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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辞青山抱剑来》


第二十二章 青玉湖上的紫丁香

……

因有灵力隔离,修仙者入水后与陆地几无差别。

双脚一蹬,荀川竟比鱼还快上不少,不久便到了底部。

水底很黑,几近无光。而越是黑暗的地方,哪怕只有一丝微亮也是焦点。

就在距离荀川三十丈外,一个石缝中正有红芒微闪。

“在那!”

“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荀川双手持剑,一步一步走去,小心翼翼。

他修为太低,没有灵识,灵力外放也只有一丈方圆。这让他和瞎子没什么两样,只能凭借着附近的水纹波动来感受潜伏在四面八方的危机。

“是我想多了吧?这水里连条鱼都没有!”靠近一些后,荀川自我安慰道。

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两步并作一步,三两下便来到石头旁。

石上满是疙瘩,深深浅浅,荀川趴着往洞内仔细瞧了瞧,石缝足有半臂深,发光的似乎是块红玉。

“赤狐佩?竟会在这里!?”荀川连忙将手伸进缝中,握住玉佩上的坠子轻轻一拽,将其取出。

看着狐狸形状的红玉,里面满满的火元气,远甚三眼鸡冠蛇妖元。

“好家伙!”荀川大喜。

正准备将赤狐佩中的火元气抽出,喂给赤羽。恰在这时,却见七八丈外,黑暗之中忽然有两道深绿色幽光亮起。

那绿光足有灯笼大,看起来格外渗人。

“我的菩萨大佛爷,什么东西这是……”荀川往前微微探着脑袋,眯着眼看得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一股毛骨悚然之感油然而生。

紧接着,幽光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椭圆小圈,开始只有手指大小,而后快速扩大。

进而,两道幽光同时动了动。

“瞳孔!”荀川回神后大惊,前所未有的死亡气息霎时迎面扑来。

好在反应迅速,几乎在刹那间,他便双手一拍石块浮起三尺,横抄起黑铁大剑对着下方石块猛地一拍。

巨大的反震之力顿时将他弹出,往水面直射而去。

只见湖水忽如沸腾了一般涌起无数气泡。

进而,一个沉闷的声响骤然炸开。

“咕——”

听着那声音,荀川鸡皮顿起:“是只大蛤蟆!”

急忙朝着身后猛挥两剑,荀川再次加速,他本就只下潜了二三十丈,连续的反向力使得他一下冲出水面。

低头看去,一个巨大的阴影正飞速靠近,比他的速度足足快了十倍不止。

“不好!!!”

荀川瞬间在空中调整身位,脚上头下,接着重力的势头抬剑往下直劈。

只见一个长着倒刺的巨大舌头径直冲来,似要将他卷起吞入腹中。

黑铁大剑剑气凝结,泛着清光的剑锋不偏不倚斩在舌上,却只在厚厚的舌苔上留下一道白痕,连舌苔都没能切开。

但险在巨大的力道将舌头微微打偏了些,好歹让他躲过了这一击。

再次借着这股反震力飞出数十丈,荀川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在岸边,拔腿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咕”地一声,数不清的大蜘蛛蓦然出现在岸边,撅起屁股对着锁岸的树与树之间喷出一道道丝网。

荀川连忙刹脚,不过转瞬间,四面八方的路就被完全被封死。

“这湖边林中竟藏着如此数量的八爪怪!我方才来时居然完全没发现……”

深吸一口气,荀川大吼一声,跃起四丈多高,想跳过蛛网封锁回到林中寻找出路。

可还没进林子,只听一声兽怒咆哮而起,黑暗中有道灰光闪过,一只长着灰毛黄斑的豹子霎时从林中跳起,对着荀川一爪拍来。

荀川连忙挥剑去砍,黑铁大剑与豹爪撞在一起,摩擦后发出一阵金铁交加的铮响。

“好强!”荀川眼底掠过惊疑之色,灰豹的一击之力便使他倒飞回去。豹子收了爪,凌空旋转两圈又退回了蜘蛛背后,一双眼虎视眈眈地盯着荀川。

“一群畜生!”荀川无比焦急,湖中的大蛤蟆绝非他所能抗衡的妖兽。

“赤羽这点能量,哪怕尽数用光估计对它也造不成什么伤害。何况还有这厉害的豹子,旁边的黑暗中不知还藏有多少……”荀川心跳极快,几乎吊到了嗓子眼上。

他有些后悔自己来到湖边,为了区区一个赤狐佩,搭上性命实属不值!

这时,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鼓起一个大包,而后,如小山一般的长满疙瘩的青皮破水而出。进而,两只放着绿色幽光的灯笼大眼出现。

荀川持剑的手都有些颤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时刻准备反击。

不多时,一只几乎有半个湖面大的蛤蟆趴在了湖上,额前顶着一块婴儿大小的白玉,四掌踩着水,却不激起半分涟漪。

和这青皮蛤蟆比起来,三眼鸡冠蛇就像个宝宝,三只也不够它一口之量。

在水下,荀川看不到蛤蟆真身,还能稍微反抗一下。

可当他见到蛤蟆全貌,就连自主呼吸的能力都在这一刻完全丧失,在这么一只庞大物面前,荀川一点反抗的欲望都没有。

“要死了……”

“这蛤蟆一口至少能吃下一千个我!”

“想不到我荀川有天竟逃不过沦为蛤蟆粪便的命运……”

绿色大眼闪动着,看了会儿荀川,如在欣赏自己盘中的美餐。许久,青皮蛤蟆缓缓张开嘴。

只听又是“咕”地一声巨响,一根巨大的舌头带着无数粘稠的唾液忽然探出,直冲荀川而来。

恐怖的威势让荀川不可控制浑身战栗,颤抖不已,就像一只面对着巨龙的蚂蚁。

他将黑铁大剑紧紧抱在身上,耸肩缩着脖子,双眼紧闭,反抗的勇气被抽地一干二净。

就在他准备迎接死亡之际,突然,数十丈外的高空上,一道蓝光破空飞来,悄无声息地落在荀川面前,千钧一发间在地面形成一道法阵。

正当舌头即将捆住荀川的瞬间,阵法骤亮,一道光壁升起,险而又险地挡住了舌头。

舌头骤然一顿,随即缩了回去,光壁瞬间出现无数裂纹,但好在没立刻碎裂。

荀川听到响声连忙睁开眼,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袭着淡紫衣裳的女子正踏着一把飞剑,以灵力维持着自己脚下的阵法。

“还等什么?抓符!”女子瞪着杏眼厉声促道。

荀川一怔,见青皮蛤蟆的大舌头二次冲来,连忙低头一把抓起地上灵符。

就在抓符的瞬间,光壁消失不见,舌头再无阻挡,对着他迎面卷来。

“起!”紫衣女子冷静掐诀,清喝一声。

随着她声音响起,荀川手中灵符刹那散作光点,一道怪力涌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底忽然空荡,没处着力。

这与第一次入宗时,踏进山门传送阵的感觉无比相像。

当荀川踩稳后才发现,自己竟瞬间移到空中,正和那女子一前一后踩着飞剑。

蛤蟆仰起头,隐隐作怒,将嘴再次张大了些,令人作呕的舌头第三次卷来。

那女子眼神一冷,轻挥衣袖,足足六把青色小剑飞出,组成一道剑阵,青光大盛,对舌头直扑而去。

“锵锵锵”几声碰撞。青色小剑不堪一击,尽数碎成齑粉,趁着舌头微微停滞,女子急忙带着荀川化作一道长虹往远处掠去。

随着二人逃离湖面上空。几个呼吸后,紫衣女子忽然用力咳了一下,嘴角有血溢出。

劫后余生的荀川回过神来,忙问道:“师姐没事吧?”

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粗布帕子递了过去。

那女子眼神微闪,抬手顿了顿,最终没有拒绝,接过之后擦了擦嘴角,用灵力将血迹抹净后还给荀川。

“师姐还好么?”荀川收起帕子又问道。

“无碍!”女子摇摇头,却蹙眉怒道:“你是哪位长老座下,为何不顾门规,胆敢擅闯青玉湖!?”

“青玉湖?”荀川一滞,挠挠鬓角道:“在下来自外宗符院,并非内宗弟子。前几日才刚入宗,不知有这项门规,更不知这里是那……什么湖……”

说着,他显得有些心虚,本就极为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小。

“符院的?”女子闻言更怒了三分:“此地乃内宗弟子历练之地,你一个外宗弟子竟擅自僭越,是谁给你的胆子?”

“内宗弟子?不不不……我是偶然听狩院弟子说到这片林子狩猎,便想进来瞧瞧,没成想迷了路,又遭一只三眼蛇怪追杀,不知不觉才跑入这湖边……”荀川慌忙摆摆手,避重就轻地解释道。

“狩院的狩猎范围仅限于密林外圈,可你却已行至密林深处!这青玉湖主修为极深,若非受了禁锢,早已化为人形,乃是这片密林的绝对霸王。就连掌教遇见它都要头疼三分,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女子说完,又猛地咳了几下,面色发红,肌底却显得几分苍白。

仅仅是飞剑被击碎后的灵力反噬便能让她受此重伤,可见这蛤蟆妖修为已经通天。

“青玉湖主……”这名号对上一只蛤蟆,荀川只觉得心中一阵怪异,但转念一想:“那只灰豹子隐约都比大蛇要强,我多半不是对手,它却拱手把我让给蛤蟆吃,可见完全受蛤蟆控制,不过还好得救了……”

用小眼通偷瞄这位救命恩人,女子顶上幻轮仙芒熠熠,一袭紫衣仿若天边紫色霞光,眼神悠远衣袂飘飘,乍一看只觉得美艳不可方物,细一看又似不存于人间的仙家女子。

此时她那张略微苍白的脸更显三分清冷之色,五官间距恰到好处,端的是精致无比,腕上圈着一个花环,似乎是紫丁香,有灵力化蝶点缀其上,不时扇动翅膀,极有灵性。

半晌,荀川开口道:“我叫荀川,不知师姐名讳,他日若有幸进了内宗,定亲自上门道谢。”

“不必,你就当运气好!下回冒失之前,麻烦先掂量掂量是否还有幸能再捡回条命来。”紫衣女子冷声道。

荀川一吓,连忙回侧过来低头拱手道:“师弟不敢,此后定老老实实,不再乱跑。谢过师姐救命大恩!”

不到半柱香,二人便到了符院附近。

荀川眼睛一转,指着市集道:“多谢师姐相送,麻烦师姐把我放在那儿,我衣衫破烂,鞋也丢了,须至兑换处买一身新的换上。”

似乎看穿了荀川的心思,紫衣女子顿了顿,无奈荀川借口完美,只能轻叹一声后依了他。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御剑缓缓落于院东集市中。

此地人流巨大,见有内宗弟子御剑飞来,众人纷纷侧目去看,原本喧嚣的集市顿时一片安静。

“就此别过。”紫衣女子看了荀川一眼,微微点头,面无表情道。说完后,径自投袂,御剑离开。

荀川连忙摆出一副灿烂笑脸,垫脚挥手大声嚷道:“多谢师姐帮忙,改日师弟定略备薄礼上门拜访,到时再叙!”

紫衣女子在半空听闻此言,眉头顿然轻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头也不回地加速离去。

目送着直到她在视线中消失,荀川方才回过头来。

他闭着眼,沐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缓步往兑换处走去。

喜形于色,满面春风。

第二十三章 狮子大开口

此时天空渐趋深蓝,即将入夜。

荀川如人群中那个发光的亮点,毫不客气地点缀了这片闹区。

“方才那位是内宗花师姐!”

“他居然连花师姐都认识?”

“我早说过此人背景不简单,这下你们可是信了?”

“也不知他父亲是哪位长老……”

“长老又如何!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开了个凡骨被送来外宗……”

“拉倒吧!以人家的背景,进内宗那是迟早的事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道,一时间竟没人再做生意,全都把目光落在了荀川身上。

此事正中荀川下怀,也不反驳,任由他们恣意猜测,径自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心中默记内容:“花师姐……原来她姓花……”

……

进了兑换处,荀川大方地花了五十丽水钱买了一身略带灵力的衣服换上,又花了五十丽水钱买了一双上好的蛇皮靴子。

出了兑换处,从乾坤袖中选了一颗极为饱满的昆冈钱做玉坠子吊在腰带上。

一进一出,判若两人,那股少年的清爽阳光劲儿呼之欲出,即便说他不是富家公子也没人信。

众人见他这一身装扮,更加确定了他在内宗有个长老爹的猜想。

若只是个普通弟子,入院才几天,怎么可能会有闲钱买这一身装扮,更别说腰上那明晃晃的昆冈钱。

一路看着荀川表演的方知有,此刻心中也赞叹不已,虽不知荀川如何搭上内宗师姐,但这一顿操作着实高明。

此事很快便会传入赵阔耳中,若他有所怀疑和猜测,要想动荀川也得掂量掂量自身的分量够不够足。

享受着众人的目光回到房中,一关门,荀川呼出一口憋了半晌的气。

“好在有点天赋,说来演戏这事实在累人……”荀川叹息道。

在蒲团坐下,从乾坤袖中取出那枚让他差点命丧蛤蟆口的赤狐佩。

“就为了这块破玉,外公我差点搭上身家性命!”荀川至今依然心有余悸。

将灵力覆盖其上,只觉得此玉有所阻隔,似乎已经认主。

“若我用灵力强行抹去印记,抽离火元气,想必会被那少女所感应……”

撑着下巴斟酌少许,荀川舔了舔嘴唇,将赤羽拿下:“用赤炎直接烧了它试试!只要不留下我的灵力气息,那女子应该发现不了!”

一个念头升起,赤羽瞬间放出一道火苗。

赤狐佩虽没破裂,里面的火元气却被赤炎带着躁动起来。

随着玉佩上的认主印记被彻底抹去,红色雾气渗出,不到三个呼吸,原本满满当当的火元气便被吸地只剩下一点薄薄的底。

荀川打算留下十分之一,若全部吸干,赤狐佩便完全失了作用,说不好可能会碎成渣滓。

“那少女很看重这个玉佩,还是拿去还给她,顺便讨些好处来。也不枉我一番出生入死,从老蛤蟆嘴边帮她捡回!”

将赤狐佩收起,赤羽的羽片再次摇摆起来,许久,羽轴中的血液又多了一丝,大概是先前两倍的量。

“少是少了些,但聊胜于无……一点点积累,终有圆满之日!”荀川语气坚定道。

经过一天的战斗,荀川筋骨酸痛,身体十分疲惫,但却让他的基础一下子扎实不少。

好在两份仙餐作用明显,至今依然在缓缓帮他恢复损耗的灵力。

比起凡骨,仙骨在修炼前期颇具优势,无论突破进度多快,仙骨修士的基础都极为扎实。

而凡骨修士突破过快,则需经过战斗或入定缓缓累积沉淀,才能使肉体和根骨更为契合。

“只可惜我是凡骨……”叹了口气,荀川站起身:“还是踏踏实实筑基吧!”

推开门走出房间,他再次来到那棵桃树上。

不时有人路过,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目光,他也不理,径自闭了眼,双手结正定法印打坐,将杂念清空,全心全意感应四周花草。

开了二轮一脉后,他的感应量上升到九个芥子。

许久,他缓缓入了定,感应加深,使得花草吐出元气的速度更快了些。

一个又一个大小周天循环往复,荀川的修为愈加凝实,就像睡着了一般,他这一坐便是几天时间,未曾睁过一次眼。

……

冬月二十,入院的第八天。山外大雪层层叠叠,山内依然仙韵飘飘。

李钰前往荀川房中寻他未果,听人说他在路边桃树上打坐,这才赶来,将他从入定中唤醒。

连日在此打坐,众人都把这一树一人当做符院的奇葩风景,但凡有人路过都会看个一会儿,怪异地皱眉指指点点。

宗门弟子打坐大多都在房中,需要找个最安静的地方,没有干扰才能内心澄静。

荀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这坡下虽不是什么热闹之地,却人来人往,光脚步声便让人头大。

睁开眼,低头一看,见李钰正抬头笑着。荀川咧嘴一喜,连忙落地作揖道:“李师兄如何有闲找我来了?可是有事?”

