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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除了有钱外一无是处》


1.帝都的土豪

帝都,银楼。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肚子圆圆的掌柜殷勤地伺候着两位女客,其中一位女客人面带倦色,眼睛眯着几乎要随时睡去,明显对满眼的珠宝翠玉不感兴趣,掌柜连忙让小跑堂伺候着上了点心茶水,安置她在一旁歇息。自己则伺候着另外一位姑娘忙前忙后。

掌柜忙活得满头都是汗,脸上笑容不减反增。常年做生意的人,都有一双利眼,这两位姑娘穿着打扮虽然不显山漏水,衣裳的料子只贪图绵软舒适。但是衣襟袖口的绣花,却极为栩栩如生,仔细一看,上面的鸟雀祥云正在以特定的轨迹缓慢游动着。这明晃晃是帝都最炙手可热的挽绣阁的手艺!

尤其是门外那几个颈毛竖起的机警犬妖私兵,更是让掌柜又忐忑又期盼。

东赤大陆之上人族与妖族的对峙已经将近千年,至今没有哪一方打破平衡,妖族有妖法还有蛮力,一妖可抵至少三个士兵,人族虽然身体孱弱,但是国界境内有姬姓皇室的王气庇护,只要姬姓血统的皇帝在位,便有浩浩汤汤的王气镇守四方,非人族血统若是不经允许,一旦踏入王朝国境,实力便受王气大幅度削弱,弱一点的甚至会当场灰飞烟灭。

在这种情况下,妖族私兵需要严格登记造册,王朝能用得起妖族私兵的,无一不是顶尖的大家族。妖族私兵需要经历复杂的驯化过程,再加上训妖师少之又少,往往捧着钱都没地方买去。

这次一定会是笔大单子!掌柜心想。

掌柜琢磨了下帝都最近的形势。最近倒是听说有两位贵女进京,陈国公家的小孙女来帝都完婚,她的长姐也随她一道前来。掌柜看年龄也能对的上,心下确定就是那两位。听闻这两位姑娘有咏絮之才,掌柜的索性投其所好,专门挑一些有寓意的首饰珠翠捧出来供其挑选。

果不其然,那位越发满意,伸手拿起一副抹额,爱不释手地喃喃道:“……环佩影摇青冢月,琵琶声断黑江秋。这工匠这个有心的,小小两指之地,竟将此情此景表露无遗。更难得一反时下里‘王女联姻’的凄凉感,看这巍峨陡峭的河山,隐约透露男子欲建功立业般的大气,难得,真是难得!”

“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我银楼今年最得意之作。……只不过,制作的匠人说了,此抹额只卖有缘人,若是姑娘真要买,还得小的去询问一番匠人的意愿。(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掌柜的熟练地运用着欲擒故纵的手法,他知道,这手段对付这些有些恃才傲物的姑娘,一碰一个准儿。

果不其然,这女子眼睛顿时一亮,满意点头。

此时,那歪在一旁打盹儿的同伴磕了一下在椅背上,闻言也揉着脑壳凑过来,掌柜地本以为这她也会附和几句,熟料她却揉了揉眼睛,奇怪地问:“幽水,我叫你好好挑几件首饰拾掇自己,你就挑了这个破布条?旁人要是瞧见,肯定得以为我亏待房里人。”

“还没决定要买,你脑袋还疼么?”徐幽水放下手中抹额,抬起细指,揉上了她的额角,帮她清醒过来。

在一旁侍候的掌柜有些诧异,本以为这是一对姐妹,可听这两人对话,又似乎是一主一仆。

“没事,歇一会儿就不碍事了。”季沁满不在意地摇了摇手,她对着掌柜捧着的抹额,惋惜地摇了摇头,“幽水你听我的,这布条不好,还是这条链子最实在。”

徐幽水看了看季沁挑中的链子,嘴角微微一抽。

还是掌柜的反应快,立刻意识到季沁才是金主,转而去吹捧那链子。

说实话,这链子的价值堪比抹额的几倍,可以说是银楼里最贵重的物件之一,可是偏偏掌柜的介绍了两句,就结巴了起来。

这间银楼是帝都贵女们最爱的地方,讲究的是个底蕴,是文化,是内涵,掌柜参与过举孝廉,做官无望才来当掌柜,算是饱读诗书之人,出口成章绝对不成问题,夸起宝石、玉饰来,半天都不会重样,但是季沁的品味,却让他委实不知道从何下嘴。

季沁指着的链子,通体黄灿灿,有手指粗细,这东西戴到脖子上,立刻能闪瞎人眼,只差在脸上写上“土豪”二字了。

“这黄金可是上等的赤金,正所谓……”掌柜绞尽脑汁想找到一个装点门面的诗句,却急得脑门冒汗也一无所得,“……正所谓金无足赤……啊呸……”

算了夸别的吧,“姑娘你看着款式,正是……”这款式,手指粗的金链子,还有什么款式。

“总而言之啊,我们店里这条链子卖的那是……”额,似乎搁在店里都十多年了还没卖出去过,只是东家用来彰显自家财大气粗的摆设而已。

掌柜一而再地卡壳,心里早已泪流成河……

徐幽水见季沁眼神却越发得亮晶晶的,知道自己要是不制止,她真的会把这条链子挂在自己脖子上,她叹息一声,轻轻咳嗽一声,吸引季沁的注意,然后摇了摇头。

季沁挣扎了一下,知道自个儿又被嫌弃了,不甘不愿地托着下巴在一旁发呆去了,徐幽水迅速挑了几样日常的首饰,掏出银票付了定金,叮嘱掌柜送往民康坊季宅。

季宅?掌柜正在记录的手哆嗦了下,立刻又恢复了正常,面上不动声色,眸中闪过了一丝同情和怜悯。

季宅?难道这姑娘竟然是季家女?可惜可惜……

徐幽水眼神略微扫过他,没有说话。

季沁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土豪+败家子”气息,一张嘴就能熏得人一个跟头,辨识度极高。而帝都的商人,消息则更加灵通,想必此时,“季家弃子”的名号早已在季沁脑袋上坐实。

俞州季家是闻名王朝的土豪,累世积累堪称富可敌国,季家家主这个地位更是让许多人眼馋,季沁便是这一代季家少主人,然而季沁父亲几个月前突然失踪,人心思变,早就狼子野心的季家大管家立刻借着此次机会联合季家二房,将季沁逼出俞州。

即便季沁无父亲庇护,大管家依旧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是在散布谣言,缓慢拔出季沁的羽翼,为什么呢?因为季沁有钱。

有钱什么程度?

有钱到即使她品味差劲得让清流贵族们难以忍耐,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说:我们做朋友吧。

壕到每年一度的最具价值的黄金旷男名单里,她以女子之身年年榜上有名,据说在季土豪的家乡俞州,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谈论起季沁的名字,从来不用尊称,都是大大咧咧地“我相公季沁”“我娘子季沁”,听得让老学究吐血三升,直叹世风日下。

不过季土豪,却是正儿八经的单身。

听说她前些年和一个出身清流的贵公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临到了成亲,却突然分手。从那之后便无心嫁娶,一直单身到了现在。

坊间由是传闻二人感情深厚,奈何门第之见,在大家长逼迫下不得不分手,而且季沁自从分手之后,缠绵病榻几近两年才缓慢康复,由此可见其痴心。

这传闻季沁是当笑话听的。

她这两年生了一场大病,脑子一直迷迷糊糊的,但是却也隐约记得,她和那人完全是因为他嫌她土,她嫌他迂,三观不合,和平分手,分手后她按照圈内规矩,给了他一笔数目不小的青春损失费,结果被他尽数砸在了她脸上。哪来的什么矢志不渝,情深似海。

?

季沁刚回到宅子,头痛病就又犯了,这痼疾总是不见好,着实让她烦心,她任由徐幽水揉着自己的额角,一边分神问道:“东西都准备齐了?”

“备好了,待明天/朝觐结束,立刻启程。”幽水回答道。

“嗯,那得让小五赶快收拾东西。”季沁道。小五也是妖族,是幽水从北边带回来给她做婢子的,脸蛋挺漂亮,就是长着鹿角猫耳,季沁也闹不清楚她是什么品种,她好奇掀过小五的裙子,偷窥到一条羊尾巴,为此她还挨了一蹄子,养了两三天才见好。

徐幽水道:“这次换我去。”

季沁的手顿时一个哆嗦。

徐幽水温婉如兰的面孔微微冷了下来:“不乐意?”

季沁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好姐姐,我哪会不乐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看我多开心。”

季沁长着一张圆脸,皮肤白净,眼睛清澈,此刻顶着个欲哭无泪的笑脸,颇有几分蠢萌,让徐幽水又好气又好笑。

徐幽水知道季沁心思,但是也没打算惯着她,近些年都是她在照顾季沁,对她了如指掌,她翘翘尾巴,徐幽水就知道她想在哪个方向刨坑,季沁一身纨绔脾气,旁人对她无可奈何,徐幽水却捏紧了她的七寸,一治一个准儿,她怕她也在情理之中。

季沁正说着讨喜话弥补自己刚刚的失言,徐幽水听得满意了,这才将这揭过不提:“明日朝觐准备好了吗?”

“不就是走个过场,这有什么好准备的?若不是大管事突然有急事,这种上台面的事哪用得着我。”

徐幽水不言语,眉梢有些愁绪浮上来,她思索片刻,没有说话,只道:“我在定安门外等你,你朝觐一结束,我们就出发。”

“好。”

2.金银宴

周王朝国祚已有千余年,有每年召见工商界优秀代表的传统,民间称之为称为金银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因为每逢此时,商人为了彰显忠于王朝,会供奉上大笔的财宝,有时候是一座矿产,一件奇珍异宝,亦或者憨厚实在诸如季家,常年都是一叠金票。

今年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年,也是季沁代表家族参加金银宴的第一年,众人对于她身为季家弃子,被逼出俞州的事情也有所耳闻,拿不准对她的态度,索性没有几个人跟她打招呼,即便有,也一副幸灾乐祸的挖苦样子。

“我季家代家主说,季姑娘这次回去,若是不带着十斛东海鲛人珠补偿令尊突然失踪造成的损失,令尊就要在家族里除名了,本以为你已经出发前往东海,没想到还能在金银宴上碰见你,季姑娘可真是不慌不忙啊。”一个眼袋下垂的男人笑眯眯地说道。

季沁抬头一看,认出那人是大管家张常怀的弟弟张祺,这人按说是得不到金银宴邀请函的,只可能是替张常怀来参加的。她移开视线,懒得回应。

张祺却不甘心,继续说道:“恐怕季姑娘不慌,季少爷可没这般气度,我来帝都的时候,听说小少爷日日痛哭,嗓子都哑了,对了,季小少爷多大来着?两岁还是一岁?”

季沁皱起眉头。

张祺口中的小少爷,正是她的幼弟,当时大管家控制季家祖宅,她被逼出俞州,不许带走季家祖宅里的一针一线,并将她的幼弟囚在祖宅美其名曰的照顾,实则为人质,她弟弟才一岁八个月。

季沁还没开口,周围却像炸开了锅一般。

“东海鲛人珍珠,还十斛?张常怀和季仲穷疯了吗?!”一个白胡子老头一口茶水喷出来,“就算想榨干大房的私房钱,也不必把人往死路上逼吧!”

张祺脸色顿时不怎么好看。

大家交头接耳,压低声音小声谈论起来。

“鲛人一族自从上次东海海战之后,与我人族关系就降到了冰点,别说十斛鲛人珠,便是一颗都不会卖予我们人族。”有冷静的人附和道。

“只能拿钱向龙族买了。”

“龙族?龙族贪得无厌,又不缺奇珍异宝,小丫头那点私房钱还不够它们塞牙缝,更何况,龙族和季家……有仇啊。”

“我也想起来了,季老太爷曾经在东海海战的时候斩过龙,还断了东海最受宠的小公主的龙角……”

“龙族最记仇了。怪不得最近有人说季沁这孩子是季家弃子。”

“季家弃子之事,我听到却是又一个版本。”

“什么版本?这事还有别的说法?”

“季老太爷已死,季家无人庇护,龙族便思量着要报当初的仇,据说有龙族托梦给季家,要他们在今年八月十五前,必须献出一个季老太爷的嫡亲血脉来祭海,否则要灭季家一门……季家家主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奔走,结果突然失踪,季仲怕死啊,便想出了这么一个缺德主意,不拿十斛鲛人珠出来,便要给季家主除名,逼季沁去东海。(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不去东海,是不孝,去东海,是拿自己作祭品,死路一条。”

“你还漏了一条。季沁弟弟还在俞州,季沁若是不去,那便是那孩子被投海了。”

“季仲可真是毒啊。”

“季仲,季仲那种墙头草能顶什么用?这种生儿子没p眼的主意,一听就是张常怀想出来的。”这话虽然糙,却几个人点头表示附和,心有戚戚。

众人都是沉浮几十载的老人精,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张常怀的心思。他们同情地看向季沁,然后啧啧地看向张祺,如见秽物般连连摇头。

张祺脸涨得通红:“你们乱说什么,这是季家的家事,季沁她不过是个季家的败家子,我大哥和季二爷锤炼自家子侄,跟你们这群老东西有什么关系?”

一句“老东西”惹了众怒,有人正打算继续争执,却见季沁站起了身,周围慢慢安静了下来。

季沁容貌随了她母亲,一副和善无争好欺负的样子。她环视四周一眼,平静地面向张祺,神色不见丝毫惊惶。

“张常怀对我的种种行径,我念在我爷爷我爹的份上,都可以不计较。只是家中幼弟实乃我的半条命,所以有件事情希望你转告他。”季沁看向张祺,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凌厉,“——幼弟若是掉了一根汗毛,我断他一门生路;若是瘦上一分,我令他求生不得;若是怖畏渴饥无人问,我便送他一双儿女一人一条龙筋!”

季沁声音不大,却咬字清晰,掷地有声。周围却刹那间安静下来,只听见张祺气得粗重的喘息声。莫名的杀气从季沁身上朝四周扩散开来,张祺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季沁手上有龙筋,这是季老太爷传下来的战利品,龙族虽然恼怒,却也迫于东海海战后签订的和平条约,明面上无可奈何,但是私底下小动作从来不断。这龙筋若是出现在外姓人身上,按照龙族自大记仇的本性,怕是不灭一族誓不罢休,这一系血脉,九代之内,更是别想喘息繁衍。

季沁此人行事素来肆无忌惮,比纨绔还纨绔,说的事情肯定是会做到。

张祺吞咽一口口水,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

·

此时此刻,才上任不足一个月的小皇帝哭得正惨,这是大周的第三位女皇,却又是最年幼的一位皇帝,虚岁才满六岁。在寻常人家,正是伏在母亲膝前嬉戏玩耍的时候。大太监怎么也劝不住嚎啕大哭的小女皇,头发都炸了起来,招呼身边人去请晋王珩。

姬珩进门带来一股清凉的暮春寒意,姬青桐睁开红肿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哭嗝,怯怯喊道:“舅舅。”

姬珩随意点点头,他将手边的一叠奏章随手丢给大太监,弯腰抱起来姬青桐,大步走出了熏暖的寝殿,这才出声问道:“哭什么?”

姬青桐小手还在了自家舅舅的脖子上,顿时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干嚎起来。

姬珩面无表情看着她哭,一个字都不劝。

魔音灌耳般的折磨持续了小一炷香的时间,姬青桐这才觉得累了,慢慢停了下来,哑着嗓子解释道:“我又梦见母亲不要我了。”

姬珩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出一个哭嗝。

“好可怕,舅舅,今天晚上你抱着我睡好不好?”姬青桐立刻得寸进尺地撒娇。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疚。”姬珩微微一顿,“太师教过陛下了吗?”

姬青桐垂下头:“教过了。”

“那陛下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是说君子应当整日自强不息,夜晚也要警惕如同在危境中一样,不能有丝毫放松。”

“善。”姬珩点点头。

姬青桐咬了咬果冻般的小嘴唇,眼皮里上的泪水还在不断的外冒,却努力控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她绷出严肃的表情:“孤知道了,孤自己睡。”

姬珩冷凝的眸子浮现一丝暖意,而后弯腰欲把她放下来。

姬青桐连忙像小蛇一样缠在他的脖子上:“不要!再抱一段,到下一棵树再放我下来!”

一直耍赖让姬珩将自己抱到五福殿正下的台阶上,姬青桐这才跳出来,大太监连忙上前,帮她整理好十二旒,她挺起胸膛朝殿内走去。

·

太监通报过后,季沁埋头行了稽首礼,良久,听见小皇帝严肃地示意大家起身,这才抬起头来。

姬珩跪坐在姬青桐身侧,轻声提醒姬青桐下一步的动作。

季沁也正仰起头,从眼角余光偷瞄小皇帝,冷不防看见小皇帝身后一个仪范清贵的身影,她一愣,以为自己认错了,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人眉眼如覆寒雪,竟遥遥同她对视了一眼,季沁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立刻把头埋低。

这次肯定不会认错了……

季沁知道自己最近在走背运,却万万没想到能背到这种田地,连出门碰到前任这种小概率事件也能叫自己撞上。

她暗暗祈祷分手已经两年,姬珩肯定忘了自己,心中早已把耽误时间不能参加金银宴的自家大管事扎了无数遍小人。

姬珩目光落在季沁身上片刻,而后很快移开,并没有任何异样。

坐得离他最近的小青桐突然浑身一冷,她像是被吓到一样,抬头看了自家舅舅一眼,怵怵地坐端正了些,冕旒后的眼睛提溜乱转,不断回想刚刚是谁招惹到他了。

这些年相处的经验告诉她,舅舅平素冷淡自矜,很多事情都是漠不关心,但若是真动了真火,那情景可真是堪比人间炼狱,也不知道谁是冒犯了舅舅的倒霉鬼,反正下场肯定会很惨就是了。

姬青桐怜悯地摇了摇头。

她拍拍手,示意宴会开始,宫装女子们迤逦而来,有的捧上瓜果时蔬,有的摇曳起舞。

宴会过半,大家开始陆续捧着木椟上前献宝,季沁排在倒数第三个,姬青桐正与瞌睡虫斗争,困倦地瞥了她一眼,突然猛地挺直了身子。

她忍不住违了礼节,一把掀开了遮住她视线的垂旒,又仔细打量了季沁一会儿,奶声奶气地问道:“你叫季沁?”

“回陛下,草民正是。”

“晋州人?”

季沁顿时堆了一脑门的汗,她是俞州人,并不是晋州人,但是当年和姬珩相遇的时候,假借晋州富商的身份,苦苦追求了他许久,临分手,他也以为她只是晋州的一个暴发户。季沁深呼吸一口气,小心说道:“季家祖籍俞州,草民亦是俞州人。”

“那是孤记错了吗?”姬青铜歪了下头,眼睛无辜眨了眨。

季沁看她这副可爱模样,仿佛当心中了一箭,忍不住道:“您可爱得让我真不忍心否认。”

姬青铜捧起脸,冠冕上十二旒飞快碰撞着:“……呀,你调戏孤,这是犯上!虽然孤确实很可爱。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很像——”

“陛下。”姬青桐还没说完,被姬珩打断,他语调冷凝,带着不允质疑的气势。

小青桐和季沁同时一个激灵,两人对视一眼,姬青桐鼓着腮帮子不敢说话了,季沁则垂下头继续冒汗。

姬珩面向季沁,眸色冷凝如雪,几乎要将人冻僵,他礼节性问道:“还有其他事吗?”

季沁哪敢多说一个字,立刻摇头,捧上木椟中的金票,后趋退下。

太监在一旁唱礼:“俞州季家,献上金票二十张,——呃”唱礼的小太监突然顿了一顿,似乎遇到不认识的字一样,还伸手揉了揉眼睛,小女皇身边的大太监用力咳嗽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继续道,“圣手谭然亲手雕刻蛟血玉一块。”

姬珩微微抬了抬眼睛,手指拂过樽沿,不知在想些什么。

堂下顿时哗然。

3.失态

蛟血玉,顾名思义,是蛟血蕴养数百年而形成的玉石,其中蕴藏着这只蛟生前的些许妖力,佩戴在身上,可抵消一只成年大妖倾力一击,放入一条河系中,可保这条河道三百年平缓无患。(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蛟族生活在黄河长江流域,跟龙很像,也可以行云布雨。民间传说虺千年为蛟,蛟五百年为龙,蛟一族潜在河流湖泊,在王气压制下,鲜少出来活动,然而一露脸就定然是洪水泛滥,万里泥泽。斩蛟一直是一项危险度极高的活动,若无浩荡王气镇压,斩杀过程中,一时不慎惹得它露出水面,引得洪水肆虐,当真是得不偿失。

所以蛟血玉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再看季沁呈上的那块玉石,色泽殷红,隐有淡色鳞纹,竟明显是一块蛟龙之血蕴养的上等蛟血玉,作用翻倍,价格可抵得一座小型城池!

堂下众人小声议论了一番,张祺更是瞠目结舌,他只听他哥哥说过季沁手里私房钱不少,若是能够榨出来,能保他们几辈子锦衣玉食,可却万万没想过,蛟血玉这种东西,她竟然能够这般送出,这是多大的底气?

季沁的胖胖的邻座扬眉问道:“大侄女,你这滑头劲头不亚于你那爹,临献礼前才把蛟血玉加入单中,生怕我辈窥得?”

这人名叫赵一鸣,早年和季沁的父亲在生意上有些过节,至今依旧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季沁和赵一鸣关系却特别好,两个人品性相似,很有共同语言,竟然成了忘年交。赵一鸣妻子去得早,家里美妾成群,却只有一个女儿,掌上明珠一般,可是女儿却不喜老父爱财爱色,与赵一鸣关系极差,连带着看季沁都非常不顺眼。

季沁满脸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那是蛟血玉?我不知道啊,我娘过年时候随手扔给我的礼物,我嫌她小气来着,送我一个这么丑的玉佩。刚刚恰好记起姬……那位殿下他欣赏谭然,正好送了。”

赵一鸣一口老血噎在喉咙里欲吐不吐,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

季沁倒是没有一点把一座小城池送出去的肉疼,依旧笑嘻嘻的,她打趣赵一鸣:“甭跟我说你喜欢谭然的画?”

谭然人称圣手,据说他画的美人可以从画中一跃而出,稽首作礼,踏云而去,所以谭然的所画的花鸟虫鱼从不点睛,他笔下的怪石修竹更因风骨独特颇受推崇,但是在拉低王朝审美平均线的土豪圈,他理所当然不受待见。

赵一鸣闻言,立刻压低声音抱怨:“我那闺女喜欢得紧,我哪敢说个丑字。”

“我家幽水也对他痴迷得不得了,我一说丑,她就委屈地对着我憋金豆豆,怂得我赶紧改口美美美,买买买。(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季沁心有戚戚地点头。

“徐幽水还在你那?”赵一鸣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到。“年初有人说在极北之地见过她。”

“幽水没去过极北,她整年都在帝都,你居然不知道?”季沁诧异地看他一眼。

赵一鸣摇头:“她一向深居浅出,帝都没几个人知道她行踪,即便知道也不敢扰她,谁嫌自己命长。”

“瞎扯个什么,幽水待人极好,温柔得能掐出来水了,她名声就是让你这种人给造的,我一提让她找个伴儿,她就抹眼泪说早就嫁不出去了。”季沁气得瞪了他一眼。

赵一鸣手指抖啊抖地指着季沁,最终还是翻了个大白眼,岔开话题:“对了,你这次去东海,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几片鲛人鳞。”

“你要那东西干嘛?”

“闺女年底出嫁,压箱底的。”

“你闺女看见你做皮草生意都三个月没搭理你,你给她鲛人鳞压箱底,不怕她跟你拼命?”季沁抬眼问道。

“拼命就拼命,那小没良心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要真依了她就让她带着几幅字画和笔墨纸砚出嫁,那我真该抹脖子上吊了。”

鲛人鳞虽然找起来困难,但是以赵一鸣的财力,费上一些力气还是可以弄到的。季沁知道这是赵一鸣在故意欠她一个人情,这样到时候她真的被张瑞逼得不堪忍耐,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手帮她。

季沁拱手谢过,将事情应了下来。

这时候,小女皇端着酒樽,起身总结陈词,给予在座众人厚望,无非是一片陈腔滥调,但是她年纪小,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得特别舒服,众人竟然比往年听得要认真些。

姬青桐语罢,众人谢恩,姬珩便以陛下年幼为由,带着她离开了五福殿。

季沁感觉到姬珩路过她身边,衣袖带风,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

姬十六作为王室暗卫有些年头了,他人族血脉不纯,有一半的鹰妖血统,自出生就被丢弃,是姬珩看到之后,让人把他捡回来,后来他慢慢长大,模样半人半鹰,吓到不少人,自己也因此自闭,常常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姬珩亲自又去了极北一趟,俘获数只鹰妖,让他们教授姬十六控制身体的办法。在他眼里,姬珩对他恩同再造。

姬十六凭借鹰妖天赋,在暗卫训练中很快成为佼佼者,如愿成为姬珩的暗卫之一,跟随在他身边已经十年之久,只除了……那两年。所以,季沁刚一出现,姬珩情绪陡然生变,他立刻意识到那是谁。

他挂在房檐上,确定小陛下睡着了,姬十六立刻朝宫外赶去,发现姬珩不在房间,鹰瞳向四周一扫,便朝兰圃的方向飞驰而去。

姬珩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神色清冷的跻坐在竹亭里,不知想着什么心事,连衣袖被露水浸透都没有发觉。宫装婢子捧着外袍罩衫,站在远处候着,不敢近身伺候,周围没有掌灯,星河黯淡四垂,淡而飘渺的月光,像是一层白雾一样浮动着。

“殿下。”姬十六出声提醒。

姬珩睁开眼睛,神色淡而远:“青桐睡下了?”

“睡前闹着吃了两碗桂花甜羹,大太监怕她坏牙本不敢给她,她威胁吃了才肯睡下,还不许大太监告诉您。”

“下次拦下。”

“是。”

周遭又沉默下来,气氛像是浮在兰花上的月光般浓稠。

“……殿下?”

“季沁就是李言心,为何两年来一点消息都不曾探出?”他冷淡问了一句。

姬十六单膝跪下:“属下无能,自愿去邢房领罚。”

姬珩眸中翻滚着薄怒,闭眼遮掩下来:“罢了,她不愿被我找到而已,怨不得你。”

姬十六却垂着头,不愿抬起。他觉得姬珩陷得太深,情伤心肺,可是身为暗卫,不能劝谏自家主人,他斟酌片刻,说道:“季沁是累世豪门季家少主人,其母出身清郡李氏,家有幼弟,季沁为人肆意,纨绔,目无礼法,两年前她生了一场大病,日前才见起色。”

姬珩脸色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姬十六干咳一声:“原因不明,坊间传闻是她私自要和情郎定终身,结果被拆散,气得大病了一场。”

姬珩不再说话。

姬十六继续道:“……季沁身体刚有起色,季家家主突然失踪,管家趁机发难,季沁被逼去东海,欲寻十斛鲛人珠。”他谨慎斟酌言辞,“只是此事诡异,背后怕有蹊跷。”

姬珩又问:“她身边幕僚是谁?”

“一时无法查明,还需一些时间。”姬十六道,“但是今夜金银宴,隐约听见她频繁与友人提及幽水这一名字,兴许与她关系匪浅……”

姬珩本已平静的眸中顷刻怒气又起,如若滔天之势席卷,周遭空气都冷凝了几分:“立刻召谢沉峦见我。”

姬十六立刻如巨鹰一样后掠疾飞,转眼便不见行迹。

?

谢沉峦一身白衣,疾走过中庭,红色花树簌簌飘落,点在他乌发素衣之上。引路的宫装婢子趁着转弯的机会,悄悄偷看他一眼,立刻红着脸垂下了头。

兰圃竹亭中,姬珩披着外衫,他素来尚洁,谢沉峦却发现他衣袖被露水沾湿,衣襟被风吹得散乱,竟依旧不曾察觉。谢沉峦不由得心里一沉。早在姬十六查季沁底细的时候,他已经隐隐意识到一些事情,只是没想到这般严重,竟令姬珩如此失态。

疾趋两步,谢沉峦撩袍行礼:“殿下。”

“起身。”姬珩简洁说道,“速待人前往东台关,赶在季沁之前,封锁海眼。”

“是。”

“如遇徐幽水,就地斩杀。”

谢沉峦一惊:“徐幽水还活着,她不是早就因为背叛师门而被墨家处死了么?”他皱眉思索片刻,“您是怀疑,他和李言心的失踪有关系?”能够在暗卫两年的盘查之下抹去一个人所有痕迹,此等智谋,寻常人难以达到,如若真是徐幽水,倒是说的清楚了。

姬珩容颜冷凝,他半阖着眸子,淡淡解释:“言……季沁素来粗心,相处之时,衣食皆由我亲侍,绝无可能离开我两年不露痕迹。”

谢沉峦惊骇更甚,他垂下头,好一会儿不能出声。

姬珩出身极为尊贵。他是先女皇唯一的弟弟,皇室承载护国王气,子息单薄而且极易夭折。姬珩因为一直没有王气,被权臣厌弃,成年后被贬到不毛之地晋州,女皇懦弱,不敢多言,直至一再病危,才以女儿年幼,不能没有长辈照料为由,将姬珩接回。彼时姬珩已经彻底接收了晋州军,还有谢沉峦带回了失陷幽州的突骑兵和强弩兵,朝廷之中,无人再敢对他轻言。

姬珩性格清冷孤高,他年少起便孤身在九州游历,独身一人被贬后晋州之后,也能从容布局,谋略筹划,手段非常。谢沉峦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那双操觚染翰的一双手,会照顾一人衣食,可是他却已经亲口承认……

谢沉峦沉默半响,谨慎开口道:“殿下需要见她一面吗,属下这就将她带过来?”

姬珩沉默片刻,冷硬道:“狼心狗肺,不见也罢。”

熟悉他秉性的谢沉峦忍了笑意,起身告退。

什么不见也罢,分明是在等小姑娘主动投怀送抱,结果什么都没等到,要恼羞成怒了呢。

听十六说,那小姑娘送了殿下一块谭然亲手雕刻的蛟血玉?大手笔啊,果然是王朝顶级土豪。这礼物砸下来,纵要泡他,他也半推半就地从了。

4.封海令

季沁拎着礼服繁重的裙摆,飞跃上自家马车,对着茶水咕噜噜猛灌了一会儿,才感觉又活了过来。(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入口的茶水不烫不凉,像是算好了她这会儿会回来,放在那里备着。

马车里,徐幽水扶额叹息,“这是今年冬天北地的第一芽雪茶,看你这般牛饮,真如同嚼我心肝一般生疼。”

“北地雪茶?幽水若喜欢,我也在北地给你买个茶园子,咱自己种好不好?来年喝一半,丢一半。腻歪得看见它就心烦,再也不心疼。”季沁也不见怪,好声好气地说。

徐幽水掩唇垂眉笑了:“就你嘴甜。”她放下账簿,上前伺候季沁换下礼服,手指刚触上季沁袖子,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主母给你的血玉呢?”

季沁故作疑惑地摸索了一下:“真的不见了,是不是丢了?对了,你手怎么这么凉……”

徐幽水没理会她岔开话题的意图,垂下长睫,勾起唇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我的姑娘果真是长情之人,重逢才见一面,就送了谭然亲手雕刻的蛟血玉。当真旧情未了?”

“咦?幽水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季沁眼神一闪,立刻决定装傻到底。

徐幽水看她这副模样,反倒发作不得。她轻叹一声,抬手敲了下车厢。

“吾主吩咐。”冰块般的声音响起。

“加快速度,三天之内将姑娘送到路州城。”

马车外的人领命退去,徐幽水这才解释道:“那位殿下不是你能相与的,他日再见,离远些就是。”

季沁点点头:“只是送了个小东西而已,又没打算――等等,幽水早就知道他就是姬珩?”要知道,她也是今天在殿前才知道自己前男友居然是王朝那位赫赫有名的晋王珩。

徐幽水美目含笑地扫她一眼:“早知道又怎样?你前两年病成那副模样,还想垂死病中惊坐起去撩拨美人?”

季沁连忙举手示意投降,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徐幽水轻哼一声,放过了她:“姬姓皇家偏执刻入骨血,都是疯子。你当年玩弄他感情,最后能平安无事分开已是万幸,万万不可再接近他。”

季沁立刻委屈道:“冤枉,纵使如今感情灰飞烟灭,我当时待他也是真心,谈何玩弄?”

“真心?哼。”徐幽水眯了眯眼睛,“还得我提醒你,你和他相好之时,还在俞州养着一个――”

季沁大眼一瞪,模样呆滞。(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大病两年,很多记忆都时断时续记不分明,徐幽水一提醒这个,她脑子里居然开始模糊浮现出一个小美人的面容,季沁嘶了一声,纠结地捂住脸:“哎呀要死要死,居然还真的做出过这么渣的事,不可能啊我以前那么差劲?……”

徐幽水见她这副模样,反倒心情好了些,歪头瞧了她一阵,笑了:“不然你以为你身负纨绔之名,纯属空穴来风?”

季沁忧郁:“我以为我就是个单纯的败家子来着。”

徐幽水揉了揉季沁的脑袋以示安慰:“出了帝都将我放下,我有急事不能陪你,东海一行,你自己小心。”

“幽水真不和我一道了?”季沁眼中含喜,却故意依依不舍地拿脑袋蹭她的手。

“你且听话,我很快去找你。”幽水正色道,“……别以为我不在你身边,就可以尥蹶子撒欢,若是我听见你不知收敛,仔细你的手心。”

季沁连忙正襟危坐,面色戚戚地连连点头,乖顺无比。

?

商队护卫接到的是徐幽水的死命令,三天赶到路州城。一路上无论季沁怎么撒泼打滚,威胁骂娘,护卫都不为所动。

季家商队的马是王朝驿站里用顶尖的改良飞马,仅次于军马,翅膀已经只是摆设,但陆地疾驰的时候每个时辰也可行三百里,就是抗颠簸能力差了些……

由是,季沁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脚都是哆嗦的,似乎下一刻就会瘫软在地。

东台关戒备森严,城墙高耸入云,是东海最大的海眼所在地,海市的地点就在此地,海市是方便人族和水族交换物品自发形成的集市,而后规模越来越大,只能由官府出面维持秩序,因此逐渐形成了东台关,王朝常年驻兵在此。东台关每月初一十五开放,其余时候一般大门紧闭,只能远远听见士兵操练的声音。所以等候海市的客商们一般都居住在距离东台关最近的路州城。

此刻,路州城正人声鼎沸,像是被泼了一瓢冰水的沸汤。

“海市要暂停?东台关一个月内闲杂人等不得进出?”

“白羽卫刚从这里过去,肯定是真的。”

“哎哟我那新鲜的琼浆果,等一个月烂得连叶子都不剩下了……”

“嘿嘿嘿正好便宜卖我几个呗。”

刚下马车的季沁也被不远处的城墙上告示吸引了目光,告示的刚贴上的,拎着浆糊桶的皂吏还没走远,正被几个人拉着问东问西。

小五头发边的雪白的尖耳朵动了动,一字不漏地将周围人的谈话听了进去,略微整理一下,回身禀报自家大小姐。

“女皇命令谢沉峦率领白羽卫与东台军进行军演,海市暂时关闭一个月。”

“谢沉峦?”季沁皱起了眉头。“他是谁?”

“晋州白羽卫将军,素有‘姬庭玉树’之称,是这两年才崛起的一位新贵,听说是他和他的妹妹是从沦陷的幽州逃过来的,后来又乔装打扮潜回幽州,两年前带回了前幽州强弩兵和突骑兵的残余主力,和晋州军整合,并称白羽卫,是那咳咳……的得力手下。”小五回答。

“白羽卫擅长陆地作战,突然来和东台海军搞什么兵演?”季沁道。她觉察出此事不合常理,可却也来不及细想。招呼小五道,“备马、更衣。”

“你做什么?”小五问。

“趁着他们人疲马乏,我们混进关口。”

?

季沁穿了一身朴素的衣裳,头发束起作男儿打扮,她站在戒备森严的关门前,面对军容肃整问自己要出入证件的白羽卫,往袖子里摸了半天,掏出来一张银票,笑眯眯地问:“小哥哥,这个行不行?”

“不行。”白羽卫认真地回答她。

土豪当即误会了,立马又掏出一张数额灿烂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的金票:“小哥哥,那这个行不行?”

白羽卫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却忍不住瞟了一眼,但是也仅仅是一眼,随后就坚定道:“不行。”

季沁咦了一声,还要继续从袖袋里掏东西,冷不防那白羽卫上前半步,疑问道:“你是季沁季姑娘吗?”

季沁满脸诧异。

年轻士兵不待她回答,心中已然笃定,他敛眉低目,稍稍收敛了大嗓门,像是生怕唐突到她:“季姑娘请随我走一趟,我们谢将军想见你一面。”

季沁眼皮顿时一跳。

?

谢沉峦并未驻扎在东台关,而是宿在路州城的一处私园之中,园中回环曲折,潺潺流泉隐于花木扶疏和嶙峋怪石之间,季沁被管家一路引来,垂着眼睛一直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行至一处别院,季沁突然停下了步子,对管家道:“此事不妥,还望老管家同谢将军知会一声,季某远道而来,没有空手的道理,还是让我前去备好礼物,他日再来拜访。”

老管家正要挽留,她示意小五,转身欲走。

“季姑娘远道而来,未曾拜访主人,便欲离去,这于礼不合。”一道嗓音遥遥响起,嗓音温润带笑,即便是这般直白的斥责,也不会令人不喜。

季沁停住步子,头也不回:“此处主人身份尊贵,季某不过一个身处末流的商人,不敢再上前,只怕污了那位的眼。”

“殿下并未来此。”

“我弟弟说,骗人鼻子会变长的。”

据她所知,她赶到路州城的时候,白羽卫也不过前脚刚到,此刻正是两军交接的关键时刻,白羽卫又是长途行军,必定人疲马乏,她这才有了抢先混进去的想法。然而临到了东台关,才发现白羽卫已经分拨休整,并火速接管了东台关外防,即便是谢沉峦亲至,东台关军队也不会这么给面子,除非……

可恨她一开始只觉得不对劲,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如今终于明白怎么回事,结果半只脚已经进了人家的圈子里。

那声音低笑一声,态度依旧:“如此,在下倒是应该重新斟酌言辞。”

季沁已知既然这位已经现身,她也走不脱,索性回过身来。

谢沉峦正一身素衣,立在斑驳树影下,果不复外界盛传“玉树”之名,他笑意盈盈地望着季沁,眉目柔和,温雅得不像是个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

季沁无奈道:“只是季某还有一事不明,望谢将军赐教。”

“赐教不敢当。”

“为什么东台关门口站岗的士兵笃定我是季沁,让我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说过,季姑娘性格直率,最爱以钱服人。”

侍立一旁的小五嘴角一抽,想笑又不敢笑。

季沁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任性,谁不服她,她便用银子砸到人家服。当年她和姬珩在晋州的时候,晋州名门贵女们没一个待见她,结果她硬生生用银子砸到这群贵女软在一旁娇语盈盈地奉她为“画眉相公”。同俞州那些直接称呼季沁为相公娘子的男男女女一般无二。

谢沉峦知道季沁这是已经放弃挣扎,抬步在前边引路:“季姑娘这边请。”

季沁一脸生无可恋。

前男友设计要求见面一般是为了什么事?

一是复合。

二是羞辱。

姬珩那厮性子颇为糟糕,以前吵架都从来不会先道歉,似乎可以明白地排除一个答案了。

5.条件

谢沉峦和小五不再跟来,季沁只好沿着路独自往里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这处别院景致和外边的精细讨巧不相同,布景大开大合,进门正中便是一棵挺拔的梧桐古树,郁郁参天枝繁叶茂,树干足有三人合抱粗,季沁绕过古树,一眼就看到了姬珩。

姬珩身着一身晨服,脸上带有倦意,乌发黑如鸦羽,随意散开,在晨间散碎的风里上下起伏着,他低垂着眼睛,正随手拨弄着手边琴台上一架蕉叶琴。

季沁见他这会儿应该不想搭理自己,索性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坐垫坐下来,撑着下巴打起盹儿来。

半响琴声突然停了,季沁猛地睁开眼睛,才发觉已经日上中天,阳光明显燥热起来。

她眯眼伸了个懒腰,一抬头,正对上姬珩的眼睛,满脑子瞌睡顿时吓走了七七八八。

姬珩有一双尤为漂亮的眼睛,他眸色很淡,像是浅色的剔透琥珀,又如覆雪的荒山,因为鲜少有情绪波动,静极生冷,总是高远难以亲近的模样。

“怎样?”姬珩突然出声。

季沁眨眨眼睛:“心……咳咳殿下,咱没那天赋就不强求了,好好的一位公子,弹琴跟野猫挠门似地――”她话音未落,只听见头顶茂密的梧桐树冠里传来一声闷笑,季沁奇怪地抬头张望起来。

姬十六瞪了身后的小暗卫一眼,暗骂一声青瓜蛋子。不过回想起刚刚的音律,他情不自禁揉揉耳朵,颇有些后怕。瞬间理解了为何殿下虽然与大宗伯对谈礼乐不落下风,但是却鲜少亲手司琴。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姬珩倒没有觉得被冒犯到:“我问的是你的身体。”

“我身体?我身子很好啊,能蹦能跳。”

姬珩闻言不再说话,他低垂下眼睛,又翻看起一边的琴谱。

季沁补了个觉,精神爽利了些,骨子里的老毛病又犯,他越沉默不想搭理她,便越想撩拨他说话,见他晨服依旧未换下,端正跻坐的袖角微微泛了褶皱。便凑上前问道:“你到现在还没用膳食?”

姬珩点头。

季沁从袖里摸索了一下,掏出小五给自己准备的装零嘴点心的小绣包,递了给他。

姬珩看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接。

季沁立刻想起了皇室繁琐的规矩,自己拎了一块填进嘴里:“没毒,你放心。”

姬珩这才道:“未净手,不洁。”

季沁闻言干脆的放下点心包。

可是姬珩眼神依旧没从她身上移开,季沁想了想,自己拿起一块,犹豫着朝他的方向喂了过去,姬珩这才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季沁手举得酸疼,刚要撤回,冷不防姬珩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季沁整个人身子朝前倾,险些要栽到他身上,她连忙扶住琴桌,这才没扑进姬珩怀里。

姬珩松松垂了眉眼,将最后一块点心含进口中,这才松开了季沁。

“我说心肝啊,您下次什么心事,能不能直说?总叫我猜,猜不着又生气,你这是跟我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季沁抱怨。她精神一放松,以前对他的称呼又从嘴里溜了出来。

姬珩眼中有了些许暖色,他伸手想碰碰她的头发,季沁下意识地躲开,姬珩手一僵,勉强收回,冷淡道:“你若听话一些,我岂会故意为难你?”

“你这话就没道理了姬珩,你挡我不让我进海眼,我弟弟还掐在张常怀手里,这事情可不是为难的程度了。”季沁皱起眉头。

姬珩冷冷一笑:“你弟弟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

“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是好好的吗?”

姬珩神色更冷,他霍然起身:“你要进海眼我不会同意,但你若愿意,我可以帮你处置季家事宜。”

“家族内斗,皇室插手不妥,会有世家豪门置喙。”季沁已然没了兴趣,心中盘算着别的办法,心不在焉道。

“一切有我,你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季沁抬头问:“什么?”

姬珩清浅的双眸不辨情绪:“我要你的胎珠。”

季沁一直带着的浅笑僵在了脸上。

胎珠这东西其实并不值钱,只是她母亲出身清郡世家,清郡李氏有以婴儿脐血点入贝中,秘法润养胎珠的习惯。胎珠自孩子满月便和他形影不离,只有在订婚之后,会交给夫君或者妻子保存,以示夫妻甘以性命相托。

换言之,季沁若是给了胎珠,就等于私定终身。

季沁想了想,认真问道:“你是不是也想甩我一把过过瘾?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你心里有怨气是理所当然。胎珠虽然是死物,但夫君却不能乱认。”她沉思片刻,提出了个折中意见,“要不我赔你几箱金子,你开价。”

·

小五看了季沁一眼,回过头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季沁斜她。

小五举手求饶:“大小姐,你别瞪我,我可没有往那位殿下脸上砸钱,以至于直接被气恼的主人家赶出来。”

谢沉峦送她们出来的时候眼神都是飘忽的,还偷偷向她打听她家大小姐做了什么惹得他家殿下那么生气。

“这世上这么多事情都是能用钱解决,可他偏偏要跟我提旁的东西。”季沁也有些心恼。

小五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勒马止步:“小姐,商行客舍到了。”

季沁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小五,“还有一桩事情,你交代下去办了。”

“您吩咐。”

“路州暂居的商人,若是不能参加海市而又着急贩卖货品的,让商队把他们的货品都买下来。此事既因我而起,没有让不相干的人陪着遭罪的道理。”

“这得一笔不小的银子啊。”小五心算了一下,觉得商队只怕难以支撑。海市规模比一般集市要大,而东台关兵演不知道要持续多长时间,商人肯定会愿意将一些不易存放的东西售给季家商队,自己落得清闲,只怕自家商队吃不消这么大的亏损。

“钱不够就从帝都调。”

“额,那怎么跟大管事说?”小五问。

季沁抬起清亮的眼睛,一副无辜的表情:“还能怎么说,就说我闲得无聊,想败个小家,问他要点银子花。”

小五扶额,彻底无言以对。

6.大雨

不过方才进入六月,路州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自昨日半夜起,到清早起来,没见一丝减弱。[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风卷着雨水,重重地锤在地上,每一截水段都像是一枚钢钉,砸得人头顶后背发疼。

姬珩的行程并未被打乱,他正观看东台关海军练兵,鼓舞士气,为接下来的兵演做准备。

此时,不远处入海口附近,有水族冒出了个脑袋,光明正大的偷看,一边看,还一边用生硬的人族语冷嘲热讽。

“这种花拳绣腿连爷爷的尾巴壳都敲不碎。”

“嘿嘿嘿那几个小兵的拳法不错啊,只可惜看着八成是他们师娘教的吧?”

“呸,他们哪有师娘啊,他们人族的漂亮小娘们都被我们抢了,他们都没有媳妇了哈哈哈哈。”

东台关士兵早已见怪不怪,人族和水族盟约早已摇摇欲坠。水族经常派些虾兵蟹将在海边骂街,若是遣人去他们守关龟将处询问,他们却死活不认账,只说这些是不在海籍的黑户,他们管不住。而且这群海货们在水里窜得极快,死活不上岸,很难逮住他们。

东台将士们气恼不已,却也没个办法。

姬珩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起身拿起台上一杆青沉枪。谢沉峦为他撑伞跟了上去,然而狂风卷着暴雨,伞跟本就是个摆设,谢沉峦刚要换个方向,却见雨水在距离姬珩一寸远的地方无声消失,他周围似乎形成了个无形的屏障,衣袖和头发没有沾湿分毫。

谢沉峦一愣神,已落后他三步之遥。

姬珩在白雾般的大雨之中侧耳辨认片刻,手中银刃青沉枪飞射而出,如同一道银芒一般隐入大雨之中。

突然听得一声闷哼,那只刚刚骂得最厉害的黑螯虾兵突然跌到海面,众人定眼一看,只见一柄青沉枪从它一只眼中刺入,另一头直接从它坚硬的头甲中钻出,银色的刃光带出些白惨惨的东西,正是那黑螯虾兵的脑子!

其余几只臭鱼烂虾见此情景,嗷了一声,潜回海里逃了个无踪,连尸体都不收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周遭沉寂片刻,东台关士兵们立刻暴发出一阵欢呼声。

“这群狗娘养的玩意,骂,还骂啊!”

“反正那老王八说了,这是黑户,杀了也无所谓。”

“哎哟,快快把那黑螯虾兵给我捞出来,我今晚炖海鲜给你们加餐。”白羽军的厨子看见自家殿下一枪了结了远处那只虾兵,立刻着急了起来。

“老灶头,你可真给咱将军节省啊,连这玩意你都要炖了给弟兄们吃,不怕把弟兄们毒死?”

“呸,你个没见过世面的旱鸭子懂个什么,有我独家烹制秘方,再加上香料,抹上盐巴,这只大虾清蒸出来要是不好吃,我白给你开三天的小灶。”

“说好了啊,要是弄出来好吃,下次这群虾啊蟹啊再冒头骂街,咱也学殿下一样他闷棍,好好开个荤腥。”

“就是就是。”

一旁听见的东台关守军顿时用看奇葩的眼神看着这群白羽军。只听说有穷凶极恶的妖族会生吃人族的战俘,没想到这群人族还要清蒸水族的尸体来吃……呕,简直是比妖还妖啊。

看着姬珩极远距离,一枪令一只壳厚如墙的黑螯虾兵毙命,东台关将军脸上敬佩,可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丝复杂,跟随而来的路州州侯和刺史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惋惜。

可惜啊……

从皇室的继承顺序上来讲,女皇年龄尚稚,其实姬珩比现任的女皇更有资格继承皇位,但是姬姓皇家的皇位,要求的不仅仅是才能和谋略,还需要王气。

王气是皇室与生俱来的力量,有人的觉醒的早些,有的人觉醒得迟些,但是都会在成年之前觉醒,只是或强或弱,强者举手可令妖魔匍匐化为飞烟,可保境内海晏河清百余年,弱者也可庇佑一方水土不受侵扰。

但是姬珩,却是一丝王气也没有。当真令人……惋惜。传闻他年少之时常常在九州游历,踏过北地的雪峰和南疆的泥沼,孤身闯过妖族的圣都,一剑斩过长江恶蛟。受过的磨练早已超过同龄人。只可惜……

当今女皇姬青桐,终究是年纪太小了,王气觉醒虽早,但是心性不稳,护佑不全,否则也不会有水妖敢在入海口露头。

姬珩回身,缓步返回来处,他看着众人脸上面上神情,说道:“今年秋,我会陪陛下入王陵锤心养气。”

“陛下圣明,殿下英明。”

若是小女皇能经受得住王陵考验,王气能提升三分之一,兴许边境不会再如此吃紧了。众人心中稍稍安慰了些。

姬珩不再言语,用心看士兵操演,他回身吩咐谢沉峦:“若近日有人欲强闯海眼,即刻关入水牢。”

谢沉峦当然知道有人指地是谁,躬身称是:“那若是她要见您?”

“不见。”

雨水依旧极大,天地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厚重的白雾。

谢沉峦瞥了一眼不远处侍立着的姬十六一眼,姬十六朝他点了点头,正印证了他的猜测。

自家殿下这些年越发寡淡冷清,这种事情都不再亲自动手。即便是一只嘴贱的黑螯虾兵,也并不值得他亲自出手。那只有一个解释了。

殿下他,怒气还未消啊……

谢沉峦捏了捏鼻梁,想起昨晚那份搁在他案头的书信。

――晋王珩在放逐期间,因愧疚而爱上隐姓埋名的季家女季沁,私自决定成婚,熟料成亲当日,季沁突然失踪,暗卫派精锐十三人百般查询,无一所获,已经两年不被允许返回帝都。熟料今年金银宴,季沁突然自己现身,然而却记忆混乱,不认夫君――

谢沉峦看到这段话,才恍然大悟。

礼殿的玉碟上,殿下已有婚配,但是却未曾有人见过主母,原来竟然是这样。

怪不得他家殿下恼怒,这事搁谁身上谁能忍。

要怪也怪那嘴贱的黑螯虾兵,骂什么不好,骂人家没有媳妇,这不是正戳人痛脚吗?死得不冤,清蒸也不冤。

?

季沁看向东台关方位,心里有些阴郁。姬珩不肯答应,她即便强闯,也没胜算,按照他脾性,真惹得他真恼怒了,还是她自己倒霉,她不要做这蠢事。

小五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悄声唤道:“大小姐。”

“怎么了?”季沁问。

“额……俞州有信来。”

季沁猛地皱起眉头,连忙夺过那封信。信纸刚一展开,就有一撮头发从里边掉落出来,季沁拾起,轻轻一捏,顿时明白了过来,怒火即刻席卷开来。

季沁她爹娘都忙。所以季二从生下来就被扔在季沁身边,是季沁亲手养大的,对他呵护纵容,百依百顺。

季二年纪还小,只有一岁八个月,他在头顶扎了个冲天辫,软软的摸起来特别顺手,季沁最喜欢揪着他那根辫子同他玩闹。她看着手中那撮头发的颜色,心里确实是季二的头发无疑,而更让季沁恼怒的,却是这头发并非剪断,而是被生生揪断,有的连着发根,有的崩断扭曲。

季沁不敢想象她那还不满两岁的弟弟到底经历了什么,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继续看随着头发而来的那封书信。

信的内容倒是和以前一样,他说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催促她快些拿到鲛人珠,否则季二性命堪忧,这次的这些头发,只是警告。

“大小姐?”小五看到她神情,忧虑地问了她一句。

季沁摇摇手,示意自己无碍,她指了指掌心的散发,“你先替我数数,这是多少根头发?张常怀这般警告我,岂能不好好记住。”

?

张常怀是季家老宅的大管家。他本是季老太爷手下家将之后,父母双亡后,被季老太爷带回季家抚养,后来成了季家的大管家,掌管季家诸多事宜。季沁的父亲对张常怀信任有加,使得他手中底牌颇多,以至于当他出手将季沁逼出俞州之时,她竟一时也无法抗衡,也是典型的被爹坑到无力回天。

张常怀此人,狡猾、阴险、但却又忠诚而愚昧。

因为季沁是个女人,所以他极端不满季沁是家主之位继承人的事实,觉得那是对季老太爷的玷污,甚至会让季家从此落魄。为此,他不惜趁季沁父亲失踪之际,下狠手直接除掉季沁,顺便解决龙族威胁,一举两得。

季沁是知道这位大管家的心思的。

所以她离开俞州之时,对于季二的处境很放心。季二是张常怀眼中名正言顺的小主子,张常怀绝对不会对他下狠手,季二在老宅中,甚至远比跟着她更安全得多。

然而手中那些头发,仿佛重重地打了她一个巴掌。

7.锻造之争(一)

此刻,千里之遥的俞州。(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张祺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水,他想象着季沁收到那封信气歪鼻子的情景,就只想爽快的大笑起来。

金银宴上季沁威胁他那一幕,他现在想起来还异常郁闷。这次终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他哥哥还是太优柔寡断了,对季沁留足了余地,明明她弟弟季二在他们兄弟二人手里,他们掌握了足够的主动权。季沁敢妄动,季二死,她敢不听话,季二死,她再敢威胁他,还是季二死。季沁现如今无论如何都只能投鼠忌器,悉听摆布。

可恨他在金银宴前竟然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平白无故被季沁吓了一回,成了众人的笑柄。

这次正好趁着他哥不在老宅,他也主动做出一点成绩来,免得他哥总是骂他不学无术。

张祺低头又轻啜了一口茶水,只觉唇齿留香。

家仆进来禀报:“管事,大管家来信问,小少爷最近如何?”

张祺不满地嘟囔:“不过一个已经没了靠山的奶娃娃,也劳得兄长如此费心,三天两头来信过问……罢了,和以前一样回复他吧。”

“是。”

“对了,兄长有没有说,这次的生意谈得怎么样?”

“大管家说,此次寒方城守军欲购环首刀三千,最近他还和白羽军的采购见过面,很快又要敲定一笔大单子。”

张祺喜形于色:“甚好。我就知道我张家锻造术能让他们一看就走不动道!”

张家虽然是季家的附庸,但是却是有自己的生意的。而且张常怀的父母于季老太爷有恩,因此凡是他的生意,无论是季家主还是季沁,不仅退避三舍,还多有帮补,所以张家的锻造生意成长很快,不过二十多年,已经抢占了王朝民间三成的成品铁器市场。

张常怀此行,就是为了让他家的打制的兵器能被军方接受而前去游说。意义非常重大。

此时的张常怀,还不知道自己的蠢货弟弟做出了什么样的蠢事。

?

季沁行事极肆意。

这样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在捧着弟弟被揪掉的小尾巴辫的时候保持克制、隐忍。也绝对不会因为身处险境而就任由别人往自己脸上扇巴掌。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她在何时何地都能拥有着极有效率的拉仇恨技巧,以至于让人忘记了她才是真正的出于劣势。

张祺的威胁信寄到的第三天,一个高大黑壮的道袍大汉被人请进了路州季家商行的客舍。

当天下午,帝都的季家商行大管事联系地官小司徒,高价买下王朝布告镜的二十天的置顶位置。

王朝布告镜一开始是为了在战时能够及时传递信息,而从妖族偷渡过来的蜃镜碎片,由能工巧匠加工成了九面巨大的镜子,一面在帝都,八面在其余的八州州城,统称为布告镜。若有战事,便通过布告镜生成消息,其余布告镜也会同时显现。

后来战争结束,布告镜开始传递些普通消息,有时候是律法更张,田税变动,官员调动,偶尔也有财大气粗的世家豪门租借布告镜位置,发布自家婚丧嫁娶的消息,这些消息一般由专门负责的小司徒统一整理发布。每逢布告镜更新,总有专人负责誊抄。这些誊抄稿在茶楼上卖的极快,是王朝传递信息最快的手段,早上发布的消息,中午就可以传遍九州。

当然,也最贵。

置顶位置更是最贵中的最贵。

季家商行在王朝的布告镜最贵位置发布的文章,却并非自家商行主人家的婚丧嫁娶这些重要的事情,而是一篇锻造技术论文,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

――“我并非针对谁,我是说,王朝境内所有的锻造术,都是垃圾。”

此文一出,除了沦陷的幽州外,其余几州锻造起家的家族,大大小小的铸造师都陷入愤怒之中,他们摩拳擦掌,一边呼吁家族、朋友自发抵制季家的一切商行和货品,一边联合同行要去跟季家家主讨回公道。

愤怒的情绪发酵了五天,新的通告取代了原来的论文,然而依旧是季家商行发布的,态度也依然嚣张得力透纸背,归根到底还是一句话。

――“那个不服来,就来路州,正面刚,谁怂谁是孙子!……还有,俞州张家恕不接待。”

此言一出,众怒更甚。现在不仅是铸造师们,连一些素不相干的人都觉得季沁此举着实狂妄,若是刚胜了还好,若是刚败了,便是毁了当年季家老太爷一世英名。不少人都摇头叹息,也有人坐等季家的笑话。

第二天早上,各地的茶楼早早就坐满了人,等着跑腿的小二将布告镜上最新的消息带过来,小二刚气喘吁吁地捧着誊写手稿跑来,手上的东西就被一身手矫健的汉子抢走,那汉子一看就是常年待在炉边,脸都被熏得黑红,他抢了手稿,潦草看了几眼,嘿嘿笑了起来,索性站在桌子上,大嗓门嚷嚷了起来:“霍家发通告了,说他们要去路州!”

“真的?快说详细些。”众人催促。

小二这才发现今日茶楼内来了不少魁梧汉子,有的葛巾麻履,有的穿金戴银,但是无一例外,都是体壮,脸色红得发黑。

这些人一听霍家要去路州,脸上都露出松快的神情。

“谁去?是霍家主吗?”又有人朗声问。

“不是。”

“霍少爷也可以呀。小小蠹虫,犯不着让霍家主亲自出马。”

“……也不是。”

“那是谁?”

“……霍老。”

众人一听霍老要去,刚刚还喧嚣不已的茶楼都诡异地陷入了沉寂。

霍家是令人尊敬的锻造家族,已经沉寂了多年不曾显露,这种家族不经常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他们一心只想钻研锻造术。而尤其是霍老爷子,为研制专门克制妖魔的神兵利刃耗尽心血,终于铸成一柄斩妖刀,手握此刀,杀妖如有神助,但是霍老爷子还是不满足,耄耋之年选择闭关,希望能找到更好的方法。

这可是霍老啊。那些不看好季沁的人越发得意起来,霍老一来,即便是再嚣张狂妄,也得起身以晚辈之礼相迎,若是不能让霍老满意,被骂个狗血淋头也是轻的,重则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在行业立足。

“……我本来不想大老远去路州,太耽误我生意,但是霍老要去,这可真是让我纠结。”

“嘿,你纠结去吧,反正我得去,见霍老一面,我能吹嘘下半辈子。”

“算了,去!非去不可!”

果不其然,霍家回应之后,其余的锻造家族,有名的铸造师纷纷回应,一时间整个布告镜几乎被“锻造之争”事件屠版,即使是平素里穷得叮当响,也要在布告镜上买个豆腐块大的位置,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即将到达路州城的时间,以彰显骨气。

路州城,再次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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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州州候此刻的心情是崩溃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人多的时候纷争更多。路州偏远,人少,平素只用重视边防,其余都是小事。每逢初一、十五的海市,免不了鸡毛蒜皮的一些冲突,但是也好控制。总得来说,他这个州侯,当得还是很清闲的。平日里办完公务之后,还有时间赏花遛鸟,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然而,这份清闲在这个月被彻底地打破。

先是白羽卫和东台军的兵演,本来说是白羽军谢将军过来,熟料最后来的竟然是晋王殿下,他一边劳心劳力地伺候着,一边还得警惕那群因为参加不了海市的商户偷偷往衙门口扔臭鸡蛋。

也亏得季家那个脑子时不时抽一下的大小姐季沁在这里,好巧不巧的这位大小姐脑子恰如其分地抽了一下。她花了大笔银钱买了海市商人的那些不易存放的货品,海市商户欢呼雀跃,纷纷拍拍屁股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路州城终于平静下来,州侯他老人家还来不及喘口气,谢谢这位季家小姐,结果这位大小姐的脑子,嘎嘣就抽了第二下。

几日内,路州城就就涌进了数百肌肉虬结,虎背熊腰,一看就生人勿进的强壮汉子。听幕僚说,这些还仅仅是个开始,还有更多的人尚且在路上,不顾路州雨势正急,气势冲冲地往路州杀来。

若是每年的征兵时候,州侯看见这场景,一定欣喜无比,然而人生苦楚之处就在于,错的事件遇到了对的人。

州侯撑着伞,风雨飘摇地站在街上,寥寥感慨着人生,被来来往往的壮汉撞得七零八落,耳朵更是被吵得近乎耳鸣。

不远处,有些一向不和的锻造师们吵架的、打架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铁花的味道。还有明目张胆违反王朝律法携带管制兵器,在吏人眼皮子底下比划谁家的刀更快的。

近旁,自家幕僚正捧着小本子,预估着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目前明确在布告镜上表示会近日赶来路州城的锻造家族有十二家,预估二百余人,还有一些没有在布告镜上公布行程的就直接赶来的锻造师,预估有个二百余人,虽然不多,只有四百人,州城能够负担,但是……按照以往各州百姓的习性,闲着没事凑过来看热闹的,估计也得来个五六百人。这一千余人的衣食住行,户籍盘查,治安调解,都得提前安排,州衙的人手严重不足,大人提前去趟东台关借点兵吧,大人?大人听见了吗?。”

路州侯不想回答,此刻他的内心寒风过境,一片凄凉。

他只盼望那位季大小姐,脑子千万不要抽第三次了,他当真承受不起……

8.锻造之争(二)

然而若是说路州此刻心情最凄切的人,却莫过于季家商队领队。(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小五的尖耳朵一颤一颤地在整理账簿,一撩眼皮就看见领队蹲在墙角,似乎自带寒风瑟瑟的场景,惹得周围温度都低了几分,她呲呲牙,问道:“领队这是怎么了?”

领队正咬着半个琼浆果,闻言抬头看她一眼,瞥见她手中账簿,心中又是一酸,险些鼻涕眼泪一齐流下来:“老夫没用,老夫对不起老家主,大小姐买回来的东西,老夫只能看着它们摞在房里生虫子。”

小五顿时恍然大悟。

季沁为买下海市商户手中货品,砸进去了起码三万余两白银,买入的尽是一些不宜存放的东西,在平常人看来,这和把银子往海里扔没什么两样。而季沁的本意,也却是就是直接扔银子而已,然而……

小五忍着笑递过去了一条帕子:“领队醒醒,这琼浆果可不能多吃,比烈酒都醉人。来人,给领队灌一碗醒酒汤,然后带他出去看看街上场景。”

“唉,诶?”

宿醉几日的领队迷迷糊糊地被犬妖兵拎到了街头,雨水浇了一脸,他顷刻清醒过来,发现街上与前两日清冷的场景迥异。从街头到巷尾,都充斥着热闹的嗓音,打招呼的,吵架的,骂娘的,日爹的,噢还有想干季家八辈祖宗的,发誓从此不买季家一文钱东西的,一声声嘈杂得他耳朵疼。

在领队看来,那些不是骂声,而是铜钱碰撞,金银和鸣。

“阿嚏!”领队猛地打了个喷嚏,彻底清醒过来。他急忙从犬妖兵手里扯过自己的腰带,随意抹一把脸,连声吩咐起来,“大墨子!快去收拾一间屋子,银柱把库房里的东西挑选样品,小首,小首呢?你最机灵,赶紧去城外雇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包吃包住一天一钱银子。快快快!都给我动起来!”

“领队你着急个什么,你先听听街上的人是怎么说的?宁愿饿死也不买季家一文钱的东西。大小姐不知怎么得罪他们了,这些人都是来路州找大小姐兴师问罪的。”大墨子打着瞌睡,懒洋洋道。

领队恨铁不成钢:“你们这群蠢货!你家隔壁有人打架,你正好闲着没事,想不想出门看看?”

“肯定想啊,但是这跟大小姐在布告镜上和别人对骂有什么关系?”

“打架那家门口正好有人卖红心烤地瓜,那个香啊,你想不想买个边吃边看?”

“想,但是……”

“这不就得了。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得了什么啊,领队我听不懂。”

“你这蠢驴,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伙计!你想想啊,海市虽然被关,但是海市的资源全都在我们手上。如今我就在路州城单办一场海市。小姐跟别人撕架,让她撕她的,撕得不热闹我还不依她。我们啊,就在底下卖‘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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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是季沁宣布“正面刚”的日子。路州依旧大雨。

州城人数已经超过了州侯预计的一千人。王朝很长时间没出过这档子热闹了,现在又正是农闲时节,连州城附近的村子里都赶着驴车过来凑热闹。

州侯提前跑去东台借了兵,此刻州城秩序依旧井然。

“卢侯,卢侯!”

州侯回头一看,只见帝都的一位老友正撑着一把伞在远处冲他招手,州侯连忙迎了上去:“覃粟兄,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提前给为兄捎个信,好提前迎接。”

“这不是太学正好放假,老爷子寻思着带他孙儿出门避暑去,正赶巧出了这档子事,听说路州凉快消暑,正好过来,顺便看看热闹。”覃粟道。

路州侯嘴角一抽:“覃师也来了?”

“马车里,去见见?”覃粟说着就要去引路。

路州侯连忙摇手,“别别别,让我先准备准备,上次见面,他老人家说我官员考核成绩年年中下,丢他的人,不由分说用拐杖将我揍了一顿,这次我才不上赶着挨揍。”

“嘿,你可没时间准备,老爷子说了,让你立刻过去领路,他要去看‘锻造之争’。”

“那里边火烧火燎的,覃师去干嘛,别熏着了。”

“我可劝不动,要劝你去。”

路州侯果断放弃,缩着脖子跟在了覃粟后边,七拐八拐走到一架朴素的马车前,撩起车前帷幕,恭敬行礼:“覃师,学生卢景云有礼了。”

马车里端坐着一位衣着普通的老人,五六十岁模样,头发花白,一丝不苟地束成小髻,带着一根木簪,浑身上下没有定点饰物,只有腰间一块随身携带的古朴木牌表明他的身份。――这是太学的一位先生。

然而路州侯却心里清楚,这老人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先生。覃竹异出身陋巷箪瓢之家,成年后拜入儒门家学旁听学习,因才思敏捷而受到家主喜爱,然而他却并不想和其他人一样通过举荐进入官场,而是选择留在太学治学,如今已经有二十余年了,年岁和路州侯差不多的官员,近一半都曾在他门下学过儒家治世之术。

覃竹异撩起眼皮看了路州侯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路州侯把头埋得更低:“覃师请下马车,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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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来路州城的人太多,天气又是连番大雨,季沁索性租借了州衙里平常用来运输军备的芥子印。芥子印中有方圆十余里的空间,火炉鼓风季沁早已让工匠赶工垒砌,每个火炉还配有铁锤、铁夹、砧子等工具。

锻造师由季家仆人有条不紊地引入芥子印,他们各自选择了自己的位置,因为都带了自己用惯的工具,看也不看季沁准备的东西,就直接将那些丢在了一旁。

季沁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男装,绑了袖子躲在角落里偷瞧,见他们这般反应,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

一排身着日常软铠的士兵整齐步入了芥子印,列队散开,将数百个风炉围在中间,将参与锻造之争的人员和看热闹的百姓明显区分开来。

周遭安静下来。

姬珩出现在芥子印入口处,他身着玄色便服,更衬得五官如玉般清冷。他环视一周,快步进入。白羽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他路过季沁躲身的角落,停了步子,侧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捉住她的手腕,将人抓到身边,这才继续朝前走去。

季沁一愣,没想到来的人是他,她还没回神,人就被拽得七晕八素,连连求饶:“姬珩你轻点,手疼疼疼,哎,我不是请的谢将军吗,怎么是你来了?”

“很失望?”

“……不不不,我是说要是你的话,出场费不是得比谢将军贵吗?我这会儿穷得厉害付不起嘿嘿嘿能打折不?”

“闭嘴。”

季沁不知道他哪来的火气,但也不敢再贫嘴招惹他。

两人站定,众锻造师行礼。姬珩点头示意,道:“此次乃民间自发而成的技艺比拼,比试最高时限为十日,众人可用手头工具锻造得意作品,交由州冬官评判。”

姬珩话音刚落,一个高亮的嗓门就从后边传来。“殿下,请问季沁那小王八犊子呢?我大老远从帝都赶过来的,就是为了揍那小犊子一顿。”

“你爹爹在这呢。”季沁笑眯眯的招招手。

“嘿我这暴脾气,你敢过来吃爷爷一个拳头?”

姬珩轻咳一声,季沁跃跃欲试的表情顿时一僵,眼观鼻鼻观心做乖巧状,那亮嗓大汉也安静下来。他继续道:“再有喧哗者,逐出芥子印。比试开始。”

周遭小声窃窃私语一番,行动派的立刻开工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外边看热闹的百姓也在外边指指点点地观看。

火炉一个接一个轰轰燃烧起来,整个芥子印的气氛都热烈起来,嘈杂声吵闹声还有加油呐喊声混在一处,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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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州侯带着覃竹异在外围观看:“恩师为什么要来看这个?”

覃竹异道:“‘国之重器,不可不察也,不可轻易示人也’。孽徒觉得此句中‘国之重器’是什么?”

路州侯被一句孽徒砸得哀哀戚戚,但是还是立刻回答了恩师的问题:“《太/祖本纪》中说,‘玉玺,国之重器也。’”

覃竹异捏了下手上藤杖,忍了忍才照顾弟子面子,没有当众揍过去:“我若是路州的考核官,连个中下也不给你,径直便是下下,打回太学重新念书。”

路州侯委屈:“请恩师赐教。”

“幽州妖魔环伺,东海水族异动,一块玉疙瘩,能有什么用,真打起仗来,要靠什么,靠的是女皇,靠的是士兵,靠的是手里的刀。”覃竹异前进几步,说道,“从太学来之前,我以为此次是富家子混闹,心中不满,锻造术乃铸刀之本,万一被潜伏的妖族偷窥去,堪称叛族。来到此地,方才知晓,是我小看了年轻人。”

“怪不得季姑娘问我租借芥子印,说是天气不好,实则是防着伪装的妖族啊……”芥子印平常是用来运输军备,有王气加持,芥子印内即便是有王朝户籍的妖族私兵,进来都得魂飞魄散。

覃竹异点点头,他看着不远处,满意地笑:“如此成竹在胸,季家必有革新之术。”

“恩师你说什么?”周围太嘈杂,路州侯没听清。

覃竹异斜他一眼,拄杖走了出去:“你今年考核中上有望,比试结束后,记得谢谢人家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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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印附近的茶楼上,好事而又不乐意进芥子印烟熏火燎的人们正聚在一起,等待茶楼小二从芥子印里带回来情报。

“张家画完图纸了,看模样是要铸剑啊。”

“刘家要铸刀!”

“沈家开始炒钢了。”

“刘家也开始炒钢了!”

……

“沈家开始锻打了!”

“刘家已经双炼了!”

天色由昼转暗,芥子印内内外外依旧喧嚣得灯火通明,一日两日飞快过去,茶楼小二全部出动,时不时地带回来最新的消息,赌盘旁边累积的赌注也越来越多。座中好事者喝茶感慨:“乖乖,还没有人出来,难道他们这是要集体用百炼法来打季家大小姐的脸吗?”

百炼法是目前最先进的锻造术,一把百炼刀是千金难求的至宝。王室并不尚奢,女皇的随身佩剑,也不过是七十二炼而已。

只是百炼法极为耗时,一柄上好的百炼剑需要数年的时间才能制作完毕,比试只有十天,估计粗糙三炼已经是极限。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百炼剑,但是也比一般手法的锻造的铁器锋利很多。

“好戏,有好戏啊!”

“对了,霍家呢?”

“就是,小二过来,为什么不曾听见霍老爷子消息?”

“……霍家,一直没有动手。”

“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晋王珩带着季家小姐过去拜见了霍老,季家小姐被晋王珩按着脑袋道歉,她现在态度倒是乖巧得很,说是关于此事自己有苦衷,请霍老谅解。”

“……怕是霍老宅心仁厚,想给季家留个面子,毕竟霍老若是一出手,怕是季家从此以后休想再涉足锻造的生意了。”

“霍老仁义!可惜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我再下三钱银子,赌季大小姐输得体无完肤!”

“我来一两!”

“我三两!”

9.锻造之争(三)

霍老一直没有动。(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他坐在火炉边,看着手里一柄小刀出神,那小刀是季沁为大家备下的锻造工具,大多数人都看也不看地丢在一边,唯有霍老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木柄小刀。

徒弟们在旁边恭敬地请示:“师傅,我们还不开始吗?”

霍老这才猛得清醒过来,他又恋恋不舍地用手触摸了一下那小刀的刀刃,招呼徒弟近前。

徒弟们以为他有了好主意,连忙凑上来。

霍老有些不好意思:“季小姐走了没有?你们去问问,我能不能去季家的炉上看看他们的手艺。”

“师傅……?”徒弟们愕然,愣在原地。

霍老又摇了摇头:“算了,窥人技艺,终究不妥,还是我亲自去吧,看看拿什么跟她换来。”

“师傅,您在想什么?莫不是糊涂了,我们来不是为了让季沁知道天高地厚吗,怎么……怎么可以……”

霍老迷茫了片刻,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们……你们啊……老夫当初让你们看布告镜上的那篇文章,并非被那嚣张言论气到,而是因为其中的话确实是有闪光之处,只是写得遮遮掩掩,如同隔靴搔痒,这才忍不住拼着一身枯骨赶来路州,想一窥究竟。”

众徒弟面面相觑。布告镜上那篇文章出来的当天,师傅就决定来一趟路州,他们都以为一向好脾气的师傅被季沁气到,要大老远过来教训教训季沁。

霍老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是在阳燧之火边讨生活的人,脾气容易急躁也是常事,所以遇到事情,才更应该谨慎谦恭。你们啊……”他自己站起来,拒绝了过来搀扶的弟子,颤巍巍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小心存放的手抄稿,“你们都给我重新读这篇文章,今晚背不出来不许吃晚饭。”

众徒弟还是不服,但是还是勉强应了下来:“……是,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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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缩在角落里,蔫头耷脑地玩自己的爪子。完全没了刚刚的气势。

姬珩抱着双臂,冷然问道:“季小五在何处,令主人家独自外出,可有家仆的自觉?”

“我没让她跟着,芥子印王气太盛,小五是妖,进来就得灰飞烟灭了。”季沁替自家小五辩驳。

“你连这个也忘。”

季沁茫然地看他一眼。

姬珩垂了长睫,清冷的眸子如泛起雾霭,看不清情绪,他伸出指头触碰了下季沁的额角,季沁嫌痒,摇摇头避开:“做什么动手动脚的,堂堂王侯怎可不守礼。”

姬珩面色沉沉,表情微嘲,但还是后退离她半步的距离,道:“告诉徐幽水,我要见她一面。”

他口气不太对,季沁没直接应下来,只道:“幽水行踪不定,我有时候也一年半年见不着她。[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她很快会来路州。”

“哎,你怎么知道?”

姬珩没有想回答的意思,恰好谢沉峦匆匆赶来,在姬珩耳边低声耳语了片刻,姬珩轻轻点了点头,朝芥子印外走去,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侧身对季沁道:“让季小五进来陪你。她是白泽后裔,身负神性,无惧王气。”

“哎哎,你怎么又知道?”季沁满头雾水。

姬珩已然大步离开。

季沁迷茫了片刻,听见旁边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神看去,短褐麻履的霍老站在那里,拱手行了个礼,季沁连忙侧身避开:“霍老有话请讲,布告镜上的事纯属情非得已,不敢再对霍老不敬。”

“季小姐客气,老夫……老夫是想看一看制作这柄木柄小刀的手艺。老夫家中有一柄百炼刀,若是季小姐不嫌弃,可当做报酬。”霍老爷子谨慎说道,他虽然苍老的厉害,脸上遍布皱纹,浑身上弥漫着衰朽残年的气息,但是一双眼睛却出奇的闪亮。

即便是季沁,也有一瞬间的震惊。

百炼法费时费力,三十六炼、七十二炼已经足够锋利珍贵,现存真正的一百炼的兵器很少,霍家也不过炼出来过三柄,两剑一刀。一柄剑已经随平帝失落于幽州,一柄早已失窃,另外一柄刀,也是霍家现藏的唯一一件百炼兵器,即是当世著名的斩妖刀。

传闻中手握斩妖刀,斩妖除魔如有神助,可以一敌十。是霍老呕心沥血的作品。本打算今年送自家孙儿参军的时候将其当做佩刀。

季沁眼睛亮了起来,她问道:“斩妖刀真的有大家所说的那么神奇吗?”

霍老听人提起自己的得意之作,脸上浮现笑意:“是。我曾经让我儿子亲手实验,此刀出鞘,妖魔力量可降低三成。”

季沁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神乎其技,老先生技艺可入仙人之境!”

“那关于交换……”

“不瞒老先生,季沁安排这张比试,其实只为排挤张家而已。此举说来卑劣,并不值得先生将斩妖刀托付。”

霍老摇头,露出为难的神情:“老夫毕生钻研锻造术,略有积蓄,季小姐开个价格吧。”

季沁大咧咧一挥手:“老先生误会,我手里那炼钢法是买来的。我季沁什么都缺,可就是不缺钱,您提这个建议可跌了我的份,我这败家子丢不起那人。明日比试结束后,我会将炼钢法公布于众。只唯独一点要求,不得传授张家。”

霍老眼睛一亮:“好孩子,好孩子……老夫能不能问一句,这法子几个月可成一柄利刃?”

“精细点的三日成一把,粗糙点的一日成三把也没问题。”

“好!那……要是比试提前结束,大小姐能不能提前公布炼钢法?”

季沁好笑地摇摇头:“老先生可真是心急。”

“老夫时日无多,只能争这一朝一夕。”

季沁爽快应了下来:“我去找我手底下的锻造师傅,比试一结束,就在芥子印中当场教授炼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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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急匆匆走了,霍老沿着众锻造师的火炉一路往回走,众人见他过去,都恭敬着行礼,然而他眉头却越皱越高,待回到自家火炉,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霍家人看到素来好脾气的老爷子要发火,立刻撸起袖子:“师傅,是不是那季沁给你脸子看了,她胆子太肥了,看我们不去揍得她爷爷都不认识她!”

“闭嘴!”

众弟子瑟缩了下,顿时垂首乖巧起来。

“去,告诉那些用百炼法的混账们,若是念得老夫薄面,今天未时比试一定要结束。”

众弟子依旧不是很服气,他们觉得自家虽然不能参与比试,但是心里还盼望着别人将季家打个落花流水,“师傅,人家心里一股怨气,要跟季家争个高低上下,我们这么掺和其中,怕是不妥当吧。”

霍老沉默片刻,径直拽走老三挂在腰上的匕首,用力和他一直拿在手上的木柄小刀相撞。只听嘭的一声,清脆的金属折裂声响起。

霍老看着呆住的徒弟,随手将木柄小刀往弟子们脚下一扔:“琢磨明白了就去通知他们。”

众弟子围坐成一团,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老三的匕首是三十六炼啊,就这么轻轻松松被砍断了?”

“我用过老三的匕首和军队现在用的环首刀对砍,那和切豆腐一样啊。”

“可是……现在也被别人切豆腐了。”他指指那个貌不惊人的木柄小刀。

老三沉思了半响,抬头问道:“师父,这就是那篇文章里边提到的新式炼钢法和‘表面渗碳’吗?怎么做到的?”

“老夫也想尽快知道。”霍老闭目养神。

老三茫然片刻,眼睛突然一亮,“快快快,兄弟们快去劝大家收手。”

“师兄,虽然这匕首锋利得出奇,但你不能当墙头草啊,这么快就转风向……”

老三一脚踹上去:“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谁的水平高,我就服谁,季家的刀硬,我就服季家。你还没听懂师傅的意思,他是说,季家大小姐愿意将这种新式炼钢法教给大家,大家尽早结束,早日一睹新式炼钢法!”

“啊?真的?”

“还不快去!还想再挨我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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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时刚过,进来打听消息的各家茶楼小二都见识到了一个奇景。

素来以谦恭闻名的霍家弟子们快步奔走在一家家的炉火边,个个仿若穷凶极恶的恶霸,一再威胁人家放弃比试,比试才到一半,谁肯甘心,一言不合眼看就要打起来,霍家弟子们就直接拿起旁边工具篮里的小刀,一刀断了人家的腰间的得意佩剑。无赖行径不堪细说。

最让人难以捉摸的是一向德高望重的霍老,老人家一直安静的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好像满场喧嚣一点都听不见一样。

茶楼中喷水聊天的,在海市出口原单尾货集市上乱逛的,听到这个消息,都大吃一惊,纷纷刷户籍证进了芥子印看热闹。

路州侯举目看着刚刚还人山人海的集市瞬间没了人影,询问覃竹异:“恩师,我们也要去看看吗?”

覃竹异正拿起摊子上的琼浆果,嗅了嗅,满意地咬上一口,享受地眯上眼睛:“结果都能料到的事情,去凑什么热闹。你能懂怎么锻胚还是懂怎么炼钢?让州冬官去学着就行了。”

“……恩师说的是。”

“对了,把琼浆果再给我包上两包,总觉得卖给水族的琼浆果比帝都更酒香醇厚一些。”

“恩师那是奸商吹牛不可信啊――”

覃竹异撩起眉毛,露出个“就你话多”的表情。“赶快去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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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印内,并没有人们预料中的大吵大闹的场景,而是出奇的安静。虽然一开始被劝阻的时候,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后来佩刀佩剑被斩断,更是想和霍家弟子打一架,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霍家的用意。

一把赶工制作出来的工具小刀是切不出这么整齐的切口,除非,那把小刀所用材料的坚硬程度,是现在已知材料的数倍!

如此冲击之下,他们极快地从泼天怒火中清醒下来,陷入了沉思。

午时三刻,季沁带着自家的锻造师匆匆赶回来,只见芥子印中一片安静,众锻造师端坐在自己的位置,见季沁进来,刷刷地站起来,手中拿着半成品胚子。

跟随季沁同来的小五以为出了什么事,匆忙将她往背后一护。

季沁只听到当啷当啷的劈砍声,她侧身向外望去,这才看见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全场四百二十位锻造师,无一例外地将打造了一半的剑胚、刀胚折断成丢在地上,他们看向季沁和她身边的那位身着道袍的锻造师,陆陆续续拱手行礼,其中不乏一些名声极盛,作品难求的老先生。

季沁身边的那位道袍锻造师又是不安又是自豪,努力地挺直了身子。

炉火燥热地在燃烧,周围气氛却凝固如同寒冰,连看热闹的人都不敢开口说话,刀胚和剑胚碎片凌乱扔在地上,不乏很多一看就难能可贵的用心之作。然而它们的主人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将它们砍断丢在地上的动作比其他人还要干脆。倒是不少围观的人心疼得连连咋舌。

后世在记载此事的时候,将这一场景称为百师折剑。

10.败家子

这身着太极袍的道者名唤宿星,是俞州一个道观里的道士,父母死的早,给他留下了铁匠铺子,但是半大的孩子也没有力气经营,于是他被附近的道观观主收养长大。[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道观不大,香火也不旺盛,平日里道士们就靠自己开垦的田地自给自足。

长大后,道观里有次农具坏掉,他琢磨起小时候父亲打制农具的样子,在他爹留给他的破旧火炉边尝试打制铁器,因为没有人教授,只能自己琢磨,这么一来二去,竟然真的让他打制出来了。

宿星自此对锻造着迷,不断地改进实验,想进一步提高冶炼出铁器的坚韧程度。但是却被观主认为是红尘牵绕,要令他还俗,宿星愧疚不已,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煎熬地提出自断双手,侍奉三清。

恰逢季沁那行踪飘渺的娘亲游历到那里,听闻这件事,劝说观主一番,观主这才同意继续留下他。季沁她娘又听说道士所打造的铁器比寻常铁器坚硬,心中好奇,找了一件道士打制的镰刀,掏出自己防身的短刃,往镰刀上砍了一刀。

结果她那柄价值不菲的短刃,当即豁口,而那镰刀却毫发无损。

之后,季沁她娘开始资助道士钻研锻造术,还为他请了几位师傅教授他基础知识,这两年技艺趋于成熟,但是碍于张常怀和夫家的关系,一直将这件事搁置,只告诉了自己的女儿。

月前,季沁用翻修一座大型道观的价格,从道士手中买断了这种新式炼钢法。

此时此刻,看热闹的人已经离开,只余下诸位锻造师,道士正在炉火中间不断的讲解:“……就这样,把生料放在炉口,熟料放在炉里,接着等炉内升温……好了,生铁开始融化了,开始拿火钳让生铁液均匀地滴在熟料上……”

季沁听了一会儿,一头雾水,不停地问身边的州冬官一些白痴的问题:“为什么生铁会融化?……滴在上面有什么用?”

不一会儿,州冬官就嫌弃她这草包又占了个好位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拎着她的衣领把她赶了出去。

没了季沁,大家开始更认真的学习这种新式炼钢法,芥子印内彻夜无人入眠。

道士教授完毕后,大家又开始谈论利弊和改进之法,争论声此起彼伏,论到激烈处,相互拽着领子去火炉边比试一场。

第三天,季沁再来芥子印,争论也没有停下来,看众人脸的黑眼圈,应该是这两天彻夜未眠。而且一些水平稍差一点的已经插不进去话,只能拼命地在本子上记录,如同一块放进海水里的海绵一样拼命地吸水。

“……我赞同张公的意见,若是能够做到这些,不仅节省工时,还能提高硬度和坚韧程度。(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牛谁都会吹,脑子却不是都会动,你自己想想,有什么容器能耐得住那般的温度?”

“刘家主说的对啊。能够烧制到化成铁水,还要能够承受持续加热。现在还要一个问题,是即便找到能够承受高温的材料,又该怎么在容器封闭的情况下,往铁水里加草木灰进行渗碳呢?”

“关于这个,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

整个王朝的顶尖锻造师聚集在一处,讨论了三日,无一人离席,待讨论结束后,一个新式的炼钢法由面世直接过渡到了成熟到几欲完美,甚至在原来的理论基础上,又催生出了另一种崭新的石墨坩埚技术,假以时日,便可进一步推广。

至此,离季家商行在布告镜上发布那篇人人喊打的技术论文,不过过去了十五日。

说她为了私仇,可却生生在半个月的时间内拔高了王朝的锻造水平。

说她大公无私,可是她却从一开始就表明自己只是为了排挤俞州张家。

而最重要的,便是霍老。

霍老这次之所以大老远奔波而来,还有一个尤为重要的原因,众所周知,霍老铸造出了一柄一出鞘便可直接压制妖魔等级的斩妖刀,堪称等同于王气蕴养的外挂。

然而自从铸成这柄斩妖刀后,霍老发现,自己再也铸造不成普通的刀剑兵器了,不是胚子莫名其妙断裂,就是炉子突然炸开,他便写信询问了多年老友――太学的夫子,覃竹异。

覃竹异找了很多书,意识到斩妖刀这一异常应该是一种技艺进入大圆满境界的表现,之所以再也铸不住其他武器,应该就如同女皇用王气可以蕴养珠玉宝剑,却无法蕴养顽石和朽木。进入大圆满境界的锻造术,承受者也只能是百炼刀剑这种程度的利器,而不能是普通的环首刀。

可是霍老时日无多,至少三年才铸成一柄的百炼刀剑,他耗不起这个时间。就在他几乎放弃的时候,看见了布告镜上的那篇文章。

如今新式炼钢法问世,技艺纯熟的霍老只需三天便可铸成一柄外挂效果的斩妖刀,此事让前线在抗衡妖魔的时候能多一重保障,对于整个王朝都意义极大。这也是覃竹异一开始暗示路州侯“国之重器”的真正所指。

拔高锻造水平,为斩妖刀铺平道路。这功劳上报上去,可以直接换一个爵位了。

即便是覃竹异,对这一人促就的锦绣局面也有些吃惊,他在芥子印入口拦下季沁,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

季沁面对这位老者,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在下季沁,只是个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的败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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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在整理账簿。

季沁自称败家子绝对不是谦虚,即便是忠仆如同小五,看见这些日子季沁的花销,也忍不住胸闷气短。

买下海市上货物的费用、布告镜头条长达十五天的租赁费、买下炼钢法的买断费、还有锻造之争前期所有准备工作的费用,合在一起,季沁整整砸进去了二十八万两白银。

二十八万两啊,如今一斗米不过才两钱半,平常人家一年的花费也不过是数百钱。不到一个月花掉二十八万两银子,一般的败家子估计还真没这个本事,也只有自家小姐了。

小五耷拉着耳朵,继续整理账簿。

领队哼着小曲回来,瞧见小五这个模样,打趣问道:“咪咪你怎么了?”

小五刚刚还蔫巴巴的一双喵耳朵立刻竖起来,绒毛都炸了:“都说了不许叫我咪咪!”

“老爷夫人那么叫的。”

“老爷夫人是老爷夫人。”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看你跟个炮仗一样,真吓人。”

“你不去集市上看着,怎么跑回来了?”

“我回来歇歇,下午去换大墨子他们。”

“卖怎么样?”

“能有两成的利!本以为会烂在手里,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幸亏大小姐拉起仇恨来所向披靡!要是这次的海市原单尾货的名声打出去,咱们以后每个月都可以在海市结束后开这么个集市,还可以开到别的州!回头跟大掌柜商量商量。”

“我看靠谱,幽水姑娘说她这两天到路州城,你先跟她讲讲。”

“徐姑娘要来?”

小五飞快在账簿下记下几个数字:“大小姐闹这么大,我们收不住尾了,幽水姑娘得来处置下后边的事。”

“不是都结束了吗,还有什么事?”领队一脸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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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州锻造之争的闹得轰轰烈烈,俞州早已得到消息,然而张常怀自从回到季家老宅后,就一直格外安静。

张常怀其实年纪不大,只有四十多岁,但是鬓角已经全白,他歪着身子跪坐在坐垫上,随手拨了拨熏香:“起来吧。“

“是,哥哥。”张祺瑟缩地看了他一眼。即便他再蠢,此刻也知道自己彻底玩脱了。

“少爷金贵,今后,老宅你就不要再进了。”张常怀随口说道。

“哥哥!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路州的消息日复一日地传来,一条比一条更让他冷汗直流,他一直都以为被逼出俞州的季沁只是个丧家之犬,可却忘了,这只是个为了幼崽暂时收敛利爪和牙齿的母狼,她根本不讲理智,敢碰她的幼崽一下,她会把人往死里咬。

将近三十万两白银啊,她眼睛不眨地咋进去,只是因为他拽了她弟弟几根头发!

当日五福殿上,她说动季二一根汗毛,断他一门生路,这话可真是一点做不得假,张家几十年经营的锻造名声,从今天起,彻底废了。

参加锻造之争的人已经陆续开始返家,但是无论他付出怎样的重金,都没有人肯将当时的事情泄露给他一分一毫,更别提革新之术了。

还有霍老牵头成立的锻造协会,要将王朝境内所有锻造师的名字登记造册,并且按照技术水平评级论等,季沁成了荣誉会长,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协会,竟然从一开始就拒绝俞州张家加入,并且从一开始就不承认张家锻造师的身份。

大司空甚至以冬官长的名义在布告镜上发文,说是请民众谨慎购买个别品格极其恶劣的锻造家族的商品。那是大司空啊,王朝冬官之首,掌管王朝境内百业技术。比霍老地位更加超然,只言片语都有许多人无条件推崇!

万万没想到,季沁居然如此手眼通天!

名声毁了,生意也没了。如今,连他兄长都要把他赶出去!

张常怀看也不看在脚边哭泣的弟弟:“寒方城撤回了订单,但是定金已经付了,你拿着这笔钱,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令寻门路吧。”

“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张祺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

张常怀看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你毁了我们家的生意,为兄真的没有怪你,谁让你是我弟弟,可是……”他面孔唰得阴冷下来,“你长了几个胆子,敢去动少爷?再不滚,我现在就剁了你的手!”

张祺被吓得后仰坐在地上,张常怀话音落下,他猛地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出了书房。

张常怀面无表情地看着张祺离开。他想起这几日遭受到的嘲讽、挫败,不禁狠狠握住了拳头。他身子狠狠往后一靠,重新在袅袅熏香中闭目养神起来:“季沁啊季沁,你以为和你作对的,只有我一个吗?我现在是斗不过你,我也不需要斗得过你。”

11.雨锁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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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季沁的任性干涉之下,这一次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她用了十天时间造势,将王朝顶尖的锻造师们都吸引到路州,然后用了五天的时间教授新法,探讨改进。锻造师半个月前气势汹汹地出门,半个月后却若有所思地回来,然后一钻到火炉边闭关,一闭就是一个月。

一个月后,炒钢开始渐渐成为历史。

一个月后,市面上出售的铁器农具坚硬程度革命性地拔高,同时价格也阶梯状下降。

一个月后,各地驻军将军们大发雷霆,“日他奶奶,老子的刀还没有他娘的一把锄头结实,这是什么狗/日的道理!军师呢?给老子写奏章问女皇要钱买新刀,不给?嘿嘿,不给老子就扛着锄头去帝都哭皇陵去!”

“等等,那帮狗崽子们一个比一个精明,别等会儿银子批下来了,结果铸造师全被他们订走了,采购,采购滚进来!快骑着老子的飞马回帝都一趟,先给老子订上三千把环首刀!”

军队采购们一个个就捂着满屁股脚印,揣着成千上万的订单,火急火燎地四处寻找参与一个月前锻造之争的能工巧匠们。

“张公您看我一眼啊,我这次要是再带不回去您签字的订单,将军就要对我军法处置啊!整整二十军棍,我会废了的!”

“你们将军这么和善?我们将军说我要带不回去单子,要剁了我的手啊!!沈家主求您先接了我的单子吧!”

还有一个抖得最厉害的,“……我我……我这要是空着手回去,那赖阎王会要了我的命的啊!”

“赖阎王?兄弟是寒方城的啊?”

“是啊,我大老远从幽州界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各家单子都接满了。赖阎王这次是撤了和俞州张家的单子,专门等这批新法钢刀,来的时候他都跟我说了,要是没抢到新刀,让我直接抹脖子别回去了!”

“唉……赖阎王的手下不好当,兄弟你也别说哥哥不帮你,我听说路州的州冬官也参与了锻造之争,你要不再跑趟路州州衙去问问。”

“好好,我这就去,谢谢兄长。”

寒方城采购连忙骑上军马,扬翅直接朝高空飞去,眨眼间就没了踪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底下人眼巴巴的看着。

“自从幽州沦陷,王朝就很少看到这么壮硕的飞马了啊。”

“兄弟们,带着好刀回去好好练兵啊!他日杀回幽州。听说妖魔不骑马,现在幽州飞马肥得满地乱跑,到时候咱们一人牵一匹,肯定风光!”

“杀回幽州!”

“杀回幽州!”

寒方城采购一路疾飞,终于在傍晚进入路州边境。天气绵绵细雨,他浑身湿淋淋地赶到路州州衙,却发现整个衙门几乎都空了,只有一个苍老的皂吏看门。

“发水灾了,大家都去坝上了!”老皂吏道。

“雨势也不大,怎么会发水灾?”采购有些奇怪。

“这雨是龙王爷打喷嚏,忽大忽小没有定数,可是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了!哎,诚心要造杀孽啊……夏种要是再不开始,明年就得闹饥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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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皇宫,兰台殿。

刚下了早朝的小女皇换了身衣服,端正地跪坐在软垫上,在殿外棠树下描字帖,阳光又软又暖,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她肉嘟嘟的小拳头上,她努力握住毛笔,控制住自己不被旁边飞过去的蝴蝶牵走心神。

姬珩近前看了一眼,在她身后跻坐下,伸手握住她的右手:“手指压在笔杆,掌心放松,手臂提起。”

姬青桐发觉他过来,委屈坏了,转过身就想往他怀里爬:“舅舅,青桐手指头太短根本握不住。太师罚我写十遍春秋谷梁传,还必须得用太/祖的怀圣体,青桐好累啊。”她说着还扬起短粗的小爪子给姬珩看,手指上满是毛笔硌出来的红印。

姬珩没有理会她撒娇卖萌,放开了她,起身走到她对面行了君臣之礼,这才道:“陛下既然累了,那听会儿各地奏章。”

姬青桐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她揉了揉眼睛,还是奶声奶气憋出来一个字:“……好。”

侍奉在一旁的大宫女闻言,连忙拿起旁边的一摞奏章开始念。

小女皇歪头听了一会儿,示意大宫女暂停,转头问姬珩,“路州雨水还没有停吗?”

“是。”

“这样下去会不会耽误夏种?……那我是不是又要祭祀列祖列宗乞求风调雨顺?”

姬珩近前来,将奏章摊在了姬青桐面前,将路州侯奏章中的重点之处用毛笔点过,一句一句讲解给小女皇,姬青桐认真地听着,不断地点头。

“……路州侯的意思是,这次是龙族诚心捣蛋。不给足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是不会停下的?”

“那陛下要给吗?”

姬青桐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让自己做决策,她努力思索了一阵,慢慢摇摇头:“太师说,巴州人有个叫阿象的猎户,他救了一条小青蛇,小蛇长大后,总给他带些值钱的物品作为报答,可是阿象却一直索取更多,长大的小蛇便将他一口吞了下去。”

“这是巴蛇吞象的故事。”

“嗯。”小女皇扬起脖子,“舅舅,我不想给他们任何东西,不管他们要什么,都不给。我是大周的女皇,不要做小青蛇。”

“那路州的百姓没有粮食怎么办?”

“那我最近就亲自去路州一趟!”姬青桐扬起手,她手心有赤色的实体雾气慢慢汇聚成形,这便是王气,以女皇所在的神州帝都最为浓郁,边疆则较浅淡。路州若是有女皇亲临,自然会压制龙族兴风作浪的劲头。

姬珩看着姬青桐闪亮亮邀功的小狗眼神,垂眉轻笑了下,摸了摸她松软的头发:“这太小题大做。我会出发去一趟路州。”

“咦?您才回来就又要走啊……”

“嗯。”

姬青桐手爪并用蹭到了舅舅身边,瞪大眼睛看他:“妗妗在路州,我知道。”

“……谁告诉你的?”

“太师。”

“这些他不必教你。”

“太师还说妗妗根本就不记得你了,不仅见面都回避,更是连碰都不让你碰,你拉了她的手还被她训斥了一顿不知礼节。”

“他知道的太多了。”

姬青桐眼睛眨了下眼睛,丝毫不去考虑被自己卖了的太师下场会有多惨:“我听说妗妗拒绝了锻造之争皇室赏赐下去的虚职官位?”

“嗯。”

“您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陛下该继续习字了。”姬珩中止了对话,小女皇兴致勃勃的视线顿时蔫了下来,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重新坐了回去。

姬珩起身离开,躲在暗处的姬十六立刻跟了过去。

“青桐最近为什么对季沁感兴趣?”姬珩问道。

姬十六沉默片刻,咳嗽一声,道:“近来新式炼钢法问世,各地将领们纷纷上奏章要银子买武器。地官长翻白眼说国库没有钱,您知道的,地官长他掌管国库,又是主和派……因而只批准了边陲重镇的申请,其余的押后再议,连太宰为了内廷防御而递上的申请都没有批。……太宰这两日就告病,去哭皇陵去了。陛下召见了地官长,然而他还是说没钱。于是……”

于是年仅六岁的小女皇,头一次感受到了贫困危机。

“恰好半个月前,王朝少女最想嫁的黄金旷男名单更新,陛下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发现上面有季姑娘,自此一提起季姑娘的名字……”眼睛就亮晶晶的像只小狐崽,不知打什么主意。

姬珩只觉得一阵头疼,他转了脚步,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殿下,不是准备离宫吗?”带路宫装婢子询问。

“先去勤心殿。”

勤心殿位于兰台殿西侧,冢宰和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会经常聚集在此讨论政务,所以也被称为王朝的政治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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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家的女人们基本上都不太直,历代公主们总会时不时闹出个大新闻,比如去附属国联姻的公主把人家的摄政太后睡了,再比如素来乖巧的小公主突然大放烟花冲女夫子告白,对此,勤心殿的士大夫们早已习惯,面对大风大浪脸色不变,应急机制非常完善。

迄今为止的三任女皇中,第一任女皇既养男宠又有女宠,第二任女皇,正是姬珩的姐姐,则是个彻头彻尾的磨镜,若不是为了王朝,根本不会生女儿。第三任,正是现在才六岁的小青桐。民间的关于这任女皇纯磨镜还是双向已经轰轰烈烈吵了好些年。但是士大夫们对他们的女皇还是抱有希望的。

他们研究多年,发现变弯这件事情,需要一个后天的引子,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件事,只要这个引子不出现,女皇说不定还能直下去。春官长大宗伯已经明言,谁敢成了女皇的引子,他把谁风干做药引子。

姬青桐刚临摹完第二页谷梁传,那边太监突然禀报地官长求见。

她眨巴着漂亮可爱的眼睛,看着慌张从勤心殿赶来的地官长,他满头是汗,惶恐不安地道:“陛下,所有将军购买新式环首刀的申请都能批了,至于哭皇陵的太宰,直接批他双份,外加霍家的两柄斩妖刀。您看如何?”

“不是说最近国库空虚吗?”姬青桐显得疑惑不安,起身安抚他,“没关系的,孤再想想别的法子,地官长不要太勉强。”

“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陛下您可千万别去想别的法子!至于什么和民间豪门联姻更是想都别想!他们的女儿都不好相处的,不是貌丑无盐就是母老虎啊!”地官长不惜出言诋毁,迫切地希望女皇改变主意。

“可是上次金银宴,孤看季家姑娘很好啊。”

“年龄差太大了!不合适您!”地官长几乎要哭了,似乎历代先皇都站在他背后,怒视着他这个因为抠门不给钱,而致使女皇弯掉的罪人。“陛下放心,银子马上就批下去,至于前两天微臣哭穷,哈哈哈哈哈微臣哭着玩呢您别太在意。”

“……好玩吗?”女皇笑眯眯地问他。

“哈哈哈哈哈。”地官长尴尬笑了两声,而后秒变成一副苦瓜脸,“不好玩。”

“……还哭吗?”

“再也不哭了。”

“这才乖,回去吧。”小女皇摆了摆肉呼呼的小手,继续坐下抄写春秋。

12.潜龙勿用(一)

徐幽水已经到路州一月有余,但是依旧没有闲下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季沁忍不住账房找人,见到她正在吩咐小五、领队和道者宿星等人,徐幽水见到她来,伸手指了指一旁桌案,示意她到一边去玩不要打扰,然后继续说道:“以后锻造协会的诸多事情,都交由宿星道长,锻造协会公告、章程和锻造师的等级划分制度,我已经起早好了初稿,你明日去帝都一趟,带给霍老。各州的门面已经安置下去,一切用度开支由季家负责,不必畏手畏脚。”

“是,姑娘。”宿星答应下来。

徐幽水点点头,继续道:“小五,虽说女皇陛下赏赐已经拜托州侯帮忙婉拒,但勤心殿那群士大夫应该不会罢休,他日再有旨意过来,你掂量着办,切记老太爷遗训,不入仕,不封侯,不求仙。”

“是。”

“领队继续带领商队继续南行去青州,那边我联系了关于‘海市尾货集市’的供货方,你过去见他们一面,商谈一下具体事宜,之后写信给我。”

领队还在愣神。

徐幽水侧身看他。

小五在领队身后用指甲狠狠地戳了他一下,领队立刻回过神来:“……好的,徐姑娘。”

“您刚刚在想什么?”徐幽水浅笑了下,无奈地问。

领队挠挠头:“我想起锻造之争结束的时候,我以为终于忙结束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

徐幽水低头在一封信上盖上自己的印鉴,递了过去:“你以为你家大小姐就是单纯地在败家扔银子?扔完听个响就结束了?”

领队一脸耿直:“难道不是吗?”

徐幽水抚了下额头:“小五也这么认为?”

小五神色躲闪,头顶猫耳朵下撇,耷拉在两侧,一副害怕被训斥的样子。

“账簿给我。”

徐幽水翻看了一会儿,看着那鲜红的亏损哑然失笑。

小五大着胆子问道:“难道……不亏吗?”据她所知,大小姐她单纯就是为了砸钱发泄啊。

“那我来算一算。”徐幽水温柔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一个月,季家各州商行毛利提高了一成,大管事是不是已经通报了?”

“呃,这不是全靠大管事辛苦经营吗?跟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因为这次锻造之争这件事,季家商行成为争相谈论的对象,连街头稚子老翁也知道季家商行的名字,总有人借着去商行买东西打听消息,商行名气头一次超过首富姜家。再加上那批抵制商行的锻造师因愧疚,纷纷转向我们家商行订购日常用品和铁矿石。”

“原来是这样!”小五瞪大眼睛,“那我们各州商行一月毛利的一成,起码也得三十万两银子了啊!小姐可是才砸进去了二十八万两!”

“还有这锻造协会,我已经和霍老商定,由协会统一接受王朝的军刀订单,而后根据各家的情况分配,协会负责同王朝商议价格,争取更多订单,但是要抽取半成的利润,并且对质量负责。协会内部低价资源相互流通、协会声望可以换取配方、还会有高阶铸造师各地授课。协会成员可以委托季家商行售卖物品。”徐幽水轻笑一声,“家主以前也想过踏足锻造生意,可是因为各种原因耽搁,这次倒是好了,一进场……”就直接金装满级了。

“……”小五偷看了眼趴在一旁睡觉的季沁,她睡得特别香甜,圆圆的下巴搁在手背上,脸颊亮晶晶似乎还流起口水。

“海市尾货集市,受欢迎程度更是超过你们的想象。太学覃夫子说我们集市上的琼浆果比帝都的香醇。最近不少人跟我打听什么下个月的集市是什么时候。可以不可以也开在帝都。”

小五眼睛飞快地眨着:“那大小姐花的那些钱,不仅不是浪费,而是太值了!”

徐幽水赞许地笑了笑。

领队大张的嘴一直都没有合上,半响才喃喃了一句:“……这么一算,叫咱家大小姐背上这败家子的名声,实在是太委屈了。”

“你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哪知道委屈?”徐幽水满是无奈,蹲下身给她擦了擦口水,拍拍脸叫醒了她:“别这边睡啊,会着凉的。”

季沁撑着下巴勉强醒了过来,她歪着脑袋蹭了下徐幽水的手背,季沁被冰得哆嗦了下,立刻清醒过来。季沁颓废地揉着黑眼圈:“那长虫总扰我好眠。”发了一会儿呆,她才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了徐幽水一眼,道:“这边事情若是已经结束,幽水就回帝都吧。”

徐幽水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像是沉下来的一汪湖水,迟迟没有应声。

“今天已经晚了,明天再走吧。”小五捧着账簿,眼巴巴地恳求。她是被徐幽水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最近自己被外放历练,好多事情想请教。

季沁揉了一把小五的耳朵,却没有答应下来:“你送送她。”

·

小五站在房檐下甩了甩满身水珠,浑身湿透的感觉让她心情都极为糟糕,双眼都有兽化变成竖瞳的趋势,她克制片刻,鼻子用力嗅了嗅,扭头问领队:“大小姐呢?”

“她和幽水姑娘前后脚走的,现在还没回来。豆娘煮了她最爱吃的红豆馅汤圆,刚刚也在问呢。”

“去了哪里?”

“没说,不过我看她是往东边走的。”

小五回头看了看沿街的青石路,天黑已经黑透,不借助灯笼已经看不清来人了。

她重新撑起纸伞,正打算重新冲进雨水里,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循声看去,她一口老血呛在喉咙里,慌张之下后退了两步,被台阶绊了一下,直接坐在了雨水里。

“……大小姐,你扛的是什么啊?……”

季沁原地站着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赭色鳞片脑袋,随意地回答:“这个啊,水边捉的,新鲜的海货,就是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咱今儿晚上尝尝?”

“……尝?”小五满脸纠结,又瞟了一眼季沁身后那庞然大物,果然看见那脑袋后边还蜷曲着硕大一截长尾,她忍了忍,才没尖叫起来:“你去哪个水边捉了一头幼蛟啊!!那是蛟啊!”

季沁疑惑:“咦,不是大点的长虫吗?”

“你哪点看它像是蛇?它长得有短角还有爪子啊!”

季沁恍然大悟地嗯了一声,笑嘻嘻夸奖道:“还是小五聪明。”说着,她继续扛着这条一丈长的肥硕幼蛟,要往屋子里进。

小五简直欲哭无泪:“大小姐,你不能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捡啊,快趁着天黑送去州衙,啊不行,它要是醒了得掀了州衙。……对了,那位殿下是不是回路州了?你给他送去,他是皇室,起码有能克制这家伙的东西。”

“让我先歇会儿再说。”季沁满不在意地摇摇手。“豆娘,我红豆汤圆呢?”

“豆娘不许给她吃!”

“哎,小五,我真的饿。”她还要挣扎。

“你别逼我请家法了!大小姐我告诉你,老爷临走前把藤杖给我了!”

“啧,那老不修肯定想泡你……”

“你别啰嗦,赶紧给我走啊!!”小五头发上白毛乍起,一看就临近崩溃边缘了。

商行客舍里所有人一直都呈现一幅下巴掉地的奇景。

他们家大小姐扛着一条幼蛟想下锅,结果刚晃悠了一圈,结果被家里猫耳小妖娘尖叫着赶走,好半响,领队才回过神来,干巴巴地说道:“咱家大小姐还真是……挺糙的。徒手逮蛟啊……”

小伙计们没敢应声,他们往外边张望了下,道:“领队,雨似乎停了。”

·

姬珩刚回到路州,谢沉峦便来禀报说季沁来拜访,他有些诧异,放下手中事情,起身整衣向外边走去:“她怎么了?”

谢沉峦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还是放弃了:“属下已经屏退了所有下仆,殿下您自己去看看吧。”

姬珩看他一眼,谢沉峦表情复杂地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无从说起。

还未到花厅,他看见了一条耷拉在门槛上的尾巴,姬珩停住步子,看了眼廊外天气,侧身吩咐道:“把先皇的金箔珠拿来。”

“……是。”谢沉峦应声,心里却暗暗奇怪,为什么那位季姑娘无论闹出什么事,自家殿下总是这么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早就习惯了?……习惯这种事情,殿下当年这得经受过怎么样的刺激啊!

季沁正在张着嘴等小五投喂点心,扭头看见姬珩进来,弯起眼睛笑眯眯唤了一声:“心肝儿啊,我给你看个宝贝,你瞧瞧,粗不粗,大不大?”

姬珩看她讨好的表情,神色一软,清冷的双眸露出些许笑意来,问道:“这是你在哪里捡的?”

“江边堤坝那里。”

“我说过你不要去水边。”

“我散散心,敖饼那货总是吵得我睡不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姬珩看了她的黑眼圈,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他低着头看着她,素来清冷的嗓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乞求:“……你回来我身边,他自然不会再吵你。”

季沁一颗糙汉心哪里听得出他隐藏的“求复合”的意思,当即连呼不妥:“没事没事,只是睡不着觉而已,我还能忍,犯不着为此污了您的名声。若是可怜我的话,殿下不如放开东台关防御,让我进海眼一趟。”

姬珩心意被无视,她又提起这件糟心事,当即脸色微冷,可看她眼巴巴乞求的眼神,又不舍得责备,索性岔开话题,转身查看那头蛟:“它醉了?”

“嗯,我玉佩掉江里了,下水摸了一会儿没摸到,反倒摸到它。听人说妖魔醉玉,估计我玉佩是被它吃了。”

季沁虽说毫无审美,偏爱大金链子,但是照顾她衣食住行的小五却绝不允许她把那玩意儿往身上挂,自从她把身上的蛟血玉送人后,小五又给她换了一块产自神州帝都脚下的黑玉髓。同样是贵得没法睁眼看。越上等的玉,妖魔吞了醉得越厉害。姬珩估计一时半会儿这头幼蛟应该是醒不了了。

取金箔珠的谢沉峦很快回来,姬珩捏住幼蛟下颌,将珠子放进去。只见一条赤色的光雾瞬间爆开,将着它彻底锁住,雾锁沉入幼蛟体内,一闪便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幼蛟身上的腥臭和煞气荡然无存,它闭着眼睛本能挣扎了几下,很快就彻底安静下来。

“送去帝都,交由冬官长驯化。”姬珩吩咐道。

“是。”谢沉峦兴奋起来,这是一条幼蛟,若是驯化得力,将来在战场上可以控制一地的气候、洪水,作用极大。

季沁看着他处理完所有事情,这才困倦站起身来:“夜深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姬珩下意识捉住她的袖子。

季沁回望,茫然道:“……不用谢?”

姬珩面色漠然:“你们出去。我有话问她。”

13.潜龙勿用(二)

谢沉峦抱剑守在门口,不多时便看到季沁皱着眉头出来,蹲在他脚边等人的猫耳小妖娘欢快嗷唔了一声,立刻蹭了上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原来不是猫妖,是狗妖么?

谢沉峦暗暗吐槽一句。

季沁遥遥冲他礼貌作别,而后快步离开。远远还能看见小猫妖扑棱着耳朵询问自家主人:“他有没有为难你?饿不饿?一会儿吃什么夜宵?啊……谁家宵夜要吃海鲜的?……好好好,给你做就是了……什么?你嫌弃我做的菜里边有我掉的毛?!”

木屐踩水的声音很快远去,他抬头看了眼久违的月轮,心中总觉得惶惶难安,回望了一眼花厅,他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厅内烛火明灭,片刻后,姬珩走了出来,他刚赶过来的匆忙,满头乌发并未束齐,此刻有散发落在脸侧,遮住了他的眼眸。

“你拿我信物去州衙办一份空白的非人户籍,明早给季沁。”姬珩边走边交代。

“是。”谢沉峦深觉奇怪地应了下来,“……对了,殿下,先皇的金箔珠是否能压制那头幼蛟三天的时间?属下担心……”

“腹部鳞片撕裂,尾巴断了半截,眼睛还瞎了一只。即便没有金箔珠,它也没有反抗之力。”

花厅灯火昏暗,谢沉峦只顾震惊,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听了姬珩的话,面色复杂:“是季……季姑娘揍的?”

“不是。”

谢沉峦长舒一口气,“季姑娘不是说它是醉玉了吗?”

“说谎而已。”

谢沉峦不再说话。天空月明星稀,雨虽然停歇,但是廊外枝叶依旧在簌簌往下滴水,蛙鸣不断传来,吵得他有些聒噪。他最终还是耐不住,开口道:“依属下看,季姑娘似乎对殿下并无情愫。您又何苦陷得太深?”

姬珩步子猛地顿住,脸色霎时苍白如雪,回头看着谢沉峦,视线冷厉如刀。

谢沉峦浑身一冷,无形的压力迎面袭来,令他仿佛背了一块巨石一般,呼吸都有些不畅,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但是依旧倔强地不肯收回自己的话。

姬珩阖目平静片刻,背过身去,“是我对不住她,她怎么折磨我都可以。”

谢沉峦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殿下?!”

姬珩抬手,示意不必再说,他步履缓慢地离开,身影很快被月光下的斑驳竹影掩去。

身边一阵风过,谢沉峦看也不看地问道:“……理解不了,你呢?”

姬十六抱臂站在他旁边:“你没经历过,自然理解不了。”

“你知道些细节?”

姬十六语气是一贯的冷硬装逼:“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谢沉峦翻了个白眼,往他旁边挪了一步。

姬十六看他一眼。

“我怕雷劈你的时候,波及到我。”

“哼。”

又是一阵凉风,身旁的黑衣暗卫瞬间没了影子,谢沉峦不知道他又挂到哪棵树上。他大步跨过月下仿佛满地青霜的回廊,又溢出一声叹息。

姬十六的话其实点醒了他。

当年的情况下,一个没有王气的皇子会遭遇到多少偏见和怀疑,权臣厌弃他,百姓不满他,甚至连自己的同胞姐姐,都害怕他会带来厄运。

彼时,他远在幽州,和妹妹在妖魔的爪牙里勉强生存,将黄泥与妖魔的皮毛粪便混合,涂满身体,用死人的头骨接雨水解渴,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南逃,当他从同行人口中听到这位没有王气的皇室后裔之时,心中也不禁升起恼怒。他会想,若是这位殿下也有王气,那是不是幽州就不会被妖魔占领,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去,妹妹就不会这么瘦弱多病。

在这种情况下,孤身被贬谪,一个人背负着王朝所有人对国土凋零的怨恨,他无法想象姬珩会如何忍受。

听说,季沁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

临近黎明。

季沁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盘腿坐在房顶打瞌睡。眼见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起来,顷刻黑云如同海浪一样从天尽头翻涌而来,夹杂在其中的是一道道闪电,轰的一声炸雷,暴雨顿时倾盆而下。

季沁眨眼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这么强劲的雨势,肯定不会是一条藏在江里的幼蛟能操控的。

“敖饼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季沁跳脚朝天空怒斥。

乌云翻滚几乎要压倒季沁的头上,又是一声闷雷爆开,远远听见了一声又闷又远的龙啸:“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是不是傻,说人话!”季沁恼怒。

“……吾乃广仁龙侯敖饼,今宫中幼蛟走失,经查为俞州季沁所擒,若再不交出宫中幼蛟,雨淹路州!”

季沁咬牙:“你怎么不说你宫里的幼蛟是怎么走失到江边,还呼风唤雨淹了路州一个月!究竟谁先违背两族盟约的?无故构陷,无耻之尤!”

“你他妈管我那么多,我就是故意的怎么着。”那声音竟然暴躁的跟她对吵了起来。

“敖饼你这么不要脸你父王知道吗!”

“我父王闭关……等等,谁在这跟你扯这些犊子,小蛟呢?”

“当海鲜煮了。”季沁没好气地说。

那声音沉默片刻,继续字正腔圆地骂街,声音全方位覆盖了整个路州城:“江北俞州,江北俞州,最大的老流氓季斩龙嗝屁了,他的孙女小流氓季沁拿着龙族的遗宝跑了,季沁你王八蛋,季沁你不是人,你还我龙宫宝物,还我幼蛟!”

季沁还要继续和他对骂,小五撑着伞寻了过来,从泼天暴雨里把她拉回房间,丢进了热气袅袅的浴桶里,远远的,季沁还能听见敖饼在云层里四下游动的时断时续骂街声。

他在云上吵嚷,倒是没精力再来季沁梦里捣乱,季沁窝在浴桶里,难得安稳睡了一会儿。

季沁是被吵吵嚷嚷的怒骂声惊醒的,她恍惚坐了起来,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身着晨衣,躺在床上,她起身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困倦地唤道:“小五,小五?”

小五很快跑过来,一只耳朵没有力气地耷拉着,脸上有明显的抓痕:“大小姐,你快出去避一避吧。”

“怎么了?”

“今天早上,敖饼在天上骂了半个时辰,整个路州的百姓都知道是因为你得罪龙族,所以才会下这么久的雨,让他们种不了粮食,于是有些人就在咱们家商行外边聚集,说你连累了路州,要将你赶走。”

“我去看看。”季沁开门。

“大小姐,别――”小五欲拦,可是已经来不及,季沁已经开门走了出去。

雨势极大,暴虐劲头只增不减,房檐上流下的雨水形成一层白色的水帘,院中的雨水更是来不及排出,状如湖泊,树叶被打烂落在地上,又被雨珠在水洼里打得起起伏伏,地上落了不少鸟雀的尸体,不知是死了还是被大颗的水珠打晕过去。

季沁很快走到了外间,领队正哑着嗓子喊着什么,裹挟着倾盆暴雨的巨大声响,震得人耳朵一阵耳鸣。

近百个身披蓑衣的路州人围在商行门口,不断怒吼着抗议,有人甚至想往商行里面冲,但是被门口的犬妖私兵和护卫拦住。

普通人对于妖族还是有些害怕的,他们战战兢兢的用锄头护住自己,依旧不肯离开。

看见季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人群中立刻喧闹起来。

“季大小姐,你行行好,我们来年还得靠几亩地吃喝,您们神仙打架,就别让我们这些小鬼遭殃了,拜托您换个地方待着吧……”

“我家瓜棚已经毁了啊,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季大小姐,您又不缺钱,龙族要什么,给他们就是,为什么要为难我们这些靠天吃饭的穷苦人?”

“我家房子被雨势冲毁了,我儿子腿被砸折了动弹不得,季沁你怎么不去死啊!”季沁认出她来,是商行雇佣的短工,一个总会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的和蔼妇人。

“就是,你怎么不去死,龙族让你去死啊,你死了,雨就可以停了!”

“……季家去死吧!”

啪的一声,一把稀烂的苜蓿菜裹着石头,狠狠砸在了季沁的额头上,愤怒的众人像是找到了发泄的目标一样,纷纷寻找可以砸过去的石块。

巴掌大的石头像是雨一样落进来,桌子上的摆设很快被砸得粉碎,众人躲避不及,领队和伙计们脸上都带了伤。小五额头上白毛也被浸红了一块。

犬妖私兵被激怒,瞳孔兽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吟,眼看情况就要控制不住,小五连忙发出一声低啸,几只犬妖私兵勉强控制住自己,但还是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季沁皱着眉头,道:“领队,你带着伙计们和犬妖撤回后院。”

“可是商队货物都在前院……”领队有些犹豫。

“东西都不要了,让他们砸。家当没了再攒,人不能给我出事!”

“是!那大小姐你呢?”

“我……”季沁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小五揪住后衣领直接扛了起来,她还要挣扎,可是小五毕竟不是寻常人,很快就将她从侧门带离了商行。“我们快走,领队已经报官了,一会儿吏人就来了。你先避一避,那群人见你在那里,只会更没有理智。”

?

路州侯带着皂吏终于赶了过来,他披着蓑衣站在雨里,此事本来不必他亲自过来,可是清晨的龙啸声,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心不能安,于是便从堤坝上赶来,责令吏人迅速处理。

看着眼前狼藉的场景,路州侯侧头问幕僚:“你若是季沁,你这会儿会想什么?”

“恐怕会伤心得抹眼泪吧,埋怨当初季太爷何苦要擒龙。”幕僚苦笑道。

“这群人为什么这么健忘呢?当年东海海战时期,恶龙作祟,万里泥泽。若非季太爷出手擒住恶龙,剥皮抽筋。只怕路州早就在东海的一块水域了。”路州侯哀叹一声。

“可怜季家自此落得和龙族不共戴天,如今老太爷驾鹤,最宠爱的孙女落得如此下场,不知道老太爷在天有灵,后悔不后悔。”

然而事实证明……

他们两个果然还是太天真。

?

季沁站在小五身后,拿干净的白布给她揉着湿漉漉的毛。因为知道小五素来不喜欢湿漉漉的,手劲便格外温柔。

小五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周围:“大小姐,这里是哪?”

“啊,这啊,昨天路过随手买的房子,想着收拾收拾养些花花草草。”季沁随口扯道。

小五趴在窗沿四处张望起来,“咦,这个院子还带个这么大的池塘?这都能养龙了吧!这倒是不错,到时候种些荷花,也算是一景。你觉得呢?”

“……咳咳。”季沁一脸尴尬地挠挠头,生硬地岔开话题。“算了,还是什么都不种了,我就是买这房子来看它长草玩儿。”

小五回身无奈地看着她,“大小姐,你心情好些了没有?”

季沁摸了下额头上的包,疼得呲了呲牙:“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哎?”

季沁蹲下身看着小五的脸,上面还有些血迹,她小心伸手碰了碰,心疼地问:“谁砸的你?记清他样子了吗。”

“不是说没往心里去吗?”

“伤我无所谓,砸我家当也无所谓,可伤我的人就不行了,居然还敢伤脸!不行,这仇非得报!”季沁生气极了。

小五扑哧地笑出了声,心里阴霾散了不少,主动蹭了蹭她:“那这雨怎么办,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啊。”

“敖饼受王气限制,不愿上岸,便想逼我早日下海眼,这才想出这么个招数。这头蠢货,岂不知我也想早点下去,还不是姬珩总拦我!你看看那东台关重兵陈列,让我怎么硬闯?”她摇摇头,看了眼外边的雨势,“我爷爷是季斩龙,我是季斩龙的孙女,他敖饼真以为我爷爷死了,季家没落,就没人敢再现撕活龙了吗?”

小五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季沁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通知商行挂牌,三日后我要在帝都拍卖活龙青鳞。”

14.潜龙勿用(三)

帝都,季家商行。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伙计们在伺候客人们,有的解说货品,有的在谈论价格。宽敞的一楼虽然热闹,却也有条不紊。突然一阵叮叮的清脆声音从头顶传来,这声音不大,却极具有穿透力,似乎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来一样。新来的客人好奇问身边的伙计:“这是什么声音?”

小伙计恭敬道:“是四楼拍卖行更新货品的金玲声。”

“季家还有拍卖行?”

“客人说笑了,我家的拍卖行,可都是帝都头一份的稀罕物,旁人家您根本看不到的物什,我家都能找到。”小伙计骄傲地说。

“吹牛,难不成还会有龙鳞凤尾不成?”

“这……”小伙计有些卡壳。

龙鳞凤尾可以说是世上最珍贵的药材,已经近百年没有现货了,听说首富姜家倒是有一根凤尾,但是那是给他们家老爷子吊命的东西,肯定不会拿出来卖。

“那鲛人鳞应该有吧?”

“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不过我家大小姐倒是去东海找鲛人珠去了。”

客人疑惑:“你们季家这生意做得古怪,鲛人珠虽然是好东西,可于人族除了装饰,并无用处,倒是……”

“――列祖列祖啊!我是不是眼花了!!!”一声惊呼从前面传了过来,正在说话的客人和小伙计都是一惊,抬头向楼上看去。

一个人正状如疯狂地从楼下狂奔而来,冲着一楼大喊:“季家拍卖行三日后要拍卖活龙青鳞!!”

周围寂静了几个呼吸的时候,然后大家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哄堂大笑起来。

龙鳞是已经是非常弥足珍贵的东西。但是一般是真龙死后,才会有零星两三片流入人族,人族上次有龙鳞拍卖,还是百年前季家老太爷斩龙的时候,可那也是死鳞。活龙青鳞,就是直接从现在在世的龙身上取得鳞片,是生鳞,鳞片还带有残余神性,据说可以断肢再生,老妪回春,活死人肉白骨。

但是,这是只在上古医方里记载的效用,医家关于此事真伪已经争论了数百年,因为没有东西实验,谁也说服不了谁。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了一句俗语。大夫若是说:“你这是活龙生鳞才能救治的病。”那基本就可以料理后事了。

连医家人都没有见过的一味药,几乎只存在于传说里,可想而知有多罕见。

“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你眼花了吧?是不是把鲛人生鳞看成龙鳞了?”

“哎哟,季家有鲛人鳞到货了?”

“不知道成色怎么样,上次姜家拍卖的鲛人鳞是死鳞,又小又干瘪。”

“就是就是,还特别贵,抢都抢不到!”

那人眼见楼下众人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转而去讨论别的问题,又气又急,他站在台阶上,唰地一下把拍卖单展开,排第一的赫然就是――活龙青鳞!

红纸金字,清晰地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客人们纷纷愣在原地,几乎忘了呼吸,整个商行寂静得能听见隔壁街市上的叫嚷声。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刚刚还嘲讽小伙计吹牛的客人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良久才憋出来一句话:“这不仅是帝都头一份,还是王朝头一份的稀罕物啊。”

?

季家的拍卖单子列出不过一个时辰,路州城外又是雷鸣震天,黑色的云将白昼的光芒彻底掩盖,整座城都仿佛在无边黑暗中漂流的孤舟。

季沁拎着灯笼,撑着一把伞,独身上了城墙。

城墙上巡逻的州卫本要阻拦,她却笑嘻嘻地指了指天空,守卫回头一看,一个硕大的龙头正从乌云之间俯视着他们,外凸的一双眼睛寒光四射,怒气迸发,似乎要喷火一般。

州卫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魂魄都险些吓飞。

季沁迎着厚重的风雨,继续往城墙上攀登,灯笼和伞已经没了丝毫用处,她随手搁在了几乎要晕过去的州卫身边。

“季沁,你不识好歹!活龙青鳞岂是你能得到的,竟然夸下如此海口!本侯没想要你的命,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本侯,冒犯龙宫威严!本侯现在就要嚼碎你的脑袋!”说着,一只硕大的龙爪从乌云之中伸出,刹那间就要到达季沁的头顶。

“消息倒是挺灵通。”季沁轻嗤一声:“不过,你不想要遗宝了?”

泰山压低之势的龙爪僵在半空中,敖饼愤怒地长啸一声,尖利沉闷的声音划破暴雨的枯燥音节,像是一道长剑一样刺穿所有人的耳膜,不远处像是回音一样立刻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声、小孩子的哭泣声。

季沁浑身已经湿透,厚重的衣物贴在身上,她仰着头,嘲讽在半空中翻滚的敖饼:“废物!你就只会吓唬女人和孩子吗?”

不远处在堤坝上忙活的路州侯猛地抬起头,他看着城墙,只见寒光闪电交错,他问身边人:“刚刚是不是那头龙又在叫了,我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

“听声音好像被触怒了。”

“走,你们几个,跟我回州城看看。”路州侯面上沉稳冷静,麻利地爬上马,心里却早已泪流成河,季家那位大小姐可千万别再捅出什么篓子了,他这小心脏当真不够吓的。

?

路州城风雨飘摇。

此时此刻,胆子大些的路州人小心翼翼地出门查看发生了什么。城门黑色的滚滚乌云里,一条数丈长的青龙时隐时现,刺耳的咆哮声伴随着暴雨的杂音,格外让人畏惧。间或有闪电划破黑暗,他们发现有人站在城墙上,高昂地脑袋和青龙对视,那身影看似孱弱,却不动如山般沉静,这般对峙之中,丝毫不落下风。

“你以为杀了你,我就找不到它了吗?”敖饼恼怒道。

季沁平静道:“是。”

天空中霎时万雷齐轰,数千条闪电从黑云缝隙中撕裂而出,浓黑的乌云如同发怒的波涛一般翻滚沸腾。昭示着敖饼心情极为糟糕。

“够了!”季沁心烦道,“吵死了!你不是觉得我拿不到活龙青鳞?我们打个赌怎样?”

“什么赌?”

“你即刻滚回你的龙宫。我们来赌三日后季家拍卖行有活龙青鳞拍卖,若是我输了,遗宝归还龙宫,若是你输了,向路州父老赔礼道歉。”

“瞎扯,本侯凭什么向一群人族――”

“你赌不赌,你若不赌,遗宝今日午时就会被交到勤心殿!你能在路州造孽,有本事去神州折腾吗?真当女皇是摆设不成?!”

敖饼又在云层里翻滚了一遭,只是这次没有再扯着脖子乱嚎,他挑衅地问:“你当真舍得?”

季沁知道他上钩了:“你不知道我是有名的败家子?平生唯一舍不得的,唯美人尔。”

“赌了。”

“三日为限,击掌为誓。”季沁抬起一只手。

敖饼从云层中伸出一只短粗的爪子,和她微微一碰。

闪电从他们身后炸开,狂风暴雨的路州城,安静地仿佛一座空城。人人都注视着城墙之上的情景,仿佛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铭记。铜钱般的雨滴正在逐渐转小,怒海般咆哮的黑云缓缓平息,像是个在收敛脾气的巨鱼。又矮又重的乌云逐渐散开,在季沁的头顶裂开一条缝,红日洒落,天光乍破。

路州侯此刻也赶到了城墙下,他勒马停步,和身边的百姓一起举头看着眼前的场景。

“……真像啊。”他身旁一个牙齿掉光的白发老者颤抖着声音感慨。

“像什么?”

“……真像一百年前那个只身斩杀恶龙,把路州从海水里救出来的少年人。”

路州侯轻笑一声:“倒是巧了,当年那少年正是她的爷爷。”

?

皇宫,勤心殿。

这是勤心殿的士大夫们第二次聚集在一起讨论季沁闹出的事情。

第一次还是锻造之争的赏赐问题,本来是能够至少封爵的赏赐,却被冢宰压制着只给了虚职官位,但是却被季沁拒绝,最后只收下了些许珠宝金银。冢宰气得摔了杯子。

第二次,便是这次拍卖活龙青鳞的事,这个消息在帝都呈爆炸效果一样传播,季家拍卖行三日后的入场邀请函已经被炒得价值百两一张!

天地春夏秋冬六官聚在一起,再加上冢宰、太师太傅太保三师,以及努力学习亲政的小女皇,几乎是王朝规格最高的一次会议。

“四海龙族等级森严,按实力划分为龙王、龙侯、龙子龙女。季沁既然已经点明是青鳞,说明是和东海杠上了。东海现在有一位龙王两位龙侯,老龙王闭关有些年头,不见得最近会出来,而现如今东海龙宫的主事者龙侯敖满,必须坐镇东海,根本出不了龙宫,另一位则是敖饼。”地官长说道。

“敖饼暴躁易怒,被季斩龙杀掉的那条龙正是他的叔叔,他们性格非常像,季沁难不成真想拿他开刀?”夏官长道。

“龙族先违背盟约,干涉路州降雨,即便季沁真决定斩龙,那于律法也并无不妥。”掌管司法的秋官长说道。

“关键是,斩得了吗?季沁可不是季斩龙,她一介弱女子,恐怕连刀都扛不起来。而且拍卖行的单子上说的可是卖生鳞。斩了可就是死鳞了。”

冬官长一如既往地不发表任何意见,闭着眼睛跻坐在最后的位置,仿佛听不见周围的喧闹。

冢宰则一直紧皱着眉头:“季沁到底有没有把握三日内拿到龙鳞?据我所知,季家商行现在还没收到东西。”

“难道会是吹牛?”

“那牛皮可得吹破咯,百年商行信誉毁于一旦。”

勤心殿外,大太监突然朗声禀报:“陛下,路州侯有加急奏章送来。”

“拿进来。”姬青桐道。

加急奏章用的是军队飞马,应该是半天前的消息,姬青桐想了想,展开迅速看了起来,有几个字她不太认识,但是勉强还能冲下来,知道大致的意思。

她将奏章递给冢宰:“冢宰看看吧。”

冢宰拱手接过,大致一撇,眉头皱得顿时更紧了:“胡闹!”

“若是真这么打赌,输了也无非季家损失一些财物而已,冢宰为何这么生气?”地官长不解地问。

“你以为是普通的宝物?当年季斩龙杀了敖饼的叔叔,即便如此,战后他们也只要走了龙角,并没有违背盟约逼要龙尸。而如今为了什么,他们会不惜光明正大违背盟约?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么做?”

“冢宰想多了吧,这盟约本来有和没有没什么两样了,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

“借口?他们向来爱惜羽毛、自诩清高,不会拿这个当借口。你自己再想想,当年季斩龙上报战利品的时候,漏下了什么?能值得龙族知道之后,不惜撕破脸也要拿到手。”

夏官长认真想了一会儿,呼吸急促起来,他连连摇手:“不会吧……季斩龙他真敢这么做啊。”

“……二位在打什么哑谜?”小女皇忍不住问道。

冢宰拱手行了个礼:“陛下,季沁和敖饼口中的龙族遗宝,属下猜测,九成就是龙珠!”

当年的为恶青龙,据说水准刚刚晋升到了龙王的境界,龙族晋升龙王之后,体内便会凝聚出龙珠。但是没有人确定,季斩龙之后也说龙尸体内并无龙珠,这只是一头龙侯,龙族没有确凿证据,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若真是如此,得到这颗龙珠,东海会再出一位龙王!”

“那他们翻脸撕毁盟约的资本更大,他们觊觎路州那块土地,不是一天两天了。”

冢宰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第二次摔了杯子:“无知妇人!这是拿国运打赌!”

15.潜龙勿用(四)

姬青桐听着他们吵嚷,偷偷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片刻之后,冢宰气呼呼地坐下来,拿起旁边人的茶盏一饮而尽。

“都说完了?”小女皇奶声奶气地问道。“那孤可不可以说一句话?”

“臣等惶恐,陛下请讲。”

姬青桐从袖子里掏出一沓拍卖行的邀请函放在桌案上:“你们要不要,舅舅让妗妗她家大管事送来的。”

“您的妗妗?”春官长大宗伯敏感地皱起眉头。“殿下找到她了?”他环视周围人的表情,脸色更沉,“太师也知道?”

太师捏了捏鼻梁,有些头疼,不知道小女皇是故意还是无意泄露,但还是开口对大宗伯说道:“殿下自己的事情,你我还是不要插手太多。”

“皇室的婚事一直是我春官府职责的重中之重,殿下他当初私自成亲已是不妥,如今更是放任妻子流落在外,此举堪称礼制崩坏!殿下他也要逼我们这些春官去皇陵谢罪吗!”他顿了顿,又问,“……究竟是哪家姑娘?”

太师咳嗽一声,看向小女皇。

姬青桐双手捧腮望天,模样乖巧无害,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们的对话。

太师清清嗓子:“叫季沁。”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冢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坐在他对面的地官长抹了抹脸,挣扎着问道:“是我们刚刚讨论的那个季沁?”

“……嗯。”太师不安地点了点头。

气氛一时格外尴尬,妄加议论斥责王室,这要是严肃追究起来,是得进春官府礼殿受刑的大事。坐在最尾的冬官长依旧闭着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惹得众人纷纷怒视他。

“你们又扯到哪里去了,说邀请函呢,要不要啊,太师?”姬青桐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

“谢陛下。”

“你们拿下去自己分了啊,反正孤也出不去皇宫,放在孤眼皮底下徒惹眼馋。”姬青桐站起身来,整了整外袍,“学习的时辰到了,太师随孤走吧。敖饼这件事情先放一放,龙珠的事情没有确凿证据,龙族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追究,我们又岂能先自相怀疑。路州既然雨已经停了,让路州侯速速安排夏种事宜,农时不等人。”

“是,陛下。”

几人起身恭送女皇离开。

“你们说,陛下是不是故意让太师透露的?”天官长问同僚们。

老实的夏官长挠挠头,“不会吧,陛下才多大年纪啊,能有这心思?”

地官长才因为更换兵器的事情在姬青桐身上吃过亏,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年纪再小她也是女皇,一言一行自然有她的深意。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故意的。”冢宰皱眉说道。

“真的啊?”夏官长摇摇头,还是有些不敢信。

冢宰脸色冰冷。

他本来想申请由秋官出面,以私通龙族为由暂时收押季沁,而后查明龙珠的真相,再以叛族罪处置。没想到女皇看透他意图一般,状如无意地说出这么一件事情,他立刻什么都做不了了。

姬姓皇族世世代代为守护人族而生,绝无叛族可能,他们挑选的伴侣,更是只会有利于王朝,这完全都是一种血液中流淌的本能了。

所以即便是历代女皇公主们各种不靠谱,也没多少士大夫会以死劝谏,因为联姻的公主睡摄政太后,比睡还是奶娃的小皇帝更有联姻的效果,温柔娴静的小公主求婚女夫子,比别的方法更能留住这位太学精英。

大家一边谈论,一边去取那边的邀请函,夏官长惊呼:“哎呀,贵宾间啊,市面上已经炒到五百两银子了!”

“是吗,给我拿一张。”

“好的,冢宰大人不要么?您不打算去看看啊,这可是王朝第一次拍卖活龙青鳞啊!”

冢宰狠狠冷哼一声,把头侧向一边。

众人无奈地取了自己那份,先后离开了,冢宰见左右无人,这才将剩在桌子上的那张邀请函藏在袖子里,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离开。

?

路州城云消雾散,久违的太阳挂在了天空正中,空气总弥漫着大雨之后潮湿霉味,季沁单独坐在城墙上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城门下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也发怵地仰头看着她。

“你说季大小姐不会想不开直接跳下来吧。”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她都够惨了,你还不念人家点好。”

“说来也是,听说她爹失踪了,她叔叔把她从老家赶了出来,她来东海似乎是找什么东西换回她老家的弟弟,结果还碰上兵演下不了海眼。龙族知道她要来,又是下雨又是刮风地地威胁她,听说今天早上还有几百个人去砸她家商行去了?”

“哎,这位大小姐可真是太可怜了,下雨这事又不是她的错,当年她爷爷斩龙,还不是为了路州百姓啊。”

“是啊,现在雨虽然停了,但是你也听见早上那头龙说了什么,他们要赌活龙青鳞啊。”

“这是赌命!季太爷已经死了,谁还能压制住一条能上天入海的龙侯?”

“可怜啊……”

“嘿嘿嘿。……先不说这个,话说今天早上你们看见了没?那位小姐就那么站在城墙上,和那条青龙击掌为盟,到处都是闪电暴雨,她却连腰都没弯一下,真是长人族志气,帅得让我都想尖叫了。”

“那你叫了没?”

“没,我男人先叫了,激动地嚷嚷想嫁想嫁。”

“……”

?

姬珩快步上了城墙,大步走向不远处坐着的季沁,季沁发觉有人过来,抬头瞥了一眼,眼睛里立刻堆满了笑意,看得人暖融融的。

“心肝啊,你来得正好,快扶我一把,我腿软得厉害。”

姬珩浅琥珀色眸子里尽是冰冷,残余的怒火依旧在舔舐他的神经。奈何季沁根本就不怕这个,只可怜巴巴朝他摇着一双手,姬珩用力闭了下眼收敛脾气,无奈地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就把人扯进了自己怀里。

季沁挣扎着要跳下来。

姬珩冰冷道:“再乱动便把你丢下城墙,摔断腿正合我心意。”

他声音尤带怒意,这话听起来竟像真的一般,季沁赶紧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扭头看见跟在他身后的谢沉峦一副努力憋笑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 “谢将军!你不要笑话我,我一开始也有心理准备,可我真的没想到敖饼那么肥!眼睛都像是盆一样!”

谢沉峦抱拳:“在下失礼了,只是,季姑娘你可真不像你爷爷。”

“你可千万别提我爷爷,”季沁得意地嘿嘿一乐,“以后我给你看看老爷子斩龙那天写的日记,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吓死爹了吓死爹了’!”

谢沉峦脸上温和笑容一僵,似乎有些不能接受。

“你从东台关赶过来的?”季沁问姬珩。

“嗯。”

季沁故意装乖地蹭了蹭他的侧脸,“那你是不是累了,快回去休息休息。”她往城门下瞥了一眼。“我去办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季沁从他怀里跳出来,姬珩这次没再阻拦,只是看着她飞跑离开的背影,神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沉峦顺着刚刚季沁的回望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顿时紧张起来:“殿下,那是――”

姬珩抬手制止了他,冷淡道:“噤声。”

?

城墙下,季沁奇怪地问面前穿黑色斗篷的女人:“你怎么这会儿才来,估计整个路州城的人都以为我想不开准备跳城墙。”

“被你家的猫拦了一会儿。”这是个低哑的女声,似乎不常说话,声音有些涩,带着杂音。

“小五?她不是猫,长得有点像而已,她怎么了?”

女人拉了拉斗篷,不太想说话,季沁侧过眼打量她,发现她衣服上黏着不少熟悉的白毛,手腕脖子那些没被斗篷遮住的地方,还有不少血淋淋的爪子印,不算特别严重,但是血刺呼啦得一片,看起来非常惨烈。

季沁嘴角一抽:“她挠你了啊……怪我走得太急,忘跟她交代了。”

那女人看她一眼,不再说话,两人骑上了她带来的两匹飞马。

疾风呼啸,不一会儿就到了江边,两人下马,那女人也掀开斗篷,露出一双暗青色的瞳孔,以及斗篷下一头海草一般的墨绿色头发。她非常瘦,脸色惨白带着青黄,但是五官都很漂亮,有些仿若骨血之中带来的端庄气韵,只是太过冷淡忧郁,眉头总是微蹙。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那一对角,一只漂亮得泛着光泽,一只却断了一截。

“阿苞,我们怎么走啊?”季沁看着脚下汹涌不见底的海水,忐忑问她。

“你避水珠呢?”

“我爷爷是给过我一颗避水珠,可是想不起来放哪了,估计随手送人了吧。”季沁茫然道。

“……”阿苞无言以对,朝她伸手,“你过来,我带你开海眼过去。”

季沁应了声好,把手臂扣在了她的腰上。阿苞明显对于这类身体接触有些抗拒,微皱着眉头,往海中纵身一跃,水面立刻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将两人卷入其中。

季沁缩在阿苞给她召唤的空气罩里,看了会儿周围的游鱼。她是闲不住的性子,很快转移注意力和阿苞说起话来:“你胸口肉太多,有点硌。”她不舒服地蹭了蹭。

阿苞手一抖,差点想把她扔进深海里。

季沁终于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问她:“你总是这副性冷淡的表情吗?比前些年的姬珩还能冻人。”她看阿苞表情不对劲,连忙加了一句,“……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这样脾气的小姐姐!”

冷淡寡言的小姐姐努力克制,她这才发现,季沁绝对不是一百年前的季斩龙,若非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当真想把这货丢了喂鱼:“你真不像你爷爷。”

“嘶,你是今天第二个这么跟我说的人,你们对老爷子误解真深,那就是一个吃饭吧唧嘴,睡觉打呼噜,看见小美人走不动道的老头子,……对了,他还怕老鼠,一看见就要翻白眼晕过去的那种怕。”

阿苞下潜的动作都顿住,她看向季沁,明显不信,一副心目中偶像形象破裂的模样,反应和谢沉峦一般无二。

“对了,我听小五说,几百年前的典籍里,鲛人都是住在南海的,什么时候搬来东海的?”季沁终于聊了个正常的话题。

“鲛人是南海送来东海龙宫的礼物。”阿苞解释。

“他们是龙仆了?那鲛人不与人族贸易,也是龙族在后边捣的鬼?”

“然。”

“那我们除了鲛人珠,顺便买些鲛绡吧,人族这些年缺货得厉害。”

阿苞低下头,抬手又召来一个新的空气罩,她用暗青色的眸子认真看着季沁,淡淡说道:“鲛绡、鲛鳞对于人族都有大用。但是鲛人珠,只有一个用处,就是给半人半鬼的魔物重塑肉身。你家老宅的管家要这些并没有用,只可能是受人指使。这些,你也知道吧?”

“……我知道。”

“你也知道是谁想要?”

季沁笑了笑:“她要什么,我都会给。”

阿苞侧过头:“原来又是心甘情愿。”

“你怎么又皱眉头啦?”

“显我多事,不开心。”阿苞正经说道。她看了看前方蔚蓝色的海域,拍了拍季沁脑袋,“到地方了。”

16.潜龙勿用(五)

敖饼盘着尾巴,窝在宽敞的蚌椅上,懒洋洋地喝酒。[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扭头问身边侍奉的水族女仆:“过去几天了?”

“回禀龙侯大人,你回来刚九个时辰了。”

敖饼暴躁地把杯子砸了出去,尾巴一甩就游去了漏刻那里,趴在上面看了好半天,才愤怒地咆哮了一声:“这玩意是不是坏了?怎么过得这么慢!”

游在龙宫周围的小鱼无辜受到牵连,纷纷被他的咆哮声震翻起了白肚。

几乎是立刻,远在龙宫主殿的他的兄长敖满,用一声比他更有威慑力的龙啸压制住了他的咆哮,“安静!”

“呸!”敖饼甩了甩尾巴,继续盘在了自己的蚌椅上。“待赢了赌约,就把季沁和龙珠一起一口吞下去,我看你还能奈我何!”

他生了会儿闷气,闷头大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听见了跟在他身边的鲶鱼妖在跟同伴窃窃私语。

“真的啊?”

“你没看错吧?”

“你们在说什么?”敖饼翻了个身,不耐烦地问道。

鲶鱼妖捻了捻须子,凑上前来:“侯爷,刚刚从鲛人海域巡逻的虾兵说,看见了一位有真龙气息的龙女。”

敖饼用前爪撑起下巴:“北海还是南海的,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鲶鱼妖尴尬地张了张嘴:“头发是青色的。”

只听啪叽一声,敖饼直接跌到了地上。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只见一道青光闪过,殿中众水妖只能隐约看见一条尾巴隐入深蓝色海水里,徒留下殿内一地被他撞飞的桌案果盘。

?

季沁看着几十个哭得稀里哗啦的鲛人,持续懵逼了小半个时辰,满地的鲛人珠几乎要没过她的脚脖子,她觉得在这么下去,恐怕她们得被鲛人珠直接淹了,只能伸手戳了戳在一旁阿苞。

“呜呜呜小公主您受苦了啊。”

“您瘦了,是不是外边吃不好睡不好?要不您还是搬回来住吧,不住龙宫,住我们这里啊。”

阿苞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刚刚有安静趋势的鲛人群里又是一阵大哭咆哮。

“啊啊啊啊小公主您的声音怎么了?”

