一起品茶饮酒的好友。

他在朝政上虽然不主张限制商业,与那些极力控制京城乃至各州商路发展的官员也意见合不到一处,但不代表当京城几大商贾之家插手进皇族之事时,他的意见不会更改。

陈家看似是最本分的那个,也因为近些年家道中落,势力比不上以前了,可是陈家旁支中有些人的胃口也是大的很,以陈家的名义做了些什么事情,只是现在还没有被揭露出来,至于齐家……在皇宫中虽然有人身处后宫,但似乎还是四个家族中最为本分的。

“安歌是我寻了八年的人,自然无需别人说,丞相府中若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她的,本相今日带来的贺礼不过是准备的一半,可是本相觉得……在傅公子的府中,安歌可没少受苦。”话语一落,外面突然响起的一声轰鸣声似乎应和着这语气中的不满,天色果然变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乾坤篇(七)

傅明渊看向眼前人的眼神,眼底如翻涌着波浪的海面,深蓝色的水一层层的上涌,也将深处的情绪推了上来,可是寻了八年的人……人眉眼间惯有的冷淡此时是更为明显了,甚至于神情中浮现了从未有过的嘲讽之意。

但更多显现的……是对自己的嘲讽。

“安丞相想将明染带走,此时恐怕不便,不过……明染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了丞相府。”这话说出算是傅明渊退了一步,但他心中确知,明染是不能呆在傅府的。

他自是会安排人将人安然送回,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解释,恐怕之后这孩子不会轻易原谅于他。

安鸣明显脸上神情一滞,似乎也没有想到眼前人会如此爽快的答应,原本那冰冷的眼眸也是浮现了沉思,如今在京城中,傅家的地位在一众商贾中是最高的,甚至于有些官员也是私下接触着,尽管眼前人的态度,就眼下来说,还是有些捉 摸不透,像是不愿与官府牵扯太深,可是眼前这人的身份,他已是有大半的把握了。

安鸣没有作声,却是缓缓地起身,看向眼前人……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如是身上已没有丞相的身份,只是两人之间……像是寻常认识之人。

傅明渊看向眼前人一言不语的转身离去,眸色深重的很……

可是门边轻抿着唇的人又突然停了下来,并没有回头,但脸上的清幽神色与语气中并无带着什么情绪的说道:“宫中若是有傅公子的人,还是安分点的好,虽然有人在明面上做的很好,但还是有些人露出了马脚,傅公子自知……皇宫中的那位心思澄明的很。”

话语一落,人也是已经推门出去了,因着开门而感受到的清晰雨声像是拼命的挤进屋子,而屋内站着的人久久未动,眉眼间尽是深重,看来安丞相不仅是知晓了他的另一层身份,连是宫中……蒙平羽的真实身份或许也是有所猜测了,他相信平羽处事严谨的很,更何况近些年来与渊阁素来没有什么来往了,那这话指的……应该是另一人了。

从走廊过来的木悠看着安鸣以及身后跟着的一众人出府,步伐越是加快了些,公子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只是出现了一个意外,今日傅府宴席上陈家本家的人因着公子的计划而没有全数出席,又因为陈府大多数都是女眷,所以是另开了一个厢阁招待,但是出席的人也只有陈府二夫人还有几个侍女,看样子似乎是陈府出了什么大事,但公子的计划……应该还没有暴露出来。

雨声越来越大了,原本庭院中摆着的宴席也都设法搬进了房内,天色说变就变,天边的黑云低压的很,空气中顿时有种特别压抑的气氛,若不是此时府中依旧是欢闹一片,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场大雨而改变赴宴之人的兴致,还真是觉得这天气实在诡异的很,年轻的宾客觉得这四月里的天气还未稳定下来,晴天转为雨天似乎也不在意料之外,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看着这没有丝毫征兆便变更的天气,总是觉得像是预示什么。

明月酒楼里的人才当真是没有因为这场雨而受到什么影响,一楼座无虚席,而且里面弥漫着浓烈的酒味,懂得美酒的行家也是一闻便知,这些开坛的都是上好美酒,起码都是有五十年以上的,看来傅家这一回确实是下了血本。

二楼虽不设宴席,但每一间住了客人的房间里也是送了一壶好酒,几碟小菜,于是尧翼看向开着的窗户,赏着外面由淅淅沥沥的小雨转为的倾盆大雨,鼻子闻着屋内的酒香,脸上好生惬意。

也是偶尔瞥一眼坐于对面的人,实在安静了些,即使像他们这修炼到一定阶品的不必再食人家烟火,也只是有时像突然记不起那五味陈杂是何物便会尝一尝仙露或者仙草,不至于当真是没了丝毫人气。

要说如今的神仙身上是越来越沾上人气了,就连平日里看着丝毫不懂感情的司命神君,这心中也是藏着不少东西,他虽算是年幼,但呆在凡间的这几日,还是能感到凡间尘世的乐趣,即使有些人心中的欲望太多,身上沾满血腥,但多是像今日前来喝喜酒的百姓,都是些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

自然桌上摆着的酒和菜他都是不太感兴趣的,不过……这天气倒是来的古怪了。

两三个时辰前还是艳阳高照,眼下……外面的雨可算的上是暴雨了,莫不是司雨神君今日记错了日子,今日本该司雨,但是晌午之前却是忘了这件事。

“你说司雨神君年纪大了容易忘记司雨一事,但也不至于在这人间四月里的天下如此大的雨吧,这雨连本天君看了……都觉得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了。”尧翼神情中其实并不带着什么情绪,连席没有作声,但也是明白天君的意思,真正蹊跷的不是这突如其来的雨,而是有关傅家大公子想出的这个计谋。

似乎从各方面来看并没有牵扯到什么势力,新娘是换了一人,但这在他们看来是必然的,可两百年间,每一世司法神君与池祈山弟子青挽的结局并不太好,按理说这虽有两百年时间,但两人并未修满天缘,这一世的结局又是如何会进展到这个地步,只是可惜司命神君的命簿对于他们二人也是不管用的。

“公子,属下不便追至妖族境内,便是在外等了一日,不过依旧不见瑶华神君的踪影,属下是觉得……瑶华神君被困在了妖族中,而且前任妖尊匪青的修为自是可以在境内幻化出一个小天地,以瑶华神君眼下的修为,恐是破解不了。”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事关天君的妹妹,天君理应……可是对面之人,神情依旧是在笑,但看不出……天君的在意。

“你倒是在凡间呆了几日,也是学会世俗之人这一套,想当初在九重天上,也不见得你如此心思澄明过。”身形挺拔的男子却是以随意的姿态坐着,眼底的兴趣像是要满溢出来,眼前的人静默不语,但其实已是知道天君想问的是什么,他是用了凤凰铜镜,只是并没有找到要寻的人。

“多谢天君所助,这法器原封不动的归还。”眼前的人拿出一面铜镜,镜子背面是一条栩栩如生的展翅凤凰,尧翼的视线在这上面一扫而过,眼底突然闪过一抹暗光,随之又瞬间消失不见。

“话说回来,妖族既然换了妖尊,九重天上倒是没有听闻什么动静,这匪青是明显的对我那妹妹有情意,只是我倒是愿瑶华跟着他相处一段时间,也好过守着一个两千年之后都依旧不识的人,你说人有这番痴情毕竟是因为人的寿命不过百岁,但若是神仙有这番心思,这所谓的海枯石烂倒不算的什么了。”

“瑶华的心思当年藏了几百年,但是北荒一战还是将一切都暴露出来,沧浪的下场……当时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是心知肚明,并不是因为当真的北荒叛乱,而是……另有原因。”

尧翼神情中突然覆盖上了一层阴影,眼底的暗光浮现出来,却还是教人看不清什么情绪。

连席眉眼间同样聚起了深思,天君此时说的话……九重天上当年参与北荒战事的神仙是否知情,也应当是知情的吧,否则之后不会有那么多人自愿入了凡尘受这红尘之苦。

“天君……这件事时隔两千年,若是瑶华神君知晓了,是否……”后面的话他没有开口说出,但是天君也是明白的,北荒一战不过是设的一个局,而这个在幕后推动之人,怕是谁都想不到。

尧翼眉眼间的阴沉来的有些莫名,可是眼见着这张平日里惯常嬉笑的脸此时渐渐变得染上了几分暗沉,对面看着的人心中也是一时紧张起来,似乎刚才的一瞬间,脑海中有什么念头浮现了上来。

尧翼蹙眉看向眼前的人,见着眼前这张脸上仿佛是与自己的情绪相似的神情,那眼底的暗光便是越加幽深,若说刚才这般雨来的有些蹊跷,不如说一开始是这场婚事来的有些蹊跷。

两百年之间,每一世的傅明渊最后都是一人终老,而今世的结局他之前在九重天上强行写上了,最后应该是遁入空门……只不过眼下看来,这娶亲一事了结后,何来的空门一说。

应该是就算他强行为司命神君写下了这命数,可是这天命并没有按照命簿所写而为,命簿乃当时的渊情古神留下的一个法器,当初白祈强行改了弟子青挽的命数,目的也只是为了好修满这天缘早日回归池祈山,可是这一改,让原本一直像是避免他们二人见面的轮回在这一世是打破了,便是今日当初在九重天上相识的两人,一人出嫁一人娶妻,而成为了夫妻。

可是这场夫妻,依着凡间如今的局势,似乎并没有什么必要的说法,一切看来都是傅明渊一人策划的,可是这谋划之事,实在不像是他的性子,倒有些像是……人恢复了某些记忆之后,属于那些在九重天上的记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乾坤篇(八)

“可是想到了这种可能?”尧翼的语气不免令人觉得平淡了些,但神情中顷刻间的肃穆,却是带着天君本该有的威严,他此时说的……或许是能将这几千年时间来如一滩死水的九重天激起波澜的唯一一件事。

不管北荒一战中知晓实情的神仙有多少,但是眼下……凡间这件似乎是要掀起的动乱却是迟迟没有进一步的进展,但凡间皇帝的寿命……他曾在阎王的生死簿上瞥了一眼,按着那时推算的年岁,应该不过两个月时间了,只是因为如今更改的……这寿命却成了未知的。

可是被瑶华因一己私欲在打乱众人宿命前,凡间君王的寿命也是到了安丞相四十岁之后才寿终的,而这算的上是消失的十年时间,似乎再如何设法都是补不回来,那如何推测……大概以阎王的能力也是不行的。

“属下……不知天君是何意?”屋内的静寂延续了一会,而屋外的雨声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空气中的冷冽是能真切感觉到的,尧翼的眼眸此时有了再次显露的……担忧。

尤记得上一回他露出这副神情时……是池祈山沈君出现在他面前,当时还未能判别其是否为异灵身份……

而今昔能让九重天掌管天下万物的天君表露出如此心思的……恐怕只有与九重天安危与存亡的事情。

而试问眼下能威胁九重天的……似乎是寻不到这样的存在。

便是连席的迟疑是有缘由的,这九重天自渊清古神湮灭,但依旧有着古神留下来的一套运转规矩,就算是三界也同样遵守着这些已不必言明的守规。

北荒一战算的上是破坏了这些天规中的一条,但并没有挑起九重天与妖界的矛盾,九重天第一天规,便是不得先挑起与妖界的战事,自然妖界中应该也是有妖尊定下的规矩。

而这一战似乎还说明了两界确实能和平相处,前任妖尊匪青的插手,并没有带来预测中不好的结果,反而不得不说是出乎他的意料,但就是因为这一切来的似乎理所应当,便是他的疑惑是延续了两千年时间的。

而当年北荒一战后,司法神君依着自己的职责行使了天权,即是沧浪在大战中神性俱灭,但跟随在其身后的天兵原本是被应该罚在西王母后山劳作,但后来还是被罚下凡,于是乎那段时间冥界的鬼差可是忙碌的很,不单是要管着人间的生死秩序,而且还要安排着这些天兵的归处。

让每一个天兵入凡间轮回,便是这一回阎王也是上奏九重天,说是司法神君明渊判别不公,他自然没有管这件事,也是以阎王小气的紧的性子,这老爷子可是生气了几百年时间。

也是花了之后的五十年时间,冥府才将这流放到黄泉地府的天兵给清楚了,这个数量可是不小的。

便也是之后才明白,司法神君这般做法的意图……

沧浪手下五千八百的天兵,其中不单是有驻守北荒一方的,不是说其它三荒也曾插手,但大概是因为沧浪的威严,这些人竟是拼命跟随,对其主的忠心不可否认。

当时因为主将这般下场,这些天兵的心并没有被收服,更是九重天上的气氛很是不对劲,也是前后持续了六七百年的时间,到之后白祈从池祈山下山,这九重天上算恢复了一丝应该有的冷寂,而之前的不是冷寂,而是……死寂。

而这些天兵若是当时安置在西王母处,估计那小丫头片子也是要跟他讲一番价的,乘机坑他一笔也不是假的说,说是这丫头活了一大把年纪了,真实年纪不说他不知晓,连席也是不知的,可偏生又是个十二岁的孩童般模样,当真不好当面称一句……西王母娘娘。

这便是又扯远了……但西王母不住在九重天,同无望海一样,是住在由渊清古神另外开创的一块领域……昆仑山中,说起昆仑山,是除了无望海外异灵绝对不能靠近的地方,而说起这两个地方的相同,应该都是与古神相关,但最大的差别,便是无望海连寻常神仙都是很难进去,不过……这昆仑山,那小丫头片子也是不容易让神仙进去。

天君或许是天界最无上的存在,但并没有蓄养着天兵,四荒有四位主将,如今北荒缺主,他还是将此事搁置了下来,可是沧浪叛乱与异灵出世,是有莫大的关系的。

再重说当年司法神君自身因为救池祈山弟子青挽而犯下天规,可是这犯下天规的说辞,是他当时让司命神君对外说的。

真正的原因……那就是真的让人头痛了。

“看来明日本天君要去登门拜访傅府了。”尧翼看着眼前一脸深思的人,自己眼底的幽光也是明显。虽然不能用法变出一个身份,但眼下不是有一个现成的。

沈君的表弟……这个身份应该算是合适。

“天……公子,那瑶华神君这边……”连席的神情平淡下来,但眼底似乎还有隐藏的点点暗光,在此之前将铜镜呈了上去,是因为若是连这法器都是寻不到那人,大概是因为……这一世他来晚了。

本以为瑶华神君改了这凡间十年的路程,便是那人的命数多少也能改变,可是这凡间……没有她的半点消息。

命簿虽在自己手中,可是与当年凡间那场提前发动的叛乱有关的人在他手中的命簿上的命路,已经成为空白。

结局……已是不可测的。

“若是妖界打算插手此事,瑶华会提前告知,你可得留心联系上。”这句看似答非所问的话,却是让连席低垂的眸子突然抬了起来,天君这话中的意思……

“这雨停了,好戏也差不多结束了,不过看来楼下的热闹没有半分削减,至于这雨……”尧翼带着冰冷目光的视线看向了桌上的酒壶,眼底流光溢彩,嘴角上浮现了一丝得意的笑。

这为了寻个合适的身份,似乎还得送个人情的好。

听闻池祈山的沈君尤爱喝酒,偏生不喜天界的仙露,而喜欢凡间的烈酒,虽这酒香特别招人,但终究是凡俗之物,仙体接触一二不算什么,但若是上瘾了,则招大祸了。

傅明染依旧一身火红的嫁衣,脸上的妆容除了有些晕散外,似乎还与几个时辰前就站在这个屋子没什么两样。

但这刚回来的人坐在铜镜前,却是盯着镜中的自己,然后将头上的珠钗尽数取下,也是这时才看出,这些珠钗都是那天瞥见两个大箱子里的东西。

大哥……原来是这个意思。

心中原本翻涌的情绪因为这来回折腾而有些无力起来,却是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从外来看并无什么不同的衣柜,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力气忽然的散了。

雨声渐消,傅明染脑海中那些似乎残留的大堂热闹之声也一并散去,人幽幽的目光中,见着玉簪上那泛着的淡蓝色的光芒,眼底似乎有泪水也泛了出来……

“吱呀”门被推开,有两个侍女进屋,抬来盛着水的木桶,看起来热气腾腾。

这时有些记忆恍惚的人才想起刚才已有人将浴桶放了进来。

“小姐,公子说怕小姐累了,便是让奴婢伺候您好好沐浴一番。”听着水被倒进浴桶的声响,傅明染有些迷失的眼神渐渐的拉了回来,但是那梳着发丝的手却是一顿,抬眸看了一眼进屋的两个侍女,是不太熟悉的面孔。

傅明染眉眼间的几分冷意毫不掩饰,安大哥也是回府了,可是这般……倒像是和往常一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于进来的侍女见着她这身上的衣裳也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

人心中的凉意不可避免,此刻披散着墨发的少女安静的很,如缎的黑发散在渐渐褪下来的红衣上,如一幅绝色墨发一般,少女低垂的眼眸如天边的孤星一般,光亮中带着凄凄之色。

到今日这个时候为止……她还没有得到任何解释。

想来她被送回丞相府,应当是陈家小姐已经到了傅府了,可是大哥这般用意,她竟是怎么都猜不明白。

明面上或者说事情上还是傅陈两家联姻成功了……

“小姐……”

刚才开门带来的雨后凉意吹进了屋内,倒是看着这热气腾腾的水……傅明染眼底的光芒一闪,以听得出的几分疲倦的口吻说道:“你们下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对她吩咐的话有所犹豫,然而傅明染也没有再看着她们,而是缓缓起身,将身上脱下来的外层嫁衣放在了床边,视线在这衣裳上的绣纹扫过,停留在那盛放开的百合花上,这红艳极了的花儿……傅明染目光中染上的情绪,实在是复杂的很。

“小姐……奴婢退下了。”两个侍女似乎看了一眼已经背对着她们的人,交换了下眼神,慢慢退出去了。

傅家宅院

屋内的静寂又是别样的,今日来的宾客中,有一人倒是没有食言……

傅明渊看着眼前进屋后一直没有作声的人,嘴角似乎笑了笑,像是今日不是眼前人有事前来找他,花景桓的目光确实冷静的很,今日的事情他知晓实情,却是什么都没有做。

但……自此不会后悔。

第一百八十四章 乾坤篇(九)

雨后的夜晚,空气中丝丝凉意,星月不见,但那些已然花期已至的残花全部一股脑的掉落在地上,庭院外花树下的湿地上,像是花葬入了泥土中。

屋内点起的蜡烛不明,与之外面的虫鸣还有一些尚未消退的余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今日府中的下人也是热闹了一番,只不过新房四周今晚都没有留下侍女伺候,所以别院中格外安静。

屋内的红烛将要燃尽,桌上摆着的两杯合卺酒没有人动,女子的身影倒影在墙壁上,显得孤寂的很……

今夜或者无眠,但是明日……便是没有什么好记着的了。

女子突然将红盖头取下,露出一张清秀大方的脸,眼底有些微微晕染开的忧色,但是整张面容上依存的风情,带着大家闺秀那般的温婉与冷静,这时辰已经过去好久,喜宴怕是已经散了,但是新郎迟迟未来,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恐是 要怀疑自嫁入这府中便不受待遇,陈知瑾眉眼间的妆容显得人的气色好了许多,门外站着她从陈府带来的唯一一个丫头,以后自然是她们两人相依为命了。

跨过庭院,新房的对面乃是书房,今夜本是不该点灯的日子,可是从窗户透露出来的烛光比之新房都要亮几分,此时是无人进来,便是没有看到他们家公子今夜并没有陪着新娘子……

书房内的气氛自然不同,因着坐着的两人迟迟不语,凝固起来的还有他们脸上的神情……

花景桓神情中的冷静,全然不像是以往的模样,但面容上像是覆盖上了薄冰,带着几分不常见的阴冷。

傅明渊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在看到眼前人眼底其实藏有的几分阴冷时,同样冷风锐利般的眼眸,笑意是爬不进这里面。

“今日在大堂上不见你……”似乎只说了前半句话,傅明渊薄唇轻抿,身上的红衣未换,发冠上的珠玉若是仔细一看,便看得出与傅明染那只玉簪出于同一块玉料,泛着淡蓝色光芒的冰玉。

冰玉,百年难得一出,实可验毒。

“阿桓……你若是问我,我会如实相告。”傅明渊又像是突然加了这句话,认真的神色看向眼前人,似乎是心中依旧有着把握,眼前的男子纵使身份变了,但性情未变,像是明染那孩子一样,这人从不会主动过问他的决定,但是这一次……因为有些东西变了,所以应该也是变了吧。

花景桓依旧沉默不言,似乎打算一直坐在这里,只是等着眼前人先行开口……开口解释今日的事情。

然后此时花景桓所想的……却是更为深重的东西。

沉默的男子脸上有着一种肃穆神色,像是脑海中在回想的是一些高深莫测的东西,但若是说这些记忆本就超出他的理解,那算不算的上是……鬼神之说。

从渊清山庄回来后,每晚必定梦见一只雪白的白虎,身形硕大,但是性子却出奇的温和,梦境中出现的不单是这个来历可疑的白虎,还有白虎时常默默的陪着一个小女孩的场景,那女孩只见背影,可是他能察觉出其身上的那份孤寂,这只白虎显然是通人性的。

而最近这记忆是越来越深刻,就像是……就像是曾真实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一系列的事情,如今是渐渐回忆起来,而眼前的人……也同样有印象。

世间可当真会有这诡异之事,能知晓前世之事……

“公子……你若是喜欢二公子,还是亲口告诉她的好。”说话声中的情绪,有着透露出来的一点关切,花景桓眼下的神情已然不像是平日里的样子,多出了几分严肃之色。

傅明渊看着眼前人……目色沉重。

花景桓眉眼一蹙,绝美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冷色,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事情,便是看向眼前人的眼神……一时如刀锋一般,将之所有的情绪渲染了出来,在九重天上之时,梦境中的女孩已然长大,可是从池祈山上随其师父出山的人,像是不懂了感情一般,连笑都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或许当年他化为神兽守了几百年时间的人,不知在他离开之后遇到了什么事情,可是他当初离开……事出有因。

“公子……你我之间的关系只限于此了吗?”傅明渊嘴角划出了一些笑意,只是冷的很,可若是仔细看眼前说话之人的神情,眉眼间又是平淡的很,像极了原本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一清二楚。

花景桓张了口,却没有吐出一个字,眼眸中的墨色已然像是一幅泼墨而成的画,里面的狂风暴雨都锁在这一双曾经从不易暴露情绪的眼眸里。

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记忆,已经不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真的。

这天地之间三千大道,当真是有鬼神之说的吗?

若是有……那眼前人会相信,一身红衣的傅明渊,与之当初在九重天上同样沉默寡言的司法神君,此时是有了更多的相像,这张脸上悉数落入他眼睛里的神情,似乎联想起了自幼年相识到如今的一幕幕场景,像是脾性还是那个脾性,但这平日里的为人处世,却远远不想,想当初那个在天界不曾与人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人,如今在凡间会做起了一个处事需得四面玲珑的人。

怕是至始至终唯一不变的……是对那个女子的感情了。

花景桓的目光很浅淡,脸上的冷漠又显出另一番性情来。

也是这时傅明渊看向眼前已经明显不同的人,自己的心思才有所变了,眼前的人……他的目光渐渐幽深起来,如是眼底有了一朵凋谢的菡萏,那褐色的花瓣显尽了所有的枯萎之意,可是这朵菡萏都是当年那个青衫女子唯一种下的一朵,若是全部凋谢殆尽,那他这下世也不曾有什么意思了。

若是说他的记忆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大概是在沧澜沈君告知他一切,在有些不可置信的尝试接受后,却是突然的发现自己的记忆中有着这一幕幕景象,那高立的穹苍,进入了八重天外,神仙居住的九重天,长年仙雾缭绕,林木花草更是 随处可见,鸟语花香之境也是有的,但是却至冷的很。

这仙境没有一丝冷气,而所谓的仙气有实在是虚无的很……

显然……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变了。

红衣之下的傅明渊,比之天上的司法神君多了一丝人气,比之平日里一身玄衣的傅家大公子多了几分热闹,这一个人身上的热闹未免显得有几分可怜,但人神情中流露的或许是这般年岁以来最为冷静的时候,因为他既知晓前世,又掌控着今世之事。

花景桓这时才明白了今日这一桩婚事怎得会是如此的计划,原本傅陈两家联姻要的也只是个结果,便是眼下这结果有了,而人也是依着自己的心意来行事,而他那还未能明白过来的小主人,却是陷入了这个人……真正的算计之中。

“倒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这凡间留了多少九重天上的人在此,但是你我皆是入了几般轮回的人,此时恢复了记忆,想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逆天改命的事情。”

“你自是不会惊讶,我虽然不知你的身份,但看你刚才如此维护那丫头,也是能猜出几分来。”

这番话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算是很清楚明白了,应该是再也不存在主仆之分,但也不会成为朋友,沧浪神将身边的神兽白虎失踪了六七百年的时间,之后在九重天出现,天君尧翼是立即亲自处罚了眼前的人,入凡世轮回几百年时间,直到消尽了身上的戾气,眼下看来,这戾气虽然没有了,可是这白虎神兽也不再会是以前的白虎。

“这一世倒是安排的好,没想到还能与天界的司法神君有这层关系。”花景桓的这句话中并没有讥讽之意,但是脸上的神情似乎含有一点神秘莫测的笑意,甚至于眼角看似好不容易有的笑意也是带上了几分看热闹之嫌。

他看的此番热闹……正是刚才眼前人说的那句话中,这所谓发生的逆天改命之事,他倒是知道几分缘故,自然这热闹是对于眼前人而言,但是对于他……如今的觉醒却是有着很重要的事情。

“你呆在池祈山七百年时间,还有这两百年的时间……可是有明白什么?”傅明渊嘴角嚼着一抹同样神秘莫测的笑意,但是那眼底的冷光也没有掩饰半分,当年他自愿受二十四道雷劫,也是因为与天君尧翼约定了一件事情,而对青挽……始终是不同的。

傅明渊的目光突然一下子柔和起来,因为此刻想起的人,虽然性情与之前世很不一样,但是这人……还是他心中的挂念。

花景桓看着眼前人的神色,眸色也是凝重起来,司法神君明渊与小主人青挽之间的事……当时也一时在九重天上传开来。

眼前人没有回答,傅明渊却是视线突然错开,直看向了对面的一面白墙,那认真并带着思虑的神情,像是这面墙上有着什么东西。

花景桓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眼底突然而来的惊讶也是毫不掩饰,这面墙上……出现了一幅画。

第一百八十五章 乾坤篇(十)

白墙上着墨,墨色很是清楚,而这显现出来的……是一幅山水画作。

两人的目光停留在这上,视线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画作的中央……有着笔很深的一片湖,像是将湖的风情都毫不保留的勾勒出来,仔细一看似乎还能寻到湖中菡萏的影子,只是淡墨渲染的很好,花瓣一层层的绽放开来。

湖的背面是一座似乎永远不可触及的山岚,透露出山青色,在这暗淡的烛光下,仿佛底处还有影子……

花景桓一眼却是没有认出这画中所画是何处……可是这座山岚、还有这湖,他应该是十分熟悉的。

傅明渊的视线一直停在湖岸边伫立的石像上,这一座麒麟神兽石像,历经几万年时间屹立不倒,虽说池祈山上的太平就连一向安宁的九重天都是比不了的,可这自然风雨也是没能侵袭半分,至于这麒麟的真身……也是到了这凡间,至于是何身份,眼下不知晓,但日后一定是会碰面的。

“池祈山……白祈上神的地盘,眼下来看,这幅画应该是沈君带来的。”花景桓突然起身,想着站到这面白墙前看看是否带着什么玄机,可是画作一转眼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堵白墙,如原来一样。

傅明渊因着眼前人这句话而目光微闪,但是神情依旧很是平静,只怕不是玄机,而是表示……将要有人前来做客了。

已经恢复前世记忆的人,眉眼间确实没有了凡间红尘之人的性情,花景桓已经不再是花景桓……

“白祈上神……我还以为因为你家主人的事,这两字的称呼是不会从你嘴里说出。”淡漠的语气中,还多了一丝打量,傅明渊确实是在打量着眼前起身的人,当年白祈虽然没有参与进北荒一战中,但不表示从头到尾不知晓实情。

九重天之外有三处地方是寻常神仙进不了的,一是白祈已然呆了两百年时间的无望海,二是西王母的昆仑山,还有一处便是白祈上神的定居地,池祈山外妖兽成群,倒是里头的景象鲜少有人知晓,眼前人也算是呆了七百年的时间,按着白祈上神的性子,也是够大方了。

大概是因为……明染吧。

花景桓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只是这疑惑的神色不显,隐约感觉到当年的司法神君知道些当时九重天的众多神仙都不知晓的内情。

毕竟他是不相信他的主人会背叛九重天……都知当年的沧浪神将是四荒中最为尽职尽力的将领,这叛乱一说来的根本没有证据,可是他的主人……却是在众人面前承认了。

甚至当真召集天兵与九重天对抗了一次,北荒战士跟着将军几万年时间,甚至于在其他三荒中将军曾对之有恩的天兵都不惜违抗命令前来了北荒阵营中,可是这场“叛乱”之战不打之前,已是已经预料到结局的。

后来主人形神俱灭,嘱咐他将小主人送往池祈山,说是白祈上神会收留他们……当时他想着听从主人的命令后再返回去,可是后来……回不去了。

沧浪神将叛乱被绞杀,得到个魂飞魄散的结局,他知道消息时,已然明白主人是并不希望他回去的,只要留在小主人身边,保护着其长大。

可是这前前后后加起来快要有上千年的时间了,如今小主人也是入了几世轮回,他答应主人的,该算是没有做到吧。

“如今世间唯一的一位上神,更何况……于我有恩。”花景桓这一时眼眸低垂,这动作落入傅明渊眼底,便是坐着的人眼底如起了迷雾的深林,里面交错复杂藏着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如何是于你的恩情?”屋内突然响起乍听来有些轻佻的声音,花景桓的视线转向说话的方向,而傅明渊的视线落在了桌面上,神情幽深的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透过烛光倒映在墙面的影子摇晃了一下,最后是落在了刚才的那面白墙上,来人第一眼是看向了坐着的人,似乎对于看向的人对于他的到来没有丝毫惊讶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沈君此时在人前的面容与白祈是一模一样,但还是能一眼分辨出……两人的气质实在相差太多了。

花景桓见着眼前人,那下意识握紧的手因为发现了不同而自觉地松开了,可是这番动作同样落入了来人的眼中,顿时那脸上显得有几分高深莫测的神情一下子倒像是又换了一张脸,面容中的笑意带着几分三月桃林中漫天桃花的那般甜意。

沈君一来确实是笑了的……

“白祈留下那孩子,保不定也是有一己私心。”这话说的其实有些突兀了,沈君依旧站在那面白墙前,傅明渊的目光已是落在了这人脸上,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仿佛是心知肚明的很。

“这话怎讲?”花景桓的语气中带着莫名的敌意,像是并不打算相信接下来可能会听到的话,可是又因为那看过去的眼神,带着几分不能预料的深思,想来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情,事出有因却是过了上千年时间还不知晓。

沈君淡笑不语,眼角带笑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又是笑着摇了摇头。

果真是神秘莫测的很……傅明渊嘴角勾起了一些弧度,脸上表露出的神情,也已不是凡间的傅明渊会流露出来的。

也不晓得这般看热闹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大概还是受了那孩子的影响,自她年幼时便耳濡目染……

“我倒是不愿让旁人看了热闹去,再说此事司法神君应该知道的比我清楚。”沈君看向傅明渊的眼神,比之那日两人见面多了一丝打量,少了几分平淡。

这一下子两人恢复了记忆,当真不知道是谁的功劳大一些,只是就算恢复了前世记忆,这一世还是要以人间的身份……坚持到所谓的功德圆满才行。

功德圆满……不知是否讽刺了些。

傅明渊迎上了花景桓看过来的视线,眉眼间的笑意不变,只是这笑意同样表露出……无可奉告四个字。

“白祈上神都在无望海守了两百年时间,沈公子一人在此……是否有些说不过去。”这话中的打趣还是听的出来的,乍听起来确实显得两人像是旧识一般,只不过前几日沈君拜访傅府时,眼前人无疑还是傅家大公子傅明渊。

转眼间……这身份如此不同。

司法神君恢复了前世记忆,若不是天缘已经修满,便是确实这凡世变化太多,很多事情已经失了常规,失了法度。看起来这人间皇帝管理之下的皇族之事已经不是重点了,他们这群只能算是外来者的神仙,连自己的领域都管治不好。

不过这心思若是被天君尧翼知道了,大概……他这野路子神仙也要被念叨许多了。

“倒是不知司法神君何时恢复记忆的,更是不知应该不过恢复记忆几日,神君怎得还知晓白祈在无望海的事情?”若当真是不明白,这个时候便不应该问这话了。

“神君……傅某是担不起这称呼。”

“这世间已经没了司法神君,此时与沈公子说话的,还是傅某本人。”

“至于沈公子所言……连天君尧翼都下了九重天,这凡间何时这般热闹了。”

这最后一句话也算是能激起一片涟漪,花景桓已然是站在了一旁,听着眼前两人,说些每一句都让他惊讶的话。

天君尧翼也在凡间,看来……人间果真是出了什么乱子。

沈君也是一笑,似乎什么关键的话都没有谈到,但是两人之间……大概摸清了点底细了。

“今日还是恭喜傅公子如愿以偿,倒是新婚之夜……来日方长。”沈君微微拱手,算是道贺了今日的喜事。

傅明渊眸色幽深,因为这句话而脸色有些变了,沈君已经是入座在他的对面,两人相看不语,而在一旁的花景桓更是沉默不语,屋内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像是触碰到一个禁忌的话题了。

傅明渊的笑凝固在脸上,倒是一眼看去还看不出那神情的细微变化,只是眼底当真是冷如寒潭了。

“沈公子今日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傅明渊的声音也是冷冷的,只是这般作态并不像是特意而为,眼前人见了,神情不变,只是眼角的笑也是收敛了几分。

果然无论是九重天的司法神君还是人间的傅明渊,这心里头都只有一个人……

当真是不知道这般冷清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那么同样冷漠的人,池祈山的弟子青挽……性子冷漠的很。