“见你入定本不愿打扰,但今天是缴纳的日子,无奈只能将你唤醒,不知师弟是否备好了?”

“哦?”荀川一愣,没想到时间过的如此快。连忙从乾坤袖中取出十张底符递过去道:“师兄收好。这是我首轮底符。”

李钰接过一看,虽然刻的一般,最多也就五成符力左右,但却极薄,眼神顿时一亮:“上品底符,全都是?”

荀川点点头。

“师弟厉害啊!很少有人能全缴上品。更别说像你这样的新人!”李钰看着他一身全新装扮,与初见时判若两人,加上腰上那枚昆冈钱,不由对他的背景又多了些猜测。

“不敢当,做的不好,慢慢来吧……”荀川抠抠鬓角不好意思道。

将底符收好,李钰靠近了些小声道:“师弟来符院才几天,关于你的议论就没停过,当下可是符院风云人物,光芒正盛啊。”

荀川连忙摆摆手:“师兄说的哪里话,师弟可从没承认他们说的那些,都是些无端猜测罢了。”

言罢,他对李钰挑了挑眉。

李钰会意,仰头后点了点头嘴里发出一声上扬的“哦——”,而后哈哈一笑道:“师兄明白,荀师弟乃是有大志向之人,迟早要进到内宗修行,大可不必理会他们的嫉妒话。只盼着进了内宗不要忘了我李钰,还望师弟届时多多提携提携!”

荀川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师弟岂敢忘了师兄。借师兄吉言,若真有那么一日,定不忘师兄对我的好!”

李钰一喜,点头抱拳,似想起什么,又连忙拿出两张底符递给他道:“师弟给的多了,入院八天,八张足矣。”

“不值什么钱,就当师弟孝敬师兄了!话说近日有人跟踪我,不知师兄是否知道些什么。”荀川轻声说完后半句,又拿了五十丽水钱出来,放在李钰掌中。

李钰眼睛一亮,嘴角掩盖不住的笑意,将钱收入乾坤袖中,靠近道:“赵阔那家伙盯上了你,听说近日正在内宗查你背景,我知道师弟不怕,但还是小心为好。此人阴狠,善做那奸恶之事,且与内宗一位修为颇高的师兄关系密切,师弟务必谨慎!”

“原是这样,荀川晓得了,多谢师兄提醒。”荀川拱手一拜道。

“那我这便去了,有事来房中寻我,若寻不着,便去管事处。”李钰言罢,拱手后转身离去。

“这赵阔……”荀川伸脚踢开地上一块小石子:“内宗又如何,我荀川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

外宗,狩院。

荀川在门外呆了一会儿便进入院中。有人路过见他面熟,想起那天的仰天大嗝来,立时便慢了些脚步打量起他。

四处逛了逛,荀川想找到那位少女,可寻摸了半晌也没见着人影。

狩院实行分配制度,且大多数东西都能在兑换处换取,所以没有形成像院东集市那样的聚集区。

思考了一番,荀川找了个宽阔地,靠在一棵大树下,从袖中拿出那枚赤狐佩,放在手上把玩起来。

不多时,来往的人中便有人注意到他手上的红玉。在靠近一些确定无误后,那人急忙拔腿就跑,还时不时回头看向荀川。

少顷,那日见到的一男一女便从远处风风火火地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狩院弟子。

为首的男子见荀川优哉游哉的模样,眼神变了变,顿时几步上前,二话不说,伸手便抢。

荀川意念一动,瞬间将赤狐佩收起,男子只觉得抓了把空气,顿时脸色阴沉几分。

“哪来的小子,给我把赤狐佩交出来!”男子厉声道。

荀川微微抬眼看他,口中嗤笑一声,站起身来,双手搭着后脑倚靠在树干上,抬起左脚,鞋底贴着树根,漫不经心道:“你哪位?”

男子一怔,心中立刻燃起无名之火,对着他便一拳轰来,荀川躲都不躲,只是微微偏了头,拳头便落在树干上,砸出一个坑来。

这男子已开了七轮三脉,瞳孔中有一丝淡淡的金芒,正是开了五感的征兆。

荀川连大蛇都能击杀,又岂会怕他。

见荀川轻松躲开,男子一口白牙几欲咬碎,捏紧的拳头骨节咯嘣乱响,又是一拳迎面砸来。

恰在这时,却听那少女忽然高呼:“住手!”

男子猛地回头一看,眼神中的怒火不可遏制,仿佛想将荀川生吞了。见女子脸色发冷,他无奈冷哼一声,收起几乎贴到荀川脸颊的拳头。

凝实的拳劲带起一阵风,微微荡了荡荀川遮住左眼的头发。

“抱歉,是我师兄搪突。不知足下高姓大名。”那少女上前,拱手道。

“荀川。”

少女再次拱手:“若没猜错,荀师兄应当不是我狩院弟子吧?”

“师兄不敢当,荀某来自符院。”荀川正过身来淡淡道。

此话一出,少女身后几人,包括那男子在内纷纷露出一抹不屑之色。似乎对符院很是瞧不上。

“我叫温芜荑。”少女往前靠近了一些道:“实不相瞒,荀师兄方才所持的赤狐佩,正是芜荑几日前不慎丢失的,它对我极为重要,在此恳请师兄无论如何务必归还。”

荀川看了温芜荑一会儿,也不言语,又将目光投向她身后那位男子,嘴角露出一抹蔑笑。

见他不说话,温芜荑又往前走了两步道:“师兄大可开个价,想要什么只管提,芜荑能做到的,一定尽量满足。”

听到这句话,荀川咳嗽两声,将赤狐佩取出,在手上把玩着道:“我此番前来,本就是给温师姐送玉佩的。”

“此话当真?”温芜荑一喜,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可随后又僵了僵:“若没记错,你我之间应当互不相识。师兄又如何得知,此物是芜荑丢失的?”

“前几日来到贵院,偶然间听到师姐和后面那位没礼貌的争吵着,说是玉佩丢了。正好当时荀某准备去一趟密林,说来也巧,还真被我捡到了这块赤狐佩。”

那男子一听,瞬间大怒,撸起袖管又要上前。温芜荑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瞥过脸去,兀自哼哧生气。

“原来如此,芜荑多谢师兄美意,若有所求,但说无妨!”

“你就不好奇我是在哪儿捡到这赤狐佩的么?”荀川挑眉道。

温芜荑一愣,连忙点头,那男子则脸色变了变,微微有些紧张。

“若是密林中捡到,这赤狐佩我分文不取,双手奉上倒也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温芜荑赶忙问道。

“只是荀某为了这玉佩,几乎搭上身家性命,潜入青玉湖湖底方才寻出。若非内宗花师姐救我,恐怕此刻早已落入那只臭蛤蟆口中,沦为腹中之食!”荀川提高了音量严肃道。

“青玉湖!”温芜荑一惊,缓缓转过头去看身旁的男子。

那男子一慌,摆手道:“师妹莫要信他!青玉湖乃宗门禁地,我如何敢贸然进入。他若真是在湖底捡到,也定是被某只妖兽叼了去,而后投入湖中!”

温芜荑皱着眉,看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有了计较。

转过头,再次摆出一副笑脸道:“荀师兄既说自己被花师姐所救,想必不是虚言。冒着性命之忧帮芜荑寻得此玉,无论如何,这份情芜荑是要记的!”

荀川见她爽快,便直接了当开口道:“不愧是狩院巾帼,师姐痛快!我也不是那狮子大开口的人。两枚辅元丹,两枚通元丹。此玉,荀某双手奉上!”

“什么!?”男子闻言,顿时瞪得目眦欲裂。

第二十四章 迷烟

……

男子几乎七窍生烟,抬手指着荀川道:“两枚辅元丹外加两枚通元丹,这居然还不叫狮子大开口!”

荀川循环着用指头将赤狐佩弹起而后接住的动作,不紧不慢道:“原本我只打算要两枚辅元丹。就冲着你方才打我那两拳,临时决定外加两枚通元丹!”

“你……!”

“我千辛万苦寻了这赤狐佩,还亲自送上门来。你这呆瓜二话不说照面就打!听你这语气倒是荀某无理了!?”荀川厉声训道。

男子闻言,顿时哑了火,只能咬咬牙,抢在温芜荑面前道:“师妹,这赤狐佩是我弄丢,四枚丹药理应由我来出!”

温芜荑想了想,觉得合理,便点点头,站到一旁。

“我手中只有两枚辅元丹,一枚通元丹,差的那枚折价三百昆冈钱,拿去罢!”

话音刚落,一道道流光朝荀川飞来。荀川灵力一扫,确认无误,一挥袖子将其尽数收起。

将赤狐佩往温芜荑那一扔,他转身将手抬高摆了摆,告别道:“宗门不大,后会有期……”

温芜荑接过玉佩,欣喜若狂,可细一看,脸上那股喜悦顿时便少了几分:“怎么会……”

“怎么了?”男子连忙靠近一观,双眼立时瞪得老大:“玉中的火元气呢?这是个赝品!?”

“不,赤狐佩整个宗门只有一块。且短短几天,即便仿照也应当来不及,不可能是赝品!”

“前几日我便发现印记被怪力抹去,方才他说是在青玉湖中捡到,或许……”

“你是说那青玉湖主?可它本体是只水蛤蟆,又不是火蛤蟆,如何会去吸这赤狐佩中的火元气!”

“我不知道……或许是其他妖兽吧!”看着荀川渐行渐远的背影,温芜荑喃喃道。

“我去把他追回来问清楚!”

“算了!不必了。人家也是好心……能拿回来就行。我到时候再想办法跟蓝师兄解释……”温芜荑说完,将赤狐佩重新挂上,眼神略微低落地往回走去。

……

回到符院,荀川径直走向丹坊。

脉轮期三丹,固元,辅元,通元。分别对应顶轮眉间轮、喉轮心轮、以及脐轮和海底轮。

固元丹在兑换房里便能兑换。但后两枚,需到丹坊中购买,属于高级丹药。

荀川这段时间花了些钱,身上昆冈钱仅剩不到七十枚,而一颗辅元丹便要一百昆冈钱。

他虽买不起,但狩院的人买得起。

初次见到温芜荑和男子时,荀川便发觉二人不是普通弟子,手头定然宽裕。

他正是算准了这一点!

“修炼真是太费钱了!”荀川叹息道。

说完,他一脚踏入丹坊中。

此刻的丹坊有两人正在攀谈聊天。

其中一位穿着淡黄色道袍,与松灵观主一般,一看便是长老。只是袖子和下摆多了一道火纹绣,这是丹坊和内宗纹师楼长老的特殊标志。

另外一人则是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男子,身材高大,头戴金冠,十分气派的模样,只是眼睛不大,少了几分大气!

见荀川进门,二人瞧了他一眼,本没认出来。可当男子见他腰上挂着一颗明晃晃的昆冈钱后,眼神一变,立刻想起荀川的身份。

只见他微微一笑,正过身来道:“来者可是荀川荀师弟?”

荀川没想到这人竟认识自己,拱手道:“荀川问长老、师兄康吉!”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赵,单名一个阔字。”

荀川一愣,眼睛顿时睁开了些,就连瞳孔都大了不少,似乎想将赵阔的模样深深记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赵阔会是在这丹坊之中。

但好在反应迅速,只见他微微一笑,淡若清风道:“原来是赵师兄,久仰大名!”

“不敢不敢。自从荀师弟来了符院,可谓风头正盛,四千符院弟子,哪儿还有几个能认得我赵阔。哈哈哈哈……”

荀川不知他此话何意,便苦笑着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也不作答。

“不知荀师弟来这丹坊要买什么……等等,让我猜猜,想必是……固元丹?”

荀川心里暗骂,皮相却温和,道:“赵师兄说笑了,若要固元丹,只管去隔壁兑换处,又怎会踏进这丹坊里来?”

赵阔微微一愣,随即拍着额头苦笑道:“哟,师弟知道的还不少,是师兄记岔了,记岔了。”

顿了顿,他又道:“这么说来,师弟已经买过固元丹了?不知是否开了轮脉。”

“荀川愚钝,修为进展缓慢,三四天前才刚开了二轮一脉。”荀川不苟言笑道。

赵阔闻言一滞,这些年他一直在经营符院,若修为破了五感达到驭物,便要强制参加一年一度的下宗内选。

内选由长老殿几位执事亲自参与,以防有人暗中行那偷鸡摸狗之事。

赵阔在这混的风生水起,一枝独秀,哪能愿意到下宗去当个可怜的狗尾巴草。但外宗众人皆是挤破头的想往内宗跑,若他故意藏拙,定会被执事发觉,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一直压着,哪怕手中大把资源也都宁愿搁着,不愿突破,始终将修为卡在四轮二脉。

但他没想到,眼前的荀川入院仅仅八天,便已开了二轮一脉,离他仅咫尺之遥,这绝不是普通符院弟子能够做到的事。

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枚辅元丹,赵阔假意看着丹药戏谑笑道:“难道师弟是来买这辅元丹的?这药可不便宜啊,一百二十昆冈钱一颗,师兄我手头正好还剩一颗,若师弟要,当我做个顺水人情,一百便卖与你。”

荀川摇摇头道:“这个我暂时也不需要了……”

赵阔嘴角一斜,将辅元丹收起道:“若是其他养气固本筑基类丹药,那还是问问肖长老。”

在荀川进来前,这赵阔就在和肖长老谈论关于他的事,坏字眼可没少提。这也让肖长老对荀川没有太多好感。

“你要什么丹药,最近丹坊库存吃紧,可不一定有!”肖长老淡淡道。

荀川走上前去,从乾坤袖中拿出一枚深绿色的通元丹道:“长老放心,其他丹药或许丹坊没有。但荀川要的通元丹,您一定有!”

之所以他如此断定,并非没有理由。

通元丹普通弟子买不起,有钱有势的赵阔不突破自然不会买,所以符院丹坊定然连一颗都卖不出去。可这么重要的丹种,一个有着四千号弟子的符院若连一颗都没有,那岂不是令人笑掉大牙。

“通元丹!?”肖长老一惊。

见他手里拿着一颗,却还要买第二颗,既然有通元丹,那就表示手里一定还有两颗辅元丹。

如此财力,就连赵阔也吓了一跳:“师兄不是说此人没背景么?若没背景哪来的通元丹?”

“莫非偌大的丹坊,就连一颗都没有么?”荀川问道。

肖长老回过神来,表情严肃了许多:“通元丹自然是有的。但此丹乃是上品,价值不菲……”

“这些够了么?”荀川说完,一挥手。足足三百昆冈钱摆满了桌子。

看了看桌上的钱,肖长老又抬头仔细看着荀川,过了好一会儿,他挥手将钱收起,取出一颗通元丹道:“这是丹坊最后一颗,你赶上了!”

荀川接过,与手中那颗稍稍一番比对,确定品质相同,便将丹药收起,拱手道:“那荀川先告退了,二位慢聊!”

说完,没等二人回应,径自转身离了丹坊,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原打算通过这长老的嘴帮自己宣传宣传,没想到赵阔也在里面。

“这下更直接,省的借他人口舌!赵阔在内宗颇有势力,多半能查到我没背景的事实,但通元丹这道迷烟,应足够让他朦胧一阵!”

荀川自知时间紧迫,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驭物,才有可能赶上开春的下宗内选。否则又要在外宗白白浪费一年时间。

最重要的是,在没有足够实力的前提下,一旦赵阔出手,他多半凶多吉少。

“倒是不怕这赵阔,可倘若他去内宗找来帮手,那我必会麻烦缠身。”

“修士间比的是灵力,而非体魄。那大蛇若一开始就使用烈焰,我恐怕早已化成一抔飞灰……内宗弟子若用上飞剑,想必我也很难躲开。”荀川叹息道。

三眼鸡冠蛇至少是观星境。他能杀死大蛇,但绝对打不过修士。

八天已过,原先那六百张符,按荀川估计,多半已消耗的七七八八。

“有人出售九成符力底符之事,内宗此刻怕是已经传开了……”荀川想起紫衣女子救他所用的灵符,也只有五成符力而已。

“当时若是十成符力,形成的光壁绝不会在青皮蛤蟆的随意一击之下裂成那样。”

“是时候该做一些了。”荀川路过集市,给方知有使了个眼神。而后七拐八弯,不时加速,过了两炷香,确定没人跟踪之后,前往了方知有的房内。

方知有早已在房中等候,刚到门口便被他一把拽了进去。

“大哥找我?”方知有喜上眉梢:“莫不是准备开始第二轮?”