“小公主呜呜呜呜呜呜一定是外边的海水太难喝伤到您的嗓子了,就说外边比不上家里啊。”

季沁顶着硕大空气罩,忧郁地想,事实证明,即便是典籍里记载的泣泪成珠的美好生物,嗷嗷哭得眼泪鼻涕往下流的模样,也不怎么赏心悦目。

阿苞用手指撑着额头揉了揉,长睫不停地颤着,一副勉强忍耐的模样,她又忍了片刻,径直吩咐:“拿二十斛鲛人珠,十匹鲛绡,二十片鲛人鳞卖给我,你们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从陆上给你们带回来。”

“啊啊啊啊小公主我们什么都不缺,知道您平平安安就好啦,快去,还没听见小公主吩咐,快去库房取东西来。”

鱼尾人身的鲛人们飞快地忙活起来,不多会儿就将所有东西拿了过来,垒成了小山一般,一看就知道他们分量给得足得过分。季沁要给他们珍宝作为交换,被他们怒吼着拒绝。

“小公主,敖饼殿下朝这边过来了,您快走吧。”守在外边的鲛人通风报信。

季沁和阿苞对视一眼,季沁点了点头。

?

敖饼追到鲛人的地盘,只见遍地鲛人珠满地乱滚,一看就知道这群半人半鱼的怪物刚哭了一场,他们一直跟那龙女关系极好,说不定她真的来过。

敖饼不屑询问鲛人,嗅着空气中残存的真龙气息,挑了个方向追了过去。

然而追着追着,他就发现不对劲。怎么隐隐觉得那股真龙气息里,有季家人的气息?难不成是季沁假冒龙女,想要引他出海?她还真想要他的鳞片?

笑话!

敖饼嗤笑一声,决定继续追过去,狠狠给她个教训。

约莫追了七八个时辰,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季沁只是个人,怎么可能游得这么快,翻身跃出海面,他发现已经快到陆地,海边一片礁石上,季沁正站在那里,湿漉漉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夜幕早已落下,星垂四野,她仿佛早早就在等他,看见他出水,还笑嘻嘻地招了招手。

他这才看见季沁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个子高挑,浑身上下都被裹在一顶黑色的斗篷里,看见他腾出水面,那人不紧不慢地解开了斗篷,露出青色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孔,以及头顶残缺的龙角。

“敖苞!果然是你!”敖饼有些吃惊,“怎么?流放一百年,你也没有学乖?偷偷回来,是想让我禀报兄长吗?”

敖苞难堪地闭了一下眼睛:“你们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敖饼亮了下爪子,目露嘲讽,“错?我只是诧异你还没死。”

敖苞勉强笑了一下:“本来是快死了,可惜……不能让你们兄弟俩如愿了。”

她轻轻前移动了一步,暗青色的光芒迅速将她包裹,光芒慢慢缩小成一个点,而后迅速爆炸开来,敖饼都被这股冲击激荡得后退了几步,尾巴拍打着水面,才保持了平衡。

他踉跄地定眼一看,一条比他还要粗壮的青龙正高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巨大的眼睛里倒影着无边的大海,以及小小的他。

敖饼吃惊地向后跌倒:“这不可能,你的角断了,不死已经是侥幸!你不可能再进阶!”角和龙珠是龙族灵力之源,角被斩断之后,除非龙王级别还有龙珠护体,否则必死无疑,敖苞当年不死已经是奇迹,但实力尽丧,只能苟延残喘,连实力最差的的虾兵都可以往她脸上吐口水。

他疑惑片刻,看向季沁,恍然反应过来,“你把龙珠给她吃了?!”

季沁点点头:“前两天出门散心,看见她和一只幼蛟打架,一条龙居然被幼蛟踩在泥里边揍,几乎要活不了了,你不知道哇,那浑身是血,太可怜了,所以我就拿玉醉了那只幼蛟,顺便喂了她一颗龙珠把她救了过来,不客气啊。”

季沁说得随意,就好像哪天随便往乞丐的碗里丢了一文钱一般简单。

敖饼怒视季沁,呸,谁要跟她道谢了!

他俯冲过来,龙尾一甩就要先结果了她,敖苞横身将他拦过。

“敖苞,你为了一个人族跟我动手?你这是叛族,要被除名的!”

“我早已被除名流放。”敖苞冷淡地说。

“你若肯跟我回去,我可以说服父王和哥哥。”

敖苞眼中没有浮现任何波动,“跟你回去?然后将这颗救了我的命的龙珠活活从我身体里抛出来吗?”

敖饼被看破心思,陡然恼羞成怒,张嘴就往前扑了过来,敖苞身姿皎然地后退,而后以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斜插到他身后,利爪划过他的后颈,敖饼身上几片青鳞沾着血,飘飘然地落入了水中。

两条巨龙从云层缠斗到海里,又从水中翻涌而出,卷起无数道气流,在海面形成了数道龙吸水的场景,蔚为壮观!敖饼一开始还有反抗之力,但是很快就在力量和脑子的双重压制下,被玩弄于鼓掌之间,敖苞像是抓老鼠一样,爪子深陷入他的皮肉之中,将他从天上摔打到地上,又从地上扔回海里,不多时,敖饼就差不多是一条废龙了。

敖饼挣扎着想重新飞起来,但还是颓废地瘫软在了礁石上,他觉得似乎又回到小时候,无论怎么努力,依旧被她狠狠压制。

敖苞是当年龙族最天才出众的龙女,东海龙王格外偏心她,其余三位龙王常常打趣,东海以后恐怕要出第一位女龙王了。现如今龙宫那个位置,根本轮不上敖满。她也知道敖满和敖饼对她有所不满,他们只看到父亲对她的宠爱,却看不到她为了修炼付出了多少时间精力,她不曾玩耍,鲜少休憩,甚至连休眠时间都尽力压缩。

即便如此,在她心里,他们俩毕竟是她的亲兄弟,她对他们并无防备之心。

然而东海海战之时,敖苞断角,修为尽失。海战结束之后,老龙王闭关,敖满掌权,以救援不利为借口,将敖苞放逐。

一条失去所有修为的残龙,任凭谁都能踩上一脚,只能匍匐在淤泥里苟且偷生。没有人再见过敖苞,很多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腐烂在了哪个不知名的地方……

然而今天,她重新出现在了东海之上,似乎向整个海域宣布,她又回来了!

敖苞居高临下看着敖饼,前爪还在往下滴血,她冷冷看着几乎成了一条血龙的敖饼,怒斥道:“还不滚,以为我真不敢宰了你!”

敖饼浑身一颤,慢慢地潜回了水里。

一颗蕴含龙王级别实力的龙珠,不是他能够抗衡的,记得她折角的时候,已经是龙女却可以力拼龙侯的水准,而现在,龙珠不但修复了她之前的修为,还拔高了不少,她如今绝对可以媲美一位较弱的龙王!

敖苞看着敖饼离开,这才从水里将刚刚那几片青鳞捞了出来,连同从鲛人族带来的东西,一起丢给了季沁。

“谢谢了。”季沁道。

敖苞恢复人形,衣服刚刚已经变形被撑破,她身上只有及腰的墨绿色长发堪堪遮住胸脯,季沁嗷地一声,立刻捂住了眼睛,敖苞轻嗤,重新披上了斗篷。

她听见季沁道谢,抬起暗青的眸子,微微摇摇头:“不过一些小玩意,换了你一颗龙珠,左右是我赚了。”

“龙珠搁在我这里其实也没多大用处,平时也就能照个亮。”季沁摊了摊手。她想了想,抬头问,“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敖苞脚步顿住,片刻之后才说道:“……总有地方能去的。”

季沁又叫住了她:“要不你跟着我吧,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想吃什么我都给你找,我养你啊。”

敖苞诧异回头。

季沁特别认真地看着她。

“我的角是你爷爷折断的。”

“我知道啊。”

“我一直想杀了你。”

“我也知道啊。”

隐在斗篷里的暗青色眸子闪过一丝茫然,片刻之后重新冷漠下来,她裹住半边脸:“……我吃得很多。”

17.热闹

路州城百姓似乎有点习惯了。[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此刻他们早已没有了一开始听见龙啸的恐惧,而是颇有些兴奋,仿佛茶楼里上演新的话本,连忙呼儿唤女地在城墙外边看热闹。

路州侯站在城墙上,气得嘴都歪了:“都给我回家去!那是青龙打架,你们都当是你们街头夫妻打架?瞎看什么热闹!一会儿他们甩一道龙息下来,你们都上哪躲去?!”

“嘿嘿嘿州侯大人,他们在海上打,离咱们这里远着呢!哎哟,大青龙把小青龙踩着脑袋揍啊,好棒,用力啊!再给他一爪子!对就这样!好!”

路州侯也仰头看去,不禁被深深地震撼住了,浊青色的龙啸将海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星河与月光都变得渺不可寻,巨大的咆哮声伴随着海面上龙吸水,一声声往耳朵里传。高高在上的大青龙像是咬住老鼠的猫,抛上抛下的戏耍着小青龙。

路州侯也认出来,那小青龙正是引得路州暴雨倾盆的罪魁祸首,他怒上心头,不禁也跟着百姓叫嚷起来:“揍他个狗娘养的!”

“大人,官威……”幕僚提醒。

路州侯轻咳一声,刚要收敛,结果一抬眼,又看见大青龙把小青龙摔在了海边礁石上,顿时又大声叫好起来。

幕僚立刻放弃了,果断加入了路州全民狂欢之中。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水天之际恢复了宁静,天边微微透出点太阳的金光,路州城东城门还是人头攒动,众人不舍得散去,还在讨论刚刚的场景,有一些出来晚,没有看到全过程的人扼腕叹息。

路州侯这会儿也从燥热中冷静过来:“那小青龙是来路州兴风作浪的是敖饼,这样的话,那条大一点的青龙是谁?”

“敖满?不对,敖满得镇守龙宫,再说,敖满也没理由把敖饼揍得满天乱窜啊。他们这对兄弟似乎感情很好,听人说,他们――”幕僚说到这里,猛地一愣。“她?”

“谁啊?”路州侯问。

幕僚摇摇头:“应该不是吧。……啊,大人有所不知,当年季太爷其实并非只斩了一条龙。”

“这事我知道,老太爷还砍了一个龙女的龙角。”

“是,龙角是龙族本源,失去角必不能活,但是那龙女却并没有当场死掉,而是挣扎着飞回了海里。”

“然而呢?”

幕僚摇摇头:“属下也是听渔民说的,只能当闲话一听,并不可信。[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据说那龙女回去龙宫之后,被敖满和敖饼兄弟俩联手赶了出去,之后就生死不明了,估计早就烂在哪个海沟里了吧。”

“那龙女是不是一头青色头发,眼睛细长,鼻子高高的,断了右边的角?”

幕僚哑然失笑:“大人您怎么跟亲眼看见了一样?”

“……我就是亲眼看见了啊。”路州侯指了指城门不远处。

?

季沁在路州城门前下了马,有点呆住了:“怎么这么多人。”

正兴高采烈讨论刚刚场景的路州人,看见她过来,也有些呆愣,有人大声问道:“季大小姐,您跑哪去了?刚刚那场景你错过了,那可得后悔一辈子啊。”

“哎呦,什么场景啊,东街那小悍妇又揍她夫君半条街?”季沁果然露出了惋惜的神情。“早知道我今天就不瞎跑了。”

“您这位大小姐真是,怎么净爱看人家小夫妻打架。不是小悍妇,是龙,龙打架!”

“那有什么好看。”季沁不太感兴趣。

“真的,两条这么大这么大的龙,在海边那片飞过来飞过去地打架!”

“我知道啊,我就在他们旁边,单方面的殴打,没意思得很,还不如看小悍妇打架。”季沁摇摇手,继续往城内走去。

“诶?”

和她搭话的人这才看到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

准确的说,那应该不是一个人。

她头发和双眸皆是异色,刚刚天光昏暗,还看不分明,此刻太阳跃出了海面,清晨薄而浅的日光照在她的头发上,因为营养不好而有些杂乱,但是颜色却非常漂亮,像是块沉郁的翡翠。

青色……

众人想起了刚刚那条把小青龙赶得满天乱跑的大青龙,再定眼一看,果然这女人头发和双眸的颜色跟那大青龙一般无二!

而再看她头顶,赫然是一只断角!

想明白过的人顿时像被掐住嗓子一样,发不出声音来。这条龙在城内受王气大幅度压制,但是体格也比一般人要强悍很多啊,四五个壮汉根本不能拿她怎么样。

他们有些发憷,同时也欲哭无泪:这位大小姐怎么这么不靠谱呢,什么东西都往城里带?

再扭头求救般地望向季沁,她竟然大咧咧地去买糖葫芦去了,不多时就扛着一草靶子糖葫芦回自家商行。大青龙立刻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似乎所有的心思都被那一靶子的红彤彤糖葫芦吸引了,眸子都没有转一下。

卖糖葫芦的小贩捧着一个元宝,嘴巴长大,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旁边有人唾弃小贩:“季大小姐可是为路州人与龙族对赌,你却还要坑她,糖葫芦值多少钱,你居然这么狮子大开口?”

小贩被训斥得欲哭无泪:“我怎么可能那么不是东西,我真没有多要,那一靶糖葫芦,我就要她了九文钱!”

“咦?”

“然后她就把这大元宝丢给我说,凑个整数。”

围观人看着那个起码十两重的大元宝,一口老血噎在嗓子里。

原来凑整数还有这么个凑法?以前可真是他们太孤陋寡闻了。

?

小五用爪子支着下巴,眼睛一直保持着血红的竖瞳,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似乎谁近她一步,她就会把谁挠得稀碎。

领队还在带着小伙计整理被砸过的商行,每逢路过小五身边,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小五姐怎么了?”小伙计们在后边咬耳朵。

“你不知道?她昨天刚回来的时候毛都倒竖着,估计是跟谁掐架了吧。”

“诶?”

“还有啊,她回来之后,就气冲冲地让领队去卖了东街一套房子,是不是大小姐又在外边养小野花被小五姐逮住了?”

“咱家大小姐又――哎?大小姐回来了!”

领队也立刻去门口迎接:“您回……哎,这是?”

他看着站在季沁身后的那个女人,明显愣住。这女人模样古怪了些,他倒是习惯了,身边私兵和大丫鬟都净是些狗狗猫猫的。不过这打扮……

细白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一双赤足直接踏在台阶上,虽说依旧肤净如玉,足不染尘,可是再搭配上斗篷领口的突兀锁骨,这很明显里边没有一丝片缕遮身啊。

领队脸上表情顿时变幻莫测起来。

“这是敖苞,这是我家的商队领队。哦,这是小五,咳……你们应该认识?”

敖苞略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小五依旧冷着一张脸。

周围气氛顿时格外的诡异。

季沁干笑一声,把扛着的糖葫芦递给敖苞,敖苞抱了个满怀,愉悦地眯了眯细长的眼睛,身体轻盈一跃,就挂在了房梁上。

小五怒极,在下边冲她嚷嚷:“你给我下来穿件衣裳!伤风败俗!”

敖苞盘在房梁上,轻飘飘哼了一声。

“不服来战啊,挠花你的脸!”小五暴躁道。

季沁不管她们两个,也管不住。和领队小伙计们缩在一起躲避战火。

领队从袖子里摸索了下,递给季沁一份非人户籍:“原本昨天谢将军送这个过来的时候,我还有些奇怪来着,什么样程度的大妖非得那位殿下出面担保才能给出户籍,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一位龙女啊……”

季沁面露疑惑,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已经盖好了路州官府印章,只待填上名字,交由官府备案,就可以生效。担保人签着姬珩的名字,下面有他的皇室印鉴。

王朝境内自由行走的非人族类,都需要这么一张户籍才算合法,备案后户籍的力量可以减弱王气的部分压制。若是没有户籍,则官府可以随意将其诛杀,完全不必承担任何责任。根据非人族类的实力,需要担保的担保人也不同,非人族类实力越高,需要担保人的身份和押金也越高。

“我没问他要过这东西啊?我刚刚还在想去哪弄户籍呢?”

“哎?”

季沁茫然片刻,冷静道:“我知道我和他为什么分手了。”

“您怎么又突然扯到这里了。”领队跟不上她的话题。

“这么聪明的男人,别说偷腥了,连偷腥的苗苗都给我掐死在摇篮里了,幽水一定骗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会有心力养小美人儿?”季沁一脸笃定。

领队撇撇嘴。

“对了,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在海边,我搬不动,你一会儿找几个人搬回来,不过,这个我倒是带回来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搁在桌子上。

包裹它的绢布上还有血迹,隐隐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威严,领队伸手掀开,只见几片清幽的巨大鳞片静静躺在那里,每一片都有蒲扇那么大,鳞片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整个鳞片泛着青色的幽光,似乎充盈了整个房间,同时又有一股辽远的威严感压制着房间内的人,令他们有些呼吸不畅。

比其他的遗宝,这些鳞片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所有人

――它的主人,还活着!

活龙青鳞!

18.拍卖(一)

帝都季家商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平日里玲琅满目的一楼,珠光宝翠的二楼,寒光冷刃的三楼,此刻都是一片空旷。四楼的被分隔成一个个小房间,门口各站着一位低眉顺目的温婉侍女。客人们拿着邀请函在门口排队等待,贵宾们则直接从正门被引上四楼。

大管事李朔站在一楼正中的台子上,双手拢在袖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李朔面白无须,双目总是沉沉得像是别人欠了他几吊钱。据说他和现任季家主的关系还势如水火,但是势如水火这么些年,竟还没甩开老东家单干,季沁问他要零花钱他也照给不误。但是说他效忠于老家主,俞州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竟然像是从未听说过一样,从不过问,也不管自家少主人在路州死活。

有人在小声窃窃私语。

“你看见季家大小姐了吗?”

“没有啊,我有个兄弟今天在定安门当值,根本就没看见季家的车队!”

“那……那季家这是打算拍卖什么啊?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么?”

有人大声起哄起来:“大管事你还强撑什么?赶紧收拾包袱跑路吧!你们大小姐这可是忽悠了整个王朝的人啊!”

“就是,活龙青鳞哪是那么好弄的,吹牛也不怕捅破天!”

“也不知道龙族会不会介意人族冒犯,万一再来个天降暴雨,神州还好,那边疆可怎么办啊?”

一楼顿时闹哄哄的,李朔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个雕像。于是起哄的人更来劲了,整个商行回荡的都是他们的声音。

四楼,赵一鸣带着女儿赵筠刚坐进房间里,赵筠听着外边哄闹,不满地问道:“爹,季沁根本就没回帝都,我们还来看什么?”

赵一鸣心中也有些担心:“应该不会吧,这么大的噱头,现在整个王朝都知道了。不可能这个时候放这么多人鸽子吧?”

赵筠哼了一声:“说不定她就是脑子糊涂了。”

“赵筠!”赵一鸣低声斥责了一声,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看见她委屈的样子,态度立刻就软了下来,“季丫头虽然老实了些,但是人确实是不错,你别总是这么排斥她。”

他话音刚落,赵筠还来不及反驳,就听见又有婢子引客人上楼,赵一鸣起身往外一看,眼睛立刻都直了。

冬官长……夏官长……还有那个躲躲闪闪地避着人的,怎么看怎么像冢宰啊?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用力揉了揉,这次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

——确定这是季家的拍卖会?不是皇宫的勤心殿?

四楼其余房间坐着的人虽然是显贵,可再显贵也贵不过这几位,他们陆续推门出来,对着冢宰和六官的方向,拱手作礼。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四楼的异常很快吸引了其他楼层的注意,会场内大部分都是帝都人,都见过冢宰和六官出巡,立刻意识到来人是谁,纷纷起身行礼。刚刚在一楼起哄的几个人,像是被踩住脖子一样,发不出声音。谁敢在六官面前闹事,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再说冢宰和六官都来了,拍卖会的价值肯定不言而喻啊!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朔终于轻咳一声,用一种几乎于耳语的低音说道:“再有哄闹者,逐出商行。终身不得再踏入半步。”

“是。”

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恢复了井然的秩序,刚刚那几个起哄的立刻潜在了人群里,比谁都安分。

冢宰和六官分别点头致意,按照邀请函的号码分别入了席,春官长这才反应过来,敲了敲隔壁的房间,低声道:“怎么感觉,咱们这一来,似乎上了季家的套子?”

地官长自暴自弃道:“上套也是女皇要往我们脑袋上套的。”

“也是,冢宰都来了,……他老人家不是咬定季沁拿不出活龙青鳞,死活不肯来吗?”

“这我也不知道,估计想看亲眼看季沁出丑?”

两人说话的功夫,人已经渐渐坐齐。

申时刚过,四楼的金铃清脆地响了九声,窃窃私语声随着铃声渐渐止息,李朔敲了敲面前的玉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刚要开口,第一个字还没出喉咙,就被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压住,噼里啪啦的瓦片碎裂声响彻整个房间,一楼看台的人们连忙躲避,碎裂的瓦片木屑像是冰雹一样往下砸,大家一边骂娘,一边伸手护住脑袋,直到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放开。

飞扬木屑扬尘终于渐渐落下去,季沁瞪大眼睛坐在台子上,看见自家大管事冷冰冰的眼神,强行镇定:“朔叔,苞子她一进神州,就说她王气,结果落地没个准头,若不是我拉一把,她肯定脸先着地了。”

李朔依旧阴沉着一张脸。

敖苞又已经重新披上了标志性的黑斗篷,依旧沉默着,乌青色眸子压在斗篷后边,只露出半张脸来,却已经足够美艳而端庄。

刚刚还在叫嚷不满的众人一看敖苞的脸,立刻倒了风向:“非人族类晕王气是常见的,多喝水啊小妹妹。”

“小妹妹什么品种?我家祖传老兽医,是不是现在胸闷气短,要不要我帮你揉揉胸口?”

“正巧我觉得屋子里闷,小妹妹就把房顶砸开,真是深得我心啊。”

季沁听见顿时横眉竖眼,刚要发火。敖苞却轻嗤一声,拱了拱季沁,要了她的荷包,然后纵身从破洞的天花板一跃,只见一道青尾一闪,瞬间就没了踪迹。

季沁立刻暴躁起来:“斗篷,你给我带着斗篷!敖苞!你别让我再逮住你在闹市上裸奔!”

周围瞬间寂静下来。

刚刚出言调戏的几个人恨不得把嘴给缝上。

真的姓敖啊……

他们居然调戏一条龙女!今天晚上不会在梦里被水淹死吧!

·

面色阴沉的李朔冷哼一声,他看了看旁边敖苞乱七八糟丢落的几个箱箧,抬手重新敲了一遍玉磬:“季沁扰乱商行秩序,逐出去。”

“哎?”季沁露出惊异的表情。

“私兵何在?”

“别别别,我自己走。”季沁欲哭无泪,知道家里这位大管事素来说一不二,她跨过门槛,回头看了看,可怜兮兮地坐在了门槛上。

李朔看她一眼,不再搭理她,示意旁边的下仆收拾一下满地狼藉。

周围人窃窃私语起来:“看季大小姐这风尘仆仆的样子,难道是刚从路州赶回来的?”

“路州还什么消息都没传过来,骑飞马也没那么快啊。”有人表示否定。

“人家骑龙来的。”

“……”这天没法聊了。

“话说季家这大管事还真沉得住气,季大小姐要是晚来一会儿,看他准备怎么收场?冢宰、六官还有帝都的达官贵人,别的州的人也都眼巴巴地等着呢。”

“可是,季沁她赶上了啊。”

虽然把自家的商行的房顶砸了个窟窿,但是半刻时间不差,正好赶上。起哄的人失望了,看季家笑话的人失望了,以为这场拍卖最终会流产的人也失望了。

数个箱箧被整齐排列在一起,护卫们将拍卖台围成了一个圈,众人只能遥远看着而不能近前一步。

李朔继续站在台上主持拍卖,他声音又冷又低,也极端言简意赅,似乎多说一个字就会要了他的命:“开箱,验货。”

伙计立刻答是。

和别的拍卖会不一样,季家的伙计根本不给众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一个箱箧接一个箱箧打开,满室被奇珍异宝外放的亮光交替辉映,一件比一件更刺激得人眼睛发红。

“……夜如金灯,折枝为炬,照见鬼物之形……,——那是洞冥草!”

“是鲛绡!多少年没见过鲛绡了啊!”

四楼,所有人已经全然不顾身份,一个个都挂在了栏杆上,生怕眼睛不够用错过一件宝物。

“咦?还是鲛绡?”夏官长疑惑道。

“你再仔细看,箱子打开之后,室内有清凉之气外涌,这可不是鲛绡。”冬官长开口道。

“那是什么?”

“东海员峤山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蠒,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暑月置座,一室清凉。”

“……冰蚕文锦?”

冬官长犹豫片刻,点点头:“很可能。东海海战后,人族与水族虽然互有贸易,但是也只允许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流通。鲛绡和冰蚕文锦,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见过了,我也不确定,皇室库房倒是还有些存货,问问地官长就知道了。”

夏官长根本来不及去问,又有个箱子被打开。

“鲛人鳞!”终于有了个大众些的东西,鲛人鳞大家都认识,可是价格却并不怎么大众,鲛人鳞也是一位药材,专治妇人难产,有了鲛人鳞,妇人顺产的几率可提高六成,所以富贵人家都喜欢用鲛人鳞压女儿的箱底。

但是这种东西,在这个生产死亡率极高的时代里,毕竟还是供小于求,每逢哪家有女儿即将生产,还是有不少人高价求购鲛人鳞而不得。而且看那一箱鲛人鳞的色泽,青中带粉,肥大而有光泽,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的极品!

“朔叔!”季沁站在门槛上招呼李朔,“鲛人鳞不卖,那是送赵家主的东西。”

“合箱。”李朔冷冷吩咐,“送上去。”

在众人失落的目光里,那一箱鲛人鳞的光芒被彻底阻绝。

有家中有女儿的人不甘地向季沁请求:“季大小姐,赵家主就一个女儿,那一箱鲛人鳞起码也二三十片,卖给我们一些又如何?”

季沁挠挠头:“万一赵家主女儿想生个二三十个呢?”

来人顿时无言以对。

赵筠依偎在父亲身边,本来还有些感动,听到这句话,气得狠狠翻了个白眼:“季沁她以为我是母猪吗!”

赵家主开心地安抚女儿,接过了小伙计送上来的箱箧,遥遥向季沁点了点头。

就知道这个小朋友他没有交错!

四楼对面当即有人朗声询问:“赵家主,我家有个小儿子斯文俊秀,和也您家小姐正相配,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呸,你这老货好不要脸,你家那儿子才十一岁,毛齐了吗?”有人立即打了他的脸,“嘿嘿嘿,赵家主,俺家小子年方十八,上进好学,不如考虑下俺家小子?嫁妆不多要,送他妹子带上两片鲛人鳞就好!俺家不兴生那二三十个!俩崽儿就够!”

“土鳖!”

“老货!”

对面当即对掐起来,赵家主也没法劝,只能捻胡须,无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情景。

19.拍卖(二)

“最后一件。[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刚刚还在为鲛人鳞喧嚣的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季家商行为什么举办这次拍卖会?大家来到这里究竟是想看见什么?季家这块招牌以后还能不能保得住?全在这最后一个箱箧里了。

大管事拍拍手示意各层的伙计,“灭灯。”

偌大商行,顷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众人在漆黑浓重的黑暗里,越发安静下来,只盯着台子的方向,生怕错过了一个细节。

大管事亲手打开了箱子。

一条水青色的龙形光雾立刻从箱子中腾跃而起,众人耳边隐约听见一声遥远的龙啸,带着愤怒和怨恨席卷而来,随着苍茫的龙啸声,盈盈的暗青色渐渐弥漫了整个会场,泛着微腥的水汽,似乎把人带去了海天之际。那道龙形光雾依旧不停地在空中咆哮、翻滚,似乎昭示了主人失去鳞片之时的愤怒。

有人大着胆子伸手去触碰它的尾巴,它立刻一个回身朝那人大吼。片刻之后,它似乎有些累了,蜷缩着身体盘在了半空中,圆圆的双目注视着场内一举一动,浑身隐隐还带着龙族威严。

“众位不必害怕,未死之龙的鳞片,还具些许神性,因而形成这种异景。”李朔难得说了这么多字解释。他示意重新点灯,灯光亮起,那青色龙形依不消去,只是颜色淡了些,它懒洋洋换了个姿势,狠狠喷了一下鼻子。

李朔再次击磬,同时宣布:“拍卖开始。”

?

不同于以前,李朔每次击磬,底下都会安静下来,这一次,仿佛像是叫醒梦中人的铃声,整个拍卖会顿时喧哗大作,几乎要掀翻整个房顶。

“快快快!回家调银子!”

“什么?店里关门了?告诉掌柜,只要他没死,就立刻给我爬起来准备银子!我要家里所有的现银!”

还有一些做不了主意的,“快去通知家主,让他老人家亲自过来一趟!”

“圣医他老人家回帝都了没有?”

“不知道啊,前几天布告镜上不是还有文章,说他老人家在幽州界治疗好了那里的马疫吗?”

“唉,可惜了,他老人家最爱钻研药材。错过了这次只怕要再等几百年了!”

冢宰看着堂下热热闹闹的场景,胡须无风自动,他眼中愤怒几欲喷火而出,右手狠狠拍上栏杆。

地官长劝说道:“大人何必气恼,王朝有活龙青鳞拍卖也是幸事!说不定会研发出什么罕见的效用啊。”

“我是恼怒季家人目无天子!”冢宰指着下面的场景,手指微微颤抖,“季沁为什么能弄来活龙青鳞,还有刚刚的那个东海龙女,一切只能证明当年季斩龙真的藏了一颗龙珠!此等大事竟然瞒天过海一百年,季家当死!车裂亦不足以泄吾愤!”

“大人……”

“只可惜,我没有证据,否则!”他又恼怒地拍了一下栏杆。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还有这拍卖会,活龙生鳞乃重宝,这般随手拍卖,万一被姜家那种老鼠窃得,恐怕根本不会有什么效用问世,只会在库房里发霉!”

地官长闻言,也有忧虑浮上心头。

?

一楼,拍卖会已经开始,会场中响起了络绎不绝的举牌声。门口更是比会场更为热闹,许多还在睡梦中被匆匆叫醒,此刻衣衫不整步履匆忙地往拍卖会赶,季沁甚至还看见了死对头姜家的少爷。季沁发誓,她看见那货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毛。

季沁刚要冲他后背丢石头,冷不防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那手细白纤长,手背腕骨处有个明显的疤痕,季沁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的街道已经被内廷卫清场,所到之人正在接受严格的检查。

而姬珩正站在她身后,他身着玄色墨衫,露出衣衽一绺素色,格外令他清冷精致的面容静而生冷,姬珩看着她,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有浅浅的笑意:“蹲在门口咬人,像只蠢兔子。”

季沁欢呼一声,根本没听见他对自己的评价:“心肝心肝你来的真正好,快带我进去,我被李朔赶出来了!我自己的拍卖会我进不去!有没有这个道理了!我怎么喧哗了,不就是砸烂房顶了么!”

“等。”姬珩撑开她的额头,转而去另一架马车前,季沁认出那拉车的马是军队专用的飞马,真正可以展翅翱翔天际的飞马,数量极少只供军队,是她用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马车上下来一位医者,身着医家人统一装束的白袍锦带,上面绣着医家六不治准则。他非常精神,头发乌黑,视线炯炯有神,模样似乎四十多岁,但是却一般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要健康得多,他身边的小药童轻声唤了一句:“太爷爷,我们到了。”

季沁这才觉得不对劲,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秦大夫。”姬珩迎了过去。

秦大夫的人拱手作礼:“殿下,竟劳驾您亲自过来,折煞草民,这位是?”他耳朵动了动,疑惑看“望”向季沁的方向,眼神却是毫无焦距。

季沁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姬珩便简洁回答:“内子。”

季沁惊异看他。

姬珩依旧平静地面向那位秦大夫,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所言有不妥之处。

“原来如此,再下秦橘景有礼了。”

“不敢当,圣医折煞我。”

这秦橘景应该就是那位秦橘景了,出身扁鹊家族,是一位手到病除的妙手仁医,穷困人家出不起诊金的,他便让人在病好之后栽种杏树以抵诊金,轻者一株,重者十株,如今已经成了一片浩荡杏海。神医这个名字已经不足以表达人们的敬重,大家转而称呼他为圣医。然而,可怜医者不自医,这位大夫的眼睛自从出生起便看不见,着实令人惋惜。

只是季沁听说这位老大夫应该有一百多岁了,是和她爷爷差不多年龄的人物。可看模样竟然还像四十多岁一样。

季沁跟在姬珩旁边,大摇大摆进了会场,这次李朔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再搭理她,继续主持:“下一个拍品,鲛绡十匹,起价每匹五百两银子。”

“五百五!”

“七百!”

“七百五!

“五千两。”有个声音打破了喧闹,十倍的价格让大部分人有些不堪承受,犹豫地准备放弃。

还有人准备继续加价,毕竟鲛绡已经多年未见,如果配以揽秀阁的手艺,制成衣物,那价格翻二十倍也不成问题。

“五千五……”

“黄金。”刚刚那个声音又补充了两个字。

底下顿时哗然。

“现如今黄金和银价几乎是一兑十一,谁家这么财大气粗?”

“季沁自己的拍卖会,自己应该不会叫价。是不是首富姜家人?”

李朔很快证明了他们的猜测。

“五千两黄金一次,还有比姜家少爷更高的价格吗?”

“五千两黄金二次。”

“五千两黄金成交!”

季沁气得要跳起来了,“李朔他为什么要放姜家进来,他还看不懂吗?这是姜家给所有人的一个下马威,要他们最好别跟他抢活龙青鳞,姜小子最阴了,我刚刚就应该在外边先替他脑袋开个瓢!”

姬珩明显对这不太感兴趣,他坐在季沁旁边,在袖子里轻捏她肉嘟嘟的手指,秦橘景坐在他们对面,她不会明目张胆排斥任他。

听到外边的叫价,秦橘景越发惋惜起来,他无奈道:“老夫那点家底远远争不过姜家。可惜,我真的很像碰一碰那生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若是我不是个瞎子多好,起码买不起,也能近前看一看。”

季沁眨了眨眼睛,看向他,问了个古怪的问题:“秦大夫觉得面子重要,还是活龙青鳞重要?”

她其它话还没说出口,姬珩便料到了她想做什么,揉了揉额角,有些想笑。

“不许笑。”季沁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我认真的。”

?

“最后一项拍卖品,活龙青鳞。”李朔双手拢在袖子里,“因王朝并无活龙青鳞估价,因此起价为一两银子。”

“一万两!”刚第一声,价格就直接飙了一万倍。

“一万一千两!”

“一万五千两!”

“两万!”

底下竞争竞得激烈,然而四楼却暂无任何声音,大家都明白,他们是在等下边的竞价淘汰多数人之后,才会参与进来。

“十万两。”突然有个声音说道,“还有青州仓郡的五百亩杏林,这是老夫的全部身家。”

有个声音由远及近而来,慢慢来到了台子下,有眼尖的人立刻认出他来,惊呼一声:“秦圣医!”

“啊,是扁鹊家族的秦圣医啊!”

秦橘景上了台子,看了下周围的人,撩起袍子席地坐下,慢吞吞道:“老夫今年一百零九岁,生死于我眼中皆为小事。唯独嗜好寻药,想效法神农尝百草,奈何资质驽钝,于今一事无成。唯独吃先人老本,勉强不辜负医之一字。如今活龙生鳞问世,想效法神农,摸清它的药理,配药成方,希望各位给老夫一个面子。”

“秦圣医说到哪里去了,我儿子的命是您救得,不就是一场拍卖吗,我放弃!”

“我也放弃!”

“这话就不对了,虽然我也尊敬您老,但是拍卖这种事情,价高者得。”有人并不想放弃,“更何况,这不同于别的拍卖品,这东西拍下来,可是等于拍下了一条命,你们放弃,我可不想放弃!”

“对!”

秦橘景理解地笑了笑,当大家以为素来体贴和善的老圣医准备顺遂民心的时候,他却突然话锋一转:“你们说的有道理。但老夫唯独老脸一张,不卖给我我就赖在这里!谁买下了我便赖在谁家。只为你一人,老夫从此伐杏林,封橘井,永不再医。”

堂下没有放弃的众人嘴角一抽,无言以对。

天下找圣医治病的人何其多,若是他老人家准备永不再医,只怕天下人的口水明天就得把他们淹死。而且恐怕女皇也不乐意,皇室太医基本都是这位圣医的徒弟,若是老师打算永不出山,学生也跟着老师闹个罢工,那追究起来责任可没法担啊。

看不出来啊,这位老圣医一向斯斯文文的,耍起赖来也是一把好手。

贵宾间内,姜家少爷气得摔了杯子。

“少爷,谁也料不到突然冒出来个秦橘景啊,您消消气。”

“突然冒出来的?”姜家少爷咬牙切齿,“你这蠢货没听出来?那耍赖的口气根本就是季沁的翻版!这秦橘景分明是她教唆来的!”

“啊……她拍卖不是为了挣钱吗?干嘛要这样?”

“少爷我若能猜透那个败家子在想什么,我就也是败家子了!”姜少爷怒喷道。

20.拍卖(三)

季沁趴在栏杆上,一副纨绔模样吹了个口哨,群嘲道:“秦圣医,你说二十多年前帝都闹疫病的时候,你何必要救这群人,转眼就能忘了救命恩人,还不如留在幽州界救马,好歹救好了也会冲你摇摇尾巴。[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季沁你这话没有道理。”有人反驳道,“你这是强行以情义绑架他人,当年我们受了秦圣医恩德,这次就一定必须把难得的机会拱手相让吗?”

季沁眯着眼睛看过去,认出是姜家少爷姜瀛,她掰了掰眼皮做了个鬼脸:“我又没这么说,姜小子你别冤枉我。”

“如此就好。”姜瀛甩了下袖子,回到房间。

季沁朝下边喊了一句:“朔叔,这次拍卖会没说不让我参加吧?”

“有邀请函皆可出价。”李朔没有直接回答。

姜瀛刚坐稳,立刻又摔帘站了起来:“季沁你想干吗?”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在路州之时为出一口恶气而打下这一赌,如今赌约无法收回,错误却尚可挽救。”她看了姜瀛一眼,挑衅地笑了下,“还好,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

秦橘景遥遥朝她拱了拱手:“谢季大小姐。”

季沁侧身微避,而后招呼李朔:“一会儿无论谁出价,我永远多他一两银子!”

“季沁,没有自己拍卖自己的东西的规矩!你这是擅自干涉扰乱价格,违反了律法,我明日就向秋官府告状!”姜瀛皱着眉头。

“秋官长就在你隔壁的隔壁房间,你现在去就行。”季沁挑衅道。

“你――”

两人还在争吵,秋官长沉稳的声音隔着竹帘传出:“季沁虽为季家嫡女,但此次却并非以季家少主身份入内,出面购买活龙生鳞,于法于理并无不可。”

“那草民冒昧请问大司寇,她是以什么资格入内的?她不是季家少主人,还能是谁?”姜瀛问得礼貌。

“你不必知道。”然而秋官长却丁点面子也不给他。

姜瀛满肚子愤懑无从发泄,自知此次拍卖已经无法再出手,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李朔也不出面阻拦,他待众人安静下来,重新敲磬:“可有人愿意和我家大小姐竞价?”

“大管事拉倒吧。谁有你家大小姐那败家的魄力,我们可不想一晚上倾家荡产,倒是这次拍卖还有别的稀罕物吗,搬上来看看!”

“就是,不要了不要了。”

“秦圣医出面,已经站住了情字;无论谁出价她永远高一两银子,拍卖向来是价高者得,这又占了理字;秋官长亲自说于律法无不妥,亦站稳了法字;情理法三字都在她那边,谁再强求,还有老脸在帝都混?”

“老圣医,将东西带走吧!”有人招呼秦橘景。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不要你钱,也不要你的杏林,季家大小姐替你出了!”

秦橘景毫无焦距的眼中浮现喜悦,李朔亲自上前,仔仔细细将活龙生鳞用绢布包裹好,放在他手里。秦橘景小心地用手碰了碰,紧紧攥在了手里。招呼小童过来搀扶他:“快快,我们回青州仓郡!老夫即日起闭关研习药理!”

季沁笑了笑,返身掀帘重新坐了回去。

外出觅食的敖苞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依旧光着脚裹着她的黑斗篷,缩在那里盯着茶点看。知道自家大青龙有看见吃的眼睛就直的毛病,季沁无奈地将碟子地给她,她果然又愉悦地弯了弯眼睛,窜到房梁上去盘着了。

姬珩则在皱着眉头打量龙女,看季沁回来,眼神微微一冷:“你那么喜欢她,去哪都要带着?”

季沁觉得没多大错,可是看他脸色,不自觉就怂的厉害,没有一点在外边挥金如土的豪气劲头:“这不是赶时间,她飞的快。”

姬珩神色松缓了些。

“你怎么知道她的事情?”季沁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送来那条幼蛟身上的伤痕。”

“就这些?”

“嗯。”

“然后你就断定我救了敖苞,连户籍都给我准备好送过来?”

“嗯。”

“我――”

“季沁。”他起身,动作掀动一旁沉寂的烛火隐隐欲灭,眉目隐在黑暗之中,只有些微大厅中的光芒透过帘子映在他脸上,令他显得格外安静苍白。“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

“我发现了。”季沁有些不安。

他垂下眼睛,隔绝了清浅如湖泊的眸光:“你这两年大病糊涂,忘了很多事,我不怪你。但是你不能总避着我。”

“我没有啊。”

姬珩嘲讽地轻笑一声,他在她面前站定,小心地触碰了下她的脸颊,见她没有躲闪回避,他索性放纵自己,俯下身想亲吻她的唇角。季沁愣住,直到他轻缓的呼吸扑打在她的脸上,她才清醒过来,瞬间觉得脑仁一阵绞痛,像是被一柄利刃用力刺进去一样。

她下意识地挣开他,防备地后退了几步。姬珩只觉得她竟然嫌弃他至此,即便早料到会被拒绝,却还是觉胸口一紧,心中疼得厉害,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季沁晕晕沉沉地清醒过来,他早已经掀帘离去。她抱着脑袋原地打了个滚:“……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

地官长围观了拍卖全程,看见秦橘景抱着活龙青鳞急匆匆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哈哈大笑。

冢宰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人还有什么忧虑,也一齐说出来?”地官长跟他开玩笑道。

冢宰从锻造之争开始,就开始被季沁隔三差五地打脸。尤以刚刚那巴掌最为迅速,他前脚刚怒骂季沁为了钱不知轻重要埋没了难得的良药,结果转眼人家就一掷千金把东西买下来赠与秦圣医。前后时间绝对不过一盏茶时间。

地官长觉得这会儿冢宰八成还被扇得有点懵。

“大人放心,秦橘景医术众所周知,相信东西在他手里绝对不算埋没。”地官长安慰道,“天色也晚了,大家打道回府吧?”

底下开始拍卖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气氛虽然依旧热闹,但是已经没了刚刚紧绷的态势,四楼已经开始渐渐有人离开。

冢宰又是一声冷哼,他看了看光着小腿坐在房梁上的龙女,她刚吃完盘子里的茶点,似乎又对白中泛绿的晶莹玉盘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嗅了嗅,张嘴咯嘣一下就把盘子咬了大豁。

冢宰看得都觉得牙齿泛疼,他嘶了一声,立刻移开了视线:“去叫他们几个进来,还有件正事。”

“是。”地官长疑惑应了下来。

天官长和春夏秋冬四官很快陆续进门,看见冢宰一脸严肃,他们对视一眼,有些奇怪。唯独冬官长依旧波澜不惊。

冢宰闭眼沉默半响,才问道:“殿下呢?”

“咳……”天官长咳嗽一声,“跟他的夫人怄气,提前走了。”

“啊?为什么啊?殿下他看着冷冰冰的,也挺少发脾气的啊。”

“……我偷听了会儿,似乎是房事不合吧,那位连碰都不让他碰啊。”

春官长用力咳嗽了一声,众人当即止住了这个话题,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比一个正经。

冢宰立刻进入正题,“现在请大家过来,主要是刚刚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些话今日不吐不快。”

“冢宰请讲。”

“十年前,前秋官长曾经拟定过一个计划,以融合的方式彻底消灭妖魔有生力量,不知道诸位是否有印象?”

“是。”资历最老的春官长记得这件事情,“但是当时先皇只朱批了四个字,便将这个搁置不议。”

“我对这个印象颇深啊。”冢宰道。“前秋官长说,妖魔繁衍速度快,蛮力和妖力又胜人族许多,再这样下去,即便有王气,也终究会被鲸吞蚕食。唯独一途,就是将其融合。妖魔没有文化,没有文明,没有礼,没有节,要用这些对他们进行渗透,教化,驯服,最终收为已用。”

“人力确实是不胜妖魔。”主和派的地官长说道。

天官长冷哼一声,明显不敢苟同。

“谁记得先皇朱批了什么字?”

“潜龙勿用。”一直沉默的冬官长说道。

“是,是!就是这个!冬官长也知道?”

“前两日殿下从路州给我送来了一只受伤的蛟,也提起了当年的这个奏章。”

冢宰一愣。

“殿下说,潜龙勿用计划现在正是时机,但是却有一条分歧。他并不赞同前秋官长那种‘跪地教学’的方式,乞求妖魔去学习礼仪荣辱,而是认为应当一手拿刀,一手拿《周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冬官长说道。

“殿下他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主战派啊。”地官长无奈道,他一向和姬珩政见严重不合,他看向现任秋官长。“前秋官长是主和派?”

“您那时候在巴州,有所不知。这事说来就复杂了……前秋官长师从墨家,倡导师门‘非攻’的思想,认为战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是个主和派。大约是三年前,她突然颠倒立场,顽固主战,极力推动重兵陈列幽州界的计划。这犯了墨家师门最大的忌讳,墨家派死士便将她斩首。”秋官长解释道。

“啊,是不是徐幽?我在巴州也听说过她。”地官长惋惜道。

“对。她在先皇即位前就是秋官长,那时候王朝不允许女子为官,她是易容以男装入朝的。先皇继位后恢复女儿身。”现任秋官长回忆道,“男装的时候名唤徐幽,恢复女儿身后,更名为徐幽水。”

冢宰又问:“你们看见刚刚那条青龙了吗?”

“是东海龙女,看模样,是被季斩龙砍了龙角的那只吧?修为恢复了?”

“我说过,季沁有龙珠。”冢宰提起季沁,态度依旧冷冰冰的,不知道是脸太疼还是别的原因,对她依旧不满。

“她这是要养一条龙?”

“对,也正是如此,我才看到了前秋官长徐幽的计划的可行性。若是能够驯养真龙,那我们必定可以驯养妖兵,妖侯,犬妖私兵已经是一个尝试,我们可以走得更远,教会他们语言,培养他们的智慧,灌输他们哲学,影响他们的思维!”

众人眼睛一亮,立刻责令门口侍候的婢子:“取笔墨纸砚来!”

“大人,我们从头开始讨论!”

外边拍卖吵吵嚷嚷热闹非凡,竹帘后的六官和冢宰也争论不休,每个步骤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斟酌,主和与主战不出所料地对掐起来。一直到月上中天,拍卖会人散尽,他们才得出整整二十张纸的初稿。

冢宰抚摸着这沓纸张,举起茶盏,“一切为了人族延续,诸君共勉。”

“为了人族的延续!”六官纷纷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未来王朝百年平妖策,初步雏形并非形成于皇宫的勤心殿,也不是冢宰和六官的书房,而就是在季家拍卖会场这么一个逼仄的隔间。

红日出升,河出伏流,文明开始彰显最无与伦比的力量。

21.土豪的真诚

路州。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天刚亮,季家商行就又被人一层又一层的人潮包裹住,附近出摊的小贩朝人群喊了一声:“喂,你不是上次砸人家商行的赖货吗?又来干嘛?还想再砸一次啊?”

“什么,那群人还想再砸季家商行!还要不要点脸了!街坊们抄家伙啊!”

不到一刻钟,整条街上顿时沸腾起来,所有人都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领队迷迷糊糊被叫过来开门,险些被吓得腿都软了。

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领队,面对上次过来砸商行的那上百人的时候,完全不慌不忙,只是这次看模样,似乎小半个路州城的人都出动了,整道街上熙熙攘攘连个缝隙都没有。这是他家大小姐又拉了什么样的仇恨啊!也不知道这次他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路州……

就在领队正在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准备遗书的时候,突然一声高声辩解拉回了他的思绪:“别打别打,我们是来道歉的。”

“是啊我们是来道歉的!你看你看!”

拎着门栓、农具和铡草刀的热心人这才发现这群人都拎着鸡鸭腊肉,挎着热腾腾的馒头和鸡蛋,还真是来道歉的。这才尴尬地收了家伙:“没事没事,大家散了散了。”

“领队,您是季家的领队对不对?我们那天真的是一时冲动,大家都是靠天吃饭的,那几天天气不好,害怕明年挨饿,所以才做出那种事情来,大小姐和领队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行不行?”

“是啊,我也是才知道季大小姐的爷爷就是当年斩龙的季老太爷,回家之后我爹就把我揍了一顿,说我爷爷要是知道我这么对季老太爷的孙女,肯定得气得从坟墓里爬起来!”

“昨天清早海边双龙缠斗太恐怖了,领队您能不能跟季大小姐说一声,不要跟我们计较,把我们当个屁放了算了。”

还有眼尖的人看见商行还有些没收拾好的狼藉,连忙挤了过去,夺过小伙计手中的扫把:“我来我来,你们歇着歇着。”

众人纷纷有样学样,不多时,商行门口连棵多余的野草都看不见了。

还有个中年妇人正在小五旁边小心翼翼地说话,当天正是她挠了小五的脸。

小五正撑着下巴在桌案边生闷气。季沁带了敖苞回帝都,却没有带她,这事已经让她气了一整夜不能消火,耳边又有声音说个不停,她当即越发暴躁起来。扬手拍在面前的橡木桌案上,只听嘭的一声,整个桌案从腿到面,都碎成了粉末。

真正的粉末,比海边的沙子还碎,还能从粉末飘落的痕迹里,看出原来桌案隐约的形状。

妇人当即噤声不语,领队连忙过去把她从小五身边拉走:“你惹她干吗!真嫌自己命长?!”

妇人喃喃道:“我那天真是自己命大……”

那样的手劲,若是那天直接拍在了她身上,她绝对不可能活着回去见孩子了。[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这厢正热闹,大家发现天突然暗了下来。众人疑惑抬头一看,果然路州城上乌云开始汇聚,众人已经有经验,立刻意识到是有龙族出海。这次也没人畏惧,在商行中道歉的百姓首先道:“领队你们放心,它再敢来惹事,我们一齐骂他!骂到他龙爹都不认识他!”

他们话音刚落,外边就一声炸雷。

“敖饼你又折腾什么?”

“就是啊,敖饼你烦不烦!”

“季大小姐走了就没人治你了是不是?看我路州人好欺负?信不信我们明天就开始填海!”

怒骂声此起彼伏,路州人的胆子在一而再再而三的磨砺之中明显大了不少,即便面对他们一向畏惧的龙族,也可以挺直脊梁了。

路州侯远远听着,非常欣慰地摸了摸胡子。

“去去去。”一声暴吼从云层炸开,“本侯的名字也是你们能叫的?雷劈你哦!”

“你劈啊,你劈一下我们去神州找你姐姐揍你。”

“你们这些狡诈的人类!”

“广仁龙侯!”路州侯调动州城的王气,令自己的声音压住喧闹和雷鸣,达到可以和敖饼不分伯仲的地步,“你又来路州干什么?”

敖饼在云层里翻滚了一会儿,干巴巴道:“……道歉。”

路州侯轻咳一声,表扬道:“愿赌服输,大丈夫所为。”

“本侯在路州胡乱行云布雨,扰乱夏种,是本侯错了,对不起。”敖饼干巴巴地说道,态度明显不怎么真诚。

路州侯也没过分追究他的态度问题,毕竟能逼得一条真龙道歉也是挺不容易的事情,他表示接受了:“此事本官代路州百姓原谅你,还希望你以后能吸取教训,不再胡作非为。”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敖饼接着在云层里打了个滚,一身新伤疤痕点点。“季沁王八蛋略略略!敖苞混蛋略略略!”

“敖饼!”路州侯哭笑不得地斥责了一句。

“赌约是给路州人道歉,又没说让我给季沁道歉,略略略。”

州城内怒骂声顿时又此起彼伏。

突然,一个遥远的声音从东海的方向传过来,压过城内一切喧嚣,带着不可违背的威严和震慑力:“滚回来,丢人现眼!”

敖饼在云层里哼了一声,很快腾云不见。

?

心肝生气了,怎么办?

买买买。

送送送。

敖苞抱着手臂跟在她身后,看她一副劫掠的样子在自家库房里乱晃,她不解地问:“你和他不是已经分手很久了吗?”

季沁寻找奇珍异宝的动作也是一滞:“对哦,好奇怪。”她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片刻后想不明白地挥了挥手,“可是我看他生气就也不开心了,想哄他高兴。”

“分开不就没有感情了吗?”

“也许是我还喜欢他?”季沁歪了歪头,脑中几个熟悉又陌生的画面掠过,她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哎呀,我真的还挺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亲?”

“都说了没有不让,是我老毛病犯了,头突然开始疼……等等,你都看见了?非礼勿视啊!”季沁无奈道。

“哦。人类真奇怪。”敖苞冷淡应了下来,挑了个亮晶晶的琉璃七彩球,“我要这个。”

“拿去吧。”季沁道,想起她昨天把白玉盘当面饼啃的行为,还是叮嘱了一句,“不能吃哦。”

“哦。”敖苞一脸“你当我是智障吗”的高冷表情。

季沁简直忧郁。

你不智障你吃个点心还把盘子咯嘣咯嘣啃光了,你知道侍女问我要空盘的时候我有多懵逼吗?

话说另一边,

春官长觉得自己身为春官府大宗伯,掌管礼乐和皇室宗族事宜,很有必要关心一下王室唯一一位已婚无子的男青年,于是朝议一散,便前往姬珩的府邸。

姬珩身着晨衣正在书库里,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回头看了看一直欲言又止的春官长:“春官长有话请讲。”

“听说昨天您和夫人闹了些别扭?”

姬珩手握一本发黄的书卷,浅琥珀色的眸子像是覆着一层雪,格外寒气逼人。

“咳……您不愿意听老臣也得说,殿下,您别总是冷冰冰的,吓坏人家了怎么办?”春官长劝诫道。

“她胆子没那么小。”姬珩冷冰冰道。

“您这话就不对了,小姑娘要用哄的,哄着哄着就主动蹭到您怀里了,不能用强啊殿下,俗话说得好,强扭――”

姬珩脸色越来越难看。

春官长话音还未落,府邸的管家突然急匆匆地在书库外边敲门。

“何事?”

“殿下,外边有人送了好多礼物,说他家主人是惹您生气,要向您赔罪,老奴委实做不了主,您要不要来看看?”

姬珩皱起眉头,自己府里的管家一向进退有度,不会为了小事打扰他,他看向姬十六的方向。姬十六从隐匿的角落里跳出来,鹰瞳闪亮,他回答:“……是季家送来的。”

姬珩眼睫颤了一下,重新将书卷放回摆好,沉默片刻,道:“不见。”

春官长气坏了:“您别耍小性子,您把人家气跑了,人家要跟你和离怎么办?我问谁要皇室的小殿下小公主去?女皇才那么丁点大,也不知道以后是爱男人还是爱女人,老夫真是越说越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您还是去一趟吧。”姬十六轻咳一声,打断了春官长的絮叨,“管家是真为难。您放心,季姑娘没亲自来。”

姬珩这次回答得更干脆:“不见。”

?

春官长盯着姬珩来到大门处,正厅前的路上,季家大管事李朔正站在那里,他看见姬珩过来,稽首行了礼,而后道:“殿下,我家大小姐说她惹您生气了,不敢过来,这是她送您的礼物,希望您能消消气。这是她给您的信。”

李朔将信递给了姬珩身边的管家,姬珩却并不伸手去接。

李朔耷拉着眼皮,示意下仆:“开箱。”

跟过来的春官长的眼睛当即直了。

谭然的月下花鸟图……

白玉髓雕刻的平帝葬剑……

焦尾梧桐琴……

明显是孤本残本的琴谱棋谱书籍……

还有昨天拍卖会上的冰蚕文锦……

姬珩却依旧没有说话,脸色反倒越发难看了些。季沁这次虽然准备得用心了些,但是在他看来还是那种一着急就往人脸上砸钱的臭毛病。

“大小姐说她知道您想要什么,但是那东西虽然不贵重,却需要她先禀告父母。”李朔道。

姬珩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有些意外,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又随口应承,但是神色果然松缓了些:“知道了。”

李朔拱手告辞,头微微低下,用他独有的阴森低沉声音说道:“我家大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窃以为她并不适合殿下。殿下若是不喜她,还望早日挑明,她人蠢脑子笨,说得浅了,怕听不懂。”

姬珩冰冷地看向李朔,目光之中一些戾气:“她本来就是我的,是你季家不肯把她还给我。”

李朔皱了皱眉头,不再说话,恭敬地后退离开。

姬珩揉了揉额角,这才从管家手上拿过季沁的信,拆开刚看了两个字,眼皮就轻轻颤了下,刚刚还是冷如凛冬的双眸慢慢染上些许暖色,唇角禁不住地上挑,有些无奈有些妥协。看到第二页,他眉头蹙起,转身又钻进了书库。

春官长看着他的模样,嘴角抽了抽,知道别提让他去哄人了,他这是已经被哄得团团转了。

周围又安静下来,春官长弯腰抽出谭然的月下花鸟图,仔仔细细地观赏了起来,着实爱不释手,于是冲管家道:“告诉你们殿下,这幅画老夫借走欣赏几天。”

也不管管家怎么回答,他就自作主张地揣怀里,生怕别人来抢。

圣手谭然的真迹啊,一年才画一幅,这副还是今年的新画,太难得了太难得了!秋官长那个老家伙知道了肯定嫉妒得睡不着觉!

殿下家里这位夫人也是壕气,若是他再年轻个二十岁,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把这么多可心的礼物搁在他面前,他估计当场就想嫁。

22.季二

季家商行门口,刚买完东西的客人正要离开,冷不防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小乞丐撞了一个踉跄。(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客人生气道:“你这小乞丐没有长眼睛?”

旁边侍奉的伙计连忙过来劝解,客人骂骂咧咧走了,伙计蹲下身面对小乞丐,问道:“饿不饿?要不要给你一些吃的?”

小乞丐是真的小,个头矮极了,才刚超过他的膝盖,站在那里的模样也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听见伙计的问话,连忙点头,口齿清晰道:“我来找我姐!”

“额,你姐姐是?”

“季沁!”

“啊?”

季沁急匆匆地下楼过来,季二还坐在那里胡吃海塞,看见姐姐,噎得翻了个白眼,眼泪唰地就流下来,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

“季二?”季沁有点不敢认。不太相信这个秃头的黑煤炭是自己白白嫩嫩的弟弟。

“季沁你是不是死人!你在帝都快活却一直不去接我?你把我自己扔在狼外婆爪子下,你有没有想过小红帽多可怜?”季二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我正准备去——等等,你怎么从俞州跑到这里的?几千里的路你自己过来的?!”季沁惊异道。

“我出门靠的是脑子。”季二吸了吸哭出来的鼻涕,灌了一大口茶水,享受地揉了揉肚子。

季沁拿抹布抹了抹他的脸,勉强恢复了他本来的肤色,季二被她抹得嗷唔嗷唔直叫唤,季沁嫌弃道:“都说了不许吸鼻涕,擤出来,哼一声。”

季二快透不过气了,赶紧推开她,他看着季沁脸上的表情,挑了挑小眉毛:“我怎么看你看见我过来,倒是一点都不开心?”

“你想多了。”

季二又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片刻后,他终于明白过来,跳到桌案上大骂:“季沁我草你大爷,你真的是故意把我撇在俞州的啊!我掰着手指头算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左等右等根本等不到,原来你根本就不想搭理我!”

“我大爷不是你大爷?”

“我特么现在不是跟你争你大爷我大爷的问题!”季二恼怒道,“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故意的?”

季沁揉了揉额角,算是默认了。(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季沁我草你二大爷!”季二彻底被点燃了,“我就知道,我就是一直不想去相信!我知道你明明能把我救出去,你就是不救,我知道张常怀根本斗不过你,可你就是一副怂蛋的样子一路怂去了路州!你根本就不记得你还有个亲弟弟!我就是被虐待的灰姑娘,住在橱柜里的小哈利!”

“我二大爷也是你二大爷。”

“我管你谁大爷!”

“还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的心喝你的血!”他说着,从桌案上跳起来,直挂在了季沁的脖子上,又咬又蹭地像是一只小老虎。季沁满地打滚陪他玩闹了一会儿,直到他又喊饿,这才起身去厨房给他找吃的。

当她又端着几个盘子回来,房间内却没了季二的踪迹,她里里外外找了一会儿,李朔突然过来询问她:“大小姐,是您让小少爷自己乘车离开的?”

季沁面露惊异:“这臭小子又闹什么离家出走?”

“怕不是离家出走。”李朔摇摇头,“他带走了库房里的鲛人珠。”

季沁越发头疼了:“库房看守呢?他要就给他了?”

李朔扬了扬下巴,指了指季沁空荡荡的丝绦:“他有您的信物。”

季沁更加无奈,估计是刚刚玩闹的时候被他顺走了,她脑仁刺痛,有一种痼疾又犯的感觉:“给我备马!立刻!看我逮他回来不打断他的狗腿!”

“您准备去哪里找?”李朔问道。

季沁揉了揉脑袋,清醒过来:“找到鲛人珠也就找到他了,我知道谁想要鲛人珠。”

·

帝都郊。

此处背靠凤岐山,面对洗日湖,徐幽水在这里有一处别院,她受不得热,所以只要在帝都,夏天就肯定会待在这里。

季沁立在别院门口,将马拴好,用力推门进去。

偌大的别院内空无一人,她绕过影壁和垂落的花树,一路行至后院,果不其然在那里看见了背对她坐在水边凉亭里的徐幽水,而她脚边一个趴在那里呼呼大睡的小胖子,正是她的弟弟。被他偷走的鲛人珠散落在徐幽水脚边,闪着润泽的水光。

“你来了啊。”徐幽水温柔问了一句。她回头看了过来,扑哧一笑,“你还带了洞冥草?”

“想确认一下。”季沁道。

“……夜如金灯,折枝为炬,照见鬼物之形。”徐幽水轻声低喃,缓步走向前来,捏住了季沁的手打开了火折子,点亮了她手中枝叶,幽绿的光芒仿佛从幽冥地狱而来,缓缓照亮了周围的一切场景。

徐幽水静静立在她面前,笑意盈盈,素白纤弱的手垂在身侧,背后是袅袅水雾掀动竹亭的帷幕。

本是唯美至极的场面,却在暗绿的微光下,照亮她脖颈处的一道明显的伤痕,缝合的痕迹伴随这青紫的斑纹,越发狰狞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

季沁并没有太多惊愕,她想了想,说:“幽水你都这副模样了,怎么脸还是这么漂亮?”

完全没料到她反应的徐幽水忍不住笑了一下,“油嘴滑舌。什么时候知道的?”

“……姬珩告诉我的。”季沁道,“他要见你一面,我不肯。于是锻造之争后,他回了一趟帝都,找出前秋官长的卷宗摔在我面前,所有资料都说,你死得透透的。”

“并没有。”徐幽水纠正道,“我没有死透。主母她把我送往北地,放入冰棺之中封冻,辅佐以妖魔躯体再生的秘术。……最后,我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半人半鬼,脑子活着,但是身体死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用鲛人珠修补腐烂的躯壳。”

她站在季沁面前,伸手抚摸她的脸:“姬珩还说了什么,你都信了他吗?”

季沁感觉冰冷的手指从她脸上划过,像是游过了一条毒蛇,她看着面前的徐幽水:“原本我是不信的,他为此还和我生气。后来龙族在路州逼迫我拿出龙珠。而知道我有龙珠的人,除了父母和小弟,就只有你……”

徐幽水低头清浅的笑:“嗯。”

“被骗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我都快习惯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季沁用力拍开她摸自己脸的手。

“嘴上说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心里还是生气了是不是?”徐幽水眉眼弯弯,若是忽略她有些僵硬的肢体,模样与活人一般无二。

“没有。”季沁嘴硬道。

徐幽水努力弯曲着手指,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生气,是我对不起你,我会弥补的。关于这件事,我时日无多,只是想让主母出来见我一面而已。”

“诶?”季沁愣住。“我娘?”

“你可能不知道……我自幼贫贱,被卖身给主母家里,后来我们一起拜入老师门下学习。成年后,为心中信念而各奔东西。之后……我们产生了一些小分歧,她发誓与我生死不相见。”

季沁不解,“你要想见她,我给你传个话就是。”

“没有那么简单。我为了求她谅解,在她门前跪过三个月。依旧……”徐幽水勉强笑了笑。“如今索性破罐破摔,鲛人珠也好,龙珠也好,都是想让她知道,我在作恶,我在欺负你的孩子,你快来阻止我好不好,你来阻止我,我就能见到你了。”

季沁嘴角一抽,心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给自己远在天涯潇洒的老娘背了这么一口锅,然而看着徐幽水,想起这两年她对自己的照顾爱护,还是生不起她的气:“我帮你劝劝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越老越顽固的,我爹被她气得半辈子都在写和离书,都堆得有我这么高了。”

徐幽水浅浅笑了笑,“算了,我放弃了。”她轻飘飘地说道,眼中却泛起血雾,怎么看也不像是想放下的样子。“只是哪天你见到她,一定要替我问问,当年东湖泛舟,秉烛夜游的日子,是不是什么都不算?”

季沁点头应了下来。

徐幽水轻咳一阵,她挥挥手示意季沁回去,“我要离开了,你回去吧。”

“鲛人珠你拿好,不够再问我要。我带季二走了。”季沁指了指还在角落里昏睡的弟弟。

“且慢。”徐幽水拦住她,“季二你不能带走。”

“为什么?”

徐幽水无奈摇摇头:“洞冥草能照我,亦能照季二,你提灯看一看,他躯壳里可是一个两岁孩子?”

“所以呢?”

“我会把他送到北地冰封起来。”

“可他是我弟弟!”

“你没有弟弟,你弟弟生下来就是个死胎。他只是个占据你弟弟身体的外来者,季沁,你自己想想!平常两岁的孩子,即便是神童口齿清晰,能达到他这种地步吗?……咳咳……”

“你说的话可能有道理,但是我不想听。”季沁有些恼怒,“我养了两年的弟弟确实是他,我一定要带他走。”

“我骗你,你不生气,我欺负你,你也不生气。却因为一个比我还阴诡的魂体,你要跟我生气?”徐幽水转瞬便下定决心,动作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飞快地朝季二的脖子抹了过去。

季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立刻朝季二扑过去,无法相信一向温婉雅致的她会突然这么做:“徐幽水!你住手!”

“异类当诛!”徐幽水抬手推开她,她看似文弱,手上力量却不小,季沁被她一把推到地上。眼看她手上刀刃已见血痕。

“不要!求你不要!”季沁眼看拦不住她,心中几近绝望。

徐幽水动作猛然僵住,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季沁,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就这么片刻的迟疑,她突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一柄剑鞘狠狠砸在了手臂上。

徐幽水后退两步,皱眉四顾起来:“谁?”

谢沉峦从隐匿的繁茂树枝上挑落下来,掀开了夜行的斗篷,用手中长剑隔绝季二和徐幽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大司寇,在下失礼了。”

23.书院(一)

徐幽水看他一眼,冷淡道:“我早已不是秋官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在下眼中您永远是。”

徐幽水眯眼辨认一阵:“你是姬珩身边的小将军,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悄悄跟在您身边有段时间了,只是您一直不知道而已。”谢沉峦道,“谢某一直很敬重您,今日并不想刀兵相向。不如我们商量一下,让季姑娘带她弟弟离开,如何?”

季沁趁机把季二抱进怀里,检查发现他并无大碍,只是睡得像是只死猪,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幽水打量他片刻:“恕我直言,谢将军,你并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她微眯了下眼睛,扬手朝谢沉峦脖颈袭了过去,谢沉峦连忙扬剑抵挡,可是即便习武如他,也没有料到徐幽水竟然有如此力气,谢沉峦只感觉仿若有数百斤重的大锤迎面抡来,整个人都有些懵。

他踉跄几步,才站稳身体,心中满是惊异。

据他所知,徐幽水只是个弱女子,不曾习武,只会一些墨者最基本的防身术而已。即便是半人半鬼,也不见得会对力量有如此大的提升!

他长呼一口气,竭力冷静下来,勉强与她对招起来。但是更令谢沉峦诧异的事情发生了,每逢他找到徐幽水的空当,即将用剑挑刺上去,总会有一层淡色的光雾泛起,像是一层保护壳一样将他的力道弹开。

然而他到底是生死苦战中磨砺出来的将军,即便如此,尤不肯后退,但是徐幽水很快再度发势,手中匕首毫不犹豫地掠向他的要害。徐幽水力道太恐怖,谢沉峦防不胜防,不多时,他脸色就苍白起来,身上斗篷在月光下泛起沉重的水痕,明显被血湿透。

谢沉峦又是一击被弹开,他突然有片刻失神,终于想起那诡异的光雾像是什么了。

年少之时他被妖魔追逐,终于逃到了幽州界,摇摇欲坠的破烂城门在他背后合上,追在他身后的四翼妖魔犹不放弃,想从空中俯冲下来,他瑟瑟趴在地上等死,但是在临近他十米的地方,妖魔突然被一层无形的赤色光雾弹开,那光雾像是个巨大而无形的盾,将幽州界笼入其中,不受异族侵扰。

——王气!

徐幽水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和王气差不多的东西?她绝对不可能是皇室后裔,那这种光雾是怎么来的?

大战失神,乃是大忌。他突然感觉手腕一凉,剧痛传来,手中手中长剑当啷落地。[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徐幽水站在他面前,匕首搁在他的脖颈上,冷淡看向他。

“住手!”季沁认出她的神色,这跟她刚刚下定决心要杀季二时的表情一般无二,“别杀人!你这般屠杀同族,又跟你口中的异类有什么不同?”

徐幽水蹙了下眉头。

“敖苞!你人呢!怎么还没到?”季沁着急地朝空中喊道,一道龙啸立刻随之传来,硕大的青龙从矮处飞跃而来,压倒了不少花花树树。

敖苞看见徐幽水,立刻一爪子朝她按了过去,没想到即便在敖苞手下,她也尚有挣扎之力,这刺激了敖苞,令她登时想起了多年前砍了自己角的季斩龙,甩尾、飞抓的动作越发凌厉迅速。徐幽水毕竟不是季斩龙,她半人半鬼之躯,身体僵硬,不一会儿就被敖苞彻底压制住。

敖苞趁势把她按在了爪下,身躯盘了起来,傲慢地看了季沁一眼。

谢沉峦见危机解除,翻了翻眼皮,放松地晕了过去。

“放她走。”季沁对敖苞说道。

“嗷呜?”敖苞以为自己听错了,用短爪勾了勾季沁,小声跟她确认。

“让她走!”季沁重复了一遍,而后对徐幽水道,“你这般行事,我终究不能认同。今后不必再回季家,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徐幽水艰难地坐了起来,垂下眼睛,难堪而狼狈:“我从你母女二人嘴里,听过很多一样的话,唯这句最不出我意料。”

·

季沁让敖苞回去带个信,自己则将季二和浑身是伤的谢沉峦就近带回了自己的一处庄子。

姬珩接到敖苞送信后,连夜赶来,带着宫中太医处理了谢沉峦的伤势,转身寻找季沁,果不其然在马厩找到了她,她正把脑袋埋在小马驹的脖子里,整个人都消沉得不得了。

他把她抱出来,擦洗更衣,梳理头发。季沁只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弄,姬珩喂她一些吃的,哄她闭眼睡觉。

他看着季沁蜷缩躺在身边,心中无奈又恼怒,最终轻轻叹息一声。

季沁昏昏沉沉了两天,终于清醒过来,抬眼就看见了夕阳西下的洗日湖,湖水中若隐若现一条肥硕的龙身,敖苞正把整个身体都浸在湖水里,唯独留了个脑袋靠着她的膝盖。

季沁稍微动了动,发现腿都僵了:“……好重。”

敖苞意识到她清醒过来,愉快地“唔”了一声,尾巴拍打着水面一跃而起,又在半空中抖了抖鳞片,无数小水珠洒落,像是下雨一样,在黄昏黯淡的日光下,架起一道七彩的长虹。

季沁看得呆住。

敖苞恢复人形,随手披上斗篷:“好看吗?”

“好看。”

敖苞难得笑了笑,眉眼中常年积累的忧郁散开很多,温和地低下头,用剩余的一个角蹭了蹭季沁的额头。

·

晚间有为附属国朝觐队伍举办的接风宴,姬珩将一切丢给小女皇独自处理,姬青桐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忧郁地觉得自己只怕会压榨得一辈子都长不高了。

季家外庄。

谢沉峦早早在门口迎接姬珩,看见他来,连忙上前两步,就要行礼。

姬珩将他拦下,问道:“你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属下无能。”谢沉峦道,“对了,属下刚刚看见季姑娘拿了一副舆图回了房间,看模样已经恢复过来了。”

姬珩点点头:“你确定徐幽水身上有类似王气的‘气’?”

“属下确定,不仅仅是属下,敖苞姑娘也能证实,她与徐幽水也交过手。”谢沉峦挑选重要的消息向姬珩禀报,“徐幽水今日清晨离开了帝都,离开前曾经来过一趟,给季姑娘送了一封信。正是有关于这种‘气’。”

“她如何说?”

“她说并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姑且给它命名为‘正气’,是她一日秉烛夜读突然觉醒的,而且据她所知,锻造师霍老身上也有类似的气,今年年初,他尝试制作斩妖刀的时候,炸了数十个炉子,自己竟没有伤到分毫,也是正气保护。”

姬珩点点头,加快了步子。

房间内。

季沁正拿着毛笔在一张舆图上圈圈点点,抬头看见姬珩推门进来,连忙冲他招手:“心肝啊,我想买块地,你看买在哪里合适?”

“买地?”

“对对对,得大一点,最好有现成的庄子,离州城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

“为何突然要买地?”

“想知道粮食怎么长出来的,只有亲自种一种才知道。”季沁朝他笑了笑,“我想种庄稼。”

姬珩竟然难得没有纵容她,他皱了下眉头:“你再考虑考虑。”

“考虑这个考虑那个,考虑一百年也是原地踏步。倒不如试试,大不了栽个跟头,左右不过被说几句败家子而已。”季沁心意已定。

姬珩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发,看了看她手中的帝都舆图,给她指了一个地方。

“啊!对对对,就是这里!我这就去找朔叔要银子!”

谢沉峦在旁边听得非常茫然。

他本来就赶不上这位大小姐的节奏,如今更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徐幽水那一战中伤了脑子。但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告诉他,季沁的决定再天马行空,也别随便嘲笑,谁都料不到这位大小姐最后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他理智地保持了沉默。把所有疑问憋回了肚子里。

·

谢沉峦伤势养得差不多,这天一大早就返回帝都。他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为了不让自家殿下天天来回奔波,他还是顽强地打道回府。想起殿下这些日子天天过来探望,他就觉得暖心又兴奋。

……虽然有些怀疑他只是趁机亲近季姑娘而已。

清晨的帝都已经格外热闹,西坊的商贩们开始陆续出摊,叫嚷声,讨价还价声,响彻一片,新出炉的面饼的香气充斥街道。还有喜爱看热闹的人聚成一堆,在看新贴出来的告示。

唯一识字的书铺老板一字一顿地在给周围人解读:“这告示说,季家打算在凤岐山办个学院,教孩子读书写字,现在招收夫子和学生,夫子一个月纹银一百两,学生束脩一个月要两斗米,由学院负责食宿,学得好的话,还奖励银子。”

“一百两银子!一个月就顶我们一辈子了啊!”

“别眼馋了,那是夫子,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那钱是普通人能拿的吗?”

“娘,我想去念书。”

“去什么去,念书有个什么用,都是有钱人的玩意,咱家买得起笔吗?买得起纸吗?还不如在家踏踏实实地种地。”

“就是,念书有什么用?不如送铁匠家里当学徒。咱们坊东头刘铁匠通过了锻造协会三级锻造师的测试,把娃子送他那里当学徒,一个月一壶酒就行,学成了还赚钱。”

“可是我想念书……”

谢沉峦也驻足停留片刻:“原来种的是这种庄稼啊。”

他不禁摇摇头,只觉得此事举步维艰,怪不得殿下也不怎么赞同。季姑娘实在有点异想天开了,这回可真的不是有钱就能做成的事情。

24.书院(二)

季沁的买地的申请很快由地官长亲审批过,虽然作为冢宰的派系心腹,地官长还是很想出手为难下她,但是看见她买地的目的是要办书院。(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立刻就着手放行。

倒不是地官长的情操有多高洁,而是他认为,这年头一本正经地自己找死的人不多了,他还是成全人家比较好。

凤岐山西麓绵延的几十里荒山,就此划入了季沁囊中。

秋官府内。

商议罢了公事的春官长和秋官长正在品茶闲聊,春官长得意地示意下仆捧上一幅画展开,正是那日他在姬珩那里打劫的月下花鸟图。

秋官长眼都直了,“圣手谭然!是谭然的新作!”

“哈哈哈哈有眼光!你看这线条,连一根鸟毛都栩栩如生啊!而且眼睛果然没有点睛啊!即便如此,我盯着这幅画看的时候,也觉得它要飞出来了!”春官长感慨道。

“你从哪里买来的?”

“老夫倒是想买,可是也买不起……”春官长道,“不过啊,这幅画也差不多就是老夫的了。”

“啊?”

“嘿嘿,这画是季家大小姐送给咱们殿下的赔罪礼,正好那日我在,就趁着殿下走神,把画拿回家来。”春官长得意道。

“你还得意!你这是偷!”

“偷画,那能叫偷吗!”春官长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

秋官长轻咳一声,也不跟他计较:“说起殿下家里那位,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她要在凤栖山西麓办书院,地官长已经把土地批了,季家直接把庄子改成了校舍,听说正在招夫子和学生,规模不亚于太学!”

“书院?”春官长皱了皱眉头,将画卷起来放在桌案上,“此事不妥啊。当今之世私学盛行,夫子一般都是隶属于豪门的家学,只怕学院容易建,夫子不好找啊。”

“不仅如此。”秋官长补充道,“能称得上显学的只有儒、墨两家,好学的青年才俊也只认准了这两家的招牌,即便书院能办起来,只怕学生也招不到!”

“没夫子,没学生。这还怎么办下去……”春官长毕竟白得了人家一副画,此刻也替季沁忧虑起来。

“而且你看地官长的态度,我听说他本来打算在买地的事情上难为一下季沁,结果一听说她是打算办书院,二话不说,连价格都没有再商量,直接就同意了,真是赶着想看人家出丑啊。”

“这老东西,还是被陛下整治得太轻了。”

秋官长沉默了一会儿,提议道:“毕竟季沁出了一个月一百两银子的高价,即便再不济事,也能招来几个穷夫子,就是这学生……若是没有学生,那就太难堪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他顿了顿,“我小儿子今年十五岁,性子太过软弱,既考不上太学,也无意跟随他兄长去儒门求学。老母太过溺爱他,我稍有训斥便斥责于我,只怕将来耽误了孩子。我过几日,将他送去凤岐。”

“若是如此,我也把女儿送过去。”春官长道,“我那女儿叛逆任性,……行事荒唐,索性送走眼不见为净。”春官长提起自己的女儿,一张脸上只剩下愁苦和无奈。

秋官长起身送客:“那你回去跟你春官府的同僚们商量商量,家里若是有子女贪玩,不如送去凤岐书院,好歹能被夫子按着脖子读几本书。”

“好,”春官长答应下来,“我这就去。”

走了两步,他发觉不对劲,回头问道:“我的画呢?”

“什么画?”

“月下花鸟图啊!”

秋官长脸一板:“什么你的画,那是赃物,明日我要去找殿下求证,若是证词到手,看我不定你个盗窃之罪!”

“你你!你可还有廉耻之心!你根本不会找殿下求证!你这就是想昧下我的画!这是明抢!”春官长气得跳脚。

“抢画,那能叫抢吗?”秋官长不急不缓地捋了下胡须,拿他自己的话堵他。

“你身为大司寇,不仅无视律法,还威胁同僚,妄为秋官!”

“送客。”秋官长招呼道。

“孙东溶!你抢我的画还赶我走!你无耻!你不要脸!我要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不对,我参你十本!”

?

季沁拎着自己的弟弟赶到书院门口。

“……季沁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你几天不搭理我,接过一见面就把我往学校送……我才两岁!”季二不甘道。

“差不多了,自家书院开个后门也没关系。”

季二挣扎道:“什么开后门,你就是觉得招不到学生!饥不择食。”

季沁道:“就是啊,我准备了那么多银子要往书院里砸,万一一个学生也招不到,还让我怎么败家。”

季二无语凝噎,“算了算了,真拿你没办法,不就是念书吗,这事我在行。”

季二跳下马车,本以为会清冷的报名点,此时却人潮汹涌,少说也有上百个十几岁的孩子,他仰头看自家姐姐:“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人?”

“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啊。”季沁也愣在原地。

李朔正在人群里维持秩序,见她过来,僵硬勾起唇角,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但是这个笑容不知怎么的,只让季沁后背发凉:“……大小姐,恭喜您,基本帝都所有的纨绔渣滓,都在这里了。”

“朔叔这是什么意思?”

李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望人群中:“看见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没?春官长家里的三女儿,十五岁,总以小幽水自称,酷爱模仿墨者的游侠儿,一言不合就拿鞭子打人。……她左边那个小少年,秋官长家里的小公子,被宠得连穿衣都不会,整天只会哭,再前边那个……”

李朔说了一遍这群纨绔们的光辉事迹,听得她和季二都是一愣一愣的,李朔冷嗤一声,道:“我得代替帝都百姓谢谢您,您若是将这群人困在凤岐,帝都可就太平了不止一星半点。”

“没关系,只要是人就行。”季沁满脸无所谓地傻乐。

她正安抚自家大管事,突然听见远远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发现路州侯身着常服,遥遥冲她招手。

季沁笑意盈盈行礼:“州侯大人怎么忙里偷闲来帝都了?”

路州侯笑着道:“季姑娘走之后,路州城平静了不少,我这些日子清闲得有些不适应,索性来帝都述职。”

季沁立刻道:“那我再回路州转一转?”

“哈哈哈哈还是别了。”路州侯连忙拒绝,他看了看季沁和李朔一眼,“这次来是有点事情要和季姑娘与大管事商量。”

季沁礼貌道:“您请讲。”

路州侯脸上神情尴尬,他斟酌一番言辞:“我有一位同窗好友在冀州当刺史,冀州这个地方,虽然地处边界,但是日子还算太平,最大的原因是天佑皇室,王气庇护,而另一个原因,则是盘踞冀州边疆的那个妖族妖王一向倾慕人族文化,只要每年给他足够的书籍和字画,就能保境内无事。”

“是苍猿。”李朔道。

“大管事见多识广,正是苍猿妖王。他这两年胃口越发大了,但是冀州官员和百姓还能勉强应付,只是今年他提出来,要给他十九岁的儿子找一位夫子,这委实让我那同窗愁白了头发……夫子本来就不好找,即便能找到,谁又愿意教一个小妖魔?但是若是不给,冀州又怕永无宁日。”

季沁依旧一脸茫然,李朔则明白过来,警惕地看着路州侯:“州侯大人是想把它送来这里?”

路州侯被李朔看透心思,更加尴尬:“毕竟凤岐东麓就是王陵,一来有强大的王气压制,以免它大发兽性胡作非为,二来,一旦发生什么也可扣留当做人质。”

李朔冷笑一声:“州侯大人觉得这个提议可妥当?我们大小姐收学生是不讲究,唯一一个要求就是’是人就行’。路州侯觉得小苍猿符合这条件吗?”

路州侯满脸无奈:“自然不符……实为无奈之举,望姑娘和大管事怜悯。这小妖魔从小被它父亲教授人族文化,能说些简单的句子,也懂得基本的道理,就是模样恐怖可憎了些。若是姑娘委实不愿意,我去回绝了他们就是……”

被拒绝也在路州侯预料之中,他没露出多少失望的神情,只是无奈叹了一口气。

季沁沉默半响,突然问道:“……若是我回绝,冀州刺史打算如何怎么办?”

“因为他家中老父恰巧是一位太学夫子,在王朝内略有些名气,若是被拒绝,他老父打算独身前往妖族。倒不至于让冀州生灵涂炭。”

季沁摇摇头:“把那小苍猿送过来吧。老先生教书育人一辈子,风骨值得敬佩,不能折在妖魔手里。”

“大小姐!”李朔很不赞成。

季沁摇摇手,示意不必多说。

路州侯见她答应,连忙道谢。他轻咳一声:“季姑娘,大管事,不知道是否还能再收留一位非人族?”

李朔有些薄怒,脸色阴森森堪比黑面阎罗,“路州侯莫要得寸进尺!”

季沁也有些吃惊:“还有?”

“大管家息怒。这位也勉强算得上大小姐的熟人,会幻人形,蠢的厉害以至于没什么威胁力,无非是吃得多了些。”路州侯尴尬地咳嗽两声。“来之前我和州衙同僚们商议过了,此事不管成与不成,我们州衙愿意负担凤岐书院所有夫子的衣食住行。”

“您看我像是缺钱吗?”季沁斜他一眼。

“……不像。”

“说吧,是谁?”

“前几日,东海主事者敖满以放宽贸易限制为条件,想把他弟弟送来凤岐。”

“敖饼啊?”

“……正是。”

李朔在旁边听得已经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偏偏还看到自家大小姐一副思索的样子,似乎在认真地考虑这个提议。

“我家敖苞在后边洗日湖里,您同她商量商量,若她同意,那我这边也没问题。”季沁道。

路州侯连忙应下来,不顾形象一路小跑,似乎生怕迟一步季沁就会后悔。

李朔深呼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他捏了捏鼻梁,回望身后这凤岐书院的这第一批学生。

纨绔、流氓、娘炮、小苍猿和智障龙。嗯,还有家里总是神神叨叨的两岁小少爷。

――感觉永远不能好了。

“倒是低估您了。您若是将这些奇葩们好好养在凤岐山,不止整个帝都,整个王朝都太平了不少。”

季沁没反应过来:”……哎?“

李朔一阵心累。突然体会到了徐幽水为什么会突然辞行出走,此刻他也特别想撂挑子。

书院本来就找不到夫子,这下更好,现如今估计是个正常人都不愿意来了。

25.学院(三)

不出半日,整个帝都都知道了凤岐闹出的笑话。[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凤岐书院已经被坊间戏称为人渣学院。有人开赌盘这所学院开学几天会闹出人命。更有甚者凤岐书院附近的村民也三五成群地商量要不要从这里搬走。

还没开学,这间学院名声就臭了个彻底。

始作俑者的春官长和秋官长也是没料到这个后果。春官长刚一回家,一向胆大包天的女儿竟然哭哭啼啼地站在他面前,强烈要求不想去书院。

“这也不想,那也不想,楚红珠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今天说不出个理由,我明天就把你嫁给秋官长家里的孙宝儿!”春官长怒道。

“……书院有妖魔啊爹爹。”楚红珠看模样吓得不轻,“好大一只猴子,有咱们家大门那么高!浑身都是白毛的,吓死人了!”

“我知道,那是经过陛下和六官批准的,再说,凤岐靠近王陵,王气之盛甚至超过帝都,什么妖魔也没有妖力伤人!”

“我不管,我不管,你让我去书院就是逼我死!”

“这书院为父还非得逼你去不可!自小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如今见了一只小苍猿就吓得尿裤子?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与徐大司寇媲美?!还想有生之年收复幽州?呸!你以后就在家里收尿布吧!”

楚红珠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伸手夺过奶娘准备好的包裹,怒道:“你等着,我不把那头白毛妖踩在脚底下,我绝对不回家见你!”

秋官长家里,则是一副截然相反的场景。

孙宝儿的奶奶、娘亲将他围在中间,上上下下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奶奶心中一酸,突然小声抽泣起来。

秋官长在旁边看到,连忙上前劝道:“娘,您怎么了?”

“你这个逆子,不要跟我说话!……我可怜的孙孙啊,被你爹亲手送去妖魔的嘴边,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叫我怎么下去见列祖列宗啊。”

秋官长头疼得更厉害了:“……娘,您好好说,别哭啊。”

“夫君啊,老大他远在青州求学,我们身边就这一个孩子,虽然太过柔弱了些,但好在听话贴心,您为什么非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呢?”秋官长家里夫人说着说着也低头抹起眼泪来。

“唉,你怎么也哭了……别哭了,我看见你们哭我就头疼。(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我不就是想让孩子学点学问吗?”

“那凤岐书院是做学问的地方?那是魔窟啊!”

“咱家小子不是考不上太学!青州儒家私学又嫌他资质差,不肯收……”秋官长说道这里,一阵心酸。学问难学,顶尖的书籍和知识都被垄断在少数世家手中,像他这样根基浅的勋贵总会被排斥在外。勤心殿上还谈什么教化妖魔,明明连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罢了罢了,不想去就不去――”

“奶奶,爹娘……”一直沉默的孙宝儿突然开口道,“我想去书院。”

“孙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孙宝儿道,“我就是想去书院,他们说楚红珠宁死都不肯去凤岐,那我宁死也要待在凤岐!”

“傻孩子,春官长家的姑娘再可怕能有妖魔可怕么!”

孙宝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主母见孩子心意坚决根本无法劝说,气急攻心,竟然眼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家里顿时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孙宝儿趁乱给父亲使了个颜色,拿了个包袱皮塞了几件衣服,就溜出了家。

?

凤岐书院的学生还是被一苍猿和一条龙吓走几乎一大半,但是还是有不少人选择了留下。五天后,在沦陷的幽州行走的季家一只商队按照季沁的要求,给她送来了二十个孩子,这二十个孩子有的是被流放凶徒之后,有的半兽半人,还有被妖魔吃了半截腿。

李朔完全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势,再也不阻拦。

季沁在询问孩子们的意见后,把愿意留下的加入了学院书童名单。

就是这样,凤岐书院总算不显得空空荡荡。

也就是在此时,几乎整个帝都都在等着书院的笑话。

是的。

没有夫子。

偌大一个书院,八十一位学子,可愣是没有一个夫子愿意来教。即便是开始一个月五百两银子的天价,这些以风骨自傲的读书人们,还是不愿“自甘下贱”。

季沁依旧不慌不忙,倒是急坏了身边的人。

李朔大管事这几天总是一副在崩溃边缘的模样,大管事这人是出了名的泰山崩于前色不变,几乎永远都是那副阴沉沉的冰冷的神色,如今脸色更是堪比寒冰,几乎能够冻死人。等到小五回来,他干脆请示季沁,回俞州处置季家老宅事宜。

小五刚来帝都,就被大管事扔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懵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天季沁一起床,就看见满屋飘毛的场景,连连打起喷嚏:“这不是都过了换毛季节,小五你怎么又掉毛成了这副德行?”

小五耷拉着耳朵,满身怨气地看着她。

季沁反应过来,“难道是在替我着急?”

“大小姐,这次这件事,无论花多少钱都解决不了了。”小五严肃地说道。

“我解决事情除了砸钱,当然还有别的法子啊。”季沁不在意地摇了摇手。

小五扬眉看她:“你还有什么办法?”

季沁满脸正经:“找爹娘。”

?

凤岐书院明天就要正式上课,然而夫子名单却一个都没有公布。但是即便如此,季家却没有取消开学的意思,父母们也按照约定将孩子送来,只是一个个都面带担忧,小心地查看书院四周的景象。

书院前有一条百余阶的长长石阶,门楣并不像青州的私学那般大气,因为是用庄子该起来的,倒是带着些田园乡土味道。路旁种的不是高大的松柏,而是大片的果树,此刻挂着没有熟透的青色果子,旁边偌大的私园里也不是珍稀花卉,反倒是些时蔬,几个书童打扮的孩子正在提水施肥。

父母们将孩子送到门口,就被高大的犬妖私兵拦了下来,季沁站在门口,示意众人:“大家请就此止步。箱箧也请带回。凤岐书院提供学子的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一切,外物一概不能入内。”

咬牙将孩子送过来的少数穷苦人一阵欢呼,连声呼谢。而纨绔们的父母则多有不满。

“这是哪门子道理!”立刻有人不满地反驳,“你们的衣服暖吗?被褥软吗?我女儿皮肤娇贵,谁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季二正自己抱着一摞书,哼哼吃吃地报名签到,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用小孩子独有的小奶音说道:“凤岐书院的宗旨是一视同仁,不管在这道门外边,你是做官的还是种地的,进了门,都是一样的。”

“可是……”

女孩子连忙在爹娘身边扯了扯他们的袖子,要他们不要说话。父母担忧地回头看她一眼,只好把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嘿嘿嘿,凭什么你季沁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偏不听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一个大嗓门从底下响起,众人侧目望去,看见一个衣着诡异的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那里,他模样挺俊俏,可偏偏上身穿着一件短褐,下边围着女子的衫裙,再加上满头乌青色的头发,众人入目的满眼都是闪瞎眼的红配绿。

“敖饼啊。”季沁认出他,“那你不同意,你想怎么样?”

敖饼站在底下挑衅地看着她:“我强闯进去,我弄到了户籍,几个犬妖私兵根本拦不住我!”他回头看着众多纨绔一眼,一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老大的霸道气场。而后他仰头长啸一声,径直飞身化龙,就要从书院上方硬闯过去。

啪叽。

众人只听到这么一声,速度快得连他们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见青影一闪,地面猛地颤了一下,再回过神来,敖饼已经躺在地上打滚,而书院正上空,一只巨大的独角青龙正冷冷地看着众人,她高高在上,如此威风凛凛,令人敬而生畏。她冰冷看向敖饼:“你少给我丢人现眼。”

敖饼没想到敖苞来的这么快,明明刚刚他嗅到她的气息还在山后边的湖水里!他恼羞成怒,只想把脑袋埋进土里。

“你给我站直,你是蚯蚓么钻什么泥!”敖苞怒斥道。

敖饼又哼哧了一声,把头钻得更深了。

季沁站在敖苞下方,笑眯眯道:“谁还想硬闯?”

没有人应声。

一巴掌就把一个龙侯打得光屁股打滚,他们自忖肉身绝对比不上一条青龙更皮糙肉厚。

就在这个时候,蹲在人群最后边,巨大的像是一座小山一样的小苍猿默默地排开在它前面挡着的人。

敖苞立刻微躬起身体,做出进攻的样子。众人心中一惊,有胆小的甚至已经准备逃跑了,大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熟料它走到正门口,突然拐弯,乖顺地卧在了排队领取入学物品的窗口,看着里边吓得直哆嗦的小童,伸过去了一双毛茸茸的手掌。

小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抖成筛子地将专门为他定制的书本、毛笔、衣物和被褥放在一起递给它,苍猿默默地接过去背在背上,慢吞吞地迈入了书院大门。

季沁侧身让开了一个位置。它学着人族的礼节躬了下身子道谢,高大憨厚的模样竟然显得有几分可爱。

敖苞不禁又看了自己那满头是泥的弟弟一眼,只觉恨铁不成钢。直想再揍他一顿。

26.书院(四)

赵筠被她爹塞了满嘴的点心,赵一鸣依旧一副唯恐她饿着的模样:“季丫头也真是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带点吃的怎么了!”

赵筠噎得直翻白眼:“爹,够了够了!”

“你说你也是,好好的年底都要嫁人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过来念书啊?给你买的那些书还没看够?你不是最讨厌季丫头?这书院可是她办的啊。(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赵一鸣还想劝女儿打消主意。

“我就是想念书,你管我那么多干嘛。”赵筠眼看一半学子都领到了书本、衣物,心中越发焦急起来,拔腿就要走。

“你给我回来,再吃一点,来,往袖子里藏几块,谁知道书院里伙食怎么样,这个还能顶顶饥……”

姜瀛也混在人群里,看着此刻的场景,心中多少有点不甘。

他也弄到了个书院的学子的名额,只不过,他本来就是过来看季沁出笑话的,没想到刚一开始,两个他心目中最大的刺头,一个被揍得光屁股打滚,一个乖巧得像只巨大型狗狗。

他转了转眼睛,把手中折扇丢给下仆,自己去领了书本,然后晃悠到季沁面前。

季沁果然皱了下眉头:“姜小子你来干什么?”

“念书啊。”姜瀛理所当然地回答。“你连妖魔都收,不至于不收我吧?”

“只要有报名书函,自然都是凤岐书院的弟子。”

姜瀛眯起眼睛:“你这副吃到屎的表情出卖了你。你有那么嫌弃我?我不比妖魔、半兽强一点?”

季沁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不置可否。

姜瀛哼了一声,翻了翻手里的书,嘴角挂着痞笑:“我说季沁啊,你只给我们发书,却不告诉我们上什么课?什么夫子来教我们?这有点不太厚道吧。”

刚刚还喧闹的书院门口陡然安静下来,学子和学子的父母们耳朵都竖了起来,生怕错过一个字。

凤岐书院一直没有公开夫子,有人说季沁是一个夫子都没招到,也有人说其实是有夫子,但是夫子没什么名气,所以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肯把孩子送过,其实孩子的父母就是相信了后者。但是心中也一直忐忑。

季沁挑起眉毛,明白了姜瀛的用意。

——说上学是假,来拆台是真。

姜瀛得意看她一眼,抱着双臂舒了一口气,总算出了那天拍卖会上的一箭之仇。

底下也开始有人起哄:“是啊,季大小姐,就告诉我们一声,让我们放心吧。[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你们不会真的没有招到夫子吧?”

“不会吧。季大小姐你说句话啊!”

“我儿回来,我们不念了,我们回家!”

敖饼这会儿也坐了起来,虽然被姐姐一巴掌拍得晕头转向,但是不妨碍他百折不挠地继续作死。他衣服撑破,不好意思恢复人形,只能盘在地上,堂堂青龙像只肥硕的菜蛇,拍着短爪看热闹。

“季沁你胆子可真肥啊,没有夫子就敢开书院!不过话说,要是没有射御夫子,可以雇本侯啊,本侯可是东海——”敖饼本来在跟着哄,莫名突然噎在了嗓子里。

谁说季沁没有夫子。

她怎么可能没有夫子?

当年敖苞身为四海实力第一的龙女,不仅擅长龙族的战斗,为了研究人族和妖族,她潜心修习过十年人族的射御之术,若非当年遇到的是季斩龙,她本来难逢对手。即便是流放百年,她生疏了一些,可是教一群半大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敖饼咽了口口水,忐忑地抬头看他姐,敖苞伏在半空,冷淡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还想找茬揍他。

敖饼自忖来凤岐是身负使命的,不能第一天就在门口被亲姐揍成一条废龙,他摇了摇尾巴,凌空游起来,去一边插队领书。

·

就在众人吵嚷不停的时候,一辆牛车慢慢从远处的小道上行了过来,青牛慢悠悠地在门口站定,牛车上的老仆收了鞭子,下车侍奉在一侧。

有人以为是新来的送孩子的父母,连忙劝到:“我说你也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这凤岐书院可是连个夫子都没有,也不知道要拿什么教孩子!”

“哦?”车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赶车的老仆掀开车上帷幕,扶着主人下车,那人约莫五六十岁,头发花白,但是梳理得很整齐,头上仅插着一根木簪。

老者身着布衣,脚踩麻履,环视周围的人,微微摇摇头:“原来覃某教了大半辈子书,到头来连夫子都算不上。”

上一刻还是吵嚷的众人,下一刻像是被浇了一勺冰水的沸汤一样,立刻安静下来。

“是太学的覃竹异覃夫子啊。”很快有人认出他来。

“覃夫子?您怎么来了?”有人恭敬询问道。

“覃夫子刚刚话里的意思,您就是这书院的夫子?”

覃竹异没有说话,他看了眼在还在周围不知道是去是留的学子,眉头用力皱起,严肃道:“明日寅时老夫讲解论语里仁篇,还不快快回去温习功课。”

“是,先生。”围在门口的学子们清脆地应了一声,立刻一哄而散。

门外父母们惊奇极了,尤其是刚刚哄闹着要带走孩子的,更是像被踩住脖子一样。太学是全王朝最顶尖的公家学府,即便是私学如此盛行,太学依旧保持着超然的地位。但是同样的,太学的入学考试极为严格残酷,报名百人,可能只会有一人被录取。这样一座学府中的夫子,水平可想而知。

姜瀛站在季沁旁边,怀疑自己眼睛看错了,他想了想,还是出声问道:“覃夫子,您是平日里依旧在太学,偶尔来一次,指点一下孩子们吗?”

“老夫已经辞去太学夫子,平日里都会待在凤岐书院。”他顿了顿,“而且不仅是老夫,我的好友容山先生也会来教授史学。”

“容山先生?容山先生出身史官世家,以刚正不阿著称,他也会来凤岐书院?”姜瀛又是诧异又是不安,“为什么啊?凤岐这里面可是有妖魔啊!”

“逆子无能,为保冀州安定,将苍猿妖王之子送来凤岐。令凤岐书院被人人厌弃,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而止。”覃竹异皱眉解释道,“从此我与容山便是这书院的夫子,学子再顽劣,也有我二人看管调/教,诸位请回吧。”

“覃老……容山先生……他们要成为我儿子的夫子了?”有人晕晕乎乎地说道。“我那考不上太学,又被私学嫌弃的傻儿子,竟然会有这么好的夫子?”

“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掐我一下。”

“哎哟疼,真的不是做梦。”

覃竹异被季沁迎入书院里,门口众多父母还在虔诚地瞭望,直到连影子也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去。

姜瀛气呼呼地生了会儿闷气,下仆过来提醒他:“少爷,我们走吧。”

“走?走什么走?”姜瀛更生气了,“覃先生和容先生一起授课,我脑子坏掉了我要走!回去告诉爷爷,我去凤岐念书了,旬日休假就回去看望他。”

“……呃?”少爷他不是来砸场子的么?怎么一来二去地竟然把他自己赔进去了。

·

人群渐渐散尽,还有零星几位父母在隔着门远远遥望自己的孩子,不舍得离开,就在这时,天空中有个黑影由小变大缓缓降落,在地上激起一阵浮沉,一人驾驭着飞马俯冲而下,这人驾驶技术极好,但是明显也没料到书院门口还有这么多人,眼看相撞的惨剧无法避免,只见飞马极低地掠过众人的头顶,骏马长嘶一声,扬翅在一个极窄的安全地方落下。

飞马上翻身下来一青衣文士,连连向周围人道歉:“抱歉,在下因急事御马莽撞,冲撞各位了。”

浮沉落下散尽,众人看到面前站着个清瘦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上轮廓分明,眼窝略有些深,看得出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的,嗓子带着缺水的哑音。

大家心情正好,纷纷选择了宽容以对,“好俊的骑术啊。”

“还是军中专用的幽州飞马,真是膘肥体壮!”

“……不过下次还是小心点啊,书院门口呐万一撞到孩子怎么办?”

“您教训的是。”那人温和地接受了意见,众人见这人态度真诚,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人略一拱手,这才背起破琴和成捆的旧毛笔,转身进了书院。

“哎,这也是夫子吧?背着琴呢,看模样像是教六乐的?”余下的几位家长讨论道。

“你认识吗?”

“不认识,但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眼熟,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啊!!!”突然一声尖叫声,吓得众人一个哆嗦,大家纷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衣着体面的常服官员指着刚刚那中年文士离开的方向,表情如癫似狂,“谭然啊!!那是谭然!!”

“开什么玩笑?”

“对对对!他这一提醒,我也想起来了。”一个富商附和道,“就是谭然!我曾经在巴州的一场诗会上见过他!就是背着破古琴,带着一捆毛笔!没错!就是他!”

“我在青州看过他画秦圣医家里的杏海,美极了!”

“杏海算什么,我见过他画的美人,那可真是画中仙啊,从此看世间美人,总觉寡淡。”

“谭然怎么在这里?”

半响,终于有人忐忑提出一个猜测:“……难道,圣手他也是凤岐的夫子?”

此话一出,门口气氛安静了片刻,然而猛然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季大小姐,您还招看门的吗?精通八门非人族语言的那种,我只要能上谭然的课,哪怕一个时辰都行啊。”

“我的女儿这是什么运气,真想跟她换一换啊,愿为谭然门下犬啊!”

“臭小子你快出来,你不是不想上学吗?娘不逼你了,你把报名书函给娘,娘替你上学!”

27.书院(五)

季沁刚安置好覃竹异,刚要返回书院门口接姬珩,便看见一位青衣文士正在温和地与一个书童说话,她嗷一声就拎着裙子飞扑上去:“你想死我了!你又跑哪里去了!半年都不理我!断你零花钱啊!”

“乖宝贝儿,心肝肉啊你怎么又重了?”青衣文士抱着她的腰捏了捏,感觉出来她果然胖了不少,无奈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这不是刚接到你的信就回来了。(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季沁依旧是不满,挂在人家身上不愿意撒手,整个人都黏糊得要化了。

青衣文士被她缠得无奈,又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轻声细语地哄她。

不远处,姬珩正搀扶着一位素衣老夫人进门,刚抬眼就看见这副场景,他浅琥珀色的眸子陡然转冷,面色如同覆雪,染上一层寒意,整个人气势冷冽了几分。

她如今待他何等生疏,每次想亲近她,她总找借口回避,他不愿逼她太急,只能忍耐。结果他只是一会儿不在,就挂在别的男人身上!

素衣老夫人有些奇怪,她看他两眼,略微明白了些。她摇头无奈一笑,反手握住他的胳膊,向前走了过去。

季沁余光看到姬珩过来,依旧不知避嫌,还是挂在那人身上乱蹭,直到瞧见还有位老夫人在场,才不甘不愿地松开了手,礼貌见了礼。

“这是姬念夫人。”姬珩简洁地介绍道,明显还有薄怒,声音也冷冷的。

季沁没发觉他的小情绪,听到姬念的名字,只顾吃惊,连忙又行了一礼,“不知您大驾光临,否则必当十里相迎。”

姬念夫人是太学的前山长,她年少经历苦难甚多,但是却依旧难掩后来的明经擢秀。当年她治下的太学,桃李芬芳,名家辈出。当然更为传奇的是她和当时的小公主的爱情,两人恩爱几十载,情深不移,小公主去世后,她不能独活,也服药自尽,虽被秦橘景救治过来,但依旧郁郁难欢,后改名为姬念,离开太学周游各州,一直鲜有消息,没想到姬珩居然把她给请来了。

“老妇是来应聘夫子,姑娘何必如此客气。”姬念夫人和蔼冲季沁笑了笑,看向她身边的青衣文士。“这位是?”

青衣文士拱手行礼,面露敬意:“山长有礼,在下李谭然。”

“心肝,这是我娘!”季沁也欢快地向姬珩介绍道。

姬珩下意识重复了一个字:“……娘?”

李谭然扬眉看过去,季沁想笑不敢笑,倒是姬念夫人丝毫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着急呢?见面就叫娘,不怕你未来岳母觉得你是傻的?”

姬珩身上刚刚的怒气早已消散无踪,耳朵尖微微泛红,他无奈看了季沁一眼,向李谭然低下头,行了晚辈礼。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李谭然侧身避开:“草民不敢,殿下请起。”她侧头看了女儿一眼,疑惑道,“听外子提起过您,倒是跟他所言不甚相同。”

季沁一脸茫然:“爹爹他干嘛跟您说我家心肝的坏话!”

姬珩垂着浅琥珀色的眸子,嘴角笑容有些冷凝。

李谭然揉了揉女儿的肉脸,只避而不谈。

?

一个本来根本不可能请来教学夫子的书院,一个纨绔遍地走半兽多如狗的乌烟瘴气书院,一个颇一成立就吓得周遭百姓连忙搬家的书院。竟然有惊无险地开学了,而且根据各方面的消息,他们的夫子水平,高简直令人咋舌!

前太学山长姬念夫人出任凤岐书院的山长。当天,本来对凤岐书院一直保留意见,甚至因为抢走自家夫子而颇有微词的太学,连忙派人送上了贺礼,现任太学山长亲自来到凤岐书院门口,求见姬念夫人,态度恭敬谦卑。

前太学夫子覃竹异、容山,教授儒经和通史。

原东海二公主,被流放百余年的天才龙女敖苞,负责射御之术。

还有一位最令所有人诧异的,那位素以神秘著称的圣手谭然,竟是女儿身,而且是季沁的亲娘。她将出面教授学子墨经,暂代六乐课程。

世人纷纷叹息暴殄天物,竟然要一个近乎站在画道巅峰上的人物去教墨家的“光学八条”、杠杆机械,这是什么道理!?让那双拿着画笔,拨弄琴弦的手去操弄刨刀墨线!?谭然的脑残粉们简直不能忍,当天就想去凤岐书院砸门。

然而不管外边怎么讨论,书院内部,还是一片水波不惊。

……啊呸。

季沁正得意地使唤身着素青色学子服的姜瀛,姜瀛满脸忍辱负重的样子。冷不防那头突然有人砸过来一件衣服,季沁下意识接住,抬头看见李谭然身着一身雅致女裙,头发斜挽插簪,正附手站在她身后,满脸不赞同。

“娘亲。”季沁唤道。

姜瀛连忙行礼:“伯母……啊不,李夫子。”

李谭然朝他点点头,而后对季沁说道:“换好衣服,回你自己的房舍。”

“娘,我不在这里住。”季沁茫然道。“小五还煮了红豆汤圆等我回去呢。”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了。”

“哎?”

“我和姬珩商量了,你今后就在这里读书,一切待遇和普通学子一样。再有欺负同窗的行径,重罚。”李谭然毫不留情地说道。

姜瀛看着李谭然,心中简直感动无以复加。本来以为自己就要从此开始忍辱负重的日子,没想到竟然第一天就得以解脱。

季沁瞪大眼睛:“您跟姬珩商量个什么劲?您这事得跟我商量啊!”

“跟你商量了,我替你同意了。”李谭然面不改色说道。

这耳熟的论调让一旁的姜瀛嘴角微抽。

总算知道季沁那无理搅三分的无赖行径是从哪里继承来的。不过没关系,谭然姐姐还是他心目中的女神!~来凤岐书院绝对是他近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

季沁知道,她亲娘替她决定的事情素来没有挣扎的余地,果然不出她所料,半个时辰后,书童就送来了她那份的课本、被褥,将她带到了她的房间。

学生房舍是两人一间,和季沁同住的是赵筠,去净房洗漱还没回来。

季二正盘腿坐在季沁床上,一副了然的表情:“她跟姬珩商量有什么用,姬珩本来就是她的脑残粉,现在又知道她是你亲娘,肯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呗。”

季沁此刻已然认命:“对了,娘回来你怎么不去见见她?”

“她讨厌我,我才不见她。”季二道。

“你懂什么?”

“反正我知道,也看的出来,你别问了。”

“好好好,我不问,倒是你跟谁住在一起?”

季二嘴角一抽:“……你也别问这个了行不行?”

“这个也不能问?”

季二哼哧哼哧好一会儿,才说道:“轮到我抽签的时候,正好只剩下我和一个漂亮小姐姐,特别漂亮!结果……山长说我虽然年纪小,但是男女同住不合适,让我把房间让给小姐姐,我去山长房间打地铺。”

“山长房间比我们住的房舍宽敞多了,你还不愿意?”

季二嘟嘟囔囔的抱怨:“……没不愿意,就是每逢我觉得自己要开启爽文后宫模式的时候,天边就飞来一棒槌把我打醒。”

“你说什么?”季沁没听清。

“没事,姐,我今天过去看了教室,除了桌椅板凳什么都没有,你让工匠赶制些黑板粉笔呗?否则她教墨经的时候不写板书,大家能听懂才怪!”

“黑板?”

“我跟你讲,你弄几块木板,一面磨平涂黑……”季二一边讲,一边在旁边画图记录步骤。

?

当然,在众多关于凤岐书院的评价中,最令人扼腕的无非是一点:最好的夫子,偏偏摊上了最差的学生。

凤岐书院的学生,其实很多都是混日子的而已。

开始上课的第三天,覃老正坐在上面讲解论语泰伯篇,他抬眼看了下低下睡倒一片的场景,无奈摇摇头,他随意点了一个人名:“楚红珠,你来解释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意思。”

楚红珠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盯着书本看了片刻,迷迷糊糊地说道,“……不知道。”

“孙宝儿?”

“……民……是百姓的意思,可……呃?我觉得……嗯,我也不知道……”

楚红珠立刻毫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孙宝儿窘迫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鼻子一酸,眼泪就开始汇聚,覃竹异连忙道:“坐下吧。”

他头疼得揉了揉额心,格外疲累:“下课。”

这两个字仿佛魔咒一样,睡觉的立刻清醒过啦,打闹的立刻停止,教室后排转瞬即空,前排的几个人礼貌向覃竹异行了礼,等待他先离开。

覃竹异微叹一声,收拾书本起身。

相比之下,脾气暴躁的容山就没那么平静了,他揍了在他的课上欺负书童的敖饼,结果没想到适得其反,敖饼明面上乖巧了很多,但是却撺掇着众纨绔故意在课堂上问各种奇怪的问题,扰乱容山教学。

容山气得直发抖,偏偏又无可奈何,身为夫子绝对不能阻止学生好学提问,否则必当扣上一顶枉为人师的大帽子。这些小混球们狡诈之心可见一斑。

凤岐书院一波刚平,一波就起。夫子和学生莫名对峙起来,倒是正应了外界的猜测,全王朝最顶尖的夫子遇到整个帝都最差的学生。要么夫子选择妥协,要么学生被驯服。谁都不知道哪个会先发生。

28.书院(六)

季沁这次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她总算理解到了小五总是说的:“钱不能解决所有事情。”这句话里边意思,但是钱没有作用,脑子她又不够用,索性转移注意力到别的地方。给每间学堂都装备了黑板粉笔后,她又开始把主意打到别的地方。

反正大小姐她现在心情不好,一门心思只想砸钱。

一个月一百两的薪金,请不来夫子,但是却能请来帝都最好的厨师,食堂第二天开饭的时候,香气如同爆炸一样从食堂四散开来,各种食物的气息掺杂在一起,不仅不显繁杂,反而令人越发如痴如醉。八珍楼的八珍羹,锦绣坊的醉雪饺,东海新鲜的龙虾,南海急送的海贝,还有北地的鲜茶,西北的甜瓜,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八十一个学子几乎人人都吃得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姜瀛毫无形象地揉着肚子,还有心思拽文:“帝都美事尽入我彀中。”

赵筠呵呵翻了个白眼:“那是人家季沁请来的,跟你什么关系?”

“我说小筠啊,你向着谁呢?你不是特别讨厌她,怎么还替她说话?”

赵筠再次翻白眼,不搭理他。

若是说学子们还保留着一些形象,那敖饼就彻底是山吞海喝了,他竹箸用得不熟练,于是直接把成盘的美食往嘴巴里倒,倒着倒着觉得麻烦,索性连瓷碟都一起吞了下去,撑的直接化出原型,而他对面,苍猿吃相不急不缓,对于妖族来说非常雅致,显然是受过这方面的教育。

敖饼打了个嗝:“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我才几天不见我姐,她就直接肥了一圈。”

“不胖。”苍猿用生硬的嗓音说道。

“她现在还不胖?都被养成龙球了好吗?那腰都比我粗了这么多!”敖饼又伸手抓来一叠苍猿的点心,叹息道,“不过要是这样吃下去,我估计也得马上变成球,……都是凡人的阴谋!”

说着,又将点心尽数倒入嘴里,一副即使是阴谋也甘之如饴的模样。

苍猿凄凉地举着竹箸,看着敖饼一盘接一盘地抢走自己的食物,只觉越发饥肠辘辘。

第二天,吃饭成了众多纨绔们最盼望的事情,他们甚至连课都听不进去,当着夫子的面大声讨论中午吃什么。

着急忙慌到了食堂,刚要打饭,却发现人高马大的大师傅抱着胳膊,一副没看见他们的模样,他催的急了,就指了指旁边的小黑板。

“得夫子夸奖一次,凭证明可以点一个菜。”

“按时完成作业,凭证明可以点一个菜。”

“主动回答夫子的问题,凭证明可以点一个菜。”

“课后主动打扫学堂,可以点一个菜。”

“给后院的菜园浇水施肥,可以点一个菜。”

“……”

“帮季沁捶背揉腰打扫房间,可以点一个菜。”

“最后一条什么鬼。”众人怒道,“季沁你要点脸行吗?”

季沁躲在人群里,弱弱地反抗:“大师傅都是我请来的,我还不能有点特权了。”

“凤岐书院内一视同仁,这可是你定的规矩。”众人道,“谁有力气,快把这小黑板砸了,敖饼?敖饼快把它吞了毁尸灭迹!”

敖饼呸呸呸吐他们一脸:“你们当本侯什么都能吃?”

“砸不得砸不得。”季沁连忙道,“最后一条不要没关系,但是前九条是山长定下来的,说是谁不遵守就要亲自找你们爹娘啊!我都不敢不守规矩。”

底下顿时哑口无言。

他们的山长是姬念夫人,而他们的爹娘多数都曾经在太学求过学,只要在太学念过书的人,姬念夫人就是他们不可亵渎的恩师,别管他现在是多大的官,也得被姬念夫人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若是他们连累爹娘受训,自己下场肯定比吃不到美食要凄惨得多。

敖饼见没人反抗,自己也怕挨姐姐揍,刚想撺掇苍猿去砸场子,熟料它直接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堆餐券证明,这几天都是它主动打扫的教室和书院山门,还奇怪为什么会有人给它这些,原来是这个用处,它把餐券堆在了窗口,伸着毛茸茸的手指开始点菜。敖饼眼睛一亮,连忙留着哈喇子凑了过去。几个胆子大些的纨绔也跟在敖饼后边跟了过去。

苍猿性子和善,从小受父亲人族文化的教育,深谙分享的重要性,虽然自己也吃不饱,但还是把美食分了出去,自己只能干吞米饭。

而敖饼和其他几个人吃着吃着,心里也不太是滋味,暗暗考虑该怎么自己赚餐券。[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其余的人坐在一起啃青菜豆腐,嗅着绕梁的香气,看着大师傅故意摆在上面的精致餐点,彼此对视一眼,俱是眼泪汪汪。

季沁艰难地咽下去一根青菜,隐约觉得自己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季二吞了一口馒头,小声问道:“你的主意?”

“我就想请厨师回来。”季沁吃得快哭了,“这是娘的主意,我哪会想这么多。”

“别哭啊你。”季二急了,料想他这个只爱砸钱败家的傻姐姐也没这么多套路,“你先忍忍,晚上我去厨房偷点东西给你开小灶。”

“咦?你会做饭?”季沁有些诧异。

季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啃馒头。

·

下午,容山先生来学堂上课,刚坐稳就发现气氛不对劲,平常都是瘫在后边睡觉的、交头接耳说话的,发呆的,愣神的,全部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容山摸了摸脸,又低头检查了下衣服,发现并没有异常,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听课啊。”

容山先生皱着眉头走了出去,片刻后又回来:“老夫没走错门啊。”他索性不再多想,翻开书本道,“上次我们讲到了上古时期的千年混战,妖祖之间大战,毁天灭地的力量将东赤和西凛两块大陆分割开来,妖族也自此分裂,谁能说出两块大陆分裂对于人族的意义何在?”

“百万妖族被西凜带走大半,人族就此得以喘息。”平常一直在睡觉的楚红珠立刻高声回答道。

容山先生有些诧异,但还是点点头。他刚要继续讲下去,楚红珠突然又举起手来。

“可是先生,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

容山顿时皱起眉头,前几日的时候,以敖饼为首的纨绔们也是这般在他课堂上胡闹,提出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他看楚红珠一眼,有些严厉,但还是压抑着脾气,道:“你说。”

楚红珠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继续道:“我爹十年前在路州做过两年的刺史,那时候我们全家都住在路州,路州靠近东海有一个小岛,上面住着一个小村子的人,我跟着爹爹坐船去过那个小岛,我听到他们的长辈说,几代以前,他们的岛也是和大陆挨着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就越漂越远。刚刚夫子讲到这些的时候,我就在想,西凜大陆会不会也是’漂’走的?”

容山皱眉:“漂走?”

“……啊我就随便想想,先生不要罚我,再罚我我晚上就又得啃馒头了。”楚红珠有点后悔,连忙又收回了前言。

“红珠啊你想得太多了吧?要是西凜大陆真的是漂走的,万一有一天它再带着百万妖族漂回来怎么办?到时候不仅是人族,只怕北边的妖族也得吓得尿裤子了。”姜瀛取笑道。

老实的苍猿戚戚地点点头。

楚红珠瞪它一眼,让它别搭理姜瀛:“我就随便说说。”

“我觉得红珠姐的话有道理呀。”季二接口道。

容山似乎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季二也跟着胡闹,无奈看向他:“为什么呢?”

季二示意先生稍等,然后招呼季沁:“姐,姐,你的九州舆图呢?”

季沁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挂在外边大堂啊。”

季二蹬蹬蹬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书童拉着舆图回来,丈余高的舆图被展开,季二指着最北的一块位置:“夫子您看,这是幽州的位置,幽州西北有个大岛,就是北地。您看北地的轮廓,这一块,还有这块,是不是正好和幽州的这里嵌和?”

众多学子都过来凑热闹:“真的啊?”

“就是,看起来北地好像是从幽州掉下来的一块一样。”

容山先生仔细看着,更加沉默不语。

敖饼也不禁连连点头,接茬道:“就是说嘛,我家老龙爹以前也总是说,妖族那边那几个妖祖虽然有点本事,但是也不至于能劈山填海,都是世人误传。”

容山先生虚心求教道:“东海龙王是如何评价妖祖的实力?”

敖饼脸一红,虚荣心泛起:“他说妖祖实力虽强,但是当年的四海龙王联手,也能揍得它们满地找牙。”

“若是以当今四海龙王的实力衡量呢?”

敖饼摸了摸鼻子:“我那老龙爹老了,西海叔叔又常年病怏怏,咳,您懂得。要说妖祖们具体实力,那还得问苍猿啊。”

苍猿也站在众人身后看地图,发现大家都在回头看它,眨了眨眼睛:“妖族不记载历史,寿命也不如龙族漫长,我们只知道妖祖很强,但是若真能劈开大陆,我们的种族能活下来可真是奇迹。”

容山先生不禁陷入沉思,学子们也不敢打扰他,直到天色擦黑,他才清醒过来,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上一行字:妖祖劈大陆。然后在上面画了个大叉,而后在后边写上:西凜大陆漂移。

“这是一个崭新的方向,只待我们进一步求证,我们以后一起搜集关于西凜大陆漂移的证据。只是若是这能得以证实,我们都不知道西凜妖族会不会再漂移回来。他们一旦归来,于东赤将是灭顶之灾。”

周围气氛顿时一冷。

容山先生示意书童:“将舆图重新挂回大堂,大家以后看到这舆图的时候,理当时刻警惕。”

“是,夫子。”

他看着弟子们乖巧的俯首作礼,畅快地笑了笑:“我原以为你们是我教过最差的学生,却原来是我的方法不对。走吧,今天的晚饭我请,夫子在食堂点餐不受限制。”

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起来。

“夫子万岁!”

“夫子我爱你啊!”

“夫子您看我不吃穷季沁那个王八蛋!”

“敖饼你再嘚瑟喊你姐来揍你啊!规矩是山长订的为什么又是我背锅!”

“略略略。”

·

第二天的儒经课,虽然已经竭力地用美食激励自己,但是众人还是忍不住打盹儿,覃竹异掩住书卷,沉默片刻,询问弟子们:“昨天询问你们’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意思。今天可有人能够解释?”

孙宝儿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于百姓,只能使他们按照我们的意思去做,不能使他们懂得为什么这样做。”

覃竹异满意地点点头,微笑地夸奖他。而后看向在窗边撑着下巴打盹儿的楚红珠:“红珠觉得呢?宝儿是不是回答得非常好?”

孙宝儿脸色瞬间惨白下去,心中暗暗抱怨:先生问谁不好,非得要问楚红珠,楚红珠能说他一句好话才怪啊!

楚红珠果然嫌弃地看他一眼,然后撇撇嘴:“不好。”

“为什么这样说?”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听着不对劲。”

覃竹异失望地摇摇头,“说不出理由,乱加诋毁同窗。这可不是小幽水所为。宝儿很棒,以后也要多加温书。”

楚红珠低下头,暗暗咬牙。

覃竹异又提问起苍猿今日的作业。

“我不会,写不出来……”

见苍猿巨大的脑袋都要羞疚的埋进脑袋里,他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肩膀:“没关系。你只是记得慢了一些,不必妄自菲薄。老夫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小的时候,你父亲是怎么教你识字的?”

苍猿道:“那时候我爹用朱砂把字写在我手掌心,让我隔一会儿拿出手来看看,慢慢就记住了。”

“哈哈哈哈你个笨蛋,本侯看书一遍就能全部记住。”敖饼在旁边取笑道。

覃竹异看他一眼,“敖饼?”

“夫子我在。”

“你和苍猿同住一个房间,以后就由你负责将我所讲的东西早晚各给苍猿重复一遍,督促他按时完成作业,若是他再有哪次作业交不上来,为师不罚他,而是打你的手心。可记住了?”

“凭什么啊!”敖饼当然不服。

“凭你身为同窗却只懂嘲笑,不懂互助。”覃竹异道,他扭头看向季家姐弟,“还有你们两个,季二,你姐姐作业再写的像是‘雪泥鸿爪’,便是你替她受罚,记住了?”

季二无奈地看了姐姐一眼:“我记住了夫子。”

季沁顿时有气无力。

·

凤岐书院第一个旬日休假前,整个书院里气氛陡然转变,书院门口是轮流清扫落叶的学子,平日里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此刻握着扫帚,也是像模像样。

书院内藏书阁,几人正在跻坐着写各科作业,偶尔低声相互讨论。

“红珠啊,一会儿写完作业,我们去骑马玩吧,敖夫子上次允许我们在后山骑一个时辰呢!”

“不去。我要背论语。”

“哟怎么了你,转性了啊?”

“覃夫子在课上夸奖孙宝儿,我不服气,我非得找到他的错处不可,不就是一本论语吗?!不信我学不会了!”

“哈哈哈哈好好你慢慢学,我们去骑马了!”

青葱的草地上,敖饼正挂在树上盯着苍猿写作业,时不时纠正他的错误,或者是重复夫子们在课堂上讲过的内容,虽然总是一副抓狂的样子,但是却不会撂挑子。偶尔遇到自己也回答不出来的问题,立刻用爪子抓住书,在半空中四下游动寻找可以请教的同窗。

后院的菜园里,拿着水瓢担着水桶的贵族子弟正在跟着贫家学子学习如何浇水。

“好辛苦,明天谁再嫌弃青菜难吃,我一定揍他。”姜瀛说道。

“就是,我们这么辛苦种出来的青菜,谁再扔到泔水桶里,看我不按着他的脖子让他吃下去!”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有人诵读起论语。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大家立刻接着背了下去。而后对视一眼,朗声大笑起来。

李谭然附手站在高处的观景亭上,看着这副景象,笑着看向身旁的姬念夫人、覃竹异、容山:“三位前辈只用一旬的功夫,便令整个书院氛围陡然转变,着实令我敬佩。”

覃竹异捏了捏胡子:“吾等只是一群除了教书一无是处的老家伙而已。”他反问道,“我知道这群熊孩子肯定是不敢在姬念夫人的课上捣蛋,但是听闻他们在谭然妹子课堂上也格外好学,这令我们好生好奇啊。”

李谭然无奈一笑:“一开始也捣蛋的,后来我答应下来,待到今年年终测试,第一名和进步最快的一名,我会分别送他们一幅画。不知怎么的,这句话被很多孩子们的父母知道了,日日写信来鞭策孩子努力学习。”

“谭然妹子的画,我也想要一幅,就是我没有孩子,否则也将他送到你的课堂上去。”

“姬念夫人说笑了。若是不嫌弃,改日还有请您题字。”

“只怕这奖励对于令爱没什么激励作用吧?”覃竹异想起季沁,好奇问道。季沁也是个令他们头疼的刺头,干什么都一副惫懒的样子,也只有他用季二威胁她,她今日才愿意开始练字。

李谭然想起女儿,轻笑出声:“对她也有用的。”

清风袭来,远方树林由远及近地掀起绿浪,沉闷的钟磬声一声声传来,凤岐书院迎来第一个旬日休息。

·

晋王府。

姬珩身着青色宽松外袍,半散着头发,跻坐在门窗敞开的书案边,正在帮季沁习字,看她认真的样子,他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季沁险些跳起来:“心肝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姬珩头也不抬,将她继续按在自己的怀里,握住她的手:“手掌竖起来,手指压住毛笔,握笔姿势都是错的,怪不得写出来的字也是鸡爪印。”

“覃夫子明明说是‘雪泥鸿爪’。”

“也是。”他无奈道,“鸡爪印都比你的字整齐。”

“行行行,鸡爪印就鸡爪印。你刚刚是在说什么?你要我从我娘那里拿到第一名?我娘她教墨经的啊,我根本不懂她天天上课讲的都是什么鬼玩意!”因为被他抱在怀里,季沁没法扭头,只能左右乱扭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姬珩捏了下她腰间软肉,声音低了下来:“你不要乱动。”

季沁察觉到异样,身体顿时僵住,感觉到他把头埋在自己颈间,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衣襟上,她后颈寒毛竖起,整个人都一动不动。片刻,姬珩才压抑下自己,侧头了咬一下她粉红的脸颊,继续捏着她的手抄写春秋。

“你娘说年末会送给墨经考试第一名的一幅画,我想要。”

季沁哭丧着脸:“那我买她的画给你好不好?”

姬珩敛眉看她,用左手扣住她的手掌:“季沁,你是不是又想往我脸上砸钱?”

他语气分明平静,但是季沁却明显僵住了,经过上次痼疾复发,她想起了一些她忘记的东西,她记起她当初追他的时候,因为脸上总像是写着“人傻钱多”四个字,没少被他故意回避,连见一面都艰难极了。

“别乱想,哪有那种事。”季沁连忙否认,艰难地应了下来,“我回去就补习墨经。”

姬珩垂下浅色眸子,看着她苦恼的小模样,心中软成一片:“我明天去晋州一趟。”

“嗯。”季沁烦闷地甩甩手,似乎巴不得他快些走。

“你今天多留一会儿。”

“……嗯。”

29.书院(七)

春官长觉得太不对劲了。[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女儿自从从凤岐书院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埋在了书房里,书本翻得哗啦啦地响,她以前的同伴喊她出去玩,她犹豫了会儿,居然拒绝了,偶尔出去一趟,竟然带着几本厚书去太学,请教太学生们论语。

春官长和夫人在女儿书房门口大眼瞪小眼愣了好久,谁都不敢先进去打扰,好半响,楚红珠竟然自己出来,看见爹娘一脸忐忑的守在门口,顿时脸色微红,将手中东西背在身后,小声问道:“爹娘,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珠珠怎么了?”夫人连忙问道。

“你先让爹答应我,不能笑话我。”

春官长此刻也有些着急:“爹绝对不笑话你,我的乖女儿啊,你要是不想去书院,咱们就不去了,你不能这么吓唬爹啊。”

“谁说我不想去书院的!”

“哎?”

楚红珠从背后拿出几页书稿,往他怀里一塞:“你帮我改一改,反正说好了,不许笑话我!”

看着急忙跑走的女儿,春官长更是一头雾水,夫人从他怀里拿出一页书稿,一字一句地念道:“泰伯第八民可考。”

看着女儿稚嫩却竭力写得工整的笔迹,春官长心头蓦地一阵热流涌动,简直想老泪纵横,他都记不起来叛逆任性的女儿上次认真地读书写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仿佛回到了女儿四五岁的时候,坐在他怀里横撇竖捺地描字帖,时不时抬起小脸冲他甜甜一笑。

他又往下看了几行,虽然行文生涩,白话痕迹明显,但是他却越发佩服孩子的奇思妙想。

“子曰: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故窃以为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译 ‘可’为 ‘可以’有失偏颇。”

“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若民不可使知之,何谈有教无类,何谈诲人不倦。”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

“余以为,民可之 ‘可’当译为 ‘善’。民善则从其善,不善则导其善,故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春官长看到最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我的女儿啊!”

夫人也不禁连连感慨:“我儿才入书院不足一个月,竟仿佛改头换面了一般,这般论调,真的是我那个整日只会遛马的女儿写出来的吗?”

“分明就是女儿的笔迹!”春官长自豪道,“一定是我往日对她的熏陶终于起了作用,常言道:虎父无犬子。我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

夫人无奈摇头:“好了好了,你熏陶你十几年,也没见她能看进去半本论语,我们改日还是备上礼物,去拜访一下凤岐书院的夫子们吧。”

“夫人说的是。”春官长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眉头微拢,不禁疑惑道,“夫人还有心事?”

“红珠淘气任性,本对她没有指望,熟料竟然能进入凤岐书院,倒是可怜老大,已经刻苦读书两年有余,还是没有考上太学。夫君,不如……”

春官长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连连摇头道:“可是凤岐书院已经开学,不可能同意再招学子啊。[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让老大去换红珠……”

春官长蹙了下眉头,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红珠脾气倔强,只怕不会轻易答应,而且老大和红珠同样都是我的孩子,怎么忍心为了这个舍弃那个,只能是老大没有天命。”

夫人叹息一声:“唉……好。”

?

两日后,凤岐书院照常上课,楚红珠得意洋洋地将自己的‘泰伯民可考’交给先生,得了覃竹异一顿夸奖,她正打算向孙宝儿炫耀,却发现孙宝儿的座位空荡荡的。她疑惑地询问身边人:“孙娘娘人呢?”

“宝儿说他以后可能来不了书院了。”孙宝儿座位旁一个小姑娘忧戚地说道,“他爹娘写信把他青州的哥哥叫回来了,说是想让他哥哥来凤岐,让他回家。”

“为什么?”

“书院里有姬念夫人,有覃夫子、容夫子还有谭然圣手,你说为什么?若是季沁姐姐在报名之前公布了夫子名单,谁不削尖脑袋往里边钻,管什么苍猿和敖饼吓不吓人。”

“简直岂有此理。”楚红珠恼怒地拍桌,“凤岐遭人嫌的时候把人送过来,现在成了香饽饽又想抢回去,这是什么道理!”

小姑娘惨淡一笑:“我下旬也来不了了,娘跟我商量让姐姐代我来,她以后是要考太学的,我只等着嫁人就好。”

“胡说八道。”赵筠在旁边骂了一句。显然这句话让她也心里极度不满,“嫁人就不能念书了?嫁人就活该蠢着?――你等等,季沁还在睡懒觉没有起来,等她过来,我倒是要问问她,她身为建校人,怎么能同意这么荒唐的事情!”

“赵筠姐姐你不懂,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若是有两个三个……”小姑娘低垂下头,“这种好书院好夫子哪里能轮得到我这种不得宠的。”

“你爹娘在哪里?”楚红珠问道。

“他们去找山长了。”

楚红珠眉毛一扬,站在桌案上:“大家一起去,去看看那些要把我们的同窗换走的狠心爹娘!让他们把与我们同甘共苦过的同窗们还回来!”

“走!”

“大家一起去!”

?

姬念夫人跻坐在桌案后,安静地闭目养神。

几位父母陈述罢了自己的意见,忐忑地等待她的反应,季沁也被请来坐在一侧,姬念夫人还没说话,季沁却先扑哧一乐,笑出了声。

“季大小姐。”秋官长身着常服,应该是特地请假没有上朝,专程来书院同姬念夫人商量这件事,“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发笑?”

季沁道:“您一大早专门跑书院一趟,就是为了给山长和我来讲笑话吗?”

秋官长脸上挂不住,脸色一黑,拂袖不去看她:“望山长应允。”

剩余的几位父母也跟着说道:“望山长应允。”

“把孩子送来吧。”姬念夫人雪白的头发上压着一根黑玉簪,显得稳重如山,让人只觉得一阵心安。

“谢山长。”

“不慌着谢。”姬念夫人终于睁开眼睛,一双黑如深井的眼睛犀利得仿佛能看皮入骨,“老妇是让你们把原来的孩子送过来。”

“山长……幼子顽劣,不堪重任,若是换成长子,反倒更能适应书院的学习,也必定不给夫子们添麻烦。”

嘭的一声,姬念夫人用力地拍在桌案上,茶盏弹起,在地上摔得粉碎。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姬念夫人怒斥道:“当凤岐书院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初季丫头招学生的时候,怎么都凑不够八十一人,还是从商队从幽州带回一些奴籍孩子,这才能正常开学不受耽搁。如今看书院蒸蒸日上,就想改主意,是什么道理?简直枉为父母!”

她话音刚落,外边就听见一阵参差不齐的高吼,一群半大孩子扯着嗓子在狼哭鬼嚎:“无赖爹娘,还我同窗!”

“抗议李代桃僵!”

“我们是人,不是用来交换的东西!”

“对,我们不是东西!”

“敖饼你瞎嚎什么!你才不是东西呢!快闭嘴!”

“一二三,唱。”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生了我结果不让我读书啊喂!”

“嗷呜呜~”

室内几人听见,脸色顿时变幻莫测起来。

秋官长还想挣扎:“山长――”

“不用多说了。今日我若是看不到你们把原来的孩子送回来,那就永远不用来了。”说罢,姬念夫人起身离开。

远远听见她在外边训斥门外的学子:“大声喧哗,成何体统!卢铭,还不从苍猿肩膀上下来!你是不是又欺负它了?抄三十遍校规!”

客舍内。

几人还坐在那里唉声叹气,季沁撑着下巴,无奈道:“我就说你们是来讲笑话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姬念夫人什么脾气?你们这么直统统地说要舍弃一个孩子的换另一个孩子的,没直接把你们赶出去都证明她这两年很注重修身养性了。”

秋官长无奈看她一眼:“老夫并非偏爱长子,若是说实话,反倒更喜欢幼子一些。当年老夫拼着性命斩杀妖魔,无非是想让他们过得好一些。只是,季大小姐。学问难求,资源难遇,做人父母的,衡量自然多一些。”

季沁却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买了凤栖山西麓多少地?”

秋官长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但还是道:“据我所知,地官长他将凤岐山六十余里荒山都批给了你,约莫有千余亩地。”

“对啊,这么大一块地,我就招八十一个学生,是我蠢还是你们蠢?”季沁疑惑地问他们,似乎很奇怪他们居然想不通这个问题。

“这……”

“行了行了,回去吧。”季沁道,“明年再招生的时候就要有考试了,让他们好好准备。”

众人总算反应了过来,面露喜色:“好好好,我们也是关心则乱了。哈哈哈哈一定让我家孩子好好看书,明年争取考进来!”

季沁起身送客:“记得快些把人送回来,姬念夫人什么脾气你们也知道,送来晚了说不要真的不要了。”

“季大小姐放心!”

?

午后。

夫子们特地给众学生们放了半天的假,大家聚在门口,等待着迟归的同窗好友。

孙宝儿穿着素青的学子服,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书院门口冲他欢呼打招呼的好友,眼睛一酸就要流下泪来,他知道他险些就穿不了这身学子服,险些就再也进不了这间书院,险些见不了这些伙伴们。

他来到季沁面前,刚要开口道谢,季沁连忙拦住他,指了指楚红珠的方向:“是红珠带人在山长屋子外鬼哭狼嚎地让你爹娘把你还回来,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孙宝儿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他一把抱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楚红珠,忍着呜咽小声抽泣起来。

“喂,孙娘娘你别哭啊,你哭我一身我还得洗衣服!”楚红珠推开他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满脸尴尬。

“……呜……我给你洗。”

楚红珠勉强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别哭了,我也不是特别想你回来,就是我写了一篇文章,特别想摔在你脸上而已。”

“……呜呜。”

“求求你别哭了,我也想哭了。”

大家陆续把所有被扣留在家的同窗们接回了书院,所有人凑出仅有的餐券,季沁从她娘房间里又偷了几壶好酒,大家在食堂里酩酊大醉。一直到天边夕阳换成了明月星河,星光又渐渐开始四沉,大家才相互搀扶着返回房间。

他们鬼哭狼嚎地唱了会儿歌,吓得树上的鸟扑扑地乱飞,敖饼软趴趴地趴在一片小云彩上,甩着尾巴用闪电伴奏,苍猿扛着几个醉得走不动的同窗,他们把脸埋在苍猿的软毛里,一副要把自己憋死的模样。

姜瀛、季沁和赵筠勾着肩膀醉醺醺地晃悠,姜瀛突然道:“阿沁啊,我们和好吧。”

“行啊。”季沁大着舌头说道,“话说咱俩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付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我也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赵筠醉醺醺地说道,“小时候你跟你娘住在帝都,我们仨总是偷溜出来一起玩,有次你亲了我,不肯亲他,他吸着鼻涕说要恨你一辈子。”

姜瀛“呃”了一声,眼皮一翻,直接醉晕在地上。

“还有这事?”季沁很茫然。

“有。”赵筠嘟起嘴巴,醉酒后脸颊粉嫩,眼如轻丝,“你说在帝都陪我,结果拍拍屁股回了俞州,后来又见面还假装不认识我,季沁你最笨最讨厌了!”

“季沁最讨厌,赵筠最可爱。”季沁傻笑地应道。

天边慢慢露出了小半个太阳,夜色开始迅速退散,大家站在半山腰,看着日月凌空,面向仿若火海的洗日湖,绵延千里的凰江,扯着嗓子地背起校训来。

“知言而养气,以正生浩然,俯仰泛河岳,当其贯日星,悠悠塞苍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乃凤岐生!”

声音喊到极致,带着一份哑。

嘶吼出自己的被舍弃的不安、被误解的愤怒和遥不可及的梦想,伴着清风从凤岐山巅而升起,传向四面八方每个角落。

30.绑票

然而,哪怕宿醉之前再壮志凌云,宿醉之后就是,第二天所有人都成了一滩烂泥。(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学堂铃声响过九遍,大家还是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坐都坐不稳。等了半响,没等到夫子,他们又开始趴在桌案上打盹儿。

良久,季沁听见姬念夫人一声轻咳,她立刻清醒过来,侧头一看,发现自家山长正附手站在后边,严肃的面孔在满头银发的映衬下,更让人心中生畏。

见他们一脸惊骇地回头,姬念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展开手中的布告念了起来。

“姜瀛醉酒,罚劳动服务一日。”

“楚红珠醉酒,罚劳动服务一日。”

“卢铭醉酒加高声喧哗,罚劳动服务两日。”

“敖饼酒后无德,在书院胡乱降雨,罚下山为村人干旱的农田降雨二厘,余下众人配合敖饼为农田除草捉虫。”

“季沁带头偷酒醉酒,身为建校人毫无表率作用,全部惩罚加倍。”

“苍猿虽然醉酒,照顾同窗有功,功过相抵,不予惩戒。”

“季二照顾同窗有功,但是纵容姐姐偷酒,功过相抵,不予惩戒。”

几乎所有人都被点名,无一幸免,底下顿时一片唉声叹气。

怪不得昨天他们闹翻天都没有夫子出面管他们,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上午,覃竹异特地早下课了一个时辰,好让他们下山去劳动服务。并且友善地提醒他们,如果回来晚了,食堂就只给做萝卜白菜拌米饭。

·

临近晌午,太阳晒得后背一阵阵发烫,但是凤岐村人依旧不得闲,他们正在从几里外的凰江里担水浇灌田地。偶尔一抬头,看见一向大门紧闭的凤岐书院突然一阵阵喧哗声响起,山路上卷起一阵浮尘,似乎有人正在往山下赶。

村人早就听说过凤岐书院有妖魔,只是苦于没有钱搬走,赖以生存的土地又在这里,平日里都是忐忑不安,见此情景,他们立刻害怕起来,亮开大嗓门通知左邻右舍:“快回家啊,凤岐书院的妖魔鬼怪们下山了!”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成片的田野都成了空荡荡的,空空如也的水桶还浮在凰江上,小路上隔几步就是跑掉的麻履、农具。一片狼藉仿佛妖魔来袭。

学子们彼此对视一眼,纷纷埋怨对方长得太丑,吓坏了村人。

无奈有师命在先,做不完劳动服务恐怕连饭都吃不上,大家索性不管村人,捡了自己趁手的农具,招呼敖饼下雨。

敖饼应了一声,立刻有闷雷响起,小片的乌云开始缓慢汇集,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滴答滴答的雨声。

村人偷偷从门缝和窗缝里往外看,只见一条青龙正在愉快地在云层里翻滚着行云布雨,底下的素青色衣衫的学子招呼青龙:“往左边的,那边没下透。”

“右边右边,敖饼你下到凰江里去了。”

敖饼被他们吵得烦心,索性冲他们用力打了个喷嚏,顿时一大朵乌云袭来,几人的衣裳立刻湿透。(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敖饼你有本事别下来!”

“揍你啊!”

“苍猿快拽住他尾巴!”

“好了好了,真不准备吃饭了?快些准备松土拔草吧。”

“好嘞!”

大家欢快地应了下来,拎着农具踩进了农田里,附近偷看的村人们顿时捏了一把汗,生怕庄稼被糟蹋了。但是定眼一看,他们使农具的手法虽然生涩,但是却并不是一丁点都不会,很明显被人教过基本的方法。

奇怪了,这些奇形怪状的半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居然会做农活?哪家书院教这些东西?

他们哪知道这些学子平日里被山长“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理念折磨得体无完肤,全靠给书院后庄的菜地除草施肥换取餐券,早已手熟。

慢慢地,有大着胆子的农女带着水壶和干粮走出了房门,她们小心询问在路边休息的姜瀛和卢铭。

“公子们要喝一些水吗?”

卢铭像是见鬼一样地回头,作为一个有一咪咪缺德的真纨绔,他还真没被底层劳苦大众这么温柔体贴地对待过,几乎愣在原地。

农女见卢铭不说话,微微红了脸:“家里烧的山泉水,干净的。”

卢铭连忙摇手示意自己不是嫌弃,而后端起粗瓷碗一饮而尽,因为喝的急了,呛得脸通红,水顺着他的衣襟乱流。

农女忍不住笑起来。

他有些尴尬,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刚要道谢,远远听见有人在叫他们:“姜瀛、卢铭,你们两个是不是在偷懒,连孙娘娘都还在干活呢!”

“来了来了,敖饼撒点雨,太阳晒得热得慌。”

敖饼忙不过来,回头怒喷道:“撒雨没有,撒尿你要不要。”

直到日落西沉,大家才将一切做完,疲倦得站着都能睡着。附近的村人也终于克服了恐惧,纷纷走出家门道谢,有大胆子的孩子还伸手摸了摸半兽们毛茸茸的脸,感觉手感不错,高兴地拍手大叫起来。

“其实他们也不坏啊。”村人相互感慨。

“就是模样古怪了点而已,看习惯了也挺可爱的。”

就这样,隔三差五,就有犯错的学子被罚下山来帮村人“劳动服务”,村人也渐渐习惯了穿着素青衣服的半兽和苍猿出没,常常会带一些自家栽的果子上山,让门口侍卫带给帮自家担水、教小孙子识字的学子。

甚至偶尔天气旱了,村人还会来书院门口焚香求雨,不一会儿肯定有只大青龙暴躁地翻滚着布雨,让下几厘下几厘,灵验得很。这让他们家附近的农田都涨价了不少。在凤岐书院初建立之时弃如敝履的地方,竟成了求之不得的香饽饽。

·

季沁脸上沾着半干的泥巴,正在给后院的青菜松土。姬念夫人给她加倍了惩罚,她这会儿还欠着三天的劳动服务没做完。

李朔正站在她身边向她汇报俞州的情况:“张常怀带着老宅不少东西叛逃,我没有抓住他,只将没来得及逃跑的二老爷送去官府。”

季沁点点头:“嗯,一切由州衙处置,不要用私刑。”

“大小姐,老爷失踪确实是有段时日了,您打算怎么办?”李朔问道。

“他只怕在哪个角落琢磨什么事情,丢不了。”

李朔道,“我已经对外公布,季家家主由您暂代。”

季沁差点把锄头砸在脚上:“老头子真的还活蹦乱跳的呢,我昨天还在娘那里看见他寄过来的信,腻歪得辣眼睛!”

“家不可一日无主。您也该承担属于您的责任。”李朔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将家主印鉴一股脑丢给她,丝毫不给她挣扎的余地。

季沁只好接了回来。

“您还有什么吩咐?”

季沁想了想:“索性老宅我也不想回去了,留几个人看祠堂和宅子。然后就把家搬回帝都吧。”

“是。”李朔道,“您也应当谨慎,毕竟新任家主上任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季沁表示不怂:“还有什么比墨经考第一、本篇全文背诵更艰难的事情?”

然而,她却万万没想到,作为季家家主遇到的第一个考验,不是家族老对手们的故意刁难,不是底下管事们的胡作非为,而是她爷爷她爹从来没遇到过的……

——绑票。

·

揉了揉疼痛的后脑勺,季沁终于清醒过来,吐出来被塞嘴里的那个味道咸苦的布条,她摸了摸身上有没有什么能防身的东西,结果只有一本墨经课本。

这时候,外边人也觉察到她清醒过来,解开了蒙在她头上的麻袋,季沁眯着眼睛适应了一阵刺眼的光线,这才看清了围着自己的一群人。

约莫有七八个赤/裸着上身,裤子外边裹着兽皮的大汉,他们模样都是差不多的漆黑高壮,其中一个浑身还裹着血淋淋的麻布,季沁听他们口音,确定是幽州界附近的人。

“就这个?”

“没错就是她。”

“季家家主是这么年轻小姑娘,你确定你没绑错?”

“没错真的是,我都听见门口守卫喊她家主了!”

“绑个小丫头你还挂一身彩,啧啧啧,白茅你是真不行了啊。”

“你懂什么,滚犊子,本来顺利的很,结果她身边有个两岁大的孩子,我也没放在心上,砸晕她就想带走,谁知道那小子突然拿出来一柄小小的随身三棱/刺,要不是我反应快,他又太小没力气,估计我今天得交代那里!”

“哈哈哈哈哈让你小子还吹你敢进皇宫偷女皇的玉玺,连绑个小丫头都险些栽了。”

“我告诉你,那书院比皇宫恐怖多了!你家皇宫前门后门各趴一条龙?你家皇宫半路上还有只一丈高的苍猿巡夜?这事要是搁你们身上,嘿,估计连门都进不了!”