“我与天君尧翼有约,今日是来赴约的。”沈君神情自然,大大方方的说道。

花景桓在一旁眉眼间的神色是越来越浓重的,看向了傅明渊的视线又是看向了沈君,这张与白祈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是还没有弄清这其中的关联,池祈山上不是只有白祈上神与一头护山神兽麒麟嘛,可若此人与白祈上神没有半点关系,世间敢顶着白祈上神的脸来“招摇撞骗”的神仙……绝对只见过眼前这人了。

看来在他受罚被贬入凡尘的这几百年时间里,又是发生了一些不得理解之事,而不得理解之事……一千年之前就有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乾坤篇(十一)

沈君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一语不发的花景桓,突然又是凑过头去,在他耳边轻道了一句……眼见着花景桓的脸色渐渐改变,而傅明渊冷漠的神情中,转身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桌上的蜡烛也是奇怪的很,一夜之后还是如此的模样,烛花结在檀木的桌面上,但烛光依旧微弱的存在着,时而摇曳一下,却不是因风而至。

可是再奇怪的事情……眼下三个人聚在一起,在这儿可是第一次。

“如何?”沈君淡笑道,眼角的余光是扫到了正看向窗户的人,余光中忽而染上了墨色,就如同他刚才在身后的白墙上所展示出来的那幅画作的颜料,池祈山的画……算是他还能看的上的。

其实无关这所画之人是谁,主要是这画中的内容……一座山岚,却是他逃不掉的城墙。

花景桓脸上的深思沉重的很,眼底的狐疑转瞬即过,可是片刻间眼中的坚定又是流露出些什么……既然小主人的身份已经知晓,他还是需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将小主人带回到西王母后山,因为主人与西王母还是有些交情在的,虽然当年北荒一战中昆仑山并没有出面,可是这件事本就归九重天的天君处理,昆仑山是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插手的……

“傅公子……你既然能恢复记忆,或许我家小主人不久后也将恢复记忆,到那时,小主人第一件事情应该是去找白祈上神,你若当真是为了小主人好,关于白祈上神的消息,还是保密的好。”

花景桓一番话,在场的两人都有深思,自然两人思虑的是不同的事情,傅明渊眸光一暗,俊美的面容上浮现些许暗色,似乎能看得出来的强颜欢笑,反而沈君脸上的淡笑不变,甚至于那般神秘更为的清晰流露出来,就像是……像是告知他人自己是知道某个秘密似的。

“告辞”花景桓没得到回答便已经起身,他如今花家二公子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确实能带来便处,比之之前一直不在人前露面的花景桓,眼下……如此安生的好。

这记忆虽然恢复了,可这修为一如凡人一般。

人的步伐显得匆匆离去,在出门口之时还碰上了赶过来的木悠,来人的脸色是显得焦急,花景桓的步子没有停顿,只是神情同样不太好,两人见面……如陌生人一般。

赶过来的木悠是不知道实情,只看着人是从公子书房出来的,想来花公子与自家公子也是交谈了一番,不过看眼下他所看到的……似乎情况不容乐观。

自从上回因为二公子的事情,花公子对自家公子便感觉生疏了许多……

木悠收敛了下表露出来的心绪,穿过走廊匆匆赶过去了,丞相府传来消息,说是二公子出事了……

屋内的两人一时沉默不语,傅明渊的神情与之当真的傅家大公子没什么两样,而木悠一进来看到的,便是坐在桌前的两人,看起来都是心平气和的静坐着,但是作为一个暗探的敏锐感觉,还是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公子……”进来的人恭敬地喊道,神情中自然而然地没有过分打量正坐在公子对面的人,但是一眼还是认得出来,这是沧澜书院的教书先生沈君沈公子。

不知沈公子是何时过来的,而且今日本是公子的新婚之夜,若实在有何事,也不该今日……

傅明渊眼底的幽深一瞬间浅淡了下来,眼前人的面貌是一瞬间换了一个样,自是此时不用白祈那张脸是能省去很多麻烦,只有三分相似的面容,但木悠能认出此人更多的还是因为与之白先生绝然不同的气质。

“看起来傅公子是有事来着……”

“不过……在下今日到访,确实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说。”

“不知傅公子是否……”

沈君嘴角挂上了玩味的笑意,看起来并不认真。

但傅明渊是认真的看向眼前之人,眼底的审视同样也是显露了几分,突然偏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木悠,点了点头。但后者脸上的犹豫实在过于明显,至于木悠又是看了一眼今夜拜访公子的人,他要禀告的事自然也是要紧之事。

“公子,丞相府刚才来了消息,说是……说是二公子陷入昏迷中,太医也是束手无策。”清亮带着几分焦急的语气在这始终带着几分冷冽的四月里的空气中散开,傅明渊那一刻似乎显得有些神魂外游中,只是脸上明显是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眼底的暗光更是如深渊中即将来临的风暴一般,旁人看着……惊心动魄。

然而傅明渊又是很快速的冷静了下来,以淡淡的目光看向眼前人……那眼神中带着几分狠烈,全然不像是平日里傅家大公子那般清冷的模样,确实连站在一旁的木悠也有些惊讶了,公子这是……果真刚才说这消息是对的。

沈君回过去目光,没有半点吓到之意,似乎是已经有所预料到眼前人的表情,自然他也是见过比之更恐怖的神色,是在同一个人身上。

或许到现在九重天上,那些个当时在场的神仙还是记得,惹怒天君尧翼或许只是被罚去西王母后山上劳作了几百年,亦或者被贬下凡入几世轮回,但惹怒了司法沈君明渊……后果可没有这般轻松。

司法沈君虽掌管法度,可是对于法度即是遵守又是不屑一顾,这其中并不自相矛盾,天君尧翼也是如此,但两人还是不同的,至于不同之处在哪……当时司法神君明渊所受二十四道雷劫便可看出,对于法度……天君尧翼与其当真是没有放在眼底的。

他到底知晓多少当年的内幕,或许应该这样说……白祈知晓多少,他知道的或许还比白祈多那么一点。

“接宁大夫去丞相府,谨记什么你应该知道。”傅明渊神情冷冷的下了命令,想来安鸣已是请来了宫中的太医,但或许宫中的太医还没有宁胥的医术高明,但这四月里的天气……应该不会是寒疾的发作,但是明染体内的婳骨之毒,需得有引子催引才行,动了情丝是引,那明染……是对谁动了情。

傅明渊脸上的阴沉与刚才又是不同,更多的……是表现出的一丝迷惑,可是随即又是掩饰的很是紧密,若不是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的沈君,怕也是没有机会看到的,九重天上不论什么品阶的神仙都听闻过池祈山弟子青挽与司法神君明渊之间的事情,两人的交情在当时众人的眼中着实看来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两人皆是那般冷清冷心之人,怎得……成了有交情的人,而这交情在日后有所证明……已是生死之交。

像是知情的人知晓司法神君受此雷劫是因为弟子青挽,那也是几乎所有人知晓后来青挽盗取长青灯是为了已经失去仙骨的明渊,明渊入凡世轮回似乎是原本不可避免之事,毕竟在天君尧翼执掌九重天的上万年的时间来说,将犯错之人贬下凡间是寻常之事,也是原本就不太热闹的九重天宫,更是冷静的很,倒是还不如西王母的昆仑山热闹些。

“……是,公子。”木悠站着像是才反应过来,刚才公子所说……公子可是不会过去,人又是立马执行命令去了,也是以公子此时的身份,在这个时间确实不宜出门。

傅陈两家的婚事在外人看来还是有这么一回事的,只是今夜……陈家大小姐自然是在婚房中一人独自度过。

人走后,屋内的空气顿时感觉压抑了许多,傅明渊的沉默不语比之刚才的威力更为突显,沈君也是收起了脸上的淡笑,直看向眼前人。

沈君眼底一抹暗光划过,眉眼间因之眼前人的冷意而神情也是冷淡不少,今日来此……倒是有些凑巧了。

那丫头今夜昏迷不醒,可与他没有关系……

“傅公子不会以为是在下所为……说到底我与白祈还是有那么一层关系,更是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与不做,于我而言都没有很大的关系。”沈君的这番话在傅明渊耳边,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但其实傅明渊自身,也是在猜测着这件事情的起因,若是他没有在此时恢复记忆,那么此刻应该是已经四处想办法让明染这孩子醒来,不管是寒疾还是婳骨之毒,都只是人间之疾,还是有药可医,但若是鬼神之力导致,以他现在的能力,确实做不到……

那么眼前人……却是能行的。

也是突然沈君从眼前人眼底察觉到了一些心思,那瞬间暗下来的眸色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既然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到这个时候了,有些话也不必瞒来瞒去,天宫中的事情他们现在无法知道的很清楚明白,至于天君尧翼是否知晓这凡间皇族命运,然后凭借此扭转已经改变的轨迹,以天君一人之力或者很难做到,这一环扣一环的行动,他是觉得……应该从眼前人着手。

若说瑶华神君改了沧浪神将这一世轮回的命数,但是这一世中能把控朝堂局面的人还有傅家大公子傅明渊,先不论沧浪神将与天君尧翼的关系,单是司法神君便是与天君更为谈得来,至于这谈得来具体而言是何事,还是之后再言明的好。

总之……这逆天改命之事,还得由眼前人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同生篇(一)

傅明渊的神情如冰封的一方池水,冒着丝丝寒气,眼下确实有着九重天上那司法神君惯常的表情,沈君像是缓和了下同样冷淡下来的神色,今日之事……还是要讲明的。

“既然傅公子已然知晓白祈的行踪,那也应该知道白祈上神留在无望海是为了何事?”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明亮了,而屋内原本的喧闹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的,对面的新房内烛光在一个时辰前已经熄灭了,四处安静极了。

傅明渊的目光突然一闪,别过的视线也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沈君眼眸一暗,但自顾自的突然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九重天的事情有天君操心着,这人间的事情自有凡间的皇帝管治着,似乎怎样都轮不到一个商贾之子做主。

“那沈公子留在此地……又是为何?”傅明渊突然回过神来,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认真,不管是凡人还是天人,心中大都会守着一两个秘密,还是见不得人的那种。

天宫的人又如何,若当真是无情无欲,怎会有月老的姻缘簿,那姻缘线牵的可不止是人间男女,只是天宫中男女神仙的姻缘线并不在月老手中,传言当年渊清古神创世,并没有拔去天神们的七情六欲,只是将那由自然天地之情幻化的三生石扔入了弱水当中,弱水在昆仑之北,每百年一个时期的涨潮落潮之时,这块石头还是能从弱水河中露出来,便是这个时候天宫中有两情相悦的男女神仙齐齐的前往昆仑山,打算在三生石上验证彼此是否是天地注定的姻缘,自然……大多数人都是无功而返。

先不说昆仑山不容易进入,单是那在昆仑山顶长住了十几万年的西王母,据说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心性,每回必定是对 这些前来验证的男女一番刁难,刁难之后……便是天宫中成双入对的男女神仙还是不多的。

沈君这张与白祈一模一样的脸,清冷绝尘,却因为此时的神情,眉眼间带着因性情流露出的几分随意,嘴角上更是令旁人不知所以的挂着淡笑,只是这般淡笑……三分魅惑中有着一如往常的绝情。

白祈是天界唯一的上神,资历深厚,自是有时天君也是要低下头来,只是白祈长年呆在池祈山上,而这所谓的长年……转眼也是几百年时间了。

再说九重天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天君尧翼倒是盼着出些什么事,可是自从司法神君与白祈上神唯一的弟子被贬下凡后,天宫依旧是一片冷寂,甚至更为没有半点人气,虽说这是仙气萦绕的地方,但一众神仙中能有白祈上神这般修为与神性的人,并不多……便是这群神仙更像是活得行尸走肉般了。

终日无所事事,不知何以为道……

薄唇轻启,人有些慢悠悠的说道:“这在人间走一遭也不是第一回了,凡世自有凡世的生趣,我若是有兴致,这地方自然留的住我,倒是傅公子……如今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有想法回到开初的地方?”

沈君这回答有些答非所问了,只不过眼前人也没想着当真能知道些什么,傅明渊的眸色依旧浓重的很,明染那边……恐是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

司命神君的命簿上,这一世明染的结局如何,应该是无法说得清楚的,白祈当年虽然插了一手,可是这后果又是承受在谁身上了,眼下也是说不明的,白祈守在无望海,或者是以这一种方式在试着避免什么事情的发生,而那按照天规不得造出的异灵,竟也是在人间……守在了这丫头两百年的时间。

白祈……心思颇深。

“傅某当是以为天君尧翼也是改变不了你的心思,或许白祈会有这法子,有句话觉得你应该听听……”傅明渊心知自己从来不管闲事,不管是在九重天还是在每世轮回当中,直到这一世……他是碰到了青挽的转世。

沈君眉眼一挑,静看着眼前人……

“昆仑之北的弱水河中,除了有沉落的三生石外,还有西王母的青鸾镜,早些因为九重天瑶华神君养的那只鸟儿与西王母的青鸾坐骑打了个赌,西王母管着的那只青鸾鸟便私自将青鸾镜偷取了出来,后来事情被发现,西王母倒是也没有大怒,只是将青鸾镜扔入了弱水河中,将这只青鸾鸟……送给了瑶华神君。”

沈君挑眉的动作未变,只是因着眼前人的话……眼底的暗色如墨水一般,是经了水的晕染,墨色晕开,点点成斑,嘴角扯出的一些笑意,有着说不出的……惨淡。

他倒是以为只有天君尧翼知晓天下一切,但如今看来……这世间之事,似乎也没有眼前人不知道的。

只是那青鸾镜……他要之何用。

傅明渊也只是点到为止,若是眼前人有心,则是会顺着他刚才所说而找下去,沈君若当真只是白祈上神的一丝魂魄而生,又怎会有如今的这般性情与灵识,何况他是觉得,白祈在无望海以秘术造出的异灵,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思量了。

“没想到司法神君明渊知晓如此多事情,何况昆仑山与九重天向来来往不深,刚才一番话……不得不让在下觉得,傅公子与西王母也是有一番交情的。”沈君眉眼间的那丝魅惑收敛了不少,像是特意将之抹去了,正色着眼前人,今日原本是他来告知面前人一些事情,却反而……是被告知了。

但是这件事……与他看似并不相关。

傅明渊脸上是不动任何声色的,刚才一番话就当作是……这两百年时间里,白祈因为顾不过来将自己的影子留在了凡间,可是这异灵初时灵性不足,便是处处都不能全然照顾到明染的几回前世,若不是远在天宫的沈君多次暗中相助,或许这一世他与青挽也是无法见面,既然这一世提前醒来,那么这一世……所有的一切都将清算了。

那眼底似乎又起了阴沉之色,但傅明渊的神情还是冷淡的,眼前人来的意图他之前便猜到了几分,刚才一番话还只算是……所谓的还了这人情。

青挽……他对她的执念何止这一千年时间,当初那被带进池祈山的一个婴孩,已是她的重生。

“天君的心思或许与傅某的相同,这改了的命途,若是最终的结局还是原初的那个,是否表示一切又将重新开始,凡间还是有它自身的秩序,且看这一步会走到何处。”以这般淡淡的语气缓缓说来的人,倒是不像是刚才曾一脸阴沉的人,对面的沈君是抿了唇没有言语的,眼前这人……他看不透。

“天君那边在下会转告我应该转告的,既然傅公子已经知道我今夜前来所为何事,那在下也不便打扰了,天色快亮了,明日之事……傅公子安排的妥当便是好的。”沈君缓缓起身,脸上的神情也是回到了两三个时辰前从白墙壁画中走出来的模样,淡然中有着一股不关己事的冷漠。

傅明渊看了起身的人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只是看着。

也是不知这般性情,当初留其在池祈山的白祈是如何受的了的,听闻是将其关在由麒麟石像镇守的湖水中,这一关便是六七百年的时间,但像是……弹指一挥间。

也是刹那间,屋内便只剩下一人了,烛光轻晃,安静的如同并不存在刚才的对话一般,或许是傅明渊也没有意料到,今日的事情会进展的如此顺利,原是他担心的并不是陈家人看出来的端倪,而是有九重天的人插手。

青挽的来历,知晓的人并不多……白祈算是唯一的那个。

或许这也是白祈损耗自己的修为强行改了挽儿命数的一点,天君当时必定有所怀疑,后来试图在司命的命簿上改了他这一世的命数,只是如今的局面倒是显得有些阴差阳错的意味了。

但这可能只是因为……瑶华神君所为。

沧浪神将的事,只是这一件事情的开始而已……异灵的存在,确实是九重天最大的威胁,或许不仅仅是九重天……

屋内的烛火被眼前人吹灭,傅明渊起身后站在了窗前,昨夜一片欢乐的场景还是留下了痕迹,到处飘起的红纱,这凉风乍起,屋内的凉意也是比不上傅明渊脸上的冷意,看向窗外的视线渐渐的凝视了起来,今夜过后……明染也应该醒来了。

池祈山青挽的那个性子,确实不像是以前他认识的……如今明染的性子倒还是有几分相像,那时挽儿的七情六欲是被抽离了一根情丝的,这般做法……他猜是由沧浪神将所为,这名义上的生父,也只是名义上而已。

青挽前世……身份十分尊贵。

傅明渊眸光中晕染开来的,有着他深藏了几千年乃至几万年的思念,如今明染就在这边,可是却从未觉得如此之遥远,那时天地间只有一个神……渊清古神,但与古神同生的,还有一株……十瓣荼靡花。

这花因之是与古神同生的,便是身份自然尊贵……阿荼,这一声,却是没人应他了。

古神湮灭后,那一株荼蘼花也是散了身形,只是为的不是这段或许并不存在的感情,而是她本身的宿命……别离。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同生篇(二)

丞相府的人几乎是一夜未睡的,大小姐在半夜时分一直说着胡话,但却始终叫不醒她,老爷派人去皇宫中请来太医,那医者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风邪入体,受到了些许惊吓,自然这话听着……还是让人生疑的。

安鸣此时站在外室,目光沉沉,傅明渊派来的人已经在室内为安歌医治,这天色已经渐明了,昨夜的暴雨停歇了好久,可站着的人远眺的视线所及的,是一棵棵正绿意渐盛的树,这风雨虽过,可有些东西承受不住这敲打,便落了一地,若是人的心智不坚定些,难保不会遭受到打击。

可是在他眼中,安歌自小生长的环境所致……傅府中虽没有那些寻常大宅里的尔虞我诈,但是听闻安歌当时的生母三夫人是个神智疯癫的女子,时常并不认得自己的孩子,不管这里面的实情如何,安歌养成了如此这般的性子,一方面在外嚣张跋扈的很,另一方面……藏在心中的事情旁人是很难得知的。

今夜这昏迷不醒的原因……既不是寒疾发作,也不是婳骨之毒所至,恐是……安歌这心性受损。

傅明渊闹的这一出,此时还是未知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若说是……这么一回事,安鸣的眸色重了很多,安歌年纪尚小,还是不懂这些感情之事,何况他并不觉得傅家大公子会是安歌的良配,可是这感情若不是一时而起,便是只能有一种解释了……一开始,傅明渊便知晓安歌并不是傅家真正的二公子。

可是在路上遇见了一个流浪儿并将之带回家,这般做法……也不像是傅明渊这般精通算计的商贾之人所为。

渊阁阁主……向来是不能小瞧了的。

“丞相……大小姐已经入睡了。”掀开帘子走出来的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而这两个婢女……是傅明渊送过来的。

宁胥神色比之进屋之前有些微变,这内室床上躺着的人……确实是傅家二公子无疑。

然而世人口中传言的丞相府大小姐,竟是这已经“死去”的人……这里头藏着多少秘密,他一个医者,自是知道不能多言。

安鸣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姓宁……可是宫中那位辞官回乡的宁太医的后人,据说宁太医告老还乡后便不知了踪迹,傅家能寻来其后人,也见其势力……不可小觑。

“是何病情?”安鸣一开口,声音中难掩疲倦之色,只是神情还是显得精神些,昨夜一宿未睡,今日天亮后还需进宫上早朝,也不知皇上今日是否会宣布一件大事,昨日京城傅陈两家大婚,而皇宫中却是冷寂的很,皇上终究还是在皇子中找了一人立下皇储之位,这皇子是……

“回丞相,大小姐是心中郁结,思虑颇多,在下开几副药好生调养便好,只是……”宁胥特意看了一眼在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身份的人,在得到凝视的目光时,人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大小姐体内的婳骨之毒已经发作了三次,依着大小姐的体质是再也经受不住了,在下觉得……丞相早些寻到解药的好。”这话说的很诚恳,而且宁胥这番话是自己想说的,并没有受到谁的指使。

不过……他是否不应该开口。

“管家,送宁大夫出门,送上厚礼。”安鸣的声音中突然一扫刚才的疲累,人脸上多少还是有了以前的神色。

刚从门外进来的人点了点头,正要请着背上了药箱的宁胥,后者淡淡的目光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又是掩下了眼神……

“宁大夫,这边请……”管家作出手势,宁胥迈出了步伐,看的出来似乎安丞相并不打算从他这里知晓傅家大公子的消息。

走出去的人心中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的多了几分郁闷,躺在床上的人可说体内有两种毒,身为一个医者,还是希望病人能恢复如初。

安鸣的余光瞥见人出门而去的身影是消失不见,随后目光沉沉,走进了内室……

床上的人正安静的睡着,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可见其平缓的呼吸,女子的脸色显得苍白了些,便是越发的看的小巧与瘦弱,安鸣站在旁边,手不自觉握紧了几分,此时他的心中……有着莫名的情绪,就像是……像是眼前人不单单是兄长之女,而是他与之有着甚至比血缘关系还要紧密的关系,只是……兄长临终之前将之托付给他,必定是要护人周全的。

若是皇上将皇储的人选昭告天下后,这王朝说是安定了不少,可或者……才是真正的动乱开始。

当初傅明渊愿意将人送回丞相府,不知是否有所预料之后的事情……不过,那必定是做了全然的准备。安鸣眉眼间的深思浮现出来,他猜测是因为当时傅家难免陷入皇家争斗当中,毕竟傅家的地位摆在那里,京城第一商贾,朝中虽有限令商业一派的官员在,可并不阻碍有些官员尽力结交,而三皇子那时也是有盯上傅家的迹象,或许是为了保护安歌,不让其陷入皇室的争斗中。

丞相府在朝中不站任何一派,只效命于皇上。

眼下……丞相府依旧没有站在任何一派,但是皇上,也没选朝堂中官员站立的两位皇子。

“公子……”缓缓掀开帘子的人露面,梁姑也是站在了床边,安鸣并没有看向进来的人,对之出现似乎也毫不惊讶,眼前这人并不是他请来的。

梁姑一头白发在放下盖在头上的衣裳之时十分明显,那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很是明显,但是人眼底的笑意很是温和,看向床上的少女时,眼底浮现几分怜惜的情绪。

“梁姑……是否要将安歌送出府去,安住在你那儿?”安鸣偏头看向旁边的人,眼底也是难得一见的笑,只是流露出几分苦涩。妇人却是摇了摇头,但是没有开口。

妇人看向床上的人,走近了两步……将薄被盖上了些,一双同样满是皱纹的手在抓着被子后,视线看到放在一旁的玉笛时,下意识地将笛子拿了起来,而站在一旁的安鸣眼底闪过一丝暗光,这孩子何时拿来了一支玉笛。

梁姑打量着手中的玉笛,手心这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切清晰,应该是上好的玉料,不过这玉质看来……她倒是不识了。笛身上镌刻着的花纹也不像是玘月王朝常见的图案,这笛子……来历没有半点思绪。

“公子可认识这笛子?”眼见床上的人气色是渐渐好转,梁姑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眼前人,拿着手中的笛子,脸上不知为何有了丝恭敬,安鸣的眼神有些幽深,缓缓摇了摇头。

两人走了出来出了内室,妇人看着眼前的人同样表现得恭敬,可是刚才……却是对着一支玉笛如此,说来在她还年少时,家中也是做玉石生意的,自小耳濡目染也是能辨别出产自何地的玉料,看其雕刻的纹路或者还能猜测出曾经由谁人之手,毕竟寻常百姓也是用不起玉制品,就这笛子的玉料,百年难得一见,而关键在于……她这是第一次见着。

若不是公子送予安姑娘的,莫不……是傅家公子?

安鸣的视线在玉笛上停留了片刻,只是眉头一蹙,也没有开口言明什么,这东西应该是从傅家拿过来的。

“听说丞相府领进来了两个侍女,在这也没见着。”妇人显得沧桑的声音中却带着点调笑的意味,梁姑将笛子小心地放在木桌上,从檀木桌上看来,冰蓝的玉色很是明显,似乎还透着淡蓝色的光芒……

安鸣突然看了一眼门外不远处的天色,眼底的幽光淡了几分,该是时候了……

“等会该送早膳来了,梁姑……”安鸣很是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妇人,可是眼底的不是晚辈对于长辈的那般敬意,说起来眼前女子的年纪还要小他几岁,只是眼前这副模样……他那眼底有股无言的沉寂,但已是将要说的话言明了。

妇人眉眼间含着些笑意,神情显得平淡的点了点头,但已然是懂了眼前人的意思。

“公子,放心。”妇人已是将笛子拿起,步子缓慢的再次走进了内室,外房的人脚步停顿,眼神中也不知透露出什么情绪,刚才没有开口询问那宁胥,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不过府中这傅家送来的两个侍女……可是嫌他偌大的一个丞相府还找不到人伺候安歌。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人迈步走出了房门,今日府中无什么大事的好,今日皇宫中的大事……实也皇上是有分寸的。

明月酒楼

今日酒楼比之以往开张要迟上一个多时辰,昨夜到了寻常打样之时还是热闹的很,所以今日楼中的小二都有些精神不足的模样,虽说傅家喜事他们自是沾了光,但是昨日也是忙了一整天的。

这一整天后,今日的生意便显得有些冷淡了,一是经由昨日那般,酒楼也是要停业一两日休整片刻,二是……今日是 顾家大公子与花家二小姐的婚事,这门婚事还是由皇上赐婚,多少也不比昨日他们东家的婚宴差。

早些听闻是承包了楚家与齐家的酒楼办这宴席,想来若是两家的婚事碰到一起,这京城会不会是五十年都难得一见的盛况。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同生篇(三)

酒楼一楼显得冷清,二楼倒是与昨日没什么不同,几间住房中有着今早便离开的客人,还有也已经收拾好了包裹的……两人。

尧翼坐在木桌前,环顾着四周,虽则这凡间的器物比不上天宫的,但是也别有一般样式,人手中把玩的是凤凰一族相传的一面铜镜,这东西原本是放在瑶华手中,只是年少时这丫头不知轻重,带着四处游玩,期间遗失了一次,是被一名仙童送了回来,这也是没有落在什么有贪念的人手中,不过凤凰对于这铜镜素来有感应,也是真正遗失不了的。

后来这东西到了他手中,平日里也是放在角落一隅生灰,这次入凡间,也是派上了一回用场。

神仙的修为在人间时是会受限,不过法器……还是保持着它的术力,只是九重天上只有达到一定阶品的才有赐予的或者是自行修炼而成的法器,而后者难度更甚。

天君手中有着凤凰铜镜,原本与西王母手中的那块青鸾镜同属一处锻造而出,只是许久之前瑶华饲养的那只青鸾犯下过错,而昆仑山那小丫头乘机将自己座下时常四处捣乱的青鸾“送”给了瑶华,虽则没有因此事怪罪九重天,但是这送来的青鸾却扰得原本肃静的天宫不得安生,只是不知那时完好拿回的青鸾镜,怎得说丢就丢到弱水河中了,这几万年时间来 每百年弱水河水便低了几尺,倒是露出了原本的三生石,只是青鸾镜没有半点踪影。

传言……凤凰铜镜可识过去,青鸾镜可明未来,这未来之事……谁不可期。

座上的人目光浅淡的看了一眼正在收拾……呃,其实也没几件衣物的人,眼前依旧是一张相貌十分普通的脸,只不过神情显得平静的很,甚至带着一丝冷漠,尧翼是静静的看着,脸上有些深思流露,若是连凤凰铜镜都不可辨识的过去,那应该是此人没有入轮回,三千大道中,神仙湮灭后是身形俱散,人自然入轮回,而冥界的鬼差因司其职,也是免去了这轮回之苦,但还有一种存在亦是不入轮回……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若是连席当真不知那人的踪迹,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想来也是私自看过那寻找之人在命簿上的记载,亦或者也是到过冥界找了阎王讨了一个情面,若是生死簿上写明寿命已尽,可却没有来地府报道,那便是这种可能性十分的大。

只不过……孤魂野鬼也算是异灵的一种食物,能游荡在人间长达数千年的魂魄除非是得到高人的指点,否则也是会如一抹风烟一般,最后散在了风中。

“本天君着实想知道那个能让司命神君如此惦念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凤凰铜镜看不到的人,说明不入轮回,便是也极有可能是在人间魂魄不散。”

尧翼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看法,只是在说第二句话时,能明显的看到眼前人那一时之间断了思绪的动作,显然魂魄不散这四个字还是“吓到”了眼前人。

也是……魂魄不散有两种可能,一是死前怨念极大,一般的鬼差也是无法制服抓回地府,二是有高人在炼制妖骨成为法器之时或许会要一些魂魄引体,便是也有一些道士会不惜触发冥界法规而饲养魂魄,自然这事冥界那老头子处理的也不是很好,人间千百年来游荡在外的孤魂野鬼实在太多,之前又因为人间几世战乱,而九重天的天兵也被罚入轮回,这地府忙不过来也是真的。

可不论是哪种情况,其命运都是悲惨的,但这件事情……虽拿着命簿掌管命数的司命神君,也是无能为力。

“司命神君若是愿意开口,本天君一定会闭口不言其他事,或许还能为司命神君出几个主意。”尧翼眉眼微挑,确实是带上了笑意的,只是这几日比较闲,找些事情来做总好过天天看着一些在他眼里皆是不怎么好看的热闹来的好。

眼前人已经整理好了所有东西,也不过是两个寻常出门携带的包裹,连席看过来的神情……带着几分强行表现的平静。

魂魄不散……人眼底的冷光一下子暗淡了许多,他看不到执羽的未来……会是因为如此吗?