“对。草木精华准备好了么?”荀川问道。

“放心,早就备着了,足足一千份!收购费用算小弟的,反正没多少钱。”

荀川点点头:“你内宗表弟有无消息给你?”

“有啊。几乎是两天一催。上轮区区六百张,哪里够用!”

“很好!”荀川挥手将几个大瓶子收入乾坤袖:“晚些时候你绕到我窗外来,我从窗户给你。不要多做逗留,最近赵阔每天派人在房门外盯我。”

“大哥放心,小弟自有分寸!”方知有拱手道,看着荀川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财神爷。

荀川点点头,转身离去。

荀川没有急着回房,脑海中想着一千份底符,心里有了计较。

“原想一份卖五十,现在看来还是便宜了。”

“普通的灵符,用赵阔那种六七成符力的底符足矣。我做的符,自然会用在制作更高级的灵符上。”

“高级灵符,需要的其他材料更多,价值远超底符。符力自然是越高越好,这样才能发挥出最大作用,否则光材料损耗的价值就远超底符的价格……”

之前荀川一直忽略了这事,只是光从符力上来判断价值。

真正的价值所在,应是在其他材料的利用率上,而不是符力本身的高低。

“既如此,那不如做点更高级的……”

起脚走向后山,荀川的目标是桃源最深处的一片铁木林。

那日抓起紫衣女子所掷灵符时,荀川就发现了质感不同,她所用的灵符乃是铁木底符,而不是桃木,只是符力一般而已。

“到时候送五十张去给她,就当是还个人情……”想到这,荀川莫名有些期待,希望能尽快再次见到那张清冷艳绝的脸。

他没从小路上山,而是收起黑铁大剑,以最快的速度找了个无人的片区疾速攀岩上去。

果然……

到了山上后,周围一片寂静,渺无人烟。大多数弟子在桃源伐木时,都会聚集到一块儿,合力伐木,少有落单之人。

警惕着四周,荀川深入林中,半晌终于来到铁木林处。

这里比桃源更安静,没有哪位弟子不自量力,敢来此地伐木。

不想重新砍树以免留下新的痕迹。荀川找了半晌,方才发现一节倒在地上的铁木。

看截面的刀痕,恐怕时日久远。

“就这方吧。不用太大,一千张而已……”荀川拿出黑铁大剑,在四周布下一道灵力屏障。

果不其然,一剑下去,只听叮地一声,如金铁交击,震的耳膜生疼。

铁木比起桃木少说硬了四五倍,重量也增加了四五倍之多。

伐木不可使用灵力,只能使用蛮力,否则灵力进入木中,会使木气泄露,影响质感。

费了好些劲儿,荀川方才切下一方一尺多长的铁木。将地上的树皮捡起,放入乾坤袖,而后一把抓起铁木便跑。

这次的木块只有上次的四分之一大,虽然重,但胜在不易脱手,反而跑起来更轻松些。

为了避开众人目光绕了足足一大圈,荀川来到屋后,翻窗而入,将铁木放在地上,又出了窗,再次绕了一圈来到正门。

不出所料,拐角处依然有人盯着。

“入院时仅剩这最偏僻的五间屋子,至今仍然只有我一人居住。此屋偏僻归偏僻,窗外视野却一片开阔,这群人想跟踪窥视便只能躲在前门拐角,一旦出现窗前定要被我察觉,这也变相给我提供了方便……”

看着那呆头呆脑的跟踪者,荀川不禁觉得他们有些可怜。

露出一抹浅笑,他嘲讽地啧啧嘴,推门而入。

第二十五章 四轮二脉

……

布下了灵力屏障,荀川关上窗户再次抬剑削木。

铁木比起桃木要硬地多,但这难不倒黑铁大剑。尤其在荀川练出剑气后,铁木和桃木在他眼里已相差仿佛。

寒光乍现,剑气叠叠而来,不到几个呼吸,一方铁木便被削地只剩薄薄一块,其余皆化作底符,整整一千张。

孰能生巧,荀川雕工精湛,随意自如,没有任何失败的可能,剑光所过之处,便是一道道无比方正而均匀的凹槽。

正因为铁木更硬,所以质量更好,凹槽比起桃木相对更深一些,却不易穿破,致使这轮的底符比上轮更接近十成符力!

同时,荀川很是舍得,为了避免锁灵时吸纳元气被人发觉,他决定使用昆冈钱中的精纯元气作为代替。

一千张下来,足足耗费了荀川十五枚昆冈钱。

仔细检查完每一张,确定无误后,将其中七十张收好,放在袖中,剩下的则收入乾坤袖里。

“上品铁木灵符,一张便能缴纳一次贡献,等于十张上品桃木符。”

“我的桃木符才卖三十丽水钱,算卖亏了,至少值个五十!那这九百三十张接近十成符力的铁木底符,一张最少也要卖他个五枚昆冈钱!”

“这么一算,便是足足四千六百五十昆冈钱。分给老方之后,到我手里还有三千二……”

荀川突然有了发财的感觉,这种靠着自己能力赚钱的感觉极好!

下宗弟子可以独立或组队完成许多宗门任务,那些任务通常奖励颇丰,加上宗门每月的供给,外宗弟子望尘莫及。

但一次到手这么大一笔钱,很多下宗弟子的积累恐怕都及不上他。

“到时候换个好一些的乾坤袖,顺道去找找聂兄,给他也送去二十张。就当还了乾坤袖的礼!”

荀川始终念着这件事,聂豫荆与他一面之交,却愿意拱手送出乾坤袖,并鼓励他在内宗见。

“若不是把我当成朋友,聂兄怎会做这些……朋友之间,没有一味索取的道理,自当礼尚往来才是!“

在蒲团稍坐,一个时辰后,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荀川睁开眼,把窗户微微打开一个小缝,来者正是方知有。

将厚厚一沓铁木底符递过去,方知有抬手一挥便尽数收入乾坤袖中,又从中取出一张放在掌心查看。

“铁木底符!!!”方知有见状,两眼一瞪,端的是无比诧异,差点没叫出声来。

“一共九百三十张!你表弟想赚差价随他去,但每张到我们手里至少五枚昆冈钱。少一分不卖!”荀川极为认真地道。

“五枚!?”方知有顿时口干舌燥,看着荀川那坚定的眼神,他连忙将符收起,一脸严肃拱手点头,转身加快脚步离去。

直到他走远,荀川又四处观察了一番,确定四周无人发现二人会面之事,这才将窗关上。

“该做点自己的事儿了。”荀川端坐好,拿出一枚昆冈钱,将其中元气吸走足足一半,使浑身灵力达到盈满状态。

接着,他又在地上摆满足足十枚昆冈钱,从袖中取出一颗辅元丹。

辅元丹,三元丹中最大的一颗,比固元丹大了一倍,比通元丹大了两倍。

轮脉期第三轮是为喉轮。开此轮后,凡食物过喉皆可剔除杂质为浊气呼出,只取其中有用之精华入体。

自此,不论五谷杂粮、天材地宝、飞禽走兽皆可随意食用,不再有病从口入之患,无物不可食。

除某些特殊炼制物外,不惧任何剧毒入口。

且大幅提高呼吸吐纳之深度,吸气不仅入肺,更可达四肢百骸,使得内息更为绵长。

“七轮之中没有无用之轮,每一轮都在一步一步拉开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差距,最终形成极为明显的仙凡之别!”

“一天应该够了……”荀川闭着眼,按照玉简所示,深吸一口气后,张嘴扔进辅元丹。

这次丹药并未入胃,而是死死卡在喉咙中,仿佛被石头噎住。

这是一种极为难受之感,远甚一般疼痛之苦。荀川脸色涨红,眉头深锁,屏住呼吸强忍着。

方才吸足的一口气,必须要坚持到丹药完全化开才行。若进度过慢,他最终将因闭气而死。

在开喉轮和心轮时殒命的弟子并非没有,每年宗门都会出那么几次事故,就连许多资质上乘的下宗弟子也难逃厄运。

将灵力调往喉咙处,缓缓冲刷辅元丹,加快化丹进度。同时,他还需将灵力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可一味追求速度。否则辅元丹药力爆发,将直接导致冲击命轮失败,更会冲破喉部,落得个裂喉而亡的下场。

一点一点,足足一炷香过去,辅元丹却只化开一半。

好在荀川为了练习大风呼,从几年前开始便被姜不韦带着练习憋气。相对其他弟子,他的一口气要长的多。

“不行,还是得稍微加快些速度,否则一口气不够用……”

荀川对自己喉咙的强度很有自信,多抗一些药力应当问题不大。

又过了半柱香,辅元丹终于化至指甲盖大小,异物感虽未曾消失,但好在已不再致命。

随着辅元丹药力完全发挥,狠狠撞击喉部命轮,一股反胃的呕吐感顿然升起。

荀川只能用灵力覆盖整个胃部,快速化解痉挛抽搐的趋势。

大量的灵力消耗,使得他浑身热汗淋漓,几近虚脱。

右手轻轻掐诀,三枚昆冈钱同时亮起,磅礴的元气快速涌向天灵盖,从元门钻入补充自身灵力。

直到整整一个半时辰后,荀川抬起头,一个大嗝破口而出,似闷雷在房中炸响。

紧接着,一股极为浓烈的阴煞之气从唇齿间游离开来,在空中停留汇聚之后,快速向屋顶瓦片冲去。

荀川睁开眼,连忙用灵力将黑气紧紧包裹送往窗外,却仍有一丝漏网之鱼,穿透瓦片,如一根指头在头顶戳开一个小洞。

不远处的桃树再次受到撞击,原本就凹陷的树干刹那间又深了几分。桃花片片落下,碰触到散开的黑气后瞬间枯萎。

“好毒!”荀川用力甩了甩头,这是他这些年在五脏肠胃中积攒的食毒。

霎时间,只觉得喉咙之中仿佛开辟了一条通天大道。

以往冗长的一口气,现在仅需微微吸气便能使肺部鼓胀最大化。

尝试着将各处打通,荀川沉腰立马微微张嘴,对着窗外猛吸一口气,只见一股强大的气流顿时冲来,震得窗户都在左右摇摆,闷响阵阵。

整整用了两息时间,荀川方才将气充分吸足,直至身体再装不下半分。

看着微微胀了一拳的手臂,荀川随意挥出一拳,一道撕裂的破风之声传来,威势更甚从前,甚至快的连他自己都看不清影子,整体的力量和速度都有显著提高。

“好强……而且体内的气量几乎是原来的五倍。也就是说,我的大风呼也比原来强了五倍。”荀川感受着皮下不断穿梭流动的气流喃喃道。

因姜渺声天生哑巴,无法学习。所以大风呼是除姜不韦外,天下唯他一人独有的绝技,乃是他在战斗时十分倚仗的杀招,威力提升对荀川来说至关重要。

但长时间的满气状态并无好处,等于提前透支了四肢活力。他只好将皮下所有气体清空,改换正常呼吸。

摊手取出最后一枚辅元丹。

“接下来是心轮……据玉简记载,心轮位于胸口凹陷处,开此轮可强健心脉,清除血液骨髓中的杂质,拓宽血管,提升血液流速,大幅度提升五脏六腑及筋骨强度,使身体再轻一半。”

这是荀川期待已久的一个命轮。

将辅元丹吞吐腹中,与开顶轮时一般,辅元丹顿时一分为二,一道劲气顺着经脉快速涌向胸口凹陷处形成保护层。另一道则下沉丹田与灵力混合。

在进行两个小周天及一个大周天循环后,丹气与灵力的契合度逐步达到最高。

“起!”荀川默念。

几乎五分之四的灵力顿时从丹田内涌出,直冲胸口而去,如一根粗壮的破城锤,狠狠撞向高大的城门。

每一击,就仿佛有人在荀川的心脏上狠狠打了一拳,剧痛让他双手无力再结法印,只能死死地捂住胸口。

未几,他忽然张开嘴,进而一大口血瞬间喷出,脸色也跟着白了白,印堂微微发暗。

许久,脸部更是出现一道道细微血丝,眼球结膜下开始充血,而后缓缓溢出。活像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之人。

“不好!心脉承受不了,要出事!”荀川用力咽下喉咙残留的鲜血,连忙抽回一部分灵力,减少对心轮的冲击,并用灵力死死护住心脏周边!

心属火,神之主,脉之宗也。为五脏之首,君主之官,阳中之阳,主血脉,藏神志,乃生理中枢,命火之源。

不论修行至何等境界,对修士来说,心都和丹田一样重要,一旦受损,将导致寿元巨幅流失,难以回补。

抽回一部分灵力,虽使得丹气减小,缓和冲击之势,但同时也让心轮的开辟过程变得更长,受到的撞击次数更多。

直到深夜时分,随着荀川胸口一阵发红,如那煅烧后的烙铁般滚烫。他口中大喝一声,灵力开始快速涌向膻中,如一盆冰水泼在红铁之上,将杂质去除,锻造成钢!

月光下,一股白气顿时从胸口腾起,缓缓引向窗外,仔细看去,那白气竟是如墨一般的黑色!

少顷,荀川双手缓缓抬起张开,一道劲气蓦然冲出,将桌上装满水的瓷壶击飞出去。

好在质量不错,没有摔碎,却洒的遍地是水,一阵乒乓。

荀川睁开眼,缓缓站起身,脑袋发晕,微微摇晃了一阵。

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来,只觉得胸口憋得慌。便走到窗前,抬手狠狠一锤。

只听一声闷响,荀川又是一大口血喷出,但这次不同,血液乌黑发臭,黏糊如死水中的烂泥,这是他体内经年积累的废血和杂质。

“舒服——”

荀川呼出一大口气,神清气爽,就连双眼都清晰了许多。

将手扶在窗台上,荀川收回四指,只用右手食指指尖顶着,而后脚底微微抬起,顿时便倒立起来。

指尖微微一动,整个人瞬间飞出三丈多远,落地后,同样以指尖着力,再次一弹,竟轻松跃起七丈多高。

以往他蹲身蓄力,双腿最大程度爆发,极限也只不过跳上七八丈而已。

“好轻……几乎感受不到身体重量了。”荀川只觉得自己似乎吸口气都能从地上飘起,那股平日里脚踏实地之感竟恍惚间消失了。

这让他略微没有安全感。

“要不是还有重量,此时的我几乎可以飞了……”荀川落地后一蹲,双腿用力一蹬。竟腾起十多丈高,放眼望去,大半个符院都尽收眼底!

找了棵偏僻无人的树冠呆着,荀川继续打坐,在腿上摆出足足二十颗昆冈石,准备冲击左脉!

今日夜空的银盘已缺了个大口,下弦月比起满月来说,虽不完整,却有一分独特的美感。

远方宗外的山头上,有头狼垂着尾巴,耳朵竖起,微微抬头孤独地望着星海,胸前一片毛绒白雪,眼神忧郁。

密林之中,与荀川交手的灰豹趴在枝头,懒洋洋打着哈欠,不时伸出利爪,温柔地挠挠树枝上新长出的嫩叶。

巨大的蜘蛛依然贪狼地吸食那只已经半干的猴子。

宗门内外,微微的喧闹和绝对的静谧形成两个世界。

……

翌日,未时初刻。

荀川睁开眼,与之前一致,同样一道不可见的透明光圈覆盖周遭十丈,而后猛地缩回,将一大股元气带入体内。

进而,毗邻右脉几寸距离,一道元气组成的半虚无通道出现,左脉完整形成。

荀川轻踮树枝翻身落地,抬手成刀,对着地面一挥。

无色灵力一闪而过,瞬间将坚硬的地皮切开一个深达三寸多的小沟。

比起元门期的他,左右两脉一开,灵力强度提升足有一倍之多。

翻身进入房中,荀川再次动手控制被劲气喷落在地的杯子,此时的灵力强度,已可以支撑他将水杯缓缓抬起,放置于桌面上。

“终于做到了!”荀川咧嘴一笑。

毕竟不是仙骨,每开二轮一脉,他便要筑基一次,否则根基不稳,对日后修炼会造成巨大阻碍。

荀川没有急着吃下通元丹。而是将窗关上,重新收拾好屋子,开门而出。

拐角处负责盯梢的符院弟子,或是因为一夜未眠,直到天亮时分依然不见他出门,便依靠着墙根睡着了。

“多睡会儿,就当你外公还在修炼!”荀川用灵力将门覆盖,以隔离关门时发出的吱呀声响。

为了避免还有其他盯梢,他用最快速度冲向方知有房前,见梁柱上有道新的划痕,意识到自己这位小弟已成功回来。

便不客气地推开门,起脚走进房中。

只见方知有正在床上打盹,怀中紧抱着自己的两只靴子,微微张开的眼缝可以看到他正翻着白眼。

“你这是什么癖好!”荀川忽然问道。

方知有闻声,连忙一个激灵翻身而起!见是荀川,这才松了口气,丢下靴子,抹去嘴角上残留的口水。

“我的哥哥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

“怎么?听你的口气,很着急吗?”