“吹,你接茬吹!”

“不是我吹,我白茅——”

“哎,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大哥,你看我给你绑回什么了!”白茅不管浑身血淋淋的,立刻兴冲冲地邀功。

“可有伤人?”一声孱弱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季沁僵硬地侧头看了一眼,只瞧见一片麻布衣角和一只瘦寡的手。

“没有,大哥您放心!”

“哈哈哈,再说了,白茅也伤不过人家啊,前后一条龙,中间还有只苍猿,又被两岁小孩子揍得屁滚尿流,估计只记得逃跑了!”

“滚犊子!就你话多!”

感觉有道目光在她身后扫了一下,而后季沁又听见那嗓音继续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这身子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不需要女人,你赶快把人送回去。”说着,那人似乎转身要走。

白茅赶紧叫住他:“大哥你听我说啊,她不是给你睡的那种女人,……哎您别走啊,这次真的没骗您,就算您想睡她我们哥几个也不同意!她是用来换钱的!这小丫头是季家的家主,王朝第二有钱的那个季家!”

那脚步顿时停住。

衣衫窸窣声响起,季沁看到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他约莫有二十七八岁,模样清瘦略带着病态,身着粗葛麻衣,头发用一根木簪盘起。整个人身上似乎都写满了穷困潦倒四个字,但是一张脸却格外出尘,很漂亮,但没有任何攻击性,高鼻长眸,目光却温顺而安静。

季沁一愣,而后绝望地抚了抚额头:“我看见你们的脸,是不是活不下去了?我现在说我是瞎子你们信不信?”

“不信。”

“那你们好歹讲一讲职业道德,不知道拿个破布给我蒙一下眼睛?”季沁恼怒地倒打一耙。

病弱美人艰难一笑:“拿到钱我们就送你回去,我们只为求财,不要命。”

季沁很怀疑。

“哥几个不混王朝,不怕追捕。”白茅抱臂说道,“我们这次主要是着急买玉石,否则也不会绑票,你好好歇着,明天换了钱,我们就走。”

季沁又看了他们一眼,眼睛掠过他们的穿着打扮,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季家商队常年游走在王朝九州,当然也少不了沦陷的幽州。幽州虽然被妖魔占领,但是并非没有人族,一些认为王朝已经放弃幽州的人自发组织起来,在幽州形成一个个抵御妖魔的小股力量。因为不被王朝承认,没有物资也没有补助,一切全靠自己。

所以这些人偶尔会出没在王朝,弄些钱购买到所需的物资再返回幽州。

而面前这人,正巧自家商队领队跟她提起过。

幽州寒山谷的夙乔,生得一副出尘无垢的模样,因为身体不好,总是病怏怏的,看模样怎么也是个翩若谪仙的人物,可偏偏对待妖魔极为狠辣不留余地,经常掏妖魔老窝,全灭它们子嗣。而且特别喜欢钱,领队的原话是:只要给钱给够,夙乔连自己都可以卖了。

季沁不怎么害怕了。

毕竟在土豪心里,凡是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

31.误会

季二是被一阵阵的剧痛惊醒,他抬手摸了一把脑袋,掌心黏腻,入目一片血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疼痛令他半边身子都一阵阵发木,他喘了几口粗气,勉强撑着地面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起身朝屋外跑去。

天边还是一片晦暗夜色,季二看不清路,摔了几跤,摸索着方向跑向李谭然居住的小院,他鲜少来过这里,唯一的一次还是被季沁拎着耳朵强迫来的。他知道李谭然不喜欢他,甚至可能是厌恶他,索性平日里也鲜少出现在她面前。

他气喘吁吁地在撑着膝盖,有气无力地抬手敲了几下门,童仆打着哈欠下了门栓,拎着灯笼看见他站在那里,有些吃惊:“小少爷?”

季二来不及说话,闷着头往房间里跑。

李谭然还没有睡下,她今晚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惶惶难安,索性披衣起身,伴着烛光,开始打磨刚做好的齿轮。房门砰地被推开,她皱眉看过去,见季二一脸仓皇地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浑身颤抖得像是筛子一样,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

“……母……母亲,”季二艰难地唤了一句,“姐姐被人绑走了。”

李谭然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用力闭了闭眼睛,竭力清醒冷静过来。弯腰抱住几乎站不稳的季二,她急匆匆走出房间:“小童?”

“是,夫人。”

“立刻唤李朔来见我。带信给山长,说我要带儿女回娘家一趟。今晚所有事情不得泄露分毫。”

“是。”

“你还记得什么?”李谭然询问季二。

季二勉强还能清醒:“是一个九尺高的……大汉,身上很多疤,……穿着兽皮,口音像是从北边来的。”

“嗯。”李谭然眉头皱得更紧,她疾步走下层层台阶,来到书院门口一处养荷花的人工湖边,拍了拍正仰躺在石头上,尾巴浸在水里沉睡的敖苞。

敖苞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抬起利爪,见是她,才收敛浑身杀气,冷冰冰问道:“夫人何事?”

李谭然并不介意她的态度,除了季沁,敖苞待所有人都是这副冰冷略带防备的样子。她请求道:“公主,沁儿被恶人绑走,我需去处理,劳烦您将犬子送去帝都季宅里,交给家中医者。”

敖苞欲言又止,但还是接过季二:“夫人暂时不要走远,我去去就回。”

“母亲……”季二苍白着嘴唇,又拽起李谭然的袖子,“……那人说,要想姐姐活命,要给他准备五十万两银子。”

李谭然:“……?”

?

“五十万两银子?”季沁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人,看了一半的书都掉在腿上。

白茅忐忑不安地揉着衣角兽皮:“其实三十万两也够了,就是哥几个想留条后路而已,多一点银子就能多买几块玉石啊。”

“三十万两?”季沁脸色越发地难看了。

“那,二十万?”白茅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季沁再也压抑不住,拿起手中的书,朝着白茅脑袋就是一通乱砸,“还二十万,我叫你二十万!我好不容易被绑了一次,你告诉我我就值那二十万两?你侮辱你自己就算了,你还想侮辱我?”

白茅被她砸得连连抱头,委实忍不住了,大声咆哮一声,“够了!你严肃点行不行!我们这是在绑票,你不害怕也就算了,你怎么还能揍我?”

季沁难以忍受地揉着脑袋:“叫夙乔来见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大哥去找玉石商去了。――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大哥的名字?”

季沁不想再说,她从腰间拽下来季家的家主印鉴,雪白通透的骨面上,雕刻着一个古体的季字,“拿着这个去最近的季家商行,让掌柜给你们调一百万两银子,然后立刻回幽州。”

“啊?”白茅接过那印鉴,立刻有通透的凉意顺着手心传到四肢百骸,仿佛置身在洪荒无边无际的原野之中,自己是天地间唯一的生物。他掐了自己一把,这才从那种孤寂的感觉中清醒过来,但还是觉得阵阵心惊,“……妖祖骨?”

季沁诧异地回头:“这会儿又不蠢了。王朝难得有人认识这个。”

“啊啊啊啊啊我不是王朝人我是幽州人当然认识这个!”白茅一阵兴奋,声音都哆嗦了起来,“季家主,我们什么钱都不要了,就这个给我们行不行?”

“这东西是家族印鉴,旁人用不了。否则早被士大夫们收缴国库了。”季沁无奈地解释。

白茅又翻看了一阵,果然妖祖骨气息似有似无,应该是被血脉的力量封印压制着,他犹不放弃,挑了挑眉,问道:“季家主你还没成亲吧?”

季沁警惕起来,捂住胸口:“你想怎么样?”

“嘿嘿嘿。”

“你还是赶紧去换一百万两银子回去,最多能有两天时间,再晚落到我娘手里,我可不管你怎么死。”

门口传来两声轻咳,葛衣麻履的夙乔走了进来,他抽出白茅手中的印鉴还给季沁,疲累道:“白茅鲜少出过幽州,打交道的都是直来直去的兄弟和穷凶极恶的妖魔,性子尚存天真,季家主见笑了。”

“我只值二十万两,我笑不出来。”季沁哼了一声。

“夙某只需要二十万两,而且这二十万两算是暂借,他日会拿东西抵债。”夙乔平静说道。

“我反正要给你一百万两,你不要我就不走了!我以后还要再王朝混日子,说出去我被绑架一次就被勒索了二十万两,丢不起那人,到时候回书院,说不定姜瀛那小子怎么笑话我!”季沁蛮横道。

夙乔上扬的漂亮凤眼微微抽了一下。

“你去休息吧。”季沁看他满脸疲倦,冲他挥挥手。然后朝白茅勾勾手指,“你过来,给我讲讲幽州的事情。”

白茅委屈道:“大哥,你看你看,她一直就是这么欺负我的!我虽然第一次绑人,但是我也觉得这情节发展不太对劲。”

夙乔惨白的脸上浮现笑意,刚想说话,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压抑住,他痛苦地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连忙抬袖掩住口鼻,踉跄地朝门外走去,背影佝偻,格外瘦弱落魄。

白茅没有跟出去,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季沁垂头翻了一页书,心不在焉问道:“他身体一直这样?”

“是啊,他日子不多,所以我们才想多弄回去点玉石,即便不能荡平幽州,也希望能将寒山谷的妖魔除个干净,拼得一块净土,以后……他也能葬在家乡干干净净的土地上。”

季沁怜悯地摇摇头,又问道:“妖魔是醉玉石,但是醉了最后你们又能怎么杀了他们?一击若是不成,它们反抗起来根本是后患无穷啊。”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办法。”

“那你们费尽力气,杀死一只两只,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杀死一只妖魔,便可以为人族减少一只妖魔的威胁,我杀死两只妖魔,人族便少了两只妖魔的威胁,说不定就有一个孩子活下来,说不定就会有一个像大哥的读书人不至沦落至此。……我们幽州人失去了王气,所以也不能像其余八州一样在女皇的裙子下面苟活,我们只能靠自己的拳头!”

季沁听出他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深觉不可思议:“你竟然很反感王气?”

白茅本要起身离开,听见这句话后脚步顿了顿,他勉强说道:“王气是不好的。它让大家忘掉了自己的力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王室身上,姬姓王室本就因此子息单薄,一旦王室血脉断绝,人族会彻底崩溃的。天下人本应该人人都有自己的‘王气’。”

“这话是谁说的?”

“我大哥。”

“哈哈哈哈哈。”季沁抚着手中墨经大笑起来,“妙啊,单这一句话,我就想再给他一百万两银子。”

?

季沁正和衣睡得香甜,冷不防被人摇醒,睁眼就看见白茅满脸焦急的样子,抬头一看,天不过刚刚透出一点亮光,约莫只是寅时,窗外传来一阵阵的飞马暴躁的嘶鸣声。

“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问道。

“应该是你家里人提前找来了,得罪了,得拿你当一下挡箭牌。”

季沁被白茅推到门口,白茅他们虽然待她宽厚,但好歹也知道自己在绑架,平日里是绝对不允许她出门的,这还是她来到此地后第一次看见外边的情景。季沁眯了眯眼睛适应一阵,发现屋外种满了高大的银杏梧桐,远处,明月半沉的地方是连绵层叠的矮山,空气中带着干燥的尘土味道,应该是多日不曾下雨。

“这原来是晋州?”她茫然地问了一句。

“是啊。”

她一阵无奈,万万没想到这群人寻死都能寻到这么好的去处,刚刚还懒洋洋的神色荡然无踪,急匆匆地催促着众人:“快走你们快走。”她话音未落,就有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刺入夙乔旁边的柱子上,羽箭尾部几乎没入实木柱子,只余下一小截白色箭羽露出表面。

季沁看着那截箭羽,心下更确定:“这恐怕不是我家里人,这是晋州的白羽卫。”

众人脸色当即大变,即便是夙乔,也显露出一丝不安。

就算是在幽州,他们也听说过白羽卫的名字,晋州边防油泼不进,全凭彪悍善战的白羽卫,他们之中有很多原幽州的突击军和强弩兵的精锐,面对妖魔完全面不改色,实力、勇气和毅力都绝非一般人能够抗衡的。

谢沉峦手握雕弓,骑在马上远远地瞄准,蓦地,他手又是一抖,第二支羽箭再次射歪。他紧抿着唇,沉吟不语,从背后掏出了第三支。

若是刚刚还可能看错,这次绝对不会。挟持季姑娘的那人,定然是夙乔。他没有死这件事确实是让他欣喜,可是……

谢沉峦举起弓的手有些轻不可察的颤抖。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拿过了他手中弓箭。谢沉峦浑身一冷,翻身下马,跪在原地:“殿下,我……”

姬珩周身气势冷冽,并不看他一眼,张开雕弓如满月,瞄准了不远处的那人,箭羽纹丝不动,蓄势待发。

季沁只觉得脖颈发凉,她回头茫然四顾,不远处初升的日光下,一排肃整的白羽卫逆光而立,为首的一人身着玄衣,容颜如覆着一层薄雪,他手中弓弦拉到极致,下一刻就会松开。

季沁心中一紧,连忙高喊:“不要。”回身将夙乔挡在身后。

姬珩手中弓弦已经松手,他完全没有料到季沁会回身相护,心跳几乎骤停,匆忙起身疾飞两步,硬生生将已经破空而出的羽箭捉入手中,强大的力量拽得他一个踉跄,手心更是立刻鲜血淋漓。

片刻的耽搁,季沁已经被夙乔带上马。

姬珩皱眉抬头看去,几匹幽州的健壮飞马已经起飞,很快就只剩下一个黑点。眸中怒海翻滚,沾着鲜血的羽箭应声折断,箭身木屑刺入掌心,他浑然不觉:“将她带回来,其余人我要活口。”

“是。殿下。”谢沉峦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继续紧着,他应了一声,带领着身后的白羽卫纵马飞入长空。

?

季沁在马上暴躁地抱着脑袋:“完了完了这次完了……”她回身揪住在身后控制缰绳的夙乔的衣领,“等到这件事情过去,你一定得跟我回来一趟,这事不解释清楚我肯定没好日子过了。”

夙乔脸颊微红:“夙某本是残破身子,不值得你舍命相救。”

季沁摇摇手:“我就是觉得一个说出\'天下当人人有王气\'的人,若是这么死掉就太可惜了。”

白茅在旁边大声吹了个口哨:“季家主看不出来啊,原来你对我们大哥还有这么点意思,关键时刻能飞身挡箭,佩服佩服,你这大嫂我认了。”

季沁更加暴躁无力了:“……你不要说话。”

“大哥,白羽卫追上来了。”后边有人说道。

夙乔回身一看,沉默片刻:“回幽州。”

“回去?”

“大哥我们的玉石还没买啊。”

季沁劝道,“落我娘手里,左右只是一个死,落我家心肝手里,根本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信你等着看,白羽卫肯定是要捉活的。”

“还指不定他们能不能捉到我们呢。不过,能调动白羽卫的话,那人是晋王珩?他是你相好的?”白茅非常诧异。

季沁想了想,还是纠正道:“他是我未婚夫君。”

“什么犊子?”

夙乔勒住马头调整方向,打断他们的对话,“季家主,得罪了,劳烦你跟我们回幽州一趟,过些日子,我再送你回家。”

32.永夜寒灯(一)

即将到达幽州界,身为白羽卫依旧穷追不舍,季沁回头看了一眼,夙乔低声提醒她:“坐稳。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飞马沿着幽州界城墙的斜角直线拉升,直到到达一个所有方向的巡逻盲区,夙乔示意众人立刻下降,悄无声息像是一个个黑色的影子一样,以一个不可思议地低矮角度掠进幽州茂密的丛林。

而白羽卫则很快被全副武装的幽州界边防拦住:“什么人擅闯幽州界!”

飞马继续前行,所有的动静都被撇在了遥远的地方。潮湿腐烂的空气迎面扑来,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立刻被眼前场景震撼。瞬间理解了刚刚夙乔为什么没有选择从半空中直接进入幽州境内。

妖魔!

和人族高耸的城墙,警惕的士兵相对着的,是半空中飞行翱翔的各种怪鸟,它们像是盘旋在天空中厉鬼幽灵,时时刻刻盯着城墙那头的一举一动。即便是一只乱闯的小鸟,都会被它们张口生吞下去。

这里是沦陷后的幽州。

季沁心中的幽州,其实一直存在于幼年时期父母的讲述。

绵延三千里沃野平原,王朝粮仓,富足美满得泥土都泛着油色。然而现如今,入目只有成片成片的荒芜,夙乔等人熟练地躲避着妖魔的痕迹,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地上那个硕大的脚印是什么时辰留下的,侧耳就能听出附近嘶鸣的妖魔有多少只。

“最近酸与又多了,这玩意下崽子下得可真快!”白茅一边感慨着,一边顺手把一个酸与的巢穴掀翻,里边一颗巨大的蛋坠落在石头上,瞬间粉碎。

“哎哟有蛋啊。”有人斥责白茅,“你不看仔细点,早知道抱回去,晚上还能加个餐。”

白茅也有点后悔:“看样子还是个毛蛋,真是可惜了。”

寒山谷接近原来的州城旧址,可以从山谷顶端遥望曾经的州城,隐约还能看见原来的城墙,此刻早已经爬满了青苔和野草,墙体成片地倒塌在地,偶尔会有觅食的野兽从上面经过。

“季家主。”夙乔温和地在下边唤她,“天快黑了,下来吧。”

“来了。”季沁直接顺着柔软的草地滑了下去。(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夙乔连忙在下边拦住她下滑的趋势,结果被她带跑了两步,险些跌倒。他低声轻咳了两下,告诫道:“你不要到处乱跑,这里是幽州,不是王气纵横的神州。”

季沁连忙道:“我很小心的。”

夙乔举起一个草环,往季沁手上一扣:“白茅向我告状了,你太胡闹了。毕竟你身为肉票,还是把你绑起来最为妥帖。”

季沁一愣,躲闪不及,双手都被束住,夙乔像是拽在一只大兔子,把她连哄带吓地带走。

从一个荒草遮蔽的矮洞转进去,进入一个半天然的溶洞,悬挂着许多尖笋般的石头,洞内人族不少,约莫有二三百人,有白发老人,也有半大的孩子,还有借着火光缝缝补补的妇人。他们都很安静,说话都尽力把声音压到最低。

夙乔把草绳系在石柱上,灵巧打了个结,季沁用力拽了一会儿,发现根本纹丝不动,活动范围也只有附近三步远,顿时更为泄气。

还有不少像是季沁这样被草环拴在石桩上的小妖魔。它们看起来温顺胆小,在人族脚下捡一些粗粮渣子和肉末吃。看见一个新来的伙伴,它们撑着草绳似乎都想过来逗逗她。

季沁发觉这点,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夙乔你混蛋,这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么?你竟然把把我当妖魔拴着!你是不是也让我学着它们去捡吃的?”

夙乔回头看她一眼,取下一片在火上烤热的肉干,走到她面前,安静地在稻草上跻坐下来,撕了一小块喂给她。

季沁也确实是饿极了,不讲究地就这他的手吞咽下去,肉干烤的过了,有些剌喉咙,她艰难地咽下去,示意还要。

路过的打水的妇人好奇地看一眼:“族长,您这是从哪里绑来的小媳妇?模样白白嫩嫩的,我们这里能养活吗?”

“大概不好养。”

季沁含着肉干,呜呜啦啦地抗议。

夙乔垂着眼睛看她一会儿,着实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肉鼓鼓的脸,凤眸微扬,唇角含笑。

季沁:“……”

?

谢沉峦从刑房受刑回来,踉跄行至姬珩面前,他背后的还带着杖刑的血痕,此刻身躯微微发颤。姬十六看他要跌倒,现身扶了他一把,而后又隐入阴影之中。

姬珩没有看他一眼,眉目依旧冷凝,如带霜痕:“你认识那人?”

他并非疑问,而是肯定。谢沉峦跟在他身边两年有余,姬珩清楚他的实力,两箭皆射偏,这种事情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性发生,除非他是故意。

“……是。”

姬珩正敛袖写信,闻言提起手中毛笔蘸墨,侧头道:“讲。”

“他叫夙乔,幽州寒山人,是十年前的太学上舍第一位。那年平帝驾崩,先帝王气不足以庇护到幽州,当夜,边防崩溃,而后不过一个月,幽州沦陷。”谢沉峦说起往事,似乎又回到那个千里沃土染透赤血,路边尽是残碎被啃噬过的尸体的地方。

他调整了下呼吸,舒缓下背后杖刑的疼痛感:“您知道的,我当年并没有遵守皇命撤离,而是和前幽州军的残部一起开始抵抗妖魔,之后,我遇到了从神州急急赶回来的夙乔,那时候他家乡寒山已经成了妖魔巢穴,他父母亲人俱亡。我帮他找了很久,只找到了半个脑袋。”谢沉峦显得黯然,“自那以后,夙乔就疯了。”

抬头看到姬珩疑惑的眼神,谢沉峦也只能苦笑:“是的,殿下,他是个疯子。”

“那件事之后,他因分不清现实和幻想,几次陷入危境。幽州缺医少药,无法治疗,他便习惯以疼痛自虐,甚至吞服慢性□□,这法子虽然能让他清醒,但是久而久之,他身体也越来越差。”

“后来,我妹妹生病,我决心离开,带着她南逃入王朝。后来我返回幽州带回残部,听他们说夙乔回了寒山谷,我本以来他不可能还活着,谁知道……”

姬珩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其情可悯,其罪难恕。”

“殿下……”

“他人虽疯,脑子却不傻,若是绑季沁只为勒索钱财,为何要带她前往幽州,她挑食任性,吃不得苦,于夙乔只是累赘。一切不过是算计。”姬珩握紧手中毛笔,手心旧伤隐隐作痛。

谢沉峦沉默不语。

“下去养伤。”姬珩冷淡道,“此事由十六接手,你不必记挂。”

?

季沁刚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想要睡一会儿,结果地面一阵震动,远处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嗥叫声,她抱着附近最近的石柱,才勉强稳住自己,四下环视过去,周遭依旧安静得令人窒息,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连拴在一旁被驯养的小型妖魔都只是撩起眼皮四下看看,又重新趴在爪子上入睡。

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旁边削着木头,侧头看她一眼,嗤笑一声:“王朝过来的人,果然还是这么孱弱。”

季沁也不介意地笑了笑:“这里整天都是这样吗?”

“听动静应该是英招出来觅食,可能会持续一个时辰,别把你吓得尿裤子了。”那小子得意道。

“英招长什么样子啊?”

“有马的身子,还长着一对翅膀,浑身都是老虎的斑纹。不过它若是飞起来,那可比马快多了。”

季沁饶有兴趣地和他聊起天来,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家商队在一年前曾经来过这里,用一些玉石和草药换取了很多妖兽皮。

“带队的是个姐姐,长得特别漂亮,天仙似地,说话声音也温柔极了,但是杀起妖魔来是真的不手软,手起刀落,连白茅都比不上她。”

季沁弯了弯嘴角:“是幽水吧。”

“好像是这个名字,领队姐姐现在在哪里?她还说等我长大娶她呢。”

季沁皱了皱鼻子,小声哼了一声:“就凭你?”

“你说什么?”

“我说,她被我赶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就知道王朝没有好人。”那小子冲他撇撇嘴,又不搭理他她了,背过身继续削木头,看成型的模样,应该是用来布置陷阱的。

季沁盘腿坐在稻草上,听着外边一阵一阵的嗥叫声,还有头顶时不时传来的震动,每次在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就被惊醒过来。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时辰,有人拎着大桶开始发放食物,季沁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迷迷糊糊接了过去,抬头问站在他面前的夙乔:“天还没亮吗?怎么外边动静还没有结束?”

夙乔将稀薄得能照出人影的粥递给她,神色波澜不惊:“季家主,即便天亮了,外边也依旧是妖魔肆虐,和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幽州从十年前被王朝放弃之时,便只有永夜。”

33.永夜寒灯(二)

分发完了食物,夙乔带着几个健壮的汉子出门了,看护季沁的白茅告诉她,他们这是去布置陷阱了。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季沁便缠着白茅聊天妖魔的事情。

“你看着那些庞然大物觉得无从下手,其实并非如此,比如英招,虽然块头大又飞的特别快,但是它们不喜欢打架,只要拿着武器稍加驱赶,他们就会后退离开。但是酸与就没那么好对付了,它们凶悍好斗,可是酸与怕火,所以要用火箭射它们的羽毛,它们就会很快逃跑。幽州最凶的妖魔是蛊雕,马腹和穷奇,尤其以穷奇,它们特别聪明,寒山谷就有两只穷奇,我们和它们斗了很久,这次本来打算多买些玉醉了它们,一举杀掉的。可惜……”

“以后你们需要的玉我给。”季沁突然道。

“咦?”

“要多少给多少,但是有一点,”季沁冲他眨眨眼,“这些关于妖魔的东西,你能不能写下来,配上图鉴,我想让书院教给大家。”

“我不识字啊。”白茅一脸尴尬,“不过你可以问大哥嘛,大哥以前还是你们那什么大……大学的上舍生呢!”

“太学的上舍生?!”

“对对对。”

季沁满脸不可置信。

太学分为外舍、内舍和上舍,太学生可以按照自己实力排名入住,能进入上舍,一般就是太学当年最优秀的学子,毕业就可以进入六官门下历练,他日入主勤心殿也并非不可能。

“你吹牛吧,光看他那身子骨,射御两门怎么可能及格。”季沁摆了摆手。“你说他是太学生,我倒是相信,但是若是上舍,我却是无法信。堂堂太学上舍生,配给的是王朝顶尖的资源,教授知识的是最优秀的师长,这样的人,倾尽王朝之力,三年也只能培育出十人。当是任重道远的 ‘弘毅之士’,而绝不是待在幽州泄一己私愤的莽夫。”

白茅瞟了一眼她的背后,轻咳两声,冲她挤眉弄眼。

季沁没看见,只是摇头,她从火里扒出来个烤得黑漆漆的圆芋,总结了一句:“若是让姬念夫人知道,又要气得喘不上气了。”

“你认识山长?”身后突然有一道虚弱低沉的声音响起。

季沁捧着滚烫的圆芋愣住,待她反应过来,连忙把它往衣服底下藏,结果烫的自己直接跳起来。白茅在旁边看着她的举动,伸手捂着脸,不想说话。

“食物每人每天都有定量,白茅此举当罚。”

白茅无奈道:“大哥,你试试让她在你旁边哼唧唧地喊饿,谁都受不了。算了,罚我也认了。”

“别罚。”季沁连忙道,“我这不是还没吃吗,我这会儿不饿了,白茅你快收回去。”

白茅回头凶她:“让你吃就吃,废话什么。”说罢,他嘿嘿笑着看向夙乔,“再说了,季家主她答应下来,以后提供我们需要的所有玉石,这还不值得一个圆芋吗?”

季沁脸上沾着黑灰,“那是有条件的,一年之内这本妖魔图鉴必须成本。”

“好说。”夙乔脸色沉静,似乎季沁答应这一切并不出他的意料。

“咦?”

他走向一个隐蔽的角落,从干燥的稻草下掏出一个布包,里面小心翼翼包裹着一本旧书,书角微微卷起,夙乔把这本书捧在手里,小心将褶皱压平,他又抚摸了封面一下,不舍地将它递给季沁。

“我从五年前开始动笔记录,里边包括我见过的每只妖魔的名字,简介,癖好和图鉴。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季沁连忙擦干净手,接过去翻了两页,眼中光芒大盛:“这书给我,今后你们所需要的一切物资,我会让商队想方设法送过来。”

“季家主。”夙乔冷静地看着她,“你清醒一点,现如今没有一家书局会愿意印刷这种书,也没有一家书院愿意教给学子这些东西,即便兼容包并如太学,也不会轻易下这种决定,勤心殿内主战派只要压制不了主和派,此书便形同废纸。”

季沁嗤笑:“我自己的书院,尚且轮不到勤心殿的士大夫置喙。”

白茅是从凤岐书院把季沁绑出去的,对那里有点印象,但是夙乔却是一来到王朝,就四处寻找玉石商人,还没来得及了解这些时闻。白茅想起凤岐书院内的情景,嘴角一抽:“若是凤岐西麓的那座书院,确实是不怂。”

夙乔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季沁解释道:“你刚刚问我认不认识姬念夫人。你觉得若是此书由姬念夫人亲自推广,又当如何?”

“若是姬念夫人还在太学,自然可以做到力排众议。现如今的六官,在她老人家眼中,尚且不够看。”

“这就是了。此书先行在凤岐书院教授,若你愿意,你可亲自来授课,若是不愿意,我便拜托姬念夫人亲自讲授。”

夙乔一愣:“什么?”

“你当年的山长,现如今正是凤岐书院的山长。正巧,我是凤岐书院的建校人,略有几分薄面。”季沁谦虚道。

夙乔一双凤眼里光芒亮起,格外漂亮夺目。他抚摸着手中心血凝聚而成的妖魔图鉴,久久说不出话来。

季沁见此,立刻凑了过去,嘿嘿笑道:“不过咱们打个商量,我帮你忙,让书院学子学习这门课,你也帮我个忙,若是你打算教授这门课,年终考核至少给我个中上的考评,如何?”

夙乔心中刚有希望升起,一想到可能面对的都是类似季沁这样的学生,顿时又觉得前路渺茫。

·

夙乔和季沁商定,一天后送她离开幽州,季沁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幽州的日子虽然长见识,可是待久了实在是折磨。她无法想象这些人是如何忍耐的,又是凭借怎样的毅力继续待在这里。

清晨天亮后,夙乔和白茅例行外出布置陷阱,季沁带着几个孩子在一旁用尚有余温的篝火烤圆芋,老人们无奈地看着他们:“吃吧吃吧,最近存粮足,族长一会儿又会带食物回来。”

孩子们欢呼起来,跟着季沁一起扒圆芋。

“姐姐你吃。”

“好乖啊。”季沁看着瘦弱的小女孩捧着最大的圆芋递给她,心肝脾肺软作一团。直接把她搂在怀里揉了又揉,小女孩乖巧地任她揉搓,小脸通红一片。

“切。”旁边有人笑话她。

季沁扭头看过去,是昨天在她身边削木头的小个子,她撇了撇嘴,“就你这不识礼的模样,还想娶我幽水,简直做梦。”

“她都被你赶走了,你还霸者她干嘛?”小个子抹了抹嘴,满口黑灰,“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她只要肯认错就可以回来,她是被我娘送给我的,跑到哪都是我的!”季沁和他争辩道。“还有,我怎么吃着碗里了?”

小个子愤怒地指着她:“原来你不打算对我们族长负责!”

“我怎么需要负责?”

“族长那么好的男人,长得好,人也好,无非就是偶尔发个疯自个虐吐个血,他还把自己最珍惜的那本书给了你,你居然嫌弃他!”

“我给他钱了,花了我两个玉石矿啊。”季沁不解道。

小个子恨铁不成钢:“钱钱钱,钱能买来真爱吗!”

“等等……”有经验的老者突然竖起耳朵,制止了他们的吵架。“外边有动静。”

季沁疑惑地四顾。

小个子皱了皱眉头,突然拿起一块麻布塞住她的嘴,直接把她丢到了驯化小妖魔的木桩圏里,季沁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被一堆像羊又像牛的小妖魔埋在它们肚子底下,几乎透不过来气。

和她一同被塞进来的是两个三四岁的孩子,他们朝季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身形。

只听嘭的一声,溶洞入口处石屑纷飞,洞内的老者立刻示意大家拿起防身武器。

季沁头缝隙里抬头看去,只见七八十个犬妖从门口炸开的大洞中挤进来,它们眼睛幽绿,尖利的牙齿在往下滴落涎水,凶狠地堵住所有人的去路,喉咙里发出警惕的呜呜声。

而为首的,却是两个正儿八经的人。他们身上似乎涂着一层泥土,泥土中混合着羽毛、指甲,一股刺鼻的妖魔腥臊味道扑面而来。

……人伥。

领队曾经给季沁说过,幽州有一些人族被妖魔俘虏后,为了活命便投靠它们做了人伥,用他们主人的排泄物和着黄泥涂抹全身,掩盖自己的气息,他们为妖魔寻找用于果腹的人族。已经丧失基本人性,为了讨好妖魔主人,甚至会生吃同胞,食肉吮髓。

人伥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但是遇到比他们的主人实力更强的妖魔之时,也只有被果腹的份,当年有不少人就是伪装成人伥才能带着家眷逃离幽州,比如谢沉峦。

溶洞众人见此,立刻提起长刀反抗起来,他们反映虽然快,但毕竟只是些老弱病残,手中长刀还没握稳,就被迎面而来的犬妖劈手夺去。犬妖一脚把他们踹到在地,脚踩在他们背上,立刻发出骨头被折断的咯吱声,痛苦声此起彼伏,但是却更刺激它们,它们看起来越发开心了。

“你们想干什么?”溶洞中的老者愤怒道,“你们自己做人伥还不够,还想帮着妖魔害死自己的同胞吗?”

“老爷子别着急着骂啊。”其中一个裹着泥土的人伥说道,“说实话,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你说你跟着夙乔能混出个什么所以然啊,还不如来跟着我们混。吃好喝好,还不用担惊受怕!”

“你是个畜生,还想让别人和你一样做畜生!呸,你肯定不得好死!”

那人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冷哼一声:“全部都给我带走!”

“呜!”一只犬妖长嚎着抗议。

那人伥迟疑片刻,道:“去吧,那几个老的是你们的了,记得把心给我剩下。剩下的带回去交差。”

犬妖们欢快地呜了一声。

季沁听见几声惨叫,而后是牙齿刺入骨肉的声音,淡淡的血腥气味传来,还有一些压抑的哭泣声。季沁一阵干呕,却被小个子塞在她嘴里的粗麻布堵住所有的声音,她虚弱地伏在地上,把被几个被藏进来的孩子抱在怀里,掩住他们的眼睛。

须发苍白的老者惨死在地,只剩下沾血的麻布衣衫和零碎的几根白骨。而惊惶不安的妇人,还有刚刚给季沁圆芋的小姑娘,把她扔进圏里的小个子,全部被犬妖压着肩膀带走。期间小个子试着反抗,结果被犬妖一口咬掉了半截手臂。

人伥满意地笑了笑,引燃火把,扔进了各个角落,包括季沁藏身的地方。

季沁看着火焰从身侧升起,圈里小妖魔急躁地上下乱跳,越发沉默地捂住口鼻,不敢有丝毫动静。

·

白茅兴冲冲地扛着猎物回来,刚想大声告诉大家,今天晚上可以加餐,却只溶洞入口处一片狼藉,一道道浓烟冒出,隐约还透出一道道红色的火舌。

白茅心中一惊,立刻抽出长刀砍掉一截青蒿,用力拍向洞口的火苗。

洞口火势稍减一些,大家立刻掩住口鼻冲了进去,浓烟刺激得他们无法睁开眼睛,夙乔远远看见有个勉强向出口移动的身影,他连忙跑近一看,正是被季沁。

季沁发觉有人过来,勉强撑起力气抬头看了一眼,再也无法忍耐,背着孩子们的手一松,直接晕了过去。

夙乔立刻将她抗在背上,白茅也接过了那两个已经晕过去的孩子,招呼大家赶快离开。

“这里应该是被发现了,我们去找个安全的地方。”

“是,族长。”

“那就去树屋吧。”

“走。”

季沁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树屋天窗外的茂密树冠,她躺在树屋上,身下粗糙的木板硌得她后背发疼,她却不想动弹,脑子还在一阵阵地恍惚,仿佛是在梦里一样。

她猛然坐起身体,环视四周,看见夙乔正在树屋一角闭目养神,两个孩子东倒西歪地睡在他脚下。夙乔还是一直坚持他苦行的惯性,即便是累极了,也依旧是坐着入睡,不肯让自己有丝毫的享受。也因此他睡眠极浅,察觉到季沁起身的动静,他立刻清醒过来。

“你醒了?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夙乔扶了她一把。

“人伥。”季沁木木地重复着两个字。

“果然……”

“那你们会去救那些人吗?”季沁问道。

夙乔碰了碰她的头发,小心地安抚她:“妖魔一天之内吃不掉那么多人,我们一定会去救的。只是在那之前,我得先送你离开。”

“为什么?”

“因为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夙乔平静道。

季沁瞬间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愤怒道:“你们这不是救人,这是寻死!”

夙乔勉强一笑,嘴唇越发惨白,几乎毫无血色:“季家主不会以为我们百余人,几十把刀,可以力拼两头穷奇和他手下那么多妖兵妖将吧?”

“那你们还要去!?”

“即便玉石俱焚,不欲苟且偷生。”

季沁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揉了揉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树屋上窗口遥遥望去,透过茂密的枝叶,她隐约看见了远处残破荒废的幽州城墙,蓦地问道:“幽州的布告镜是不是还在城内?”

夙乔疑惑看向她:“据说还在。你想做什么?”

季沁拿麻布裹了一下手臂上的烧伤,牙齿咬紧系了个死结:“我砸钱能解决的事情,轮不到你去拼命。”

34.永夜寒灯(三)

帝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李谭然寻找女儿一夜,刚回家,她依旧一副文士打扮,鬓发微散,略带倦意,身侧飞马正在趁着闲暇时间拼命往嘴里卷马草,显然饿极了。她接过小五递过来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心中顿时恼意升起:“小兔崽子,等回来看我非打断她的腿!”

“夫人?”小五疑惑地看向她。

李谭然压抑了下情绪:“不找了,等消息。”

“是。”小五连忙跟上去,“巴州的商行管事来了帝都,一直在试探家主去向,我怕瞒不住……”

“告诉他,家主在清郡外祖家,若是有事可亲自前往清郡禀报。”李谭然交代道,“若是他真敢去,以失礼于世家为由,套个麻袋揍一顿,留他一条命回巴州。”

小五对于自家夫人简单粗暴的作风只有耳闻,却也是第一次眼见,竖着耳朵愣了片刻,才应道:“……是。”

季家宅院。

恰逢旬日,书院休息,季二的住处挤满了同窗,姜瀛看着他头上包扎的伤处,叹息道:“怎么伤的这么厉害,真的是自己嗑着的?”

季二低声应了一声。

“你姐姐还没回来?”赵筠看了周围一圈,问道。“她可拉下了好多课了。”

“反正她成绩也就那德行,回不回来都一样的。”姜瀛插嘴道。

赵筠瞪他一眼,懒得搭理。

门口丫鬟小心地提醒赵筠:“小姐,姑爷过来接您了。”

赵筠皱了下眉头,而后又低头交代季二好好养伤,拂袖离开,侧头训斥丫鬟道:“我说了多少遍,他还不是你姑爷,别乱叫。”

“……是,小姐。”

姜瀛摸了摸下巴,朝卢铭感慨道:“小筠怕是看不上那小子吧。”

“我见过一次,是太学生,听说今年还要代表太学参加国士选,但是有点小家子气,带不出手。不过毕竟赵老爷子看上的人,赵筠在大事上又素来孝顺,没办法。”卢铭道。

“说起来这个,年底的国士选,我们书院去吗?”姜瀛道。

“就咱们这德行去国士选?”卢铭倒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挥手道,“还是算了吧,要在国士选上丢人,那可丢大发了,要是我去国士选,我爹肯定吓得蹲在地上哭去了。”

“别妄自菲薄嘛,我家老爷子顶多在祠堂跪上一夜,乞求我别被选上代表咱们书院。”姜瀛揽住他的肩膀。

季二听他们插科打诨,渐渐地面露疲惫。

姜瀛连忙道:“二小子,我们先走了,记得告诉你姐姐快些回来,书院没她,我都觉得有几分无聊了。”

“好。”季二乖巧地应了下来。

“敖饼,走啦。”卢铭招呼道。

盘在门口柱子上假装自己是壁画的敖饼嘭地跃了下来,缩小身形在两人身侧游动,他怀疑地回头看了眼蔫巴巴的季二:“话说,我姐这两天也不见了。[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你姐不见还不好,她见你也只会揍你。据我所知,她在书院里每天就做三件事,吃饭,授课,打弟弟。”

敖饼顿时显得有气无力:“这倒也是。”

卢铭怜悯地摸了摸敖饼的脑袋:“走吧,趁着你姐不在,哥哥们带你去碧袖楼听琴去。”

“嗷唔!”敖饼欢快地绕着两人转了个圈,险些把他们一起绊倒。

·

幽州城依靠寒山谷建立,从极北之地流淌来冰凉的雪水汇聚成江,灌溉着周围肥沃的谷地,是农人口中“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的福地。

一座繁华的城池从建成到完善可能需要数百年的时间,但是毁掉它,却只需要几个时辰,城墙倾颓爬满野草,房屋倒塌砖石变成废土,再没有一丝文明的迹象可寻,这只需要十年。

季沁跟在夙乔身后,行走在已经成为废墟的幽州城,泥土松软,偶尔还能看见拼斗至死的妖魔尸体,头顶是时不时掠过的巨大黑影,仿佛要将太阳遮蔽起来。

夙乔递给她一个巨大的叶子顶在头上。

季沁用左手接过扶住:“还有多远。”

在前面开路的白茅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十年前跟着爹娘来过一趟幽州城,从北城门走到州衙约莫要两刻时间。不过现如今这情况,估计还得两个时辰。”

季沁不安道:“天快黑了啊。”

“没办法,这里离穷奇的老巢太近了,骑飞马会被发现的。”有人低声解释道。

白茅依旧在闷着头砍出一条小道,闻言冷嗤了一声:“谁让季家主非得要找布告镜通知王朝呢。兄弟们忍一忍吧。”

季沁知道他们对王朝有莫名的敌意,只好默不作声。

“季家主,你找到布告镜又能如何?幽州早就被王朝放弃了,即便是布告镜亮起来,听到是幽州的消息,只怕士大夫们也会坐视不管的。”

“是啊,王朝人过惯了安逸的日子,早已经忘了幽州了。”

“幽州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好了的伤疤而已,你又何苦一定要把这个伤疤扒开给他们看?”

夙乔一直沉默不语。

季沁侧头问他:“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夙乔脚步微顿,继续埋头向前走:“我在这里十年,没有听到王朝的任何消息,没有得到过一针一线的物资。季家主,很抱歉,我确实是不信任王朝。”

“若是真的不愿意信任王朝,那信任我就好。”季沁艰难地爬上一个陡坡,“再说,我用布告镜并非求救,即便他们真的决定坐视不管也无妨,但只要肯帮我传个消息就好。”

“传了消息又能如何?”

季沁抹掉额头的汗:“我爷爷临死前,给我留了一百三十多个玉矿,并要我发誓,这些玉矿所产的玉石,一块都不能卖掉。如今堆在库房,已经快装不下了。”

正在砍杂草的白茅回过头,眼睛都快直了:“……这……这么多?”

“得等我联络上我家大管事,想法把玉石送过来。”季沁道。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她有钱,却没想到有钱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你们怎么又知道王朝一定会坐视不管,你们知道幽州界外有多少人在天天等待回家?你们知道每年幽州沦陷那一天,王朝多少户人家满身缟素祭祀亡者?你们知道幽州界守卫,晋州的白羽卫中有多少幽州子弟为收复失地日日勤练不辍?你们知道我爷爷为什么下令季家不允许再卖掉一块玉石?”

“整日里摆出一副被抛弃的样子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一群不敢仇恨妖魔,转而仇恨同胞的懦夫!”

“你!”白茅恼怒地回头,手中砍刀指着季沁,“我白茅杀妖无数,你凭什么说我是懦夫!”

季沁刚要说话,头上突然有阴影袭来,夙乔眼疾手快地将她推到一边,白茅将手中砍刀向空中一砸,而后掏出身后的长弓,点燃箭头向那片阴影射去。

“大哥,是酸与!”

“多少只?”

“上百只,怕是穷奇发现我们,故意把它们支使过来的。”

夙乔抬头看了一眼,果断将手中火把递给季沁,按住她的肩膀:“季家主若是觉得王朝没有抛弃我们,那么证明给我们看吧。”他指着前方,“往前一直跑半个时辰,就是当年的州衙了,布告镜被放在州衙东北,据说穷奇想要彻底砸碎它,却没有成功,只毁掉了一半,你自己去吧,我们不能再陪你了。”

夙乔说着,回身砍掉一只飞扑下来的酸与的翅膀:“还不快走!”

季沁咬咬牙,爬上又一个陡坡,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跑去。

·

神州,地官府衙。

值夜的小地官正趴在桌案上打瞌睡。烛火燃到尽头,周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小地官猛然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听见布告镜发出嗡嗡的响声。他吃惊地站起来,掀翻了身前的桌案。

用于发布军务的布告镜,只要在有紧急军情的时候才会被用起!

妖魔入侵!

这四个字立刻映入小地官的脑海里,他捂着被桌案砸得发痛的膝盖,单腿蹦到了布告镜前。点起灯烛,近前查看,身后布告镜果然幽光频频闪现,银色的字体在漆黑的镜面上几乎刺痛人的眼睛。而此刻,小地官膝盖更加发软,几欲跪地不起。

让他惊骇的不是布告镜映出的文字内容,而是下方的发布来源处。

不是被苍猿一族环伺的冀州,不是西抵妖族古地的晋州,不是与水族对峙的路州。

——幽州。

十年没有音讯的幽州!

“府卫何在!”小地官终于反应过来,夺门而出,“快去禀告地官长大人,幽州布告镜有讯息传来!”

·

季沁缩在一块倒塌的石柱下,看见漆黑的镜面还是无人回应,撩起袖子又在镜面上写道:“到底有没有人?不是说布告镜整日都有州地官值夜吗?”

“打雷了。”

“下雨了。”

“你娘要嫁人了!”

终于,冀州的小地官哆哆嗦的字迹显露出来:“何方妖孽?”

“总算有活人了!”

“你是谁?”路州值守的小地官紧接着布告镜上问道。

“路州的也醒了啊,路州侯睡了没有,快喊他起床,我有急事!”

布告镜上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季沁一人刷屏。

“怎么又没人了?”

“不会睡着了吧?”

“都醒醒嘞。”

见依旧没人搭理她,季沁索性开始刷屏。

“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

“四兔子熬。”

“……”

当她刷到第三遍的时候,落款为晋州的一行字突然亮起。

“季沁?”

季沁认得这个字体,这是她最近临摹的字帖:“心肝啊啊啊,是我是我!”

“手怎么了,谁伤得你?”

“布告镜还能看见人吗?!!”季沁大吃一惊。

“字迹虚软无力,夙乔真敢伤你?”

“不是,先别管这个,你能帮我转告朔叔吗?我有事情交代他。”

·

兰台殿所有的灯火都亮了起来,姬青铜只披了一层单衣,头发散在身后,她听罢了地官长的简述,闭眼正在垂眉沉思。

“简直是放肆!”冢宰怒不可遏,“那是布告镜,即便是战时,布告镜也只能用于传送最紧急的军情,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动用的,此举不敬天子,有辱国体!即便是晋王妃的身份,也由不得她这般胡闹!”

春官长轻咳一声:“冢宰太激动了,若是在其余八州,这般行事确实是可以治罪,但是那是幽州啊。除了布告镜还有什么方法能将信息传出来?飞马?恐怕飞不到一里路就会被妖魔咬断脖子。”

“春官长此言有理。”秋官长附议道。

地官长摇摇头:“重点不是这个问题,是季沁请求让季家送玉石进幽州,该如何处置?”

“我不同意。”冢宰道,“季斩龙疯狂探采玉矿之时,曾经说过,这些玉石不允许售卖,等到王朝反攻妖魔时,可以充当军备。这不是让季沁毫无理由地乱砸的。”

“她并不是毫无理由,她已经说了,是为了那二百多条人命!”

“是三千里幽州重要,还是二百多条人命重要!而且若是突然惊动幽州妖魔,妖王以为我们要发动突袭,纵妖魔大军攻击幽州界,我们当如何应对?”

“冢宰如此擅长站在妖魔角度说话,为何不去做人伥?”一向沉默的冬官长突然说道。

冢宰怒视他一眼:“秋官长,冬官长侮辱上官,当如何处置?”

“杖十……冢宰大人,冬官长年事已高,您稍加体谅。”秋官长求情道。

“既然年事已高,怕是不适合在勤心殿上辛劳了。”

冬官长冷嗤一声:“老臣官位为陛下亲封,怕轮不上一个人伥冢宰置喙。”

冢宰狠狠瞪他一眼,拱手面向女皇:“陛下,王朝承担不了战争了,臣不为自己,乃为天下黎民,便是担着一个人伥冢宰骂名又何妨?季沁所求绝对不能允许!”

35.永夜寒灯(四)

地官长临去皇宫前,三令五申不允许将布告镜的内容泄露,但是幽州布告镜连通的不仅仅是神州,还有其余七州,清晨寅时,李谭然收到了姬珩和路州侯的信,皆由王朝速度最快的飞马传递,经由驿站转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李谭然闭目沉思片刻,侧头对小五道:“召帝都所有管事过来,我要开启玉石库。”

季家的玉石生意,向来是只买入,不卖出,所有的玉石都积攒在帝都的玉石库中,一则神州帝都治安最佳,二则王气最盛,便于蕴养。季家玉石的使用,即便是家主在位,也需要家主印鉴和大管事亲笔签名,若是家主不在,则需要帝都所有管事及以上的主事人联名同意。

寅时刚过三刻,商行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帝都季家各业管事有十一人,全数到场,还有一个暂居帝都的巴州商行管事,也坐在李朔身侧,面孔中隐约露出些得意。

李谭然很快推门进来,她大步走上最前面的桌案,随手脱掉身上的披风丢给身后的小五:“闲话少说,事情你们也知道了,玉石库今天天亮就要开,家主不在,请大家开始联和署名开启。”

“家主究竟去哪里了?”有小管事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李谭然看了他一眼,记住他的样子,而后回答道:“幽州。”

“夫人。”巴州管事出声打断她,面露嘲讽,“您不是说家主在清郡吗?怎么才隔了一天就反悔变卦,让我们今后如何信任夫人?”

李谭然半垂着眼睛,努力压抑怒气:“谁让他进来的?”

“夫人……因为巴州管事在帝都,按照老太爷的意思,若是如此,联名同意里也必须有他的签名……”小五忐忑说道。

“徐幽水还是没有把你教好。”李谭然皱着眉头看向小五,像是在看一块徒有其表的赝品。

小五不安地低着头。

李谭然回过身,面无表情地询问:“这位管事你又想如何?”

“夫人勿恼,属下对季家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只是现任家主远在幽州,生死不明,属下建议,推举小少爷为新任家主,以定人心,大家以为如何?”

“这……”

“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巴州管事反问道,“十年来能从幽州安然无恙离开的又有几个?万一家主回不来,那我们白白地往幽州丢玉石又有什么意义?”

李谭然敲了敲桌子,打断他的话:“这么说,管事是绝对不肯署名了?”

巴州管事低头,面露嫌恶,待仰起脸,却又是一副忧虑样子,“夫人,并非属下不肯,而是夫人妇人之仁,太欠考虑。家主远陷幽州,也是命途如此,属下心中哀戚无以言表,愿意为她戴孝三年,然而相比整个季家的安稳,属下还是觉得,此时推举小少爷为新任家主,取消向幽州投放玉石的建议,更为妥帖。”

“我知道了。”李谭然起身。

有的人以为她打算妥协,有的人以为她还想再争辩一番,大家知道巴州管事已经通知了其余几州与他交好的管事们,约莫这几天就会到达帝都,这件事估计不会这么快有结果。

有的人甚至无聊地往嘴里送了一口茶点。

李谭然突然动了,一声利剑出鞘声响起,寒光闪过,所有人只觉得背后一寒,没有人看见她是怎么出手的,回过神来,她已经皱着眉头,略带厌恶地在擦拭长剑上血迹,脚下桌案上,刚刚还得意非凡的巴州管事瘫软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温热的血迹从桌案下慢慢流淌,带着浓重的腥气,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有胆小的人直接尖叫出声,然而屋外守卫却像是提前被警告了一样,没有一个人闯进来。

李谭然收剑入鞘。

她身后一个一直披着黑色斗篷,仿佛隐身人一般的影子终于掀开了遮这身体的斗篷,一阵暗绿色水波外涌,刺目得令众人都睁不开眼睛,旋即,深海的气味涌进所有人的鼻腔,威严而遥远的压迫力令他们脊背一阵弯曲,仿佛要匍匐在地。

他们终于能够艰难地睁眼一看,只见头顶正盘旋着一条巨大的独角青龙,相比她的身躯,原本宽敞的议事厅狭小得仿佛一个盒子,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看出来,青龙应该是在克制,没有彻底舒展自己的身形。

“嗷唔”一声响起,巴州管事尸体瘫倒的地方,除了一滩血迹再无其他,仿佛刚刚李谭然亲自出手杀人,只是他们的幻觉。青龙很快重新披上了黑色的斗篷,又隐入了身后阴影之中。

李谭然拍了拍手,训练有素的侍女很快进来,将地上血迹处理干净,又放上点燃的檀香,空气中弥漫着宁静的香味,最后一丝血腥也被冲散。

李谭然出声问道:“谁还有异议?”

一刻钟后,李谭然带着签好名字的信笺前往玉库,徒留满议事厅瘫软不能起身的自家管事们。

李朔示意众人可以离开:“不过是一个家生子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回去吧。”

大家相互搀扶着起身,小声咬耳朵:“家生子,大管事为什么这么说?”

“……这事我倒是听我爹说过,巴州管事和原俞州老宅管事张常怀是一样的出身,都是老太爷的人,和张常怀不同的是,巴州管事他爹娘就是老太爷的卖身奴婢,所以到他这一辈,其实也就是个家生子而已,不过是得老太爷赏识,才一步登天了。”

“原来如此啊。”

“家生子得主宠而盛,失主宠而死,他怎么还敢如此嚣张,和夫人当面对峙?”

“兴许是和张常怀一样,日子过得太滋润了,忘了自己是谁。”

“夫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啊,世家嫡女果真性情刚烈,老家主以前日子过得不容易啊。”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快回去吧补个觉,我估计啊,明天又得忙起来了。”

?

天边已经亮透,勤心殿内的争论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宫装侍女频繁地进来添茶,冢宰和六官依旧吵得喉咙冒烟却得不出一致的结论。

姬青桐趁着中间的时间补了个觉,这会儿也终于清醒过来,偷偷揉了揉眼睛,发现底下又成了和以前一般德行。

冢宰、地官长顽固主和,不允许有任何挑拨妖魔神经的行为,天官长、秋官长强硬主战,这会儿又加上了个向来很少发表意见的冬官长。其余人摇摆中立。

姬青桐揉了揉额角,问道:“饿不饿?”

“陛下请拿定主意!”

“陛下不可冒险啊!”

“陛下,万万不能向妖魔妥协啊!”

聒噪得头疼,姬青桐揉了揉耳朵,又重复了一遍:“孤在问你们饿不饿?”

“臣……”

“传膳吧。”姬青桐不待他们回答,径直朝大太监吩咐道,“这事不必再争论了,孤当真不明白有什么争论的必要。”

“陛下何意?”

“季斩龙是说过,季家所有的玉石都必须用在斩杀妖魔上,现任季家主想动用一批醉掉寒山谷的妖魔救人,难道就不是斩妖除魔?你们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无非是不满季家手中玉石太多得了红眼病,难道是想让孤去强抢自己的亲妗妗?”姬青桐头疼地说道。

“至于阻拦他们进幽州,更是无稽之谈,季家商队有通行王朝境内任何地方的通行证明,秋官长给人家发的证,地官长盖的官印,白纸黑字一清二楚,只要幽州一日是我大周版图,季家商队就能自由在幽州行走一日。季家以商队为名运玉石进幽州,幽州界守卫只能放行。”

“哎……”秋官长一愣,明显是忘了这茬。

地官长似乎还有点印象,但是从昨晚到现在也一直没想起来:“那季沁还请求陛下放行,是什么意思?”

“爱帮忙帮忙,不爱帮忙我自己干的意思呗。”姬青桐起身略整衣服,“都歇息片刻吧,孤去更衣,一会儿回来接着说。”

六官连忙起身恭送女皇。

见女皇銮驾走远,地官长瘫坐在软垫上:“陛下她既然已经打算对这件事置之不理,那看我们吵一晚上干什么?看我们自己打自己的脸解闷玩儿?”

春官长看他和冢宰一眼,“你们离开地官府前,下了封口令,不允许关于布告镜的讯息有任何外传,对不对?”

“事关国本,自然得谨慎对待。”地官长并没有觉得有任何错处。

“那就对了。幽州布告镜不仅连通神州,还连通其余七州。女皇被叫醒赶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之所以一边打瞌睡一边听我们吵架,无非是为了争取时间,最顶级的飞马,从晋州城到神州帝都送信,正好需要三个时辰。“

众人抬头看漏刻,果然从他们得到消息到刚刚女皇离开,刚巧过去三个时辰一刻钟。

“如今,只怕季家的玉石恐怕也开始陆续往幽州运了。我们再无办法阻拦了。”春官长总结道。

冢宰脸色青青白白,极不好看,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女皇这么算计了一把,半响,才憋出来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姬青桐表面上从不发表任何意见,但是暗地里已经把心思摆了出来,她不惧怕激怒妖魔,不畏惧战争,不会再退让一寸土地。

他们这一代的女皇,将是个顽固而强硬的主战派。

“她才登基半年啊,她才六岁啊!”素来中立的夏官长都惊惧不安。

地官长颓然叹息:“终究是身负王气的护国女皇。”

?

季沁实在是累极了,躲在石柱下睡了一会儿,熟料直接就睡到了天亮,她揉了揉眼睛,学着白茅教给她的技巧四下观察,确定周围没有妖魔,这才小心地探出了个头。

四周没有任何脚印的痕迹,也就是说夙乔他们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她揉了揉自己脸,努力振作起来,但是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妖魔比她想象中的数量要多,要更聪明,也要更残暴。她相信肯定会有人来救援,但是又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撑到那个时候。

“还有人吗?”她在布告镜上问道。

“季家主。”晋州的州地官立刻回复了她。

“……怎么是你,殿下呢?”

“殿下已经连夜赶去了幽州界,请您再坚持几天。”

季沁看见这行字,心中登时恼怒不已。姬珩天生没有王气,不能压制妖魔,他前往幽州纯属拿自己性命冒险。

“季家主,冒昧问一句,幽州真的还有人在抵抗妖魔?”――冀州小地官。

“是啊,我也好奇,我以为幽州所有人都撤出来了,没撤出来的估计也……而且幽州界守卫肯定也不允许人族随意进出,他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怎么解决?”――路州州侯。

其他各州也纷纷发表意见,从当年要求百姓全部撤离皇命,讨论到幽州现如今的生存环境,全然不相信幽州还有这么多人存活,青州刺史甚至觉得季沁涉嫌夸大,无非是要逼迫王朝主动前去救援。

讨论轰轰烈烈,各州的州侯,刺史,将军几乎全都围在布告镜前,你一句我一句热火朝天,素来政见不和的,甚至干脆掐起架来,粗人相互骂娘,读书人则绵里藏针,布告镜自建成以来从没这般热闹过,刷屏快得季沁几乎看不过来了。

“等等……”季沁虚弱地在上面制止他们。

“我现在躲在一个石柱子下边,外边有上百头酸与,送我过来的兄长们此时生死不明,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活着离开,所以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交代,各位大人可否给我一些时间?”

大家赫然安静下来。

“季家主请讲。”――路州州侯。

“这里有一本书,若是我被酸与吃了,这本书恐也难以保全,但是这本书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我在布告镜上将它叙述出来,劳烦各位帮忙记录下来。”

“好。”――冀州刺史。

“《幽州见闻录》,夙乔。”季沁开始潦草地在布告镜上抄录。

“余居幽州五年有余,遍布腥云,满地狼犬,妖魔数不胜数,侥幸存活实乃万幸,乃将余所见妖魔记载如下,共一百二十八种妖魔,十八种半兽,人伥,以及幽州妖王饕餮,以此供后人鉴之。”

“蛊雕,居于幽州东南,傍水而生。如雕而戴角,音如婴儿,喜食人。余尝与三只蛊雕相遇于幽南森林,余等五十人,只存三四。蛊雕之命门在翅、在角,见玉必醉,醉后可割其角,则任人宰割。若无玉,可火攻其翅。必溃逃。”

“酸与,数量极多,繁殖速度极快,军中有酸与畏惧童子尿之说,纯属妄言……”

各州官员们招呼小吏们去记录,自己本打算走开去忙政务,结果临走前瞥了一眼布告镜上浮现的内容,竟然一步也迈不动,一个接一个地愣在原地。

这……这竟然是一本关于幽州境内所有妖魔的名称、集解、正误、抵御和消灭之法的书……

若是刚刚他们还对幽州是否真的有大规模的人族抵抗活动心存质疑,如今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若是没有人在幽州抵抗,哪里来的这么多实践知识,这书中看似平缓而没有波动的叙述,可全都是用鲜血和白骨积累出的经验啊!

怪不得季沁宁愿待在妖魔眼皮子底下誊录,也不肯离开暂避!因为这对于近十年来王气式微,被妖魔步步紧逼,不得片刻喘息的人族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36.永夜寒灯(五)

“冀州的大人们,书里提到的苍猿的特点,是真的吗?”――神州小地官。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是真的,苍猿一族能看透人思想,甚至能布置幻象迷惑人头脑。”――冀州州侯。

“那关于酸与呢?”

“我在幽州界历练过几年,也是真的。记载的甚至比我知道的更为全面,赖阎王若是早得这本书,幽州界城墙得往北再推百里!”――俞州将军。

其实他们已经隐约清楚了这本书的价值,但是心中还有些不太相信,而正文出现后,左右求证了一遍,所有人都闭嘴了,脑中任何怀疑都烟消云散!

这是应该是人族第一本详实总结妖魔特点极其弱点的书!

在次之前,士兵对付妖魔都来自于前辈们口耳相传的经验,很多都是错误的,不是没有人想过去更正,而是没有人能够做到。若是印证一次,可能需要赔上几条性命,寻找到一种妖魔的弱点,可能会赔上更多性命。

没有人能自负自己能在这般情境下活下来。

此刻,在众人看来,这本书的字里行间全都是人族的血,堆满了累累白骨,每个字,每一个笔画都是一条在与妖魔搏斗中付出的性命!

晋州的将军抚摸着上面的字迹,一双手激动得颤抖个不停。

晋州边境王气薄弱,西抵妖族古地,总有妖魔轮番侵扰,一年中有十二个月都是提心吊胆的,防的了酸与,防不了穷奇,防的了穷奇,却又来了蛊雕,尤其是近十年,边境总被袭扰,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强撑这一个信念,拼死守疆,不退半寸。

信念虽然强大,但是当看见士兵以孱弱的躯体迎战妖魔的利爪的时候,他还是一阵阵心酸,二十多岁的士兵们,年龄和他的儿子一般大,他看着是真心疼啊……

如今有了这本书,那些经常入侵晋州边境的常客们,酸与、穷奇、蛊雕,书中都有记载,他们可以用火箭,可以用水攻,可以用烟气迷惑它们,还可以用黑暗混淆它们!他再也不用看着年轻的士兵活生生地用一条条性命去与妖魔艰难相搏了!

晋州将军扶着布告镜,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郑重地稽首,头搁在手背上,深深地行了一个伏礼。

昨日,姬珩率领数百白羽卫决定深入幽州,他无奈赞同,心中绝极为不满,此时此刻,他只想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这样的英雄若是不救,怕是一辈子寝食难安!

他深呼一口气,从地上起来,亮着嗓门朝亲卫吼道:“点兵,牵飞马!幽州英雄投我以木桃,我自然要报之以琼瑶!飞幽州!救人!”

?

地官长刚回到官衙听闻《幽州见闻录》的事情,还没喘一口气,立刻又挣扎着站了起来:“扶我起来,快去拦住冢宰他们,谁都别想着回去歇息了,回皇宫,还有大事!”

一宿没合眼的六官再次在勤心殿聚齐。

姬青桐顶着硕大的熊猫眼,狠狠灌了一口浓茶。身为一个正在长身体,却要承受高强度劳动负担的王朝唯一合法童工,这感觉糟心透了。

“请陛下决断。”地官长这次学得乖巧多了。

“经由各州验证,书中记载确实属实。甚至比大家知道的还要多。”他补充道。

“为什么他们能得到这么多宝贵的经验,王朝与妖魔真刀真枪对峙十年,却有些模棱两可的东西?”姬青桐问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这倒是问住了大家,所有人沉思不语。

半响,冬官长缓缓开口:“……老臣觉得,大概是因为王气吧。”

“此话怎讲?”姬青桐疑惑问道。

“习惯了王气的庇护,大家都会觉得,往身后退一步,就可以被保护了,这种安全感让人懈怠。妖魔也觉得人族有王气,进攻也极为谨慎,绝不轻易把自己的薄弱之处暴露出来。但是幽州的那些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没有可以退却的地方,不拼命就会死。”

姬青桐沉默,她闭上一双眼睛,陷入深思。

空气格外沉闷,没有任何一个人先开口说话,遥远的沉重钟声响起,提醒众人已经是午时。姬青桐猛地睁开眼睛,缓慢起身,道:“通知各州,孤要他们将布告镜 ‘投蜃影’!”

“陛下三思,此举只怕会令民心惶恐!”

姬青桐道:“孤已经三思过了。”

王朝九州的布告镜,其实都是妖族的蜃镜的一部分,蜃镜是妖祖的一件至宝,可用其折射出海市蜃楼引人痴迷,而碎裂的蜃镜已经没了这种效果,但是依旧可以将镜面影像投入半空中,形成巨大的蜃景,足以让州城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这便是 ‘投蜃影’,一般只有重大的消息,比如皇帝登基驾崩、年号更换、重要皇令,才会用得上。

姬青桐面无表情道:“既然子民们安逸习惯了,就让他们危机起来,若是还是危机不起来,就把这些知识强硬地灌输给他们!就算是硬塞,孤也要他们嚼碎咽下去,要他们记进骨血里!”

“诏令寒方城赖炎,全力配合季家营救。”

“冬官长,数二十柄斩妖刀,和诏令一道送去。”

“孤也想让大家明白,孤没有决定放弃幽州,王朝一直没有放弃幽州。即便幽州今后永远不会再被王气庇护,孤也会竭尽所能让他回家。”

“是,陛下!”

?

帝都又是平静的一天。

凤岐书院也非常安静,就是最近的墨经课,射御课都成了自习,让他们清闲得有些不习惯。

敖饼又钻进敖苞经常泡的荷花池里找了一遍,半晌湿淋淋地上来了,盘成一团,模样蔫巴巴的。

“敖弟,你看起来像是一个花卷。”

敖饼回头,刚要张牙舞爪地发火,看见是苍猿,立刻蔫了下去,若是别人说他像花卷,可能是开玩笑,但是若是苍猿,像花卷这句话,估计是用来夸人的,毕竟在苍猿眼里,花卷这种好吃又饱腹的东西实在是太美好了。

“你中午又没吃饱?”敖饼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苍猿聊天。

“卢兄借走了我两张餐券。”

“他那不是借,是强抢,你下回揍他啊,长这么大的个子当摆设吗!”

“哎?”苍猿突然抬起头。

“哎什么哎,哎?”敖饼顺着小苍猿视线一看,也愣在原地。帝都方向的半空中,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浮现出一行行硕大的字迹,而且这字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他尾巴伸到一边的小路上,随便卷起一个在旁边背书的同窗过来身边,用短爪艰难指了指天空:“怎么回事?”

孙宝儿稀里糊涂被卷了过来,坐在敖饼尾巴尖上看着天空:“哎?那不是 ‘投蜃影’吗?一般只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才会动用布告镜进行投蜃影的。”

“蜃影上是在写妖魔的事情,还有苍猿呢。”楚红珠也凑过来,仰头看着天空的字迹。

“能看人心?傻大个你真的能看透我在想什么?”敖饼小心翼翼地捂住胸口。

苍猿挠头冲他笑。

“还能制幻境?这也是真的?”敖饼更崩溃。

苍猿依旧傻呵呵地笑。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字有些眼熟呢?”赵筠皱着眉头说道,“你们看,这像不像季沁的字啊?”

姜瀛也越看越像,连连点头:“我见过她赶作业,就是龙飞凤舞成这德行,肯定是季沁。”

赵筠和姜瀛对视一眼,纷纷意识到,季沁怕是真的出事了。

两人连忙起身,不约而同地朝后山放置飞马的地方跑过去。

敖饼问道:“怎么了?”

“季沁怕是出大事了!我们回城去问问!”

敖饼歪了歪头,纵身跃起,一爪子抓住一个人,拎着他们的衣领,翻身朝帝都飞去:“走走走,带我一个,怪不得最近哪里都找不到我姐,肯定是季沁的原因。”

帝都。

姜家老太爷正看着半空中的蜃影出神,冷不防天空中滑过一道巨大的黑影,降落地点还正是他家后院,姜老太爷连忙捧着茶盏后退,不一会儿听见砰的一声,一条硕大的青龙将他院子里的假山直接砸成了粉末。

而后,他的孙子从青龙爪子下边探出个头,晕晕乎乎地看向姜家老太爷:“……爷爷。”

姜老太爷身后的小仆翻了个白眼,一下子软倒在地,应该是晕过去了。

姜老太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此刻依旧能强行镇定:“孙儿怎么回来了?还……还是从天上砸下来的?”

“我晕龙,等我缓一会儿,爷爷稍等。”好不容易遏制了自己想吐的欲望,姜瀛长舒了一口气,“爷爷,长话短说,我这回回来就是想问问,季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姜老太爷摇了摇手里的蒲扇:“原来是因为这个。这次可是大事啊,估计又得换家主了。”

“这么严重?”

“是啊,季家丫头深陷幽州,生死不明,今天一大早,季家夫人带着商队带着好多玉石,去幽州营救去了,听说为此还杀了一个季斩龙亲手提拔起来的巴州老管事。”

“什么?!”姜瀛大吃一惊。

“季家这小丫头啊,估计是活不长了。”姜老太爷摇摇头,惋惜地说道。他边说边示意姜瀛往旁边让一让,别挡着他看半空中蜃影。

“爷爷别乱说,最起码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只要蜃影没断,她肯定就没死。”

“什么意思?”姜老太爷听不懂。

“先别管这个,咱家库房里有多少玉石?”

“你问这个干什么?”姜老太爷警惕地捂住腰间家主印鉴。

“救人!”姜瀛眼疾手快地拽走老太爷挂在腰间的印鉴,翻身跳到了敖饼的背上,连声催促他,“走走走,快去接小筠。”

姜老太爷阻拦不及,捶胸顿足。但是片刻之后,他看着孙儿骑龙离开的英武背影,竟然觉得心中暗爽不已。

嘿嘿嘿,季斩龙,你不是能斩龙么,你不是处处压我一头么,现如今,我家孙子能骑龙!哼!

等等,孙儿他说救人,他拿走库房里的玉石是想救谁?不会是去幽州救季家丫头吧?姜老太爷又不是滋味起来。怎么觉得自己这孙子像是给季家养的,人家家主一出事,他跑这么快做什么!生气!

?

李谭然已经两日不眠不休,小五劝她休息片刻,李谭然只摇手拒绝,前方已经可以看见幽州界寒方城的轮廓,她努力打起精神。

帝都尚且只穿单衣,来到寒方城,温度已经冷得人直哆嗦,李谭然接过小五递过来的大氅,突然道:“她离开前应该也只穿了件单衣,如此天气,我儿不知冷不冷,饿不饿?”

“家主她吉人自有天相。”小五劝慰道。

李谭然忍了心中忧戚,继续朝前走去。

赖炎已经在城墙上等了半天了,还顺便拦下了意图强闯关口进去幽州救人的冀州小将军带队的三百人,晋州刺史带队的五百人。

七百人,七百匹飞马,浩浩荡荡地站在寒方城下骂娘。

“赖阎王你想当龟儿子,就当别人也是缩头乌龟?!”

“我告诉你老赖子,这幽州我进定了,这人我也救定了!你在寒方城闭目塞听,是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叫声爷爷老子就好心告诉你!”

“滚你大爷的。”赖炎道,“以为就你们州城消息灵通?告诉你,当天陛下的诏令就送到我这里了,总而言之,你们这群狗崽子现在都给我趴好先等着!”

“你骂谁狗崽子?”

“谁应声骂谁!哎哟,瞧瞧,我还以为这是谁呢,这不是冀州那个跟我抢斩妖刀的小将军吗,告诉你,现在爷不稀罕了,爷现在足足二十柄斩妖刀!”

底下所有人立刻红了眼睛:“凭什么!赖阎王你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嘿,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主要是咱老赖唇红齿白长得俊,陛下喜欢,特地多给我东西。”赖炎特地拍了拍挂在身侧的斩妖刀,挑逗着底下人的神经。

“姓赖的,你那脸比那城墙拐角都厚啊!”

赖炎和底下人斗嘴正起劲,副将在一旁禀报道:“将军,季家夫人到了。”

他连忙收敛了吊儿郎当的德行,转身下楼。

李谭然正疑惑地看着城门下怒骂的将领和士兵,侧头看见赖炎,温雅地拱手行礼:“商队为进幽州一趟,谁知竟然劳动将军大驾。在下失礼。”

“季夫人,不敢当。”赖炎连忙将她扶起,“陛下有令,竭力配合您救出季家主和幽州诸英雄,从这一刻起,我,我的亲兵们,还有外边那五百个精锐士兵,就都是您的了!”

李谭然愣住。

赖严骄傲地介绍道:“城墙外边那七百人,是晋州和冀州的精锐,人虽然长得磕碜了点,但是实力还是能睁眼看,而且骑的飞马是最顶尖的飞马,至于老赖我的亲兵,那战斗力更是没得说!”

“而且咱还有二十把斩妖刀,嘿嘿,这会儿老赖浑身是劲,就是幽州妖王饕餮站在这,老子也不虚!”

37.永夜寒灯(六)

季沁抄写得手指酸疼,几乎提不起一丝力气,她已经不眠不休两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撑着她坚持下来的。(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她往后翻了翻,还剩下十几页。

守在布告镜前的各州官员们有些担忧她的处境,劝她先停下来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

季沁心中酸楚: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她如今的暂时安全已经是夙乔等人拼力保全的。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外边突然有声音响起。

是打斗声,还有酸与特有的愤怒低鸣声。

季沁停下抄录,伏在石柱边的缝隙处,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两眼,竟然是白茅在和三只酸与缠斗在一起,他浑身都是伤,整个人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正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回头砍向一只酸与的翅膀,却因为太过疲惫,长刀脱手而出。他连忙翻滚着躲避酸与的攻击,冷不防瞥见了季沁藏身的角落,双眼吃惊地瞪圆。

一个走神的功夫,一只酸与的爪子狠狠刺进了他肩膀的肉里,发出令人牙软的声音,白茅疼得大吼一声,脖颈上青筋绷起。

季沁心中惊骇,忍不住浑身发抖,她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头上拔下自己的镶玉发簪,努力朝三只酸与中间丢去。

玉簪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酸与们四下张望了一下,动了动鼻子在地面嗅了起来。很快,其中一只愉悦地低鸣了一声,扬起脖子,将那玉簪吞咽下去。

上好的白玉髓作用极为显著,几乎是立刻,它就站不稳了,踉踉跄跄地飞了两步,醉醺醺地扑倒在季沁近旁的房屋废墟上。

白茅由是得了一线喘息的机会,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然挣脱了酸与尖利地爪子,血淋淋地肉块撕落掉在在地上,鲜红的血液瞬间喷溅了一地。

然而他却没有像季沁预料中的转身再逃跑,也没有选择和酸与再次拼命,而是猛然冲向季沁藏身的石柱前,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她面前唯一的缝隙,将她结结实实护住不被妖魔发现。

剩余两只酸与开始在外边用爪子抓弄他的尸体,白茅把手狠狠地楔入泥土中。他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喘息着问她:“你还说我是懦夫吗?”

季沁拼命地摇头,“你是英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英雄。你快跑啊,现在能跑掉的。”

白茅轻咳一声,嘴角全是血沫涌出来:“我没力气了。这时候我倒是希望王朝真的有人来,最起码你能活下去。”

“会有人来的,一定会,你再坚持坚持。”季沁喉咙酸疼得厉害,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白茅有些无奈,就像是前些日子季沁一直拉着他的袖子喊饿,他流露出的那种无奈,他虚弱说道:“好,我再坚持……”话音没落,他头歪在一边,再也没了声响。唯独一双手依旧深深地陷在泥土中,将季沁挡得严严实实。

那两只蛊雕见实在拨弄不出他的尸体,最终还是扇了扇翅膀,选择飞走。

周围又平静下来,除了季沁自己隐忍的抽泣和呼吸声,在没有别的声响。

她颤抖地伸出手合上了白茅的眼睛,抬起满是血迹的手指,努力半响,终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借着缝隙里的一丝阳光,她继续在布告镜上誊写最后几页。

人在情绪极度不稳的情况下,字迹是会出现变化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围在布告镜前的各州官吏,仰头观看蜃影的老者、文士和读书人,瞬间都意识到,一定是出事了!

但是那个尚且稚嫩的笔锋,依旧一字一顿,强忍着所有负面情绪,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记录完了最后一只妖魔。

皇宫内,世家里,街道上,立刻喧哗声大作,所有人都开始讨论女皇这次‘投蜃影’的用意,也有人疑惑蜃影后的书写人到底是谁。

蜃影还没有结束。

字迹又从天空中亮起。

“若是今后谁能见到我爹娘,麻烦帮我转告他们,女儿不孝。告诉我弟弟,让他别总是跟爹娘闹别扭。还有……若是见到姬珩,也拜托帮我转告一句,我真的没有爱拿钱砸他脸的意思,我就是特别喜欢他,可我人蠢,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只会给他花钱,给他买东西,给他送东西。”

“我真的不想死妖魔肚子里,肯定特别不好看。”

“我看见了寒山谷,土地还是特别肥沃,等你们回来的时候,粮食肯定能依旧丰收。我还看见了幽南森林,成片成片的绿,猎物多得打不过来。有小白鹿,大狐狸还有成群的羊。”

“希望这本书以后能帮幽州人赶走妖魔,帮他们回家,我知道他们肯定想回来。”

“因为我也想回家。”

很多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从幽州传来的讯息。

距离幽州最近的冀州和晋州,这里有很多逃难过来的前幽州百姓,识字的仰头看着,不识字的听着旁人给他叙述,都觉得眼眶发酸。

“幽北的白塔还在吗?天晴的日子从州城就能看见的。”有人嘶吼地问道,全然不顾季沁根本不可能听见,“我家在幽北白塔啊……”

“我家在寒山谷!”

“怎么可以让一个小姑娘深陷虎狼之地!她帮我们回家,我们也应该帮她回家啊……”

“州侯大人!求大人救人啊!”

“只怕士大夫们根本就把我们的幽州忘掉了,还有没有有血性的幽州汉子!跟我一起赶去幽州界!我们幽州人带她回家!”

?

季沁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她听见了外边又响起翅膀怕打的声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白茅的尸体被一点点挪开,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不敢睁开,也不想睁开。

脸被轻轻碰触了一下,有些痒丝丝的,像是羽毛划过去,她愤怒地拍掉那东西,冷不防手被紧紧地握住。

――人类的手。

季沁终于睁开眼睛。

姬珩面色冷凝,清浅的眸子里像是结了一层寒冰,他半跪在地上,俯身看着她,他素来尚洁,可是如今玄色衣衫上满是厚重的血腥味,手上也沾着不知名的血迹。他上下环视季沁一眼,确定她安然无恙,这才又伸出一只手,将她从石柱下抱了出来。

他用力地把她按在怀里,手劲几乎要箍断她的肋骨,季沁小声喊痛,他才松开,低头看着她,眉目稍松软了些,但是脸色依旧冷得要冻死人。

“你怎么来了!”季沁紧张地拽着他的衣衽,“你没有王气,你在幽州乱跑什么?”

“你有王气?”姬珩拽住她的手腕,冷硬问道。

“没……”

“那你乱跑什么?!”

“我……”

“姬十六。”

“属下在。”

“带她先回――”他话音还没落,听得动静不对劲,抬头一看,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冰雹正遮天蔽日地往地上砸,他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将季沁往怀里一护,后退到了还没有彻底倾颓倒塌的房檐下。

季沁却挣开了他,努力想将白茅的尸体也挪到身边。

姬珩看了一眼那尸体,确定不是她当时为他挡箭的那人。这才替她将尸体安置好。季沁侧头一看她用玉簪醉倒的那只酸与,已经被姬珩彻底解决掉,身首分离,热呼呼的血还在流淌。

然而白茅却再也醒不过来和她斗嘴了。

她心中酸楚,蹲在地上抱住膝盖。

姬十六等暗卫将飞马栓好,也很快撤了回来,他低头捡了一颗那所谓的冰雹,立刻愣住,“殿下,这是玉……”

“应该是娘亲来了。”季沁闷闷道。

“嗯。”

“你别生气了。娘看到你冲我发脾气,要是不喜欢你怎么办?”

姬珩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看着她可怜巴巴的狼狈样子,眉宇间冷凝还是无奈地散去:“我先假装不生气。”

季沁原本松了一口气,听明白他话里意思,顿时又满脸委屈。

姬珩这次没再理会她,垂眸给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扎上药:“只怕你娘比我更想打断你的腿。”

?

碎玉般的冰雹密密麻麻往下砸,寒山谷由南到北慢慢被覆盖上了一层玉色,时不时有巨大的妖魔从天上往下坠落。

玉石对妖魔来说是绝顶美味,单单是嗅到味道就下意识流淌涎水,很多妖魔都抵抗不了这种的诱惑。更何况是这么多玉石。

寒山谷所有妖魔几乎倾巢而出,然后倾巢醉倒。

军容肃整的飞马军队正在原幽州城遗址上空盘旋,带头的敖苞用布雨的方法降玉石雨,她身后是李谭然、小五,冀州晋州带队的刺史和将军,以及扛着斩妖刀,模样呆滞的赖炎。

他平日里在寒方城被副将幕僚约束得紧,这次本来是趁着女皇诏令,借机放风,顺便试试自己的新刀,熟料一路一直飞到原幽州城,他根本个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敖苞又挥动爪子,一爪撕碎了半空中一只蛊雕,蛊雕硕大的身躯裂成两半,染红了地面。

赖炎刚拔了一半的刀又收了回去,怒得吱哇乱叫。

但是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笑嘻嘻地问身边的晋州刺史:”我听说你刚回了一趟帝都述职,冬官长是不是在驯化一条幼蛟?“

“你是不是属狗的,刚刚还想咬人,这会儿怎么又冲我摇尾巴?”晋州刺史一脸嫌弃。

“赶紧说!”赖炎呲牙。

“有这事,还是我家殿下从路州给冬官长送去的,据说已经驯化了一半,能听懂人话了。你想做什么?”晋州刺史问道。

“嘿嘿,没事,就是想下次去帝都的时候请冬官长喝个酒。”

“喝酒是假,想把那条幼蛟弄去你寒方城是真吧。”晋州刺史看破他心思,“那幼蛟哪州都想要,不一定能轮上你。”

“被我老赖看上了,就是我的。谁都别想动我幼蛟!”赖炎一脸不讲理。

“大人,底下有人。”眼尖的士兵说道。

赖炎立刻精神起来,他一挥手:“点一百亲卫随我下去,其余人继续警戒。”

不远处。

小五近前询问李谭然,“夫人,这一批玉石快用完了,帝都第二批估计还有半日才能送到。我们是不是――”

她话音还没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咆哮:“嗷呜呜呜~”

正前方的布玉雨的敖苞动作一个踉跄,回头一看,果真是敖饼摇摇晃晃地朝她这个方向飞了过来,身上扛着几个人,背后则跟着数百骑着飞马的士兵。

“姐姐姐姐姐――”敖饼欢喜地想打个滚,但是想起了自己背上的同窗们,还是遏制住了自己撒欢的欲望,但还是努力晃了下尾巴。

“敖苞夫子!谭然夫子!”还有一阵欢喜的打招呼的声音,李谭然也惊愕地回过头,发现敖饼的双角上一边挂着姜瀛,一边挂着赵筠,脑袋尖上则坐着毛蓬蓬的苍猿,但是它明显被玉石的味道熏得醉醺醺的,口水流了敖饼一脑袋。

李谭然又是惊讶又是恼怒:“你们来干什么!快回去!”

“夫子息怒。”姜瀛道,“我们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我是代表姜家来送玉石的。”

“还有赵家!夫子,我可是把我爹在帝都的所有玉石存货全都弄来了!”赵筠也道。

李谭然冷着脸:“胡闹!谁放你们进来的!你们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我怎么给你们爹娘交代!”

“谭然夫子不要生气,本来大家都想来的,可是他们年纪太小,选来选去选了我们四个过来,一路上都很小心,幽州界的兄长们和敖饼也把我们保护的很好。”赵筠解释道。

敖饼挺了挺肚皮。

李谭然无奈叹了一口气,让士兵将他们带到飞马上,在队伍正中间保护起来:“都不许再乱跑,否则年终考试全给你们零蛋。”

零蛋对他们的威胁还是很大的,几人顿时一片哀嚎声:“夫子不要啊……”

敖苞忙完了手边的事情,浮在云层里,冷淡望了过来:“敖饼,给我滚过来。”

敖饼嗷唔一声,连忙一个甩尾游了过去。

敖苞卷了两箱玉石丢给他:“用布雨之法将你带来的这些玉石丢下去。季沁说了,要把寒山谷砸成白玉谷,要把幽州城覆成白玉城。要让方圆百里的妖魔一靠近这个地方,就醉得找不到北,任人宰割!”

“这败家玩意――”他刚嫌弃了一句季沁的奢侈,还没来得及跟敖苞说一句话,她已经转身游远,矫健的青影所到之处立刻有妖魔惨叫响起,一片血色泛滥开来,染红碎玉地面,像是盛开的一树树的花。

敖饼眼中隐约流露出崇拜。

要是什么时候能变成他姐这样的龙就好了……

38.永夜寒灯(七)

幽州城废墟北,夙乔扬刀逼退了身侧的一只酸与,虚弱地撑着地面喘着粗气,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连日的战斗更是耗尽了他全部力气,如今完全只是凭借本能在硬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大哥,我的刀钝了。”

“我也是,我的卷刃了!”

夙乔低头看自己的刀,朝身边最近的人扔了过去:“拿着。”

“大哥,那你用什么?”

“我没有力气了。”夙乔说道,他撑着膝盖抬起头。

周身赤红的穷奇正在不远处凶狠地盯着他们,刺猬般的毛发笔直地竖着,一只蹄子懒洋洋地刨着土,像是在看一群垂死挣扎的老鼠。

两个人伥站在穷奇左右,讨论道:“我记得以前杀鸡的时候,要先让它们活动充足,把身上污垢都排泄出来,然后再放血,这样内脏和肉质就会格外鲜美。”

“果真如此?”

“真不真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一会儿一只放血,一只不放血,我们来比较一下不同。”

话音刚落,那人伥又仰头尖锐地长啸一声,天空中再次有酸与俯冲而来,阴森的嗥叫声伴随着死亡地绝望袭来,夙乔从身下抓了一把尖锐的碎石,打算趁着酸与飞近,再废它一双眼睛,算是拉上最后的垫背的。

很快,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在幽州和妖魔打交道十年了,他清楚酸与俯冲的速度,绝对不会这么快,这不是扑杀的速度,这是……坠落。

他抬头看向天空,伴随着坠落的酸与一齐的,是一块块冰雹,砸在他的头上,砰砰砰地疼得厉害,但是这冰雹却润泽生温,并不寒凉。夙乔茫然地伸手一摸,立刻清醒过来。

——这是玉!

与此同时,刚刚一直凶狠盯着他们的穷奇也发觉不对劲,四处嗅起来,明显有些恍惚,但它毕竟比酸与聪明,知道这肯定是陷阱,它立刻将身边落下的玉石拨远,同时恼怒地盯着夙乔一行人,身躯拱起,一跃三丈远,想要将他们立刻扑杀。

只听当啷的一声,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刀突然挡在了夙乔面前,刀刃泛着水纹,隐有赤白光芒,与穷奇撞击在一起的时候,仿佛一道盾牌一样,将穷奇千钧之力卸开。

好刀!

夙乔眼睛一亮,看向那拿刀的汉子,大粗眉,四方脸,眼睛非常有神采,身披一身软铠,正一边格挡着穷奇的攻势,一边左右乱扭地躲避天上掉下来的玉石。

“我说龙妹妹啊,您能悠着点劲吗?别一会儿老赖没被穷奇咬死,先被玉砸破脑袋!”赖炎朝着半空中喊道。

敖饼从云层里露出个脑袋:“呸,你叫谁妹妹,我的便宜都敢占,砸你一脸!”

“哎哟哎哟,轻点轻点。”赖炎抱头乱窜,手中斩妖刀依旧飞舞得飞快。

斩妖刀本身就可以压制妖魔,再加上玉石的作用,穷奇实力大减,不一会儿就被削掉了头上的一对角。但是周身防御依旧如同铁桶一样,一刀砍下去如同砍在铁板上一样,让他极为无奈。

“攻它颈下。”夙乔虚弱地提醒。

赖炎咦了一声,索性按照夙乔所言。穷奇立刻暴躁起来,像是被碰触逆鳞的龙,它狠狠拿脑袋抵住赖炎,那浑身蛮力让赖炎踉跄两步,脚下一滑,就仰躺在地,穷极立刻扬起蹄子,眼看就要踩在他胸骨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赖炎冷静看准机会,握起手中长刀迎面刺入穷极喉咙。

只听噗的一声,刀刃像是切豆腐一样穿透了它的脑袋,寒光冷刃从它后颈刺出,黄白的浆水顺着刀口喷溅,穷奇所有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中,而后轰然倒在地上。

“谢谢……”夙乔道。

“不用客气,也多亏你的提醒,才能顺利解决它。”赖炎收起刀。他斜眼看向旁边两个欲逃跑的人伥,“需要我帮你们把他们解决掉吗?”

“我自己来。”夙乔道,“还有一只穷奇在三里外的山洞里,里边被捉的人族,还望将军帮忙救回。”

赖炎略一点头,骑上飞马,招呼刚解决完剩余的酸与的亲兵们,直奔远处的山洞。

夙乔虚弱咳嗽两声,站起身来,示意身边人把两个人伥抓回来,自己则看着远处愣神。[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大哥,你刚刚喊那人将军,他是什么将军?”

夙乔从怀里掏出他的药,吞下一粒,腹中立刻绞痛起来,他隐忍片刻,才缓缓道:“可能是幽州界的将军,也可能是晋州的将军,我也不知道。”

“您是说他是王朝的人?”

“王朝真的来人了?”

夙乔没有应声,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云端,那里有肃整的飞马,身披铠甲的士兵,还有……王朝的暗赤色军旗。

这是十年来,王朝的军旗第一次飘在这片土地上。

也是这一刻,他才明白,他对于王朝,对于自己的母国,从来没有过半点强硬的恨意,她只是这么清浅随意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便愿意再次匍匐在她的裙下,为她出生入死,为她献上自己的一切。所经受的苦难似乎瞬间不是那么难捱了。

夙乔闭上眼睛,浑身上下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他没有在发疯。

“大哥。”有人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们两个抓回来了。”

夙乔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他弯腰捡了一把卷刃的破刀,平静地说道:“我听说人伥都喜欢吃人心。”

两个人伥连忙摇头:“那是妖魔逼迫我们的,不是自愿的……”

“妖魔能逼迫你们糊上这一层肮脏的黄泥吗?”夙乔不想再听见他们说一个字,示意将他们的嘴巴塞住。

他看了看手中破刀,想起溶洞中带着血迹的白骨,想起独自引走数十只酸与生死不明的白茅,他酸楚地闭了一下眼睛,一把将手中的刀刺入其中一个人伥的胸膛。然而,这一刀却并没有让那人伥毙命,发钝的刀刃一点点把他的胸膛割开,他无法立刻死掉,疼得浑身发颤,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夙乔把手从割开的地方伸进去,一把抓住人伥跳动的心脏,狠狠地拽了出来,鲜血喷了他一脸,他也不伸手去擦,只是眉眼平静地将手中温热的心脏递到了另外一个人伥的面前:“不是喜欢吃心吗,吃吧。”

人伥看着面前血红还在跳动的心脏,以及满手血腥的夙乔,突然剧烈地喘息了几声,身躯一软,向后仰倒。

有人按了一下他的脉搏,冷嗤了一声:“大哥,他被吓死了。”

“剁了,扔到林子里喂狗。”夙乔吩咐道。

·

李谭然翻身下了飞马,小五被她留下保护姜瀛、赵筠。此时她身侧并无人随行,她拔剑三步的距离解决了两只犬妖喽啰,动作熟稔,看得出来,她绝非初次迎战妖魔。

踩在湿滑的玉石上,急匆匆地四下望去,她终于看见了女儿。

季沁跪坐在白茅的尸体边,依旧在沉沉地想着心事,姬珩提醒她一声,她才抬头看见了母亲。

李谭然将剑收入剑鞘中,走到季沁身边,盯着她看了一眼,确定她并没有大碍,而后扬起手中剑鞘便朝女儿揍了过去。

季沁嗷了一声,着急忙慌地往姬珩身后去躲。

“你给我过来。”李谭然冷冰冰道。

季沁哪敢在她气头上送上门去,扯着姬珩的袖子挡住自己:“我就不,你就不会好好跟我讲道理是不是!你就知道揍我!”

“伯母息怒。”姬珩一边行着晚辈礼,一边替季沁求情。

李谭然勉强压抑了下怒气:“殿下,我的女儿我清楚,不揍她一顿,她根本记不住哪里错了!”

“我没错!”季沁梗着脖子跟娘亲犟嘴。

姬珩浅色眼睛微睐,明显不悦,但还是小心将季沁护住,嘴里求情的话却彻底变了味道:“还是等她养养身体再揍,免得她这会儿扮可怜惹您心疼。”

“有道理。”李谭然道,果真收了手中剑鞘。

“心肝你……”季沁一脸呆滞。

姬珩拿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冷淡道:“你没错。”帮那个诚心算计她的那个夙乔挡箭没错,随便跟绑匪来幽州没错,差点喂了妖魔没错,刚刚对他置之不理,却一直询问暗卫关于夙乔的死活也没错!

他握紧身侧佩剑,翻身上了飞马,不一会儿季沁就听见附近的妖魔哀嚎,看样子完全是在被发泄式虐杀。

季沁扶额,偷瞄向李谭然,待她面色稍和缓,立刻凑上前来:“娘亲,我跟您商量一件事情。”

“好。”李谭然直接道。

“您还没问我想做什么……”

李谭然抚摸着女儿的右手,上面指甲折断脱落,指腹都是磨破的痕迹,无一完好,看样子姬珩已经给她上了药,想来一开始的时候更狼狈。恼怒得还是恨不得揍她一顿解气,但是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心里果真只剩下疼:“我已经把家里积攒百年的玉石全部运往幽州界,这两天就会陆续到达,你想做什么都好。”

季沁立刻笑逐颜开,仰头亲了亲她:“还是娘最了解我。”

·

幽州界熙熙攘攘,都是从附近冀州和晋州赶过来的幽州子弟们。

赖炎不在,副将、监军和幕僚都急的团团转,上次他们遇到这番情景,还是先帝诏令幽州百姓撤离的时候,但是那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是伤心绝望的,可是此刻,他们怒气勃发,似乎下一刻就想推到面前的幽州界城墙!

副将一再呼吁大家冷静,然而还是无济于事,他们似乎认准了王朝放弃了幽州,所以他们不打算指望王朝,即便是扛着锄头,拿着菜刀,也要自己上。

即便副将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他们的赖将军已经率领亲兵进了幽州救人,马上就会回来,但是依旧毫无作用,他们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解,以为监军肯定是在骗他们。

就在民众的狂暴几乎要被点燃的时候,两只青龙突然从天边降落下来,噼里啪啦地将几个巨大的箱箧扔在了幽州界城墙外的森林里。巨大的冲击力让箱子砸碎变形,里边的东西流泻而出,白净如同凝脂,带着常年王气蕴养而染上的淡淡赤色。

竟然全都是碎玉……

两条青龙很快离开,眨眼就没了踪迹,而后几个身披铠甲全副武装的士兵骑着飞马降落,将碎玉均匀摊开。

暴躁的百姓看得一头雾水,副将也是满脑袋疑惑:“你们不是跟赖将军去幽州城废墟了吗?这会儿又是在干什么?”他扯着嗓子问道。

“铺路。”那几个士兵也扯着嗓子回答道。

“什么?”

“铺路!!”

监军一口老血想喷出来:“用白玉铺路?谁想出来的主意?脑子进水了?!”

季沁表示自己脑子没进水,自己很清醒:“铺!就是把我家玉石库搬空,这条路也得铺!”

“凭什么妖魔能在人族眼皮子底下晃荡,人就不能在妖魔跟前添堵,就要用这条路楔进它们眼睛里,更何况幽州本来就是我人族的地界,我想铺条路怎么了。要不是我家玉不够,我还想把整个幽州都给铺上一层玉!”

“要光复,先修路。”季沁认真地拍了拍赖炎的手臂。

“话是有道理,可是这不是普通的路啊……”赖炎看着忙活个不停的士兵们。王朝从建立至今,从未有过这么大手笔的工程,即便是原幽州城旧址离幽州界较近,可也足有三百余里地,而且别人铺路用土,这季家家主铺路用玉啊。

一快块碎玉,还是蕴养在帝都王气之下的碎玉,价格高得完全无法直视,这比黄金铺路还奢侈!

怎么有这么败家的人!

怪不得季家总是坐不上首富的位置,有一位这么败家的家主,还能在财富榜排第二,一定是祖坟上冒合抱粗的青烟了。

·

夙乔安置了从穷奇巢穴中救出来的人,又埋葬了之前死去的兄弟,他坐在白茅坟前沉默了一整天,待踉跄起身的时候,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他摸了摸随身带的小药瓶,才发现药吃完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白茅朝他走了过来,要拉他上马,他连忙跟了上去,白茅带着踏上了一条光雾盈盈的小道,那小路上浮动着一层王气的光芒,淹没了马蹄,这条路周围连一只妖魔的影子都没有,只有一些小兔子在上面蹦跶。

宁静安详得不像幽州城。

夙乔痴迷地说道:“这一天终于到了,死了也是解脱。”

“瞎说什么呢。”隐约听见白茅斥责他一句,示意他加速跟上。

夙乔笑着道:“来了。”他回首看了一眼废墟中的幽州城,树梢上,草地上,都披挂着一层碎玉,不像是废墟遗址,倒是像是一座恢弘的云间白玉城。

紧跟着白茅的脚步,在这条小道上奔跑了两个时辰,直到白茅示意他止步,他才慢慢勒住缰绳,仰头看去,面前是一座古朴的城池,上面挂着暗赤色的军旗,英武的士兵正在来往巡逻,而城池下,则是熙熙攘攘的百姓,他们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从天边归来的英雄。

“小乔啊!是小乔!”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我是你郭婶啊,在你家隔壁住,你还记得我吗?”

夙乔侧头看了过去,果真是幼年时候隔壁的婶婶,他叹息道,“我果然死了……”

“呸呸呸,你这傻孩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他一路上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季沁无奈道。“有大夫吗?给他看看吧,我觉得应该还可以治疗一下。”

夙乔回头一看,才发现跟着自己策马两个时辰的人不是白茅,而是季沁,他一愣,再看自己过来的路,这条路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泛着润泽光芒,当真是一条白玉道!

他抚着脑袋,只觉头疼欲裂,又开始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

季沁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冷不防被他揪住手腕,一把拉进了怀里。季沁身上清甜的香味,一点点往他鼻子里钻,唤醒了他些许理智。

姬十六偷偷瞥了身边的姬珩一眼,发现他正沉着脸,抬手按上了身侧佩剑。

李谭然用力咳嗽了一声。

姬珩手僵住,忍耐着把手从长剑上移开。

李谭然满意点了点头:“他毕竟和我儿有生死之交,再说,以后估计也见不得面,不必太计较。”

“是,伯母。”姬珩僵硬地应声。

“徐幽水给我写信,说你和沁儿早些年已经偷偷成亲了?”

姬珩无奈回答:“……她虽最后逃婚,但确已礼成。”

李谭然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那珠子与普通珍珠个头一般大小,只是通身血红,格外剔透漂亮:“我儿总丢三落四,这东西给她我不放心,便一直由我随身携带,如今交给你,也算正名。”

姬珩一愣,小心地将那珠子接了过去,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将它握紧在手心里。

“虽不知外子为什么对你生厌,他应当有他的理由。”李谭然抱臂说道,“但总归沁儿喜欢你,我做母亲的也不能再说什么。”

·

夙乔又和季沁、周围的幽州乡亲们说了一会儿话,天色渐渐晚了,夙乔也意识到又该分别了:“我过两天会将幽州愿意离开的人送过来,希望各位乡亲今后能够偶尔接济一下他们。”

“您放心,有我们一口干的,就不让同乡喝稀的!”

“小乔,那你呢?”与他相熟的人立刻问道,“你也一起来吧。”

夙乔低头笑了下,摇了摇头:“我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

“小乔来吧,住婶婶家,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模样了!”

夙乔只是垂眸浅笑。

季沁倒是有些理解他,说道:“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幽州只有永夜。可我一直觉得并非如此。”

“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打破这永夜的一盏灯。只要有你们,永夜时代就永不降临!”

夙乔哈哈笑了起来:“那我这盏孱弱的灯火,也会继续点亮下去,等待长夜初晗的那一刻。”

一旁的赖炎朗声道:“你放心,本将军一定会让那一天提前到来!”

“好!他日王朝光复幽州,我必为马前卒!”夙乔语罢,翻身上马,他回望季沁一眼,一双凤眼依旧温和依旧,站在白玉道上,整个人也如同一块遗世的美玉,“谢谢你的馈赠,这比我想象的真的多了很多。”

季沁摊手:“谁让我是个败家子呢。”

夙乔拱手向她最后告别,而后纵马离开。

季沁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终究还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本该吟风弄月的翩翩青衣学子,最终成了浑身沾满鲜血,抱刀入眠的斩妖人。幽冥之中孤灯照亮寒夜,只是不会再有人记得,当年太学上舍第一位,少年白马,那般风华正茂。

39.养伤日常

帝都,朝议。[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姬青桐端坐在玉座上,两只肉爪握成拳头,像是一对小包子一样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累赘的玉簪和头饰扯得她头皮发疼,这让她脸色不太好看,她似乎明白了母皇为什么常年总是一副郁郁的表情,一定是被头顶这东西压的。

……她会长不高的。

姬青桐忧郁地想。

玉阶下,六官都不怎么发言,而冢宰更是沉默,其余人则在争论政事,大多数情况都是政见不和的几波人在彼此挑刺。

“小冬官此言差矣,自先皇时候便实行休养生息政策,国库本就空虚,消减冬官府预算也在情理之中。你以为国库是季家的玉石库房那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怎么又扯上季家?”

“说起季家,他们这次花费的玉石不计其数,粗略折合白银不下千万两,还不包括姜家和赵家的支援,倾倒如此多的玉石在幽州,季家此举糊涂!”

“何出此言?人家也只是为了救人而已。”

“区区二百条人命而已,但是那匹玉石若是运用得当,可杀数万妖魔!而如今,只成了死物丢在那里,等着妖魔把它啃噬干净而已。”

“二百条人命就不是人命?若是这二百人里有您的妻儿子女,您还会这么说吗?再说,季家主不是已经把白玉道赠予陛下了吗?”

“若是没有铺成白玉道之前赠予陛下,那岂不是更好?”

姬青桐竖起一只耳朵懒洋洋地听着,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跳跃到这里。索性偷偷从袖子里掏出藏起来的点心。

朝议刚到了一半,太师带着一沓奏章从外边走进来,打断了众人的争论,太师稽首行了礼,道:“陛下,幽州界赖将军的急奏。”

“何事?”姬青桐问道。

“赖将军申请将幽州界边防向北推进五十里。”太师回答道。

姬青桐皱起眉头。

“理由?赖将军此举是否冒进?”冢宰问道。

“赖阎王的事情还用说么?”连主战派的天官长都不禁摇头,“他以前在冀州做小将军的时候,带着十个人,敢绕道妖族古地去挑一群蛊雕的老巢,这次八成又是在逞强。”

太师微微摇摇头:“赖将军却说,此举极为稳妥。”

“为什么?”姬青桐问道。

“因为 ‘白玉道’。”

“太师说详细一些。”

太师顿了一下,解释道,“白玉道铺成以后,赖将军时常率领亲卫佩戴斩妖刀在这条路上巡逻,因路边常有醉倒的妖魔,便顺手将其斩杀。”

有人噗地笑出了声:“按赖阎王那抠门又霸道的劲头,怕是看妖魔总吃他门口的玉石,惹他心疼吧。”

“不管赖将军出于何目的,但是效果却非常显著,白玉道本就是帝都王气蕴养的玉石,一颗碎玉便能令一只成年蛊雕两三天没有反抗之力,对于智力低下的酸与,效果则更明显,几乎是闻见就醉了。士兵手持斩妖刀,更是杀醉妖如同宰鸡。如今,据说那条道路两侧,泥土鲜红得连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全是妖魔鲜血浸入其中染成。”

太师顿了顿:“昨日,幽州妖王饕餮下令,命令麾下所有妖魔不得靠近幽州城遗址和白玉道十里以内,违者重责。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朝议大殿陡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大家的呼吸声。

太师接着说道:“赖将军得到消息后,因此向陛下请求,既然妖魔退十里,我们便进五十里。希望能向北推进幽州界边防。”

姬青桐轻笑一声:“孤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听见妖魔主动退却,众卿呢?”

“臣也是首次。”

“妖魔居然主动退让,真是不可思议……”

“而且还是饕餮亲自下令,幽州妖王居然怕了?!赖阎王这些日子是在白玉道边宰了多少只妖魔啊?”

太师也摇摇头:“他刚得了斩妖刀,又有白玉道,还联合了《幽州见闻录》的作者夙乔,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只听说最近幽州界都弥漫着一股妖魔尸体腐烂的臭味,大家根本掩埋不及,正在发愁改怎么处理这些尸体。”

姬青桐心情大好:“好,那就准了赖炎所奏,但是,他向北进一里,就得守住一里。”

“陛下放心。”太师道,“赖将军咬进嘴里的肉,无论如何都不会吐出来。”

“还有一件事,若是防线向北推进五十里,那余下的白玉道,是否要拆掉返还季家?”太师又询问。

众人也看向小女皇。

姬青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扭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姬珩,小声问道:“舅舅?”

姬珩直接道:“不必,交由赖炎处置。”

“妗妗真的不打算要了?”

“她已经用这条白玉道换了幽州布告镜碎裂的碎片。自然不会再提起此事。”

“可是那碎片也没多大用处。说是交换,不如说是白送我……”姬青桐年龄还小,心思不够黑,还觉得有些愧疚不安。

“白送陛下又如何?”姬珩冷淡道,“她不是还赠了别人一座白玉城吗?”

姬青桐嘴角一抽,立刻扭过头,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只知道舅舅最近在跟妗妗生气,但是却不知道原因,这会儿立刻明白了。

“那就交给赖炎处置吧。”姬青桐道,“还有,以后关于白玉道到底值不值的问题,从今天打住,不必讨论了。”

冢宰脸色微黑,知道女皇这句话意有所指,应该是提醒他前些日子对于季沁的故意打压太过分,冢宰想反驳,但是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只能拱手应下,打落牙齿和血吞。

“是,陛下。”其余百官也躬身领命。

的确不必讨论了,也再也没有讨论的意义。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白玉道不过是用来换回那二百多跳人命,因此有人的觉得值得,有的人觉得不值。但是如今再看,那二百条人命只不过是顺带救了而已,白玉道真正的用意,是一条楔进饕餮眼睛里的钉子,一个光明正大的杀妖陷阱,一条燎原的星火小路,一条光复幽州的绝佳跳板!

这些原本是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偏偏季沁用钱做到了,而且拱手将它送给了女皇。

此等魄力,再以小人之心度之,堪称玷污!

?

而此时,众士大夫眼中高尚的君子正蹲在凤岐书院的小厨房,催促弟弟给她做吃的。

矮桌边还有端着盘子眼巴巴等待的敖苞。

“你不是还有几天的假,怎么提前来了?”季二绑着宽大的衣袖在切菜,奇怪地回头问她。

“生气。”季沁气鼓鼓的。

敖苞弯着眼睛,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的脸:“像河豚。”

季沁哀怨看她一眼。

“那位殿下惹你了?”季二随口问。季沁从幽州回来之后,就被李谭然安置在晋王府养伤,这会儿气鼓鼓地跑回书院,肯定是两人又闹什么别扭了。

“他只给我圆芋吃!”季沁委屈,“还说什么‘反正夙乔只喂你圆芋,你也没挑食,想来是很喜欢,那就继续吃’。”

“你身上伤没好透,本就不能吃油腻刺激,圆芋饱腹又清淡,他又没做错。”

季二拌了两个清爽的凉菜。看了一眼锅里闷着的红烧肉,锅盖一掀开,顿时香气四溢,敖苞立刻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子看。季二拿筷子戳了戳,觉得火候不对,盖上锅盖继续咕嘟。

招呼童仆帮忙,按照他的指令拌了肉馅,包了两笼包子,放在笼屉上蒸着。他又拿肥肉炼油,炸起麻花、甜糕。

季沁深深地嗅了一口,顿时喜笑颜开,也忘了生气。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季二这才把一盘一盘的美味端到矮桌上,在季沁眼巴巴的视线中,全都挪到了敖苞那边。

“敖夫子快吃吧。”季二道。

“我的呢?”季沁眼巴巴看着。

季二面无表情地给了她一碗白粥。

季沁:“……”

“吃啊。”

“季二!你是不是我亲弟弟!你做那么多东西诱我的馋虫,就给了我一碗粥?”季沁委屈。

季二道:“那你呢,母亲说你最后是故意跟着绑匪走的,那你那时候有没有想到我在家里有多担心你?那时候你想没想过我是不是你亲弟弟?”

季沁理亏,也没心思跟他吵架,侧头看见敖苞一口吞掉大半盆红烧肉,这种牛饮般的吃法让季沁又是心疼又是肚疼:“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是你也不能不让我吃饭啊……”

“喝粥。”季二冷着一张小脸。

敖苞眯了眯眼睛,满脸幸福地补刀:“好吃。早知道你弟弟有这般手艺,我就早早让你养着我了。”

季二礼貌道:“夫子喜欢就好。”

季沁满心嫉妒,恨不得拿手里的喝粥勺子砸自家大青龙的漂亮脑门。

?

喝了满肚子粥,季沁在书院里边闲逛起来。

孙宝儿和楚红珠两人正扛着木板从她身边经过,看见她连忙摆手冲她打招呼:“沁沁你回来啦!伤好了吗?”

“好多了。”

“我爹还很担心你呢,说让我去看看你,结果你住在殿下府里养伤,我们也不能随便出入。不过,你没事就好,下次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啦!”孙宝儿道。

季沁挠挠头:“我记得秋官长不是挺不待见我的么,年初我去秋官府办手续,他还给我脸色看。”

“哈哈哈哈他以前以为你就是个百无一用的败家子,如今却喜欢你得厉害,他说最喜欢提起你的名字的时候,冢宰大人那副铁青着脸吃瘪的模样,简直是百看不厌啊!”

“你不知道吧,你娘带着玉石出帝都的时候,冢宰说着幽州那地方砸多少玉石都没用,本来想下令阻拦的,但是被陛下出面拦了下来。”

“我没得罪过冢宰吧……”季沁满脸茫然。

“政道之争啊,他因主和而得的冢宰之位,你却明里暗里供养主战势力,看你不顺眼也是正常。”楚红珠分析,“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好歹是堂堂冢宰,不至于做什么下作的事情。”

“你们干什么呢?”季沁好奇地看着他们扛着的木板。

“这个啊,我们在凰江支流里研究改造水车呢,这是我们俩的墨经年终考试课题!”楚红珠回答道。“已经建了一半了,如果成功的话,以后山下百姓需要灌溉,就再也不用找敖饼那个懒货了。”

季沁颇为兴致勃勃:“真的?”

“是啊,我们两个这些日子天天爬凤岐山,发现因为王气涌动的原因,凤岐山山顶的风特别大,我们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做个风力水车。”

“加油啊。”季沁道。

“当然。”楚红珠挺了挺胸膛,同时提醒道,“你也快去选个课题吧,否则年终考试会被挂鸭蛋!山长还说,如果得零蛋的话会亲自上门拜访家长。”

季沁想起自己答应姬珩的画,顿时满脸戚戚,“我这就去看看。”

一路上遇到不少同窗,都开心地跟她打招呼。

姜瀛在和苍猿下棋,一副抓狂的样子,看来是下不过苍猿,正在赖皮着想要悔棋。

卢铭从书上倒挂下来,扔给季沁一个果子,问道:“沁沁你总算舍得回来了,没有你,夫子的课上,都没有人给哥哥垫底了。”

“去去去,你挂在树上干吗?”

卢铭道:“容夫子的课上,大家在纠结人族究竟是哪里来的,有人说女蜗捏出来的,有人说是别的生物变异来的,你弟弟更不靠谱,说人是猴儿变的!”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人八成真是猴变得,我挂在树上总觉得比坐着自在,奇也怪哉。”

季沁挥挥手,懒得再搭理他。

“沁沁你别不信,哥哥一定给你找来证据,我这就去找季二去。”

爬了几十层台阶,季沁敲响母亲工具间的门,李谭然正在捣鼓什么东西,身边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她旁边还有一只墨家机关兽,正被使唤地脚不沾地的满屋乱窜。

她还在找下脚的地方,冷不防李谭然扔个她一面小镜子,季沁手忙脚乱地接过,凑过去照了照脸,结果镜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镜子里隐约有一层黑漆漆的雾气,时而散开时而聚在一起。

“这是什么?”

“你带回来的布告镜碎片。”李谭然回答道,“随便写个字试试。”

季沁在镜面上画了个大王八。

李谭然手里的镜子随即亮起,也是只大王八,落款赫然一长串的“讨债的小兔崽子、亲闺女、随她爹、我生的、我活该”。

季沁撇嘴看向李谭然。

李谭然面不改色:“字迹不太清,去跟敖苞商量商量,给我抓条蜃蛤回来,我再研究研究。”

“好……”季沁答应下来,“您修补这个干什么?”

“好玩。”李谭然满脸认真。

40.新夫子

当天晚些时候,姬珩来到书院看季沁,他身着常服,并未表露身份,只是在书院门口等待,身形修长挺拔如郁青的乔木,半响季沁才跟书院守卫打了招呼,磨磨蹭蹭地出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姬珩看她一眼,叹了口气,抬起她一只手开始检查她的伤处,给她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一遍,低声问道:“还生气?”

“谁敢生你的气!”季沁瞥他一眼,扭头就要跑回书院。

姬珩低笑一声,扯住她袖子,抱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放在身旁的飞马上。

他的飞马高大健壮,季沁自己下不来,泄气地瞪着他。

姬珩不急不缓用帕子净了手,拿出一包香气四溢的红豆糯米糕:“还跟以前一样,吃的上面一受委屈,就跟我闹脾气。”

“姬珩,我已经忍了你十五天了!你今天还给我吃圆芋,我才受不了的!”季沁一边辩解,一边伸手要抢他手里的糕点。

“让你长个记性而已。”他背过手不给她,“跟别人在一起,什么苦都能吃,在我身边反倒娇气得厉害,这是什么道理?”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些,你这从来没有过心上人的呆头鹅,你怎么能跟别人比,你是我未来夫君,别人是什么?”季沁气坏了,一点都不想再搭理他。

姬珩愣了一下:“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姬珩神彩稍黯,但还是纠正道:“我不是你未来夫君,我现在就是你夫君。”

季沁看他认真的样子,有些想笑,倒也生不起气来,双目含笑看向他,“好好好,夫君大人。”她软软地叫了一句,“那给我吃块点心好不好?”

姬珩浅琥珀色的眸子瞬间转暖,他心中酥软成一片,平素冷淡自矜的面孔染上欢喜的色彩,比他身后绚烂的晚霞还抢眼几分。

季沁坐在飞马上慢悠悠地等投喂,姬珩偶尔跟她说话聊天,说起小女皇长歪的教育问题是究竟谁的错,还有谢沉峦自从晋州回来就蔫巴巴,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揍得太重。

季沁听着,偶尔出个不靠谱的主意。惹得他满脸无奈。

突然,姬珩的动作顿住,皱眉看向季沁身后,季沁还没吃饱,伸手去拽他散落在肩头的头发。忽然听见背后一声熟悉的嗓音,低沉略带孱弱:“请问这里是凤岐书院吗?”

季沁侧坐在马上,扭不过去头,只觉得声音耳熟,可又觉得那人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索性继续讨糯米糕吃。

姬珩被她揪得歪了下身子,敛眉无力地斥责:“轻点。”

身后那人也听见了这边动静,侧头看过来,轻笑一声,上前几步打招呼:“季家主。”

熟悉的称呼让季沁终于反应过来,姬珩垂眸,眉眼渐渐有浮冰升起,他抬手将季沁抱下马背,季沁惊喜地上前两步,拱手作礼:“夙兄长怎么会来这里?”

“很吃惊吗?”

“有些。(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夙乔眯着眼睛,笑了笑:“姬念夫人写信邀请我来讲授‘御妖课’,恰好族人也劝我出来治病,寒山谷又有赖将军帮忙照应,于是便同意了。”

“这么说我要多一个夫子了,又要多写一门作业……不过,你不打算放弃治疗,这倒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季沁很替他开心。她听白茅说过,夙乔随身带的那个小药瓶其实并不是药,幽州那种地方也配不到他需要的药材,那只是一些慢性毒/药而已,是他为了在脑子糊涂的时候保持理智而拿来自虐的。

“因为看见了希望,所以舍不得死了。”他说道,看向季沁身边的人,眼神微闪。

季沁连忙介绍道:“这是姬珩。”

夙乔沉默片刻,垂下眼睛:“我们见过,那日若不是季家主……我大概已经丧命于殿下箭矢之下了。”他说着,撩起衣袍,一丝不苟地稽首作礼。

他虽然曾经在太学读书,但却并没有毕业,因而没有读书人遇到王室免伏礼的优待,只能以草民之身见礼。

姬珩平淡道:“你远在幽州十年,难得有礼有节有大义,此礼我不该受。起身吧,我已经奏禀陛下,近日补发你太学毕业学生的身份牌。”

“心肝你真是个好人!”季沁连忙夸奖他。

姬珩斜瞪她一眼。

“谢过殿下。”夙乔也出声道谢。

“不必,你应得的。”姬珩翻身上马,眉目依旧冷漠如覆着一层寒霜,“公是公,私是私,其他事也望你有自知之明。”

夙乔抬袖掩住两声虚弱的咳嗽,只拱手低头,却并不应声。

“好了好了,心肝你回去吧,他身体不好又赶了这么久的路,我带他去歇着去。”季沁催促道。

姬珩微带薄怒地低头,握住她的手腕扯回身边,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乖一些,我过两天过来看你。”

“记得给我带吃的。”季沁蹭了蹭他,交代道。

·

夙乔的行李很少,除了那匹产自幽州的健壮飞马,其余的简直称不上行李,最起码在季沁眼里,那只是一堆破烂。

季沁索性趁着他去拜访山长的时间,召来小五,将他从衣服到被褥,再到笔墨纸砚全部给换了一个遍。

小五看着那堆收拾出来的破烂:“家主,这怎么办?”

“扔了。”季沁干脆道。

“不太好吧?”小五期期艾艾道,“他们这种读书人,别有什么怪癖,就爱破衣服破被褥怎么办?”

季沁也不确定起来。

她娘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她随身带的那几杆破画笔都秃噜得写个字都掉毛,笔杆用得泛着油光。但是她娘说没那几杆笔根本画不出来画。

“那就给他放在一边吧。”季沁挥挥手。

她话音刚落,夙乔就从门口进来,他看见室内焕然一新的场景,略带诧异。

季沁满脸尴尬:“看你东西太旧了就给你换了新的,要是你用不习惯,那就重新给你换回来,我保证连破麻布都没乱扔。”

夙乔不在意地说道:“那些啊,丢了吧。”

“哎?”季沁愣住。

夙乔谢过季沁,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我其实并不喜欢穿破衣服,只是因为没钱买。”

季沁又愣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可真是特别。”

“季家主为什么这么说?”

“我乱丢我娘的破毛笔,平白挨了一顿揍,我给我家心肝换了个佩剑,他却觉得我又拿钱砸他,不是真爱。”季沁摇头,“……心里真是苦啊。也就是你,才让我找到花钱的愉悦感!”

小五掩面不语。

夙乔则低笑出声,只觉喉间一痒,又难受地咳嗽出来。

季沁连忙告辞:“你先休息,我这就写信给青州秦家,让他们派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病。”

“青州秦家?秦圣医家?是否太小题大做了,我只是一些小毛病。”

季沁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事:“我们书院夫子的福利而已。”

·

季家商行的书局加紧印刷了百本《幽州见闻录》,雕版是布告镜投蜃影之后就开始雕刻的,所以速度也算快,第二天清早,课本就送到了凤岐书院师生手里。

昨日夙乔出现在书院的时候,大家看见了,不过不怎么感兴趣。今天他身着素净衣衫,腰间佩环雅致,整个人谦谦如玉,他站在前边自我介绍完毕。众人竟然还在呆愣,待反应过来,楚红珠带头吹起口哨来:“夫子您可有婚配啊?”

“夫子你长这么好看,家里还有妹妹吗?”

“夫子我想当你妹夫!”

“季沁你凑什么热闹,又想跟我们抢妹子是不是!”

夙乔往下压了压手,底下立刻安静下来:“我们先上课,上完课之后,再讨论别的好不好?”

“好!”大家立刻乖乖应声,一点也看不出来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影子。

门口站着偷看的覃竹异和容山只觉得心中滋味颇为复杂,他们本来担心夙乔年纪太轻,压制不住这群熊孩子,结果看如今情况,人家上课可比他们当初顺利得多。

对这个只看脸的世界好绝望。

夙乔很快讲起课来,覃竹异和容山本欲离开,但是听了两句,却觉得颇为入迷,也悄悄溜进教室,寻了个没人坐的软垫,听得津津有味。

“夫子,趁着九命猫妖不备捏住它的颈部,它真的会瘫软不动?”

“是啊。这是它们的本能,但是若是它提前有防备,这便不管用了。”夙乔回答。

“小咪呢,过来让我们试试吧。”卢铭搓搓手,一脸跃跃欲试。

小咪是季家商队从幽州带回的一只半兽,混了猫妖血统,白毛异瞳,猫性十足,漂亮极了但又异常高冷不好接近。

“喵呜!”小咪能听懂人话,立刻粗暴地拒绝了他,后颈毛都竖起了。

夙乔起身走下去:“这样说她就有防备了,即便捏住,她也不会有任何异常,反倒会挠花你的脸。若是真的九命猫妖,这一爪子下去,你的脑袋可就裂开了。”

夙乔一边讲解,一边向他们示范。他撩袍坐在小咪对面,与她对视片刻,待她视线稍微松软了些,便伸手小心地挠了挠她的下巴,小咪舒服地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猫性很强,混的那一半猫妖血统应该很纯。”他说着,又把另外一只手搁在她脑袋上,抚摸了一会儿,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颈部。

小咪立刻瘫倒在桌案上,整个人都软趴趴地低伏在那里,一副不想动弹的懒洋洋模样。

“因为九命猫妖小的时候,它们的父母会叼着它们的脖颈转移,所以一旦被捏住脖颈,它们就会觉得母亲要带它们走,便会乖乖地不再乱动。”

“原来如此。”后边倾听的覃竹异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只知道家中小猫会如此,没想到庞大如九命猫妖也有这种习惯。”

夙乔面向覃竹异:“知识都是相通的。”

“先生别放手!”卢铭连忙道。他凑过去伸手胡乱在小咪耳朵上揉了一把,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手感太好了!早就想这么做了!你们谁来试试?”

“卢铭啊你又手欠,当心小咪清醒过来挠花你的脸啊。”姜瀛赖洋洋地提醒。

“牡丹花下死——”

他下半句还没说出来,季沁朝夙乔眨了眨眼睛,夙乔悄不作声地松开手劲,下一个瞬间,只听一声愤怒的喵呜,卢铭脸上立刻挂了彩。

卢铭慌不择路地在教室里飞奔逃命,背后跟着一连串愤怒的喵呜声,夹杂着一两句听起来尚且生硬的人族语言:“坏……站住……揍哭你!”

学堂立刻鸡飞狗跳起来。

覃竹异和容山终于等到这一刻,笑眯眯地捋胡子,事实证明,脸果真也不是万能的。

招招手示意夙乔过来,两位老先生愉快地分享自己的经验:“卢铭爱捣蛋,扣他两张餐券。小咪嘛,罚她去后院洗一天大家的衣服,她最怕水,以后肯定不添乱。姜瀛乱起哄,扣他期末的平时成绩,至于季沁嘛,告诉她娘,揍一顿以后就乖了。”

41.锤心养气

季沁因为捣蛋又被娘亲教训了一顿,然后丢给她一堆幽州布告镜碎片做成的小镜子,让她分发给同窗们。[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小镜子镜面漆黑,设计得精致可爱,功能只有一个,就是在镜面上讨论学习的心得体会。但是不同于布告镜那种被地官们提前编辑好的界面,此镜可供学子们提出问题,并相互讨论。

姬念夫子引用“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之中的“明辨”二字,给此镜取名为明辨镜。

季沁刚分发完布告镜,刚回到房间,看见赵筠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对着明辨镜哈哈大笑。

“怎么啦?”季沁脱去外袍,随口问道。

“卢铭说姜瀛他们房间的臭袜子塞了一床底,房间味道熏得像是海货集市。”

“我看。”季沁凑过去,赵筠点开明辨镜上面一条名为“何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讨论,里边正争得热火朝天。

“甲排丁字号的某某,你们能不能把房间里的臭袜子收一收,熏得连你们门口都不想路过。”――落款是匿名的“帅脸被挠花”。

“乙排丙字号的某某,你跟我们又不是一条路,天天往我们这边跑做什么?还在明辨镜上嚷嚷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偷看小咪!”――“是姜瀛不是僵硬”。

“嘿,我对小咪那是对可爱的小动物的纯真喜爱,你不也老是盯着季沁家里的小五两眼放光吗?“――“帅脸被挠花”。

“卢铭你要点脸!你不仅是盯着小咪,你还老盯着我姐愣神,难道也是对可爱小动物的喜爱……”――“不爱吃饼饼”。

“敖饼你拍良心讲,你姐长得那么漂亮,我愣神不是正常的吗?”――“帅脸被挠花”。

“敖苞夫子确实是太漂亮了,又忧郁又高傲,我一个女孩子都看得入迷。”――“筠游四海”。

“对啊,那天她把我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我能嗅到她头发上的香味,简直心如鹿撞!”――“幽水女神我的爱”。

“红珠你好幸运!”――“筠游四海”。

“哈哈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我打算下次还假装下不来马,让敖苞夫子抱抱!”――“幽水女神我的爱”。

“……”――“苞”。

“姐!你看他们!”――“不爱吃饼饼”。

“姜瀛明天打算宿舍卫生,卢铭罚劳动服务5天。另外,学校禁制师生恋!不许再对自己的夫子报其他想法!”――“岁长唯念姬”。

下面顿时一片安静。

大家立刻转移阵地去另外一条话题里讨论起“风力风车的零部件到底选用什么材料”。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明辨镜又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积极学习景象。

?

当天晚些时候,书院门口守卫过来通知季沁,说有人来找她,季沁看看天色,差不多是姬珩过来看她的时间,连忙来到门口,正见到姬珩立在那里,只是他带着的不是点心,而是一个肉呼呼梳着一对包子头的小姑娘。

小姑娘正坐在姬珩手臂上,左右乱扭地跟他讨价还价什么,姬珩垂着眼睛,一副爱听不听的走神样子。小姑娘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甜甜地唤了一句:“妗妗~”

声音又酥又软,带着奶音,模样也又白又嫩,还有一堆小酒窝,可把季沁喜欢坏了,完全没在意她在喊什么:“啊啊啊姬珩你从哪里捡来的小姑娘,好可爱好可爱!来亲一亲。”季沁捏着她的脸,就开始蹂/躏起来。

小姑娘也乖巧,任凭季沁把她揉成一只小包子。

“按辈分,她确实喊你妗妗。”姬珩淡淡提醒了一句。

“妗妗?”季沁总算意识过来,她艰难地算了算辈分,王室子息单薄,姬珩的亲戚也不多,小辈更是少到只有一个,她捏着小姑娘脸蛋的手顿时僵住,“陛陛……陛下。”

“我是微服出宫,妗妗不要这样叫我啊,被发现了会送回去的!”小姑娘嘟着桃花瓣一般的嘴唇,撒娇地扭着身子。

季沁求救地看向姬珩。她只见过女皇陛下一面,还是上次金银宴的时候,那时候姬青桐带着十二毓,挡住大半边的脸,她也没看清面貌,如今刚见面就把女皇从头到脚用咸猪手非礼了一遍,她会不会被剁手啊……

姬珩解释道:“青铜三日后会进入皇陵锤心养气,这些日子就暂住在书院,你照顾她一些。”

“真的?”

“她自小没出过皇宫,有些事情比较好奇,但也不要太惯着她。”姬珩交代道。

季沁接受能力极快,立刻喜笑颜开道:“没问题,保证把我们小青桐养得皮光肉滑。”

姬青桐欢呼一声,扯着季沁的手进了书院,迈着小步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姬珩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的身影消失。

姬十六不安道:“殿下,您真的放心把陛下安置在宫外?我们是偷偷把陛下带出来的,万一……”

“她才六岁,只这么一个愿望。我于心何忍?”姬珩眸中带着沉郁的颜色,“我若……也不必她受这般的苦。”

姬十六不再说话,暗中决定再调来几队暗卫守护在书院周围。

锤心养气于一般人来说,只是普通的四个字而已,但是对于姬姓皇室,则是听见这四个字就铭刻入骨髓的疼痛折磨,不亚于抽骨剥皮、刀刀凌迟。姬十六身为皇室暗卫,自然知道这些,即便是成年人也难以忍受,更何况女皇她还是个只有六岁的孩子。

姬珩只是想满足她的愿望而已,这时候他眼里的姬青桐不是守护天下的女皇,而是一个总是甜甜喊她舅舅的孩子。

“更何况,你现在还能再宫外找到一处比凤岐书院更安全的地方吗?”

姬十六一愣,顿时无言以对:“据说季家主被绑了一次之后,谭然夫人边开始在书院四周以周易之法布置墨家机关兽,并告诫所有人,不经允许擅闯者,若是死在此地,皆与凤岐书院毫无关系。”

“谭然夫子曾是本代墨家巨子的第一人选,后嫁予前任季家主,此事不了了之。她的机关术,谁敢不信?”姬珩看了看书院附近硕果累累的果树林,本来是一派成熟祥和的景象,此刻却无端带着阴诡气息,令人不敢深入。

“回去吧。”

“是,殿下。”

?

因为姬青桐没有带任何照顾她衣食起居的下仆,用任何人季沁也不敢放心,于是便把她安置在自己房间,对同宿舍的赵筠介绍她是自己的小妹妹。

姬青桐钻在季沁怀里,一觉睡到天蒙蒙,她听见隐约的钟磬声,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

“沁沁、小筠快起床啦。敖饼太能吃了,晚了就抢不到包子了!”楚红珠在外边喊她们。

季沁连忙应声:“来啦来啦。”

她手忙脚乱给姬青桐套上一身衣服,抱着她去食堂,姬青桐新奇地看着周围急匆匆的学子们,有人还在路上手忙脚乱地绑着发带,一个个睡眼朦胧,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还有几个人她曾经在皇室晚宴上见过,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子弟,这会儿也乖乖地自己洗碗打饭。

食堂已经坐满了一半,看见季沁抱着个小姑娘进来,大家打趣道:“行啊你季沁,一晚上不见,闺女都这么大了,就是不知道孩子爹是谁?”

“卢铭你嘴巴又欠了是不是?!让小咪挠你。”季沁斜了他一眼,把姬青桐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去排队。刚站稳,就看见敖饼端着七八笼肉包子摇摇晃晃地往座位上走,看得周围人又气又无奈。

“敖饼给我们剩一点吧,你再吃下去就不是一条龙,而是一坨龙了!”

敖饼冲那人吐舌头:“就吃就吃,你们人族可真是矛盾,做出这么好的美食,却非得要克制着不让吃太饱。要是连肚子都吃不饱,本侯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搬着比自己高的笼屉,因为爪子短,个头也矮,根本看不清前边的路,姜瀛眼疾手快地从最顶上顺下来一笼包子,卢铭几人立刻一哄而散,将赃物瓜分干净。待敖饼反应过来,又是一通鸡飞狗跳。

姬青桐被安置在座位上,抱着一个包子慢慢地啃着,包子皮薄馅大,鲜香味美。厨师是从帝都最好的酒楼请来的,能做的了宴席,做起小菜包点自然也精致美味。

姬青桐边吃边和旁边的休息的一个红脸厨师聊天。

“是书院里给的工钱多,还是您原来的酒楼给的工钱多?”

“书院给的钱多,但是说实话,就算书院给我的工钱只有现在的一半,我也肯定会来的!”红脸厨师说道。

“为什么?”姬青桐有些奇怪。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吃我做的饭的人,我看着这群孩子吃着我做的食物,便觉得心里满足得很,身体干劲十足,想着花样给他们做好吃的。他们也尊敬我,看见我竟然也喊先生,我只是一个厨子,从来是被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敬重啊……书院里待得舒心,即便是不给钱,这活我也想干一辈子!”

姬青桐脸色复杂,又低头啃了一口包子,细嚼慢咽地咽下去,才道:“确实很好吃,谢谢您。”

红脸厨师连忙摇手:“不用谢不用谢,说得哪里的话。”

姬青桐指了指不远处:“看他们的衣服不是书院学子,怎么也会在这里?”

“哦,那是帝都的一些读书人,各地推选上来,今年来考太学的。因为帝都吃住太贵,有些人承担不起,太学山长便推荐他们来这里,一来可以跟着先生们温习功课,二来也能帮先生们分担一些工作。”

果不其然,一位衣衫单薄的书生正趁着吃饭的时间,向前来请教的学子讲解“光学八条”的原理,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释,那学子只要稍微流露出听不懂的意思,书生立刻换个方向,继续讲解,循循善诱的姿态令人动容。

姬青桐心情更为复杂:“若一直是这般向上的气氛,只怕十年后,孤的太学将远不及凤岐……”但是她却又有些不明的感动,“若是天下尽是凤岐这般书院,何愁人族不复兴?”

“嘟囔什么呢?”季沁从后边揉了揉她的脑袋。

“没什么,妗妗你回来啦!”姬青桐仰头跟她打招呼。

“来,喝牛奶。”季沁递给她一碗热好的牛乳,“小孩子喝牛奶才能长高。”

姬青桐第一怕没钱,第二怕的,就是长不高,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也来不及论证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立刻咕噜咕噜把一碗牛乳喝了个干净。

42.皇陵(一)

喝完了一碗牛乳,姬青桐嘴一层白白的奶胡子,季沁看得好笑,拿帕子给她擦干净,弯腰询问她:“你是跟我一起上课,还是自己随便逛一逛?”

姬青桐眼睛一亮:“我可以自己四处逛?”

“当然,但是出不了书院大门,没有夫子批的请假条,守卫不会放你出去的。(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季沁交代道。

姬青桐想了想,还是不敢太过放纵:“我还是跟你一起去上课吧。”

“好,如果觉得没意思的话,再自己去玩?”

“好。”

两人快步来到学堂,学堂的正中挂着一幅九州舆图,姬青桐刚进门,就被这副舆图吸引了注意力,舆图工艺校准几近完美,和皇宫中的不相上下,但是与宫中不同的是,地图上在东边一望无际的虚海之上,又画了一块大陆,上面标着西凜,她皱了皱眉头,抬手扯了扯季沁的衣服:“妗妗,地图上怎么会有画有西凜妖族大陆?”

“这个啊,这是一个假说。”

“何意?”

“上课的时候大家讨论出来的,大家觉得西凜大陆可能是自己漂移走的,也有可能会再漂回来,因为只是假说,所以没有向别人说起,只是挂在这里警醒自己。今年冬假,大家准备一起前往北地,考察北地和幽州西北的地貌、动物和气候,看看能不能得出‘漂移假说’的证据。”季沁解释道。

姬青桐努力地消化这季沁这句话里的内容,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容山先生也同意这个假说?”

“对啊,冬假考察就是容山先生提出来的。他还要亲自带队,怎么劝都不听。”季沁无奈的摇摇头。

姬青桐表情有些严肃:“待容山先生回来,考察记录务必必给我一份。”

季沁点点头,应了下来:“到时候让你舅舅带给你。”

“好。”姬青桐露出小虎牙朝她笑了笑,然后撩起下摆在季沁的坐垫旁边跪坐下来,软软地依偎着她,认真看她手中的课本。

今天上午的课程是墨经,李谭然正在讲台上懒洋洋的写板书,一看就是通宵在制作机关兽,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我们这节课接着讲声音。上次上课大家测算了声音的速度,音速对于生物来说,是个很难突破的速度极限,但是却并非不可突破,嗯……大家记忆里跑的速度最快的生物是什么?”

“飞马!幽州的大个子飞马,飞起来的时候风能吹掉耳朵。”

“我听说幽州有一种叫陆吾的妖魔就被飞马的速度更快!”有人反驳道。

“陆吾每个时辰可飞行三百二十里左右,比飞马要快上一些。”李谭然赞同。“但是还是不能超过声音的速度。”

“敖饼!”有人又道。[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噗哈哈哈哈哈。”大家顿时哄笑出声。

敖饼这会儿一直在昏沉无力,清早时候就是这样,但是只惦记着吃,也没表现出来,这会儿在封闭的空间里,症状越演越烈,眼前都飘起了金星。就像刚来凤岐书院的时候那种晕王气的感觉一样,但是比那时候要严重得多。

听见有人提自己的名字,他勉强撑起眼皮,见李谭然正看着他,示意他打起精神。他勉强睁开眼睛,但是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又颓废地趴倒在桌案上。

李谭然抬抬手,压下嘈杂的声音:“敖饼确实是大陆和虚海里最快的一种生物,但是依旧不能超过音速。”

“啊……”大家失落。

“对于生物来说,音速确实是难以突破,但是对于人族来说,却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李谭然接着说道。

“这怎么可能啊,夫子,你看我们这小胳膊小腿,凭什么能跑得比敖饼还快?那岂不是要成仙了!”有人诧异地说道。

李谭然点点太阳穴:“不用成仙,只凭你们有脑子。”

“夫子别卖关子了,究竟我们怎么才能超越音速?”

李谭然背过身,刚在黑板上写下了“鞭子”和“音爆”两个字,回过头刚要继续讲课,随意往下边瞥了一眼,终于发现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平日里很努力的几个半兽孩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有的还脸色苍白,像是生了重病,而敖饼和苍猿情况则更为严重,敖饼趴在桌案上,舌头都耷拉出来,整个龙好像废了一样,而苍猿则直接昏了过去。

她皱眉,把目光落在了季沁旁边的那个小姑娘身上,小姑娘带着点怯生生回望她,酒窝、弯眉、大眼睛,隐约能看出那位以美貌著称的先皇的痕迹。

李谭然脑袋立刻又疼了起来。

怪不得一大早书院所有的非人族都一副蔫巴巴的样子,教室里坐着一个王气源头,他们没有立即灰飞烟灭,都已经是祖先保护了。

“季沁。”她很快想明白前因后果,冷静下来,出声道,“去我书房把我的工具箱拿过来。”

季沁应了一声,起身刚要走。

李谭然立刻示意女儿带走小女皇:“带上她去转转。课程太枯燥,小姑娘都打哈欠了。”

姬青桐并不觉得无聊,也没有打哈欠,相反她听得津津有味,更感兴趣人族究竟怎么才能超越妖魔,超越龙族的速度,结果却要被委婉赶出去。小姑娘想挣扎一下,然后已经被季沁抱起来,她把下巴搁在季沁肩膀上,哼唧一声,眼睛里憋着水雾,哀怨地冲李谭然摇着小手。

李谭然顿觉自己仿佛十恶不赦,也不敢再和她对视,清了清嗓子,示意学子:“我们继续。”

·

接下来的两天,姬青桐不再去跟着大家上课,她以前没出过宫,花了小半天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王气让敖饼、苍猿和半兽们不习惯,于是便刻意避开他们,很快,她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和没课夫子们聊天。

今天是跟着夙乔给寄居的太学生们发放笔墨和棉衣。

读书是一项花销极大的事情,普通人家供出来一个学子近乎要倾家荡产,求学、买书、夫子的束脩,每一项都花费不菲,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得到州官们的推荐名额,前来太学参加考试,那都是王朝内的佼佼者。然而进入太学,才是又一个开始……

太学竞争激烈,上舍、外舍和下舍名额几乎每月都要变动一次,稍不努力就会被淘汰,而努力则需要读更多的书,习更多的字,花更多的钱。

所以王朝民间有读书穷三代的说法。

姬青桐帮忙清点完了最后一沓棉衣,托着下巴看着面带喜色的书生们,仰头奇怪地问道:“夙夫子,前些日子听我说姜家也要给穷困的读书人送过冬棉衣,但是门口一片冷清,为什么书院送给他们,他们却这么高兴?”

夙乔捏了捏她的包子头:“谁说我们是送的?”

“哎?还要钱呢?”姬青桐更吃惊。

“不要钱,但也不是白送的。”夙乔道,“他们领了书院的东西,今后若是考上太学,每逢休旬必须得过来辅导凤岐书院的学子们功课,若是没有考上,则要待在书院助教三个月。”

“所以他们这么高兴领书院的东西,却对姜家白送的东西不屑一顾,既照顾他们的自尊心,负担又不至于让他们无法承受。这是谁想的主意?”

“沁沁交代的。”夙乔道,“大概是在别处吃过瘪,所以她特别警醒这种事情。”

姬青桐噗地笑出声。

她知道妗妗是在哪里吃的憋,她家舅舅冷漠自矜,骨血之中尽是着皇族的傲慢与尊严,即便最落魄的时候也从不肯张嘴服软求助,而妗妗追他的时候,正是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想来是在他身上吃过不少苦。

·

姬青桐在凤岐书院的第四天,是九月初九。

《周易》中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曰重九,也叫重阳。书院放假让学子们回去祭祖,而季沁也趁此送姬青桐离开,今天也是她要去皇陵锤心养气的日子。

刚走出凤岐书院,暗处隐藏的暗卫便现身相迎,还有鼻青脸肿的姬十六。

姬十六上前拱手见礼:“季家主,殿下询问您,陛下这几日可给您添麻烦?”

“还好,就是陛下王气太旺盛了,惹得我们书院的半兽们都是蔫蔫地打不起精神。”

姬十六一愣:“仅仅是打不起精神?”

“是啊,怎么了?”

“有些奇怪而已,属下刚进皇宫的时候,因为王气,病了大半年才好转。”

“大概书院里的半兽同窗们体质好吧,对了,你脸上这是怎么了?”季沁疑惑地问他。

姬十六表情微僵,显然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他后边的一个年轻暗卫哈哈就笑了起来:“季家主有所不知,我们首领不相信书院有那么安全,非要硬闯试一试,结果跟你们家机关兽杠上了,进去几次被打出来几次,于是就成了这副模样。”

季沁也无奈地笑出声:“算你运气好,敖苞最近因为王气太重,晕晕乎乎地都睡得很沉。机关兽只是小菜,后边的八卦阵也只是开胃而已,撞到敖苞嘴边上才是真惨,她可是什么都吃的。”

姬十六毕竟有一般的鹰族血统,和这种长得像蛇的生物天生对头,闻言脸色微白,连忙带着小女皇,逃一样地上马离开。

送走了姬青桐,季沁也回去温习墨经功课,她觉得她娘最近肯定开始拔高难度了,季沁总是听得云里雾里,偏偏她弟弟对于这一切的接受程度都特别快,连连受到夸奖。似乎连带着母子关系都缓和了很多,季沁几次撞见他们俩勾着头在谈论几何问题。凑过去听了一耳朵,简直是天书……

刚翻开了一页书,敖苞突然从窗口跳了进来,她只披着斗篷,墨青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应该是刚从洗日湖里泡完澡回来,但是不同于以往在水里撒过欢就一副舒畅的样子,她这会儿眉头微皱,似乎有心事。

“怎么了?”季沁询问。

“湖水不对劲,下沉了半寸。”敖苞说道。

“半寸而已,是不是最近天气干旱没有下雨的原因?”季沁没放在心上。

“不像是干旱。”敖苞低头想了想,认真道,“应该是下渗。”

她话音刚落,外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从西北朝东南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地面的震颤,屋子里的花瓶、屏风都要摇晃着跌倒在地,夹杂着一两声闷闷的房梁椽柱折断的声音。

敖苞眼疾手快地化形,咬住季沁的领子直接将她从房间里薅出来,而后一跃而上,飞到天空中。

地面震颤很快停下来,但是轰隆隆的杂音却一直没停止,像是在耳边打响的闷雷,令人一阵阵地耳鸣。

季沁很快明白了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凤栖山正中像是被天斧劈头砍上,撕裂出一大块巨大的凹口,无数山石正在轰隆隆地从山顶滚落,混合着崩塌的泥土,裹挟着折断的树木和山石,势如破竹地往山下冲来。

季沁越看越是手脚冰凉,因为那开裂的方位,正是皇陵方向!

43.皇陵(二)

季沁掐了自己一把,终于冷静下来,担忧道:“山石这样冲下来,书院在侧坡,虽然不会有大碍,但是山脚下的百姓得遭殃。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敖苞闻言,也抬头看过去。只见从山顶冲击而来巨大石块,裹挟着折断的树木,仿佛有万钧之力,守林人的木屋顷刻被吞噬掉,像是一艘撞上大海的纸船,完全不堪一击。

而山下面,则是凰江肥沃的田野,还有正冒着袅袅炊烟的乡村人家,本是一派安详的景象。此刻村人们因为异响纷纷走出门来,看见山上的景象,吓得脸色发白,赶快招呼亲人逃离。

季沁心中越发紧张起来:“放我下去,得去通知他们来书院方向,怎么能往山下跑?难道还能跑得过落石不成!”

敖苞盘旋着下落,却并不带她下山,而是将她搁在书院大门,询问道:“你爷爷的妖祖骨也留给你了,对吗?”

季沁疑惑:“……是在我身上。”

“借我。”她言简意赅地说道,身躯浮在半空,墨青色的双眸沉稳而凝重,她正在努力组织语言,想消除季沁的防备心,告诉她自己绝对不会滥用,熟料季沁已经直接从腰间将妖祖骨解了下来,狠心在手上画了一道,鲜血立刻涌出,将白色骨面染的通红。

血脉之力被封印认可,强大的力量立刻从上面外涌出来!

洪荒时代令人绝望的永恒、妖祖抵御一切的力量,以及万物孕育生长的勃发之力一齐暴发出来,季沁被冲击地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她用力将妖祖骨朝敖苞掷了过去:“拿着。”

敖苞伸爪接过,眼神复杂的看她一眼,神色虽然依旧波澜不惊,但是心中却格外熨帖感动,她化形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却也流露出了一丝温情。

她真的没有想到季沁会这么简单地把东西给她!

妖祖骨是妖魔之祖的骸骨,大部分都藏在妖族的圣都,但是却不知道季斩龙从哪里弄到了一块,而且还是最珍贵的头骨碎片。若说王气能够压制非人族的力量,那么妖祖骨则能够提升非人族的力量,上面残存的妖祖气息,足以让他们实力立即拔高一倍!

因此,对于妖族骨的争夺,也一直是妖魔内部一件血流成河的事情,季斩龙本来计划用这个头骨碎片令妖魔最大的两个妖王相残,但是士大夫们却更觊觎其中的力量,几番强夺,甚至限制了他的出行,生怕他再把东西送回妖族。季斩龙恼怒至极,便将它封印了起来,雕琢成家主印鉴,当个装饰品挂在腰间。

当年的勤心殿,怒骂季斩龙穷奢极侈的声音几乎持续了半年。

敖苞将滚烫还带着鲜血气味的白骨紧紧地抓在爪心里,轻声道:“我去去就回。”

她扬天长啸一声,身躯笔直地飞起,直奔山石滚落的方向而去。

妖祖骨的力量让她暂时冲破了王气的压制,敖苞显露出自己真正的身形,庞大的身躯仿佛要遮天蔽日,青色的龙鳞油滑带光,被太阳的照耀着,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山下正在匆忙溃逃的百姓们看到这番情景,纷纷吃惊的愣在原地,甚至忘了逃命!甚至有胆小的直接晕了过去。

“这什么世道啊,山突然崩塌,这会儿又窜出来个这么大的龙,是不是要吃人啊?跟这条龙相比,那个经常帮我们下雨的龙就是一条毛毛虫啊!”

“别废话了,赶紧逃命吧。”

“别往底下跑!”一个骑着骏马的学子从他们头顶掠过,飞马的长翅带起一阵风,“往山上跑!往山上跑!去书院去!”

“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快点往书院去!”青衣学子有些不耐烦,急急地催促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怎么办?”

“听他的,他是读书人,懂的比我们多!”

“大家往书院去!”