尧翼却是突然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刚才飞去的鸟儿,这凡间的活物与之天宫还是不一样的,便是这人也是多了喜怒嗔怒、七情六欲,若是他此次来能拨乱变更了的命数,但愿这凡间尘世一如既往的……不管是干净的还是肮脏的,还是它原本的模样。

“执羽不过是寻常的一名剑客,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也记不清了日子……那是我为数不多下凡尘时遇见的有趣的人。”连席站在原地,缓缓道来,开初时声音有些沙哑,后来好了些,甚至坐在不远处的人还能听到语气中的些许笑意,就如同亲眼所见那抿开的嘴角,尧翼的眉眼逐渐舒缓开来,眼底也是出现了一抹认真。

“初遇他时,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却生的明眸皓齿,十分俊俏的一个儿郎,背一把剑说是要仗剑走天涯,当时我见他说话间虽不见得成熟,但对于一些事却难得的有执念,便是陪他走了一段路,期间……见到了是在九重天上从未见过的欢乐,只是后来因为出来的时间稍久了些,还是得回天宫复命,将调查的结果记录在案。”说话的人到这时声音低落了下去,眉眼间无比透露出悔意。

“那时本天君还不曾在天宫吧?”尧翼眼底一抹幽深,那时他还是凤凰幼儿的模样,未破壳而出,想想……确实是能久到记不清日子了。

“那时先天君在位,我奉命每隔一段时间下凡间调查一部分人经过几世轮回的今世情况……便是再次见到这少年时,只是见到了一座孤坟,却也是查看了命簿才知晓的,执羽是战死沙场。”

“不知天君是否有过这般感受,有些人见着的第一眼,便从心底喜欢,不晓缘故,无关风月,甚至不见得是月老姻缘线下才能成为良配的人,可是这般喜欢,有一天因为对方突然的消失,便是才发现心中的这般执念是扎了根,可是再次去寻的时候,那人已不会再等你。”这番话过后,屋内的一声叹息,却是不知是何人发出的。

屋内是一片静寂,甚至于窗外吹进来的凉风也是散不了屋内一时出现的沉闷,尧翼目光颇为幽深的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眸的人,这件事情……冥界应该查不到线索。

“倒是从未见过你说过这般……有意思的话。”尧翼的语气显得淡淡的,神情中也不见得什么情绪,只不过人慢慢的起身,动作中带着一般随意。

连席没有作声,执羽在经了几世轮回后,突然失了任何相关的消息,命簿上也是没了他的名字……他也曾去冥界借阅过阎王的生死簿,也确实如天君所言,生死簿上最后留下的陈旧名字也被划去,可是地府并没有见过名叫执羽的前来报道,而且鬼差也未发现任何关于他的线索。

想来……若不是生前怨怒极大沦为恶鬼,便是被一些道士抓去炼制了妖骨,可若是后者,凤凰铜镜也是能寻到一丝在妖骨中存在的魂魄,妖骨原本是妖族之物,人间道士猎杀妖物虽没有破坏伦常,可是三界之中,道士虽没有升到仙界的地位,却也是人间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尧翼眸色中的墨色也是透露出点点思虑,眼下最大的可能……死前怨怒极大,看向眼前神情表现得有几分悲戚的人,若说初见的那一世是因为战乱而死,则后面每一世中的杀戮之气可能不会消失,一般这样的人到了地府,也是要经过判官的几番提问,特意为其寻个来世相应报应的轮回。

“可是第几世没了踪迹?”尧翼眼底的暗光一顿,比较严肃的神色看向眼前人。

连席突然抬头,那一时脸上浮现的……他刚才一瞬间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第四世……也是十瓣荼蘼花凋谢的时候。”连席脸上第一次出现的阴沉,是因为发现了他寻了几万年时间的人,却是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这神色中的阴沉如此的纯粹,以至于眉眼间像是浮现了戾气,尧翼见着,原本的惊讶也是收敛了些,这还只是一种可能,并不表示确切如此……

天宫中一直流转的一个传说……当年天地初始,与渊清古神同生的还有一朵十瓣荼蘼花,后来古神湮灭,十瓣荼蘼花孤零零在这天地间呆上了上万年时间,据说在池祈山上,白祈上神保留着一幅画像,画的便是古神临弱水河岸而立,而手中执着这一朵荼蘼花,古神一向肃穆的神情竟也是带着几分怜爱之意,视线落在手中的花儿上。

似乎执掌天地的人,看似对万物有情,实则无情……却是对一株花如此有意。

便是后来天宫中传言着关于古神与这十瓣荼蘼花之间的故事……传言,十瓣荼蘼花后来在古神的神力下幻化成女子的模样,而古神湮灭后,荼蘼花在九重天上不见了踪迹,而世间也是难寻荼蘼花的踪迹,后来又是听闻……池祈山上有大片的荼蘼花。

第一百九十章 同生篇(四)

尧翼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知晓了什么不应该的秘密一样,人望向眼前人……多了几分打量。

“神君可是去过池祈山,可有见到这并不容易生长的荼蘼?”听闻池祈山内一片幽静,有着一座神仙都难以攀登的山岚,一片清澈的湖,而那花香算不上清冽的荼蘼,是后来才出现在池祈山境内,自然这件事若想知道,还需问问沈君,传言这荼蘼花的种子是他带回的。

连席的目光没有看向开口的人,已是拿起了刚才整理的包裹,脸上露出一切准备好了的神色,神情稍显平静的看着天君尧翼,而后者……依旧坐在桌旁,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两人的视线对视,有人企图弄明白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有人……已不想再商谈这件事情。

九重天自十瓣荼蘼花凋谢后,那些可能遗落在四处的种子也是没有人敢拿去种植,是因为……原本用弱水浇灌生长的花突然有一天要血饮才行,这样的情况维持了七百年的时间,直到有一天,需得用灵魂献祭,而这死者还未抵达地府的灵 魂,在天宫中并不存在,于是乎……荼蘼花引来人间飘荡的灵魂,然后吞噬。

若是第四世的时候……正是遇到了这般情况,甚至于在十瓣荼蘼花瓣已经如血一般红的时候,这献祭的灵魂也没有减少,当时冥界也曾追究过九重天这件事,只是这“罪魁祸首”一直生长在弱水河岸,而这地界乃属于昆仑山,西王母可不是好说话的人,便是阎王那老头子也是忍了一段时间。

毕竟这些给吸引而去的灵魂多是一些夙愿未尝,不甘离世的孤魂野鬼,既能称的上孤魂,便也是人间有家归不去,地府不愿前去的游荡在外上千年的魂魄。

所以阎王爷也是见好就收的那种,省下了鬼差大量的任务,也是能有个对九重天的交代。

说不定……那执羽的魂魄也是献祭给了这十瓣荼蘼花,乃是古神在世时唯一触碰过的东西,有着神的眷顾。

“传言荼蘼花香摄人心魄,也不知是真是假?”尧翼斜眼看着眼前人,既然这是目前唯一知晓的线索,连席怎不……继续思索下去,除非是……座上的人眼底闪过一抹幽光,他是知道连席早些时候曾去池祈山找白祈借过一样法器,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后来去池祈山则是为了还这个人情。

这荼蘼花都长满了后山,花香应该是进山便能闻到,说来白祈上神后来出席宴席时,身上似乎沾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香味,却不是天宫常见的花草香,倒是这时才回忆起来,跟来的弟子青挽身上,始终有着淡淡的清香,直至后来因为盗取长青灯而下世历劫时,那种花香味才开始像白祈身上偶尔染有的,尤记得当时还说笑过这件事,白祈的神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身后跟着的弟子……眉眼间始终是淡淡的忧伤,却是整张脸上都是冷漠的表情。

这般的女子……竟是引起了司命神君的注意,也是才有了后来的甘愿受二十四道雷劫之事。

作为天君,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虽是约定,可是他的私心可见。

“公子……属下先将包裹送往沧澜书院,再随您前往傅府。”连席这话说的十分冷静,竟也是没有理他刚才开口说的两句话,不过自然……他不计较。

不过先去沧澜跟那半路子神仙说明情况也好,至于就这两个几乎也不存在的包裹,实在也只是个借口。

尧翼点了点头,随即视线散开,不看向那当作借口的包裹,也不看向已经转过身去不知脸上何种神情的人,今日倒是第一次见眼前之人“胆敢”给他脸色看,想来……确实是知晓某些情况。

眼下也是关心不到那么深……有关荼蘼花的事情,有人比他关切的深,无望海那边,白祈花了两百年时间,眼下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见过昨日的热闹,今日顾家与花家的婚事便令人生不起多少更加浓烈的兴致,但路上的行人脸上依旧满是欢笑,毕竟今日的喜事……有皇族的人参与其中。

顾七言自从回京城后,也没在众人面前露过几次脸,今日婚事……因为花家还未到三年丧期,便是按照以往的风俗,新郎是到新娘子家外十里迎娶,这是给了女方最大的敬意。

顾七言一身红衣,骑着一匹黑马,衬得红衣如血一般的艳,往常那温温君子模样的人,今日骑在马上的人在两排也是等着热闹的百姓眼中,失了平日里的温雅,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淡漠。

可是俊朗的脸上,嘴角是上扬的,便是也分不清眼底是否藏着笑意,可是这样的日子,笑意本不需要掩饰起来的。因之同行的人,顾连棋能清楚的看到身旁的人,今日是笑得比哭都难看。

顾连棋匆匆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可是这般热闹,在某人心中不过是又堆砌上去的一块重石,他人眼里今日的新郎是在笑,可或许对于七言来说,昨日便已经是心死了。

还真是……天不眷有情之人。

顾七言眼底的一点亮光在看到迎面而来的花轿时,了无踪迹……

十里外的迎娶习俗在今日这对新人身上同样上演了,也是在这十里外,女方家中同行而来的人一部分留下并继续前行,一部分人是调转回去了。

花景桓是目光冷淡的看着迎亲队伍过来,明明四处都是人影,可是这双冷淡之极的眼眸眼底没有任何的倒影,似乎没有一样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只是在看到迎面而来的那一身红衣之人时,两颗如墨一般浓重的眼珠子才微微转动了一下,就以证明……他是见到了眼前之人。

顾七言……与此人从未见过面,但也曾听闻过其事迹,种种看来……似乎也是个不俗之人。

一匹同样十分俊俏的马被身上的主人制止了前进的动作,黑马的蹄子在地面上有些不安的乱蹬了几下才渐渐稳定下来,上面的人身子保持着平稳,一双白皙略有些老茧的手紧握着缰绳,那顿时安稳下来的神情不见刚才的一丝飘忽,只是手中紧紧攥住缰绳的动作,多少还是透露出了一些心思。

除了身旁一直留意着新郎的顾连棋外,还有同样观察的十分细微的花景桓,凡人的心思其实很容易猜测,往往越是想掩饰的时候越是暴露无疑,就像此时……眼前的红衣男子,可是对这门婚事有所犹豫。

或许脸上的神情表现得十分正常,但是眼底……没有一丝感情。

花景桓不自觉地将目光停留了片刻在眼前人的面容上,可纵使不愿……凡人也总是有办法去做的。

“二公子……”这句称呼似乎原本应该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收敛了自己神情的花景桓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下来了,彼此今日第一次见面,却是有了一种因为今日两家联姻而带来的亲戚关系,便是说凡人之间的亲缘还是血缘,有时候的缘分自是说不清楚的。

“顾公子……请。”也是原本不该如此客气,但花景桓的视线往后看,而顾七言也是将有些凝固不动的目光顺着指引的视线看去,一顶花轿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等着你过去……

顾七言目光一沉,却是十分沉稳的慢骑了过去,一身红衣越来越靠近红色轿子,便是在大多数人的素衣粗布下不再显得那么明显,最后黑马重新提起蹄子的时候,唢呐的声音仿佛是吹奏者尽了最大的力气所为,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也是没有散去过,在众人的注视下,几匹马后跟着一辆十分精致体面的花轿,轿子后还是跟着几匹马,今日的婚事队伍似乎比起昨日来,多了几分仪式感,但却少了几分心思与温情。

花景桓随着队伍前行,若是在他还没有觉醒之前,今日的他……应该是有任务在身的。

也是没有想到傅明渊同样也是记起了前世的身份,那晚与沈君的谈话……他竟只是听明白了三分,自然当时插嘴或许两人并不会告诉他一些没必要知道的事情,起码眼下对于他而言没必要知道,亦或者两人会情愿与他说明他们正在调查的事情,可是他是否愿意听……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一世既然已经知道了主人的转世,必定是要有一番行动的。

只是丞相府的命数……他似乎能有所预料一样,像是曾在谁人口中听闻……仿佛听来了一个秘密。

但对于天宫的人来说,如是在司命神君连席亦或者天君眼中,大概天下人的命数都算不得是一个秘密。可他原本应该还要再轮回几年的命数,却是在这一世……没有任何动静的更改了。

他不是特例,傅明渊算是一个,或许……花景桓骑马走过热闹无比的街道,可是心思完全飘远了,人显得冰冷的神情因之脸上的深思褪却了些冷漠,或者小主人也将要觉醒,似乎……这天下人命数都是悄然无声地更改了。

当真是不知天宫出了什么乱子,还是说一切……其实是与他的主人相关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同生篇(五)

因之傅府中并没有长辈,陈知瑾今日早起之后,面色略显憔悴的到了前厅中用膳,也是注意到一路上的下人纷纷对她行礼,俨然她已经是这傅家的女主人,可是她这心中……无比清楚的很。

身后跟着的是今日伺候她早起的人,这梁儿不在身边,也是十分的不习惯……

正当想着这丫头怎得没有留在傅府时,不远处的一个粉蓝色的身影似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在这般距离中慢跑过来,陈知瑾有些分散的注意力重新被凝聚了起来,等看清眼前人时,眉眼中不觉有了淡淡的笑意,这一笑……还真是有当家主母的模样。

“小姐……”梁儿脱口而出的话在陈知瑾淡淡的目光下改了口,也是因为见着自家小姐身后跟着两个自然陌生的面容,“夫人……奴婢回来了。”小丫头脸上的笑很是真诚,便也多少感染了眼前人,陈知瑾今早回想起昨日之事时显得有几分凄惨的神情渐渐的淡了许多。

“夫人……奴婢昨日回了一趟陈府,见着主母的病也是好了很多,大夫人还让奴婢转告您……说是有了傅家的帮助,陈府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这句话丝毫没有掩饰的在这里说出,也不怕被府中的其他下人听了去了,女子见着眼前大概是被欢喜填充了的人,颇有几分无奈的摇了摇头。

“请陈小姐前去用膳。”身后还跟着两个与梁儿年纪相仿的侍女,也是清丽的模样,说话的语气还是显得十分恭敬,只是这称呼……

陈知瑾眼底刹那间浮现一点亮光,可是眉眼间的犹豫一闪而过,还是没有问出口刚才从踏出房门时便想开口询问之事……傅家大公子可也是在……

“公子嘱咐奴婢,府中一切大小事务听从陈小姐的吩咐……小姐这边请。”侍女站前了些,指了指方向,脸上的敬意还是可见的。

在陈知瑾身旁的梁儿目光一顿,脸上的笑僵在了此时,疑惑一闪过后是眼底的不满,原本昨日……连她这个婢女都是不满的。

昨日自家小姐便是受了委屈,那婚宴上出席的女子……小姐该是认识的吧。

此刻陈知瑾也是注意到了自己的侍女那没有掩饰的神情,目光浅淡中又是暖了几分,好在有梁儿陪她过来了……

“那傅公子此时可在府中?”似乎反而因为下人的这两声称呼,眼前一身蓝衣的女子才有了勇气问出这句原本再正常不过的话,陈知瑾突然抬手将身旁婢女因为刚才的慢跑而凌乱的发丝收拾了妥当了点,眼底的柔光像是要满溢出来,不得不说此时秀气的女子才是眉眼带笑的,仿佛不知不觉中心情大好。

该是说……她怕的就是刚才梁儿所说的那两个字……夫人,实在是太束缚人了。

“回陈小姐,每月月初公子便要去各家酒楼客栈查账,今日一早便出门了。”婢女的话中听不出什么不妥之处,至于对于陈知瑾来说,这话可真可假都没有关系,人心情一下子大好,便是眉眼间也是显现出来几分暖意,梁儿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陈知瑾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看似脚步并没有停顿的继续往前厅走去,身后跟着三个侍女,神情竟然出奇的一致了。

傅明染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睁开眼见到的竟是有一阵子不曾见面的梁姑……傅明染脸色苍白,但好在精神还是有的。

“梁姑,咳咳咳……”喉咙处忍不住的刺疼,将原本清脆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风寒过后的病症一般,也是这时坐起身的傅明染才意识到,她可能确实是感染风寒了。

可是昨夜的感受又不像是寒疾发作,只记得昏昏沉沉中,有人守了她一夜……

“姑娘可是感觉好些了?”眼前的妇人满脸温和的笑,声音中依旧是能听的出的年轻,床上的人还是能感觉到,眼前的妇人已是有些话想对她说。

傅明染有些虚弱的点了点头,眉眼间的精神似乎一下子低落了不少,人下意识地想换一个坐姿时,却发现床内侧的被褥上放着一样东西……这是一支冰蓝色的玉笛,上面雕刻的花纹是她没有见过的,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却也是在梁姑眼底看到不解之色。

手抚上这根质地冰凉的笛子,这般沁凉似乎一下子冷到心里了,傅明染目光微漾,稍后把手放开了。一只白皙细腻的玉手根根纤细的很,肤色也几近透明了。

“这东西姑娘不识吗?”梁姑问的随意,可是听的人眸色有些深重起来,傅明染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身侧的笛子上,这般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她,应当识得吗?

人还是摇了摇头,竟也是不知为何不愿再去触碰这支看起来如此精致的玉笛,她的目光定了定,还是看向了眼前人。

“安大哥可是早朝去了?”其实这话她不问也知道,若是这人没有进宫,眼下也应该是同眼前的人一起站在了她的房间里,傅明染的心思像是困住了自己,很难走的出来。

梁姑看着眼前依旧显得十分稚嫩的面容,若不是今早来府听闻了昨日发生的事情,还真是很难想到,眼前的少女……昨日已经是嫁人了。

傅家公子这般算计,是成全了自己的私心还是将眼前人当作了一颗棋子而已,毕竟这主意……未免过于不公了。

陈家大小姐那边她自然说不上什么话,也是与她无关,可是眼下所见之人,其神情不管是流露出的还是掩饰着的,都还有昨日的影子,精神虽好,可看起来还是恍恍惚惚的。

“姑娘若是想不明白,还可以问问其他人,或许有人会知道的清楚。”妇人的话自是值得一听,而且傅明染也是认真的在听着,大哥是知道的……或许安大哥也是知道的。

人眼底的微光渐渐低落下去了,这张五官精致,甚至长相越来越带有魅色的脸,此刻越是想掩饰一些情绪,却越是暴露无疑。

她自小清楚很多事情,清楚傅家宅院确实不像是寻常大户人家那般女眷众多,便是府中是非之事并不常有,到后来二夫人搬出傅府,傅家基本上已经成空置的状态了,府中下人也不过十二名婢女,二十侍从,虽比不上丞相府的气势,但府中院子也是有几处的,时常打扫是必须的。

可是她自小,又不明白很多事情……如是她长到十岁时,每回三夫人见她总是没有了以往的那般亲切,甚至看她的眼神有时是冷漠至极,有时又是怨恨的很的情绪含在其中。虽然这声娘亲她还是唤的,可是初见时隐藏的一丝恐惧日后不再见着,在这双经由岁月残酷抹杀的眼眸里,她后来只见到了绝望与最后的挣扎。

但她还是庆幸的,起码这抹挣扎是因为她……即使后来她时常遭受娘亲的打骂,可是在这样的时刻里,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子眼中,有的只有她。

妇人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人……看着眼前人再次拿起玉笛,动作显得十分娴熟,可是眼神却带着几分不明与深思,玉手感觉到的凉意在心中上涌,傅明染眼底的光暗了几分,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梁姑……昨日的事情……安大哥可有跟你提起?”傅明染直看向眼前人,眼底突然浮现的坚毅有些乱了他人的心神,梁姑眼眸中流露出些惊讶,可之后又像是十分理解一般,面容上出现淡淡的笑了。

或许公子也不必那么操心了,眼前的少女……也是明白世间之事无所谓容易,只求缘分,不问因果。

“姑娘可是在担心什么?”轻柔的语气听来很舒服,傅明染眼眸中有些泪光在闪动了,但是眉眼间出现了一抹笑意,因为她如今已不是傅家二公子,却也无关丞相府的身份,傅明染还是安歌……她是很清楚自己是谁。

也是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妇人见着眼前人又是摇着头,脸上的神情也是收敛了很多,她还是认为,当一个人懂得如何控制情绪时,起码已是明白自己所面对的事情有着怎样的分量。

“以前在傅家有很多事我弄不明白,但也不曾开口问过大哥……”傅明染细细说来,带着少女的那般细腻,而面前人同样神情认真的听着,眼下这一幕就像……像是两个知己在掏心般的谈话。

屋内的气氛暖了许多,而从谈话开始,一直抓着玉笛的那只手从未松过,像是握着的……是她的过去。

她一直清楚自己是谁,可是现在……有些模糊了。

今日天亮时分,皇宫灯火熄灭,宫内整个的气氛已是冰凉的很,今早在朝堂上等着皇上临面的众多臣子们都在议论纷纷,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消息,皇上昨夜突发重病,卧床不起,便是今日早朝……

臣子没有听到任何颁布下来的旨意说今日不上早朝,于是现下聚在宫殿内的文武官员,已是等待了一个时辰,安鸣是静静站在原本的位置,不发一言。

今日神情中的淡漠比之以往是重了几分,眼底的幽光渐渐明显起来,他是没有想到今日会是这种情况……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同生篇(六)

大臣们的心思一时暴露无疑,朝堂内的气氛压抑的很,不得不说安鸣的神情还是有些严肃的,也是眼角余光注意到旁边几位大臣有意走过来交谈,但是朝堂上还是分为了几处议论之声,安鸣只是目光淡淡的往一处扫了一眼,眼底竟也是如漩涡一般幽深,今日三皇子没来上早朝。

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是留在皇上的养居殿了,安鸣的站姿一个时辰未变,直到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出现时,乱成一团的朝堂才安静了下来,而且安静的如此迅速。

安鸣与前来说明旨意的人对视了一眼,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朕昨晚突然抱恙,不便出面。今日早朝便由三皇子替朕主持大局,望各位大臣辅佐好皇子,朕深感安慰,钦此。”说话人那独有的嗓音在大堂中回响,底下的人是各有心思。

安鸣神情一直是淡漠的,甚至在听到这个与他原本知晓的消息不同时,脸上也没有多少变化。

“安丞相,皇上说是由三皇子主持局面,但是也不见着三皇子来……”这是原先就往他这边看过多次的人,安鸣看了一眼凑过来的人,眼中波澜不惊。

“怎得就突然抱恙了,平日里皇上的精神看着挺好的。”便是这句话像是没有什么心思说出的,安鸣的目光看向殿前的龙椅,倒是没有什么心思的时候,身后宫门缓缓走来一人,一身红衣……眉眼间带着三分清冷三分妖,剩下的在这双眼睛中,尽数都化为了冷意,来人身上竟藏着几分戾气。

安鸣转过身来,神色有异。

“臣等参见三皇子……”朝堂内的呼声齐的很,纷纷转过身来的大臣们随着走上前的人而视线齐齐上移,在他们眼中一身红衣的人,今天这个日子……恐是个大日子。

“父皇身体抱恙,本宫暂代一下朝政……”一身红衣的慕天行少了以往的清雅,多了几分狂妄,只是这狂妄还是收敛了的。安鸣静听着之后的话,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今日若是有何事……尽管上报。”慕天行看起来瞬间温和不少的脸色在看向底下的众人时,似乎又是回到了以往的样子,红衣之人自然不是站在龙椅旁边,而是上了九层台阶,便是站在九层台阶上,俯瞰着底下的人。

此时宫殿内的静寂与刚才是绝然不同,似乎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安鸣眼前只是见着一人,两人的视线在刚才的一瞬间内相撞,之后慕天行稍后错开了眼,但是面容上流露出的那般自信仿佛是更多了。

安鸣轻掩了神情,今日他虽有事……但此刻不是时机。

便是不知眼前高台上的人是否知晓昨日皇上所言……所言立皇储之事。

“禀三皇子,京城县令上报兵部,说是在京城郊外发现一个私造兵器的暗室,臣等惶恐,特此上报。”此话一出,朝堂之上更是死一般的静寂了。

安鸣注意到又是有几人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而他所作的表情只是微微蹙眉,似乎颇感意料但又不是十分惊讶。这件事情……皇上应该是不知晓的。

慕天行环顾了下四周,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视线倒是在几人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是落在了安鸣的脸上,只是在这双此时如湖面一般不起半点波澜的眼中,他不曾见到任何的心思,人收起了嘴角的那点了然,是当真没心思,还是说……今日一开始他站在上面就已经是出乎意料了的。

这些年安丞相兢兢业业,也是没有什么过错,丞相府也是能保持安好太平,就怕一向不参与皇位之争的丞相,这些日子倒是耐不住性子。

“此事……不知诸位有什么看法?”开口之人的声音是显得比较沉闷的,安鸣站在下面,目光微漾。

朝中一时无人开口,气氛依旧沉闷下去。

慕天行来回踱步,脸上的神情底下的众人是看不见的,突然高台上的人抬头,略带冷意的目光直直看向安鸣,眉眼间的沉思全都落入了安鸣的眼中。

“不知安丞相对此事有何看法?”不知怎得听起来慕天行的声音中带着些凉薄之意,安鸣目光一顿,上前站了出来。

也是朝中还是有小部分人大概是在看热闹的,今日这事确实是他第一次听闻,且是事情真假难辨,若当真是京城郊外发现一批制作的兵器,也不该是在今日早朝中提起,按理说何时发现都是要尽快上报的,所以一是要知晓发现的时间,二是要知晓皇上是否听说过了。

“敢问徐大人……这消息是何时上报到兵部的?”安鸣不缓不慢的问着刚才禀报此事的人,兵部的徐大人任职十余年,虽近些年来王朝几乎无战事,但兵部名下还是留有几万人马,更是兵器制造都是由兵部直接管理的,错事是绝对犯不得。

“昨日黄昏之际,京城县令周大人让手下人上报……”

“那徐大人应该知晓此事的严重性,昨日既然知晓,那昨日可有上报皇宫?”安鸣没有等他说完话,神情还是淡淡的,只是语气……与之久久共处的人应该知晓,此时安丞相是动怒了。

“这……回三殿下,臣昨日原想进宫禀报,但宫门已关,若不是十万火急之事,臣实在不敢打扰皇上休息,更何况……”这没有说出口的话便是今日群臣刚刚知晓的消息,皇上身体抱恙了,若不是病的极重,想来以皇上的性子不会轻易不上早朝,也不会没有任何征兆的让三皇子今日来处理朝政之事。今日这道圣旨,来的有些突然,可又不是丝毫没有缘由。,

三皇子自天城县回来后,一直呆在行王宫未出,也不见其去皇后娘娘的寝宫中请安,这时隔六七日,也是今日才露面的。

“徐大人……可是安丞相在问你话。”高台上的人是好心提醒着,于是朝中群臣的目光又是落在了安鸣一人身上。

被提醒的人也是紧紧的将视线放在了安鸣脸上,因为这句似乎是无意说的话,这一时……安鸣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眼中了。

安鸣只是目光浅淡的看了一眼慕天行,后者回以一笑,似乎也是等着他开口。

“既然徐大人心中有数,本相心中便也是有数了……三殿下,臣听从殿下的吩咐。”安鸣突然转身对着高台上的人,神情中带着几分敬意,朝堂上……还是一片安静。

慕天行眉眼间浮现一丝冷意,但还是点了点头,看着之后不曾开口的徐大人,语气带着几分思虑的说道:“此事本宫也不好作主,既然各位还未想出什么主意……今日早朝之后,还请安丞相与兵部司长来御书房一趟,父皇正在御书房中。”最后一句话得到了朝堂中所有人的注视,比起刚才所说的话,这一句……似乎才点明白了些事实。

“臣谨记。”安鸣欠了欠身,低垂下的眼眸看不出什么神色。

“臣遵旨。”徐大人的回复说完后,陆续又有其他人上报了些消息,只是这些消息的价值自是比不上刚才的……安鸣一时心绪不在此处,既然皇上在御书房中,那今日绕的弯子,意义何在。

齐府大宅

几日不见,傅明渊看着对面脸色显得颇为憔悴的人,眼底的暗光重了几分。

齐凉意身上的青衣素雅了些,往常倒是不见其穿过这般颜色的衣裳,傅明渊的视线在眼前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是因为眼前人那突然抬起的眼睛,两人视线交汇,傅明渊大概是明白了一些意思了。

“这青衣倒是衬了你现在的气色。”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傅明渊的视线落在了白玉茶杯里,漂浮的两片茶叶像是卷进了漩涡当中,一双深渊般的眼眸,如是幽光。

齐凉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的有些漫不经心。

“你昨日红衣的样子,我倒是没有见着。”舒缓的语气却是看不出来此刻那眼底的半点暗光,但此时两人心中是各自明白,昨日之后,今日之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傅明渊眉眼间像是浮现了极淡的笑意,整张脸上依旧是惯常见到的冷漠,而对面之人似乎也是看懂了,嘴角上也是扯开了真正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

“昨日府中可是有外人来府?”语气中的淡漠合着脸上的些许深意,齐凉意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也是毫不在意的。

傅明渊眼底的幽深如是海底的深色一般,让人一眼便不能移开目光,齐凉意脸上的笑却是突然僵住了,因为在这双眼睛里,有着多年的交情,还有一丝他能看明白的……怜悯。

脸上的苦笑是来不及收敛的,就如傅明渊眼底那抹同样没有掩饰的情绪,看来……确实彼此心知肚明。

“没想到我找了那么多年的真相,竟有一天会自己上门告知我。”这番话的语气中,听得出来的无奈与几分的不甘。

傅明渊的视线再次从眼前人脸上移开,原来有些事情,当真不会是如预料的那般发展……

一如凉意的身份,齐家上一辈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却也是别人放在心中的秘密,倒真是不知这秘密的分量……如今有了几斤几两。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同生篇(七)

这件事情……确实不曾预料到。

傅明渊的神情中仿佛抹去了所有的情绪,薄唇轻抿,如起伏山岚的眉峰下一双带有晚风凉意的眼睛,四月里的天……窗外可见树叶飘飞的模样,今日的风有些大了。

眉眼间突然换上的伤感,看着对面的人……傅明渊眼底流光一闪,该是要解决的事情,尽早处理的好。

齐凉意却是突然起身站在了窗前,那目光所及……天空的蓝不知怎得比昨日还要浓几分,像是画布上有几处凝固的风景,也确实是各色的模样,云在飘,而人目光中那一刻的浓烈,淡了下来。

“皇宫中的那位……我想都不曾想过,这些年来既然有人知情,不管是以何等理由拒绝告知我这个真相,可是现在……”背对着傅明渊的人突然回了头,那显得平静的面容上,藏着一些撕裂,“我不稀罕了。”眼底很难见到的泪光在 身后的微风下,如烛火一般的晃动。

傅明渊沉默不语,这件事已经无关一人……

略微沙哑的声音在之后响起,眼前这个齐家大公子,他是不识的。

“渊阁可会收留人?”眼角带笑,说出的话有些戏谑之意,但齐凉意的神情看起来又是无比认真,便是傅明渊有片刻的觉察……眼前人当真不是开着玩笑的。

似乎因为这话,屋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傅明渊嘴角一扯,也是有几分不管不顾的意味,说出了下面的话。

“你若是来渊阁,倒不如接下我身上这个担子……”清楚的看到眼前人那轻撇的嘴角,眼底还透露出几分无奈的心思,甚至明显。

“不了,原只是想有个容身之处,可不想着将自己累死。”齐凉意回的干脆,也是干脆地坐下了,一瞬间……刚才所有的情绪都如过眼云烟一般,风一来,什么都散了。

傅明渊定睛看着对面的人,凉意若是真心说出不稀罕这样的字眼,便是说明心中当真不在乎,可是这件事情,或许正是因为不在乎才能更好的处理,皇宫中的那些人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是听闻昨日皇上突然发病,今日无法上早朝,那这个立下皇储的旨意还是有回转的余地。

凉意还可进宫说明一番,虽然并不有用,可是值得一试,但是……以他的想法来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所在。

恐是天君以及司命神君等人都不知晓这玘月王朝现任君王病逝后,下一任继位的是何人,于他而言,这件事情同样十分重要。

傅家几百年的家业如今在他眼底,多还是因为眼下傅家大公子的身份而需要精心经营,可若是时机一到,这傅家大公子……也可能随时消失在人世间。

凉意确实是凡间之人,他不会动了他的命格,但是天君与沈君所约定之事,不知是否违背了他几百年前与之相约的那件事,他如今有一部分意识很清醒,但是又有一部分记忆很是模糊,不管是傅家大公子的身份,还是天宫里的司法神君,似乎……都不是他真正的身份。

“你若是坐到了那个位置,这渊阁自然而然的会交给你。”傅明渊今日也是难得的浅淡一笑,话说得自然,语气也十分自然,似乎与刚才所谈之事完全不牵连了。

这句舒缓的话却像是惊到了坐在刚才座位上的人,齐凉意面容上满是嫌弃,不是对这话的不屑一顾,而是……多是无视。可随即又是沉默不语,笑容是立马抹去了,那突然认真的一瞥,带着很大的深思。

“你这话……像是带有十足的把握,莫不是……”眼前人那眼底的思索毫不掩饰,傅明渊只是静坐着,脸上依旧是刚才的神情。“莫不是……你已经谋划好了一切。”但是后半句话说出来,语气中的不确信,他还是听的出来的。

傅明渊轻摇了头,但是闭口不语。

一时的气氛又有些僵硬了,两人对视一眼,齐凉意从面前人眼底看出……明渊或许是知晓一部分事情的。

“依着皇宫那位的性子,你觉得这件事情若是公布出来,可还有回旋的余地……何况,你的身份若是暴露出来,四面涌来的便不是普通的冷箭了。”傅明渊在看着眼前人的反应,而齐凉意是收敛了刚才可以说是故意表露的情绪,这立皇储之事他自然知道事关重大,而且他这早年夭折的皇子身份一旦被揭露,朝堂中那些腥风血雨就朝他扑面而来了。

他深陷其中或许是天意如此,可是……齐府上下是不应该受到影响的,而且因为宫中还有姑姑在,他的任何举动不能过于鲁莽,过于……引人注目。

“明渊……皇上的性子我不了解,但我了解你的,你若是跟我说明你心中所想,我这里……也好有对策。”齐凉意嘴角的苦笑浮现,但是眼底的光芒比之刚才亮了许多,甚至带着丝狡黠之色。

傅明渊静坐不语,眉眼间淡淡的,最后还是对着眼前人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便是自有他的道理。

皇宫养居殿

殿内是站了一排人,但是因为此时进来的人,对着身旁的人低语说了一句什么,屋内的侍女一个接一个的退了下去,而床榻上刚才一会还躺着的人此时已经起身坐在了龙椅上,那闭目养神间,一身盛华宫装的人已经是站在了其身旁,而座上的人突然睁眼,眼底一片清明。

慕启斯看着眼前人,眸光微暗,这人……怎得来了。

“臣妾见过皇上。”开口之人行礼道,面无表情。

黄袍之人挥了挥手,跟随着女子进来的人也行礼一并退下了,殿内只剩下两人,一人站,一人坐,四目相对,女子的眼眸波澜不惊。

空寂的屋内像是突然响起了一声叹息,女子的视线偏移了一下,错开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目光,然而慕启斯看的很是明白……眼前的女子,已没有年少时那般动人的风姿,甚至于眼神中也是空洞了一片,但是神情中的这般平静又是极难得的,在这后宫中,是极难得的。

“坐下吧。”因为这开口的三个字,眼前人不动的身姿因脚步一移,眼眸一掩,等落座时,安静的如一朵夜间盛开的莲花一样,不愿夺人目光。

“德妃今日可是过来……怎得过来了?”临到嘴边的话换了一个,意思全变,可是慕启斯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并没有任何触动,果然……这后宫还是冷寂了些。

白衣女子眼底若有若无眼前人的倒影,那凝聚的视线最后落在眼前人那已经显得苍老不少的脸上,大概还是因为昨晚的病,脸上的气色显得不太好,也是转眼间……二十年过去了。

“臣妾想过来,便过来了。”这回答并不是敷衍,慕启斯心中知晓,看着面前人眼底闪过的一丝光芒,那微微一笑的面容令女子眼底浮上一抹错愕,似乎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

“这话倒是你说得出口的。”白衣女子突然眼神深究的看着眼前的人,这副看人的模样与刚才截然不同,脸上出现的是以往少女时的疑惑神色。

“朕……也是记得以前在太子府时的事情。”男子的眸色幽深,但是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向眼前人,而是视线有几分飘忽,里头的点点冷光融化了些,以往帝王之相的人,此时竟有几分寻常百姓的模样。

“臣妾……不知皇上的意思。”白衣女子目光微漾,多少是不像刚才的冰冷神色了。

慕启斯神情也是柔和了不少,眼前人的一身白衣……到底是不如年少身穿红衣时的那般惊艳。可是白衣……有这个时候的风姿。

年近三十几的人,脸上多少还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眼角的皱纹没有任何脂粉的修饰,可是这张素面看起来似乎才是最真的模样,大概是看惯了后宫妃子无论是什么心境都能在他面前一笑,可是这其中的虚伪,人到四十莫不是分不清吗?