“不是急啊!是钱啊!钱实在太多……你不知道,我在房中的每一刻都如坐针毡,忐忑不安,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只能抱着靴子才勉强升出一丝安全感!”方知有坐在床沿,懊恼道。

“照你这么说,东西该是卖了吧?”

“卖是卖了……”

荀川一愣,听着话似乎不太对,连忙靠近些,幽幽道:“可是按我说的价卖的?”

方知有闻言,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而后又莫名摇了摇头,耷拉着眼皮显得有些沮丧。

见他如此反应,荀川心里顿时一咯噔:“你又给我演!”

方知有深深看了他一眼,眼底竟满是抱歉之色。

荀川的心忽然凉了半截:“你,你别吓我……”

第二十六章 你也配

……

看着荀川愁眉苦脸的模样,方知有沉着脸,默不作声。

半晌,见荀川的担忧之色达到高点,眉间皱得鼓出个小包来,方知有忽然哈哈大笑两声:“瞧你,沉稳何在!”

荀川连忙松了口气,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拳,竟直接将那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手臂打脱臼了。

“疼疼疼疼,疼死我了……”方知有连忙捂着,龇牙咧嘴又不敢大叫出声。

荀川捂嘴一笑,没好气道:“该!叫你吓我!一百多斤的人了,这么幼稚!”

言罢,伸手一摆弄,便将他骨头接上:“才开了四轮,一下没控制好力道,出手重了些!”

“四四四,四轮?”方知有活动着手臂愣神看他,惊异道:“大哥,你这速度也太快了些,我入院三年多,至今也不过才破了顶轮而已。”

“你是穷鬼,哪能跟我比。”荀川往墙边一靠,调笑道。

“这不……还好遇到您,带小弟发发财,否则光靠着卖那破符,我可真不知要穷到何时。”方知有觍着脸恭维道。

“少来!”荀川摆摆手,阻止了他的屁精行为,道:“快说说,卖了多少?”

“你让小弟每张卖五枚昆冈钱,我跟表弟说卖六枚,每张让他抽五十丽水钱,他便真的照这个价格出了。”

“当真!?”荀川一喜:“可还容易出手?”

“那还用说!铁木底符本就少,何况是几乎满符力的!这回比上轮还快,我一盏茶都没喝完便卖得精光!”方知有窃喜道。

“那就好,那就好……”荀川抱着胸,深深呼出一口气。

通常五成符力铁木符便相当于十成桃木符,若符力超过五成,便是在灵符原有的威力基础上作进一步提升。

但铁木符一般只供纹师楼,只有一些地位特殊,修为较高的内宗弟子,才能偶尔从纹师楼弄来几张,数量极少。

“表弟让我问问,能否三天内再弄一千张来,他还主动给了我们一千份的草木精华……”方知有一挥手,桌面上又摆出了几大瓶。

荀川略带冷意嗤笑一声,摇摇头道:“你这表弟真是喂不饱!实话告诉他也无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会再做,这些钱应该够用上一阵,等什么时候没钱了再说吧。”

“我……”方知有语气一滞,看着荀川那坚决的样,只好点点头。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该收手时就收手,只有这样才能细水长流!否则惹人眼红,你我都讨不到半分好处!”荀川略带警告意味地道。

想了想,他又挥手将草木精华收起:“精华先放我这,下回便不用找你拿,也方便一些。”

“行,听你的!方才是我太心急了。”方知有用力点点头。

他起身大袖一甩,足足五千一百多颗昆冈钱,如小山一般堆在地上,发出的玉光竟隐约能将房间照亮。

“三七开!我拿三千五百八,余下的归你。”

“别别别!”

荀川正要收钱,方知有一听连忙拉住他袖子,摇头道:“我只是跑个腿,不值这么多。五百,只要五百,于我足够了!”

见荀川呆呆地看着自己,方知有又用力点点头,补充道:“真的!”

“怎么,嫌这钱拿着烫手不成?”荀川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看着他,脸色微微阴沉,显然有些不高兴。

方知有苦着嘴角叹了口气。

半晌,只见他眼神坚定地后退一步,拱手抱拳行了个礼,语气深沉道:“荀川!说心里话,你能把我当兄弟,我心中万分感激!若不是你,别说五百昆冈钱,就是五百丽水钱我都要攒三年!如何还敢过分奢求!”

“一开始说要三成,只是因为压根没想过能赚到这么多!我方知有脸皮再厚,也找不到理由说服……”

荀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顿了顿,他走上前去,一把搂住方知有的肩膀:“你要真当我是兄弟,就不要计较这些。修炼需要消耗的资源巨大,五百昆冈钱绝不够你开出七轮三脉!”

“可是……”

“我还等着跟你一道参加开春的下宗内选,一起进内宗呢!”荀川莞然一笑。

方知有放下拱着的手,看着荀川的笑容,只觉温暖更甚那头顶的三阳鉴七分!

“我?内宗?”方知有似乎从没想过这件事。

见他这幅样子,荀川忽然松开手,抱胸道:“我荀川,不交那志气消沉,自惭形秽的朋友!若不上进,你我从此一拍两散,今后不必再见!”

看着他那副严厉的模样,方知有忽然意识到,自己三年来似乎一直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而此刻,他仿佛在荀川眼中找回了初入院时那个曾雄心壮志的自己。

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好!我可不是那翻不了身的臭鱼,说好了,一起进内宗!”方知有掷地有声道。

荀川拍了拍他的肩,拿走属于自己的七成,足足三千七百八十昆冈钱。

方知有出了门,往狩院行去,他准备买齐三元丹好冲击七轮三脉。荀川则选择跳窗离开,往内宗而去。

“接下来要做三件事。先去购买附带锁灵阵法的乾坤袖和初级化仙丹,这两者只能在内宗的兑换处和纹师楼买到。而后去一趟聂兄那,最后去找花师姐。”

荀川有些激动,不禁加快了些脚步。

一路上有弟子认出他来,打了招呼询问去向。他便坦言到内宗去找花师姐,问个安。

随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下宗虽不如外宗大,却比符院大了不少。时辰还早,荀川没有着急,到处逛了一圈,听着下宗的师兄们说些有的没的,借机多多了解一番形势。

果然,不多时,他便见有人手中拿着他做的铁木符,跟旁人说着什么。

“几位师兄在聊什么呢?”荀川一脸大方之相,自来熟般靠近拱手道。

他收了腰牌,没人能认出他是谁,加上袖口乾坤袖纹印,便自然将他当成了下宗弟子。

那人回礼后,略带疑问道:“这位师兄有些面生啊……”

“我姓荀,单名一个川字。正巧路过附近,见几位师兄在此论道,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只瞧一眼,便觉微风拂面,这才忍不住上前搭话,还望诸位莫要见怪!”荀川照面先拍了个马屁。

几人闻言,十分受用,连忙拱手说着“不敢当”。又听那手持铁木符的弟子道:“看来……荀师兄还没听说吧?”

“嗯?听说什么?”荀川故作不知道。

男子上前两步将他拉近了些道:“瞧我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荀川接过,用手摸了摸,而后微微一惊:“铁木符!好浓的符力。”

“正是!”那男子将符拿回,用力说道。

“昨日听闻有人在卖满符力的铁木符,我急忙中断修行,挤破了头才抢到区区两张。”

“师兄运气不错啊!”荀川一脸羡慕道:“不知能否出让一张给我。”

那人一滞,没想到荀川如此直接,却毅然决然地摇头拒绝。

荀川不放弃地比了个手势道:“十枚昆冈钱如何?”

“十枚?”那人嗤笑一声:“喏!这位窦师兄,方才出二十枚我都没卖!”

“二十枚?”荀川一惊:“哪能值这么多!”

“本身价值确实没这么高。但物以稀为贵,咱们又没纹师楼的长老师父,能弄到几张自然当成宝贝,哪儿能就这么卖了!”

“说的也是……不过,不知师兄这符是从哪位长老手中购得?”荀川又问道。

“此符非长老所出,乃是程师兄在卖!他只说制符之人身份很高,不愿透漏,也让大家别四处说道,否则以后再想买就难了。”

“程师兄?不知是哪位程师兄?”荀川追问道。

那人指着不远处以为穿着蓝色锦袍的男子道:“就他呗,程师梅!”

“程师梅?”荀川心中默念,之前听方知有说过,他那远房表亲姓程,多半便是此人无疑!

“上回程师兄还卖过桃木符,也是几乎满符力,效果极好,可惜我去晚了,没赶上!”男子显得有些懊悔。

荀川眯着眼道:“你说有没可能是他自己做的?”

“他自己做的?”男子忽然一笑:“这可是铁木符!程师兄的修为虽比我们几位要高些,但以纯肉身之力,估计也砍不动铁木吧?更何况此符如此优质,若非专业制符之人,想要制出绝无可能!”

“照这么说,多半真是某位长老的手笔!”

“说来也怪,身为长老,为何要去做这东西……而且卖的价格也不贵,这么缺钱吗?”男子茫然地嘟囔道。

荀川摇摇头,拱手告辞。心中无比后悔,早知道就卖得再贵些才是。

一路来到兑换处,荀川花了足足八百昆冈钱买了个一丈见方内附锁灵阵法的乾坤袖。又将原本的乾坤袖还给宗门,换了五十昆冈钱回来。

而后去了纹师楼,花了一千四百昆冈钱,买了两颗初级化仙丹。

他准备拿一颗给聂豫荆,虽然乾坤袖不值钱,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该大方的地方,荀川从来不会小气。

幻轮,七轮之中唯一一个必须使用丹药才能开的命轮。

荀川全靠丹药只是图快,本质相同。这也是大部分弟子的做法,纯粹为了节省时间。

内宗弟子大多开了六轮三脉后,便会接一些宗门任务,以赚取贡献度或昆冈钱用于购买初级化仙丹。

七百昆冈钱可不是小数目。许多下宗弟子拼命一整年,也才勉勉强强能存到这些。

荀川知道聂豫荆住哪,那日在内务处领取物资时,他曾见过内务处长老给聂豫荆的牌子。

下宗共有五苑,最高一级为秋暝苑,仅供下宗最强的十位弟子和长老殿及纹师楼的执事长老居住。

其他四苑依次为新雨、松间、竹喧和春芳。

按仙骨排名,中上品仙骨居于新雨,下品仙骨和其他普通长老居于松间,中上品灵骨居于竹喧,春芳则是下品灵骨及外宗晋升弟子的居所。

荀川若晋升内宗,届时也将入住春芳苑。

他不想问路,怕被人发现自己是外宗弟子,无端受人白眼,倒不如自己找找。

好在运气不错,路过的第一个苑门,牌匾上便写着新雨苑三个大字。

各苑并非宗门事务处,所以无人看守盘问,荀川自然也能随意进出。

与符院一样,各房间都挂有自己的牌子。新雨苑不算很大,只有寥寥数十间屋子,仙骨弟子毕竟数量稀少,其中近乎一半都是空置。

寻摸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忽然有房门开启,一个男子从中走出,看侧脸十分面熟。

当他转过身,正好与荀川打了个照面。

“是你!?”那男子一愣,上下打量着荀川,眼神充满玩味之意。

“尤亮?”荀川笑了笑,靠近了些拱手道:“亮兄近来可好?”

可紧接着,他蓦地从尤亮眼中看到一丝不屑。

顿了顿,尤亮不仅无意寒暄,反而笑道:“进了宗门还这么没规矩,外宗弟子见内宗弟子一律称呼师兄。还需要我教你吗?”

荀川一怔,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便杵着看他,一动不动。

见荀川不言语,他又讥笑道:“换了身新行头倒有几分人模狗样!你一个外宗弟子,到我内宗做甚?而且还跑到新雨苑来,谁教你如此随意?嗯?”

荀川自知热脸贴了冷屁股,也提不起兴趣与他口角拌嘴,便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径直侧过身子给他让开了路,不愿争执。

可尤亮却不罢休,连问三个问题,荀川却跟哑了似的,这让他更为反感。

只见他眉头一紧,走上前道:“瞎了只眼,莫非舌头也短了不成?睁开你那唯一的右眼瞧瞧清楚,这儿可是仙骨弟子的居所,是你一个下品凡骨该来的地方么!”

荀川见他不礼貌,心中升起怒意,忽而皱起眉头,冷冷道:“宗门可有哪条宗规写明下品凡骨不得入内?”

尤亮眼神一狠,摸摸下巴嗤笑道:“并没有!”

“既没有,我爱来不来与你何干?”

“宗门没有规定,但我有规定!如何?”

“你规定?”荀川呵呵一笑,微微眯起眼睛:“我此番进苑不是冲你来的。奉劝你一句,别没事找事,自作多情!”

“哟嗬,臭脾气还挺横!这就是你跟内宗师兄说话的态度吗?”

“师兄?你也配!”荀川退后一步,微微松了松手臂的肌肉。

“实话告诉你,从正阳观我便瞧你不过眼,无奈技不如人,让你三分!如今入了宗,开了元门,我一个仙骨难道还怕你一个凡骨!”

“聒噪!动手吧!”

“好!这可是你说的!若下手重了些,别怪师兄我不讲情谊!”

尤亮刚开了二轮一脉,此刻极为膨胀,想着荀川最多不过元门期,三招两式足以将他打倒。

只听他冷笑一声,抬手起了一道灵力,又多嘴嘲讽道:“识相的叫声师兄,兴许还能让你个一招半式。”

荀川二话不说,忽然上前,对着他的腹部一拳轰去。

二人相距不过一丈,这对荀川来说跟紧贴着没什么区别。赶巧今日开了心轮,速度比之前更快,尤亮不知死活非要找打,正好让他练练手。

但为了不把他打死,荀川这一拳只用了四成力道。

尤亮眼前一晃,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荀川在哪,就在“招”字刚出口的刹那,只觉得肚皮彷如被一头万斤猛兽狠狠一撞,一口血登时喷出,旋即倒飞出六七丈远。

并没准备就这么放过他。

荀川再一动,提早赶到落地的位置,而后将腿抬起,在尤亮飞至面前后,如战斧劈下,一脚踩在他的胸前,往地上一压。

“咔!”

尘埃扬起,又是一口血从齿缝间溢出,弄脏了荀川鞋面。

“没本事,话还多!别太把你那破仙骨当回事!”荀川踩着他的前胸,微微用力,直接踏碎了他五根肋骨。

而后缓缓伏下身,对着他的脸拍了几下。

“下次见面,若不绕行,我还揍你!听明白了?”

在没有使用半分灵力的前提下,光一拳之力便将他揍了半死,这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尤亮被打的有些恍惚,回过神来,看荀川的眼神便多了八九分惊惧,只能艰难地抬起手,呜咽讨饶。

感觉后背似有目光射来,荀川微微回过头,聂豫荆不知何时已打开房门站在走道上。

定睛一看,他的房间就在尤亮隔壁,彼此相邻。

缓缓走上前,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只是对荀川点头致意,憨憨一笑。

荀川松开脚,他便将重伤的尤亮背起送回房中。

出了房门后,又远远看了荀川一会儿,这才慢慢靠近过来。

“非要打肿脸充胖子,没事找事。我劝了,他不听。”荀川摊手耸肩道。

聂豫荆憨笑着摇摇头:“我都听到了,他是这么个人,毕竟一起上的山,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伸手拍了拍荀川的肩,他又道:“你是来找我的?”