人流闹哄哄地改变了方向,但是骑在马上的卢铭依旧满脸忧虑,即便是及时调整方向,他们也不可能跑得比山石还快,很有可能半路就会被……卢铭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尽力地通知四周的村人,嗓子都喊得快哑了。

就在此时,他突然发觉天地之间一阵异动,周围所有的空气流动的速度明显增快,但是却不是风。空气呈现不规律的形状四下乱窜,在空中形成无数带着云气的漩涡,应该是被极为巨大的力量影响到。

卢铭一愣,抬头向天空看去。

一只巨大的青龙正趴在在凤岐山开裂的下方,发出一声蓄力的长啸,用力地将下涌着的石浪向北推动,以避开山下的村庄,每推进一寸,她身后的山林草木就被刮秃一寸,就这样,爪子深深地陷入泥土中。

就这样,她硬生生地用身躯将山石下涌地轨迹向北挪动了三丈有余。约莫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后,奔涌的山石和这段的苍天树木直泻涌进了沉日湖,万钧之力被湖水的力量消减,不停的发出沉闷的噗通的落水声。

那青龙也耗尽了力气,伏在山间喘息。

然而,周围的空气漩涡依旧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风搅动着残叶和泥土,让空气都变成了一片黄色,即便被沙子迷得睁不开眼,卢铭感觉到的却不是肮脏,而是一种强大的气息在生成、积攒。

很快,那气息强大到近乎顶点爆炸的趋势,在空中凝结成了一颗光芒剔透的圆形珠子,珠子朴实无华,仅仅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疲惫地青龙猛地飞跃而起,将那颗珠子一口吞入口中。

异响倏而停止下来。

风停、叶落、一切都安静得有些可怕。

他看见那青龙吞了珠子之后,摇尾游向了书院的方向,也立刻拍马赶了回去。

在书院附近避难的百姓们这会儿也不害怕了,他们明白过来刚刚是青龙改变了山石下落的方向,他们才能得救,这会儿纷纷对着她作揖道谢。

敖苞一句话也没说,她控制着缩小身形,游到了季沁面前,用角顶了顶她,季沁回头,欢喜地揉了揉她的耳朵:“你回来了!”

敖苞摇晃着用额头蹭了蹭季沁的脑袋。

“痒,好痒!”季沁连忙左右乱扭地躲开她。

在旁边的敖饼刚刚是一脸哀戚,因为他这才发现,即便是在路州城的海边,她姐揍他那次,她也根本没尽全力,甚至连正儿八经的原形都没用上。

而这会儿,他又成了一脸崩溃。

为什么她姐会这么对季沁,似乎是……在撒娇?天啊他那个高贵冷艳的姐姐呢?难道进个阶就转性了?!

等等……进阶?

啊!他反应过来,刚刚的力量涌动确实是龙族进阶,凝聚而成的那颗闪亮亮的珠子也确实是龙珠!

他姐是龙王了!!而且是个史无前例的拥有双龙珠的龙王!!

·

东海,龙宫。

敖满正歪在蚌椅上闭目养神,海中突然一阵异动,一道声音仿佛在他耳边炸起,似乎和善,但却具有莫大威能。

竟然是他那闭关多年的老龙爹的声音,而且从声音里明显能听出来,他龙爹心情极好,说话甚至带着颤:“吾儿进阶龙王成功,三日后东海龙宫摆宴,请各位务必赏光。”

这道声音同时在东南西北四海的龙宫响起,而后是其余各位叔伯们恭喜的声音,还有北海那个愣头青小叔叔:“好事好事,小满卡在龙侯都两百多年了,总算进阶了,我都替他着急!”

空气中陡然沉默起来。

“怎么没人说话了?”北海龙王疑惑地问道。

“若是小满进阶,我们在龙宫之中应该会有感应,但是这次只有大哥有感应,所以……”

“不是小满那是谁?不会是饼饼吧?哈哈哈太逗了饼饼能进阶龙王我都要成龙圣了!”

东海老龙王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不才正是小女。她也不年轻了,都一百一十八岁了。”东海老龙王说的谦虚,但是还能听出来满满都是炫耀。

“小苞啊……我一百一十八岁还是龙子……”

“龙比龙,气死龙啊。”

“怎么会是小花苞?”还是愣头青北海龙王。“她不是断角了吗?”

“老四你还是闭嘴吧!”其余两位叔叔都记着照顾敖满的情绪,这会儿提起这茬,岂不是说明敖满连断角的残疾龙都不如吗?

敖满啪地一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心中惊异转化为嫉妒,而后是浓浓的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敖苞进阶那么快!她才刚刚恢复了龙侯的水准,而且经过流放事件之后,她再也不勤修苦炼,而是去人族当一个没用的教书先生,怎么会这才过几个月,就成功的进阶龙王!

而他身边各种仙草异宝,每日修炼不辍,却依旧突不破龙王这道界限!

一百多年了!他还是要处处被敖苞压着一头!

敖饼这个蠢货,送他去凤岐书院看着他姐,结果到现在连一封信都没捎回来过。他就知道不该指望这只蠢毛毛虫。

·

山石刚平息,姬念夫人出面安抚逃上来的众位村人,看时间该吃饭了,索性请他们来书院食堂吃晚饭,村人们折腾这么一次,肚子也饿了,谢过姬念夫人,跟随留校的学子们进了书院。

刚一进大门,他们说话的声音立刻停下,面带崇敬地打量着读书人的地盘,连呼吸都小心了很多。

一位母亲扯了扯手里的孩子:“多吸几口书院里的味道,这样你以后就能聪明、不受欺负,遇到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也能知道怎么才可以保命!”

小孩子眼睛顿时一亮,而后哀求地扯着母亲的袖子:“娘,我也想在这里读书!”

衣衫褴褛的母亲面露苦涩:“你要真想读,娘砸锅卖铁也供你。”

“娘……”孩子小小的,已经明白生活艰辛,立刻闭口不言。

姬念夫人摇摇头,走上前来,道:“书院以后会轮流派一些学子们下山,教孩子们认字,你就让孩子跟着他们学一学,到年纪了,就送来参加考试。书院会调查学子的家庭情况,若是真的贫穷交不起束脩,也可以先上学,书院提供一切书本笔墨,只要答应毕业之后无偿去当三年的夫子,便是偿还束脩。”

孩子眼睛又重新亮起来,恭敬地请求道:“山长大人,我能去看一看学堂吗?”

“当然可以。”姬念夫人召来一个学子,带小孩子们参观学堂、实验房和藏书楼。

她则停下步子,询问身边童仆:“看见季丫头了吗?”

“没有,她和敖苞夫子都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姬念夫人眉头皱起,回望凤岐山上倒塌的方向,太阳已经西斜,晕黄的日光中,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越发令人觉得仿佛蹲踞着无数妖兽。姬念夫人心事沉沉,也没了吃饭的心情,抬步去寻找其他夫子。

书院门口。

假期并没有结束,但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提前赶回了学院,看到书院安然无恙,下流的山石也正好泻入了沉日湖中,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运气真好啊,一块山石都没砸到田里,连一棵粮食都没有伤到!”姜瀛感慨道。

留校的卢铭撇了撇嘴:“太天真。”

“怎么了?”姜瀛疑惑地问道。

卢铭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告诉你们,这是我和敖苞夫子之间的小秘密。”

大家整齐地翻了一排白眼。

“话说这是怎么了,我刚出城门,帝都就开始戒严了,只许进不许出,孙宝儿晚我一盏茶的时间,这会儿估计都困在城里了。”楚红珠说道。

“我来的时候,纵马多走了一会儿,发现皇陵那边全是内廷卫,我还看见暗卫了,应该就是皇陵出的事。”

赵筠点点头:“凤岐山凹陷的方向确实是皇陵方向。话说出这么大事,我怎么没看见季沁?”

“来就没看见她。苍猿和敖饼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姜瀛道。

“走去问问季二。”

“好的。”

“哎,你们看明辨镜没有?”楚红珠问道。

“什么时间了你还在刷镜子!”卢铭抢过她手里的明辨镜,也哎了一声。

“求教兄长姐姐们,在密闭的空气不流通的空间里,怎么活下去?嘤,好怕。”——“肤白貌美大长腿”。

而底下季沁的回复更是力透纸背的焦急:“您怎么样了?你舅舅是不是跟你一起?有没有危险??”

“舅舅找不到了,我还好,就是饿,想吃包子。”——“肤白貌美大长腿”。

“这是谁啊?”卢铭好奇地问,“我怎么不知道学校里除了敖苞夫子,还有谁肤白貌美大长腿?”他说着,在明辨镜上回复道。

“有没有被困地方的大致平面图?”——“帅脸被挠花”。

“什么是平面图?”

“就是地形图啊,一看就是上课没好好听!”

“这个有啊。就在天一楼顶层!”

打算帮助同窗逃离的几人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天一楼是皇家藏书楼,顶层则全是皇室辛密,不经允许看一眼就是掉脑袋的事情。这位拿着明辨镜的被困“同窗”究竟是什么来路?

44.皇陵(三)

帝都。[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秋官长披着厚重的斗篷,身后没有带一个仆从,他小心地遮住脸,躲躲闪闪地来到了春官长家中侧门,开门的管家确定他身后没有尾巴盯梢,这才将他迎了进去。

春官长则正在书房读书,抑扬顿挫地朗读带着古韵的语句,他看到推门而入的秋官长,掩卷相迎,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心中有所感,想要作画,君来题字如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画画!”秋官长脱掉斗篷,指了指外边,“陛下生死不明,殿下失踪,冢宰封闭帝都,只许进不许出,外边乱成了一锅粥了!”

“那又如何?”春官长无所谓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虽然失踪,但是王气依旧浩浩汤汤,只要王气不断绝,外边那群魑魅魍魉又能蹦跶到几时?”

秋官长脸色微白:“你竟然说冢宰是魑魅魍魉?是要彻底和他割裂吗?”

二人在朝堂上一向是属于和稀泥的,安安稳稳混了许多年,若是彻底和冢宰割裂,那就是站在了主战的立场上了。

“割裂又如何?陛下陷入危险,他不思营救,反而趁机排除异己!这可是堂堂王朝冢宰所为!他不值得我再尊敬!”

秋官长叹息一声,闭口不言。

此时是冢宰在趁机逼所有人站队。凤岐山出事不到半个时辰,他们才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帝都的城门就已经封锁,天官长直接被软禁,冬官长则以通妖之名被下了六极狱,而他们所谓的证据,却是那条驯化几近成功的幼蛟!

“我还打听到,冢宰把冬官长和那条幼蛟关在了一处,并且不允许给那幼蛟任何东西吃。”秋官长满脸同情。

“那可是妖魔!若是饿极了,一口把冬官长吃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冢宰心太黑了啊!”春官长握紧了拳头,“好歹同朝为官,何必如此不留余地?”

“政道之争啊……他凭借主和受到先帝赏识,被授予冢宰之位,而如今陛下流露出主战的心思日盛,再加上前不久的幽州界守军北进,民间要求收复幽州,与饕餮一战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他不堪忍受如此境地,如今怕是想最后的一搏。”

春官长头皮一紧:“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什么?”

“他的目标绝对不在女皇,至于天官长和冬官长,也只是顺便解决而已,朝中最大的主战派从来不是他们两个。”

秋官长也立刻明白过来,浑身发冷:“他怎么敢如此,弑杀皇室不问缘由,全是车裂之刑啊!”

“他认为没有王气,不能承担皇室的义务,便不能享受皇室的权利,因此从来不把殿下当做皇室成员,后来殿下掌握晋州一州兵权,还是八州内最骁勇善战的白羽卫,他才勉强承认殿下。你忘了,以前殿下被逼出帝都,全都是他一手促成的!”春官长捉笔写信,“得快点把消息送出去!”

“没用。”秋官长暴躁地扯了扯衣衽,歪歪扭扭地坐下来,“帝都只许进不许出,飞马飞起就会立刻被内廷卫射下来,城外全是兵卒,别说是人,连狗都钻不出去!帝都如今就是一座孤城。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这……”

“他还真是把什么都算好了,真怀疑凤岐山是不是他炸的!”

“嘘,隔墙有耳。”春官长提醒他,心中却笼罩起一层阴云。

女皇毕竟年纪还小,若是唯一的亲人也出了意外,难保不会改变心境,很可能会就此一蹶不振,成为一个空有王气的傀儡!

·

巴州。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挽着裤脚收割水稻,时不时抬头抹一把头上的汗。

他的大儿子说道,“爹,您歇着吧,我和老三、老四一起割就好了。”

“就是啊爹,您回去吧。”

老者摇摇手拒绝了,“天气不好,应该是要下雨了,咱们还是快一点吧。”

他的儿子们抬头看了看天上飘过的乌云,应了一声,也加快了手中速度。

突然,远远的田埂上奔跑来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扯着嗓门大声地呼喊他们:“公爹!相公!你们快回家一趟!”

“怎么了?”大儿子问道。

“有人带着三箱银子要见公爹!”

儿媳妇嗓门特别大,瞬间整片田野都寂静了,邻里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一家人,还有人打趣地问他家儿媳妇:“四箱银子是多少银子?”

“那人说是十万两,事成之后还有十万两。”儿媳妇果然傻乎乎地回答。

“闭嘴。”老者冷着脸喝止了她,老者极有威严,儿媳妇顿时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老者这才将镰刀递给三儿子,“老大跟我回去,你们俩继续,记得把穗子收拾干净。”

“听见了,爹。”

老者心事沉沉地来到家门口,却见低矮的茅草屋前,正站着一只穿着衣服的大猴子,见他们过来,还礼貌的作揖。

“妖魔!”大儿子很快反应过来,拿着手中镰刀指着大猴子。身上肌肉紧绷,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去。

“我是妖魔,但我不伤人。”苍猿连忙解释道。

“咦,还是个会说人话的妖魔!”

“后退。”老者大声喝止了他,“这是苍猿,你打不过。”

苍猿顿时委屈道:“我不打架。”它觉得不对劲,立刻又补充道,“你也不许打我。”

老者依旧机警,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但是精神极好,一双眼睛锋利地像是出鞘的利刃,带着阴冷的狡诈,他问道:“那你有何贵干?”

“卧丘老先生何必要动手。”苍猿刚要解释,突然听见了季沁的声音,她朝它点了点头,苍猿后退一步到她身后来,“我家小苍猿天真烂漫,知书达理,您又何必置他于死地?”

被人看破心思,老者将手从怀中腰刀移开,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越发警惕地盯着季沁,“若是家养苍猿,我自然不会伤它。不过,你是谁?”

季沁只道:“不如进来说话?”

老者沉思片刻,看了眼天空,回头交代大儿子道:“乌云更重了,你也回去帮他们拉稻谷。别让粮食淋雨。”

大儿子答应下来,但是依旧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老者立刻怒道:“还不滚蛋!”

季沁也举起双手示意他:“小苍猿守门,我和老先生谈,你们总不至于担心我伤到老人家吧?”

老者冷哼一声:“就算是它,想伤老夫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那是。”季沁恭维道,“您可是大名鼎鼎的卧丘先生啊。”

矮破的茅屋内,衣衫破旧的三个妇人正站在一起,眼睛发直地盯着屋内的四个箱子,里面摆满了金玉珠宝,还有锦绣布匹,看见老者回来,她们连忙眼巴巴地看着他。

“破屋简陋,没有茶水,小姐随意吧。”老者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说吧,什么事情?”

“想请您重操旧业一次。”季沁恭敬道。

“老夫以前干的是损阴德的行当,因而遭了报应,隐姓埋名这么久,日子虽然穷困却也过得去,不想再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老者不留丝毫余地的拒绝了她。

三个儿媳顿时满脸哀怨地盯着他,想劝他改变心意:“公爹……”

“滚蛋。”老者脾气极暴躁,“我以前干的是损阴德的行当,以至于老二早死,我到这把年纪,连个孙子孙女都没有!还想我去干那行,是想我也克死你们?”

三个儿媳顿时瑟瑟不敢说话。

季沁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您不想做这行也正常,毕竟曾经差一点就死了,若是我没有记错,您当初是从六极狱里挖盗洞跑出来的,结果不巧挖到了季家的后院,被当时的季家家主季斩龙逮了个正着。”

老者听她提起季斩龙,顿时牙齿咬得咯嘣咯嘣作响:“那个老王八蛋。”

“口下留情,毕竟是那个老王八蛋给了您崭新的户籍和身份啊。”

老者越发警惕起来:“你究竟是谁?”

“花苞。”季沁并不回答,只是朝身后唤了一声,敖苞应了一声,从藏身的阴影中显露身形,机警如同老者也才发现屋内还有这么一个人,他无意间瞥见她墨青的头发,立刻瞳孔一紧,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敖苞将脖颈间的挂饰扔到桌案上,老者捡起来辨认一翻,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卧丘先生?”季沁问道。

“这东西是我挖出来。那也是我下的最凶险的一个墓。”老者喃喃道。他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中,“妖魔的圣都底下,我和季斩龙、墨襄三个人,把整个圣都的妖魔耍得团团转,还弄走了他们最珍贵的妖祖头骨。”他语气里透出怅然的味道。

六十年光阴悠悠地过去,他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了,他叫刘卧丘,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盗墓贼,因为被同伙背叛险些闷死在墓中后,他逃出来杀了他们全家,被关入六极狱中,刚要处以极刑,他挖盗洞逃脱,熟料刚从洞里露头,就看见蹲在一旁乐呵呵给他拍手鼓劲的季斩龙。

而后他们又遇上了墨襄,三人花费两年时间筹划,在妖魔眼皮底下,盗了妖祖墓。

“承认吧,卧丘先生,您想念那种心提到嗓子眼的滋味,一想起就兴奋地睡不着觉。”

刘卧丘沉默不语。

“您难道不想在临到老死不能动弹之前,再回味一下吗?”

刘卧丘哼了一声:“说吧,想让我去哪里?”

季沁张嘴说了两个字,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刘卧丘脸色骤然发白,他认出季沁的口型。

——皇陵。

“这是掉脑袋诛九族的事情。”刘卧丘皱起眉头。若是他年轻的时候,只要有条件,二话不说就是干,但是现如今他更担心孩子们的安危,闻言有些犹豫。

“那可抱歉了。”季沁起身,“您知道我本可以自己过来,为什么还带着敖苞和苍猿吗?”

刘卧丘盯着她:“季斩龙是老王八蛋,你是小王八蛋。”

季沁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您这次非来不可。得罪了!”

·

春官长和秋官长讨论到了月上中天,依旧没有任何可行的办法。

两人决定休息片刻,用了几口茶点。

春官长随手灌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叹息道:“要是红珠还没去书院就好了。”

“这事我还想说你,你闺女答应和我家小子一起走,怎么突然把他丢下了?我过来的时候,我家宝儿出不了城门,急得一直在哭,老子一肚子操蛋心事,看他抹眼泪就来气,二话不说揍了他一顿。”秋官长烦闷道。

春官长立刻跳了起来:“宝儿还在帝都?!”

“在啊。”

春官长连连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不早说啊!你还揍他!这次你儿子可得立大功了!我们快去你家找宝儿!”

“怎么说?你这么激动干吗?哎哎,我的衣裳!”秋官长被春官长扯着袖子疾步走出书房。

“你听说过明辨镜吗?”春官长边走边说。

“那是什么?”

“凤岐书院的内部交流学习用的东西,谭然夫子刚用布告镜碎片研制出来的,今早红珠让我玩了一会儿,小气极了,就让我玩那一盏茶的时间就拿走,我是真想给抢过来自己用!”

“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眼里只有你的大儿子,哪里知道你的小儿子,你知道他和红珠在凰江分支上建起了一座风力水车吗?你知道谭然夫子总夸他有天赋吗?你知道他还在研究怎么用水车带动机械来磨面、纺织吗?”

秋官长脸色极差,春官长说的这些,他这当父亲的,当真一件都不知道,在他眼里,他的儿子还是那个成天爱哭惹他心烦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多事情?

“你说的真的是我的小儿子,不是别人?”秋官长依旧疑惑。

“待事情平息,你去一趟凤岐书院,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嗯。”他脸色又凝重起来,“我们先去找宝儿!”

45.皇陵(四)

姬青桐跪坐着,用力咬住下唇。[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石室内弥漫着橙色的光芒,正前方是太/祖的雕像,而那正是一切赤橙光雾的源头,姬青桐周围王气充裕到近乎于液态,她觉得自己快爆炸开了,但是强大的气息依旧不停地在她的四肢百骸游走,她仿佛是个软趴趴的面人,被抻到极限,又被揉捏在一起。

她知道这是锤心养气,可是现如今石室出口被封闭,不会有人来提醒她什么时候结束,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来王气晋升,她就得爆体而死。

她握紧拳头,强打起一丝精神,跪爬到角落喘口气,这里的压迫感稍小,她勉强能歇息一会儿,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明辨镜来。

凤岐书院的学子们不知怎么地探讨到了钻木取火的可行性,话题早就歪得再也掰不回来了。姬青桐一声叹息,刚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有人制止了他们。

“封闭空间内取火,若是真的没有通风口,氧气被耗尽等憋死不成?”――“从良的龙傲天”。

“氧气是什么?为什么会被憋死?”

“季二你姐姐呢?”

“她去了趟巴州,正在赶回来。那个谁,你别急,先伸手试试,周围果真没有空气流动?”

“没有,但有水声。”――“肤白貌美大长腿”。

“那你到靠近有水声的地方,拿东西挖,有水你起码能多活七天。还有,尿都要留着,万一挖不通还能靠那个活命。”――“从良的龙傲天”。

“……”――“肤白貌美大长腿”。

姬青桐一点也不想靠尿活命,她把明辨镜贴身放好,张开双手,指引着室内王气呈漩涡状涌动起来,很快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除了太/祖像外,其余的一切摆设都被卷入其中,姬青桐咬着牙,艰难操纵着那一团王气,用力地向隐约有流水声的那道墙壁砸了过去。

轰隆一声,乌青色的砖石轰然向外倒塌,近一丈厚的墙体生生地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陈旧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姬青桐歇了一会儿,往脚下垫了几块石头,勉强爬了过去,结果一双小短腿还没落地,脖颈突然被触碰上一丝冰冷,一道闷闷的嗓音同时响起:“何人乱闯埋骨之地?”

“并非乱闯,锤心殿出口被封,迫不得已才进来一探。并不知道此地是埋骨之地!”姬青桐连忙解释道。

“锤心殿?当代的天子?”

姬青桐没有直接应下来。

粗糙的手触碰上她的额头,而后一声嗤笑从她身后响起:“姬家果真一代不如一代,不仅出了个没有王气觉醒那么晚的废物,还将六岁的孩子推上玉座,当真是王命将尽。”

姬青桐心中有怒气,她刚要出声,喉咙上的薄刃离她更近,她后脑勺一疼,直接晕了过去。

?

她是在一个温暖安心的环境里清醒过来的,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母亲抱着她入睡的日子,有熟悉的衣香味在她鼻尖缭绕。

姬青桐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却见周围一片黑暗,她托起一团赤色光芒照亮,这才发现自己趴在舅舅腿上。

她惊喜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姬珩揉了揉她的头发。

姬青桐又蹭了他一会儿,发现他肩膀上黏黏腻腻地,伸手一碰才发现他有伤在身:“谁敢伤您?!孤要灭他十族!”

“陛下。(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姬珩声音冷淡下来,“君之道,当广于胜法。”

“我知道……可你是我舅舅。”姬青桐委屈。

“即便我死在您面前,您也不该如此。”

“我不要你死……”姬青桐瘪起嘴,心中更委屈了。

姬珩也意识到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不该对她太严厉,他垂着长睫,抹掉她脸上湿漉漉的东西,“别怕。”

姬青桐趁机钻进他怀里,在衣服上蹭干净了脸上水迹:“那个掳我过来的,不人不鬼的怪物是什么?”

“守陵人。”

“他就是守陵人?”

姬青桐本以为那只存在于传说中,传闻他们手持一把长镰,任何闯入皇陵的人都会被他们的长镰勾去性命。他们是皇陵的守护者,但是同时也是见不得光的厉鬼,终其一生都生活在黑暗之中。

“在这种地方,怎么生儿育女?怎么舍得让儿女也整天待在这里?”

姬珩轻笑一声:“守陵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哎?活了几千年?”

“不算是活着。每当皇陵没有动静的时候,他们就会陷入假死状态,脉搏一个时辰才会跳一次,当皇陵开启之时,才会苏醒,守护埋骨之地。”

“就像是千年王八万年龟,因为总不动弹,所以寿命比较长?”

“比喻虽不恰当,道理却相似。”他止住这个话题,又询问道,“您锤心养气的结果如何?”

“养气进行得还好,锤心的时候,我失败了。”

姬珩疑惑地皱起眉头。锤心过程很简单,只需要具有庇护天下的决心,而养气则痛苦得多,他万万没想到姬青桐居然败在了锤心:“为何?”

姬青桐勉强扯了扯嘴角,明显有心事,她低头玩弄半响衣角,抬头问道:“我若是有一天突然没有了王气,那当如何?”

姬珩低笑出声:“小小年纪,心里竟然也有了过不去的槛。”

“舅舅……”

姬珩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哎?好啊!”

“那是你母亲即位第六年的事情,我离开帝都前往封地晋州,因冢宰阻挠,连你母亲一面都没见上。踏入晋州的那一刻,唯一的感觉就是麻木。”

?

长和六年,晋州。

姬珩站在官道旁的驿馆喂马,干皱无味的马草让长途跋涉的飞马异常不满,前蹄刨着土,不停地打着响鼻,姬珩抚摸着它的头,无奈地安抚着它的性子。

他年少游历的时候,曾经来过晋州一趟,知道晋州贫瘠,万万没想到如今情况更甚,连年无灾本以为可以休养生息,可如今来看,房屋破败,举目四望没有人烟,怪不得冢宰联合重臣将这块地分封给他,果然是诚心看他笑话。

天色渐渐地晚了,他返回驿馆之中,大堂内挤挤攘攘,听声音应该是一支的商队。

“晋州怎么穷成这熊样,咱们这一趟还能赚到钱么?”

“壮年劳力都南逃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怎么能不穷。”

“逃什么,出事的是幽州,又不是晋州,难道还怕妖魔从头顶飞过来不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陛下身体不好,总是病怏怏的,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啥了,晋州还挨着妖魔古地,首当其冲地完蛋啊。”

“咳咳。”

“不谈这个,大小姐人呢,怎么不下来吃饭?”

“你新来的不知道,大小姐挑食得很,咱们吃咱们的,不用管她。”

姬珩在嘈杂声中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食物,虽然比帝都的粗糙很多,倒是不至于难以下咽。想来那家商队的大小姐应该是太过于娇生惯养,不肯吃苦。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啪地一声踹开,一对年轻的夫妇裹着风沙进门,在众人烦躁的声音中连忙关门赔罪,大堂很快重新积蓄起令人胸口发闷的暖意,大家又吵吵嚷嚷地谈论起有趣的见闻。

渐渐地,那对年轻夫妇的争吵压过了其他所有人的声音,众人侧耳听了一会儿,纷纷极有默契地止住自己的话题,探听起别人的私密来,姬珩无奈地打算起身回避。

“你还怪我?你自己嫁给我多少年,连个蛋都不肯下,我买个村里丫头给我生孩子又怎么了?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你没有良心!你娶我的时候,跟我爹娘说好了,以后只有我一个,如今我爹娘死了,帮扶不到你,你就要反悔了?”

“尽不到责任的母鸡,不如杀了吃肉。”那男人冷哼一声。

“那你杀了我好了,杀了我再去买你的丫头!”

“你简直不可理喻!”

“好个尽不到责任的母鸡,不如杀了吃肉。”二楼遥遥地响起一道女声,“那按照你的意思,没王气的皇室,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杀了干脆?”

周围立刻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口出妄言的小姑娘,偏偏这姑娘自己还没有丝毫的自觉,懒洋洋地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挑衅地挑了挑眉毛。

姬珩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是听到这话还是脚下顿住,袖中双手紧握成拳头。

“我并非此意!”那男人模样文气,看样子像是读过两本书,他瞪着季沁,“皇室的存在,并非只为了王气庇护九州,怎能举这种例子跟我这夫人相比?”

“没王气那皇室还有什么用?”

“抵御妖魔,处理国政,赈灾救灾,兴国富民……”男人下意识回答道,旋即意识到不对,皱了皱眉头,“姑娘此问又与我夫人何干?”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那你夫人的存在就仅是为了给你生孩子的?主持中馈、孝敬父母这些全都被你吃了不成?”

男人皱了皱眉头,他意识到这小姑娘说的有道理,但是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私欲,索性挥手道:“我处理自家家务事,旁人少置喙!”

年轻姑娘很不礼貌的翻了个白眼,关门刚要返回房间,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夫人突然道:“算了,你想买就买吧,给我写和离书。”

“你又胡闹什么?”

夫人冷笑一声:”怎么,还想享齐人之福吗?“

“我只是让她给我生个孩子,又没说休了你。”

“是我要休你!这日子我受够了,不仅得忍着你娘的冷嘲热讽,还是防着你出去拈花惹草!我不想再过下去了,我告诉你,你这个王八蛋!我没病,我身体好得很,有病的是你,大夫说了你肾精虚亏,根本不可能有孩子!你买十个八个丫头也一样!”

周围小声的讨论声都瞬间停了下来,隐约能听见各种闷笑,年轻姑娘更是不遮掩,扑哧一声就哈哈笑得蹲在地上:“夫人你可真是委屈了啊!”

那男人脸色顿时铁青一片,手几乎要折断桌角:“这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你自己回去看大夫,掌柜的,借你们的笔墨纸砚一用!”夫人朗声道。

掌柜的应了一声,连忙使唤小二送了过去,自己则趴在柜台上继续看热闹。

商队的人也起哄起来:“还不快写,你不能生孩子,人家还想以后有个自己的孩子呢,别耽误人家啊!”

男人沉闷着,一句话也不说,半响憋出来两个字:“休想。”

“我的嫁妆只取回一半,另外一半留给你,换这一份和离书!”

“哈哈哈我说怎么不愿意写呢,原来是贪图人家的嫁妆啊。王朝律令规定,若是夫妇和离,则妇人的嫁妆需要原封不动的退还。”周围有人低声地向邻桌解释。

那男人怒视周围的人一眼,而后回过身来,眼神中带着一丝狡诈得意:“我劝你还是再想想,若是跟我和离,你得重回你爹娘的户籍里,可你爹娘死了,你也没兄弟,和离之后你就是女户,各处都要受官府管制,出了这道门,随时会遇上个盗匪死于非命,官府哪有时间管绝户?”

王朝确实是对女户虽然免除徭役,但是却也有诸多限制,此条律法在秋官府内也颇受争议,但是一直没能修改。

“你――”夫人咬牙切齿,万万没想到夫妻之间温情撕裂,枕边人竟然是这副面孔。

“这算多大点事情,入我户籍不就得了。”楼上的那个小姑娘又插嘴道。

男人快要恨死季沁了,他呼地一声站起身来,要过去和季沁理论,结果下一个瞬间,周围数十个大汉同时起身,还有两只遮着耳朵的犬妖私兵,露出獠牙瞪着他。

男人只能重新坐下来讲道理:“我劝姑娘还是少管别人家务事,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

而那夫人则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刻转身跪下来:“姑娘救我!您听他话里的意思,我若是坚持和离,怕是出了这道门就得被他雇匪打死啊!”

“你若真要坚持和离,又担忧以后处境,那便入我季家户籍,跟我商队一起走,想动你得先问问我家私兵。”

“谢姑娘!”

男人眼睁睁地看着季家商队的账房起草好了和离书,自己又被强行地在上面摁了手印,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强抢民女!”

年轻姑娘顿时眼睛一亮:“本纨绔闹市遛马,赏花赌博,无一不通,可就是没强抢过民女,你这一提,今天还正好补上这遗憾了。”

?

姬珩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有些无奈地向姬青桐解释:“那强抢民女的流氓正是你妗妗,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妗妗还真是任性啊。”

“彼时我对她全无好感,只觉得是个娇气纨绔的大小姐。但是她关于王气的言论,却让我清醒。”

姬珩看着姬青桐,抬手打散了她手中橙色光雾:“陛下,您剑之所指之处,永远会所向披靡。因为您身后不光是王气,还有我,还有万千芸芸众生。”

他握着她的手,重新用点亮面前的一方天地,两道赤色相互汇聚,盘旋着上升,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舅舅!”姬青桐诧异地问道。“您王气觉醒了?”

姬珩点点头,却没有太多惊喜,只是怅然。

46.皇陵(五)

曾经的横眉怒对,千夫所指。(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为什么他会没有王气,难道是传承出了问题?”

“真是可憎,享受着皇室的尊荣,却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配姓姬么?”

“幽州数万万条人命啊,若是他争气一点,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陛下,若是他继续留在帝都,只怕百姓会对皇室的权威产生怀疑,为今之计只能将他驱除出神州!”

“阿珩,是姐姐对不起你。”

一切的艰难他都承受过,其实也从未感觉到过恼怒,只是内疚,如今王气觉醒,他当真没有丝毫欣喜,而是理解了那些指责过自己的人。

若是早一点就好了。

他自己也这么想,如果早一点,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妖魔而死。

“您不能这样想。”姬青桐突然拽住他的袖子,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立刻出声道,“若是早早就觉醒了,王朝就会继续龟缩在九州之地,哪里能学着自己拿起武器?母皇刚登基的时候,据说士兵疲软得像是烂泥,可是现在呐?不过是十年时间,他们已经可以在幽州用自己的力量逼退妖魔了!”

姬珩回过神。

“况且……”姬青桐冲他眨了眨眼睛,“若是您真的一直都有王气,就不会去晋州,也不会碰见她啦。如此一想,是不是也不觉得遗憾了。”

姬珩低笑出声:“竟然需要陛下来安慰我了。”

姬青桐昂头笑了下:“不过,若是您还觉得遗憾,索性祈祷祖先让时光倒流,您重回过去,让王气赶快觉醒,然后您抵抗幽州妖魔,做个大英雄,把妗妗留给我,我可是喜欢她得紧!”

姬珩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

女皇年幼,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糊涂,情商跟不上智商的例子比比皆是,他想加以引导,可自己也不怎么擅长这种事情,生怕把她掰得更歪,索性直接呵斥了她。

“哼。”姬青桐皱了皱鼻子。“话说,您是怎么觉醒的?我是睡一觉突然身上温温热热的,还以为自己尿床了呢,吓得大哭。”

姬珩组织了下语言,回答道:“冢宰派人欲斩我于皇陵入口,我死里逃生,这才突然觉醒。”

“冢宰?!混账!他这不是想斩您,他这是想弑君!”

“应该不会。”姬珩分析道,“皇陵倒塌不会是他所为,他毕竟还是忠心向君的,只是我与他朝堂之上意见相左,出了这件事之后,他想趁机控制帝都,清除政敌而已,不仅是我,很可能还包括天官长、冬官长。”

“那他会成功控制住帝都封锁消息吗?”

姬珩心中有数:“不会。”

?

路州侯刚翘了州议,躲在府里清闲。

州议已经开了一整天了,一个个吵得他脑仁疼。不过是东海龙宫的主事者敖满向路州递交了入境申请而已,直接回绝就是,哪来那么多好吵吵的,堂堂王朝土地,怎么可以让一个不肯加入户籍的龙族无条件踏足。

“啾啾啾。”他一边逗鸟,一会儿想怎么书面回绝,冷不防远在神州念书的小儿子突然从月洞门那边窜了进来,一把将他撞到在地。

“爹!不好了!”卢铭摇晃着他的肩膀,大声说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你爹确实是不好了,哎哟我的老腰啊……”

“别管你的腰了!帝都出事了,女皇锤心养气的时候凤岐山突然崩陷被困其中,帝都冢宰掌权,控制内廷卫封锁了都城,天官长被软禁,冬官长被下了六极狱。秋官长还说冢宰的目标其实是晋王珩,帝都乱套了!”

路州侯反应了一会儿:“你慢点说……我怎么觉得没有听懂呢?”

“算了,你自己看!”

卢铭掏出明辨镜,随手划拉了两下,点开一个话题。“我爹说冢宰封闭全城,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排除异己,所有消息都传不出去,怎么办?在镜等!”――“宝宝不娘”。

“这什么玩意?”路州侯好奇地问道。

“先别管这什么玩意,你先想想怎么办啊!你别乱磕啊,磕坏了你赔不起我!”

“你这臭小子!”路州侯瞪他一眼,划着往下翻,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学子们调皮捣蛋误传消息,越看他脸色越不对劲,最后几条,看字迹明显是秋官长的手笔。同僚多年,他绝对不会认错!

“这怎么用?”路州侯问道。

“直接在空白写字就好。跟布告镜一个用法。”

“可是东溶兄?”――“帅脸被挠花”。

“景云兄?”――“宝宝不娘”。

两个官场上人模狗样半辈子的老油条,面对着对方的字迹后的跟着落款,突然一阵力透纸背的尴尬。

“你以后把这个名字给我改掉!嫌你老子给你起的名字难听不成?”路州侯一边和秋官长讨论对策,一边还分出心来教训了几句自己的儿子。

“你管我。我的镜子我爱怎么落款怎么落款。”卢铭道。

路州侯无奈,他草草写了一封信递给卢铭:“你赶紧飞巴州一趟,骑我的飞马去,把我写的这封信交给巴州侯。”

卢铭摆摆手,扯过信就走:“谁爱骑你的飞马谁骑去,我骑的可是幽州的纯种飞马!翅膀又大又帅,速度比你那飞马快多了!等事情解决了,我借你骑骑。”

路州侯:“……”

与此同时,冀州的刺史府、幽州界的将军府等等,都收到了来自凤岐书院的传信。

第二天傍晚,冢宰府接连收到各地的质问加急书信二十八封,文官态度稍好,只是质疑,武将则直接骂娘,尤其是赖阎王,直接道冢宰他排除异己不要紧,若是耽误了营救陛下,导致边关危急,他什么都不管,头一个去帝都割了他脑袋。

迫于各方压力,冢宰结束了封锁帝都,取消了对天官长的软禁,将冬官长放出六极狱。

六极狱阴森寒冷,对精神的折磨远大于肉体,冬官长早已昏睡过去,只有幼蛟还清醒着,但是看模样也是蔫蔫的。看到有人来,它立刻打起精神,头颅昂起,竖瞳闪着寒光,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断狱卒脖子。

狱卒赶快解释道:“放你们出去了,快走吧。”

幼蛟动作顿了顿,原地游了个圈,尾巴尖甩了甩,示意他赶快滚开。

狱卒原本想搀扶冬官长的动作止住,小心翼翼地后退两步,赶快离开了这个阴冷能透过人皮肉骨头的牢房。据他所知,抓这只蛟的时候,差点折了两条性命,还是冬官长下令,它才不甘愿地束手就擒。

幼蛟确定门外没有人,这才将冬官长卷起来,护在背上,一点一点地向外边游走,它所到之处,尖叫声不绝于耳,幼蛟烦不胜烦,寻了个眼熟点的大门,上前用脑袋磕了磕。

三声一顿,短促有力,礼貌极了。

“来了来了。”天官长府里的门房连忙来开门,抬头看不见人影,疑惑地皱了皱眉,刚要关上,一低头就看见了幼蛟的脑袋,还有它背上的冬官长。门房见过它,倒不至于像路人一样被吓得晕过去,“小蛟,你们被放出来了?冬官长没事吧?”

他帮忙抬起了冬官长,送到房间。幼蛟这才再也坚持不住,趴在门槛上昏睡过去。

过来看望的天官长叹息一声:“冢宰这次可是错的离谱啊。小蛟都有情,人却无义。”

?

刘卧丘在凤岐山上转了两个时辰,按照经验找了一处可以下铲的地方,示意抓来做苦力的苍猿,熟料却被季二拦了下来:“先生且慢!”

一声先生喊的刘卧丘满脸通红,闷闷道:“我哪能和你们那些满腹诗书的先生相比,不嫌我占你便宜,喊我一声爷爷就行。”

“三人行必有我师,先生当然当得起这称呼。”

刘卧丘勉强点点头:“为何喊我住手?”

“您看。”季二在地上展开了手中图纸,上面是简明的立体图形,是李谭然连夜根据书库文献赶制出来的。因为她的书库还是比不上皇室的天一楼,所以有些地方注明不详,但也足够清晰。

“从立体图上来看,虽然锤心殿的具体位置不详,但是却知道埋骨之地的所在,所以我们可以在这里设一个立体坐标轴,用坐标来推算,锤心殿应该y轴负半轴方向,再根据埋骨之地面积,用曲线积分推定……”

刘卧丘听得云里雾里,看着季二用一大堆他看不懂的符号演算,然后丈量片刻,踩了踩脚下的位置,得出最后的结论:“所以我们应该从这里下去。”

“啊?”他还没来的及说话,苍猿立刻就埋头就挖了起来,其余人则警戒着另外一座山头上的内廷卫。

“按照他们这搬石头的速度,等把石头都挪开了,估计女皇尸体都凉了。”

“三天不进食,七天不喝水,就差不多是极限了。”

“那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怎么不直接打洞进去?”

“冒犯皇陵啊,谁都不敢担这个罪责。也就是咱们沁沁任性,她说大不了捐钱免罪。”

刘卧丘则看着苍猿下挖的动作,心中有些怀疑。虽说以前他也总会出现误差,打个两三次才能成功打通,但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就真的能把墓穴生门的位置精确到两三尺的误差?那岂不是人族还能再闯一趟妖祖墓,把剩下的妖祖骨全都偷回来!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仔细观察,铲子很快发出闷闷的一声,应该是碰上了坚实的石壁。

刘卧丘连忙道:“停手,接下来的交给我。”

“我去叫我姐过来。”季二连忙道。

与此同时。

看守这姬青桐和姬珩二人的守墓人突然站起来,握住手中的镰刀径直挑选了一个方向离开,姬珩以为是他例行巡逻,只看了一眼,没有在意。

姬青桐见时机来到,立刻扯了扯姬珩的衣服:“舅舅,我想回锤心殿一趟,我要重新锤心养气!”

姬珩一愣,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他身体微微晃了晃,脸色也有些白,但是还是把姬青桐抱起来,脚步依旧沉稳有力,冷静躲闪着埋骨之地的各种机关。

姬青桐愧疚地看着他,抱紧了他的脖子。

锤心殿内依旧是一片狼藉,姬青桐重新跪坐在太/祖像前,深呼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令人窒息的疼痛感很快重新袭来,但是这次她心中安定,再也没有了上一次的那忧虑,疼痛似乎也变得够承受了。

体内的力量在积蓄,在沸腾,她感觉整个人都快爆炸开来,弱小的血脉无力撑在太过的力量,但是一颗贪婪的心却一直在呐喊着索要更多。

赤色光芒猛地从她周身爆开,她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路州,入海口。

东台关正在与守兵对骂的水族突然瞳孔锁紧,感觉到莫名的推力将他们推离了入海口附近,同来的大鳖想抗拒那股力量,结果立刻被一阵赤色裹住,只听嘭的一声,大鳖浑身上下只剩下外壳,其余的皆化成一片血雾。

……灰飞烟灭。

一个几乎遗忘的词出现在水族的脑海中,它们心中惊骇,连忙潜入水族四下逃窜,暗暗疑惑人族的王气何时竟然恢弘至此?

冀州,边境外。

苍猿妖王正在看冀州刺史刚送来的书,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突然有手下进来禀报边境王气太盛,竟一下往北推进了百里有余。

苍猿妖王放下手中书卷,沉思良久,终究还是叹息一声:“通知附近妖兵后撤吧。最近不要去边境惹事。”

人族果真是大兴之势啊。幸亏他早有先见之明,将儿子送去了人族。

幽州界。

赖阎王正带领着四五十个人,埋伏在一群酸与的老巢外,他们都清一色地装备着斩妖刀,脖子上挂着一大袋子碎玉。

“上!”赖阎王挥手下令道。“最大的那只留给我,其余的都是你们的。”

副将舔了舔刀:“那可不行,谁抢到是谁的。”

赖阎王哈哈大笑,脚下不停,奋力地向前冲去,一窝酸与,约莫六十多只,立刻满天乱飞,黑翅遮天蔽日,几乎要挡住太阳。

赖阎王更兴奋了,一刀用力地朝前方砍去,熟料竟然直接挥空,他脚下不稳,一脸栽进面前的土堆,满头鸟毛地爬起来,跳脚怒骂:“那个狗/娘养的抢老子的酸与?都长本事了是不是,从老子刀底下抢妖!”

“没人抢你,它们是突然消失了……”副将看着天空,迷迷糊糊地回答。

赖阎王也疑惑地抬头。

恢弘强大的赤色王气正将他们笼罩其中,满耳朵都是妖魔的惨叫。他立刻跑上,极目远眺。王气依旧漫无边际地覆盖着,终于在二十里外的幽南森林边界停了下来。

林中一片鸡飞狗跳,类似酸与这种低阶妖魔原地炸成血雾,而稍有能耐没有灰飞烟灭的妖魔立刻北逃。到处都是刺耳的嗥叫声。

“陛下锤心养气成功了。”赖阎王喃喃道。

47.皇陵(六)

天地之间的王气悍然增加了三分之一!

内陆的州城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是地处边疆的晋州、冀州、幽州界几乎瞬间感受到了不同,士兵更是亲眼从城防上看到了妖魔被迫溃逃的场景,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良久回不过神。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封疆大吏的书信更是马不停蹄地往帝都传,若是一开始的时候,书信中还有试探的成分,彼此留着一分退路,生怕万一得罪了冢宰,若是他清君侧成功,怕以后日子不好过,而如今无论哪州的书信全是怒骂,生怕他耽搁时间,让女皇出了一丁点事情。

冢宰展信的手一直都是颤抖的,他也是才知道原来文官骂起人来要比武官难听得多。

“大人……”地官长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

冢宰将手中信纸投入檀香炉中,火苗立刻窜起,他稳定下情绪,问道:“都处置好了么?”

“那些散步妖言的半兽都杀了,我搜查了他们的家里,迹象表明,他们应该是被幽州的某些人伥买通,在皇陵动了手脚后,刚要回城在百姓中散步陛下将驾崩的妖言,幸亏您机警,在他们入城前就逮住了他们,这才不至于大乱。”

“幽州的人伥?”冢宰立刻明白过来。“怕是饕餮动的手脚。”

“大概是因为幽州界防线向北推进的事情心生恨意,所以想要报复吧。”地官长摇摇头,“不过这会儿,陛下锤心养气成功,他八成悔得肠子都青了。”

冢宰难得笑了笑:“陛下一直是个很争气的孩子。”

“可是大人……”地官长依旧忧虑地看着他。他将一部分时间花费到了查明皇陵出事的原因,查明幕后指使者这些事情上,而没有更好的监视帝都百官动向,以至于清君侧的消息还是向外溃散。如今他身担各方压力,再也不能动天官长和冬官长一根毫毛,所以他终究还是失败了。

女皇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便是他革职之日。

“无碍。”冢宰昂起下巴,“姬珩若还活着,是他命大,我认输,若是没有,那陛下也不敢轻易地将我舍弃。”

地官长还是心神不宁,他恭敬问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这是凤岐山崩的第几天了?”

“第三天。”

“山石还是没有处理完?”

“还差一半……”

“来不及了,开启天一阁,找出皇陵当时的施工图,从山顶挖地道进去,务必救出陛下。”冢宰吩咐。

“大人!那可是损毁皇陵,依律当斩的!”

“救不出陛下,王气断绝的那一刻,死的可不是一个人!”

“……是。”

·

地官长带着一队内廷卫,按照天一楼上的皇陵地形图在凤岐山四下寻找生门入口,山巅丛林密布,树木参天,他时不时地抬头看着茂密的林冠,总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在偷窥自己,旋即顶了顶心神,自我安慰道:“这哪里会有旁人,一定是我看错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想着想着,他又往前迈了一步:“来人啊,准备挖,差不多就是这里了。”

脚下虚软,没有踩到任何足以支撑的东西,地官长猛然觉得不好,但是收已经收不回来了,整个人都跌进了那个洞里。

“大人!”内廷卫立刻手忙脚乱地下去营救。

敖饼趴在树冠上偷窥着底下的情景,问身边的苍猿:“怎么办?下去把他们灭口么?”

“是地官长啊,我见过他画像,灭口不太好吧。”苍猿说道。

“那就算了,毁尸灭迹的话还得我们俩把他们尸体给吃了,还没人肯给我们烹饪,要我们生吃,想想血刺呼啦的就难受得想吐。”

“真不懂为什么我家族人都觉得人肉好吃。”苍猿托起下巴,也是一脸无奈。

“大概是没吃过更好的?你看我姐就知道了,自从被季沁养了之后,天天狗仗人势开小灶,肥得鳞片都冒油光。”

“你这么说夫子当心她又揍你。”

“她又听不见。”

“不过应该也是这个道理,我今年冬假多索罗些好吃的带回苍猿族里,也养养族人的胃口,改改他们习惯。”

“好主意。”

“也不知道沁沁他们这会儿怎么样了?”

“我姐说季沁是平野星纵、炽火燎原的面相,季家积攒百年气运都集她一身,就算站在那里不动,也是个福源,肯定会化险为夷的。”

·

然而季沁他们处境一点都不乐观。

刚下来就被一个背着镰刀的怪人追杀,刘卧丘以为是同行,但是很快发现不对劲,这人身上气息莫名危险,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与他见过的一些尸变的大粽子颇为相似,立刻示意众人小心。

敖苞扭头与他相斗起来,那镰刀怪人发出粗哑的呵呵声:“龙族出了个独角龙王,真是怪哉。”

季二躲在季沁旁边拼命地翻书,在一则民间怪谈中找到皇陵镰刀人的故事:“守墓人!传说是当年太/祖时期的一个将军,为太/祖征战四方,统一王朝,结果因为于人族杀戮太重,而被排斥,于是太/祖驾崩后,他便自请作为守墓人进入埋骨之地,距今已经有……近千年。”

“果真是大粽子。”刘卧丘伸手掏了一把糯米扔上去,却半点作用也没有,不由得脸色一变。镰刀人趁机回勾了他一下,险些割断他的脖子。

刘卧丘动作机警地后退两步。

“不是粽子,就是守墓人。”季二道,“传闻他是活人。”

季沁满心担忧,连她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来,敖苞绝对是处于被压制的状态,听闻季二说这镰刀人起码有一千岁了,更是心中惊骇:“这可怎么办,你在哪里找出来的书,确定不是胡扯?”

“咱们书院藏书阁的。”季二回答。

守墓人镰刀微顿,本应该直接从敖苞后颈划过的刀锋偏移了两寸。敖苞抓住时机,一个反攻直逼他的面门,守墓人皱着眉头,动了些许火气,再次挥动手中长镰,打算让她吃点苦头。

不一会儿,敖苞身上就挂了彩,她难受地皱眉,一个失误的功夫,只见寒光闪烁的镰刀已经朝她挥了过来,直奔她唯一的一只龙角,这般速度,她已经躲避无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逼近。

“住手!”一声稚嫩的声音突然喝止了他。

守墓人动作下意识止住。

“请住手,他们是来救我出去的,希望您不要伤害他们。”那声音继续解释道。

“陛下!”季沁惊喜地回过头,借着薄弱的灯光,看见姬青桐正挂在姬珩的脖子上朝他们走过来,她眼中欣喜更深,转身就往前飞扑,姬珩立刻把姬青桐丢了下来,抬手抱住了季沁,安抚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心肝啊你快吓死我,你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我怎么办啊?我娘把我胎珠都给你了,我还等着娶你进门呢!吓死爹了啊!”

“你知道害怕了?”他对她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习惯了,弯着唇角捏了捏她的脸,“幽州那次,我担心你,你却嫌弃我啰嗦。”

“我有说过这话?!”她撑着他胸口,疑惑看着她,突然触摸到一片黏腻,抬手一看,立刻乱叫起来,“血啊,你哪里伤到了?哪个王八蛋敢伤你!”

“没事。”

“怎么没事了,这么多血啊!”

被丢在地上的姬青桐满脸忧郁,拽拽这个,拽拽那个,依旧没人理她,索性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迈着小短腿爬上土坡,和守墓人交涉。

守墓人眼神冷漠,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乱闯埋骨之地,必死。”

姬青桐刚要跟他讲道理,突然脑袋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她下意识往旁边一躲,结果头顶就又掉下来个人。

地官长被摔得眼冒金星,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结果乍一睁眼就看见女皇陛下站在他面前,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地官长以为自己想念女皇想得癔症了,又揉了揉眼睛,发现真的是女皇,立刻跪了下来,哭得稀里哗啦:“陛下,臣总算看见你了,这里是阴曹地府是不是,咱们君臣还是缘分未尽,死了也要重续啊!”

守墓人冷漠地重复了一遍:“乱闯埋骨之地,死!”

姬青桐气得一脚踹上地官长:“谁让你过来添乱的!”

“疼,疼?臣还没死?”

“你想死孤回宫就斩了你!”

“陛下……”

姬青桐抬头,尴尬地看向守墓人。

空气中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守墓人突然抬起镰刀,众人心中一紧,姬青桐手中王气汇集,姬珩也下意识将季沁护在身后。

长镰高高抬起,将他脚边一只老鼠斩成两半,守墓人转过身,慢吞吞地朝埋骨之地深处走去:“滚吧,我没见过你们。”

“谢谢。”姬青桐长舒了一口气,拱手作礼。

守墓人站住脚步,他回过身,微微弯下腰:“不必道谢,一千一百二十年以来,吾守护姬氏的愿望从未改变,虽离御前,永不违诏命。”

他又看向季沁,季沁被他瞧得浑身发凉,半响他才出声道:“你们书院读书声应再大些,吾想听,但总听得隐约。”

季沁一愣:“哎?你想听就自己下去听嘛。”

姬青桐扶额扭过头,姬珩满脸无奈,季二则一副欲以头抢地的样子,他姐的心怎么能这么大!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捡!还过不过日子了!

守墓人思虑片刻:“甚好。”

他身形很快消失,众人也开始合力离开这里。姬珩暂时处理了下身上伤口,带着姬青桐重返皇陵入口。他们还差最后一个步骤没有做完,锤心养气过后,女皇还需要登祭台跪谢列祖列宗。

祭台是早已经搭建好的,此刻已经布置完毕,朝中众臣马不停蹄地从帝都赶过来,此刻在祭台下规规矩矩站好,内廷卫里外三圈的警戒着,还有不少凤岐书院看热闹的学子和附近的百姓。

姬青桐跪坐在软垫上,面向崩塌的凤岐山,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众臣交头接耳着议论纷纷。春官长也凑到姬珩耳边,忧虑地问道:“陛下忘词了吗?”

“不会。”姬珩道。祭天祷文只有数百个字,姬青桐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他话音刚落,沉默许久的姬青桐终于开腔,但却不是众人熟悉的祭天祷文,稚嫩的声音慢慢响起:“列祖列宗,王气为什么会因我的产生而产生,因我的死亡而溃散?青桐想了很久,还是以为,这样是不对的……”

她顿了一会儿,慢慢变得坚定起来:“王气不是证明姬姓君权神授的工具,不是皇室至高荣耀的垫脚石,它是既是震慑妖魔的天地正气!便应该长存于天地之间!”

她撑着地面直起身来,闭上眼睛张开手臂,大声道:“去吧!”

她身上的恢弘王气立刻四散开来,浩浩汤汤的力量从她周围奔涌而出,散落帝都,散落到神州,散落到八州和幽州界,渗入每一寸土地。

众官跌落在地:“陛下不可!”

“陛下您疯了!”

姬珩也有些惊异,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赞赏地看着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姬青桐转过身:“孤没疯,这正是孤一直想做的事情。从今以后,王气将存在孤治下的每一寸土地,直到消耗殆尽,即便孤死了,百姓也不必担忧妖魔的侵扰。从孤以后,历代天子,皆应如此。”

幽州事件将永不重演。

夜闻妖吠,仓皇逃窜的时代,结束了!

姬珩起身,将散尽王气而虚弱地站不起来的姬青桐扶下祭台,姬青桐靠着他,终于放心地瘫软下身体,不再强撑。

“您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因为我在凤岐书院花了三天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姬青桐回答。

“什么道理?”姬珩问。

“王道不孤。”

“为何不孤?”

“万民有为!”

48.访客

幽州。(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饕餮看着匍匐在脚下的人伥,面无表情地舔了舔爪子。

“饕餮大人,请您听我们解释,此事并非我们办事不利,实乃人族女皇命大,本应该压死她的一场爆炸,偏偏她安然逃过去,还通过了锤心养气的试炼,被几个附近书院的额学子误打误撞地救了起来,这些纯属巧合。”

“你们人族总有各种花言巧语,我们妖魔不讲究这些,我们只看结果。”饕餮低沉着声音说道。“我只知道,很可能是你们刺激了人族女皇,按照她的年纪,锤心养气根本不可能成功,可是她却成功了,若是没有你们出的这个馊主意,可能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饕餮大人,这只是巧合……”

“这不是巧合,我还听说,她经此一难,主动散去浑身王气,将王气长留在天地之间,即便是以后成功杀了她,王朝也不会因为失去王气陷入混乱。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帝王胸襟,我们妖族将面对的是一个虽然稚嫩却格外难缠的对手,这些也是你们带给我的!”它说着,眼睛泛起赤红的光芒,已经弥漫起了杀意。

“即便没有这次凤岐山事件,也不见得她便不会成长。”人伥辩解道。

“可是你们却把她过早地带给我!”

“大人……”

“我本为幽州失去的五十里领域而恼怒,想要报复于王朝,你们的馊主意却让我又失去了上百里领地,包括最肥沃的幽南森林!还害得我被所有妖王嘲笑!来人啊,把他们拖下去吃掉!”

“大人饶命啊!我们一开始也是想为大人出口气而已,没想到会如此,我还有一个更好的绝妙主意……”

饕餮气得浑身发抖:“不要说了,我已经成为了妖族的笑柄,你们还想我成为全体非人族的笑柄!?我再也不相信人类的所谓绝妙的主意了!给我拖下去!”

·

姬青桐很快重新返回皇宫,冢宰已经在勤心殿等候,姬青桐和他谈了半个时辰后,他自请前往幽州界,永不再返回帝都,姬青桐也同意隐去他意图伤害皇室的罪责,临行前,他依旧心有不甘,自请前往凤岐书院一趟。姬青桐应允。

而后,勤心殿内连发三道诏命。

其一,现任冢宰德行有亏,不再担当冢宰职务,令其前往幽州界,由赖炎安置,戴罪立功观其后效,地官长闭门思过三个月,罚俸一年。

其二,擢升青州州侯为冢宰,青州刺史暂代州侯职位。

其三,重赏凤岐书院。

然而朝野之上,依旧对于女皇散尽王气的事情议论纷纷,不少老臣在兰台殿外哭得以头抢地,姬青桐不紧不慢地用过了早膳,这才过去接见,众老臣看见坐在玉座上满脸“你们能那我怎样”的女皇陛下,更是捶胸顿足。(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陛下,您怎么能轻易地下这种决定?!臣等死后,如何面对先帝等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是啊陛下,您起码应该先跟我们商量一下,我们去找晋王珩,他竟然不在府中,他身为您的长辈,应行监护之责,您这般鲁莽,他责任不可推脱!”

“孤自己做的决定,和舅舅无关。”姬青桐无奈地撑着下巴。

“我们要去哭皇陵!”

“皇陵那边山石还没清理好,内廷卫正在戒严。”

“……那请陛下尽早册立皇夫,为培养下一代王气继承人做准备!”

“哎,你们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姬青桐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终于僵住,“孤才六岁!这事应该找舅舅去,怎么找到我这里了?”

“殿下他也休想置身事外!”

姬青桐看了一眼春官长,指望他能替自己说两句话。

春官长干咳一声,眼睛瞟着房顶,不敢犯众怒。这些都是德高望重的功勋老臣,很多都在家里颐养天年了,得知这件事情专程前来觐见的,他在他们面前,资格浅得像个毛孩子,万一说错一句话,出门就得挨踹。

姬青桐满脸无奈,怪不得舅舅不肯跟他一起回宫,甚至连他的晋王府都不肯回,直接躲去了凤岐书院,肯定是早就料到了这一茬。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她还是太天真……

吵了一上午,众人意识到女皇陛下应该认识到了错误,这才停了下来,姬青桐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有人拱手道:“老臣还有事情启奏!”

姬青桐一颗心就吊了起来:“什么事?”

“老臣自请前往凤岐书院一趟,臣想见识见识让陛下领悟到 ‘万民有为’的书院到底是什么模样,陛下对其评价竟然远超我青州的青鹿舍和百竹洞。”

“臣也申请!”

“臣附议!”

“去吧。”姬青桐道,“孤这就知会一声凤岐。”

“这个不必劳烦陛下,臣等应当微服前往!”

“就是,看他们提前准备好的,又有什么意思?”

“行行行。”姬青桐万万不敢跟他们再吵,“吃了苦头别找孤哭鼻子。”

·

姬珩身披晨衣,站在房门竹舍外,雾气朦胧的沉日湖正泛着青波,门外一丛丛寒菊开得正好,偶尔还能听见两声秋蝉的名叫,只是蝉声已经带着寒意,不显聒噪,只觉清凉。长风吹过他的衣衫和未束的头发,他闭上眼睛,心中安定。

这里本是季沁修建起来待客用的,倒是先让他住了进来,他看了眼周围湖光山水,决定将这处小园问季沁要过来,放她手里也是糟蹋,说不定又心血来潮随便送了出去。

“心肝啊,你不好好养伤,怎么起来了?”季沁下了课,抱着两本书,从卵石小径朝他跑了过来,“换药了吗?”

姬珩将她拉到身边,继续跻坐着泡茶,他瞥了一眼她手中课本,脸色顿时不怎么好看:“御妖课?”

“是啊。今天讲的是龙族,哈哈哈我跟你说啊,夙乔讲到龙王级别的龙族只要旁人听见他的名字的时候,就会略有感应,敖饼脸色顿时青青白白特别不好看,敢情他最近说他姐的胖,他姐全都知道!”

姬珩只觉夙乔碍眼,确定季沁没有多跟他说过半句话,这才继续垂眸煎茶。

“花苞最近回龙族参加她的晋升大宴去了,嫌弃龙族东西不好吃,扫光了我半个厨房,还衔走了我家的厨娘,最近都要没有红豆汤圆吃了。”

“敖苞此去,他日可取代敖满成为东海正统。”

季沁不怎么在意:“她应该会回来的。”敖苞最近粘人得厉害,似乎根本不想去东海,季沁从敖饼那里听到,敖苞为此和老龙王吵了一架,迫不得已才回去一趟。

“龙族第一位双龙珠的龙王,不仅是东海正统,他日还会是四海之首,她是否会回来,此事不好讲。”

季沁挥挥手不跟他讨论这个:“对了,还有那春官长和路州侯,你跟他们说一说,让他们讲讲道理好不好,非得问我要多余的明辨镜,明辨镜是布告镜碎片做的,我上哪给他们变出来多余的布告镜?”

姬珩笑着听他抱怨。

“尤其是路州侯,还说他不白要我的,要拿钱来买,他跟我季沁提钱?把我气得恨不得拿钱砸哭他!”

“皇室库房里还有一些多余的布告镜。”

“哎?”

“是当年制作布告镜的下脚料,青桐过些日子应该会将那些给你送过来,将那些也加工成明辨镜,且先留着,交给青桐分配处置。”

“好吧。”季沁妥协,“我跟娘商量商量。”

说起姬青桐,季沁嘴角一抽,“陛下她最近是不是天天抱着明辨镜在玩?每个话题里边都能看见她蹦跶。还让大家帮忙给她做太师留给她的课业。”

姬珩道:“你本不该把明辨镜给她。”

季沁无奈:“她扯着我衣服角撒娇,完全没法拒绝啊。就比如这样——”她扯住姬珩的手指,学着当时姬青桐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瞪大眼睛,“人家想要想要,给人家嘛~”

姬珩被她惹得浑身酥软,低笑出声:“给给给,什么都给你。”

·

午后的凤岐书院突然热闹了起来。

李谭然还是提前得到消息,知道今天会有人突袭拜访,连忙将书院周围的机关兽提前撤离,免得伤到哪个不小心迷路的老人家。学子们却并不知道,上课的上课,课外实践的实践,只是觉得书院的人莫名其妙得多了起来,还都是些目光诡异,尽提刁钻问题的老先生。

“凤岐山附近有王气乱涌,所以气压不稳,风力较大,当然可以带动风车了。理想情况下计算,蒸汽的力量都可以拉动马车奔跑呢,这是我们下一步的目标!”孙宝儿扛着石锤和木板,皮肤黑黝黝的,若不是身上的青色衣衫,还真认不出他是个书院学子。

询问他的老者明显对墨经也有研究,闻言眼睛一亮,但是却没有放过他,继续挑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

孙宝儿不卑不吭,有些地方还回答得颇有新意,惹得老者连连惊讶,最后也顾不上刁难了,连忙道:“能带老夫去看看你们的风车磨坊吗?”

“当然可以。先生请!”

看着一老一少走远,不远处的春官长戳了戳身边面色变换的秋官长,“怎么样?”

“若是没认错,那是墨家的一位元老,曾经在青州青鹿舍任教的那位。”

“没认错,是他,我大儿子当年想拜在他门下,却被拒绝。”秋官长说道。所以如今看着这位老先生在小儿子面前像学生一样请教问题,他竟觉得长出一口恶气,心中暗爽不已。“宝儿面对他的故意刁难,竟然也能对答如流,还能让他折服,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定然无法相信。”

“所以啊。”春官长捋着胡子。“不要小看年轻人啊。”

还有一位老者站在苍猿面前,得意地给它出了一道鸡兔同笼的问题,苍猿看着老者,露出一副关爱智障老年人的表情,随口就说出了答案,老者完全蒙了,又出了一道从一加到一百的恶劣问题,熟料苍猿还是随口解答,老者立刻信服,当场求教。

苍猿也不藏私,立刻将自己学到的方程法交给了他。

其余人有的在询问寄居在此地的太学考生,有的询问在门口守卫巡逻却不忘记顺便识几个字的私兵,还有的下山问村民,到最后还是没一个人能挑出半点错处,反倒是自己平生所学太显死板,还不如这些孩子。

即便自忖自家书院的知识水平足够和凤岐书院抗衡甚至超越,却少了凤岐书院的两分生机,有了生机,却又少了心境。

身着布衣的前冢宰混在其中,终究还是服了。

他头也不回地上了书院门口的马车,前往幽州界。也许他会死在和妖魔战斗的路上,再也不会返回脚下的土地,但是一切都如陛下所言,少年有为,人族不灭,他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49.国士选

这些老先生们待到晚上,又和姬念夫人一道吃了晚饭,谈天说地,大醉一场,宿在了沉日湖边各处散落的待客小园中。(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老年人醒的都早,清晨很早就出门散步,湖边美景如画,令一直被家中当做吉祥物供养起来的他们顿觉心情舒畅,恨不得知交老友相伴,在此地长住到老。

卵石小径随着河岸转弯,如烟的柳色水雾里,又有一处小园,此地竹舍三两间,映水而立,景色更醉人。隐约还能听见半山坡上隐约的读书声,他们刚要再转两圈,冷不防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几个老友连忙侧身躲在了篱笆后。

“我不要!你不讲道理,凭什么冬假不让我去北地?”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头发只简单地编了个辫子,身上穿着书院学子的青衣,这姑娘他们昨晚见过,正是席间来待客的凤岐书院出资人,是季家这代的年轻家主,也在书院就读。

“听话。”另一个人正是他们苦找不到的晋王珩,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几位老先生对视一眼,眸低一片了然,纷纷把脑袋压低了些,还要再偷窥。

“反正我就要去。”季沁起了逆反心理,偏偏跟他对着干。

姬珩蹙了下眉头:“我不签字你哪里也去不了。”

“姬珩你混蛋!”小姑娘的声音带了几分火气,拽过他手里自己的外袍,撒腿就要走,“你不签我找先生签。”

姬珩扯着她手腕将她拽回身边:“找谁?”

“不要你管。”

“夙乔?”

“都说了不要你管。”

他果真不再说话,只是垂下头,一口咬在了季沁脖子上,季沁哪肯任他轻薄,抬手就要推开他,他将她双手束缚放在身后,又吸吮舔舐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重新在她唇角亲了亲:“你要去可以,我们圆房,你年终随我拜祭列祖列宗,正名为晋王妃。”

季沁万万没想到他拿这种事情威胁自己,气得跳脚:“流氓,固执,迂腐,名分有那么重要么?有些事情我这会儿想不起来,不过可以肯定,我当年眼瞎了才会同意跟你成亲!”

“后悔也没用,归我了就跑不掉了。”姬珩揉了揉她气鼓鼓的脸,淡淡说道。一颗血红的珠子随着他的动作,从他雪白的衣襟口滑落出来,看样子是他贴身佩戴在身上的,正是季沁的胎珠。

季沁对他无可奈何,硬邦邦撇下一句:“以后再说。”

姬珩拽了下她的辫子,这才放她离开:“早些回来复习功课。”

“没听见。”季沁远远回应。

躲在篱笆外的老者对视一眼,纷纷感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乐观一些的甚至已经看到了一个王气四溢的玉娃娃在冲他们招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然而悲观的则连连叹息,听口气自家殿下完全搞不定人家啊。

?

接下来的一个月,季沁安安生生哪里都没有去,甚至连自家商行和锻造协会的事务都是在宿舍处理的,只要一有时间就挤出来看书。整个凤岐书院都是如此,甚至包括一向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敖饼。

大家全都在准备年终考试。

在凤岐书院,这是一件比年终祭祀更大的事情,考得好了,有各种丰盛的奖励,可以请姬念夫人为他们的父母题字,还可以请覃竹异和容山先生单独为家中准备考太学的兄长或姐姐单独授课三日,或者请谭然夫子画一幅赠画,请夙乔夫子亲手猎杀一只妖魔,剥皮孝敬父母。

无论是哪样,都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以赴,更何况若是哪一科目考到倒数第一名,姬念夫人还会亲自上门给他们送鸭蛋,那丢人可丢大发了,后进生卢铭想想那般场景,刚要歪倒打个瞌睡,立刻一头冷汗地坐起来,拼命地翻书学习。

敖饼是不怕被送鸭蛋的,但是他姐从龙宫里捎信说,他要是考得不好,就得吃一个冬假的生鱼,敖饼立刻转变态度,连睡觉都在背书。

考试很快过去,最后一门墨经刚出考场,大家聚在门口对答案。

“小孔成像是物距越远,像越小,物距越近,像越大,故曰 ‘远近有端,于与光’,这是最简单的一道题了,敖饼你居然写错!”

“手误了!”敖饼捶胸顿足。

“什么时候出成绩啊?”一旁的卢铭问道,“我就想知道我还能不能最后快活几天。”

“不能了。”季沁冲他挑挑眉,“刚刚监考的时候你没看见覃竹异夫子在批改试卷吗?我看似乎已经改完了。”

半兽猫妖小咪也补充道:“夫子刚让我去帮他誊抄成绩,确实是改完了。”

卢铭抱头发出一声惨叫:“我爹今年特地请假接我回家,就是为了看我考了第几名,我完蛋了,回去的路上肯定就得吃 ‘竹笋炒肉’。”

季沁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不会。”

“沁沁你有什么妙招?”

季沁拍了拍他的肩膀,附手慢吞吞走远了。

这几日帝都朝议前最热门的话题,应该就是询问彼此的孩子在凤岐书院的成绩了。

“小冬官,你家孩子考得怎么样?”

“不行啊,那臭小子偏科得厉害!御妖课和史学课都快满分了,墨经给我拿了个二十三分!只排到第十二名。”

“这么偏科还能拿这么靠前的名词,若是下一学年不再偏科,那肯定能进前十啊。”

“也不一定。”小冬官谦虚地回答道,但是看他眯着眼睛一副自得的样子,显然已经对孩子满意得紧。

“拿到什么奖励没有?”

“史学考了第一名,容山先生送了一副 ‘曾参烹彘’的雕像。”

“妙哉!他日可否让我一睹为快?”

小冬官还没开口,素来和他政见不和的另一个小春官说道,“他那算什么,拿到之后还跟宝贝似地摆到了祠堂,哪里比得上秋官长大人家的宝儿,他可是拿到了书法课的第一名,姬念夫人亲自写了一幅字送给秋官长,赞他教子有方。”

“那又怎样,我儿子起码考得比你女儿好。”

“我女儿墨经可是九十九分。”

“你――”

年终考试的最后,以各位家长明里暗里的攀比落下帷幕,父母们明里暗里地炫耀孩子,完全忘记了半年之前,口中夸耀的孩子还是他们眼里根本没指望能有出息的无赖小儿。

凤岐书院年终考试的余热很快被另一件事取代,那就是五年一度的国士选。

国士选是整个王朝年终的一件大事,理所当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地官府刚在布告镜上公布参加国士选书院名单,几乎是立刻,太学、青鹿舍、百竹洞就在其下公布了自家书院参与国士选的学子。

赵筠买了份誊抄的布告镜手稿,和楚红珠讨论道:“青鹿舍的陆之善也去,他不是毕业了吗?”

“似乎是专门为国士选推迟的毕业,不过他参加更好,听说他长得可俊了。”楚红珠说道,“太学的许弦,名字好熟悉,是不是你未婚夫的名字,他也去?”

“与我何干?”赵筠容色冷淡。

楚红珠当即闭口不提。

赵筠懒洋洋地继续看手中的誊抄手稿,渐渐地她觉得有些不对,又将参与的书院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跳猛地加快,连忙抬手扯楚红珠,“红珠,这是不是誊错了?”

“怎么可能?”

“那怎么会有我们书院?”

“哎?”楚红珠也是一愣,拿过手稿一看,“凤岐书院”四个字工工整整排在十家书院其中,绝对不可能会看错。

她呼地站起身子:“这开什么玩笑?”

国士选,选的是无双国士。参与者都是顶级书院的顶级才子,换而言之,几乎是全王朝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儒家、墨家显学的嫡传弟子,太学的上舍十生,也可能是诸子百家传人,但是万万不可能,是帝都的这群纨绔。

此时此刻,明辨镜上,季沁正在被所有人拎起来怒骂。

“季沁你这次真的玩脱了你知道不!”――“是姜瀛不是僵硬”。

“……不是我报名的。”――“大金链子最美”。

“不是你是谁,山长?”――“帅脸终于愈合”。

“陛下赏赐啊,上次皇陵出事后,陛下要赏赐书院,但是她又觉得给金玉宝物是在侮辱我们,于是就将书院报上国士选的名单。”

“我宁愿被侮辱啊,求侮辱我。我爹这会儿果真也顾不上揍我了,一再让我确定我有没有在咱们书院参选名单上!”――“帅脸终于愈合”。

“我爷爷也是,生怕我被选上。”――“是姜瀛不是僵硬”。

“……”――“大金链子最美”。

“季沁你别不说话啊。”

“国士选是不允许非人族参与的,咱们书院情况特殊,所以所有的人族都必须参加,强制性的。”――“岁长唯念姬”。

姬念夫人替季沁回答了问题,底下更是一片哀嚎声。

覃竹异和容山也纷纷现身安慰他们,今年出题人为八州联合,陛下亲审,与以往会有所不同,让他们先不要妄自菲薄。

“国士选,选择的是无双国士,我们真的看不出来自己身上哪点无双了……”――“是姜瀛不是僵硬”。

“我脸皮厚的无双算吗?”――“帅脸终于愈合”。

“布告镜上又有新文章了。署名是青鹿舍学子,说凤岐书院参选根本是个天大的笑话,他们书院最差的学子用小指头都可以打趴我们,还说今年冀州的演武堂总算不会是倒数第一了。”――“筠游四海”。

“还有我家隔壁的太学,刚刚远远听见他们笑话我们不识时务。挤占了帝都参赛的名额,本来太学可以派出更多的学子参加,有望今年压过青州那些书院的嚣张劲头,没想到被凤岐书院破坏了。”――“宝宝不娘”。

“别说外人,我爹娘都害怕我输得太惨,两个人正在教我怎么弃赛更体面。”――“幽水女神我的爱”。

“好不甘心啊。”――“筠游四海”。

明辨镜上一时沉默。

“我说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哪有架还没打先认输的道理!对方这么欠揍你们居然能忍,还有没有一点骨气,必须爬起来揍他们啊!”――“不爱吃饼饼”。

“揍不揍?”――“大金链子最美”。

下面犹豫片刻,立刻回复了整齐划一的一排字。

“揍!”

季沁发誓,她在里边瞧见了姬青桐的匿名。她也不知道这位陛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是身为一群只有我欺负人,没有别人欺负我的凤岐子弟,绝对不可能会在这时候选择隐忍。

“准备发布告镜,买头条,我们先把青鹿舍骂回来再说别的!”――“大金链子最美”。

50.国士无双(一)

考试后空了半个月的凤岐书院重新汇聚齐了学子们,大家正在懒洋洋地一边谈话一边等待夫子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在学校的时候盼着回家,真回家了才觉得没多大意思,跟以前的朋友一起上街纵马都觉得无聊,不如回家看书。”卢铭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说我这是怎么了,我以前是最讨厌读书的。”

“回去我娘让我给未婚夫绣冬衣,我却只觉得我那未婚夫就是草包一个,随便问个两鼠穿墙问题都答不出,以后还有什么共同话题。绣什么冬衣,不如看书。”一个女孩子抱怨道。

“我也差不多,觉得挣钱都没多大的意思了。”姜瀛也说道,他戳了戳旁边的季沁,“一定是你的阴谋,让身为姜家少主的我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就再也不能跟你抢首富了!”

季沁连呼冤枉:“我败家起来自己都怕,今年别说跟你争第一了,季家怕是连王朝前十都进不了。”

姜瀛略一估算季沁这些月败家的数目,似乎除了考试前一个月比较安生外,每月都是十万百万地往外扔,刚刚又扔了数十万两在布告镜上和青鹿舍撕架,气得青鹿舍学子大骂她除了有钱一无是处。季沁对于这句话倒是欣然接受,惹得青鹿舍学子又是吐血不已。

跟一个脑回路和平常人不太一样的土豪吵架,真的是他们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一盏茶后,姬念夫人进门,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她关于国士选的事情,姬念夫人摆手示意他们安静:“名单是陛下亲自添上去的,我们若是想退出,虽然也可以,但是……”

“谁要退出了!”大家立刻道,“我们才不要退出,即使是倒数第一,也得要倒数得轰轰烈烈,让大家记住我辈风采!”

姬念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好,凤岐学子理当如此。”

“山长给我们介绍一下历届的国士选吧!”

“国士选以挑选优秀人才为目标,每五年举行一次,最后会产生一间优胜书院,一位国士,目前优胜书院一直由青州百竹洞蝉联,国士则出身不同书院,不同派别,无法预测。(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今年的国士选是由八州官方联合举办,时间订在十二月初八,地点是在俞州的西陂。”

“西陂?”季沁惊呼出声。

“怎么了?”众人询问她。

“西陂附近是荒林啊。”

“我也是俞州人,我都没听说过西陂这个地方,季沁你确定?”她的一个同窗问道。

季沁解释道:“西陂城偏远,周围方圆百里,林深山缓,地形复杂,有点像是幽州的幽北黑羽林,总是晨间起雾,所以适合种植幽北的红参。”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是我年初买的地……”

众同窗沉默了片刻,爆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

“那沁沁你能不能直接把青鹿舍的人赶出去,哈哈哈哈就说 ‘我家不欢迎你’!想想都感觉爽翻了!”

姬念夫人点点头:“很好,大家要学习沁沁败家败到点子上的精神,大家一会儿回去收拾东西,提前去西陂适应环境吧。”

“山长,我这次真的是正儿八经买地来种红参的……”季沁无力地解释。

“下面咱们来介绍一下参加国士选其余九家书院的情况。”姬念夫人像是没听见一样,接着说道,“首先,是百竹洞……”

`

姬珩展开画卷,细细欣赏每个细节,几乎要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绿竹山石仿佛融于一体,笔锋锋利而又挺拔有风骨,谭然如今最顶尖最成熟的水准跃然纸上。

季沁从画卷下钻了出来,同他眼对眼,姬珩没理她,径直把她按在怀里,又拿着画卷仔细欣赏了一会儿,才满意地合上,将季沁从怀里放了出来,熟料她却软趴趴地赖在他身上。

平日里主动亲近都是难得,还得让他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今天是怎么回事?姬珩略一挑眉,轻声问道:“有心事?”

季沁只道:“我娘说我虽然不是墨经第一名,但是数我进步最大,所以就赠我了一幅画。”

姬珩知道她的辛苦,心间熨帖,想起前些日子她因为想去北地的事情和自己闹别扭,也退让了一步:“你也不要再生我的气,我同意你去北地,但是需要和我一起,而且,不可擅自见徐幽水一面。”

季沁浅浅应了一声,依旧蔫蔫的。

“哪里不舒服?”姬珩抬手触碰她的额角。

季沁侧身躲开,无精打采缩在旁边软垫上。

姬珩哄了她一会儿,她才说道:“今天姬念夫人同我们介绍各书院参加国士选的人,突然提到百竹洞的谢沉姗,我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可一想就觉得脑袋特别疼。”

“那是沉峦的妹妹,你怎么知道的?”

“是谢将军妹妹?大约只是觉得名字熟悉,可能听谢将军提起过。”季沁头疼得厉害,也不想再细想,“她是什么样的人?”

“只见过一次,那是她还小,是个典型的幽州美人胚。”姬珩道。

幽州姑娘高挑细白,五官深邃有神,在九州中享誉盛名。

季沁立刻精神起来,从软垫上站起身来:“我自己去问谢将军。”

谢沉峦听季沁问起自己的妹妹,略有些吃惊,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沉姗命苦,在幽州跟着我吃尽苦头,险些都要活不下去了,后来好不容易出了幽州,我刚准备给她治病,她却又失踪了,两年多前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容色憔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也是问她居住地周围的邻里,才知道她这两年居然是被一个满肚肥肠的富商――”谢沉峦说不下去,手握紧了身侧的腰刀,勉强平定情绪。

季沁莫名其妙一阵心虚,然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索性跟着谢沉峦一起骂起来:“贪图美色,定然是个寡廉鲜耻之徒!”

“我可怜的妹妹被我接回来后,一直精神恍惚,这些年送她去百竹洞上学,她本就才华出众,非常得她的夫子喜爱,这才慢慢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可还是不允许我提以前那件事情,我现在也不知道那富商名姓,否则定当斩他头颅,安慰我妹子。”

“沉姗今年可是无双国士的热门人选啊。”季沁生硬地转移话题。

谢沉峦果真露出欣慰的表情:“她是最棒的。在幽州的时候,她就是我的军师,她和夙乔,我们三个本打算在幽州杀一辈子的妖……”他突然顿住。

“怎么了?”

“季姑娘若是见到夙乔,可否帮我带一句话。”

“你离凤岐书院几步的路,为何自己不去?夙乔来凤岐已经那么长日子了,我还没见你过去看望他,你们以前真的认识?”

“自然是旧识。”谢沉峦苦笑,“并非我不肯前去探望,实则夙乔不肯见我。”

“其中有何缘故?”

“……沉姗病重之时,我和她是装扮作人伥逃离幽州的,夙乔由是觉得我身上污浊,不再想同我为伍。对我避而不见。”

“他肯定是又犯疯病。”季沁头疼,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她也认识到夙乔这人对待妖魔的事情上态度极为偏激,课堂上甚至不愿意教授非人族,还是姬念夫人出面劝说,又让他亲眼见识到了凤岐书院非人族的人性化程度,他这才勉强同意。

“他近来身体如何?”谢沉峦询问。

“好多了,秦圣医家的小侄儿用药精准,近来一直在他身边早晚看顾,说是再将养三个月,就可以彻底恢复了,但是损害的本源还需要慢慢回补。”

“他从幽州而来,身无长物,若是他药费不够,谢某愿意为他支付,只求用最好的药材,让他尽早康复。”谢沉峦起身向季沁拱手。

“别说我不差他那一丁点药钱。光是他的《幽州见闻录》卖的极好,女皇亲自布告镜投蜃影推广的作品,每州都卖疯了,我季家得分他数万两银子的分红,他比你富得流油。”

“……如此我就放心了。”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跟心肝他说一声,我明天启程去西陂了,这段时间不来找他了。”

“好。”谢沉峦应了下来,将她送止门口,这才返回晋王府。

姬珩正在兰圃浇花,宫装婢子抱着木桶,看着他生生地把怕水的凤羽兰根底浇成了一汪水泽,心疼得脸皮直抽,不敢说一句话。

谢沉峦回禀了季沁的话,垂首安静立在原地。

姬珩浇完了最后一片寒兰,这才用帕子净手,他看了眼谢沉峦一眼,浅琥珀色双眸如同覆雪,他折断低垂着的一截棠枝,抬手朝谢沉峦刺去,谢沉峦匆忙侧身一躲,旋即看出他指点的意味,便集中精力回应了几招,但很快败下阵来,捂着疼痛的手臂,半跪请罪。

“即便军务繁忙,亦不可倏忽自身所学。”姬珩丢下手中棠枝,冷淡说道。

“是,殿下。”谢沉峦愧疚应下来,自此以后每天早起一个时辰,比以前更加勤奋努力。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只是他多和季沁说了两句话罢了。

51.国士无双(二)

西陂位于俞州东南,和青州接壤,地处偏僻,山势连绵,城中时有雾气,迎面几乎不能见人。(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凤岐学子一行三十余人赶到的时候,青鹿舍的学子们已经提前到了,两拨人正在城门碰面,气氛顷刻剑拔弩张。幸亏带队的是一向和蔼的覃竹异夫子,若是火爆的容山先生,恐怕立刻就得和那群阴阳怪气的青鹿舍学子们吵起来。

但即便是覃竹异,也被青鹿舍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我曾经去青鹿舍游学过,他们的学子虽说恃才傲物了一些,但最起码的礼仪还是有的,怎么这次相见,竟如此粗鲁?”

众凤岐学子在底下偷笑,覃竹异最近都在埋头准备国士选的事宜,没有观看布告镜上的时事,自然不知道季沁在布告镜上怒斥青鹿舍全体都是渣渣的情景,土豪虽然骂人不如青鹿舍那般满腹珠玑,但剩在数量,青鹿舍如今见面没有直接冲上来干架,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

小城偏僻,驿馆也容不下许多人,俞州侯当天傍晚便带着芥子印赶来,芥子印内条件也是有限,俞州侯等人本以为其他书院的学子还好说,但是凤岐书院那些纨绔们肯定会找茬,熟料他们竟然接受得比谁都快。打扫卫生,铺床叠被,一切都处置得井井有条。

唯独晚饭的时候,他们面对着一木桶的青菜豆腐汤,一个个竟然仿佛要崩溃的样子。

俞州侯有些纳闷,这群纨绔忍得了住宿条件,忍得了对手的挖苦嘲讽,怎么偏偏忍不了淡饭黄齑?

“果然是膏粱子弟,你可知你们手中饭食,已是西陂城中百姓求之不得的佳肴,居然还如此横加挑剔?以为这里还是你们那富得流油的帝都么?”隔壁青鹿舍又趁机嘲讽他们。

“喂喂喂,我们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挑剔了?”卢铭横眉反驳。

“那你怎么不用餐?”青鹿舍学子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卢铭顿时哑口无言。

他在凤岐书院半年,什么都锻炼出来了,可偏偏在饮食上被惯得比以往更挑剔,非美食难以入口。小心地瞧了瞧带队的覃夫子,果不其然他老人家也是略带惆怅,看来夫子他也吃不习惯。

季沁呢?那货可是比他们所有人都挑食的,怎么没见她闹腾?卢铭扫视一圈,发现她正在和芥子印角落送饭的厨子们套近乎,不一会儿就笑眯眯朝他们跑了回来。

“怎么了?”

“走,我们去找些食材,师傅们答应让我们用他们的厨房自己做吃的。”

已经吃过晚饭的青鹿舍学子们闻言嘲讽地冷哼一声,在一旁意有所指地背书:“――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季沁回头看了一眼那读书的弟子:“治大国若烹小鲜,不烹小鲜,又何以治大国?”

“强词夺理!”

“不跟你吵。”季沁懒洋洋扭过头,跟大家商量,“我们今天晚上叫花鸡?我看林子里野鸡特别肥,宝儿带机关兽了没有?走我们这就去逮几只回来。”

“来了来了。[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那我和红珠去生活。”

“我去打水。”

“我去洗菜切菜!”

不一会儿,芥子印内凤岐学子们就走了一干二净。

“唉……之善,你看,我从未见过像是凤岐生这么不堪大用的读书人!”

正歪着身子看书的那人回过头,青蓝束发头巾衬得他俊俏如画,他唇角含笑,神色略带慵懒,此人正是青鹿舍的陆之善,他侧头询问:“何谓不堪大用?”

“贪图享受,好逸恶劳。”

“我却觉得他们的被子叠得比你要整齐。”

那人哑口无言:“那是因为平日里都是书童――”后半句话哑在嗓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用得起书童,难道凤岐生就用不起书童了吗?一切只能证明他比口中不堪大用的凤岐生更加好逸恶劳而已。

陆之善低垂下眼睛,略整理了衣袖上褶子,将手边一本西陂志丢给他:“有这时间,不如多熟悉下这里的环境。”

“……好吧。”

?

季沁从滚烫的泥土里刨出又一个黑漆漆的叫花鸡,丢在竹筐里,卢铭在一旁帮她忙,“大家一起包的饺子,季二盘的馅,两三种呢,都特别鲜香,对了,他还让我问问你吃什么蘸料?”

“朝天椒酱点小醋。”

“好嘞。”卢铭抬起最后一个竹筐往后厨方向走去,“沁沁你也快去洗手,等你开饭呢。”

“马上,最后一个了。”季沁头也不抬地说道。她费了老大的劲,终于挖出了最后一只叫花鸡,捏了捏烫疼的手指,正准备站起来。

一尾正从她面前游过的罗裙突然顿住,改变方向,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在季沁面前停了下来。那罗裙裙角绣着一只归鸟,旁边用荒凉的笔迹地写着半阙词。罗裙的主人外披着一件月白大氅,也只有百竹洞那寒冷地方的学子会这么打扮,季沁断定这人应该是个百竹洞的学子。

她礼貌地抬起头。

眼前夕阳正盛,来人偏偏逆光而立,她看不清她的面孔,抬手遮挡了下眼睛。

她的手突然被微凉的手指紧紧钳住,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拉了下来,季沁感觉到来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那人拿起一块手绢,用力地将她脸上黑灰的痕迹一点点抹去。

季沁侧着脸躲避,尴尬道:“姑娘,咱们素昧平生,你上来就摸我的脸,这是不是不太妥当?交朋友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不是。”

那女子手上动作顿了顿,她似乎自嘲地笑了一声,手指温度比刚刚更冰凉:“我想过你我怎么相逢,你看见我是会高兴还是后悔,倒是没想过你要假装不认识我。”

她将帕子放在季沁手里,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翻飞的衣角打在季沁脸上,熟悉的衣香味让季沁一阵恍惚,她抬头看过去,只能看到那姑娘的侧脸,低垂的发髻斜插着一支碧云簪,高挺的鼻梁上印着长睫的一层阴影,浓重得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熟悉的面孔和季沁记忆里的某张脸重叠起来。

“沉姗,你干嘛去了,怎么才来?”有人在前面冲那姑娘打了个招呼。

“遇上故人,打了个招呼。”谢沉姗回答,她声音听起来温柔沉静,长途跋涉让她身体有些不适,侧身咳嗽了两声。

“谢……姑娘。”季沁忍不住出声道。

谢沉姗回过头,双目静寂而沉稳,她询问地看着季沁,此刻她已经收敛了所有多余的情绪,面色如水般波澜不惊。

季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住她,脑子空白了一会儿,尴尬举着手中黑漆漆的泥团子:“……送你。”

谢沉姗微微露出失望,她侧头看了书童一眼,书童连忙伸手接过季沁手中叫花鸡,谢沉姗垂眸道谢,转身离开。

“沉姗啊,你怎么认识凤岐的季家主啊?”她的同窗好奇地在她身边打听。

“她是谁?”谢沉姗轻声问道。

“她都送你吃的了,你还不知道她是谁?那个特别有钱的季沁呀,把青鹿舍他们骂的抬不起头的土豪。”同窗留着口水拿过书童的叫花鸡,在地上一磕,取出包裹着荷叶的滚烫鸡肉,用力地嗅了一口,更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好香啊,沉姗我可以吃一点吗?”

“不可以。”谢沉姗轻笑一声,柔声道。

“啊?”

“小童,给他些点心。”她取走同窗手中荷叶包,“这个你不能动。”

谢沉姗低头看着手中叫花鸡,碧绿的荷叶包裹着鲜香细嫩的鸡肉,香气勾人地缠住了她,她想起季沁那疑惑不解的陌生眼神,心间却瞬间凉成一片。

原来,相处那么长时间,连给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不知道她的那个被视作心肝宝贝的心上人,是否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

季二发现他姐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端着一碗放得温热的红豆汤圆放在她面前,结果她也只吃了一个就没胃口,季二更疑惑了:“怎么了?”

季沁看了眼还不到三岁的弟弟一眼,更头疼了,“你不懂。”

季二小眉毛挑起,“你做过的什么缺德事情东窗事发了?被娘逮住了还是被那位殿下逮住了?”

“季二。”季沁用力握住他的肩膀,认真询问道,“就算所有人都误会你,但是只要自己觉得没做错,就可以不用那么愧疚了,是不是?”

季二露出了然的表情:“你以前犯浑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还没。”季沁头疼,“等等,你怎么知道?”

“我听小五说过你以前的德行,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季二一脸严肃地问道。

“我要知道怎么回事就好了。”季沁揉着脑袋。“我这些年脑子糊涂,记忆也时断时续,有些明白,有些却想不起来,但是我知道我三年前确实是在俞州养过一个小美人,也记得她的脸……”

“什么模样?”季二好奇地问道。

季沁往身侧瞥了一眼,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身披月白罩衫的姑娘正端正跻坐在那里,唇角含笑地向周围人讲解一篇晦涩难懂的周易,她周围聚集了不少人,唯独她像是个发光体一般散发着明润的光芒。

“是个美人,你对女人的审美倒是很正常啊。”季二感慨道。

季沁抬手给他一个脑嘣。

季二捂着脑袋看她一眼:“你接着说。”

“她那时候瘦得跟一把柴一样,还得了重病,跟鬼似地。因为总想逃跑,牙婆子一天三遍地灌她药,我瞧她可怜才买了她,安置在了俞州的一处园子。”

“她人怎么样?”

“女工不错,会给我绣荷包,身子也软,枕着大腿睡特别舒服。”季沁从贫乏的记忆里挑出了一些内容。

季二嘴角一抽,他突然觉得不对劲,掐指算了算:“等等,那时候你不是正和……”

“对啊。”季沁一脸生无可恋,“所以幽水曾说我和姬珩在一起的时候,还在外边养着一个小美人,我本以为她逗我,谁曾想我真的做过啊……”

季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清者自清,你又没对她始乱终弃,所以只是很纯洁的关系而已,对不对?”

季沁连连点头。

恰好,青鹿舍的两个学子从两人身边路过。

“百竹洞的谢沉姗真好看啊。”

“那又什么用,名声都臭了。”

“此话怎讲?”

“你有所不知,她是幽州人,刚逃出来的时候快活不下去了,卖身给一个有钱的富商当过外室。”

“真的啊?”

“千真万确!最后那富商不要她,把她赶走了,她才找到她哥哥,后来又去了百竹洞学习,啧,漂亮聪明又有什么用,以后谁敢娶她?”

姐弟俩一句不差地听进耳朵里,季二用力将张牙舞爪的姐姐拉了回来,季沁不敢蛮力拽倒弟弟,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嚼舌头的学子越走越远。

“这帮混蛋,我只是帮她治病而已!”

“越描越黑,让他们说到自己觉得没意思,就不说了。”季二索性换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

“群臣不放心陛下亲自前来国士选,怕出像上次皇陵一样的意外,所以将由晋王珩代替她前来。”

季沁嗯了一声,这件事倒是在她意料之中。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季二问道。

“似乎已经成过亲了……”季沁犹豫着回答。

“似乎?”

季沁点了点自己的脑子,神色苦恼。

季二满脸无奈:“等国士选后,我们借道青州,去趟杏林吧,据说秦圣医出关了,趁机让他给你看一看,人总不能糊涂一辈子。”

“好吧。”季沁点头应了下来。

52.国士无双(三)

芥子印内,众人一夜好眠。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第二日天一亮,大家就由领队夫子带领,开始在西陂四处转悠起来,如今无论是先生还是学生,此刻都看不出来,女皇和各州考官把地点定在西陂,很可能是因为此地的地形。这片广袤的荒林,定然就是书院团体比赛的最终赛场。

国士选分为个人比赛和书院团体比赛,个人比赛角逐出“无双国士”,一般是琴棋书画这种固定模式,而书院团体比赛则以考验书院整体素质为目的,有时候是拟定一州新政,有时候是经营一个县城的事务,有时候是管理涣散的军务,这个无法预估。

但是各书院都要押考题的习惯,根据事前的蛛丝马迹,猜测考官们的心思。

覃竹异此行,就是为了押题。他带领着一群弟子上了一个缓坡,抚着膝盖缓了一会儿,招呼身边小童:“把明辨镜拿给我。”

“夫子,怎么了?”楚红珠好奇地勾着头问道。

覃竹异一边在明辨镜上连连呼唤好友容山,一边回答道:“若是一开始还心存怀疑,如今老夫则肯定,这次书院团体比赛的考题,定然和幽州妖王饕餮有关。”

“我以为顶多是设计拔除一个山匪巢穴而已啊,怎么会和饕餮有关?”

“非也。”

卢铭扒着眼皮冲楚红珠做了个鬼脸:“红珠真笨,这些都想不明白。”

“你明白你说。”楚红珠没好气地说道。

卢铭嘿嘿一笑,也不谦让,随便捡起了一个木棍,画了个幽北大致的地形图:“你们看,这里是幽北白塔,这里是传闻中饕餮的老巢。这段距离和地形,和西陂城池到荒林腹地的距离和地形非常相似,你说陛下不是意在饕餮,谁信啊?”

“可这十家书院最多的也就是五十个人,我们才三十个人,这些人能做什么?”

“所以重点就来了。我们私底下其实早就讨论过幽州这个问题,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但是幽北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大军长途奔袭,而且只会打草惊蛇,饕餮要是退居妖族古地,谁也奈何它不得。唯有一计,就是用一支小型精锐士兵,手持斩妖刀偷袭。像是一把匕首,只插幽州的心脏。”

楚红珠听他说得有道理,连连点头:“卢铭你兵书没白看啊。[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那是,他天天熄灯不睡觉,扯着嗓子跟隔壁敖饼玩打仗游戏,也不是白玩的。”

“去去去,就你话多。”

“对了,那覃夫子您是有什么破题妙招?”

“妙招谈不上,临时抱佛脚而已。”覃竹异道。

?

刘卧丘已经在凤岐书院住了半个月,清晨在沉日湖边散散步,听一听孩子们的读书声,朝气蓬勃得仿佛自己也年轻了几岁,吃过早饭,再去藏书阁坐上一会儿,拿起一本书,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而后再到后山正在施工的新围墙上看看进度,围墙和大门都是他亲自操刀修改的设计图,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盗墓贼,见多了各种机关,皇陵和妖祖墓里的机关都难不倒他,修一两个机关更是不在话下,只是可怜了以后闯门的小贼,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凤岐书院正在冬假期间,比平常时候稍冷清了些,但是还有借住的太学考生和无家可去的半兽们,大家都很礼貌,见了刘卧丘都拱手作礼,口称先生。直把他骚的脸通红,后来也慢慢习惯了,佝偻了一辈子的脊梁总是挺得笔直,偶尔也能学得其他夫子的模样,说出一两句勉励的话来。

其他的夫子偶尔也请他过去喝茶聊天,他一开始害怕人家太高雅,自己插不进话,熟料大家聊天的内容都是些家长里短,或者是各地的有趣见闻,他年轻的时候走过很多地方,说起趣闻来一个接着一个,久而久之竟成了夫子群里的“明星”,一听说他会来茶会,大家都抱着软垫,带着茶水点心过来听故事。

日子真是舒服得让他乐不思蜀,就是有时候太刺激了点,比如齿轮出问题满地乱窜的机关兽,比如隔壁皇陵里那个假粽子模样的守陵人,夜里总在藏书楼乱晃悠……

若不是接到儿子让人代写的信,他真想再住多住上几个月。

这天,他一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刚准备爬上门口的牛车,突然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字,抬头看去,书院的山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卧丘先生留步!”

刘卧丘大吃一惊,连忙过去搀扶姬念夫人:“山长您怎么来了?”

“卧丘先生怎么突然要走?而且还不告而别,可是我们招待不周?”

“并非如此,我这人不喜分别,徒惹伤感,于是才如此……而且家中俗务缠身,不得不别了。”

“那把家眷都接过来如何?沉日湖那边的小园正好可以安置您的家人。”

“啊?”刘卧丘一愣。

“就这么办了,我立刻支使守卫前去巴州。您且不要着急离开,有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不敢当,山长有事情吩咐,尽管说就是。”

姬念夫人行礼谢过,这才道:“明日书院的非人族孩子们要启程前往西陂,为凤岐书院加油,可否劳烦卧丘先生和他们一起去一趟?”

“这当然是可以的,只是老朽去又有何用?”

“听闻您曾经和季老先生、墨襄先生一同闯入妖族古地,进入妖祖墓,却没有惊动任何妖魔,盗走妖祖头骨后全身而退?”

“……是有此事。”

“劳烦您教授一下孩子们其中技巧,今年的国士选,覃夫子所押的题目,正与此有关。”

?

其他书院押题之后,也在匆忙搬救兵,但是谁也比不上凤岐书院迅速,原因就在于明辨镜。

已经有好几家书院的领队夫子过来打听明辨镜的事情,询问哪里有得卖,也想买一些来装备学子,然而都被凤岐生门骄傲地表示独家一份。

“嘿嘿嘿,青鹿舍那个眼睛长到鼻子上的陆之善也问我打听明辨镜的事情,我就不告诉他。”――“帅脸依旧帅”。

“卢铭你明明是嫉妒人家比你好看,陆之善为什么不来问我,我什么都给他说!”――“幽水女神我的爱”。

“红珠你又走神,赶紧过来练琴!”――“筠游四海”。

“我这才不是嫉妒,我告诉你们啊,明辨镜可是我们书院一大利器,万万不能泄露给小白脸,你们这群花痴都给我捂得严实一点!”――“帅脸依旧帅”。

“真的不能吗?”――“大金链子最美”。

季沁平常惯用匿名,但是字体却格外秀美,无端透着一股端靖气韵,显然不是季沁的狗爬字。

“沁沁不会是又把明辨镜丢了吧?”――“是姜瀛不是僵硬”。

“喂,你是谁?”――“帅脸依旧帅”。

“百竹洞,谢沉姗。”――“大金链子最美”。

谢沉姗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低头看了一眼正躺在自己大腿上昏昏大睡季沁,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季沁无意识地蹭了蹭她,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得香甜。

“女神你发问,那肯定有多余的,我爹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季沁手里绝对有存货,女神你在哪里,用不用我手把手教你明辨镜的用法?”――“帅脸依旧帅”。

众人对于卢铭的狗腿行径纷纷表示嗤之以鼻。

“沁沁呢,你为什么拿着她的东西?”――“筠游四海”。

“她还在睡。”――“大金链子最美”。

季沁翻了个身,迷蒙着眼睛清醒了过来,谢沉姗将明辨镜扣在一旁,将早就凉得温热的茶水递了过去。季沁茫然地接到手上,饮牛一样喝完,这才清醒过来,看清了身边的人,心中一惊,连连往后挪了几步:“谢……谢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谢沉姗素白的面孔依旧平静,她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嘴上说着不认识我,身体倒是认得,我在这里读书,你平白无故地滚过来枕着我睡觉,怎么反倒倒打一耙?”

季沁回头瞥了眼自己的地铺,果然在好几步开外,而刚刚垫在脑袋下那个软乎乎的暖和枕头,正是人家的大腿……

谢沉姗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翻了一页书。

季沁愧疚得连连道歉。

谢沉姗垂眉下视的视线有些冷凝,她眉头皱起,将散发拢在耳后,嘲讽地说道:“这本就是身为贱婢应尽的义务,您做主人的,不必如此。”

季沁更手足无措了:“我们是朋友,我从未拿你当下人看待,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朋友?”谢沉姗嗤笑一声,重新扬起了头,她五官深邃,平日里总是温婉地笑着,模糊了轮廓分明的线条,如今她冷淡看向季沁,双眸之中染上凌厉的色彩:“你不是不认识我么,言心……哦,不对,是季沁。言心是用来哄骗我的假名而已。”

季沁无从解释,只说了声抱歉,而后匆忙离开。

谢沉姗僵坐在原地,手微微发抖,她抬起袖子遮掩过去,半响才勉强平静下来,手心却已经印满了鲜红的月牙形指甲掐痕,血红一片,好生触目惊心。

53.国士无双(四)

八州的考官在接下来的十天内逐渐到齐,姬珩也很快赶到了西陂,只是他事务繁忙,偶尔得了一点空闲,想去看望季沁,她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学习,亦或是被别人缠得紧脱不开身,姬珩连句话都跟她说不了,两人同处一地,竟然也难得相见。[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八。

西陂城人山人海,除了参加试炼的学子外,还有他们的父母亲人、同窗好友聚集在一起为他们加油鼓励,再加上从周围赶来的看热闹的人,大家聚集在一处,偌大的广场上熙熙攘攘,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各州考官焚香祭祀历代先帝,文圣、武圣,有人在考官队伍中发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凤岐学子们定眼一看,竟然是他们的夙乔夫子,而他的身份正是神州的考官。其他人听到消息,对视一眼,视线都颇有些耐人寻味。

——书院的夫子虽然也会被邀请充当州考官,但是那一般是山长级别才有的特殊尊崇待遇,而夙乔只是个普通夫子,教授的第一届学生还没有毕业……

底下立刻反对抗议的声音,但毕竟姬珩在此,他们只是小声嘟囔,尚不敢太过造次。

祭祀完毕后,十个书院的学子们陆续进入广场之上,气氛顿时像是爆炸一样,加油声,呐喊声响成一片,但是,今年周遭氛围却又和以往历次国士选略有些不同。

无他,只因为今年多出了个凤岐书院。

在外人眼中,凤岐书院虽然建立时间较短,但是以不按常理出牌而著名,今年他们莫名其妙走后门参加了国士选本就令人诧异,不过看他们的学子名单,都是曾经帝都和各州的纨绔子弟,估计也只是来凑个热闹的,于是大家便直接把他们忽视掉。

然而现如今,他们又不得不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中……

因为凤岐书院拥有最奇形怪状的后援。

与别的书院相比,凤岐书院那群毛茸茸的半兽妖魔本来就足够吸引人眼球,而且当所有人都鼓励自家学子勇争第一的时候,凤岐书院的后援则在喊:“卢铭你真要去啊,你要是能在 ‘画选’上画出一幅看得出形状的画,以后宿舍所有的袜子全归我洗!”

手残得连苹果都画不圆的卢铭:“……”

“姜瀛你也要参加 ‘射御选’?就你那眼神,隔着三步远都分不清前面站的是苍猿和小咪,能靠点谱吗?”

最近眼睛越发近视的姜瀛:“……”

“敖饼你闭嘴,你是来给我们加油的吗?”卢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略略略,还不许我说实话了。”

敖饼又和他们插科打诨一会儿,看见季沁满腹心事地混在人群中间,立刻叫住她:“季沁,我姐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她马上就回来,让你别着急。”

季沁脸上总算见了笑容。敖苞走了好些日子了,她还真有些想念:“嗯。”

“不过你家厨娘被我们老龙爹留下不肯还了,咳咳,那什么,你再雇一个吧。”

“啊?”季沁一脸呆滞。

“啊什么啊,我姐也没办法,我家老龙爹就那脾气,说不让走就不让走的。”

“我家厨娘有相公的……就算是东海龙王……也不能……”

“呸,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龙爹就借你个厨娘,你还想给我变成后娘?”敖饼喷了她一脸口水。“真想扒开你脑袋看看,里边都是什么腌臜东西!”

“那龙王他留我家厨娘做什么?”

“做海鲜宴呗,他在我姐那吃了一顿饭,本来还特别不乐意我姐学着人族吃熟食三餐,结果饭刚下口,就扫光了我姐搜罗回去的所有食材。之后更是死活不让厨娘离开,不过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亏待她,薪水按照在你身边时候的三倍,一月有两天的旬日可以回来看望亲人。”

“只要她愿意就好。”季沁只好同意。

“对了还有一件事。”敖饼冲她眨了眨眼睛,“我姐说她要给你一个惊喜。”

“咦,什么惊喜?”季沁立刻提起精神。她偶尔心情低落的时候,敖苞会给她下彩虹,飘雪花,雕冰雕,每次都哄得她眼睛都舍得眨一下。最近都没有见到了,真是想念得厉害。

“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敖饼话音刚落,季沁还来不及继续追问,姬珩已经调动西陂附近的王气提高嗓音,压制住所有人的喧嚣声。

他清冷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清晰而威严:“本年题目为 ‘擒妖王策’。此为皇命。”

姬珩两句话极为短暂,然而台下却顿时哗然一片。

“听题目,这是一道书院群体考题,那个人试炼呢?”

“今年没有个人比赛。”姬珩解释道。

“为何?”

“由新任冢宰,前青州州侯陆雪袖提议,陛下批准,今后国士选恢复古制,仅保留书院团体试炼。其余取取消。”

“这不公平,大家废寝忘食地准备琴棋书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国士选上扬名,甚至还有同窗为了此次国士选延迟毕业,陛下可知道我们付出多少?就这般随意取消,我们不服!”青鹿舍那边立刻有学子叫嚷开来,态度愤愤不平,他一开头,其余人也紧接着跟上,各种数落声不绝于耳。

姬珩冷漠地站在最前方,等待他们稍稍平静下来,才冷淡发问:“何谓国士?”

学子立刻不甘示弱地回答:“国士二字,取自于史书上太/祖的故事,太/祖称赞手下良将白镰道: ‘诸将易得耳,至如卿者,国士无双’。”

“善。”姬珩微微点了一下头。

有人冷静下来,沉下心思虑一番。这些年来国士选越来越哗众取宠,似乎渐渐偏离了本来的道路,这种选拔原本是为了寻找于国于民的有用之才,却不知什么时候折服于精巧繁琐的各类巧技之中,丧失了本心。

“琴、棋、书、画等方面有造诣者,可称才子,却不可称国士,自今以后,以前的个人比赛将会从国士选中分割出来,重命名为才子选,依旧五年举行一次,优胜者废止 ‘无双国士’称号。”

虽然还有人依旧愤愤,但是在王朝,皇室地位超然,威严高于一切,女皇陛下至高无上,没人敢再当着姬珩的面叫嚷,而且个人选拔也并没有彻底废止,只是改了个名字而已,他们这些年的努力并没有白白付诸流水。

这么一想,众学子稍平静了一些,集中精力思考起书院团体试炼。

唯凤岐书院没一点思想包袱,此刻依旧还在愉快地聊天。

“准备抽签。”主考官示意各书院代表聚拢过来,“签筒里有十种身份牌,是大家所代表书院学子们未来一个月的身份和所面临的处境,另外,还请大家牢记陛下的题目,好,开始吧……”

众人谦让一番,而后由百竹洞的领队夫子首先抽取,只见他波澜不惊地从十个卷轴中挑选出一个,解开丝带,徐徐展开,刚刚还含笑的面孔猛地僵住了,青青白白,变幻莫测。

大家心中好奇,可却也不敢细问探究,遂抽取了自己书院的那份,很快,他们流露出和百竹洞夫子脸上一摸一样的神情。

覃竹异好奇地展开,两行文字映入眼帘,他顿时也得脑仁一阵疼。卷轴上字不多,可完全是要把他们逼入死胡同的节奏……

“你们是隶属冀州军的一队伙头兵,在长途奔袭期间,和大部队失散,流落于幽北森林。”

若只是在妖魔眼皮子底下生存,这倒是简单些,毕竟山长专门让卧丘先生前来教授他们这些知识,但是问题女皇陛下的题面是“擒妖王策”,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

白羽卫很快按照书院学子们抽取到的题目,给他们送来了所需的各种物品,然后将他们送入林间指定地点。

卢铭看见白羽卫将二三十柄卷刃发钝的烂刀分发给青鹿舍的学子们,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打算拿这刀去干嘛?恐怕连豆腐都切不了吧。”

青鹿舍的众人本就一肚子火,卢铭还出言挑衅,立刻回头怒视他。

卢铭扒着眼皮冲他们做鬼脸。

突然他的衣袖被拽了拽,季沁小声地提醒他:“你先别太得意,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会,我看抽完签之后,就咱们覃夫子最淡定了。”

“兴许是被刺激得太过,所以没反应了。反正我总觉得不对劲……”

“放心,总不能连把刀都不给我们吧。”卢铭不怎么在意。

很快,负责他们的一队白羽卫扛来了凤岐书院的装备,大家即便先前再做好怎样的心理准备,此刻都傻眼了。

半人高的黑铁锅一个,大铲勺一只,各种炊具,一堆烂菜叶子,两麻袋的麸子,一丁点细白面,调料,还有半壶菜油。刀倒是也有,只是短粗硬朗,赫然是一把磨得锋利的菜刀。

这次轮到青鹿舍哈哈大笑:“卢铭,你们又打算干嘛去?我们好歹有刀,你们呢,扛着铁锅去请饕餮下锅吗?”

“老天有眼啊,卢铭,让你得瑟!”

卢铭还在傻眼呆愣,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劲头荡然无存。

季沁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看开点,好歹咱们的菜刀比他们的卷刃刀还锋利一点。”

54.国士无双(五)

各个书院的领队夫子看着自家书院的身份牌,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了这题目,然而叹气声还是此起彼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太难了啊,比以往历次的学院试炼都要难。”演武堂的夫子说道。

青鹿舍的夫子也点头附议:“以往的书院试炼还是有思路可寻的,也可以找到空子投机取巧,但是今年的,上来就把所有空子给堵死啊。”

“而且我听说,西陂林中现在严格仿照幽北森林的妖魔分布情况,布置进去了数千白羽卫日夜巡逻,只要一旦被他们逮住,那就立刻会被淘汰。”

“陛下太狠了……”

“而且也太抠门了,好歹给我们几把正常的刀啊,不是卷刃就是断裂的……”百竹洞的夫子也叹息道。

演武堂夫子安慰他,“其实大家都差不多,我们抽到的是 ‘从妖魔监狱里逃出来的人族俘虏’,虽然给了几十把骨刃、钢刀,但是一会儿连衣服都得扒了,只给孩子们穿兽皮、树叶……”

“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百竹洞夫子道,“我们的身份是 ‘幽州界赖炎手下的一支勘测兵’,听听,还是赖阎王的手下,忘记勘测就得被军法,不小心被 ‘妖魔’发现就得被淘汰,擒不到妖王就得输。真是难!难!难!”

“对了,覃夫子你们呢?”

“是啊,还没问覃夫子你们书院的身份是什么?”

覃竹异不想说话,只重新打开手中卷轴,让他们自己看,刚刚还一脸苦恼的众人立刻憋笑憋得脸色通红,勉强忍耐着笑意安慰他,但是眼神还不住地往凤岐书院那边看,想看他们分得了什么装备,结果这一看之下,顿时再也忍不住了,连忙背过身去,肩膀不停地抽着。

他们好歹要武器有武器,要护甲有护甲,凤岐书院这是只有锅啊……

覃竹异瞪了那为老不尊的老家伙一眼,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白羽卫很快分发过了各个学院的装备,而后将他们的眼睛蒙上,带入西陂林中,夫子们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叮嘱他们一些东西。

刘卧丘也在不放心地交代道:“真正的妖魔古地,生死只在一瞬间,你们永远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幽北虽比妖魔古地稍好一些,但也危机四伏。你们这次虽然只是试炼,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也要打起精神,山长说了,谁敢把我教过的东西忘了,出来让他喂一年的马。”

凤岐学子们连忙扯着嗓音应道:“是!”

随着学子们的离开,广场上的人也慢慢散去,他们现在可以去城内的茶楼坐下,等官方通报各学院的动态。姬珩待众人散去,控制着周身王气,将碧海般的西陂笼罩在一层赤色的王气罩下,以保证学子们的安全。

?

凤岐书院众人在马上颠簸了几个时辰,终于被带到一处潮湿的地方,他们隐约嗅到苔藓和腐叶的气味,白羽卫这才勒马停下,将他们放在松软的树叶上,松开了蒙着他们眼睛的黑布。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太阳下山后,试炼便开始了,你们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熟悉周围环境。”白羽卫的小队长提醒他们。

众人拱手谢过。

他们点了点头,祝福了诸位学子,而后重新跨上飞马,从林冠的缝隙盘旋而上,很快就没了踪迹。

“怎么办?”大家面面相觑。

姜瀛卸掉身上沉重的大黑锅,吊儿郎当道:“吃饭?”

“好歹正儿八经来参加国士选,收敛一下好不好?”赵筠给他了一对白眼。

“饭也得吃,活也得干。”季沁和稀泥,“爹娘们都在外边守着呢啊,万一第一个被淘汰出去,那可是万众瞩目啊,不仅如此,还得被咱们死对头青鹿舍指着鼻子笑话,怎么样,谁想试试,卢铭?”

卢铭连忙摇头:“我不试,我这就去附近看看地形,谁跟我一道?”

陆陆续续有四五个人举手,大家分配好各自的方向,约定明辨镜联系,往周围四散走去。

“林间夜晚、清晨会起雾气,而且据说幽北多有毒的瘴雾,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找个高处的山洞吧?”孙宝儿提议道。

“宝儿说的对,对付妖魔最好还得有火源,但是他们却没给我们火折子,我们得想办法弄来火。”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下目前的处境,赵筠用一小截木炭将这些记录在衣袖上,而后各自分配了任务,趁着剩下的半个时辰四下探寻起来。

季沁和姜瀛很快在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找个一个废弃的兽穴,立刻通知了留守的几人,大家连忙趁着天黑之前将所有装备都搬去了兽穴之中,并且在洞穴门口布置了几个简单的机关,留着晚上守夜时候用。

这些都是卧丘先生教给他们的,他们自己动起手来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是却也能够勉强像模像样。

季二用木屑和木棍钻出了小火苗,简单地做了一锅疙瘩汤,大家难得地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吃着自己那份。

“我们的粮食蔬菜听充足,省着点吃,平日里抓点猎物,坚持一个月不成问题。”季二清点了一下物品。

“起码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咦,话说回来,其他书院我看干粮每人只有一点点,他们怎么坚持一个月?”季沁疑惑地问道,“而且青鹿舍似乎根本就没发干粮,他们也不见得会在森林里狩猎……”

“沁沁你还有心情管别人,不如关心下我们只有一把菜刀怎么擒妖王。”卢铭没好气地说道。

季沁想想也是。

“不过若是能用粮食跟他们换几把刀,倒是个靠谱的生意。”姜瀛摸着下巴,盘算起了生意经。

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声中,夜色逐渐降临,卢铭等几个同窗在火光前描画附近的地形,根据周围气候和温度,联系御妖课上学到的知识,推测此地可能会有的妖魔。姜瀛和季沁在思考接下来队伍该如何靠近妖王巢穴。还有两人在洞口值夜,其余人则或坐或卧地在休息。

星垂四野,月上中天。

白羽卫陆续就位,幽暗的森林下,渐渐有浓雾升起,每一步都危机四伏起来。

?

第二天,天刚亮。各州城的茶楼都是熙熙攘攘一片。众人都在等待布告镜上即将公布的关于国士选的消息。

前一天的国士选恢复古制、以及困难程度无法言明的试炼题目,已经足以让王朝所有的文人吊起胃口,平日里不爱出门的书生们结朋引伴地来到热闹的茶楼,同他们不屑的贩夫走卒们坐在一起,都是为了第一手的新鲜消息。

很快,前去取布告镜誊抄手稿的茶楼小二赶了过来,周围气氛顿时爆炸起来。

上百份誊抄稿很快被抢购一空,众人飞快地找到国士选的最新消息,粗粗浏览一番,不少人呼地站起身来,不顾滚烫的茶水沾了满袖,诧异地大喊道:“青鹿舍被淘汰了十三人!百竹洞三人!演武堂十人!还有巴州的长岭书院,竟然淘汰了三十二人!这才第一天晚上,开什么玩笑!”

“是不是写错了?才第一天怎么会淘汰那么多?”

“长和五年的时候,国士选题目是剿匪,也是单人淘汰制,但是也没有淘汰得这么迅速啊,这样下去别说一个月了,恐怕七天就可以结束试炼了。”

“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有人提出疑问。

“你细细往下看,每个人淘汰的原因都写得非常清楚,长岭书院是因为闹分歧,一半人露宿林间,被 ‘酸与’发现,尽数淘汰;青鹿舍是因为天黑了还在外边抓野鸡,被昼伏夜出的 ‘长蛇’发现,淘汰;百竹洞的三人则是因为在外边起夜被淘汰,哎?这个也淘汰,太严苛了吧?”

“若是真的在幽北,你还大晚上晃悠着去外边起夜,那不是伸着脖子往妖魔嘴边送吗?”

“好吧……”

“真是严苛,今年若是没有还没有擒到妖王,所有人就被淘汰完毕,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哎,你们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

“所有书院都有淘汰,可是凤岐书院竟然一个淘汰的都没有,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黑幕!”

“就凤岐书院那群歪瓜裂枣?说没有黑幕谁信!亏陛下当初散去浑身王气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生之年人族复兴有望,熟料也是个自私自利、只为自己利益代言的当权者!”有书生立刻愤愤不平起来。

“你们怎么能那么说陛下!”书生旁边坐的几个麻衣大汉当即表示不满,他们也关心国士选,但是不识字,这才来到茶楼听消息,熟料听到的确实这群读书人对女皇的侮辱,“也就是王气不长眼睛,否则定不护佑你这种东西!”

“哼!”

大汉的衣服被扯了扯,他回头一看,是隔壁桌上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文士摇手示意他坐下,小声道:“你没看他衣服,他是长岭书院的人,自家书院一晚上被淘汰了一半,心中怨愤难当也是正常的,只当没听见吧。”

这间茶楼发生的一切,好歹只是口舌之争,还算是太平。西陂城早就因为这些消息已经打了好几场群架,俞州侯忙得团团转,这边刚费尽口舌摆平了一桩青鹿舍和百竹洞的冲突,那边又暴发一场凤岐和长岭的肉搏。俞州侯此刻内心简直是崩溃的!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姬青桐的耳朵里,她正拿着明辨镜跟那个“从良的龙傲天”争论宰相制的利弊,冷不防听见这个消息,顿时捶桌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来人。从五史府里派十个史官去西陂,一家书院跟一个,整理各书院弟子的每日活动记录,汇聚起来,第二天整理发布在布告镜上。”她随口吩咐道。

“是。”大太监立刻领命而去。

隔天,布告镜上出现了十家书院学子们的的详细活动记录,各州茶楼里立刻比以前人更多了,但是却比以前更安静,只有一个书生拿着誊抄稿在给不识字的贩夫走卒们念,大家都听得仔细,偶尔小声讨论。

五史府的史官个个才华横溢,妙笔生花,写史的时候严谨,写事的时候□□迭起,让人欲罢不能。十天时间过去,很多人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茶楼听 “故事”,然后再聚在一起讨论下接下来的发展,若是有他们喜欢的书生惨遭淘汰,就要扼腕叹息,眼皮浅的小姑娘更是红着眼圈掉上一整天眼泪。

“刘公子为什么这么命苦,当初听到他在西陂水边救了一只幼猫的时候,我就一直祈祷他能走到最后,没想到还是被淘汰了……嘤……”

“那姓刘的太娘了,我们卢公子就很稳,凭借 ‘角端’不能爬树的特点,竟然从白羽卫扮演的角端妖魔手中逃出生天,你改支持我们卢公子吧。”

“嘤……”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支持谁?”

“我?我肯定支持我相公了啊。”

“姐夫也去了,是那一个?”少女们立刻八卦地问道。

“季沁啊,土豪沁可是我们全俞州姑娘们心目中的亲亲相公。”

其他少女:“……”

55.国士无双(六)

转眼间,已经十天时间过去。(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因为没有专门的舆图,凤岐书院的学子只能靠太阳和树木的青苔辨别方向,继续摸索着往前走。这些日子跟着凤岐书院的史官姓司,性格刚硬迂腐,看不惯学子们的脾气,和他们多少有些不对付,因此记录他们的行为的时候要求也格外严格,很小的事情就会遭到他痛贬一顿。

但是那是凤岐书院的学子,劳动服务是家常便饭,夫子拎着耳朵训斥尚且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

因此和其他九个学院的记录比起来,凤岐书院明明目前淘汰的人最少,史官记录上却各种批评,显得格外不协调。

这惹得那些清俊少年们的少女粉和季沁的娘子粉们格外恼怒,巴不得凤岐书院赶快擒住妖王,令那眼睛长到额头上的史官好好长长见识。

此刻,凤岐学子们正在开十天以来的第七次全体会议。

众人按照上学时候的老规矩点名答到,季二在一个刚被淘汰的同窗名字下画上斜杠,叹了口气:“只剩下二十五个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次试炼难度这么高,妖王肯定也不是轻易能够擒到的,但是我们人却越来越少。”

“是啊,得想个办法。”季沁一边磨骨刃,一边道,“对了,你们这些日子谁遇到过其他书院的人?”

“我遇到过演武堂的,但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见我窜得比兔子还快。”

“他们境况如何?”

“应该是不太好,我看他蓬头垢面的,被白羽卫们吓得像是老鼠一样,恨不得整日埋在洞里。”

“沁沁你有什么主意?”

季沁无奈道:“我脑子早就空了,现在只想把明辨镜上那个 ‘肤白貌美大长腿’揪出来弹一顿脑嘣。”

众人哈哈大笑,“肤白貌美大长腿”这是女皇陛下的匿名,在大家眼里是公开的秘密,但是她不说,大家也都乐意假装不知道,平日里她一口一个哥哥姐姐,甜甜地求人帮她做作业,不帮就撒泼打滚哼唧眼泪,大家暗暗笑得肚子疼。

“啊,救命――”

众人正在继续讨论,突然听见一声尖叫传来,大家顿时一个激灵,赶快把野草编织成的大氅披到身上,找草地隐蔽下来。几个大胆拿着菜刀,刚磨成的骨刃上前去,这一看不打紧,他们也差点吓得跌坐在地上。

“不是说所有的妖魔都是白羽卫假扮的吗?那个怎么看也不像是白羽卫的体格啊!”卢铭压低嗓音惊呼道。

季沁也是心中一紧,她定眼朝前面的山坳里看了过去,只见一只通身雪白,九尾异瞳的妖魔站在那里,正缓慢地逼近几个抖得像是筛子一样的人族。

“是九命猫妖啊!”赵筠一眼就认了出来,“天……九命猫妖是吃人的,那是那个书院的学生?”

季沁看到他们身上衣裳,虽然这会儿已经脏得看不出来本来样子,但是那款式还是能明显地辨认出来:“百竹洞的人!你看,那是谢沉姗!”

“得救一下他们啊,快想想办法。(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赵筠说道。

卢铭眼见那猫妖已经露出了雪白的獠牙,正摆动着尾巴慢慢朝着几个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学子伸了过去,眼见就要把他们缠住,“啊啊啊快点,来不及了……怎么会有妖魔啊,是混进来的还是陛下放进来的?难道真的会吃人?”

“卢铭这个问题一会儿再想行不行,救人要紧,宝儿有主意吗?”

“九命猫妖是下册御妖课的内容啊,夫子只教了它的图鉴和习性!”平日里背书最熟料的孙宝儿也傻眼了。

“小咪怕什么?”季沁突然问道。

“怎么突然扯上小咪了,现在哪里有空扯小咪!哎……对哦,小咪是猫妖半兽,她怕什么来着?”

“她怕人拎她后颈啊,一拎就不会动弹了。”孙宝儿说道,“可是眼前这个……你要去拎?”

那猫妖有两人多高,别说触碰到它的后颈,估计他们跳起来才能勉强打到人家毛烘烘的膝盖。

“小咪还怕水啊,她一挠人夫子就罚她洗衣服,罚得她最近彻底改了这毛病。”卢铭道。

“水?”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山坳中的树冠,他们趴在高处,山坳里的树冠茂盛地横亘在他们眼前,几乎伸手可触摸,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此刻阳光初升,雨痕还没有完全消失,水珠将叶子坠得沉甸甸的。

大家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姜瀛取出背后最近用动物骨头打磨成的系绳登山勾,用力地朝树冠之中扔了过去,其他人也各自寻找趁手的木棍,或者干脆就进拽住枝叶,用力地摇晃起来。

九命猫妖立刻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抬起一双异瞳,眼眸眯起,就要朝他们的方向猛扑上来,结果冷不防树枝上宿雨打落下来,它顷刻浑身湿透,愤怒地嗥叫一声,左躲右闪地想找个躲避的地方。

季沁趁机朝底下喊道:“快跑啊,往左边跑,顺着藤蔓爬上来找我们。”

百竹洞的学子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忍着发软的双腿,匆忙逃窜起来。

大家看百竹洞的人走完,也嗷地一声立刻落荒而逃。

“吓哭我了啊!”

“就是啊,我才知道九命猫妖居然个头那么大!刚刚我感觉它一个猛扑就能扑到我们身上了。”

“我腿软,我觉得自己尿裤子了……”

“宝儿你哈哈哈哈哈,谁有多余的裤子?”

司史官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完整无误地记录完毕这件事情,而后又加上了自己的评价:救人事毕,皆痛哭流涕,毫无从容之风范,故而凤岐生心虽纯善,然仪态姿容尚需磨砺。

简而言之,就是嫌弃他们逃跑的姿势不够装蒜。

第二天此条记录一更新,立刻一片怒骂声。即便平日里不怎么关心凤岐书院的人,也知道了此事,立刻替凤岐书院愤愤不平起来。

“面对妖魔没有立刻屁滚尿流,还能想得起来救人就不错了!这司史官哪来的那么多事。”

“就是,这姓司的从一开始就在黑凤岐书院!”

“凤岐书院救竞争对手还被嫌弃,某个书院丢下同窗逃跑,还被史官渲染得英姿勃发,简直无话可说!”

“凤岐书院本命,坚定一百年不动摇,今年不考太学了,我要去考凤岐!”

“对,带我一个!”

“等等……话说西陂荒林中怎么会有真正的妖魔,不是说都是白羽卫假扮的吗?”

“陛下应该不会拿学子的性命开玩笑吧……”

“若是现在就开始遇到真正的妖魔,那妖王饕餮会是谁――”

众人一细想,更担心起十家书院的前途起来。

?

凤岐生们尚且不知道司史官写了什么,此刻他们还在安抚吓得不轻的百竹洞的学子们,很多人还一没从刚刚的情景里缓过神来,一个个都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想不开参加今年的国士选,太恐怖了!”

“我能不能放弃,我想回家……”

“现在出门去,谁知道会遇到白羽卫假扮的妖魔,还是真正的妖魔,还是再坚持坚持吧。”

“陛下这是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啊。怎么可以用真正的妖魔来试炼?”

看着他们现在还一副崩溃的样子,早已缓过神来的凤岐生们颇有些不能理解。

“不用真的难道用假的?”卢铭疑惑地问道。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幽州界的士兵们用妖魔幼崽训练新兵,一直遭到各方唾骂,赖炎将军因此平白得了个赖阎王的恶名,但是与其让士兵战场上面对妖魔心惊胆战,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习惯刀刺入肉中,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感觉。我们在努力习惯,你们现在也得学会习惯啊。”

“……天,幽州界太残忍了。”有胆小的女孩子忍不住说道。

“那妖魔吃我人族的时候就不残忍?刚刚那个被妖魔吓得屁滚尿流的不是你?”卢铭反问道。“吃人的妖魔本就不配得到我的任何尊重!我们用他们练兵、奴役、甚至屠杀,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这是人族至上主义!屠夫!”

卢铭嗤笑了一声,懒得再搭理她。

有些人倒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姜瀛好心安抚他们:“大家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开个书院联合会,讨论一下接下该来怎么办。我们两家书院是联手还是分道扬镳,大家投票决定。”

?

季沁没搭理这边的吵闹,她正在眼巴巴地讨好谢沉姗,一会儿问她饿不饿,一会儿问她渴不渴,谢沉姗不肯搭理她,她就手欠地扯人家手指,撩人家头发。

“季沁!”谢沉姗终于被她惹得冷下了脸,“你再碰我一下!”

季沁连忙蹭了过去:“你看我一眼嘛,你看着我,我就不闹你了。”

谢沉姗看着她明朗的笑容,呆愣片刻,略显狼狈地侧过了脸。

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在她落魄的时候遇到季沁,刚刚在那只猫妖的爪子底下,以前在幽州的恐怖记忆重回脑海,她真的感觉自己快完蛋了,当时唯一的想法是还没来得及跟季沁和好,但是被季沁救起之后,她那点莫名其妙的小自尊又发作,季沁越上赶着扑上来讨好,她越觉得自己落魄难言。

糙如季沁哪里明白谢沉姗那些纠结的小心思,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也变得蔫巴巴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以前说过,无论我做错什么都会原谅我的。”

谢沉姗看她这模样,也有些心疼,但心中还是委屈难言:“你说我们是好朋友,可你连名字都骗我。”

季沁连忙道:“那不算骗,我真的也叫李言心,我娘姓李,又是清郡李家的嫡女,所以我们姐弟俩从小都是两个名字,这边家里用一个,外祖家那边用一个,不信你问季二。”季沁指了指正在烧火煮饭的可怜小童工。

季二听见姐姐的话,轻咳一声,故作乖巧道:“家里喊我季二,外祖家喊我李二,确实有这事。但是我却真不知道我姐为什么不告诉你 ‘季沁’这个名字,一般人都知道的。”

谢沉姗脸色原本雪后初霁,此时顿时重新冷了起来。

季沁瞪了一眼弟弟,季二得意冲她做了个鬼脸。

她又看向谢沉姗,满腹都是无奈,这就是她总觉得无从解释的原因,她自己也真的想不起来当初在晋州的时候为什么只用那一个名字,对姬珩是如此,对谢沉姗也是如此,空留这一堆烂摊子没法处理……她那时候到底是想逃避什么?

“沉姗……其实,我这两年大病了一场,今年才慢慢好了起来,但是脑子还糊涂得厉害。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记你的事情,只是想不起来……我想起来之后再给你解释可不可以?”季沁态度软软地求饶。

谢沉姗面色一紧,立刻直起身体,甩出一连串问题:“怎么生病的?很严重吗?现在还难受么?为什么不找个好大夫仔细看看?”

季沁看她紧张自己,眼角眉梢露出小得意,立刻拿乔起来:“疼,这会儿胸口疼得厉害,要沉姗揉揉才能好起来。”

谢沉姗竟然当真,小脾气顿时甩在脑后,柔声细语地安抚着季沁,反倒埋怨起自己来:“是我脾气不好,我不知道你生病了,要是我能多理解你一些就好了。”

“没关系。我以前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忘记了什么,这些日子见到你之后,才觉得重新充实起来,我们能重新相遇真好。”季沁认真道。

“傻话。”谢沉姗嗔了她一眼,却又忍不住掩嘴轻笑。

季二在一旁偷听,越发觉得无言以对。他以前听人提起过谢沉姗,知道这是个极为冰雪聪慧的姑娘,但是为什么这会儿感觉这姑娘有点傻呵呵的……他姐这明显是纨绔哄小姑娘的老套手段啊,街头三岁姑娘都骗不了,她怎么这就信了?

56.国士无双(七)

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荒林间一片幽深浓绿,唯有虫鸣,越发寂静。(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大家围坐在一起,接着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两个百竹洞的学子决定退出,打算一会儿往回走主动去找白羽卫,其余人则面露难色,虽然心中畏惧,但还不想轻易放弃。

季沁随口询问了百竹洞的抽取的身份牌。

谢沉姗摇头轻叹,答道:“我们是勘测兵,一边躲避妖魔,一边还勘测周围地形地图,一路上危险重重,别说什么擒妖王了,能不能有人坚持到国士选结束,就是个大问题。”

“陛下她这次真的是太异想天开了……”

“毕竟年纪小啊,天真了一些。”

“是啊,陛下怎么也不想一想,她只给我们几把钝刀,食物也只有那么一丁点,唯一的装备是这些零零碎碎的舆图,让我们拿什么挑饕餮老巢……”

百竹洞的学子们议论纷纷。

季沁听着他们说话,突然眼睛一亮:“你们有舆图?”

谢沉姗道:“是啊,西陂荒山的舆图,但是只有一半,我们补全了一些,还差东北角那块地,今天刚准备出发去探路,结果遇上那只猫妖。”

“原来如此,我想明白了!”季沁突然眉开眼笑。

“怎样怎样?”其他人看她这副模样,连忙问道:“原来是怎么样?我怎么没听懂?”

季沁摇摇头,心中不由得感慨,姬青桐她小小年纪,心思却委实是不少,这看似是一道毫无希望的试炼题目,其实则暗藏玄机。

“愿意一起走的,跟我们一起。不愿意的,就往西南撤回,那里肯定有白羽卫。”季沁起身,示意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我和你一起。”谢沉姗道。

“……沉姗都一起了,我也一起吧。”

“我也一起。不过先说好,我们的干粮不够撑到结束,过两天肯定得吃你们的食物。你们别到时候心疼。”有人先提醒道。

季沁弯了弯眼睛:“没问题,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还能赶得及出去过年。”

大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怀疑地看着季沁和她身后的凤岐生们,但是还是努力打起精神来:“那我们要先做什么?”

“先找到我们的竞争对手们,演武堂的同窗们应该离我们不远,大家开始吧!”

百竹洞众人更加疑惑。[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对于竞争对手,躲还来不及,怎么还要主动送上门去,难道不怕他们暗中捅自己一刀?不过眼见谢沉姗都开始行动了,他们也不能落后,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加入了大部队之中,之前决定要退出的那两个人,犹豫了一会儿,又重新跟了上来。

?

陆之善带领着青鹿舍的学子们,正在林间艰苦跋涉。平日里琴歌酒赋的高雅士子,此刻蓬头垢面,落魄得连街边乞丐都不如。

“之善,干粮不够了。”有人对他说道。

陆之善回头,大家都看着他,他知道,他们都已经不想再坚持了,但是还是想等待别人第一个提退出。

“哎,太难受了,饿的受不了了。”有人说道。

“我们歇歇脚吧,对了,之善,你姑姑不是新任冢宰吗?听殿下的意思,国士选恢复旧制还是她提出来的,为什么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陆之善面色僵住,不过好在这几日都没有时间梳洗,大家也看不出来他的脸色难看。片刻之后,才听见他说道:“姑母大公无私,此等大事怎会泄露给我?”

“也是。”

“只是苦了你啊,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国士选,结果事到临头变成了才子选――这是令人呕血。”

陆之善勉强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恍惚。

陆雪袖与其说是他的姑母,不如说是他的养母。她虽然养育他,教导他,但是他总觉得她并不喜欢自己,她是青州州侯,如今又是一国冢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令他敬若神明,唯觉高不可攀。他原本以为,自己赢得了“无双国士”的称号,她也许会多看自己一眼,然而……这个机会却被她亲手扼杀了。

也许在她眼里,自己只是她随手捡来的一只宠物而已,他费劲心思的讨好,她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陆之善正心情低落,突然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他侧头一看,一个少年正揉着肚子,露出羞赧的表情。陆之善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干粮袋递他。

少年连忙摇头:“之善兄,你也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自己留着吧。”

“我身体壮,饿几天没有关系,你先吃一些吧,我们一会儿继续赶路。虽然此行已经没有希望,但也要努力撑到最后一刻啊,不能让旁人小瞧我们青鹿舍。”他鼓劲说道。

同窗们也深呼一口气,努力站了起来:“听之善的!大家再坚持一下!”

青鹿舍的众人重新启程,刚走了两步,冷不防就被一群身披野草大氅,模样如同野猴子般的几人团团围住。他们出现得突然,大家毫无防备,眼见就要全军覆没。

陆之善见此情景,只能苦笑。

“是青鹿舍的吗?”那群野猴子突然出声问道。

“是又怎么样。”青鹿舍学子纷纷不平。“赶快把我们带回去,我要立刻作文怒斥考官!你家妖魔还会打伏击?!”

“嘿嘿。”领头的野猴子脱下头上草帽,笑嘻嘻道,“青鹿舍的,小爷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你们可以三选一,第一,加入我们,干翻妖王,第二,不加入我们,你们被我干翻。第三,跪下叫爹爹。”

“我怎么听声音,那不像是白羽卫,像是凤岐的卢铭?”

“――卢铭你个王八蛋!你怎么还没被淘汰!”

“还让我们叫爹爹,我才是你爹!”

众人立刻对撕起来。

季沁头疼得站在卢铭身边,连拉带拽地把他踹到一边,这才笑眯眯地冲青鹿舍众人拱手作礼。青鹿舍没人肯搭理她,要知道当初在布告镜上互骂的时候,季沁的仇恨拉得绝对比卢铭还要高。

陆之善倒是低头回了个礼。

季沁顿时眼睛一亮,凑上前来:“之善兄,我们商量一件事情呗。”

?

谢沉峦例行在林地里巡逻。

国士选的治安由白羽卫全面负责,说是负责治安,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和休假也差不多,只用披着毛皮吓唬吓唬那群学子,然后再把逮住的学子带到林子外边。

林中除了他们,还有不少真正的妖魔,不过也都是一些有王朝非人户籍的妖族,很多都听得懂人话,大家可以和睦相处,换班的时候就聚在一起烤肉饮酒,交流一下吓唬人的经验,日子非常滋润,每天都仿佛旬日休假一般。

谢沉峦知道妹妹也在那群国士选的学子之中,想象了下妹妹被吓得四下逃窜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将军,今天晚上咱们去哪里转悠?”一个披着酸与毛皮的小兵兴奋地问道。

“东南那边转两个时辰,随便逮五个人送出去就回来吧。”谢沉峦大发慈悲地说道。“那群学子们也不容易,别把人家吓得太过了。”

“放心吧,将军,我们有分寸。”

谢沉峦点了点头,又选了一个方向,重新巡逻起来。这条路附近地形有些复杂,山多林密,他下意识地紧了紧眉头,但是立刻意识到这里并不是战场,这才放松下神经,继续朝前走去。

熟料下一刻,周围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了敲打竹棍的声音,这声音不停地在移动盘旋,变换位置。确定不聊哪个方向发出的,甚至确定不了附近有多少人。

谢沉峦眉头紧蹙,而后向身边人吩咐道:“去看看。”

“是,将军。”

两队白羽卫疾跑而去,不多时就响起了几声惊呼,谢沉峦刚要赶过去,头顶一张大网突然从茂密的林冠之中落了下来,刚好将他罩在中间,这网是用坚韧的蒲苇编织而成,他一时间竟然无法用蛮力挣脱,刚要拔刀划破桎梏,冷不防被一把冰凉的骨刃抵住了脖子。

谢沉峦动作僵住,回头一看,面色更是呆愣:“――沉姗?”

谢沉姗握着手中骨刃,目光平静地看向兄长,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季沁也从一边的树上跳跃下来,谢沉峦这才注意到,这一处竟然躲了不下一百个身披蓑衣,隐蔽在林间野草丛的学子,附近的草丛里,更是挂着不少用来捉人的大网。

谢沉峦这才意识到,他们竟然被这群自己一直吓唬的学子们打了一场伏击战!

季沁不紧不慢来到他面前,看了看他身上披着的妖魔毛皮,认出那是穷奇,不由得笑了笑:“穷奇浑身坚不可摧,弱点在颈下,沉姗干得漂亮!”

谢沉姗甜甜冲她一笑。

谢沉峦道:“……凤岐书院可没有这么多人,这是怎么回事?”他定眼看去,很快发现这些不仅仅只是凤岐书院的学生,还有沉姗所在的百竹洞,身穿兽皮的演武堂,甚至素来和凤岐不和的青鹿舍也混迹其中!

他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

季沁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就不必谢将军关心了。”她点了点谢沉峦颈间骨刃,不急不缓道:“你已经被淘汰了。”

这句话像是点燃烟花的火折子,周围气氛顿时爆炸起来,学子们一起欢呼起来。一直逼得他们毫无喘息之力的白羽卫,一直让他们昼夜无法安寝的“妖魔”,终于在他们的一起努力下,被他们亲手淘汰了!

?

布告镜上国士选的日常记录篇幅越来越少,到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一篇。

并非因为学子们被淘汰得越来越多而无可记录,而是因为十个书院都合在了一处,所以只需共用一份记录既可。

只是可惜,共用的这份记录竟然还是那位黑凤岐成惯性的司史官主笔,这让不少凤岐粉直呼“司史官滚回五史府”。

然而即便如此,西陂伏击也难掩其璀璨光芒。

“这是半个月以来最好的消息!”

“一直听这个书院谁谁被淘汰,那个书院谁谁被淘汰,听得耳朵都腻了,终于有个不一样的消息了!”

“这群孩子居然淘汰了白羽卫的领队将军,哈哈哈哈真是干得漂亮。即便就此输了,也无憾了!”

“输?你太天真!我却觉得,这只是开始。”

“此话怎讲?”

“青鹿舍有武器、百竹洞有西陂的舆图,演武堂有妖王营地的完整布防,太学有盔甲……长岭书院有飞马,凤岐有粮草物资。他们单打独斗的时候,或许毫无意义,但是如今他们联手,那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戮力同心,以治天下。这才是国士选试炼真正的题意啊。”

57.国士无双(八)

在西陂伏击初露锋芒后,荒林中的众学子安静了一段时间,憋了一肚子气的白羽卫牟足了劲想给他们谢将军出气,奈何翻遍了林子,居然连个人都找不到。(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学子们此刻早就缩在山洞中休整,琢磨着下一步的该怎么进行。

“那是正规军,正面刚肯定不行,我们不如来个骚浪贱的!”卢铭说道。

“怎么个……骚浪贱法?”陆之善问道。素来温雅的翩翩贵公子学着说这些纨绔词汇,竟然也不磕巴。

卢铭立刻得意起来,“他们一抱团,我们就躲起来,他们一落单,我们就抱团揍他们。总而言之,就是占了便宜,揩个油就跑,千万不能被他们反过来占便宜。”

“哈哈哈卢铭你是街头调戏小姑娘总结出来的逃跑经验吗?”

“姜瀛你闭嘴。快表决行不行!”

“当然行啊,不就是拿白羽卫当小姑娘调戏嘛,我和沁沁,小筠可是从小就帝都街上 ‘赏花采花’了,这个我们有经验。其他人呢?”

周围气氛一时沉默。很多书院的学子们向往的是勇往直前、是英勇无畏,突然对他们提出个这么猥琐的战术,让他们一时犹豫不决。

“听起来不错。”陆之善突然说道。

“咦?”卢铭疑惑地看向他,他本来以为会是谢沉姗第一个支持,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他素来看不顺眼的陆之善。

陆之善道:“林中数万士兵,我们和他们硬碰硬,无意与以卵击石,倒不如采用此种疲兵之计,可能有一线生机。”

“对对对,还是人家陆之善会说话,我们这叫疲兵之计!”

“虽然还是感觉很猥琐……”

“但是认输又不甘心——”

“我们干了!”

·

姬青桐坐在玉座上,正在阅读关于国士选的奏章,看到最后,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奏章递给旁边的陆雪袖:“冢宰也看看吧。”

“是,陛下。”

奏章是和白羽卫一起负责西陂治安的俞州军将军呈上来的,白羽卫谢沉峦被伏击淘汰后,俞州军的将军就非常小心地不被学子们逮住,熟料学子们竟然很快就换了战术,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不停地骚扰他们,他们晚上休息的时候,学子们就摸到他们的营帐外边敲敲打打,扰的他们不得安寝,上去揍吧,学子们骑着飞马,跑得飞快,不揍假装没听见吧,他们就趁机把守夜的小兵打一顿,在他们营帐里放把火,亦或者偷他们的衣服鞋子。[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总而言之,这些日子俞州军的将军没有一天能够睡得安稳,今日刚得了个空闲,就立刻痛哭流涕地写奏章,加急送来帝都,求陛下赶快想办法,让这群折腾人的小祖宗们放过他这把老骨头。

陆雪袖看罢奏章,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随着奏章一起寄来的是司史官的手稿,详细记录了这几天学子们的各种活动。虽然司史官已经极力地替学子们遮掩,用了各种美化的言辞,但是还是能看得出来,学子们这几日调皮捣蛋的程度,可谓缺德带冒烟了。

姜瀛带人偷袭了白羽卫小队营地,淘汰了三个白羽卫,还牵走了士兵的飞马,扒了人家的盔甲。

季沁则在俞州军小将军营地外叫嚣半天,士兵们刚要集结出来,她示意大家扭头就跑,自己趁士兵不备,绕到后边烧了人家的厨帐,害的上百人饿肚子,不得不暂时退出试炼。

陆之善更为无赖猥琐,当士兵们知道他们雷声大雨点小,索性不再搭理他们的时候,他趁士兵睡觉的时候,待人偷了人家的衣服鞋子,烧个精光,第二天清早,西陂荒林边出现了数百赤条条的大汉,旁边的接应他们的俞州侯满脸苍凉,只想找个地缝扎进去。

陆雪袖看到侄儿的名字,略微勾了勾唇角。

她一直以为陆之善是个太过压抑的孩子,还思考过这样是不是对他的成长不太好,原来他骨子里还是有活泼的一面的。

“俞州军将军这次彻底气坏了,要围剿学子们居住的山洞,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她说道。

姬青桐笑了笑:“只怕也会扑个空。”

陆雪袖笑道:“微臣也是这么认为。”

这会儿俞州军集结着要围剿,白羽卫群龙无首,只能听俞州军将军指挥,而学子们正好趁机通过无人阻拦的漫长林区,直抵妖王老巢。

学子们疲兵之计的真正目的,就在于此。

姬青桐道:“国士选估计这几日就要结束了,冢宰替孤去一趟西陂城,嘉奖获胜者,顺便主持一下接下来的才子选。”

“是,陛下。”陆雪袖躬身领命。

姬青桐拿起司史官的记录,又看了一遍,连连摇头道:“司史官这是写了两份手稿吗?孤总觉得他给孤的这一份,和布告镜上的那一份,差别似乎有点大?”

原本她是不会知道这种事情的,只是看明辨镜上凤岐学子们都在怒骂司史官,可是她看司史官的记录却并无不妥,这才意识估计他们看得是两份东西。

底下的春官长不由得暗笑出声。

姬青桐看他一眼,疑惑地询问。

春官长躬身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司史官出身史学家族,当年曾在太学求学,是姬念夫人的学生,入五史府是家族任务,但是他这个人,却酷爱画画,最为仰慕圣手谭然。”

“这与他写两份记录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他仰慕谭然许久,经常给谭然写信,谭然却从未搭理过他,有一天他突然自暴自弃,将谭然贬得一文不值,熟料她竟然亲自写信回复了,自此,司史官就在贬低谭然这条路上一跳道走到黑。只要与谭然有关的,不管怎样都要吹毛求疵贬低一番。您没发现,谭然的女儿是被他挑剔得最惨的一个吗?”