“德妃,你若是来问皇储的事……过几日一切都会明了的。”语气中的坦然还是让眼前人惊讶了一下,女子眼底的幽光浮现又消失,此时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或许……或许眼前人从很多年前就已经知晓事情真相,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丝毫的动静,可没有人提起,不代表没有人想起。

她日夜都在想着……想着她的寻儿是否还在世上,想着当年那个被带走的孩子容貌是否与天行相像,毕竟两人是双生子,可是她从未见过她的寻儿一面,从未见过……

“臣妾还是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这回答带着几分干脆利落,但女子目光幽深,直视着眼前的帝王。

后宫妃子不可直视帝王面容,就是在这一刻,她竟是忘了她是眼前人的妃子,这后宫妃子,不知都落得个怎样的下场。除了那个人,已经入了黄土却还是得到皇上的挂念,如今成了枯骨红颜,但总的还是划算不来的。

“德妃今日前来大概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不过……若是朕明说天行并没有得到皇储之位,你当如何?”慕启斯眼底的暗光一闪而过,直看向眼前人,神情冷然。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同生篇(八)

白衣女子眼底的眸光分辨不出情绪,似乎对此事并没有什么多少心思。半响……女子开口,语气不咸不淡。

“皇上以为臣妾是来询问此事的……”女子的视线看向眼前人,可是眼底并没有留住什么身影,她今日来……也是不知为何来了。这皇宫中的事久久不管不问,她一个贵妃品阶的妃子也是活成了身处冷宫的模样,这般境遇若是放在她年少时期,该是忍不住这口气的,还是要说如今的心性也是给磨练出来了。

眼前帝王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但是面容上竟明显的表露出相信的神色,两人之间似乎没有必要再相互隐瞒什么了,但是犹豫还在眼底浮现,当年那件事所掩盖的一层纱没有捅破,便是由不得她开口的。

“那还是说朕没有思虑齐全……前些日子听闻民间有了他的消息,还有那遗孤……朕倒是没有想到。”慕启斯的声音中听得出来的些许疲累,女子目光微闪,那一刻片刻的恍惚。

慕启斯看向了眼前人,眼角皱纹深刻了许多,百姓中已有传言,说是江安王回了京城,且不论这事情真假,当年将之流放到皇陵,这罪罚未消,何来的回京一说……若是回来,便还是罪臣之身。

这朝堂之中还有人记得当年深得民心的江安王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至于这后宫……怕是有人从未忘记过。

“玘月王朝的皇陵中一定会有江安王的陵墓,或者不久……朕也要到那处去了。”

“德妃若是想说什么,还是直接说的好,朕今日大概费不了什么心力。”

女子原本的沉默在眼底略微晕开的冷淡中消失了,“天行日后若是犯下什么大错,还请皇上网开一面,不要施于极刑。”女子这时的声音才有了些颤意,连带着原本面无表情的神色换了一个样。

慕启斯顺手将侍女之前端来的药汤一饮而尽,这都快凉尽了的药汤是要苦上几倍的,他这病还是发出来了,今日朝政由天行主持,他暂时还是放心的。

其实天行继承这皇位也不是不可,左右也是他慕家的血脉,只是眼前人……大抵是不愿的。

“这话如何说起,天行一向帮衬着朕处理朝事,哪来什么大错之说?”男子像是感概了一声,看着眼前人,两人对视一眼,女子突然一笑,嘴角上略带几分凄惨,她所说是何事,眼前人不是知晓的明明白白嘛。

何故……女子面容上露出的几分神秘莫测的笑,还是没有人点破,若是今日不说清,她怀疑再无机会了。

“皇上……臣妾知道自己当年犯下死罪而皇上饶了一命,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便是当年皇后娘娘在第一次谋划害死四皇子的生母时,臣妾报信于您,也算是还了皇上这份仁慈,可是皇上可曾记得,当年臣妾入太子府时,皇上答应之事?”一段话下来,女子的眼眸中已经湿润一片了,只是眼角的泪似乎还保持着最后的尊严,不让滴下。

“朕记得。”就是这么三个字,已经足够让女子挂在眼角的泪落下,女子还是在笑,甚至是笑出了几分真心,可是慕启斯的视线没有移开半分,眼前人对他那皇弟的感情,还真是有几分艳羡的。

只是可惜……造物弄人。

“臣妾……”哽咽的声音听来让人不忍,眼前的女子已经不是那高高在上不理世事的贵妃,而像是一个寻常妇人,因为痛失所爱而泣,慕启斯目光微闪,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臣妾……谢过皇上。”女子突然起身,脸上是真诚得在笑,然后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今生……了无牵挂了。

只恨……不能见着寻儿一面,不能再见……那远走之人。

群臣出了宫殿,三三两两的散落在走出宫门的路上,宫门口站着一人,像是已站着有几个时辰。

走近的几位大臣似乎还与此人交谈了几句,但只见男子偶尔点了头,并不见其张口发声,而此时……蒙平羽站在此处已有两个时辰了,他在等人。

“你说蒙将军守在宫门口是为何?皇上那病来的实在突然了些,莫不是……还有其他隐情?”

“张大人,蒙将军乃是禁卫军统帅,此时在宫门巡防实属正常之事,何须如此猜测?”

“此话差矣,张大人刚才所说并不无道理,平日里皇上身子健朗,也是极少受风寒之类的,怎得突然说病就病了。”后面这句话像是自己问着自己,旁边之人一时也没人应和,这宫门未出,何况这件事越说越有其他可能,还是不要多言的好。

几人的话自然落入了蒙平羽耳内,依旧等着的人的站姿未变,只是看向远处的目光幽深了许多,昨夜皇宫中一如往常,皇上的病……却是病了许久了。

他看向的远处还是有模糊的身影走来,人眼底的幽光深重了几分,上回渊主所吩咐的事情没有做到,这一回……该是无论如何都需完成。

都知统帅整个禁卫军的蒙将军深得皇上的信任,而在皇宫处事这么些年,似乎性子从未变过,依旧是这般……不近人情。

沈君此时正坐在沧澜书院后院的石桌旁,招待着他远方而来的表兄弟,刚才院长也是前来打了个招呼,只是眼前这两人,天君是坐在他的对面,而连席站在其身后,两人的神情都有些静默,沈君眉眼一挑,连席脸上有这番表情是平常可见的,但是对面之人……实在有些奇怪。

尧翼脸上多少显出几分无奈,若不是为了省去一些麻烦,刚才如凡人一般的客套之话本不必说,这人间有学问的人可都是这般,话中有话,实在不耐听。

沈君自是看明白了眼前人的心思,也是知晓天君尧翼的性子,这爱憎分明的很,而且并无多少耐心,但这一回若不是事态严重,估计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

“昨日登门拜访傅府,可有什么发现?”尧翼这话问的直接,便是答的人也直接。

“傅家大公子让我转告一句话……说是想问问天君,可还记得当初在九重天上定下的一个约?”如是,话语一落,沈君清楚的在两人眼中见到了一闪而过的凝重,天君尧翼自然要表现的淡然许多,而其身后之人那眸色确实是深重了不少,看来司命神君也是知晓实情的,但这似乎说明……轮回入世的那些个神仙此时恢复记忆并不是意外之事。

就是不知眼前这两人若是知道那白虎神兽也此时觉醒,会有怎样的反应,司法神君毕竟是天宫之人,但是那白虎……原本北荒一战后是遭到处罚的,念其是修炼不易的神兽便是网开一面,罚其入世轮回经历一些磨难罢了,但是如今时机未满,过往那些记忆倒是恢复了。

“细想来天君似乎四处与人定下约,但是不见其……”沈君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这谁也不能挑战天宫之主的威严,只能说天君还是年岁尚轻,涉世未深。

不知这一世天缘未满,而人却一一觉醒了,之后会如何发展下去,当真是未知……

“你这番话可是在看本天君的笑话?”尧翼微眯着眼,眼底的暗光很是明显,可是脸上又是看不出动怒的痕迹,沈君只是笑笑,也不打算回了这句话。

身后站着的人不自觉蹙眉,他的心思有些飘忽,天君对此事似乎并不惊讶,自上一回关于十瓣荼蘼花的交谈,他心中的疑惑是被一层层揭开了,执羽的下落……他心中已然有数。

“天君莫不是说笑着,沈君在天君眼中不过是个野路子神仙,哪敢造次。”话说得很好听,但是语气中不见任何“辩解”之意,沈君脸上还是有着浅笑,恰到好处的笑。

天君的热闹他可看不起,他看的……是白祈的热闹。

尧翼这一时微微瞥了一眼身后的人,他对面之人有多少心思,也是知道一二的,这几百年来的争斗都是对着同一个人,只是远在无望海的白祈是帮不到什么忙的,那人估计正忙着处理异灵之事,再说妖族前任妖尊现身这事也不是小事,总的还是有些消息被放出来的。

身后的连席摇了摇头,看来刚才两人是无形中交谈了。

“白祈呆在无望海,你若是惦记不过,也可去见上一面,不过……”尧翼似乎也在学着刚才眼前之人话未说完的样子,而未说出口的,眼前人也算是半个异灵之躯,那无望海可是异灵不得靠近半步的,可是……由白祈抽出一魂来造出的异灵是唯一的除外。

沈君也是不怒,脸上的笑保持的刚刚好,天君这番话也不是不能考虑……

“天君所言不无道理,在下会好好考虑一番的。”沈君眉眼间依旧存有的笑意似乎点燃了眼前人一直存有的怒火,尧翼眼眸中似乎有火花在跳跃,那嘴角一勾,冷笑不止。

在场的三人止了言语,尧翼脸上的阴沉可见,最后不知怎得又渐渐淡下去了,说起来他又何必动怒,左右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与白祈的交情不多,与眼前人……不过就是喝过几次茶、下过几盘棋,怎得也没什么交情。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同生篇(九)

尧翼脸上的怒气全消,就如同从未出现过,沈君淡淡的眉眼间掩盖住了几分深思,这一时看向眼前人的眸色也是暗了几分。

不曾听闻天君尧翼与白祈有过什么过节,怎得今日才看出来……天君似乎对白祈有所不满。

坐着的人转身看了身后的连席一眼,后者目光微漾,点了点头。尧翼便起身,却是不再看向同坐的人一眼。

沈君脸上的浅笑不知不觉中消去了痕迹,望着已经走出几步将要离开的背影,嘴角一扯,突然说道:“若是傅明渊有了九重天上的记忆,那傅明染可能也会觉醒,若是两人都觉醒了,天君应该能猜到白祈会有什么动作……”顿了一顿,说话之人仿佛在想着合适的话语,又是说道……

“白祈不惜废了十万年的修为,不惜冒死抽离一魂,他的目的……天君也是清楚明白的很,沈君虽对白祈心中有怨,可在这一点上自认没有这般能力与气魄,当年古神湮灭是为了天地,如今唯一的一位上神……也是如此。”

虽然这唯一的上神平日脸皮厚的带着弟子四处打家劫舍般的“得罪”了天宫大多数的神仙,可是当真到了这正经时候,人还是靠得住的。

便是如那弟子青挽入世轮回历劫,他也曾几次暗中相助,与白祈的恩怨应当另外来算。

眼前两人都停了下来,尧翼没有回头,但是能听到冰冷的声音响起……

“九重天上的事情何时轮到一个都不曾记录在册的神仙来管,你虽出自池祈山,但并不算是我天宫之人,本天君做事还不用别人来管教。”因为看不到人脸上的神情,便是只能听出语气中似乎冒出的刺骨的寒意,身后起身的沈君身子一顿,这一刻低垂的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这诺大的庭院,风仿佛从刚才起就是静止不动的。

沈君没有开口,似乎尧翼也不等着还有什么回答,径直往前走去了。

连席眼神略微凝重的看了一眼尧翼,之后将视线放在了他处,他知晓……天君是生气了。

在九重天上时,天君极少动怒,仅有的几次……第一次是因为瑶华神君在北荒战乱后瞒着天君到了人间,一去便是两千年时间,更是隐了自己的踪迹,凤凰铜镜查不到任何消息,天君当时甚至动了去昆仑山找来青鸾镜的心思,第二次则是因为长青灯被盗,但那时天君真正生气是因为天宫中有异灵出没,而当时没有一个神仙有所察觉,第三次确切是小事,是因为……因为天君与沈君下棋输了。

自然,那时想必有些事是他不清楚的,可是当初见到天君板着个黑沉的脸,神色比之现在好不了多少,这第四次也是因为沈君的话……天君何时性子这般不耐了。

尧翼心头的火在每一步中消散了不少,说起来他何必计较,说起来……他真正动怒的原因怕是连自己都不知晓。

“打点一下去傅府。”尧翼像是对着空气说的这话,身旁的人微微点了下头,连席明白天君之意,既然这人间的傅明渊已经恢复了记忆,那么当初同样被贬下凡的众人需得查看一下命簿,看是否天缘已满,即将归位了。想来天君此时格外在意的是那头白虎神兽吧,若是还呆在人间……不知对于天君的计划会有怎样的影响。

等会见到司法神君,可得好好交谈一番……

尧翼俊美的面容上覆盖上了一层薄冰,这人间之事当真是够操心的,还有瑶华那边始终没来消息,当时与他说的补救一事也不知是否哄骗他的,这改命逆天之事乃是九重天的责任,妖族没有必要插手进来,只是若还牵扯到异灵,他倒是有必要与现任妖尊相商一事,就连天宫这个时候……还关在一个异灵。

这件事情只有三人知晓,除去白祈,还有昆仑山的西王母,自然后者是无意中撞见的,可在其中花了不少功夫。说起来这异灵是出现在天宫宴席之后,而那次宴会中除了平日那些就呆在九重天上的神仙外,还有的只是从池祈山前来的两人和一头神兽,依着白祈的修为,异灵附身的机会不多,唯有的只有那弟子青挽,修炼不过几百年时间,且神魂中有残缺,正是异灵最喜欢的目标。

想来应该是在途中碰到的,可是当这异灵又被引到司法神君身上时,又不单单只是附身于肉体之中,已经是到了侵蚀神魂的地步,便是后来施以二十四道雷劫还是有这一部分原因在,若不以雷霆驱之,这异灵是出不来的。

天宫的司法神君因此受罚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出自他的私心。

无望海域依旧暗无天日,离得海岸稍远的地方只见一棵巨大的枯木,深褐色的树干像是隐在了以海域为幕的天地中,似乎若是仔细一看,还能看到两个模糊的很的白色身影……那是身穿白衣的两人在风沙中翩飞的身影。

这一个地方不知不觉何时起了风沙,且风吹不断,沙子更是来的莫名其妙。

一前一后的身影望向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冶灵的目光在捕捉到眼前人那眼底一丝的困惑时不觉一暗,主子在这里守了这般久,他前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接替主人的任务,但为何主人一直没有动身离开。

白祈眼底的情绪过于复杂,眉眼间原本一向的淡然似乎在风沙中被抹的没了一点痕迹,眸色深渊,点点暗光。

“该是时候了……”话语还未清楚的落入冶灵的耳里,便被风吹散了,只能见着眼前人那紧抿的唇刚才一动,他似乎是看出来开口说出的是什么话。

“就怕……迟了。”白祈突然转身看向身旁人,在这张一模一样的面容上,唯有眼角的那点泪痣不同,白祈看到了眼前人眼底同样的困惑,只是这困惑当是与他的不一般。

“主子若是不放心凡间之人,冶灵能一人守在此处。”像是风沙迷了眼,白祈眯起了眼睛,那一刻冶灵见到的仿佛是从未见过的一个模样,这时的主子在他眼中是带有了几分冷意的,冷的如冬季深夜时一人守着孤寂时能感受到的那般冰寒。

白祈看着他,又像是眼底没有这人,不远处的无望海入了眼底,眼底是漆黑一片,九重天上从未有过黑夜,也是从不知黑暗能如这般纯粹,像是一旦进入便失去了方向,任由飘荡在仿佛没有边际的海域中,生不来死不去的,可是听闻这自古神创世以来从未有人踏进的无望海,是会吃人的。

两百年来不下十回的下海,已经是耗尽了十几万年的修为,若是入了凡间,他这模样是绝然做不了什么改变的,更何况以现在的身体怕是承受不住凡间的限制,由古神下的一道限制。

冶灵在等着回复,毕竟他有的是白祈抽离的一魂,而这一魂大多数关乎记忆,关乎池祈山上那闭门不出的六七百年时间,关乎与北荒守将沧浪神将的过往,关乎……天宫此时藏着的一个最大的秘密。

“天君已经去了凡间,有人会将事情处理的更好。”并不是直接的回答,冶灵眼底的困惑没有半点消减,看向白祈的眉眼间又是浮现出了心中的疑惑。

白祈见着这幅面容上出现的这个神情,不觉嘴角一勾,是个不深不浅的笑容。

“这无望海里的东西还未取出,大概是走不成的。”这句话中的语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白祈目光幽深,像是眸色中全部倒影的是这片海,唯剩这片海了。

“主人……”这喊声也是散在风中了。

白祈摇了摇头,身旁的人后退了几步,冶灵看着自己的主子,目光追随着。

九重天上关着异灵,但关押的地方在昆仑山的某处,当初西王母无意中见到天君尧翼与他追赶这闯入天宫的异灵进入了昆仑山境内,大概是因为这异灵的血腥味过于浓重,便是引来了西王母,只是后来三人合力才将制服了的异灵关押在了弱水河畔,正巧是当年十瓣荼蘼花消失的地方。

后来弱水河每百年都有九重天中结为伴侣的神仙前往去三生石前验证姻缘,不过西王母每回必定施加阻止,开初以为是帮衬着天宫将这件事暂时隐瞒下来,后来久而久之才发现……这不过成为了西王母的一大乐趣,毕竟每百年才有一次,且不是次次都有这个机会。

九重天关押着异灵不让妖族知晓,天君有他的思量,他也有自己的考虑,那时候他已经是在探寻着无望海底是否存有秘密的传言的真假。

也是机缘巧合之中,难得进入的昆仑山因为当初白虎神兽重伤,麒麟便做出主意让他前往昆仑山向西王母求药,当时大概念着白虎与昆仑还是有几分关系,便让他进了昆仑山的境内,而不像是每回因为弱水河关押的异灵而让他们进去,这 回进入的乃是昆仑山上的宫殿,也是在这个机会下,他阅看了昆仑山藏有的古籍,其中一部有着记载,说是无望海下葬着的是古神当初爱慕的女子仙体,还有一些乃是无上法器作为陪葬……

但是这古籍记载的真假又是不得而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同生篇(十)

无望海长年不见天日,风雨过不到的地方确实最适合存放仙体,但是一如在北荒战乱中失去了元神的那些天兵,九重天是在接近与妖族的地界设置了一座镇妖塔,这塔共七层,每一层都有被安置的仙体,虽则元神覆灭,但不表示永远没有苏醒的机会,这人世间的事情过于玄妙,连古神当初都无法看破他自己创下的天地,否则怎会预测不到日后自己会因为守了自天地初便需承受的那份孤独几十万年的时光。

至于这书中记载的……恐也不能全信。

唯一能确切知道的,只有眼前这片从未看过全貌的海域是能消灭异灵,只是这些超越三界的东西也是不会自取灭亡,此刻站在他身旁的人是因为体内有了两缕神魂,终归是与那些东西不同,冶灵虽也不同于沈君的体质,也确实游离三界之外,但他的意识已经与此人相通,其中的凶险他也估测了一番,但还是值得一试。

天君既然已经在着手处理人间之事,必定是顾及不到昆仑山,西王母那边似乎有意将异灵的消息放出,据说是昆仑山准备着九千年一次的宴席,不单是邀请九重天的众仙,还有与之交好的妖族等人,开初之时昆仑山的关系确实与妖族比较紧密,因为弱水河本是人神妖三界的地界点,那时天宫与妖族还未有过什么大战,昆仑山之主也从未在人前露过面,便是一条河将地界分的清清楚楚,只是后来听闻妖族至尊卫阳冒犯了昆仑之主,那时候瑶池王母一怒之下将弱水河的流向改了 道,便是斩断了妖族与昆仑山的交接,以至于跟天宫也没了什么关联,自此妖族当属于三界的一大界。

瑶池王母还是西王母早些时候的称呼,那时自然也不是个十二岁女孩的相貌,据说也是因为与妖族有关,便是之后昆仑山极为难进,这次宴席……却也是邀请了妖族众人,不知西王母是如何心思。

傅家宅院

“公子……”傅明渊刚从外面回来,便是看到了被请进府的两人,这身影……进府的人眸色暗了些许。

府内有下人迎出门来,行礼说道:“公子,沧澜书院的沈先生介绍来的两位客人。”

傅明渊微微颔首,眼底的眸光越发深重,虽则暂时没有看到正脸,但是这背影之熟悉……即是已有两百年的时间为谋面。

“公子,丞相府那边来消息,说是已经无恙了。”木悠慢了一步进府的,刚才去接头安排在丞相府的人,想必这个消息公子听了一定会安心不少。

眼前人的神情虽没有多少变化,但还是见着眉眼间那浅显的淡然,刚才一路上公子都是蹙着眉头的,也是看得出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只是眼下……似乎又有人前来找公子。

尧翼已经是坐到了大厅之中,连席站在其身后,两人之间一致的沉默,这傅府看起来似乎不错。

傅明渊踏进自家大堂时,突然有了一种陌生感,仿佛眼前看到的都是错觉,眼前两人……沈君应该将一切都告知了。

“木悠,带客人到书房。”在双方还未见面之时,傅明渊清冷的声音入了木悠的耳内,原先还有些愣神的人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说话之人径直转身离开了大堂,这一刻傅明渊脸上的神情是阴沉了几分的,因为白祈的缘故,大概对于司命神君连席他还是念着几分恩情,但是天君尧翼……当年与之约定之事未做到,虽算不上是出尔反尔,但自然没有什么情面可说,阿荼往生之事与之颇有关联。

当年养在弱水河畔的十瓣荼蘼花,如今转世为人,但他还是介怀九重天处理荼蘼化魔之事的,那般手段……若是古神在世,大概会动怒吧。

“是,公子。”木悠看着公子十分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也是注意到了自家公子的脸色,这时看向大厅内两位从未见面过的客人,公子与之是相识的吧,否则刚才神情不会那般阴郁的离开了,一般能让公子如此明显动怒的人,呃……想来也不简单啊。

“有请两位,我家公子在书房等着两位客人。”木悠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静寂,连席先是抬头,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开口之人,而坐着的尧翼眉眼间浮现的是一抹玩味的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木悠的语气中还是带着几分恭敬的,若是由沧澜书院推荐而来的人,还是需得格外留心。

突然尧翼对着这进来通报的人微微一笑,其实不过是嘴角一扯,但是在这张俊美的面容上,不易看出真正的情绪,连席是跟随已经起身之人的脚步,刚才他们二人都是看到了停步在屋外的人,显然……傅明渊的态度并不太好,他只愿刚才天君在沈君那里所受的气不至于在这里发了出来,毕竟眼下……天君笑的如此,已经是在生气当中了。

“有请……”木悠做了个手势,身姿也是带有敬意的。

尧翼眼底的光亮一闪,眼角是当真带着一抹笑了,这傅家大公子的性子与那天宫的司法神君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不及,看来今日这回见面,要输下阵来的是他了。

“连席,今日可是个机会。”眼前人并没有回头说的这话,虽然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连席还是听明白了,天君指的 是……有关十瓣荼蘼花的事情。

尧翼是看不到跟在身后的人此事那脸上有所掩饰的神情,但是他自己的脸上是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深虑,虽则觉醒,但亦有一个程度,若是不能完全记起在天宫之事,他今日有意前来想着进行一番交谈,或许反而会帮了眼前人一把,九重天那些个无所事事的神仙不也私下常说他这个天君平日里小气的紧嘛,那这种好人他还真是做不来的。

若还未完全觉醒,今日相商之事恐是要留意一些了……

木悠有些愣神的在两人身后跟着,脸上是讶异之色,不是应该他来带路的,怎得……这两位客人像是熟悉府内的路。

傅明渊一把推开书房内的窗户,迎面来的凉风多少吹散了些身体的怒火,他何时这般控制不住心绪,只是关乎明染……不管是前几世的青挽还是阿荼……他永远无法保持平日里的心绪。

“公子……”木悠站在门外,敲着门看向屋内的人,身旁还站着两人,这气氛有些奇怪。

傅明渊转身,目光浅淡的看着进来的两人,对着留在门边的人点了点头,后者退下了。

尧翼进屋之后带着打量的目光看了一眼四周,神情俨然如同屋子的主子一般,像是审视着自己的东西……这点心思,傅明渊看在了眼底却没有什么反应。

连席退站一旁,今日……他并不打算开口。

“傅家大公子好兴致,只是……”尧翼略微以认真的神色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人,两人的视线历经几百年时间再次交汇在一起,彼此眼底……藏着太多东西了。

“只是这屋内采摘的菡萏已经失了颜色,多少旁人看来……还是没了当初的风姿。”一旁打算沉默不语的连席也是抬头看了一眼瓶中插着的几朵已经枯萎了的菡萏,原本的绯色渐渐褪了,黄褐色的模样看来悲凉了点。

连席知道……天君这番话是别有深意的。

当傅明渊的目光凝视在这几朵菡萏上时,他眼底深处的一些心思似乎再也掩盖不住,便是突然又是放弃了什么,将视线移开,像是追着一阵飘远的风,他的目光也远了。

“公子来访,所为何事?”这直接至极的语气让尧翼微微挑眉,但是好在还是给了个称呼,傅明渊的神情看起来正常不过,依旧是平日里的清冷,只是今日……似乎隐约透露出几分严谨。

尧翼脸上的笑从刚才进府起便没有散过,如同遇见了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虽则今日能再同几百年前的司法神君一见,可是眼前之人……终究不同了。

“只不过是到了这处,想着来见上你一面。”刚才尧翼先行开口的一句话像是一时被三人共同忘记了,其脸上也是表露出心平气和的神色,像是现在两人相谈是再和气不过。

这一刻一直看着两人的连席似乎注意到傅明渊嘴角微扬,那眼底浮现了几许光芒了,在九重天上与此人相识那般之久,也是不曾见过有这般神情流露。

尧翼显然也是看到了,那一下子自己面容上收敛起来的笑被几分深思代替,看来眼前这人……已经是知晓他来此的目的。

“天君的性情倒是没有变过,不知道司法神君近来过得可好?”傅明渊话锋一转,突然看向了一直闭口不语的连席。

尧翼的视线也放在了连席身上,屋内的气氛顿时冷寂了不少,或许三人都心知肚明……今日这次见面意味着什么。

“以前在天宫也不见司法神君与连席有多少交情,莫不是因为呈了一次情,便是觉得有所不同。”这番话细听来还是有话外之意的,傅明渊眼底的幽光突然淡了许多,像是因为这话而彻底放下了什么心绪,三人沉默不语,尧翼嘴角的笑不知为何有了几分残酷。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同生篇(十一)

都知天宫的司法神君与司命神君同在一个阶品,各司其职,平日里也鲜少往来,只是旁人觉得两人的性子相差不大,时常是作为宴席上的交谈对象,每每谈及司命神君连席时,必定会有人提起司法神君明渊,可是这两人的性情只是表面上看来冷冰冰的,但还是大为不同。

连席若真是个冷心之人 ,也不会牵挂一个故友这么多年,司命神君因掌管天下众人命数,其实是早看破生死红尘,他的心不容易被感动,且不说连席惦记的这凡人是何等人物,那也是动了一点凡念的。

而司法神君明渊,在九重天这么久一直独来独往,若不是有那池祈山弟子青挽的出现,可以说这天宫中最无情的人便非他莫属了,原本掌管天规法度的神君也是需要做到神智清明,不可轻易动了感情之类的,但是就眼前这人……虽历经几世的轮回,眼底那点冰寒是从未消除过的,他的冷……是从骨血中带出来的。

“天君这话听来有些奇怪了,当初是司命神君呈了白祈上神的情,后来只不过是还了回去,怎得天君觉得……像是谁欠了谁似的。”傅明渊这话说来,语气中的冷意听来并不像是针对着眼前人,只是四周的静寂使得三人之间无形中弥漫着一股硝烟,若细说是谁欠下谁的,只能说是三人各有心思。

尧翼嘴角边残酷的笑没有半分减少,当初除了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将异灵从其身体里驱逐除去外,还有的是……为了弄清楚眼前人的身份。

能承受住二十四道雷劫并还能魂魄不缺的下世轮回,已经不单是一个神君能做到的事情,更何况那时为了救青挽而废去的七成修为,仅靠剩下的三成就能挡出这雷劫的威力,这其中的原因他不得不深究。

毕竟异灵虽是从附着人的身躯到侵蚀魂魄,可是绝没有一旦附着人身的时候便已经是进入其魂魄当中,而且当时司法神君明渊的修为也是藏不可测的,并不是简单的为了救人将附着在青挽身上的异灵驱除而引到了自己身上,那个时候只有他及时赶到了,可是也未看到事情发生的过程,便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那异灵已经是开始侵蚀司法神君的魂魄。

若不是司法神君明渊的缘故,那问题还是出在池祈山弟子青挽身上……

“本天君不否决欠你一份人情,但是眼下的重点,是将这凡间十年过往与将来应该发生的事情给它恢复到原位,而不是在此……彼此猜疑。”后面四个字咬音很重,但是看天君尧翼脸上的神情,还是如寻常一般,连席站在一旁,依旧不开口说一句话,在这场谈话中,天君想来是不愿意他开口的。

刚才傅明渊所说,也是说明了一件事情,天君尧翼确实是有事瞒着他,不说天君自然有权利隐瞒任何一件他不愿意公开之事,但是有关执羽之事,天君几次的提醒,他心下觉得……天君知晓的还有更多。

傅明渊的眼神清冷的很,从刚开始对于他们的到来也没有多大的惊讶,沈君既然将眼前人的情况告知了他们,想来也是把他们从九重天下来的目的也一并说了,又或者是还有另一种解释,这次的觉醒……并不是偶然。

屋内的沉默不语是持续了许久的,直到屋外有人敲门,说话声中带着些急切……

“公子,属下有急事禀报。”是府中的侍卫……

傅明渊眼底也见不到什么变化,目光浅淡,看了屋内的两人一眼,语气有些冷意的说道:“进来”

尧翼这时坐了下来,垂下去的眉眼看不到神情,但是眼底的暗光如同无望海域一般了,墨色很重。

“公子……”进来的人在开口时还有些犹豫,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家公子的书房内还有客人在,傅明渊只是点了点头,来人便往下说去了。

“陈大小姐的贴身侍女赶回府说陈小姐在大街上不见了……”侍卫说完这话像是担忧自家公子不相信似的,又补充说道:“看神色很是紧张,应该不假。”

再见傅明渊的神情……依旧是看不出情绪的。

尧翼也是在一旁听着,眉眼间流露出有他依旧看热闹的心思在,这侍卫口中的陈小姐可是陈府的大小姐陈知瑾,不称其为夫人,应该是眼前人的示意了,便是看向傅明渊的眼底多了一抹玩味的笑,那日傅陈两家的大婚可是场面大的很,不像是现在连一个名分都不愿给的情况,自然……这个中情况他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陈家大小姐也不过是被利用了一下,或者说的好些,是做了交易罢了。

“通知木悠,让其派府中的人去找,天黑之前若是没有消息,让渊阁的人出面。”这番话说下来不带有丝毫感情,尧翼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若是此刻失踪的是傅明染,想必眼前人已经不是这个反应了。

果然还是对人的……

“是,公子。”侍卫迅速的退了出去,临走前仿佛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的尧翼,只是人脸上带着的几分恭敬还是十分明显的。

尧翼脸上一笑,也不知为何而笑。

“若是司法神君开口,本天君这里倒是有一样东西是神君用的上的。”尧翼并没有将凤凰铜镜拿出来,可是见着眼底的亮光似乎还是能明白什么的。

傅明渊清冷的目光却是突然看向了一旁的连席,也仅仅是一瞥,便收回了刚才这一眼中或许传递的消息亦或情绪,而坐着的人嘴角一撇,看起来像是不在意,但是那嘴角的笑显然也是变了一个味道的。

“凡间有凡间的处理办法,天君的东西还是妥善保管的好。”直接开口拒绝显然也是在尧翼的预料之中,自然他也只是随口说说,若是将凤凰铜镜用到这般小事情上,起码对于眼下来说还算是小事。

陈府小姐毕竟还是个不太重要的人物,若是问起连席来,或许还是能从命簿上看到今世的结局如何……

“说起正事,今日来此……若是沈君已经将事情始末告知了你,那本天君也省的再说一遍了。”尧翼站起身来,视线 在傅明渊脸上扫了一眼,突然一下子冷下来的目光也是显然的,而后两人的视线交汇,这一刻彼此的眼神都像是认同了些东西。

“细说起来,人间并不归九重天管,但凤凰一族与人间的关系还是比较密切,既然瑶华神君改了沧浪神将转世的命运,天君有责任将其纠正回正轨也是应该的,但是傅某在此只说一句……”傅明渊这一刻的语气突然暗沉下来,因着脸上 同样的肃穆,让人对接下来要说的话留着几分关注,“弱水河畔本不应该留有的东西还是早日带走的好,那原本是古神为 十瓣荼蘼留下的一块地域,虽则现在已不复荼蘼花开之景,但终究是不能亵渎的。”

尧翼脸上的笑确确实实有片刻的僵硬,而一旁的连席也是突然的神色一变,带着眼底的幽深看了一眼天君,可是弱水河畔有了什么……

傅明渊清冷的神情不见得是随口一说的话,便是尧翼脸上的思虑深了又淡了,这天地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是这天地没有他司法神君不知晓的事情,何况眼前人还在凡间为人两百年时间,这两百年时间对于天宫之人来说虽不算是什么,但毕竟也是有了几世轮回,可竟没有想到这一世会出现如此变故,若还算得上是变故的话。

“倒是没想到……不过,这话本天君记下来。”尧翼话到嘴边有话锋一转的意思,而且这话像是没有说完,只是人起身之后已有了离开的意思,而连席确实是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傅明渊看着两人离开,看到尧翼对着身旁的人说了一句什么,甚至能感觉到连席那瞬间乱了的气息,当初在九重天时一众神仙都说司命神君心底藏着一人,别看平日里一向冷冰冰不爱说话,但是他多少也是知道一些实情,知道连席曾入冥界找了阎王爷要来了那生死簿,原本自身掌管命簿,对他人生死命数都是看淡了的,可是如此特意的举止,还是让人有了几分心思。

连席随在其后走着,脸上的神情暗重的很,似乎从未有过这般神色浮现……

“便是不开口询问青鸾镜的事情,错失了一次机会……还是你觉得,本天君其实是瞒了你一些事情。”这前后的话听来似乎是连接不上的,但连席跟在天君身边这么多年,还是明白天君话中的意思,刚刚傅明渊已经有这方面的意思了,起码那弱水河畔之事……天君是知晓的吧。

连席眼底的光有些动摇,他不问不表示他不愿,只是……关于十瓣荼蘼之事,原本在九重天就已经不便谈起,天君能与他说这些已是他不敢期待的一部分,更何况刚才傅明渊的语气当中已是说明他也是不愿谈及十瓣荼蘼花,毕竟涉及到古神之事,在九重天也是不轻易提起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同生篇(十二)

昏暗的小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渐落的光线下,看不清四周的境况,角落一隅被捆绑的女子渐渐适应了这暗淡的光线,多少还是能看清身旁的东西……

她正看向的地方有两处模糊的轮廓,隐约可辨……是两具尸体。

“吱呀”这个发现随着门突然打开的声音,让原本心跳渐快的人一下子心沉了下去,这屋内的血腥味并没有夹杂着尸体的腐臭,按这四月里的天气,若不是前一日死去的人,便是今日不多时死去的,毕竟屋内除她之外并没有活人气息,可是她下意识地贴近了墙壁,后背的冰凉刺激了下她有几分麻木的心神,这眼前一幕是迟迟没有反应过来的。

门口进来一人,连带着放进来一些光亮,陈知瑾的视线落在那男子脸上时,被黑衣遮住的面容什么都看不到的,只是视线下移,清楚的见到了端进来的饭食,她眸光中有些光亮在闪动,比之屋内的暗色自然明亮几分,她是今早与梁儿一起出府,原本身后跟随着傅府的几个侍卫 ,只是因为她一时兴起进了成衣店,那些个侍卫不好跟过来,梁儿也只是在店铺里帮着她挑选些布料,原本是打算用作归宁送回陈家的礼物,自然傅陈两家是不缺少这些东西,但她的心意所在,也不用着傅家的东西。

只是如今……梁儿那丫头大概是吓坏了。

一身素衣裙倒还看不出沾有什么泥土之类的,只是趁着门未关还透露进的那么点光线扫了一眼鞋底,眸色一暗又迅速的恢复了一脸茫然的模样,昨日是下了雨的,但今日天气尚好,京城街道上自然是干了雨渍,唯有上山的路是还未干透的,何况刚才匆匆一瞥中,见的是红色的泥土,确实应该是进山了。

按这时间来算,现在应该还未过午膳时间,想必傅明渊已经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了,就先看她这边能否争取一些时间,她自然是不想把命扔在这里的。

来人将端来的午膳放在地上,离她还有些距离,便是直接转身离开,视线从未落在她身上,看来……只是了听吩咐办事的人。

门在她眼前关上,唯一的光亮也收走了,但是突然间门上开了一个小窗,从其中透射过来的亮光照进了几尺的地方,陈知瑾环顾了下四周,刚才仔细看向的地方……确实有两具尸体。

四周实在静的很,人微微移动着显得有几分僵硬的身体,视线再也没有落在那端来的饭食上,眼下是没有这个心思的,但既然抓她来此的人还会吩咐人给她用膳,说明她的性命暂时无忧。

忍不住的要看向这两具尸体,是两具男尸,那附身在地上的姿势导致看不清楚脸,京城中也不曾听闻有哪户人口失踪报官的,这幕后之人明显是见着她如今与傅府的关系,可是事实上……她在傅府还是做为一个客人的样子。

若不是昨日见到了傅家二公子,她还当真以为那日出殡送入侧陵的人是傅明染,第一次见面时虽是远远的看着,可是能看清傅明渊对他这二弟不同,果真也不是“二弟”这么简单。

这一招用的确实不错,毕竟世人都以为傅家二公子是男儿身份,而如今傅明染不知身在何处,但听闻昨日安丞相竟是亲自出面到来傅府送礼,若不是因为新郎傅明渊的缘故,便是因为新娘子的……

再想到丞相府接回来的大小姐,一切都十分温和了。

可是她这无辜之人倒是被牵扯进来了,且看傅明渊打算如何处理吧,今日原本只是想出府散散心,还是说其实是想看看今日顾家与花家的婚事,想看看那穿上礼服的人。

其实外面的天色渐黑,这会儿早已过了午膳时间,渊清山庄在前几日撤走了所有人,原本风子英下令将山庄一把火烧光,可是听从了主子的命令,只是单纯的撤走。

在这昏暗的屋子上方,烛火点燃,投射在墙壁的黑影一下子离开了,风六娘看着转身出去的人,脸上的愁容加深了许多,哥哥心中的仇恨太深了,已经红了眼,若是主子日后失败,哥哥的下场也会好不到哪里去的。

刚才的谈话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哥,主子最近都没有动作,是不是上面有人查下来了?”