“正是。”左右看了看,荀川轻声道:“在你们这高级苑里呆着不自在,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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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不做,二不休

……

聂豫荆转了个方向,带着他往新雨苑后门走去。

二人肩并肩,载笑载言,穿过一道苑门后来到一处湖边。

“还是你们内宗好!不像外宗那般,要啥没啥。”荀川苦笑道。

找了个地方坐下,聂豫荆道:“近来过得如何?可还习惯?”

荀川点点头:“还行,凑合过。你呢?”

“老样子……”聂豫荆淡淡道,眼神里充满一如既往的孤独。

“修为突破到什么境界了?”荀川又问道。

“已开了三轮,这两天着手将心轮也给一并开了。”聂豫荆答道。

荀川闻言,心里顿时无限感慨,没有丹药的情况下,短短十日左右就开了三轮,上品仙骨当真恐怖。

顿了顿,他点点头道:“正好,你应该很快就能用到。”

聂豫荆闻言一愣,扭头看他。

只见荀川从乾坤袖里拿出一枚草绿色丹药递了过去,稍稍一闻,般觉丹香扑鼻,沁人心脾。

“这是……初级化仙丹?”聂豫荆双眼瞪得老大。

“不错。送给你,作为当日你送我乾坤袖的还礼!”荀川微笑道。

聂豫荆摇摇头,将丹药递还给他道:“不可!此丹太过贵重,那乾坤袖不值什么钱,若不是我已经有了一方也不会给你,你大可不必如此。”

“你可真是老实人,什么实话都往外冒……”荀川无奈笑道,但并不难过,又伸手将他的手掌推了回去:“我买了两颗,开幻轮,一颗足矣。和当日你给我乾坤袖一样,这颗也是我多余的,所以送你!”

“可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聂豫荆又拒绝道。

“这世上的东西,只有需不需要,没有贵不贵重。金银首饰贵重,但我不需要,所以在我看来还不如一只烧鸡。若当我是朋友,便收着吧!”

想了想,聂豫荆点点头,憨笑一声,眼里闪着感动的光,将丹药收入乾坤袖中。

他没问荀川哪来的丹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荀川不说,他便无需多问,只管承了这份情便是。

“还有这个,送给你。日后你一定用得着!”荀川又拿了二十张铁木灵符出来,递给聂豫荆。

聂豫荆本想拒绝,又想到自己连初级化仙丹都收了,多收一样少收一样也没什么区别,便接过一看。

“这是底符么?”聂豫荆问道。

显然,他没接触过灵符,所以对这些不是很懂。

荀川点点头:“这是品质最高的铁木底符,我亲自做的,卖得很好,内宗弟子各个挤破头抢着要,如今已经断货,我留了二十张给你。但此事……不足与外人道也!”

荀川说话时,眼里满是骄傲和自豪。

聂豫荆看得出来,他知道这符可能卖出去不便宜,但对荀川来说并不值钱,便点点头收下了。

他性格木讷,不善言语,也不知该对荀川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前方,二人相顾无言,可奇怪的是,气氛却不尴尬。

半晌,荀川站起身:“开春选拔,你等我好消息,说好的……”

“内宗见!”聂豫荆起身补充道。

荀川点点头,拍了拍他高大强壮的肩膀。

“这就回去了吗?”聂豫荆似乎有些不舍。

“我得去秋暝苑找一趟花师姐……”

“秋暝苑?”聂豫荆一愣,随后一惊:“你说的可是花落离花师姐?”

“原来她叫花落离……”荀川心中记下,对聂豫荆点点头。

“你竟和她相识……”

“也不算相识,她前几日救过我一命!我得去道声谢。是有何不妥么?”

“倒没什么不妥……”顿了顿,聂豫荆又道:“你可还记得有人说,今年入宗的仙骨弟子有三个?”

“记得,怎么了?”荀川眨了眨眼疑惑道。

“第一位正是花师姐!入宗不到半年便入住秋暝院,内宗无人不晓!我入宗时就想前去拜会取经,只是听闻她平日冷若冰霜,不愿与人打交道,便没动身。”

“竟然是她!”荀川微微诧异,心道:“可惜是个冰美人,难怪大家见我认识她都感到诧异……”

聂豫荆点点头:“据闻她已拜入纹师楼执事长老温青座下,立志成为一名纹师。你若要寻她,估计得去趟纹师楼。但见不见得到就……”

“无碍!走上一遭又何妨。”荀川耸耸肩道。

“可有兴趣与我同去?”

聂豫荆憨实地摆摆手道:“罢了,我不善言谈,便不凑这热闹了。”

点点头,荀川往前一步微微一叹道:“那行,就不多打扰你修行了。”

“不打扰,正好出来透透气。你先去吧,时候不早了。”

荀川点点头,二人互相作揖后,起脚往纹师楼方向而去。

……

荀川先前刚从纹师楼出来,绕了一圈又得去一趟。

纹师楼并非一座楼,而是三座。

中间的主楼如塔,巍峨伫立着,散发阵阵古朴气息。除了一楼的大堂外,自二楼开始,一层层往上,便是各个纹师长老的修行场。

旁边有两座只有两三层高的副楼。

一座是供宗门弟子购买丹药的场所,而另一座则是藏书的经楼。

经楼中,除纹师本身的秘典外,宗门的各类功法也存放其中。其中多数功法不可用钱购买,只能通过宗门贡献兑换。

在纯阳宗,每一点贡献值等同于十枚丽水钱,一千枚昆冈钱刚好能换一万点。但只要贡献值超过一万,便不可再使用捐献的方式获取贡献度。

有些高级功法要数万甚至十万以上才能换取,皆为孤本,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不知花师姐愿不愿意见我……”荀川嘟囔道。

如果说,荀川之前确实利用了花落离狐假虎威一把,这次则是真心上门想要道谢,否则此事便如一个石子搁在心头,硌得慌。

“我连礼都备好了,虽说不值钱,但胜在实用且稀缺,反正比她用的符要好!”

“但要真不见我,那只能以后再说了……”荀川叹息道。

远远瞥见纹师楼,门前一片开阔地,但却很少有人聚集,更鲜有人出入其中。

不时能见到几位宗门弟子,也只是驻足仰望,眼里满是向往之色,却又咫尺天涯。

纹师在修士中的地位十分特殊,就像虎群中的白虎。能否成为一个纹师,与根骨无关,与修为同样无关,却需要极为强大的灵魂基础。

关于纹师的资料,手册里的记载很简单,几乎一语带过,因而荀川也是懵懵懂懂。

像路人一般远远看了好一会儿,他甩甩头,往主楼走去。

花落离既拜了师,想必应当在主楼中修行。

从外往里看,一楼的陈设很简单,板凳桌椅一概没有。

火色的巨大地毯铺在地上,纹路古色古香。上面则放着一块巨大的晶石,内部火光流转,道道红气氤氲,散发出浓郁的火元素气息。

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闭目盘膝而坐,黄色道袍上印着火纹,浮空一尺不着地面,长发垂膝,无风自动,一脸仙气飘然。

刚踏进楼中,胸前赤羽便忽然亮起,显然对眼前这块火晶石有着强烈渴望,荀川连忙用意念将赤羽的光芒熄去,生怕被那中年男子发现。

感到有人入内,男子忽然将眼睛睁开,双瞳闪过一道火光,进而地面有阵法亮起。

荀川只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微微扭曲,口干舌燥,热的恨不能立刻将衣物脱光。

“地火阵法!”荀川反应很快,连忙运起灵力抵挡。

“纯阳外宗符院弟子荀川,问长老康吉!”荀川作揖道。

“符院弟子?”那长老一愣,通常进门的弟子都有纹师身份,纹师的法袍与一般人所穿不同,可隔绝地火阵法的热量,且不触发阵法波动。

而荀川只是普通弟子,刚进门便引发了波动进而被他所察觉。

一般来说普通弟子是不会踏进主楼一步的,最多去副楼买个丹药。

但与其他长老不同之处是,纹师楼长老是宗门唯一不反感符院弟子的群体。

毕竟符院弟子是为纹师楼服务。就连符院的执事长老都是纹师楼派遣。

打量了荀川几眼,中年人闭上眼睛道:“符院弟子,不好好在外宗呆着,跑来纹师楼作甚?”

“弟子……”荀川见他颇有威严,便有些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若无事便出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中年男子又道。

见他下了逐客令,荀川忙抱拳道:“弟子来寻人。”

“寻人?所寻何人呐?”

“弟子想找花落离花师姐……”荀川弱弱道。

男子双眼忽然一睁:“花落离?你找她做什么?”

“是这样。前几日因弟子冒失,不慎进入青玉湖,遭那大蛤蟆突袭。是花师姐奋力救下弟子……但她走的仓促,弟子没能来得及道谢。故今日专程前来见她,略备薄礼,聊表谢意。”荀川老实巴交道。

“我说落离怎么前几日回来受了内伤,原来是为了救你……”中年男子皱眉道。

“正因如此,所以弟子才更应该过来,看望一下师姐伤势。”

“不必了,你回去吧。落离课业在身,不会有空见你,至于道谢的话,我会替你转达!”中年男子赶了赶手背,劝退道。

说完,便径自闭上了眼睛。

荀川本想再争取一番,见他执拗,似无意听自己说话,便闭了嘴。但却没走,而是自顾自在原地站着,任凭地火滚烫烧身,宁愿用灵力硬扛,也不退一步。

良久,似乎觉得不太对劲,那中年男子再次睁开眼,发现荀川还杵着,又抬手指着他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叫你走了吗!”

“弟子想面谢花师姐。救命之恩非同小可,若让他人代谢,此举实非男儿作为!并非弟子不领长老之情,望长老原宥!”荀川再次拱手作揖道。

“冥顽不灵!”中年男子不再理他,又闭上了眼道:“你修为不足,灵力有限,地火阵法又持续不断。若你非要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届时灵力耗尽,火气入体,血液沸腾,筋骨碳化,定叫你痛不欲生!”

“多谢长老好意提醒,弟子心领了!”荀川答道。

说完也跟着闭上了眼,盘膝打坐,恢复灵力减缓消耗。

他忘了给自己买凝气丹,无法补充耗损。按他现在的灵力总量,最多再坚持一个时辰,入夜时分便会灵力枯竭。

“实在是……太热了……就像在火上烤。难怪不放置桌椅板凳,哪有木头受得了这样的温度!”

短短片刻,荀川已经汗流浃背,身上水分快速流失,嘴唇起皮,口干舌燥。

燥热难耐之感只能用灵力抵消,以维持基本的生理机能。

许久,中年男子眼睛眯起一条看不见的缝,见荀川依然坐着不走,心里微微有些诧异。

只觉得这弟子十分有趣,一根筋地有些可爱,十分少见。

换做其他弟子,在他下了逐客令后早走了,哪儿还能在这地火阵法中稳坐。

“啧!修为不高,脾气倒不小。有点儿意思!”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只见他掐诀后伸手对着地面一指,火晶石顿时微微亮了一丝,随即地火阵法之力猛升一节。

若说方才还能抵御一个时辰,现在的温度,荀川最多只能抵抗两炷香时间。

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汇聚后顺着皮肤挂在荀川眉峰之上,又落在眼皮一滞随后浸入眼缝之中,还没来得及扎眼便被热气蒸发地一干二净。

“怎么忽然热了这么多……”荀川闭着眼动了动眼珠子,试图减少些不适之感。

“定是这长老给我使绊子,逼我知难而退……”

长老不知道的是,他越是如此,荀川心里便越发坚定。

从小跟着姜不韦修行时便是这样,他越是压制荀川,荀川那股不服的劲儿就越顽强。

就像一株怎么都压不折的荒草。

“我荀川岂是那如丘而止,畏葸不前之人!尽管放马过来,有种的你热死我!”荀川心中不屑道。

一炷香后,中年男子见他依然稳坐,神色如常,就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微微诧异后再次掐诀,把地火的温度又提了一分。

荀川如身处岩浆之中,只觉得鼻孔耳道有开水灌入,身上衣物的灵力护层也失去作用,热浪袭来,烧的皮肤滚烫发红。

“看你还能支持多久!小小年纪,轮脉修为,不知天高地厚!”

在他看来,荀川就是脾气倔了点,给一顿教训多半就能乖乖听话。

性格太直并不是好事,与其日后吃亏,不如先吃点亏来得好。

“倒是个好孩子,大抵是不够聪明……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正好闲着,给你补一课!”中年男子暗道。

又过了半柱香,荀川几乎到了强弩之末,这里没有可以感应的芥子,回补速度远远抵不上消耗速度。

原本滚烫的脸色开始褪红,进而微微发白。

他的眉头开始皱起,表情难看,似乎极为难受。

男子见状,斟酌一番后,又劝道:“若撑不住便起身回去,在这平白无故受了伤可不值当。”

“多谢!弟子还……撑得住!”荀川艰难地开口答道。

“火元气狂暴无比,入体后无法彻底清除,轻则血管筋骨受损,伤及五脏。严重者将伤及经脉根基,你可要想清楚了!”中年男子语气严肃许多,郑重提示道。

荀川意守丹田,调用为数不多的灵力继续抵抗着,咬牙道:“弟子明白!尚……能坚持。”

中年男子脸色微微有些阴沉,他本以为荀川只是微微倔强一下,没想到荀川竟然真的会倔强到底。

“这小子莫不是以为我会心软而撤掉地火阵法,所以有恃无恐?”

“小算盘打的叮当响,我偏不撤,倒要看看你这身骨头能有多硬。”

反观荀川,他哪还有心思考虑那些,只顾着埋头苦熬。不多时,能调用的最后一丝灵力也被消耗一空。

丹田内仅剩的底灵力是不可调用的,否则丹田完全枯竭,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火元气再无任何阻挡,随着每个毛孔钻入荀川体内。

就在火元气入体的刹那,只觉得有无数根针同时扎来,仿佛一个凡人浑身燃起熊熊烈火,冒着滚滚浓烟。

荀川的头顶也开始有白气冒出,这是灵力耗尽后,火元气入体的征兆。

“好痛……他不是危言耸听!”荀川顿时眉头紧锁,就连呼吸都开始颤抖。

嘴唇第一次张开,牙关却紧咬着不松,用力到牙龈都渗出血来。

中年男子见状,原本只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火元气入体可不是小事,虽在考验荀川,却不想他真的出什么事,只好撑着眼皮密切关注荀川的动态。

一丝丝的红气,就像一条条蠕动的虫子,钻入之后便肆无忌惮入侵血管肌底。

紧接着,荀川的血液开始发烫,如被煮开了一般,随着血液流动至五脏六腑,疼痛愈加剧烈,仿佛有一把绞肉棒在内脏之中旋转磨蹭。

好在开了心轮之后,荀川的内脏强度提升了不少,若是之前,恐怕早已重伤吐血。

随着火元气逐渐积累,当内脏装不下更多后,便往经脉游离而去。

经脉乃修士的根本所在,元气的流通管道,一旦经脉受损,便会伤及根基,轻则修为降低,影响修行,重则殒命。

且经脉之痛远甚脏腑,火元气的本质也是元气,只是带着火属性罢了,在血液中还有所阻塞,但一入经脉,就像游鱼入水,肆无忌惮冲刷起来。

刹那间,荀川一大口血喷出,如血雾罩面,前方不过两丈外的中年男子都不见他真容。

“不好!”中年男子抬手便要撤除地火阵法。

突然,赤羽再次亮起,荀川有种难以名状的特殊感觉,于是他连忙开口道:“长老不必,弟子还撑得住!”

中年男子的手在空中晃了晃,看着荀川的脸色忽明忽暗,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这小子居然还嘴硬?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可紧接着,却见那火元气忽然在荀川周身集结流动,进不去分毫,荀川的身体达到极限,再无一丝可供存留的空间。

“你们既强行要进来,那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借我用一用!”

“管你火元气水元气,横竖都是元气,也没什么鸟区别!”