姬青桐嘴角一抽。

“所以这两份记录,其实陛下不必放在心上。您手上这一份,是司史官真正想写的,今后录入国士选档案。而布告镜上的那一份,只是他想吸引谭然注意的手段而已。”春官长边说边摇头。

“孤明白了。”姬青桐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无奈地揉着额角,“但告诉司史官一声,还是要稍微节制一点的。”

心疼妗妗,今早还看见她还在明辨镜上怀疑到底哪里做得还不够,总惹得司史官批判针对。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原因背锅。

·

夜深雾重,学子们还在连夜跋涉,待终于走出了俞州军和白羽卫的地盘,他们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拧干净裤脚上的露水,轮流开始休息。

“前边再走十里路,就是妖王老巢了。”演武堂的学子们看着手中记录的兽皮,皱眉说道。

“我们得先偷偷打探一下情况。”

“谁去?”季沁问道。

赵筠举手示意季沁,然后系紧了身侧的长刀,翻身就上了身边一批高大的飞马。季沁点点头,也上了她旁边一只飞马。

“小筠,你真的要去吗?”一个模样文弱的太学学子突然上前两步,拽住了赵筠的飞马。

赵筠冷着脸,嘲讽地问道:“我不去难道你去,你知道怎么骑飞马吗?”

那太学学子脸色顿时一白,勉强将怒意压了下去:“那你注意安全。”

赵筠不再说话,扯了扯缰绳,飞马立刻展开翅膀,翱翔着飞跃到茂密的林冠之上,季沁紧跟在她身后,问道:“那是谁?”

“许弦。”赵筠僵硬地吐出一个名字。

季沁立刻反应过来,那应该就是赵筠的未婚夫,赵一鸣曾经跟她说话,觉得这小伙子踏实可靠,想让她尽快成亲,最早是年底,最迟也是明年开春。也就是说若不是国士选,很可能他们现在已经成亲了。

季沁回头张望了一下,叹了口气:“你真要嫁他,你喜欢他吗?”

“我爹说若是我不嫁,就同我脱离关系,让我去路边讨饭。”

“你怕吗?”

赵筠犹豫了片刻,目光坚定下来:“原来是怕的,生怕脱离了爹爹,我会活不下去,但是现在想想,却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回去就要解除婚约,我不喜欢的,谁也不能逼我。”

季沁点了点头,两人眼前已经逼近妖王老巢,立刻收声不再说话,控制着飞马缓缓下落。

妖王巢穴地处一片凹地中,按照演武堂的资料,这里边应该是有妖王一只,妖侯四只,其余妖兵数百,看样子,妖兵是白羽卫所扮,妖王和妖侯不知道是谁,既然谢沉峦已经被淘汰了,估计也可能是他手底下的某个小将军?

两人低伏在深深的草丛里,胡乱地猜测着。

“咦,天怎么突然黑了。”赵筠看着天空说道。

季沁随意瞥了一眼,顿时愣在原地。这哪里是天黑啊,这分明是真龙驾云降落的景象啊!黑云卷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青发姑娘,很快落在了巢穴入口,那姑娘五官精致漂亮,只是眼角眉梢流露着些许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明显很不好相处。

入口两侧的“妖兵”冲她弯腰行礼,态度非常恭敬。

季沁终于反应过来,她暗骂了一声,扯着赵筠就往林子里奔跑而去,骑着飞马快速离开。

林中。大家都在眼巴巴地等待她俩归来,看见她们从飞马上下来,立刻将他们围住,眼巴巴地等待结果。

“今年国士选可真是大手笔啊……”季沁感慨了一句。

“怎么了?”

“妖王……是敖苞夫子。”赵筠道。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凤岐生们已经一个个瘫软在地上,直呼要回家。

用龙王当妖王,考官们还是干脆给他们一个痛快吧,这还是试炼吗?实战也不能比这更刺激了!

58.国士无双(九)

敖苞进阶龙王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再加上凤岐书院刻意隐瞒,除了陛下和冢宰、六官,知道者无几,其他书院也只知道凤岐有个残废的独角龙女夫子,却并不知道这龙女的具体实力,现在看到一向乐观的凤岐学子,如今一个个痛哭流涕地闹着要退出,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别拉着我,我不去,我死活都不去,你们又不是没见过敖苞夫子揍敖饼,大块的假山直接一巴掌拍成粉末。”

“我可没敖饼皮厚!”

“她动个小手指头就能捏死我们了!”

“不过既然是你们的夫子,说不定可以求她稍微放个水?”其他书院的学子提议道。

楚红珠当即嗤笑出声:“我这样跟你们说吧,前段时间敖苞夫子回龙宫,所以我们年终的射御考试是根据平时表现给成绩的,季沁因为逃课,可是直接捧了零蛋。”

季沁一脸忧郁:“这没良心的,我费劲力气地养着她,整天怕她饿着,怕她渴着,怕她无聊,结果她考试还给我零蛋。你指望她放水?”

“放水是不可能了,但是就这么退出,也心有不甘。”

“大家还剩下多少干粮?”

“大概还够吃两天。”季二简单计算了下。

“那就这两天吧,大家分散观察下那边妖王老巢的动静,看看有没有机会可趁。”

季二埋头整理包裹,眨了眨眼睛,突然询问长岭书院:“你们抽到的身份是什么来着?”

“晋州烽火台的补给兵啊。”长岭书院的学子回答。

季二立刻眼睛发直地盯着他们的包裹。

“我们没补给食物,只有一些助燃干柴的药材而已。”长岭书院的学子连忙解释。

“ 是‘阴君’和 ‘阳侯’吗?”

“是啊。”

季二放下手中包裹,啧了一声,扯了扯他姐的袖子:“竟然有硝石和硫磺啊,我又有可以开启爽文模式走上人生巅峰的错觉了……”

“咦?”季沁一脸茫然。

·

西陂荒林中所有人都失去了学子们的动静。俞州军将军在围剿扑了个空之后,意识到又被一群孩子给耍了,他又等了两天,发现还是没有学子主动投降,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分好奇。“妖王老巢”那边是什么情况,他身为布置者是一清二楚的,难道他们还真想硬闯一番?

他示意士兵们只留下数人在林中制高点警戒,其余人退出西陂荒林,自己则策马赶去了妖王老巢附近的山峰之上,这里居高临下,正好可以观察附近的动静。

他赶到的时候,此地已经有人先到了,他看清来人,连忙下了飞马,单膝跪地,恭敬道:“殿下。”

姬珩身披玄色大氅,头发束起,鬓发被强劲的山风吹得有些散乱,看样子是已经来了很久,他回身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俞州侯站在姬珩身后,已经被寒冷刺骨的山风冻得浑身哆嗦,看见自家将军,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被一帮学子抢了干粮和盔甲也就算了,被人逼得光屁股四处乱跑也就算了,你们居然还腆着脸去报复,而且报复吧居然还扑了个空!你是要把我这张老脸丢个干净啊!”

俞州军将军站在原地,满脸不服,小声嘟囔道:“又不是光我一个丢人,谢将军还被直接淘汰了呢。(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谢沉峦正侍立在姬珩身后,他耳力极佳,当然能听见这句话,俊雅的脸上顿时青青白白,奈何也辩驳不得,只好转移注意力去看山下妖王巢穴,立刻双眉皱起,提醒众人:“他们来了。”

山巅众人安静下来。

此处只有他们零散几人,八州考官一人未到,夙乔本来要过来,但是姬珩以他身体虚弱为由,半强迫地将他留在客舍休息。

因为其实在两天前,学子们跳出俞州军和白羽卫包围,真正意义上国士选就已经结束了。

这次试炼没有最终的胜利,女皇和考官也没有打算让他们能够胜出。他们安排最后妖王巢穴的真正含义,就是让学子们见识到妖王级别的恐怖,意识到自己和妖族的差距,从而激励他们更加勤奋进取。凭借他们那些卷刃刀破烂盔甲,胜利?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看到学子们开始主动对“妖王老巢”发起进攻,围观者们也只有怜悯。

就像是看一群在考场上奋笔疾书的考生,无论他们再怎么勇敢、无畏,等待他们的还是一样的失败结局。

·

黄昏。

妖巢外,两日不眠不休的学子们终于等到这个时刻,根据他们的观察,黄昏时候妖巢门口肯定得进行一次换班,此刻巡逻最为松懈,他们可以趁机混进去。

但也是混进去而已,真想作为一把插入妖王心脏的尖刀,他们还不够锋利。但是大家争论了半响,还是决定尝试一番,否则对不起一路上的艰苦。

他们披着树叶和野草编织成的大氅隐蔽在冥暗的天光之下,气氛紧张得仿佛空气都变得格外粘稠,大家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他们时不时地根据巡逻队伍的方向调整自己,实在是躲不过了,就用大氅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躲在阴影里,静待巡逻队伍走过去。

就这样,他们竟然混到了妖巢的最外层。

然而好景不长。

毕竟是从未经过系统军事训练的学子,而他们面对的,则是身经百战的白羽卫精锐。孙宝儿刚躲过一支巡逻队伍,刚长出一口气,扭头想赶上大部队,熟料一脚踩在青黄的草丛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嘎嘣声,他踩断了草丛里一支干枯的树枝。正在巡逻的小队长立刻机警地回头:“谁?”

孙宝儿挥手示意前方众人快走,自己把大氅一脱,小狼一样回身猛冲,直接撞在了前来抓他的小队长身上。

小队长一边揪住他的领子,一边冷冰冰道:“你被淘汰了。”

“我知道啊,可是我有刀,我应该能拖你一盏茶的时间!”孙宝儿道。

“你太弱,我三招就能打趴你。”

“那就先把我打趴。”孙宝儿一点没有流露出放弃的意思。

尖锐的口哨声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敌袭”声传向妖巢每个角落,灯火顿时通明一片,周围到处都是盔甲碰撞和刀剑出鞘声。孙宝儿担忧地看了一眼同伴离开的方向,但很快回过头来,他下蹲身子,扎了个马步:“来啊,反正只要我站着,就绝对不允许你过去!”

约莫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孙宝儿就被小队长按在了地上,挣扎着被在脖子上系上代表被淘汰的红巾子,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安生,找准时机摆脱了控制,七手八脚爬到了帐子顶上,指挥起附近的同窗们:“卢铭你往西跑啊,姜瀛你个笨蛋回头,前面有两队白羽卫,你要跟他们单挑不成?陆之善!左拐,往左拐!”

小队长顿时铁青着脸,示意大家把孙宝儿赶快逮下来,这次索性把他嘴巴也给塞住了。

在附近山峰上观看的谢沉峦等人摇了摇头:“他们这分明是破罐破摔了。”

“大概是心中有气吧,被陛下这么折腾了一番,本以为联合在一起,该柳暗花明了,熟料最后还有这么个根本无法破解的难题。”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诡异。”俞州军将军说道。“我前两天要围剿他们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看你是被一群孩子吓得草木皆兵了。”俞州州侯摇了摇头。“你看,他们现在完全就像是一群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没有丝毫战术可言,完全是在 ‘自杀’嘛。你说呢,谢将军?”

谢沉峦深深觉得俞州州侯所说没错。但是他现在却不敢轻易下结论,只是温和地笑了一下,继续观看下面的情况。

此刻的学子们完全像是一把撒进湖面上的石子,有的还能乱蹦一两下,有的只蹦跶一下就沉寂了下去,但是他们也的的确确扰乱了平静的湖面。

卢铭骑在一个小将军的脖子上,呲牙裂嘴道:“我觉得我能阻拦你两盏茶的时间,你看怎样?”

“一盏茶都不行。”

那小将军努力地把他从身上往下薅,卢铭左右乱躲地踹走两个上来帮忙的小兵,继续和他商量:“一盏茶不行,那半盏茶怎样?我体格很好的,你看我还有肌肉。”

他得意做了一个“我很强壮”的姿势,结果立刻被那小将军猛摔在地上,毫不留情地按着他给戴上了淘汰红巾。

“你这是趁人之危!”卢铭瞪眼道。

“你被淘汰了,别乱动。”小将军将他交给身后小兵,继续火急火燎地往前赶去。这群孩子们说是武力值较低的学子,但是一个比一个滑手,这么一折腾,也浪费了他不少时间,几个本应该能逮住的学子也不知道又窜到哪里去了。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白羽卫,在花费了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把所有的学子逮住,都带上了红巾,小将军轻点人数,数着数着发现不对劲:“林中原本剩下多少人?”

“一百三十个人。”小兵回禀道。

“那这边为什么只有一百二十八个人,那两个混到哪里去了?”

“……说不定那两个没闯进来?”

“连只有我膝盖高的小孩子都进来了,他们肯定是全部出动!”小将军怒斥道,“还不快找!”

“小将军,敖龙王住处的东侧有动静!”

“快去看看。”

士兵们飞快奔跑过去,不一会儿就在附近的草丛里找到了躲在那里的谢沉姗,她不紧不慢地脱掉身上野草伪装,自己戴上了红巾,模样依旧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被逮住的懊恼。

“还有一个!”小将军催促道。

原本在帐子里补眠的敖苞被外边动静吵醒,她懒洋洋地走到外边,伸了个懒腰,随手招来了门口站岗的小兵,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苞觉得呢?”小兵的声音清脆软糯,熟悉极了。

敖苞弯起唇角,不急不缓地笑了,回头果然看见季沁穿着一身不怎么合身的盔甲站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只机关兽。

“沁沁见我一面,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吗?”

“是花苞说要给我惊喜,我忍不住,索性自己凑上前来了。”

“那有没有惊喜到?”

季沁老实回答:“惊倒是有了。”

正在四处寻找那个漏网之鱼的小将军终于发现这里不对劲,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谨慎地打量季沁一番,递给她一块红巾。

“你被淘汰了。”敖苞接过来,给季沁绑在手腕上,然后捏了捏她的脸,“去吃东西吧,我饿了。”

季沁摇摇头,纠正道:“不是淘汰,是同归于尽。”

旁边的小将军噗地笑出声:“姑娘,同归于尽也要讲道理啊,一路上那群小不点都不敢提同归于尽,顶多是想阻拦我们半盏茶时间,你这么身子这么弱,竟然要和敖龙王同归于尽?”

季沁严肃点点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我们做不成国士,却可做死士,死士就要同归于尽。”

这下不仅是小将军,周围所有的士兵都哄堂大笑起来,敖苞也微微流露出几分笑意。

季沁这才弯腰,放开了怀里的机关兽,四肢短小的铜壳机关兽立刻砰砰砰跑远,直到碰到了五百步开外的山石,这才停了下来。

紧接着,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传来,所有人一阵阵耳鸣,周围尘土飞扬,像是一阵狂风卷着沙石泥土迎面刮过,空气中满是硝石硫磺的味道。众人待尘土平息下来,再定眼看去,刚刚那个机关兽缩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深约七尺的大坑,周围坚硬的石头被炸得粉碎,天空上还扑扑地落下被震得晕过去的小鸟。

“这样可不可以同归于尽?”季沁看向小将军。

小将军也没什么主意,求助地看向敖苞,敖苞刚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此等威力,若我毫无防备,能伤我极重。”

“那您的意思是?”

敖苞沉思半响,吐出了一个字:“可。”

周围被绑着红巾的被淘汰学子们眼前一亮,立刻嗷嗷乱叫地欢呼起来。

他们一路上各种“自杀”拖延时间,彼此放弃隔阂相互扶持,即便被打倒还强撑着站起来,就是为了让季沁抱着肚子里塞满黑/火/药的机关兽接近敖苞,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一路上的各种艰辛,被妖魔追得到处乱跑,被白羽卫赶得又是爬树又是下水,在此刻终于得到回报,虽然所有人都被淘汰,但是他们也成功地擒住妖王,本以为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他们居然真的做到了!

此刻结果在他们眼里却已经没有了意义,过程显得更为璀璨,少年们终于在隔阂、相处、患难、扶持之中产生了弥足珍贵的袍泽之情,在他们漫长的岁月中,这些情谊令他们受益良多。

卢铭和陆之善抱在了一起欢呼,待看清身边人的时候,卢铭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你做的不错啊,我看你拖住了那一个小队好长一段时间呢。”

“你也很棒啊。”陆之善笑道。

两人相视一笑,勾肩搭背地去找同窗们:“今晚西陂最大的酒楼,小爷包场了!大家都来啊!”

“不醉不归!”

59.冲动

强烈爆炸的威力在山巅之上犹有震感波及,众人皆露出疑惑的表情,姬珩皱眉看了眼火光之处,快步走到飞马边,勒马离去,转眼就没了踪迹,谢沉峦连忙紧跟在他身后离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俞州军将军还在站在原地疑惑:“怎么都要结束了还闹了个这么大的动静?”

俞州州侯也意识到恐怕事情和他们预料的出了差距:“走,我们也去看看,怕是今天又得熬夜写奏章了。”

妖王老巢附近。

司史官正蹲在草地上奋笔疾书,余光看到姬珩过来,头也没抬一下,只随意地唤了一声:“殿下。”

姬珩也不介意,安静等待他写完,这才交代道:“你回帝都一趟,将事情始末禀报陛下。”

“是。”司史官似乎在预料之中,他快速地收好毛笔,将一张手稿上的墨迹吹干,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这才起身行礼,“这事情非比寻常,我这就启程。”

姬珩低头捡起了一块被炸碎的石头,放在手里捻了捻,闻言点头道:“甚好。”

俞州州侯也忙活了起来,他听士兵讲述了刚刚事情的始末后,脸色顿时一变,他亲自蹲在爆炸处,收集机关兽的残片。旁人欲帮忙,他都嫌人家笨手笨脚。

他捏着一块残片,问身边的俞州军将军:“你觉得这爆炸抵不抵得成年妖王一击之力?”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幽州的突骑兵中待过一段时间,这一击虽然略有不如饕餮那个级别的妖王,但是其他一些小妖王,约莫能相当……”

“那你看到把这机关兽放出来的那个小姑娘了吗?模样柔柔弱弱的,若是那样的小姑娘,近身也能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若是我人族士兵个个都拿着这机关兽,那岂不是个个都堪比妖王的能力?”

俞州军将军眼睛也亮了起来:“人人都能有于妖王的实力!?”

?

很快,试炼的结果就传到了外边苦苦等待的众人耳朵里。

“同归于尽,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人胜出吧。”

“此次试炼难度极大,没有人胜出也实属正常。”各书院的夫子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也并不奇怪,只站在西陂荒林附近,准备迎接自家书院学子们。

片刻后,百余人被白羽卫送了出来,他们勾肩搭背,大声唱着歌,一个个披头散发,浑身沾满枯黄草叶,还散发着诡异的气味。平日里都是尚洁的孩子,此刻破衣烂衫,但是脊背挺直,眼神飞扬,坦荡而慷慨激昂,浑身上下自有一种夺目的光芒。

学子们跟等待的夫子同窗们打了个招呼,连衣服都懒得换,直奔西陂城中最大的酒楼。

徒留夫子同窗们呆在原地:“怎么输了还这么高兴?想了一肚子安慰的话,一句也没派上用场。”

“等等,我突然想到,同归于尽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人胜出呗。”

“是各书院同归于尽,还是和 ‘妖王’同归于尽?”

“……这?”

“难道真是和妖王同归于尽了?”

“天啊,他们竟然做到了!”

“我还是不信,就我那傻儿子,没第一个淘汰就是列祖列宗保佑了,居然还能撑到最后,还拉着 ‘妖王’同归于尽?我读书少,诸位莫诓我。[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赶来接儿子回家的路州侯满脸不可思议。

刚赶来接女儿的春官长也哈哈大笑:“这次出考题的时候,陛下和考官根本就没想让有人能胜出,他们原本打算这场试炼过后,用这一题目还作下次国士选的试题,怎么可能只一次就被攻破了?”

“可是感觉孩子们很高兴的样子啊,一点都没被打击到,而且俞州军和白羽卫还没撤出,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路州侯和春官长对视一眼:“要不,去问问?”

“走,去问问,我总觉得心里不安,这群小子说不定真的又闹出了什么翻天的事情。”

而参加国士选的学子们不管自己即将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此刻只管自己放纵快活。

西陂酒楼中,小二傻眼地看着一群落魄如乞丐的学子占据酒楼上上下下,点名只要好酒好菜。结果店里最好的酒他们尝了一口直接吐了出来,直呼是泔水,不多时,城中季家商行直接送了几十坛青田酿,他们这才满意。

众人有的端着酒樽聚在一处谈天说地,有的玩耍嬉戏,有的勾肩搭背学着市井游侠儿歃血为盟拜把子。

酒劲上头之后,有人又唱又跳,有人敲樽吟诗,回想这些日子的艰苦,恍惚如同大梦一场,朦胧醉眼中四下望去,夜色茫茫,灯影飘渺,唯独自己身边的伙伴是真实的,顿觉心中大慰。到最后,大家都累了,相互枕藉,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

天快亮的时候,姬珩已经处理罢了所有事物,却依旧不见季沁归来,最后忍无可忍。纵马前来酒楼找人,酒楼中之中气味诡异,他勉强忍耐着,终于从一个年轻姑娘怀里把季沁揪了回来,抗在肩上带回身边。

季沁头痛欲裂地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已经被洗干净,衣服也换过了,她难受地□□了一声,抱着脑袋喊了一句:“心肝啊……”

姬珩轻声应了一声,坐在床侧,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唤醒她起来喝醒酒汤。

季沁掀开眼皮,看清他的脸,明显吓了一跳,扯着被褥裹上衣襟口:“心肝真是你啊。”

“还能是谁?”姬珩声音有些冷凝,明显还有余怒未消。

季沁眉开眼笑道:“我这是太惊讶了,以为我想你想得都开始做梦了。”她故作乖巧地蹭了蹭他的脖子。

“满身酒气,离我远些。”姬珩语气冷淡,可是身体却没有躲开她,舀了一勺醒酒汤朝她喂了过去。

季沁嗷唔一口吞下,可怜巴巴道:“头痛死了,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

姬珩揉了揉她的额角,皱眉道:“你身体今年才刚转好,不要肆意饮酒,万一旧疾复发怎么办?”

季沁蔫巴巴地趴在他身上,浑身没一丁点力气:“说起这个。我答应季二,等到国士选结束就去青州看病,正好休息两日就启程。”

姬珩放在她额角的手僵住,缓慢地收了回来:“看什么病?”

“我总是丢三落四,忘东忘西的,就比如沉姗,我明明――咳咳,比如你的事情,好多东西就是想不起来,总觉得空落落的。”

姬珩沉默半响,问道:“身体不是已经好了吗?”

“身体好了,脑子不见好啊。”

姬珩垂下长睫,遮掩住双目之中神色,片刻之后才抬起来,琥珀色眸子却如同覆盖着一层雾霭,他声音带着些轻不可闻的不安情绪:“不去不行吗?”

季沁觉得他有些怪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都答应弟弟了,你难道就真想我这么糊涂着?”

姬珩没有说话,他神色没有什么异样,季沁却觉得他握着她的手一阵发紧,直攥得她手背生疼,她用力地挣开了他,他却重新握紧了她的手腕:“你再唤我一声夫君。”

季沁闻言一愣,面皮微微泛红,听话道:“……夫君。”

姬珩勉强笑了一下,他平日里总是太过清冷自矜,所以季沁很喜欢逗他笑的,但是这次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的笑容带着一股心事重重的味道。

“退下。”他侧头吩咐侍立在侧的宫装婢子。

“是。”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姬珩抬起手,碰触着她的脸,眼神忽然坚定起来,他倾身凑近,径直吻上季沁的唇角,按着她的肩膀,将她直接压在了床上,而后挥手打落了雕花帐钩。

轻纱软缦散下来,遮住了明亮细软的阳光,帘帐内光线昏暗,只余下他沉重的呼吸声,蜿蜒的吻胡乱落在她的唇上、下巴和颈间,季沁不断地侧着脑袋躲避,咬紧牙关不让他得逞:“我浑身是酒气,你这时候怎么不嫌弃了?”

姬珩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而且右手更是直接下移到季沁的衣衽上,胡乱将它解开,季沁一惊,连忙用手撑住他的胸膛:“心肝你冷静点!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刚刚这一番折腾,她头上本就松松束着的头发松散开来,衣衽敞开,露出一片细白的皮肤,胸前轻软伴随着她气鼓鼓的呼吸不停地起伏着,姬珩看着她这般模样,只觉得呼吸更紧,几乎难以压抑,思绪也越发偏激。

她以前答应会和他在一起,答应了不会离开,可最后还是违背诺言。可是现如今,他看得出来她爱他,她肯唤夫君,就证明她已经接受了他。可万一……他以前是对不起她,可他当真承受不了她再离开的滋味,两年以来,日日夜夜无法安寝,闭上眼总觉得她在身边,睁开眼可却无法触碰到,这些他都受够了!

他看了季沁一眼,哑着声音道:“总有这么一天的,给我好不好?”

季沁心中本就疑惑难安,闻言立刻摇头:“你先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治病?你怕我想起来什么?”

姬珩不说话,却更用力地咬上了她的脖子。

季沁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此刻也察觉他心意坚定,顿时欲哭无泪。

“殿下。”房门外突然响起了谢沉峦声音,“陛下急诏。”

季沁总算得以喘息,她发誓,以后对姬青桐要什么给什么,绝对无条件把她宠上天。就凭这次的情谊,以后她在明辨镜上让帮做什么作业季沁都包了。

姬珩眼睛赤红地抬起头,把头埋在季沁颈间,好半响才平静下来,季沁感觉他的禁锢放松,立刻一把推开了他,赤脚就要跑过去穿衣,姬珩扯过她的衣带,按住她的双手,把她绑在了床沿上,季沁气急,在他手腕留下一串牙印,他神色却越发冷淡,不肯放手。

“姬珩你混账!我再也不想理你了!”季沁快气哭了。

“别说让自己后悔的话。”

“我绝不后悔!”

姬珩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季沁一眼,索性转身出了房门。

谢沉峦正在门口等候,不一会儿就看见姬珩面色阴沉如水地出来,他衣襟微乱,手腕和脖子上都是牙印,还有指甲划伤的痕迹,明显是刚在季沁那里吃了苦头,谢沉峦一愣,暗自后悔自己不该这个时候过来,他把头埋得更低,小声道:“陛下急诏,催促您返回帝都,俞州侯在门外求见,有些事情想向您禀报。”

“知道了。”

姬珩忙完,已经临近中午,他又静下心思考了半个时辰,这才前去看望季沁,却见房间内空无一人,束缚她的衣带被一点点咬断丢在地上,窗户敞开着,上面留着几个脚印。

“人呢?”他冰冷地询问门口侍女。

宫装婢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屋里一直没有声音,我们以为姑娘她睡着了。”

姬珩捏着她的衣服,只觉心间寒凉,那种被舍弃的感觉重新浮上心头:“她跑不远,去找。”

?

夙乔正在客舍收拾东西,冷不防窗户被啪地一声推开,一个人影跳了进来,他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定眼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季沁。

“沁沁你怎么在这里?”他不动声色地收回匕首,疑惑地问道。

“夙兄长!”季沁长舒一口气,“你也在这里?”

“嗯,国士选考官都被安排在这处别院住宿,你……”他疑惑看着季沁打扮,白玉般的面颊突然泛红,背过身去,递给了她一件外衫。

“失礼了。”季沁尴尬道。

“无碍。”

季沁靠近了一些,他敏锐地嗅到她身上沾染的贵族子弟熏衣香,气息浓重,只怕是在那人身边长夜侵染所致,唇角笑容微僵:“那位殿下也住在这里,你是刚从他那里过来?”

季沁眉头皱起,明显不想提及,她思虑片刻,道,“夙兄长帮我个忙,让我弟弟带人接我,我要即刻启程前去青州。”

“这时候去青州……学院年前的家长会、还有国士选的庆功宴,你都不去了吗?”夙乔疑惑问道。

“什么时候?”

“五天后。”

季沁摇摇手:“这件事我非办不可,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瞒我什么,五天后我会尽量赶回帝都。”

60.季沁的回忆

季二得到消息后,向覃竹异请了假,立刻带着随侍而来的小五赶去了别院门口,季沁正一副小丫鬟打扮跟在夙乔身边,踮着脚尖向他们招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季二连忙唤车夫停车,委屈道:“姐,你去哪里了?今早我去酒楼 ‘捡尸’,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你。”因为季二年纪太小,季沁不许他跟着喝酒,只吃了点饭菜就招呼小五把他抱走了,他还心中还一直愤愤不平。

季沁来不及解释,先上了马车,道:“启程去青州杏林。”

“咦,你这次总算积极了,但是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新任冢宰今天要过来呢,后边还有沉姗姐和之善兄的才子选,你也不去了?”

“以后跟沉姗和之善解释,我们先去青州,他若是真铁了心,我怕再晚我们走不了了。”季沁皱眉道。

季二面露疑惑,但还是应了一声。

夙乔将季沁抚上马车,扬着凤眼看向她:“沁沁要丢下我了吗?”

“夙兄长何出此言?”

“殿下正在四处寻你,怕一会儿就找到我的住处,他本就对我厌恶,若是发现我将你送走,会怎么对我?”夙乔不紧不慢地说道。

季沁这才反应过来,她对姬珩的恶劣性格也一清二楚,闻言愧疚道:“连累夙兄长了,如若不嫌路上颠簸,不如和我一道前去青州?”

夙乔似乎一直在等她这句话,闻言眯了眯眼睛,矜持点头:“亦可。”

季沁在原地迟疑片刻,还是找人借了纸笔,给姬珩留了一封信,嘱咐看门小吏送给他,这才示意车夫启程。

“姐,你跟他说了什么?”季二好奇地问道。

季沁摇头不答:“只盼他听进去我的话,也不枉费我一片心意。”

·

谢沉峦单膝跪在台阶下,头深深地低着,他不知道季姑娘信上写了什么,但是殿下自从打开那封信,就一直沉默到现在,料想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回帝都。”好半响之后,姬珩吩咐道。

“是,殿下。”谢沉峦道,“那季姑娘呢?”

“暂且由她去。”

谢沉峦应了一声,很快下去准备了。

姬珩对着手中这张轻薄的纸,眉目如同覆雪。季沁认为他不尊重她,不信任她,字里行间尽是斥责之意,一反平日里对他的纵容态度,他隔着纸张,都能感受到她的愤怒。

然而他依旧拿着那封信,不肯放下来。修长的手指划过落款的妻沁二字,仿佛在对待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眉宇间所有的冷凝都渐渐松软,他轻声道:“既然认了我,那无论怎样,都不要再舍下我一人。……你要早些回来,你要回来。”

·

此刻的帝都,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像爆炸了一样在讨论国士选。国士选已经结束了两天了,才子选都快接近尾声,但是布告镜上还是没一丁点国士选胜负的官方消息,偶尔有一些从俞州传来的小道消息,但是没人能分辨出真假。大家都展开了各种猜测,阴谋论甚嚣尘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姬珩赶回帝都的时候,勤心殿的朝议还没有结束,他也来不及更衣梳洗,风尘仆仆便赶去了皇宫。

姬青桐瘫在玉座上,刚登基时候极重礼仪的女皇陛下,这会儿早已自暴自弃,头发上沉重的发簪早已扔到了地上,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头皮疼:“地官长你说什么?你再给孤说一遍?知道火药机关兽事情的都要妥善处理!?怎么个妥善法?逼迫出来制作方法然后给监/禁、灭口!?扯淡!”

“微臣只是觉得应该妥善处理,此法不可外传……”地官长委委屈屈。

“地官长大人,这个倒是不必担忧,学子们制作火药机关兽的时候,并没有回避微臣,制造方法老夫也早就记录下来,若是有记录不全的地方,参与的学子们承诺随时都可以为大家解惑。”旁听的司史官连忙道。

“哎?”地官长没想到如此,呆愣在原地。

姬青桐指了指他:“枉做小人!”

地官长愧疚地出了一脑门汗,他果真还是小看了这群少年人的气度了。

“即便冬官府现在就开始对火药机关兽进行复原,从成研制功到投入军队使用,要花费一两年的光阴,我们若是提前就在布告镜上将消息公布,只怕妖魔早有防备,此举不妥。”冬官长严肃道。

姬青桐皱起眉头:“学子们辛辛苦苦,一路上艰苦跋涉,最终却连他们真正做了什么都不能公布吗?”

“陛下,晋王珩求见。”勤心殿门口大太监禀报。

姬青桐连忙端坐起身子:“宣。”

姬珩快步走进殿内,他身着玄衣,外罩一层烟色薄衫,衬得他面孔越发冷然,他一丝不苟地行了君臣礼,姬青桐眼尖地看见他衣袖覆盖下的未消的牙印痕迹,好奇地挑了挑眉。

勤心殿内众臣向他问安之后,讨论这才继续。

姬青桐终于盼到舅舅回来,正欲休息一下喘口气,连忙把问题甩给了他。

“此时就把火药机关兽的事情公布,确实不妥。”姬珩道。

“殿下明鉴。”冬官长拱手。

“妖魔有防备是其一,其二,若是妖王心生忌惮,派人伥、半兽对我人族优秀人才刺杀。此乃真正的罪过。”

姬青桐闻言皱起眉头。也是,饕餮都敢冲她伸手,难保不会动手刺杀这些可能会威胁他们未来的少年们。她有王气、有内廷卫,还险些着了道。那些少年们又有什么庇护呢?

“只是委屈了这些孩子……”冬官长惋惜的说道。

“真正的国士即便刻意掩盖,他日也会显露锋芒,只怕到时候有如鹰隼试翼、奇花初胎,再也不是我们能遮掩住的了,他们迟早会进入妖王们的视野之中,我们只是能护住他们一日是一日罢了。”天官长说道。

“罢了。”姬青桐摇摇手,“司史官再写一份记录发布于布告镜,就说众学子冲击妖魔老巢最终失败了。”

“是。”司史官道。

“委屈你了。”姬青桐道。对于史官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将真正的史实改得面目全非,这违背了所有史官刚正不阿的初心。

“陛下言重了。只要能够保护到这些孩子,即便是葬送我史官的尊严和名誉,又有何妨?”他顿了顿,“再说,微臣相信,这份真正的史实,总有可以重见天日的那天,相信那一天,我人族所有天才,都可以直面青天,无惧阴诡!”

靖阳元年的国士选,以学子们全军覆没而画上句号。

此后很多年间,此次国士选还常会被人当做揪出来诟病,人们骂出题难度太高,骂考官太天真,这件事被视为姬青桐执政以来的第一个污点。倒是当年参与这次国士选的学子总是替考官和陛下说话,但是若是询问他们当年的细节,他们总是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即便对父母、妻儿、夫君,也决口不提具体的情况。

多年后,火药机关兽在对妖魔的战斗上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威力,只要妖魔听见机关兽咯吱咯吱的行走声,立刻四散而逃,不敢有丝毫停留,还震慑了一直虎视眈眈想要撕毁和平盟约的龙族。

而当年的少年已经长大,此时,他们光芒再也无法遮掩。有的在边疆驻守,白面书生成了黑脸将军。有的朝堂之上翻云覆雨,对人滑不留手,对妖魔却极端强硬,有的桃李满堂,培育着下一批的鹰隼和奇花。他们每一个的名字一经提起,都足以让那群妖王们难受头疼、咬牙切齿。

这时候,保密期结束,王朝公布了当年国士选的具体细节。

依旧是那位司史官的笔迹,他用史家独有的锋利笔触,描述了那群少年人,面对几乎不可能的完成的试炼题目,和完全无法打到的对手,是怎样的聪慧而无所畏惧,是怎样宁愿牺牲自己,淘汰自己,也要为同伴争取一点时间,和最后的妖王同归于尽!

这是王朝现如今的中流砥柱们初露锋芒的那一刻,但是已经足够耀眼。消息传到妖王那里,它们个顶个的恼怒:“人族狡猾,如果本王早日知道这个,那里有这些人的活路,早就派半兽趁早把他们杀了,也没有以后的诸多事端!”

然而,只是如果,它们也只能这么想一想而已。

·

话说另外一头,季沁的马车一路疾驰,这次没有人追赶而来,她先到俞州城换了飞马良驹,这才出发前往青州。

季二在车厢里尴尬地找话题:“还是有些颠簸,等书院培育的那一批陆吾和飞马杂交的飞马长成了,估计就不用受这种苦了。”

夙乔笑了笑:“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了,其实陆吾也可以直接驯化,只是性格虽然温顺,但是太过于聪明,对人忠诚程度便有限了,而培育出来的杂交飞马,自小饲养,更易亲近主人。”

“夫子说的有道理,姐,不如现在就把小马驹给我一匹,我也从小养起来。”

季沁正在发呆,恍惚回过神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

季二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她:“对了,你和他是不是吵架了?”

季沁默不作声。

季二犹不放弃,他眨了眨眼睛,趴到季沁怀里:“话说,你和他是怎么在一起的?不是我说,姐你跟他一点都不配,我觉得你和夙夫子在一起,都比跟他合适!”

“不得无礼。”季沁斥责了他一句。

“开个玩笑而已,夫子都不介意。”季二扭头冲夙乔挑了挑小妹妹,“对吧,夙夫子?”

夙乔端正跻坐在软垫上,闻言微微一笑:“无碍。”

“你还没说呢,你跟他是怎么在一起的?“季二得意一笑,继续缠着季沁。

季沁侧头看着窗外景致,天色格外阴沉,因为年关将至,飞马官道上并没有什么车,乍一看去仿佛茫茫天地只有他们独行一般。

“那年我带商队前往晋州,说是跟着商队磨砺,实则是不想被圈在家里读书,晋州当年受到毗邻的妖魔古地威胁,外逃者十之五六,原本的良田荒芜一片,草木成林。我和商队在一处驿馆歇脚,遇到一对和离的夫妇,我去搅合了一番,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他站在我十步远的地方看着我。”

“然后呢?”

“然后我就问李朔,要怎么才能追到他。”

“哎?”季二一脸懵,“就这样?过程呢?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晋州那黄沙漫天,驿馆又全是糙汉渣男,这种环境里,立刻就觉得他长得更好看了,这还需要什么过程?”季沁也很茫然。

季二颤抖着手指指着她:“那夙乔夫子长得也好看,你怎么不追?”

“我当年遇到的不是他啊。好了好了,季二你收敛点,别拿夙兄长开玩笑了,他脸皮又不跟我这般厚。”

季二皱皱鼻子,他人小心不小,知道夙乔看他姐那眼神的意思,他这么开玩笑夙乔巴不得,哪里会真的生气。倒是他姐……着实让他无言以对,最终还是决定不跟这种纨绔争论真爱和内涵的问题:“之后呢?”

“之后啊……”

·

五年前的那家驿馆,屋外黄沙漫天,光线暝薄,屋内熏暖闷人,姬珩察觉到她的视线,礼节性地行礼,舍内晕黄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清浅的轮廓,长睫映成一小片阴影,遮住他那双颜色漂亮醉人的眸子。

季沁有点呆愣,直到他漠然地路过他身边,她这才想起来还礼,但是姬珩已经径直回了房间。

第一次见到他,季沁连名字都忘了问。

季沁刚回过神来,就拎着裙子就一路蹦跶到了随队的李朔身边:“朔叔朔叔,嘿嘿嘿。”

“有话好好说,傻笑什么。”李朔一如既往的阴沉脸,即便面对季沁,也懒得给她好脸色,张嘴就是训斥。

“嘿嘿嘿,朔叔你跟着我娘那么长时间,她的事情肯定你都知道,我就想问问你,我爹当初是怎么追我娘的?”

“这个啊,你娘那时候研制机关兽缺钱,那东西烧起钱来,世家嫡女的月例就是九牛一毛,正巧你爹人傻钱多,还承诺婚后敬她护她,不用她主持中馈,只差没有承诺自己替她生孩子了。”

“我也人傻钱多,你说我追刚刚那个美人有希望吗?”季沁捧脸问道。

李朔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没戏。”

“咦,为什么?”

“你爹的傻是装出来的,你是真傻。”

季沁:“……”

61.流氓沁

季沁虽被李朔打击,却尤不肯放弃。[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第二天,她早早地就在驿馆下面等着,想第一时间过来搭讪,起码问个名字也好,结果冻得鼻涕眼泪直流也没见到人,后来才得知那美人天没亮就走了,可怜她倒是因为冲风而得了风寒,被灌了好几天的苦汤子。

商队继续前行,在晋州城暂停补给物品。

而后的几天,她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似乎惹得她爹大怒,李朔也被她连累,由帝都大管事降为晋州商行的管事。季沁不肯认错,索性和她爹怄起气来,无论他怎么威胁恐吓,连哄带骗,都不肯回俞州老宅,到最后索性隐去季沁的这一名姓,以李言心这个名字生活起居。

若是说一开始她是和她爹怄气,待她发现姬珩的踪迹后,就彻底把她爹扔到脑袋后边去了。

当年的晋州很乱,受到幽州沦陷的影响,人心总是惶惶不安,总有人伥和半兽混进来趁火打劫,尤其是半兽,若是完全化成兽态,力气是普通人的三倍,普通的州卫根本拿他无可奈何。晋州州城附近的林间野地生活着数十只这样的半兽。尤其是这种冬末春初的季节,他们由于食物缺乏,常常会袭击附近的村庄,掠夺牲畜和粮食。

晋州边防任务极重,州将军常年驻守在外,难以拨出兵力清缴,而前来封地赴任的晋王殿下又迟迟不来,州官们商量了下,索性贴出了悬赏告示,一个作恶半兽的头颅悬赏五百两银子,希望能引得市井游侠儿揭榜。

这日季沁简单处理了下商行的事务,正在街上闲逛,冷不防听见前面一阵欢呼声,她好奇的也凑了过去,抬头一看,才发现此地正是州衙门口。

“这是怎么了?”她问身边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啧啧道:“刚刚一个游侠儿模样的人拎着两个半兽的头颅进了州衙,一个是黑熊半兽,一个是虎妖半兽,都是兽态的,那游侠不凡啊!会不会是出身墨家?”

墨家多出游侠,个个武艺高强,善用机关。季沁也站在原地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墨家当代有点名气的游侠儿几乎都认识她娘,每年都回来她家聚会,只是不知道这个杀了斩杀两个兽态半兽的游侠儿是她哪个叔伯?

片刻后,一个黑衣青年从州衙门口走了出来,他容色极冷,看见门口众人,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但还是礼貌拱手,而后从人群让出的缝隙出疾步离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他身上还有极浓重的血腥味,脸上颈边沾染着血垢,衣服也有搏斗而撕裂的痕迹,但是即便如此,依旧难以遮掩他光风霁月的姿容,季沁旁边小姑娘脸上泛起明显的红晕,低垂着眼睛不敢直视他。季沁却明显一愣,她很快认出他来,正是在驿馆之中有一面之缘,让她搭讪不成还感染风寒的美人。

他的身影很快远去,围观的众人依旧在啧啧称奇,感慨他年轻有为。季沁眼睛一转,拎着裙角悄悄跟了过去。

约莫跟了小半个时辰,他们一前一后进入一处巷子内。跫音不断回响,姬珩侧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停住了步子。

季沁的发髻在奔跑中变得松散,见他停住,连忙撑着膝盖喘息起来:“公子稍等……等咳咳……”

“何事?”姬珩问道。他语气中已经带着不耐,连最基本的敬称都省略了,直截了当地询问她的来意。

季沁也知道这行为可能会招人厌倦,愧疚地笑了笑,她有着软乎乎的肉脸,笑起来人畜无害,挺招人喜欢,最起码也不会让人心生烦恶:“我初来晋州,缺位舍人,正巧看见公子,觉得你再合适不过了,不知道公子是否有意?”舍人和幕僚相似,都是世家豪门家主身边的亲信。

姬珩蹙了下眉头,看着季沁身后人高马大的犬妖私兵。犬妖私兵需要从小驯化,比一般的护卫更为忠心耿耿,紧要关头堪称死士。能用得起这般私兵的,恐怕非富即贵,怎么可能会缺少舍人?

他冷漠道:“姑娘说笑了。”语罢,转身欲走。

季沁眼见他不信,连忙解释道:“我跟我爹闹翻,被他赶出来了,所有事情都一团糟,真的缺一个舍人,一个月一百两。”

“在下并无此意。”

“……黄金。”季沁补充道。

姬珩冷淡如雪的面孔也出现了一丝裂痕。王朝金银价格接近一比十一,即便是帝都世家,也从来没听说过如此高价的佣金。

季沁补充道:“只是我手上的产业都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杂而纷乱,有的还比较危险,一般人只怕处理不来。所以听起来月俸虽高,但也不是随便能赚的。”

姬珩重新看了她一眼:“比如?”

季沁笑了起来:“说出来真的怕难为到你。事情是这样的,晋州东北有个玉矿,和妖魔古地接壤,但是规模极大,储量足够开采百余年。这是我爷爷很早以前买下来的,我准备最近开始开采,开采上来的玉石三成上缴王朝。但是却苦于那周围实在是不太平,迟迟不知道如何下手。”

姬珩琥珀色的眸子乍起波澜,他回过身来正视她:“姑娘请说得再具体一些。”

季沁狡黠道:“那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隔了很久,季沁才想明白,他根本不是对那一百两黄金的月俸动心,而是对那上交王朝的三成玉石动心,不过反正只要动心就行,她已经成功把他留了下来。

?

姬珩当年看起来穷困潦倒,但是越相处,季沁发现他为人重礼、好洁、敬贤,生活细节也极端自律,对于许多事情都略带忍耐,而且他忍耐程度极高,很明显以前吃过不少苦头,所以季沁也就天真地以为他是个落魄的世家公子。

约定成了她的舍人之后,姬珩在晋州待了些时日,季沁各种无端献殷勤,百般刷存在感。奈何郎心似铁,对她态度没一点亲近。不过好在他似乎稍微习惯了她在身边闹腾,不再像最开始那般生疏。

月底,姬珩独自去了那处玉矿一趟,一去就是半个月杳无音讯,季沁顿时觉得当初搭讪时候找的借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邀请他做舍人,也就是装装样子啊!怎么他竟然那么尽职?那处玉矿她去看过,周围场有酸与出没,毫无开采希望,她早就当做坏账处理了。

“我根本就不用他做这些,对着他的脸就足够值回他的月俸了,为什么不肯好好当花瓶呢?我就想做一笔纯洁的钱色交易而已啊……”季沁蔫巴巴地冲李朔抱怨道。

“所以说这一点你不如你爹。”李朔道,“你爹做不出这么蠢的事情,他自忖能收能放,还在你娘身上栽了,你可玩不起,也别学他游戏人间。”

季沁皱了皱鼻子,反驳道:“我是认真的。”

她话音刚落,家中小丫鬟突然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大小姐,大小姐,那位公子回来了!”

季沁懒洋洋:“哪个公子?”

“就你天天念叨的那个啊。”

季沁呼地起身,也耐不下性子继续处理账务了,起身就往门外跑,袖子拉倒了桌案上的毛笔和砚台,墨汁撒了一裙角,她也懒得去管,蹬蹬蹬地跑走了。

李朔看着她的背影,担忧地叹息一声。

她匆忙赶回家中,姬珩已经在花厅等待她,他低垂着眉眼,正在重新整理花瓶里的一束插花,他随手从窗外折了两支刚发嫩芽的柳枝,斜放入玉瓶中,一瓶插花混合了些许青绿,冲减了浓艳,顿时增色不少。

季沁跨过门槛,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我的心肝啊,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到?我再也不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那玉矿我也不要了!”

皇室素来内敛,他的父母姐姐表达感情也向来含蓄,姬珩从未被如此热情对待过,有些怔忪,不过好在相处这些时日,他也知道小姑娘心思简单纯善,不好过分苛责:“……言心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为什么不亲,我喜欢你,我就要亲你啊!”季沁呆头呆脑道。

“无礼。”他敛眉斥责道。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

“有没有被为难?”

“没有。”

“有没有……”

季沁各种询问,直到所有的担忧都有了答案,这才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忘记什么?”姬珩反问道。他心中疑惑,她问了十几个问题,竟然彻底把那规模巨大的玉矿忘在了脑后。

“忘了什么?哦!心肝你身上味道真好闻。”季沁笑嘻嘻。他应该是刚沐浴过,头发半干,衣物上带着熏衣气味。季沁忍不住想靠他近一点。

姬珩对她彻底无奈了,转过头来不去看她:“纨绔。”

季沁踮起脚尖凑过去,趁他垂眸整理插花,没有没防备的时候,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连忙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跑到门外躲起来,只露出个脑袋扒着眼皮做鬼脸:“我不仅纨绔,我还流氓嘞。”

62.画眉相公

晋州东北的那处玉石附近,周围酸与巢穴像是被血洗过了一般,痕迹彻底清空了,而且很久都不再有妖魔敢再接近这里,有经验的老人说,这是因为这里王气变得浓郁了。(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数月后,玉矿开始正式开采,招收来的旷工很多是由幽州逃难而来的难民,还有许多希望自食其力的半兽,当地官府承诺干满三年可以帮助解决户籍问题,劳力顿时络绎不绝。而且开采过程罕见地没有受到一点阻力,即便是平常的各种冗杂的官府手续,也顺利得出奇,连李朔都忍不住打听季沁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季沁得意洋洋:“让你说我傻,就不告诉你!”

李朔:“……”

而姬珩虽然答应做季沁的舍人,平日里却依旧忙自己的事情,早出晚归,接连数天都见不到人都是常事,季沁本来有点郁闷,一逮住他空闲,拼命地缠着他,但是很快,她连郁闷的时间都没有了。

季老爷子留下的大笔产业都得她开始亲手经营,各种事务络绎不绝,资历老的管事刁难她,生意伙伴怀疑她的能力,对手更是刻意散布谣言,她爹为了逼她回家更是一点忙都不帮,还暗地里给她添乱子。季沁忙的脚打后脑勺,但是即便如此,天天看见什么新鲜东西,她也不忘给姬珩送上一份,书信更是络绎不绝,小丫鬟送信送得腿都瘦了一圈。

只是总不是她自己亲自过来,姬珩有些许怅然。

转眼就到了中秋,季沁爹已经彻底服软,满口“乖乖宝贝小肉肉”地哄季沁回去,再加上母亲要求她不许再任性,季沁这才在中秋前返回了俞州跟她爹认错。但是晋州事务繁杂,她也没能多待,当天就返回。

季沁还记得长和七年的中秋没有月亮,天色沉沉有乌云翻滚,还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闷雷。

她赶回晋州,立刻就被管事们拉去参加了中秋宴,被灌得几乎站不稳,这才放她离开,季沁软着脚,刚要在商行客舍里倒头大睡,却又猛地清醒过来,不顾李朔阻拦,拎着灯笼醉醺醺地往家里赶。

她还未到家门口,天边就轰隆一声下起了大雨,倾盆之势立刻将她浇了个湿透,灯笼也熄灭了,她只好抱着脑袋在大雨里狂奔起来。

姬珩的房间还亮着灯,她看见他独自正坐在窗边棋盘边沉思,晕黄的灯光下是一局残棋,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颗玉润光泽的黑子,迟疑着不肯落下。

季沁看了一会儿,软软地唤了他一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他似乎蹙了下眉头,而后抬头看了过来,隔着重重雨幕,季沁好像看见他笑了一下,但是又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放下手中棋子,起身打开了房门。

季沁刚要进门,可突然想起来他的洁癖,迈着的步子又止住,她迷蒙着眼睛,糥糯地说道:“长长久久,团团圆圆。”

姬珩看着她湿漉漉的模样,面色不虞。

“……今天是中秋,你可不可以对我笑一笑?”季沁看着他的脸色,有些委屈。

姬珩叹了口气,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他身上干燥温暖,她因为寒冷而瑟缩的身体一点点放松,眼皮也开始下垂。

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她耳朵边说话,可是醉意袭来,很快就睡得天昏地暗,什么都抛在脑后。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在床上打了个滚,才察觉这不是自己的房间,恍惚地坐了起来,四下望去,姬珩身着晨衣,正在不远处的阳光下看书,他姿势倦懒,半垂着眼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察觉到季沁的动静,他遥遥望了过来,看见她惊骇的样子,难得露出了一点笑容。

季沁捂着胸口,低头看了看,发现衣服被换过了,身上干干净净,头也不疼,应该是被人灌过了醒酒汤。

她抱着脑袋苦恼了一会儿,姬珩看她神色不对,刚要出言解释,熟料她突然憋出来一句:“心肝你放心,我肯定对你负责!”

姬珩无奈地收回视线,隔了一会儿,就在季沁以为这次和以往的调戏一样被他置之不理的时候,突然听见他淡声说道:“好。”

“咦?”季沁呆了呆。

季沁后来才知道,衣服是婢子给她换的,头发是侍女给她洗净擦干的,晚上她抢了他的床,他是在塌上睡的,所以才会一副怠倦的样子。但是她说要负责的时候,他还是答应了。

·

虽然答应了和季沁在一起,但是姬珩还是很忙碌,季沁也清闲不到哪里去,两人总是隔上好几天才能见一面。现在想一想,当年两个人一个忙碌季家的生意,一个在处理晋州州务,你瞒着我,我瞒着你,场景也是尴尬。

姬珩在晋州那两年,从不以晋王珩的身份露面,其他一切由亲信与州官联络。他更众所周知的身份是个游侠儿。

他手刃晋州城那两只作恶多端半兽,这事迹早就被添油加醋地传播了很多回,甚至传入了晋州那些待字闺中的世家大小姐们耳朵里。俊朗而英武的青年,一直是所有姑娘们梦里的夫君,晋州姑娘胆子大,当打听出来姬珩的住处和身份后,总是往季沁家门口凑,亦或者去她名下铺子里买东西,顺便打听姬珩的动向,制造偶遇。

当得知梦中情人被季沁叼走之后,姑娘们出奇地愤怒了。要抵制季沁所有的生意。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晋州刺史家中的大小姐,性格泼辣蛮横,号召力又强,很快,晋州的贵女圈就摒弃了任何和“李言心”这个名字有关的东西。

季沁也不恼,她们不在李言心名下的商铺买,也会在季家商行买,左右都是她在赚。

但是她们总是说她配不上姬珩,这点就让她烦闷了。

哪怕姬珩再哄她安慰她,她也觉得无法忍耐。当时姬珩要出一趟远门,他叮嘱了季沁不许胡闹,季沁笑眯眯地答应了他,结果他前脚刚走,后脚季沁就去给刺史家中大小姐送去了一盆凤羽兰。而且是匿名。

凤羽兰花开娇柔,而且价格也极端昂贵,而且花开只在六月初,然而季沁愣是从她娘的暖房里剜了一株九月份还在盛开的凤羽兰,种在精巧的花盆里,上面撒上几十粒仿佛鹅卵石般的青玉。

刺史家中大小姐本来就好兰花,乍一收到这件礼物,眼睛都直了,顿时爱不释手地放在了自己床边,早也看,晚也看,还打听是谁给她送来的,奈何那人根本不露丝毫痕迹,只给她留下一句“你喜欢就好”。

隔了两天,还是那个匿名的人,又给她送来了一盆兰草,而且看模样应该是新培育出来的,刺史之女阅兰无数,也未曾见过这种兰草,花开麻白,仿佛荷瓣,娇艳得让她的心都醉了。而想起那个匿名赠兰的人,她更是脸颊微红。

晋州贵女圈很快得知刺史之女有了个神秘的追求者,连刺史都主动询问女儿赠兰人的事情,她微红着脸,娇嗔了一句,躲回房间。

与此同时,刺史之女的好友,经常和她一起怒斥季沁的州地官的小女儿,也收到了神秘了礼物,正是她心心念了许久,但是父母死活不肯给她买的那柄三十六炼的长剑,剑刃上布满了盈盈雪花纹,一打开便能感觉到寒意,伴随长剑而来的也只有一句话,“可怜百炼剑,流落在晋城”。

据说州地官的小女儿听到这句话,抱着长剑就哭了,当天便以死相逼父母,将婚约推后,专心准备参加第二年的太学考试。

还有诸如其他的贵女收到的礼物,不胜枚举。

晋州城充满着各种猜疑,稍微能上得了台面的青年男子都被贵女们的父母再三审视,疑惑究竟是谁是那个用一件礼物把他们的女儿迷得神魂颠倒。

而后某天,刺史之女和州地官的小女儿正结伴逛街,谈论起送他们礼物的神秘人,面露笑容。

“礼物倒是在其次,我就觉得他懂我,敬我,听见我的梦想还鼓励我,让我好生感动。”

“我也是!他还教我养兰,为了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整整回复了我三页信纸,好有耐心。”

“你说送我们礼物的人会不会是一个人?”

“哼,若是那样,我可要好好跟你争一争。”

两人正在说话,冷不防季沁和她们迎面走来,她们面露不安,正打算回避,却见季沁径直朝她们走了过来,不紧不慢地打了个招呼,问道:“兰花好看吗,我娘那里还要一种最新培育出来的寒兰,据说花开之时,一株能有两种颜色,我送你好不好?”

刺史之女:“???”

季沁又扭头看向州地官的小女儿:“小宁呢?那把三十六炼的长剑其实不是极品,我还有一柄霍老炼制的七十二炼宝剑,你想看看吗?对了,说好的今天给你送太学的历年考试题呢。是不是等急了?”

州地官的小女儿:“???”

半个月后,姬珩再返回晋州,刚回家就发现一切都变了样。

半个月前和季沁水火不容的贵女们,半个月后凑在她身边,有的抱着兰草如痴如醉,有的抓耳挠腮地做题,有的低眉顺眼地给她捏肩,有的枕着她的大腿睡得香甜。

她们看见他虽然也眼睛一亮,可是显然没有了曾经的那种欢喜,然而恰恰相反,她们看季沁的眼神,却如同痴迷。

“恐怕以后的相公也不能像沁沁这么懂我、理解我。”

“是啊,要是我相公是沁沁就好了,每日对镜画眉,好不享受。”

“那沁沁就做我们的 ‘画眉相公’如何?”

小姑娘们起哄起来,你一句相公,我一句夫君,软语浓香一片。季沁也被乱花迷眼,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回来了。

姬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63.家长会

刚认识的那一年,季沁感觉姬珩总是心事太重、郁郁寡欢,但是询问,他又不肯讲。(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季沁索性千方百计地陪着他,用尽各种手段逗他开心。姬珩总是紧皱的眉头渐渐被抚平了痕迹,每次看见她的时候,眸中就有暖意浮起。

季沁待人细腻,对自己却粗糙得很,再加上审美也不怎么地,所以当随侍她的大丫鬟婚配之后,她彻底蒙头转向,人都瘦了下去。姬珩无奈,便搬来季沁房间附近,亲手照料她的衣食,花了些心思,才把她重新喂胖。

这等于是给季沁一个每日撩拨他的机会,感情日渐升温,她粘他粘得更厉害了。

姬珩也彻底习惯了她的存在,偶尔也会在她闭着眼睛求亲亲的时候轻轻碰一下她的嘴唇。但是要求再进一步,便被他以“违礼”为由拒绝。

看到却吃不到的季沁气极了他的迂腐。

长和七年年底,季沁打算回俞州过年,她发现姬珩会偶尔流露出空落落的表情,像是想留她,可是又没有充足的理由。

季沁临走前也舍不得他,眼巴巴得求他跟自己回去:“我娘去巴州游山玩水了,说最近半年不会回家,家里就我爹自己,你就跟我一起嘛,正好见见我爹,也……也正好多了解了解我呀。”

姬珩牵着她肉呼呼的手,迟疑片刻,还是道:“我等你回来。”

季沁不太开心。

她本来想趁机把姬珩拐带回家,顺便坦白。到时候反正人也回来了,就算发现她骗他,顶多生气一阵,估计也就认了。结果人家根本不上套。

她这一走就是三个月,再回来的时候,身边便多了一个徐幽水,徐幽水代替李朔任晋州管事,李朔则重返帝都,临行前,李朔若有所指地叮嘱季沁凡事多个心眼,奈何季沁根本没往耳朵里听。

徐幽水那时候应该是刚被李谭然救起不久,身体还非常孱弱。因为李谭然特地叮嘱过季沁不许跟别人提徐幽水的事情,因而姬珩也只知道季沁换了管事,却不曾见过。

徐幽水却是见过姬珩的。

李谭然让她来晋州,说是出任晋州的商行管事,倒不如说是随侍季沁。徐幽水来晋州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偷偷见了姬珩。这一见,她立刻就明白了李谭然担心的原因。

也是,一个随身带着王气蕴养的重宝,能调动晋州官府的力量,怎么可能会是个普通的游侠儿?

只是即便是她,也万万没想到季沁竟然撩拨到了皇室头上。而且这没心没肺的小纨绔竟然真的成功撩到了人家。

徐幽水只觉头疼,她谨慎地向季沁提起:“你那心肝姬珩,怎么听名字和王朝那位殿下那么像?”

从来不关心时事的季沁一脸茫然:“哪个殿下?”

“除了小公主,皇室就那么一位殿下,你说呢?”徐幽水点了一下她的额心,对她无言以对。

“哦,没有王气的那个啊。”季沁拍了拍脑袋,“我还不知道那位殿下叫什么名字呢,不过据说他阴鸷难以相处,是个很可怕的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而我家心肝有人善心软,肤白貌美,名字虽像,人的差别可大了!”

徐幽水垂着眼睛,浅笑出声,聪慧如她当即闭口不言。这个时候,只怕说得再多,季沁也听不进去一句。

季沁则扑在她身上,软着嗓音撒娇:“娘她让你看着我,什么事情都得禀报她,对不对?”

徐幽水笑而不答。

“幽水姐~姐~”她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徐幽水,“不要跟娘说心肝他的坏话好不好,我长这么大,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呢。你多帮我说说好话,幽水姐姐最好了,沁沁最喜欢你了!”

徐幽水耐不住她这般,浑身又酥又软,尤其是季沁模样还与李谭然有几分相似,她根本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

·

长和八年的中秋,姬珩终于同意和季沁回家,于是她提前回了俞州,先给她爹约法三章,不许他难为自己的心肝,那天刚进了俞州城,路边有辆牙婆的驴车挡了路,驴车旁边,一个婆子正扯着身边小姑娘瘦弱的手腕,和一位买主讨价还价。

“你别看这时候蔫巴巴的,但是你看这脸,这可是个小美人胚子,我也就是心好,否则我直接把她卖到妓馆,岂不是赚得更多?”

“脸好又怎么样?我买来是做活的,她看起来病怏怏的,隔两天死在我家里,岂不是晦气,我不要这个,你快给我换了。”

“这不是病了,是这丫头被灌了药,这会儿药没醒而已。”牙婆解释道。

“灌药?”精明的买主立刻更不肯上当了,“怕是她性子烈,你们降不住,这才灌药吧,别是从别的地方拐来的。我可不沾这腥臭,赶快换!”

“好吧。”牙婆无奈地妥协。

那小姑娘虚弱地咳嗽了一声,她嘴唇苍白,面无血色,似乎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季沁原本只是看热闹,此时只觉得心中不忍。

“且慢。”她叫住骂骂咧咧的牙婆。

一盏茶后,她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颇有些头疼,徐幽水已经简单地给小姑娘诊过了脉,确定她患了疟疾,又体虚疲惫,需要好好休养一番。

她扭头问徐幽水:“在哪里休养?我爹最不待见我往家里捡人,我不能把她带回家啊,我在俞州有没有什么空闲的房产?”

徐幽水看了她一眼,道:“州城东有个三进的小园。”

“会不会有点小?”季沁道。

“你难道还要打造个金屋不成?”

“这倒不必。”季沁听出她的轻讽,挠头地笑了笑,低头询问小姑娘:“我先把你送过去,然后给你找大夫,你且安心养病。”

小姑娘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了谢。

季沁弯着眼睛:“不要怕,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姗。”

“姗姗啊。我叫言心,李言心。”

·

飞马开始减速,季沁也恍惚地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讲述。

季二皱着眉头:“爹见过他?”

“没有,姬珩他被事情缠住,最后没有来成。”季沁回答道,

“哦对了,那个被你捡来的小姑娘,是不是就是——”

“是沉姗。”

“果然,那之后呢?”季二问道。

季沁摇摇头:“之后的事情,我都只记得一些片段,隐约记得怎么和沉姗相处,也记得她病好之后,特别可爱漂亮,还记得那年中秋之后不久,我和姬珩分手了。”

“咦,你舍得?”

“应该是舍不得的,所以这里一定出了问题。”季沁点了点脑袋。

赶车的马夫吁了一声,飞马缓缓地停下步子:“家主,杏林到了。”

车前帷幕被掀开,季沁跳了下来,杏林上覆盖着一层初雪,远望去如同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氅,众人一呼一吸间,眼前就飘荡起袅袅白雾,季沁在踟蹰片刻,还是大步地朝前走去。身后雪地印着一层浅而薄的脚印,很快又被飘扬的雪花覆下,失去了痕迹。

·

帝都。

东市和西市里,过年的气氛已经渐浓,街道上满满是熙熙攘攘的赶年集的人,不过今年总感觉有些诡异。往年的年集偶尔也会夹杂着一两只半兽和妖魔,但是今年的半兽、妖魔似乎有点多……

这里是帝都,天子脚下,倒是没人担心妖魔伤人,而且偶尔见到罕见的妖魔品种,还让他们好奇地多看两眼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从远方赶回家过年的游子一脸茫然。

“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吧?”路边卖红心烤红薯的小贩接腔道。

“是啊。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妖魔?”

小贩卖了一会儿关子,才慢悠悠说道:“这是凤岐书院那些半兽和妖魔孩子的父母,据说这两天是凤岐书院的家长会,这些妖魔父母们特地递了入境申请,有的还专门申请了户籍。”

“家长会?”

“就是夫子向父母们告知孩子们这些日子的学习情况。”

“倒是头一次听说,挺新鲜的。”

“是新鲜啊。”小贩努努嘴,“这群妖魔也新鲜,我听说,苍猿一族这次来了十好几个,买空了帝都好几间铺子,都是用纯金交易,乐得那几家商铺的老板见牙不见眼。”

“人族的东西,岂能随便卖给没有户籍的妖魔,万一被窥见其中秘技,当如何是好!”游子有些义愤填膺。

“急什么?他们卖的都是吃的。”

“吃的?”游子有些傻眼。

“枣糕、花生酥、茶点。还有腊肉、蔬菜、香料一类的。”

游子嘴角一抽,万万没想到苍猿一族的妖魔大肆采购的竟然是这些。

凤岐书院内。

小苍猿拽了拽他爹的袖子:“爹,你别偷吃了,夫子们一会儿就过来了。”

“就一口,就一口。”苍猿妖王挤眉弄眼地继续往嘴里塞甜点。“我就知道人族的书好看,没想到他们的食物也这么好吃!”

“那你以后就带头提倡不要吃生肉。生肉有微不可见的小虫子,吃了很容易生病。”

“好,听我儿子的!”

学堂别处,也是一片乱糟糟的。

“咦,姜瀛,我怎么看小咪位置上那只大猫有点眼熟?”

“我也是啊。”楚红珠道,“我们是不是见过它?”

“国士选林子里的那只九命猫妖啊。”季沁从他们后边冒出头来,随意提醒了一句。

“呀,沁沁你总算回来了!之善和沉姗才子选上等不到你,说要让你他日跟他们喝酒赔罪呢。”

“陪陪陪。”季沁道。

“我听说你去杏林治病了,怎么样,治好了吗?”

“倒是见到了秦圣医,但是圣医他老人家不给治,直说了一句 ‘解铃还须系铃人’。就把我打发走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季沁也是一脸茫然。“我就想治个病而已,怎么搞得跟参悟似的。”

“等等,沁沁你刚说那猫是国士选上的那只九命猫妖?”卢铭道,“可是我记得那只猫妖个头那么大,这间房子都放不下,这只这么小,你看你看,它还被赵筠顺手摸了一把脑袋!”

“聊什么呢?”赵筠□□了一把猫咪,这才凑过来问道。

众人看着她,纷纷扬了扬眉毛,露出神秘的笑容。

片刻后,那只白猫从桌案上站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钻进了旁边放着的一件斗篷里,直接幻出人形。它的人形是个中年邋遢大叔,正满脸倦意地撑着下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斗篷下边,露出两条长满毛茸茸腿毛的长腿。

赵筠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颤抖得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揉猫的手,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来给赵筠开家长会的赵一鸣也是满脸无奈:“闺女啊,你可长点心吧。”

赵一鸣扭头看见季沁,笑嘻嘻地问道,“对了,大侄女,我听闺女说,你们俩座位是挨着的,你娘什么时候过来?我可有段时间没见过她了,还有点想呢,嘿嘿嘿。”

“这回我娘不来。”

“没事,你坐这里也行,咱俩正好聊聊天。”

“我也不坐这里……季家年尾要盘点了,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也回来了,这次家长会,也是我爹来,他马上就到。”季沁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做好心理准备。

赵一鸣顿时不想说话了,满脸都是嫌弃。

64.背叛

赵一鸣和季沁他爹从年轻的时候就彼此不对付,属于见面就要打架的交情,后来年纪渐长,各自成家,这才不像以前那么年轻气盛,但是依旧相见两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季沁话音刚落,门口就进来一黑脸中年人,他浑身黝黑如同从煤炭里爬出来,颜色几乎能反光,看见季沁,立刻露出一个笑容,乐颠颠地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我的宝贝小肉肉,来跟爹爹讲,你娘最近有没有去见她那群狐朋狗友?”

季沁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没有。”

“嘤我不信,小肉肉你再好好想想,她要是没见她那些损友们,为什么看见我回来似乎一点都不高兴,好生气,我就知道我一会儿看不住她,她心思就飞了……”季沁爹碎碎念起来。

“别闹了。”季沁头疼极了。“你刚一见到她,就大声嚷嚷幽水的坏话,还说我把她赶走赶得好,娘亲她肯给你好脸色才怪。”

“本来就是,徐幽水就是一狐狸精。”

“啧啧啧。”赵一鸣听了一会儿,“我说季柏啊,你还能再没出息点吗?每次离你三丈远就能闻见醋味,你季家怎么不干脆改行卖醋,肯定能超越老姜,摆脱万年老二,成为首富。”

“哟呵,我还当这是谁,原来是你这颗花心老萝卜,怎么,家里姬妾还没把你掏空,这会儿居然有力气下床?”季柏立刻不甘示弱地嘲讽道。

眼见两人说吵就吵了起来,季沁顿时更头疼了。

恰逢此时,清脆的钟磬声传来,嘈杂的学堂立刻安静下来,偷吃的也听了下来,打盹的也直起了身子,吵架的互瞪了一眼,各自坐下。

姬念夫人带着众位夫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各位父母们,老妇代表凤岐书院,欢迎大家远道而来,这次家长会,本来在年终考试结束之后就该召开,只是受到国士选的影响,不得不推迟时日,如今临近年关,各位还赏脸过来,老妇只觉甚幸。”

“山长客气了。”

“那我们的家长会就正式召开,大家请起身,跟随老妇过来。”

姬念夫人带着众位家长离开了学堂,而学子们不被允许跟过去,于是只好留在了学堂,大家凑在一起聊天,心情颇有些忐忑。

“你们说夫子他们会和我们爹娘说些什么?”

“好担心,我爹前几天还埋怨我考得不如红珠,让他在同僚面前丢人。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嗨,考不过红珠有什么好丢人的,我虽然年终考试成绩排名倒数第二,但我爹倒是高兴极了,他以前最害怕我连字都不认识,如今我都可以背论语了!”

两个时辰后,跟随姬念夫人而去的家长们返回了学堂,他们有的很高兴,有的却格外沉默。

山长刚带他们看了这些孩子们取得的成绩,除了试卷上冰冷的排名之外,有各种才华横溢的文章、令人瞠目结舌的小技术,还有山下村庄们的半大孩子,提起他们孩子的名字,都要尊称一声“小夫子”,令身为父母的他们颇为感动。

秋官长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小儿子,心中又酸又疼。他知道自己总把心思放在长子身上,而忽视他太多,而现如今,这个被他忽视的小儿子,已经长成了足够令他骄傲的模样。

孙宝儿察觉他视线,仰起头,朝父亲笑了笑。

秋官长平定下波澜起伏的情绪,道:“好孩子,今天晚上让你娘亲自下厨,做些你爱吃的菜,我们父子二人大醉一场。”

孙宝儿连连点头。

秋官长朗声笑了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父子二人多年隔阂霎时烟消云散。

而另一边,季柏正面向女儿,神色难得正经:“姬念夫人说你墨经进步最大,你是不是又瞒着爹爹跟别人私定终身?”

季沁瞪大眼睛:“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跟我一样,以前看见你娘的墨经就打瞌睡,根本看不进去半个字,这次居然进步最大,我刚听姜老儿说,你娘因此特地送了你一幅画,你根本就看不懂你娘那些鬼画符,肯定是送去讨好别人,剩下的还用我多说?”

季沁终于理解了李朔那句“你爹是装傻,你是真傻”的意思,跟她爹这颗老姜一比,她可不就是一只傻狍子吗?

“是又怎么样?”季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是谁?”

季沁不说话了。她记得他爹不喜欢姬珩,还不少在李谭然面前抹黑他,索性闭口不提。

然而季柏已经多少猜测出来,他略微试探了两句,季沁立刻漏了陷,季柏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糊涂!”

“我娘同意了。”

“你娘也糊涂,她脑壳看着聪明,其实人情世故都是一团浆糊!”

季沁诧异地看着他,似乎没想象到他出一趟远门,胆子都变肥了,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她娘亲坏话:“我说老爹啊,你有话好好说,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么不喜欢他?”

季柏叹息一声,“长和八年的时候,你在俞州养了一个小姑娘,对不对?”

“是啊。”

“为了避免女户而引起邻里窥伺,官府盘查,徐幽水便让那小姑娘平日里女扮男装,对不对?”

“似乎有这件事。”那些年季沁身边的事情,都是徐幽水处置的。

季柏沉默片刻,无奈道:“剩下的我便不说了,你现在去见他一面,问问他自己记不记得当年在俞州发生过什么,记不记得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然后再做最后的决定。”

?

姬珩刚从皇宫回来,神色略带疲惫,眼睛下一片青黑,似乎是彻夜未眠,他展开手边的一本奏章,管家突然来禀报:“殿下,季姑娘她回来了,正在外边等您。”

姬珩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绽开波纹,明显很是欢喜:“带她来。”

“是。”

季沁很快出现在他面前,她形色匆匆,头发被风吹得散乱,唇色也微微发白,抱着暖炉暖了一会儿,脸色才重新红润。

姬珩握着她冰凉的手指,皱起眉头:“你骑飞马过来的?”

“嗯。”

“总不知爱惜自己。”

“我爹回来了。”季沁突然道。

姬珩神色没有变化,应该是提前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握着她的手越发得紧了。

“你还没有问我,杏林一趟有没有治好我的失忆病。”

“没有。”姬珩直截了当地回答。

季沁挑了挑眉。

“你若已经知道,定然会生我的气。”

“那心肝,你要不要先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让我爹气得一定要有你没他,有他没你,口不择言地说什么 ‘只要他活一天,你就别想做他女婿’?”

姬珩垂着眼睛,沉默许久,才缓慢开口道:“他让你来问我?”

“是。”季沁道,“他说你是个有自尊的人,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我。”

“那他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什么自尊都宁愿不要。”姬珩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渐渐变得冷凝寡淡,如若冰封。他道,“你若是想起来,我无可奈何,你若是想不起来,我也永远不会告诉你。”

季沁皱起眉头。

姬珩微微昂起下巴,缄默不言。而往事却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长和八年的中秋,姬珩其实是去过俞州的。

他也不想再过那种躲躲闪闪的日子,打算趁着见她父母的机会,向她坦白一切,顺便向她求亲。他为此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也提前给皇姐打过招呼,一向懦弱的皇姐这次拍胸脯保证,只要他喜欢,剩下的事情全部由她处理,绝对不会让官员们对他的婚事有任何置喙。

然而刚一到俞州城,他刚要按照季沁留下的地址去找他,在繁华地街市上四下望去,结果竟看见了那令他根本无法忍耐的一幕!

绿衣姑娘正一手牵着马,一手扶着一个瘦弱的美貌少年,那少年将浑身重量倚在绿衣姑娘身上,偶尔会侧头对她笑一笑,姑娘也顺势揉了揉少年的头发,眉眼全是宠溺。

好一幕恬淡唯美的场景,然而看在他眼里,却如同往他眼睛里边捅刀子。

因为那姑娘,正是季沁!

――背叛。

这两个字横冲直撞地在他脑子里乱窜,令他脑仁一阵阵地剧痛,而他竟然也能忍耐着几乎要拔剑杀人的冲动,眼睁睁地看着季沁将那少年送到州城的一处院子里,还亲吻了下少年的额头,向他告别。

姬珩待她走远,依旧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勉强平定下来,两年来第一次调动了属于晋王珩的力量,部署暗卫调查那少年来历。

暗卫的回禀很快放在了他的案头,和季沁的书信放在一处,原本收到季沁的信是他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如今却只觉得讽刺。

讽刺她嘴上说着最喜欢他,却依旧偷偷背叛了他,讽刺她的感情竟然那么容易变质,然而更讽刺的,确实他自己,明明所有的事实都摆在了自己眼前,依旧拒绝相信,不肯放手。

65.情孽

姬珩长于皇家,所受皇室教育甚为严厉,在季沁之前,他从来没有过任何心上人,也鲜少有经验可以参照。[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如今他对两人间的感情产生了怀疑,心中有事,面上虽竭力压制,但是行为举止还是有点滴的痕迹显露出来。

季沁返回晋州后不久,便觉察到他不对劲。

比如她出门一趟,他便会百般追问,比如偶尔他撞见生意伙伴送她回家,就眉头紧蹙,恨不得将人家查个底朝天,即便季沁告诉他那人早已有家室,他尤不放心。

季沁一开始把这当做甜蜜的负担,但是慢慢地,便只觉得负担,她想和他好好谈谈,奈何姬珩满腔心思无法说出口,只能不了了之。

终于在他开始限制季沁返回俞州的时候,季沁恼怒之下,提出分开冷静一下。很快,她乔装打扮,避开跟随着她的暗卫,连夜逃离晋州,远离了他的势力范围,自此对他避而不见。

那段时间是他痛苦的日子。

即便是被皇姐放弃,被孤身放逐,被王朝百姓怒骂废物,他也从未如此难以忍耐,他也终于明白,最苦楚的事情并非永远生活在黑暗中,而是那个曾经给你光明的人照亮你,温暖你,却又要将一切收回。

当他得知季沁返回俞州后的这几个月,开始频繁出入那美貌少年的住处,心里顿时有一只猛兽出闸,再也无法限制。

“季姑娘倒是从未在那里过夜。”回禀的暗卫小心翼翼地回答,“那小园中有犬妖私兵,属下无法进入其中,但是季姑娘每到快天黑便准时离开,那病弱少年偶尔在相送时候挽留,但是都被季姑娘婉拒。”

姬珩闭了闭眼睛。

“殿下……”

“姬十六在哪里?”

“您当年离开后,首领他被陛下派往了幽州界。”

“召他回来。”姬珩道。

暗卫心中了然,低头告退。若是平常的指责,他们这些暗卫都能处理,若是要召回他们的首领姬十六,那就是要见血。

姬珩低垂着眉眼,桌上一盏灯花照亮他的侧脸,而另一侧则隐入暗夜之中,时间渐渐流逝,灯花转暗,他脸颊的轮廓渐渐地被夜色吞噬。然而他依旧坐在那里,姿势一动不动。

守夜婢子想进来点灯,却被他冷声斥离。

“心肝啊,天晚啦,不要再看书了,陪我说话吧,说什么?就说一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没有不喜欢我?那就是喜欢我咯。”

姬珩恍惚地回过头去,身侧只有黑暗,透过窗子雕花缝隙的月光照亮他身侧方寸之地,那里早就没有那人。

他握紧拳头,指关节绷起点点苍白痕迹。

季沁年纪太小,她只是一时被迷惑。

她性子纯善,怕是被人花言巧语骗了。

那人必须死!

?

当年,姬十六接到的是姬珩的死命令,无论如何,必须除掉俞州城季沁养着的那个少年,前来送信的小暗卫看他一脸懵的表情,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首领节哀。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身为皇室暗卫,他并没有太多的同情心,他只是一柄利剑,主人要他杀谁便杀谁,没有道理可言。但是这一听,听八卦的小暗卫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却有一丝犹豫。

这时候该杀的,不应该是那个渣女吗?殿下他脑袋糊涂了?

但是忠心耿耿的暗卫无法质疑主人的决定,他只能拎着长剑去了俞州城,却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个熟人。

“你怎么在这里?”姬十六抱着剑,冷冰冰地问道。

布衣素服的谢沉峦闻言回过头来,看见姬十六,明显一愣:“你也在这里?”

“我先问的。”姬十六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谢沉峦对他的脾气略有耳闻,温雅地笑了笑:“这个月轮到我旬休,我亦无家可去,索性出来找我妹妹。”

姬十六点点头。他知道谢沉峦有个失踪的妹妹,和他一起逃出幽州,但是在路上和她失散,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大家都觉得只怕那小姑娘凶多吉少,但是谢沉峦尤不肯放弃,还在四处苦寻。

“你从晋州过来,殿下近来如何?”姬十六问道。他在幽州界遇到过谢沉峦,知道他后来去投奔姬珩,索性打听起他家殿下的近况来。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真话是很好,处理州务常常废寝忘食。假话则是很不好,殿下他根本是接着处理公务的理由逼迫自己忘记,不去想……那个人。”谢沉峦谨慎地没有提及那人的名字,但是姬十六早已心知肚明。

他点了点头,连告别都不曾,径直离开。

谢沉峦对于他这般行径见怪不怪,朗声在他背后说道:“若是见到一个高挑白皙的幽州口音小姑娘,记得帮我问问她的名字。”

姬十六懒得应声。

但是谢沉峦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姬十六通知他过来辨认一个幽州姑娘,谢沉峦这些日子以来,早已经历了无数次希望和无数次失望,他原本对于此行也不抱什么希望,熟料刚下马,就愣在原地。

谢沉姗正穿着一身细软的女裙,弱不禁风地立在姬十六身边,浑身似乎还在瑟瑟发抖,抬眼看见他,眼眶里立刻溢满水雾:“哥……”

“沉姗!真的是你!”谢沉峦满心惊喜,一把将她抱住,“你受苦了。”

“我还好。”

兄妹俩互诉衷肠,彼此安慰了一会儿,姬十六懒得继续听,拎起放在脚边的一只染血的木匣:“我要回去复命,先走了。”

“谢谢你啊十六,等你回晋州我请你喝酒。”

“不必。”姬十六干脆地拒绝了,他转身走到一个谢沉峦看不到的地方,冲着满脸眼泪鼻涕的谢沉姗做了个刀划脖子的动作,谢沉姗顿时又是一抖,立刻将自己埋在了兄长怀里。

谢沉峦奇怪她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直接询问她,她却避而不答,只好将她安置下来,写信询问姬十六,姬十六当即道:“她在俞州被一个富商金屋藏娇,其余的不要再问,好生照顾着就是。”

谢沉峦接到这封信,顿时大惊失色,他小心地试探了谢沉姗两句,她立刻浑身一颤,扭头就哭,谢沉峦自是不敢再问。

?

季沁发现谢沉姗不见了,很容易就怀疑到了姬珩身上。

姬珩没想到他能够再见她一面,竟然还是托了死人的福,他心中冰寒,对她的质问只是沉默,她逼问得急了,便冷笑道:“想知道他的下场很简单,我们成亲,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姬珩,你这求亲的方法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季沁气愤之极,转身就要离开。

姬珩一把揪住她的衣袖:“要么我们成亲,我把他还给你,要么你现在就走,我也把他还给你,但是是不是完整的,我就不管了。”

“混账!你吃男人的醋也就罢了,姗姗她只是个小姑娘,你用得着如此吗!?”

姬珩愣了一下:“但――”

“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住在外边不方便,幽水这才让她女扮男装,我都说过你不要派人跟踪我,他们禀报什么你都相信,你为什么不肯自己问问我?”季沁也看出他是误会了,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安全感,可你不能如此不信任我,这让我寒心!”

他怔忪片刻,还是轻声道歉,平日里智谋无双的脑子也僵住了一般,只会连声地说对不起,惹得季沁也有些心疼。

她知道他性子高傲,难得低头,倘若自己再继续生气,只怕他心思又要偏激,于是压抑住怒火,道:“那你知错要改。”

“嗯。”

季沁看他答应得诚恳,毕竟心中对他喜欢得紧,也无法再对他发脾气,转移话题问道:“姗姗呢?”

“……她很好。”姬珩干巴巴地说道。

“她在哪里?你不要委屈了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姬珩眼神微闪:“她说想家里人,十六便带她去了。”

季沁不疑有他,姗姗总说家里还有个兄长,很是想念,季沁正准备等她身体再好一些,就带她去找她兄长,如今有人代劳正好:“那你让她给我写封信报个平安。”

“……好。”

季沁点点头,同他告别,转身正要离开,姬珩呼吸一紧,下意识又抓住了她的衣袖。

“怎么了?”季沁疑惑问道。

“成亲。”他紧握着季沁的手,“我不要分开冷静,我们成亲好不好?”

“姬珩?”季沁茫然地看着他。

“你发誓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不会再离开我。”姬珩看着她的眼睛,“求你,否则我会活不下去。”

季沁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道:“我发誓。――罢了,依你,我们成亲。”

?

季沁决定先成亲,对她那挑剔的爹来个先斩后奏,徐幽水眼见不能瞒下去,只好将一切都告诉了季柏。

季柏当即大怒:“皇室婚姻不同于其他,任凭她婚前是富可敌国,还是锦心绣肠,进了皇家,她曾经的努力都没有半分意义,所有人关心的只有她的肚子什么时候大起来,我儿她真想如此?”

“并非如此。”徐幽水道,“那位殿下并未坦白自己的身份。”

“岂有此理,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别想做我的女婿!”季柏摔了一个杯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人并非良配,李朔。”

李朔听到季柏唤他,不紧不慢进来行了个礼:“家主吩咐。”

“去趟晋州,将我儿带回来。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不允许他们成亲。”他一边交代着,一边招呼管家备马,说要去青州杏林。

徐幽水不安地皱起眉头:“家主不与主母商量一下吗?”

“然然现在根本不知道在哪,料想她也不希望我儿如此。更何况……”季柏皱了皱眉头,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徐幽水心中也清楚他要说什么。

从姬珩的言行来看,他确实是爱着季沁,只怕却是爱而不敬,这种只顾自己独占欲的爱慕只会伤人伤己,而且他因为常年遭受的不公待遇,心中有阴影,性情更容易阴狠偏执,而季沁纯善天真,根本不知道人性会可怕到什么地步。

若真是按照徐幽水所言,他为了一时误会竟然下令抹杀一个与季沁亲厚的小姑娘,那若是季沁再与他交往下去,只怕自己的安危都成问题。

为人父母者,怎么肯将女儿交到这种人手里!

?

而姬珩早已料到婚事必然会受到阻力,特地布置了暗卫和州卫,然而还是被钻了空子,季沁在拜堂之后失去了踪迹,而且自此仿佛烟消云散,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身边所有暗卫都被派了出去,可依旧一无所获,姬珩越发疯狂了,他拼命用州务填满自己的世界,不敢有一丝空闲,有次姬十六实在是看不过去,便偷偷减少了他一天的工作了,结果他刚清醒下来,冷不防地就提起墙上佩剑划上自己的手背。

若不是姬十六眼疾手快地扔了暗器砸上他的手腕,只怕那一下就得深可见骨。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有鲜血从他身上涌出。

姬十六忍着惊骇,一边为他止血包扎,一边惶恐不安地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原来不是做梦。”姬珩垂着眼睛,“我为什么总以为这是一场梦?她怎么就那样离开了?我哪里不够好,我都可以改。”

“殿下……”

然而,季沁日子也并不好过。

季柏把她带回家后,并不打算放她再回到姬珩身边,甚至不惜从秦橘景秦圣医处买来了忘忧杜康,据说可以忘记最近的几年记忆,他把药搀在了季沁饭食里哄她吃下去,熟料季沁心意坚决,记忆被腐蚀,情意却根本无法忘却,竟引得药效反噬,伤了身体,自此卧病在床。

李谭然对她这个女儿宠爱入骨,听到消息后大惊失色,伤了腹中胎气,而后竟然早产下了一个死胎,虽然最后胎儿龙肝凤胆地吊起了一条命,算是有惊无险,却也吓得季柏三魂去了两魂,接连在李谭然床边跪了一个月求饶。

66.年尾盘点(一)

帝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近黄昏时分。

皇宫外平坦的长路上已经积攒了一层薄白,上面留着些杂乱的马车的蹄印车辙。宫门外内廷卫正秩序井然地巡逻守卫,明亮的灯光照亮宫门前的雪路,内廷卫铁甲寒枪映着雪色,不觉令人格外心安。

敖苞从马车上下来,她一边撑起伞,一边将季沁扶了下来:“地滑,小心些。”

季沁冷得缩了缩脖子,回身将季二抱进了怀里,季二不好意思地伏在她胸口,小声道:“我能自己走。”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我就不让你自己走。”季沁道。

季二挂在她脖子上,无奈地蹭了蹭她,算是道谢。

“早上天气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下起雪来了?”季沁感慨道。“花苞,这得下多久?”

敖苞与她并行,眯着墨青色的瞳仁看了看天空:“云层极厚,至少三天。”

大风卷起大片的雪花拍打在她身上,季沁打了个喷嚏,敖苞轻轻抬了抬手,周围顿时风声骤停,刚刚还打着旋的雪花立刻呈直线落下。

“这种天气理当围着小炉煮酒,出来可真是折磨。”季沁抱怨道。

“好了姐,这可是国士选的庆功宴,要拜见女皇的,别人求都求不来,你也别这么嫌弃。”季二劝说道。

“我又不是小陛下的仰慕者,我可不急着见她。”季沁眨了眨眼睛,打趣道。

季二小脸立刻憋得通红:“你胡说什么。”

“你天天抱着明辨镜傻笑,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

季二羞得两脚乱蹬,连忙伸着手去捂她的嘴。

“还有――”

“姐你别说了!”季二直接把脸埋在了她的胸口。

季沁朗声笑了起来。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达了五福殿门口,殿内已经有不少人聚在一起,正在相互寒暄,只是寒暄的内容就颇为不正经。

季沁看见一个百竹洞的学子拍着一个演武堂学子的肩膀:“兄弟,我前些日子看惯了你不穿衣服的模样,如今你正儿八经地穿上衣服,我反倒有点认不出来你了。”演武堂在国士选中扮演的是逃离的人族俘虏,考官们连正经衣服都没给他们,都是兽皮树叶。如同原始人一般。

演武堂学子觉得他话里有话,也不甘示弱地说道:“那你是不是怀念哥哥健壮的胸肌了,来借你揉揉。”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

“嗷嗷你真摸啊,流氓,你居然还捏我胸!”

他们的夫子正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这般情景,脸上表情多少带着些惊异。往年的时候,演武堂和百竹洞的排名,一个总是第一,一个总是倒数第一,两家学子也相看两厌,见面不打架就好了,何曾相处如此和谐?不过这也是好事,倒是多亏了这次国士选。(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殿外,季沁抖了抖身上雪痕,踏上台阶,陆之善远远同她打了个招呼:“沁妹,我们在这里。”

季沁走了过去,发现陆之善、赵筠、姜瀛他们都在这里,陆之善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沁妹,我听人说,你们书院准备冬假的时候去北地游历?”

“是啊。”

“带我一个如何?”

“当然没问题。”

陆之善道:“爽快,那我就暂时原谅你不参加我们才子选的事情了。”

“沁沁不来可惜了,今年才子选爆了冷门,沉姗在琴技上发挥失常,竟然输给了之善,原本之善都放弃了琴技这一门呢。”卢铭道。

“啊,为什么会这样?”季沁诧异地问。

“因为沉姗赛前临时换了曲目,没有弹奏自己准备更充分的那一曲。”赵筠道。

姜瀛立刻补充:“据说是一首新曲,音律非常惊艳,百竹洞最好的琴艺夫子听罢也自愧不如,但是她却没有用那首曲子,说是能听懂的人不在,弹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竟然宁愿输掉比赛。”

季沁替她惋惜:“她以前确实是答应过我要给我谱一首曲子,没想到她还记得。”

“沁沁以前就认识沉姗?”赵筠疑惑地问道。

季沁哑然,意识到说漏嘴了。

季二趴在她肩头,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谢沉姗此刻也赶到了,她听见最后一次,慢慢掀开了头顶遮雪的斗篷,露出一张娇俏明艳的面孔:“我们认识的。”她歪了歪脑袋,补充道,“当年若不是她照顾我,又给我治病,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当年?”

“三年前。”

大家都是何等聪慧,略微一想关于谢沉姗的传闻,就明白了个大概,纷纷打趣地看向季沁:“原来包养沉姗的那个满肚肥肠的富商是你?”

“可别让沉姗他哥哥知道了,据说他现在还在找那个欺负他妹妹的混蛋呢。”

“啧啧啧,我来书院前,我爹交代说,要是我调戏姑娘,就打断我的腿,沁沁啊,你爹要是知道你包养小姑娘,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季沁无奈地抚着脸:“以讹传讹而已。”

谢沉姗笑着看季沁,眼中氤氲着一片暖意。

不多时,大太监前来传话,姬青桐还要再隔半个时辰才能到来,示意大家先开酒宴,并且让冢宰陆雪袖前来作为主陪,给足了学子们面子。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继续等待,有人看着夫子席的敖苞窃窃私语:“那位就是双龙珠的龙王,国士选的压轴大妖王,近距离看,可真是美貌啊。”

“我们书院的夫子,那肯定是顶尖的美貌。”坐在他们旁边的姜瀛一脸骄傲。

陆之善笑着道:“说起这件事,我昨日听姑母提起,原本陛下也不打算这么动真格,考官们也只是随口提了这么个建议而已,差人试探着询问了下敖苞龙王的意思,不指望龙王能答应。结果她接到信之后,二话不说就从龙宫返回了王朝,说是正好也想念沁妹,特地来给她一个惊喜。”

姜瀛茶水刚入口,险些一口喷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若不是这个原因,我们的国士选可能也不用这么艰难?”

陆之善温雅地笑了笑,一派偏偏如玉的佳公子形象:“是啊,岂能轻易放过她?”

“自然不会简单放过她,沁沁!别窝在美人怀里醉生梦死了,来陪兄长们浮三大白!”姜瀛道。

庆功宴当天,季沁被灌得头晕脑胀,无意间听到了今晚大家联手灌醉她的理由,顿时欲哭无泪:“之善兄光风霁月般人物,为何里子却也是黑芝麻馅,不就是我押了千两银子赌沉姗赢他嘛,竟这般报复我!”

?

第二天,季沁被小五叫醒,懒散地坐了起来,屋内熏暖如春,只是有些气闷,小五打开了一扇窗子,清凉的气息立刻涌入屋内,窗角伸出一枝覆雪的红梅,枝间两三簇花团,隐约暗香袭人。

季沁摸索着爬了起来,小五过来伺候她穿衣。

“昨晚怎么喝那么多酒?殿下把你抱出来的时候,怎么叫你都叫不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乱耍酒疯,吓坏我了。”小五道。

季沁不好意思地笑:“劳烦小五了。”

“不劳烦我,昨晚老爷没回来,是那位殿下照顾你到子时,之后才离开的。”

季沁勾了勾唇角,没多说话。

“老爷让李朔管事送信来,交代你一会儿去商行参加盘点,各州的管事都已经到了。这是你第一年以家主身份参加盘点,老爷特地交代你不要多说话,免得压制不住他们。”

“不让我多说话,那我就去睡觉好了。”季沁懒洋洋道。

小五对她无可奈何,不过也知道她目无礼法的纨绔性子,索性不多说什么。

季家的年尾盘点习惯始于季老太爷时期。在年末的时候,家主要主持对季家名下所有产业的盈利亏空情况进行总结。

这对于季家名下的所有管事、合伙人、甚至伙计,都是一件大事。

因为盘点之后,季家将按照管事们一年来的功过是非来发放丰富的奖励,这笔奖励往往都极为丰厚,意在作为初始资金,资助有能力的人才继续进步。已经有不少季家商行的小管事接住这笔资金一跃而成一方富贾。

也正因为如此,季家年尾盘点的场子太大,人人都是竞争者,即便是家主的面子,该不给也不给。季柏也是害怕女儿压制不住自家居功自傲的老管事,特地在年前赶了回来。

自从巴州管事莫名其妙失踪以后,季家反对季沁的声音便像春虫叫声一样络绎不绝,新任巴州管事是从帝都的一个小管事升职而来,对于巴州原管事失踪的原因心知肚明,生怕步了后尘,不敢参与他们的小团伙。

然而反季沁的小团伙依旧发展壮大。毕竟老家主卸任,权利逐渐移交,影响力会逐渐式微,而新家主目前势力最为单薄,若是现在他们压制不了新家主,那以后只能被她压得死死的。这是一场相互博弈,即便季柏有心帮扶,恐怕也作用不大。

盘点在季家的一处私园中举行,私园位于帝都郊区,往南毗邻凤岐书院,往西则是各世家贵族的别院,环境自然是不用说,此刻远山如雪眉,景色更佳。私园门口有犬妖私兵巡逻,入门还需安全检查,不许携带利刃,要求极严格。

此刻,私园的宽敞的花厅内,已经熙熙攘攘坐满了人,角落暖炉熏然,但是气氛却格外剑拔弩张,不少人都绷着脸坐在那里,没有一丝笑脸。

季柏也紧皱眉头坐在次主座,满心担忧。

季沁踩着时辰赶了过来,众人起身行礼,口呼家主,季沁应了一声,道:“各位管事们安好,今年辛苦了,只盼盘点快快结束,好为你们奉上红包,犒劳一年来的劳累。大家不必多礼了,立刻开始吧。”

李朔道:“是。”他手捧一叠已经整理过的简明账本,依次根据各州经营情况排名。

季沁在主座上做了一会儿,有些嫌冷,便挪去了暖炉边,也不管旁人不满的目光,往炉边扔了一把瓜子毛栗,边烤边打起盹儿来。

不一会儿,气氛压抑的房间里,飘起了坚果的甜香味道,反对季沁的管事们对她如此举止更加不满了。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李朔合上了账本:“……各州情况就是如此,下面按照排名情况开始分配奖励。”

“且慢。”青州管事突然抬手示意李朔。“可否容老夫说几句?”

青州管事资历极老,便是季柏也得敬他几分,李朔当即闭口不言,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知道老家主今年出海了一趟,前段时间刚回来,带回来了一人高的珊瑚、鸽子蛋大的珍珠、以及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开辟了与南疆孤岛的通商路,其中意义不下十万两金银。”

“恭贺老家主。”众人齐声道。

季柏点头。

青州管事立刻话锋一转:“那么我们新家主呢?李朔,你可有我们新家主今年开销的明细账?”

李朔眼神微闪,拱手垂下眼睛,有意避而不答。

底下顿时有笑声传来:“还是算了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新家主除了……咳咳,还会什么?给老家主个面子,这事别提了。”有人幸灾乐祸。

“这面子我们倒是想给,只是只怕家主觉得我们轻视她啊。”有人在等待季沁开口请求。

“你说我们这么努力地赚钱有什么用?赚一个月,可能还不如别人一天花掉的多呢……唉,心酸啊……”有人在刻意挑拨情绪。

也有人闭口不言,毕竟季沁才刚上任,他们也想考验一下这位年轻的家主究竟值不值得他们以忠心待之。

67.年尾盘点(二)

周围喧闹声不绝于耳,季沁反倒打盹儿打得越发香甜。[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虽然也有人帮着季沁说话,但是很快被压制了下去,以青州管事为首的那些人对于今天将季沁一军势在必得。

季柏叹息一声,示意李朔:“取账簿来吧。”

李朔拱手道:“是。”

季沁的开销一直都很大,小五都要用专门的账簿记录,所以对账起来要简单得多。不一会儿,李朔就拿着一本蓝皮账簿重返花厅,递给了季柏。

季柏摇手道:“我从未看过,也不打算去看,以免给某些人找茬的借口,李朔直接念吧。青州管事,你身边带的有账房吗?若是信不过李朔,可以让你的账房来亲自核算。”

青州管事闻言脸色微微一僵,知道季柏有意讽刺他,他眼神微闪,露出了个油滑的笑容:“老家主说笑了,我打心眼里尊敬您,岂会信不过您的人。”

底下立刻有人嗤笑出声。刚刚闹腾得那么厉害,一点都不肯给老家主留面子的人,可全是青州管事明里暗里买通支使的,这会儿又说尊敬老家主,可真是滑之大稽。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即便是季柏真的出言阻止,恐怕也会适得其反,彻底削弱季沁以后的家主权威。

季柏无奈地想,若是女儿真的应付不来,他便重新将家主印鉴抓在手里,将这些挑事的“荆棘”彻底除去之后,再把一切交到她手里。他老了,不介意把手弄脏,可是女儿还年轻,不能被这些污秽的东西染了手。

李朔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周围嘈杂的交头接耳声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今年初夏,家主在路州花费了二十八万两白银,其中,三万两用于购买因海市关闭,商户无法出售的物资,十万两用于租借布告镜置顶位置二十天,十五万两用于锻造之争。”

“锻造之争据我所知并没有任何盈利,所有邀请函都是免费的。唉……二十八万两,相当于我青州一个月的纯利润了,可怜我们辛辛苦苦一个月,家主眨眨眼睛就给花出去了。”青州管事叹息道。

李朔被打断,皱了皱眉头,继续道:“神州,凤岐西麓荒山,花费三百万两。凤岐书院建设费用,十万两。”

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凤岐西麓那荒山,不就是凤岐书院那片地,怎么会花费三百万两之多?”

“列祖列宗啊,那片荒林在地官府几次出售,结果都卖不出去,怎么也不值三百万两啊。”

“唉……家主她还是没有继承老太爷的精明劲啊,可惜可惜。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李朔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继续往下念道:“幽州花费的白玉,不计。”

说是不计,那是真的无法计算,季家帝都的玉石库空了一半,还都是上等的白玉,尤其以那些已经晕染上王气的玉石极为珍贵,粗略估计起码千万两白银。

但是,众人罕见的没有对这个发表评论,即便是青州管事,也闭口不言。因为幽州白玉道和白玉城的事情,女皇陛下金口玉言此事功在社稷,季沁的功劳早已经记录在案,只待日后赏赐。这不是众人能够置喙的。

“重建凤岐山崩后毁掉的村庄,花费二十万两。”

“这是应该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青州管事理解地点点头,随即他话锋一转,“只是这花费,是不是有点大?不过是几件土墙茅草屋,怎么就花费了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凤岐书院建造费用还只花了十万啊。”他斜眼看向季沁,想看她怎么回答,结果季沁依旧在炉边撑着下巴打盹,没有一丝要醒过来的意思,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

青州管事心中暗暗冷哼。

李朔漠然道:“我只负责给大家念一下账簿内容,若是对此有疑问,家主身边的大丫鬟一会儿就到,你们问她就是。”

“如此更好。”青州管事笑着说道。对付一个小丫鬟,比对付经验老道的帝都大管事自然要简单得多,按他的能力,一会儿三句话就能问到小丫鬟哭出来。

李朔假装没看见他那副窃喜的表情,垂眼继续道:“购买礼物,花费五万两。”

“从幽州运回飞马和妖魔陆吾进行杂交实验,花费五万两。”

“管理费用,二十万两。”

“且慢,这管理费用又是什么?”

“书院日常开销经营的费用,以及家主名下的锻造协会的日常开销,老太爷留下的产业的开销,均计入家主私人名下花费。”一道清脆的嗓音从门口响起,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红裙小姑娘站在那里,五官柔美可爱,头上还顶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猫耳朵 ,此刻正在左右乱扑棱,努力地摇掉绒毛上的雪花。

“这是家主身边随侍大丫鬟,众位有什么疑问,皆可以询问她。”李朔介绍道。

“半兽?”青州管事略带轻视。

“半神兽。”李朔道,“她有白泽血统,通万物之情,通晓天下万物状貌,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小五微微一笑,礼貌屈身朝众人行了个礼。

半兽和半神兽差别还是很大的,半兽畏惧王气,弱小的半兽暴露在王气之下,还会生病,需要长时间锻炼克制才能适应王气,然而对于身负神性的半神兽,王气只是压制他们的蛮力,让他们虚弱一些而已。

如今,神族已经神隐千年,半神兽现存也绝对不超过十个,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是季沁身边的大丫鬟……

人族对于神族还是有敬畏存于心间,即便是只是半神兽,他们也不敢对她太过放肆,青州管事有所忌惮,但是依旧不想放过这难得的机会,飞了个眼刀,示意旁边的冀州管事。冀州管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无奈地起身,开口问道:“劳烦请问姑娘,账簿都是你记录的?”

“正是。”

“但是为什么有些东西没有记录全面?我记得家主在商行的一次拍卖会上,将价值连城的活龙青鳞送给了秦圣医,这点为什么没有记录在内?”

“关于活龙青鳞,这是家主私人所得,所以我记录在了她的私账上,家主的私账,就不必给你看了吧?”小五略带一些傲慢,微微昂着下巴,但是冀州管事却越发尊敬,不敢轻视。

“……您说的有道理。”他弱弱道。

“咳咳――”青州管事不满地咳嗽了两声。

冀州管事只好憋红着脸继续问道:“那对于家主今年账面亏损百万两,你又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亏损?”小五深觉诧异地皱了皱眉头,“谁告诉家主今年亏损了?”

“那账簿……”

“账簿只是开销记录而已,单凭简单的开销,管事就觉得肯定亏损,我真是怀疑你身为管事是否合格。”小五嗤笑一声。

青州管事眼见冀州管事额头冒汗,暗骂一句没用,还是决定自己上阵:“果然是家主身边的丫鬟,这巧舌如簧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亏就是亏,赚就是赚,你再舌灿莲花,也变不出一两银子来。”

小五不慌不忙:“既然这位青州管事不相信,那我就从头跟你捋一捋。”

“今年六月,家主在锻造之争上话费二十八万两,而后筹划建设锻造协会,又后续投入了三十万两,如今,各州锻造协会已经初具规模,开始批量接受王朝军备订单,第一笔订单便高达百万两白银,只是为了保证质量,协会会长宿星道长决定先接收一半的订单。除却军队的订单进项外,还有各种私人订单,以及农具订单,锻造协会如今的盈余早就超过了成本,今后更是将呈现越做越大的趋势。这一项怎么亏损?”

“那凤岐西麓的荒山,又如何解释?”青州管事也没指望一下就能难住她,很快接着反问道。

小五低笑出声:“你以为三百万两买的荒林只有书院那一小块地?大错特错。家主花了三百万两,买了凤岐山西麓几十里荒林,如今凤岐书院初具规模……”小五顿了顿,卖了个关子,“对了,你既然是青州管事,那肯定知道百竹洞和青鹿舍附近的屋舍价格了吧?”

“自然是千金难求一席。”这两家书院周围,全是求学的学子,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主动参加书院的文会,希望能够得到夫子亲睐。得以进入书院求学。因此,附近的地价也不停攀升,每逢入学考试期间,书院周围客舍根本找不到一个空余的床位。

“既然青州管事懂的这个道理,其他人又怎么不懂?其实从今年十月份起,就有不少投机商贾在凤岐书院附近鬼鬼祟祟地要买地,出的价格可是家主当初购买的五倍有余,国士选后,更是攀升到了十倍!可惜,周围的地已经全被家主买了,他们只能失望而返。”

不少管事们嘴角抽了抽。凤岐书院从今年国士选开始,一跃而成王朝排名第七的书院,超过了巴州的长岭书院和冀州的演武堂,已经有不少父母在打探凤岐书院的招生要求,准备明年将孩子送进来。

一所知名的书院能带来的商机是无限的,更何况,现在等于所有的商机都被季沁抢先买断了,其余人谁都别想过来分一杯羹!

这利润可不敢细算,单单只是地价已经涨了十倍,若是今后经营得当,这三百万两明年就能翻几番。

“不过可惜。家主买了地,其实就是为了一个清净,根本不想经营什么,只说以后等这一届凤岐学子毕业了,准备在旁边无偿资助他们开设风力磨坊厂和新式织布坊。”小五补充道。

众管事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仿佛看到煮熟的鸭子长着翅膀飞走了,即便是青州管事也不能例外,这可是所有商贾梦寐以求的商机,家主她居然就打算这么放弃了!?

小五大度道:“所以这一项支出勉强算是不赚不亏吧。”

“这怎么勉强算不赚不亏?即便是家主不打算进一步开发,光是土地涨幅就能抵得青州商行一年的利润了吧。”一个季柏的亲信管事帮腔道,还夹枪带棒地损了青州管事一顿。

青州管事脸色有些僵硬。但却也无力反驳,只要凤岐书院还在,这些土地就会继续升值,随便抛出一亩来,就有人愿意抢破脑袋。

“没事,家主不计较这些,她也确实是只爱败家,赚钱什么的,也算是意外之喜。”小五道。

众人又偷偷瞥了眼季沁,她这会儿睡醒了,正懒洋洋地在炉边掏栗子,那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当年总爱扮猪吃老虎的老太爷。

青州管事心中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68.年尾盘点(三)

青州管事迟疑片刻,放过不敢找茬的白玉道,转而问道:“那对于二十万两重建凤岐书院附近的村子,这笔开销,你又如何解释?土坯茅草那般便宜,一间房屋加上人工费用,花费也不过几两银子,家主的花费可是原本价格的万倍啊!”

“管事应该是没去过重建的后的凤岐村吧。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小五还没开口,就有帝都的小管事替她回答了。

青州管事皱起眉头:“没去过又如何,即便是建成了帝都城中的双层木结构屋舍,花费也用不了万两之多!”

小五轻笑出声,摇头道:“我建议管事还是先去凤岐村看一看再说,下一个问题。”

“竟敢如此无礼!看来家主的驭下手段还是存在不少问题!”

刚刚那个帝都小管事看不过去,出言解释道:“青州管事有所不知,凤岐村重建并非采用的木结构。”

“不是木结构更花不了那么多银子了!”

“……是砖石结构。”

青州管事皱起了眉头,他毕竟当管事多年,不可谓不见多识广,稍微一想,便找到了漏洞:“青砖作为原材料,确实是比木结构更结实,也可以防火,前人们早就明白了这种道理,倒是砌砖却是个难题,黄泥浆既无强度,也无硬度,使得墙面难以承重,根本无法作为房屋承重墙!若真是砖石结构,那家主可是拿数百人的性命开玩笑!”

这顶大帽子一扣下来,底下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当代家主具有重大的品行问题,他们甚至可以使用罢黜权,逼迫老家主重立新家主。

立刻有人帮腔起来:“数百人性命啊……若是这场大雪之后,房屋出现坍塌,到时候,季家将成为众矢之的。”

“不仅如此,所有人都会怀疑季家的诚信,各州商行都可能面临着抵制。”

“唉,家主她太冒进了……”

帝都那个好心的小管事涨红了脸:“您且等我将话说完,黄泥浆的问题,在构建房屋设计图的时候,家主就想到了,凤岐村的房屋所用的砌砖胶泥,并非是黄泥浆。”

“那是什么?”

“石灰砂浆。”

这是个新鲜的词汇,管事们并未听说过,面面相觑起来。

“大家可以等盘点结束后,去不远处的凤岐村一看,石灰砂浆的胶泥完全可以使青砖足以承重,凤岐村的二层砖石小楼已经基本成形,家禽牲口圏,门后菜地,还有纳凉的凉棚一应俱全,山上山泉水通过烧制的管道直接接入厨房,方便极了,很多帝都人看了都眼红呢。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小五说道,“不过……青州管事的一句话,我倒是赞同的,家主她驭下手段确实是有问题,否则怎么会养着这种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质疑的管事?”

“你——”

众人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就要吵起来,连忙岔开话题。

“虽然有道理,可花费二十万两还是太多了写吧——”

“这点确实是家主她太奢侈了,工程为了赶工,又为了保证质量,只能多花钱,还得花大钱,主要也是为了家园毁尽的村人早入住进新房。”小五解释道,“这二十万两,就算作亏本吧。”

“管辖凤岐村的官吏可是对家主赞不绝口,当时还知道她这个决定,就差抱着她的大腿哭了,凤岐村人虽然家产毁尽,有了新房,便有了希望,减少了当地流民的发生,而且对于官员的政绩,这可是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州官承诺,今后无论季家想再他的辖区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都会大开方便之门。”帝都小管事补充道。

青州管事不再说话。

小五虽然大度地将这二十万两列入亏本,但是他也知道,用二十万两买来一个州官倾力相助的承诺,这可是一笔极划算的买卖。更不用说若是凤岐村的房屋建筑若真如大家所言,这一方法一定会立刻推广开来,石灰砂浆砌砖必然会取代现如今的木质结构,成为上至权贵,下至黎民的新宠,这其中利益不可估量。

小五看他沉默,便索性自顾自接着说道:“还有什么,对了,飞马和陆吾的杂交试验。这点且容我解释,幽州飞马虽然飞行速度极快,但是还是比不上妖魔陆吾,根据《幽州见闻录》作者夙乔所言,飞马是可以和陆吾进行杂交的,这种杂交后的半兽小马既有马的忠诚,又与陆吾的速度,现在已经将小马送交了冬官府,只待冬官府审核通过,就可以投入市场。”

“至于管理费用,更是不值一提,毕竟家主还需要供养老太爷留下的产业,礼物费用开销也是必不可少,你们总不能看着她孤家寡人一辈子吧,讨媳妇得下本钱的。”

有人哈哈笑了起来:“理解,理解。家主加油啊。”

青州管事则越发沉默了,不仅如此,一直在为他帮腔的一些人脸上也青青白白的,非常不好看。另外一些人则立刻见风使舵起来。

“你们发现了没有?”

“发现什么?”

“家主在锻造之争上败家一场,促进了锻造技术革命。然后她又在房屋建筑上败家一场,石灰砂浆产生,促进了房屋建筑技术的革新,再加上这次飞马的更新换代……每次家主看似花了很多钱,但是和这些革新的真正意义来说,这点五万两、十万两的小钱,根本不值一提啊。”

“这么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 ‘花小钱,干大事’?”

“啧啧。”有人看不惯他们的做派,嘲讽道,“你们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是刚刚还觉得家主败家,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自打自脸,我就问你一句,疼不疼?”

“呵呵呵呵败小家,败小家而已。”他们厚着脸皮笑。“而且家主败家的时候,总有意外收获,求家主继续败家。”

“呸,脸呢?”

“且慢。”青州管事又起身,他神色狼狈,带着最后的挣扎,“这份账簿只从六月份开始,那六月份以前的呢!你肯定是有所隐瞒!”

小五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略带嘲讽道:“你难道不知道,年初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养病,根本没有什么花销吗?”

青州管事颓然坐了下来,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失去了本来水准,脑子都开始糊涂,居然问出了这么个蠢问题……

小五却道:“不过家主年初确实是有一笔大花销,因为花的是她自己的私房钱,所以我将这计入了私账,这笔钱如今颗粒无归,是一笔彻底的坏账。”

青州管事没料到失误一问,竟然有意外之喜。

其余人则暗自惋惜,私账是没有理由公布,但是这耿直的小丫鬟却直接说出来了,这不是主动给青州管事机会吗?果然半兽还是半兽,缺了那么一点人族的机灵劲。

“就是西陂的荒林,她本来买来种红参的,众所周知,红参生长需要安静的环境,恐怕今年得颗粒无收了。”小五惋惜道。

刚刚还觉得小五太耿直的人,顿时说不出话来。青州管事更是像被掐住脖子一样,脸色也更难看了。

西陂荒林的红参之所以颗粒无收,是因为国士选,而且根据王朝高官们透露的信息,五年后的下一届国士选,很可能还是原来的考题,原来的考场,于是这些日子以来,前去西陂荒林研究地形地貌的夫子和学生络绎不绝。还有因为布告镜上的连载日常记录而喜欢上某个学子的狂热粉丝,更是自发要来到当初他们遭遇危险、协同奋战的地方,亲身感受一番才算满足。

西陂荒林已然成了王朝顶尖知识分子们无比热衷的的景点,热度可与名山大川并驾齐驱。

而最重要的是,这片荒林,姓季。

季柏坐在前面,看着有些人的表情,如今回想刚他们排挤女儿的情景,只觉心中暗爽不已:“我这女儿啊,就是瞎猫碰死耗子而已,实力是远不如大家的,今天的事情,大家别放在心上啊。以后她还指望大家多多扶持。”

“老家主放心。”

“季家内部问题不少,可惜我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以后商行事务都由我儿处置,我就此归去养老。”

众人心中都明白季柏的意思,这不仅代表着他彻底放权,而且将来无论季沁如何清洗,他都不会有任何表态,下座所有人也不必找他求情。

各管事心中忐忑,却也只好应声。

那厢,季沁正在听她身边的几个管事聊天,还分给他们她烤的栗子,她听得正高兴,一点都不介意她爹在上面又唠叨了什么,冷不防小五从后面拍了拍她。

“家主,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季沁顿时如释重负:“那我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小五浅笑出声,无奈道:“走吧,交代厨房做了红豆汤圆,昨晚醉醺醺的,头疼不疼?”

季沁道:“疼,小五揉揉估计才能好。”

两人很快先行离开,留下几个管事面面相觑。

“家主她一直不说话,我以为她是成熟稳重呢……原来是错觉啊,竟是不许她说话。”

“怪不得一进门就打盹儿睡觉。”

“咦,路州管事怎么突然走了,盘点还没结束呢,他干嘛去呢?”

“哎哟,我想起来了,他来的路上就说,想让家主最近去路州视察一下,我还搞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这会儿明白了,他八成是想让家主去他路州败个家,最好也给他搞出什么革新技术,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这老滑头!我们快去拦住他,家主可万万不能独宠他路州,我晋州也是人杰地灵的败家好去住啊!”

69.压岁钱

李朔分发完了今年的奖励和分红,而后就是晚宴,季沁勉励了大家几句,并且承诺明年的盘点奖励会增加一倍,除了青州管事等人,其余人立刻欢呼起来,恨不得立刻撸起袖子大干一场。(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季家年尾盘点结束,新年也即将到来,季沁没有再出门,在家陪着爹娘过节,除夕夜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饺子,又玩了一会儿博戏,季柏输得惨烈,连给夫人儿女的压岁钱都输了个精光,最后索性耍起赖来。

季沁感觉有些困,可今天又要守岁,于是走出房门透了透气,突然听见房梁栏杆上有人唤她:“季姑娘。”

季沁瞌睡顿时吓走,抬头一看,认出是姬珩身边的姬十六,拍了拍胸口回过神来:“你怎么闯进来的,私兵没发现你?”

“我是鹰妖半兽,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姬十六无奈道。

季沁赞赏地看他两眼,掏了掏袖子,递过去一个红包:“恭喜发财,快快退散。”

姬十六看着面前的红包,嘴角微不可见地一抽:“……属下不是要这个。”

“……唔?”

“今年是除夕,能不能请求您去陪陪殿下吗?您最近一直不肯见他,他过得不好。”姬十六道。这次来找季沁,是他自作主张的行为,他实在是看不下去殿下那副样子了。季沁最近在回避姬珩,不肯见他,甚至连封信都不给,他忙碌的时候还好,一清闲下来,眉目之中忧郁难掩,常常夜半被噩梦惊醒。

姬十六不忍他这般下去,只好来找季沁,为此已经做好了进刑堂领罚的准备。

“他明知做错,却不肯认、更不肯改,甚至连坦白都拒绝。既然如此,那让他吃点苦头也好。”季沁皱眉道,“你回去吧。”

“季姑娘……”

“快走。”

姬十六毕竟不擅长劝解,又不敢违背她的意愿,只好道:“……是。”

“红包拿着,大吉大利呀。”季沁心不在焉道。

“是。”姬十六无奈地伸手接过,觉得有点沉甸甸,打开一看,发现是一锭金子,熔铸成了宝剑的形容,模样精致可爱,小宝剑的剑鞘还可以开合,姬十六立刻喜欢上了,克制不住地一遍遍把玩,模样像是收到可心礼物的小孩子一般,立刻把他家殿下忘到了脑后。

“等等……”

?

姬青桐穿着小宫女的衣服,头发在脑袋两侧扎成包子,正跪坐在桌案旁边,她一边垂着头假装啜泣,一边偷瞄了一眼舅舅,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您真要送我回去啊……”

“白龙下清泠之渊,化为鱼。(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渔者豫且射中其目。”姬珩道,“陛下当谨记这个典故。”

“我知道,可是舅舅你不要太迂腐!今天是除夕啊,家人理所当然要在一起的!”

“臣进宫陪您。”

“嗷唔哇――”姬青桐见跟他说不明白,索性扯着脖子干嚎起来。“我不要回宫,我不要在冷冰冰的皇宫守岁,我就要在这里,我要过除夕,我要压岁钱,我要新年礼物!我要当小孩子!”

魔音灌耳,姬珩一阵头疼,不知道如何哄她,索性等她哭累。

“哎哟,让我看看,这花猫是谁啊?”一个清甜的女声从窗边传了过来。

姬青桐打了个哭嗝,扭头一看,立刻忘了哀嚎,揉了揉眼睛,唤道:“妗妗你来啦。”

季沁直接从窗边翻了进来,掏了个红包递过去,道:“压岁钱,岁岁平安。”

姬青桐欢呼一声,接过红包,打开一看,是一张金票,数额能晃花她的眼睛,姬青桐立刻晕晕乎乎的,语气更甜腻了:“谢谢妗妗。”

姬珩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你给她那么多钱做什么?她又没有需要钱的地方。”

“压岁压祟,图个吉利。”季沁道。她打开房门,面向门口伺候的宫装婢子,随手分发出去了一堆红包,“来来来,人人有份。”

婢子们一愣,迟疑着接了过去,入手只感觉沉甸甸了,偷偷打开一看,都是约莫有一两重的金锞子,有的是兔子形状,模样小巧可爱,大眼睛长耳朵,栩栩如生的卧在她们的掌心。有的是一尾栩栩如生的小金鱼,还有的是打盹的猫咪,各式各样,让她们爱不释手。

姬青桐偷看了一眼,立刻眼红了,拎着裙子蹬蹬蹬跑过来,扒着季沁的袖子小声撒娇:“要嘛要嘛青桐也要小兔子嘛。”

季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索性拿着身上最后几个红包,左右乱晃得逗弄她,和她玩闹了一会儿,这才把剩余的红包全都给了她。

姬青桐高兴地尽数接过。自己待在一旁,兴高采烈地去拆红包了。

姬珩示意伺候的婢子们退下,走向季沁,伸手将她沾染着寒气的斗篷脱下来,又递给她一个暖炉:“不在家里守岁吗?”

季沁道:“爹娘不知道,我偷跑出来的,来看看你。”

“那可如你所愿?”他眉目略带嘲讽。

季沁蹙了下眉头,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委屈,故意发脾气给她看:“……姬珩!”她想起姬青桐在一旁,小心压低了嗓门,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存在只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做错事情,我也必须蒙上眼睛假装看不见。最起码,你得对我坦白。”

“你给我时间。”姬珩垂下了眼睛。

“好。过完年我会去北地,你不许跟过来。”季沁坚定道,“你若是学不会信任我,那只好如此。”

姬珩猛地抬起眼睛,触碰到季沁坚决的眼神,只好忍耐下心中不安,勉强道:“……好,我不去。”

季沁侧过头,沉默一阵,转身去陪姬青桐玩闹去了。

不多时,她身边一暖,姬珩挨着她坐了下来,他寻找到季沁桌案下的手,紧紧握在手中不肯放开。笃定她不会在姬青桐面前给他脸色看,堂而皇之地占便宜。

“舅舅你可算来了,妗妗好坏,她刚刚给我玩博戏,把给我的小金锞子全赢走了!”

“我们再赢回来好不好?”他道。

“好!”

帘外雪重,屋内灯暖。这是姬青桐第一个在宫外度过的新年,一直守岁到天亮,她吃了早饭,从妗妗那又领了一份压岁钱和新年礼物,这才心满意足地倒头大睡。

就说嘛,新年还是在亲人身边过才有意思。

睡足之后,天色已经彻底大亮,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已经被送回了皇宫自己的床上,哀怨了片刻,这才慢慢地爬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明辨镜,发现大部分凤岐学子都是一夜没睡,这会儿他们正在哀悼自己刚到手没多久的压岁钱。

“我娘说替我存起来,我还没暖热呢就给我拿走了!”――“幽水女神我的爱”。

“我也是,我娘还说,小孩子拿那么多钱干嘛,哎……我如今花钱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啊,你们呢……”――“宝宝不娘”。

“别问季沁和姜瀛,他俩都是家中家主,都得给别人发压岁钱呢!”――“帅脸怎么那么帅”。

“我!我今年收到了三千两!”――“肤白貌美大长腿”。

“……姐,你出来一下,我们谈谈?”――“从良的龙傲天”。

“――金票。”――“肤白貌美大长腿”。

“……姐你出来,偏心到这种程度,我们真得好好谈谈了!”――“从良的龙傲天”。

“居然收到那么多压岁钱,过来人给你个忠告,一定要赶快藏起来啊,千万别被人发现了,否则你根本留不到天黑。”――“帅脸怎么那么帅”。

“谁敢从我手里抢钱!”――“肤白貌美大长腿”。

“也是哦。”

“泪流满面,刚刚我姑母也把我压岁钱没收了!”――“善之善者”。

“哈哈哈之善兄节哀!”

姬青桐扶额。原来风轻云淡如陆雪袖也做得出没收小辈压岁钱的行为?

她又和大家聊了一会儿他们准备出发去北地的计划,宫女禀报宫内大总管求见,姬青桐疑惑地宣他进来。

大总管依旧一副笑呵呵的表情,先问了姬青桐安好,而后道:“陛下,老奴今日盘点宫内各殿的情况,发现天监楼需要整修,兰圃的池子也需要重新修缮一下,老奴去请地官长拨款,可是今年财政都用于购买军备,于是……”

姬青桐点了点头:“天监楼确实是需要重修了,总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太危险了。”

“正是,微臣已经联系了重修凤岐村的工匠们,准备采用石灰砂浆和青砖对天监楼重修。相信这次修缮之后,定可屹立百年不到。”

“那需要多少钱?”

“不多不多。”大总管笑得慈眉善目,“三千两金子,如果是现成的金票,那就再好不过了。”

姬青桐:“……”谁泄密的?

她只觉欲哭无泪,原来明辨镜上大家原来都是经验之谈,压岁钱根本就捂不热啊,转眼就又成穷光蛋了。

?

靖阳二年,年初。

年前的大雪终于消融,但是背阴处还堆着一些雪色,此刻已经凝结成了半透明的颜色,还裹挟着泥屑,显得脏兮兮的。风中带着料峭寒意,仿佛刀子刮过来,疼得人直皱眉。

季沁告别了家人,带着小五和数十个私兵出发,前往北地为众人打前站。凤岐众夫子和学子将在随后的两天出发,由敖苞护在他们左右。

北地位于幽州的东北,是一座孤岛,考虑到幽州现在实在是不太平,季沁选择骑飞马绕经虚海之上,这一路上至少需要花费十天时间。虚海之上虽然也有妖魔出没,但还是比幽州安全很多。

小五一副兴奋的样子:“幽水姑娘也在北地呢,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家主你不知道,你把她赶走的时候,她伤心透了,眼眶都是红肿的!”

季沁岔开话题:“我看见我娘塞给你一封信,那是干嘛的?”

“就给幽水姑娘的信啊,还让我给她捎句话,说北地太冷,早日回来养身体。”

“我娘主动让她回来?”季沁有些惊讶。她原本这次打算劝说徐幽水接受季二的存在,然后再把她带回,对她娘来个先斩后奏,没想到她娘居然主动先服软了。李谭然脾气倔强,八匹马拉不回,既然当初对徐幽水那么决绝,这会儿又怎么肯求和?

“对啊。”

“她们两个可真是让人看不懂。”季沁摆摆手,“我们启程。”

70.北地(一)

从冀州东出了大陆,就是广阔而漫无边际的虚海,虚海又划分为东南西北四海,由龙族统辖。(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可惜龙族和人族的和平盟约已经摇摇欲坠,所以如今在虚海之上,人族还是需要自己小心。

季沁一行人赶路赶了九天,第十天中午,北地的轮廓终于从地平线处显露了出来,她刚要长舒一口气,小五却立刻警戒起来:“小心!”

她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人面鸟身的妖魔突然从天空俯冲而下,他全身青色,肩头还挂着两只正在吐信子的大蛇。小五忙道:“快下落,最快速度赶到北地岛上,不要跟它正面冲突。”

众人立刻打马飞奔,身下飞马拼命地拍打起来翅膀,速度如同快得能看见残影,风打在脸上,顿时更疼了。季沁伏在马背上减轻阻力,扭头大声地问道:“小五,那是什么?”

小五严肃道:“禺强。”

禺强这个名字季沁听过,不过那也是在小时候的故事书里,她娘用来止小儿夜啼的法宝之一,没想到现如今还能亲眼一看,季沁好奇地扭过头,还想再细看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却见那禺强已经追了过来,距离他们只有一射之地。

小五冷静地取下了身后的长弓,正要回头向禺强瞄准射箭,希望能延缓一下它追击的速度。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得耳边一阵破风声,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股强大的,几乎要将他们掀下马的力量,他们的余光瞥见一枝长箭裹挟着星星火焰,从他们头顶掠过,直接朝那禺强面门而去。

禺强反应极快,侧身躲避,但是那长箭还是划破了他的脸,他愤怒地咆哮一声,减缓了追击的速度,季沁等人连忙快马加鞭地朝北地海边的礁石降落下去,

飞马缓慢地停下了步子,季沁回头看了看,确定禺强不会再追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何人擅闯北地?”一道冰冷而生硬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

季沁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最高的礁石之上,站着一个身负重弓的年轻人,他相貌平平,头发如赤羽般旺盛。左手握箭,眼睛紧紧盯着季沁一行人,态度十分警惕,似乎发现他们有任何轻举妄动,就会提起重弓将他们诛杀于此。

“九凤!”小五唤道。

那年轻人皱起眉头,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小五?”

“是啊,我不是已经来信通知你,说家主要来吗?难道你没有收到?”小五疑惑问道。

年轻人道:“我想起来了。[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小五笑了下,对季沁介绍道,“这是九凤,幽水姑娘的养子,他眼神不好,所以认人比较慢。”

季沁更奇怪了,“刚刚射向禺强哪一箭,应该出自他的手吧,若是眼神不好,又岂会拥有那么神乎其技的箭法?”

“在下看不清近处而已。”九凤道。

“本还在发愁来北地如何寻找幽水姑娘,既然能遇上你,那再好不过了,快带我们去见你母亲吧。”

九凤依旧一动不动。

“怎么了?”小五疑惑地问道。

九凤收起了手中重弓,不紧不慢道:“原本还在担忧如何寻找你们,既然于此相遇,那么再好不过了。”

他侧过头,大喊了一句:“来人!”

一些隐蔽在暗处的年轻人立刻起身赶了过来,他们手持□□,身着软甲,模样训练有素,像是士兵。但是北地并没有王朝的官府,所以应该是私兵。

他们很快集合到了九凤身边,九凤看了众人一眼,道:“把他们带回去,将所有随身物品都收缴了,关押到水牢,不许任何人探视!”

“是。”私兵们不仅人多,行动力也极快,季沁和小五还有些愣神的功夫,他们已经将犬妖私兵制住,蒙上了口鼻。犬妖私兵看向主人,却没有接受到主人反抗的命令,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呜声,不甘地束手就擒。

小五大惊失色:“九凤你这是要干什么?”

九凤并不想回答她,径直从高处的礁石上跃下,只听嘭的一声,红光绽放,它在一片光芒之中现出了原形,那是一个九头凤身大鸟,体型硕大,身躯如同烈焰,它绕着海岸徐徐飞行,仿佛是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王。

?

水牢黑暗阴沉,漆黑冰凉的水不停地拍打着她们的腿肚,季沁靠着墙,咬着手指头想心事。小五则在拍打附近的墙壁,寻找最薄弱的地方。

“那九凤是什么东西,也是妖魔吗?”季沁问道。

“他是神鸟,和凤凰差不多,就是比凤凰多了八个脑袋,但也没见聪明多少。”小五回答道。

季沁笑了起来。

小五一点都笑不出来,气呼呼地说道:“被关在这里,家主怎么还这么开心?”

“不开心啊,可是有你在身边,倒是觉得可以忍受。”季沁道。

小五脸上的怒气一时没憋住,顿时全泄了,她无奈地看了季沁一眼:“我照顾你不周,理当受罚,你却还哄我。”

她又用力按了按身侧石壁,手上猛得发力,结果震碎了一大块石头,依旧不见墙面倒塌,她不不禁泄气地说道:“这水牢是专门防我的吧,知道我不敢跟九凤正面硬拼,肯定会之后再想办法逃走,所以特地给我安排了个这么结实的牢房!”

季沁道:“若是出不去,那就索性再等等,既然它没有立刻想要杀掉我们,应该是留我们还有用处,静观其变吧。”

“说起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九凤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小五还是一脸无法相信,“家主你可能不知道,我跟在幽水姑娘身边的时候,九凤就已经在了,不过它那时候还是一个蛋。”

“蛋?”

“是啊,圆圆的,外壳特别光滑,表面还泛着红光,高兴的时候就会跳起来蹭蹭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滚到床底下,怎么喊都不肯出来,哄它哄得口干舌燥,也只给我个圆屁股看,咕噜咕噜地床底下灰尘里打滚,故意气我。”小五回忆道。

“小五把它孵出来的吗?”季沁好奇道。

“没有孵啦,平常把它放在暖房里,时间一到就破壳了,结果正好那几天我有事不在,它戳破蛋壳第一眼看见的便成了幽水姑娘,就此它觉得幽水姑娘是它娘亲,亏我抱着它照顾了那么久,真是心寒!如今更是……”

季沁揉揉她的耳朵安慰她。

门口传来一阵锁链的碰撞声,而后水牢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季沁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素衣女人立在哪里,她长发轻挽,素面如玉,因为没有半分妆容,因而流露出几分憔悴苍白,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还是那么美。

她微微叹息了一声,朝季沁伸去了一只手。

季沁觉得自己应该再抻她一会儿,毕竟季二的事情她还没有表态,但是看着她的伸过来的那只纤细柔弱的手,不知怎么一点也生不起气来,嘟着嘴满心不情愿地把肉爪递了过去。

徐幽水浅浅笑了下,将她从冰凉的水中拉了出来,眉目之中满是担忧:“冷不冷?”

“还好。”季沁回答道。

“北地寒冷阴沉不比帝都,它竟敢如此!你身体不好,若是因此落下病根,我定斩了它八个脑袋!”徐幽水声音里带着怒意。

小五侍立在一旁,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徐幽水看似温柔,但是说出话绝对说到做到,看样子即便是九凤,在她眼中的地位也比不上季沁一根汗毛。

“那九凤若是幽水养子,那可是我的侄儿呢,我怎能跟小辈一般见识。”季沁大度地挥挥手。

徐幽水将身上大氅披在她身上,垂眸便笑了:“论辈分我是你姨姨,总以同辈待我,不嫌害臊?”

“不嫌。”季沁眨了眨眼睛。

徐幽水拿她无可奈何,将她带出牢房,帮她换了被熏得干燥温暖的衣服,这才解释道:“我不知道你要来,小五寄来的信被九凤拦了下来,我刚才得到消息,它把你们关来了水牢,这才匆匆赶来。”

季沁疑惑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它隐瞒着你拦我的信,还这么对我们。”

徐幽水只是笑了笑,弯下腰替她整理衣袖上的褶子,避而不答:“走吧,去我住处休息一会儿。”

季沁沿着水牢漆黑的走廊向外走,她嗅到一股浓重的腥味,左右张望了一下,徐幽水皱起眉头,看向暗处:“挪走。”

“是,吾主。”一道阴沉的嗓音回答道。

季沁神色一紧,确定刚刚那股腥味就是血腥气,侧头问道:“你又杀人了?”

“非人族而已。”徐幽水冷漠回答。

门口一阵敞亮,窗外雪色映入眼帘。北地终年严寒,大雪覆盖,入目皆是琼枝玉树,白晃晃地刺得人眼睛生疼。

徐幽水走在她外侧,将凌冽寒风挡住,低声说道:“若是没什么大事,你先回帝都,等开春再来。”

“到底怎么回事!?”季沁停住了步子。大有她不坦白,自己就绝不离开的架势。

徐幽水沉默半响,才道:“北地部分人族和半兽发动叛乱,欲活将我取而代之,我怕你被误伤。”

季沁一愣。

季沁知道徐幽水在北地绝对不是经营商行那么简单,但是万万没想到,她实际上竟然已经是北地的实际掌权人。

北地流落于大陆之外,是一座孤岛,在幽州沦陷前,这里人烟稀少,幽州沦陷后,部分幽州人坐船逃离到这里,北地才渐渐繁盛起来,但是王朝对于这里鞭长莫及,所以北地总有权力更迭发生,近些年才趋于稳定,却没想到这个北地的无冕之王竟然是徐幽水……

“为什么会叛乱?”季沁问道。

“他们觉得自己在抵御妖魔上功劳苦劳甚多,也因此要求更多的权利,这点倒在我预料之中。北地不比王朝,因为没有王气,半兽总是拎不清自己身份,不敬人族。”徐幽水冷漠道,“你先回去,我很快就能处理好,到时候你再来。”

71.北地(二)

季沁嘴上敷衍地答应了徐幽水,但又以明辨镜被九凤收走为由,磨蹭着不肯启程,她趁着徐幽水忙碌的时候,带着小五在街上晃了一圈打探消息,这才明白北地的实际情况比徐幽水所说要严重得多。[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北地最大的五个城池,有三个已经被控制在叛军手中,而叛军的首领,却是九凤的手下。而且迄今为止,徐幽水并没有对此采用任何有效的行动。这多少有些令人费解。

眼看到了中午,她和小五掀开一处店家门口厚重的毯子,屋子内熏暖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小二将她们迎了过去,小五点了菜,不一会儿小二就端出了一小盆还在沸腾的羊肉汤出来,汤色已经炖得发白,鲜香浓郁,没有半点腥膻的气味,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小二道:“我看二位是外地来的,恐怕适应不了我们北地天寒地冻的劲儿,来一碗我们店的羊肉汤,包您从头暖和到脚!”

“近来北地外地来的客商多吗?”小五趁机打听道。

店内小二以为她们害怕竞争者太多,连忙安慰道:“说来也奇怪,平常这个时候,北地的王朝客商络绎不绝,什么姜家的、季家的,像是赶场子一样,但是这个月,迄今未就见了你们两位,所以您放心,您这次生意肯定好,因为没人跟您争啊。”

小五笑着夸他嘴巴甜,特地给他了些赏钱。

季沁道:“商路应该是被阻隔了,看目前的情况,若不是九凤做的,那肯定就是追击我们的禺强一族。”

小五赞同地说道:“若真是如此,他们才不管商路上行的是普通旅人还是商人,肯定尽数清除,还是要赶紧劝凤岐书院的大家原路返回。”

季沁点点头:“我拿回明辨镜就通知他们。”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隔壁桌人正在讨论最近的叛乱,立刻竖起耳朵偷听了起来。

“都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应安城的消息传过来,我也不知道我家里情况怎么样了。唉……”

“还能怎么样,自求多福吧,半兽毕竟还是兽,两年前哪个半兽不吃人呢,后来是吾主杀了数百个食人成性的半兽,又从王朝购买耐寒的牛羊养殖,这才渐渐改掉了他们这个毛病,现如今他们叛乱,视吾主为眼中钉……哎,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我得回去一趟!我女儿才一岁大,我起码要把她救出来!”那人被吓得脸色苍白。

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安慰他两句,道:“不要太着急,你这般急匆匆赶去应安城,只怕会被误认为奸细,后果更为严重,倒不如静心等待,而且这事情怕还有转机。”

“转机?先生请细细道来。”

那文士沉默片刻,耐不住众人请求,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吾主对于此事一直按兵不动,这不符合她的性子,她对半兽和妖魔要求极尽严苛,特别是食人这件事,他们若有丝毫故态复萌,她是绝对不惜血染这百里冰穹。但是她没有。”

“先生再说得明白些,我们听不懂。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文士压低了嗓音:“这不是一场叛乱,这是要挟。”

“要挟?”

“很可能是因为吾主对待妖魔半兽的态度惹得他们心中不满,所以才借机谈判,更何况,叛军额首领是九凤的手下——”文士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但是众人已经意会。“我觉得,吾主最近应该是在反思自己,所以才会一直按兵不动。”

季沁也想起来,徐幽水一直觉得妖魔和半兽是低劣种族,当受到各种限制,在她的政治理想中,天下族类当分为四类,第一类是人族,第二类是尚且具有神性的非人族,第三类是半兽,第四类是妖魔。低等族类不配拥有任何权利,可随意被奴役、圈养。

然而现如今北地的情况,为了抵御幽州妖魔连番不断的侵扰,她又必须团结半兽的力量,若是因此引起半兽不满,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季沁却不相信徐幽水是在反思,她人族至上主义已经刻入骨血,根本不会随意改变。

·

傍晚,季沁正在泡热水澡,小五出去提热水,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替她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又帮她按了按额角。

季沁舒服得唔了一声:“小五手艺越来越好了。”

一声轻笑声传来,季沁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不是小五,而是身着晨衣披散着头发的徐幽水。

“好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你送明辨镜。”徐幽水捏着手中小巧的镜子,问道,“这是主母的手笔吧?”

“是啊,我娘闲着没事做来玩的。”

徐幽水抚摸着镜上纹饰,垂目下视的模样令人心酸:“有多余的吗?能不能给我一个。”

“……有啊,在帝都呢,我再来给你带过来。”

“好。”

“小五不是把娘的信给你了吗,你看了吗?”

徐幽水惨然一笑:“我不敢。”

季沁顿时哭笑不得:“还是看看吧,说不定是好消息呢。”

徐幽水岔开了话题:“镜子也给你了,就快些离开这里吧。明天一早我送你。”

季沁找不到理由再磨蹭下去,只好道:“听你的,但是下次不要这么赶我走了。”

“一定不会。”

水温有些凉了,季沁爬起来穿衣服,徐幽水近身帮她,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感慨道:“我三年前见到你的时候,你瘦骨嶙峋的,吃什么吐什么,我想了好多方法,才一点点把你喂胖了起来,你不许学帝都那些小姑娘闹什么减肥,瘦上一丝半点我都不愿意。”

“幽水好啰嗦。”

徐幽水浅浅一笑:“就算啰嗦也不能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我还要你只对我一个人啰嗦。”

·

季沁在明辨镜上询问了下大家走到了哪里,得知距离北地只有半天的路程,顿时吃了一惊:“你们怎么那么快!”

“说起这个就来气,幽州飞马和陆吾的杂交小飞马在冬官府过审了,本来是好事,大家也高兴,可是冬官府那群官吏高兴得实在是过头了,为了尽快培养出来更多的杂交飞马,把书院里的陆吾和飞马全部都牵走了,拦都拦不住,一拦就一副要哭的样子。都是我爷爷辈的人啊,把我吓得连忙随他们去了。”——“帅脸帅裂苍穹”。

“不过还好,他们知道我们冬假要考察,所以把冬官府那条刚驯化好的幼蛟借给了我们,驮我们来北地。”——“筠游四海”。

“再加上敖苞夫子和饼饼。”——“幽水女神我的爱”。

“饼饼飞得又快又不稳,好晕龙啊……”——“宝宝不娘”。

“当心饼饼把你摔下来啊宝儿。”

“嘿嘿他这会儿又不能刷布告镜,看不见的!话说饼饼的原形怎么那么小,和敖苞夫子比起来,真的像一条毛毛虫似地。”——“宝宝不娘”。

“等等!大家都先别刷镜子了,看看前面那是什么!”——“帅脸帅裂苍穹”。

明辨镜上所有人的消息到此戛然而止,季沁茫然地询问了两句,但是没有得到一点回应,她披着衣服起身去寻找小五,冷不防小五正气喘吁吁地推开她的门扑了进来:“家主,不好了!”

“怎么了?”季沁疑惑地问道。

“恐怕我们走不了了,你看!”小五抬手指着天空中的方向。

天边暴风雪正浓,但是对于北地来说,这种天气也常见,值不得小五如此纳罕,暴风雪的背后,隐约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幽绿色漩涡,周围有数千道鬼影曈曈,发出令人齿冷的咆哮声,伴随着风雪远远传了过来。

“那是什么?”

“……像是万妖阵。”小五谨慎地回答。

·

街上很多北地人也注意到了异样,面上不禁流露出畏惧:“怎么回事?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这么多妖魔!”

“妖魔这是要屠城吗?!”

“你看那绿光之处,这怕不是普通的妖魔,还有妖王在其中!”

城墙之上,守城的士兵们正在警戒着。

天边到处都是妖魔飞来飞去,他们多少都懂一两句人族骂娘的话,此刻正在得意地挑衅士兵们。一个精通人族语言的牛头妖魔骑着酸与在城墙附打压他们的士气。

“人族鼠辈们,还不快快投降,我们禺强妖王花费数载光阴,布下万妖阵,就是为了今天把你们这些鼠辈从北地赶出去。”

“看见那边了吗?饕餮妖王特地前来助阵,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喘息几刻?”

“即便你们仗着城墙坚固,要跟我们硬拼,我们也能饿死你们,北地没多少粮食,都需要从王朝运是吧?我们围你们三个月,围到你们食物吃干净,不得不易子而食的时候,才冲进来给你们一个痛快,你们觉得如何?”

“你们人族妄自尊大,总觉得自己是天地灵长,以礼制自傲,倒是想看看你们人吃人的场景,想想都感觉爽翻了,我真的好期待你们反抗啊,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士兵们听着它牛头妖魔的挑衅,面露愤怒,但还是稳妥地各司其职,将手中弓箭□□对阵它身后的曈曈妖影。

传令兵则在不停地敲鼓,提醒着城内众人敌袭的消息。

牛头妖魔见没有人回应自己,更为恼怒,揪住身下酸与的颈毛,猛地下降,手中骨刃一挥,传令兵的胸膛立刻被刺穿,鲜血溅满了他身前的鼓面。

“哈哈哈哈。”牛头妖魔邪佞地大笑了起来,“怕不怕!”

士兵们之中出现一丝骚动,将军立刻喝止了他们:“各司其职,不要中了妖魔的诡计!”

“废物,快点开城门跟我们打一架啊,我今天在你面前杀你兄弟,明天就在你面前杀掉你妻儿,你们这群没有种的龟蛋,这样还能忍,啧啧啧。”

“对了,徐幽水!徐幽水呢?半兽背叛了她,现如今她就是个孤家寡人,我倒是有看看,她拿什么跟我们万妖阵斗!”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竟然还要指望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半兽?”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即便是在暴风雪中,也格外清晰,仿佛是在所有人耳边响起的一样。

风声更盛,席天暮雪夹杂着血腥气味席卷而来。

徐幽水身穿一声软甲,手执一柄长剑,冷然站在了城头。

天色昏暗,不远处就是万妖幻境,日月颠倒出现,星辰忽闪飞速移动,此阵费心耗力,一旦布成,很难以外力强行冲破,可见禺强一族这次决心之强烈。幻境诡异的绿光映入她的瞳孔,却让她神色更加坚不可摧。

徐幽水拔出长剑,看准时机,剑影伴随着耀眼的白色光芒闪过,将牛头妖魔和它身下的酸与一并斩落,赤红的鲜血溅在她的脸和软甲上,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长剑刺得更深。剑刃深陷皮肉中的声音令人牙赤酸软,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将牛头妖魔踩在脚下,她抬头直视暴风雪最盛之处,妖王和妖侯们的残影正聚在那里,无形的压迫令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她眯了眯眼睛,身上正气外放,以一己之力将妖王的威慑力挡在了城墙外。风雪声渐减,那股让人透不过气的寒意也渐渐消失。

徐幽水以剑拄地,软甲覆雪,她眉目沉静,仿佛什么力量都不能将她打倒:“禺强有万妖阵又如何?北地有我徐幽水!”

有她在一日,禺强妄图对北地人族灭族就是无妄之谈,围城之举更是痴人说梦,甚至别想有一只妖魔能够爬过北地的高墙!

北地人在她身后大声地呐喊起来:“吾主威武!”

“妖魔滚回你们的古地去!”

“腐草之光,安敢与日月争辉。”

士兵们举着武器,骂骂咧咧道:“来啊,揍到你老子都不认识你!”

“还总不服气,人族就是比你们这些飞禽走兽们要高贵!”

“孽畜们,来战!”

72.北地(三)

万妖阵这种阵法,其实和人族的八卦阵、玄襄阵、腹地阵等阵法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只不过是妖族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叫法。(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万妖阵并不以智慧和谋略见长,它是一种实力碾压。妖族有妖法妖力,这股力量集聚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会在周围引起异象。这有点像李谭然和季二总是提起的力量引起的时间空间双重紊乱。

所以对于人族来说,对于万妖阵并没有良好的抵御方法,因为人族阵法往往是由于本身实力不足,来借助天时地利,然而万妖阵,则是完全的碾压。

小五看着天空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它们数量不够,说是万妖阵,却也只是五六千只妖魔的样子。”

“可那也够北地喝一壶的。”季沁道。

“不知道幽水姑娘有没有什么办法……”小五担忧地说道。

“走,我们去街上看看大家都怎么说。”季沁道。

两人刚踏出房门,她手中的明辨镜又发起烫来,她拿起来看了看,是刚刚杳无音讯的同窗们的讯息。

“吓死龙了,北地附近怎么那么多妖魔!?感觉幽州的妖魔全都去北地了,整个岛乌云压顶全是妖魔!”――“不爱吃饼饼”。

“禺强一族在北地布置下了万妖阵,所以才会这么多妖魔,对了,你们现在是在哪里?”季沁边走边回答道。

“我们在附近的一个小岛上歇脚,正要问问你该怎么办呢,沁沁你能出来吗?北地太危险了,不是久留之处啊。”――“筠游四海”。

“万妖阵?”――“苞”。

“是啊,花苞也知道?”