“哥……我们离开这里吧。”开口说这话的人眉眼间的犹豫与那一时的脆弱显现无疑,像是忘记了自己也是有着一身的功夫,还像是以前那个手无寸铁之力的从村里逃出来的丫头。

风子英只是冷冷静静的看着她,脸上没有温和的笑,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怒火,只是像看着她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进眼底,这般神情的模样……才是最可怕的。

“妹妹,王爷答应我若是将事情完成,就兑现给我兄妹二人的承诺,再等几日就好了。”这番话说来也是没有半点的情绪,她是听不出来哥哥只是用这番话安慰她来的,还是说给他出去执行命令安了一个理由,她相信王爷是说到做到的人,可如今的问题是……哥哥始终没有忘记报仇这回事,可是事实上他们已经让全村的人葬身火海,那些个虐待他们的人也得到了惩罚,但是哥哥……不愿放手。

“那哥……我等着你回来。”她知道自己在笑,笑得很是懂事,她人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也是唯一的亲人。

风六娘的眼眶是红了的,王爷准备谋反,靠的不是军队而只是一些天涯亡命之徒,这样的胜算……会有多少。

丞相府

有侍女将午膳端了进来,看着一桌子的素食,坐在桌边的人目光同样浅淡的很,她等着安大哥回来……

梁姑看了一眼对面之人,还是比较安心的拿起了筷子,脸上的笑意是十分温柔的。

“若是不吃点,那些侍女也是不好交差的。”这几日公子回来必定会问厨房的人眼前人是否进过食,那大夫配的药也是每日吃着,公子也是将之放在心上。

傅明染有些惘然的目光看过来,也是神情怔怔地拿起筷子……

梁姑的眼底似乎起了一声轻叹,幽幽的眸色最后还是化为了天际的浮云,散的很快。

“姑娘……这世间的安排本就说不准,眼下或许才是最好的安排。”妇人脸上的皱纹丛生,但是同样可见豁达之色,或许她也算是上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说此事,那傅家大公子若不是有此心思,也不会如此安排,两人虽不是兄妹,但毕竟也是相伴长大的,这份感情也在……

傅家与皇室牵扯不多,但是之后……越来越深了。

傅明染点了点头,眼底虽还有几丝迷惑,可是有些道理她还是懂得,可自小懂得多,长大之后反而觉得束缚不少,大哥若是有一日将所有的事情告知她,不知道她是否会欣然接受,因之她被带进丞相府,也是大哥与安丞相做了什么交易,就算她当真是丞相府的大小姐,可是当年大哥将她带进傅府,给了她一个最开初的家。

以前常常在梦中所见……半掩的门扉,断了的桥,一池中唯一的菡萏,对之的记忆是越来越模糊了,可是这些如同抽丝一般远离的东西若当真消失不见,她这心中……空落落的。

“梁姑……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将脑海中那浮上来的画面一一排开,傅明染认真的看着眼前人,妇人虽面容年华不在,但是眼底还是有着几分光亮,那是对着生命还留有的眷恋。

“自然若是梁姑不愿说,明染也不会……”

“这个故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公子还有府中的管家以及年长一些的下人都是知道的,姑娘若是想听,那可不能嫌我这个老妇人待会可能流眼泪了。”这番话听来本就带有几分豁达,傅明染注意着眼前人的眉眼,那眉眼间缠上了几分淡淡的忧愁。

“自然不会。”傅明染轻声说道,嘴角上多少也是嚼着一抹笑了,她想听听他人的故事,听听他人活着的意义。

昨日又是做梦了,可梦中不曾出现桥和门,不曾出现那头白虎与火红的麒麟,她梦见的……是一个若隐若现的背影,正因为模糊的不能确定她是否曾梦见。

眼下听着这个故事的时候,傅明染甚至还有片刻的恍惚……

“我那夫君姓梁,原是天城县人,早些时候来到京城经商,后来因为皇室对于商贾排查之严,其作风更甚,便有了离京的想法,只是因为我当时怀有身孕不便远行,夫君体恤我,便再在京城呆上数月时间直至我生下腹中孩儿。”说到此时,眼前的妇人显然是动了情的,那眼底流露出的思念之情过于纯粹,傅明染的目光同样像是染上了愁绪,思念某一个人……该就是眼前之人这种隐而未发的情绪,那她是否也曾如此思念过一个人……

“可后来我腹中的孩儿还未出世,我的夫君便已经入了黄土,如今……已有四个年头了。”是要经过时间,这份思念才能如酒一般发酵,才会看起来在苦味中融入了些许的甜,那这份思念是好的……还是坏的。

还是……它是不知不觉中深入骨子里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弱水篇(一)

昆仑山上的白雾终年未散,云层之下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殿前有一棵梧桐树,原本是西王母座下的青鸾所栖,后来青鸾犯错被西王母送给了九重天的瑶华神君,这梧桐树便没人照看,此时枝叶间的树叶杂乱,旁人看来远远没了以前的章理,而平日里照看青鸾的侍童因为没得机会见到又爱又恨的那只折腾的鸟,便是时常在昆仑山寻找看往的东西,服侍西王母的侍女自然是跟在其身旁,因为这侍童并不是普通的身份。

便是有一日昆仑山出现了一闯入之人,没被守卫的神兵发现,倒是被一个八岁大的孩童寻到……

“你是何人?”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草从堆里响起,随即露出个扎着两个发髻的小脑袋,拨浪鼓似的摇着,那一双眼睛黑不溜啾的,直望着这闯进昆仑山的女子。

一身青衣的女子转身,绝冷的面容上并无什么情绪的看着从草丛堆里冒出头的人,应该说是个小娃娃,昆仑山纪律言明,何时有一个四处乱窜的孩子。

女子凝视的眸光突然又涣散开来,脸上刚才一瞬间的深思也不复再见,不知刚才所思……是何事。

又是突然转身,女子的身影带来几分干脆利落,身后已经完全走出来的小孩带着点不悦的看着眼前的人,那粉装玉琢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可是孩童的稚嫩这时展现无疑,嘴角微撇,仿佛以一个大人的姿态在看着这连一个招呼都不打的人。

“你若再走,我便喊人过来了。”小小的人却说出威胁的话来,只是这话对依旧在前行的女子似乎不起作用,小孩脸上有些诧异,但还是说道:“西王母可不喜外人入山,若是你被发现了,就只能听从劝告离开。”

女子的脚步一顿,但并没有回头,那笔直站立的姿势……又是突然仰头像是在看着天边,以一个孩子顺过去的视线来看,大概只知道是在看着天色,只是……这昆仑山终年被白雾缭绕,是不易看到原本的天色的。

八岁孩童脸上的疑惑在女子回头之时被清楚的瞧见,便是女子脸上有些模糊的笑意,那嘴角仿佛是上翘着,但是依旧不甚真切。

“你可是在笑?”孩子糯糯的声音入了她的心,女子眉眼间也是浮现了笑意,可是眼底深处的光如从深渊中所出,幽暗的很。

“你可是西王母座下的童子?”女子如清泉一般清冽的声音,此时说话间已经没了任何神情,一如刚才初见时的模样,如一座冰雕似的。

孩童那轻瞥的目光扫了一眼这闯入者的脸,一时清澈的双眸中似乎泛起了涟漪,这女子的模样细看来还是有几分熟悉。

孩童没有回答,但是青衣女子的视线落在了其腰间应该悬挂宫牌的位置上,但是并没有悬挂腰牌……

听闻昆仑山的规矩十分严厉,这孩子是什么身份,竟能在昆仑山下自由出入,毕竟她走了这般久,也才走到山脚下。若说无望海是禁地,那昆仑山便是一座神山,因之那弱水河的三生石,因之那沉入河底的青鸾镜……这两样神物可都是放在了一方昆仑山。

“姐姐可是来找西王母的?”小孩黑不溜啾的眼珠子不动声色的转动着,但是一个才八岁身形的孩子不过修炼了两百年时间吧,这般天性也是挺高的了。

只是这声姐姐未免叫的亲切了些,但女子冰冷的眼眸中仿佛有一处的冰寒融化了,里面泛着点点光亮,让人惊异却十分好看。

“姐姐若当真是找西王母,月儿能带路。”孩童像是完全放下了警惕走了过来,脸上的笑是孩子固有的天真,那双如池祈山的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眸正认真的看着她,倒还像是怕她不相信似的还补充了一句:“月儿不是西王母的侍童,但月儿能保证姐姐见到西王母。”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倒还真是能让人信服,女子定睛看了他一会,直见到了这白皙的面颊上仿佛是浮现了几抹绯红。

若不是西王母座下的童子,便是只有一个身份了……当年由西王母收养在北荒一战中遗失双亲的婴孩,只是看这身形……不像是有七百岁的年纪。

“月儿是你的名字?”似乎她开口问出的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有了答案的问题,在眼前八岁孩子的脸上,女子见到了一抹带有自满的笑,仿佛月儿这两个字如神赐予的一般。

孩童但笑不语,竟也是如刚才她这般回答他的问题一样,女子浅淡的目光也是望向了山上,进入了昆仑山,外来人是施展不开法术的。

传言昆仑山上有一盏灯,能延人寿命,收人魂魄,眼下……她很是需要。

“姐姐可是从九重天来的?”

“不知姐姐以前可曾到过昆仑山,月儿想起西王母的宫殿内好像挂着姐姐的一幅画像。”

“姐姐……你是在哭吗?”

“没有……只是这处风有些大了,沙子迷了眼。”女子淡淡的话语说下来,身旁一同走向山上的孩童脸上是十分不解,这昆仑山顶常年的白雾,风是不大的,更是这仙界怎会平白无故起了风沙,这姐姐莫不是当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女子一个劲的往前走着,似乎此时周遭只有她一人了……

那二十四道雷劫已过,可是九重天际依旧闪现着当时的雷火,像是这光芒消除不掉,司法神君的仙躯还放在其宅邸,而给她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长青灯在此处的消息还只是传言中的,若是那灯不在此处,她该如何……

女子双眼中泛着泪光,依稀可见眼睛里面的红血丝,若不是脸上一直表露的清冷,当真是一脸的愁容,而她知晓自己从池祈山跑下来,师傅大概是要不高兴的,更何况她来此是偷盗神物来了,自然……若是借不成的话。

从未来过这昆仑山境,从未见过西王母,不知这昆仑山的主人是何等心性的人,不知……她今日是否要空手而归了,但是这灯,借不成的话,她是要抢的。

山上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台阶前站着一排人,一排人围着一个坐在台阶上的女子,细说的话,应该是一个十二左右的孩子。

“月儿哪去了?”却又不像是孩子的声音,清脆的音色中又有它几分透露的威严所在,少女被众人遮住的容颜看不真切,但是这站成一排的人脸上的恭敬还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这一问下来,没有人作声,亦或……不敢作声。

“嗯……”这句带有疑问的语气更是让眼前一众人跪了下来,便是露出了坐在台阶上的少女的真容,其实……还是看不真切的,眼前的少女脸上蒙着一层面纱,只瞧得见那双微微带着冷意的眼眸如夜间的星辰一般,若是这昆仑山上能见到一片星辰的话。

“禀王……禀主子,奴婢在山上寻了月小公子几遍,未看到小公子的身影。”其实有一个带头的侍女说话了,其他人看起来还是不敢开口。

台阶上虽看不清脸上神情的少女,但能感觉到未曾有变的气息,一种淡然……

“奴婢想着小公子是否到山下去了,可是昆仑山的规矩,奴婢是万万不敢破的。”人说的确实是实话,西王母曾言……外人不可入山,一如也不归属于九重天的池祈山一般,但是昆仑山上的一众人也是不能私自下山的,这回月小公子……可是小公子毕竟是个孩子,而且平日里看得出西王母对小公子的关心,这身份自然不同的。

少女突然起身,脸上应当没有任何表情的望了一眼天际,面纱下的脸虽看不到,但可见轮廓,有着少女的那般精致与水灵,只不过少女的眼睛里像是承载着太多的东西,颇为深沉。

“昆仑山许久没有外人进来了,今日倒是个好天气,昨日九重天上的那雷火也是响了好一会儿,连这昆仑山也是响了许久,只是……扰了这昆仑山的清净。”

跪在眼前的一众人头低的更下了,若是这昆仑山今日有外人进来了,虽不是他们的失职,可西王母应该是要生气的。

“把这棵梧桐树给收拾了,还有宫殿内也整理一下,今日是真的来客人了。”台阶上的人缓缓起身,一身黄色衣裙在众人的白衣前很是明显,少女一步步下了台阶,双手背在身后,就这身形看来倒像是装成了大人的模样,可是这每一步下的威严,都是真切有的。

“是,主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西王母便不喜侍女称其为瑶池王母,也是突然换了一个模样,变成了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昆仑山上的人自然不敢多言什么,而昆仑山外的人,西王母是从未不在意的。

不过今日这进山之人能被西王母称为客人,当真不知是何等人物,说实话,连那九重天上的天君尧翼都不被西王母待见,那这人应该也不是来自九重天的,这天上人间唯有一处地方还是昆仑山敬着几分的……便是池祈山。

少女看着去着手准备的人,又是看了一眼天边,也是时候到了……

第二百章 弱水篇(二)

昆仑山上此时散开了雾气,便是山上的景色显出了不少,过眼的绿色从深至浅,这昆仑山境有几分像是人间的模样。

已经许久不曾有人从山下而来,只见一青衣女子带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缓缓上山,神情中的冰冷渐渐被一种哀愁占据,女子眼底清冷的光变为幽深,直望了一眼眼前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姐姐,等到了山口千万要闭着眼睛。”小孩那糯糯的声音听来是十分舒服的,只是听闻昆仑山以往有青鸾鸣叫,其他鸟儿是不敢再出声的,后来青鸾离开,只是这时也不见有鸟儿的鸣声……

青挽没有开口询问为何要闭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儿,默默的点了点头,自然这昆仑山有它的规矩。

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带着她的顾虑,若是那长青灯不在昆仑山,那该到何处去找……

青挽再次看向身边的小娃娃,眼底显出几分犹豫不决,若是问这侍童,不知是否能知道些什么,这月儿应该是西王母身边亲近之人。

“月儿……你之前说在宫殿里看过我的画像,是怎么回事?”青挽开口说道,问出的虽也是心中有所疑虑之事,可是人的心绪明显还是受其他牵挂的,眼底的幽光又有些飘远的很。

“姐姐,西王母的宫殿内有一幅画像,上面画的人儿长得很像姐姐。”小孩子自是没必要骗人,可是这话中的意思, 莫不是她理解错了,虽说世间会有相像之人,但是在这昆仑山上,她还是难以想象的。

青挽没有作声,神情显出几分坚毅的看着眼前的路,她都已经进了半山腰,想必西王母已经是知道有外人进山了。

“姐姐是不相信月儿说的话吗?”带路的小孩停了下来,很是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觉得西王母可能会喜欢眼前这个长得好看的小姐姐,那宫殿里确实是挂着一幅画像,只是里面的姐姐是穿着一身白衣,神情却是在笑着的,那笑他每次见着都觉得十分开心,西王母将之挂在自己寝殿里,应该也是因为喜欢这幅画吧……

青挽低下头来看着眼前的人,轻轻摇了摇头,或许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此时此刻她的耐心比平日里是多了许多的,甚至渐渐的连神情中常有的冰寒也消散了不少。

“姐姐看起来很不开心。”眼前西陵月蹙着眉头的样子显出几分老成,这个样子的姐姐倒是与那画像没有多少相像了,西王母娘娘喜欢的应该是那个始终在笑着的女子。

小孩子的话大多没有半句虚假,只是青挽淡漠的眼神看过去,眉眼还是流露出几分笑意,很是惨淡的笑意。

“莫不是姐姐不喜欢陵月?”青挽是有些哑音,她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应付一个小孩子。

长年呆在池祈山上,与外人并没有多少接触,小麒麟倒时常说外面的世界有多热闹,可师傅觉得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于她而言,第一次出山便是去了九重天,遇见了她除小麒麟外的第一个朋友。

可是这唯一的朋友……将要离她而去了。

“西王母也不喜欢陵月,所以我才偷偷跑下山的。”这糯糯的声音中仿佛还藏着几分委屈,一直出于神游状态外的青挽便是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孩童眼底那飞快闪过的一抹狡黠,白皙的面容上也是浮现了几许红晕。

可是这话更像是自己对着自己说的,眼前的孩童并没有等她,而是突然小跑了起来,不时还回头看一眼身后跟上来的人,青挽注意到脚下的步子是越来越难走了,竟也是突然才发现周遭的景色换了样,已经都是远处的山岚,青绿的很,昆仑山的山境与池祈山各有千秋,池祈山上也有白雾,可是稀薄的很,而此处的雾气是那种浓厚的美,像是终年散不去的那般。

有些迷了眼,但人却是心底越发觉得要清明起来,这处的景色应和着眼下的氛围,直觉下来有些怪异。

突然一眨眼间,眼前的小孩不见了踪影……

青挽心下一沉,可是心思还未想到其他层面上,这孩子自然不会迷路的,莫不是……已经到了半腰山口。

青挽下意识地回头看着已经路过的石牌……昆仑山三个字真切的写在上面,世人都知昆仑山真正的地界是在半腰之上,这种分法还是要从早些时候人天妖三界还有所牵连的时候说起,总之此刻已经是真正的进入了昆仑山,而这消失不见的孩童刚才所说的是……到了山口可要闭着眼睛。

但是看着眼前突然起来的白雾,以可见的速度是掩盖了原本显出来的青岚,这种法术演变的阵法在池祈山上也是有的,目的都是为了防止有人闯入山中,此刻还不知那小孩到何处去了,更是不知那小孩一路上是不是都在打算着将她骗进昆仑山中,若是仔细想想,那孩童脸上的神情在两人初见与之后一路上的交谈中确实是有变化的,便是此时她也不太相信所谓的西王母手上有她的一幅画像的事情。

白雾已经起到了她这里,四周都是看不清的了,青挽手往身侧一展,一支通体冰蓝的玉笛握在手中,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的弧度之后,稳稳地拿在了手上。

青挽站在原地,沉稳的神色中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姑娘还是回去吧。”这是绝然不同于刚才那孩子稚嫩的声音,而是更为清冽,更为……像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应当是守着这昆仑山口的神兵,可是她的疑惑还是浮上了眉眼,毕竟这声音中带来的熟悉感,有几分像是刚才那孩子的。

青挽轻抿着唇,也是以此做的回答,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回去……是不可能的。

在往前走了两步,便是感觉到一股压力袭来 ,青挽的眸色有些暗重,可是眼前起满了白雾,什么都是看不到的。

“姑娘……西王母有令,外人不可踏进西王母半步。”这声音中俨然是带有告诫之意了,不过青挽试图通过这声音辨别着方向,手下的那支玉笛不动声色地转动着方向,就在此时,女子眉眼间的冷漠到了极致。

可是渐渐的,那握着玉笛的手松了下来,双眼看去的方向也是显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一身红衣,刚才竟能隐在了白雾之中。

男子除在这青岚山色以及茫茫白雾中格外显眼的红衣外,还有脸上带着的遮住了上半张脸的白狐面具,只能看到微微上翘的嘴唇,藏着一抹却很是明显的笑。

青挽原先还带有几分迷惑的神色在视线扫到眼前人腰间那原本应该悬挂腰牌的地方后,眼底的清明再现,居然是被一个小孩子糊弄了。

“姑娘该回去的好。”又是换了一个语气,似乎还带有微微的叹息,可是青挽看的真切,眼前人自是看不到眉眼,可是这嘴角嚼着的几分玩味的笑还是看的出来的,也是因为这个遮住了真容的面具,便是她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不知这位仙友可曾见到一个孩子,大概这般高。”青挽比了个手势,很是准确的将刚才随了一路的孩童的身形说了出来,她也是在注意着眼前人的反应,在这双同样清澈的眼眸里,她发现了一些闪动的亮光。

听闻昆仑山养着一只白狐,是早些由西王母带来的,白狐通幻化之术,刚才那孩童或许是眼前男子的真身,虽是换了一身穿着,可能是法术不够,便是用半边面具遮住了相似的容貌,毕竟是年岁越长,修为才可能越高。

眼前人想玩,但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时间……

“这……不曾看到。”男子轻咳了一声,似是无意,却又是稍微将视线错开了些,有些回避了。

青挽脸上似乎浮现了若有若无的笑,只是同样如这退下去的白雾一样,一时又淡薄的很了。

“月儿这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还是就像小麒麟所说……你只是一只愚蠢的狐狸。”青挽这话是直接说出来了,也是不再看眼前男子的脸色,她当真是赶着时间。

“你,你……姑娘莫不是在说笑呢,在下只是昆仑山的神卫,不可与白狐大人相提并论的。”眼前的男子已经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了,倒是在这一点上与她那师傅有几分相似,每次麒麟惹得师傅不高兴了,师傅便是这般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眼前男子多了几分极力掩饰的紧张,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

这般紧张……莫不是怕她见到了西王母向其告状,但这又说明……她今日是能进得了这昆仑山,能见到这昆仑山的主人。

“改日等我回了池祈山,便是让小麒麟来找你玩,可好?”这番话说下来,也是带有几分威胁之意了,眼前的白狐不过几百年的修为,而那小麒麟可已是神兽,这品阶自是差上许多。

西陵月嘴角不觉抽搐,那只麒麟可不是善类,偏生西王母似乎喜欢这一只,再加上曾来此为之求药的那只白虎,更是还有被送走的青鸾,他在主人面前的地位已经是低了不少了,若是主人见到了眼前这女子,因之与画像上那十分相似的容貌,会不会……他的地位不保啊!

第二百零一章 弱水篇(三)

眼前的男子此时看着她的眼神不悦,倒是不知是因为刚才所说的话,还是因为……她的出现。

“姑娘说话还是有些意思的,只是……这昆仑山不是谁都可以进。”眼前的人眨眼之间变成了……一个小孩,脸上的狐狸面具被摘了下来,她虽没有见到这幻化的模样,可是眼前的真容的确十分秀气,不像是一个男孩子的样子。

青挽但笑不语,从始至终都是这个孩童在此处说话,昆仑山没有一人出面的,若当真是不允许她进山,可会到眼下还没有任何动静……便是她自身也不知什么缘故,昆仑山之主西王母同意她进入。

“你笑什么?”孩子的稚气此时显露无疑,青挽没有作声,握着手中的玉笛径直往里面走了。

西陵月站在原地一张脸涨的通红,他年纪虽小,可是也不能这般无视他,昆仑山上能欺负他的还是一方之主,这不知哪来的丫头片子也敢如此对他。

刚想再次开口,那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却是清楚的传入了两人耳内……月儿,请客人上山。

青挽的步子停顿了片刻,神情中掩饰着很多东西,这声音中的威严是自带着的,已经落在身后的人儿慢慢的走了上来,经过青挽时也没有抬头,看样子显得十分的低落。

青挽眼底的笑是极速的退下,望向山岚处的重重白雾时,人心中的冰寒再次的涌了上来,这昆仑山确实是神境,但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了。

重新走在眼前的孩童似乎不住的喃语着什么,青挽听不太清,只觉得眼前的路似乎走了太长时间了。

走的她有些……心慌。

山上的宫殿前站着一蒙着面纱的少女,那微微仰头看着有几人高的梧桐树,身穿一身白衣的女子看来宛如邻家小妹一般,只是细看那望着树的双眼时,里面不知是否下意识流露出的寒光带着几分旁人看来的惊心动魄,少女的双眼不似十二三岁的女子一般清澈单纯,而是在其中凝结了几十万年的光辉,带着点丝丝血意,可是眼神中的孤寂又是难以言表的,作为昆仑山的主人,这日子过的着实无趣。

“禀主子,奴婢们已经收拾好了。”又是刚才的一众婢女,仰头看树的人面纱下的脸浮现一丝笑意,可终究还是冰冷多一些的。这些侍女呆在她身边也有几万年时间了,应该是知道她脾气的,今日月儿跑下山,恐怕不是一时的贪玩所致,而是有人指使。

虽则月儿是白狐一族的,可偏生显得有几分痴傻,若是被她那娘亲看到她将其唯一的孩子养成了这般模样,估计会气的吐血,可这孩子的性子确实是稳弱了些,倒像个书生的模样。

“若是觉得这昆仑山的日子过于清闲,可以自行离开,何必哄骗一个不过六百岁的孩子下山,那昆仑山口虽有我设置的阵法,但对于昆仑山内的人是没有妨碍的,这一点……莫说你们几人不知晓。”听来显得平淡的语气,可是这番话已是西王母心情好时才会说的,已经是跪在地上的一众婢女没有一人敢开口说话,她们跟随西王母这么些年,自然清楚知道主子的脾气。

可是婢女中,也没有人应和这句话……

“若是不知晓,便当这番话是告诫你们的,月儿可是昆仑山半个主人,这孩子虽心性幼稚,可毕竟也是神族后人,在这昆仑山定是要以礼相待。”上一句话或许还是有些效果,但此番话……跪在地上的人儿不知怎得有了胆子抬头,齐齐脸上是露出一些讶异的神色。

以前这月小公子在昆仑山可是每日要伺候那只青鸾鸟,既要照顾一日三餐的用食,还得看好这棵梧桐树,梧桐树乃是昆仑神树,也是不好养的,可西王母将这个全都交由月小公子去做了,如今青鸾鸟被主子送走,可是这棵梧桐树还在,小公子也是每日要在树下呆上许久的,今日实在是……一气之下出走了。

眼下的气氛是显得有几分顾忌,今日月小公子下山其实是因为有几个婢女看着月小公子坐在树下过于无聊,便想着讲一个故事,可是这故事听后小公子似乎心情更为不好,然后不知跑到哪去了,往常小公子也爱躲在昆仑山各处让她们来找,今日这回当真是……主子这般一说,令人有些后背一凉。

“禀主子,是因为今日月小公子听奴婢们讲了一个故事,大概是奴婢们故事讲的不好,小公子生气了才跑下山去的。”终于有一人开口说话了,语气中带着的紧张还是十分明显的,眼前的白衣女子又是将收回的视线落在了身侧的梧桐树上,这梧桐树还是早些年头那人亲手所种,自青鸾鸟离开后,这梧桐树还非得由陵月来守着才不会渐渐枯黄,想来还是通人性的东西,记得自己原来的主人是谁。

“是吗?倒是不知你们当中还有会讲故事的人。”这淡淡的一句让刚才开口的人闭了嘴,听得出的……西王母是生气了。但真正的是白衣女子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无喜无怒,月儿虽心智不全,但唯一在意的事情,便是自己的出生,关于白狐一族的事情。

只是眼下……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西王母,奴婢们知罪。”这般态度,白衣女子倒是有些蹙眉了,这客人还未相迎,这场面可不好被旁人看到,月儿那孩子就算知道一些,可终究是年纪小,也是不知道事情原本的真相,更何况事情真相只在她的心里。

“下去吧。”最后众人只从西王母口中听到这三个字,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的退下了。

白衣女子身侧的这棵梧桐树已有几万年岁,自之前白狐先祖将之从涂山搬来此,便是扎了根的,受着昆仑山的仙气,也一直是了无生机的模样,直到后来青鸾鸟定居于此,还是应了古老的话……凤栖梧桐。便是青鸾鸟离开后,这棵梧桐树又有逐渐凋谢的迹象了,后来西王母不知从哪带回来的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经过几百年的休养才有了今日活泼的月小公子,因为之前的重伤,小公子的身体向来比较虚弱,西王母便也是格外疼爱。

“月儿”看着不远处那小小的身影,女子面纱下的脸似乎浮现了些许笑意,陵月虽性子不像那人,但容貌还真是有七分相像,只是有时也可怜这孩子,不能回到自己族人那边,也是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小小的身影听到声音也是小跑了过来,脸上依旧是那般天真的笑,身后的人……缓缓走来。

青挽大概是能想象到眼前的孩童脸上会出现的神情,果真这昆仑山是一尘不染的仙境,这孩子的心思如此的单纯。

也是能看到宫殿前站着的一位白衣少女,确切的来说……是一位十二岁左右的小姑娘。

“阿母”青挽是没有见到的,西陵月向眼前也不大的少女扑过去时,那面纱下的眼角在抽搐着,她自是无数回跟这孩子说明她不是其娘亲,这阿母的称呼若是被那人听到了,那她这昆仑山岂不是不得安闲了。

敲了一下眼前人的脑袋,自然下手不重,但见着这双渐渐蓄满泪水的眼睛时,她的心中不觉叹息了一声,脸上也是不觉流露出几分怜惜之意,只是在一个半大的孩子脸上有这般表情,多少还是奇怪的,在青挽眼中,十二三岁也只是孩子而已。

可是眼前之人,确实是西王母无疑,而她今日前来,必定也是要通过眼前人……

女子见着缓缓走过来的人,眼底的幽光逐渐加深,这般样貌……难怪白祈要将其留在池祈山了,外人若是不曾见过当年那人,自是不会觉得眼前一身青衣的女子有多么相像。

只是……她那宫殿中还挂着一幅画像,昆仑山上的婢女知晓,甚至就是身边的月儿也是清楚的,便是今日这人上了昆仑山,怕是会引来一些议论,自然这山境内没有人敢多言一句,而九重天上的那些人,起码天君尧翼是清楚的。

这孩子是叫青挽吧,还是觉得以前的名字更为好听些,不必说这两个字是白祈取得,白祈上神在池祈山闭关修炼,几百年的时间,也是后来出了山,去了天宫的宴席,当真不知是如何想的,只是今日之事,恐是与昨日的雷劫有关,但这九重天的事情,她是不愿插手的。

“在下池祈山弟子青挽,拜见昆仑之主西王母。”青挽的眼底淡淡的流光划过,这当面来的一套礼节她自然要循着,虽然池祈山与昆仑山也是分不清地位,可毕竟昆仑乃是九重天众多神仙想进入的仙境,地位虽不在天宫之上,但也算是与之并列的。

“月儿今日可是玩够了?”白衣女孩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对着身边的孩子说了这句话,西陵月眼底闪过一道光,自然是知晓主子话中的意思,便是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欣喜的跑到了宫殿内,进入殿门口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站着的青挽,眉眼间的那点笑意便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在一个八岁孩童脸上看到这副表情,便是觉得有些奇怪,刚才还认为这孩子心思十分单纯来着,莫不是……这孩子装的太好了。