随着四次循环,火元气四顾丹田,逐渐对荀川产生亲近之感,其中蕴含的火元素也跟着产生了一些亲近。

“要的就是这个亲近感!”荀川内心一笑,停止周天,随即将火元气从丹田移入左脉之中。

左脉本就只是一条虚无的能量光道,并非实体存在,没有痛觉,这让荀川大大松了一口气。

“分!”随着他暗喝一声!双手掐诀而后猛捏成拳,原本虚无的左脉登时凝实了几分。

一道莫名的力传出,瞬间将火元气中的火元素剥离出来。

进而元气缓缓回流至丹田,继续运行周天,反哺经脉,愈合伤势。而火元素则变为一团红色的光团,如生了意识般想从左脉逃离出去。

“想出去?我给你个口子!”荀川一喜,将通道打开,火元素顿时一穿,竟跑入了右脉之中。

“分!”荀川再次掐诀一喝。

右脉金光微闪,与左脉一般微微凝实,火元素顿时被一道再次出现的莫名之力打散。

原本是一团,而现在却变成了一颗颗细小如尘雾般的点。

“出来吧!”荀川将下通道打开,仿佛失去力气的火元素再也没有那股横冲直撞的冲击力,而是一点点如雾气一般缓缓飘入丹田中。

“吸一下试试?”

到这最后一步,荀川反而有些不敢了。若说还有什么比经脉更重要,那便是丹田。

丹田一旦被毁,他必死无疑。

让丹田吸收火元素,哪怕是火雾,也等同于用火来锻造丹田,一旦出事,必然会带来不可逆的严重后果。

“只吸一点点……”荀川深吸一口气,意沉丹田后,试着用将进入其中的火雾吸收。

只一下,竟仿被一个巨人拿着跟狼牙棒在腹部狠狠抡了一棒子。恐怖的剧痛让荀川青筋暴起。

原本元气反哺经脉,他的脸色已经逐渐好转。可就这一下,又是一大口血喷出,好在四周长老还算沉稳,没有乱了阵脚,但一个个却神色凝重,表情极为难看。

“这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不知道,方才见他似乎好转了些。怎么突然又……”

中年男子一愣,连忙冲到荀川面前,将手心放在他头顶,往他体内输入了一道灵力。

极为精纯的灵力入体后,立即加快荀川的修复进度。

可没多久,男子忽然将手撤回,双眼瞪大不可思议道:“你……你竟然……”

第二十八章 靠山

……

中年男子似乎极为担心,眼底更有隐约的惊恐之色。

“胡闹!速度停下!你不想活了吗!”中年男子在他耳边大吼道。

荀川听见声音,却置若罔闻。

就在他喷血的瞬间,分明感觉到赤羽主动往他体内输入了一道亲和力极佳的火元气。

火元气快速窜入丹田,不仅没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在火雾破坏的瞬间主动帮助修复。

荀川见状,不惧反喜,心道:“再来。”

这次他加大了吸收量,火雾霎时便足足少去五分之一。

剧痛侵袭,在赤羽火元气的修复下,所有伤势又一次抚平。

原本肉色的丹田竟在这一次次的煅烧下逐渐变得发红。

当所有火雾被尽数吸光后,荀川只觉得丹田之中似有一团火在烧,却无任何不适之感。

许久。

一道热气从体内冲出,将遮住眼睛的头发掀起,衣袍鼓动,如坐风中。

只见他眼睛突然睁开,双眼之中分明有烈火熊熊,却不像那中年男子般一闪而逝,而是久久不止。

紧接着,一直紧闭的双唇也跟着开启,随后竟有一道红气喷出,如一只弯曲的火蛇飞出四五丈远,不断在空中来回。

“瞳起烈焰,口吐火蛇,此子是火纹道骨!”有长老大惊道。

“火纹道骨?周逸,他是哪位长老座下的弟子?”为首的长老温青连忙开口询问道。

“回温长老话,他是……是……”中年男子周逸支支吾吾,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他没有拜师,只是外宗符院弟子。”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

众人扭头看去,说话者,正是花落离!

“符院弟子!?”几位长老闻言异口同声,摆出一众惊愕的面容。

“落离!莫要跟为师开玩笑。”温青严肃道。

周逸忽然晃过神来:“温长老,落离说的不错。这小子自报家门时说的便是符院。又坦言是来寻落离的,不过我没让他上楼。”

“来找落离的?”温青扭头看这花落离道:“你与他相熟否?”

“回师尊的话,只是萍水相逢罢。弟子几日之前曾在密林救过他,并将他送回符院,故而知他来历。”

“原来如此……”温青皱着眉头:“既是符院,必然是凡骨。但方才的征兆显然是火纹道骨之兆……到底是……”

仔细看了看荀川,他虽睁着眼,却目光呆滞,嘴巴更是保持张开的状态,如一个呆傻痴儿一般。

“这小子怎么还没醒。”

“莫不是烧傻了!”

周易一惊,连忙否认道:“不会,我方才给他注入灵力,他虽受了重伤,但是经脉依旧完好,应当无事。我怀疑……”

顿了顿,他又摇头茫然道:“我方才发现他用火元素锻造丹田,或许他并不是火纹道骨,而是火丹田。”

“火丹田?哈哈哈……老夫活了七十有余,还从未听过火丹田之说!”温青闻言,忽然抬头大笑道。

周逸正准备接话,却听荀川突然猛地咳嗽几声,而后趴在地上不断锤着自己的胸口,每锤一下,都有一股黑气喷出。

这是他的丹田之毒。

喉轮清食毒,心轮清血毒,脐轮清骨毒。七轮之中,只有这三轮能清除体内后天积累之毒素。

丹田之毒是为灵垢,乃阴阳之毒。

因人体没有纯阴或纯阳之说,阴阳自相调和,吸收阳元之炁修炼时,必然会有一小部分自动转化为阴煞之气积累在体内,反之亦然。

除非脱胎换骨,否则灵垢只会随着修炼日久,在丹田中不断增多,无法自行清理。

而荀川经过火元气的锻造后,竟能将丹田之毒完全清出体外。

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几位长老,包括温青在内,都将这黑气当作是火元气呛入肺中的的残留。

“你没事吧?”周逸走上前去轻声询问道。

荀川抬起头,见四周多人围观,顿时有些惊诧,连忙起身作揖道:“弟子没事,让长老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起来吧!”温青点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荀川起身,余光一扫,落在花落离的脸上,心中顿时一喜,却没表露出来,而是恭敬答道:“弟子姓荀,单名一个川字。”

“荀川……”温青若有所思,而后又确认道:“听闻你是符院弟子?”

“正是。”

“何时进得宗门?”

“弟子入宗不过十日左右。”

“才十日?”温青一愣,又道:“根骨几何?”

“弟子……咳……下,下品凡骨。”荀川有些紧张道。

“下品凡骨?”众人纷纷一怔。

纯阳宗几乎没收过中品凡骨,更别提下品凡骨了。

“令尊令堂可是我纯阳宗长老?”周逸插嘴问道。

“弟子也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我是在山神庙中长大的,只有一个养父,并非宗门长老。”荀川老实交代道。

“奇怪了!没有背景,你一个下品凡骨如何能留在宗门……”周逸郁闷道。

温青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纠结此事,又道:“你方才用火元素淬炼丹田,可有效果?”

荀川本想说有,可却想起自己醒来时隐约听到温青说了一句,从未听说过火丹田。便将话咽了回去,心想:“还是不说比较好,免得把我当成怪物。何况此事关乎赤羽,方丈大师曾说过,让我保护好赤羽,不要轻易与人展示。”

想了想,他搪塞道:“并无任何效果,就是很疼,弟子只吸了一丝,而后火元素就消失了。”

“无故怎会消失?”

“这……弟子也不知。”荀川摇头道。

“过来,让老夫为你检查一番!”温青伸手道。

荀川顿时一紧张,他没想到这老头竟不相信自己,还要检查。

正不知如何拒绝,只听花落离缓步下楼道:“师尊,弟子见他皮肤发红,被火元气重创伤势严重,想必丹田此刻也十分脆弱,多半受不了探查。不如先让他把伤养好,之后再找机会查问。”

温青冥思少许,将手收回点点头:“也罢!他既是来寻你的,你便带他去隔壁领一副冰清散,先把伤势调养好再说。”

“是,师尊!”花落离行了个礼,对荀川招招手,荀川连忙跟在她身后,走出主楼大堂。

荀川的伤确实重,但还在承受范围内,没有伤及根本。哪怕不吃药,只要休息个七八天,每日以灵力不断调养也能自然痊愈。

二人一路无话,荀川也不敢开口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沿途周遭弟子见到,亦纷纷驻足观看,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些嫉妒的话语。

进了副楼,花落离领了一副冰清散交于荀川服下,并以自身灵力助他化开药力。

“这冰清散对火元气灼伤的治疗效果最佳,服下之后,一日之内你的伤势便能痊愈。”

“多谢花师姐!”荀川原地打了会儿坐后站起道。

花落离第一次正面对着他,打量了一下,摇摇头道:“你竟敢以火元素铸造丹田,真是胆大妄为,可曾考虑过后果?”

“我……”荀川顿了顿,解释道:“彼时脑壳一热,就没顾忌那许多……好在吸收量小,当即痛得意识模糊,便停了下来……”

“上回便叮嘱过你,现在看来,你大抵是改不了这莽撞的毛病。”花落离语气冰冷,话里听着失望,表情却看不出。

荀川拱手道:“多谢师姐关心,我以后一定不再冒失了。”

“与关心无关,唯独觉得你愚蠢,净干些送命之事。”

荀川挠挠鬓角尴尬一笑。

“你的眼睛怎么了?”

荀川一滞,叹息道:“天生的……”

花落离闻言,终于略微有一丝动容:“后天伤了反而好治。先天有疾无药石可医,除非换目。”

“不碍事儿,习惯后便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开了小眼通,和常人已基本无异……”荀川摆摆手道。

花落离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点点头,与他一道走出门去:“听说你来找我?”

“正是。上回跟师姐道别时说过要上门拜访,师姐虽没作回应,但我不能食言……”

“师姐对荀川有救命之恩,理当面谢才是。”

花落离挪开目光看向远方残阳,平静道:“上回已经谢过,不必多此一举。”

“这次不同,我带了礼物来。”荀川嘻嘻一笑,道:“此处人多,师姐跟我来这边。”

“不用送什么,我不缺吃用!”花落离连忙拒绝道。

“不是那些个劳什子俗物,我既找上门,自然是师姐用得上的物什……”

“……”花落离看着他,眼神怪异。

“相信我,师姐看到之后一定会收下。如若不然,我转头就走,以后不再打扰!”荀川斩钉截铁道。

花落离无奈,只能跟上,二人一道走了老远,直到一处无人之地,荀川这才停下脚步。

又左顾右盼了一番,而后从乾坤袖中取出了整整五十张铁木底符。

“给!送你的,不值什么钱,聊表谢意。”

花落离虽还没接过,但气槽中心扑面而来的浓郁灵气使她双眼顿时一睁,竟一改日常平静无波的模样,隐约有些恍惚。

“这是铁木底符……”

“对。”荀川心中窃喜,憨憨一笑,满是阳光少年之感。

花落离平素很少与人打交道,所以他猜测铁木灵符的消息多半不会传到她耳朵里。

“你从何处得来如此品质的铁木底符,居然还这么多?”

“这个……”荀川有些为难。

“若不方便说,也不用勉强……”花落离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了。只是怕说了你不信……”荀川再次抠抠鬓角道。

“你只管说便是。”

荀川咳嗽两声,正经了许多道:“此符,是我亲手做的……”

“你做的!?”花落离眼底闪过一道不可捉摸的精光,但以正常的逻辑来看,她显然并不是很相信。

荀川点点头:“不错。我做了一千张左右,特意给你留了五十张,剩下的全卖了。这几日内宗师兄师姐手中所持的高品铁木符,皆是我所出!”

听他这么一说,花落离倒是有些印象,今日确实见到某些弟子手中拿着几张铁木灵符,三五成群聚在一块不知说些什么。

符力这种东西,必须靠近了才知道,若只是远看,铁木灵符几乎没什么不同。

“作价几何出售?”花落离语气一下温和了些,问道。

“制作不易,每张六枚昆冈钱。”荀川答道。

“六枚……还是便宜了。”花落离抿了抿朱唇,接过铁木符道:“这五十张我收下了。若你日后还有,希望能先考虑卖给我,我出双倍价……”

“师姐是荀川的救命恩人,不必见外谈钱,不够了只管传唤一声,我亲自做了送来给你。”荀川笑道,撇下了心中那块石头,顿时轻松不少。

花落离想了想,便点了点头,没跟他客气:“如此便多谢了。”

“不必客气。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回符院去。”荀川笑道,生怕花落离又将他带回主楼接受检查。

“对了!”花落离忽然道:“你既在内宗卖符,方才为何又遮遮掩掩怕人瞧见。”

“我只是个符院弟子,没有背景,无依无靠,哪敢如此招摇。好在符院有一兄弟,他和内宗程师梅师兄是表亲,便托他帮忙出售,所得抽一部分作佣金,就连程师兄都不知此符出处。”

花落离眉头轻蹙:“这是好事,犯不上用‘招摇’二字。你既能做,便只管大方卖便是,何故行得如此谨慎?”

“师姐有所不知。符院有一弟子,在内宗卖符多年,且与内宗某位不知名的师兄关系颇硬。我抢了他生意,他定恼羞成怒,正是为了避开他,所以才不作张扬。若教他知晓此事,定少不了带人上门寻我麻烦。”荀川撇着嘴,故作委屈道。

花落离天生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不愿多管他人闲事。

短暂思忖过后,只见她摊开掌心一晃,从乾坤袖取出一道符递给荀川道:“若当真在宗门内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便以灵力点亮此符,我会尽快赶来……但只一次!”

荀川一喜,连忙接过灵符仔细看了看,而后放入乾坤袖中,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荀川多谢师姐!”

“不必。我只不过担心你死了残了,以后无人给我送底符罢。”花落离冷然道。

轻飘飘侧目瞟了荀川一下,连道别之语都懒得说,径自与他擦肩而过,往秋暝苑方向腾空而去。

荀川抬头呆看着,鼻尖所嗅,尽是花香。

第二十九章 秋暝苑

纯阳外宗,符院。

荀川回到屋里已经五天。

这五天来,他闭门不出,除了每日以拇指食指端剑的两个时辰外,其余时间皆用来打坐入定,凝练修为。

好在提前去兑换处买了一份仙餐,不至于饿着肚子。

入宗半个月,荀川的气力又增了不少。

以往用两指箍着剑柄端剑,最多一个时辰便止不住颤抖,如今已能端满两个时辰。

这与修为无关,修为的增加并不能增长本身力气,只是让灵力更强而已。

“先炼臂,再练腕,后练指,进而练筋骨内劲。”

“等这些全练完,便能使身体与意识完全同步,不再需要反应时间……”

“方丈大师曾说,这世上有许多功法对身体要求极高。身体控制力不足便无法修炼。比起仙家专注于道法,佛家更偏向于修炼体魄!”

缓缓睁开眼,调整内息,使经脉中的灵力缓缓回落丹田。

相较于刚开四轮二脉时,荀川的灵力显然凝实了许多,这表示他的基础已十分稳固。

“五天了……”荀川起身叹了口气,看向窗外那棵饱受折磨的桃树。

“聂兄恐怕连脐轮都开了吧!毕竟他不需要筑基……”

“还是仙骨好啊!”

一阵风吹来,微微有些凉意,荀川伸手将窗户关上,端起水杯饮了一口,往门外走去。

一连几天足不出户,那几个轮班的跟屁虫早觉得不对,几次偷偷绕道窗前窥视,见荀川一直静默打坐不曾离开,这才放心。

一出门,竟发现足足三个人分站在几个拐角处,连避都不避,六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荀川顿时掩面,哑然发笑:“真够明目张胆的……”

随便找了个方向走了一小段。果然,三人同时聚到一处跟了过来,与荀川保持三丈距离紧跟着。

荀川眼神一冷,瞬间回头,那三人纷纷脚步一顿,见他目光冰冷,连忙挪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我说你们仨……有完没完。”荀川挠挠鼻尖,笑着抱胸道。

三人往后退了一步,中间一位个子稍微高些的撑起勇气,卡顿道:“我们走我们的路,与,与,与你何干?”