“龙族曾经布置过一次万妖阵。威力极大,险些将整个路州淹成一片海域。”――“苞”。

“然后呢然后呢,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不爱吃饼饼”。

“然后你叔叔被人扒皮抽筋,我被人砍了角,阵法自然就溃散了,再然后……你想起来了吗?”――“苞”。

“……姐你别说了,我那时候才两岁我什么都不懂,都是敖满撺掇我赶走你的……要不你再揍我一顿出出气?还有季沁啊,你确定那弱鸡阵法真的能把你困在北地?你爷爷可是差点在万妖阵里面杀得我们东海龙族绝种,别开玩笑了赶紧出来吧。大家等你涮火锅呢。”――“不爱吃饼饼”。

“万妖阵并不是弱鸡阵法,强悍的是季斩龙这个人而已。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岁长唯念姬”。

“山长!”

“山长您来了!”

“季丫头稍安勿躁,老妇这就去申请查阅天一阁相关文件,若是妖魔们打算发起总攻,一定要躲好。”――“岁长唯念姬”。

“暂时不会,他们忌惮徐幽水,应该是想困城一段时间,消耗一下北地的实力。”

“真的那么危险吗?要不我和我姐开个海眼去岛上把你先救出来?”――“不爱吃饼饼”。

“嘿嘿嘿,要跑我想想办法也能跑,可是走了我一个,北地这十万人怎么办?更何况,这是万妖阵啊,说不定饕餮今天在北地试了试万妖阵的威力,觉得上瘾了,他日也在王朝上空给我们摆上一道。”

“沁沁你是什么意思?”――“沉姗”。

“现如今的王朝,谁也没我家老爷子那恐怖的武力,所以咱们得学着用自己方法破了这阵,正好防患于未然,就当是又一次国士选试炼呗。”――“大金链子最美”。

“有道理,可那是万妖阵啊,跟人族的阵法不一样,除非能够万妖之中取妖王首级。”――“善之善者”。

“可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沉姗”。

谢沉姗极不赞同,但是季沁和很多同窗都觉得这次机会难得,领队的容山先生满脸无奈,明明是说好地来研究北地和幽州东北的地形地貌,则么又改成了研究万妖阵了?早知道就让夙乔也一同来,起码他对这些妖魔的事情还有经验。

“对了,沁沁,我们能帮你什么?“

“倒还真有一件事要你们帮忙!你们帮我从季家运点粮食过来,让花苞从海眼带进来,我先把北地的粮价压下来,看见这群混账奸商趁乱抬价我就来气。还说什么生逢乱世,粮食就是钱,比黄金都金贵。”季沁刚从街上转悠一圈,坐在茶楼里憋了一肚子火,抬手在明辨镜写道,“找我家心肝借一下芥子印,多运些点过来,不是喜欢粮食吗?看我怎么用粮食砸得他们痛哭流涕!”

?

世道一乱,物价就会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粮食价格攀升也在徐幽水预料之中,只是奸商们哄抬物价才刚刚开始,价格也只是比平常高了三成,她尚且不能多说什么,现如今还有更紧迫的事情,铠甲、武器、士气和御敌之道,桩桩件件都如箭在弦上,徐幽水暂时分不出心力去管这些。

这些日子以来,北地的粮商们日子可谓冰火两重天,大粮商们囤积起粮食不肯往外卖,等待价格飙升,心中喜不自胜。小粮商们失去货源,也没有了安全感,只能开始涨价,亦或者干脆关门,暂停出售粮食,心中愤懑难言。

而就在这个时候,北地的季家商行开始大肆的贩卖粮食,价格竟然与北地被困前的价格一般无二。百姓们得到消息后,立刻前往疯抢。

大粮商们则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季家商行不懂人情世故,居然在这个时候低价出售,他们不打算赚钱吗?”

“你不懂,季家商行背后的人是吾主,此举估计是吾主授意,想以此平抑物价的。”

“即便季家商行底子厚,可现如今北地被困,一只商船都进不来,他们这种卖法又能持续多久?”

“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他卖多少,我们买多少,把他们买空殆尽,如何?”

“这――”

“不必担心吾主,既然她想用这种方式平抑物价,就说明她不想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威胁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好给她上一课了,哈哈哈哈。”

“唉,那你们买吧,我就不参与了。”

“为何?到时候倒手卖出去,可是几倍的利啊,他日妖魔攻城的时候,我们带着钱趁乱跑出去,回王朝过得逍遥快活,何乐而不为呢?”

“我还是心中难安,想想看,几个月后,士兵们没被妖魔打垮,却先被我们亲手饿死。……这财发得脏啊。”

有几个人心中触动,主动退出,而另外一些人却对他们嗤之以鼻,当天回去就准备了大笔的现银,开始购买季家商行的粮食。为了掩饰行迹,还特地命令前来购买的小仆乔装打扮了一番。

季沁巴不得他们来,即便看破他们伪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他们一次买走上百斤,季家商行的管事们也是连半个字都不问,一手交钱一手交粮,干脆的很。喜得那些大粮商们捧腹大乐,直笑季家商行太傻,即便是底子厚,也耐不住这么个败法,第二天又来故技重施,购买数目更大,恨不得一口气把季家的粮库买空!

然而这般过了几天,他们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即便他们一天过来买走上百斤,每日还有成千上百的百姓,每人也得买个十斤八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是季家商行却已经撑了半个月,而且一点不见粮库匮乏……

而众粮商们的情绪也从一开始的自得意满变为担忧了,因为他们几乎将自家的流动资金全换成了粮食存在库房,现如今粮价一点不见涨,让他们开仓卖粮吧,他们不甘心,不卖吧,那么一堆粮食搁在库房里糟心……

于是还是寄希望于季家商行的存粮快些售完,好让他们接下来还能大赚一把。

徐幽水府邸。

季沁把玩着手里的芥子印,还是觉得很神奇:“这么一个小玩意,一次竟然能装得下百万斤粮食,这难道就是季二说的 ‘黑洞’?”

连跑了三趟北地和王朝的敖苞正趴在床上,撑着下巴看她:“反正我已经把季家商行的粮库都搬空了。你家李朔管事看我的眼神,仿佛我会把你吃穷一样,哼。”

季沁揉了揉她的头发,“花苞辛苦啦。”

半个月后,那些打算囤货居奇的粮商们已经明显撑不下去了,他们将所有现银换成了粮食,还是没把季家买空,倒是让自己吃不消,他们还要用钱养家,还有支付伙计们的薪金,商铺的租赁费,林林总总,可如今若是不卖粮食,他们一文钱都拿不出,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重新开始售粮,而且价格竟然还要比季家商行便宜几文钱。

百姓也已经从最初的惶恐不安中冷静了下来,士兵们得知家中无断炊之虞,更无后顾之忧,与妖魔一拼到底的决心更盛,连带着季家商行的地位在北地人的心中也水涨船高。

徐幽水处理罢了所有事情,刚打算着手处置那群哄抬物价的粮商,随便问了一句,才得知现如今粮价竟然比北地被围前还要便宜,询问原因,竟然是季沁用芥子印从王朝运粮,霸道得以一己之力平息了物价。

徐幽水暗笑地扶额:“这小败家子,真是拿她没办法。这样也好,大家吃饱喝足准备反攻,对了,她现在在哪里?”

“在府里睡觉。”九凤道

“怎么白天睡觉?”

“昨晚她去城墙附近观察万妖阵了。”

徐幽水皱起眉头,沉吟片刻,道:“若是她真想知道这些东西,让她从明日起跟在我身边,我将我所学所知尽数教给她。”

九凤呼吸一滞,他是她的养子,可是她从未主动提及教授他任何东西,然而却可以对一个曾经把她赶走的家主掏心掏肺,他心间酸涩,却也只能拱手道:“是,母亲。”

73.北地(四)

徐幽水这些日子都待在北地军营,季沁接到九凤的传话后,立刻带着敖苞搬了过来,结果刚到军营,敖苞就兴致勃勃地看士兵们练兵去了,身为一个力可拔山的龙王,她明显对人族的刀枪棍棒更感兴趣,若是让她家老龙爹知道,估计又得嘤嘤嘤地满眼含泪。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季沁只能单独去找徐幽水,徐幽水正伏在桌案前忙碌,见她过来,立刻令人将自己的营帐收拾了出来,供她起居,季沁疑惑问道:“那幽水你睡哪里?”

徐幽水正在一目十行地阅读手边的古本,寻找关于万妖阵的记载,闻言随口回答:“我没有太多时间,怎么会浪费在等闲之事上。”

“睡觉休息怎么是等闲之事?”

徐幽水避而不答,“……你过来我身边。”

季沁看着她的苍白面容,既心疼又不安,听见她唤自己,连忙站了过去,徐幽水低垂着颈子,头发披在一侧,从书案的纸堆里找出了一张空白的纸,提起毛笔飞快在上面画了两个不同的布型,说道:“这个是你爷爷当年遇到的万妖阵,这个是我们头顶的万妖阵,你看二者有什么区别?”

季沁看了一会儿,试探地回答道:“一个圈圈大,一个圈圈小……”

徐幽水无奈地点了一下她的脑门,逐一解释道:“当年龙族的那个万妖阵,以水族为外围,每百只水妖有一只蛟将,而如今北地的万妖阵,则是以‘马腹’这种妖魔打头阵,每一百五十只马腹配一只穷奇妖将,内层则至少是妖侯级别。”

“马腹其状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季沁立刻从脑子里找出了关于马腹的记载。

徐幽水笑着夸奖她:“主母将你送入凤岐书院,真是个正确的选择,从来看书就瞌睡的小文盲,居然也能出口成章了。”

“小文盲?”季沁额角一抽。

“嗯,我们家主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半文盲了,要继续努力呀。”徐幽水温柔地哄她。

谁要这样的成长啦!

季沁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原来她在徐幽水眼里,一直都是个文盲,不过转念一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和李谭然一样学贯古今,上能参政议政、为国献计献策,下还是修理机关兽、设计书院新学堂。这么一想,她倒是释然了。

徐幽水继续讲解道:“所以这两个万妖阵最大的区别就是,北地万妖阵持续时间会长得多,不像龙族的那个一样,隔一段时间还要下海去饮一饮水,形如鸡肋。但是此阵也并非毫无破绽可寻。妖魔马腹,老巢在幽州东北,适应此地的气候,这也是被饕餮挑中当做万妖阵外围的原因之一,但正因为如此,它们皮毛厚重,灵活性低,这便是我们的突破之处。”

徐幽水继续讲解,季沁认真地听着,时不时低头在纸上做笔记,她说得速度极快,像是恨不得把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强行地塞给季沁一样。

两个时辰后,她才停了下来,看了一下天色,道:“去休息一会儿吧。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季沁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了下来,在旁边小榻上趴着小憩了一会儿,待她醒来,发现徐幽水依旧在忙碌,仿佛是个铁人一般,真的不需要一丝一毫的喘息时间。

季沁劝说无门,只能无奈。

?

季沁在明辨镜上和众同窗好友讨论了一阵,一起加入这次讨论的还有从季沁这里买走明辨镜的冢宰陆雪袖、春官长、秋官长、路州侯等人,他们的明辨镜刚买到手不久,还不怎么会用,平常都是在窥屏,这次是见到出了大事,才忍不住出面帮孩子们拿主意。

自从国士选后,明辨镜渐渐成了王朝最新鲜的时闻、和最锋芒逼人的意见的汇聚地。很多人都想方设法地想购买明辨镜,奈何蜃镜材料有限,李谭然也没那耐心大批量生产,明辨镜依旧是有市无价。

“马腹皮毛长而易燃,我觉得还是火攻为上。”――“帅脸帅裂苍穹”。

“卢铭说得有道理啊,而且很多妖魔都怕火的,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立刻有人附议他。

“毛头小子,饕餮毕竟是统辖幽州妖魔的妖王,脑子不会那么蠢,火攻是下谋,不可轻易付诸实施,而且北地风大,万一走火,顷刻半个城池都化为灰烬。”――“我是你爹”。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老爹啊,您能把你匿名换了吗?太拉仇恨了,陛下和冢宰都用明辨镜呢。”――“帅脸帅裂苍穹”。

“哼。”――“我是帅脸他爹”。

卢铭捧着明辨镜,看着他爹新改的名字,又是一阵无可奈何。只能祈祷他爹赶快去忙他的州务,再不济浇花逗鸟也好,千万别再来刷镜子。

恨死沁沁这个奸商了,以后谁也不知道他爹啥时候在窥屏,再也不能在镜子上愉快得调戏别的书院的小姑娘了。

“景云兄日安。”――“大宝二宝的爹”。

“东溶兄下朝了,日安。”

“景云兄对此可有什么高见?”

“高见倒是谈不上,倒是有一番愚见可以相互探讨一番。”

当天晚上,几乎王朝所有拥有明辨镜的人都加入了这一场讨论之中,上至女皇,下至学子,无一人入眠。刷屏速度快得根本看不及。

第二天,这场“如何破除北地万妖阵”的讨论影响越来越大,王朝的学子、官吏、将军都纷纷对此发表意见,各种流派纷争不断,明辨镜的拥有者们会挑选自己觉得可取的建议发表到镜子上,大家再加以探讨润色。

几天后,季沁把讨论的结果整理成十几页给徐幽水拿过去的时候,徐幽水原本并不当一回事,只是为了哄她,这才细细看了两页,结果她脸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看到最后,她更是抚掌称赞,连呼:“妙!妙!妙!”

她看向季沁:“这是家主想出来的?”

“你也太抬举我了,我这脑子怎么可能想得出这些东西!”季沁连连摇手,“开头的连环计是出自冀州刺史的手笔,经过路州侯润色修改的,然后的诈败佯输计是幽州界的赖阎王想出来的,是前冢宰帮忙完善,白磷火攻是凤岐书院学子们的主意,至于那个借刀杀人,则是巴州侯发来的,据说是他手下一个幕僚提出的,还有――”季沁一一地给她解释。

徐幽水一愣。她知道这不会是季沁自己想出来的,但是却也万万没想到居然汇聚了这么多人的智慧。不过她沉思片刻,便觉释然:“连环计缜密细致,冀州刺史最为擅长这个,而诈败佯输的谋略多少带着些无赖气息,想来是因为经前冢宰润色了一番,依赖炎将军的性子,原版的肯定更为……流氓。”

“哈哈哈原版的我就不告诉你了,简直是浓墨重彩的不要脸,气得前冢宰吹胡子瞪眼,差点要在明辨镜上和赖阎王吵起来,听说半夜三更直接去砸赖阎王的房门去了。”

徐幽水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季沁挑了挑眉毛:“幽水看这计谋如何?”

“甚好。”

季沁立刻软软地撒娇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陪我休息一会儿吧,整天都是忙这个忙那个,我都快要累死了。”

徐幽水知道季沁要休息是假,想让她喘口气是真。耐不住她瞪大眼睛软语请求,她只好拉长嗓音应道:“好,什么都听你的。”

季沁拉着她刚坐了下来,九凤突然急匆匆的掀开营帐帷幕,皱眉禀报道:“母亲,半兽那边有消息传过来。”

徐幽水皱了下眉头:“讲。”

“他们还是之前的条件,若是答应了,就肯出面来帮您,若是不肯答应……”九凤欲言又止。

他话没说完,徐幽水冷淡打断了他,道:“知道了。”

九凤又一拱手,后趋退下,季沁忧郁地叹息一声,知道她好不容易劝解的结果又要泡汤,不禁扫兴地问道:“半兽有什么条件,很过分吗?”

“不算太过分,他们提出想在北地拥有和人族一样的权利,但是被我拒绝了。后来为了拉拢人族一起对付我,他们提出让我退位,将权力移交给九凤,认为我身为女人,不堪大任,此举倒是得到了北地一些青壮男人的支持,他们认为我为北地之主后,女性地位攀升得太快,抢占了他们的资源。”徐幽水回答道。

“那群转而支持半兽的男人都是废物,幽水不要太伤心。”季沁担忧地安慰她。

徐幽水扑哧一笑:“我以徐幽的名字,女扮男装在王朝为官的时候,早已习惯这些了,没有关系。我半生致力画出一道人族和妖族的地位鸿沟,却一直因为女儿身受人族内部蔑视,这也算是我的报应。”

“他们真是孤陋寡闻,王朝如今还是女皇呢!凭什么你不能是北地之主?”

“女皇毕竟有王气。”

“陛下她已经将王气散尽了。”

“她依旧有她的舅舅,若是我没猜错,她应该是在那位殿下王气觉醒后,才做出散去王气的决定。无论如何,我们这位小陛下手里,总是留着最好的底牌。”徐幽水道。

季沁无言以对,她和姬珩闲聊的时候,他曾经说过这件事情,徐幽水的猜测的确不错。

“半兽的威胁你打算如何应对?”

“‘国既安,群夷自服,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徐幽水道,“如今万妖临城,一旦有任何闪失,我今后当有万古骂名,即便如此,我也要北地的半兽清楚自己的地位,不敢再逾矩!”

季沁知道,徐幽水是个顽固派的人族至上主义论者,鄙夷一切妖魔和半兽,主张剥夺半兽的繁殖权,令其逐渐灭族。

季沁曾问过李谭然,李谭然说她以前并非如此,师从墨家的徐幽水年轻时候和善而温柔,会捧着一只落地的雏鸟放回巢中,会因为妖魔幼崽被斩杀于市而眼眶通红,会因为家中老犬病死而哭得喘不上来气。

李谭然说起这些的时候,总会陷入回忆之中,然而季沁若是再细问她们当初分道扬镳的细节,她却避而不谈。

?

靖阳二年,二月。

北地动乱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之久,万妖阵围城也有一月之余,北地之主徐幽水密令养子带数百精兵干将前往应安城,三日后,数十只叛军首领的手下被斩首,头颅挂在应安城上,满城顿时哗然。

叛军首领震怒,可找不到任何这是徐幽水指使的证据,又不肯打落门下和血吞,决定暗搓搓在徐幽水背后捅个刀子。甚至还有一小撮叛军决定投奔妖魔。

在这种情况下,王朝也对北地是否能够撑过这次内忧外患不看好起来,北地游学的学子们先后被父母命令返回王朝。毕竟一旦北地城破,妖魔被血腥冲昏头脑,危险难免波及到他们。渐渐的,有学子抵抗不住家里的压力,启程返回,但还有很多人留了下来,包括凤岐书院的大部分学子,敖饼甚至不得不又返回了一趟凤岐,将通晓妖魔知识的夙乔、留守凤岐的苍猿和一些学子们又接了回来。如此一来,北地外的学子们竟然只增不减。

白天,他们隐匿行迹在附近的岛屿或者水下活动,考察附近的地形地貌、各种动物、海底火山,晚上,他们趁着万妖阵外围的马腹夜间视力下降,大着胆子接近它们,将它们移动轨迹,生活习性,甚至常常发出的叫声记录下来,虽然不知道这些会不会有用,但还是尽数提供了出去。

兴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多数人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的面临妖魔,竟然丝毫不觉得害怕畏惧,而是一种终于能够实践自己所学知识的兴奋。

王朝现在对于北地的关注度只增不减,为了方便大家,每逢明辨镜上发布什么消息,小地官就会将其整理成文,第二天在布告镜上公布,并且在各地官府之中设置了专门的留言簿,供大家献计献策,官吏们每天晚上将有意义的留言整理一番,呈报地官府,地官府再利用明辨镜将建议送交北地。

徐幽水每日都要抽出时间观看这些,用以修改润色自己的计划。

然而在每个州城的每本留言簿上,出现最多的一句话,永远只有四个字。

――“人族必胜。”

74.北地(五)

青州,百竹洞。(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百竹洞位于青州百竹山上,四季寒冷如严冬,白雪终年覆在山头,千里不见飞鸟的踪迹,一派孤寂宁静的景象,百竹洞书院便建在这里。如今正逢冬假期间,书院中只有两三个学子留守,此刻正聚在一起询问小童:“墨襄夫子可起了?”

“夫子他已经起了,正在看山下送来的布告镜时闻呢。”

“那夫子说了什么?”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言不发啊。”小童道。

“夫子还是不评价时事啊,沉姗可是他的得意门生,居然也不能令他破例吗?”学子们失望地说。

此时,墨襄正盘腿坐在小火炉旁边煮酒,他拥着厚衾,模样极为怠倦。他已经一百二十岁高龄了,但依旧耳不聋眼不花,牙齿虽然掉光,但每顿饭无酒不欢。他近些年来隐约觉得大限将至,但也不觉得哀戚,反倒有一种即将归去见老友的兴奋感。只是仇敌没有杀尽,妖魔还在肆虐,心中多少还有些遗憾。

又翻了一页手中纸张,他挑了挑眉毛,道:“季老儿啊季老儿,你这孙女可能比你能惹事得多啊。嘿嘿嘿,凤岐书院这群孩子不错,若是我百竹洞的学子多好。”

“挖墙脚?我挖你孙女墙脚是看得起她。”

“哟呵,饕餮也出来了,好久没见过这个老玩意了,我要是能跟妖魔一样长寿,几个饕餮也能被我玩死。”

侍立在一侧的小仆早就习惯了老爷子这副自言自语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

“小童啊。”墨襄唤了一声。

小童立刻上前来:“小童在。”

“我记得沉姗也跟着凤岐书院那群孩子去了北地,对不对?”

“老太爷记的不错,沉姗姑娘这会儿正在北地,她刚送信回来,说自己很好,难得如此近距离考察万妖阵,机会难得,请老太爷放心。”小童回答道。

“临如此险境而不惧,我只有这么一个学生最令我满意。”墨襄道。

“沉姗姑娘一直是最像您的一个。”小童趁机拍马屁道。

墨襄老怀大慰地连连点头,又拿起那张纸仔细地看了一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唤小童将前几天的布告镜时闻誊录手稿也取了过来,他放在手里,前前后后仔细地看了好几遍,突然恍然大悟过来。

一股怒气突然从胸口升起,他愤怒地一掌拍上了身边的桌案,刚烫好的温酒弹落地面,立刻碎裂四溅:“年纪一大,脑子便不好用了,竟然差点被这畜生蒙混过去!”

“老太爷……”小童怯生生问道,墨襄自从百岁过后,就特别注意修身养性,鲜少动怒,这是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即便是十一年前幽州沦陷,他也只是长叹一声意料之中,便再无其他反应。

墨襄握着桌角冷静了片刻,招呼小童道:“取纸笔来。”

小童取来笔墨,刚跪在桌案旁边,准备收拾刚刚打碎的酒盏碎片,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墨襄一封信已经写成,挥手交代小童道:“不用收拾了,快去将我的信带到山下州城,交给青州侯。……等等,你再带句话给他。”

?

朝议刚罢,百官陆陆续续从勤心殿内走出,大太监快走几步上前,将姬青桐拦住:“陛下,青州侯有要事求见。”

姬青桐疑惑地皱起眉头。

非女皇命令,州侯除了述职外不能擅自离开各州疆域,青州侯如此逾矩,若是被掌管礼殿的春官长知晓,参他一本,可立即免职,他也无法辩解。想来青州侯自己心里也知晓,但是若他真是不顾被免职的危险亲自前来,恐怕是真有什么大事,姬青桐抬手道:“避开宫人,宣他去兰台殿。”

“是,陛下。”

青州侯听到女皇宣他前往兰台殿,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女皇特地为自己隐瞒,自己的这顶官帽算是保住了,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袖中墨襄的信件,眼神格外坚定。

兰台殿内。

姬青桐正端着一碗牛乳在小口啜饮,每逢受不了牛乳的腥气,就握着小拳头给自己打劲:“青桐一定能长高高。”

姬珩在她旁边给她桌上奏章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看了她一眼:“喝牛乳就罢了,既然觉得腥苦,为什么不加蜜糖?”

“妗妗说放糖就没用啦。”姬青桐严肃地说。

“她骗你的。”姬珩头也不抬地说道。

姬青桐一呆:“哎?舅舅也知道这个长高的秘方?”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妗妗骗我?”

“猜的。”他摇头轻笑,对季沁恶劣的性格了如指掌。

姬青桐还来不及再细问,大太监已经将青州侯带到,他刚进入殿内,立刻下跪请罪,姬青桐表情努力严厉起来:“闲话少说,你此番前来,究竟有什么事情?若是理由不够充分,别怪孤立刻唤春官长进来。”

青州侯连忙将手中的信件奉了上来,姬青桐接过去,大致看了一遍,眉头皱起,把手中信交给了姬珩,姬珩垂眸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这封书信的主人在信中粗略地点明的北地万妖阵的疑点,认为这北地所谓万妖阵令有蹊跷,怀疑这出自他一位“老相识”的手笔。书信内容原本太过异想天开,只根据一点点蛛丝马迹便做出推断,未免太过武断,令人无法信服,但是偏偏这封信的落款是――墨襄!

墨襄年轻时候曾经和季斩龙一道游历,闯过妖魔古地,盗过妖祖骨,是个非常有阅历的国宝级老先生。他既然说有蹊跷,估计北地万妖阵真有耐人寻味之处。

“墨襄老先生是墨门嫡系,早年间是墨门之中极具影响力的人物,后来避世隐居,创建百竹洞书院,自此再不下百竹山一步。也难得对时事发表意见。”青州侯介绍道,“前两日,他突然托人给微臣送来这封信,臣打开一看,顿觉不安,当晚便从青州启程前来王朝。”

“根据北地附近学子们前些日子传回来的消息,外部的马腹确实是常用不同的声音鸣叫,只是大家都没有猜测到他们是在传递消息。”姬珩道。

“马腹脑子愚笨,准确的说,大多数妖魔的脑子都笨得令人发指,但是北地城外的马腹们,凭借叫声传递附近的增兵情况,有无异动,恐怕不是给妖魔听得,而是给幕后统筹布局的人听的。这万妖阵背后真的另有高人。”姬青桐道,“那墨襄老先生说没有说他那个 ‘老相识’是谁?”

“墨襄先生担忧信件被半路截取,于是命令心腹小童口述与臣,微臣先向陛下保证,臣耳朵不聋,绝对没有听错!那信中的老相识,北地万妖阵的幕后之人,正是原幽州刺史,郭必安!”青州侯严肃地说道。

正是因为这个名字,他不惜冒着被免职的风险,也要亲自来一趟神州。这个名字,是王朝的噩梦!

郭必安成名于百年前,是个与季斩龙、墨襄同时代的风云人物,不同于季斩龙穷小子出身,郭必安祖父和父亲皆是王朝高官,他自己十几岁便身负盛名,二十岁投笔从戎,不依靠家族,在幽州军中闯出自己的名堂,不到三十便任幽州刺史,一时风光无两。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郭必安被小人构陷外通妖魔,祖父和父亲官职皆遭罢免,妻子和孩子惨死于六极狱内。一个受过郭必安恩惠的狱卒将他从牢狱内偷偷放了出来,郭必安却杀掉那狱卒,剥掉他身上衣服,抢占他的财物,一路躲避追捕,逃到了妖魔古地,果真投奔了妖魔。

自此,他最喜以活人心脏为食,深得妖王们的信任,又着手制定了百年灭人族策,指挥妖魔兵团东征西站,当年幽州沦陷速度如此之快,多半都是他的功劳。

姬青桐抬头看了舅舅一眼。

姬珩垂眸沉思片刻,道:“想来正是如此,那饕餮布置万妖阵对北地围而不攻,一直打消耗战,原因也更为明了。”

“哎?”姬青桐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会儿,“若是只为了帮助禺强一族赶走北地的人族,无需如此大动干戈,难道是关于 ‘正气’的消息泄露了?”

“徐幽水一直待在北地,消息无法保密也是正常的,郭必安这次如此大动干戈,应该意在活捉徐幽水。”

青州侯一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当提到徐幽水的名字的时候,才感慨道:“怪不得墨襄老先生要臣一定要想办法给徐幽水带句话。原来如此。”

“带什么话?”姬青桐问道。

青州侯沉默片刻,叹了一声:“ ‘若无法两全,当以身殉道’。”

兰台殿内气氛沉闷,青州侯只觉胸口一股郁气难解。

徐幽水当初叛离师门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被墨家死士斩首的事情更是人人皆知,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他也是才从百竹洞的小童口中知道这位惊才绝艳的前秋官还活着,但是他来不及庆幸,却要亲口替她师长传令让她“殉道”。何其悲凉啊……

半响后,姬青桐突然皱了皱鼻子:“凭什么他要做什么,我们就只能被动地接受,还要专门舍弃一个人族举世难出的天才?”

“陛下的意思?”青州侯惊讶地抬头看着这位王朝的小女皇。

“既然知道郭必安就在北地,那孤为什么要留着这个眼中钉安全从我王朝疆域离开?”姬青桐道,“来人,拟旨。”

姬珩和青州侯拱手而立。

“令冀州侯和赖炎各派飞行兵一万人,组成幽冀联军,支援北地,舅舅,麻烦您带兵以王气辅助,取到幽州上空,务必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姬青桐道。

“是,陛下。”

由于王朝一直瞒着消息,迄今为止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姬珩王气觉醒的事情,更别提远在万里之外的妖魔们。若是如今用这个秘密武器换掉它们的军师郭必安,也算是值了。

“北地虽然一直不是我王朝疆域,但北地人却是我王朝子民。敢觊觎我人族天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姬青桐昂着下巴,字字掷地有声。

本该令人心情激荡的话语,青州侯一副憋笑憋得脸色通红的模样,姬青桐疑惑地歪着头。

姬珩扶额,无奈提醒:“陛下,饭后擦嘴……”

姬青桐反应过来,嗷唔一声,捂住了嘴巴,白白的奶迹印在那里,像是长着一圈白胡子。身为女皇陛下的帅气飒爽顿时大打折扣。

75.北地(六)

北地万妖阵内,郭必安骑在酸与上,他头发胡须已经全部都白了,整个人像是一截腐木一般枯朽,似乎轻轻一碰都会碎掉,他和同行的人伥不同,他模样干净而整洁,头发也整齐地挽成了一个小髻,模样像是人族一个体面的富家老太爷。[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此刻,他正闭着眼睛沉思,身后是夕阳的万丈红光和漫无边际的虚海。

时间点滴流逝,海天之际渐渐地只余残光。

“大人。”一只人伥道,“饕餮大人请您过去。”

郭必安轻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啸,他身下的酸与闻声而动,载着他向不远处飞了过去。

万妖阵正中心,由于强大的力量外泄,导致饕餮周围幻境频频闪现,日月颠倒,星辰凌空,亦昭示着它的情绪极不稳定。

“愚蠢的人族,本尊已经等了两个月了,没有耐心陪你耗下去,要么今日攻城,要么你立刻滚回古地去!”饕餮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郭必安,声音里显露出狂躁,令它周围的妖魔不安地发出低吼。

寻常人族看到妖王发怒,都多少会流露出畏惧之意,毕竟这是毫无理智,一言不合就要吃人的妖魔,但是郭必安只是冷嘲地看了饕餮一眼:“时机不到。”

“本尊管你什么狗屁时机,总而言之,我明日就要坐在北地城中饮酒吃人心!”

“刚愎自用,难成大器!”郭必安皱眉说道。

“你说什么!?”饕餮听不懂人族太复杂的词语,但是也敏锐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它利爪之上寒光一闪,似乎下一刻就会将郭必安的脑袋拍碎。

郭必安依旧波澜不惊:“饕餮大人,这次说白了,是大妖王大人给你的挽回面子的机会,你若是再不好好把握,那你他日定然成为妖族的笑柄。”他微微一顿,“哦,我忘了,自作聪明地丢了幽南森林之后,你已经是全体妖族的笑柄了。”

“你!”饕餮气得浑身发抖,身后幻境更迭得更加迅速,电闪雷鸣频频闪现,它巨大的利爪抬起又放下,终究还是不敢伤到郭必安一丝一毫。(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毕竟他是大妖王的人,即便只是个人伥,但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个道理饕餮还是懂的。

郭必安直到它冷静下来,才继续说道:“继续等下去,没有我的指令不得进攻。此行若是活捉不到徐幽水,一切都是白费。”

“本尊凭什么听你的!”饕餮愤怒道。

“你当然可以不听,他日回去看大妖王,希望你依旧可以这么嚣张。”郭必安漫不经心地说道。

“可恶的人族!”饕餮刚勉强平静下去的怒火又开始翻江倒海。

郭必安不管身后饕餮如何发怒咆哮,回身准备离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形微微顿住,侧过头看了饕餮一眼,傲慢地说道:“还有,我不叫人族,我的名字是郭必安!”

?

白玉城内。

幽冀联军以极快的速度在这里整合完毕,两州所派出的士兵都是精锐,飞马也个个膘肥体壮,两州的士兵经常彼此联合兵演,对彼此的作战手法都熟悉,配合起来默契十足。因为时间紧迫,士兵们正在争分夺秒地喂马,打包物品,擦拭武器。

赖炎也混在人群之中,他身披铠甲,一副要要领兵作战的打扮,此刻正骂骂咧咧地跟冀州将军推推搡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百遍也是如此,姓赖的,你别太过分啊,我当这幽冀联军的副统领,那是陛下的皇命,你难道还想违背皇命不成?”冀州将军眼见跟他说不通,不由得拔高了嗓门。

“皇命在哪,我怎么没看见?”赖炎扯着嗓门跟他喊。

冀州将军早就料到如此,不慌不忙地从盔甲中掏出了一张玄皮布帛递给了他,赖炎接过来看也不看,径直塞进了自己袖子里,而后颐指气使道:“哪呢?你倒是拿出来啊,拿不出来了吧!”

冀州将军气不打一处来:“姓赖的你又耍无赖是不是!你可真对的你这名姓啊!”

“老子名姓是我爹娘花了两个大钱求先生取的,怎么放你嘴里听着这么像是骂人?”

“你也知道我是骂人,老子就要骂你了!”冀州将军儒将出身,此刻也忍不住大爆粗口,“竖子尔敢抢我副统领之职!”

“抢了又怎么地!?”赖炎撸起袖子,“不服来打架啊,谁打赢谁上,嘿,老子当兵的时候,你还在娘肚子里呢,如今敢跟老子抢仗打了,瞧把你能耐的。”

“职位不论年纪,当是有能力者居之!”

“别跟我拽文的,来打架。”

“打就打。”

“快点快点,打个架也跟小媳妇似地,是不是一会儿打不过老子也准备上指甲挠呢?”

眼看两个将军为了争夺谁前去北地就要打起来,冀州士兵们瞪大了眼睛,而幽州界士兵们早就对他们将军这副德行见怪不怪,依旧在各自忙各自的,胆子大的还凑热闹地嚎了两句:“将军,你小心被监军知道了又念叨你啊!”

赖炎连忙道:“去去去,谁敢告诉监军?看老子不踹断他的狗腿!”

“我还当你赖炎多威风,原来也个被监军管着的小媳妇。”冀州将军趁机损了他一句。

“废话少说,快来打架。”

“住手,成何体统。”一道清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严厉地制止了他们的,热闹的气氛立刻凝固起来,士兵们连忙各自忙活去了,谁也不敢继续凑热闹。两个将军则依旧站在那里,一副谁也不服谁的样子。

“怎么回事?赖炎你先说!”姬珩冰冷地扫了他一眼。

“殿下,臣不服,凭什么让这老迂腐当副统领,明明臣比他更合适。”

“所以你就抗皇命不遵?”

赖炎单膝跪地,连忙请罪:“……臣不敢。”

姬珩知道赖炎这人性格,犟脾气一上来就什么也不管了,若不是如此,凭他的功劳和打仗天赋,早就能进入勤心殿议事了。

姬珩收回严厉的视线,道:“想打架等庆功宴上,当着陛下的面打,别在战前乱逞威风。”

“是。”

姬珩转身离开,赖炎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叼起一根草根,冀州将军挨着他坐了下来,揽住他的肩膀道:“说你蠢吧,你有时候还特别精明,可说你精明呢,你有时候又蠢得厉害。”

赖炎朝他呲牙,蛮横地亮了亮拳头。

“你别着急啊,你还没看懂殿下他让你留守的意思是不是?果然是真的蠢啊,你好好想想,到时候万妖阵败军回逃,若是要返回妖魔古地,可必须得从幽州路过啊,万一我失手了,那饕餮妖王、那郭必安,可都是肥鱼,就怕你到时候也逮不住哟。”

“这么一想,还真有一点道理。”赖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立刻也揽着冀州将军的肩膀,哥俩好地说道,“好兄弟,咱们打个商量,你可千万要失手啊,饕餮就无所谓了,打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新鲜感,让老子兴奋不起来,但是那郭必安,你一定给我放回来,嘿嘿嘿,你吃肉,还不许弟弟喝口汤?”

“哼。”

“好哥哥你说句话啊。”

“滚,这会儿又冲我摇起尾巴了!谁搭理你!”

当天晚上,幽冀联军便从幽州白玉城开拔,军队整合出发速度之快令姬珩也有些诧异,隐约记得七八年前,士兵只要一听和妖魔作战,就各种磨蹭,甚至还有的不惜自残以逃避,现如今,无论是装备、军容还是士气,都已经是天壤之别。

姬珩带领联军,周身王气外放,在浩瀚王气的震慑之下,联军所到之处,妖魔或者瑟瑟发抖,或者四散逃离,俱不敢抬头细看,只隐约觉得仿佛黑云滚过,遮去了落月无边清光。

同一天将近子时,万妖阵内,郭必安下令攻城。饕餮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立刻显露出原形,巨大的身形令人见之就心生惧意,猛烈的咆哮更是令山川震颤。

与此同时,帝都留守的夫子、学子以及他们的家长发现,手中的明辨镜再无任何回复和更新。他们一颗心立刻揪起,夜不能寐,飞快地在明辨镜刷屏,希望有个孩子能出来报个平安也好,然后还是一条都没有,所有人都意识到出事了。

夜半的勤心殿内,灯火通明,冢宰、三公、六官齐聚在这里,姬青桐随便披着一件衣服,头发简单束在头顶,正在认真倾听天官长关于北地局面的分析。

“……总而言之,这次总攻太突然了,根据北地的人口和存粮情况,郭必安应该再围城半个月才最为妥当,可他偏偏选在在这时候攻城,着实令人费解。令人不得不怀疑……”天官长欲言又止,但是大家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都明白他想说什么,纷纷沉默不语。

“先不管郭必安怎么想,联军还需要几日到达北地?”姬青桐开口,打断了他们的怀疑猜测。

“联军昨天傍晚开拔,从幽州走最近的路过去,最快也得五天。”

“北地城能守几天?”

“陛下,您在开玩笑吗?”天官长道,“万妖阵内有妖王饕餮、妖王禺强,北地城城墙不足三丈,城厚不够一丈,无王气护佑,这如何守?”

“只告诉我能守几天?能不能捱到联军到达!”

天官长叹息一声:“依照当初幽州沦陷的情况,类似北地这种规模的城池……”他顿了顿,估摸着给了一个答案,“可守一个时辰。”

76.北地(七)

北地。(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白雪覆盖的孤岛上,一反平日的宁静祥和,整个岛屿外围都是妖魔,俨然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士兵们握着武器,站在城墙上,与妖魔遥遥对峙。

只听一声高昂的嘶吼声响起,像是一声冲锋号令,众多妖魔纷纷躁动起来,外围的马腹们咆哮着,陆陆续续从半空中俯冲了下来,它们体型硕大,因而动作便不够灵活,但是单单那庞大的身形已经足够有威慑力,从酸与背上跳上城墙的时候,宛如数百颗陨石落地一般震颤。

士兵们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只待它们从酸与背上跳下来后,九凤便一声令下,所有士兵立刻如同潮水一般从外城上退回内城,动作干脆极了,连一根箭都没有放,更别提打斗了。

饿了好长一段时间,本打算下来饱腹一番的马腹连一个人都没有逮住,纷纷气得大吼起来,在他们背后紧追不舍。

内城的吊桥飞快升起,马腹打算沿着冰封的护城河爬上城墙,士兵们眼看第一批妖魔进了河面,立刻往冰面上射火箭,火光随即一跃而起,带着浓重的桐油的气味,将冰面上的马腹们吞噬。

它们咆哮着满地打滚,惨叫声、桐油燃烧的哔哔啵啵声,毛皮焦糊的气味和肉香,混杂在一起。

护城河的冰面很快承受不了高温和狂暴的马腹们满地打滚,咯吱咯吱声响起,只听轰隆一声,厚实的冰面碎裂,冰水上涌,裹挟着庞大的碎冰,将马腹们吞没,虽然灭了它们身上的火焰,但是也吞噬掉了它们的意识,它们晕厥在冰水之中,很快被夺去了性命。

剩下的马腹们面面相觑,毕竟是妖魔,虽然能力强横,但是脑子愚笨,它们意识到那条护城河里有危险,即便身后的穷奇妖将一再催促,也不肯下河,嘴里发出哨音,寻找载它们下来的酸与,打算重新飞上城墙上。

落地的酸与简直是满地活靶子,人族士兵们再次将弓箭引火,长弓弯如满月,箭去如流星,利箭带着长长的火尾,正中酸与要害之处。

酸与最为畏惧明火,立刻四处乱窜地逃避躲闪,有些甚至干脆展翅飞上了天空,它们没有人族军令的限制,来到北地当苦力完全是迫于饕餮妖王的威慑力,如今逃命的本能占了上风,也不管什么妖王不妖王,赶紧四散逃离。[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只有偶尔一两只马腹成功空降到了城墙上,很快被人族士兵们围殴掉,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这般落魄狼藉的战场惹得饕餮脸色极为难看,鼻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而郭必安却淡定平静,此景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原本也没指望这群愚蠢的马腹能有什么推进,不过是消磨一下徐幽水的计谋而已。

他挥了挥手,第二声长啸响起,数百只穷奇从天而降,穷奇同身赤红,形如猛虎,却有一双翅膀。它们无需借助酸与,径直就降落在了内城城墙之上,张口就近旁的士兵咬成了两截,血腥气味顷刻四散开来。

九凤站在高处,挽起手中银弓,长箭飒飒带风,命中其中一只穷奇的脑门,白色的脑浆伴随鲜血一起喷溅起来,士兵们暂时获得喘息之机。

然而九凤即便弓法了得,却也只有一个人,一把弓,他顾得了左,却顾不了右,每逢将箭射向了东边,西边却又士兵的惨叫声响起,伴随着骨头被咀嚼的牙软声音,他不禁手心冒汗,情绪不稳,弓法也没那么准了。

“小凤凰。”禺强一族的妖王趁机在他高高在上地说道,“我们往日虽然有极多误解,但是看在你身受徐幽水蒙蔽的情况下,只要你放下弓箭,给我们磕头请罪,我们就放你离开,如何?”

九凤心中默念清心诀,颤抖的双手逐渐稳定下来,他双眼凝视半空中的禺强,又是一次搭弓射箭,银尖铁剑飒如流星,禺强妖王疾疾避开,怒从心生:“既然如此,也别怪我心狠手辣,进攻!”

禺强妖王话音刚落,它背后的禺强一族纷纷嘶吼着冲上前来,士兵们应付穷奇以示乏力,着实无法再阻拦禺强们的攻势,眼看它们就要通过士兵们的阻拦,直飞如内城百姓聚集区,大开杀戒。

九凤目眦尽裂,心中悲凉升起,大吼道:“不!”

禺强妖王狂笑着说道:“哈哈哈晚了!北地本就是我禺强一族的领地,被你们人族抢占,我们今天就要把一切都讨回来!”

形如乱蝗般的禺强从内城各个方向降落,底下纷纷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妇孺尖叫哭喊声!

城墙上还在抵御穷奇的士兵们只觉得头皮发麻,想哭却哭不出来,他们的家人孩子都在内城,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成为妖魔的盘中餐,结果这一个走神的功夫,却被穷奇的利爪从背后狠刺,瞬间没了呼吸。

士气隐约有崩溃的趋势。

远远观望的郭必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昭示着他对事情的发展很满意。饕餮也喜形于色,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就要这样,揍得这群狡诈的人族哭爹喊娘,看他们还敢不敢自称什么万物灵长!还有,告诉禺强,要是一个时辰解决不了战斗,就别怪本尊亲自出马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都仿佛被乌云笼罩,整个战场过早地弥漫着一股哀戚的氛围,凝重的血腥气味,骨头被妖魔咀嚼的咯吱声,仿佛又将他们带回了幽州沦丧的绝望之中,原来苟且偷生十余载,终究是命丧于此。

就在士兵拿不动刀,百姓闭着眼睛等死的时候,一道汹涌澎湃的力量突然四散开来,向上直贯日月星辰,甚至冲淡了饕餮周围的幻影。而且这股力量暗含镇定人心的力量,驱散悲戚与绝望,令人心中充满了无边勇气。

正在内城准备降落的禺强一族们突然感受到一股庞大阻力,像是一个罩子一样,将它们挡在了内城之外,只要一触碰道那罩子,就会被用力弹开,而且越靠近那白色的光芒,它们就越感觉浑身力量被消弱得厉害,仿佛一直雏鸡一般,谁都可以拎着它们的翅膀揍一顿。

白色的光罩渐渐外扩,将整个内城、包括城墙都笼罩在其中,刚刚还在城墙之上得意咆哮的穷奇们,突然感受到浑身力量流失得厉害,打在士兵身上的拳头变得软绵绵的,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被愤怒地士兵们乱刀砍在了身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饕餮脸色大变:“王气!”但是旋即,它就否定了自己,妖魔们对自己的天敌“王气”还是知之甚多的,王气颜色赤红,而且只有皇室身上才有。北地绝无皇室成员,而且这种“气”的颜色也不是王气的赤红,而是皎洁如玉,但是却明显拥有和王气一样的力量――削弱和抵御妖族!

郭必安盘坐坐在酸与背上,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个笑容:“果然。”他欣赏地看着内城抵御妖魔的光罩,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圣人所言诚不欺我!”

饕餮怒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的穷奇妖将已经死光了!万妖阵外围已经被消耗了一半,而且若是北地真的有这种类似于王气的 ‘气’,这让我们妖族如何和他们硬耗?”

“稍安勿躁。”郭必安道,“据我猜测,这种气和王气不同,不是生来就具有的,而是靠后天修炼积累的。我倒要看看,你徐幽水胸中有多少浩然之气,能撑得起这护罩多久?”

“你早就知道?”饕餮吃惊地看着他。

郭必安微微点点头。

“你早就知道北地有 ‘气’,居然还看着本尊的手下去寻死,只为了把这股力量逼出来!”

郭必安斜了饕餮一眼:“这是大妖王的意思。”

饕餮浑身发抖:“可死的是我的手下!”

郭必安冷哼了一声,不再回答,穷奇看着他,勉强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无从发泄,仰天愤怒地咆哮一声。

“哎哟,叫什么叫啊,耳朵都聋了!”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从他们头顶想起,饕餮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青龙正趴在一朵小云彩上,懒洋洋地看着他们,“不好意思,来晚了,刚刚从海眼里爬出来费了点事,谁知道这里海眼冰层那么厚!改天应该跟小叔叔商量下,起码招呼几个虾兵蟹将定时除雪铲冰啊。”

“谁!”饕餮道。

“居然不认识本侯!”青龙有些愤怒,“咱们上万年前可是一家呢,只不过本侯是龙族根正苗红的纯血统,而你是个……杂种!”

饕餮刚欲发火,一声清啸响起,制止了那青龙:“敖饼,不得无礼。”

“姐,我说的都是事实啊。”那青龙面向一个方向,撒娇地摇了摇尾巴。

饕餮这才注意到,原来青龙的背后,还有一只体型更为硕大的青龙,她匍匐在半空之中,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身下众妖魔。

“东海龙族,你们不要多管闲事!”禺强妖王道,“这是我们和人族自己的事情,不用你们插手,速速离去!”

敖苞沉默片刻,油光水滑的鳞片在阳光下缓缓滚动着,她侧着脑袋,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他的意思,片刻后,她缓慢道:“禺强一族不敬龙族,再三失礼,本宫以东海双龙珠龙王的身份,请对禺强一族进行封海,所到之处,雷电驱逐,巨浪吞噬,请南海、北海、西海各位叔叔配合。”

禺强脸色大变,它没想到只是一句话而已,便惹得东海直接对他们下达了封海令,它们禺强一族喜爱生活在岛屿上,这不是要它们的命嘛!

下一个瞬间,遥远而令人震慑的嗓音在北地附近响起,分别来自其余三位龙王的万里传音。

“南海附议。”

“西海附议。”

“北海附议。”

北海龙王话音刚落,站在距海面较近的礁石上的一群禺强一个不留神就被天雷轰中翅膀,随即被巨浪吞噬,封海令的威力初见成效。

敖苞冷漠地看向禺强妖王:“不好意思,这闲事我管定了!”

她又看向郭必安:“我刚听见你问徐幽水她能守多久,如今本宫在,你觉得这城能守多久?”

“还有我在!”敖饼连忙跳出来抢她姐的威风。

“我也在。”幼蛟也怯生生地在他们姐弟俩下面露出了个脑袋。

“我在!”骑在幼蛟背上的苍猿和小咪举了举手中武器。

“我在!”刚从海眼出来的学子们立在城墙之上,手拿斩妖刀,大声呐喊。

“我在!”季沁站在徐幽水身边,扯着嗓子回应他们。

“我们在!”浑身沾满血迹,伤痕累累的士兵们顽强地齐声大喊。

“我们也在!”北地城内手无寸铁的百姓一声接一声地呼应他们。

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一道道质问,打在了郭必安的脸上:“你觉得我们能守多久?”

77.北地(八)

饕餮眼中的人族是孱弱的,例如幽州千里沃土,人族不过百日就尽数丢尽。(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人族也是狡诈的,例如以白玉做饵,诱捕它上万的妖子妖孙。再例如季斩龙、墨襄、郭必安。

在它看来,人族的狡诈,只是他们生存下来的本能,他们只会用阴谋诡计谋求一丝喘息,或者缩在他们女皇的裙角下苟且偷生。

总而言之,人族还是缺少和妖族正面刚的实力和勇气。

然而今天它在北地,它见到了一群不一样的人族,他们像是一种无形的脊梁,令内城那道白色的正气罩越发明亮耀眼。

郭必安沉默了一阵,似乎也被这种景象震撼到,片刻之后,他还是摇头嗤笑道:“诸位不必惊慌,这些人如今敢这么嚣张,不过是徐幽水的 ‘气’给了他们一种错觉,令他们头脑一时发热,且等徐幽水力竭,他们必然如同老鼠一把四处逃窜。”

他侧头吩咐道:“将妖将们尽数派去,攻击内城上方的气罩,尽快将徐幽水逼得力竭。”

他身后的一个人伥有些吃惊,但是立刻道:“是。”

士兵们稍事休整,妖魔就开始发起了第三次进攻,这次进攻不同于前两次,这批妖将们一开始都带着一股森严戾气,一招一式都有必杀之意,即便是正气削弱,它们也不畏惧。领头的妖将都是妖魔古地花费几十年培养出来的,实力不是一般妖将可以比拟的,它们对大妖王忠心耿耿,如同死士,也被大妖王视为禁脔,即便是和王朝对战,也很少出动这股力量。

可见郭必安何等得大妖王信任,也可见他对于活捉徐幽水何等志在必得!

战斗还在继续,北地城分为四个战场,城北依旧井然有序,敖苞身为龙王,处置一些妖将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士兵们在她的带领下,城北如同牢不可破的铁桶一般。

而城南就显得有些乱了,城南的敖饼毕竟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和他一起的幼蛟虽然在冬官府接受过培训,可也只是纸上谈兵,一龙一蛟只能勉强应付着,偶尔飞的急了,还差点缠在一起。好在同行的苍猿和小咪熟知关于妖魔的知识,大家尤能勉强应付。

城东的则是从刚海眼进入北地城的众学子。他们虽然能力不必敖苞、敖饼,甚至连幼蛟都比不上,但是他们却有斩妖刀!在从帝都出发前,季沁专门从锻造协会买了不少斩妖刀,分发给大家防身,开始大家还嫌弃她败家来着……像是孙宝儿这种武力逊色的少年,不敢令至宝蒙尘,连忙将佩刀赠与守城士兵。自己则窝在角落,刷明辨镜感慨百无一用是书生。

此时,学子们已经重新和帝都那边取得了联系,可怜帝都的夫子和家长们,刚得到孩子们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得知北地妖魔攻城,他们的学子和孩子正在最危险的地方,这口气立刻又提了起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我家红珠没事吧?”

“卢铭?臭小子你说句话啊,宝儿看到我家卢铭没有?”

“我儿他在哪里?”

这种刷屏中,孙宝儿的抱怨立刻被刷了过去,幸亏季二看见了,他因为年纪太小,季沁不许他来北地,被留在了家中。他正在焦急地找季沁的消息,冷不防看见孙宝儿的抱怨,随手回了他一句:“不能拿武器,可以拿笔杆子,宝儿兄长可以当战地记者啊。”

“战地记者?”

“就是把在战场上的情况一一讲述给大家听。”季二简单地解释道。

孙宝儿顿时眼睛一亮。他抱着明辨镜,在四周张望了一下,思考着如何将这些景象凝练成文字,告诉远在帝都的亲朋好友们。

城东、城南、城北虽然气氛紧张,却也可以保证妖魔不会攻入城内,相比之下,此刻形势最严峻的便是城西。

城西是徐幽水镇守,徐幽水需要控制正气罩守护内城,早已是分/身乏力,对于妖魔的攻城无力分神,士兵们只能依靠正气对妖魔的削弱,勉强和它们对抗。

远处的敖苞发现了这边的窘境,调转方向要赶过来支援,一直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的饕餮突然动了,它斜插到敖苞身前,挡住了她前进的方向,慢悠悠地伸了伸爪子:“敖龙王,我当年和你爹打过架,和你的叔伯也打过架,对四位龙王的实力深表敬佩,如今听说东海龙宫出了一位双龙珠的龙王,倒是想领教领教。”

“就你一个?”敖苞懒洋洋地说道,“那没有打的必要。”

“什么意思!”

“本宫是双龙珠的龙王,自然要配以双妖王,才算是尊重。”

“你自寻死路!那我们便成全你!”禺强妖王快步上前来。

“说不准是谁自寻死路。”敖苞挑衅地说道。

饕餮冷哼,抬起爪子就猛扑了过来,如同坠星之势,令人无法躲避,而禺强也趁机向敖苞左侧发起进攻。敖苞飞身后退了一丈的距离,躲过饕餮的冲劲,眼看禺强调转方向逼近自己,又是灵活一躲,顺势还在禺强脸上甩了一尾巴,扇得它晕晕乎乎。

徐幽水分神看到这一幕,赞赏地点了点头。

敖苞以实力来说,兴许可以力拼一个饕餮,但是若是再加上一个禺强,便难以应付了,但是此时此刻,若是她不应付禺强妖王,那禺强妖王只会杀死更多的人族,倒不如她把禺强和饕餮一起牵制住,令它们无暇干涉地面上的战斗。

果不其然,郭必安眼前饕餮和禺强被徐幽水同时缠住,脸色微变,暗骂一句:“莽夫。”

“大人……”

“城东城南城北转为佯攻,着重攻打城西。”郭必安吩咐道。

“是!”

“――对了,可以让秘密武器上场了。”

“好的,属下这就带它们过来。”

?

此时此刻的勤心殿,虽然是朝议时间,但是众官员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了何处,连女皇也是恍恍惚惚地一个劲在摸袖子,对答接得驴唇不对马嘴。

陆雪袖叹息一声,道:“要不,还是讨论一下北地的情况吧?”

“冢宰这个提议好。”六官立刻附议。

小女皇也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了明辨镜,刷了一圈,道:“北地城已经守了三个时辰了。”

天官长捋着胡须,大赞道:“善!即便他们无法继续坚持,这也是防守战的一个突破,有无数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啊!不知现在北地战况如何?”

“你们看 ‘战地日记’那个话题,记录得最为详细。”陆雪袖提醒道。

“咦,这字迹不是你家宝儿的吗?秋官长?”

秋官长捧着明辨镜,呆了一呆,点头应声,心中又是担忧又是自豪:“是,这孩子真是的,这么危险的地方,也不知道好好地躲起来。”

“这般临危不惧,尤能以笔为刀,这孩子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不要他成大器,只想他平安回来。”秋官长忧虑的说道。

“宝儿在战地日记中提到红珠已经手刃十余只妖魔,春官长家有虎女啊!”

春官长却气得胃疼:“快别夸了,我现在只恨以前没有打断她的腿。她以前没什么出息,走马遛狗,但是起码日日陪在我身边,现如今虽然成长起来,可总是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人父母的,还是心中难安啊。”

秋官长愁着一张脸,赞同地点了点头。

青州。

墨襄正待在青州将军的家里,手中拿着他的明辨镜,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动态。尤其是那个“战地日记”的话题,底下回复人数极多,稍不留神就会被刷过去一条战况。

青州将军侍候在他身边,依旧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虽然墨襄他一进门就直接抢走了他的明辨镜,连句话都不问,行径和强盗一般无二,但是青州将军却被抢得一脸无奈,只能举着手奉上明辨镜。

没办法,谁让这人是墨襄啊,老国宝,活神仙,整个王朝都没人敢对他不敬。

“这怎么写字?”墨襄问道。

“直接在空白处写字就可以。”青州将军连忙恭敬地说道。

墨襄点点头,潦草地回复道:“除了记录战况的 ‘宝宝不娘’,其余人都是笨蛋,笨蛋就别出来丢人,快点回家去吧。”

在旁边偷窥的青州将军嘴角一抽,没想到老人家第一句回复竟然就是这种群嘲。

现如明辨镜还是稀罕玩意,拥有得除了学子们,其余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哪能忍受这些,当即将矛头对准墨襄,怒道:“你是谁?”

“你哪个书院的,报上名来!”

“一看就是今年不懂事的新生!”

“说不定是哪个掏高价买了明辨镜却不会用的土鳖,你看,他不说话了。”

青州将军扶额。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知道和自己对吗的是墨襄,一定肠子都悔青了,不过老先生是用他的匿名发的群嘲,估计他明辨镜要弃用一段时间了……

正当大家掐得轰轰烈烈的时候,孙宝儿又是一条战况更新,大家连忙停止了掐架,字字句句地探讨起来。

“战况还是很焦灼啊。看来敖苞龙王被饕餮和禺强牵制走后,妖魔们是打算以城北为突破口了。”

“看起来四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

“四个时辰不错了,那可是两只妖王,上千妖将,还有那么多的酸与、穷奇、马腹。我原本以为他们连一个时辰都守不了呢。”

“城北是佯攻!回防城西!”

“咦,谁啊?”

“刚刚骂我们笨蛋的那个人!”

“凭什么你说佯攻就是佯攻,你说回防城西就回防城西,你以为你是神机妙算?”有人不服道。

北地的城墙上。

谢沉姗挥刀斩断一只穷奇的翅膀,躲在城墙下歇了一会儿,正打算询问一下大家附近的情况,冷不防看见明辨镜上一个正舌战群儒不落下风的群嘲能手,谢沉姗很快辨认出他的字体,顿时脸色一变。

“回防城西!”谢沉姗道。

“我们离得远啊,来不及过去。”陆之善说道。

“那饼饼守一会儿,我们带着幼蛟去。”苍猿回复道。

“赶紧把那小长虫带走,老跟我缠在一起,气得本侯尾巴疼。”敖饼一巴掌挠落一只酸与,气呼呼地说道。

78.北地(九)

城西的城墙上,士兵们和妖魔正厮打在一起,血液的颜色将城墙都覆上了一层暗红,黏腻腻地打滑,到处都是残肢和尸体,有妖魔的,也有人族的,景象仿佛炼狱一般可怖。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季沁手持斩妖刀,将附近一只露头的酸与斩落,她回身看了看徐幽水,双目之中流露出担忧。

徐幽水虚弱地坐在那里,脸色分外苍白,瘦弱的身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样。季沁知道,她只怕是快要到极限了……

然而此时此刻,季沁也是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拖到王朝的救援赶到。

季沁走神的功夫,突然听见背后一阵风声,她连忙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穷奇蹲踞在离她不过两步的距离,大张的嘴巴流着涎水,她甚至能闻到它口中的腥臭,它后背拱起,似乎下一个瞬间,它就要把她整个人吞噬下肚子。

穷奇的距离太近了,季沁根本来不及反应!

忽然,那穷奇哀嚎了一声,身形直线下坠。骑着幼蛟的苍猿从它后背露出身形,它手提斩妖刀,见季沁无碍,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沁沁别那么在前面,你可没我的力气,快往后躲一躲。”

“好。”季沁感激地看了苍猿一眼,“你也要小心啊。”

苍猿应了一声,身下幼蛟一个飞跃,又重新进入了混乱的战局之中。

不远处,徐幽水满头虚汗地看着季沁,她已经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刚刚欲出声提醒,却没有一丝力气,若不是那凤岐书院的小苍猿,只怕……她看了一眼苍猿离开的方向,长睫微微地颤了一下。

?

夜晚逐渐降临,正气罩薄弱的光芒照亮雪夜,令士兵们勉强可以在夜色之中和妖魔对抗,但是随着正气罩力量的削弱,黑暗像是浓稠的墨汁,不断地侵蚀着最后一丝光亮。

临近戌时,半空中突然传来嘎嘣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崩溃的声音,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北地城内城上方的正气罩从中间开始,缓慢碎裂,银白色的光芒一点点坠落,像是一颗颗寿命将尽的流星。

饕餮正在和敖苞缠斗,见此立刻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郭必安说得没错,徐幽水毕竟不是王室,身上的即便有气,也不是王气,果然是撑不了太久。”它使妖法令自己的嗓音洪亮起来,巨大的嘲笑声回荡在北地城的每个角落,“气罩碎了,人族果真还是不堪一击,妖子妖孙们,冲啊!你们饱腹的时候到了!”

突然一记尾巴重重的拍在了它的脸上,饕餮踉跄地后退两步,只见敖苞飞在半空中,傲慢地看着它,语气轻蔑:“让你在打架的时候分神,看来还是本宫不够努力。”

饕餮挨了一尾巴,怒意难平,朝她呲了呲牙,立刻猛扑了过去,敖苞灵活一个退避,再次将它和禺强妖王玩弄在鼓掌之间。(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北地城上方,正气力量正在缓慢消散。城墙上,一些妖魔展翅疾飞,直接降落在内城之中。城墙上的士兵压力稍减,可是心里却分外哀戚,他们握紧手中的刀,眼睛越发赤红如血,狠厉地砍在附近妖魔的身上,越发英勇不畏惧死亡,只求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孙宝儿忍着流泪的欲望,在明辨镜上记录下一行字:“戌时,气罩碎,妖魔入内城,北地城破。”

不像以前的每刷新一条战况,都有许多人回复,这条战况一发出来,明辨镜上只有沉默。

终究还是一场死局,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抗衡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啊。

渐渐地,有人开始作悼诗,有人开始惋惜哀叹,有人则放下明辨镜在一旁忧郁沉思,不忍心再看接下来的事情。

孙宝儿看了看周围的场景,接着记录道:“平民有序撤离至东城,各家倾献玉石,洒在街道两侧,醉妖后群起屠之。”

本以为接下来就是一场被屠杀的血腥场面,看到这一行字,很多人都不由得愣住。

――北地人还没有放弃!士兵依旧在死战!百姓依旧在努力守护家园!

?

九凤指挥士兵分出数百人进入内城组织和妖魔的巷战,但是士兵们无法跟上妖魔的速度,射箭也无法射准。学子们见此情景,索性暂时从城墙撤离了下来,骑着飞马开始在北地城上空帮助士兵们围剿落单的妖魔们。

季沁见此情景,握了握拳头,也拿着斩妖刀跑了下去。

徐幽水刚从昏迷之中清醒过来,咳出一口血,虚弱道:“回来……”

季沁坚定地看着她:“幽水你歇一歇,剩下的交给我们。”说罢,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飞马。

学子们在书院中有射御课,授课的还是敖苞,所以空中作战对学子们来说还算得心应手,他们身下的飞马如同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灵活地使用地形卡住妖魔,再回头将其击杀,或者是利用斩妖刀的力量压制住妖魔的实力,将他们逼离内城。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他们一点点地坚持着,浑身疲累得都失去了知觉,但是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此时的情况已经是面临绝境,一旦放松,很可能就会沦为妖魔的盘中餐。

夜色茫茫,没有了正气的光芒,四周昏暗成一片,大家谨慎地穿行在小巷中,手中火把照亮周围方寸之地,像是点点的星火重新升起。

“知言而养气……”季沁沙哑的嗓音突然从某个方向传了过来,夹杂着远处士兵的拼杀的嘶吼声,一瞬间将他们拉回了书院的学堂中,墨香袅袅,夫子正在前方为他们讲课,一遍遍地教授他们仁与义的道理。

附近听到的几人心中顿觉安定,卢铭扯着破音嗓子地接着喊道:“――以正生浩然!”

姜瀛正和数个士兵同一只穷奇缠斗在一起,他眼疾手快地将斩妖刀刺入穷奇的脖颈之中,刚松了一口气,侧耳听见了季沁和卢铭的破锣嗓子,疲倦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丝笑意,大声接道:“俯仰泛河岳。”

“当其贯日星!”半空中警戒的楚红珠也接了下去。

“幽幽塞苍冥!”众人齐声和了一句。

在一旁倾听的谢沉姗和陆之善,以及其他书院同来的学子们也加入了进来,众人声音疲惫,却带着英勇无畏奋发之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此乃人族生!”

最后一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一起响起,气势如虹!余音绕梁回荡,激荡气人心中无限豪气,疲惫也立刻被冲散了,浑身上下充满着力量!

几只妖魔正窃喜学子们暴露位置,欲上前捕捉他们,却被这最后一声吓得僵在原地,紧接着,它们仿佛被莫名的力量震慑得不能动弹,只能匍匐在地面上等这股力量散尽。

然而这股力量不仅没有消逝,反而越来越强大,甚至激发了它们祖辈流淌的恐怖记忆,那种被滔天的王气无边无际的包裹着的恐惧感浮上心头,它们感觉骨骼被这段,浑身血肉在被不断地撕扯,下一个瞬间,它们失去了所有意识,原地炸成了一片血雾。

砰砰的几声爆炸也让学子们吓了一跳。他们匆忙飞起来往四周一看,却猛然发现浓稠的夜色在内城逐渐退却,头顶碎裂的正气罩正在慢慢被修补,不过是几十个呼吸的时间,便光亮如初,甚至比一开始的更为耀眼夺目!

?

学子们看着头顶,又看看炸成血雾的妖魔,再看看突然暴发出无边无际力量的自己,都有些发愣,闹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但是毕竟是好事,他们也来不及细想,重新骑上了飞马,拎着斩妖刀重新加入了战场。

孙宝儿匆匆在战地日记的话题中记录了最后一条:“胸有正气,心有大义,威武不屈,此乃人族学子。不记了不记了,杀妖魔去了!”

“哎?宝宝你回来啊!你还没交代内城的妖魔怎么就突然炸成血雾呢?”

“整个王朝都靠你这篇战报啊!”

“你要是不更新,明天早朝都没东西讨论了啊。”

“年轻人善始善终啊!”墨襄也急的直拍桌子。

王朝众人好不容易看到了北地又有一点希望,又是庆幸又是忐忑,结果这会儿所有的消息都戛然而止,战地记者不靠谱,突然撸袖子去干妖魔去了。不少人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满心挂念的都是北地的情况,明辨镜上的几乎全是关于北地的话题。

半昏迷中的徐幽水猛然惊醒过来,她勉强站了起来,以佩剑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看向城中方向,她望着那光芒仿佛能与日月争辉的正气力量,脸上渐渐流露出一种解脱的神情。

郭必安一夜没有合眼,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城中的情况,眼见北地已经快攻下,他这才熬不住地阖眼小憩了一会儿,但是不过是一瞬间,他就听见了妖魔的惨叫声,起身一看,发现不久前碎裂的气罩,此刻又完好如初,将整个北地内城完整地护佑住,不仅如此,新生的气罩还比原来的更坚固,更耀眼,甚至呈现愈来愈强劲的势头。

他定眼看向城墙上,之间几个年轻人正和妖魔们缠斗在一起,手中斩妖刀上不断有轻白的光芒闪现,逼得与他们对阵的妖魔不断后退。

只是从少年们的动作来看,他们对这股力量的运用还不是很纯熟,控制得也磕磕绊绊。

“不过一个晚上,徐幽水竟然教会了这么多人吗?”郭必安皱了下眉头,眼中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调动所有力量,统一进攻城西!”

“是。”

“对了,怎么不见 ‘他们’上战场?不是说了让派他们去吗?让这些昔日同僚自相残杀,这可是打破那些士兵的士气的秘密武器。”郭必安问道。

伺候的人伥低头回答道:“属下正要禀报,那群半兽他们叛变了。”

“什么?”郭必安有些吃惊。

“临上阵前突然倒戈,说是要他们来投靠我们,只是被徐幽水一时逼急了,但是如今清醒下来,觉得还是不能帮着妖魔打自己人,吵着要走。”

“岂有此理!这群蠢货拿我当猴耍!”郭必安恼怒道,“统统给我绑了押下去!告诉他们,要么去帮我们攻城,要么被我们杀掉!”

“是!”

天色渐渐亮了,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妖魔们在将近天亮的时候退却,众人得以喘息,除了巡逻警戒的士兵外,其余人都窝在城墙上睡成了一团,刀剑抱在怀里,随时准备再战。

季沁被一阵红豆饭团的香味吵醒,可是意识虽然清醒了,身体却依然沉重地动弹不得,不一会儿,那饭团被喂到了嘴边,季沁嗷唔一声吞掉,嚼了两下就囫囵咽了下去。

“我答应主母会好好照顾你,如今却让你受这种苦,真是没有面目见她。”有一只手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而后有幽幽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

季沁用力睁开眼睛,看见徐幽水正跪坐在她身边,她脸色极为差劲,隐隐有青白之色,徐幽水看她醒过来,收起了脸上忧虑,将手中饭团递给她,严肃道:“吃上一些,然后将你的同窗们叫过来,我有话交代。”

季沁点头道:“好。”她是最早接触到“正气”的人,昨晚城破之后,在巷战之中,众同窗身上正气爆发,许多人还有些懵懵懂懂,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季沁却立刻明白了过来。虽然觉得自己的阅历和能力还不配拥有这种力量,但这力量选择了他们,他们也当不负!

79.北地(十)

在等待学子们陆续前来的功夫,季沁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饭,徐幽水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突然出声问道:“你的心肝呢,怎么这次见面,还从未听你提起他?”

“提他做什么。[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季沁满不在乎地说道。

“闹脾气了?”徐幽水好笑地问道。

“他实在是气人,若是再死性不改,我……”季沁结巴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继续埋头吃东西。

徐幽水脸上笑容慢慢地收敛,她低声问道:“你就那么喜欢他?”

“差不多就那样啦。”季沁微红了脸,侧过头去岔开了话题,“反正这次他必须得把那臭毛病改掉,不然日子怎么过?”

徐幽水沉默着,她看了季沁一会儿,低声喃喃说道:“……明知他不是良配,可你既然那么喜欢,我又有什么办法。”

“幽水说什么?”季沁没听清。

“没事。”徐幽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安抚的笑容,她说道,“你现如今已经被勤心殿内很多官员们知晓身份,料想今年他们就会逼迫姬珩将你公开,他撑不了太久,再加上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怕等到今年夏的时候,你就得盘起头发嫁人了。”

“哎?”季沁略带茫然。

她闭着眼睛沉思了片刻,匆忙交代道:“在王朝的封赏下达之前,万万不可与他一起参加任何皇家祭祀,不可将关系显露于人前,他日封赏下达,即便勤心殿内官员吝啬,女皇又偏向着她舅舅,可多少也得给个爵位,至此,你婚后可以生育自由。而后切记,成亲三年内,一定要避孕――”

“等等,幽水你在说什么?”

“不要多问,只记住就好。”徐幽水道。

季沁无奈地应了下来,心中有不安的感觉,总觉得徐幽水对自己未来很多事情都不放心,看她的眼神满满都是忧愁,一字一句都像是在交代遗言一般。

这个念头让季沁打了个哆嗦,连忙甩甩脑袋将这个念头丢出了脑海。

徐幽水将自己想到的事情交代完毕,摸了摸季沁的脑袋,思索自己有没有遗漏,半响之后,她突然黯然说道:“我答应过你母亲,要看着你长大、成亲、生子,可是……非我背诺,天不假年。”

她明明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容,但是季沁却觉得她身上的哀愁无法比拟。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季沁心中忐忑难安,抱着她安抚道:“幽水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再撑几天,然后就可以一起回家啦,娘可想你,她可后悔了!”

徐幽水摇摇头,不再说话。

?

不远处的小亭中,学子们依旧差不多来齐了,他们站在一起,躬身向徐幽水行礼:“见过前秋官长。”

徐幽水虚弱地咳嗽两声,示意他们起身,歉意道:“原谅我身体不适,不能起身向诸位回礼。”

“您太客气了。”大家连忙说道。

“请坐吧。”

小亭旁边的云杉树下,随意放在几排坐垫,大家各自坐下,有些茫然地看着徐幽水,不知道她在这紧要关头将他们叫来做什么。

徐幽水看着他们,抬手托起一团正气:“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东西。”

她控制着那一团正气,双手一挥,它们瞬间化作凌厉的刀刃,将院中云杉树干砍断,树干顷刻断成了两截,轰然倒在雪地上。

徐幽水继续说道:“浩然正气道义中,至大至刚直养通;充塞宇宙外无大,其内无小太素功。(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这就是正气。请诸位牢记,是正气选择了你们,而不是你们修炼成了正气,若是有朝一日抛却正道,那么正气是会离你们而去。”

学子们瞪大了眼睛:“所谓正气,就是昨天我们身上莫名其妙奔涌而出的力量吗,就像您身上的那种力量一样吗?!”

“是的。”徐幽水抬头望着北地内城那明亮耀眼的正气罩,慢慢收回目光,满足得看着这群孩子:“你们正气初此暴发,便有如此力量,不知不觉也能将这座城池护佑于身下,未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学子们害羞地道谢。

徐幽水点点头,她无意间瞥见了在人群后边怯生生在旁边的苍猿和小咪,他俩接触到她的目光,心间不由得发虚,连忙垂下目光不敢同她对视。

前秋官长徐幽水极端厌恶妖魔和半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们本来怕难堪不想过来,是同窗们非得拉着他们来的,再加上他们确实是想一睹这位前秋官长的风采,这才壮着胆子过来,如今再看,果然是是来错了,徐幽水一看见他们俩,刚刚还和蔼可亲的表情立刻有些僵住了。

她看了他们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苍猿和小咪正欲起身告辞,听到她的问话,也不敢回答。

季沁连忙替他们说道:“小苍猿没有名字,它说它的妖王老爹觉得自己水平不够,无法给孩子取出合适的名字,所以便耽搁了下来。猫妖半兽叫任咪,她爹是九命猫妖,她随娘亲姓。”

“原来如此。”徐幽水点了点头,又问道,“我看你们的同窗正气暴发的时候,你们两个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与削弱,这是怎么回事?”

苍猿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并没有要赶他们走的意思,立刻恭敬答道:“学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大概是在习惯了吧,不仅没有不适,反而觉得很舒服。”

徐幽水点点头,略微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向苍猿:“你既然已经在王朝读书学习,那没有个人族名字终究是不妥,若是不嫌弃,我给你取一个,如何?”

苍猿一愣,没想到刚刚还冷冰冰的徐幽水居然会主动提出给它取名字,身边小咪戳了它一下,它才回过神来:“――我不是在做梦吧,您真的要给我取名字?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既是苍猿一族,便以苍为姓。”她沉吟片刻,“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苍秉如何?”

苍猿激动得无法言语,忙不迭地点头,“好得不能再好了!”

“待你回去禀明父亲,令尊首肯,才可易名。”

“是!我爹可定开心得不得了!太谢谢您了!”

徐幽水脸色波澜不惊:“你救了我的家主一命,这是我理当赠与的尊重,不必言谢。”

她看向下座的众学子们,提醒道:“他日苍猿禀告父母,正式易名,待其拥有人族名字后,便不可以 ‘它’再作为指称。可明白?”

“学生谨记。”学子们齐声应了下来。

徐幽水点了点头,示意激动得泪眼盈眶的苍猿坐下来,这才继续讲解关于正气的内容:“――阳者,天之宽也。阴者,天之急也。中者,天之用也。和者,天之功也。举天地之道,而美于和,是故物生皆贵气而迎养之,故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徐幽水讲得极快,很多地方都不许他们细问,她也不做解答,只要求他们死记硬背下来,他日慢慢琢磨其中含义,学子们知道如今战况紧急,时间耽误不得,徐幽水肯抽出时间专门给他们讲解这些,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奢侈了。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徐幽水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季沁感觉到她浑身虚软,眼皮不停地在打颤,似乎随时就会昏睡不起。

“你休息一会儿吧。”季沁小声地说道。

徐幽水点点头,刚要下去休息,九凤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焦急地禀报道:“母亲!郭必安派人伥将朱衣他们押到了城墙下面,说是要将他们斩首!怎么办啊?”

徐幽水皱起眉头,扶着桌案踉跄站了起来,疾步走了出去,边走边问道:“怎么回事?”

朱衣是北地的叛军首领,原来九凤手下的半兽,极得九凤器重,但是后来因为徐幽水对待半兽的态度而对她心有怨言,带着手下的半兽们发动叛变,希望能取得公正的待遇。

“前些日子您将他们逼得太紧,他们脑子一糊涂,就去投奔了妖魔,结果被妖魔送来攻城的时候才想起来后悔,死活不肯对自家兄弟刀剑相向,郭必安因此大怒,要将他们斩首。然后当做早餐给妖魔们吃掉。”

“这群蠢货!”

“……母亲,他们虽蠢,但是毕竟宁死不肯和同袍刀剑相向,背叛您也不过是一时糊涂,从未伤过一人,毁过一间房屋……求您救救他们吧。”

徐幽水闭了闭眼睛,努力撑起力气,疾步出了雪亭小院。季沁不放心地跟了过去搀扶着她,徐幽水握着她的手,无力地将浑身重量都倚在她身上。

北地城墙下,朱衣等数百半兽正被捆住手脚,像是一群待宰的猪样一样被赶在一起,周围有数十只人伥磨刀霍霍,旁边还支起了一口大锅,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城墙上的士兵都曾经是朱衣的同袍,见他如此,顿时是又急又气,怒骂道:“你这混蛋,就是作天作地,这下好了,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心满意足了是不是!”

“你懂什么!让半兽和人族平等,这是老子的梦想,老子死也值得。”朱衣依旧嘴硬道。

“你死也值得?”一声嘲讽遥遥地响起,徐幽水冷淡道,“你现在死,史书上只会说你是叛变人族,然后被妖魔当做军粮吃掉而已!”

朱衣僵了一下,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扯着嗓子骂道:“徐幽水你是王八蛋,不把我们半兽当人看!老子知道万妖阵围北地城,立刻就点兵准备出发,就是想让你服个软,才威逼你而已。结果你转眼就剁了我的兄弟,老子这才一气之下做了糊涂事!这黑锅也有你的一半!”

“强词夺理!”徐幽水没好气地说道。

“我本来就有理!”

“喂喂喂,别叙旧了!都快下锅了还有心情争这是谁的锅?反正是煮你们的锅哈哈哈哈哈。”人伥们哈哈大笑起来。

朱衣呸了他们一脸:“老子就算下锅,也是条铁骨铮铮的半兽,绝不和妖魔同流合污。”

“那我倒要看看,你这铮铮铁骨要多长时间才会炖的皮开肉烂。”人伥讽刺道。他提起手中佩刀,用力地朝朱衣的脑袋砍了过去。

城墙上众士兵不忍心看,纷纷掩目侧头。

“且慢。”徐幽水突然出言制止住了他们。同时手中一道白色光刃出手,正打在那人伥手腕上。

人伥动作稍滞,眯着眼睛抬头看向她,笑嘻嘻地问道:“怎么这是演的哪出?我替你把他杀了,你高兴还来不及,为何来制止我?”

“他手下的半兽士兵现在何处?”

人伥笑笑不答。

徐幽水看向朱衣。

朱衣哼哧了一会儿,才道:“被这帮龟孙子妖魔用瘴气迷昏了!我们本来商量好了,清早在万妖阵内杀个中心开花,谁知道却提前着了它们的道!”

“多少人?”

“三千。”

“去告诉郭必安,我要这三千半兽安然无恙,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可以跟他走。”徐幽水果决地说道。

“幽水!”季沁握紧了她的手臂。

“母亲!”九凤满脸惊愕。

“吾主?!”便是朱衣也愣在了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人伥笑了笑:“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和你说话就是省劲。不过若是昨夜以前,这个提议我们大人还能考虑,但是如今,便又要再加上一条了。”

“什么?”

“我们可以将这三千半兽归还,不仅如此,我们还会从北地城撤离,但是条件就是,你不仅要跟我们走,而且北地城内所有有 ‘气’的人,都必须自戕于此!”

徐幽水双手握成拳头。

“你当然可以不答应,反正这里有三千半兽,我们今天杀上一千,明天杀上一千!我们郭大人也想看看,到底是你的士兵先崩溃,还是我们的妖兵先吃得走不动路。”那人伥懒洋洋地说道。

朱衣此刻也意识到自己真的做了一件蠢事,垂下脑袋,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城墙下边。

“我觉得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可能?刚刚夸过你聪明,你就开始说胡话了。”那人伥哈哈大笑起来,但是很快,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刚刚那声音,似乎不是徐幽水,而且也并非来自前方,而是来自……他们的后边!

人伥吃惊的回过头。

一支银箭破空而来,精确无误地刺入他的喉咙,他骇然倒地,脸上还有凝结不散的惧意。

天边雪后初霁,云层中出现了久违了太阳,白晃晃地挂在北地城上方,映衬着整齐的飞马,赤红的军旗,耀眼得令人无法睁开眼睛!浩荡王气随之奔涌而来,令万妖阵的妖魔们仿佛溺水了一般,阵型立刻乱得像是一锅粥。

“王朝的军旗!?”郭必安皱起了眉头。

饕餮和禺强已经和敖苞缠斗了许久,即便是强悍如它,也觉得身上酸疼,提不起力气,如今又被王气冲击,只觉得眼前发黑,它强撑起一丝力气,立刻飞身退离,禺强冷不防被饕餮抛下,刚也要跟在它身后逃跑,结果却被敖苞扯着尾巴拽了回去,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惨叫着不断呼救。

饕餮头也不回,闪身飞向郭必安身边,愤怒地质问道:“你不是说王朝就算派兵来北地,起码也得十天时间吗?怎么这么快!而且为什么士兵们中间有王气!别告诉他们的女皇御驾亲征了!”

“不可能。”郭必安立刻否认道。

“那你倒是说说,那王气是假的,还是那王朝士兵是假的?”

郭必安冷嗤一声,毕竟是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油条,他很快冷静下来,招呼身边人伥:“先头部队准备迎战,后方开始撤离。”

北地城内。

“真的是王朝的军旗!我认得!我以前在幽州军里当过兵!”

“女皇真的派人来救我们了!”

“朱衣!朱衣你个王八犊子你还不赶快跑!愣着干什么啊!”

“我先回去把我的弟兄们救出来!你们等我一起杀妖魔啊,可不许吃独食啊!”

城内百姓俱是喜极而泣,离弃家国十余载,一朝重见王朝的暗赤色军旗,才知道这种无论在哪里,都能被护佑的滋味是何等幸福!

季沁站在徐幽水身边,在半空中找了一圈,却见那人的视线也正在四处寻觅她,他终于看到季沁,从来清冷的神情立刻冰消雪融,眉目之间暖色四溢,似能灼人。

80.北地(十一)

姬珩骑在飞马上,他身穿铠甲,手拿一柄银弓,一反他平日里清贵公子的舒袍广袖打扮,越发显得他气势凛然。[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姬珩发现了季沁的踪迹,看到她平安无虞,心中稍定,侧头吩咐谢沉峦改变阵型,准备迎战。

人族大军和万妖阵的妖魔像是潮水一般相撞,浩浩荡荡的王气随之笼罩在北地上空,因为过分得浓郁,将北地清朗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层浅赤色。

伴随着王朝军队的的冲锋呐喊声,北地士兵们也打开城门,正式发起反击!

妖魔四散逃窜,人族勇士们乘胜追击,嘶吼之中带着这些日子以来被妖魔踩在脚底下的痛苦,和终于见到希望的激动,手中箭如雨发,大刀挥动得像是风车一般,仿佛感觉不到疲倦。

正气刚觉醒的学子们跟在士兵身边,因为徐幽水有命令,在他们能够熟练掌握正气之前,不许他们以身犯险,于是只能委委屈屈地运用着身上的正气,为前排冲锋的士兵们罩个抵挡妖魔利爪的罩子,称职地充当辅助和后勤的责任。卢铭和楚红珠急得抓耳挠腮,奈何也得乖乖听话。

季沁收回了视线,扶着徐幽水的手臂,要带她离开城墙附近:“援军到了,姬珩他虽然脾气不靠谱,但是办事还是可以放心的,你赶快去休息好不好?”

“嗯。”徐幽水温柔地应了一声,终于不再打算强撑着。

季沁放心地笑了笑,一直悬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她担心徐幽水满心想得都是战场上的事情,不能好好休息,于是便转移话题说起旁的事情:“幽水,我娘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徐幽水弯起眉眼:“看了。”

“她难得主动挽回,我爹都没这待遇,她对你可真是不一般啊。”季沁感慨道,“小时候她揍我,即便是揍错了,也会将错就错,有时候恼羞成怒索性把我再揍一顿,让她低头根本就是想都别想的事情……”

徐幽水扑哧笑了起来,她一直气息虚弱,心事重重,但是这一笑颇有些拨云见日的感觉,令她的眉眼分外鲜活起来。仿佛画中仙子一跃而出:“她年幼骄纵,你外祖将她宠得不像话,我初次遇到她的时候,便和她打了一架。她打不过我,气得坐在地上直哭。”

季沁一脸呆愣,似乎想象不到自家娘亲小时候是这副德行,怪不得外祖常常对着她感慨,总说季沁不像李谭然。她还以为外祖是在惋惜,如今在想,他老人家似乎是在庆幸……

季沁又和徐幽水说了一会儿话,将她送到家里,招呼小五在寸步不离地伺候她,这才离开,去找在战场上的同窗们。

·

城外激战正酣,白净的雪盖上沾染了很多妖魔鲜血的颜色,到处都充斥着刀剑切入骨头的牙软声音。

禺强一族已经彻底崩溃,正在四散逃离,禺强妖王被敖苞拎在爪子上,像是只破布娃娃一样被甩来甩去,敖饼怜悯地看了这位妖王一眼,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感同身受的同情。但是很快,他就又一个猛子扎入了妖魔队伍之中,搅得它们哀嚎声不断。

敖饼和敖苞姐弟俩最近都待在帝都,早就习惯了王气的滋味,此刻也不觉得王气有多压抑,反倒很亲切熟悉。这令所有的妖王、妖侯们看着他俩,如见怪胎一般,连郭必安、饕餮都不禁对他们侧目。

此时,季沁刚走到城门口,看见一堆人正聚在那里吵吵闹闹,心中一紧,快步走了过去,原来是一群百姓正和防守士兵们起了语言冲突。

季沁听了一会儿,不禁无奈一笑。

原来是大反攻开始后,百姓们坐不住,也拎着五花八门的武器跑了出来,有斧头、有菜刀,还有拎着扁担的。(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防守的小将军吓了一跳,连忙上去劝说他们离开,却被他们抢白了一顿:“刚刚九凤统领说,所有有血性的北地人都给我冲!老子是没血性,还是不是北地人?”

“对啊!”人群中立刻有人赞同地说道,“统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可不是待宰的猪狗牛羊,我们也有一把力气!”

“快让我们去!我还要教我儿子怎么杀妖魔!”

小将军无奈之极,和他们争论了一会儿,发现根本说不通,只能暗骂了一句娘,道:“让你们去也行,你们看见那群学子们了吗?你们出去可以,但是阵线不许超过他们,否则老子骑着飞马给你逮回来!”

“好好好!”

“小将军放心,我们一准儿听话!”

小将军挥挥手,招呼数百士兵跟着他们随时保护,这才放他们离开,他则坐在城墙上,撑着下巴继续骂娘:“特么的这是什么道理,屠夫砍柴的都能上战场,老子却要待在这里防守,连个妖魔的毛都摸不到!老子连个屠夫都不如!”

季沁见过这位小将军,他杀敌英勇,但是热血一上头就什么命令都听不进去了,怪不得被九凤安排留守。

她安慰了他两句,朝不远处吹了个口哨,她的飞马立刻拍打着翅膀飞跑了过来,她翻身上马,握住斩妖刀,兴奋地加入了同窗们之中。

小将军更委屈了:“老子还连个书院的小闺女都不如!”

·

身下飞马翱翔而下,季沁眼看就要将手中斩妖刀刺入一只酸与的脖颈,却突然后襟一紧,身体直接从飞马上被带了出去。

熟悉的气味笼罩而来,季沁紧绷的身躯放松,无奈地抬头看着身后那人。

姬珩将她安置在自己身前,伸手握着她手中斩妖刀,一刀将那酸与的脑袋砍断,这才打马带着她离开最前线。

季沁被他环在怀里动弹不得,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姬珩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季沁没有躲开,靠在他怀里,看着他顺手解决掉周围的妖魔,低声问道:“赶了几天的路?累不累?”

“尚可。”他觉得一路上奔波劳累尚且能够忍受,看到妖魔万妖阵的时候觉得不过如此。却唯独看见她闷着头想往妖魔面前冲的时候,呼吸险些一窒,所以才立刻上前将她逮回身边。

姬珩看着季沁消瘦的面孔,问道:“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受委屈?”

季沁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想了想,说道:“原本是很好,可是看见你,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又累又饿,提不起一丝力气。”季沁这才发现,不仅是徐幽水,自己竟然也是在无意识地强撑,她垂着的眼皮越来越沉,还未返回王朝士兵阵营中,就已经歪头睡了过去。

姬珩在间隙中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眼圈乌黑,唇色失去了原本粉嫩的颜色,格外苍白,明显这些日子累得不轻。这会儿,她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软甲,睫毛静静地下垂着,睡得非常安稳。

他叹息一声,将她环抱得更紧。

谢沉峦看他归来 ,连忙迎了上去,看他怀抱季沁不便,想伸手接过去,将季沁安置在别处,却被姬珩冷冰冰地扫了一眼,谢沉峦呆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去。

姬十六在他背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谢沉峦这厮也是不长记性,跟了殿下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自家殿下的醋劲有多大,就算再进一次刑堂也是活该。

·

季沁一睡便是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她才迷迷糊糊转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营帐中,姬珩不见踪迹,她头晕脑胀地坐了起来,披了一件他的外袍,赤着脚想去寻他。

还未走出营帐,就听见外边有人在疾呼,仔细一听,竟然是小五:“家主?家主你在哪里啊?”

“敌袭!敌袭!”整个营地瞬间响起尖锐的号角声。

“怎么还有妖魔?还混进了大营?!快射箭!”

“嗷嗷我不是妖魔,啊呸,我是妖魔,但是不是那种妖魔!别打我,别烧我尾巴!哎呀,我的耳朵,家主你快出来啊!”小五委屈地连连呼痛。

“这妖魔人族话怎么说得这么溜?”

“不是说郭必安和饕餮逃了,北地万妖阵的妖魔都退到虚海之上。北地已经肃清了吗?”

“别管了赶紧把它拿下,万一惊扰到殿下可如何是好?”

“且慢。”姬珩冷淡的声音响起,及时制止了士兵们捕杀小五的举动。

小五松了一口气,连忙向他道谢,落在地面上,向士兵们讨了一件衣裳遮身,嗅着季沁的气味就跑了过来,脸上满是自责和不安:“家主,幽水姑娘不见了!”

季沁刚醒过来,脑子还有些懵,闻言愣了一会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小五噗通跪在地上,苍白着脸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她头发散乱,胡乱着披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一看就是刚得到消息就匆忙赶过来禀报,为此甚至现出了自己的原形。

季沁这次听清了,脚步踉跄地后退。

姬珩从季沁背后撑住她,吩咐姬十六:“去查是怎么回事。”

“是,殿下。”

小五跪在地上暗自垂泪:“家主,小五该死。我们原本在说妖魔败退,郭必安逃离的事情,幽水姑娘还说这在预料之中,然后她觉得口渴,我便去为她倒水,她离开我视线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再回来就……”

“还哭什么,快去找!”季沁难得地冲小五发了脾气。

小五抹了抹眼泪,连忙应道:“是。”嘭的一声,她再次现出原形,疾飞出了王朝兵营。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季沁只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姬珩给她穿衣服鞋袜,她皆像是没有反应的木偶一样,天色将暗的时候,姬十六拎着一只半兽来到姬珩的营帐,低声道:“殿下,查出来了,就是这个半兽将徐幽水送出北地城的。”

季沁猛地清醒过来,焦急地问道:“她人现在在哪里?”

“属下已经问了,他也都招了,那里并没有徐幽水的踪迹……而且他交代说,是徐幽水自己要他将她送出城的——”

“什么?”季沁皱起眉头。

姬珩也问道:“不是他一面之词?”

“这里有一封徐幽水的亲笔书信,是她交给他让他用来换取金银,但是这半兽似乎心中害怕,属下逮住他的时候,他正打算焚信逃跑。”

姬珩从姬十六手中接过信那封被烧了一半的信件,打开一眼,愣在原地。

这封信竟是写给他的。

“殿下,见字如晤。

此信阅后即焚,不得留丝毫痕迹于人前。

我鬼气缠身,时日无多,不过是一具早就腐朽的躯壳,空自苟延残喘。如今郭必安逃离,必不能令其安稳回答古地,今有一计,万望殿下配合。

……

殿下素来厌憎于我,此事是我咎由自取,三年前晋州之事乃我一手促就,意在令沁沁对你厌倦,却不料她待你情比金坚,可怜算尽机关,却算不尽人心。

然而我至今认为你并非沁沁良配,此事我不悔,亦无需道歉。”

剩下的一半被烧毁,谁也不知道她写了什么,不过好在她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在前文交代了,后面焦糊的纸页上,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谭”字。

季沁一口怒气梗在喉咙里:“她这不是想算计郭必安,她这是想寻死!”

姬珩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交代姬十六道:“去找。能将徐幽水安然带回来最好,若是不能,便按照她说的去做吧。”

姬十六虽然觉得以徐幽水谋略,不可能会让他们再找到,但看着季沁尚存希望的目光,还是应声道:“是。”

·

靖阳元年年底,北地半兽叛乱。

靖阳二年。

元月,饕餮、郭必安率领妖魔万妖阵围北地城,北地陷入绝境。

二月,王朝派兵支援北地,同月,万妖攻城。

二月底,王朝军队解除北地之围,万妖被擒杀过半,郭必安、饕餮逃离。北地之主徐幽水因半兽出卖被俘。

三月初,幽州界将军赖炎带兵堵截返回妖魔古地的郭必安,三次围剿皆以失败告终。

三月底,因无法忍耐妖魔古地酷刑,徐幽水交代了关于正气的来龙去脉,以及正气的修炼途径。王朝震惊,季家因此遭到连累,家族所有生意暂时歇业。

四月,徐幽水身死于妖魔古地。

四月底,郭必安按照徐幽水教授之法,却无法令所俘的人族俘虏修炼出正气,开始怀疑此法的准确性。

同月,妖魔古地流言四散,所有矛头直指郭必安,说他暗中培养自己的“正气军”,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压制妖魔一头。所谓的修炼正气失败,也只是他的托词。

三人成虎。大妖王原本对郭必安的信任,开始摇摇欲坠。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郭必安提供修炼正气成功的人族。郭必安据实禀报,大妖王却将信将疑。

六月,郭必安被贬斥去幽州,妖族废止郭必安的百年平定人族策。郭必安卧床不起,性命之火式微。

事情发展到这里,王朝的一部分人已经反应过来。

这是一场教科书般的离间计!

从郭必安从北地成功逃离开始,所有的计谋都开始一环扣一环地布局谋划,最终令郭必安失去大妖王的信任,将其逼入死局,甚至还废止了他身为大妖王幕僚期间所做的一切谋划。可谓一箭双雕!

数月后,徐幽水向郭必安招供的文本被细作从妖魔古地带出,姬珩将其送去给了李谭然。

那是一篇万余字的长文,字迹潦草,笔触虚弱,纸张上还偶尔有褐红色的血迹伴随墨迹滴落,昭示她写作的时候,身体情况已经近乎于强弩之末。这篇文章集合了正气的产生,正气的力量和修炼方法,所写内容真假交错,旁人根本无法分辨,也怪不得郭必安会相信。

李谭然一眼认出那是一篇拆字藏头文,她在书房细解了一番,片刻后,她对着手中纸张泪流如注。

徐幽水在那篇文章中,藏了一阙前人陈与义的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81.过渡

三个月的时间眨眼过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失去了徐幽水,北地依旧照常日升月沉。

辽阔的天空一半朝霞满天,一半阴云密布,阴阳昏晓割据,已经是六月,空中寒风依旧凌冽,但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已经开始重新泛起生机。

悲哀逐渐散尽,城外妖魔的尸骸已经腐朽成白骨,人族牺牲的士兵们新坟上也添了些青葱的绿色,百姓们也开始重建家园。曾经叛乱的半兽士兵重返军营,和昔日同袍一起守卫这片土地。

书院的冬假已经结束,但是学子们还没有离开,他们以考察学习的名义,继续待在北地。他们一边锻炼正气的力量,一边运用自己在书院里学到的知识,帮助北地人一起重建家园。城内的砖石小楼已经建成了一半,并且在屋内铺设了取暖用的地热层,避免了北地常常会出现的碳气中毒。百姓们因此对这帮学子敬佩不已。

此时,大家正在城内各处工地上忙碌,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此时穿着土气的大黑棉袄,卷着裤脚踏在雪水泥浆里,对着图纸不断地进行计量修正,或者蹲在地上修理着机关兽,全然忘了形象是什么东西。

终于清闲下来,季沁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她想起曾经闲聊的时候,徐幽水偶尔说过的话:死亡和离别都不必值得悲哀,就像是老叶终究是要枯萎而去的,枝头依旧有细嫩的新枝发芽,但是树木依旧葱茏,所以人亦是不死的。

可是怎么能不悲哀呢?

即便是想一想她临死前遭受到的苦难,都觉得呼吸都带着疼。

季沁难受地躬着身体。

后背一暖,一件厚实的大氅罩在了她身上,季沁回头一看,姬珩正在她身后,皱眉看着她。季沁想抬手抚平他额心,突然想到自己刚修理了机关兽,满身油污,又将手放了下来,道:“我身上脏,离我远些。”

姬珩冷着他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沉默半响,“你嫌弃我?”

季沁挑了下眉,也不惯着他无理取闹的脾气,抬手在他脸上抹了一道黑漆漆的油污,姬珩素来喜静好洁,季沁这般待他,他却弯着唇角笑了起来,挨近季沁,想去亲吻她的唇角。

季沁瞥见他身后有人随侍,侧头避开,他却按着她的腰,欺身压近了她,直接咬上了她的下唇,一点点地将她唇上干皱一点点抚平,这才稍稍放开了对她的禁锢,低声道:“当年的事情我做错了,我会向你坦白。可我依旧是你的夫君,只求你不要总回避我。”

“我确实生你的气,但并未回避你。”季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那你叫我什么?”

季沁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他在为什么闹别扭,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心肝大宝贝。”

姬珩弯了弯眉眼,又低头吃了一口嫩豆腐,这才心满意足。(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季沁知道他来回奔波看望她,委实辛苦,便任由他抱着,自己沉沉地想着心事,听见姬珩似乎在询问自己什么,这才茫然地回过神来:“嗯?”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帝都?”

“再等等。”

姬珩点头,并不劝说。徐幽水的事情如今在王朝依旧沸沸扬扬,虽然已经有人反应过来,开始替徐幽水说话,但在更多人眼中,她依旧是个叛徒。只怕季沁回去听到这些,徒惹伤心,反倒是待在北地更清净。

“若是实在不喜那些非议,便随我去皇陵祭祖,之后你再替徐幽水说话,自然会更有分量一些。”姬珩试探地说道。

季沁闭了闭眼睛。

皇陵祭祖是皇室新增新成员之后,必须要举行的一件大事,一般是在皇室新婚或者皇室子嗣降临的时候才会举行,这便等于昭告天下他们的关系。

季沁想起徐幽水临走前的交代,只能苦笑,她沉默了一会儿,竟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好。”

姬珩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知道季沁还没原谅他,更不会轻易点头答应公开关系,此举只是例行诱拐而已,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

季沁看他呆愣模样,又重复了一边,他这才反应过来,双眼绽放光彩,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我们明天就回去,不,今晚就启程!”

“我还有件事情要做,很快就同你回去。”季沁说道。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辽阔城池、袅袅升起的炊烟,身披经历凌冽严冬依然傲然挺立的棵棵云杉。目光格外坚定。

姬珩站在她身侧,结合最近的传闻,很快理解了她的心思,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

北地军营帐内。

九凤正在主持北地战后的第一次官吏集体众议,最近战后工作基本接近尾声,大家难得有空闲坐在一起议事。熟料刚一开始,九凤就丢下了个重磅炸弹:“……此乃吾主遗命――”

“等等,九凤统领你说什么?吾主真的将北地交给了那个小丫头?”有人急躁地问道。

九凤被人打断,微微皱了下眉头。

“九凤统领,这实在是不妥啊!虽说她是吾主曾经的主家,可是我们和她素不相识,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北地的重建受她颇多恩惠,但是有钱又如何,不能保证她就能够治理好北地啊?没错,她是和吾主一样身负正气,可毕竟年纪太小……”

“是啊!”

“说的有道理。”

“且慢。”九凤制止了他们的吵闹。“我还没有念完,你们吵什么!”

“没完?”

九凤将剩下的半页内容念完,这才道:“……这便是母亲的意思,诸位表态吧。”

众人听到最后,这才恍然:“吾主的意思是,她将北地之主的位置交付给那个小丫头,可是那小丫头也不见得会接受,只会转手将北地送还给王朝,让我们表态是愿意回归王朝,还是继续孤悬海外?”

“是。”九凤点了点头。“正巧今日季家主也向我询问了同样的话,母亲猜测确实是不错,季家主无意北地之主的位置,有意将北地交予王朝。于是我便想询问一下诸位的意思。”

“那吾主中间还弄这么多弯弯绕干什么?”有人不解地问道。

九凤面无表情:“母亲的心思岂是你们能猜测的。”

众将纷纷摇头,徐幽水虽然已死,但是余威犹在,他们都见识过当初徐幽水治理北地的聪慧才智,根本无法对她提出丝毫质疑。甚至下意识地觉得,只要她说的都是对的,她的遗命自然有她的道理。

朱衣举了举手,抢先表态道:“吾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是她让我现在去投海,我也二话不说就去。”他说道这里,突然想起那日在城墙之上,徐幽水愿意用自己来换取他们平安,不禁面露悔色,喃喃道:“要是她能回来,即便是让我去投海,我也心甘情愿啊。”

九凤垂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握成拳头,他克制了片刻,才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众人也再没有异议,纷纷点头同意:“吾辈本就是王朝人,当年因为幽州沦陷,才蜗居在此地,求一时安稳,如今若是能回归王朝,自然再好不过。”

九凤点点头:“那我们进行下一个议题。”

众议有条不紊地进行,直到接近傍晚,众人疲惫地散去。朱衣磨磨蹭蹭地留到了最后,偷偷看了正在整理材料的九凤一眼。

九凤头也不抬,继续整理要递交给王朝女皇的材料:“有话快说。”

朱衣凑了过来:“统领,我听说您跟季家那家主特别不对付,还逮她下过水牢?”

九凤默认了。

朱衣一拍大腿:“那您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啊!她如今大权在握,万一要找您的麻烦,那可怎么办!”

九凤只是沉默而着。

朱衣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道:“母亲在留给我的信中,给了我两个选择,其一,是留在北地,其二,是跟随季家主前往王朝,护佑她左右。”

朱衣拍了拍胸口:“让您留在北地?这样好!您以后可以继续当我们的统领了!”朱衣仿佛没听见他后半句话。

九凤却摇了摇头:“我已经写好了辞呈,过些日子,便和小五一起,随着季家主南下了,北地事宜今后自然有王朝的人前来接洽,你们要好生配合。”

“什么!?”朱衣大吃一惊。

九凤手上动作顿住,眉眼之中郁色极为甚重:“我出生起,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母亲,她照顾我长大,令我衣食无忧,又教会我很多道理。如今她……此份恩情今生已经无法回报,她既然放心不下那人,那么我愿意以我余生侍奉季家主左右。算是报答她。”

朱衣无言以对,想到这既然是徐幽水的安排,她应该不会委屈了她自己的孩子,只能祝福于他,叮嘱若是不适应王朝的生活,就快快回来。

九凤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记住了。

?

皇宫。

姬珩的奏章和北地的归顺书由飞马加急直接送到帝都,而后被送到勤心殿内,小太监立刻将其交给姬青桐。此时,朝议刚散,六官和冢宰正在勤心殿偏殿讨论今年的财政预算,各个争得脸红脖子粗。

姬青桐对于六官的哭穷不感兴趣,反正吵来吵去还是她最穷,看见小太监捧着姬珩的奏章过来,她如见救星一般,立刻拿在手上,飞快地打开。

“哎?”姬青桐看了一遍,有些呆愣,不顾还在吵闹的六官,直接从玉座上跳了下来,咚咚咚地跑到偏殿的舆图前,踮着脚尖查找北地的位置。

“陛下?”大家忘了吵架,疑惑地看着她的动作,好奇问道。

“冢宰你过来。”姬青桐严肃道。

陆雪袖疾步走到她身边。

姬青桐朝她伸出小短爪:“把孤抱起来,抱得高高的。”

陆雪袖愣了一下,低声道失礼,这才将姬青桐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陆雪袖有习武健身的习惯,即便如此也不显得吃力。

姬青桐一双眼睛更紧切地盯着墙上舆图,粗略地解释道:“徐幽水被俘前,将北地之主的位置留给了季家主,也就是孤的妗妗,妗妗又决定让北地回归王朝,奉上了北地的归顺书,让王朝准备接管事宜。”

“这是一件好事啊。”陆雪袖惊喜地说道。“北地孤悬虚海之上,他日反攻幽州,北地定然可以当做一个出其不意的跳板!”

姬青桐亦点了点头。

六官跪下贺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姬青桐示意他们起身,她沉思片刻,道:“这个消息暂时不要公布,地官长先秘密派人去接管。另外,春官长着礼殿开始准备皇陵祭祖事宜。”

“啊?这可是好是!”春官长疑惑地看向姬青桐,“……不过,陛下是看上哪家小少年了?俊俏吗?好生养吗?”

姬青桐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抛开他脑子看看他天天在想些什么:“不是孤,是舅舅!”

“咦?”春官长更疑惑了。“殿下他一向被吃得死死的,居然这么快把那位搞定了?”春官长一张脸上写满了“我不相信”“怎么可能”“殿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祭祖很花钱的陛下你们不要胡闹好不好”。

秋官长见识过季沁和姬珩相处,闻言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姬青桐:“……”舅舅你在大家眼里是有多怂啊。

82.何不一战(一)

帝都已是春末夏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城东垂杨已是深绿,紫陌之上路人策马飞驰。李谭然身着一身文士的素服薄衫,头发松松垮垮用发带一系,模样温雅稳重。她牵马站在长亭处,面色沉静地在等人,只偶尔抬头看一看时辰。

临近中午,官道上一行车队从远处行来,在身后掀起一片红尘喧嚣。车队接近小亭,慢慢地停了下来,为首马车上立刻跳下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她飞快地来到李谭然面前,熟练地把自己塞进了她怀里,撒娇地喊了一声:“娘亲~”

李谭然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发现她原本肉呼呼的脸清减了不少,立刻心疼得胸口发紧,眉目之间满是担忧,又不忍心责怪自己的心肝女儿,只能向别人撒火:“……他是怎么照顾你的!?怎么让你瘦了这么多!”

季沁笑嘻嘻地在李谭然脸上印了个口水印:“是我自己吃不惯北地的食物,跟心肝没关系的。”

“胳膊肘倒是朝外拐。那他人呢?”

“他将我送到了神州境,朝堂之中有些紧急的政务要处理,便匆忙回帝都参加朝议,说好晚上再来看我。”季沁解释,“……娘,你别和爹一样,总苛责他。”

李谭然低声道:“……娘亲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到底是贵族公子,哪里懂得心疼人,若是幽——”她声音哑住,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娘……”季沁看她发愣,轻轻喊了一声。

“没事。”李谭然脸色苍白,勉强笑了下,“她的义子,那只九凤呢?不是说好跟你一起过来吗?”

季沁道:“我让他帮忙办一件事,过两天就来了,我还问朔叔要一间别院给他们住,保证不会委屈他们。”

“他们?”李谭然疑惑地挑眉。

“对了,娘亲,我忘了介绍了!”季沁猛地想起来一件事,松开李谭然,回身跑向马车,拉着在那里等待她的白裙少女过来,“沉姗,这是我娘。娘,这个是百竹洞的谢沉姗,她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家中兄长也不在家,我就把她带回来养身体。”

谢沉姗低头行了晚辈礼,温柔道:“见过伯母。”

李谭然上下打量了谢沉姗两眼,对这小姑娘莫名觉得喜爱,她把手中牵着的马交给下仆,上前握住了谢沉姗的手:“沉姗是不是?我听墨襄师伯提起过你,以前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今日一见才发现,原来本人比师伯口中的还要漂亮。”

“伯母过奖了。”

“不用叫我伯母,你既然是墨襄师伯的小徒弟,叫我师姐就可以。”李谭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季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辈分,连忙道:“不妥不妥,娘亲你别闹,沉姗若是喊你师姐,那岂不是比我高了一个辈分。”

“怎么不妥,墨襄师伯和你爷爷同辈,沉姗是墨襄师伯的小徒弟,本来就比你高了一倍,按我墨门习惯,你当唤她一声师叔!”李谭然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季沁不能接受小姐妹转眼变师叔,百般抗议,却皆被娘亲一口驳回。

李谭然舍弃了骑马,来到马车上,车队继续前行,她则饶有兴致地和谢沉姗说话,季沁插不进话题,只好挨着谢沉姗打盹,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谢沉姗看她一眼,小心地将她的脑袋放在腿上,用袖子挡在她眼前,遮挡住了车窗外的日光,压低了和李谭然谈话的声音。

一切动作都似乎是下意识完成,非常熟稔。

李谭然在一旁看见,说话的声音突然顿住,目露怀念。

“谭然师姐?”谢沉姗疑惑地唤了一句。

“哦,没事。”李谭然回过神来,面色苍凉地说道,“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不由的走了神。听你的意思,你和沁沁是很久以前就认识的?”

“是的,只是后来因为一些误会,我们暂时分开,恰好那时兄长寻到了我,我便离开了俞州。就此断了联系。”谢沉姗低头道,“国士选之时,我们重逢,冬假的时候,我便跟随她去了北地,谁知此次北地之行如此凶险,沁沁也几次深陷危险之中,早知道——”

李谭然反过来安慰她:“我这女儿任性得厉害,很多事情我做母亲的都劝说不了,幸而她气运异常旺盛,总会因祸得福。”

谢沉姗想起往事,依旧心有余悸,闻言只是摇头:“可是太危险了。”

李谭然看着她忧虑的模样,不认为她啰嗦,反而越发觉得她赤诚可爱。更越发得像……那个人。

·

随着越来越接近帝都,车队中不少同窗都被路边长亭等待的父母们接走,大家被爹娘按在怀里心疼地揉搓着,还不忘询问同行的夙乔夫子返校的时间,夙乔笑着让他们多休息两天,开学时间会在明辨镜上置顶通知。

敖苞和敖饼姐弟两个安全护送车队到达帝都城下,也跳下车去城内撒欢。

“姐,我们去哪啊?”敖饼摇着尾巴跟上了她姐的速度,疑惑地问道。

“肚子饿,吃东西。”敖苞冷淡地回答道。

敖饼眼见敖苞熟练地走进了帝都价格最昂贵的酒楼,不由得心中一惊。这家酒楼姜瀛带他来过一次,食物都是新鲜顶尖的,味道也令人赞不绝口,但是价格理所当然地异常昂贵:“姐!这家很贵的!我们刚从北地回来,身上没多少银子啊。”

“这家好吃。”

“可是——”

“那你走。”

敖饼只好跟在他姐后边进了门,却见酒楼中小二熟悉地跟敖苞打了招呼:“敖姑娘,您可是好久没来了,怎么样,还是那老几样?”

“双倍。”敖苞简洁道。

小二连忙道:“好嘞~您稍等一会儿,这就给你上菜!”

敖苞点点头,又要了几坛好酒,回头看见敖饼撑着下巴,脸上表情仿佛被抛弃地小可怜一样,气愤地诅咒道:“吃独食,烂嘴!我在书院里边可怜巴巴地啃青菜的时候,你在外边天天大鱼大肉,心里过得去嘛?!”

敖苞面无表情地解释:“她给我的钱太多,没地方花,只能用来吃。”

敖饼转了转眼珠子,嘿嘿笑着问道:“姐你问问沁沁,介不介意再多养一条龙?”

敖苞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不养。”

季宅。

季二知道姐姐要回来,特地下厨亲手张罗饭菜,季柏也在一旁帮忙,季二这才知道,原来自家老爹手艺非凡,很多复杂的菜式和他一说,他就立刻明白过来,能做个七八成像,季二忍不住惊叹不已。

季柏看他惊讶的样子,笑着解释道:“若是这些都做不好,我当年怎么追到的你娘?”

“抓住她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啊……”

“好孩子,有见地,以后不用打光棍了!”季柏挑了挑眉毛,接着说道,“咱们家不学那些迂腐的读书人,搞什么君子远庖厨,我喜欢我媳妇,心疼我闺女,给她做顿饭又怎么了?是不是这个理?”

“是!”季二笑眯眯地回答。

季柏看着儿子,心满意足地说道:“你娘以前总觉得你太过于孤独,除了你姐,对谁都一副防备的样子,不过我现在倒是觉得,咱爷俩还是挺像的嘛,就单论这做饭的手艺,就能秒杀帝都所有酒楼!”

“咱们一起去卖手艺,说不定还能赚个盆满钵满。”季二也同他开玩笑道。

季柏笑了笑,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解释道:“你也别怨你娘,这些事情都是我的错。她怀着你的时候,你姐突然出事,她忧虑之下以至于早产,后来,她也是想着给你姐求药养身体,常常四处奔波,便忽略了你。并非不喜欢你。”

季二切菜的手顿住。

“她也在努力补偿你。”季柏接着说道。

季二心中一酸:“我知道。”只是,他不配。他只是个来自异域的幽魂而已,抢占了他们的孩子的身体,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的补偿和宠爱?他们对他越好,他只会越发愧疚。

“老爷,小少爷。”李朔在门口敲了敲门,提醒道:“夫人和家主回来了。”

季柏顿时喜笑颜开,招呼身边的小丫鬟们:“来来来,准备开宴,我闺女一路上肯定累坏了,也不知道这几个月在北地瘦了没有?”

季家厅堂。

季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虽然多了个谢沉姗,但是因李谭然待她极为亲厚体贴,令谢沉姗升起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季沁却在看到父亲之后,便一直有些心事重重,她喝了好几杯闷酒,季二以为她还在为徐幽水伤心,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季家父母则因为女儿平安回来,心中高兴,也多喝了几杯。

甜酒温软,却也醉人,不多时李谭然就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季柏也开始话多起来。

此时,季沁却像是积攒够了勇气,突然从座位上起来,跪在了父母面前。

季柏一愣:“宝贝闺女,这是怎么了?”

“爹……”季沁吞吐地说道,“我答应了和姬珩祭祖,过些日子就会公开关系。”

季柏立刻皱起眉头,紧紧地抓住了手中酒樽。

李谭然也从醉意之中清醒过来,吃惊地看着女儿:“我儿糊涂!”

季柏声音干巴巴地说道:“姬珩出身皇室,地位尊崇。你如今公开关系,勤心殿的官吏便更有理由去逼迫你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你当真想过那种日子?人生所有的意义都是靠肚皮获取,没有孩子,便永远不会被人承认,即便再惊才绝艳,也只是个生育工具。”

季沁低着头:“……我知道,幽水都跟我说过这些道理。”

“那你为什么?”

季沁低着头,“幽水事事替我着想,我现在也是想为她做一件事情。我需要姬珩的妻子这个身份。我……”

“她不需要你为她做什么,你听她的话,便最能令她安息!”李谭然气得浑身发抖,直接打断了她。

季沁不再说话,只低下头叩首:“爹娘成全。”

季宅门口。

姬珩一身玄色常服,牵马站在那里。他气质卓然清贵,夜色漫漫,更衬得公子如玉。

他原本在等待通报,可等了一段时间,却见李朔急匆匆地迎了出来,紧皱着眉头,二话不说将他引了厅堂。

厅堂内宴席未撤,季沁正跪在父母下方,背影有些孤独孱弱,她侧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是眼中却满是倔强。谢沉姗和季二分别在劝说季家父母和季沁,可都是满脸无可奈何。

姬珩心中一紧,匆匆步入室内,撩起衣袍和季沁跪在了一处,将她护在身后,焦急道:“伯父伯母有气冲着我来,请不要难为她。”

季柏本在惊愕之中,看见他过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门口的李朔一眼。但是想起几年前的惨痛经历,也不敢过分苛责女儿,只将头撇在了一边,冷硬道:“吾等草民受不起殿下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季沁担忧地看向姬珩。

姬珩握住季沁冰凉的手,安抚地冲她笑了下,这才抬头,恳切说道:“我同她少年相识相知,历尽苦难,无法舍弃彼此,情意依旧如初。我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答应同我祭祖,也知道您二老在担忧什么。只是所有外界的压力都只是其次,万事自然有我护她敬她……万望二位成全。”

83.何不一战(二)

“我儿喜欢你,我没有办法。(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听闻皇室极擅长隐瞒地下情,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你却得寸进尺?!”季柏冷哼一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儿行事素来肆意放纵,若是身受万人瞩目,他日做错了什么事情,受到无数误解苛责,你又拿什么护她周全?”

“爹!”季沁唤了一声,制止了他对姬珩的斥责。“我既然选择了他,为此而引起的一切后果,我都会有心理准备,请爹娘放心。”

“爹没有说不让你和他在一起,只是希望他能够像先皇一样,把爱人的身份藏得隐秘些,能藏一辈子,谁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季柏解释道。

季柏还要再说话,却被李谭然伸手制止住,她闭上眼睛平静了片刻,默默起身,将姬珩和季沁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血,看你瘦上一分,我就心疼,看你跪在地上,更像是跪在我心上,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娘呢?”

“娘……”季沁不安地看着她。

“为娘知道你心中有他,他心中也有你,既然当初背着我们成婚已经礼成,那这个女婿你爹他再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如今说这么多,不过是担心若是公开,你脑袋上顶着个王妃的身份,以后日子过得不开心罢了。”李谭然叹了一声,“说到底,娘也担心,可又能拿你怎么办?”

“伯母——”姬珩刚要说话。

季沁拽了下他的袖子,给他使了个颜色。

姬珩愣了片刻,改口道:“母亲,我会好好待她的。”

李谭然无奈看他一眼:“殿下改口倒是改的快,可惜只一句母亲,还无法封给你改口费。”

“——父亲。”姬珩躬身行礼。

季柏转过身去,给了他一个后背,撑着下巴,依旧气哼哼的。

李谭然朝季沁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天色晚了,你送殿下离开,我劝劝你爹。季二,你也带着你沉姗姐姐去休息吧。”

季沁应了一声,拉着姬珩出了厅堂。

屋外夜色渐浓,空气中浮动着浅淡的荷香,月色洒满地面,也拉长了人影,一步步仿佛都走在碎玉乱琼之上,季沁一路上沉默,她脚步虚软,一路上奔波令她现在还没有什么力气,姬珩看了她一眼,突然弯下身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到了身侧飞马上,停下了步子。

“心肝儿你怎么了?”季沁奇怪地问。

姬珩看着她,浅色的瞳孔在映着天边满月,更显剔透,他姿容无可挑剔,只是平日里神情总是太冷,此刻认真地看着季沁,唇角挂着笑容,颇有些冰消雪融的意味。

季沁忍不住满足得叹息。当初季二知道她一开始是因为美色而去追姬珩,觉得她肤浅,可季二那小子怎么知道,每次看见姬珩这么对她笑,就觉得肤浅也值了。

“我很开心你在父母面前替我说话。”姬珩低声说道,眼睛之中仿佛有星光闪烁一般。

季沁好笑地看着他:“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竟值得你这么高兴吗?”

“嗯。”姬珩认真地应了一声。

他自幼和姐姐相依为命,早已忘记了父母的脸,他没有王气,姐姐又懦弱,虽然私底下竭力对他好,却也不敢在官员朝议的时候替他辩驳半个字,各种唇枪舌剑之下,他也练就了一身坚硬的盔甲,无论旁人怎样冷言冷语,也能面不改色。

直到遇到了季沁。

若是以前的磨难,只是为了等待她,那也是值得。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觉得你爹娘说得有道理。”他想了想,还是说道,“九凤昨天从冀州入境,带来了数十个北地的精兵干将,都能识字,念过几年书。他们的入籍文书皆是由季家出面担保。冀州侯觉得奇怪,通知了我。由此我知道了你答应同我祭祖的原因。”

季沁一愣,眼中带着歉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没关系的,不要愧疚。”姬珩摸着她的脸,“为夫岂会这点度量都没有?”

季沁笑了下,把自己挂在他的脖子上。

姬珩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道,“如今你爹娘肯承认我,即便是捏着鼻子认了,我也高兴。而且现在确实不是让你冠上王妃这个名号的时候,我不想你受委屈。”

季沁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姬珩性格偏执,没有安全感。他一直认为季沁不肯随他祭祖,是因为她没有承认他。但是万万没想到,这次季沁主动奉上机会,他却选择了放弃。

他顿了顿,又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余下的事情我来替你挡。”

“心肝。”季沁看着他发了一会儿呆,说道,“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姬珩不喜别人夸赞他容貌,但是面对季沁,也恼不起来,索性在她下唇咬了一下:“油嘴滑舌。不过这事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季沁笑眯眯地问他。

姬珩清朗的眉目之间流露出些许委屈:“你爹说的那句话你不许听,我不要地下情,我要名分。现在不给我,以后也要给我。”

季沁挑他的下巴,“小娘子放心,你这么乖巧,小爷可舍不得让你没名没分地跟着我一辈子。”她声音里一副纨绔腔调。

姬珩扬眉看她一眼,惩戒地捏了捏她腰间软肉,重新痴缠上她近在咫尺的粉唇。

季沁唔了一声,调戏的话全被噎回了肚子里。

她只是喜欢嘴上耍个流氓而已,姬珩这厮根本就是身体力行地耍流氓!

·

积攒了数月的商行事务令季沁忙得头晕脑胀,她趁着书院开学前的日子,匆忙处理着手边的事情。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自那天过后,季宅里的气氛就颇为诡异,从丫鬟到大管事都觉察出来不对劲。

尤其是来这里禀报商行事务的管事们感触最深,每逢家主正在交代一些任务的时候,老家主就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副泫然欲泣的忧郁样子,浑身上下仿佛乌云笼罩一般,看得人瘆得慌。他们行礼,老家主也仿佛没看见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家主,偶尔叹息两声。

季沁终于忍无可忍,揪住在自己身后飘来飘去,行如鬼魅的季柏:“爹你到底怎么了?!”

“我闺女马上就是人家的媳妇了,我多看两眼还不行么!”季柏满脸萎靡。

“我和他早就成亲了。你别闹行不行。”

“我闺女不仅要是别人家的了,而且还胳膊肘朝外拐,为了个野男人大声吼我!……我儿伤透我的心。”

季沁扶额,示意管事们先离开,而后朝季柏作揖求饶:“你看我这两天都在处理商行的事务,哪里有准备跟他祭祖的意思?”

“你一定是想把季家的事情早点做完,早点甩开,所以我才一点都不帮你。”季柏耷拉着脑袋。

季沁无奈:“爹你可真是……心肝说他怕我受委屈,决定暂时不去祭祖。而我想做的事情,会引起的一切后果,他都愿意替我扛着。所以你可以暂时放心了。”

“咦?”季柏这次听懂了,诧异地看着女儿。他沉默半响,才说道,“……倒是低估了他的气度。”

季沁刚要说话,门口小五进来通报:“家主,九凤他们过来了。”

季沁眼见一亮:“快请他们去花厅。”她起身,回头劝说季柏,“爹,您老也歇歇吧。心肝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差,今天晚些时候他过来陪我,你不许又躲在花丛里装鬼吓唬他。”

“我又没吓到……”季柏委屈。

“反正不许。”季沁严肃道,“还专门画了个钟馗面具,你幼稚不幼稚?”

“哼。”

·

九凤跻坐在花厅,朱衣则站在他身侧,身体呈现半兽态,似乎有些情绪不稳。九凤见季沁过来,起身行礼。

“九凤一路上可安好,其他人呢?”季沁扶起他,关切地问道。

“一路上都好。我为了避人耳目,将其他人暂时安置在城外,齐长平、周阳他们都在。”

季沁记得这两个人,当时在北地的时候,他们就格外骁勇善战,尤其是齐长平这位小将军,因为一打起仗来,就太过热血上头,而不被九凤允许参加最终的反攻,当时蹲在城墙上骂骂咧咧了两天。这两位都堪称将才,待他日王朝接管北地,他们定然都可以升官加爵,却没想到这次竟然愿意追随九凤前来王朝,成为一个没名没分的私兵。

“哦,对了,这是朱衣。你见过的。”九凤介绍道。

朱衣不情愿地向季沁问好。

季沁点了点头,奇怪道:“朱衣统领不在北地,为何也来了王朝?”

九凤解释道:“原本让他接替我统领的职务,可他知道我来做什么之后,竟然死活不肯在待在北地,一定要随我一道,加入我们。”

季沁无奈:“……这有些不太合适吧,朱衣统领并非人族——”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朱衣打断:“九凤兄长都告诉我了,半兽怎么了,人族有正气就能看不起没有正气的半兽了吗?我比人族力气大的时候,也从未瞧不起过人族!”

季沁好脾气地解释:“我并非人族至上主义,不歧视非人族。”

朱衣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不信可以询问九凤,我的同窗中,也有很多半兽,甚至还有妖魔,当初在北地,你应该也见过。”

九凤点头称是。

朱衣这才收敛了一身尖锐的刺,眼睛中竖瞳兽态也缓慢平复下来,他低头道:“我就是想加入你们而已!你若非得赶我回去,我就嚷嚷得满帝都都知道,让你下不来台。你现在做的这事根本不能摆在明面上,若是被女皇知道,你肯定得被忌惮。”

“朱衣!”九凤恼怒地唤了一句。

季沁抬手制止了九凤的斥责,哑然失笑道:“怕了你了。虽然你加入有些不妥,不过当个武师负责训练,也是可以的。”

“嘿嘿嘿,只要能留下,武师就好,谢谢你啊。”

“家主太好说话了。”九凤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嘴上却不怎么赞同。

季沁看他一眼:“九凤带他来,不就想让我收下他么?”

九凤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以后不要再有这种九曲回肠的心思,你是幽水的义子,单凭这一点,无论你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季沁道。

九凤拱手低下头。

季沁摸了摸他头上竖起的一撮羽毛,突然说道:“对了,小五说你今年才十岁?”

九凤一张脸立刻僵住,他瞪了在季沁身后随侍的小五一眼,小五扒着嘴角冲他做个鬼脸。

朱衣则噗的一声笑出来,看着季沁的眼神仿佛关爱傻子。自家统领成熟稳重,心思细腻而又聪慧异常,怎么可能才十岁?季家主莫不是脑壳坏掉了?

九凤也皱眉解释道:“我二十了!只不过以前是个蛋,但是那时也是算年龄的!而且我们一族幼年期短暂,出壳十年就算是成年了!”

“按照我们人族的规矩,怀孕没有出生的时候算是虚岁,也就是你虚岁二十,实际上还是十岁啊。真是愧疚啊,总觉得自己在使唤童工。”季沁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朱衣已经傻掉了,统领他真的才破壳十年啊……

“对了,吃糖葫芦吗?我让小五专门给你买来的。”

“不吃!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九凤头顶羽毛都炸了起来。

“朱衣吃吗?”季沁转头问。

“……容我先缓缓。”朱衣满脸沧桑。尊敬爱戴多年的统领原来只有十岁,心里冲击真的好大。

·

九凤和朱衣带着一众原北地士兵在帝都城郊安置下来,季沁在这里给他们准备了个大宅子,背后就是洗日湖和连绵的凤岐山。士兵们闻鸡起舞,按照徐幽水曾经教授学子们的办法,进行读书养气。

除却读书养气外,他们日常训练的任务也极繁重,甚至堪称残酷。

季沁专门去请教了幽州界赖炎的练兵方法,季二也根据自己的回忆,列出了更为详细的训练科目。越野跑、负重跑、战斗技能训练、战场妖族语言,军事地形学,野战生存技巧,季沁还专门请人在凤岐山的荒地上布置了宽阔的场地,常常能看见身着土绿色短打,几乎和林地融为一体的年轻人在这里满头苦练。

在繁重的体能训练之余,他们还会专门前往凤岐书院听课。夫子和学子们很快发现这群黝黑健壮汉子们的存在,不过他们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谁家的私兵。

齐长平极为喜欢凤岐书院的氛围,每天训练之后,如果天还没黑,总要拉着伙伴前去书院的藏书楼读会儿书,或者干脆在藏书楼过夜,等到天快亮才回去。因为季沁的原因,书院门口的守卫从来不会拦他们。

他的文化水平其实在众多弟兄们中间可以算是垫底的,其他人好歹都读过几年书,而他只是能勉强识字而已,当初是他扒着九凤的裤腿求他带自己来王朝的,如今为了追赶上兄弟们,一天只睡两个时辰,空闲时间全用来在藏书楼读书。

好多古文典故其实他不太明白,幸亏藏书楼有个看管书籍的老夫子,他遇到不会的句子就上前去询问。那老夫子脾气不怎么好,不过好歹会回答他的问题。偶尔心血来潮,还会帮他引申释义,讲解更多的内容。

齐长平的水平突飞猛进,开心地称呼那老夫子为恩师。

一日那老夫子同他闲聊:“我看你不像是凤岐书院的学子,我白天从没有见过你。”

“我住在山下。”

“山下那四十二个私兵?”

“对啊,那是我的兄弟。”

老夫子凌厉的眼神上下扫了他片刻,突然道:“季沁可真是大胆,私自培养正气军,若是被人参上一本,足够她吃不了兜着走。”

齐长平一愣,没想到这老夫子如此火眼金睛,他的手下意识抚摸上靴子里的匕首。但是想了想,又移开了:“恩师误会了,我们只是一群想要报仇的私兵……”

老夫子嗤笑了一声,起身径直离开。

齐长平哆哆嗦嗦地回到住处,将这件事情禀报了九凤。九凤皱着眉头,带着他去见季沁。

季沁听完他的叙述,挠着头发满脸茫然:“奇怪,我们藏书楼从没有夫子看管啊。”

“没有?”齐长平脸都白了,“那我这一个月遇到的是什么人,鬼么!?”

“哦,我想起来了。”季沁拍了拍脑袋,“你遇上的八成是他吧,——皇陵守墓人,他闲着没事的时候,会去藏书楼看书,没事,别放在心上,他人还不错的。”

齐长平一颗心依旧悬着。他翻了半天关于守墓人资料,又问了书院的学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个月究竟是和谁秉烛夜谈,教授自己的恩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皇陵活了千余岁的守墓人。王朝那位以血腥闻名的将军。武力值极高,整个帝都最危险的存在。

九凤听罢了齐长平哆哆嗦嗦的叙述,却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能从我们的训练方式,一眼就看出来绝对不是私兵,甚至还推断出来是正气军,果然非同凡响啊。”

“统领你想做什么?”齐长平怯怯地捂住胸口。

九凤搭上他的肩膀,挑眉道:“想给你个任务,最近你接着去藏书楼,务必把这位血腥将军勾搭下山,我们正缺这么一位身经百战的军事技能夫子。”

84.何不一战(三)

齐长平从军多年,除却杀红了眼的时候,其余时候都特别服从命令,听见九凤交代的这个任务,却也傻眼了。[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他的好友朱衣也愣住:“统领你开什么玩笑?那是活了近千年的活死人啊!凤岐书院的卧丘先生还说他可能是个千年僵尸啊!都不知道长平这些日子怎么平安过来的。”

齐长平却不说话,朱衣看了他一眼,他才挠着脑袋,傻呵呵替守墓人说话:“也没那么恐怖的,恩师虽然脾气不好,可是我读书的时候,若是哪里看不懂,他还是会为我讲解一番的,我这些日子进步神速,也多亏了恩师。”

“可是他说人不人,说鬼不鬼,说妖也不妖,你看看书上关于他的记载……”朱衣将手中的王朝史塞进他手中,“……战后喜欢屠尽俘虏,所到之处孤魂哭嚎,飞鸟皆亡,故又号饮血将军。――史书上还把他称为一柄人形的凶刃,除了□□没有人能驾驭他,因此□□驾崩后,他才会被活生生关入皇陵,成为守墓人。”

“我也听说过他的故事,所以才会很诧异,他本人跟史书里的描述还是有很大些差距的。”

“难道你真要去请他来教授我们军事技能?”朱衣诧异地看着他。

“我是想去啊,恩师见多识广又博学多才,若是他肯来,绝对有利于我们计划的提前执行,可是我就怕请不动他老人家,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便更是担忧了。”

朱衣扶额:“你竟然是在担心这个。”

“对啊。”齐长平求助地看向九凤。

九凤干咳两声,板起脸:“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当然得你想办法!”

“统领怕是也不知道怎么办吧,果然只是十岁的小毛孩啊……”朱衣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九凤扬起眉毛,抬脚就踹在他屁股上。

?

傍晚,大家训练完毕。

齐长平蔫巴巴地来到书院的藏书阁,手中书本翻了几页,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月上中天的时候,木门吱呀一响,齐长平抬眼看去,果然看见守墓人正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他拨亮了门口的烛火,懒洋洋地找了个帛垫,随意地歪坐下来开始看书。

齐长平连忙放下书本,走了过去,怯怯叫了声:“恩师……啊不,将军。”

守墓人却连眼睛都不抬一下。

齐长平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守墓人斜他一眼,依旧不搭理他,齐长平骨子里的倔强劲头也泛起,闷头跪坐在守墓人面前,他起身去哪里,齐长平就跟去哪里,搅得守墓人烦不胜烦。

似乎是吃透了这位老人看起来严肃古板,但是却绝对不会伤害他,齐长平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越发地得寸进尺起来,只要守墓人晚上出现在书院里,他就立刻黏过去,也不多说话,每隔半个时辰重复一遍自己的请求,耐心好到近乎于无赖:“您不答应没关系,那我等会儿再问一遍。”

守墓人修行养性千余年,也差点想把他揍一顿。若不是念及凤岐书院是姬姓王室庇护,不能随便在这里打人,说不定早就揍了。

坚持了半个月之后,这天,齐长平终于流露出一点放弃的念头,他垂头丧气地说道:“……这段时间打扰恩师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可是让我就这么放弃,我也心有不甘,不如这样,恩师,我们打个赌如何?”

守墓人瞥他一眼,终于赏脸给了一句话:“什么赌?”

“我们兄弟日常就是在凤岐山的荒林中进行训练,不如这样,我们以两个时辰为限,若是恩师能抓住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就不再骚扰恩师,若是恩师被我们抓住,就请赏脸教授小子们一星半点的能耐!”

守墓人险些笑出声来:“想抓吾?你们当真知道吾是何人?”

“饮血将军,人形凶刃。(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齐长平淡定地说道。

“那你们还敢这么提议?”

齐长平昂起下巴,闷声道:“恩师怕了吗?”

守墓人已经忘了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话了,他心间有些波动泛起,不由的抬起眼,多看了站在面前的年轻人一眼:“吾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且慢。”

“恩师要反悔?”齐长平心中一紧。

“虽是一对四十二,但这般赌约对于吾来说,也实在不体面。”他顿了顿,“吾抓到你们五人,算你们输。如何?”

齐长平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暗道刚刚学的军事心理学还真是有效果,这般欲擒故纵的手段果真对他奏效了。但是他脸上依旧一副轻狂的样子:“恩师小看我们,可要付出小看我们的代价。”

守墓人懒得再搭理他,甩袖走开。

“明日子时,我们凤岐荒林见啊!”齐长平在他身后喊道。

守墓人远远抬手回了个响指,以示自己听见了。

?

“这次可完犊子了。”齐长平强撑着一口气,在守墓人面前嚣张过后,一回去就抱着脑袋蹲在九凤脚底下,“统领啊,他们逼着我我吹了那么大的牛,这可怎么圆回来?”

九凤笑了笑:“你们只需尽力即可,其余的不要多想,若是他能来,是锦上添花,若是不能来,我们也按计划进行下一步的训练。”

“那只能听统领的了。”齐长平蔫蔫地说话。

第二天,将近子时。

月朗星稀,凤岐山上林见树叶飒飒生风。

守墓人懒散地来到约定的地点,看见齐长平早就在那里等待,在他身后是排成两列的年轻人,他们身穿几乎和林中树叶融为一体的墨绿草绿相间的短打,裤脚扎着绑腿,腰间挂着长刀,肩膀上挂着两柄不同形状的短刃,身侧还带有一柄三棱的军刺。

守墓人看到那军刺,眉头微微皱起。

这三/棱/军刺看起来是军队中常用军刺的改良,这军刺上带有血槽。刺进人或者妖魔的身体后,血液会随着血槽流淌出来,更方便拔出。三棱/刺造成的伤口,难以止血,致死率极高。若是在刺入敌方身体后,再顺势旋转刺身,就会造成更大的面积的杀伤。

而且在月光下,可以明显看见那三棱/刺表面发射着梨花般的纹路,可见每一柄的坚硬程度都堪比百炼利刃!

“果然是季沁豢养的私兵,此等装备,怕是连幽州界的突击兵都无法比拟。”守墓人冷讽道。

“……幽州界突击兵人手一把斩妖刀呢,这个我们真的比不了。”齐长平道,“恩师你的消息还是太闭塞了,不如来教我们本事,给您配一个明辨镜哦。”

守墓人斜了他一眼。

齐长平立刻闭嘴,面向众人,大声喊起口号来:“全体听令,准备进林!目标:活捉饮血将军。”

“活捉饮血将军!”大家齐声呐喊,惊起身后一群飞鸟,他们军容肃整地进入了身后荒林之中,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齐长平朝守墓人行了个礼,道:“等到子时,您就可以进入林中了,赌约也即时生效,恩师,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守墓人道。

齐长平弯着嘴角愉快一笑,跳上最近的一棵树,揪住树上藤蔓,飞快地荡走。

?

说实话,此时此刻,守墓人感觉有些无趣,他甚至觉得自己昨天一定是被齐长平气坏了,才会答应这么无聊的赌约。

他现在只想赶快等到子时,抓住五个人应付齐长平,让他以后别再烦自己。

时辰一到,他飞快地走入了荒林之中,山势崎岖,森林茂盛,偶尔有林间小鹿慌不择路地从他身边跑过。他根据风声的异动,快速挑选了个方向,疾步走了过去。

但是走着走着,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已经半个时辰了,他还是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即便是都躲起来,起码也会有呼吸声暴露,可是周围连一声异样的呼吸都没有,只有偶尔的蝈蝈叫,令夜色显得更加安静。

守墓人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候,一柄利箭破风的声音突然传来,守墓人不仅没有躲开,反而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硬生生地将那柄射来的羽箭窝在了手中,巨大的力道使得他后退了两步,他立刻稳住身形,朝羽箭射来的方向疾步跑去。

他速度极迅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根据羽箭的力道和位置,推算出那神箭手的方位,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树干上还有人刚离开的体温,不远处腐泥上有新鲜的脚印,但是那神射手却已经不知所踪,与此同时,又有一支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射了过来,他侧身一躲,那羽箭擦着他的头皮,楔入了身后的树木之中,当啷作响。

守墓人握着手中长镰,突然笑了起来。

这些年,长期的沉睡让他的骨血都变得像是石头一般僵硬,但是这一会儿,他却清晰地感受自己血脉跳动的声音,一种久违的悸动弥漫开来,仿佛是……重新活了过来,又回到了他的战场,他的士兵当中。

毕竟是实力深不可测,甚至可以将敖苞玩弄在鼓掌之中的皇陵守墓人,一旦发起威来,他们浑身上下的装备根本来不及发挥作用,就直接被彻底压制住。

一盏茶后,神箭手周阳被抓住,淘汰。

紧接着,朱衣被长镰勾住了脖子,淘汰。

子时三刻,第三个人被抓住。

丑时刚过,齐长平也被逮住。他此时已经觉醒了些许的正气,算是一行人中的佼佼者,但是依旧无法抵抗守墓人。被结结实实地绑成了个粽子。

齐长平满脸无奈。

守墓人看时间充裕,索性也在他身边做了下来,刚刚的运动让他出了一些汗,声音里也带着些微的喘:“你若不是为了护着另外两个人,不会被我逮到。”

“一换二,值了。”齐长平说道。

“你们的水平绝对不是普通私兵,原来是哪一州的军队?”

“北地军。”齐长平道,考虑到守墓人可能没有听说过北地的事情,他又将北地的来历,以及徐幽水的事情简洁地叙述了一遍。

守墓人听着,眉头不由的皱起。

“吾主已死,但是她死前布置下的离间计效果还在,所以只要郭必安活着一天,王朝就无法为吾主平反,她就得背着个叛族的臭名。”齐长平满脸愤怒,“――我们受不了这些,生前吾主便会时常遭受各种误会和苦难,死后也要如此?”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守墓人说道。

“我们知道,所以我们心里才更难受了,原本这些不必她一个人承担啊。”

“的确不必。所以你们就决定替她分担一些?”

“是。将军可以叫我们正气军,也可以叫我们私兵,亦或者称呼我们为死士,但是在我们自己眼里,我们只有一个代号,那就是复仇。”齐长平道,“奔袭幽州,刺杀郭必安,为吾主洗去一身臭名!”

“你们不是季沁的私兵?”

“当然不是,季沁负责给我们提供资源和钱,不会使唤我们做任何事情。”

“原来如此。对了……”守墓人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拖延时间的技巧非常不错。”

齐长平沮丧:“被看穿了啊。”

“可惜看穿得晚了些。”守墓人起身,拿起身边的镰刀,开始搜捕最后一个战利品。

林间众人越发谨慎认真起来。

但是很快,大家发现有点不对劲。

明明好几次,守墓人的镰刀都可以勾住最近的人的脖子,可却不知怎么的又放了下来,只是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身上气味太明显,暴露了。”

“心跳声太快,暴露了。”

“月光把影子都照出来了,蠢货!”

众人疑惑了片刻,渐渐意识到,守墓人这是在对他们进行指导,他们愣了愣,顿时更努力起来,被提醒了失误的地方,立刻就进行改正。

转眼就,丑时就过去了。

守墓人抬眼看了下时辰,抱着长镰在被捆成粽子的齐长平等人中间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哎呀,吾输了,居然不小心被你们抓到了,只好留下来教你们本事了。”

四个大粽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周阳:“……”

朱衣:“……”

齐长平:“恩师,你演得好敷衍啊。”

85.何不一战(四)

凤岐书院。(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季沁正坐在李谭然的书房中,埋头补写作业。李谭然为了防止季二偷偷替她写作业,特地把她隔离了起来,甚至连她的明辨镜都暂时没收,补完作业之后再还给她。季沁欲哭无泪,时不时斜一眼窗外,指望着弟弟能来解救她。

不仅是季沁,她的诸多同窗们都陷入了新学期的忧郁。即便是在北地过得轰轰烈烈,又正气觉醒天不怕地不怕,当夫子们笑眯眯地询问他们作业写完了没有,所有人脚下都打了个跌。

当晚的凤岐书院灯火彻夜不灭,大家勤奋的程度可以跟年终考试前两天媲美。

敖饼因为威胁同窗帮忙写作业,新学期还没开始,就被罚了两个月的劳动服务,被他姐揪住耳朵揍了一顿,此刻正蜷缩着尾巴,短爪握着笔,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样子。

已经更名为苍秉的小苍猿在旁边给他讲解题目。

敖饼挠挠头:“球的体积公式是什么来着?”

“由 ‘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原理,可以推断出……”

“干脆你替我写了算了。”敖饼搭上他的肩膀,“你看咱俩都叫饼饼,也是缘分,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

敖饼话音还没落,屋子外就嘭的一道响雷炸开,树梢上刺啦地点起一串火花。敖饼顿时浑身一个哆嗦,鳞片都竖了起来,哭丧着脸道:“姐,我就随便一说,你别当真啊,我这就自己写……”

书房里的季沁被天边响雷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是敖饼又惹敖苞发火了,想到饼饼现在八成面临着和她一样的惨况,她这才觉得心里安慰了一点。

“家主,殿下来看你。”小五在门口敲门。

季沁蔫蔫道:“快让他进来。”

姬珩刚进门,就看见季沁有气无力地趴在书桌上,头发乱糟糟的,满地扔的都是草稿纸,他一愣,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病了吗?”

“心肝儿救我……”季沁抬手拽住他的袖子。

姬珩疑惑地看向她:“小五说你不肯吃晚饭,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时间吃,这么多作业,天亮都写不完了!”

姬珩垂眉一笑:“来之前我听青桐说了,明辨镜上书院的版面,凤岐学子们怨声载道,其他书院的学子们幸灾乐祸。她还好奇没有她的妗妗,以为你按时写完作业了。”

“我娘把我明辨镜都收了!”季沁捶桌。

当明辨镜的使用范围越来越广后,李谭然将书院的明辨镜又进行了一次改善,加入了自家书院的版面,方便书院内部进行交流,姬青桐也无赖地将自己的镜子送来进行了更新,理由是身为女皇陛下,自然得拥有最高权限。

……明明就是想日常窥屏和考试作弊,小姑娘理由还找得挺完美。李谭然任劳任怨地为她升级,加入了新增的“书院”,“正气军”,和“爹娘交流区”三个版面的权限。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关于正气军版块,就是山下的九凤等人交流所用。将这个权限给予女皇,李谭然自然也有她的考量。女儿豢养正气军,可以说是犯上的事情,即便是已经提前告知女皇知晓,也难保她不会心生怀疑,索性一开始就将一切摆在女皇眼前,才更为妥当。

至于爹娘交流区,那是使用明辨镜的父母们交流经验,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全成了适龄子女相亲的话题……

公共版面则是大家通用的,还和以前一样。

更新之后,凤岐书院的学子们欢呼雀跃,卢铭还不知死活地提议,要是能取消夫子们在书院版块的权限,那就更好了。结果被罚了两天的劳动服务,这会儿还正在后院浇菜地。

姬珩安抚了季沁一会儿,为了哄她吃晚饭,只好答应下来帮她。

姬十六躲在黑暗处默默地听着,只能无奈摇头。他发现自家殿下平日里态度即便再冷淡不好亲近,遇见季沁朝他软着嗓音撒娇,他就什么原则也没有了……明明小女皇也天天哭诉太师布置的作业太多,他都劝说小女皇要勤奋努力,结果搁在季沁身上,却心疼得厉害,满口都是:“夫子们怎么这么严厉?好好好,我帮你。”

差别对待实在是太明显……

小五将晚饭给季沁端上来,然后开始汇报一下今天的情况,当说到守墓人输了赌约,只能下山去教授正气军们军事技能,季沁一口红豆粥险些喷了出来:“咳咳……什么!?小五我是不是听错了?”

姬珩也抬起手中的笔,也有些吃惊。

小五扇了扇头顶猫耳:“没听错,就是守墓人。听说是齐长平在藏书阁里遇到他,然后为了求他出马,便出了个赌约,守墓人输了赌约,便依照约定下山教授他们,今天就去了。”

姬珩道:“守墓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也没有徒弟,空有一身本事,随他一起埋入黑暗之中。如今能重见天日,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幸运的事。他能看上正气军,也是他们的造化,随他们去吧。”

季沁眨了眨眼睛:“他看上?不是赌约输了吗?”

姬珩笑着摇摇头,提笔继续。

季沁伏在他肩膀上看过去:“心肝,把字写歪一些,这么漂亮一看就不是我的字嘛。”

姬珩无奈停笔,侧过头在她脸上咬了一下,索性换了左手写字。

“没有天理了,怎么还是这么漂亮嘛。”季沁忧郁道。

·

黄昏时候,谢沉峦从晋州赶来帝都,前来禀报事务。管家却说殿下去看望王妃,按照平常的习惯,约莫酉时就回来了,于是谢沉峦便安心地在晋王府等待。

熟料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被府内小丫鬟怯生生喊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亮。

他一惊,猛地站起来:“不是说殿下一回来就通知我吗?”

“谢将军,并非奴婢们忘记禀报您,而是……”小丫鬟无奈道,“殿下他刚才回来,正召您过去呢。”

谢沉峦愣了下,看了眼窗外的朝阳,暗笑出声,他露出个了然的神情:“不怪你,我懂的。”

小丫鬟满头雾水地纳闷他懂什么了。

姬珩正在用早膳,看他过来,示意他坐下。

谢沉峦仔细打量了自家殿下一眼,发现他眼睑下有轻微的黑色,举箸的右手酸软发颤,偶尔揉一下额角,明显有些疲惫。他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禀报完事务后,他看着姬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姬珩道。

“殿下……”谢沉峦沉吟片刻,谨慎道,“年少贪欢也是常理,可您也理当节制才是,您常年习武,有底子在身,可……”

若是自家殿下都成这副模样,实在是不敢想象王妃她还能不能站起来。唉,到底是年轻人啊……

姬珩这才知道他误会到哪里去了。

“其实这种事情,旁人本不应该插嘴,只是您少年时便四处游历,没有人教过您这些,属下毕竟是过来人,便厚着脸皮多说两句。太过纵欲怕是会降低她热情,万一对您爱答不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谢沉峦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然而这看在姬珩眼中,却是满满的炫耀。

季沁近来从不肯留宿他,昨天是唯一一次破例,可只是为了让他帮忙写作业。他现在只能后悔当年在晋州的时候,几次三番以不能婚前失礼为由拒绝季沁,现如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晋州事务紧急,你即刻启程回去吧。”姬珩冷淡道。

“哎?殿下,其实不急——”

姬珩看了他一眼。

“是,属下即刻启程。”谢沉峦只能领命。

姬十六暗笑。

谢沉峦这个蠢货,让他瞎嘚瑟,戳到了自家殿下的痛脚,结果被嫌弃春光满面太碍眼,直接打发回晋州,让他见小情人的时间都不给,也是活该啊。

·

第二天,凤岐书院开学,但是学堂内却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夫子们挨个地检查作业,彻夜未眠学子们则蔫蔫地趴在桌子上,哈欠连天。

李谭然翻开女儿的作业本,挑眉看了她一眼:“这是你的字吗?”