青挽站着,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冷意。

第二百零二章 弱水篇(四)

若把眼前人称之为女孩,似乎太无礼了些。

“你师傅取的这名字还真是和了他的品味,乃是池祈山的青色,而这挽字……”开口之人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渐渐的声音中那般的淡笑消失的没了痕迹,“罢了,一些陈年旧事也不值一提。”这般说话的语气确实不像是眼前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女孩说出来的。

“在下前来是求借西王母一样东西。”青挽神情中浮现的担忧在片刻之间又掩饰的很好,而西王母是将眼前人所有的神情看在眼底,也不知白祈是怎样教眼前这孩子的,竟是处事都小心翼翼,哪有像月儿那般的天真活泼,细想来这两人年纪差不多,只不过白狐一族在神山修炼是比较困难,便是修为不足,才是如今看来只有两百岁的模样。

看不出眼前女子的心思,青挽刚才似乎有些错觉,竟觉得昆仑之主西王母对着她挑眉一笑了,眼下看来……与外界传言的还是有些不像。

青挽接下去要说的话还未出口,便是因着耳边听到的一番话,放于身侧的手而微微颤抖。

“昨日九重天的雷劫也是在昆仑山境响了好一会,不知是天界哪位受罚,若是寻常品阶的神仙,二十四道雷劫下去已经是魂飞魄散了,若是神君名号以上的,也是难逃这一劫,今日你来此,我还是看在了你师傅的面子上,就当你师傅欠我昆仑山一个人情好了。”便是没有什么事是西王母不知道的,据说西王母的那面青鸾镜可知未来之事,只不过因为怕触碰了渊清古神创设天地之初的禁忌,便将青鸾镜投入了弱水河中,这么久以来也是招的各方人的惦记,只是昆仑山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只不过……长青灯不在昆仑山。”已经迈出几步的人突然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说了一句,白色面纱飘扬中,若隐若现的面容落入了青挽的眼里,这张脸当是神山绝色,已经像是完全散去了稚嫩,如画的眉眼间藏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小小的身体内却是容纳着天下百川。

青挽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像是两眼一抹黑了。

明知眼前人没必要对她说谎的,可是她还是不禁想问,也是在神色恍惚中问出了口。

“传言长青灯是被收入在昆仑山神殿内,西王母可是没有记清楚?”等青挽反应过来自己所说,也是稍微惊讶了下,她如此问,可是有所冒犯。

也是不能看出神殿门口的人如何的神情,但是青挽下意识咬唇间已经是下了一个决定。

“你若是觉得还有人比我更熟悉这昆仑山境,也可找出来,还是说……你这传言是从白祈那里听说的。”前半句话没有感觉到丝毫怒气,可是后面提及师傅的名字时,还是能感觉到的眼前人那瞬间涌上来的寒意,但她是背着师傅来此的,而在此之前并没有听闻师傅与西王母有过什么过节。

“不过……你若当真想找长青灯,也不是没有办法。”宫殿门口的人突然坐了下来,就这么直接的坐到了台阶上,那实在过于纤细的手撑着下巴,这般姿势……来的有些眼熟。

“还请西王母相助。”青挽视线看向了地面,便是见着梧桐树投在地面的影子,应当是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只飞过无痕的青鸾,那青鸾鸟是早就离开了的。

昆仑山的白雾看起来靠近不了神殿,青挽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眼底开始泛着泪光,昨日雷劫之刑她只是通过水镜看到情况,那染了一身的血……在雷劫之前还受了如此重的伤,她当真是没有什么把握了。

“早些年头长青灯确实是被留在了昆仑山,只不过后来九重天天君的辰宴,我当礼派人送了出去。”

“若是没有弄错,长青灯还在天君尧翼的手里,只不过天君的性子……”眼前人淡笑不语,青挽眼眸中是深沉了几分的,天君的性子是有些古怪,这东西估计很难借到,更何况这雷劫本来就是天君下令行刑的,若是她动了这个心思,天君也是猜到是怎样一回事了。

“不过……还有另一个法子。”台阶上正坐着的人突然招手让前面呆站着的人过来,青挽面色一愣,但还是移步上前了。

“不知西王母……”却是话未说完,青挽便是见到眼前人那摇头的模样,心下一沉,目光便暗重了许多。

“月儿可是多嘴说了这殿内挂着一幅与你相貌相似的画像?”青挽停在台阶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是第一次离得这般近,西王母身上的仙气十足,确实是昆仑山乃神山,而且昆仑山后山……据说是藏有一个秘密。

“说了。”明明是在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上几岁的人眼前,可是那压在身上的气魄,始终是不能忘记眼前人真正的身份。只不过她是能明白的,这殿内莫不是真有一幅与她相貌相似的画像。

“你倒是也不惊讶我今日知晓你来,也不惊讶这神殿内挂着的那幅画像是否就是你本人,白祈教出来的好徒弟,该说是处变不惊,还是说就是个木头。”这番话也是听不出的情绪,青挽知晓自己是池祈山的人,她是敬着昆仑山之主,但不表示听不出的这话中对她师傅的失语。

青挽没有应这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看来白祈在你心中的地位挺高的……”眼前撑着下巴的人眼底的眸光如山岚的白雾一样,有些朦胧不清,青挽暂时弄不清师傅与西王母之前的关系,但是今日她来此,只为了一个目的。

“月儿……过来。”却是话锋一转,眼前的女孩是将视线看向了跑出来的孩童身上,虎头虎脑的样子显出几分可爱。

青挽见着西陵月冲自己吐出了舌头,那眉眼间似乎有些……瞬间感觉到自己不被待见。

“阿母,姐姐可是来陪陵月玩的。”这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青挽那放在身侧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时间真的所剩无几,若不是知晓眼前人的身份,她当真是无法信服眼前的女孩便是昆仑之主。

看起来……还是如邻家小姐姐。

“小狐狸今日这嘴可真甜,但是……怎得我就是阿母,她就是姐姐来着。”西王母并没有接住一个劲跑过来的孩童,而是不知怎得手一挥,娃娃样的人已经是变成了一只雪白的狐狸。

“吱吱吱……”狐狸在眼前人怀中显然有些不安,但是可见西王母似乎十分温柔的摸着狐狸毛时,那不安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可是在青挽眼底,这是被吓的。

“姐姐……想来你的年纪也不过六七百岁,我怀中的这只狐狸,莫不是瞎的。”西王母这话是对着怀中的狐狸说的,见着狐狸扭动了几下,便是没了动静,青挽在一旁看着,眼底是没有半分笑意的。

西王母又是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人,这双如此睿智的眼睛里已有了她的计量,天君尧翼有意寻找白狐一族的后人,若是将这只狐狸送出去,大概还是有交换的筹码。

“我将这只狐狸送于你,如何?”青挽一直看着的人突然开口,却是说了这么一句话,讶异并深虑的神色在脸上浮现,也是见到人怀中的白狐像是想冲出来。

刚才在昆仑山口时青挽就知道眼前这白狐对于西王母是多么的喜欢,眼下她倒不觉得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是不带什么深意说出的。

“青挽恐承受不起。”就算眼前的白狐还算是只幼崽,可是白狐一族留下的后人本就不多,天君有意寻其后人,将这只狐狸送出去,或许可以换来长青灯。

“你师傅若是看到你将白狐带回池祈山,应该会心生欢喜。”

“麒麟与白虎也在,月儿去了也是有玩伴了。”

“青挽……你可是心系九重天的司法神君明渊?”

这几句话,让青挽的神情是越发的暗沉……

“月儿……”西王母放开了手,怀中的白狐瞬间又恢复到了孩童的模样,那脸颊上的绯红是十分明显的,眼睛偷瞄了一下站在一处显得有些呆愣的青挽,后者自是没有看见这一动作。

西王母笑着不说话,刚才在这狐狸耳边低语的那句话,这狐狸总该长个心,不是一直想着出昆仑山见一见外面的天地嘛,她也是很大方的给了这个机会。

“西王母是何意?”青挽不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不管昆仑之主与师傅有什么过节,她今日来此无关师傅。

“只不过是觉得昆仑山的日子过于无趣了,月儿还是小孩子心性,在昆仑山是长久呆不下去的。”这话半真半假,估计当真好了,西王母看向青挽,认认真真看的。

确实很像是那人,甚至连性子都有几分相似,但说实际的,两人不是同一人,可又是有莫大的渊源。若不是弱水河畔留下了十瓣荼蘼花的影子,今日昆仑山的神殿上也不会挂有那幅画像。

如今弱水河畔是再也看不到十瓣荼蘼的踪迹,可是听闻池祈山上还种有荼蘼花,至于白祈从何处寻来的……觉得最大的原因还是在眼前人身上,或许九重天没有人相信,消失了的十瓣荼蘼有她的重生。

第二百零三章 弱水篇(五)

“再者,让你将这只狐狸带走的原因,你猜不到吗?”已经化为人形的白狐是显得哀怨的站在一旁,脸上楚楚可怜的神情未免让人心生不忍,只是青挽注意到西王母是一直看向她这里,此刻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一般。

“青挽今日来此,既已得到了长青灯的消息,这便下昆仑山了。”西王母眼底流光一闪,视线又是转移到了乖巧的白狐身上,淡淡的目光又让人看不真切。

“多谢西王母。”站在台阶前的人目光沉沉,青挽对着一语不发的西王母道了声谢,已有转身离开的意思了。

西陵月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又是将视线落在了这被阿母视作客人的脸上,果然阿母对这个人是不同的,只是就算这是句玩笑话,可是他这心中还是有些伤心,莫不是阿母还想着那只青鸾鸟。

“你既然不要这只狐狸,去往九重天的话,天君也不一定会将长青灯借于你,除非……”她是对着将身影留给她的人说的,这一身青衣比之画像上的人多了几分真实感,要说昆仑山境来过什么客人,也只有那么几位,但是这么些年昆仑山已经极少有客人前来,但是对于眼前人,自六百年前麒麟儿让白祈带那只白虎前来昆仑山求药,便也是知道了池祈山收留了一个婴孩,前几百年白祈一直做的挺好的,只不过近来池祈山与九重天来往多了些,眼前这孩子的身份难免不会有人去查。

自然这未说完的话是指……去偷盗长青灯。只不过先不论这长青灯乃是至上法器,原本是昆仑山的东西,只不过也有些违背天地自然秩序,如同青鸾镜一样,恐之后给昆仑山带来祸患。

青挽脚步一直往前走着,耳边听到的似乎不是身后之人给予的告诫之话,而是轻微的水流声,可是弱水河之水原本是静流无声的,唯有每年到一个时期退潮之时才会有水势激涌之感,不知今日传入她耳内的是否是弱水河之水。

“阿母,月儿听红麒麟说,池祈山的白祈上神收了一个女弟子,是否就是刚才的那位姐姐?”西陵月的神情带着几分疑惑,可是眼底也是有着几分新奇,西王母是看了一眼神情显得有些不悦的人,嘴角上像是挂上了淡淡的笑,以往看这孩子倒是心智不熟,今日怎得这么聪明了。

“那陵月是没听麒麟儿说吗?这女弟子也不过六七百岁的年纪,哪轮到你来喊这声姐姐,还有……若是你想认一个姐姐,你看我怎样?”西陵月便是见着眼前凑过来的人,完全丢掉了刚才的威严,只是看着这张脸上的笑容,他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还是那个姐姐好,虽然不笑,可是每回红麒麟说起她时,那身上的火冒得可红了。

见着眼前的白狐撇了撇嘴,眼底竟是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西王母的眉眼一挑,原本要从狐狸口里说出的话被逼回了一半……

“阿母都是个活了十几万年的老太婆了,怎么好意思……吱吱吱……”那后面的话是这样说不出的,孩童一眨眼间又变回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不满的叫着,西王母好意指了一下身侧不远处的梧桐树,在地上急得乱跑的人像是一下子镇定了下来,像是做贼一样飞快地跑到了梧桐树上,坐在了枝桠间。

“哈哈哈……月儿,平日里不是不愿上树吗,怎得跑的这么快。”树下的人不顾形象的笑着,原先宫殿里还留着的几人跑了出来,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便是见到她们一向尊贵的主子此时在……像在台阶上打滚了。

“吱吱吱……”见到树上的白狐像是冲着底下的人喊着,侍女纷纷跪了下来,怕是西王母会生气。

而树下已经扑在地上的人缓缓坐起,视线一直看着入眼绿意中的一点白光,这只狐狸留在昆仑山也不是长久之事,梧桐树染有涂山的灵气,便是这孩子能吸收一二,但是昆仑山虽是神山,可仙气不容易修炼,更何况白狐一族现在既不入妖族,也不入仙族,这山中仙气实在不好用。

当年良风送了一棵从涂山长了几千年的树来此,是否是想到还有今日之用,自从青鸾鸟走了之后,她便让月儿呆在树上修炼,虽说狐狸喜欢找洞居住,但是昆仑山上满是白雾,山下不准通行,唯这山腰,还有这一颗树了。

甚至此刻她都开始怀疑,当初青鸾鸟闯祸被她送走,是否有良风暗中“助力”,毕竟以前宁愿觉得昆仑山安静些,那鸾儿在这里,每几日九重天上的那只青鸾鸟便飞过来,瑶华神君养的这只鸟可比她的鸾儿要折腾多了,也是知道这两只青鸾之间有感情,毕竟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两只与凤凰还有些亲缘关系。

鸾儿离开了昆仑山,山中也是清净了不少时间,直到……直到这只狐狸崽子被送过来。

眼下这只狐狸崽子是一点都不懂她的良苦用心,西王母起身后对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侍女挥了挥手,怎得还真是这些年脾气差了很多,她有这么可怕吗?

“月儿,姐姐保证下次不会把你打回原形了,毕竟一只狐狸崽子实在没什么看头。”仰着头看着树上的人眸色是越老越深重了,刚才的人已经离开了昆仑山,而此去九重天,怕是一去不回。

而陵月之后的命数……终究还是要出了这昆仑山,毕竟白狐一族就只剩下几个后辈,月儿这么一个心智不熟的人倒还是勉勉强强算是个长辈,只是复兴白狐一族的重任,不仅来日方长,而且任重道远啊!

九重天上,天君寝殿前站着一人,少说也有三个时辰了,这时又有一人突然出现,一袭白衣,翩翩君子,好生惊艳。

来人站在了司命神君连席的身后,手中一把折扇显得有些清闲的摇着,只不过人眼底透露出的幽光还是有些表明,今日来此绝不是找乐子来的。

天君寝殿四周自然是安静的很,昨日那二十四道雷劫可是响的很,池祈山听的是一清二楚,他那徒儿也是知道了……

今日一早青挽便出了山,她的心思也是能猜出几分,想着还未出什么大事,便任由她去了……应当是去了昆仑山吧,只是他这个当师傅是知道长青灯就在九重天上,在天君手中。

只是眼下这情况……莫不是司命神君也是有事相求天君。

两人没有人先开口,便是沉默了一段时间。

此时从殿内走出了两个挑灯的婢女,被关上的门很轻微的声响,可是白祈注意到身侧的人那一瞬间是蹙了眉头的。这一时原本以为连席会开口询问这两个婢女,只是没想到……司命神君是半句话都没有开口,手中的折扇一顿,白祈打算直接推门而进了。

脚步还未踏到殿前的台阶时,被留在身后的人突然开口了……

“天君不在殿内。”这话中的意思竟与他想的有些出入,便是白祈回过头来,盯着依旧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好一会儿,半响才回到:“神君莫不是在守着司法神君明渊的仙体。”而这句话同样也是肯定的。

他那徒儿估计是听闻受了雷劫之后的明渊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这仙体暂时是放在了神君府中,便想着去借来长青灯一用,且不论这灯是不是在西王母那,就算是得了西王母的情面借了过来,也是用不着的。

连席没有回答,连神色都是未变过的。

白祈绝冷的面容上竟是浮现了一丝笑意,知晓天宫的几个神君都是沉默寡言之人,司命神君的冷是那种不理世事,而司法神君的冷则是深入骨子里的,眼下里面躺着一人,外面站着一人,若说他们两人之间没有丝毫交情,他是不信的。

“天君到何处去了?”这话是白祈问的,算着时间……他那徒儿也快回来了,就是不知是先回了池祈山,还是直接来了天宫,可是眼前站着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白祈看着眼前人的眸色是越发的暗沉,莫不是自昨日起,天宫还发生了其它事情。

“禀上神,连席不知。”这答案还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味,白祈是微眯着眼睛的,看样子是在这里等着天君尧翼回来,也是说明此时,殿内确实无人。

便是转念之间,人的步子又是往前走去,落在身后的人神情终于一变,还未说出口的话却是被归来的人说出了……

“本天君倒是不知上神上这天宫有何事,进本天君的宫殿……又是所为何事?”这话听来并没有不悦之色,可是尧翼的脸上露出的淡笑,那嘴角划出的弧度,无不表明,他一个天宫的天君对于有人擅闯自己的寝殿有不满之意,虽则还未进入。

白祈脚步自然一顿,看着眼前的殿门眼底的眸色阴沉了片刻,回头之时,脸上云淡风轻的很。

“天君这般略显狼狈的样子,莫不是……遇见了什么难事?”白祈明显是被抓了个正着,可是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尴尬,反而是带着些挑笑意味的看着眼前的人,眼底的笑……三分讥讽七分冷。

第二百零四章 弱水篇(六)

大概还有一会儿,青挽便会来此……

“上神从池祈山出来,总归不是为了见上本天君一面吧。”尧翼眼底的幽光带着几分寒意,确实有种风尘仆仆之感,面容下透露出几分疲倦,但其脸上的神情一如往常的含着笑,甚至笑得有些轻狂了。

白祈没有作声,倒是突然看了站在一旁的连席一眼,后者站于一侧,眼眸低垂,他脸上的神色自是看不清的。

“还是说……本天君寝殿中有什么可是上神感兴趣的?”尧翼这话问来,眉眼一挑,眼底的笑更是刺骨了。

白祈淡笑不语,这时机还未到,自然什么都不必说的好……

“司命神君在此,可是与白祈上神约好了的?”尧翼见着眼前人有些油米不进的感觉,便是突然对着一旁的连席说道,而后者身姿一躬,抬头间已经是暴露了许多东西,起码在白祈的眼底如此。

“禀天君,刚才与白祈上神在此处巧遇,连席在等着天君回来。”这话中的语气全然没有刚才回答他时的那般颓丧,若说不是因为惧着眼前的人,那便是没有对眼前人说真话了,起码是没有全数说真话,

司命神君可有什么事是隐瞒着天君的……

“若是白祈上神无事找本天君,那便……”

“天君这话说早了,离开池祈山上这天宫,还是有事而来,至于这事嘛,还需等天君与司命神君处理好了你们二人之间的事,那本上神的事才好解决。”白祈说了一段长话,眼底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了,他今日来此就只为了身后宫殿内的一具仙体,毕竟确切的说是已经变成了一具仙体了。

那二十四道雷劫的威力如何,他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更何况这里面的内幕还牵扯到司法神君事先将七成修为渡给了青挽,剩下的三成不过算是个品阶稍微高些的小仙,是承受不了这雷劫威力的。

“那上神是来找司命神君了……”尧翼重复着这个意思,像是在慢慢嚼着这句话,体会其中的意思,“那上神还要等上片刻,这会本天君就与司命神君处理完应该处理的事。”这两句话都是对着白祈说的,也都是说给白祈听的,若是有旁人在场,应该是能明显的听出天君尧翼对白祈上神的一种莫名的敌意,仿佛是沉淀了许久的恨一般,可是九重天与池祈山并没有多少往来。

尧翼说完这话直接走向了自己的寝殿,将要到台阶之时,似乎就站在刚才白祈站着的地方停顿了片刻,一句话都未说,自然是在等着身后的连席过来。

白祈这一时已经将视线落在了其它地方,在连席走上前时经过他的身侧,似乎能看到白祈那桃花颜色的薄唇微微开启,只是像风恰巧过来,这话不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惊起的涟漪一样,在两人之外,他人是听不清的。

至于白祈是否开口了,还是看着连席并无变化的神情,什么事都像没有发生过。

天君尧翼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这从池祈山来的人在他进殿的时间内会去何处,身后的人跟了上来……尧翼推门而进宫殿。

九重天昨日的雷劫,在凡间呆着的众仙也是有所察觉的,昨夜凡间响了一夜的雷声,却没有半点雨下来,聚在京城城外的几户人家心中感概这昨日的事情,于今日……却又是没有人主动提起这事。

只见寻常人家的院子中大概有五六人围坐在一起,为首的看起来是个年纪尚轻的姑娘,一袭紫衣,有着说不出的华贵。女子十分秀气的脸上浮现了几抹担忧,在场之人见着也不敢开口,在眼前这女子的身份面前,他们这些人原本是不够资格与之同坐。

高高扎起的发髻上只有一根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桃木簪,只是簪子镌刻的图案十分奇怪,但是细看的话……还是能隐瞒辨出的是一只凤凰的图案,凤尾十分的秀美,这也是眼前女子身份的象征。

瑶华脸上的担忧没有丝毫掩饰,不过是已有一千六七百年没有回九重天了,但她还是记得自己的身份,这变为凡人的模样,也还是改变不了一些东西,比如她永远不会衰老的容颜,每二十年左右便要换个地方,索性还是与同类人呆在一处,选了这个城外的院子,也是住了一百多年了。

“可有人去打听了天宫发生了何事?”瑶华这话问出了在场之人心中所念,他们虽是自愿离开天宫前来凡间定居的,但是心中还是会想着以前的事情,只是那过于冷清的九重天实在是令人觉得孤寂,这凡间虽则会遇见许多邪念之事,但凡间的乐趣也多。

众人齐摇头,但是视线都看向一人身上,这是本地方的……灶神爷的老伴。

只见一位六十岁模样的老婆婆站起身来,先是十分恭敬地向紫衣女子行礼,行的自是天宫的礼数,便是瑶华起了身,脸上有些笑意的摇着头,都是在凡间生活了一千多年的人,按着凡间的礼数,这长辈向晚辈行礼,还真是使不得。

“灶神婆婆无需这么见外,我等在凡间生活了这么些年,天宫的那套规矩已经不用了。”瑶华扶起了行跪礼的老人,对于自己是没有丝毫察觉,她的性子比起在九重天时是温婉了许多的,自从离开妖族来到人间,不觉中脾气是好了不少。

“多谢瑶华神君。”苍老的声音喊出的这个称号,眼前的紫衣女子不单单是天宫的神君,更是天君的亲妹妹,也是凤凰一族的后人,她行这个礼是应该的。

“灶神婆婆,前几日正是灶神爷前往天宫禀报人间秩序的时间,这个时间应该回来了吧,您可有听他说这天宫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话的是另一人,相貌比较普通,自然这群人都是换了个模样示人的,有的变成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汉,为的是在这凡间好找到一个挑柴的事做。

见着老婆婆脸上是在思索着,片刻之后是看向了紫衣女子,便听着比较清晰的声音说道:“我家那老头子是昨日晚上回来的,回来后一句话都没说,但昨夜是响了一夜的雷声,我今早问他可是天宫发生了什么大事,开始之时大概是不愿说,不过……”老妇人这个时候还特意看了一眼眼前的秀丽女子,后者的眉眼间已经是积蓄着什么情绪了。

“说是昨夜天君下令处罚一位神君,用了二十四道雷劫。”

“可是哪位神君?”有人听说是这个,便显得急不住性子了,在场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大多默念着,可不要是司命神君的好。他们在下天宫之前还向司命神君连席讨了个人情,在他们重回九重天呆在凡间的这个时期,可不要在命簿上记下他们的名字,毕竟天君虽下令允许他们入世,可若是在凡间害了人或是用法术违背了天规,那司命神君的命簿上则是要记下他们的名字,以等到回来之时,判处相应的惩罚。

毕竟……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天宫的。

“好像是司法神君,不清楚具体是犯了什么事,但是我家那老头子回来就开始喝酒了,他这人心中有事就开始喝酒,所以老身猜这件事一定很不简单。”已经不用等着猜测,这件事情确实不简单,既然都下令犯以二十四道雷劫,想来应该是犯下了极大的罪。

只是司法神君,原本是执法的这个职位,怎得竟有些知法而犯下天规了……

瑶华的神情中是带有几分惊讶的,她知道雷劫的威力,更何况昨夜确实是响了一夜的雷声,但是没有想到处置的竟是司法神君明渊,她是想不到这般冰冷性子的人会做出怎样的不可饶恕的大罪,还是说有另一种可能……是为了别人而犯下的。

眼底的眸色自然深重,这件事情虽与她无关,但她很是关心着池祈山会有怎样的动静,还有昆仑山中的那人,长久以来一直想动身前往昆仑山一趟,但是她若在那地方现身一次,天君那边便会知晓她的行踪,那这些年呆在人间便没什么意义了。

在这里……她自有她的原因。而想前往昆仑山,是因为想借来那青鸾镜一用,虽是有传言说青鸾镜被西王母扔进了弱水河中,而无论是谁一旦踏进弱水河便会沉下去,在这河水中连一片羽毛都是不会浮起来的。

但她与那西王母打过几次照面,她那模样跟性子看来,当真不像是会将如此一个好玩的东西平白无故扔掉的人,或许不是平白无故,毕竟当初将长青灯当作生辰礼送往天宫,哥哥是一脸笑容的接受了,可这灯……实在没什么用处。

青鸾镜与长青灯都可算是逆天之物,西王母将之全部舍弃……总觉得里面藏有什么秘密。

但说回来……天君处置司法神君用了这么重的刑罚,是否过于严重了些。这不得不让人想到所犯之罪是有多么的……甚至于将会产生怎样大的后果。

便是眼下就有了预感……感觉这人间往后将不太平。

“瑶华神君,老身应该没说错什么吧?”眼前的妇人问出这句话将已经走远了心思的人拉回,紫衣女子回过神来,便是脸上原本深重的神色也淡了不少,摇了摇头以示意她并没有什么事,她所想起的不过也是一桩往事,也是同样的结局……魂飞魄散。

二十四道雷劫之后……必定魂飞魄散。

第二百零五章 弱水篇(七)

白祈不过是在天君寝殿外站了那么一会,直等到殿门打开,里面出来了一人……

司命神君连席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只不过平常也是这般模样,还是显得不近人情了些。

两人对视一眼,白祈却是突然转身离开了,有些话可不能在天君寝殿门口谈论,虽说这天宫有什么事情也是瞒不住无所不知的天君。

连席随在身后,眼底的沉重可明显看见,刚才向天君询问之事,没有得到结果……甚至于,一点线索都没有。

眼前从池祈山而来的人,应该是商谈着司法神君明渊之事,可是这件事情,他又无法作主,在执行雷劫之前,他曾看过手中的命簿,并没有寻到司法神君的名字,以前倒是没有特别留意过,可是命簿收纳天下人之性命,无一例外,连天君尧翼的名字也是在上面的,可是偏偏……确实没有记载。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一人开口,而见过二人的小仙都一一向其行礼,一个是天宫的神君,一个是池祈山的上神,何时九重天上的司命神君与白祈上神有这般交情了。

最后是选了司命神君的府邸,两人坐在院子里,气氛一如之前在天君寝殿门前一样,像是两人其实都不太有兴趣坐在同处,白祈一路上都是神情带笑的,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可是一清二楚,就是不知等会说出的话,会有怎样的效果。

连席的眼神有些茫然,大概是心思还未放在眼前,便是白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仙露,嘴里说道:“神君这里好生冷清,连个婢女都不曾见。”自然白祈的意思不是指没有人前来伺候左右,而且有意说明眼前的人,在这九重天上过的实在是冷清,偌大的神君府全当是一个人过了。

连席见着眼前人的动作,眸光微闪,终于是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他还未猜出今日白祈上神来此是为了何事……

“连席招待不周,这便叫人……”

“不用,何况司命神君应该知道本上神是什么意思。”

这一来一往,其实什么都没有说明。

白祈眼底的神色突然一变,像是刚刚知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那眉眼间瞬间变换了的神情,眼前依旧有些分神的连席是没有瞧见的。

青挽那孩子……恐是要闯祸了。

也罢也罢,这小小的池祈山估计是留不住一个大姑娘了,只是……这一回怕是要时隔许久才能见面。

“不知上神今日上天宫有何事?”他到现在并不是太相信眼前人当真是来找他的,昨夜的事情是天君做的主,也应该是找天君去……连席开口之时是有所停顿,开口之后的语气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怀疑。

“司命神君手中的命簿上可有明渊的名字?”这话问的实在直接了些……然后可以看见眼前清尘绝然的男子脸带淡笑的补充了一句,“自然这话也不该这样问。”

连席不置可否,若是他答了这句话,是否眼前人就要有下一步的行动了。

白祈斜眼看着对面之人,究竟这命簿上有没有司法神君明渊的名字,他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毕竟明渊的身份,恐怕不是天宫的一个神君这么简单。

“上神可是觉得司法神君此次……”后来几个字连席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看着眼前人那一脸了然的神情,隐约觉得从一开始,眼前人上天宫,什么都不为,就只是来……添堵的。

刚才天君与他谈话时,神情中多少有些顾虑,想来不是因为他的事情而如此,而是为着……眼前人。

“其实细想,司命神君应该是已经看过命簿了……”

“不过这件事情还不是本天君此次来的目的,天君刚才可是去了一趟无望海?”刚才的话已经足够直接了,而现在……连席的目光一顿,眼前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无望海本上神去过几回,那处海域弥漫的气息很是强烈,天君身上染有无望海的阴沉之气,便是脸上的神情看来也是有些阴沉的。

白祈自是没有把尧翼脸上的那副神情看作是对着自己的,更何况无望海底的东西可是让人惦记了许久的。

“若是上神想与连席谈论天君之事,还请上神前去天君寝殿与天君相谈。”连席这番话的语气说的实在冷清,从刚才到此时,他竟是越来越糊涂了。

不知眼前人到此……究竟为何?