“与,与,与你何干!嘁!”荀川撅起下嘴唇模仿道。

那男子脸色瞬间涨红,却又无可奈何。

荀川往前靠近了些。那三人心里一咯噔,忙又后退几步。

“你,你,你想干嘛!”

“我只管走我的路,关你屁事。”荀川暗自窃笑着回击道。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又窃窃私语了几句,而后各自往不同方向拉开了一段距离。

“小爷去撒尿,再跟过来,戳烂你们狗眼!”荀川抬着下巴,昂昂道。

言罢,他转过身往一处小坡走去,三人则依然远远跟着。

溜了他们一圈,荀川有些烦了,便往一块巨石后头走去,接着解开腰带开始撒野。

巨石后头便是下坡,荀川被挡,不见身影,三人怕他顺着下坡跑了,连忙加快脚步赶来。

见坡下无人,便齐齐探着脑袋往巨石后一瞧。

这一瞧,正好了看了个真切。

也未觉有风吹过,荀川却忽而裆部一凉。左右一看,自己竟被三颗脑袋赤裸裸地围观了。

五日累积的尿意正旺,“覆水难收“。

偏偏几人发了愣,瞪大了眼,也不知回避一下,荀川脸皮子薄,羞得一抖,滴了些到鞋面上。

原本就不爽的他,瞬间大怒!

“三只天杀的呆鸟,犯了窥阴病的无耻贼徒,待外公尿完,若不剖下尔等一层狗皮,安能饶恕!”荀川阴着脸怒吼道。

三人一惊,连忙将头缩了回去,拔腿就跑。

“休走!有本事看,倒没本事挨揍吗!这回定让你们躺个一年半载,好见识见识外公手段!”荀川大喊道。

三人闻言,没了命似的脚底灵力拉满,各自散开消失不见。

好一会儿,荀川解完手,几人却早已跑地无影无踪。

“凡事都得有个理由,尤其是打人这事,不过这下理由够充分了!若下次再跟,荀外公定赏你们一人一拳,好生招待招待!”

将腰带扎好,荀川又往桃树附近走去。

多日未曾练习芥子感应篇,今日一定要好好练一练。

芥子感应篇不仅能使花草吐出元气,供自身吸收,同时还能提升自我对自然的感知。

随着修为提高,感应的数目便越来越多,但感应的效率反而会降低。

“当我只能感应三个芥子时,需要一炷香时间。六个芥子时,同样是一炷香。而九个芥子却要一炷半香时间。”

“这与本体对自然的亲近力有关,芥子过多,亲近力便会分散,导致效率降低。”

“据感应篇记载,当亲近力达到一定程度后,无需耗费时间,仅仅一个念头,便能将草木中的元气提取出来。”

“若境界足够高深,甚至山川湖海中的元气精华也能提取调用。”

“佛道之所以能在仙道大盛之时,依然保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此术功不可没!”

荀川想起关于仙骨的叙述,除无需筑基外,上品仙骨在战斗时,灵力的回补速度也极快。除非过量消耗,否则几乎不会有力竭之时。

“我作为下品凡骨修士,在这块存在巨大短板。芥子感应篇能够极大程度帮我弥补缺陷,一定要勤加修炼才是。”

跃上枝头,荀川打坐闭眼,如今的他已能感应花草十二株。

但他这次没选择加大感应量,反而持续缩减,回归三株,重头练起。

不为吸收元气,只为提升感应的速率。

……

下宗,新雨苑。

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的尤亮推开房门,三阳鉴的光直射眼中,他抬手一挡,微微有些刺眼。

“该死的荀川!”尤亮低声暗骂,说完猛地咳了几声。

他捂着胸口,就连一呼一吸都疼痛无比,整个人微微颤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添几分煞白的病态!

“我一定要你好看!”尤亮咬着牙,用手扶着门框,深吸一口气后,往口中扔进一枚凝气丹。

灵力快速护住尚未完全愈合的裂骨,脑袋一片昏沉。

半晌。感觉舒服了一些,他径直走出门外,往秋暝苑而去。

……

秋暝苑,下宗最高级别内苑,除各大执事长老外,只有下宗弟子中的佼佼者能够入驻其中。

荀川在符院的屋子只有一小间,与凡间的客栈一般。到了新雨苑便是有着内外之隔的大屋子。

而秋暝苑,每个弟子都有各自的小别院,甚至有书房、花园和厅堂,整体格调极高。且苑中弟子也有相应特权,可带家仆或侍从一同入宗修行,伺候日常起居。

其中一处的门牌上,正写着蓝贝二字。从院门把手上的衔金玉辅首就能看出,此院主人极有身份。

厅堂中,一男一女左右分坐于客座之上,一个穿着水蓝色道袍,头戴玉冠的男子正翘着腿坐在主位,正是下宗弟子里排名第四的蓝贝。

而厅堂中央,则跪着一个微微佝偻的五荀男子。

“事情都过去半个多月了,还没查清么?”蓝贝往嘴里扔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道。

“那松灵观主的嘴实在紧……之前看在贝公子面儿上,说答应帮我们查查,之后便没了音信。”那佝偻男子不敢抬头,匍匐在地微微颤抖道。

“所以呢?”

听蓝贝的语气冰冷,佝偻男子连忙抬头摊手道:“奴才们哪儿敢质问身为宗门长老的松灵观主,催问了他多次,却始终不肯开口,我们也不敢……”

“一帮废物!”蓝贝一挥袖,一道劲气冲出,将那佝偻男子掀得倒翻了几个滚,一头撞到门槛方才顿住。

“那松灵不过是个外事长老,有何地位可言!若不是我尚未进入上宗,定将他捉来盘问!你们这群贱奴,真是给我蓝府丢脸!”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佝偻男子连忙往前爬了一段,抬手便往自己脸上抽去。每一下都极重,直至抽出血来。

“好了,要打只管滚回去打,少在我面前表演。先说说,三弟伤势如何了?”

“玉公子的腿骨已经接好,吃了您给的丹药,虽然情况好转,但还未苏醒。大夫说,至少还得静养三五个月方才有……苏醒的可能……”

“滚!!!”蓝玉闻言大怒,口中吐出葡萄皮,对着那佝偻男子额头扔去,竟砸的他瞬间鲜血淋漓。

男子捂着脑袋,顾不上许多,连滚带爬便逃了。

“蠢材!蠢货!蠢驴!”蓝贝怒极,猛地一拍桌子。

“蓝师兄莫急,打伤令弟之人迟早会被揪出,且让他先逍遥一阵。切莫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女子起身安慰道。腰上挂着的赤狐佩,以及那温柔的声音,正是狩院温芜荑。

“据我所知,蓝师兄对这位胞弟疼爱有加,若非拳拳在念,也不至于大动肝火。”坐在温芜荑对面的金冠男子同样起身道,不是旁人,正是荀川那日在丹坊中见过的赵阔。

“罢了!”蓝贝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低眉略带失落地看着赵阔道:“赵师弟今日上门,有何要事?”

“这是近半年的分红,请师兄笑纳。”赵阔谄媚着走上前,从乾坤袖里取出一方一人宽的小木箱,给蓝贝递了过去。

“这还不到腊月,以往都是年前送来,何故今日提早了?”蓝贝接过问道。

“这半年收成颇丰,今日正好上门,便提早送了。等到了年节时,师弟再送份薄礼来,日后还要多多仰赖蓝师兄威仪!”赵阔呵呵笑道。

蓝贝满意一笑,点点头,将木箱打开。灵力一扫,足足八百枚半黑半黄的长生币。其中有几枚甚至发出灵光,显然是长生币中的上品。价值极高!

“这数量,怎比以往多出六成之巨?”蓝贝一愣道。

“这都多亏了蓝师兄撑腰,又有像温师姐这样的大人物帮衬,师弟在符院、狩院和牧院的生意才得以进行得顺风顺水。”赵阔拱手作揖道。

“要谢就谢蓝师兄,我也没怎么帮你……”温芜荑微微侧过身,躲了他这一礼。

赵阔尴尬一笑,又坐了回去。

“不错,很好!待我他日入了上宗,加上温师妹帮衬,你或许能试着经营一番下宗甚至纹师楼的生意。”蓝贝将盒子收起道。

“真的吗?那小弟在此就先多谢二位师兄师姐了!”赵阔笑的脸皮子都抖了起来。

温芜荑则微微一愣,似乎微有不悦,看向赵阔的眼神多了几分厌烦。可转头看着蓝玉时,又满脸温柔笑意。

“话说回来,赵师弟今日上门,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

“哦?不知是何事?”

“咱们下宗最近卖符的人还真不少。上回是满符力的桃木符,这回可是连铁木符都出了。”

赵阔心中一喜,又一次起身道:“其实今日师弟前来,为的也是这件事。”

“上回那高品桃木符一出,符院的生意几乎瘫痪,所有底符尽数滞销,往日找我购符的师兄们纷纷不屑一顾,无人问津!现在已经积累了一大批库存。加上收购价格比市场价高,已经亏了不少。”

“此番又出了铁木符,原本从我这进购铁木符的师兄也不再购买。”

“照这么下去,不出几个月,符院几年经营必将毁于一旦。”赵阔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

蓝贝闻言,也跟着眉头微蹙。

这些生意,说是赵阔的,实际赵阔不过在帮着经营打理,只占区区两成而已。

赵阔精明的很,哪里能亏到他头上。亏来亏去,亏的都是自己的钱。

“你怀疑卖符的是上回让我查的那人?”蓝贝问道。

“我也不能确定,但目前来看,他的嫌疑最大!”

“为何?”

“符院弟子是五院中最为落魄的一群,这一点蓝师兄也清楚。但此人资源颇丰,入宗不过短短半月,修为几乎与我相当。甚至还到丹坊里买了通元丹,普通弟子绝不可能,除非是某位长老的亲戚或子嗣。”

“但您调查后直言他没有背景,只是普通人,加上他力大无穷,犹如天神下凡,在符院声名显赫,风光一时无两,实难令人不起疑心!”

思量少许,蓝贝又问道:“你可查过这些底符的源头?”

“查过!此符为程师梅所出。弟子找到他,他却说是外宗某位长老的手笔,但又不肯告知是哪位长老。”

“程师梅……”蓝贝眯起眼,而后拍了拍手。只见一个男子从后堂跑来。

“师兄有何吩咐?”男子拱手道。

“赵斯,你去一趟竹喧苑,将程师梅唤来,就说我找他!”

“是,师兄!”男子转身走至门外,一蹬脚瞬间飞起十丈高,往竹喧苑掠去。

赵阔眼睛转了转,拱手道:“其实没那么麻烦。若蓝师兄首肯,我便去将荀川解决了,以绝后患。”

温芜荑一听,顿时眼睛微微睁大。

蓝玉抓住她的表情,连忙对赵阔使了个眼神,而后缓缓道:“几张符的事,不至于伤人性命。最多教训一顿便是!待我问问清楚!”

不多时,赵斯便回到了苑中,在厅外拱手点头后,便径直回了后堂。

很快,程师梅的身影也出现在苑中。看着厅内三人,他脚步一顿,隔空道:“蓝师兄找我有事?”

“程师弟进来说话,许久不见,你也生分了!”

“是。”程师梅拱手,进入厅中,但只是站着并未落座。

蓝玉起身,从乾坤袖中取出两枚长生钱扔给程师梅道:“问个问题,就当师兄跟你买个答案。”

程师梅一看,心中顿时一喜,连忙将长生钱收起。

长生钱和昆冈钱不同,因为数量较少,很难用昆冈钱换到。虽说一枚可换一百昆冈钱,但市价一般都远高于一百。

“不知蓝师兄想问什么。若我晓得一二,定知无不言!”

“听说你最近在卖符?”蓝玉又从碗中捏起一块葡萄扔进嘴里。

程师梅一愣,顿了顿,从袖里取出三张铁木符道:“是!不过已经卖完了,我手中也只有三张自用,若蓝师兄想要,定当双手奉上。”

“不不不,师弟多虑了……”蓝玉噗嗤一笑,吐出葡萄皮,摆了摆手。

“那蓝师兄这是……”程师梅微微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

“我想问你的是……”

“这符,师弟是从何处得来?”

第三十章 来者不善(上)

……

前厅中的气氛略为凝结,仿佛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程师梅的捏了捏手心,只觉得无处安放,不论搁哪儿都违和。

“师弟不愿说?”蓝贝温和地笑道。

“这……”程师梅有些犹豫。

“放心,蓝某绝不与你抢生意,只是好奇来源罢。”

程师梅一惊,连忙摆摆手道:“师弟未尝有这般想法!更何况,师弟手中这点蝇头小利,岂能入的了蓝师兄法眼……”

“这样,蓝某额外再加三枚长生钱!自然,师弟若不愿说,也绝不勉强,先前两枚权当此次跑腿费!”蓝贝淡淡道。

程师梅依然沉默,微微恍神。

见表情似有几分动摇,蓝贝双手一撑大腿,站起身,缓步走到程师梅面前。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后,乘胜追击道:“蓝某朋友不多,但素闻程师弟修行刻苦,出生虽贫却不坠青云之志,乃我辈弟子楷模。”

“说开了也不怕笑话,蓝某对师弟心生结交之意已久,只不过碍于脸皮薄,未曾表明。正好,借着今日师弟来我苑中,若不嫌蓝某身上铜臭,日后你我二人便是朋友,闲来无事,可来苑中敲个棋子,品壶清茗,不知意下如何啊?”

此话一出,程师梅只觉有清风拂面而来,舒适宜人。更如喝了一盅美酒,微微上头。

蓝贝乃下宗排名前三之人,势力极大,在众多弟子中拥有绝对实力,进入上宗是早晚之事。

程师梅再坚定,听了这番言论也断无法拒绝。他可以不要钱,但不能不给蓝贝面子。何况结交了蓝贝,对他来说有极大好处。

“能与蓝师兄结交,乃师梅之福,岂能不愿。承蒙师兄如此厚爱,师梅惭愧……”

“不惭愧!程师弟值得蓝某说出这番话!”

顿了顿,权衡利弊后的程师梅缓缓抬起头,拱手道:“既然蓝师兄这么想知道,师梅告知倒也无妨!提供底符之人,乃是我在符院的一位表亲。”

“表亲?”蓝贝看了看赵阔,蓦然眉头一蹙。

赵阔连忙起身问道:“程师兄所言表亲,可是姓荀名川?”

“荀川?”程师梅一怔,随即摇摇头否认道:“我不认得此人,我那位表亲姓方。”

“符院中姓方的太多了,不知程师兄具体指得哪位?”赵阔抻着脖子问道。

“方知有!”程师梅答道。

“方知有!?”赵阔讶异,顿时眉头皱起,转而看着蓝贝无声摇头。

“你认识?”程师梅问道。

赵阔点头道:“自然是认识的。我素知方知有制符有一手,故而曾多次找他入伙,皆被他拒绝!可……”

见赵阔话音一滞,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斟酌少许后,他又道:“我能百分百确定,这符绝不是方知有制出。他入院少说也有三年,若有这本事,何故至今方才使出?”

程师梅闻言,哈哈一笑:“也怪我没表述清楚,我这位表亲说了,此符是来源于外院某位长老。但至于具体是哪位,他不肯说,我便没多问。”

沉默许久的温芜荑听着几人说话,心中愈加怪异,就连看着蓝贝时,心里都有些琢磨不定。害怕蓝贝被赵阔影响,真做出那杀人之事。

赵阔正想再问点什么,却被蓝贝一个眼神怼回了座位上。

绕着正厅走了一圈,少焉,蓝贝点点头道:“此事,我心中有计较。不知能否让这位方师弟也来一趟苑中,我们找他问问。”

“让他过来倒是不难,只是他为人谨慎,连我都不透漏,想必你们问了,他也不会说。”程师梅叹息道。

“这事就交给我,我来问!”赵阔忽然道。

“好!”蓝贝点点头,高声道:“赵斯,你随赵师弟去一趟符院!”