季沁非常镇定:“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李谭然挑不出毛病,但是她作画多年,敏锐地觉得这字迹虽然模仿得天/衣无缝,却绝非女儿的笔触,小儿子虽然天纵奇才,可却还没这种本事,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女婿了:“你的心肝今天来看你的时候,让他去见我一面,看他以后敢不敢如此纵容你。”

季沁看李谭然放下手中的本子,偷偷松了口气。知道这次应该算是勉强过关了。她要过自己被没收多日的明辨镜,懒洋洋地刷了起来。

书院版面,陆之善正欠揍地询问凤岐众人受罚情况。

“来来来,凤岐的弟弟妹妹们都跟兄长说一说,你们都被罚了什么?哈哈哈哈我刚到青鹿舍,悠闲睡了两天,收了学妹们的一堆爱心点心,根本就不知道作业是什么东西?”——“善之善者”。

“之善你收敛一点,当心他们气得想揍你。”有个长岭书院的同窗回复道。

“嘿嘿嘿,难得看到凤岐这群纨绔们吃瘪,此时不聚众嘲讽,还待何时?有没有人告诉我,卢铭卢小贱被罚了几天劳动服务?姜瀛有没有被抓住让别人代写作业?还有沁妹是不是又被她娘揍了?哈哈哈哈哈。”——“善之善者”。

“陆之善!我是卢小贱,你就是陆大贱啊!气死我了!来啊打架啊!你要在我面前我肯定跟要一拳揍在你的脸上!”——“帅脸裂苍穹”。

“小铭,你掉茅房了吗?怎么让你担个绿肥还尿遁呢?你这两天的劳动服务想干成两个月吗?难道是想去陪饼饼?”——“凤岐后勤大果叔”。

“来了来了。”卢铭的字迹满是力透纸背的欲哭无泪。

“哈哈哈哈。”陆之善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

“之善兄,送你点心的学妹们看到他们温文儒雅的学长是这副模样,肯定要让你把点心吐出来!”——“大金链子最美”。

“沁妹总算露头了,沉姗找了你好几天呢。”——“善之善者”。

“沉姗找我什么事?”

“你的作业我早就替你写了一份,放在你书房的砚台下,师父唤我走得急,忘了告诉你了。”谢沉姗看到季沁出来,立刻提醒道。

“……”——“大金链子最美”

“你不会是又写了一份吧?”——“沉姗”。

“沉姗,我也得跟你好好谈谈。”——“幽梦忽还乡”。

“娘亲你不是正上课嘛!当心被山长逮住偷刷镜子!”季沁连忙替谢沉姗解围。

谢沉姗认出是李谭然的字迹,顿时不敢说话。

“你也知道在上课?起来问答问题!答不上来罚站。”——“幽梦忽还乡”。

“嘤!”

书院版凤岐学子们暂时销声匿迹地乖乖上课,陆之善闲着无聊,又去刷了一会儿公共版面,一个新话题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齐长平越野十公里耗时一刻钟,周阳比他稍微差一点,勉强及格。剩余的全是属乌龟王八的!两刻钟才能到达,你们是爬过来的吗?徐九凤平时怎么练兵的?”——“老夫怕黑”。

“……恩师你错频了。”——“长平之战的长平”。

这个话题很快沉了下去,但是偶尔看到的陆之善却陷入沉思。

徐九凤不就是前北地统领九凤吗?这帮北地残兵在做什么?而且十公里越野两刻钟居然还如此不满意,一刻钟才算勉强及格,这还是正常人的体质吗?

86.何不一战(五)

错屏事件令陆之善颇为好奇,他询问季沁,却被她遮掩了过去,他疑窦丛生,但是还是颇为信任这些生死之交的伙伴,便不再多问。(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日子如同流水般,半年时间飞快过去,徐幽水的事情已经缓慢地沉淀了下来,渐渐地不会有人提起。王朝依旧是那个王朝,百姓照常耕种,书院照常书声琅琅,倒是正应了她最后留下的那阙词里“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但是关于正气的热度却一直居高不下,这种平常人都可以拥有的气,令所有人都心向往之。凤岐书院、青鹿舍、百竹洞外常常有慕名而来的人,尤其是凤岐书院,山下村庄竟有读书人常驻于此,说是要近距离感受正气的力量。

书院门口孔子、墨子的圣人石像,更是遭了秧,迷信的村民们每天做完农活,总喜欢绕路过来拜一拜,摸一摸石像的脚,说是这圣人石像常年收到学子们正气晕染,能够治病祛邪。到最后甚至满肚子圣贤书的读书人也相信了这个传言,要过来沾沾灵气。

书院的守卫拿他们无可奈何,索性随他们去了。渐渐的,这圣人石像被人摸得油光水滑,远远望去仿佛真有了几分灵动。

靖阳三年冬的第一场雪下来,凤岐书院终于迎来了迟到的招生考试。

整个帝都似乎都因此而拥挤了几分,客舍中住满了远道而来的读书人,操着各州的口音,聚在火炉边复习功课。还有不少从冀北而来的妖魔也混迹其中,它们大多数都仰慕亲近人族,而且有王朝的非人族户籍,听闻苍猿能在王朝求学,并且学有所成,也带着自家孩子来碰碰运气。

帝都书坊里,“凤岐书院年终考试原题”、“凤岐招生考试预测题”、“凤岐夫子们最爱出的一百道题目”等等习题册价格已经被炒到十两银子,即便如此,购买者依旧络绎不绝。

每日的朝议,关于凤岐书院的招生计划也时不时被拎出来探讨一番,但是这一次,百官都不怎么赞同姬念夫人只招收一百人的目标,想要夫子们尽可能地多招收一些学生。

“微臣实地观测过凤岐书院的占地、师资、宿舍、食堂和学堂,别说两百人,即便是再招三百人,也绝对能够容纳,姬念夫人身为书院山长,又是已薨大长公主的爱人,虽从来没有名分,但是也被视为皇室成员,更应当以社稷为重,适当扩招才是。”地官长一脸严肃地说道。

姬青桐没应声,反问道:“冬官长你说呢?”

冬官长近些日子起早贪黑地研究正气,常常需要出入凤岐书院,就差住在那里了,闻言也道:“地官长说的有道理,凤岐书院确实是有扩招的能力,但是――”

“但说无妨。”

“若是盲目扩招,只怕良莠不齐啊。”

“冬官长此言差矣。你也见识过正气的威力,若是边境多上十个身怀正气的将军,意义堪比数万雄兵。若是多上百人,那只怕收复幽州也不在话下。凤岐书院作为唯一一个能系统培养出正气学子的书院,却不拿这当一回事,这般拿乔,可以说是不忠不义。”

“地官长此言差矣,这顶帽子可是扣得太大了!”春官长连忙替凤岐说话。

性情爽朗的天官长却哈哈笑了起来:“先别忙着吵,我看啊,八成是地官长他自家儿子今年也想考凤岐,想让书院扩招一下,给自己儿子多一点机会啊。”

姬青桐斜了地官长一眼。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地官长干咳两声:“我儿子是要考,你儿子难道就不考?春官长,秋官长,我带着儿子去报名的时候可也看见你俩了。”

秋官长摸了摸鼻子:“――起码我不强逼人家扩招。”

“嘿你这老儿――”

“好了。”姬青桐喝止了他们,“凤岐书院毕竟是私人书院,皇室插手太多是为不妥,下一个议题。”

“自家王妃的书院还怂什么?”地官长小声嘟囔。

姬青桐又瞪他一眼,他这才安生下来,转而询问道:“冬官长希望继续为正气研究拨款,请问陛下意下如何?”

这本来应该是个最能令当权者兴奋的话题,起码也应该关心一下研究的进度,催促一下冬官府,但是姬青桐看起来没有任何深入询问的欲望,直接道:“拨吧。”

幸亏她答应拨款,若是不答应,百官是真的要怀疑女皇是不是被妖魔掉包了,竟然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冬官府的进度。

不过姬青桐确实是不怎么关心自家冬官府研究到了哪一步。

她知道凤岐山脚下的正气军已经初具规模,最迟今年腊月,便要开赴幽州,进行实战磨砺。只不过她还在发愁到时候怎么给百官解释。毕竟说到底,妗妗她资助这群正气军,只是为了私仇……

然而往往最担心什么,偏偏来什么。

?

赵大和赵二两兄弟是帝都的一对小毛贼,少年时候在晋州军营里学过两年功夫,后来受不了天天提心吊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便从晋州逃了回来,因为逃兵的身份,兄弟两个人也找不到正经的工作,只好开始行窃。

这两个兄弟虽然说一无是处,但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孝顺,自从入冬以后,他们的瞎眼老娘得了重病,为了给老娘看病,兄弟两个决定干票大的,于是盯上了郊外的凤岐书院。

在他们看来,这所书院最近名声斐然,据说其中的学子也是非富即贵,随便掏一两个学子的行李,估计都够的上他们家中老娘一个月的药费,再加上凤岐书院地处郊外,没有州卫时不时的巡逻,即便是被发现,神州卫也不会赶来的那么迅速,他们也有逃跑的机会。

至于凤岐书院的妖魔和半兽,他们就更不放在眼里了,他们在冀州军营的时候,别的本事没学好,倒是逃跑的能耐可以说是一流,自诩可以在各种妖魔手下逃生,一点也不把凤岐书院的半兽和苍猿放在眼里。

他们观察了两天凤岐书院守卫的换班情况,终于挑选在初雪的夜晚下手。

雪夜天黑得早,人也被冷风吹出了几分怠倦。赵家兄弟二人踩着薄雪,来到凤岐山下村庄里,换上便于行动的衣裳,这才从他们早就挑选好的路线上山。

赵二缩着肩膀,小声嘟囔道:“这书院巡逻可是能堪比富贵世家,居然还在门外搞了暗哨,幸亏咱兄弟在晋州待过,否则还没进门就要栽了!”

赵大拽着藤蔓从一处陡坡上来,回身拉了弟弟一把:“别那么多话,赶紧摸点东西给娘买药才是正经。”

“知道啦。”赵二连忙道,他抬起头,凤岐书院的西侧围墙已经近在眼前。

赵大挥挥手:“走。”

看着赵家兄弟走进了西侧的竹林里,一直躲在树上的齐长平这才开口道:“恩师,我们不管那两个小毛贼吗?”

“不管,继续训练。”守墓人冷漠地说道。

“是。”

若是赵家兄弟还在,这会儿只怕吓得要尿裤子。就在刚刚他们爬上来的那片荒地附近,竟然隐藏着四十余个全副武装的壮汉,他们或者躲在树上,或者蹲在杂草中,几乎和周围环境融于一体,连呼吸声渺不可闻。

正是在进行夜间训练的正气军。

正气军夜间训练任务极重,自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正气觉醒,身体素质被整体拔高之后,守墓人操练起他们来,就秉承着不把他们榨干绝不罢休的信念,常常需要训练到天边破晓,才能休息一两个时辰。

但是地狱般的训练也是成效显著的,即便是挑剔如守墓人,也常常露出满意的神情。

枯燥的训练中难得调剂,齐长平虽然听话,可朱衣可不打算放过那两个小毛贼,不过看他们俩的能耐,只怕等到天亮也走不出那片竹林八卦阵,大不了等天亮守墓人回了皇陵,他们再掉头揍这两个毛贼一顿。

话说另一头,赵大和赵二很快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明明这片竹林距离凤岐书院的西墙只有不到一百步的距离,为什么走了一刻钟还走不到头?

他们两个人对视一眼,正在疑惑之中,突然听见了一阵吱呀吱呀的机械转动声,赵大猛地一惊,他环视四周:“有机关兽?”

赵二也吓得一个哆嗦,他没见过机关兽,可是却从哥哥那里听说过机关兽的威力,墨家大型的机关兽甚至可以力拼妖王一个时辰,碾死他们两个更像是碾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

兄弟两个只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点亮了手中火折子,只见竹林小径中,数十只小型机关兽正缓慢地从那里冲了过来,它们模样圆滚滚的,还有几分娇憨,看样子没什么危险,两人刚松了一口气,却见那小机关兽正缓慢校准对上他们的脸,只听嘭的一声,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头就狠狠砸在了他们脑袋上。

像是一个信号一样,数十只机关兽立刻万弹齐发,挡在弟弟前面的赵大眨眼就被砸的满头都是包。

“走!”赵大抱着脑袋就往前跑去,这一跑,惊动了更多的机关兽。也该庆幸李谭然为了安全考虑,将机关兽的武器换成了杀伤力小的小石头,若是换成别的,只怕兄弟两个这会儿已经难有命在。

赵大连忙对弟弟说:“这竹林布置得有古怪,只怕是跟五行八卦阵相关,这东西最会蒙混人的眼睛,这样,你蒙着眼睛,直接往前走,咱兄弟两个碰碰运气,若是恰好能到书院西墙,那说明咱们老娘命不该绝。”

“那大哥你呢?”

“我去把机关兽引开,你腿脚快,你去凤岐书院,记得摸点值钱的东西再出来。”

赵二看着已经是鼻青脸肿的大哥,只能道:“好。”

?

苍秉还没有睡下,同房间的敖饼呼噜打得震天响,他无可奈何地翻了个身,默默地数起绵羊来。突然房间里的呼噜声骤停,敖饼一卷尾巴就爬了起来,苍秉看了他一眼,刚想询问,突然动了动鼻子,神情也警觉起来。

自从北地之行后,同窗们正气觉醒,他和敖饼、小咪等非人族,也觉得自己的嗅觉、听觉比以往要敏锐很多,力气也大了不少,他们无从解释这种异变,询问父母也没得到答案,不过好在这也是个好事,姑且就听之任之。

不过有时候太敏锐了,总觉得有些烦恼,就比如现在。

“书院有陌生人闯入。”敖饼道。

苍秉点点头:“西门附近,从竹林过来的。”

“走吧,去看看。”

敖饼浮动在半空中,懒洋洋地摇动着尾巴,一路上发现几乎全部半兽同窗们都醒了,提着灯笼往外望,哈欠连天地打量着窗外,时不时抽动一下鼻子,嗅一嗅周围的气息。老好人苍秉连忙让他们先睡下,他过去看看就足够,众同窗谢过,又歪歪扭扭地睡了下去。

?

赵二此时已经爬过了凤岐书院西侧的院墙,他窥见墙下没有守卫围追堵截,这才松了一口气,翻墙跃了下来。

西墙下的菜地里,菘菜一颗颗肥大翠绿,顶着一顶初雪落成的帽子,更显得玲珑美味。赵二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诱惑,拔了两颗背在包裹里。就在他想接着往书院里边走过去的时候,无意中抬头一看,却见不远处的房顶上,一条青龙正撑着下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露出满嘴利齿。一只巨大的苍猿盘腿坐在青龙旁边,时不时挠个痒痒。

赵二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很快他清醒过来,逃命的欲望占了上风,他两步跳上围墙,飞快地往墙外竹林中钻,动作快得几乎都能看见残影。

苍秉刚要说话,见此情景只好咽下去,讷讷挠了挠脑袋:“哎,从门口走啊,那边有捕兽陷阱啊……”

敖饼又打了个哈欠:“走吧,他跑了我们就回去睡觉吧。”

“好吧。”苍秉担忧地回望了一眼。

敖饼安抚他道:“别担心了!你看我姐,干脆就没起来,就咱俩实诚,还特过来看看。就一个偷菘菜的小贼,我才懒得抓他。”

第二天清早,食堂。

“为什么不抓!西墙那边每一颗菘菜都是被我用爱浇灌出来的!都凝结着小爷我的血汗!你们居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小毛贼把他们偷走了!?”卢铭气得捶桌子,连早饭都不想吃了。

“就是啊,我们卢小贱自从开学以来陆陆续续被罚了小半年的劳动服务,那些菘菜能长得那么好,可都是他的功劳啊。”姜瀛揽着卢铭的肩膀,哈哈笑道。

卢铭瞪他一眼:“小爷种的菜,我爹还没吃过呢,天天便宜你们这帮无赖也就罢了,如今还便宜了不知哪里来的小毛贼,啊啊啊生气!我要去神州府衙击鼓告状!”

“哈哈哈哈为了颗菘菜?”

“那又怎么了?小爷亲手种的菜那比黄金都金贵!季沁!你把你盘子里的青菜吃完,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又想偷偷倒进泔水桶!”

季沁哀嚎一声,只好收回了浪费食物的黑手。

“别吵了。”小咪急匆匆从食堂外边跑过来,“我刚刚从书院门口过来,看见神州刺史带着神州卫和一个小毛贼过来指认现场,是不是昨天书院的那个?”

卢铭一愣:“这么快就破案了?小爷还没告状呢,走走去看看。”

书院门口,姬念夫人正在与神州侯寒暄,看见学子们陆续凑过来,神州侯礼貌地向他们行了个礼,态度极尽恭谨,他知道以后这群少年的前途都不可限量,不敢轻视他们。而在他身后,赵大赵二两兄弟被州卫押着,脸上鼻青脸肿,连本来面目都看不出来了。

“是这样的,清早的时候,城北赵家老娘带着他两个儿子来官府自首,说是她两个儿子在凤岐书院行窃,要求官府严惩,经审问,赵大赵二承认在凤岐书院偷了……两颗菘菜,本官特地来确认一番。”

“昨晚确实是有小贼过来书院,不过被我们赶走了。”苍秉说道。

“那书院有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物品?”

“除了两颗凝聚我们书院卢铭爱与血汗的菘菜,令他一大早在食堂大发脾气外,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物品。”苍秉一脸认真的回答道。

学子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那就好。”神州刺史也笑了起来,拱手准备告辞。

“对了,昨天我们也没揍他们啊,怎么看他们伤得这么厉害?”苍秉有些奇怪。

神州刺史看向赵大赵二。

赵大嘟嘟囔囔地回答道:“我们是被机关兽、捕兽陷阱伤的,对了,临离开的时候,还撞见一群当兵的,又被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了一顿。”

围观的季沁一愣,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神州刺史哑然失笑:“应该是书院的守卫吧?这附近哪里有当兵的?”

“就是当兵的,我们兄弟在晋州当过兵,能认得出来他们的手法,干净利落,哪里疼往哪里招呼,而且还都不致命,那就是一群兵油子。”赵大肯定地说道,“四十多个人,彻夜在附近训练,身上肌肉块硬的像是石头,大冬天还光着膀子,拳头上泛白茫茫的光,一拳的力气堪比蛮牛。”

赵大的形容让神州刺史脸上笑容顿住,他沉默片刻,侧头吩咐道:“搜山。”

87.何不一战(六)

神州卫很快出动,凤岐荒山上就遍布了玄衣肃穆的士兵。(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出于安全考虑,神州刺史暂时封闭了凤岐书院,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季沁撑着下巴坐在藏书阁的房顶上,眉目之间没有多少忧虑,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来了,反倒有种解脱感。

正气军在明辨镜上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们飞快地离开了平日里居住的地方,经由皇陵方向,撤离了凤岐荒山。

九凤得知暴露的缘由之后,气得差点要将他们揍上一顿,勉强才能忍住冲动,铁青着脸带着他们离开。但是接应他们的守墓人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他早就从明辨镜上看到了前因后果,此刻看见他们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朱衣等人揍了个鼻青脸肿,即便是他最喜欢的齐长平,也被踹得捂着屁股求饶。

面对守墓人,他们也不敢正气护体,不敢躲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半个时辰后,守墓人揍累了,他们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守墓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朱衣抹了一把鼻子上冒出的血,委屈道:“我本来就是想去教训一下那两个小毛贼,谁知道……那个年长一点的竟然对我族的弱点习性了解得那么清楚,我险些找了他们的道,长平和周阳他们也是为了救我,才不小心被发现的。”

“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你这般不着调,还有什么资格去幽州报仇?”九凤怒道。

“我是半兽,我觉醒不了正气,自然是没有资格的!”朱衣别过头,闷闷地说道。

“统领,这并不是朱衣的错,那毛贼绝对是早些年从过军,而且八成是妖魔古地附近驻扎的军队待过,非常清楚半兽和妖魔的习性,朱衣和他们两个对阵,自然占不到便宜。”齐长平替他说话。“那两个小贼滑不留手,我们也是不慎,这才……此事我们都有责任。”

九凤叹息一声,不好再斥责他们。

守墓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吵:“行了,都别说话了,这也算是个机会,既然被发现了,那王朝也不是久留之地,即日起就乔装开赴幽州。他日复仇成功,立即归顺王朝,也算是替自己正名。”

“是。”众人挺起胸膛,虽然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此刻已是一派精神气十足的模样。

“哎?真的要去啊,装备都放在地窖了,我以为要逃命,所以要轻车简从。(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朱衣挠头道。

守墓人呼起巴掌,差点又想揍他一顿。

“怎么办?”

“回去拿吧。”

“如今凤岐山除了皇陵方向,皆戒备森严,神州的官吏们生怕凤岐书院那些宝贝疙瘩们出事,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几乎出动了整个帝都的神州卫,只怕这会儿我们的住处已经被发现了。”

“我们的装备都是在锻造协会定制了,单是冶炼磨刃都花费了数个月的时间,丢下的话,也不好去找替代品啊。”

他们求助地看向九凤。

九凤叹息一声:“联系季家主吧。”

?

神州侯面色严肃地走进了凤岐山麓的一处别院,这里看起来和别处的院子有些不同,花园里没有栽种什么奇花异草,都只是干净平整的短草,此时已经枯黄。

自家刺史看见他过来,立刻迎了过来:“州侯大人,属下带人搜遍了整个凤岐荒山,发现能藏下人的地方少之又少,唯一可疑的就是这处别院了。”

“有何可疑之处?”

“可疑在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此话怎讲?”

“大人请看,这里的草地、石砖,都能看得出来应该是常常有人走动,可偏偏所有房间都仿佛没有人居住过一样,硬板床,茶具落满灰尘,厨房甚至连餐具都没有。”

“这――”

“属下还在后院一处松动的土地下面挖到了这个。”刺史从袖袋中取出两片瓷器碎片。

州侯顿时皱起眉头:“这是餐具?”

“正是。”刺史道,“这群私兵消息灵通、我们刚赶到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撤离,并且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掩盖了自己的行迹,几近天/衣无缝。大人,这群在凤岐山附近训练的私兵,绝非寻常人。”

州侯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刺史还不敢做出那个猜测,但是他联系那两个毛贼的供词,再加上现如今的发现,以及凤岐山麓这个敏感的位置,他心中已经可以确定,这群私兵,只怕是人私自豢养的正气军。

真的有人有这个胆子啊!

州侯脸色有些发白,他问道:“这是谁的别院?”

“季家。”

“俞州季家?”

“正是。”刺史道,“对了,他们的家主正在外边求见。”

“真是糊涂,让她进来!”

季沁笑眯眯地走近了院子,躬身行了个礼,疑惑道:“州侯大人何故满脸恼怒?”

因为季家常年在神州做生意,她和州衙中官员们关系都不错,大家也都挺喜欢这个有点任性的土豪姑娘,州侯如今看她做了这么糊涂的事情,忍不住出声斥责。

“何故?我倒要问问你何故,季沁啊季沁,你真是将其他所有人都当做傻子吗?这是死罪你知道不知道!”神州侯颤抖着手指着她,“这次即便是殿下也救不了你了!”

季沁立刻沮丧地耷拉着肩膀:“大人,其实我也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神州侯看向她,“难道是受人胁迫,若真是如此,我倒是可以为你求情一二。”

季沁左右看看,为难地说道:“大人请屏退左右。”

神州侯看她两眼,示意大家离开,季沁顺手关上了小园的月洞门。神州侯示意她可以说了,却冷不防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用力捂住他的嘴巴,令他无法发出声音。

神州侯呜呜两声,用力地挣扎,但是他习武多年的力道竟然完全抵不过身后那人的力气,甚至连他一根手指都无法撼动。不多时,他就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嘴里塞着一只臭袜子。

季沁跪坐在他面前,又是作揖又是道歉:“情非得已啊大人!等今年你家小胖入学,我让食堂顿顿给他开小灶!”

“呜呜呜――”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点搬东西,这拦不了多久的!”季沁压低声音说道。

神州侯一愣,余光瞥见数十个大汉从附近的现身,完全不知道他们怎么躲起来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附近竟然有这么多人……

壮汉们掀开附近的一处草皮,神州侯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一个隐藏的地窖,不多时,他们就背着长刀短刃爬了上来,刀光冷刃晃得神州侯眼睛发疼。三/棱军/刺、双刃刀、突击刀,他甚至还瞥见了一捆印着锻造协会标志的斩妖刀。

他现如今百分百确认这群私兵确实是季沁养着的,每次锻造协会交付一批斩妖刀的订单,各州将军们都要争得面红耳赤,民间斩妖刀价格更是无法估量。恐怕除了季沁,王朝没人有如此手笔。

装备到手,齐长平做了个撤退的手势,朱衣回头看了一眼季沁,略有担忧。但是想到肩头的任务,只能无奈撤离。

季沁一直等他们离开约莫一刻钟,确定他们不会再被追赶上,这才拿开神州侯嘴里的臭袜子,笑嘻嘻地问道:“大人,牢房里的饭菜好吃不?能不能通融一下,以后让我家里人给我送个饭?”

神州侯早已气得浑身发抖:“我送你去饭最好吃的牢房,来人!”

刺史立刻带着神州卫破门而入,眼前情景令他一愣,他们的州侯大人被绑成个粽子躺在地上,季沁跪坐在旁边,满脸单纯无辜。

州侯挣扎着站了起来,交代道:“把她押往六极狱!我要即刻进宫面见陛下!”

?

六极狱极尽阴冷,刚一进去,冰寒的气息都仿佛透过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季沁哈了一口哈气,用力地搓了搓手,但是依旧暖和不起来。

“怎么就突然送了个人过来,有皇命或者冢宰手书吗?”狱卒疑惑地问道。

“没有。”押送季沁过来的刺史说道,“我们州侯已经进宫去求皇命了。”

“那也得等拿到皇命之后才能把人送过来,六极狱是极尽大奸大恶之徒待的地方,若是被冤枉的,那这责任谁来担?”郁卒避开季沁,小声地说道。

“这是神州侯的命令,交由我们将她交由六极狱暂押,并且交代道 ‘叛国重罪,无须皇命’。”刺史说道。他口气也有些不肯定,但想起自家大人临去皇宫前那副恨不得将季沁生吞活剥的样子,只能将信将疑地复述道。

狱卒皱起了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神州侯。

他冷漠地看向季沁:“把随身物品交出来,换上囚衣。若是你是冤枉的,这些东西自然会完璧归赵,若不是,这些东西自然也能随你进坟墓。”

季沁不慌不忙地应了一声,摸了摸袖袋,从里边掏出了明辨镜准备交给狱卒,她顺手刷了一下,发现正气军们正在担忧地询问她的处境,季沁想了想,在下面回复道。

“长剑既已在手,诸君何不一战?”

88.何不一战(七)

消息很快不胫而走。(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但是女皇却强行压制,不允许将季沁私自训练正气军的消息公诸于众,这令一群想要给季沁定罪的臣子们不解,他们清楚季沁与姬珩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以为女皇是不想让她的舅舅伤心,连忙跪在地上,乞求女皇不要感情用事。

姬青桐也无从解释,为了防止他们泄露消息,索性把以神州侯为首的这群臣子们都关在了勤心殿偏殿静思。

这群老臣却因此更加倔强,忠义冲脑,竟恨不得血溅皇宫,以唤醒女皇。

姬青桐坐在那里,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看小女皇久久不说话,众臣又将矛头对准了姬珩:“殿下,您可是王朝的殿下,怎能被一个女人蒙蔽了双眼?若是她是您的妻子,那么培养一批正气私兵,这群私兵也是属于王朝的,可是她还不是!如此行事,其心可诛!”

姬青桐朝舅舅挑了挑小眉毛,满脸挑衅:让你早点公开自己的王妃,你却非要当情圣,如今可好,被炮轰得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她当然是我的妻子。”姬珩认真的说道。

众臣毫不给面子地打他的脸:“可季家却不肯承认,她也不肯认,殿下这般倒贴,丢自己的脸面事小,又岂知她是不是在利用您?”

姬珩被一句句倒贴虐得仿佛戳心窝子,索性也和姬青桐一样沉默不语起来。

眼看到了中午,姬青桐已经是饥肠辘辘,姬珩则记挂着还在六极狱中的季沁,眉目之间满是心不在焉,很快向姬青桐告退。

即便是姬青桐牺牲自己全部时间,将这群知道消息的臣子们拦在皇宫里,已然阻止不了消息进一步扩散。

毕竟有明辨镜的存在,很快,各州都一些人得到了消息,有些和季沁交好的,立刻去向季沁询问消息,但如同泥牛入海般毫无音讯,凤岐书院的学子们对于这个问题也含糊不答,他们这才意识到不对。

恐怕这个胆子极大的土豪,真的成功培养出了第一批正气军。

有的人选择了相信季沁是无辜的。有的人却转而唾弃她,大力支持给她定罪,让她知道犯上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些人的言论更是颇为尖锐,无法入耳。

“从徐幽水的事情都可以看出,整个季家上下都有不是什么好鸟,我建议女皇索性把季家整个抄家,抄出来的钱还能补贴军费。”

“早就觉得季家不对劲了,那么有钱谁知道有没有做黑心生意。”

“这时候要是再扒一扒凤岐书院的底子,恐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先别说一个小小的凤岐书院,你们想,这批正气军可是现在都没被逮住,和他们相比起来,女皇身边的暗卫都是渣渣,若是季家真有不臣之心——啧啧,有没有可以直达天听的镜友,快写封奏折,劝诫女皇陛下,最近不要离开皇宫啊。”

“你们是谁?有本事别匿名,上真名啊,你们知道什么,就在这里瞎猜,你们徐幽水做了什么吗,就这么侮辱她,知道季沁做了什么,就这么泼她的黑水!”——“幽水女王我的爱”。[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不跟脑残粉说话!”

“你!”

“明辨镜也是季沁母亲研制出来的,你既然这么唾弃她,为什么还要用这镜子,快快砸了,以示自己不与此等逆贼为伍。”——“善之善者”。

“之善兄。”——“幽水女王我的爱”。

“红珠我们去书院版面详谈。“

学子们暂时离开,但是公共版面依旧吵得如火如荼,即便都是读书人,最后也吵得恨不得掐着对方的脖子,人身攻击不断。一直在窥屏的李谭然终于无法忍受,将明辨镜扣在桌子上,琢磨着下一代的镜子,是不是需要出个审核的功能。

她和季柏对于正气军被发现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担心女儿处境,但是有女婿在,也放心了些许。倒是看着小儿子为了姐姐急得团团转,却又忍耐着急躁,用心安抚照顾父母,让他们莫名觉得暖心几分。以前总觉得小儿子性子孤僻,不亲近人,如今开始逐渐改观。

若是说这个时候,说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冬官长了。

此时,他正抱着自家小蛟的脑袋拼命地摇晃:“老夫拼了老命,大半年每天都只睡两个时辰,对于正气的研究还是没有丝毫进展,现如今人家季沁的正气军都出现了,我还连正气究竟是什么都没搞明白。老夫这张老脸还要往哪里摆?”

小蛟被他晃得头晕脑袋,舌头耷拉在嘴巴外边,从喉咙里呜呜了两声,有气无力地劝道:“爷爷不要生气了……”

“生气?我没有生气,这说到底是件好事。”冬官长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小蛟在他旁边盘成一团,竖起尾巴拍打他的后背,安抚道:“既然是好事,那我们去吃头烤全羊庆祝一下?”

“不吃,气不顺。”

“那还是生气嘛。”小蛟无奈。

冬官长沉默半响,突然呼地站起来:“走,我们去六极狱,我就想不明白了,我们遇到的那么多瓶颈,季沁手下的正气军为什么就像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一样。”

“啊?”

“快走,女皇现在被群臣缠住,来不及请皇命了,谁挡路小蛟你就咬他!”

“啊?”小蛟表情囧囧。看起来自家老爷子真的被刺激得不轻,居然连擅闯六极狱这种馊主意都能想出来……

“蛟蛟?”

“来了来了。”小蛟连忙游动着跟上冬官长的脚步,哭丧着脸说道,“嘤,爷爷说什么都是对的,爷爷指哪蛟蛟就咬哪。”

·

季沁睡得香甜,好半响才醒了过来,她揉了揉肚子,发现有点饿。鼻子敏锐地动了动,嗅到了红豆糕的香味,她迷迷糊糊地循着食物的香味四下摸索,结果一下子跌进了一个暖和的怀抱里。

姬珩见她睁眼,这才将糕点投喂给她,触碰了下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因为寒冷而染上风寒,这才放下心来。

季沁扒着他袖袋找点心吃,发现他竟然只带了凉快红豆糕,顿时横眉怒目:“心肝,你心里没我了是不是!”

“不给你点心吃,就是心里没你?”姬珩失笑,看她从自己怀里钻出来,缩成一团生闷气,连忙哄道,“六极狱寒凉,不宜吃冷食,我是来接你出去的,乖一点,不要闹脾气。”

“咦?”季沁疑惑地回过头,“我能出去,这怎么可能?九凤他们没回来之前,即便是女皇也不能特赦我这罪名啊。”

姬珩也不回答,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不要多问。”

季沁把手臂挂在他脖子上,疑惑道:“心肝你怎么脸红了?”

“你看错了。”

“哦?”

“出去之后,不能出我的府里一步,不能见别人,不能回家,众臣妥协的条件。”

“不就是换个地方坐牢嘛,有什么区别。”季沁不怎么满意。

姬珩作势要将她放下来,季沁连忙软下声音:“别别别,我错了,只要在心肝身边,坐牢也像是在锦绣华堂一样,真的!”

季沁也不再多想,最起码出去之后不用饿肚子。至于姬珩拿什么办法让勤心殿的士大夫们松口,也不再关心。

只可怜冬官长带着小蛟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结果又扑了个空,得到消息后想掉头杀去晋王府,结果被闻讯而来的同僚们慌忙架走了:“老司空啊,你没去今天的朝议啊?现如今那位准王妃身子非比寻常,要是惊扰到了,可是死罪啊。”

多个月后,被骗惨的官吏们看着季沁依旧没有大起来的肚子,跳脚地向女皇质问,女皇却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孤当初怎么跟你们说的?”

“陛下说王妃肚子里有王朝的未来!臣等这才同意晋王珩将她接出六极狱!而且连大夫都不许用御医,要秦圣医亲自看护,我们这才相信这是真的!”

“对啊,现如今,谁还敢说妗妗满肚子高深莫测的主意,不是王朝的未来?孤也没说错话啊,你们理解错了而已。”

北地归顺的消息公开、正气军提着郭必安的头颅归来、幽晋冀三州联军趁势出击,幽州收复大半,一雪当年的国耻。季沁数功并赏,成为王朝新晋勋贵,无人再敢轻视。

是啊,现如今的季沁,不仅是王朝的王妃,季沁就是季沁,她的价值不是能够单纯地以“没有怀孕”就能否定的。她的价值远远大于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

·

郭必安现如今住在幽北的一处木屋之中,他虽然被放逐,但是余威仍在,饕餮即便对他不满,仍旧需要听从他的命令。他身旁常数百妖兵寸步不离地保护,附近就是妖魔大营,可以说比饕餮居住的地方还要安全,他在这里受不到任何搅扰,即便是妖魔古地的政敌,也奈何他不得。

跟随他的人伥也一直在劝说他振作起来,争取早日回到权力中心,但是郭必安却常常感觉到一阵接一阵的疲惫。

他时日无多了,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他可能就要死了。郭必安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他时常会想在这几年内他想要做些什么,浮现出来的唯一一个念头却让他心惊。

他想回家。

他少年得志,统帅一州军队,杀得胆敢觊觎人族的妖魔片甲不留,前途如同繁花锦簇,然而这一切却毁于奸佞之手。

他被押入六极狱的时候,尤希望陛下能够为他平反,知道妻儿惨死,他才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杀了救他出来的狱卒,一路逃到了幽州。

他那时候并不想投奔妖魔的。他只是想找个能够糊口的工作苟延残喘而已,他还渴望着收集证据,替家族平反。但是他没有户籍,没有敢雇佣他,他也不信任曾经的朋友和同僚,只好在以讨饭为生。他的希望在屈辱之中渐渐被磨灭,数次想了结自己,割过腕,投过河,上过吊,却都没有死成。

王朝关于他的搜捕令很快传到了这里,搜捕令上的他胡子拉碴,满脸凶相,上面的文字更是将他描述成了一个出卖人族,投奔妖魔的十恶不赦之徒。

他觉得格外嘲讽。

这天,当他饥饿难忍地扒别人家的泔水桶,却被主人家一脸嫌弃地赶走,他游走在村镇之中,眼前时不时地浮现幻影。

他觉得自己终于快要死了,顿觉解脱。

西北方向突然传来异象,乌云密布,妖魔的吼声铺天盖地而来,军人天生的敏锐令他立刻清醒过来。

——这是妖王到来的信号!

远处的军营响起了尖锐的集合哨,士兵们在一刻钟的时间内集结完毕,在城墙附近严阵以待,郭必安在附近的一个小山坡上看见这般情景,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群妖魔在王气的分界线前停下,不再前进,为首的妖王沉默地望着面前的军队,示意身后一只苍猿上前来。

那苍猿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用人族语言念着手中手稿:“妖王大人闻前幽州将军郭必安被小人构陷,至今生死不明,妖王大人念及这位相望却不能相交的故友,夜不能寐,遂做此文纪念郭将军,大人道:朔雪寒断指,朔风劲裂冰。族中射雕者,此日犹不能。翩翩幽州儿,锦臂飞苍鹰。挥鞭快白马,走出长河凌……”

苍猿将妖力注入自己的嗓子,声音极大,几近震耳欲聋,方圆三十里都能清晰地听见。守城士兵们有的沉默不语,有的涕下沾襟。

郭必安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他感觉嗓子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下个瞬间突然泪流满面。即便是全家遭受奸佞构陷,妻儿惨死,流落于此以讨饭为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亦不曾流过半滴眼泪,但是此刻却无法忍耐,哭得像是个刚出娘肚子的孩子。

第二天,他私逃出边疆,投奔了那位妖王,从此侍奉它帐前,一晃将近百年。

如今它已经成了大妖王,而他白发苍苍,行将就木,被放逐在曾经守护过,又亲手毁掉的土地上。思念着只能在记忆中寻找到的故乡。

89.何不一战(八)

北地岛屿和幽州东北的海岸之间,在凛冬时节结了一层极厚的冰层,九凤带着众人,身着厚重的斗篷,身旁的马蹄上裹着棉布,以免惊动了冰层底下的水妖,惹来麻烦。[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这里是前往幽北森林妖魔老巢的最近路线,也是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的一条路,他们早已将这条路上一棵树一根草都考虑得一清二楚,熟稔得仿佛已经来过无数遍。

此刻夜色漆黑如墨,昼伏夜出的妖魔们从沉睡中清醒过来,或者在森林上空盘旋,或者在雪地上觅食。

正气军们小心将飞马藏匿好,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杂草编织的斗篷,上面气味诡异,用特殊的草药浸泡过,足以混淆妖魔的嗅觉。

他们从雪地上踏过,只留下个非常清浅的脚印,风一吹便被飞雪掩没。

森林边缘,一群正在觅食的马腹敏锐地觉得身后有动静,它们回过头,却疑惑地发现那片空地上什么都没有,它们以为是错觉,刚要回过头来继续觅食,突然脖子一凉,头颅瞬间掉落,染红了地上一片雪白。

“干什么?”九凤低声斥责道。

朱衣舔了舔刀刃:“当初围攻北地城,最多的就是这群马腹,我顺手报个仇而已。”

“又是顺手!你忘了你顺手要教训赵大赵二,结果害的正气军被发现,季家主进了六极狱的事情了?”九凤怒道。

朱衣自知理亏,收了手中长刀,耷拉着脑袋站在九凤跟前。

一直安静跟在众人身后赵大赵二瑟缩着,不敢应声,九凤看他们俩一眼,递过去一包干粮,道:“吃点吧,一会儿还得赶路。”

“谢谢。”

“这次带你们来,主要是守墓人的命令难违,你放心,我们会尽力保证你们安全返回王朝的。到时候帮你们重新办理户籍,以后便不要行窃了。”九凤和善地说道。

“……是。”赵大垂头应声。

“统领我也要吃。”朱衣故意往赵家兄弟俩面前一挡。

“滚蛋,你正气护体,一天吃一顿就行。”九凤呵斥他一句,转身掏出随身的地图研究路线。

朱衣瞪了赵家兄弟一眼,只好在附近巡逻警戒。

赵大赵二两兄弟本来被神州卫看押在凤岐书院,等待指认正气军,熟料朱衣招呼两个交好的兄弟,临出发前将这两兄弟从神州卫手底下劫了出来,本打算再揍上一顿出气,却被守墓人发现,守墓人问了这兄弟俩几句话,就勒令正气军幽州之行务必带上这他们俩。[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正气军众人哪里肯服气,九凤安慰他们说:这兄弟俩的失踪使得神州侯手中最重要的证据丢失,单凭一己之言无法给季沁定罪。这个理由虽然唤起了正气军们心中对季沁的愧疚之情,可是却还是不能理解守墓人的命令,把这哥俩随便藏在一个地方,亦或者杀掉不是更为干脆?为什么还非得带来幽州?

尤其是朱衣,一看就他们俩就想起自己的屈辱,一路上都琢磨着要找他们的麻烦,幸而被九凤或明或暗地拦了下来。

时间转眼过去,他们潜入得极为顺利,第三天午时就来到了距离幽北森林不过一里路的河谷处。

九凤抬手示意大家隐匿身影。

他们按捺着浑身杀意,小心翼翼地收敛浑身气息。

这个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

?

晋王府。

季沁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穿了中衣,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啃点心,李谭然拎起她的换洗衣服,气恼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床上,孵蛋是不是?”

“嗷!疼!”季沁委屈看她一眼,“我天天跟坐牢似地,起不起来有什么意思?”

“你本来就是在坐牢!”李谭然扭着她的耳朵把她拽了起来,“殿下说你总不开心,这才让我乔装过来看望你,结果我过来只看到一头被喂肥的小猪而已。”

“我确实是不开心啊,最近总是睡不好。”季沁撑起下巴,盘腿坐了下来,依旧没有起床的意思,“我一清闲下来,脑子里忍不住地想他们到了哪里,能不能成功,对了,我还常常梦见幽水――”

李谭然皱了皱眉头,不想进行这个话题,捏了捏她身上衣物,不顾她挣扎,给她套上了厚实的棉袍。直到把女儿穿成圆滚滚的模样,这才满意。

“娘――”季沁唤了一声,不太情愿放弃,“你为什么总这么回避提起幽水?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李谭然沉默半响,才说道:“并非她做错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

她在窗口坐了下来,屋外正飞雪连天,“我曾经以为我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熟料到最后,这里依旧放不下她。”李谭然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娘?”

李谭然看着满天雪景沉默,素白的雪花落在她身上,转瞬融化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她终于开口说道:“我年初看到沉姗画的那幅《徐师教学图》,惊讶地发现她也老了,于是越发后悔内疚,这种情绪一直在折磨着我,经久不散。”

《徐师教学图》是谢沉姗在从北地回来后,回忆当初徐幽水教授他们正气时候的音容笑貌,而创作而成的一幅画,画成之后就挂在了凤岐书院的礼堂,大家进出都能看见。但是李谭然却自此之后再也不进礼堂一步,季沁以为她还在刻意回避,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以前幽水让我问你,是否还记得当初秉烛夜谈,东湖泛舟的日子,你避而不答,究竟是为什么?还有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不能告诉我吗?”

李谭然闭眼沉默了片刻:“惟愿正气军此行能令她魂魄安息。此事你若想知道,说来无妨。”

李谭然和徐幽水相识于清郡李家,李家乃是世家出身,李谭然身为嫡女,身边必须得有大丫鬟随侍左右,但是这些大丫鬟总是不合她心意,被她找各种理由换掉,直到徐幽水出现。

她被嬷嬷领进来的时候,看起来非常单薄瘦弱,手臂像是一根柴火棍,似乎随时都会折断,这令她显得格外乖顺,甚至有些怯弱。这点让李谭然格外满意,在人群中一眼就相中了她,李谭然单纯地以为这种丫鬟肯定最好拿捏,熟料却招惹了一个□□烦。

主仆两个相处第一天,就大打出手。

而且养尊处优的李谭然,居然落败了……

她抹着眼泪在一旁抽噎,威胁要告诉母亲,徐幽水在旁边看着她哭了一会儿,递给她一个洗的干净的破旧帕子:“别哭了。”

“混蛋!哪有丫鬟打主人的!?我才不要你这种丫鬟!”

“若不是你欺辱我,我也不会动手,谁知你如此不堪一击。”徐幽水冷漠地解释。

李谭然撇了撇嘴,不说话了,但是眼泪继续往下掉。

“别哭了。”徐幽水有些头疼,“你床底下放着一只机关兽半成品是不是?”

李谭然顿时忘了抽噎,警觉地看着她。她父亲出身儒家,比较排斥墨家,可是她身为父亲的女儿,却对墨家知识极为狂热,惹得父亲大为不满,她只好偷偷学,偷偷做。但是一旦被父亲发现,轻则关禁闭,重则挨板子……

“刚刚不小心看见的。少了两个齿轮,你做不出来,对不对?”

“……对。”李谭然打了个哭嗝。

“我帮你做,你不许哭了,也不许找主母告状。”徐幽水做了个划拉脖子的动作,“否则我们两败俱伤。”

李谭然又被她气得想哭了,但是抹着眼泪想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她。

过了好久她才知道,当初挑选大丫鬟的时候,说是她挑选徐幽水,倒不如说是徐幽水挑中了她,故意装出了那副纤弱好拿捏的样子,吸引她的注意力。徐幽水渴望知识,渴望力量,在这个知识被垄断的时代,唯独一个世家嫡女的主人才有可能给她带来她想要的一切。

说白了,徐幽水只是想利用她。

徐幽水很快修理好了李谭然的机关兽,并且对其进行了改进,这看得李谭然瞪大了眼睛,对她敬佩不已。后来她慢慢发现,自己这个大丫鬟对于诸子百家似乎都略通一二,尤其擅长墨家机关术。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是有师父的,只是她师父行迹太过飘渺,很少在一个地方长待。

李谭然虽然骄纵,但是秉性善良,很快接受了徐幽水,与她同吃同住,还带她去家中藏书楼看书,常常一泡就是一整天,遇到不会的语句,李谭然就去询问她父亲,然后回来讲解给徐幽水听,若是不方便询问父亲的,两人就偷偷跑出府中,步行数数十里路,去向太学夫子、隐士、道者求解。

李谭然年纪小,若是她走不动了,徐幽水便背着她,一路将她背回家里,往往这个时候,她早就趴在徐幽水肩头睡得口水横流。她一觉醒来,便发现两人和衣躺在一起,枕着书本,满脸疲惫,却又格外满足。

后来,李谭然到了去书院的年纪,父亲本来打算让她在家中学习,由他亲自教导,李谭然却不愿意,执意要去考太学,父亲拗不过她,只好答应给她写推荐函。

太学是允许带伴读的,徐幽水身为她的伴读,便正大光明地进入了这座王朝的顶尖学府之中。

当时的东湖之上书声琅琅,烛光之下墨香醉人,读史三千年,悟道九万里。那便是她们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90.何不一战(九)

太学时光转瞬飞逝,临近毕业前夕,两人大吵了一架,亦或者只是李谭然单方面的吵架,徐幽水只是默默地听着,任打任骂,不出一言反驳,衬得她仿佛是个无理取闹的跋扈大小姐。[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李谭然气恼地拉着她的袖子,飞快地向前走去。

徐幽水有些走神地看着她,心中有些莫名的忧郁,好半天才发现这里不是回家的路,出声提醒道:“大小姐,您走错路了。”

“没错!”李谭然闷闷回答道。

“这里是去春官府方向。”

“我就是要去春官府!”李谭然别扭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徐幽水的卖身契,在她面前甩了甩,“我带你去办理户籍。”

徐幽水大吃一惊,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愣在原地。

李谭然依旧没停下步子,像是只小蛮牛一样拉得她跌跌撞撞的:“快些快些,争取今天办好,然后我们明天就启程去青州!”

“啊?”徐幽水还在呆愣中,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李谭然停下步子,皱起了眉头:“你不愿意吗?你去青州求你的学,拜你的墨门。墨家能收你,就不能收我吗?难道我比你笨不成?”

“你要和我一起去青州?”徐幽水诧异地问道。

“你不愿意?”李谭然皱起了眉头。

“我自然愿意。”徐幽水这才回过神来,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停下步子,“大小姐,可您为什么要把卖身契还给我?”

李谭然垂着眼睛支吾半响,见徐幽水一副颇有耐心等待答案的样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我听见堂叔家那几个臭小子嘲笑你,说你虽然进太学读书,也只是陪读的身份,以后一辈子丫鬟命而已,还说――”

“还说什么?”徐幽水温柔地问道。

“还说等我不要你了,掏几两银子把你买回家,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你干,谁让你现在处处压他们一头……”李谭然气恼地握住了拳头。

徐幽水失笑,她轻声问道:“那你会不要我吗?”

“当然不会啊,幽水你这么好!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李谭然诚挚地说道。

复杂的情绪在徐幽水漆黑的眸中一闪而过,她看着李谭然手中的卖身契,屈膝弯腰,缓慢地跪了下来。

李谭然顿时急了,赶紧拉她起来:“你在干什么啊?快起来!”

徐幽水指了指她手中的卖身契。

李谭然连忙把那张薄薄的纸地给了他:“给你,快起来好不好?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吗?这样下跪我就不认你了!”

“大小姐。这是最后一次。”徐幽水缓慢地说道,她将那卖身契捏在手中,上面还留着她曾经稚嫩的笔迹和已经稍有褪色的手印。她低头笑了笑,突然伸手将这张纸撕成了碎片,随手撒进了风里。

“你在做什么?”李谭然大惊失色,伸手去捉纸张的碎片,却只是徒劳,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把这个撕了,怎么去官府恢复户籍?你真愿意一辈子是奴籍,抬不起头吗!?”

“不会的,我会去参与六官府的选拔考试,到时候自然会有户籍……”徐幽水笨拙地安慰着她,“大小姐,我幼年家贫如洗,无法求学,为了得到更多机会,便设计进入清郡李家,遇到你、跟你一同进入太学,也是我明里暗里推动的。我利用了你很多年,我知道你心里明白,可你从来不曾说出来。这让我更加内疚。”

她停顿片刻,神色略带些忧郁,“今天早些时候,我看到你去主母房中偷卖身契,我以为我惹你生气了,你要赶我走,心下立刻就慌了,我这才知道,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斩断我们两人之间这唯一的羁绊,即便这羁绊令我尊严扫地,卑微如尘,我也觉得没有关系。――我不会离开你,即便你不要我,也不会离开。”

李谭然愣在原地。

徐幽水跪在尘土之间,眉目温柔,颜如舜花,她抬眼回望着眼前人,漆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隐约有星光闪烁:“我永远是你的。”

?

李谭然第一次做出离家出走的事情,而且一走就是两年,还拜入了墨家当代巨子门下,成为墨家的嫡传弟子。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气得她出身儒门的父亲大骂逆女,恨不得跟她断绝关系,却又舍不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眼巴巴地希望女儿赶快改邪归正。

这段时间,徐幽水一直在她身边,她也因此见到了徐幽水那个神秘的师父。他模样貌不出众,乍一看和饭后在树下纳凉的村庄老人没有不同,但这位老者在墨门很受尊敬,即便是李谭然那位身为巨子的师父,也要敬重他几分。

老者衣着破旧,回到墨门的时候更是像十天半个月没吃饱过饭一样落魄,徐幽水侍奉他左右,老者询问她近些年的情况,以及今后目标,徐幽水一一禀报。

老者听得连连皱眉,最后勒令她跪在墨门的众圣祠,静思己过。

李谭然偷偷摸摸爬墙去看望她,见她正端正跪在蒲团上,连腰杆都不打弯,顿时气得大骂她迂腐:“又没有人偷看,你就不知道自己歇一歇么?”

“恩师所罚,当百倍受之。”徐幽水回了一句,看见她怒气冲冲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今天课业结束了?”

“没结束,师父要照顾小师弟,讲的都是些他们听不懂的东西,但我早学会了,听着没意思就偷溜了。”李谭然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包裹着的一捧点心,放在她面前,撑着下巴郁郁说道,“我刚一出学堂,就听见你被罚跪,特地来看看我的幽水小可怜。”

“我自作孽。”

“明明是你师父太严厉!”李谭然竖起眉毛,“我听人说,他崇尚墨门 ‘非攻’理念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还妄图亲身进入妖魔古地,对妖魔进行教化,真是不可理喻!”

徐幽水眉心皱起,“谭然!”

李谭然惊异地抬起头。

徐幽水从来不会直呼她名字,即便是她让她叫自己的名字,她也只是垂着眼帘,温柔唤一声大小姐而已,这次可以说是这些年唯一一次例外,而且她明显能从徐幽水的声音中听出来,她生气了。

她只不过是评论了一下她的恩师而已,竟值得徐幽水这般恼怒吗?

徐幽水意识到失态,侧过头去不看他,指了指身后敞开的大门道:“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

李谭然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老者的出现让她们两人之间出现第一道裂痕,李谭然是务实派,她偏爱机关术,对于墨家的理论颇有些不屑一顾,而徐幽水则深受她师父影响,想要以一本《墨经》治天下、平妖乱。

老者因为身体不好,此次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外出,只是在师门之中培养弟子,偶尔教课,剩余的时间便是闷头写书,他回来的第二年,徐幽水便在他的催促之下,参与六官府的考试,成功地进入秋官府,成为一名小秋官。

而李谭然则开始四处游历,两人偶尔在帝都相见,关系依旧要好,总有说不完的话,只是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彼此在 ‘非攻’问题上的分歧。

那些年,大家都还年少。他们两个、太学毕业的同窗们、师从墨门的伙伴们,在每年在春天杏花怒放的时候,从王朝四面八方赶回帝都,在东湖之上泛舟放歌,酩酊大醉。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徐幽水也参与其中,她不善饮酒,只喝了两杯便昏昏沉沉地伏在李谭然肩膀上,含笑看着她和旁人行酒令。

她们仿佛是一对紧密无极、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是李谭然不知道的是,徐幽水自那时起,已经在北地展开了她驯化妖魔的实验。

李谭然只是奇怪她当小秋官的俸禄不少,为墨门制作机关兽的分红更是能保证她衣食无忧,为何徐幽水还是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还得时不时靠她接济?不过她也没想那么多,她嫁给季柏之后,季柏为了讨好妻子的这位大丫鬟、好姐妹,接济起她更是大手大脚,干脆给了她季家的管事令牌,可以随时在季家商行调取银子和货品。

彼时,季家老太爷还活着,季老太爷闲来无事查账,敏锐地觉得徐幽水的账目流向不对劲,询问了李谭然关于徐幽水的来历,顿时呲牙咧嘴,一副头疼的样子:“儿媳啊,你去跟墨襄老儿说说,让他管一管门下徒儿们,可不能什么混事都做啊。”

李谭然茫然地看着公爹。

季老太爷敲着账本:“你看她在晋州商行今年三月份支出的二百三十二份皮具,啧啧,还有零有整,只不过还是太小家子气,漏了马脚――再加上二百四十份的冬衣、棉被、二百二十三只冰铲、成套的启蒙书籍……你这同门啊,八成是在驯化妖魔。”

李谭然脸色微白:“公爹怎么知道她是在驯化妖魔,也有可能她只是在照顾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啊?”

季老太爷嗤笑出声:“这种季节还需要棉衣的,无非是冀州北、幽州北和妖魔古地,但是需要冰铲的,便只有幽州北了。而且今年幽州气温偏暖,应该只有北地岛冷的需要这些东西!至于到底是驯化妖魔和照顾孩子……我的傻儿媳啊,照顾孩子可不需要购买这么多碎玉啊。”

李谭然呼吸一滞,来不及跟公爹告辞,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

“儿媳你慢点啊,肚子里还有娃娃呢!”季老太爷吓了一跳,连忙招呼身边亲随前往照顾她。

徐幽水正在秋官府办公,听罢李谭然的来意,身体微微颤了颤,面对她的质问,却不出一言答复,李谭然逼问半响,她只是平静道:“你情绪不要太波动,这样对孩子不好。”

一直到晚上,她依旧不肯松口,李谭然被季老太爷的亲随强行带回了家,自此之后,两人的间隙越发扩大,李谭然停下了季家对她的资助,徐幽水不得不暂缓了北地的驯化计划,但是却从来不曾放弃过。与此同时,她还爬上了王朝秋官长的位置,制定了“潜龙勿用”的国策。虽然被当时的天子暂时驳回,但是却已经在百官心中打下了一层妖魔是可以驯化的烙印。

而后,天子驾崩,幽州沦陷。姬青桐的母亲,先女皇即位。

李谭然找到徐幽水,再次请求她北地的计划,但是徐幽水已经为此付出了她十多年的心血,岂是轻易能够放弃的?

李谭然自此死心,索性四处游历散心,鲜少再回帝都。

长和七年。

每年一度的杏花宴上,徐幽水和李谭然偶遇,两人彼此对视,沉默半响,李谭然询问她的近况,她点头示意自己过得不错,之后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谭然正要告辞,她突然抬手拽住了她的袖子:“你有时间吗?可以随我去北地一趟吗?我师父跟我们一道。”

李谭然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证明我这十几年的心血是对的。求你了。”

李谭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北地终年大雪满天,触目皆是一片雪白,徐幽水在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云杉林前停下了飞马。李谭然缩着脖子,环视四周。这里地处偏远,看上去没有什么人烟的痕迹,四处的雪地上留着些许脚印,但是已经被满天风雪吹得浅不可见。

徐幽水将已经是衰朽残年的师父扶下飞马,老者难掩脸上的悸动,快步迈向林间深处,他身后几个小徒弟连忙上前搀扶着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随着风雪从林中涌来,徐幽水脸色一变,疾跑着向前,却见一群衣着破破烂烂的猎人正骂骂咧咧地往他们这个方向跑来,他们身上带着伤,似乎是刚经历了一场搏斗。

看见徐幽水,猎人连忙向他们打招呼:“别往前走了,那里有妖魔!”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徐幽水厉声质问道。

受伤的猎人们啐了一声:“我们出门打猎,遇到暴风雪迷失了方向,胡乱走了四五天,看见这片林子,便进来碰碰运气,熟料里边竟然有一群妖魔!太恐怖了!”

“恐怖?不可能,它们不会伤人的。”徐幽水反驳道。

“根本没有不伤人的妖魔,一见血就像是疯了一样,我们赔上了一半的人,把它们住的地方烧掉,这才逃了出来!”

老者闻言,情绪剧烈波动,一口血咳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往林子中走去,徐幽水连忙赶上他的步子。

那群猎人暗骂了一句:“疯子。”扭头朝远处逃命去了。

李谭然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快步去追赶徐幽水。很快,她嗅到了一股木头被烧焦的味道,以及妖魔愤怒嘶吼的声音,她定眼向前看去,只见黑烟滚滚之中,几只浑身是火的马腹从在暴怒地狂奔,老者正撞在它眼皮子底下,它抬起蹄子踹向老者,老者的脑袋像是个碎裂的西瓜一样碎在了雪地上。距离老者极近的小徒弟们也遭了秧,立刻血溅当场。

徐幽水愣在原地。

她十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原来她一直以来所教授妖魔的礼仪荣辱只是幻影,眼前的场景用力地打着她的脸,曾经在她面前听话的像个乖巧的孩子的妖魔们,已然恢复了本性,它们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一样,相残相杀,吞食着地上的血肉,牙缝间带着森森的血痕,舔舐着森森白骨。似乎在嘲笑她这十几年的努力不过是一场笑话!

一口急血攻心,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李谭然连忙摸出身上短刃,撒了一把碎玉,上前来逼退了发疯的马腹和妖魔,带着徐幽水往回跑。

她突然听到身后响起树木折断的声音,回头一看,一棵合抱粗的云杉被火烧断,正向她这个方向倾倒,她带着徐幽水,无法快速躲避,就在这时候,她脖子突然一紧,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响起,她回头一看,竟是一只酸与叼着她的后领,将她和徐幽水拖拽到了安全的地方。

李谭然和那只酸与对视了一眼,它发出清脆的叫声,仿佛是婴儿哭泣,周围似乎有同类呼唤它,它又看了李谭然一眼,用翅膀指了指方向,而后重新飞起,顷刻没有了踪迹。

李谭然心间有些震动。

但是来不及多想,她拖拽着晕过去的徐幽水,将她带到了飞马之上。

自此之后,徐幽水对待妖魔的态度大变,近乎于颠覆地从一个主和派变成一个主战派。李谭然意识到她对妖魔的报复性厌憎,立刻前去安慰她。但就像是当初一样,她还是不肯听。李谭然为此大怒,和她吵了一架,彻底和她陷入冷战之中。

随后,徐幽水动用秋官长的影响力,支持重兵陈列幽州界的计划,为此不惜触怒师门。

墨门对她本就心存不满,她带着她师父出门,却只带回了师父和她几个师弟师妹的死讯,具体的理由却说不出来,师门要求她返回墨门解释,否则以叛师处置,徐幽水索性当真判出了墨门。

墨家当代巨子当即派出死士对她进行清缴,同年冬,徐幽水身死于帝都家中。

李谭然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快没了呼吸。

徐幽水说她还有答应别人的事情没有做完,她还想活下去,李谭然便努力让她活下去,但是依靠秘法救活了她,李谭然却不肯再见她,近些年来的徐幽水让她寒透了心。

徐幽水在她门外跪了数月,乞求她原谅,乞求她让自己完成自己当初对她的承诺,李谭然却只支使丫鬟去送了一句话:“我不需要原谅你,也不需要你这种丫鬟,沁沁身边倒是少个管事丫鬟,你可以去照顾她。今后,我所在之处,你需回避百步距离。”

徐幽水颤抖着僵在原地。

自此之后,徐幽水需要什么,李谭然依旧支持,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见她,两人之间,似乎再无交集。直到今年,李谭然突然服了软,徐幽水却已命丧妖魔古地。

?

李谭然起身,关上了窗。

季沁道:“原来幽水当年到我身边,是这个原因,怪不得她那时候又虚弱又疲惫,眼睛里全是怠倦……”

“嗯。”李谭然应了一声,“其实她的驯化实验并非是全然失败,我当年又去了一趟北地,后来――”

“后来怎样?”

李谭然勉强笑了下:“待正气军回来,你就知道了。”

季沁朝她做了个鬼脸:“小气,还卖关子呢!不过我也理解了,怪不得你对沉姗那么喜欢,她的经历确实是和幽水很像啊,不过沉姗可听我的,也不会跟我吵架!”

李谭然斜了女儿一眼。

季沁看着母亲,发现她还是有心事,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李谭然突然回过头,轻声地询问女儿:“你说,若是死后再相逢,她能否认出我来呢?”

“娘亲何出此言?”

李谭然摸了摸鬓角零星华发:“我当年并没有把握将她救活,于是便在墨圣面前祈祷,若是能让她活下去,我愿意同她死生不复见……我并非故意不肯见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舍得。今年她大限将至,我本要违诺,却不想――”

她说不下去,苦笑道:“料想他日黄泉相遇,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罢了。”

91.何不一战(十)

季沁安慰过心事重重的母亲,招呼弟弟来将李谭然带回家,这才舒了一口气,她拿出布告镜,在正气军的版面刷了起来。(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此时,九凤已经带着众人赶到了幽北森林正中,距离妖魔大营已经不足二十里,大家两人一组,正在观察四周的地形和妖魔的巡逻状况,偶尔在明辨镜上进行交流,内容都极为简洁干练。

“东边后撤。”

“收到。”

“妖魔大营西侧有五只小队巡逻,三个时辰换班,每次换班时,有半刻钟的空白时间。”朱衣飞快地记录着。

“收到。”九凤回复道。

“暗哨呢?”守墓人突然在明辨镜上询问道。

朱衣明显愣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暗哨啊。”

“让赵大赵二过去看。”守墓人吩咐道。

朱衣满心不乐意,但是守墓人毕竟是他们的恩师,也只能原路返回,带着瑟缩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赵大,来到自己刚刚隐蔽的地方,冷言冷语道:“恩师非得让你来看,我倒要看你能看出来个什么。”

赵大也不说话,闻言小心从藏匿的云杉枝叶中往外看了一眼,立刻像是害怕被发现一样收回了头,他身体比刚刚哆嗦得更为剧烈,呼吸都明显加重了。

朱衣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窝窝囊囊的不像是个汉子,你赶紧仔细看,若是说不上来,我回去就揍你弟弟!”

赵大缩了缩脖子,道:“看完了。”

“看完了?”朱衣疑惑地挑起眉毛。

“五个明哨,三个暗哨。”赵大仔细地躲在云杉树后,连一个衣角都漏不出来,嗓音压得极低,“五个明哨你肯定看得出来,三个暗哨一处是东北角上那只树妖,一处是雪地里的那只兔子,别看它个头小,可那是吼妖,你们应该听说过它的名字。至于另外一处……呵。”

“你冷笑什么?”

“你们根本进不去这个大营的,赶快逃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衣原本对他升起的一丝好感立刻烟消云散。

“我要见你们统领。”赵大定了定心,小心翼翼地说道。

九凤此刻正在幽北森林外的河谷,他恢复了原形,缓慢拍动着羽翼飞翔在树冠间,将四周的地形、妖魔分布、气候温度都收入眸中,听到有人用暗号呼唤他,他收起翅膀,旋转着落了下来,立即恢复了人形,披上斗篷。他低声问道:“有什么事?”

“统领!”朱衣拱手禀告道,“我按照恩师的吩咐去带这小子去看暗哨,但是他却说我们根本不可能靠近大营,更别说要斩杀郭必安了。”

九凤有些诧异,但是却并不像朱衣那样直接否认了他,而是颇为和善地问道:“此话怎讲?”

赵大对于这个一路上悉心照顾他们的正气军统领颇有好感,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吞吞吐吐说道:“统领知道的,我们兄弟二人早些年在晋州当过兵,后来因为做了逃兵,所以也成了黑户……”

“谁有心情听你这些破事,胆小鬼。[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朱衣道。

九凤瞪了他一眼,朱衣这才安静下来。

“统领有所不知,若只是普通的徭役,我们兄弟二人也能忍,何必冒着失去户籍的危险逃离?只是因为我们的任务太过于令人生畏――”

九凤耐心地看着他。

“我们二人,是晋州铁面营曾经的预备役……”

即便是九凤也愣了一下:“晋州当真有铁面营?”

“有的。直接隶属于晋王珩,不听将军令,常年生活在妖魔古地,非战时四处屠妖,战时则聚集在一处,面带铁面具,宛如厉鬼天降,即便是妖魔,也对他们心中生畏。”

“那你也只是个逃兵。”朱衣小声嘟囔道。

赵大低着头道:“我知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统领相信我……那处大营进不去的。”

“为什么?”

“四周有暗光笼罩,气息凝滞,半空中隐约有数百的空气漩涡。大营附近甚至没有雪痕,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这异象?”

“可能是因为饕餮在附近吧。它是妖王,能引发些许异象。”九凤说道。

“不不不!”赵大连连否认了他。

赵二也在一旁帮腔:“妖王的异象不会是这种。日月颠倒、星河沉落,山崩地陷,它们的一般都是这种,看上去特别壮观,其实是力量外泄无法控制,但是这个异象就不一样了……”

赵大看向弟弟,点了点头,勉强让自己不那么哆嗦:“……这景象是附近有妖祖骨而引起的异像,我在妖族圣都见过。――统领,只怕是郭必安他从妖魔古地带来的一根妖祖骨!这就是我所说的第三个暗哨!妖祖骨暗含的妖族意识甚至比饕餮更为危险!万万闯不得!”

九凤愣了片刻:“你确定吗?”

“妖祖骨是妖族重宝,一直被几个大妖王争夺,唯一一块流落在异族的妖祖骨,应该是在俞州季家,您若是不信,可以用您身上镜子一样的东西问问季家人。”赵大说道。

相处这些时日,他也知道正气军之间联系是依靠明辨镜,和他关系不错的周阳还把明辨镜借给他玩了一会儿,他知道那镜子的大致用途。

九凤侧过头,吩咐道:“联系季家主。”

“是。”

季沁正在刷镜子,手上明辨镜突然一阵震颤,瞧见齐长平正在刷屏一样呼喊她,连忙回复了一句:“我在,长平怎么了?”

“我听人说,您手上有妖祖骨?”

“就是我家以前的家主印鉴啊,后来给花苞进阶用了,这会儿挂在她脖子上当吊坠呢……有什么事吗?”

“九凤统领想让我问下妖祖骨周围会有什么异象。”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齐长平不敢让她再担忧,只含糊找了个理由遮掩过去。

季沁也没有多想:“那块妖祖骨被封印过,妖族意志早就散去。没什么异象的,否则我以前整天揣着它,周围要是雷鸣电闪的,那得多吓人啊。”

“这……”

“不过你等等,我去翻翻我爷爷的日记,那上面应该有没封印前的妖祖骨记载……哎,我这会儿在坐牢出不了门,算了,我去帮你们问问卧丘先生吧。”

不到一刻钟,季沁再次回复,而这一次,正气军所有人脸上表情顷刻凝重起来,九凤也皱起了眉头,神色有些不安。

赵大所言不错,经过那位和季斩龙共同去盗妖祖墓的卧丘先生证实,未封印的妖祖骨周围确实是会这种类似的异象,和现如今幽北妖魔大营有八成相似……

“若真是如此……”朱衣喃喃了一句,声音越发地低落了下来。

说实话,对于被放逐的郭必安,正气军一开始是有些轻视的。郭必安在他们眼里是一介妖奴人伥,得主宠而盛,失主宠而亡,在他们眼里,如今的他只是个苟延残喘的老狗而已。但是万万没想到……

季沁手上封印后的妖祖骨,帮助一只青龙直接晋级到了龙王,可见力量之强大。而现如今他们所面临的妖祖骨,是一个还未封印,有妖祖意志残留的妖祖骨,若是他们硬闯,万一引起妖祖意志的注意,只怕一行人即便是正气护体,也难以应付。若是同时对抗妖祖意志和饕餮,更是难上加难,只怕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可是若是放弃――

所有人又心存不甘。

“我们带了多少火药?”九凤突然问道。

“来的急,只有一颗啊,这东西是季家主的弟弟亲手配置的,他似乎不喜欢这些玩意,求他配一个都费了老鼻子劲了。”朱衣说道。

“一颗也不够做什么。说实话,这一颗火药机关兽,还不够把妖魔大营的大门炸开呢,那大营里面还是有数十万妖兵。”齐长平皱眉道。

九凤看向不远处的白雪皑皑的孤山,道:“够了。”

?

这天傍晚,明辨镜学院版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计算题。

相互交流学习经验本来就是常见的事情,但是这道题不同于以往,因为这道题目的细节太多,计算量太大,算起来非常艰难。可是就是因为它难,越发激起了学子们那股不服输的劲头!

各个书院的学子们甚至彻夜不寐地在作图、讨论和推演。

陆之善因为一夜没睡,再加上彻夜演算,衣袖上沾满墨痕,头发散乱地宛如癫狂,清俊贵公子形象荡然无存,他一边计算,一边在明辨镜上抱怨。

“请问题主,你是怎么想到这个问题的,难!太难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却还令人无法放弃,非得算出来个答案不可……啊,对了,季二你算到哪里了?”――“善之善者”。

过了好一阵,季二才回复了他:“算到云杉林对雪崩速度的削弱了。”

“想哭,我还没算完雪崩速度。”――“善之善者”。

清晨天刚亮,昨天晚上早睡的学子们才发现明辨镜上早已炸锅,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嘟囔囔地念着那道题目,眉头一再地皱起。

敖饼一边往嘴里填着包子,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已知一座高六十二丈的孤山,南面山坡与地面夹角约为六十度,妖魔大营坐落在距离山脚正南十里处,有一片茂盛的白桦林。已知山顶现如今发生雪崩,大雪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向妖魔大营奔袭,而此处妖魔大营有妖祖意志守护,有妖王饕餮的妖力……问:从雪崩开始到结束,妖魔大营会有多久无防守的空白时间?”

苍秉在一旁听得包子都忘了啃:“――这题目好难算啊。”

“哪个变态出这种题目,简直想亲手把他扔进题面那种环境里体验一下!幸亏我们年终考试不考这种题!”敖饼看得脑袋都大了,他不怎么感兴趣地把明辨镜向下扣了下来。

苍秉却已经在心中默算起来,到最后干脆连早饭都不吃了,随手抓了两个包子,急匆匆往外跑:“我去趟藏书楼查个资料。”

“说好的今天踢球呢!”敖饼不放心地提醒道。

“等我半个时辰……”苍秉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当敖饼孤零零一条龙在草地上等了两个时辰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约好一起踢球的同窗们集体放了鸽子,顿时气得恨不得飞到藏书楼前,在他们耳边炸十个八个响雷。

“饼饼来一下藏书阁!”姜瀛和卢铭两人在布告镜上喊他。

“干嘛!”敖饼没什么好气地回复。

“来一起算妖祖意志对雪崩的冲击力啊。”

“不来!”

“算完季沁请吃烤全羊啊,晋州的嫩羊肉配上海客运来的香料,那味道啧啧啧。”

“……”敖饼有点动摇了。

“还有北海运来的新鲜切脍哟。”

“等我!”

当天傍晚,季二终于给出了答案:“按照现在的时间计量法无法给出精准的时间,你知道凤岐书院的新式时间法么?”

“知道。”――“长平之战的长平”。

“按照新式时间法,它们的防卫将两分钟零十五秒的空白。”

“谢小少爷。”齐长平回答极为迅速,看样子是一直“在镜等”。

“奉武运之方昌。诸君好运。”季二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这个题目绝对不是普通的一道计算题,而是一场真正的实战!这群正气军正在题目中所说的冰冷的白雪中,等赴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赌约。季二没有别的可以说的,只能由衷祝福。

”承蒙吉言。”

92.何不一战(十一)

幽北的破晓时分来的格外晚,临近卯时,周遭依旧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正气军缩在雪窝之中,眉毛都沾上了雪粒,他们一动不动,像是蛰伏的野兽,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若是搁在帝都,这个时辰的西市上已经充斥着小贩的叫卖声;东边的六官府正在洒扫门厅;皇宫内,勤心殿内朝议已经进行了一半;而凤岐山麓的书院里,正是书声琅琅,声音中隐含的正气,引动周遭雾霭流岚缓缓流淌,如梦似幻。

想到这里,九凤有些想念,只盼望此战早些结束,自己能带着弟兄们早日归去。

沉重的雪压断了他们头顶一枝粗壮的云杉,森林中浓稠的夜色渐渐消散,妖魔大营开始进行清晨的换岗,昼夜更替的时刻,是妖魔们一天之中警惕最低的时候,也正是他们开始行动的时刻!

九凤抬了抬手。

一声沉闷的响声从不远处的孤山上传来,换岗的妖魔们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常年积雪的孤山山顶上大块的雪块突然开始缓慢地崩塌,重重地砸落在陡峭的山坡上,下一个瞬间,大片的雪浪翻滚着从远处奔袭而来,如同从九天之上流泻而下的银河,要将一切吞没殆尽!

“进攻!”九凤冷静地说道。

“是!”

蛰伏多时的正气军们立刻从雪窝之中显现身形,像是一张张绷满的弓,他们步伐沉稳,身形如电,飞快地朝着妖魔大营掠去。

雪崩的巨大声响吸引了所有妖魔的注意力,他们的潜入没有被丝毫察觉。

妖魔大营内布局杂乱,帐篷四处乱撘,充斥着刺鼻的酸腐气味,还有的妖魔住在地洞里,有的住在树上。这里不像是人族的兵营,一眼就能看到主帅的住处。

九凤心中一紧。

他们时间极为紧迫,按照季二的计算,不过数百个呼吸的时间,妖祖骨中的妖祖意志就会发现他们,若是那时候他们还是无法找到郭必安,那么很可能会尽数命丧于此。

九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这徐幽水生前曾经对郭必安的评价。

“郭必安依旧保持着很多人族的习惯,即便是身为人伥,也从不肯用黄泥裹着身体。——所以他不可能会和这么多妖魔混居在妖魔大营内部,但是若是太远离这里,他的安全又无法得到保证。”

“妖魔大营面朝孤山,背靠北海。地势西低东高……”

九凤蹙起眉头思虑片刻,道:“跟我来。”

正气军们继续前进,偶尔遇到个不小心发现他们的妖魔,他们都利落地将其捂住嘴巴割开喉咙,动作干脆利落。

这就是士兵和书生的不同,若是搁在凤岐书院的学子身上,即便是有正气护体,在斩杀妖魔时候心中也会犹豫这是否会违背仁义道德,但是士兵们则不会,他们见惯了血腥,妖魔的性命在他们看来,就如同畜生一般。

这也是当初季沁挑中他们的原因。

雪崩的轰隆隆声音震耳欲聋地在耳边回响,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到了妖魔大营外,眼看将淹没整个大营。正在这个时候,妖王饕餮出现在半空中,运用着浑身的妖力和雪崩的力量对抗,顿时,滔天的雪浪似乎有减缓的趋势,他们甚至听见了妖魔们集体的欢呼声。

然而正气军却默默地在心中数了三个数:“一,二,三——”

三声刚过,雪势顿时又以势不可挡的尽头向下席卷,一些来不及逃离的妖魔立刻被卷入了滔天雪浪之中,顷刻就没了痕迹。

就在雪崩要将整个大营吞没的时候,一道巨大的光柱突然从妖魔大营正中升起,直冲云霄,光柱正中一道虚影升起,它人首蛇尾,身形巨大能够吞食日月。它令在场所有妖魔怯怯匍匐在地上,连哀嚎都忘记,只会无法抑制地发抖,连妖王饕餮,也仿佛被压住后颈一样,不得不单膝跪在地上。即便是对妖魔的一切都毫无敬畏之心的正气军,也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压迫着一样,不得不外放出正气与其相抗拒。

——妖祖意志!

朱衣回头看了一眼,刹那间被骇得脸色惨白,他询问九凤:“这是妖祖意志,我们当真还有时间吗?”

“这是凤岐书院的学子们研究近些年来妖祖骨现世引起的异象,又以季家主手中的妖祖骨做实验推测出来的妖祖意志能够抵挡雪崩所需要的时间……”他话音还未落,突然愣住,不顾被发现的危险,硬生生地在还没有丝毫遮蔽物的地方停下了脚步。(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眼前出现了一道狭长的地缝,地缝下深不见底,隐约能看见黑气翻涌。

这地缝足足有三丈宽,彼岸绝非人力能够到达的,而郭必安很可能就在那一侧的某个地方。

九凤回头看着身后的部下,面带难色。

齐长平头也不抬地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折叠翼:“咱们不是还有这个吗?”

“这东西只能用一次,若是这么用了,一会儿又怎么从这个地方逃开?”朱衣担忧地问道。

九凤也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季家主,会尽力把你们安全地带回去。”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周阳、朱衣!”

“属下在!”

“你们两个同我一道,我化形带你们过去,其余人开始按照原计划撤退。”

“是!”两人立刻领命。

“统领!?”其余人则满脸诧异,不敢相信九凤竟然在最后行动的时刻将他们抛了下来。

“不必多说,周阳带好他们,若是有一人擅自离开,所有人都军法处置,务必将所有人安全带回帝都!”话音刚落,九凤已经化形,一爪抓住一个人,长翅扇动,转眼就没了痕迹。

剩余的正气军满腔情绪无从发泄,狠狠地踢着脚下的石头,周阳也握紧着拳头。他们根本不知道郭必安身边守卫如何,即便是他们全员出动,也不一定能刺杀成功……而九凤的意思分明就是若是他们失败,留一条后路,他日还能重来。

混蛋!

出发前说好的同生共死,结果就这么将他们撇下了!

周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想到九凤临走前的命令,他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准备撤退——”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一声清脆的稚童声音突然从地缝处传了过来,周阳一愣,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斩妖刀,示意身后众人隐蔽备战。

那声音见没有回应,显得颇为疑惑。

另一个声音说道:“可能他们不会背诵蒿里行吧!”

“咦,那他们肯定好笨的。算了,那来个简单的。嗯,床前明月光?”

“还是没有回应啊,哎,族长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轻啸了一声,唱起了一段王朝的小调,那调子软糯细腻,令人回到了春暖花开时候的王朝,佳人在左,友人在右,朝同歌暮同酒,嗓音中充斥着思念的味道,仿佛是个离家多年的游子站在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陈述着梦里的故乡,令人闻之仿佛要涕下沾襟。

周阳稍稍放下了斩妖刀,但是依旧没有彻底放下警惕:“何人在此?”

·

郭必安每天醒的都很迟,今天是个例外。

他被窗外轰隆隆的声音吵醒,有些头疼得直起身子,在一旁侍候的人伥连忙为他披上衣服。

“什么时辰了?”

“刚到卯时。”

“外边为何如此吵闹?”

“孤山上突然发生雪崩,不过大人请放心,妖祖骨中的妖祖意志已经现身,相信很快就会平息。”

郭必安点了点头,但是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孤山的山势陡峭,人迹罕至,为何会突然雪崩?他皱了皱眉头,低声吩咐道:“收拾东西,回大营住上一些时日。”

“是。”人伥下仆疑惑地应声,它知道郭必安不喜欢妖魔大营的气味,觉得住在那里仿佛住在牲口圏,平日里若非必要,绝不踏入那里一步,今天怎么会主动过去?听他意思还准备在妖魔大营待上一些时日?

它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多问,连忙下去收拾东西。

郭必安继续闭着眼睛养神,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些异响,应该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他心中一紧,抬手唰地拔下了床头佩剑,环视周围,厉声问道:“什么东西?出来!”

齐长平从他居住的树屋外一跃而下,他脚步轻盈,这般落地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一个护卫在他身侧人伥见此,一边高喊着抓刺客,一边提起手中武器攻了上来。

齐长平手上充斥着白色的正气光焰,那人伥像是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的蚂蚁,不出十招,他就用短刃划过那人伥的喉咙,它身体一软,倒在地上,血泊留了满地,顷刻就没了呼吸。

“你胆子可真大,一个人敢来这里?”郭必安连看都不看那为他而死的人伥一眼,反倒一直上下打量着齐长平。

齐长平警惕地将短刃收回:“你的胆子也很大,竟然敢只带着几十个侍卫住在这里。”

郭必安嘲讽地笑道:“闹这么大的动静,逼得我护身的妖祖骨中妖祖意志现身,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只为了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的脑袋?”

“你太低估你自己。”

“哦?那能否告诉我,你们是受命于谁?女皇?”

齐长平却没有丝毫想要回答的意思,他步步逼近了郭必安。

满身是血的九凤从窗口闪入,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样子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郭必安认出了他,皱了皱眉头:“原来是北地的人……”

九凤并不想跟他废话,示意齐长平赶快动手。

郭必安立刻道:“杀了我,你们也别想离开这里!”

“我们并没有想过离开。”

“死士?”

“算是吧。”齐长平冷淡地说道。

“修炼出正气的死士,若是徐幽水知道,估计得从九泉之下气得活过来。”郭必安模样越发地平静下来,看着面前的人,像是看一个暴殄天物的败家子。

“你没有资格提我母亲的名字。”九凤捂着伤口,虚弱地说道。

郭必安嗤笑一声,他看着逼近的齐长平,抬起手挥了挥:“我棋差一招,终究是输了,今日这一死已是在劫难逃,但是不用你这小辈动手,说实话,我瞧不上你,你没资格让我死。”

“可你没得选择。”

“我当然有的选择。”他不屑地瞥了齐长平一眼,抬起手中佩剑,用力抹向了自己的脖子。利刃划过皮肉的牙软声音响起,鲜血喷溅了齐长平一身。

郭必安死了。

他瞪大眼睛,空洞地看着天空的方向,喉咙被割断的地方冒了几个血泡,很快恢复了平静。

齐长平皱了下眉头,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郭必安的骨头很硬,这让齐长平花了些力气,九凤点点头,示意撤退。

此时已经过了季二估算的安全时间,九凤知道,他们应该是逃不过去了……

果不其然,妖魔大营上方的妖祖意志突然转过身,看向这边的方向,一只虚影巨手迅速向他们抓了过来,裹挟着令人胆怯的力量,他们五脏六腑都感觉到深深的压迫感,仿佛被重锤猛砸,让他们无法动弹。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后领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凌空拎起来,齐长平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周阳坐在一只酸与的背上,一脸贱笑地看着他:“怕不怕?”

“什么玩意?”齐长平看到自家兄弟,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看着这只拎着自己的酸与,立刻又浑身紧张。“你从哪里逮的这只妖魔?”

“别张口妖魔闭口妖魔的,人家有名字的。”那酸与突然开口说话,声音稚嫩,但是吐字却格外清晰,帝都口音标准极了。

齐长平揉了揉自己耳朵,又掐了自己一把,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

那小酸与礼貌地一边飞一边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啾啾,是北地潜龙实验的第二批族裔。”

“潜龙实验?”

“就是当初吾主希望能够驯化妖魔的实验,全称是潜龙勿用计划,耗时十年,据说最终失败了……”

“没有彻底失败啦。”啾啾一边解释,一边带着他们向南飞行,很快就出了幽北森林的范围。

齐长平回头看了一眼,他伸手摸了摸背后的包裹,郭必安的头颅正放在那里,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事情结束的出乎意料地顺遂,这让他隐约觉得,一定是徐幽水死后的魂魄在保佑着他们,想到这里,他不顾尚且没有出幽州,四周依旧危险重重,竟然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

两天后,郭必安的头颅被放入木椟中,捧上了勤心殿,姬青桐小脸发白地看着那苍白的脑袋,半响才镇定下来,交代道:“史官立刻撰文,如今郭必安已死,徐幽水离间计的目的已经达到,务必要替她正名。”

“是,陛下。”史官难言喜色,六官们也面露解脱。

徐幽水究竟是叛徒、卖国贼还是英雄,这个在勤心殿内早已明了的话题,在民间却一直有诸多争论,很多人明明知道事实,却不敢替她说话,因为害怕。不是害怕别人评价自己与叛徒为伍,而是害怕自己说得太多,让她的计谋功败垂成,因此只能看着她一身污名,被贬得一文不值……

如今终于盼到这一天,已经是等得太久了……

“正气军斩杀郭必安,重赏。”姬青桐接着说道。

“陛下且慢!”冬官长连忙出列。

姬青桐疑惑地看着他:“爱卿有何异议?”

“微臣不管您要不要重赏他们,反正无论如何,您得让他们养好伤之后,去我冬官府一趟,让老臣好好研究研究。”

“好说。”姬青桐一口答应了下来。

“陛下且慢!”一声洪亮的嗓门立刻打断了冬官长的谢恩。

姬青桐顿时一阵头疼:“赖将军何事?”

赖炎原本在幽州界练兵,听到此事几乎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姬青桐正担心他又要撒泼耍赖要东要西,果不其然他立刻就冒头了。

“陛下,有好事不能光想着冬官府啊,我幽州界地处抗击妖魔的最前沿,如今正气军现世,起码也得分我二三十个的,才能彰显陛下公平啊。”

他话音刚落,门口小太监通报道:“陛下,冀州刺史求见!”

“陛下,青州将军、晋州将军求见!”

三人刚到门口,就听见赖炎在里边耍无赖,顿时火冒三丈,顾不得这里是议政的大殿,跳脚怒骂道:“赖阎王你又不要脸了是不是,正气军总共才四十多个人,你张嘴就要二三十个,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留是不是?”

“陛下,万万不要被赖炎的妖言迷惑,我晋州也是抗击妖魔的最前沿,更需要这力量壮大充实自己啊!”

“陛下,当初斩妖刀的时候,您就偏心赖炎,这次可万万不能了!”

姬青桐扶额,一阵头疼:“众爱卿,正气军那是私兵啊。你们在孤这里吵,什么用都没有啊。”

“啊?”众人立刻傻眼了。

“正气军原来隶属于北地军,北地归顺王朝后,便属于季家主季沁的私兵,但是妗妗把大多数都留给了孤,继续守卫北地,自己只余下了这几十人,训练了一年,就是如今的正气军。”

想了想最近给自己撇下一堆政务,每天眼里只有季沁的舅舅,姬青桐问心无愧地把球踢给了他:“所以啊,你们找孤要别人的私兵干什么?孤还能强抢不成?”

赖炎眼睛一转,突然说道:“陛下,臣记得殿下的婚事还未曾公开是吗?”

“……嗯?”姬青桐觉得话题跳跃得有点快。

“皇室婚姻乃是国之大事,不能耽搁了!”赖炎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臣等恳请晋王珩早日带王妃去皇陵完成祭祖,以正名分,至于嫁妆什么的,咱也不贪,就带上那几十个正气军就行。”

“赖将军所言极是。”

“臣附议!”

姬青桐:“……”看来为了准王妃的嫁妆,她手下的百官宁愿把他们尊贵的殿下打包送出去啊,真是人心惟危啊!仿佛能看到自己凄惨的未来……

93.庆功宴

正气军回来的第二天/朝议,女皇下令,解除了对季沁的禁锢,但是对她的具体封赏依旧待定,六官们吵破喉咙,也没争出来个所以然来,这天的朝议一再推迟,直到天黑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不过季沁倒是不在意这些,刚从传旨官吏那里得知自己自由的消息,便飞跑着出去呼朋引伴地组织正气军的庆功宴,连给姬珩打个招呼都忘记了。姬十六隐匿身形,护卫在她周围,见此景不禁连连扶额无奈。

自家准王妃玩心太重,以后肯定还有殿下苦头吃。

庆功宴选在了季家郊外最大的别院中,请的是帝都最好的厨子,用的食材是最新鲜美味的,饮的酒是季沁从她家老太爷酒窖里顺出来的陈酿,一切都都要是顶好的。

傍晚时分,庆功宴正式开始。

正气军自从回到帝都,他们的动向一直是各方关注的,皇室、各州特使、六官府,几乎都在正气军的住处附近安插了眼线,他们突然成群结队地出门,眼线们顿时一惊一乍起来,匆忙向各自的主人汇报。

此时朝议还没有结束,众官员正在争论季沁的封赏问题,突然收到自家心腹托人送来的条子,脸色顿时大变,立刻找了个理由溜了出去,不一会儿,勤心殿就空了大半。

姬青桐撇撇嘴,也偷偷掀开了刚刚大太监递给她的小纸条。

众官员陆陆续续回来了,纷纷启奏姬青桐:“陛下,今天天色已晚,大家都疲倦异常,不如所有议题明日再议,如何?”

姬青桐知道他们打得什么算盘,面无表情地宣布了退朝,这才幸灾乐祸地问道:“话说,你们有请柬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众臣竟然都听懂了,面色微微尴尬。

刚刚太过激动,倒是忘了这茬,若是季沁亲自组织的,按照她一贯的奢靡性格,安保程度自然是高之又高,肯定是犬妖私兵看门,只怕没有请柬连门都进不去。

赖炎厚着脸皮问道:“陛下有?反正您也出不了皇宫,不如借臣使一使?”

姬青桐斜他一眼:“孤没有。”看他还要问,连忙又堵住了他的嘴,“舅舅也没有。”她小声嘟囔道,“有也不给你们,天天就知道跟孤抬杠,害的孤今天饿肚子到现在……”

姬青桐说罢,起身慢悠悠地走了。

众臣无奈,有气无力地回了家,却发现自家儿女正打扮得花枝招展,趴在库房里找礼物。

“干嘛呢?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见你爹回府,不知道过来请个安?”春官长遣退下仆,不满地向女儿抱怨道。

“爹爹安啦。”楚红珠随便挥了挥手。

“敷衍!”

“我忙着呢,家里那个巴州的磁石在哪呢?”

“你找那个做什么?”

“送礼物啊。”

“送什么礼物不好,送一块磁石,也不嫌寒酸。”

“爹爹你不懂啦。[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楚红珠懒得跟他计较。

“晚上不在家里吃饭?”

“不吃,我和同窗们一起去郊外季家别院去。”

“咦?季家别院?”

“是啊,今天晚上有正气军的庆功宴,九凤统领邀请我们一起去。”

春官长眼睛一亮,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立刻不管不顾地从库房中把女儿揪出来,百般叮咛嘱咐地让他们和正气军套近乎,楚红珠心不在焉地左耳朵听,转头又从右耳朵掏了出来,专心摆弄着手里的磁石,气得春官长气不打一处来。

啰啰嗦嗦地孩子送出家门,春官长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明辨镜,发现家长版面上,同僚们果然都在相互抱怨。

“在外边转悠了半天,回家才发现我儿子手里都有请柬……”这是巴州派来帝都的一位将军。

“别说了,提起这个就生气,我家那臭小子刚打过马球,满身臭汗,随便抹了一把脸,告诉我他要出门喝酒去,我以为他是去和他朋友鬼混,谁知道是去参加正气军的庆功宴,想起他出门前那副邋里邋遢的德行,我这肠子都要悔青了!这小子真要把我青州的人丢个干净啊!”这是青州派来的刺史。

“我家那个也是,我给他交代几句话,就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那可是王朝的第一批正气军啊,一个个都可能是未来的勋贵!……唉,若不是顾忌点颜面,真是恨不得把那请柬从他们手里抢回来,老子求之不得的东西,搁在那臭小子手里糟蹋,哎哟,心疼。”

“嘿嘿嘿我倒是抢了,可惜抢过来一看,发现上面早就写好了名字,只能还给我孙女,不然我早就直奔季家别院去了,哪会在这跟你们聊天。”这是一提起正气军就眼睛发亮的冬官长。

“哈哈你这个老不修。”春官长立刻笑话他,完全忘了刚刚拉着楚红珠啰啰嗦嗦的人是谁。

“诸位同僚不要着急,此次庆功宴只是他们的私宴,我们过于介入难免引得他们不快,不如等到他们来皇宫朝圣,我们还是有机会相见的。”冢宰陆雪袖劝说道。

众人慢慢静下来了浮躁的心,明辨镜上平静了片刻,有人提议道:“既然小兔崽子们都去喝酒了,不如我们也在去酒肆中一聚?”

“今天就是事情太多,一直忙不过来,一会儿是正气军的归属问题,一会儿是封赏问题,这会儿得了闲,突然觉得特别高兴,一颗心都跳得像揣了一只兔子,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你们想一想啊,郭必安死了,饕餮暂回妖魔古地请罪,幽州群龙无首;第一支正气军出世,上书誓死效忠王朝;妖魔古地收紧边防,各大妖王匆匆赶回了圣都……桩桩件件,无一不令我心神激荡,难以平静!”

“还有一件事你忘了说,据说赖阎王他已经在幽州界陈兵,作战方略已经呈报女皇陛下御览,只待这次胡搅蛮缠成功,带回几个正气军成员,就准备正式开拔,收复幽州!”

“果然是赖阎王,我还奇怪这么大好的时机,他不在幽州界趁机蚕食鲸吞,跑来帝都做什么,原来他胃口这么大!”

“这个月的好消息,比十年来的都要多!”

“王朝长久以来的厚积薄发没有白费,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本以为还会再等待百余年,没想到这么快——”

“即使现如今只是曙光,但是也足以窥见这股力量破云而出的时刻,定然是灼灼天光,令妖魔肝胆俱裂!”

“舒畅!”

“喝酒去!喝酒去!”

·

话说另外一头,此刻季家别院的宴席也刚刚开始,凤岐书院的学子们虽然不知道正气军为什么要邀请他们,不过也打心眼里崇拜他们的孤身涉嫌,在数万妖魔眼皮子底下,刺杀郭必安的事迹,巴不得凑过来听一听当时的情景,长长见识。

大家相处得分外融洽,学子们很快发现他们和普通的士兵不同,他们带着坚毅的作风,偶尔会流露出一些兵油子的痞气,但是肚子里却有几分墨水,再加上常年与妖魔作战,对于书本上的话往往还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听得学子们敬佩不已。

酒到浓时,大家又央求朱衣说起当时惊心动魄的时刻,朱衣本就能言善辩,渲染力极强,听得学子们如痴如醉,不停地问:“后来呢?”

“切掉郭必安的头颅后,我们在啾啾的帮助下一路南逃,但是饕餮不肯罢休啊,带着它的妖兵一直派人在后边追我们,眼看就要追到了,直追了一天一夜,追得我们人困马乏,齐长平几次都差点一头从半空中栽下去!”

“啊!?”

“这时候赵大说, ‘天黑了,有些妖魔在夜晚的时候会像瞎子一样,就像人族的“雀蒙眼”一样,我们不如做几个长明灯,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我们便用麻布和树枝,扎了几个简易的长明灯,果不其然,饕餮身后的那群蠢货立刻有妖魔追着长明灯过去了。”

“赵家兄弟好棒!”学子们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这令一直畏畏缩缩待在角落的赵家兄弟脸色微红,有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后来啊……”

朱衣依旧在讲述,桌上烛火哔啵哔啵地燃烧着。

听到他们逃出幽州,经由冀州边界重返王朝,学子们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九凤轻咳一声,大家安静下来,他端着杯子站了起来,道:“今天劳烦季家主举报此次庆功宴,主要是出于感谢,第一谢,谢各位学子们的帮助。”

“咦,为什么?”敖饼刚刚正在和卢铭猜拳,看模样已经输了不少,灌酒灌得鳞片都泛着红。

“各位是否记得明辨镜上那道关于雪崩的题目?”

卢铭立刻恍然大悟过来:“难道你们就是靠那道题目的答案,才掐准时间刺杀郭必安的?所谓雪崩,也是你们故意引起的?”

“正是!”九凤道。

敖饼拍桌就乐:“原来如此,也不枉我从我姐那里把妖祖骨偷出来做实验,还挨了两顿打。”

当时季沁软禁,季二埋头苦算,来不及解释那么多,只说要妖祖骨,敖饼头疼得不得了,知道姐姐宝贝那东西,不敢明着去要,只能傻兮兮地去偷,被敖苞发现后,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了一顿。敖饼抱着脑袋讲出了他们要做实验,敖苞更气他不老实跟她商量,净想些歪门邪道,索性又把他揍了一顿。心疼得同窗们答应连请他一个月的食堂小炒。

“若是如此,那九凤统领可欠下之善兄、沉姗妹子一顿酒,那道题目,他们也没少出力。”

“待他们返回帝都,我们定当补上!”九凤端起酒樽行礼,“诸位恩德,于我们如同再造,从此若有驱遣,必效犬马之劳。”

姜瀛不敢受他们大礼,连忙起身相避,代替众学子解释道,“我们平日里喜欢这种计算游戏,除了你们的雪崩题目外,有时候会算很多外人看起来奇怪的东西,这次能帮上你们,也是意外之喜。”

直到季沁起身打圆场,开了两句玩笑,学子们这才满脸受之有愧地饮下了杯中酒。

“第二谢,谢吾师!”他看向角落的方向。

守墓人正坐在那里,拿着酒壶自斟自饮,他听力极佳,即便坐在这里,依旧能够将九凤的声音收入耳中,他遥遥地举了举酒樽。

看着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弟子终于有所成就,他向来冰冷得像是石头一样的眼睛中不禁流露出满足,想起自己一直因为噬血好杀被排斥,却幸运被太/祖信任,连累太/祖也因此被刚正的史官记上了一笔污点,如今,他终于能低声说上一句:“幸不辱命……”

这是正气军,他亲手培育出来的正气军,足以当初自己在史书上留下的噬血污迹,足以让所有人重新审视他的过往。

守墓人朝向皇陵方向,轻叹一声:“臣也谢您一杯。”

“第三谢,谢吾主!”

“幽水若是知道,会以你们为傲的。”季沁说道。

九凤却摇摇头:“我们想谢的是母亲,亦是您。”徐幽水临死前将北地之主的继承权交予季沁,所以这些前北地士兵称呼她一声吾主,也是正常的。只是一直以来他们总有些排斥,直到季沁因为他们情愿被抓进六极狱,这才转变态度。

季沁一愣:“我?”

“若是没您,也没有现如今的正气军,更别提现如今的一切了。”

季沁连忙摇手:“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你仔细想想,我一直只是负责出钱而已。”

众人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个理,求救地看向九凤,九凤沉默片刻,无奈道:“那就感谢吾主……的钱。”

季沁挠头:“……不客气。”

姜瀛摸着下巴,戳了身边的卢铭一下:“看出来没?”

“看出来什么?”

“一本万利的买卖,堪比当初吕不韦以公子异人为奇货居之!当初沁沁在北地、在正气军上一掷千金,砸上了季家不少现银,让季家在王朝财富榜直跌三位,如今全部回本,最迟明天,朝廷封赏就得下来!今年的首富,我姜家恐怕是保不住了。”

卢铭嘶了一声:“说起这个,我怎么就觉得沁沁她从来没做过亏本生意呢?真想讨教一下秘诀。”

姜瀛撇撇嘴:“我贿赂了季二,早就讨教过了。”

“究竟有什么秘诀?”卢铭眼睛亮晶晶的。

“季二说了,他姐就是看心情,瞎砸钱。”

94.赏赐

姬珩当真是拿季沁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次他没出门寻她,熟料等到月光西斜,她居然昏昏沉沉地回来了,看模样衣冠不整,应该是睡下之后又偷跑了出来,姬十六尴尬地跟在她身后,出于避讳,不敢伸手去扶,只能在她每次快要摔倒的时候拎一下她的衣领。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看见姬珩放下手中公文,起身相迎,姬十六这才垂首退下,季沁踉跄过去,扯住姬珩的袖子,终于能站稳了摇摇晃晃的身子。

姬珩拦腰扶住了她,眉头之间的原本的皱痕散去,浅琥珀色的眼睛浮现了些许担忧的色彩:“怎么成这副模样?”

季沁蔫蔫地抱怨道:“姜瀛那厮一定是疯了,拼命地灌我,还有卢铭也跟着他起哄,说我总是闷声发大财,我发什么财了,我不是个败家子吗?”她仰着头看向姬珩,模样既茫然又无辜。

姬珩揉揉她的脑袋,把她哄到榻上歇息。

奈何醉鬼脾气执拗,非得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不怎么愿意回答她,她便在他身边又闹又蹭:“是不是嘛!”

姬珩呼吸微乱,他刚想起身,却正好被季沁扯住头发,只好弯腰低头看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败家子,我却委实败家得厉害,若是早知有如此一天,我见你第一面,便把你拐走,早日吃干抹净。何必蹉跎如此之久?”

季沁又是那副无辜茫然的样子。

姬珩用力闭了下眼睛,克制片刻,还是选择低头吻向她的下唇,他动作有些粗鲁,带着些许放纵的意味。

季沁不喜欢这样,伸手要推他,但是片刻后,她的力气越来越小,姬珩回神一看,她竟已经闭着眼睛浅浅睡了过去,眉梢挂着些许倦意。

姬珩面露无奈,将被她拽住的头发从她手中解脱出来,起身灌了她一碗醒酒汤。而后将她安置在自己房间,看着她满足地沉睡过去,这才继续处理自己未完的公务。

清晨,季沁被小五唤醒,她并没有什么宿醉后的难受,只觉得没有睡够,迷迷糊糊还想继续,小五叫她起床早就有经验,眼疾手快地打开窗户,季沁被风吹得一个激灵,打了个哈欠,这才不情不愿地清醒过来。

“小五早啊!”

“不早了,已经是中午了。”小五看了她一眼,伺候她起身穿衣。

季沁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太阳,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她抬手撸了一把小五的耳朵,主动套上了鞋子,胡乱趿拉着过去洗漱。

“昨天都睡下了怎么又偷偷跑了?今早到处找不到你,急坏我了。”小五捧上热帕子,“难道这些日子在这里住的习惯了,梦游了不成?”

季沁懒洋洋地解释:“昨天九凤催促得急,我离开得时候没给心肝打招呼,便惦记着晚上要过来,哪里是什么梦游,对了,他人呢?”

小五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你的心肝去朝议去了,不过出于避嫌,今天勤心殿上的争论他也没法插嘴,不知道女皇到底能奖赏你些什么。”

季沁不怎么在意这个:“奖励成钱最好,就算一万两银子都行,起码能让我稍稍弥补一下今年的亏空,最近快把一年的利润都砸进去了……”

纂养正气军是开销极大的事情,小五身为季沁的大丫鬟,很多都是她亲手去办的,从一开始的肉疼,到最后看着金山银海流走面不改色,她也是经受了极大的锻炼和磨砺。[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不过好奇怪,今年各州管事们居然都没找我的事,我以为他们会趁机揭竿而起,把我这个败家子从家主的位置上赶下来呢。”季沁好奇地说道。

对于这个,小五倒是心中有数:“去年年尾盘点,你在管事们面前下了个下马威,他们都以为你在憋什么大招呢,上个月我去巴州寻矿,巴州管事还试探我,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动向,他好立刻跟进。”

季沁无言以对。

“他们在你身上栽了个大跟头之后,现在都乖巧得不得了,嘴边常常挂着一句话:‘跟着家主,绝对有肉吃’。”

“今年得让他们失望了……”

小五想起徐幽水曾经的交代,扑棱了一下耳朵:“这可说不准。”

?

这会儿,季沁跪在地上,听着大太监宣读皇命,有点小小的盼望,这有点像是过年要从爹娘爷爷外祖那里收到压岁钱的心情,只不过这次她是盼望着小女皇多奖赏她一些,她好拆了东墙补西墙,保证季家今年不从财富榜上跌得太惨。

“孤闻褒有德,赏至材,俞州季家家主季沁,守节乘谊,以安社稷,孤甚嘉之――”大太监的嗓子显得格外中气十足,不过陈腔滥调却听得季沁有些昏昏然,“……封季沁为南弘郡主,封地为幽州幽南以北、寒山谷以南……”

季沁歪了下脑袋,呆在原地,脑袋泛起了迷糊。

不给钱?

不仅是她,连陪同她一起跪听皇命的晋王府管家、侍从都张大嘴巴合不上,在暗处隐匿身形的暗卫姬十六更是头一次忘记职业操守,直接从自己倒挂的房梁上跌了下来。

王朝皇室子息素来单薄,封赏爵位都极少,而异姓封爵更是少之又少,从太/祖时期数下来,也不过十个,多半都是死后追封,剩下的那些爵位亦无法世袭。但是按照女皇的皇命,季沁所获爵位不仅可以世袭,还获得了货真价实的封地!这是除了皇室直系子孙外,其他人从未拥有过的待遇!

虽然那封地说起来有点尴尬,还在未收复的幽州。

大太监很快读完了冗长的皇命,看着季沁,季沁依旧在发呆。小五连忙递过去几颗金锞子:“公公喝茶。”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收下吧,沾沾喜气。”

大太监笑眯眯地接过去放在袖袋里,问道:“郡主她这是高兴过头了?”

小五当然明白季沁的心思,她之前一直惦记着拿封赏补亏空,这会儿愿望落空,八成还在惋惜中,至于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估计她家家主根本没听懂。

季家不像别的富豪,有钱之后就开始惦记着有权,季家一直都只想安安静静地有钱。季沁这会儿估计还没弄明白这份赏赐到底有多重。而小五虽然明白,也努力在脸上摆出欢喜的表情,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升起忧虑。

消息很快从宫中传开,凤岐书院中的官二代们很快就从爹娘那里得到消息,他们忙不迭地恭喜着季沁,扬言不再把她灌趴下一次绝不罢休。季沁连忙求放过。

王朝的世家们对此也格外震惊,但是震惊过后,立刻意识到伴随着这道皇命,季家已经摆脱商户的标签,成为王朝勋贵家族。他们反应极快,纷纷便派人上门祝贺。季柏和李谭然忙不过来,统统把事情甩给了李朔处理,这位大管事一连几天都忙的脚打后脑勺,本来就生人勿进的阴森面孔,更黑得仿佛黑无常索命。

而参与朝议的勤心殿官员们对此事却一直沉默,没什么人透露朝议的细节,礼节性往季家送过贺礼之后,便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务。一直在抗议给季沁封爵的地官长更是分外安静,让人觉得勤心殿之上的争论仿佛是一场幻觉。

对此,春官长评价道:“又钻了一次女皇的圈套,地官长他这次可算是学乖了。”

勤心殿上,女皇一口咬定要给季沁封爵,冬官长因为季沁培养出正气军的事情极为赞同,各州特使因为有求于季沁也不敢否决,其他官员则保持中立,唯独地官长却坚决反对,抗议女人封爵,结果被小女皇一句“孤也是女人”给呛了回去,但是地官长锲而不舍,直到女皇做出让步,将给予季沁划分的封地从土地肥沃的青州,改到尚且在妖魔统治之下的幽州,他这才肯勉强同意。

熟料女皇下一条议题直接就批准了赖炎收复幽州的作战计划,总攻日期就在今年腊月,还大方地派了正气军全体成员协助作战。那可是万军从中斩郭必安头颅的正气军,下一次行动直指饕餮也并非难事。赖炎有了他们,可谓如虎添翼,料想收复幽州指日可待。给季沁的封地,也绝非虚无缥缈,在收复幽州后,季家将成为王朝最赤手可热的勋贵。

女皇肯定一开始就打定了给季沁封地幽州的决定,只不过是逼着地官长让步,才故意用青州沃野来吓唬他,熟料地官长果然上套。

春官长正在和同僚小酌,说起这件事便连连摇头:“要我说他也是犟,这事无非是皇室左口袋里的东西逃出来放进右口袋,有什么好争的,就算封出个州来,那不也还是自己家的王妃嘛,爵位能世袭又如何?未来的小郡王不还是姓姬吗?”

“可惜殿下还没有打算带王妃祭祖的意思。”

“应该就快了。”春官长了然道。

“不过,赖阎王的作战计划大家不是都知道吗?怎么地官长消息这么闭塞,竟然在这点上被陛下将了一军?”同僚好奇地问道。

春官长捋了一下胡须:“是用明辨镜的都知道这个消息而已,问题就是地官长他不肯买明辨镜啊。他厌恶季家,虽然捏着鼻子送儿子去凤岐书院读书,但是据他儿子说,只要他在家里一提起关于季沁和季家的事情,他爹就会立刻黑脸。唉……”

“前冢宰对他有恩,他如今这样,应该是身受前冢宰影响吧。”

“兴许是。”春官长挤了挤眼,“不过现如今……哈哈,他昨天还偷偷问我,如今帝都哪里有卖明辨镜的,看来是彻底认栽,打算接受点新玩意了。”

“话说回来,陛下也是够――”

“嘘。”

“咳咳……”同僚连忙把话咽了回去。

?

李谭然坐在沉日湖边钓鱼,季柏抱着鱼篓待在她身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开心,管家不住地来回禀报各州管事们打算进帝都道贺的消息,他的脸色顿时更愁苦了。

“老爷子临走前一再嘱咐,季家人不许入仕、不许封侯、不许求仙。沁沁这连破了两条,让我黄泉底下怎么见老爷子啊。”

李谭然不紧不慢地抬起钓竿:“不就破一个不许封侯,还破了哪条?”

“不许求仙啊,你看这凤岐书院,自从这帮孩子正气觉醒之后,就总是云蒸霞蔚的,让我想起话本子里修仙的道观。”

“夫君你想多了,正气是正气,学子们信的孔孟、墨子、老子,怎么能和修仙扯到一起去。”

季柏想了想觉得在理:“我读书少,听你说的都对……可是这 ‘不许封侯’……”

“封便封了,皇命岂是吾等能以先人遗命违抗的?”李谭然显得分外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季柏清楚自己夫人的聪慧绝对在自己之上,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心中一定有主意,连忙凑上去询问她的想法。

李谭然笑了下,道:“公爹的遗命是因为担忧后代贪欲作祟,有了钱之后又想要权,引得上位者忌惮,但是沁沁却与这情况不同,若是我没猜错,女皇封赏如此厚重,几乎超过所有人的预料,五分是因为我儿的功绩,另外五分却是为了她舅舅。这事说到头来,无非是想让她舅舅能早日成亲。”

“夫人,我越听越糊涂了。”

“……正好管事们来贺,我去通知一下清郡,接沁沁外祖过来。开始准备她婚事吧。”

季柏爱女成命,听见这个就一阵心酸:“真要这样?”

“季家本就财富累积,惹人忌惮,如今又被女皇如此高高捧起,只怕物极必反。想破去此番局面办法不多,其中之一便是联姻,如今恰好她和那位殿下两情相悦,我虽不喜那位殿下脾性,不过看他为沁沁收敛良多,这些日子观察,也算是个可托付之人,既然如此,便定下吧。”

季柏只好点头。

李谭然挂上鱼饵,重新将吊钩甩入湖水中:“她此举不像有幕僚专门教授,把一圈人都算了进去,她小小年纪,心思如此之深,一石数鸟,令人叹服……”

季柏自然知道夫人口中的“她”是谁,想起儿子心里的小秘密,试探道:“那假设一下,就是假设哈,你想不想要个这样性情的未来儿媳妇?”

李谭然看他一眼,显然对这个假设敬谢不敏:“我未来儿媳妇不求聪慧绝顶,但求宜室宜家,沁沁带回的女婿,身份就足够头疼,再来这种类型的儿媳,日子还怎么过?”

季柏示意自己只是随便说说,看她还想再问,连忙岔开话题。

只希望自己家那个成天抱着明辨镜傻笑的小儿子千万别美梦成真,否则家里婆媳关系绝对太平不了。不过转念一想,季柏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那王朝最尊贵的高岭之花,怎么样也轮不到自家小儿子那坨牛粪啊。

95 求婚

王朝的百姓这两天在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之中有些懵。

布告镜是各州了解信息的最快途径,是以每逢布告镜更新,附近的茶楼、书坊都会聚满人,茶楼中为此还专门请了识字的先生为大家解读每月的新消息,而书坊中则多是直接购买誊抄手稿的读书人,久而久之,还因为形成了小型集市,少则一日,多则三日。

这个月也是如此,书坊门口已经挤满了为自家老爷购买布告镜誊抄稿的书童,茶楼也早早有人占座,还有不少州城附近庄子里农闲的农人,也聚集在此,采买一些日常用品,顺便听一听有没有什么新鲜趣事。

日上中天,茶楼中常来的先生还没到,有人不禁急了,询问掌柜:“怎么还不见赵先生?平常不是一早就到了么?大家都等着呢!”

“就是啊。”

“各位恕罪,可能是路上耽搁了。伙计已经去催了。”掌柜的连忙作揖。

“掌柜的!掌柜的!”不一会儿,那气喘吁吁的小伙计就赶了过来,坐在门槛上喘了一会儿粗气,才接着说道,“我刚遇到了赵先生书童,他说,赵先生似乎是被困在书坊了。”

“怎么回事!?”掌柜连忙问道。

小伙计吞吞吐吐,眼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掌柜索性起身,招呼小伙计带路,急匆匆地朝书坊方向赶去。

说来,这赵先生也是冤枉,他从交好的朋友那里得知今天布告镜会更新消息,于是一早便派遣身边小童去书坊,然而小童一去两个时辰还不见归来,他怕耽搁了与茶楼约好的时间,便亲自出门去看看,结果发现一踏入书坊,就如同踏入泥沼一般,脱不得身。

一位好友拉住他的袖子,噼里啪啦地说道:“当初前秋官长徐幽水被俘的时候,贤弟写了一篇文章替她申辩,是不是?”

赵先生额头蹭地一下冒了一层的汗,他那时候因为这篇文章,受了不少唾骂,不仅学业进行不下去,还连累家人,出门都得遭到指指点点,生活几乎无以为继,后来还是季家商行的管事暗中救济他些许,这才不至于撑不过去,如今乍一听闻同窗提起此件旧事,无奈摇手道:“往事休提。”

“怕事什么,快随我来!”

好友扯着他的袖子,生拉硬拽地将他带到二楼,他这才发现,书坊大堂和楼梯上全是吵吵嚷嚷的书生,还有不少临近书院的学子们,正拿着手中誊抄稿,摇得呼啦啦作响。

“秦大人,暂且留步。这是去年那篇《徐论》的作者,当年大人评论他的文章‘一窍不通’,以至我这位兄长学业无法继续,闭门半年不出,如今只能在附近私塾中代课维持生计。今日陛下亲自为徐秋官‘平反’,秦大人——”

这赵先生脑子轰隆隆作响,好友后边说了什么,竟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了,他颤抖着手指打开刚刚买的布告镜誊抄手稿,正中便是司史官主笔的文章,名字是《百日北地》,记叙了当年徐幽水在北地最后一百天的作为,附上她留下的许多手稿,还有一篇委托晋王珩转交女皇的私信,这封信按照她的遗愿本该毁去,却被女皇留了下来,用在今日公布。

司史官用词精简没有丝毫赘余,通便皆是叙述,不带丝毫个人色彩,但不知怎么地却看得赵先生鼻子一酸,几欲涕下。

“我就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赵先生喃喃道,这话刚一出口,他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观她临死前的部署,她根本就没想过为自己正名,原来她真的不在乎……”

好友见他失态,连忙拽了下他的袖子,赵先生匆匆抹了一把脸上眼泪,这才发现刚刚与好友说话的那位秦大人有些眼熟,他定眼一下,满脸惊愕:“秦……秦刺史!?”

秦姓刺史示意他免礼:“当年徐秋官长的事情,是我小人之心,近日我会前往她的衣冠冢叩拜致歉。却不知我当年孟浪之言,竟害的你如此,这是我的过错,明日你去我府上,我为你写一封荐信,推荐你前往太学,继续学业。”

赵先生一惊,连忙行礼致谢。

秦刺史示意不必,这才转身离开。

此刻秦刺史也是欲哭无泪,心中只想把自己的上官千刀万剐一百次。

青州因为有两个王朝内顶尖的书院,素来以言论新奇自由著称。当初徐幽水出事后,州城之中怀疑她苦肉计的言论甚嚣尘上,为了避免被妖族密探察觉,他奉上官之命控制舆论,说了不少违心的话,还打压了一两个出头鸟,这才将这观点压制下来,如今陛下下旨为徐幽水正名,却还是他出来收拾当初的残局,这脸打得他可是又冤又疼。

不仅是他,州衙中差不多有些名望的同僚们都被州侯派了出来,微服在各大书坊茶楼中,力求配合布告镜上的文章,早日洗脱徐幽水曾经背负在身上的污名。

秦刺史长叹一声:这位机关算尽的前秋官似乎无意身后名声,随意后世评论她的功过是非。可惜她不在乎,却有人在乎,这人不惜为她倾尽财力,甚至培养出了王朝第一支正气军。

想起最近帝都中风起云涌的诸多事情,秦刺史就一阵头疼,隐约觉得最近的热闹应该还没结束。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布告镜又再次更新,不过这次只是些普通时政时闻,以及各州的征兵告示和一些封赏。

“今年开始征兵了啊。”

“例行的冬季征兵,今年你家小子去不去?”

“我家老大考上书院,老二没什么本事,索性送去当兵。”

“不过,不会正好遇上打仗吧?”

“咦?我估计还得休养生息几年吧。”

茶楼中熙熙攘攘,其他人正讨论着征兵事宜,赵先生趁机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他瞥见手稿角落里女皇最近的赏赐,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门口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闻声看去,正是几个知交好友急急冲他招手,手中拿着今日布告镜的誊抄稿,赵先生见此,连忙赶过去。

同窗们扯着他直奔附近书坊的二楼,那里早有人在等待,相熟的文士围坐在一起,小炉上茶壶正冒着热气。

“赵家二郎来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我想大家也看出来了,今日布告镜的更新,通篇看似全无重点,可是却并非如此。”

“征兵比去年提前了一个月,而且以晋、冀、幽州界征兵最多,这目的不言而喻啊。”有人补充道。

“王朝欲再兴刀兵啊,女皇这次直接剑指幽州,野心何其大!”一个年老的文士说道。

“也不一定,也许只是今年天气冷,所以提前征兵了。”

“……究竟是例行征兵还是剑指幽州,你们看今日的封赏消息便知。”

封赏素来写在最不显眼的地方,是以大家习惯性将这个小版块略过去:“封赏怎么了?”

有人匆匆地翻开誊抄搞的角落,当即眼睛发直地愣住:“列祖列宗啊,这……这是异姓封爵?”

“观这些年的情况,王朝对于爵位的控制几近严苛,便是封爵,也是已故的臣子将军,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俞州季沁,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那不是季家商行那个年轻家主么?”

“季家的小败家子,季斩龙的孙女?”

他这一提,众人恍然大悟,俞州季家的家主在民间知名度还是很高的,几乎各州都流传这一些关于她败家的轶事,比如路州的“锻造之争”,晋州的“画眉相公”,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角落里有人嘟囔了一句:“她何德何能啊?”

这句话仿佛说到了众人心坎里,此时气氛显得格外沉默。即便是季家出了个季斩龙,在众多读书人心目中博得了一丝敬重,可是也依旧抵不过商户的出身的事实,更别提季沁早已败家的名声在外。女皇为什么要重赏一个败家子?这让许多人都无法理解。

“不就是有钱吗?凭什么?”有人不甘地问出声。

“凭锻造之争促成斩妖刀成规模的出现。凭从连月大雨中与龙族打赌,再救路州。凭将价值连城的青龙鳞无偿赠与医家研究药用。凭一己之财力促成凤岐书院的建立。凭将累世积累的玉石撒在幽州,为有朝一日的反攻铺下跳板。凭不顾个人生死,拼命传递出来的一本《幽州见闻录》。凭她身处北地,面对万妖阵不惧的一身浩然正气。凭……你们知道最近收到无数人推崇的正气军么?在他们刺杀郭必安回来之前,他们可只是季沁的私兵!”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赵先生用一连串答案回答了他,“以上,给你千万两乃至万万两银子,你可能做到一条?”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

对于各州的反应,季沁倒是不放在心上。郡主这个虚名在她看来没有多大的意义,她还在忙着补习这些日子落下的功课。她的父母对于女儿封爵则是忧虑对于欣喜。而姬珩尚未露面,只是让姬十六给她带了个口信,说无论如何都不会逼迫于她。听得季沁云里雾里。在她眼里,她这心肝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思虑太重,老了肯定比她先长白头发。

而她的同窗们一开始有些别扭,有的还在考虑礼节问题,但是看到季沁一大早火急火燎地过来抄作业,顿时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笑骂了两句,把作业丢给她。

“沁沁,今晚去皇宫参加晚宴,一起去呀。”赵筠招呼她道。

“晚宴?”季沁茫然地从书堆里抬起头。

“大家都要去,之善兄长和沉姗妹子也从青州赶过来了呢。”

“想起了!沉姗给我带信了!”

赵筠哀怨:“就知道谢沉姗,我可是比她认识你还要早,也不见得你这么惦记。”

姜瀛殷勤道:“筠妹别理她,她整天就惦记着那些外边的小美人儿,今晚咱俩一道啊,我帮你敛披帛。”

赵筠白了他一眼:“你还是和饼饼一道吧。”

季沁噗地暗笑一声,低声询问左右:“姜瀛这厮竟然惦记上我们小筠了?”

“是啊,赵筠前段时间退婚成功了,姜瀛顿觉机会来了,你不在的时候,他已经死缠烂打好些日子了。她爹原本因为女儿退婚头疼的不得了,担心她找不到好人家,谁知这段时间时间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不乏各种世家,她爹眼睛都挑花了……”楚红珠解释道。“幸而赵筠说自己从凤岐毕业前不考虑成家的事情,这才稍微稳住了那帮狂蜂浪蝶,但却拿姜瀛没办法。”

季沁嘿嘿一笑,刚想给赵筠出馊主意,冷不防一只手从她背后伸出来,将她正在抄写的作业一把抽了过去。

季沁惊恐地回头一看,立刻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夙夫子。”

夙乔翻了下本子,撩起眼皮看了季沁一眼:“按照书院规定,当罚你三天劳动服务。”

季沁瘪起嘴:“……夙兄长不要嘛,我保证就这一次。”

夙乔刚绷起的严肃表情无奈卸下,他揉了下她的头发:“收起来,上课了。”

夙乔一身素白衣衫,右手背在身后,慢步朝前方走去,所到之处学子们立刻安静下来,他们匆忙翻开书本,端正地坐在位置上,模样乖巧无比,夙乔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讲解今天的课程。凤岐书院的日子让他健康了不少,曾经病弱疲惫的姿容重新英挺了起来,像是润泽端方的玉石。

邻桌孙宝儿戳了季沁一下,低声道:“沁沁你知道吗?夙夫子要走啦。”

“走?去哪里?”

“去幽州界。赖炎将军亲自来书院请他出山,夫子应下来了。”

季沁一愣。

·

女皇的晚宴极为隆重,寅时刚过,天色暗沉下来,从皇宫正门到兰台殿一片灯火通明,宫灯从朱红的宫墙、翡翠色的碧潭上蜿蜒而过,到处都是形色匆匆的宫装婢子。路边则是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官员,他们一边心不在焉地相互打招呼寒暄,一边拿眼睛瞥着来参加宴会的年轻人。

按照姬青桐的意思,此宴本就是单独宴请当世身怀正气之人,女皇做东,由冢宰作陪,然而消息刚宣布,朝议就立刻炸开了,六官府的官员们,还有滞留在帝都尚未返回的各州特使鬼哭狼嚎地想要一起作陪,否则就去凤岐山哭皇陵。女皇无奈群情激昂,只好应允。

而各大世家得知消息后,也纷纷上书女皇,请求陪宴,并且奉上了价值不菲的珍宝,只为换取一张今天晚宴的入场券。

因此,这次的晚宴,勤心殿官员、各大世家的家主,几乎无一缺席,大部□□边还携带着适龄的子女,目的昭然若揭。

这些身怀正气之人,许多都是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是他们眼中绝佳的女婿儿媳人选,此刻看着他们来到,这些官员和家主们,眼中几乎放光。

季沁穿着礼服,满身不自在地敛了敛繁复的裙裾,她环视左右,没有发现什么熟悉的人,只好孤身踏上了兰台殿外的白玉阶,打算去殿内等待。

殿外已经有不少人等在哪里,那素来眼高于顶的世家家主们看着走进的季沁,不断地交头接耳说些什么,脸上表情一个比一个慈眉善目,看的她都有些发憷。

“那位就是陛下新封的郡主?”

“听说是季家的现任家主,富可敌国啊,而且看发髻应该是尚未婚配吧。”

“风华正茂、蕙质兰心,和陈老家学富五车的孙儿正好相配!”

那陈老摸了摸胡子,笑而不语。

“哈哈哈哈,陈老的孙儿虽好,奈何早已心属那位书坊西施,当年那一曲凤求凰可是青州人尽皆知的‘美谈’,只怕郡主并无赏美之心。我倒是觉得我范阳徐氏家风干净,更招郡主喜欢。”素来与他不和的徐氏家主争论道。

“你俩别斗嘴了,整日窝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竟是连这都不知道。这位郡主啊,早就有人定下了,你俩谁家都轮不上。”有人懒洋洋的说道。

“说来听听,让谁捷足先登了?”

这人不敢直呼姓名,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位。”

徐氏家主略微皱眉,沉思片刻,立刻暗笑着摇头:“这倒是哪里听来的谣言?且不说这郡主发髻未绾,未婚身份昭然若揭。而且若真是皇室看中的人,依姬氏性格,不是金屋藏娇,外人永远不能得知,便是昭告天下,将其纳入自己羽翼之下,哪里能摆在我辈眼前,容忍我等觊觎?”

“我倒是听到的是另一种说话。所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那位只是痴缠许多,然而依旧求而不得。”

“啊?怎么会求而不得?”

“人家心里有人啊!听说是凤岐书院的一个夫子,俊俏无双呢。”

这群人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季沁的八卦研讨,连她小时候的邻家哥哥都被扒了出来。

季沁无奈地忍笑,她自从正气觉醒之后,耳聪目明了不少,这些话瞒不过她的耳朵。

……当然也瞒不过那人的耳朵。

她抬头看向姬珩。

他立在女皇身边,遥遥望着她,双眸沉沉如同极深的古井,身上玄色的礼服映着昏黄烛光,能看见光芒流动的痕迹。他发觉季沁的视线,清冷的面容微微松动,露出了个极浅的笑容,这让他面容暖了许多,不再是冰冷而难以亲近的模样。

季沁看他表情,知道他听见了那些人的话觉得不开心,又无立场驳斥,只能忍耐。她想了想,朝他伸了伸手。

姬珩疑惑看向她,但还是向她走近,他气度尊贵,大步走来仿似渊渟岳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底下刚刚还在热热闹闹谈八卦的世家家主们声音顿住,纷纷盯着玉阶上的两人。

姬珩在她面前站定。

季沁熟稔地挨着他,随意聊了两句闲话,回身偷偷朝世家家主们做了个鬼脸。

“怎么了?”姬珩低声询问。

季沁没回答他,只是侧头询问随侍的小五:“最近的吉日是什么日子来着?”

“这月十五啊。”

“吩咐下去,我要成亲。”

“哎?”小五愣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跟谁啊?”

“你说跟谁,我还有几个心肝?”季沁气不打一处来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姬珩脚步也顿了下来,一直在前面引路太监走了半截发现不对劲,茫然地回头看他们,却发现自家殿下傻愣在了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姬珩勉强冷静地问道。

季沁还在掰着手指头算:“我爹那边没什么亲人了,我母亲那边还有我外祖和舅舅,你见过我外祖吧?”她不放心地交代道,“老爷子越老越犟,肯定会故意难为你,到时候你别单独见他,我同你一道。”

发觉姬珩眉头紧皱,季沁疑惑抬头看他:“怎么啦?”

“我说过不逼你,不用这样。”

季沁顿时笑了起来:“我可是王朝天字第一号的任性败家子,我不想做的事情,拍拍屁股就走,谁奈何我何?我想做的事情,砸多少钱都要做到,谁能逼我?”

姬珩还是不说话,只是浅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有些颤动,昭示着他情绪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季沁也不在乎,她摇了摇手:“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那便按照我的规矩来。我一会儿去和陛下商量一下,多少银子她肯下旨令她舅舅娶我?听说春官他们因为你这老旷男不少头疼,估计价格也不会太离谱。”

“……季沁!”姬珩叫住她的名字,嘴角有些弯起,“不要胡闹。”

“又啰嗦我。”季沁甩开他,不想理他了,询问领路太监,“我的位置在哪里?”

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回答,姬珩已经重新握住了她的手:“在我的身边。”

“哎?我看见沉姗了,让我先去打个招呼啊,心肝你别拽我!”

女皇正在和冢宰聊天,余光瞥见舅舅把妗妗带回自己的位置,一扫平常的冷漠,一副殷勤体贴的样子,妗妗明显更想去和好友一起,他却怎么也不肯放人。小女皇摇头,只能无奈扶额。

不知道妗妗刚刚应下了什么,舅舅这副样子,简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心上人昭告天下,清除掉一切明里暗里的觊觎目光,一扫刚刚那吓死人的阴郁。

哼,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刚还训斥她不该在封赏的时候算计长辈,直到她挤出眼泪才勉强放过她,好委屈。 166阅读网

96 反击(一)

庆功宴从开始到结束,季沁一直被姬珩暗中约束在身侧, 不许她离开一步, 似乎生怕一松开手, 她就又和三年前一样消失不见。季沁看着小姐妹在一旁,却没法凑过去, 气得脸颊都泛起微红,埋怨姬珩不讲理。

不过很快,她又开始庆幸起来。

女皇激励过大家, 宣布宴席开始的话音刚落,世家和各地官员们火速举着酒樽, 将自己中意的正气军成员或者学子们围在中间,刚开始, 他们还讲究些, 后来则干脆你推我赶,谁也不让谁。季沁眼见着头发雪白的某位世家长老勇猛地拿拐杖砸退了身前三四个竞争者,顿时心生瑟瑟,乖巧跪坐在姬珩身边, 再也不惦记着四下乱跑。

偶尔有人不畏惧姬珩身份,上前和季沁攀谈,不过也不敢太过分。而她的其他朋友可就惨得多了, 齐长平缩在柱子后边, 衣襟里被强行塞了几个香包手绢,腰间佩饰也被大胆的姑娘拽去,此时他被几个外州官员窥见行踪, 连跑都来不及,立刻被围在了正中间。

“这位兄台,最近有参军的愿望吗?”

“兄台加入我们巴州卫嘛,我巴州人杰地灵,最适合兄台这样的英雄了。”

“别啊,大兄弟还是考虑一下我们冀州,待遇特别好,包吃包住还能包分配媳妇!”

月上中天,晚宴还未结束,季沁找了个空闲,逃似地跟着姬珩离开,对于自己向自己抛出求救视线的同窗友人,心虚地选择了视而不见。待出了宫门,她这才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我很少同那些隐世的世家打交道,还以为他们都和我外祖一般什么都漠不关心,谁料竟是这般……这般热情。”

姬珩笑了笑,两人随意聊了会儿天,姬珩询问起清郡李家那位老家主的喜好,以备不时之需。

季沁则摇手表示不需要。

“难道你觉得外祖不会对我可以为难?”

季沁连忙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老人家肯定不会放过你,准备也没用。”

姬珩:“……”

清郡李氏一向隐居避世,虽然传承千年不断,但是却并不闻于世。这几十年经常被人提起,还是因为一向循规蹈矩的老家主生出个离经叛道的女儿,居然舍弃了自家儒门的传承,拜入墨家,险些成为了墨家当代巨子。最后嫁给了一介商人,堂堂世家女居然做了商人妇,这简直让世家颜面无处安放。

即便如今适合数十年,老家主每每想起这事,就总免不了生一通闷气。

好在女儿生了个极可爱的外孙女,令他老怀大慰。外孙女刚出生的时候,除了喂奶,老家主几乎不许她离开自己半步,不仅亲自给她做下胎珠,更生起了将外孙女过继到李氏的心思。但是季斩龙怎么可能愿意,两家老人争抢之下,冷嘲热讽,几乎动了真火,后来还是墨襄出面调和,才避免了一场冲突,不过,季沁由是便有两个名字,祖父喊她沁沁,外祖则唤她言心。

清郡的高门大宅中,老家主正纳闷心肝肉肉外孙女为什么这么久不捎信来,却突然接到女儿的信,说他的小言心这个月十五就要成亲了。

老爷子默不作声地放下信,觉得自己可能是老糊涂了,他揉了揉眼睛,重新看了一遍。

不一会儿,旁边侍候的小童诧异地看着一向注重修身养性的老家主突然暴起,一脚踹了旁边温着的小茶壶:“我本就知道季柏这人糊涂,岂料竟如此不靠谱,老夫准备了那么多青年才俊,言心都不看一眼,怎么会看上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

“对了,快给我备车!”

“老夫现在就要去帝都!”

外边侍候问安的晚辈顿时慌乱劝说:“老祖宗使不得啊,您身子骨不好,还是先准备一下再启程,大夫、汤药、车架、马匹都得慢慢收拾啊……”

“老夫说现在!立刻!”

整个清郡李氏顷刻乱作一团。

当天傍晚,姬珩便接到了姬十六的消息,说是李氏家主已经住进了帝都郊外的别苑中。他合上手中处理了一半的文书,还是决定前先去拜访。

季沁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对谈了一会儿。

她的一个表兄将她送过去,脸上表情皱成一团,暗示情况并不乐观。

她踏入花厅中,发觉外祖正在弹琴,她没有打断她老人家,而是坐在了姬珩身边。外祖抬眼看了她一眼,季沁立刻咧出个甜笑,老爷子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她。

老爷子指法飞快,看样子是只为炫技,音乐效果嘛……反正季沁此刻只想捂着耳朵躲出去。偏偏老爷子他深衣高冠,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仿佛手下流淌而出是什么人间仙乐。

约莫半盏茶时间,他这才停下手来,双手按在琴弦上,垂着眼皮略带挑衅地问道:“这是何曲?”

姬珩斟酌了下,答道:“五曲九引十二操尽在其中。”

老爷子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是想掀桌子了,扭头看向季沁,稍微顺了顺气,苦口婆心道:“言心啊,擅乐者薄情!”

似乎有些不甘心,老爷子很快又弹奏了半曲,得意地看着姬珩。

姬珩沉默片刻,把答案咽回了肚子里:“晚辈不知。”

老爷子立刻抓住机会发难:“桑间濮上之乐虽不是主流,却也别有雅趣,竟然不识此曲,令老夫颇为惊讶。”他哼了一声,接着问道,“擅长射御吗?”

“尚可。”

“射御乃莽夫所精,君子不齿!”

姬珩:“……”

季沁扶额,发现老爷子幼稚起来真令人无言以对,怪不得外边侍奉的表兄表姐们都是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

“数呢?”

“不敢自称精通。”

老爷子更得意了:“哼,数乃君子六艺之一,你不能精通,不堪称国子。”

“外祖你够了……”季沁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为难人也得有个限度啊,这是我的心肝,你不心疼我心疼。”

老爷子闻言,顿时气呼呼吹起了胡子,一反刚刚那副高冷挑剔的世外高人模样,闷闷地嘟囔道:“居然凶我!胳膊肘朝外拐!”

“好啦好啦。”季沁一点也没把老爷子的抱怨往耳朵里听,她招手示意身后的小五,小五捧出一包茶饼递给她,季沁接过去,在老爷子面前摇了摇:“北地雪茶,今年年初第一芽,我特地给你留的。”

老爷子侧了下身,似乎不屑一顾,但身子前倾了过来,眼神有些眼巴巴的。

季沁继续馋他:“不过大概是因为今年北地死了太多妖魔的关系,土壤有些肥,所以茶味也比往年浓一些,喝起来和以往的雪茶不一样,我孝敬了山长一包,她老人家连连夸赞,险些将我的存货都喝光,而且仁厚如她竟然打起了用妖魔尸体培土种茶的主意,真是罪过罪过。”

老爷子眼睛更亮了,心下盘算:姬念夫人可是个不忘“钩帘归乳燕”的人,这茶得多香啊才惹得她如此……

“想知道?”

“嗯!”糟糕,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

季沁偷偷朝姬珩眨了眨眼睛,姬珩会意,接过茶饼,借用一旁的茶具,行云流水般的冲泡起来,茶叶颇一入水,老爷子就知道外孙女没骗自己,确实是他从未喝过的好茶,有北地雪茶的底蕴,却比那更为香醇,令他不由地食指大动。

姬珩冲泡完毕,端着杯子递给他,口中唤道:“外祖。”

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季沁的小阴谋,本想拒不接受,可那茶香一点一点舔舐着他的神经,像是一只细小的手臂,将他心念神魂统统勾住,他没法把眼睛移开,手也越来越不听话,好半响,他垮下肩膀,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算是认下了这个外孙女婿。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季沁向书院请了半个月的婚假,山长批得干脆,可是各科夫子却给她留下了不少作业,一想到自己成亲当天都不能忘记写作业,季沁就觉得很心碎。

夙乔已经离开了凤岐书院,跟随赖炎前往幽州界,而正气军成员也被赖炎带走了大半,把其他各州官吏气得连连跳脚,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女皇剑指幽州,王朝资源往幽州界倾斜也是预料之中,只愿赖炎此行顺利,幽州收复,王朝能够从国土沦丧的低谷中爬出来。他们哪怕被赖炎抢一辈子资源,也能痛并快乐着。

不过此时各州的官员还没有离开帝都,因为他们还想参加一下皇室祭祖。王朝皇室可是很多年没有新成员加入了,这可是难得的喜事!

姬珩和季沁祭祖的时间定在十五当天,关于这一位王妃的消息,早就通过布告镜散发道各州,不过早在这之前,季沁这个名字大家早就耳熟能详,季土豪的奇闻异事大家都能说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这些日子大家不厌其烦地将季沁的旧事说了一遍又一遍,茶楼说书先生那里天天爆满。人们听罢之后,总会啧啧称奇:以前只知道这位南弘郡主/珩王妃有钱任性,没想到还真是位奇女子!

对于她略显出格的行为,倒是没有多少人在意。比她漂亮的,没有她的魄力,比她有魄力的,没有她的运气,比她运气好的,则没她有钱……

普天同庆之下,却也有一群伤心人,比如明辨镜上天天地飘着的一条“王朝第一金龟婿马上嫁人了,你们州的姑娘们还好吗?”为标题的话题。里边不仅有哀怨的姑娘们愁云惨雾,还有不少汉子也在抱怨不已。

“我和青梅竹马本来马上就要成亲了,结果从月初开始我准媳妇就唉声叹气,看见我就皱眉头,天天对着一盆兰草,想她的 ‘画眉相公’,好气啊还要保持微笑。”——“每天睡醒都觉得自己绿云笼罩”。

“哈哈哈哈哈楼上小伙子节哀。我们巴州的姑娘们还好啦,不过听说有几个泼辣性子的妹子直接往帝都季宅送了只蛊毒娃娃,怒斥季沁不娶何撩哈哈哈哈。”——“巴适得很”。

“沁沁连去都没去过巴州,这可怎么个撩法?”——“幽水女神我的爱”。

“妹子的心思你别猜,你敢相信因为沁沁要成亲,绿袖楼弹琴姑娘们都歇业了,说心情不好,嘿,她们有什么心情不好的?沁沁去听弹琴可是没我去的勤啊!”——“帅脸帅裂苍穹”。

“楼上附议,出去听琴喝酒发现好多漂亮的小姐姐最近都不笑了,超不开心。”——“不爱吃饼饼”。

“谁带你去逛琴楼!你还没成年知不知道!?”——“苞”。

一声炸雷在凤岐书院顶上炸开,大家见怪不怪地继续忙活自己的,新入学的新生瑟瑟抬头看了两眼,不多时就看见一条小青龙一飞窜天。敖饼一边逃窜还一边辩解道:“姐我错了!姐为什么你也越来越暴躁,季沁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啊!!!”

回答他的是又一声炸雷。

在整个帝都的一片张灯结彩中,九月十五很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qaq

我肥来了,我错了。

很快完结的,最后一个大情节。 166阅读网

97 反击(二)

在整个帝都的一片张灯结彩中,九月十五很快到了。

因为需要祭祖的缘故, 季沁当天索性就住在了凤岐书院湖边的小园中。清晨, 姬珩过来接她, 从门口屏风缝隙里看去,发现她正黑着眼圈和守墓人相对而坐, 烛泪满桌,似乎是一夜没睡。她背对门口坐着,以手支颐, 正在打盹,并没有注意到他。

姬珩朝守墓人拱手作礼, 守墓人颇为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儿,良久才点头作为回应, 扭头看向季沁:“说来, 吾与你相识虽然不久,却也算了解你脾气,今日是你成亲的日子,这桩婚事, 却并不合你性情。”

姬珩闻言,眉头皱起。

季沁噗地一声就乐了:“前天上山修风车的时候,小筠和我聊天, 说了跟您差不多的话。”

“哦?”守墓人撩起眼皮, 看了她一眼。

“她和我年少相识,后来因为意外,我们之间断了联系, 她说她偶尔想起我,也会想象我过的怎么样,成亲没有,我的夫君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她本以为我会遇到个温柔安静的少年,然后强取豪夺了人家,亦或者是个和我一样的二世祖,门当户对一拍即合,两个人天天以败家为乐,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姬珩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和我显得格格不入。”季沁伸手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感觉困倦散了些许。

“你二人确实是格格不入,说实话,我从未想过皇室成员会娶一位富商。”

“啧,听这话里的意思,您老是嫌弃我有钱吗?”

“钱是王八蛋。”守墓人早已看透。“可长得真好看。。”

季沁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这个理,感情这东西也是个王八蛋,伤心伤肺还伤身,结果呢,还不是舍不下。”

“怎么舍不下?”

守墓人素来寡言,季沁觉得他今天分外话多,但还是回答道:“我俩分手两年,我混混沌沌生了两年的病,结果一见他,整颗心就又落在他身上了。有时候和他理念不合,也会生气,气急的时候简直忍不住眼泪,但是我还是喜欢他啊,既然喜欢,就不能随便放弃。”

守墓人看了姬珩一眼,懒洋洋地移开视线。

姬珩明白他意思,拱手致谢。

当年季沁因记忆的缘故,曾经去秦橘景处求医,但是秦橘景却只道“解铃换需系铃人”,将她劝了回来,之后她便顺其自然,不再求医问药。却不曾想她当初缺失的记忆早已恢复。

季沁是他的初恋,他对待爱人略显笨拙,确实真心疼她护她,他做出的能令她气急流泪的事情,怕是只有当年那么一桩了。

守墓人岔开了话题,和季沁聊了些别的,姬珩在原地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片刻之后,他才走进了房间。

季沁笑眯眯地招招手:“心肝,你来了。怎么只你一人?”

“陛下刚颁的皇命,凤岐书院进出严格管控。”他身着玄色厚重礼服,气质本就清贵冷淡,此刻因为看着季沁,眉目方才渐暖,他伸出手,将季沁从坐垫上扶起。

“我给忘了,怪不得最近山下小姑娘不来送点心了。”

“一夜没睡?”

“嗯,有些问题要请教将军。”

姬珩看了一眼天色,叮嘱她再休息片刻,季沁摇头拒绝:“我去换衣服,你稍等我一会儿。对了,将军您是自己回去,还是和我们一道?”

“顺路,等你们。”守墓人正在看季沁书房的藏书,随手拿了两本塞进袖子里,懒散地回答。完全忘记了自己若是出现在祖殿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早已等候在皇陵旁边祖殿的士兵们,这会儿莫名感觉脖子后边一阵阵发冷,却不敢有小动作,只听见他们的长官倒吸一口凉气:“我……我是不是眼花了,那是饮血将军!?”

“哈哈哈老六你是不是傻,你见过饮血将军嘛你,他要是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把手里的□□吃了!”

“那你准备吃吧,红烧还是清蒸自己选。”他定了定心神,指着前方。“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吧。”

祖殿台阶下,一对身着玄赤相间礼服的男女正相携走来,他们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家殿下和王妃,然而两人身边不远处,还有一个身材微偻的男人,他低垂着眼睛,衣着发饰皆偏古韵,像是个从史书中走出来的人物,他模样不怎么出众,和那些在树下摇着蒲扇哄孙子的老爷子们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能忽视他腰间那柄弯镰的话。

这是一柄可以止小儿夜啼的武器,几乎所有人都听过它的赫赫凶名,以及它的主人是怎样用它征战四方,驱赶妖魔。雪白的冷刃带着杀气,令人看一眼就觉得眼睛发痛。

真的是他!

自从正气军现世以来,百姓们沉迷于讨论正气军神奇的力量,可是军队中却对于他们的练兵方法更感兴趣,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正气,但是每个人却都能够使用他们的练兵方法,尤其是在得知正气军的军事技能夫子竟然是□□麾下的那柄人形凶刃后,整个王朝的军官们几乎都沸腾了!

史书上对于饮血将军评价极差,但阻挡不了士兵们将他当做军神的热情,然而这位百战百胜的将军却没有为后世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大家只能通过太/祖时期零散的史料来推测他的用兵之法,每逢这时,有些军痴就恨不得把这位将军从皇陵中挖出来。

但是他们也只敢想想,却没想到真的有人敢将这一切真的被付诸实施。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饮血将军,在场不少人士兵脑子都有一瞬间空白,狂热几乎写在脸上,若不是碍于这是皇室的祭祖大典,只怕就有人冲上去!

祖殿外观礼的各州官吏们更是庆幸不已,守墓人素来深居简出,即便是女皇的庆功宴,他也没有出现,令不少蹲守他的将军们失落不已,万万没想到居然在晋王珩和王妃的祭祖大典上见到他,像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即便是这么远远地见上一面,也觉得荣幸。

季沁在和正在和守墓人闲聊,发现他神情越来越僵硬,四下一看,发现不少官员们都正用一种痴汉的表情盯着他,顿时心生同情,问道:“时辰快到了,不如您先行返回皇陵?”

她话音刚落,守墓人便飞一样地离开,残影引得季沁礼服袖子都飞荡起来。

季沁扶额失笑:“原来将军不仅怕黑,还怕见人啊。”

在此之后,季沁和守墓人私交极好的传言不胫而走,经常有返回帝都述职的将军们千方百计地往季家递帖子,只为了见季沁一面,打听一下守墓人的近况。狂热程度令人凤岐书院门口那些脑残粉小姑娘都汗颜不已。

辰时将近,祭祖仪式开始。

祖殿台阶下众多观礼的官员们齐刷刷稽首做伏礼,如同一群在山呼海啸中俯倒的玉树琼枝。

紧接着,春官长将姬珩和季沁带入祖殿之中,随着黑髓玉制的大门缓缓开启。整片天空中王气旺盛到几乎液态,空气中满是飘浮的暗红色,很快起了大风,卷席而来,吹得众人袍带纷飞。

“啧,这次祖殿似乎格外兴奋啊,女皇锤心养气的时候,也没见它吐出这么多王气。”官吏们小声窃窃私语。

祖殿相传是姬氏先祖意志所在,偶尔会有情绪外露,牵引起附近天气变幻,看今天祖殿附近阳光都格外灿烂,就能猜测到它心情极好。

祖殿内部极尽宽敞,显得有些空荡荡,空气之中香火缭绕,仿佛远离人间。正前方是季家历代祖先的玉像,玉像下摆着玉碟,写着他们的生平,春官长指引他们在□□玉像前跪下,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始念着冗长的祭文,这个过程中,季沁总感觉自己仿佛受到无数双眼睛的窥视,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努力地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抛掉。

整个祭祖过程持续超过两个时辰,据姬珩说这已经是极尽简单,若是小女皇未来成亲,祭祖要持续三天。季沁听着就感觉膝盖要废了。

两人刚准备离开祖殿,冷不防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擅闯祖殿乃是重罪,众人心中一紧,定眼看去,原来竟然是本应该在台阶下观礼等待的秋官长,他刚爬了数百阶台阶上来,此刻气还喘不匀,匆匆将手里的明辨镜朝姬珩手边一塞:“……殿下,郡主,陛下急诏!”