白祈眼角的笑有些挂不住了,眼底的光芒也是突然幽深了很多,仿佛整张脸是一时严肃了起来,绝然不像刚才还有几分说笑意味的人。

“神君想知道一位故人的行踪,何必去问天君,虽说天君手上有凤凰铜镜,但那照见过去之事应该不是神君想知晓的,倒不如……昆仑山那位的青鸾镜。”白祈的眼神确实清寒了许多,可是提起天君的凤凰铜镜还尚且让他能镇静下来,因为就如同这番话的意思,都为过去之事何必去求来天君手中的那面镜子,他真正感到心中一冷的,是白祈上神既说出了他心中所思,又是给他指引了一条路。

他近些日子来,确实有些心神不宁。

“传言青鸾镜被西王母扔进了弱水河中,自然这弱水河是淌不过的,但是这青鸾镜的下落,可不一定如传言那般。”依着西王母将长青灯送往天宫,又有传言说出这样的话,这两件东西都算是逆天之物,昆仑山乃是神山,留着这两样东西本无可厚非,可是眼下看来,似乎西王母是另有打算。

半响,连席都没有开口。

白祈眼底有很浅微的笑意,仿佛是已经看透了面前人的心思,刚才两人谈论的应该就是关于司法神君明渊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命簿上的事,若是没有名字,那将罚为历几世轮回可能到最后是天宫也控制不了的。

这没有名字只有两种猜测,一是司法神君明渊乃异灵之躯,异灵游离于六界之外,命簿上是绝然不会出现名字,二是……明渊与已经湮灭的渊清古神必定有所关系,这本命簿原是古神所创,为的就是管制好天宫的秩序,人间有冥府的生死簿,而九重天有记载大小神仙的命数的命簿,因为无论哪个品阶的仙,都有可能会元神俱灭的一天,但若是将仙体保存 完好,便是可能某一日机缘巧合之下,便可以得到重生。

重生的契机就在这苍苍天地之中,古神虽制定好了一切规矩,但还是有些东西是超越天地的,比如异灵的出现,比如……当年古神曾揽在怀中的十瓣荼蘼。

“青鸾镜在昆仑山是事实,但青鸾镜如今行踪不明,而昆仑山……确实难进。”白祈的脸上浮现了几分思虑,像是当真在考虑着昆仑山难进这件事情,可是两人似乎又是心知肚明的很,不是那么好从昆仑山之主手中借的东西,更何况青鸾镜不是一般的神器。

“上神有意帮连席,连席应当领了这份情的,只是……上神是何时知晓连席是在寻找一位故人?”寻人之事或许天君都是不知的,那何时被不居住在天宫,不时常与之见面的人发现了。

听着这话,白祈一笑,是有几分神秘莫测的笑容。

“早之前难得开口的司命神君前来池祈山找本上神借用那麒麟儿的一片鳞甲时,本上神就有所猜测,恰巧麒麟的鳞甲也有这探得天机的作用,虽说仅仅是片刻的时间,但也算是能帮上一些忙,不过今日看来……神君似乎还没有用这鳞甲。”至于他又是为何知晓,还是得说那麒麟儿因为不满与他打赌失去了一片鳞甲,便天天惦记着,说若是拿走的人不用的话能不能让他出面再要回来,毕竟是从他身上拔走的东西,当真是疼在它心。

这麒麟儿当时说的可是声泪俱下,连他都差点动情了,可是后来又想到有一阵子这家伙时常往昆仑山跑,回来后又像是将什么东西藏在了静水之下,他还是比较明智的没有私自去查看从昆仑山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要不然……他虽有几分抱怨池祈山是过于冷清了些,可也不想原本清闲的池祈山被闹得不可开交。

而后来是因为这家伙为了讨好青挽来着,将自己从昆仑山带回来的神山蘑菇一并拿了出来,又是在青挽狐疑的目光下说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是将自己身上的鳞甲用去换昆仑山境独有的一种蘑菇,当真是……没见过这么傻的一方神兽。麒麟甲自然不是一般的东西,而这家伙换来这么多蘑菇,当真不知道是疼了多少次心换来的,所以这次开口……他也只是一笑而过了。

只不过……昆仑山那人要这么多的麒麟甲为何用。

连席自是没有开口询问为何眼前人知晓他还未用那片麒麟甲,但确实是他欠下眼前人一份人情,日后……必还。

“麒麟甲虽属于神物,但并不稀有,神君若是不用,也就是一件死物而已。”确实不算稀有啊,麒麟儿身上那么多,多的都可以用去换蘑菇了。

连席的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好,关于执羽的事情……他已经有几万年的时间闭口不谈了,只是想着这片鳞甲可能不能找到答案……执羽的下落所在。

第二百零六章 弱水篇(八)

连席一时的沉默起码说明了他所隐瞒之事在其心中确实不一般,白祈微冷的目光看了有一会,随即也是闭口不谈此事,在这时间上,青挽那孩子也该从昆仑山回来了。

连席突然抬头,见着眼前人脸上像是覆盖上的一层不能看明的神色,眼底的光芒是暗了暗,天君接手天宫不过两万年时间,而他的品阶虽没有很高,但年岁也长了十万年之久,这十万年间……天宫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古神湮灭后,天地一度陷入恐慌之中,只不过后来明确的分了三界,三界各有统帅领事,便是也断断续续的无争端的度过了这几万年的时间,九重天上见过古神的神仙并不多,因之他掌管命簿一职,已算是最早的一批身处天宫的神仙了。如今司命神君的品阶于他的仙龄来说确实不相称,可是这司命二字,俨然已是他的另一个名字。

“连席始终记得还未还上神一个人情,日后若是上神有所要求,连席将尽力而为。”这番话说的很明,白祈是淡笑不语,但是眼底的冷光没有半分消减,青挽如今已经上了九重天……之后的事情,暂时不是他能控制的。

“有神君这句话,跑这一趟天宫似乎也值得了。”听来实在是客气之语,只不过白祈真正想说的,还是后面这句话,“天君将如何处置司法神君明渊暂未知晓,但是本上神觉得……神君应当提醒下天君,司法神君的来历可不简单。”自然是不简单的,这一点或许天君尧翼也已经知晓了。

连席抿了下唇,似乎在思虑这后半句话的意思,人脸上不见任何神情,天君乃是天宫之主,自当知晓天下之事,而池祈山的上神白祈乃是最后一位上神,地位自是不言而喻。可是司法神君明渊的来历尚未得知,不知天君该如何处置下去,二十四道雷劫只是处罚手段,最后还未定罪。

细看白祈的脸上有些担忧之色,今日天宫是一定会发生一件大事的,天君也是一并将之处置了。当年青挽来到池祈山,他也该想到会有今日这番局面,青挽乃是那人的重生,或许与明渊之间的纠葛在上一世已经有了,并且还未解开,到这一世……两人互不相识,恐是天地间也唯有他与昆仑山之主还记得这段往事,有关十瓣荼蘼与古神的过往。

连席深思过后的话还未说出口,不远处就传来魂摄铃的声响,一阵一阵的传来,便是心下一沉……目光幽深的看着眼前脸上不动声色的人,白祈心中其实升起了些许的不悦,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六七百年的时间留在了池祈山,他白祈的弟子,哪是那么容易定罪的,更何况为的那盏灯,天君心里已是有数的。

“上神,请恕连席要赶过去天殿了。”连席起身,神情中的清寒又如数恢复,魂摄铃更像是天宫的召集令,每当有大事公布的时候便会响起,而这铃声自北荒一战后便被从未响过,今日……不知是怎样的大事。

白祈点了点头,没有只言半语。

连席已经向天殿那边的方向走了,因着司法神君一事,天君让他暂时代理司法神君一职的职务,今日必须要在场的。

白祈一动不动,摆在眼前的是一杯没有动过的仙露,这天宫的东西未必比池祈山好上多少,能与池祈山比上一比的,或许就是麒麟儿时常惦记的长了神山蘑菇的昆仑山吧,有关昆仑山的传言比起九重天来是更多的,也是更为玄秘的,古神留下了无望海,留下了与之同样神秘的昆仑山。

包括昆仑山之主西王母……同样是个神秘莫测的人。

青挽站在天殿内,一脸的冰寒,手上紧紧的拿着的是那盏灯,她费了一番力气从天君尧翼的寝殿中拿出,青色的灯火亮着,她眼底的光芒闪了闪,也犹如夜间萤火,池祈山是很难看到这般颜色的。

但人脸上的神情还是一怔,青挽看着眼前缓缓现身的人,眸色因着眼前的光……一如池祈山那片碧漾的池水,淡淡的绿光很是吸引人。

“将长青灯交还,本天君还可从轻发落。”天君尧翼的神色很是冰寒,刚才视线只是落在了眼前人手中的长青灯上片刻,又是放在了眼前人的脸上,这张脸……总觉得曾经在何处见过。

向来白祈极少出池祈山,也是极少露面,其收下的弟子更像是从未出现过在他们面前,九重天上的一众神仙中见过池祈山弟子青挽的也是少数,便是今日这回……换了一身侍女的装扮,直接进入了他的寝殿。

青挽面色有些苍白,但是目光依旧有些恍惚,手中的灯火摇曳不止,这长青灯拿在手上竟有一种烧灼感,她的视线落在灯上,脑海中逐渐浮现了一些不太清楚的画面,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水,两岸的青岚,这处地方……如此熟悉却又像是不愿记起。

“青挽想借此灯一用,还望天君成人之美。”这句话原本不像是她会说出口的,只是仔细一看时,人眼底含着的泪光看起来实在令人怜惜。

天君尧翼站在高处,看着底下站着的人,眼眸中的神色也是看不太真切。

“偷盗长青灯乃是大罪,池祈山青挽……若是再不将灯还回,将要受轮回之罚。”尧翼的声音如同从天边外传来的一般,带着七分冷意三分不悦,可是这语气中的不悦之意,实在不像是因为这偷盗长青灯一事。

青挽将手中的东西抓的更紧了些,眼底满是拒绝,便是突然抬头看向眼前之人……眼底的狠意很浅,可是却并不是没有。

尧翼微眯着眼,脸上似乎还浮现了惊讶之色,眼前之人这般的情绪倒是不曾见过。

白祈就在天宫,可是眼下都没有过来,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还是心中已经有数了。

“不还……”尧翼吐出这两字,也不知是带着无奈之意还是冷意,神情中像是同样带着一层也从未在他人眼前表露的情绪。“连席,之后的事情你处置吧。”留下这句话,人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尧翼的身形自是挺拔的,可是背影有着说不出的感觉变化,不像是刚才来之前的模样。

连席点了头,脸上带着点看不透的神色,看着眼前不远处的人……目光略带几分深重。

眼前的人……白祈上神来此的目的就是为此吗?

“将司法神君的仙体带上来。”略微凉薄的话从他的口中吐出,连席是见着眼前一身青衣甚至染上了斑斑血迹的人这一瞬间煞白的脸色,那狠狠咬着自己唇瓣的动作带着几分无声的抗议,他也是见过白祈上神的弟子几面,每回都是冷冷的模样,像是不太会有感情的人,可是眼前的人……想必是愤怒夹杂着绝望,这种感情,从未想过。

青挽的身子是控制不住的在颤抖,就像是现在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控制不住的去想以往与那人之间的每一回见面的场景,手中的灯已经拿不住了,也是突然间长青灯从手中飞走,青挽猛然抬头看向了眼前的人……司命神君连席。

两人对视的一刻,连席是深刻感受到了眼前人的绝望,这般情绪已不像是不过认识了几百年的朋友,而是带着绵绵长久的情意,曾经跨过了时间的长河,度过了冥河生死,到此时依旧至死不渝。

身后踏来的脚步声一顿,青挽迟迟没有转身,可是脑海中像是浮现了那人难得一笑时的模样,浅淡的笑,却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抹不去的影子。

“神君……”两位侍卫将人抬来后又离去,放在地上的……是同样一身血迹的司法神君明渊。

青挽的视线最后落在这一处位置时,眼底强行掩饰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可是人脸上的神情反而是僵硬了,太多的情绪已经没有表露出来,人慢慢的蹲下,伸出的手却迟迟不敢触碰地上的人儿。

“弟子青挽,眼下认错还可从轻发落,天君所言必定是真的。”连席的神情中流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可是又转瞬即逝,刚才与白祈的话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停在那一句话时……眼底的眸色却是沉重了不少。

眼下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甚至魂摄玲的声响都没有,青挽最后将明渊脸上的血迹擦掉,一点一点的很是小心翼翼,眼底的神色又是以前那般清冷中的模样,仿佛刚才为之流泪,为之神伤都是虚假的。

连席一时不语,天君让他来处理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了,这份罪名必定是定在眼前人身上的,虽不知原因为何,可是眼下……必定而为。

“明渊……”这两个字是颤抖着说出的,青挽放在地上的人儿脸上的白皙带血的手也是微微颤抖着,此时白祈慢慢的走了过来,脸上的神情没有透露任何心思,但是白祈放于身后的手……也有几分颤抖的迹象。

“司命神君这是……”白祈一如既往的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这熟悉的声音多少唤起了地上的人的意识,青挽缓缓抬头,带着几分茫然,看向了白祈的方向……喃语了几个字,轻启的唇瓣毫无血色。

第二百零七章 弱水篇(九)

白祈只是刚才进来时轻瞥了一眼地上的两人,之后的视线便不再落在青挽身上,脸上的神情自是看不明白的,青挽乃是池祈山弟子,且是唯一的弟子,而白祈上神向来护短的很,不论池祈山的那只麒麟神兽平日里也是到各处仙家那里用山上随处可见的草去换仙露,白祈上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有些纵容的意思。

今日弟子青挽犯下天规,若是天君处罚的重了,上神该是不高兴的……

连席见着缓步走上前来的人,眼底的幽光有些掩饰起来,天君的意思他是明白了,可是眼前人的意思……见着眼前人的脸色,依旧是看不出什么。

白祈淡淡的目光看了一眼司命神君,最后还是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人,目光放在青挽那已有泪痕的脸上时,眼底是一片幽深。

“小挽……一句认错而已。”天宫之人都知道上神白祈的性子如何,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很大的让步,白祈确实护短,若是寻常之事,则是仗着自己年纪大,让天君卖个人情罢了,可这事关昆仑山神物长青灯,传言这灯可使人避免入世轮回,只要等到时机到来,这死去的仙体也可重生。

但若是真有这么一回事,早一千年天宫的瑶华神君便会向天君讨来这样东西了,为了那北荒神将……可是这灯放在天君的寝殿数千年时间,也只是沦为一盏普通的天灯一样,日夜亮着,若说真有什么不同之处,应当是这灯的光芒着实是奇怪了些。

就眼下看到的……一圈青色的光芒在外,里头更像是山岚的绿色,这般绿有些萤火之光的模样,但比之后者更为的幽深一些更像是一双眸子里那一直被掩藏起来的幽色,如冥河尽头的光芒。

天君的意思……当是如此了。

青挽咬着牙,听着这话时身子一怔,但没有回应,就当是在没有人看到的情况下,将一道追思引藏入了眼前已经闭了双眼的人身上,不远处其实一直注意着的人目光一顿,眼底流露出几分叹息无奈之意。

连席只是捕捉到一些影子,还来不及看清情况,眼前一身青衣却血迹斑斑的人突然倒在了地上,那看向地上的人的眼神中的情绪实在太复杂,但是有一抹是他真切看明了的……愧疚,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一般,慢慢晕染开来,最后形成一大片的墨色,这样的目光足够让人深陷其中,连席脸上的神情一怔,这一刻他竟是有十分真实的体会,仿佛他也曾有过如此这般……强烈的情绪。

白祈是听见了那声喃语,带着自责的语气说出的三个字……但他作为师傅,在这件事上却是无能为力的,不管天君尧翼是为了什么目的,两人一起入这轮回也是命中有此一劫,这追思引已经种下了两人身上,不管经历几时,这两人都会遇上的,就是不知这缘分是否能够成全了彼此。

两人之间的过往,实在太久了,若不是七百年前那头白虎带着一个婴孩来到池祈山,他还以为天地开初的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古神湮灭之事长久以来一直没有人相信,天地都是古神创出的,为何古神的生命不是永恒,人间的寿命是最为短暂的,鲜少有人能过百岁,一只脚还未踏进冥府,妖族与天界的生命也是有它的定律,说是修为越长,寿命越长,可是连神都不是不死的,这天地之中是否有永恒之物。

终有一天,或许他也会湮灭于世,但愿那时……还是身处池祈山中吧。

“池祈山弟子青挽偷盗长青灯,触犯天规,天君下令将其入世轮回历劫,待其天缘修满,再行回到九重天。”连席这番话说的毫无感情,也不知地上的女子有没有听见,青挽自行散了全部修为,权当还给了身边躺着的人,这一世她还是不想欠他什么,虽说……也不知眼里那止不住的泪水是因何故流的如此的多,就像是这般哭泣与心疼全然不是她在控制,也全然不是为了眼前之人而难过,可是她这心又是真切感觉到针扎一般,一下一下的,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流。

倒像是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她曾见过。

师傅……对不起,是弟子的错。

明渊……下一世,我们再见……

青挽缓缓闭上的双眼,在司法神君明渊的额头上瞬间出现又消失的一点红印,在一旁远看的人,白祈脸上当真是有些不悦的神色了,在场还有几位品阶比较高的神仙,见着上神这般模样,齐齐都不敢作声,本来是想问司命神君打算如何安排两人这第一世的命数,这是司命神君的职务……

这件事情是青挽有错在先,但是作为师傅的他也没有试图去阻止,大概是冥冥之中已经有一种缘分的安排在,司法神君明渊如此,青挽也是如此,这凡尘第一世或许还只是个历练,而两人真正要一同经历的,或许是将要修满天缘时的那一世,那时所面对的考验才是真正的。

便是这件事的处置任由天君去了,他有他的打量,之后的事情若是青挽还在池祈山的话,他大概也是做不成的。

“上神……如此,连席要向天君复命去了。”连席缓缓开口道,语气中的冰寒还是有的,地上的两人在他刚才打开命簿,划去池祈山青挽的名字时,两人皆是消失了,看来……刚才所见到的不是很明显的影子,应当是在明渊身上下了一道追思引,如此两人的命数才紧紧联系在一起,如此一来,命簿上虽没有司法神君明渊的名字,但他还是能预测到人间每一世的情况,只要……只要追寻着青挽的便成。

不知天君知道这般情况后,会如何处理接下去的事,这青挽命数的安排,自然要先过问天君才行,那眼下……白祈上神还在这里,该是如何……

白祈却是没有看向谁,径直走出了天殿,神情依旧是带着几分阴沉,大概在旁人眼中,这才是正常的神情。

连席的话没有说出口,已经是不见了眼前人,眼底的深重一顿,随后看了几眼天殿内站在的几人,之后也是没有作一声的离开了,便是向天君复命去。

“这回天君如此处置上神的弟子,是不是太不给上神面子了?”

“道君,没看出上神其实已经是心中有数了,否则天君再如何,上神也是会护着刚才的女子。”

“老夫是觉得,毕竟是池祈山的人,不是九重天的,虽是为了司法神君明渊之事如此,可是白祈上神的身份摆在那里,总归对之后池祈山与天宫的关系不太好,原本天君与白祈上神之间……”这话没说完,聚在一起的几人是齐齐点了点头,天君仙龄尚浅,性子还没有一个定数,但是白祈上神十几万岁的年纪了,也是应该知道毕竟天君的威严在那,也不能不给天君面子的。

几人是面面相觑,便是不再言语了,实在这件事他们插手不来。

连席走在往天君寝殿的方向时,不远处站着一人,只是个背影,但他是一眼认出了此人……白祈上神。

白祈脸上的思虑很是明显,虽说前几世还是应该让青挽去历练历练,可应该有一世是要取到作用的,那这一世的结局他虽然不能预料,但是能给一个开头,精心策划的开头,多少是能多些收集天缘,再有被种下的追思引,应该是差不多了。

便是眼下……他不经意地拦住了司命神君连席。

带着几分幽深地扫了一眼眼前人手中抱着的那本命簿,视线停留在上面,白祈的目光一时显得深重许多。

“连席见过白祈上神。”终归这礼还是要行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人是在外面等他。

两人对视一眼,却没有人先开口,白祈脸上却是有些笑意,浅淡的很,配着眼底的那抹幽深时,未免令人有些不解,但连席的姿势还未变,怀中的命簿……也还是在他手上。

“神君这可是要去天君寝殿?”这第一句话应当是无关痛痒的,但白祈见着眼前人点了点头,脸上的冰冷一如往常模样了。

“不知神君将如何安排这第一世?”这后一句话自然是要说出口的,其实两人彼此心知这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只是……

“需得先行问过天君方可……”

“听闻神君手中这本命簿玄秘的很,也是无缘得以一见,今日莫不趁此机会,也好让本上神见一见古神留下的神物。”白祈是笑着说完这话的,也是笑着将眼前人的话在说了一半的时候截断,今日之事天君已经插手完了,这之后的事情……怕是没有机会了。

白祈的眼神有片刻冰寒的刺骨,但是转瞬之间见到的还是一副笑意的模样,连席没有再作声,这命簿本是他来写,可也不是随便写些东西的……

“今日且当本上神向神君讨的一个人情,还是说……神君这般快的忘了池祈山曾相助过神君。”白祈的眼角确实带笑,只是眼神之中的寒意,连带着接下来的话,“可是本上神还记得神君曾借池祈山一样东西,却是迟迟未归……”这话说出来有着明显的威胁之意了。

连席的姿势有些许僵硬了,眼前之人始终是笑着的……笑得却有几分讥讽。

第二百零八章 弱水篇(十)

之后白祈回到池祈山,在命簿之事上算是如愿了,司命神君将此事禀报天君,天君也没有再说什么,天宫的冷寂还加上了沉闷,一如尘世暴雨之前的氛围,没有人再谈起司法神君,与之有关的也只剩下掌管命簿的神君连席,这每一世…… 旁人以为都是得以预见的,可是明渊的名字不在命簿之上,若不是有那道追思引,确实是不好追寻得。

只是眼下看来……这道追思引不知是否用得好。

丞相府

府内是一阵手忙脚乱,下人脸上多是诚惶诚恐,今日丞相的脸色实在不好,他们自是不敢再出什么差错了。

大小姐自回府后,时常发病,昨日在房中也是突然晕倒,丞相又是分配了两个侍女进了大小姐的屋内好生照料着,只是他们平日在府中也不常见到大小姐出房门,也是不知道大小姐这病情如何……

安鸣站在书房的窗户前,视线看着不远处的一处屋檐,眼底的幽光像是止不住的要满溢出来,这件事情只是针对安歌一人的,还是说针对的是丞相府。

人脸上半张脸是被覆在了阴影之下,太阳快要西下,墙壁后的一束淡红色的光芒是渐渐隐落下去了,人眼底那一瞬间浮现的情绪,是当真带出的十分刺骨的寒了,这夕阳西下,黄昏之后,怕是这孩子又是要说胡话了。

这次突然昏迷……实在是蹊跷的很。

“公子……”门外的敲门声让屋内的人拉回了飘离在外的心绪,安鸣转过身来,坐回了书桌后面。

“吱呀”门被推开,安鸣的视线落在进来的人脸上,随即又淡漠的离开。

“公子……属下没有查到昨日来府与小姐见了一面的人是何身份,而且属下昨日只是寻着蛛丝马迹去查探,那人的行踪实在难以寻到。”站在面前的人一身黑衣,在这还未点亮烛光的屋子内不太显眼,安鸣的视线错过眼前站着的人不知看向了何处。

安鸣张口却也没有出声,之后抿着唇的模样,薄唇显出几分薄情。

“寻着昨日的踪迹继续去查明。”这话乍听来有几分不近人情,安鸣的眼神中尽管冰寒,但还不至于没有了任何感情。

“去把梁姑请来……”

“是,公子。”

两人之间一两句的对话结束的早,黑衣人消失在屋内之时,安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与渊阁来往的书信一直是被锁在暗柜之中,而暗柜的位置只有他与管家知晓,昨日朝堂之上皇上重提当年的天道阁覆灭一事,在场的大臣也是脸上的神色各异,天道阁依旧算的上是禁忌之话,就算皇上都亲口提起了江安王一事,可是毕竟是皇家之事,他们为人臣当做的只是辅佐皇上,其他的……实在不必去想。

天道阁确实是渊阁的前身,若是有人将渊阁暴露出来,那与渊阁有所牵扯之人,皇上应该不会再如此放心,何况皇上手中的良机坊,作用与当年的天道阁其实并无两样,只不过少了良机坊的主人,至始至终都只有皇上一人,便是没有如江安王还在京城时的后顾之忧。

可是说到底,皇上当年怀疑江安王,便将所有为皇上卖命的天道阁中的人一并处置了,这股怨气应该很难消除吧。

阁中几百人并未全数丧命,从外来的消息也是听闻天道阁的老师带着几个弟子逃了出去,也是秘密的带走了一众弟子的亲人,其中那些留有子嗣的人自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可是皇上当时狠了心,是下了令诛其三族的,江安王只是牵扯到了王府众人,便是当夜赶尽杀绝,血染王府。

“吱呀”门是径直推开的,进来的人脸色显得不太好,安鸣一下子抬头,收敛了自己的心思,可是看着眼前人脸上的神情时,心下一沉。

“可是出了何事?”这话中的语气没有任何掩饰其中的担忧。

进来的妇人眼底可见血丝,眼角的皱纹似乎不过一日未见却是增多了些,略显苍白的脸上还好没有安鸣并不想看见的悲痛之色。

安鸣紧抿的唇也并没有多少血色,原本今日一早见安歌还未醒来,动了去傅家找傅明渊的心思,可是转念一向,毕竟傅明渊的身份不只是傅家大公子,近些日子……还是不要有接触的好。

单是安歌如今也是丞相府的人,他万事需得更加谨慎。

“见着姑娘还未醒来,有些担忧罢了。”妇人是摇着头,倒更像是自顾自的说出这句话,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彼此多少是心中有数的,只是昨日的情况,安鸣是早朝回府,但梁姑是陪同着安歌……

昨日府外有一人自称是傅家的下人,受傅家大夫人之托,前来丞相府找大小姐有事相商,丞相府的下人不好做主,便是问过房中的大小姐,得到大小姐的允许后才准许其进府的。

因为来人是男子身份,一路上不单是有带路的小厮,还有随行的两个侍女,大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见外来的男子实在不妥。

之后男子也只是在门外将话传递给大小姐,两人并没有见面,只不过一旁的侍女将男子带来的东西取给了大小姐……那是一面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铜镜。

如今那铜镜就放在桌子上,看起来是一面十分普通的镜子,若说真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应该就是铜镜背面镌刻的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的眼睛部位镶上的是一只绿宝石,宝石的光芒时而看去是浅绿,时而看去是深绿,如湖泊之水那般,有着变化。

这凤凰倒不像是凡间俗物,可是这铜镜当真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地方。

“安歌昏迷中又说了些什么?”昨夜他伴在左右时,说的都是一些他不能明白的东西,什么池祈山,什么无望海,听起来都是地名,倒是有一个是听懂了的……昆仑山,这处地方书中有记载,传言是座神山,里面住着一群神仙,昆仑山之主乃是西王母,手中有无数仙药,得着可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只是凡人只当是神怪故事来听听,并不当真……

可是安歌在昏迷中喃语了几声这地方,大概是不断做的梦境中出现了这传说中的神山,可是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喝的人,原本安歌的身体就弱,经不起这个折腾了。

他倒是怀疑与昨日进府的人有关,那人口头说着是受傅府大夫人所托,其实知晓实情的明白,这傅府真正的大夫人就在这丞相府中,可谓明媒正娶,名正言顺,安歌同意此人进府,大概也是想知道一些情况……若是他提前将这件事说明白,是否能避免这件事的发生,只是这人,又不见的一定是傅家派来的。

再比如人是没有机会做什么动作的,问题就一定是出在那面被拿进屋的铜镜上了……

“可有觉得那面铜镜有什么蹊跷之处?”安鸣问这话时是蹙着眉头的,以及……眼底闪现的深思。

安歌被带进傅府之前所经历的事情他暂时还查不到,或许可以说是无从下手,安歌的身世在他这里是个秘密,在傅府的时候也是个秘密,而关于八岁以前的事情,这孩子还记得多少,他……还记得多少。

梁姑脸上同样也有深思,若说派人过来只为送一面普通的镜子,依着傅家那位的性子,不当是如此,只能说……这铜镜有着他们看不出的玄机。

“看不出来,铜镜看起来挺普通的,但是那背面的花纹必定是精心打造的,这般样式的凤尾不像是玘月王朝所有。”妇人话语中还不是十足的肯定,但是两人的视线相触时,梁姑看到了眼前人的眼神中的那点幽光。

“公子……”门外响起婢女的声音,梁姑转身时看了眼前人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进来”妇人沧桑的声音响起,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脸激动伴随着喜悦神色的人,梁姑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安鸣立刻站起来了。

“公子,小姐醒过来了。”婢女的语气中也是尽显欢快,似乎知道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屋内的两人是立刻起身出了书房的,安歌醒来确实是好事,但是两人刚才的对视中,已经存有一丝担忧的,醒来之后若是神志依旧不清醒,当真是像书中记载的所种巫术,原本婳骨之毒就像是巫术一类的东西。

安鸣几乎是边走边问的,身后紧跟着侍女……

“小姐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安鸣的语气显出几分冷意,但是身后的侍女没有多想,一旁的梁姑也在听着。

“小姐醒来后倒是还与奴婢说了一两句话,奴婢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若说有,就是……就是感觉小姐的眼神有些冷。”侍女自当是实话实说的。

安鸣的神情有些阴沉,可是并没有立即表露出什么,还没见到真相,事情不可随意揣测,再如何,这种鬼神之说实在不该提起。

身旁妇人的神色同样有些深沉,她是经历过婳骨之毒的人,便是知道这种犹如巫术一般的毒的厉害之处,但或许……它确实是一门巫术。

只能说这丞相府……也将不太平了。

第二百零九章 弱水篇(十一)

床上的人脚还没有沾地,微微敞开的门便被推了开来,在一旁整理衣物的侍女对着来人行礼,傅明染的视线看向了窗外片刻,又是立马移开,眼神却是极淡的。

“安歌,可好些了?”说话者语气中也确实带有几分担忧,安鸣的脚步就算踏进房门时还是显得有些仓促,梁姑也在随后进了屋,两人齐齐站在傅明染面前,而后者却是依旧没有什么神情。

没有得到回应,细看来傅明染的目光确实是冷淡冰寒的,这一点已经逐渐明显下来了……

“先下去吧。”这话是对着一旁的侍女说的,房内到最后只有两人,连梁姑都出去了。

一时之间安鸣没有急于开口,视线若有若无的在找着那面值得怀疑的铜镜,原本是放在桌面上,应当没有人去碰,也是瞬间之事,安鸣的视线对上傅明染那看过来的冰冷光芒,藏着幽光的眸子内不觉染上了深思,眼前人此时的这般神情,不太像是平日里的安歌。

“可觉得身子好些了?”安鸣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慢慢地靠近,看着一身素衣的人,脸上的神色也是清冷的很,他突然发觉有何处不对劲了,以往见着安歌时虽不太会笑,可是能看明白这丫头的性子里绝不会是这般冷漠,今日未笑而见面时,却是能感觉到背后升起的凉风,只能当是无风自来凉了。

傅明染点了点头,却像是个木头一般,如墨一样的瞳孔中没有倒影任何东西、任何人,以前是如清澈湖水一样的眼眸,而今日更像是暴雨到来之际的黑紫海面,几分诡异又是令人不觉深陷其中。

安鸣一时之间回过神来,眼底也是如压城的黑云一般,已经幽深的不见任何清明,他刚才一瞬间当真有真切的感受到犹如身临战场般的暴虐,可是这战争从未去过,玘月王朝也是许久没有过战事了,他当如何确切的有这般真实的体会……

“安歌,若是有什么事可以与安大哥说,无需顾忌什么。”安鸣停顿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傅明染眼下的神情很不正常,如将要掀起风浪的海面一般黑暗,可是双眸里又当真是凄冷的很,这一分凄凉,他却是感觉到了的,一如自己眼底所见也是所思,两人对视间已经交流了太多的东西,安鸣看到了无情冷酷的战事,而傅明染眼底依旧是幽黑一片,迟迟不见那凝聚在一点的亮光,这当是入魔状态了。

安鸣的神色随着时间过去而越发凝重,人已经是站在了傅明染面前,那伸出的手在快要触碰到眼前人之时,傅明染突然别过头,眼神中好不容易有了些光彩,却是带着点不悦之意,仿佛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是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安大哥,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声音中带着些许的虚弱,也确实是脸上毫无血色。

安鸣伸出的手缓缓收回,自是没有将疑色表现在脸上,看来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傅府招来的,他还是要找傅明渊见上一面,也是要顺带着拿上那铜镜。

“累了就休息吧……”安鸣眼角的余光又是落在了桌面上,可是只有一壶茶水与三个空茶杯,并没有见到那凤凰铜镜,莫不是……是安歌拿了。

“歌儿可是拿了那凤凰铜镜?”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这话时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语气。

傅明染这一时眼底却是带有迷茫的神色,仿佛是不知眼前人说的是何……

安鸣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下一沉,犹豫中又是没有再开口相问,“那安歌好生休息着,大哥先出去了。”眼前人脸上的神情已经散了迷茫,又是回到了面无表情的时候。

安鸣当真是退出了房门,门外还守着两位婢女。

“公子……”侍女行礼,脸上都是显出担忧的神情,她们虽与大小姐接触不多,可也是觉得今日大小姐有些不对劲,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让大小姐好好休息一下,宁大夫之前安排的安神药弄好后要看着大小姐喝完。”安鸣走之前是留下这么一句话,而梁姑出门后也不见其踪影,被留在门外的两个婢女互看了一眼,皆是点了点头。

傅家宅院

傅明渊是冷着脸坐在书桌后的,冷着眼看着面前之人……沈君今日来访。

沈君的一身红衣实在不合眼下的气氛,天色已经暗了,书房内点着烛火,烛光并不是很亮,起码红衣之人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

傅明渊的薄唇紧抿,眉眼间已经藏有怒气,甚至像是快要爆发出来,可是这眼底的怒火又不像是对着面前之人所发……

“如此生气……倒不像是司法神君的作风。”

“天君如此做,在下事先也不知晓,司法神君若是有怨,可以去问问天君……”

“自然……天君想做某件事,也不是你我能阻止的。”

这几句话听来颇有挑拨离间之意,傅明渊却是连眼神都没有变过的,仿佛眼前人所说皆是废话,其实听来确实是废话,对于眼下的局面没有任何的分析与帮助,傅明渊除了情绪多少控制了些,心中涌起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杀戮的气息给压制下去了,他今日竟然动了杀念。

天君尧翼此番做法,是坏了他的计划,但他更为在意的还是让青挽再次感觉到了这般撕心裂肺的感受,在梦境中所见所闻无比都是曾真实发生过的,那些在九重天的事情,在池祈山之事,皆是曾经伤过这丫头的心,池祈山弟子青挽虽然性子较为清冷,可是其真实身份……天宫中大概是没人知晓的。

说了这几番话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人,便是突然笑了起来,眉眼间的浅笑没有以往的嘲讽,确实是笑了……

“若说还有谁的话是天君能听进去的,白祈或许算一人……”沈君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有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果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大概是因为他相信傅明渊此时是不愿听到白祈这个名字。

傅明渊的眼神这一时确实是更为的冰寒,像是还染上了几分深虑,白祈还在无望海……时间还是有的。

阿荼是重生成池祈山弟子青挽,今世的傅明染只是青挽的转世,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重生用的不是同一躯体,但魂魄乃是一人的,而转世是肉体与灵魂相同,只是因为记忆受阻,记得的不过这一世的东西,但是渊清古神当初曾揽入怀中的是……十瓣荼蘼花。

阿荼是十瓣荼蘼吸食天地灵气而化身的,虽是女子的身躯,但一如开初状态的异灵,只是后面得到了古神的教化与神力,便是得以开化意识,有了自己的魂魄。

可是后面古神逃不过湮灭的命数,十瓣荼蘼在弱水河畔等了上千年的时间,后来还是因为自身异灵的身份而最终魔化,终日吸食天地间已经无法到冥界入轮回的的孤魂野鬼,这异灵之躯原本就吸引着这些东西,而这些孤魂也是最好的祭品。最后十瓣荼蘼在弱水河畔枯萎,却因为花朵凋谢后留下的一粒种子在机缘巧合之下落在了北荒的领域。

至于为何会在北荒一战中由沧浪神将派座下的白虎将其带到池祈山,尚不得知……

但是……今世的傅明染必定是要重回池祈山,而当回到天宫之日,也将是恢复阿荼记忆的时候,到那时……他必定会对阿荼说明一切的。

至于他的身份……暂时还是个秘密。

“若不是没有十足的证据,你这前世司法神君的身份大概也是不简单的。”沈君笑着说这话时,眼角的笑有着应有的一抹深沉,“也还是说九重天或许没有人知晓,但是白祈……白祈好歹也是天地唯一的上神,是活了十几万年的见多识广的老人家了,应该是知道一点的吧。”这后半句话是在明显的试探的,只是脸上做出的表情似乎毫不在意此事。

傅明渊冷静的看着眼前说话之人,沈君的这点心思其实都在眼睛里面说出来了,左右说话离不开白祈的名字,无比是有意想让他提起此人,然后……提起无望海的事情吧。

“白祈还在无望海,暂时出不来的。”

“沈君若是有几分担忧白祈上神,倒不如去问问天君,天君若是心情好的话,可能会告知你一二。”

“当然……你与天君之间的事情傅某也是插手不了的。”

这番话说下来,沈君那嘴角显出的几分惊讶没有半点掩饰,看向傅明渊的眼神,竟是如从未见过眼前人一般,确实……这话中的嘲讽语气不太明显,反而是带着几分说笑的意思。

这般氛围与刚才的是不同的,傅明渊脸上也不见了那明显的怒气,让沈君开始有所错觉,莫不是刚才仅仅是……还是说,一切都只是一个圈套而已。

沈君眼底的笑一下子被抽离了,在天君那里他或许讨不到什么便宜,可是在眼前人面前,这人以前可是天宫上绝冷淡漠的司法神君,怎得如今的心思如此之重。

他竟是毫无察觉的被带入其中……看来是在凡间的这些时间,没了什么长进。

第二百一十章 弱水篇(十二)

沈君脸上是有几分冷笑了,“神君这话说的早了些……莫不是神君已经有所预料,才会觉得自己在其中的作用不大。”