“何事?”姬珩皱起眉头,接过明辨镜。

秋官长用力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发颤:“——幽州界告急!”

靖阳三年九月十五。

大妖王百年间首次出妖魔古地,率领手下十三位妖王坐镇幽州,并命一千亲卫与幽州界与冀州交界处伏击赖炎,赖炎生死不明,两名正气军被俘,其中一名正气军成员被大妖王手刃祭祀郭必安,另一名成员周阳重伤逃出。

当日,妖王亲卫以车轮战的方式,连破幽州界两道城防,幽州界士兵因准备不及,死伤惨重,监军殉国、前冢宰重伤,幸而尚且有二十余位正气军凭借地势,严守幽州界最后一道防线。

九月十五的勤心殿直至深夜,依旧灯火通明,官员们讨论半响,终于得出一个令人浑身发冷的结论:大妖王掌握了一种方法,一种可以令少量妖族暂时无视王气影响的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_(:3∠)_可以等完结再一起看~ 166阅读网

98 反击(三)

九月十六临近清晨,远处天空颜色依旧点墨, 夜色未曾散尽, 月亮矮矮地挂着, 蒙着一层不详的血色。

勤心殿依旧灯火通明,姬青桐已经散了头上累赘的饰品, 随手束了个马尾,暗中对各州的军队的调拨接近尾声,她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大脑依旧飞快地转动。

底下却有一些主和的官吏们在长篇大论,大家正在争辩不休。大妖王对于王气的压制让一些本就墙头草的官吏们丧失信心, 重新主和。姬青桐听着他们的争论,也不出言打断, 只是沉默地回想自己从昨晚到现在布局有没有纰漏之处。

姬珩站在她身边, 低声对她思虑不足之处进行查漏补缺。姬青桐仔细听着他的意见,那小小的身躯背负巨大压力,却难能可贵的没有流露出丝毫焦躁不安,但是姬珩察觉她的手在小幅度抖动, 只是尽力将小拳头缩在袖子中,不让外人看到。

“您要照顾好自己。”姬珩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姬青桐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突然不安:“……舅舅?”

“我今天晚些时候就会离开帝都, 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消息。”他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 她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应该会是个很任性的小姑娘,可能会有些粘人, 有些小心眼,爱耍小聪明,可能会因为学不会《九章》抹眼泪,可能自由自在,享受着这个年纪该有的一切。

可是偏生她姓姬,是先皇的独女。

“照顾好自己。”姬珩重复了一遍,“按时用膳,不要生病,不要压抑自己。如果政令有无法决定的,可以去请教太师,但却不必过多询问其他人。若是心情不好,可以用明辨镜和季二聊天,他心智不俗,会开解你。”

姬青桐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你想去哪里?”这句话刚说出口,她脑子里就浮现出个清晰的答案,可是却不敢去确认。

什么地方会令他不得不彻底切断同她联系,连明辨镜都不会带在身边。什么地方会令他如此不放心自己,看她的眼神仿佛和数年前病榻上的母亲重叠。

答案呼之欲出……

此刻远在城外的凤岐书院中,不少学子们都是一夜没睡,二级生们聚在藏书楼一层,他们讨论还没结束,卢铭正皱着眉头在舆图上比比画画,似乎在计算什么。窗外路过准备去上课的一级生们故意放慢脚步,勾着脑袋往里边偷看,面露羡慕。

二级生们几乎全部都正气觉醒,因此无论是在书院还是在整个王朝,都地位超脱,极受人尊敬。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这也令他们承担了多过许多人沉重负担。

因为和正气军关系不错,在幽州界被围攻的同时,他们也得到了消息,甚至比女皇手中带着政治性的战报更为具体一些。季沁从皇陵祖殿归来,也确定了这个消息,连晚上的婚宴都取消了,和大家一起在藏书楼里讨论起来。

“你看,从那群妖魔的行进路线,以及它们的数量上来看,它们能在王气之下毫发无伤绝非偶然,这里边一定有什么被人忽视的秘法!所以前往幽州界刻不容缓!”卢铭总结道。

“我知道必须去,但我爹不会同意的。”赵筠忧郁地说道。

“……别说你爹了,只怕陛下也不一定会同意。根据正气军的兄弟们的说法,幽州那里的可是大妖王啊,只怕这一仗在所难免了……”姜瀛也谨慎地说道。

底下立刻有人七嘴八舌地赞同。

史书上历来每逢国难,当权者便会以保全有生力量为主,为此不惜百般退让,而他们这些身怀正气的年轻人,就是当权者眼中最大的筹码,恨不得把他们立刻送往远离妖魔的南方,哪里还肯让他们前去异常危险的幽州界。

“我知道,可是王朝这次不一样……”陆之善叹了口气,他和谢沉姗等人本来是前来参加季沁婚礼的,却没曾想遇到这种变故,索性和凤岐学子们一同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十年前幽州的退让已经令许多人寒心,如今女皇强硬,王气旺盛,正气觉醒,方才令人窥见希望,若是再度退让,人族的脊梁就没有了!”

“而且还能怎么退?”楚红珠不喜他们唧唧歪歪的样子,连忙接过话头,指着舆图,“幽州界若破,不到五百里便是神州!那群妖魔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我们的帝都!我们还能退吗?还能怎么退?!”

底下不少人沉默起来。

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分歧依旧很严重。虽说他们也上过战场,但北地之战只是个意外,是正巧赶到那里,不得不战,而若是这次他们主动前往幽州界,便是自己参战,这令这些官家子、富家子们多少有些顾虑重重。

“沁沁,你说句话吧。”卢铭索性点名道。

学子之中,季沁的人缘可谓是最好的,她说的话,大家都乐意听两句,再加上她的运气简直天赋异禀,令大家平白对她多了几分信任。

季沁歪在角落里,正在啃季二递给她的点心,闻言咳嗽了两声,拿茶水漱了下才没噎住自己,卢铭看她态度如此散漫不端正,瞪了她两眼。

季沁却笑眯眯,只当没看见:“哪个家里同意啊,我爹娘肯定也不同意,这不,我爹刚还吼我,让我不许我乱跑。”季沁抬手亮了亮手中的明辨镜。

人群中响起了几声叹息。

“——可是我不甘心啊。”季沁放下镜子,继续说道,“大家都杀过妖魔吧?”

屋中坐着的都是当年在北地共患难的同窗,他们都熟悉刀刃切开妖魔喉管的手感,以及它们倒下之后,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臊味道。如今想起,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因为斩妖刀和正气的缘故,我们杀妖魔已经比别人简单很多了,士兵就不一样了,你们谁还记得北地那个小兵,十六岁的小虎子,他是怎么杀妖魔的?”

季沁突然提起这个,周围空气都沉寂了,仿佛结了一层薄冰。

“那么小的孩子,个头还没我高,拿着一把又重又破的刀,都砍得卷刃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没有别的武器,到最后,竟然刀也断开了,只能用拳头打,用牙咬,用身体撞,北地之战结束的时候,我找到他,两条腿被妖魔吃掉了,右手也废了,这孩子躺在森森的白骨烂肉里,连疼都不会喊了。”季沁双目黯淡下来。

她的话唤醒了许多人的记忆,当年在北地,他们因为所带装备充足,还有斩妖刀在手,一般妖魔奈何不得他们,可是那些北地士兵们就不一样了,城墙被攻破的时候,遍地残尸,最后收敛的时候,已经分不清这条胳膊是谁的,那条腿是谁的,只能统统火化掉,大火烧了很久,那股气味裹挟着那时候的酸涩情绪,依旧留在他们的记忆里,一回忆就被勾了出来。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身上的正气早觉醒几天,是不是小虎子就还能活蹦乱跳的,是不是北地就可以不死那么多人?不过也只是如果,只能想想而已。而现如今,明明有可以让北地的悲剧不在幽州界重演的机会,却让我在帝都苟且偷安,这我做不到,即便是父母之命,也无法免除我被噩梦惊醒。”

卢铭眼睛一亮:“沁沁要去?”

“去。”季沁拍了拍衣袍,站起身来,朝他挤了挤眼,“我去收拾点家当,谁要去,也快回去准备吧,时间不等人。”

“你才刚成亲!”

“哎,我那新婚夫君八成也得去前线,就是不知道是晋州前线还是幽州界,所以我俩彼此彼此吧,谁也不用埋怨谁。”

季二大惊失色,踉踉跄跄地迈着小步子拽她裙摆,想劝她改变主意,可惜他姐似乎一句都没往耳朵里听,径直出了藏书楼。

她离开后,屋内沉默了一会儿。

“的确,沁沁说的对,即便是一时苟且得以安宁,也不能令我睡得安稳。”赵筠呼地一声站了起来,“我也去。”

姜瀛撑着额头:“虽然感觉这么做有些不负责,辜负长辈,可是胸口一团火怎么也没法熄灭啊……去!”

“那我也去了!”

“快去收拾东西。”

“你们都去了我还能怎样啊!爹娘孩儿不孝,孩儿……哎哎等等我啊!”

“动作慢点,别惊动山长夫子他们!”

九月十六中午,凤岐书院数十名二级生尽数失踪,守卫们找遍整个书院,却什么也没找到,连马厩里刚培养出来的混种飞马,也丢了个彻底。守卫们请示山长,是否扩大搜索范围,姬念夫人却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再找了。

与此同时,明辨镜公共版面上,有人发布了一首长诗,

“幽州胡妖客,绿眼虎皮冠。

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

……

白刃洒赤血,流沙为之丹。

名将古谁是,疲兵良可叹。

何时天狼灭,父子得闲安。”

底下是一连串学子们的回复,打眼就看见一连串的“不孝子跪辞父母”,是时,朝中朝议尚未结束,主和派还在派遣主将的问题上趁机搅浑水,女皇脸色已经明显难看了起来,挥手示意他们休息片刻,重新整理言辞。

于是便有人趁着空闲刷了下镜子,这一刷之下,差点把手里明辨镜给摔了。

秋官长本是主战派,但是看见自家儿子很可能是偷跑去幽州界前线,却是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厥过去:“宝儿文弱,怎么能去前线,万一出点什么事,这不是要我那年迈老母亲的命么!”

主和派的一些官员想嘲笑他自作自受,却心中发虚,顺着那条话题往下翻了翻,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孩子的名字,也是头晕眼花,双腿颤颤巍巍,几乎跌坐在地。

整个勤心殿顿时一片愁云惨雾。

姬青桐这会儿已经控制好了情绪,确定自己不会想掐死那帮臣子,这才重新返回勤心殿,发现殿内气氛变得有些奇怪,她也没管,只是挥了挥手:“继续吧。”

“启禀陛下,臣以为,幽州界事关重大,还是理当派一位态度强硬、有作战经验的将军担任联军主将。”

姬青桐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新看向那官员:“你刚不是说巴州邱仁将军最合适吗?他可是没有和妖魔作战的经验。”

“臣刚刚思虑不周。”

姬青桐也没多想,她随意问道:“那你觉得谁合适?”

“白镰。”

姬青桐刚喝的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爱卿的两个提议可都颇为极端啊。”

“陛下,整个王朝恐怕没有比这位将军更合适的人选了。”儿子的出走似乎让这位主和派中坚冷静了很多,意识到主和不能逃避,但是也似乎让他狂躁,变得比主战派还要英勇冒进。

这会儿,殿内窃窃私语,不少人刚反应过来白镰究竟是谁。连一直主战的官员们也纷纷侧目看他,有些人眼睛一亮,有些人则面露惊惧。

白镰这个名字其实鲜少有人提起,人们更喜欢用代称,比如饮血将军、比如人形凶刃,或者稍微能掩盖一些他身上血腥杀气的——“守墓人”。 166阅读网

99 反击(四)

任命很快发了下去,但是传达皇命的小太监却去而复返, 说没有找到白镰。

姬青桐下意识地侧身想去询问舅舅, 却发现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她不禁心生黯然,微微叹息一声, 又努力打起精神来:“凤岐书院的藏书楼也找过了?他经常在那里出现。”

“陛下,找过了,没有白镰将军。”小太监回答。

姬青桐皱起眉头。

陆雪袖拱手出列:“陛下, 守墓人他会不会已经和凤岐学子们一起前往幽州界了?”

姬青桐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干脆地拿起布告镜询问自己妗妗, 妗妗很快给了她肯定的回复,这却惹得姬青桐更加疑惑。

据她所知, 守墓并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 当时正气军为了得到他的指导,可是费了不少劲,姬青桐这次请他出山,也做好了他会拒绝的思想准备。可这时候却听闻他主动和凤岐学子们一起前往幽州界, 想来是有他非去不可的原因。这个原因会是什么?

她似乎抓到一点头绪。

“先将白镰将军的任命发至幽州界。各州联军按照原计划启程。好了,先退朝吧。”姬青桐从玉座上起来,“冢宰和冬官长留下, 随孤来。”

“是。”

小五正在晋王府整理季沁成婚后在这边的新房, 突然听到季沁打算即刻前往幽州界。

兴许是这些年心脏都被自家家主锻炼出来了,小五只埋怨了两句季沁不该以身涉险,便开始收拾起出远门的东西, 与此同时,她又下令将商行货品向幽州界方向调拨。斩妖刀、碎玉、甲胄、还有许多零碎的必需品,样样件件罗列出来,显得有条不紊。

季沁伸着脖子在看小五列出来的清单,小五耳朵上茸毛都被她揉得乱糟糟的。只能低着头躲闪:“去去去,一边玩去。你夫君回来了,去找你夫君去!”

季沁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姬珩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当真不再折腾小五,朝着姬珩扑了过去:“心肝,你回来啦!”

“唤我什么?”姬珩揽着她的腰,垂下湛湛清眸,看了她一眼。

季沁咳嗽了一声,倒是甜甜重新唤了一句:“夫君~”

姬珩勾起唇角,慢慢漾起一片笑意,手下腰肢软软地弹手,怀里人双手搭着他肩膀,乖顺可爱得让他想一口吞掉。他想到这里,眸色渐深,握着她腰的手也渐渐用力起来。

晋王府的侍女颇有眼色,此刻立即退了出去,顺手扯了小五一把,小五正在准备行程,迟钝道:“家主,我先去安排下飞马,一会儿回来叫你启程。”

小五的效率是一等一,她很快将一切收拾停当,在门外唤了一声,好一阵,季沁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脸红扑扑的,发髻歪了,呼吸也有些喘,她问道:“通知同窗们了吗?”

“已经通知了,大家正在赶来,去城外十里亭汇合,申时就可以从帝都出发了。”

片刻之后,小五这才看见姬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连忙低头行礼:“殿下。”

姬珩周遭气压极低,他衣襟有些褶皱,看见小五,清俊的面容上几乎凝结成寒冰,满脸都写着“欲求不满”四个大字。小五有些不太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求救看向季沁。

季沁咳嗽一声,回身安抚地扯了扯姬珩的袖子,岔开了话题。

姬珩顺势抓住她的手,心下极为无奈,小五是半兽,在有些方面反应一向迟钝,这是徐幽水都教不好的事情。只可怜他又没吃到就是没吃到,再死缠烂打,反而会惹季沁不喜,姬珩只能认命。

他伸手替她重新绾了发髻,牵着她送到门口,季沁回望他一眼,倒是贪恋地蹭了蹭他,语气越发不舍:“心肝,我肯定会想你的。幽州界事情一了结,我就去 ‘那里’找你!”

姬珩心中一紧,刚要出声劝阻,但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多说话。季沁身为一个任性的土豪,她逆反起来,恐怕幽州界真的没人能拉住她了。自家小姑娘这点毛病,他清楚得很,但从来也只敢顺毛摸。好在幽州界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想来能捆住她一段时间。

……应该能吧?

姬珩莫名有点不确定。

幽州界,白玉道。

在赖炎的经营下,白玉道四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妖魔的痕迹,俨然是王朝反攻幽州最好的跳台,然而如今它却像是荒废了一般,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杂草和泥土,虽然如同,围城的妖魔对它依旧有些避讳,不敢靠近其三丈之内。

夙乔站在城门上,他已经两日未合眼,脸色越发地差了,正气军的周阳劝他休息片刻,他蹙眉拒绝:“天黑了,怕妖魔要趁机偷袭,一夜不睡没什么大不了。”

“好吧。”周阳只能折返。

夙乔回过头,城墙外阴影处仿若鬼影曈曈,翅膀拍打的声音隔空传来,每一下都如一记重鼓,砸在他心上。乳白色的正气正笼罩在幽州界上方,照亮百丈之地,可触目所及,并没有妖魔的丝毫影子。

他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握紧拳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努力地思索周围布局可有纰漏之处。

就在这时,刚刚离开的周阳去而复返,眉目之间难得染上了几分喜悦:“夙乔夫子,吾主来了!正在城内!”

夙乔惊讶:“是沁沁?”

他话音未落,幽南森林方向突然一声巨响,大地都震了几震,他回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城墙下妖魔亲卫已经集结完毕,黑压压的酸与飞在上空,将天上月光遮挡得一丝不剩,在它们之下,整齐的妖王亲卫正缓慢而坚定地朝城门下走来,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盯着城门上方,粗浊的呼吸声回响在他们耳际,一声声仿佛连绵不绝的闷雷!

它们如天降奇兵一般,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令人从头冷到脚,心中涌出莫大的畏惧和不安。

“敌袭!”哨兵沉默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才想起出声警告。

尖锐的警告声像是凿破冰一般气氛的利斧,城墙上士兵猛然醒悟过来,他们飞速的移动起来,各种守城器材被运了上来,滚石、圆木、沸油。夙乔在旁边指挥:“妖魔左翼为鸣蛇,快去准备水。左翼为赤眼猪妖,去将沸油放置在城西。……蜚,怎么还有蜚妖?”

他眉头紧皱起来,知道只靠幽州界士兵只怕不足以抗衡这次的攻势,只能将目光移向幽州界那数十个正气军。

赖炎虽然将自己梦寐以求的正气军带来了幽州界,可是如今赖炎失踪,监军病重,夙乔临危受命,碍于身份的鸿沟,不便直接指挥这些正气军,他飞快思虑着该如何开口,冷不防被一声清亮的嗓音打断了思绪。

“周小子,去把霍老给你定做的斩妖箭换上,你一弓箭手拿把刀干什么?卖蠢?”

“朱衣,你脑子是不是被你自己吃掉了!?身为半兽现在不变身,还用人形满世界晃悠?怕吓到人?你那比小五还可爱的兽形能吓到谁?”

“赵大赵二你们又在干啥?你俩侦察兵,在城墙上巡逻?”

“好气啊,九凤你去管,我不想搭理他们了。”

一声清鸣响起,城门下散发出浅金色光芒,一只同身赤色的九头凤鸟从下而上飞起来,它居高临下地飞了一圈,很快将周围的局势收入眼底,口中一连串吩咐下来,正气军们立刻行动起来。而凤岐学子们顺势接替了他们外放正气的任务,幽州界城墙上方的正气赫然比刚刚明亮了一倍。身为徐幽水亲自教授过的学子,他们的正气力量要比正气军纯正强大上许多。

飞在最前方的酸与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它们发出刺耳的鸣叫声,聚在一起盘旋着,似乎在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夙乔微微松了一口气,季沁的到来缓解了他大半的压力,他定下心神,朝季沁的方向走了过去。

季沁正站在城墙上,看着脚下如同巨浪汹涌的妖魔之军,皱着眉头在袖子里摸索着什么东西。她鬓边散发沾染着些许尘土,往日里散在背后的乌黑长发已经尽数挽起,以玉簪束在脑后,那簪子玉质细腻,隐约能看见赤红色王气流淌的痕迹,绝非民间俗物。

——那人总是刻意在她面前收敛爪牙,可是却喜欢在她身上做这些手脚宣誓主权,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一样。

夙乔垂了垂眼睛,唤了一句:“沁沁。”

季沁扭过头看见他,露出一个笑容:“夙兄长,辛苦你了,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睡不着的。”

季沁也不勉强,她跳下垛墙,九凤已经处理罢了正气军的事务,收敛翅膀,缩小身形落在了季沁肩膀上。季沁被压得一个踉跄,扭头嫌弃它太肥,九凤气得翎毛竖起,晃着九个脑袋要啄她。

“你们是私自过来的?”夙乔拉开他们,问道。

季沁道:“是啊,守墓人说机不可失,万一没有抓住这次机会,幽州界被大妖王攻下,今年想再反攻可就难了。”

夙乔表情有些僵硬:“反攻?今年?”

说实话,在他看来,如今能守住幽州界就不错了,大妖王不知道怎么掌握了无视王气的法子,明明如今王气的保护已经延伸到幽南森林,可是它手下的亲卫却在这里出入如无人之境,甚至还在境内袭击了赖炎将军的部队,令幽州界群龙无首。如今还想反攻,简直是天方夜谭!

季沁刚要说话,却发现头顶的酸与再次躁动起来,刚才开始停步的妖魔亲卫再次朝城墙下方逼来,它们前方的正气罩仿佛受到了压制一般,一寸寸地后退。

“沁妹,这不对劲。”离她距离最近的陆之善说道,他明明已经用尽全力,可却偏偏像是被相同的力量排斥了一般,不能前进分毫。

季沁抬头看了看,正墙外原本呈一个椭圆形笼罩着整个幽州界的正气罩,如今被挤压变形,随时都会碎裂开来。酸与们更是兴奋,鸣叫声越发高昂刺耳,它们一边飞一边招呼着地面上的妖魔亲卫,眨眼已经距离城墙只有不足五丈的距离。

九凤侧耳听了一会儿酸与们的交谈,挑拣出了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大妖王逼近,在幽州城旧址附近,吾主,它要亲自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_(:3∠)_

上周发小结婚,我去帮忙,结果没能码字。结婚可真麻烦。单身不好么,狗粮不好吃吗?汪汪汪 166阅读网

100 反击(五)

夙乔惊愕地看向九凤:“怎么会?”

“怎么不会?它可比我们要着急得多了。值得您收藏 。。c0m”季沁看着不远处风声呼啸的森林,悠悠说道。

“为什么?”夙乔还是有些不明白。

季沁拍拍胸脯:“因为我来了呀。”

夙乔失笑出声, 还是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脸:“沁沁说出这种吹牛皮的话, 怎么偏偏让人觉得可爱极了。”

九凤立刻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吾主他嘲笑你, 他肯定在嘲笑你。”

季沁拍了九凤一巴掌,递给夙乔一个“瞧好吧”的眼神。

她扭头看向城墙下的妖魔, 终于从袖袋里将她一直寻找的东西摸了出来,在手中划了一下,隐约有血腥味道渲染开来, 而后,她用力将手中东西扔到空中。

季沁动作飞快, 夙乔根本没有看见那是什么,只是下一个瞬间, 本来就濒临破裂的正气罩突然碎裂开来,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王气对于这群妖魔根本不会起到丝毫作用,正气可以说是最后的屏障,然而如今突然破裂,他们再也没有外物可作为倚仗。士兵们心里咯噔一声,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一刻真的到来,还是忍不住紧张, 他们握紧了手中武器, 深吸一口气,准备下一刻与冲上来的妖魔展开肉搏。

然而他们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半只妖魔的影子从垛墙露头, 月光倾斜着从林边斜了下来,城门之上显露出一种诡异的宁静。

等等,月光?

众人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群聚的酸与已经散开,它们正朝幽南森林方向飞快撤退,有大胆的士兵探着头朝城墙下看了一眼,表情变得呆愣起来,好一会儿,他们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看错,这让才回过头说道:“它们都散了……”

“散了?怎么可能……”

“是散了……”

士兵们虽然庆幸不用经历一番生死搏斗,可是却又觉得非常茫然,他们在幽州界多年,知道这群妖魔有多难缠,这是一群看见人族就流口水的畜生,凶猛而残暴,毫无理智可言。如今人族正气罩破裂,在战场上属于劣势,它们居然转身离开?这是什么道理?

季沁拍了拍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正气军负责巡逻,其余人都快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更刺激的事情呢。”

“还有什么更刺激的事情?”一个愣头青问了一句。

“给赖将军报仇,给大妖王收尸啊。”季沁正经地回答。“刺不刺激?惊不惊喜?”

士兵们紧绷的气氛松散了很多,还有几个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压抑了好久,需要一点鼓舞,也不管季沁话里的真实性有多高,纷纷举手高喊道:“报仇,报仇,报仇!”

“把大妖王五马分尸!”

“宰了饕餮下酒!”

“收复幽州!”

这群赖阎王手下的兵,很是沿袭了他们将军不靠谱的乐观,嘴里的口号越喊越离谱,不一会儿,“荡平妖魔古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这口号话音刚落,一声冷哼突然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如同炸雷一般在幽州界众人头顶响起,莫大的威压笼罩着他们,他们如同坠入了冬天的冰河之中,浑身冷战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怎样的一股力量啊?他们仿佛被搁置在无边的狂野上,天上无数星河像大海一样朝他们身上倾泻而下,每个人都承受着极重的压力,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难以承受的咯吱响声。

季沁朝自己的同窗们打了个手势,正气罩立刻重新布置起来,浅浅的白光隔绝了那恐怖的威压,士兵们这才陆续恢复了过来。

他们隐约明白过来刚刚那声音的主人是谁,纷纷把目光投向季沁,都在看她打算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没想到饕餮你还有听墙角的习惯?”季沁笑问道。

那声音似乎不想回答她。

妖王这个级别,只要念上一句它的名字,它都会略有感应。更何况幽州界的士兵可是大吼着要把它们五马分尸,它便是不想听也得拼命朝它耳朵里塞。

“季沁,你胆子很大。不带敖家女龙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幽州界?”

“我能不能活着离开幽州界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只知道你不会活着离开幽州就够了。”

季沁不是第一次和饕餮打交道,知道它不擅长和人斗嘴,两三句话下来就把它呛得说不出话来。幽州界士兵们也加入进来,不停起哄嘲笑它。

正在这时,一道从未听过声音响起,这道声音有些冰凉沙哑,没有妖魔学人族说话的含糊强调,吐字非常清晰,带着些许神州口音。

“虚张声势。”

夙乔立刻意识到说话人是谁,他看向季沁,刚要出声提醒,却发现她抱着手臂,神色平静,像是早就料到,只是眉目之间流露出些许轻嘲。

“你成语倒是学的不错。”她顿了顿,“郭必安教的?”

周遭空气赫然又冷了几分,正气罩外的幽南森林,树梢上已经凝露成冰,空气中凝结出明显可见的细碎雪花。如此妖力外泄,可见那大妖王心情真的糟糕透顶。

季沁无心再和它斗嘴,转身准备离开城门,齐长平追了上来,提醒道:“吾主,恩师找你,在明辨镜上吼了好久了。”

季沁这才想到忘了这茬,连忙下了城墙,从小五手里接过明辨镜,急匆匆地回复起来。

因为是在明辨镜的正气军私人版面,她也不怎么避讳,直接将现在的情况告知守墓人,守墓人沉默半响,回复道:“那群能够无视王气的妖魔必须杀个干净,一个都不能留。”

“我知道,可哪那么容易,妖魔都长一个样子,我也记不住它们模样啊。”——“大金链子又不见了”。

“到时候再想办法。”——“老夫怕黑”。

“你走到哪了?”——“大金链子又不见了”。

“明早就回来。对了,我路过晋州边界的时候,还瞧见你夫君了。”——“老夫怕黑”。

“说起这个我就好气,你说这大妖王什么时候闹事不好,非得选我成亲的日子,我那肤白貌美的夫君好不容易名正言顺,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埋怨我无礼,我却连碰都没碰到,就得双双上战场。”——“大金链子又不见了”。

季沁说起这个,怨气简直力透纸背。

“它肯定要选你成亲的日子,王朝可没有第二块有妖祖骨。”——“老夫怕黑”。

守墓人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如果有可能,它更想把你彻底了结了,再进攻幽州界。”

“哼哼想得美。”

姬青桐盘腿坐在床上,已经窥屏良久,近身伺候的宫女姑姑一再催促她就寝,她嘴上答应得甜甜的,却连动都不肯动,眼见季沁和守墓人聊天的话题已经歪到了大妖王和郭必安二三事上边,她终于忍不住插嘴了。

“妗妗你够了!这么说他俩还是真爱,我们是棒打鸳鸯?”——“肤白貌美大长腿”。

“陛下您来了,我还和卢铭他们打赌,赌您能忍到几时呢。”——“大金链子又不见了”。

“……妗妗你欺负我,你坏。”

“哈哈哈哈,好了,既然您来了,那就来说正经事。谁起头?”季沁问守墓人。

“我要赶路。”——“老夫怕黑”。

“啧,刚刚扯大妖王花边八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着急。算了,陛下咱们不理他啊,继续说正经事。”

“好。”姬青桐嘴角抽了抽,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秘密。

“这事还得从百年前说起,那时候,郭必安在王朝受冤下狱,而后逃往幽州边界,很多传闻说他是直奔大妖王而去的,其实并非如此,他在幽州边界生活了一段时间,期间还匿名给当时的幽州将军提供了妖魔防线变动的情报,然而随着王朝通缉令的扩散,他确实是活不下去了,不是饿死就得病死,恰逢此时,当时还只是妖王的大妖王为他写了一首诗,他深为之触动,将大妖王引为知己,出走妖魔古地,侍奉其帐前百年之久。”

“大妖王还会写诗?”

“它还擅长五弦琴呢,它当年驻守幽州边界的时候,没少从幽州绑架读书人。”

“我倒是不知道这些细节,但是妗妗为什么提起这些?”姬青桐很是疑惑。

“大妖王和郭必安关系极好,可谓不分彼此,郭必安身为人族,在妖魔古地的地位却非常崇高,百年来都没有动摇过,他们之间的情感绝非片刻就能烟消云散。幽水以性命布置了离间计,大妖王可能一时看不透,但是郭必安又怎么会不明白?他临死前曾经对九凤说自己‘棋差一招’,可这怎么个棋差一招法?就耐人寻味了。”

“难道他其实有后手?”

“对。我成亲前一天,守墓人找到我,说是皇陵内出现一条穿山甲打穿的盗洞,一些陪葬衣冠、器皿不翼而飞,当时我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幽州界告急,才意识到郭必安在打什么算盘。”

“我懂了,已经证实了吗?”姬青桐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复道。

“守墓人此去妖魔古地,刚刚证实。我刚想找您说呢。”

“你根本是在跟别人聊八卦!别以为我没看见!舅舅不在,所以你就开始敷衍我了是不是!”姬青桐想起这个,立刻横眉怒目起来,字里行间都流露着怨气。

她还在粘人的年纪,自从姬珩前往妖魔古地后,她便缠上了季沁,隔上一个时辰就在明辨镜上找她,小可怜的模样让季沁听心疼,可她黏糊起人来又让季沁头疼。

姬青桐不管这些,她故意闹着脾气让季沁哄了一阵,这才满意,她披衣起身,示意身边随侍宫女:“通知冢宰和六官,即刻进宫。” 166阅读网

101 反击(六)

季沁结束了和小女皇的对话,抬头看去, 发现夙乔还在她身边尚未离去, 见她看过来, 示意她跟着自己走。?.c0m

幽州界内城范围不大,两人不过走了百余步, 就来到一座挂着将军府牌匾府邸前。

前冢宰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他在前日的战斗中身受了伤,右臂被一条白布裹着挂在脖子下, 左腿也被夹板固定着,军医让他静养, 可他如何能静得下来,听闻季沁来到, 便瞒着侍候的小童, 勉强挪到了将军府。

坐在议事厅中,远远看到季沁走过来,他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他出身于青州的一个世家,从小接受的是典型的世家教育, 但是他却与崇尚明哲保身的世家理念不合,少年时独自前往太学求学,结束太学的学业后便进入官场, 从一个小小的春官坐起, 一直到后来成为六官之首的冢宰,其中艰辛不足外人道。由是,他极不喜季沁,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爷爷季斩龙,空怀一身本事,却不愿如朝为官,造福社稷。另一方面,则是季沁行事太过肆意任性,这令他下意识觉得不舒服。

然而就是这个他一向不喜的年轻姑娘,现如今已经站在一个他可望不可及的角度。

季沁走进门,看见他,倒也并不意外,礼貌地行礼:“聂监军辛苦。”

前冢宰名叫聂鲲,他在明辨镜上的匿名就是他的大名,季沁时常能看到他在公共版面上发表一些意见,颇为见地,能看得出来这位前冢宰绝非草包。

“不敢言辛苦,只是心苦。”聂鲲难掩郁色,他是亲眼看到前监军惨死,妖魔铺天遮地而来,所到之处,人立刻被撕裂成血块,人血的气味引得妖魔更加疯狂残暴,对士兵的防线展开一波又一波激烈的反扑。这还是因为与它们对阵的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这才不至于彻底溃败的不成样子,他无法想象若面前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眼前场景会是何等的人间地狱……

战争永远比文字形容的更残酷,而且这些战争人族根本避无可避。

季沁知道他意有所指,安慰道:“陛下的皇命不是送来了吗?”

“送来了,比你来的还要快一些。”夙乔道,他有些不肯定地询问道,“皇命既然已经下达,那他应该会来的吧?……”

季沁知道夙乔的意思,那人地位超脱,即便是女皇的皇命,他若真违抗不遵,那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不仅是夙乔,连聂鲲也脸色沉重的看着她。这正是他拖着重伤的残躯,非得见季沁一面的原因,就是想确定那人的行踪。

季沁理所当然地说道:“守墓人等天亮的时候应该就能赶到,至于皇命,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谁让东西是他的地盘上弄丢的呢?这锅他不背谁背?”

“东西?”

“等他来了,由他告诉你们吧。”

夙乔点点头,神色还是很是不安,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守墓人如今已经苏醒太长时间了,他之所以能够存活如此长的时间,主要是因为这千年来,他都像块石头一样活着,心跳极缓,血液流淌极慢,呼吸也近乎可有可无。但是这几年来,他不仅不再长眠,还时常在阳光底下活动,这些对他的损耗都是不可估量的,谁都不知道他还能这么坚持多久,万一……

但是王朝没有哪位将军会比他更有胆气、威望、实力与大妖王正面刚,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夙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对了,有赖炎将军的消息吗?”季沁问道

聂鲲摇头:“没有。但是我觉得他可能并没有被俘,若是真的被俘了,大妖王以他为人质,幽州界所有士兵的都得红着眼睛拼命。”

赖炎是幽州界士兵的精神支柱,虽然赖炎平日里吊儿郎当,各种不靠谱,但是他的带兵方法确实是有一套,这些幽州界的士兵血性十足,遇事冷静,在与妖魔对搏时,生死一瞬间,会显露出几分比妖魔更敢拼命的狼性。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能够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还能将大妖王的亲卫拦截在了幽州界城墙之外,只是若是他们的主帅真的深陷妖魔大营,聂鲲不确定他们还会不会接着冷静下去。

“正气军中的周阳不是从大妖王手下逃出来的吗?他伤势可好些了?可有想起什么线索?”聂鲲问道。

“他有正气护体,那些伤不碍事。”季沁道。“至于线索,周阳没有提起,应该是没有。”

聂鲲难掩失望。

“已经丑时了,沁沁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夙乔道。

季沁也感觉到疲倦,她站起身来,向两人告别:“夙兄长,明天我和几个同窗应该会前往幽南森林一趟,对外就说我们赶路辛苦,需要休息吧。”

夙乔不解地问道:“那群妖魔能无视王气,幽南森林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异常危险,你们怎么可以以身涉险,再说,万一妖魔明天攻城呢?”

“不会的。”季沁道。

“这么肯定?”

“因为它怕我,所以肯定不会的。”季沁歪着头笑了下。

夙乔想起她和饕餮的交谈:“就因为你随口吓唬它说要给它们一个惊喜刺激?”

季沁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她在身上摸了摸,拿出一个小纸包交给他:“若是它真敢来,就把这个扔在那群无畏王气的妖魔头顶上,看它们还是不是那么无畏。”

夙乔捏了捏,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他点点头,不再阻拦。

他将季沁送回休息的地方,犹豫片刻,还是出言劝说道:“凡事切莫冲动。”大妖王埋伏赖炎之时,造成了两名正气军成员被俘,一个是周阳,侥幸逃了出来,而另一个则惨死妖魔之手,按照季沁性格,原本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立刻展开报复,但是她却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还能和旁人说笑,这让夙乔隐约有几分不安。

季沁看他一眼,眸子清亮,声音平静而坚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幽南森林是沿着低矮的幽南山分布,绵延七百里。林间野兔、狐狸到处乱窜,土地肥沃得仿佛用力握一把就能攥出油来。自从王气开始重新笼罩这里,森林中的酸与,以及它们身上的腥臊味道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露水、树叶和阳光混合的气味,安静而和平。

只是这几天的幽南森林,因为妖魔的再次出现,又增加了几分阴诡。

凤岐学子们身穿轻便易行动的军服,袖子和裤腿都扎了起来,身上或者背着斩妖刀,或者拿着各种工具,正在环视着四周,仔细观察着地形。

“沁沁,就是这里了。”赵筠看了看手里的舆图,叫住了她。

季沁点了点头,招呼道:“那大家开始吧!”

大家小心地使用着正气,将正气所独有的白色光芒融入晨间的雾霭之中,连力量的波动也尽力掩盖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没有人知道这宽广的森林将掩盖多少秘密。

临近中午的时候,忧心忡忡地夙乔发现他们三两成群地从南门回来,一个个都满身泥土,似乎在泥巴里滚过一圈似地。因为他们身着士兵的服装,其余人还以为是出门挖菜的火头军,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异样。

他刚要上去询问,却听到侦查的士兵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他回过身来,立刻发现高空处一个越来越近的黑点,立刻吩咐道:“弓/弩手准备。”

垛墙上的弩/箭缓缓抬高。

结果弩/箭还没抬到位置,半空中那条黑影倒是先慌了,他不停地左扭右躲地,生怕自己中了箭,远远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道:“夫子!夙夫子!箭下留饼饼啊!”

“怎么这玩意还朝着我!”

“夙夫子你不能因为我在你的课上捣蛋就这么对我!这是体罚,我要告诉山长!”

“你们再这样我发飙了啊!我要喷口水了信不信!我一口口水喷下去,你们全都眼变成落汤鸡!”

敖饼在半空中嚷嚷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弩/箭缓缓降了下去,他这才长舒一口气,慢吞吞地往下飞。结果刚一落地,就瞧见卢铭贱兮兮地看着他:“我说饼饼啊,你不是说什么枪林箭雨在你眼里都是小牙签嘛,怎么,今天还怕了这些小牙签啊。”

“呸,你当我没看见,这些箭头都是锻造协会霍家打造的,跟斩妖刀有相同威力。我可不想变成刺猬。”敖饼哼了两声,颇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洋洋,却冷不防头顶挨了一记巴掌,他嗷唔一声,委屈地看向揍他的那人。

守墓人被敖饼一路晃得头晕脑胀,原地闭眼平静了片刻,才觉得不是那么天摇地晃,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向季沁借龙的时候,她那怜悯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蠢龙,那是箭尖反光。霍家打造的弩/箭量少而珍贵,哪会用来射你,浪费。”

敖饼啊了一声,呆在原地。

夙乔已经意识到来人是谁,上前躬身行礼:“拜见白镰将军。”

他身后的士兵也齐声道:“拜见将军。”声音震耳欲聋,可以看出,守墓人的到来令幽州界士兵士气大增。

守墓人已经得知了女皇的认命,他坦然受了他们的礼。

军旗声猎猎,士兵们用或孺慕或畏惧的目光偷瞧他,此情此景令他恍惚,仿佛回到了千年前那四处征战的日子,不知不觉,坚硬仿佛石浆的血液软化、甚至慢慢沸腾起来。

“起身。”他低沉着声音说道。这声音虽小,却像在每个人耳边耳语一样清晰。

“加强西北白玉道方向巡逻。赵大,你带一队侦察兵过去,着重检查地下土层是否有翻动痕迹。”

“周阳,带弓箭手进入幽南森林,注意隐蔽。”

“左、右军将军点兵,随时出发。中军留守。”

“敖饼制空。”

“全体备战!”

“是!”守墓人一连串命令下来,士兵们嗓音越发震天。

守墓人看向夙乔和他身旁的军官:“事情紧急,所有事情我不再向诸位解释,一会儿有什么疑问,都统统憋回去。”

“……是,白将军。”

城墙上的军官们看着已经带着人开始向幽南森林行进的军队,心中渐渐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位白镰将军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凶刃出鞘,哪里会甘于防守?无论何时何地,他只会做一件事,就是进攻。 166阅读网

102 反击(七)

军队的动静很快惊动在了正在幽州城遗址休整的饕餮, 他们此举令它分外疑惑,据妖族探子所知,各州联军起码还得等两天时候才能到达幽州界, 幽州界即便对大妖王亲卫的挑衅再不耐烦, 也得等到联军到达,难道真的像大妖王大人猜的的那样,幽州界的人族因为赖炎的失踪而失去理智了?

饕餮虽然活了上千年, 但一动脑子就头疼, 它很快就放弃思考,前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妖王,自己图个清静。

大妖王正坐在妖帐之中,它化身成人形, 但是一双殷红的眼睛依旧凶戾,此时它正在随手翻着一本书卷,那书卷看起来很旧, 应该是翻了很多遍, 它却依旧像是第一次看一样兴致勃勃。而帐中其他妖魔就显得格外瑟瑟不安了, 这些妖魔浑身力量虽然努力内敛,但仍然能看到明显的妖力波动,看得出来都是地位不低的妖王。

这是大妖王第一次亲自走出妖魔古地, 只带了一批亲卫, 它离开后不久,妖魔古地的其他妖王也有些坐不住,纷纷以各种借口前来, 一时间,幽州界竟有三十一只妖王云集。它们此时正在盘腿坐在妖帐之中,一张张或毛茸茸或覆着鳞片的脸上浮现着尴尬的表情,气氛因此显得分外沉闷。

饕餮的到来终于打破了这份沉闷,大妖王也总算把沉浸在书本上的目光收了回来,转头看向饕餮。

“梼杌大人,幽州界出兵了。”

“嗯。”大妖王应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但是这个情绪并没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太久,它点了点头,“兵分两路,一路去幽南森林截杀,一路继续去幽州界攻城。”

“是。”饕餮立刻退出了妖帐,这里气氛诡异,它只待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觉得身上寒毛倒竖,特别是东北角那只老苍猿,它的眼神在饕餮身上一过,饕餮就有一种自己被彻底看透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安静许久的众妖王总算找到了话头,立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人族为什么突然派军队出城,他们难道就不怕吗?还是人族又有什么阴谋?”

“虽然幽南森林还在王气笼罩下,但是梼杌大人的亲卫可是无惧王气的。”

“说起这个——”有妖王故意拉了个长长的腔。

“对啊,说起这个,还要请教梼杌大人。”听到终于有按捺不住的了,整个妖帐中所有妖王都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眼睛一个比一个地亮。

这便是他们其中大多数来此的目的了。

大妖王刚重新拿起书的手又慢慢地垂下了去,它环视一圈,一双眼睛的颜色越发赤红如血,但是那出声询问的妖王却并没有因此退缩。人族的王气一直是它们畏惧的东西,从最弱小的妖族到最强大的妖王,都会受到这可憎的王气削弱,这令它们每每南望人族的疆域,就仿佛看着一颗包裹着毒/药的蜜糖。垂涎三尺,却又无从下口。

若是大妖王真的有可以令妖族无惧王气的秘诀,那于整个妖族都是至幸的事情,它无论如何都不该私藏。

良久之后,大妖王终于冷冰冰地出声。

“两年前,王朝女皇初登基的时候,那时必安兄隐约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行事怠倦。”它缓慢开口,可讲的却是郭必安的事情,有妖王想打断他,却被旁边的伙伴按捺了下来。

“我答应让他返回幽州生活,他也答应再为我做最后两件事情,其中之一是活捉北地徐幽水,另一件事便是找出限制王气的办法。于是,他安插了数个穿山甲半妖取得王朝非人族户籍,又遍稽群籍,想方设法盗了凤岐山的皇陵。”

在座很多妖王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气诞生的数千年间,它们老早就打过王气最浓厚的凤岐山的主意,然而无论是半兽还是妖族的天才,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死一双,到最后便想都不敢想了。

“成功了?”

“成功了。”大妖王紧皱着眉头,“必安兄智谋非同凡响,半兽带回了不少陪葬品和衣冠。”

“没有遗骨?”众妖王显得很失望。

“没有。随后,他又设法从徐幽水口中套出了当年季斩龙封印妖祖骨的方法,只是这之后不久,他就被正气军所杀,我按照他方法,将封印法改良应用在那批陪葬品上,交由我的亲卫随身携带,果真可无惧王气,然而……”

“然而什么,梼杌大人,早知道有这个法子,我们就派出无数只穿山甲半兽,踏平王朝凤岐山,肯定能装备出一只妖魔大军,踏平王朝八州。”

大妖王挥了挥手,打断了它们的意淫:“妖魔与王气本就是相克,强行将二者融合一体,虽然能在王气之下瞒天过海,然而在我祖意志面前,这一切就如同叛族一般,会惹得我祖意志极为愤怒。”

“这不必担心吧,我祖意志在妖魔古地,只要没有妖祖骨,它老人家肯定不会管在幽州这边发生的事……”这个妖王话刚说出口,立刻意识到什么,后颈茸毛竖起,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可奈何。

“妖祖墓被盗过,王朝有妖祖骨,还是最珍贵的头骨。”大妖王道。

“所以您挑选季家家主成亲的日子反攻,然而却没想到她那么快就来到幽州界回防?”一直安静的苍猿妖王问道。

大妖王不说话,已是默认。

“此刻派您的亲卫分两路进攻,也是因为妖祖骨只有一块,季沁无法分割,所以看她是给予幽南森林的军队,还是守城的军队,这两块肥肉,您总能吃下一块?”

大妖王看了它一眼,有些不满。

苍猿妖王连忙故作惶恐:“梼杌大人,苍猿一族虽然能够读心,但属下并没有能力看透您的思绪,以上只是猜测。”

众妖王经过苍猿这一提醒,也意识到了大妖王的谋略,连忙上前拍起马屁来,直听得苍猿妖王满身鸡皮疙瘩乱掉,它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忧虑的看着不远处。

也许是因为儿子在王朝念书的缘故,它对于人族总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亲切感,它不明白为什么幽州界主将要放弃本能死守的城池,转而向幽南森林用兵,这如同儿戏的行为,当真是因为赖炎的失踪而令军心大乱嘛?

——赖炎、赖炎,到底该不该放他回去呢?

幽南森林之中,大妖王的亲卫很快追了过来。

左、右两军严阵以待,他们抢先占据了一个缓坡作为制高点,妖魔部队刚一到达,左军就抢先发起了进攻,这批妖魔数量并不多,约莫只有三千左右,可是身体素质却比原来幽州的妖魔强悍很多,第一批箭雨射去,对于它们仿佛小牙签一般,连躲避都不屑于躲避。

它们满意地看着人族士兵脸上惊恐的情绪,越发飞速地向他们逼近,速度越来越快。

左军军官镇定地挥挥手,第二批箭雨乌压压地向前方四散去。

妖魔依旧不躲,甚至前进的速度都没有丝毫消减,然而,跑在最前方的赤眼猪妖突然觉得肩膀和肚子上有些冷,它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两只尾带白翎的箭羽正没入它的身体中,它一怔,被羽箭携带而来的惯力掀翻在地,与此同时,剧烈的疼痛袭来,它嗷嗷咆哮几声,突然歪倒在地没了声响,临死前,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只赤眼猪妖临死前的哀鸣像是个引子,很快,妖魔军队中,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响起,这让妖魔又疑惑又害怕,率领他们的小统领也显得惶惶不安,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前进。

第三批羽箭再度从空中压来,它们吃了一次亏,不敢再拿自己性命冒险,到处找可以隐蔽的地方。

“继续前进。”一声耳语般的声音在小统领耳边响起,这声音冰冷而威严,令它下意识就选择服从。

“是,梼杌大人。”

“所有妖魔继续前进,谁斩下是十人族的脑袋,大妖王赏赐奴仆一百,谁斩下一百个人族的脑袋,大妖王赏赐妖帐一座,谁杀掉人族的统领,大妖王保证助它成为妖魔古地下一个妖王!”

诱人的利益引起了妖魔们的贪欲,它们咬牙看了看空中的羽箭,重新冲向了人族的军队。

此刻,幽南森林上方被三十二道意识所笼罩着,正是在大妖王妖帐中的那三十一位妖王,以及一个饕餮。

“梼杌大人,那羽箭既然能伤到我族,为何还要让亲卫们冲锋?”

大妖王沉默片刻,看它们是真的不懂,才不耐烦地解释道:“那羽箭和斩妖刀类似,可削弱我族实力,但斩妖刀数量极少,幽州界人族手中不过数十把,羽箭又能有多少?”自从郭必安死后,它对跟在身边这些同族越发不满,为什么它们数千年的寿命,智慧却总是比不上才活了二三十年的人族。

“梼杌大人圣明。”好多妖王这才露出了然的神情,继续用意识笼罩着战况发生的地方。

苍猿妖王也跟着看了一阵,觉得有几分无聊,悄然退出了妖帐。

妖魔军队很快迎着箭雨攻上了制高点,正如大妖王猜测的那样,人族并没有太多斩妖箭,只能用普通的羽箭和斩妖箭交替使用。妖魔迎着箭雨强攻上来,损失不过数百。

眼看妖魔就要和人族短兵相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人族突然毫不恋战地开始撤退。

他们撤退速度极为迅速,看来早就将附近地形滚瓜烂熟,熟练地运用树冠阴影、干枯的河道、以及密集的草丛作为遮掩,妖魔军队竟然一时追赶不上。

盘旋在空中的酸与也想前去追赶,却被敖饼用一个个炸雷砸在它们的翅膀上,它们前进不得,盘旋在半空中朝敖饼嗥叫,敖饼躲在云层里下黑手,感觉到好几道妖王意识的窥探和愤怒,但没有住手的意图。

刚一摆脱妖魔的控制,左、右两军立刻按照白镰的命令化整为零,以五人一组的方式四散开来。

等到妖魔军队再追来,嗅着空气之中残余的气味,有些傻眼了。幽州界百里内,再没有半点大型军队活动的迹象,倒是可以从零碎的气味残留推断出来,他们四散在森林中各个地方,而且都在保持着极快的移动移动。

带队的统领敏锐地觉得这里边有阴谋,它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得耳边那道耳语般的声音继续吩咐道:“不必追,去幽州界城墙支援。”

统领连忙称是。

然而就在此时,幽南森林有隐约的白光泄出,这动静极小,很快就被压制下去,消失不见。端坐在妖帐中的大妖王突然动了动了眉毛,几乎立刻,它就重新吩咐了下去:“朝西南方向追击。”

小统领有些疑惑,伸出手挠了挠脑袋,但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下令让准备前往幽州界的妖魔军队折返。

“梼杌大人?”有些妖王没有发现那处动静,出声询问它突然更改命令的原因。

大妖王不屑解释,它重新垂下暗红色的眸子,翻开手边的书。

“哎哟我的祖宗!你是我亲大爷!算是我求求你了,赶紧走吧走吧!救命的恩情我就不指望你报了,现在我就想让你赶紧离开我的地界行不行?”

“不行,凭什么?我想走的时候你不放我走,你现在让我走,我偏偏不想走了。”

“你可是幽州界的大将军!你的士兵在那浴血奋战,你在这吃我的喝我的,合适吗?”

“我倒是觉得挺合适,我相信陛下肯定会派比我更合适的人去幽州界,我不着急。我在你这吃得好喝的好,正好休个假,话说老猴子,你那厨子是从哪里请来的,做的青州菜味道这个正,帝都都难得的美味!”

“你才老猴子!”

“嘿嘿,倒是真有人这么叫咱老赖,说我滑头得就像是只猴子。”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挺高兴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苍猿妖王挫败得恨不得掉头就走。

它当初就不该发什么善心救下这个人族,结果这下可好,请神容易送神难,人家赖在这里不走了,他日若是被大妖王发现,它这个叛族的罪名是坐实了。

“要我走也行。”赖炎突然松了口。“但我有几个小条件。”

苍猿妖王立刻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老猴子你先说一说,那件事刺激了你?我还以为你想把我关到幽州界那边打完呢。”赖炎堂而皇之地谈听着情报。

苍猿妖王听他提起这个,有些若有若无的愁绪泛起,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大妖王情绪不对,此战虽然我们占了上风,我总隐约觉得不安。特别是……”

“特别是什么?”

苍猿妖王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唉,我得到消息,代替你的主将是白镰,我还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妖王。”

赖炎呆了片刻,捶腿就哈哈大笑起来,和苍猿愁眉苦脸的样子正成反差:“白镰哈哈哈哈你们这是作死啊!我不回去了谁也别想赶我走,我要休假!”

苍猿妖王气得恨不得立刻揍他一顿。它救下他是因为善心,暂时不放他走则是为了妖族考虑,而如今让他走,是害怕幽州界之战失败后,大妖王秋后算账让它背黑锅,结果赖炎弄懂它的意图之后,还嫌这口锅不够黑,非再给它添点料不成。它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赖炎却亲热地揽住它的脖子,说道:“我说老猴子,你看你已经被妖魔古地的那群猫猫狗狗赶到这种鸟不下蛋的地方了,你现在是回也回不去,与其让大妖王给你塞个叛族的名头,不如索性自己先叛了拉倒,是不是这个理?”

“……不是。”

“你儿子可在我们手上,你再好好考虑下?要是等白镰将军拿着弯镰亲自勾你的脖子,那可就晚了。”

“你话真多,你到底走不走!”

“走,走,当然走,这不是咱的条件还没提呢嘛。”

“什么条件?”

“此次幽州界之战你们苍猿一族不得插手。”

苍猿妖王干脆地答应了下来:“这个没问题。”

“还有,你得向妖魔古地宣布闭关十年。”

“赖炎你过分了啊,你这是坐地起价,十年啊,凭什么!?”若是幽州界之战态势逐步扩大,它宣布在此时闭关,还要闭十年之久,亦不啻于叛族了。

赖炎得意地挑了挑眉:“凭我能帮你儿子把喜欢的小姑娘娶到手。那是王朝小冬官家里的长女,十七岁就考上了太学,是我们王朝未来最出色的女官,你儿子喜欢人家好久了,经常和同窗偷偷去太学瞧她,可惜啊,一直都不敢开口。”

苍猿妖王依旧不说话,不过侧过脸,偷偷地瞄了他一眼。苍猿一族擅看透人思绪,它能看出来赖炎没说谎,眼睛飞快地眨了眨,似乎在思考什么。

“苍猿大人,苍猿大人!”一个毛茸茸的小苍猿突然跌跌撞撞从外边跑了过来,伏在苍猿妖王旁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赖炎听不懂的话。

苍猿妖王很快打发走了小苍猿,它重新看来赖炎,咳嗽了一声:“你还是先别急着走了。”

赖炎看它反应,立刻意识到:“我的救兵到了?”

苍猿妖王莫名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它终于知道为什么别的妖王看见它总会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这滋味果真是不好受。

“为了显示我族的诚意,此事我也不瞒你了,冀河附近有一支人族军队正朝这个方向开来,很可能是为你而来。”

赖炎皱了下眉头:“幽州界面临大妖王亲卫围困,正是缺兵少将的时候。怎么会有空闲派兵救我?怕不是为我而来啊。”

“哎?”苍猿妖王疑惑地看向他。

“你再将幽南森林那一战的细节讲给我听一听。”他也不担心苍猿会拒绝,果然,这只毛茸茸的大猴子瞪了他两眼,就开始把幽州界之战从开始的细节一一讲述给他听。赖炎侧耳倾听,一边在地上用树枝写写画画,一边皱着眉苦苦思索,许久之后才露出恍然的神色,慢慢地说道,“老猴子,幽州界城内恐怕只剩下一支中军啊。来你们这里的应该是右军。左军嘛,估计是朝晋州那边去了。”

“左、中、右三军都不在?那幽南森林已经与大妖王亲卫周旋三日的是什么鬼?”苍猿妖王一脸不信。

“是你们大妖王的心病啊。”赖炎高深莫测地说道。

苍猿妖王看了他一眼,真恨不得自己也是大妖王妖帐中的那群蠢哭的同类,这样的话,它就也可以表现出一副听不懂赖炎暗示的样子。然而,它只能翻了个白眼:“你跟我说这么多,不怕我去告诉大妖王吗?”

赖炎立刻笑了起来,他重新揽上苍猿妖王的脖子,乐呵呵地说道:“就算是我此刻死了,白镰将军也不会为了我眨一下眼睛,右军可不是为我来的,你打小报告简单得很,你这数万的族人准备怎么办?来来来,把你库存的猴儿酒拿来,再让厨子做几个小菜,咱俩再好好聊聊叛族、归降以及你未来儿媳妇的话题。”

苍猿妖王耷拉着脑袋,显得有气无力。感觉自己真的在叛族的道路上策马飞奔,停都没法停下了。

那个祸害顺着冀河飘下来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它到底为什么要救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还剩两三章左右就可以完结了。 166阅读网

103 反击(八)

“多久了?”白镰询问道。

离他最近的卢铭满身是血迹, 身上伤口粗糙地裹着,手中的斩妖刀却依旧握得紧紧的,听闻白镰的问话, 随口回答道:“三十六个时辰了。”

“足够了。”

听见这三个字, 卢铭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咱们开始?”

“开始。”

这三天以来,他们一直在各种躲避幽南森林见的大妖王亲卫,时而结伴同行, 时而四散开来, 仿佛是重新经历一次西陂国士选,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行动起来毫无生疏感,反而有一种复习旧题目的熟稔。

只是即便这样, 他们也是一群从未正式上过战场的新丁,对妖魔手段的错估、对自己力量的不了解以及情绪的控制问题,都险些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幸好白镰经验丰富, 每次总能在最危机的时刻救场。

很快, 在幽州城遗址的大妖王也意识到带领他们的绝非一般人,但是那人一直裹着黑色的斗篷,三天来连跟头发丝都没漏出来过, 即便是它的意识百般窥探, 也探不出那人究竟是谁。

难道是皇室?

它心中微微一紧。

这人并不想和它的亲卫正面冲突,每次都在拼命地躲避着妖魔的搜捕,但是每每在它们即将失去他们踪迹的时候, 又过来撩拨一下,令它们愤怒之余,又舍不得放弃追击。

大妖王看得出来人族是在拖延时间,但是这三天的时间够做什么呢?够各州联军赶到幽州界?说实话,除了这批正气军外,那些人族它真的没放在心上,来也无用。够他们寻找到自己的主心骨赖炎?且不说赖炎是否活着还是个问题,区区三天想要找到他也太过托大。亦或者够幽州界的正气军得以休整?这倒是有几分可信。

然而就在这时候,大妖王猛地意识到,若是来幽州界的主将真是姬珩,他又何必遮掩面容?而且姬珩行事不会如此小心谨慎,甚至到不敢有丝毫伤亡的地步,如此细细想来,这人经验之老道应该在姬珩之上,在赖炎之上,甚至可能在郭必安之上。

若是这人不是姬珩,那他是谁?姬珩又在哪里!?

大妖王招呼邻近的一个妖王交代道:“你立刻返回妖魔古地一趟。”

它话音刚落,发现帐中许多妖王突然惊呼出声,显然是幽南森林那边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他们人呢?”

“刚刚还在。”

“难道是用了阻拦我们窥视的手段?”

大妖王皱了下眉头,重新将意识远远探出。它很快就意识到,并非是人族用了什么手段,而是他们距离幽州城遗址的距离已经超过了普通妖王意识能够覆盖的范围。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将自己的亲卫带离那么远了吗?

大妖王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妥。可是它的目的还没有达到,那个它近来最怨恨的人族就在距离它们一步之遥的地方,只要再努力一下,它就能把她掐死,若是让她再返回人族的领域,依她现在的身份,它怕是再也不能有如此好的机会。

可恶,明明刚刚就有机会杀死她的,却又让她侥幸逃走!这群蠢货!

“继续前进。”大妖王下令道。

而与此同时,幽南森林中,姜瀛瞥了一眼身后如蚂蟥般穷追不舍的妖魔亲卫,手中一箭射了出去,一只陆吾应声倒地,他收回弓箭,朝季沁说道:“沁沁,你仇恨可是拉得稳稳地,大妖王舍不得你走呢,果然又追了上来!”

季沁正在裹肩膀上的伤,刚刚她独身从一支十个妖魔组成的小队中穿行而过,即便正气护体,身上也挂了不少彩。姜瀛的话惹得她笑了笑,牵动身上伤口,疼得发抖,她转身问楚红珠:“还有多远到?”

楚红珠抹了抹脸上红褐色的血痂:“已经到了。”

季沁又看向白镰。

白镰点了点头。

众人相视一眼,颇有默契地四散开来。

眼睁睁地看着再次失去季沁的踪迹,大妖王的怒气和不满到达了顶点,它连思考都没有,就直接吩咐道:“去找!他们就在附近,绝对跑不远!不把季沁的人头带回来,你们全都去给必安兄陪葬!”

“可——”有妖王想出声劝说,它隐约觉得不妥,人族一样诡计多端,此刻它们的意识已经无法触碰到人族活动的那片区域,大妖王明显被愤怒蒙蔽,它们怕人族又有阴谋。

大妖王看向出声的妖王,双眸通红地仿佛能滴血,苍白的脸上隐隐露出阴森的鳞片,俨然已经愤怒到极致。那妖王只能把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夙乔站在幽州界城墙上,疲惫无时无刻不在侵扰着他。此刻,幽州界外城城墙已经成了断壁残垣,他们收缩在内城艰难防守。也许在大妖王看来,幽州界已呈苟延残喘之势,所以三天来,只是不断地加快进攻速度,但是并没有再增派它的妖魔亲卫。

夙乔此刻已经劳累到极点,仅靠意志力强撑,看着正气军三日不吃不睡还犹有余力的样子,这让他在羡慕之余,也稍微松了一口气,示意普通士兵们轮班开始休整。

“你也休息一会儿吧。”聂鲲道。

夙乔微微摇了摇头:“我还可以坚持。以前在幽州的时候,比这更难熬的也能坚持。”

聂鲲闻言也不再劝说。

“有沁沁他们的消息吗?”

“没有。大妖王就在附近,大家怕被它的意识窥探到,正气军们都暂停了明辨镜的使用。”

事到如今,也只能用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来安慰自己了。

聂鲲话音刚落,侦察兵急匆匆过来禀报:“大人,妖魔又开始进攻了。”

即便是夙乔,听到这话也显露出些许怠倦。每隔一个时辰就发动一次强攻,如今频率还在加快,大妖王对幽州界看来是志在必得啊。夙乔将手伸进衣袋中,那是季沁离开前留给他的东西,若是没有这个,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这般苦苦坚持。夙乔目光渐渐地重新坚定起来,他回身开始布置防守,同时安慰士兵道:“再坚持一个时辰。”

就这样,幽州界坚持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百里外的各州联军已经在拼命地加快行军速度,身下飞马被抽得嘶鸣不已。带队的副将一脸忧虑地望着前方,恨不得肋生双翼。他在听闻幽州界已经在妖魔的强攻下又坚守了三天,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十多年前幽州失去王气庇护,千里河山一朝一夕就成为妖魔禁脔,速度之快令人想起就深觉胆寒,而如今,一个小小幽州界的士兵,已经可以独抗妖魔三日了吗?

他心中的希望激荡起来,再度下令道:“加快速度!天黑之前赶到幽州界!”

出发之前,士兵们之间有传闻说他们不应该叫做八州联军,而应该叫做收尸联军,然而也许还有希望呢,也许幽州界的士兵们能坚持到他们赶到呢?

“快一点!”听闻凤岐书院有一种杂交飞马技术交予冬官府研究,那飞马能比他们现在的飞马速度快上一倍,要是他们现在有那种飞马就好了,冬官府真是一群庸才,回去非要参他们一本不可。

“再快一点!”

幽南森林一如既往地寒冷,此刻已经接近黄昏,西斜的日光被茂密的枝丫挡去大半,林间越发黑暗阴沉,已经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妖魔们十只一个小队,正在四处搜寻人族的踪迹,它们知道自己的对手拥有正气,也不敢离得太远,每个小队的距离都在一个可以彼此支援的范围内。

一只赤眼猪妖狠狠啐了一口,发泄地踹了一脚身边的银杉树:“这群人族杂碎躲到哪里去了?难不成是属老鼠的,挖洞逃跑了?”

它身边的银杉被它一脚踹得摇摇欲坠,它也不怎么在意,发泄之后继续朝前寻找。

“咦,什么声音?”

带队的小统领机敏地回头看了一眼,突然颤抖着瞪大了眼睛。

它们脚下的地面正在以眼睛能看到的速度陷落,伴随着越来越大的轰隆声,树木开始向它们的方向倾斜折断,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脚下一松,整个人像是个秤砣一样向下坠去。

它飞快地反应过来,揪住最近的树枝借了一下力气,弹跳到最近的树干上,它此刻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只拥有逃生的本能。眼看它就要再跳到最近的一棵还没开始陷落的银杉树上,突然一道冰冷的白刃朝他抛来,那白色皎若月光,它不禁有种自惭形秽的自卑感,浑身的力量似乎也被消弱了。

是正气。

它看向离自己四周,它们刚刚一直在寻找的那些学子们已经均匀地分布在了塌陷区的四周,正气的光芒时不时闪现,伴随而来的是同伴们连连的绝望嘶鸣声。

小统领无法,只能看向大妖王的方向,然而却一直没有看到妖王出现的异象,它明白自己是即将被放弃了。这时候,又一道正气袭来,它不得不侧身躲避,同时,它脚下再无可以借力的地方,只能跌落到乌黑的泥土里。

究竟是什么时候人族居然在这里挖了个这么大的坑,而还掩饰得如此完美,根本无法察觉,难道这些人三天来的举动,不过都是在诱敌深入,让它们心甘情愿的踩到这个陷阱上?

小统领临被泥土淹没前,终于隐约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然而已经太晚了。

“朝它们的脑袋招呼,你们是不是软蛋?这群妖魔若是跑出来一个,我就把你们交给监军军法处置。”白镰在一旁指挥道。

学子们杀伤力太弱令他非常不满,若不是正气军们得守城,他真是不想带着这群小屁孩来杀妖魔,这令他越发暴躁起来。季沁拖着伤臂跟在老将军身后给他顺毛:“对对对,他们就是软蛋,安逸久了就这毛病,以后我凤岐书院入学的学子,先送去军队跟着士兵们体验一个月生活,锻炼下性子,您看怎么样?”

白镰被顺下了毛,认真点了点头:“甚好。”

离她最近的卢铭听到,不禁对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心生同情。

“他们也得去。”白镰不耐烦地指了指正在手忙角落压制妖魔逃出地陷坑的众人。

“是是是,回去我就跟山长说一声,把他们也送去。”

卢铭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季沁一眼,不敢相信她居然言语间就把自己的同窗也卖了。

“看什么看,专心打你的 ‘地鼠’。”季沁狐假虎威道。

“打地鼠?哦哦对了就是打地鼠。”

打地鼠是书院中流行的一个小游戏,以考验手速和眼力著称。卢铭若有所思,努力把陷坑中一个个弹跳的妖魔想象成了小机关盒里时不时冒头的地鼠,一道道正气刃打出,速度越来越快,准确度也越来越高。

白镰这才稍稍露出了个满意的神情。

不过一炷香时间,陷坑中已经再无任何声响传出。

“浇桐油,烧。”白镰道。

火光顷刻一跃而起,在逐渐漆黑下来的夜色之中腾飞冲天,耀眼的光芒刺伤了大妖王的眼睛,它坐在妖帐内一言不发,手中握着的书卷顷刻成了碎片,谁都能看出它的阴郁,但是它身边的妖王却没有一个敢出声询问。它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在看到火光那一刻,已经心觉不妙,只怕是又中了人族的阴谋。

“梼杌大人,令亲卫回撤吧。”有妖王劝说道。

大妖王冷冷闭眼:“追击季沁那一队来不及了。”

“啊?”怎么会,全军覆没也不会这么快啊。

它沉默了片刻,还是命令道:“围攻幽州界的亲卫回撤,撤回来一个是一个。”

在幽州界正率领亲卫进攻的统领接到这个命令,有些疑惑,它也不敢张嘴询问,只能按照大妖王吩咐的交代道:“准备撤退。”

然而那拔地而起的火光像是一个信号,刚刚还一直在城门苟延残喘,仿佛下一刻就会破城的幽州界士兵突然掀起了激烈的反攻,斩妖箭像是不要钱一样地射出,圆石、滚木、桐油砸落的速度更是比刚刚快了一倍还不止,正气军则毫不犹豫地撤去一直保护城墙的正气罩,他们跳入妖魔群中间,挥舞着手中斩妖刀,只见正气的白光闪耀,妖魔哀嚎不断。

城墙们上的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又看向夙乔和聂鲲,一副跃跃欲试想加入,又怕自己本事不足,拖了后腿。

“这是怎么回事?”聂鲲兴奋之余,又有些理解不了。

“很可能是追击沁沁的那边妖魔失败了。看样子大妖王是拼命想回撤,应该是想保存实力。”

“那可不能让它们走啊。”聂鲲皱眉道。

“当然不能。”

夙乔安抚地向他笑了笑,将袖中季沁给他的纸包拿了出来,站在军旗猎猎作响的风口处,随手一撒。

灰白色的骨粉顷刻没入风里,又缓慢地落了下去,隐在了妖魔们的身上,它们正在一边抗拒那几十个正气军的阻拦,一边遵从大妖王命令立刻回撤。突然觉得身上莫名发痒,接着就像是上了一道沉重的枷锁一样,浑身没有力气。

“撤,立刻回撤。”统领也意识到不对劲,再度吩咐道。

妖魔亲卫们并非不想回撤,只是动弹不了,它们感觉自己在被一股莫大的愤怒笼罩,那愤怒令它们颤抖得双股颤颤,恨不得立刻跪下请罪。

这是妖祖之怒……

就在此时,夙乔示意一直跃跃欲试的普通士兵:“进攻!”

士兵们早已按捺不住,未等城门彻底打开,就高喊着口号冲了出去。

各州联军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幽州界士兵和大妖王亲卫们战作一团,那群妖魔看起来没有什么招架之力,一直在努力地后退,想进入幽南森林之中逃之夭夭,但是幽州界士兵则拼力撕咬住他们,不肯让它们逃走一个。

联军的副将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幽州界的士兵如此凶残。全王朝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在苦苦挣扎,可能下一刻就会损伤殆尽,而实际上他们是在全面压制着妖魔,而且根本是在不讲道理地群殴啊,那群妖魔仿佛土鸡瓦狗一般,被动挨揍,连逃窜的动作都不怎么利落。

“愣着做什么!”一道冷冷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副将的感慨,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老将军正缓步从幽南森林边缘走出,他随手解开身上黑袍,取了长镰在手,下令道:“快去追击,跑掉一只妖魔,吾要你脑袋。”

副将认出了他,连忙拱手道:“是,白镰将军。”

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大妖王猛然站起来,其他妖王也一片哗然。

“他怎么还没死!?”

“他不是被人族赶进凤岐山守墓了吗?怎么还会派他来?”

“人族自己都怕他怕得要死,根本不可能让他再出来,是不是他们故意骗我们?”

资历稍浅一些的妖王不知道白镰是谁,出声询问。

“王朝只有一个白镰,这个名字戾气太重,人族其他人没人敢用。他是千年前王朝太/祖帐下大将之一,帮助太/祖一统王朝,那时他常年驻守在王朝北疆,奉行顺者昌逆者亡,但凡有作乱者,必然下场极惨。”

“下场极惨?——难道他还敢挑衅我族?”

那妖王怜悯地看了它一眼:“妖魔古地和晋州交界处有一片三百里的沼域,常年瘴气弥漫,无人敢近。说是瘴气,其实你稍微靠近看上两眼,就知道鬼影曈曈,根本就是尸气。数代大妖王想消除那里的尸气,可都以失败告终。这就是因为千年前,白镰在那里先后斩杀妖魔近百万,致使那里自此怨气弥漫,神鬼不敢近。”

那年轻的妖王一阵齿寒,顿时说不出话来。

百万?整个幽州所有的妖魔都没有百万,它无法想象那人是个怎样的煞神。妖魔向来以手段残忍著称,却没想到却有人比它们更残忍恐怖一百倍。

“怎么办?”

“所有妖魔后撤,固守幽北,非我命令,不得出幽北森林半步。”大妖王冷冷地说道,它起身离开,衣摆猎猎掀起一阵风。

“是,梼杌大人。”没有一只妖王提出异议,在所有人看来,面对白镰,退后就是唯一的选择。它们纵然怀疑这个白镰是真是假,却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当白镰没有杀过妖王吗?即便是当时的大妖王,死在他手上也是有的。

大妖王走到帐口,环视周围一周,出声问道:“苍猿呢?”

“苍猿妖王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大妖王立刻皱起眉头。

苍猿极为精明,也许是接触了太多人族文化的缘故,它是所有妖王之中唯一一个不排斥与人族交往的妖王,它手下很多妖魔甚至都有王朝的非人族户籍,这放在别的妖王那里,是无法想象的事情,郭必安曾经隐晦地提醒过它要对苍猿小心制衡,但是它不想费这个脑筋,便把苍猿丢在了距离自己最遥远的地方,眼不见为净。如今整个妖族打算后撤到幽北,整个苍猿一族势必要举族搬迁,大妖王想了想,道:“通知它一声。”

“是。”

来使不过半个时辰就去而复返,它面色复杂地说道:“梼杌大人,苍猿妖王送信来,说是自己的领域被幽州界右军包围,右军以全族的性命逼迫于它,它不得不委曲求全,愿在王朝内部作我们的卧底,搞好妖魔和人族的关系,挽救妖族于危急……”小妖魔越说声音越小,它明显感觉到四周温度飞快地降了下去,下一刻就能滴水成冰。

“闭嘴!”

那小妖魔瑟瑟不安地垂下头,不敢说话。

大妖王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恨恨的一抬手,大家头顶妖帐顿时撕裂成碎片,耳边轰鸣阵阵,电闪雷鸣,甚至出现了群鬼怒嚎的幻象,大妖王环视一周,面目森冷地问道:“还有没有谁想去和人族搞好关系,挽救妖族于危及的?”

众妖王哪里还敢说一句话,如此妖力外泄,可见它怒气匪浅,若是苍猿在它面前,肯定会立刻被撕成碎片。

“后撤!”大妖王再度吩咐道。

它此刻已经从报仇的愤怒之中渐渐清醒过来,也想明白了刚刚发生的很多事情。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人族在百般牵制它们,进入幽南森林的幽州界左右两军,将它的兵力吸引到幽南森林后,又金蝉脱壳,直抵冀州边界,逼降苍猿。

而它则把目光紧紧顶在了森林之中季沁的身上,无暇其他,就这么被季沁带入了早就布置好的陷阱之中,应该是早在她刚到达幽州界的那天,就开始在布置这个陷阱,它不知道人族用了什么方法,让那里明明底下已经松动,表面看起来却和平常的地面一样,可踩上去的妖魔一多,就立刻陷落,令它们防不胜防。

而这三天的时间,足够各州联军也赶到,再配合正气军、幽南森林一战全胜而归的学子们,对攻城的亲卫围剿收割。就这样,形成了幽南森林,幽州界,冀州苍猿一族,三点开花,大获全胜。

它这不是棋差一招,是棋差很多招,若是必安兄在……大妖王想到这里,顿时心中伤感,那也只是若是啊,郭必安已经死了,死在了季沁亲手培养成的正气军手里,而它甚至连最简单的复仇都做不到……

不,等等,恐怕不是三点开花。

姬珩他究竟在哪里?这个王朝守护者之一,从这一战开始后就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大妖王不相信他会如此忍耐自己的挑衅,那他必然在谋划什么……

“返回妖魔古地!”它回身吩咐道。

幽南森林的战斗暂时结束,孙宝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成战报,经史官审核后,通过明辨镜直接发表出来,王朝众人这才得知幽州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开始只是隐约觉得幽州那边可能又不太平了,而后发现各州的军队开始突然开往幽州界,不由得有些忐忑,但是因为王气的存在,也并不怎么担忧,现在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妖魔竟然掌握了一种可以抵消王气影响力的方法?可以在王气之下长驱直入?若是这种方法被大规模运用,那人族未来堪忧啊!当看到那些无惧王气的妖魔已经被消灭殆尽的时候,他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尤其是看到白镰带领着凤岐书院的新兵蛋子挖个坑把追击而来的大妖王亲卫全部坑了之后,真是哭笑不得。

“就这样?挖个坑,埋点土,一二三,妖魔全灭?”年龄大一点的人们对于毫无波折的战报表示接受不能。

“感觉到了深深的智商差距,人族必胜,无压力!”年轻人们则说道。

“我听说青州的学院夫子已经开始把这场战斗当做经典战例来讲解,来起了了个专门的名字,叫 ‘挖坑计’,说不定还能在以后的战斗中运用呢,这事可不像我们听起来那么简单,比如啊,这坑得挖多深?得用多大的力量?地面怎么保持才能完好无损?甚至于他们最后开始反攻的时辰,这些都是有讲究的,算术、墨学、气候,这些都包含在内呢。”

“挖坑计……好吧,既然青州夫子们都觉得这一计妙,那可定有它的妙处。”

“活埋那么多大妖王亲卫还不妙?听说八州联军本来以为自己又是收尸联军,结果等到他们赶到幽州界的时候,发现还真是收尸联军,不过收的妖魔的尸,哈哈哈哈。”

“哎,别提了,我儿子就在联军里,他们赶到的时候,硬菜都上完了,连口汤都没喝上!”

“怎么?还抱怨啊?刀还没出鞘呢,平白混了个功勋。”

“哼,什么平白混个功勋,我儿子他们还没回来呢,八州联军也没解散,事情还远远没结束呢,下一步,肯定是收复幽州!”

“对对对,怎么能击败个小小的大妖王亲卫就心生满足呢?我们要向女皇请愿,收复幽州!”这会儿大获全胜,大家口气都大了起来,原本可以威胁王朝安稳的一群妖魔,也成了“小小的”。

“收复幽州!”

“人族必胜!”

明辨镜上热火如荼地讨论着,而千里之外的幽州界则显得有些萧索。

三日的坚守,人族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伤兵布满内城,阵亡将士的尸体也正在城外进行掩埋,季沁独自在城外新坟处祭拜完毕,拖着伤腿挪回了城内,迎面碰见抱着一笼包子正在胡吃海塞的敖饼。

“饼饼,你姐姐呢?”季沁连声问起,说起这个,她就觉得委屈,她的花苞这是一次连招呼都没给她打,就平白消失这么久。

“你不知道?”敖饼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什么?我成亲之后就没见过她了!”

“你居然不知道!?”敖饼更惊异了,“我家龙老爹都气得要翻白肚皮了,敖满还被她噼里啪啦揍了一顿,这会儿还盘着尾巴在虚海养伤呢,西海、南海、北海三个叔叔也晕头转脑,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我估计啊,到最后也只能顺着她,谁让她是双龙珠龙王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季沁越听越糊涂。

敖饼反而不急着讲了,朝她眨了眨眼睛,继续伸着短爪往嘴里塞肉包子:“你就当是她送你的新婚礼物吧,反正是个惊喜,等着她亲口告诉你呗。”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么断更一定会把自己的人品败光的。。唉。。。_(:3∠)_ 166阅读网

104 反击(九)

听到敖饼口中惊喜两个字, 季沁顿时有气无力。她家花苞明显对人族语言理解不够深入,她的惊喜很多时候都带着惊吓的意味,比如上一次的国士选。以压轴妖王出现的她成功把凤岐众学子吓了个哭爹喊娘。

季沁想着旧事, 很快就走到内城, 她刚站定,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集合的号角声,正在休整的士兵飞快地集结了起来, 包括刚到达幽州界不久的联军们。

白镰站在军队正前方, 依旧寡言少语,他连最基本的战前鼓舞士气都懒得开口,只是在副将激励士兵完毕,冷冰冰地问道:“只休整了半日, 你们还能握稳刀吗?”

“能!”士兵们的回答震耳欲聋。

“能就好,就算不能,也得把刀捆在你们的手上。因为那片土地上, 那些徘徊十二年的亡魂正在等着你们, 等着你们替他们一雪前耻, 报仇雪恨!”

“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

士兵们的声音震耳欲聋,几乎划破天际。

夙乔站在白镰身侧,他面容苍白疲倦, 但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休息, 他盼望这一刻盼望了很多年,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这里,他要看着王朝的军旗飘在幽州, 看着妖魔们夹着尾巴从他的家乡滚出去!

军队斗志昂扬的很快出发。夙乔在学子们中发现了季沁的踪迹,她正抬着伤腿在往飞马上爬,一不小心碰到伤口就呲牙裂嘴一阵鬼脸,其他学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前些日子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好在有正气护体,伤口好得快,不至于像是普通士兵那般惨烈,但是疼痛却也不减分毫,这会儿他们都落后先头部队不少,正在抓紧时间蕴养伤口。

“怎么样了?”夙乔回身询问他们。

卢铭引以为傲的帅脸肿了半边,挥手道:“没事没事,再等个把时辰应该就能恢复了,小爷要以最帅的姿态踏平幽州!”

孙宝儿伤的比较严重,斜坐在飞马上,还在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在明辨镜上写战报,看到夙乔忧虑的目光,也抬头笑了笑:“夫子放心,我虽然无法参战,但可以在后方以正气支援。这一趟我是必须得去的,上次在北地,因为中途没有记录战报,被墨襄老先生训斥了一顿,这次我可得把这项工作进行到底,好多人等着我呢。”

他说着,随手在明辨镜上写了一个字,几乎是立刻,下边的刷屏就要晃晕人的眼睛,看那回复的数量,应该是王朝只要拥有明辨镜的人都在“在镜等”。

夙乔见此也无法再劝,他在一晃而过的刷屏中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比如女皇陛下的匿名,冢宰和六官们的匿名,还有隐居青州多年的墨襄老先生、各大世家的家主们,甚至还看到了常年沉迷药材几乎不关心任何事的秦橘景神医也在刷着:“你们到哪了?遇到妖魔了吗?幽州现在是什么模样?”

“沁沁呢?”夙乔担忧地看了季沁一眼。

季沁幽幽叹息一声:“幽州除了幽北以外,现在都是王朝囊中之物,我倒是巴不得去休息一会儿,可奈何我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是我家心肝——”

她话还没说话,夙乔就脸色微变,如今幽州界大患已经清除,按照季沁性格,她绝对是做得出下一刻就直奔妖魔古地的事情,他又招呼了几人过来,“看着点季家主,千万别让她掉队。”

季沁听见他吩咐,顿时无奈之极,小五九凤早就发现她的念头,都在头顶盯着她,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重色轻友。”卢铭嫌弃地斜了她一眼,招呼道,“宝儿,把她这德行发明辨镜上,让大家看看。”

孙宝儿笑了笑,这会儿行军速度不算快,但是明辨镜上王朝众人的情绪却非常紧绷,他索性把这件事情稍做加工,隐去了一些军事机密不提,只道一位同窗思念心上人,暗搓搓想跑去更危险的地方和心上人团聚,结果被大家水陆空全方位监视了起来,只能趴在飞马上押去了幽州收复战场上。

这故事被孙宝儿用略带幽默的口吻讲出来,季沁的囧态,以及她反抗失败的苦恼跃然纸上,让大家哭笑不得,同时,他们也意识到幽州战场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残酷,王朝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以压倒性的胜利征服幽州。

很多人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松快了些。

也有机敏的人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宝儿提到的那同窗是不是南弘郡主呀?”

“咦?你这么一说,听起来倒是像是咱们任性的王妃能做出来的事情,哈哈哈哈。”

“郡主伤好了吗?我听说她在前两天受伤了,可别让她四处乱跑啊。”

“就是就是,殿下他有王气护体,您只管放宽心,您一定得爱护自己,我的孩子还等着明年去凤岐书院拜会您呢。”

“郡主,您能不能再讲讲那天幽州界城外 ‘挖坑计’的细节?我们夫子前两天上课讲了,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对了,宝儿你们可得看好王妃啊,千万别让她乱跑呀。”

“放心,水陆空全方位都有看守。”——“宝宝不娘”。

孙宝儿的发言算是默认了季沁就是那个想见心上人不成的可怜虫。

“我就知道我们画眉相公是个痴情种子,当年说她花心萝卜的人呢?敢不敢站出来走一走?”

“相公啊相公,我苦等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眼也不眨地跳进皇室那个火坑了呢?”

“呸,说哪是火坑呢?当心府衙送温暖!”

“王妃党头顶青天,画眉党们快靠边站。”

季沁私人粉丝团居然开始撕架起来。

明辨镜上刚刚紧绷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不少,隔空约架的,政敌互嘲的,眉来眼去的,还有学术讨论的都忙成一团,孙宝儿偶尔更新一下最新的情况,附带两个军队中发生的或热血或幽默的小故事,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大家就来到了幽州城遗址处。

一路上一丁点阻碍都没有,甚至连半只妖魔都没有碰见,斗志昂扬的士兵们都掩饰不住的失望。

“就地安营扎寨。”白镰吩咐道。

幽州城遗址再往前,就是幽北森林,幽北森林地形复杂,林密水急,山川峡谷交相分布,妖魔若是在里边盘踞不出,王朝采取强攻,肯定会因为地形原因造成不小的损失。

白镰卷起地图,招呼副将前往主账,商量对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幽州城遗址处的风格外大,吹得附近荒林和草地都直不起头来,北边乌云不住地凝聚,似乎马上就要下起大雨了。

敖饼正盘着身子在休息,抬头看了一眼,不禁爆了一句粗口:“四叔他脑子抽了嘛?”

“怎么了饼饼?”季沁疑惑地问道。

敖饼看左右无人,这才悄悄地垂下头在季沁脑袋边咬耳朵。

“这不是正常的天气,你看那云层压得极低,隐约还能看见龙族的残影,风里边也有一点海水的味道,肯定是有龙族在附近兴风布雨!天呐,四叔他想不开了!”

季沁看了看乌云的方向,摇头道:“……未必。”

她话音刚落,只听天边一声巨大的炸雷声响起,整个天地都一阵轻震,一片黑色的阴影随之覆盖下来,应该是个头不小的冰雹。

士兵们刚要想办法躲避,却发现那碗口大的冰雹并砸向他们,而是幽北森林方向……

整个森林千余里都被乌云笼罩着,不见边际,墨绿色的树冠很快被冰雹砸得左右/倾颓,不一会儿就有噼啪的树木折断声音响起,络绎不绝地像是一首漫长的琴乐。

敖饼目瞪口呆地看着,又爆了一句粗口。

“又怎么了?”

“那冰雹里掺了碎玉!还是你家的碎玉!”敖饼这下确定了,在幽北森林上边行云布雨的肯定是他姐,除了他姐,没龙能从王朝弄来这么多王气蕴养得都带着些微赤色的碎玉了,它想象了一下幽北森林中妖魔的惨状,不禁有些幸灾乐祸,摇摇尾巴飞了起来,大声问道:“收尸联军在吗?”

各州联军的成员顿时对他怒目以示。他们一开始称呼自己为收尸联军,是自嘲,现实却证明了这根本是没必要的自卑。如今他们可都是抱着建立功勋的想法,巴不得立刻和妖魔厮杀起来,敖饼这会儿喊他们收尸联军,正惹他们痛处。

“别瞪了,准备收尸吧,不出一个时辰,里边的妖魔就得死的死,醉的醉……”

联军成员面面相觑。

白镰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看着西北方,似乎在等待什么。

冰雹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道黑色的妖气从树林间弥漫起来,像是升腾而起的巨大浓烟,与低矮的乌云相抗衡,勉强阻拦着冰雹下坠的势头。

“龙族谁在这里?”一道愤怒的质问声响起。

幽州界士兵们对于这个声音已经很熟悉,这是他们的老相识,妖王饕餮,为免它拿威压压迫自己,连忙招呼正气军们罩起了正气罩。

“为何不答话?”饕餮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一只通身青中泛白的龙王懒洋洋地从云里透了个头:“干嘛?”

“你们龙族想好了?要和人族联手对付我们?东海龙王的脑子是不是被自己当做下酒菜吃掉了?”饕餮已经火冒三丈,语气极为暴躁。

“呸呸呸。”那龙王连忙否认,“谁和人族联手了,你们莫要冤枉好龙,东海的花苞和饼饼和人族关系好,不证明我北海也和人族关系好!我北海可是最厌恶人族的!”

敖饼在一旁撇撇嘴:“说的跟真的似地,上个月我家老龙爹还跟我抱怨,说四叔他想抢我家厨娘,被拒绝后微服上岸,在青州城里一顿胡吃海塞,结果没人族的钱付账,店家又不认海货,只好在酒楼刷了好些天盘子。”

饕餮也不相信北海龙王的说辞,它指着冰雹肆虐的幽北森林:“那你们此举所为何意?”

“抢地盘啊。”北海龙王一脸正气。

饕餮顿时怒目圆瞪:“你说什么?”

“你们妖魔被打得马上要夹着尾巴走了,人族又追了过来,眼看着这片地盘要便宜人族,我心里难受啊,所以就出来抢了。便宜人族不如便宜我们龙族,你说是不是,对了,说起来,咱们不是还有点亲戚关系嘛,你也不算吃亏。”北海龙王又套起近乎来。

饕餮没耐心听他攀亲,直接问道:“这么说你是非和我们作对不可了?”

北海龙王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饕餮在争吵之余,一直在用余光偷瞄西北方向。它知道大妖王即便走了也一定会用意识笼罩这里,发现龙族异动定会亲自来支援,然而它等了一刻又一刻,依旧没有半点音信,它偷偷看了西北方向,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大妖王降临的异象出现,甚至连普通的妖王都没有一只前来支援的!这让它失望之余,也有些许不安。

饕餮很快发现自己的妖力已经不足以再和道行深厚的北海龙王继续抗衡,更何况一边还有个蠢蠢欲动的白镰,它咬咬牙,终于下令道:“撤!”

“来来来,冰雹再下厚实点,大家欢送饕餮大人!”北海龙王连忙道。

饕餮撤后不久,冰雹才缓慢地停了下来,幽北森林一片狼藉,收尸联军认命地十人一小组,进入林中收尸去了,而一开始说替龙族抢地盘的北海龙王竟然没有丝毫阻拦。

天边夕阳渐浓,彩虹也挂在了树梢,季沁抬头看了一会儿,一侧身发现眉目殊丽的敖苞正站在她身边,弯腰仔细地看着她,眼中笑意暖暖的,敖苞头戴龙族龙王玉冠,青色的头发规规矩矩地盘了起来,一身衣裙色泽惊艳,如同将一袭海水穿在身上一般,尊贵得令人不敢直视。

她想伸手摸季沁的脑袋,发觉得衣衫有些累赘,晃了晃身子,又成了那个青发青裙,整天赤着脚,披着黑色斗篷,慵懒散漫的花苞。

她指了指广袤无垠的幽北森林:“这是礼物。”

“嗯?”季沁茫然地反问。

“你的新婚礼物。”她将季沁的头发揉乱,歪头沉思了片刻,“我饿了。”

“我的零食包在饼饼那里。”季沁回过神来。

敖苞不满地眯了眯眼睛,她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调/教季沁道:“零食包永远都是我的,不许给别的龙。记住了?”

“饼饼……”

“饼饼也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得去成都一周,没法带电脑,下周末回来一定把结局码出来。。。 166阅读网

105 反攻(十)

饕餮和众多妖魔的撤离持续了整整两天, 直到第三天清晨,回禀的联军士兵才证实幽北森林不再有妖魔活动的痕迹。

白镰站在营帐中,偶尔低头看一眼地图, 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 没有丝毫放松。

季沁走到他身边,瞥了一眼他手中刚被勘测兵更新过的地图,问道:“幽北白塔附近的那个堤坝居然还在啊。都十二年没人维护过了……”

“已经派人去了。”

季沁看着这个堤坝的位置:“这里居然离妖魔古地这么近。”

白镰点点头, 他回头问季沁, “这里以前一向有重兵把守。还有何事?”

季沁习惯了他的言简意赅,忙将手中明辨镜递给他:“勤心殿那边找不到你,让我来问一问,第二批士兵是否要立刻派来?”

白镰点了点头, “要,还要冬官府加派一千工匠,同时招募愿意回乡的前幽州籍人。”

“好的。”季沁一一应了下来, 刚把白镰的话发了出去, 那头的回复就已经来了, 她看了两眼,哑然失笑:“他们已经想到了,冬官长会亲自过来一趟, 冀州和晋州的将军也会很快把征募来的前幽州籍人护送到幽南去。”

白镰点点头,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冷不防被营帐外一个大嗓门打断,那声音响亮而中气十足, 几乎要把附近的帐子掀翻。

“什么玩意!?小子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做仗已经打完了?老子一路从苍猿那里飞赶过来,不仅把马都快跑死了,还挨了陛下一顿痛骂。结果我刀还没出鞘,你们告诉我仗已经打完了?”

“真的打完了……”那小兵怯怯道,“您看,大家正在打扫战场呢。”

“老子不信!这边的战场是你们哪个指挥的?这么不讲究,打这么快做什么?自己吃肉还不许别的兄弟们喝碗汤?——哎哎哎,就是你们这群老小子,别东看西看的,说的就是你们,快告诉我老赖,这边是谁的指挥?”

与他相熟的联军将领懒洋洋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指了指白镰的营帐方向。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赖炎转瞬就变了脸,笑嘻嘻道:“果然是白镰将军,将军威武!这么快就把这群妖魔收拾的屁滚尿流,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后,他在众人的一片嘘声中面不改色地挥了挥手:“你们先打扫垃圾啊,我去看看我手底下的兵,安一安军心,咱老赖可不替你们收尸联军做这些脏活累活。”

嘘声顿时更大。

“说谁收尸联军呢?”

“赖炎你自己被梼杌算计了一通,最后连个妖魔的毛都没捞到,还来冲我们呲牙裂嘴!”

“姓赖的,你要是精力过剩,也别在那里瞎叫唤,我们来大战三百回合!”

季沁听得扶额直叹:“我在明辨镜上看见一则传闻,说是赖炎将军在苍猿妖王归降之后,连归降仪式都没有举行,急匆匆就要地往幽州跑,说是要去砍妖魔,结果被陛下怒斥了一顿,看来这传闻是真的……赖将军果真是个战争狂魔。”季沁替他惋惜,这会儿可真是汤都喝干净了,他估计连半只酸与都捞不到了。

白镰微微摇头,并不赞同:“两天前,饕餮向妖魔古地求助,梼杌却不予理会。”

季沁垂下头略一思索,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们还要开赴妖魔古地了?”

“妖魔古地无论是气候、地形,都情报甚少。想要在妖魔古地撕开一道缝隙,站稳立足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吾还要等。”

季沁眼睛更亮了。

白镰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希望:“你待在后方,胆敢私自行动——”白镰顿了顿,严厉道:“军法处置。”

季沁也没被他冰冷的表情吓到,用力揉了揉自己清瘦不少的肉脸,挤出个笑嘻嘻的表情:“知道啦。”

白镰抬起手,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我既赔不起王朝一个王妃,也赔不起一位郡主。那位殿下他是有福气的人,你姑且安心。”因为不经常安慰人,他语气有些生硬。

“嗯。”季沁挺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安慰,恰逢敖苞叫她吃饭,便转身离开了。

白镰看着她的背影,摇头感慨:真是既听话又好养活的小姑娘啊,姬珩这小子是真的有福气。

然而这个想法,转眼就让他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个巴掌。

这位可是王朝所有人眼中最任性的土豪啊!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还能把南墙直接拆了。怎么会像个软团子一样在他面前装乖,肯定是憋着一肚子主意呢……

妖魔古地对于人族来说,是一片禁土,民间有很多关于那里的传闻,比如那里的土地被鲜血侵成了红色,河水常年干涸。满地是横七竖八的沟壑,填满了腐尸,苍蝇蛆虫在上面横飞。

然而事实上,妖魔古地的地形和晋州相差不是很大,因为干旱的原因,土地是暗褐色的,远远看去真的如同一片片凝结的血痕。很多妖魔都是以种族为单位群居,但是也需要和别的种族交换战利品,所以漫无边际的原野中,偶尔有几处乌篷作顶的帐子,就是它们以集市为依据而形成的“城池”。

姬珩手里拿着一张画在陆吾皮上的地图,挑选了一个方向,避开最近的妖魔聚集区。

他浑身上下都被斗篷遮蔽着,王气收敛到极致,以至于周身都凝结着一层暗红。他身后的那的士兵人数并不多,衣服穿得颜色很杂乱,几乎要和红褐色的背景融为一体,这令他们的军容显得并不肃整,但是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意,仿佛野兽一般。

谢沉峦跟在姬珩身边,看了一眼他挑选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道:“殿下,王气已经暴露,若是继续往东南走,只怕大妖王会在那里设伏。”

“知道。”姬珩平静地说道。

谢沉峦又思索片刻,这才慢慢明白了姬珩的意图,与其说他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如说他们无路可退。

前些日子幽州界左军找到他们,幽州战场上军队动静太快,姬珩为呼应他们,不得不比原计划提前暴露了王气,虽然迫使大妖王不得不返回妖魔古地回防,减轻了幽州的压力。却让他们自己陷入了僵局之中,他们在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之时暴露行踪,处境可谓骑虎难下。而大妖王这几日不断调整兵力,想要对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他们此时进不得,也退不得。

往北,就是妖魔古地的圣地,妖祖墓所在,他们这点人马根本不够它们塞牙缝。往南,则面对的是当年白镰屠杀妖魔的百里鬼沼,完全是有去无回的地方。现如今,也只能往东南方向走了,若能从那里抵达幽州,便还有希望。

天气渐渐暗了下来,姬珩示意稍事休整,之后趁夜赶路。

谢沉峦吞了一口干粮,抬头看见姬珩正望着幽州方向出神,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即将下沉的夕阳,满满都是快溢出的暖意,谢沉峦立刻意识到自家殿下应该是在思念新婚妻子,不过……他回想了自家王妃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殿下,或者这会儿又在撩妹子也说不准。

与此同时,幽州白塔堤坝附近。

“沉姗你冷不冷,饿不饿?不着急这会儿功夫的,咱们慢慢来!”季沁狗腿地凑上前来,帮着谢沉姗揉肩膀。

谢沉姗舒服地叹息一声,回头看她一眼,轻哼道:“我若是真慢下来,你还不得生吃了我。”她将手中刚写完的数字墨痕吹干,递到季沁手里,“这下可以说了,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就是闲的无聊来画画新地图嘛。”季沁摸了摸鼻子。

谢沉姗挑眉看了她一眼:“白镰将军那里早就有最新的地图,你想要的话张张嘴就能拿到,你要的可不是地图,你要的是我给你算出来白塔堤坝里如今有多少水。怎么,担心决堤?”

“对对对。”季沁连忙点头。

谢沉姗一个脑嘣就弹在了她的脑门上:“决堤的问题自有冬官府操心,冬官长明天就到,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管闲事?”

季沁眼睛转了下。

谢沉姗作势抬起手:“再说谎还揍你,我可不像那条懒花苞一样好骗。”

季沁抱头蹲下,委屈道:“沉姗不要那么暴力,其实也没多大点事啊,我就是想炸掉白塔堤坝而已……”

谢沉姗她这句话呛得咳嗽了一声:“炸堤?这还没多大点事?白塔堤坝这些年无人看护,这里边的水足以毁掉半个幽州了!”

季沁挠了挠头,确定谢沉姗不会再弹过来一个脑蹦,这才展开手中的地图,和谢沉姗说起自己的想法,谢沉姗听了一会儿,竟然微微点了下头,似乎真的被她说服了。她看了一眼季沁亮晶晶的眼睛,绵软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帮你。”

可惜,当季沁将谢沉姗整理出来的数据摆上白镰的案头,还是被他以可行性不高直接驳回。

季沁郁闷了一阵子,难得选择不再折腾,听话地去跟着冬官长帮忙去了。冬官长难得抓到她的壮丁,把她压榨得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同窗出于同情过去探望,结果也一个个步入季沁后尘,统统被圏在大后方设计图纸,准备幽州的基础建设。

时间一天一天地飞快流逝,越往后拖,白镰心中越发烦躁。

他从不畏惧和妖魔正面打硬仗,即便是直面大妖王,也只会让他更加兴奋。他手中长镰曾经舔舐过前任大妖王的血,此刻早就跃跃欲试。可是也许是因为他沉睡的时间太长,时代变化得太快,这一代大妖王一直在竭尽所能地回避他们,而且还学会了人族特有的阴谋诡计。比如这些日子以来,它不停地从妖魔古地派出小部队和他们周旋,遇到丁点阻力,就会立刻回撤,搅扰得士兵们烦不胜烦,已经明显露出疲态。

每逢此时,他就会听见底下将军在痛骂的同时,还要交头接耳地庆幸一句:“幸亏郭必安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若是郭必安没死的话,他们面对境况只会比现在还难缠?他开始有些理解了徐幽水拿自己性命来设计郭必安的决绝。人族在王气之下苟且偷安之时,妖魔也不曾停下学习,它们不再逞一时孤勇,开始在人伥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使用脑子。

这天傍晚,夙乔进来禀报,说幽北边境的勘测兵再次被偷袭,帐中将领们脸上表情都不怎么好看,这般被耍的团团转,简直让他们有气没地方撒,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在幽北打一场伏击战。

白镰没有说话,回身查看舆图。

敏锐的军事直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舆图之上,水墨色的简单勾勒的地形笔画,化作纵横的山脉沟壑,残暴的妖魔与铁甲士兵,在他脑中奔跑厮杀不休。

他猛然意识到,大妖王如今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只为□□,它从来没想过再和他们争夺幽州,它早在那批不畏王气的妖兵死亡殆尽后,就知道自己在幽州战场上毫无胜算,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决心将整个幽州彻底放弃,包括彼时还是它囊中之物的幽北。

它之所以如此干脆,只是因为它找到了新的战场,如果胜利了,足以弥补自己在幽州战场的所有损失——

该怎么办?

白镰眉头紧紧地皱起,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掠过,停在了被他重点标记的一处地标上,上面画了个圈,写着“姑奶奶千万别惹事”,足以证明他把这位小祖宗打发过去时候的忧郁心情。

然而,现在似乎只能寄希望于这位姑奶奶再来惹点事了……

“去白塔堤坝,请晋王妃回来一趟。”白镰无奈道。 166阅读网

106 反击(十一)

幽州界之战暴发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 西侧的天空突然有一道赤虹升起,一闪而逝却极为耀眼,侦察兵很快就发现了这一异状, 马上将消息传回了幽北大营。

白镰早已等候多时, 听到这一则消息,立刻点兵。按照他一如既往的惯性,战前誓师和战术讨论全部都取消, 甚至连目的地都没有和手下透露, 只冷冰冰地丢出了两个字“出发”。

赖炎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从白镰那里套出消息,就左右张望着自己琢磨。他发现正气军成员还跟随着大部队,有的隐匿在林间草木之中, 只能从偶尔的树叶波动中推测他们的身形,有的则骑着飞马打盹,浑身正气外放, 避免妖魔的偷袭。然而却没有一个学子的踪影, 疑惑地询问身边的聂鲲:“那帮比猴子还精的娃娃呢?”

“不是在前边么?”

“不是这帮小兵崽子, 是书院出身的那批娃娃,还有咱家的郡主,怎么一个都没见?”因为赖炎是幽州界将军, 女皇给季沁的封地也在幽州, 言语之间能听出对季沁较为亲厚。

“是不是回书院了?听说快该考试了。”聂鲲猜测道。

赖炎嘴角一抽:“不会吧,这种紧要关头……前几天将军不是还一脸吃苍蝇的表情把她请来商量事情吗?怎么会就这么放他们回去了?”

“……也是。”

“对吧。”赖炎冲他眨眨眼睛,“我觉得咱们肯定还有秘密武器。”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 不觉路程已经行了大半,临近中午,他们突然听见先头部队发出一声惊呼,两人抬头一看,俱是一愣。

褐色的土壤像是无边的血色蔓延从天边蔓延到他们脚下,目之所及没有丝毫生命的痕迹,单单是这么看着,就让人觉得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窒息,恨不得立刻背身逃离这里。

“怪不得郡主不在,书院的那群娃娃也不在,就算是他们来了,我也得立刻把他们统统送回去。”赖炎沉声说道。

“这是哪?”聂鲲问道。

“这里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族军队踏足,若非白镰将军,我想我也一辈子不会来这里。这里是人间炼狱,是全人族的噩梦,是大陆所有妖魔孕育的地方……”

——妖魔古地。

赖炎说妖魔古地从来没有人族军队踏足,其实并非如此。

妖魔古地一直都有一支人族军队,这支军队骁勇无畏,单兵能力极强,在没有正气的情况下,面对妖魔也可以以一敌三。

从士兵作战素质来说,王朝公认的最强大的军队是幽州界军,但是在妖魔古地的妖魔眼里,任凭赖炎怎么吹嘘,幽州界的军队也占不了第一的位置,从各州挑选的精英联军更要靠边站。最令它们闻之生畏的,永远是而是晋州的铁面营,这支军队战时集结在一起对抗妖魔,面覆铁面如神兵天降,非战时则零散分布在妖魔古地,以刺杀妖王以上的妖魔为最终目标。

他们的存在,令那些独来独往的妖王不得不增加巢穴附近的防御。它们也千方百计地派遣半兽去王朝打探铁面营的消息,但都无功而返,因为这支军队只是晋州军的下属小部队,人数很少,战况从不对外公布。预备役的训练、招募都是隐秘进行,现役军队更是鲜少出现在人前。所以很多人,包括军队的将军们,都不认为他们是真的存在。

百姓们觉得铁面营是神仙派来的,文官们觉得那是妖魔之间内斗,嫁祸人族而已。武将们则认为是它们一群睁眼瞎,肯定是看花眼了。

这让很多妖王第一次找到了智商的优越感,暗骂人族是一群笨蛋。恨不得把自家妖王被刺杀掉下来的胳膊腿砸在人族的脸上。后来被大妖王喝止: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满世界瞎嚷嚷个什么。

但是白镰知道他们存在,他一直在等待他们。铁面营是他实现反攻妖魔古地这一夙愿的最大依仗!他不能让这支队伍折损在大妖王手中!一兵一卒的折损都不行!

当那道赤虹出现的时候,白镰知道那是姬珩给他的信号,铁面营果然是在返回幽州的路上遭遇了大妖王的伏击!

他当即下定豪赌一把,向季沁传达了自己出发的消息后,就立刻率领士兵们开赴妖魔古地!

进入妖魔古地约莫一个时辰后,先头部队放出信号,示意已经遭遇妖魔大部队。

白镰连忙赶上前去,定眼一看,一路不安的心顿时又揪了起来。

大妖王真是下了血本啊,这般围追堵截,即便攻打幽州界也不过如此。只见高地下沟壑之间,到处都是蠕动的妖魔们,铁面营根本无法进行任何正面抵抗,只是在沟壑之间飞快移动,竭力地拖延时间。姬珩不断地靠王气拖延妖魔追击的脚步,然而这里毕竟是妖魔古地,有妖祖力量的天然压制,他使用起王气来有些吃力。

白镰示意身后军队立刻向妖魔军队冲锋,主动发起进攻。

远方观战的大妖王早就注意到人族的到来,见他们毫不迟疑地冲锋,冷笑一声,也示意妖魔军队迎战:“在幽州的时候是不得不退,如今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你以为我还怕你们不成?”

它身后的妖王也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尤其是饕餮,从幽北逃回来,一路上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当即第一个请命出站。大妖王眯着眼睛审视它片刻,点头同意了。

“我看这帮人族胆敢对我们发起主动进攻,应该是接到王朝女皇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救回他们的殿下。那么我也给你下个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阻拦他们。”

“是!”饕餮志得意满地领命。

大妖王继续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为了探听得更清楚,它直接让自己的意识跟随在了白镰周围,仔细地听着他的战术部署。它听了一会儿,显得有些嗤之以鼻。无非又是借助地形的小把戏,他们人族才刚刚到来妖魔古地,论地形,岂会比它们更熟悉?

部署完毕,诸位将领有序地退出,大妖王也刚想撤回自己的意念,却见白镰目不转动地盯着自己的方向,仿佛能看见它在这里一般。

“那个谁。”白镰出声。

“就是你。”

“可敢来战?”

大妖王慢慢地站了起来,它殷红色眼睛微闪:“求之不得。”

刚退出的营帐的众将领诧异地看到白镰提着长镰慢慢地走了出来,那柄长镰平常是银白色的,和普通刀刃没有不同,此刻不知怎么的,竟漆黑得仿佛从墨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目光稍微从它身上掠过,就像是睹见无数亡灵一般,浑身阴冷得无法动弹。

白镰没有和人打招呼,随便招呼来了一只飞马,拍了拍它的脑袋,骑上它一飞冲天。

而不多时,他们看到妖魔军队后方妖气暗涌,一道黑色的光芒裹挟浑身妖气,朝白镰方向冲去。

将领们面露崇拜,他们看了一会儿,相互鼓励道:“大家也努力要杀妖魔,不能给白镰将军丢人!”

“来战,我还能杀一千头。”

“我一千三!”

“一群怂蛋,老子还能再干一万!”那人说着,已经拎着斩妖刀毫不犹豫地冲入了妖魔之中。

和妖魔古地逐渐接近白热化的战场相似,此刻一个明辨镜上一个暂时开设的私人交流版块,吵吵嚷嚷得也像是战场一样。刷屏速度不算是太快,可是那里边每一个名字,随便搬出来都能吓到一片人:墨家最为权威的长老,农家最博学的家主,史学大家一应俱全,即便是女皇也屏气凝神,不敢在里边大声说话。

“白塔堤坝十二年积累,存水量非同小可!决堤发生后,这些水该如何去控制?”发言的是一位墨家的老者。

“这个不用担心,我的学生们自有办法,我们只说该如何引导这些水的流向。”这是姬念夫人。

“这个不难。幽北有有一道古河道,是通往妖魔古地的,曾经那条河以水流湍急著称,横穿一个来回需要半个时辰。后来幽北人为了灌溉田野,便趁着一年干旱的时候,将河流强行改道往幽中平原。若是能找到这条曾经的古河道,便可以对流水进行引导。”

“那河道具体位置在哪里?”众人急切问道。

“恩师知道……我也只是听恩师提起过……”发言者是个小辈,见如此多的人询问,明显怯怯不安起来。

“你师父呢?快让他冒个头啊!”

“各位稍等等,我去看看,恩师他刚从南方荒岛归来,还不怎么会用明辨镜。”

此刻,正在吵吵嚷嚷的明辨镜公共频道。

“冒头。”——“罗乾安”。

“哎?罗乾安?是那个罗乾安吗?有生之年竟然看到您老人家在明辨镜上出现啊。”

“哪个罗乾安?”

“地理大家罗乾安啊!现今王朝用的舆图上的山川河流位置被称为最准确的一版,全是因为他老人家花费几十年时间重新勘探,北到北地孤岛,南到南蛮山脉,西至晋州沙漠,东到虚海之地,都有他老人家的足迹啊!”

“前排拜大师。”

“拜大师!”

底下拜倒了一大串之后。罗乾安再度出现:“错频。”

“……”

“不管了,反正前排再拜大师!”

大家很快发现,罗乾安错频之后,明辨镜上不断有鲜少露面的各种大师莫名冒泡,而且看发言似乎都是因为明辨镜使用不熟练,造成错频事故。

“不不不,我不支持这个方法,这样威力太大了,姬念你管一管你的学生们!”这个错频的是一位农家保守派的老者,据说已经隐居很多年,很多人以为他已经仙逝了,没想到居然又出现了。

而且他提到的那是谁,姬念夫人?难道凤岐的学子们又在不声不响地搞什么大事情?

“没时间折腾了,那边已经行动了!墨门那边快给个具体的数据,快快快!墨襄?墨襄老儿你是不是睡着了?”这个又错频的是位工家的泰斗。

公共频道的人看得更怔忪,这是提到了谁?墨襄?墨家的老化石?他也在明辨镜上?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惊动了他?

“妈了个鸡,催催催,催你二大爷!马上就好!”这个直接爆粗口的是墨门的一位长老。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起来。

“有没有人知道幽州那边到底在计划什么啊?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是不是幽州已经肃清了?”

“你怎么那么异想天开。能守住幽北就不错了,还想肃清!”

“为什么不异想天开?我觉得你不能太妄自菲薄!幽北算什么!我们还要踏平妖魔古地呢!”

立刻,公共频道上也开始吵了起来。

李谭然在一旁扶额无奈,连忙将手中分配的计算任务丢给自己的师兄弟们,自己则动用明辨镜管理员的权限,那边那群手抖的老先生们错频一条,她就秒速删除一条。

而远在幽州,冬官长捧着明辨镜,忙的热火朝天,他按照墨门发来的具体数据,指挥着工匠们热火朝天的挖河堤。挖了百米后,剩下的河段便直接动用了送来的黑/火/药炸了起来。

抠门如冬官长虽然心疼这些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但是他已经从明辨镜众人的话语中,推测出这一战的重要性,砸起来毫不手软。

仅仅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通往妖魔古地的河道已经准备完毕。冬官长看着站在白塔堤坝两边的学子们,微微点了点头:“开坝!”

正气的光芒顷刻闪着光照亮了整片天空,刺耳的轰隆隆声音传来,本就长时间无人维护的白塔堤坝没怎么费力气就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众位学子立刻感受到了强大的水的力量,即便早有准备,此刻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统统使出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减缓堤坝消失的巨大冲击力,控制着水流的速度。

他们明白,若是他们一个不小心,堤坝中奔涌而出的水流失去控制,半个幽州都成为一片泽国。

敖苞和敖饼姐弟恢复原形,发挥龙族对水天生的控制力,加入了引到水流的队伍。然而即便是这样,冲击而下的水流也引得天地轻微的震颤,用火/药炸深不少的河道依旧满不足不了它们狂奔的脚步,两侧巨石、林木都被卷入白色的浪花之中。但是幸运的是,它还是按照他们设计好的方向奔涌而去。

冬官长看着半空中的水汽和恢弘的正气力量,微微叹息了一声,闭眼合掌祈祷起来。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

“水的力量真的好大啊……即便是有龙族帮助,还是感觉异常吃力。”孙宝儿说道。

卢铭附和了一声,“堤坝已经全部裂开了,现在正是水流冲击力最大的时候,大家专心。”

“要是在这种冲击力的水里放上水车,足以带得动好多座磨坊了吧。”楚红珠看着人力永远无法追赶的自然之力,走神想起了别的。

“专心……”卢铭无奈又提醒了一边。

“我感觉自己快掏空了,只能想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楚红珠哭丧着脸,“要是小咪在就好了,起码还能给我们跳个尾巴舞打打气。”

“说起这个,怎么一直都没见苍秉和小咪他们?”赵筠奇怪地问道。

“你忘了,咱们临出发前,他们神神秘秘地去干别的去了,还不让我们知道呢。”卢铭见大家都走神,索性也一起转移注意力去了。

“这帮家伙不跟我们有难同当!回去抢光他们的餐券!”

“抢光抢光抢光!”

大家提起餐券,又提起了一些力气,正气的光芒又刺目了几分。

激荡着的浊色流水已经顺着河道渐行渐远,在一路陡峭的山川的作用下,速度不断增快,水雾弥漫在它消失的方向,掩饰掉了它最后的脚步。

季沁望着远方,也学着冬官长的样子,闭目祈祷起来。

大家也渐渐安静下来,正气的过度使用让疲惫渐渐席卷了他们,但是知道自己仅是疲惫而已,妖魔古地的人族可是在拼命啊!他们叹息一声,也诚心诚意地祈祷起来。

明辨镜上,其余人也安静着等待结果,等待的同时,不住地刷屏一句话,这次的重复刷屏没有一个人喊打喊骂,而是衷心地希望自己所求之事真的能够得到上苍垂怜。

“愿天佑人族!” 166阅读网

107 反击(十二)

怀里明辨镜开始震动轻颤, 白镰知道白塔堤坝已经开始行动,他立刻从和大妖王的缠斗之中抽身而出。带领军队向附近的制高点撤离,从明辨镜上的墨襄给出的图解中, 他知道了河水会从哪个方向冲击而来, 而从李谭然给出的数字里,他知道自己还有多久的时间能够撤离。为防大妖王偷窥,消息都是以加密的方式给出, 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考虑了一会儿是不是应该继续缠斗妖魔军队片刻, 这样一会儿河水冲击而来的时候,它们会更来不及反应。但是这个念头刚升起,他就立刻就把它抛弃了。

从幽北到妖魔古地本就是从高到地,而且按照妖魔古地地形本就复杂多变, 河水流淌而来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越来越恐怖,踏入进去,就算是妖王都免不了被冲走的命运。

想象了一下记忆里狂怒的洪水、遮天蔽日的飓风、带着火尾巴的陨落星辰这些天地自然之力所拥有的强大力量, 白镰不禁打了个哆嗦。漫长的人生经验让他连犹豫都没有, 立刻带着士兵们准备向高处逃避。

大妖王看着他们撤离的方向, 微微皱起了眉头。

刚刚的战斗之中,人族虽然损失不少,但是妖魔的军队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群既然没有正气庇护, 也没有王气守护的人族士兵不像它想象中的那般孱弱, 稍微一点打击就面临崩溃,他们更像是一群凶狠的狼,没有滔天的王气庇护, 更激发了他们背水一战的决心,他们在白镰的命令下不惧死伤,悍然发动一波又一波地袭击。

尤其是铁面营,这群混账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战场上纠正其他士兵的不良作战习惯,没有丝毫即劫后余生的谨慎,甚至在还在姬珩的指挥下围捕杀掉了它手下的两个妖王!

这一会儿他们居然选择突然撤退,连最基本的掩饰都不愿意做,浑身上下写满了:我们马上就要耍阴谋了,你们准备接招吧!

这让大妖王有一些被折辱的烦躁感,这群混账!明明知道它不同于以往的大妖王,竟然还敢耍这么粗劣的阴谋!当真觉得他很好骗吗!

“他们撤往哪个方向?”

“积水山。”

大妖王知道那个地方,它还是妖王的士兵,那附近有一条河流,因为流速太急,令不少饮水的妖魔丧身于此。积水群山就在这条河流附近,像是一片孤山一样,左右没有任何能够依仗的屏障,白镰往那里撤离做什么?自寻死路?

亦或者想要等待援军?

王朝还有军队给他们的当援军嘛?

大妖王冷笑,但是它还没有放过这么微弱的可能性,它命令一个妖王带领一万妖兵守在幽州前往积水山的必经之路上,一有异常立刻禀报,接着从妖魔古地增派五十万妖兵,力求三日内将人族军队尽数诛杀。

“既然他们给自己选了个这么好的坟地,那么我们只好成全他们了。”大妖王说道,显然,它对白镰那粗劣的阴谋依旧耿耿于怀。

它做梦都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并非白镰一定要留下个破洞百出的阴谋,而是他自己也忙着带领士兵们逃命。他看着最后一批士兵到达山腰,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此时距离李谭然给他的最后期限,只差半刻钟,他看了一眼远方,已经能看到一片激荡的水雾。

——等等,怎么那片水雾那么多那么大吗!?王朝最大的河流汛期也不会这样啊!这群兔崽子是不是玩脱了?

“殿下呢?”白镰问身边的人。

“殿下率领铁面营在右翼,很安全。”

白镰点点头,再度催促道:“继续往上爬,不到山顶不许停。”

“为什么不原路杀回去?”赖炎嘟囔道,刚和妖魔面对面干了一仗,还没尽兴就后撤,还撤到了这个一看就是自寻死路的地方,简直憋屈。

白镰瞪他一眼,难得地解释了一句:“一会儿有你杀妖魔的时候。”

“一会儿是什么时候……”赖炎揉了揉鼻子,回头看了眼穷追不舍的妖魔大军,它们像是蚂蟥一样趴在他们来时的路上,令他觉得恶心又烦闷,恨不得天塌地裂一场,把它们统统活埋掉。

……等等,天边涌过来的那是什么东西?

不至于老赖刚诅咒一句天塌地裂,天就真的塌了吧!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乌鸦嘴呢?!

那浊白飞快地涌近,赖炎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他连走路都忘记了,呆呆看着那个方向出神:“水?”

他话音刚落,远处已经开始传来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浊白的水流像是一条巨大的长剑,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丈余高的巨石被卷走,合抱粗的古树被折断,更别提在沟壑之中行军追赶人族的妖魔士兵们,它们像是一群细碎的沙子一样,被搅入洪水之中,转瞬就没有了踪迹。

如同白镰所预料的,经过一路上的加速度,到达妖魔古地的河水已经湍急得无法阻拦,即便是妖王在其中也无力挣扎。

看着身后的妖魔转瞬间被吞噬了一多半,这下不仅仅是妖魔,连人族士兵都愣了半响,直到白镰一句:“准备进攻。”的口号响在耳边,他们这才握紧手中武器,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姬珩接到进攻的指令,随之扩展周身王气,克制着妖魔古地妖祖之力的压制,将一片赤红色笼罩在了积水山之上。

缓慢升起的赤红如同升起的绝望,被河水阻隔在积水高地的妖魔步步后退,但是还有不少妖魔撑起勇气,要和人族殊死一搏。

白镰摧毁着它们最后的希望。“你们的大妖王不会来救你们的。”

“你以为我真不敢出手?”白镰的话刚出口,远处就传来一声冰冷的嗓音冷冷地回应。

“你不敢。”白镰冷笑一声。“你现在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你不敢贸然出手。”

大妖王沉默了。

这一局它已经彻底输了,而且输得莫名其妙,一塌糊涂。它明明一早就看穿了白镰的阴谋,特地派一位妖王在必经之路防备着他的援兵,但是那可怜的妖王连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就被这可怖的“援兵”直接吞没了。还有它的数十万的士兵们,也在茫然之中就失去了性命。

大妖王并非没有想过阻拦,在变故刚一发生的时候,它就有所察觉,可是它也很快发现,以它的力量,根本阻拦不了。

即便它可以暂时阻断流水,给予士兵撤退的时间,可是随之积攒而来的水流无处安置,当它们重新往下游奔涌的时候,很可能会直接毁掉妖魔古地的圣都!而且它若是用尽全力阻拦水流的时候,旁边可是有个白镰虎视眈眈,它已经和他交过手,知道他有将它杀死的能力,它暂时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的镰刀。

大妖王看着到奔腾的水流,恐怖的力量震颤得它脚下的土地都承受不住,渐渐松软,它在那块土地陷落的前一刻后退离开,心情显得万分沉重。

它不知道人族是怎么做到的。人力是柔弱的,即便是拥有正气和王气,在它眼里也依旧是柔弱的,可是他们却靠柔弱的人力引发了强大的天地自然之力,这股力量妖魔是无法抗衡的,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被吞噬掉几十万妖兵的性命。

人族真是个恐怖的种族啊。

神族神隐后,他们是唯一一个能够拥有这种力量的种族。

大妖王显得怠倦,没有丝毫再战斗的热情。它背过身去,吩咐道:“后撤,准备保护圣都。”

众妖王表情很复杂,听到它的吩咐,还是目露茫然,只是机械地反应道:“是,梼杌大人。”

梼杌和众妖王率领没有被水流吞噬的妖兵离开,而被困在白水高地上的妖魔也自知成为弃子,看着人族队伍,惴惴不安地缩成一团。低垂着头,俨然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若有反抗者,用火/药速战速决。”白镰道。在他眼里,火/药是个好东西,可以在现在的情况下,最大幅度的摧毁妖魔反抗的意志。

“天上又来了一批!”侦察兵叫道。

白镰抬头望去,只见乌压压的一群酸与正从东方展翅而来,只是它们数量并不多,约莫只有二三十只的样子,来送死的话简直塞牙缝都不够。

“咦,那酸与背上的不是苍秉嘛?”

“还有凤岐的小咪。”

“还有还有——”

正气军纷纷认出来人,示意弓箭手放下手中的长弓。

“那是徐幽水潜龙勿用计划的幸存妖魔。”姬珩从不远处走来,向白镰解释道。刚刚的一场战斗让他身上沾染不少血迹,黑色的轻甲满是血光。

“殿下。”白镰礼貌地低了下头。

姬珩点头回礼:“白镰将军。腾出一片空地,让他们下来吧,应该是陛下让他们来的。”

“啾啾。”苍秉撑起的小酸与刚落地就好奇地打量着一切,看见火头军在分发食物,立刻腆着脸过去搭讪讨吃的,一口帝都官话正宗极了,听得人一愣一愣的,连手中馒头筐被叼走了都没察觉。

苍秉则看着周围的景象,一脸懊恼:“来迟了,我们也成收尸联队了。”

小咪抬起一只爪子安慰他:“不怪你,谁让你爹太能啰嗦了。”

“小咪,别说人家了,你爹也好不到哪里去,传说猫妖不是很高冷的嘛为什么你爹那么粘人……”

“好了别说了。”小咪扶额。

正气军成员都认识苍秉,所以不怎么像别人一样害怕他们,反而勾肩搭背的说道:“小猴子你是不知道,刚刚战况那个激烈,我们和妖魔对砍得爽快极了,哎你就是没赶上啊……”

苍秉听他形容,毛脸显得懊恼了:“我来的太晚了。”

他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到姬珩和白镰走了过来,垂首上前见礼。

“你来的并不算晚。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忙。”姬珩说道。

“殿下只管吩咐。”

“此役俘获妖魔上万,有些低级妖魔并不懂人族语言,还需要你和你的同伴们和它们交流。”

“为什么不全杀了?咱们还要养妖魔俘虏不成?”赖炎有些不明白,和身边同伴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笨蛋,咱们现在站在哪里?”

“妖魔古地啊。”

“对啊!我们现在已经在妖魔古地成功地打下了一块地盘,要想在这里长久立足,还得靠妖魔带路。光凭自己摸索,那多费事。”

赖炎想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没办法没办法,战况变化的太快,有点懵。老子穷惯了,总感觉自己还在幽州界扣扣索索地过日子,没想到转眼已经是土财主了。”

两人这一段话,令周围一些原本不理解的人也醒悟了过来。

积水山是一颗楔入大妖王眼睛里的钉子,王朝会趁着它率部回防圣都之时,将这里彻底占领,从此,它的卧榻之侧,再也不是太平之地,而是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积水山稍有动作,就会直接威胁它们的圣都的安危。大妖王会在每个夜晚辗转反侧,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妖魔古地一战已经结束。

苍秉以姬珩“顺者昌,逆者亡”的命令,将一万妖魔俘虏锐减到不足八百,剩下的妖魔一个个吓得宛若惊弓之鸟,对人族唯命是听。苍秉从此得了个血腥苍猿的封号,对此他也很绝望。

士兵们开始换班休息。白镰却丝毫不觉疲倦,他正捧着明辨镜和冬官长讨论建造长期工事的问题,眉头皱得紧紧的,应该是意见不合,似乎下一刻就要吵起来。

联军将军们则在商量了带领士兵分批返回幽州后方休整的事情。他们一边讨论,一边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在附近或坐或站着的铁面营士兵,一副“他们居然真的存在”的痴汉表情。

姬珩则站在妖魔古地被染得带着几分艳色的土壤上,他握着佩剑的手有些僵硬,眼睛也疲惫地半垂着,鬓边乌发散落了下来,被风吹得黏在了脸上的血痕里。

他四下行走着。耳边流水声的声音太杂太重,他眉头微微皱着,显得格外忍耐。他视线在四周的人脸上掠过,不知道从哪里找起,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在,白镰也不会允许她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但是直觉总认为她就在附近。

果然一闲下来就容易想东想西。

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他回过头去。

他心想,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季沁竟然真的站在那里,她手上牵着一只疲倦的飞马。黄土卷着她的衣衫,战场上还没散尽的浓黑的烟气从她身边掠过,又飞快散开。她看到他,用力地摇摇手,蒙着脑袋的斗篷散落在肩膀后,她也不管它,努力地朝他跑了过来。

然而,正在讨论分批休整事宜的将军们看到她,刚刚还井井有条的战场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王妃您从哪溜进来的,不是让夙乔专门看着不许您乱跑吗?”

“哪个赶快把人送走啊!一会儿被白镰将军看见,当心咱们集体挨军棍啊!”

“老赖子你人呢?老赖子你们郡主又乱跑了你到底管不管啊!”

“找老赖有什么用,谁看见殿下了啊啊啊。”

季沁灵活地在过来抓她的士兵里穿梭了个来回,还直接跳过一道流水湍急的沟壑,吓得不远处赖炎又姑奶奶小祖宗地乱叫起来。

姬珩连忙朝她迎了过去,出声制止了周围的士兵们。

季沁尚且带着一身幽北的冰雪气息,直接扑在他怀里,她气喘吁吁地顺了一会儿呼吸,抬起脸,眉眼弯弯像是湛湛月光:“心肝,我来接你回家呀。”

“是夫君——”姬珩纠正道。

季沁嫌弃地要推开他:“你就不能先感动一会儿再说别的吗?我可是偷偷跑来的。”

姬珩垂着眼睛笑了起来,他取过季沁背后宽大的斗篷帽子将她笼罩起来,自己也低下头去,像是寻找到水源的苦行僧一样,对着那唇吻了上去。

斗篷下的黑暗隔绝周围的目光,却让触觉变得分外清晰,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便越发牵动心弦。

姬珩亲吻地极为细致,像是恨不得将她细嚼慢咽,一丝一毫都不浪费地吞吃入腹。觉察到季沁的诧异,他忍不住从喉咙中溢出一声笑来,咬了一下她的唇角,暂且放过了她。

季沁没料到他大庭广众竟敢如此,待她反应过来,姬珩已经替她重新取下了斗篷,面容正经地拉着她准备离开,季沁呆愣地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一片响亮的口哨声,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抬手捂住半边脸:“姬珩你流氓……”

“是夫君。”姬珩不厌其烦地纠正。 166阅读网

108 结局(上)

王朝众人对幽州战况的了解都源于明辨镜, 但是自从孙宝儿被冬官长揪到后方去参与基础建设事宜后,就不得不暂时中止了这项工作,换由白镰的随军书记进行更新, 奈何这位随军书记比白镰还要沉默寡言, 每天只会发“一切照旧”四个字,为了让他多写两个字,大家都快把镜子戳破了。

似乎感受到了大家殷切的盼望, 这天的随军书记终于改变了一如既往的画风:“全胜, 已回撤。其余的等史官战报。”

这一条战报不发则已,一发就惹得整个王朝陷入震惊之中。

“哪里的战场全胜了?”

“军队不是在幽北休整嘛?怎么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问我在州衙工作的姐夫了,他都没听说过要打仗,肯定是勤心殿级别的密令!”

众人真是恨不得顺着明辨镜爬进去, 撬开白镰那个随军书记的嘴。嘴巴那么严实,是不是属蛤蛎的?

“还是宝儿好啊,宝儿我们想你, 为什么你战报写的好好的, 突然就换成了这个短小的家伙呢。”

“就是, 宝儿你快回来吧。”

孙宝儿哭笑不得。

“史官的战报很快就发了,正在统计最后的数据。大家安心,是好消息。”——“宝宝不娘”。

众人见他露头, 立刻穷追不舍起来:“什么好消息!宝儿稍微给我们透露一点, 是不是幽州真的肃清了?我前段时间听说王朝在冀州和晋州征招愿意返回家乡的幽州人,说是要重建家园,是真的吗?”

“有这消息?”一群在其余各州蹉跎的幽州人同时露头, 看他们笔迹颤抖,显然激动的手都在发颤。

“这个消息是真的。”孙宝儿回应道。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收拾东西,准备返乡!”

“来来来,返乡了,我娘的骨灰还在我案头供着,就等我这不孝子有朝一日能带她回家,葬入幽州的土里。”

“我媳妇快生了,我也得赶紧回家,我得让我第一个孩子出生在幽州!”

孙宝儿看他们恨不得肋生双翼,下一个就飞到幽州的样子,哭笑不得,连忙劝说道:“目前只有晋、冀两州收到陛下皇命,其余各州的政策还没有下来,大家暂且安心。到时候想回幽州,自然有州将军一路护送。”

哪知道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大家更群情激昂了。

“陛下快先给青州颁布皇命啊,我媳妇等着生孩子呢!”

“陛下,万万要先给我神州下皇命!我都看好日子迁坟动土了!”

“陛下,巴州也——”

有人发现话题开始跑偏了,努力想要纠正回来:“我说各位镜友,你们忘了最开始的战报了吗?咱们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大获全胜呢。”

“肯定是幽州成功肃清被收复了呗。”

“可若是幽州,为什么需要用上 ‘回撤’两个字?”

“对啊……”

“还有还有,这场战斗应该是七天之内的事情,你记不得有一天,明辨镜上突然有许多学术泰斗的老先生同时出现,各种意外错频。你们说,这场战斗会不会和这些事情有关联?”

“越来越复杂了,我们还是等战报吧!”

这下,王朝所有百姓都饱尝了一把望穿秋水的滋味,有明辨镜的日夜不分地抱着镜子,连吃饭都不肯撒手,没有明辨镜地则聚集在各地的茶楼,等待茶楼老板从布告镜那里取誊抄手稿,自己则一边吃着茶,一边交流着不知道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

“听说罗家最近在摆流水席呢。”

“罗家,哪个罗家?”

“就是罗乾安老先生的罗家啊。”

“乾安老先生最近从南方回来,摆席也正常嘛。”

“不一样的,以前摆席都是他的子孙给他摆的,老先生自己其实不怎么赏脸,这次是他老人家自己要摆,而且一连好几天都在席上喝的大醉,不仅如此,他还从州学里收了好几个资质不错的弟子。听人说,老先生心情好得都快飞起来了。”

“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不知道啊。”

“说起这个,我也听到一件怪事。”

“说来听听。”

“墨门最近似乎也在办喜事,买食材几乎把整个青州城买空了,闹得青州最近的菜价肉价都涨了一半不止呢。”

“帝都的凤岐书院也在办大摆筵席,刚从我们这里采购了不少新鲜的海货。”

“咦,最近喜事这么多吗?”

“战报出来了!”一声响亮的嗓音打破了茶楼的喧嚣,大家的说话声像是潮水一般退却安静下来,目光像是能着火一样盯着茶楼老板手中那张薄薄的纸。

茶楼老板笑的见牙不见眼,显然已经在路上看过了,他一直抑制不住大笑的冲动,念起战报也磕磕巴巴,大家强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努力地听下去。结果老板居然随手把战报往旁人手上一塞,直接抱着一坛酒:“我太高兴了,我不念了!我要去喝酒去了!今天茶楼所有东西都免费啊!大家随便吃随便喝!哈哈哈哈哈!”

“回来!谁要你免费啊!赶紧把战报念完啊!”大家气得要砸桌子了。

一个夫子模样的老先生在众望所归之下接过手稿,捋了捋胡子,瞥了两眼,默读通顺了一边,看到最后,他眼睛猛然瞪大,从嗓子里发出两声干哑的哈哈声,然后几个健步突然跑了出去,转瞬间就没了影子。重新留下大家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委托一个刚识字不久的孩子,小孩子倒是规规矩矩地念完了整份战报,可是这次轮到大家伙不相信了。

“没念错吧?是不是小孩子识字不多,认错字了啊?”

“我也觉得。”

“怎么可能啊,不仅幽州收复了,还占领了妖魔古地的地盘。妖魔古地啊!听说满地都是血,人踩上去就要死的!”

小孩子顿时委屈地要掉眼泪:“上边就是这么写的,你们要是不相信我,一会儿还有投蜃影,你们等州侯亲自念吧!”

小娃娃气呼呼地跑走了,留下茶楼众人继续面面相觑。

他们听见各种尖叫声欢呼声像是传染一样,由远及近地爆炸起来,抬头看去,街上到处都是奔走疾呼的人们。学子和贩夫相互拥抱,姑娘拎着裙子疯跑得没个正行,州衙里一向威武的将军腰缠红带和大娘们舞作一团,腰缠万贯的抠门财主挺着胖乎乎的肚皮,正在满世界地疯撒铜钱。

“大家都疯了一样,娃娃念的似乎是真的,我们赢了——”众人喃喃道。

幽州真的被他们的士兵们从妖魔的利爪之下抢夺回来了!不仅如此,还直接占领了妖魔古地的积水山,恶狠狠地撕掉了它们的一块肉!

“投蜃影开始啦!快去占个好位置!”大家指着半空。

幽州的胜利让整个王朝都陷入巨大的狂欢之中,歌舞不休,欢笑不止。

妖魔古地的积水山正式划入了王朝的舆图之中,它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剑之所指的方向,就是妖魔古地的圣都!

欢喜过后,这场胜利也让许多人开始思考。

人族可以借助天地自然法则捻灭数十万妖魔,可以令大妖王都不得不知难而退,这种接近于神的能力,是每个普通的人族都可以拥有的。

而什么能让人族最够最大限度地掌握这种“神”的力量呢?

知识、传承、教育。

知识不可以再被继续垄断,文化传承的链条必须尽可能地交到更多人手中。只有每个人都拥有神之力量,每个人都可以直面妖魔而心无畏惧,并且将这种无畏流淌入骨血之中,传递给子孙,那么人族才能真正的伟大起来。

不相信?凤岐书院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里边的学生,在进入书院之前,可是人见人厌的渣滓啊。而现如今,他们福佑后世,已经是需要史书详细记载的存在。

各州上书要求女皇大兴教育的奏章像是雪片一样。

终于,幽州之战胜利半年后,女皇开始尝试在八个州城以及各州的大城市中设立公学,公学模仿凤岐书院的教育方式,设立七个学科,由不同的学科夫子统一实行授课,不再实行当世流行的一对一教育,一切以效率地培养更多人才为目标。女皇和晋王珩商议后,以“人人为王”为公学校训,当时被不少人批判,直到后来许多年,众人才渐渐理解了二人的用意。

女皇为世人散尽王气,晋王珩曾因没有王气而被打压数十载,他们本不喜世人以王气为庇护而苟延残喘,像是一只被栓在家门口的狗。他们更希望人族在面对可怖的沼泽之时,有跋涉的勇气,手持卷刃的旧剑,也有一战到底的决心,身处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也能心怀光明而不被吞噬。

他们最大的希望,是天下人人都有自己的“王气”,人人都能做自己的王!

翱翔九天,一往无前之时,你是王;命途多舛,颠沛流离之时,你也可以是王;缠绵病榻,生死一线之时,亦可以是王。

王者,无畏!

王者,一往无前!

王者,虽千万人吾往矣! 166阅读网

10 9 结局(下)

季沁在从妖魔古地返回后, 就生了一场重病。《

她病得没有任何预兆,上一刻还在活蹦乱跳,下一刻就突然栽在他怀里没了声音。这彻底把姬珩吓坏了, 他请来了秦圣医, 给季沁调养了好几个月,她脸色才恢复了点红润。

她的外祖父母弟弟,朋友, 书院的同窗都被她这突然的重病吓坏了, 各种各种罕见的补品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她身边送,直到季沁在明辨镜上喊闷,他们才开始改送各种小玩意,连白镰都送来了一串妖王髌骨穿成的骨珠。

姬珩本就因为她曾经那两年的大病心中不安, 她这一病,姬珩更为紧张,连她吃饭穿衣都不假外人, 必须他近身亲侍才肯安心。

季沁对他此举显得有些困扰:“我没关系的, 小病而已……”

姬珩听不得她说这些, 直接想摔碗。

季沁知道他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只能软着声音哄他:“当真没有关系,心肝啊, 我呢, 就是命太好啦,所以老天爷看不惯,难免要从别的地方给我收点利息, 这次就是来收利息的呀。”

“胡说八道。”姬珩继续给她吃药。

“真的……”季沁声音软绵绵地继续说道,“我小时候,算命的跟我娘说,我因为气运太霸道,所以会短命,直接把我娘吓哭了。”

“季沁!你闭嘴!”姬珩脸色泛青,端着药碗的指关节突兀地一片雪白,他训斥季沁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季沁本就是随口开句玩笑,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大,只能乖巧地闭嘴,起身把自己塞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打起盹儿来。她轻缓的呼吸打在他脖子上,姬珩摸着她的头发,这才渐渐平定下心绪。

季沁一个小盹儿打到了黄昏,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姬珩还是刚刚的姿势,动都没有动过,他捏着她的手,透过指尖传过来的温度有些冰凉,她微微动了一下,姬珩察觉到,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低声道:“醒了?”

“嗯。你还生气吗?”

“没有。”

“当真没有关系的……”季沁软着声音又劝了两句,姬珩喂她吃了药,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姬珩待她睡熟后,这才打开房门离开,谢沉峦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衣衫被夜露浸湿了边角,他低声问道:“王妃身体怎么样了?”

“秦圣医说已经开始见好了。”

“还是看不出病因吗?”

“看不出,也许她说的对,是老天爷收利息吧。”姬珩扶着抽痛的额角,缓步走出。“什么事情?”

“属下去查了季家的族谱。有一些收获。”

季家在季沁之前,只是王朝的普通望祖而已,算不上名门,更算不上世家,但是族谱很是健全,能明显的看出来,族长的寿命都不会太长,四十岁到五十岁就去世的占很大的比重,其余男丁鲜少迈过六十岁这个门槛。但是也有例外,而且这例外里基本都是一些“甩手掌柜”式的人物,他们倒是乐哉悠哉地活到了七八十岁,比如季家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斩龙、盗妖祖墓何等风流快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继续大展宏图的时候,他把家族一切交给了年纪尚幼的儿子,自己四处游山玩水去了。

“季家小弟说,王妃可能是一种遗传病,不能过度劳累。”

“嗯。”姬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谢沉峦静静地陪他站着,他极敬重姬珩,也清楚他待季沁的感情,看尽他这些日子的失魂落魄,自己心中也极不好受。

夜色渐渐地深了,露水重重地沉入了衣衫中,谢沉峦顺着姬珩的视线朝天空望去,看到一轮月亮极矮地斜在墙边。

“没关系的。”姬珩说道。

“殿下?”

“生老病死像是这天上的日沉月升,自有他们的轨迹。我看她痛苦,恨不得以身代之,然而即便是我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替她承担一丝一毫的伤害,这亦是天地之间的规则。我无法打破这些亘古以来的规律,可我却有我自己的方法成全我们两个人。”

谢沉峦心中一惊,隐约猜测到他的想法,却又不敢确认。

“我会陪着她,无论生死。”

季沁病好之后,姬珩带她返回幽南,自那以后很多年两人就居住在那里。

季二刚长到八岁,发现自家姐夫总用一种看待宰猪的眼神审视地打量着他,果然在那后不久,他姐就一脸愧疚地把家主印鉴交到了他手里,摸着他的脑袋半响说不出话来。

“没事,我懂的。”季二同情地拍了拍他姐的肩膀。

“你懂个什么,他这是压榨童工,气坏我了,根本跟他讲不通道理,这些年来这人真是越来越蛮横了!”

季二自觉地当个让季沁倾倒情绪垃圾的垃圾桶。

“当年我第一次见他,多俊俏的公子啊,一看就知书达理得不得了,谁知道这种本性!我连见儿子的次数他都要控制!简直没有人性!”

季沁在他们成婚两年后生下了孩子,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具有王气,因此被王朝所有人疼爱到骨子里,王朝为表重视,每隔一个月就会在布告镜上公布一些小郡王的动态,这更让每个月布告镜的誊抄稿传抄到手软。

然而季沁却觉得姬珩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他以季沁身体不好为由,将孩子交给奶娘和奶爹谢沉峦,其余的事情便很少过问,只是偶尔带着季沁过来看望。孩子长到两岁,他更是以提前接受皇室教育为由,将儿子直接丢到了皇宫。可怜女皇也不过是个花龄少女,抱着舅舅强行丢过来的小表弟,懵逼地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

“哪个当爹的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季二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不过说实话,他有时候真的觉得他这个姐夫除了他姐外,别的什么都不喜欢。尤其是这些年以来,他越来情绪内敛,除了看季沁的时候,眼中还有些许温柔外,其余时间简直冷得能冻死人。

“好生气。我这次怀孕也是,整天就看着他冷着一张脸,活像别人欠他钱一样,不知道的人看他那副模样,还以为我怀的是个炸/药桶呢。”

“没事没事,不生气不生气。”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尤其是他现在还这么压榨你。不行,我想和离,孩子归我就成,老弟,你知不知道皇家和离这档子事归谁管?”

“没事——咳咳,姐你再考虑考虑啊。”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姬珩直接推门进来,看他模样,应该是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了,他连看都没看季二一眼,直接将季沁从椅子上扶了起来,“起来走走,久坐对身体不好。”

“我要和离。”季沁想挣开他的手,极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季二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姐夫,看他打算怎么处理这档子事情。

“皇室没有和离的先例。”姬珩终于回答了一句,“若你真想如此,也必须依照礼法进行,由春官府拟定具体的步骤、规则,而后交由宗亲审核,对必要的内容进行修改和添加。再由陛下亲自御批——”

季沁怀疑地看他一眼:“真的?”

“我从不对你说谎。”

“春官府的效率,我怎么感觉第一个步骤就得准备上十多年。”

“是。”姬珩认真道。

季沁本就是要气他一气,看他这会儿神情暗中焦急,也不再纠缠。提条件道:“我想把孩子接回幽州住一段时间。”

姬珩不说话,明显不怎么赞同。

“嗯?”季沁眯了眯眼睛。

“……好。”他同意地有些勉强。

“嗷嗷,娘亲万岁!”躲在暗处偷听的小郡王听到终于可以回家了,不管不顾地从藏身的芭蕉树下跑了出来,像是小老虎一样朝他娘怀里扑了过去,结果还没碰到娘亲的衣袖,就被他父王拎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脏。”姬珩冷淡道。

“哪有?”季沁替儿子说话。

小郡王委屈地皱了皱鼻子,不过低头看看自己,确实是浑身脏兮兮,只能认命朝母亲行了一礼,转身换衣服去了。

小郡王很忧郁。

所有人都劝他,说他家父王不过是生性冷淡,其实还是喜欢他的。说实话,他也很是茫然。父王他若是真的生性冷淡,怎么不见他对娘亲冷淡?而若是父王不喜欢他,为什么他单独在皇宫见自己,还会愿意摸摸他脑袋,多和他说会儿话的。

小郡王终于意识到,父王并非不喜欢他,他只是介意自己介入他和娘亲之间而已!若非娘亲坚持要个孩子,依他那冷心冷肺的父王的脾气,绝对会选择跟娘亲两个人一辈子腻歪着,不许半个人搅扰他们。

这种已经长长久久,却还要争一早一夕的爱情,果然让他理解不了啊。

他用肉嘟嘟的手托着肉呼呼的下巴,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季沁最终还是答应了姬珩,选择和她爷爷一样急流勇退。此后,她偶尔和三两知己外出游山玩水,其余时间便待在幽州封地陪伴姬珩,后来,她担任了幽州凤岐书院和幽州公学两家书院的山长,从此便把一生交予了书院中的学子们,造就了幽州公学和幽州凤岐书院的黄金时期,人才辈出,耀眼得堪比天上星辰。

而白镰固守妖魔古地二十年,以积水山为中心,不断地扩大着王朝在妖魔古地的影响力,消弱着妖魔的实力。在他自知大限将至之时,他选择和徐幽水一样,以自己为诱饵,设计砍下了大妖王的脑袋,从此,妖魔古地群龙无首,而后他也再也没有醒过来。

女皇将他以最高规格葬入皇陵之中,将他的尸骨安置在了那个她初次与他相遇的地方。彼时她尚且年幼,只见他一身煞气、浑身冰冷仿佛鬼魅,却没看到他胸口那难以熄灭的一腔热血,即便墓中千年岁月,也没有让他彻底冰冷下来,相信死亡也不会。

女皇最终还是没有接受从小就一直等待她的季二,她觉得自己既然没有遇到爱情,不如孤独终老。

春官长换了数任,也没人能成功说服她,倒是被她说服了不少,以至于姬青桐时期,官员之中洒洒脱脱地追求真爱者不在少数。

敖苞最终还是返回东海接任了龙王一职,因为她双龙珠龙王的身份,地位凌驾在四海之上,在虚海之中一呼百应。只是这位龙王依旧逢年过节就要往季沁身边跑,以至于幽南百姓不得不习惯一只大肥龙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敖饼倒是留在了王朝,昔日成绩最差,只能靠抄作业度日的学渣,居然在凤岐书院里混了个夫子的身份。很多年后,许多送孩子来上学的同窗们看到他,不得不质疑了一下母校的品味,顺便为自己的孩子担忧了一番。

卢铭在凤岐结束学业之后,弃笔从戎,成了白镰手下的得意爱将,长居妖魔古地,防备着贼心不死的妖魔们。

姜瀛和赵筠则都返回家族,接替了自家的生意,并且把一切越做越大,他们热衷于普及教育,每年捐给书院的钱都多到令人咋舌。

苍秉率领苍猿一族加入了王朝的潜龙勿用计划,行踪隐秘,每年只有在同窗聚会的时候露个面。

陆之善按照姑姑陆雪袖的期望从政,很得女皇器重。

谢沉姗则成为墨门的新一代巨子,然而她却不怎么喜欢待在墨门之中,总是一身粗布葛衣,骑着飞马在王朝境内乱跑,有人看到她向老农请教农时,有人看到她在海边观潮落,卢铭有次甚至撞见她在妖魔古地询问一只妖魔关于飞行的问题。季沁偶尔会跟着她四处走动,直到惹得姬珩差不多要发火的时候才会回来。

其余人也各自有各自的归处,他们茶余饭后还会在明辨镜上一起聊天,彼此之间距离虽有千里之遥,但却又仿佛近在咫尺,依旧可以插科打诨,亦可以在最为难时刻以性命托付。

他们心中清楚,属于自己时代终究会过去,一切都会被黄土埋葬。但他们已经在属于自己的时代奋斗过,努力过,挣扎过,勉强做出了一点点能看的成绩,于心无愧,于家国无愧,一切已是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上周回来之后工作上有点变动,耽搁了几天。

最近才把这篇文彻底码完,带上番外一共是五章,有点超出我的预期。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注册这个作者号本来是为了工作闲暇时候偷懒摸鱼码字,谁知道现在工作越来越忙,偷懒摸鱼已经遥不可及了,导致开这一篇文码得太慢,慢到我自己一想起这篇文都觉得狂躁……

也是心累。

实在是对不起。

最后,这章留言前20发个200点的小红包,算是完结来庆祝一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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