傅明渊是没有作声,甚至神情更为的清寒……

两人的视线交汇,却是谁都没有停留下来,沈君看着眼前这张在九重天上并不时常见着的脸,或许凡间的一些世俗之事还是在这场脸上留下了痕迹,比之天宫那时的样子,如今面容上还是多了几分人间烟火之气。

屋内一时的寂静像是来了很多回,外面的天色大黑,里面的烛火快要熄灭了,半明半暗间,关闭了窗子的屋内突然来了一阵凉风,刹那间沈君是站了起来,面对着……一面墙。

可是半响又没有什么动静,一抹疑惑浮现在沈君略显妖魅的脸上,人是慢慢回头,正见到书桌后的人那看过来略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他竟是下意识地觉得这般神情并不是对着他的。

可是瞬间白皙的皮肤上像是染上了醉酒之后的酡红,沈君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会有被人戏弄的一日,那这种时候或许能理解为何那时天君会如此生气了。

沈君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笑意,淡淡的又是冷酷无情的,眉眼间还带着点怒意,今日来这遭,当真是有受气的感觉了。

但是就在烛火突然亮起的那一瞬间,沈君因突然看到桌上的东西而眼眸有些惊讶的睁大,确实有几分受惊的模样。

这凤凰铜镜怎得会在傅明渊手中……

书桌后的人也是注意到面前人的反应,但傅明渊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甚至刚才无故而来的一阵凉风也没有太多在意,这只不过是他与天君尧翼之间的一个交易,还只能算是那时在九重天上两人定下的旧约,只是这个时候将凤凰铜镜以如此方式借给他,天君这算盘打的是挺响的。

但是沈君也没打算开口,终究这件事情还是与他无光,他眼下还是留在凡间,只不过是想等着白祈离开无望海前往此地,至于之前与天君尧翼的约定,想来天君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便是此刻他来此处,倒有些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为了何事而来了。

傅明渊清冷的视线落在眼前这面铜镜上,看着的是背面眼下在微弱的烛火中发出淡淡幽光的凤凰双眸,这般栩栩如生,若不是曾经见过天君尧翼的真身,这铜镜上镌刻的凤凰确实像是要飞跃而出,他当年在九重天欲借这凤凰铜镜,是为了查明十瓣荼蘼在弱水河畔消失之后去往了何处,又是如何的机缘巧合在北荒现身的,还有当年沧浪定罪谋反,是否也与此有关。

只是没有预料到此世天君履行这个约定之时,竟还事先乱了他的谋划,这番心思……不过也确实像极了他的作风。

“傅某猜测接下来……天君大概要找你谈话了。”以不咸不淡的语气说出这话,傅明渊此刻的神情不似刚才的阴沉,却也不似刚才有几分说笑的时候,眼下……淡漠的很。

确实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但依旧站着面容上带有几分深虑的沈君,眉眼间又是恢复到以往那般浅浅的笑意,在这一点上外人看来其实这人与天君还是有几分性子相像的,多是心中有事之时,脸上的笑容是不会淡去。

“夜色晚了,在下是要告辞了……”

“只不过沈某也要提醒傅公子两句话,这刚被花桥抬进门的大夫人怎得已是两日不见其身影出现在府中,还有……”沈君说这话时眼睛是微眯的,眼底的光芒竟是比桌上的烛光还要亮,“齐府的那些事怕是要藏不住了,那不知傅家大公子的身份,还能隐瞒多久。”

“在下告辞……”

沈君也不再看面前人是何神情,今夜他已经是领教到了很多东西,若是天君找他……自当奉陪。

傅明渊的视线重现落在了眼前的凤凰铜镜上,仿佛是对刚才有人“好心”提醒的话充耳不闻,这谈论凡间之事,他已经是失了太多兴趣,但是他还是记得这傅家大公子的身份。

齐府的事情他暂时是不能插手的,皇上有意让凉意继任皇位,也算是顺应这原本的轨迹进行,但是司命神君的命簿记载着的其他人的命数,起码这一世……安丞相是要在四十岁离世。

可是这推后了十多年的进程,也是应当就这个时候……结束了。

屋内只有一人看着眼前的一面铜镜发呆,使用这凤凰铜镜也是需要修为的,但是目前他确实只是个凡人而已,看来还是需要一点助力。

“公子,属下有情况禀报。”门外的人大概是以为屋内还有客人,傅明渊抬起头,目光清明。

“进来。”

“吱呀”门被打开,露面的却不只是木悠,还有一个看起来一脸惊恐的人,傅明渊是皱了下眉头的。

“请公子恕罪,属下自作主张的将那天在街道上看到陈小姐被人带走的人带进了府内。”木悠行礼道,再是看了一眼身边人的神色,已经是跪在地上的人身子还是颤抖着的。

傅明渊虽是蹙了眉头,但并没有说什么……

“公子,属下依着这人的话查到了郊外一座荒废的院子,可等属下赶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踪影,但确实可以看出近些日子是有人住过的,属下实在没了什么线索,便将此人带进府中,看公子是否有办法……”

傅明渊依旧是蹙着眉,但在打量着被带进屋的人,地上的人儿确实是一脸的惊恐,也不否认身子不住的在颤抖着,可是这 看不清楚的眼神……

“抬起头来。”这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傅明渊眼底的寒光其实是渐渐浮现的。

木悠也是有所察觉的将手握在了剑柄处,公子这般……不会是没有缘由的。

跪在地上的人低着的头确实不容易看到神情,但也就是在一瞬间,来人抬手从衣袖中带出的一只短箭直直射向了书桌后面的人,这个时候木悠反应过来,将这个衣着如同寻常老百姓一般无二的壮年男子扣在了地上。

公子这里……因为他知晓暗算公子是没有这么容易的,先不说公子的一身功夫,渊阁派了暗卫守在暗处。

也确实,这只袖箭没有等到公子出手已经被暗卫截了下来,来人倒是发出了几声笑,看起来是个不怕死的人。

傅明渊一时静默没有说话,眉眼间的深思很是明显了,会是哪方的人……

“公子……”木悠语气中的担忧与自责是听得出的,傅明渊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今日之事就算不是今日,也会发生在之后,他倒是希望会是三皇子的人,虽然是与三皇子无冤无仇,可是正是因此,有些敌人暴露在明面上总比暗处好。

“是属下疏忽,请公子罪罚。”木悠脸上的正色不减,被扣下的人已经是“安静”了下来,突然木悠放了手,地上的人便倒了下来。

傅明渊有些冷眼看着,木悠的动作未变,但反应过来之后是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后者淡漠的目光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

“将尸体处理好,府中的下人若是有人看见了,你知道该如何安排。”傅明渊也是淡淡的语气说的这话,木悠点了点头,再是看了一眼暗卫离去的方向。

“公子,那陈小姐的行踪?”

傅明渊平静的目光中还是多了几分深思,细想来不太可能是三皇子的人,眼下三皇子应该是留着心力去对付这皇上立下的皇储了,虽还未向外言明这皇位继位者是谁,但是三皇子的眼线众多,这个消息迟早会知道的。

“派渊阁的人去渊清山庄寻人。”傅明渊像是突然扔下了这句话,视线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人,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幕两人皆没有看见一般。

“是,公子。”木悠虽有所疑惑,但还是谨听自家主子的命令行事。

人来了又出去,地上没有留下一点的血迹,应该是服毒自尽的,原本也是有时间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只是……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人在渊清山庄原本是预料之事,只是江安王在安排了雪玉坊的慕姑娘之后,京城并没有听到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能说这动静一时又全无了。

而且京城内皇上赐婚顾家,之后也没有消息说顾七言顾大人是要回到天城县还是留在京城如何……也不知这时皇宫中是何般景象。

平羽那边……暂时不要有接触的好,良机坊已经开始了进一步的行动,就算皇上不能一时查出渊阁中所有人,但将要查出一部分人也是事实,渊阁中的人……不会入了天道阁的后尘,这也是他这个傅家大公子的身份能做到的几件事之一。

明染那边……想来安鸣会派人前来送信,这孩子是在梦境中通过凤凰铜镜看到了过往之事,那些并不美好的记忆。

或许也是不值得再看一遍,但是那些记忆都是找回青挽前世阿荼的线索,昆仑山是一个线索,昆仑山之主西王母也是一个线索,沧浪那里或许暂时找不到线索,可是有了这两个,也是足够多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弱水篇(十三)

天君尧翼正坐在沧澜书院的后院中,身旁站着并无多少神情的司命神君连席,尧翼翻阅着一本看起来及其普通的书,可是上面每一张纸上只有一个人名,人的视线停留在纸上写有的一个名字上,尧翼眼底浮现一抹笑意,可是又是冷酷无情的很。

“凡间的皇上结局如此,逃不过的这般命数,阎王那老头子的生死簿上又是要将一个人的名字划去了。”这番话听不出来有感叹之意,但是天君尧翼的脸上还是多了几丝以往从不会出现的神色,感叹这凡人的寿命,实在不是天宫之主所为的。

连席没有接过话,仅仅是目光在书页上一扫而过,虽是由他掌管的一样东西,可并不是他手头的东西。

“接下来……应该是朝中的安丞相了。”这话说的随意,可是见着座上的人继续翻阅着手边的书,脸上的神情也不见得有多少变化,安鸣此世的结局或许也是已定下的,但是不知瑶华神君那边……是否会甘愿如此。

天君心中自有一番计较,瑶华随着前任妖尊进了妖族境内,算来也有半月之久,除了司命神君有一次追着两人的行踪到了妖族境内,之后也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妖族也是一直没有动静,好在九重天也是了无动静,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将凡间的这点事给解决了,之后回到天宫,才着手处理天宫的事情。

昆仑山那边总的需要给他一个交代吧,原本是传言长青灯是在昆仑山境的,而真正的在九重天他的寝殿的消息应该是没有多少人知晓,想着那池祈山的青挽应该是前往昆仑山问过了西王母,而后者将之告知于她,便是才有了后来青挽偷盗长青灯一事,当年被发现后,天兵自然是出手制止了的,也是重伤了白祈唯一的弟子。

那时白祈没有表现得过于明显,或许是顾着池祈山与天宫之间的关系,再是这长青灯确实是不能轻易动用之物,青挽是池祈山弟子,但是于公,这件事情确实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

都言长青灯是能延人寿命,聚其散落的魂魄,可是真正的作用……源头还是要说到当年十瓣荼蘼在弱水河畔消失一事,但这件事情说起来还真是不那么容易说清,再说现在昆仑山内,也就是在弱水河畔,还关押着当初天宫与昆仑山合力收服的异灵,到今日为止,却是还没有查出这异灵的来历,可是总归是有一些线索的,这异灵落在弱水河畔,应该不是因为偶然所至,或许是与十瓣荼蘼有关。

“只是不知这玘月王朝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主心骨,该是会有如何的局面?”尧翼这话像是一个抛出来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着,依着他对瑶华的了解,这件事情她还是会出现插手的,都已经执着了两千年,就这一时放弃也是没有那么容易的,这个时候他倒是希望那匪青出来闹腾一下,起码也是能管的了他这个妹妹,尽管方式确实有些……强势了些。

“天君是在担心着……”连席突然开口,未说完的话却是让座上的人眼底的心思更为深重了。

不过连席也没有说错,那傅明渊虽看起来不太会插手这件事情,毕竟只是瑶华当年为了沧浪一人逆天改命,与转世历劫的司法神君和青挽并没有关系,可是终究说起来,改了一人的命数,却也是改了天下人的命数。

瑶华当时执念太深,也是罔顾其他人的性命了。

“你这边可有妖族的什么消息?”尧翼直接转移了一个话题,刚才的事无论谈论多少遍都是改变不了现实,这凡间之事还是要尽力做下去,妖族暂不插手也算是个好事。

“之前消失的妖尊卫阳回到了妖族,妖族众人还是比较信服其再任这妖族之位,只是听闻妖尊卫阳有心打开无望海的通道让妖族中人前往,具体原因……属下还未查到,但是有消息流出,说是无望海底发现众多古神留下来的神物,便是妖族中有一些人自告奋勇的想前往取得。”连席注意到眼前的人微微挑眉的动作,天君这意思……可是不太相信。

但是他试图派人去往无望海与白祈上神取得联系,虽现在人还没有带回消息,可是无望海底有神物之事是从它存在之处就一直有传言的,若不是如此,那白祈上神在那片荒芜之地中呆了几百年的时间是为何。

只是妖族这般行动……觉得是别有深意。

“也是,白祈上神都在无望海甘愿呆了这么多年,那个地方……可是不像池祈山一样有山有水的,唯一的一片海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这话中能听出几分的讽刺之意,但是天君尧翼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嘲讽,无望海并不属于九重天,所以妖族派人前往其实也是天宫管不到的事情,但管不到不代表着任由其发展,白祈在那里……两方势必是要碰面的,更何况白祈在无望海养着一个异灵,这件事也是被曾作为无望海的守护者卫阳知晓,细说起来当年一届妖尊怎会沦为一个黑不 见天日的守护者,更是呆在那地方一呆就是上万年的光景,这其中的隐情……

连席在一旁没有就这句话做出回应,他知晓天君对白祈上神的态度,不单单是因为池祈山一直以来鲜少与天宫有来往,事情还关系到当年九重天处置北荒战乱一事时,白祈上神虽在池祈山闭关修炼,可是并不是完全没有插手的,若不是如此,那时的神兽白虎也不会伤了九重天众多天兵,也不会导致安置在天宫与妖族的镇妖塔上的仙体多了起来,直满了第八层的楼阁,仙体多起来的时候,这天宫与妖族的关系便紧张几分,虽一开始设下这九层镇妖塔的原因是如此,但后面的发展便有些不可控了。

书院里的两人做着与这凡尘全然不同的事情,可是一主一仆都没有再开口,也是浑然如同世俗中每一个在忙着自身的事情一样的凡人一般,只是心思不易显露在脸上罢了。

皇宫朝堂之上是一片喧哗,今日群臣得到消息,说是皇上病情有所好转,今日便会亲自上早朝,也将近些日子本该处理的朝政整理一番,虽发布诏令由三皇子暂时管理朝政,但三皇子这几日并没有直接处理政事,据说是每日要留下安丞相到御书房中商谈一番,这一谈便是好几个时辰。

皇上能亲自上早朝自然是乐于瞧见的局面,可是又不得不担忧皇上的身子,皇上的病情一传出来,接着流言蜚语也传出来了,说是皇上的病由来已久,而且已是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这种消息若是传到了皇上耳内,怕是不少人是要遭殃的,议论之人可不在少数。

“可有听闻最近的这件事?”眼下连谈论起这件事都是小心翼翼地,群臣也是分成了几处站着,可以看到朝中也是分为了几派,更是有消息传出,皇上定下的继承皇位的人并不在皇宫的几位皇子中,这个消息若是真的,可算是一件可以震惊朝外的大事了。

再是如何猜测,如是皇上还有遗落在外的皇子,也就是……这若是真的,皇室一般都不愿公开出来,再说皇上又是如何决定将或许不曾某过面的皇子选为皇储,不管如何的仔细思量,皇上都不该做出这个决定的,可毕竟现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在朝堂之上可不是议论这件事的时候,还是静候着皇上出来的好。”有人突然开口说出了这句话,也是有几人点头附和着,便是刚才原本有意提起这算是禁忌之事的人也是显得脸色有些不好的退后了几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朝堂中大部分的臣子都停下来看着往日皇上会现身的方向,今日三皇子也还未出现,这消息应该是真的。

起码也有七分的真,听闻昨夜皇上派人去了丞相府内,说是下了一道密令,大臣们猜测是有关这继位皇储的,只是眼下看得出三皇子与安丞相是走的近了些,这消息不知道三皇子是否知晓的更清楚,之前一些站在三皇子阵营的人也有些坐立不安了,这皇位之选若是落在另一个人手中,依着三皇子的性子不一定会如此轻易的拱手相送,到时候真正要进行的可能就不是平常里三皇子与四皇子之间的较量,而是……因皇位而起的谋乱。

“皇上到……”随行的太监先是出来宣告,一身明黄衣袍的人缓缓现身,皇上的脸色看起来还是有几分血色的,看来病情确实是得到恢复了,只是皇上的神情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高兴,似乎……还有些严肃。

已经坐到高台之上的人俯视着底下的臣子,神情肃穆,像是要昭告什么大事……

底下的臣子也是静默着,有些人的脸上多少显出几分紧张之色,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指望着三皇子继任这皇位,那之后他们将可能……可是现在,一切可能成空了。

慕启斯眼底满是血丝,远看或许气色不错,但是整个的神情里已经是充满了死气。

第二百一十二章 弱水篇(十四)

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酝酿着说辞,高座上的人目光冷漠并幽深的看着底下的人,这王朝之后走下去的路还是需要这些老臣在一旁扶持着,自然若是天行也愿意这般做,大概就不会重现二十年前的那场江安王谋乱一事了,如此看来,事情倒像是圆了一个圈,又是回到了原点。

“朕治国二十余年,国中无战事,宫中无祸事,朕虽知不算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君王,但也自认无愧于天地百姓,今日之前……朕已经拟好了圣旨,等着朕西去时,还望各位大臣辅佐新王,安丞相也是向朕保证过了,就算是他离世后,这玘月王朝还是要长盛几代的。”

“咳咳咳……”大概还是因为这段话过于激动,慕启斯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底下群臣中又是响起一阵骚动,每人神色各异,实在是各人有着各自的心思。

“这圣旨……朕交给了三皇子保管,直等到……咳咳咳,等到该有的时机才宣读出来。”慕启斯尽管显得有些血气不足,可是依旧是用睿智的眼光将底下众人脸上的神情记了下来,至于哪些人该用,哪些人在他西去后应该防着点,这些都交给安鸣来做了,朝中唯一全然信任的也只有这一人,尽管……尽管丞相府与渊阁有些来往,但至今为止安丞相还没有做出损害朝堂以及后宫的事,良机坊查到的东西有限,但是安丞相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至于为何将这圣旨交由天行,他自有他的打算。

若不是……若不是几日前得到一纸神谕,他这个决定可能也不会做的如此之快。

他那留在宫外的皇儿,不曾经过宫内的尔虞我诈,可能心性更为仁心一点,可是因为后宫齐良妃的缘故,那齐家大公子齐凉意也不一定是如表面那般单纯过人,可是这皇位终究不适合过于简单的人坐上,便是……这位置应该适合于他。

至于天行……若是不会发生与他生父一样的往事,余生也是能平安度过的。

“皇上圣明……”不知是谁突然起了这一句,群臣突起齐齐跪在了地上,齐声呼喊着这四个字,朝堂内的响声是一阵高过一阵,慕启斯眼底多少是有些亮光在里面,眼角的沧桑也没有掩盖的迹象。

越王阁

屋内可以闻到越来越浓重的药味,还有点燃的香炉徐徐上升,可是屋内同样一片静寂,没有人语,只有在屋内弥漫开来的香气,这香气闻来令人安神。

身边的侍从见着自家安静看书的主子,又看了一眼放于一旁等着凉一些的汤药,这药汁已经凉了有一会了,是否要端给主子……

慕天越确实是在看书,这天色尚早,如今出入宫内外,还有那禁卫军统帅蒙平羽严格守着,父皇加强了宫内的守卫,于是行王宫的一些行踪也是没有之前的那般“明目张胆”,父皇终究是没有过多插手他与三皇子之间的事情,可是这也表明……或许父皇心目中早有皇位的合适人选。

如今在外传出的,不就是说民间还有一位流露在外的皇子,这里面的实情或许外人只是猜测几分,可是他大抵上是能猜出八九分的,齐家大公子齐凉意……身份可是不明。

“殿下……药已经好了。”小心翼翼开口的也是刚才注意着慕天越脸色的侍从,他刚从行王宫调来这边,只是曾听闻四皇子从小体弱多病,平日里居住的宫殿也是长年弥漫着一股药味,性子虽是懦弱了些,可还是有些脾气的,他刚来若是伺候不好,总管该是要把他调到冷宫那边去了。

慕天越都没有抬头看一眼说话之人,三皇兄想办法将他亲近之人调走,若说眼前这人不是个探子,他还真是不太相信。

“殿下……”来人尝试着又开口了一遍,可是不见四皇子将视线落在他这边,这药碗等下会有专门的人来收,可眼下……实在怕四殿下生气。

慕天越淡淡的目光看了过去,只是视线落在了那还仅剩的一点热气的药碗上,却只是淡淡的一瞥,摇了摇头,似乎对于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

今日送来的是太医院研制的新药,一闻这屋内弥漫的药味就知道,可是这新药……他原本就是没必要喝的。

一旁的侍从脸上是有些惶恐,三殿下吩咐他……要时刻看好四殿下平日里的饮食,然后……

慕天越突然放下了书,皱了下眉头,闻着这药味当真是越发的不耐,人又是突然冷不丁的开口道:“这药再让人去热一遍,眼下冷了些。”人是看着侍从站着的方向说的,也是特意说的。

有些慢反应过来的人连忙点头应道,“是,殿下。”之后人是开门去吩咐屋外站着的一排人了,而留下屋内的人,其中书本之中藏有一封书信,白纸黑字写着很多东西,可是最为值得注意的,还是谈到齐家大公子齐凉意的身世,原来……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这件事情如此容易查到,觉得是有人在背后安排了一番的,皇上既然今日早上打算下诏令言明皇储之事,那有关当年二皇子夭折一事可能也是隐瞒不了几日了,何况父皇的病情确实越来越严重了,今日的早朝怕只是强撑着的。

安丞相近些日子时常出入御书房,三皇兄与父皇都是在那里,而父皇与安丞相商量的事情中,也必定是有这一件……朝堂之上的那皇座必定是要换人的,而所换之人若是齐家大公子,也就是他的二皇兄,他将没有什么不满。

说起来他处处与三皇兄作对,还是因为这原本不必要的嫉妒,嫉妒他自小得到了父皇太多的关怀,甚至是羡慕……他还有一个在世的母妃,对于德妃娘娘他并没有怨恨,因为知晓当年德妃娘娘曾救过母妃一命,不管是何缘由……终究母妃是记得这个人情的。

傅家宅院

“公子,陈小姐已经找到并在回来的路上了。”走进大堂的人附在傅明渊耳边低声说道,对面之人饮着茶水,眼底有几分亮光,齐凉意略显憔悴的脸上是显露笑意的。

傅明渊清冷的目光看着做客之人,随即视线移开,这一眼……齐凉意也是没有看出什么情绪,只是看到人点了点头,然后下人就出去了。

齐凉意又是饮了一口茶,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来傅府了,这见着眼前人……怎是觉得,有哪里不同了。

“不过几日不见,怎得觉得明渊变化太多。”齐凉意这话也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也是时刻注意着眼前人的神情,因着他这句话,还是没有多少心思摆在脸上,虽以往也如此,但今日……还是多有不同,像是连一个人的性子都有些变了,这般带着点暗光的目光不会出现在明渊身上。

傅明渊眸子暗了暗,却是没有作声,如今看身边原本相熟之人,倒是能一眼看明他们的心思,可是也是一同看明了他们今世的命数,凉意终究是登上了皇位,而斐然英年病逝,斐瑜在今世天缘修满之后也是回到了九重天,而花景桓如今已是被天君尧翼追着行踪,便是许久都没有露面,至于明染的命数……司命神君的命簿上没有记载,当年白祈用那么多修为改了青挽入世轮回的命数,也是为了能早早修满天缘,好回到池祈山。

可是今世的天缘还未满,天君尧翼在凡间应该完成的事情没有做完,妖族又传出派人前往无望海的消息,这天地的景象……如今实在轮不到他来操心的。

重生在世……只为一人。

昆仑山境

“禀主子,奴婢们又找不到月小公子了。”神殿前的一众侍女跪着,场景似乎每日都是相似的,台阶前的一白衣女孩撑着下巴看向远处,也确切不知看向的是什么地方,只见远处的山岚常年有白雾覆盖,白茫茫的一片,也看不清什么东西。

一众侍女互相看了看,以往西王母这个样子的时候,她们是不好打扰的。

“大概又是跑到山口去了,那儿有一处结界,以小月儿的修为是过不去的。”声音也是小女孩的,虽则蒙着面纱依旧看不清容貌,但是整个人的威严还是浑身透露着,看着眼前跪了一排的婢女,女孩眼底有些冷意,若说昆仑山中西王母最大,可是这日常中并不这般觉得,她还是每日被这些跟在左右的婢女缠着,倒是不知这原本应该清幽的昆仑山还有何处地方能让人真正的清净,至于为何她偏爱坐在台阶前,还是因为……很久以前有位朋友就喜欢坐在这台阶上与她讲故事。

只是故友不在,眼前倒是不少的麻烦事……

“阿母又是在说月儿的坏话。”不知从何处跳出的一只白狐,渐渐走过来是变成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八岁孩童,西王母还是撑着下巴看着,眼底倒是流露出几分笑意,这孩子没有一点狐狸的样子,倒是学会了麒麟儿的那一套,想想若是白祈发觉麒麟儿每回拿着自己身上的鳞甲来换她昆仑神山那些不值钱的蘑菇时会是什么反应,麒麟儿也是被人呆傻了,但是她家的白狐……可是天生的傻。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结二局

白衣女孩是眼神淡淡的看了一眼周围跪着的一众婢女,后者是纷纷行礼退下了,西陵月站在一旁,还未长开的眉眼已经是透露出白狐一族本有的风姿,大概是因为一路都是跑来的,白皙的皮肤上泛着红晕,一身艳红也是让西王母看了一眼,这可是从哪穿来的一件这么……有品位的衣服。

若是淡一点的红色还好,这穿的都像是后山上那开的毒蘑菇一般的红艳,莫不是因为麒麟儿喜欢这神山蘑菇,便是今日得知麒麟儿要来,特意如此的……不得不说此时她脑海中出现的两个字……狗腿。

“月儿,今日见你还是挺高兴的,可是遇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了,跟姐姐说说。”西王母突然起身,也就是十二三岁女孩的身形却有着难以忽视的威严,只能看到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些难以看明的情绪,还是说……是她的心思难明。

孩童是瞥了眼前缓缓走过来的人一眼,眼底有几分不高兴,这昆仑山藏的秘密多了,阿母如此欺骗那些外来之人,可是不怕哪日昆仑山境遭了殃,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西王母也是从这小孩眼底看明白了些什么,眼底有几分冷光,但还是没有过多表现出来,她这些年拿与麒麟儿换来的鳞甲可是做了不少事情,自然……青鸾镜还是在她手中,至于传出的什么被扔至弱水河的消息,也不全然是虚空而来,因为被扔进弱水河里的不单是三生石,还有关押着的异灵,只是这异灵多少与当初在弱水河畔消失的十瓣荼蘼有关,天君那边又是一直没有重提此事,便是昆仑山也不宜主动提起,这关押了快要一千年的时间,弱水河水依旧每日流淌着,并无什么异样出现,看来还是能维持一段时间的。

“月儿的姐姐可是只有一人,还是因为阿母小气的缘故,让那天宫的天君给处罚了。”虽不全算是奶声奶气的声音,可这语气中透露的几分撒娇,还是让西王母白了一眼。

起身的人走到了梧桐树前,下巴微微上扬,抬头看着的是眼前这棵乍看去有几分绿意,可是仔细看时才能发现已经处于枯黄状态的梧桐,多说凤栖梧桐乃是喜事的征兆,这昆仑山已经许久没有看过凤凰亦或者青鸾鸟出现了,前者是她不愿让其入内,后者是她亲自赶走的,毕竟这昆仑山向来平淡惯了,哪需要什么惊喜之事。

“不过是给你看了一眼,你便记住了人家?”西王母的视线落在梧桐树的树梢上,目光极淡的,如天边若隐若现的白云。这句问话像是打开了西陵月的话匣子,见着孩童眼底冒着的亮光,之后说出的话是没有停过,但是西王母都是忽略掉了。

“阿母……陵月还想见那漂亮姐姐。”是没有注意到白狐什么时候抓着她的衣袖的,看着身旁不断折腾的小孩,女孩脸上略显出几分不耐烦却又是无奈的神色,明明是替别人管教孩子的,怎得像是天天被孩子管着的。

“记得分寸……”也不知从何处拿出来的一面铜镜,背面隐约可见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鸾,孩童是兴高采烈的接过,连忙奔向了神殿的门口,在门边回头对着梧桐树下有些微微失神的西王母笑了一笑,只能说……这笑比以往是稍显斯文了。

青鸾镜确实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也是依旧在她手上,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似乎是控制不了这青鸾镜,若是想要一探天机,还得用上麒麟儿的鳞甲,至于陵月能够使用,大概是因为同为神兽的缘故,像是凤凰、青鸾、白狐、麒麟都是上古的神兽,虽则白狐一族没落下来,可这血脉还是在的。

便是这么久以来,因为呆在昆仑山无所事事,便是想着从青鸾镜中看看未来将发生的事情,虽窥探天际乃是折损修为一事,但这偌大的昆仑山上也没有几人,而她也权当是故事来看了,妖族的事情自然是轮不到她来操心的,虽不喜出昆仑山,但也不是没有去过九重天,倒是早早听闻人间热闹,也是想看看人间将会发生何事。

只是看了这么久,也没有见到一个结果,倒是还把天宫、池祈山还有昆仑山给牵扯进去了,不知还要等上多长时间,才能见上这青鸾镜中时常出现的池祈山弟子青挽,她与司法神君明渊之间……这人间一世应该是有最多纠缠的。

两人应该是能盼来一个结果,只愿这结果之后,她还能通过青鸾镜看看其他人的未来之事,也好抵过这昆仑山终年白雾飘散,冷冷清清中感到的孤寂。

西王母是看了一眼神殿的方向,又是抬头望着梧桐树的树梢,微微开启的嘴唇吐出几个字,眼神中真正流露出孤寂之意,“你说月儿也长这么大了,是不是该告诉他一些事情,让他也学会去承担些什么。”

自然没有回应,只是突然像是来了一阵风,将树梢上的几片枯叶吹落了下来,落在地上的那时,蒙着面纱的女孩眼角似乎染上笑意了,像是自言自语,“知道你疼惜月儿,可是这命数……虽不全像是司命神君手中的那本命簿写下的一样,但是也逃不过它应该到来的轨迹。”

梧桐树再也没有反应,白衣女孩依旧是仰视着这棵神树,目光一会儿幽深,一会儿浅淡,令人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神殿内突然发出一道红光,梧桐树上也是闪现了片刻,西王母目光一顿,眼底瞬间有几分阴沉了,倒是没有想到是今日……婢女见着了神殿的异状,连忙赶了过来。

西王母看着殿内渐息的红光,眼底缕缕红光乍现,这青鸾镜倒是选择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西王母,这是……”赶来的几个侍女见着站在外面的主子,都是不敢先一步进去的,但是昆仑山的神殿……

“慌什么……”实在清寒的语气吐出,西王母慢慢的走向了神殿,在殿内确实没有见到月儿的身影,地上倒是放着那面没能带走的青鸾镜,人捡起了这面镜子,便是看到了镜子内正倒影的景象。

这样一片蔚蓝的海,太过干净了……

正看到的似乎是一个小渔村,海边有一个身影,模糊中若隐若现的是一个妙龄女子的背影,青色的衣裳在阳光下像是泛起了琉璃一般的色彩,这应该是十分好的绣工,然后缓缓出来的……是一身布衣的男子,尽管是一身粗布,可是依旧掩盖不住那修长的身形以及透露出来的气质,男子见着正赤着脚在海岸边尽情踏沙的女子,嘴角不觉一勾,眼底是十分温柔的笑了。

青衣女子注意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蹙眉的抬头望去,便是见到了一张绝色的脸,大哥这长得比女子都要好看的面容,她依旧怎么没有发现,如今笑得这般好看,可知是在……魅惑她。

只是女子突然见着男子腰间别着的一只玉笛时,脸上有些不悦起来,想着她那只玉笛被“好心”送回,以后怕是没有机会见到了。

男子大概感觉到了女子的变化,眼睛也是突然微眯着,见着眼前这青色融入身后青岚成画,这样的风景确实值得留恋一生,只怕是一生还不够。

在男子还未开口前,女子是突然跑了过来,放于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像是藏着什么东西,其实刚才傅明染趁着眼前人失神之际,便抓了一把沙子握在手中,意图……

“阿荼,都快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不正经。”傅明染看着眼前一脸宠溺说出这话的人,跑过来的脚步及时停住了,先不说脸上表露出嫌弃的神情,傅明染是撇了撇嘴,对这话有些不以为意,她是哪儿不正经了,若说不正经的……昨日晚上……想到这里脸上又是一红,白皙的面容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胡说什么……”人将手中的沙子抛了出去,因之隔得有些远,沙子在空中像是挥就了一幅画,慢慢的散落下来,在傅明染感到有些错乱的时候,眼前人不知怎得就到了她的身后,近些日子显得几分消瘦的下巴抵在了她的肩上,人虽是蹙眉,可又不忍推开身后之人。

“为夫的意思……阿荼没有听明白吗?”傅明染脸上又是一红,感觉这话问的实在过于天真了,难怪她一时没有听懂,这快做母亲自然指的是之后……

傅明渊鼻间充斥着清香,紧紧抱着能感觉到怀中人的体温,这般时候……应该比当年渊清古神将十瓣荼蘼揽入怀中要好很多吧,好在阿荼最终是回来了,回来与他一起……隐匿于世俗之中。

两人皆是在重生之后……此世相守,乃至千万世。

“阿荼,帮我生三个孩子吧。”感觉到身后的人吐出的温热气息,傅明染是有些哭笑不得,以前怎得没有发现“自家大哥”是这般黏人的,而且这回应该是彻底处理好了京城的事情,只是齐凉意登上皇位后,朝堂不是应该很忙的嘛。

仿佛是看出了怀中人的出神,傅明渊突然靠近怀中人的耳朵喃语了几句,只见着极好看的唇瓣都快要贴在了渐渐冒红的耳尖上,傅明染突然挣开了身后之人的怀抱,指着傅明渊,却又是说不出一句话……

傅明渊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如冬季的暖风,能化了冰雪一般,身后是自在的海,身前的……是活下去的信仰。

持着铜镜的人微微一笑,眼底仿佛泛起了泪光,之后西王母收起了手中的东西,朝着殿外走去,月儿离开了这里,日后昆仑山更加冷清了……

该是轮到月儿,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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