“我也去!”温芜荑插嘴道。

“温师妹就别凑这热闹了,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蓝贝语气突然温和许多道。

“可是……”温芜荑想说什么,却被蓝贝抬手制止。

见自己有些多余,程师梅便拱手道:“几位若无他事,师弟就先告退了。改日有闲再来!”

“好。欢迎常来!”蓝贝单手背后,给他扔了另外三枚长生钱。

程师梅挥袖收起,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可刚打开大门,却见尤亮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外。程师梅并不认识他,只是礼貌点头致意。

“这位师兄,请问蓝师兄在里面吗?”尤亮艰难地拱手道。

“在的,若是相熟,便进去吧!”说完,程师梅缓缓离开。

尤亮扶着门,抬脚跨进门槛,将门关上。

“蓝师兄……是我,尤亮……”尤亮捂着胸口痛苦道。

他是个聪明人,一入宗门便打听了关于秋暝苑之事。

听闻蓝贝在培养势力,便想方设法几次与他偶遇,以自己中品仙骨的潜力最终顺利攀上这根高枝。

蓝贝修炼天赋极高,否则以他下品仙骨的资质,很难在强手林立的下宗脱颖而出,高居前三之位。平日里收罗结交之人,大多都是些极有潜力的弟子。

见尤亮似受了重伤,蓝贝一愣,连忙出了厅堂,正要离去的双赵也停下了脚步。

“几日不见,你这是……”蓝贝扶着他道。

“请蓝师兄为师弟做主,帮师弟报仇,讨回公道……”尤亮虚弱地道。

连忙往尤亮体内输入一道灵力,蓝贝一惊:“断了五根肋骨,内脏也有损伤……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师弟惭愧,被一外宗弟子伤了……咳咳……”尤亮猛地一咳,有血喷至掌心,看着触目惊心。

他伤的很重,但绝不致命,荀川留了手,没想过要打死他。只是他报仇心切,才刚恢复了一点,便急匆匆出门求助,这才导致吐血。

“你有内出血,躺好了,别动!”蓝贝连忙拿出一枚丹药给他喂了,而后以灵力助他将丹药化开,尤亮这才舒服许多。

“外宗弟子能把你伤成这样?那想必应是狩院弟子……”赵阔瞥了温芜荑一眼,喃喃道。

温芜荑则有些不悦地道:“别什么粗暴之事都往狩院头上扣,狩院虽在五院之中战力最强,但院中弟子极少来内宗!”

“我也不知他是哪院的,但他叫荀川,请蓝师兄帮我……”

此话一出,几人顿时一愣。

“荀川?”蓝贝转头看向赵阔:“和你所说可是同个荀川?”

赵阔也皱起眉头:“你说的荀川,可是抱着一柄大黑剑,瞎了只左眼?”

“正是!你认识他?”尤亮艰难答道,牙齿上沾满了血。

赵阔还没来得及说话,蓝贝却忽然蹭地站起,目眦欲裂道:“大黑剑!?”

只见他突然转过身,一把揪住赵阔领子道:“你为何不早说!”

“那柄大黑剑只是普通凡器……师兄,为何,如此反应……”赵阔被他吓得有些怔怔然。

“伤我胞弟者,来自正阳观,手持大黑剑,明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而我们却不知!”蓝贝咬牙,松开手,低头看着尤亮,眼神阴鸷:“你放心,新仇旧恨,我此番一并与他算清!”

言罢,他转头看向赵斯道:“听好了。第一!你同赵阔去一趟符院,先弄清底符来源。第二!在归来时,我要从你口中听到荀川修为被废的消息!”

“是!”赵斯冰冷地点点头,带着赵阔往门外走去。

“等等!”蓝贝叫住了二人,给他们扔了一张符:“为防万一,把符带上,若那源头真是某位外宗长老,切记不要触怒,我来解决!”

赵斯将符接过,点点头,带着赵阔离开。

直到这一刻,温芜荑才忽然回忆起那位还她赤狐佩少年的模样来。

“那人似乎也叫荀川……”

……

外宗,符院。

“快走……”

刚开完二轮一脉,正在房中打坐的方知有看着手中纸条上仅有的两个字,微微错楞。

起身往窗外四处看了看,也没见有人。

“莫不是扔错了?”他又仔细看了会儿,总觉得字迹似乎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是谁的。

思考一番后,他连忙将纸条塞进嘴里,一通咀嚼后吞下。

又以灵力清除蒲团坐久的热度,进而翻窗出门,往荀川打坐的桃树方向跑去。

荀川在此打坐,这是众所周知之事,要找到他并不难。

方知有心跳很快,总觉得大事不好。

但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跟荀川往来,方知有假意路过,离了一段后,见无人注意,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对着荀川的身体弹去。

可还没碰触荀川,石子就被身体周边隐约的力场所阻,落入地面草丛中。

“好浓郁的灵力!”方知有一惊,也顾不得那么多,用灵力包裹起一块大些的石头弹了过去。

入定中的荀川察觉危机,瞬间睁开眼,看也不看,径直向侧面出拳,将那石子打了回去。

方知有一惊,连忙躲闪。

荀川小眼通一瞧是他,便张开浑身毛孔,将积累的灵气尽数吸入体内。

调息后下了树,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一处密林深处走去,自始至终没二人没有过眼神接触。

少顷,方知有出现。

“大哥,你在哪……”他虚着嗓子道。

“这儿,上来。”

头顶上,荀川双手扒开树叶,从一片茂密的树冠中探出脑袋看他。

第三十一章 来者不善(下)

……

方知抬头看他,见此处偏僻,笑了笑纵身跃上树干:“咱们也是绝了,跟密谋什么滔天诡计似的。”

“别打诨。”荀川看着他,眉头微皱:“这么急找我,发生了什么?”

“方才我在屋里,有人给我送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快走’二字。我觉得不妙,就想着急忙来找你。”

“快走?”荀川思考了一番,多半是因为底符的事被发现。

于是问道:“你最近可有招惹谁?”

“我安分着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惹谁……”

荀川点点头:“那就是了,你估一估,那位姓程的表弟靠不靠谱?莫不是将你卖了吧?”

“我们往来虽不多,但他自幼家贫,没少受我爹娘照顾,所以我们两家关系还算不错。且我反复叮嘱过,应该不至于……”

“应该?你别应该啊……”荀川有些头疼。

这事,全宗门加上花落离只有四个人知道。

以花落离的性格绝不可能说,何况她并不知道方知有这个人,方知有也不会傻到引火烧身。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程师梅!

“现在怎么办?”

“不可离开保护圈,否则危险只会更大!”

“我知道!可是就这么任由他们来找我……”方知有有些胆怯。

荀川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压低了声音凝视着他道:“先别怕,仅凭着两个字,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真是我们猜的那样……”

“如何?”

“你只说是外宗某位长老,咬紧牙关不松口,说不定他们便不再追问。但这个可能性很小……”

“不过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一个时辰后,如果你还未归来,我就去你房中!”

“那岂不是暴露了?”

“人家要是把刀架你脖梗子上,你还有心思担心我暴没暴露!你的命重要还是生意重要!”荀川厉声道。

方知有看着荀川,半晌,低着眉眼道:“好。我回去!”

“放心。相信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有事!”荀川拍了拍他的肩。

方知有忽然有点想哭,虽然荀川的修为不高,但不知为何,却能给他一种安全感。

“我信!”用力点点头,他忽然张开双臂抱了荀川一下。

荀川能感受到,拥抱时双臂微微颤抖的紧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给方知有一些安全感,好让他不那么害怕。

“走了!”方知有松开他,将乾坤袖中的东西移至荀川那,一蹬树枝便敏捷地往院内赶去。

……

此时,方知有的房中,赵阔和赵斯正坐着,门栓已经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跳窗走的。”赵阔看着窗外,眯眼冷然道:“想必这小子发现了什么,否则为何有门不走……”

赵斯一言不发,只是端起桌上的水杯喝水。

赵阔不敢多说什么,甚至不太敢和赵斯对视。

赵斯是蓝贝从老家带来的家仆,从小跟着蓝贝,本身修为以达驭物境,比起蓝贝自然是远远不如,但却足以帮他处理很多事情。

旁人不知道,他赵阔却心知肚明,蓝贝下手比他更黑,不仅是外宗,内宗许多的失踪和死亡事件,都是出自蓝贝之手。

而赵斯,就是蓝贝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刀。

“赵师兄,咱们俩就这么干等么?”

半晌,赵斯开口说了一个“等”字。

赵阔只能乖乖坐下,手里捏着一枚沉甸甸的长生钱,不断弹起,接住,循环着打发时间。

一炷香后,赵斯忽然转头,双眼金芒一闪,虽看着墙,目光却仿佛穿越了墙壁直透门外。

五感期,加强了视感后,只要运足目力,这薄薄的墙体已很难挡住他的视线。

只见方知有正隔着十多丈远,看着自己打开的房门。

“怎么了?”赵阔一愣。

赵斯抬起手指放在嘴唇,示意噤声。

方知有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深吸几口气,摆出一脸轻松之相,鼓起勇气缓缓走向房间。

一到门口,只见赵阔和陌生的赵斯坐在房中,地上还有自己的门栓,他故作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为何擅闯我的屋子?”

“方师弟,好久不见啊。”赵阔斜着嘴角笑道。

“前两天才见过,何来好久之说。”

“方才敲门,没人答应,以为师弟出了什么事,所以我踢开了门,也是担心你。”

“要不这样,一枚昆冈钱,就当赔你一个门栓,如何?”说着,赵阔从袖中拿出一枚温润的玉币放在桌上。

“不必了!二位师兄找我有何贵干!?”方知有的声音很大,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赵阔眉头皱了一瞬,又笑道:“师弟还是进屋里说吧?这里是的房间,我们坐在里边儿,你却站在外边儿,似乎不太合规矩。”

“破屋而入,还说什么规矩不规矩。你们想对我做什么!?”方知有大声道。

“你,进屋!”赵斯则忽然抬起手,指着他,毫无情绪道。

“这位师兄看着面生,不知是哪个院的。”方知有无动于衷道。

“一!”

方知有见他抬起一根手指,眼神冰冷,充满威胁意味,连忙后退一步。

“二!”

“三……”

话音刚落,赵斯手中的杯子便瓦解成碎块,紧接着,其中最锋利的一片突然亮起,在半空悬浮。

“驭物期!”方知有一惊,反应极快,就在赵斯即将挥手的刹那,连忙抬起手,缩着头道:“别!我进!我这就进……”

见那碎片熄了光,他这才迈开沉重步伐龟速靠近。

双腿刚跨过门槛,只听“嘭嘭”两声,门窗同时猛地关上!

当下时辰还早,这屋子的位置不错,虽关了窗,却也没那么昏暗。

缓缓移动到桌前,方知有咽了口唾沫,想起荀川说的话,又鼓起三分勇气道:“二位师兄找我有何贵干?”

拍了拍他的肩,赵括靠近了些,幽幽道:“你不必太过紧张,我们二人来此只为问一个问题,只要你老实说了,大大有赏。若不老实,那就别怪师兄用其他方法逼你老实了!”

忍住骨骼发出的寒颤,方知有往床沿一坐道:“我知道师兄要问什么。”

“哦?”赵阔张了张嘴,有些惊讶,随后笑道:“还挺自觉……那便说罢。”

“那些底符,确实是我送到内宗的。”

“若师兄想知道是哪位长老所提供,请恕在下无法告知!”

听着方知有铿锵的声音,赵阔神色一冷:“你可知这无法告知的后果?”

“我只知道,如果告知于你,我的后果同样好不到哪去。方某只是个普通弟子,受人恩惠,岂能随意出卖?况此实为蚍蜉撼大树之举,惹怒一个长老,这符院哪还有我容身之处?”方知有答道。

“我身为符院管事弟子之一,院中还没有哪位长老不是我的熟人,你尽管说,我保你无事!”

“我何曾说过提供底符的长老来自符院?”

“放你娘的屁!”赵阔一怒:“其他四院长老,有哪位能具备制符之能!”

“我也未曾言过那位长老来自其他四院。”方知有继续忽悠道。

赵阔一怔,方知有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坚毅之色,虽不像在撒谎,但他却不信:“你莫不是说的内宗长老?或者纹师楼?”

“我什么都没说!”方知有耸耸肩摊手道。

“呵,咱们符院每月上交的铁木底符数量几何,我清清楚楚。纹师楼自己也就堪堪够用,许多长老座下弟子手头都分不到几张。若真是纹师楼长老所出,自然是供纹师楼之用,岂有找程师梅售卖之理!?你这谎话编的也太不圆满了!”赵阔甩袖瞪着他,眼神发狠,似想把他吃进腹中。

“荀川猜的没错,果真是师梅暴露了我!先前那纸条想必也是他……”方知有自知无法自圆其说,显得有些惊慌。

思考一瞬,他连忙又道:“那是长老的想法,我只不过区区一个符院弟子,哪能猜得透他老人家的用意!”

“还嘴硬!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赵阔说完,往后退了一步。

刹那间,一道光闪过,赵斯的阴影瞬间笼罩在方知有身上,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喉咙一堵,而后整个人便被缓缓抬到空中。

赵斯高高瘦瘦,手也长,往上一举,便将他抬离地面近乎三尺。

“放……手……”方知有憋足了气,手上运足了灵力去掰赵斯卡着颈部的手指,可那手指却如同长在他身上,怎么都掰不开。

“好。”赵斯将手一松,方知有瞬间下落,屁股还没落在床沿上,又见赵斯五指张开一掌拍来,对着他的脸部向下一按。

“轰”地一声巨响,床铺瞬间被这股向下的力道砸得稀烂,原本完整的木板霎时碎成一块块的破木片。

赵斯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只见四面墙体有灵力亮起,将所有声音阻隔在内,而后快速包裹成一道灵力球。

随着他指尖轻弹,灵力球疾速窜进方知有左耳之中。

“消!”

一声轻念响起。灵力球消失不见,内部蕴含的剧烈声波失去束缚倾泻而出。

彷如有惊雷在耳中炸响,方知有顿时脑海一嗡,紧接着,左耳与眼角有血溢出,视线更是一片模糊。

赵斯蹲下身,盯着他,用灵力对他发声道:“说!”

“我,不知,道……”方知有喃喃道。

他不住晃着脑袋,用力眨眼,想努力看清眼前事物。

似对这答案不太满意,赵斯点点头,张开手,忽然与他五指紧扣,接着一用力。一阵骨节断裂的声响传来。

方知有青筋暴起,咬牙忍痛,低吼道:“我不知道!”

“好。”赵斯再应一声,一挥手,地上几根边缘锋利的木刺忽然飞起,对着方知有已经绵软无力的手冲去。

“嗤”地一声,齐齐瞬间完全埋入他的指缝中。

“啊!!!”这是难以忍受的钻心之痛,方知有终于忍受不了,大吼出声。

而几乎在插入的瞬间,赵斯便打了一个响指,剧烈的嘶吼被灵力快速收集包围,进入他的右耳之中。

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中放大了上百倍,恐怖的声浪一震,方知有立时便昏厥过去。

赵斯就像个非常熟练的行刑人,如在表演信手拈来的残忍艺术。挥手间又是一根木刺浮起,在方知有的人中位置快速一扎。

一滴圆滚滚的血液冒出,就像结出了一颗妖艳的红豆。

“说!”见方知有醒来,他的声音依旧冰冷。

方知有惨笑一声,作为一个修士,竟在另一个同龄修士手中毫无反抗之力。

彼此间的灵力强度的差距实在太大,他的灵力一碰触赵斯,就被身上的灵力护层弹开。

换句话说,他连碰赵斯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说……”赵斯再次命令道。

“我说……我说……先放开我,我跑不了!”方知有点头,微微挣扎了一下。

赵斯想了想,便松开了他。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桌前端起水杯含了一口,漱去口中的血沫,接着从地上捡了块木头死死咬住,忍着痛,一根一根将刺从指缝中拔出。

“最后一次,若你不说,我杀了你。”赵斯淡淡道,毫无起伏的情绪,就像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这里?杀我?”方知有吐掉木头,看着他,拔出最后一根。

赵阔有些不忍心,摇摇头道:“保护圈内有阵法,你若死了,阵法将会触发,我们谁都跑不了。但我们若想将你带离保护区,你觉得有多难?”

方知有叹了口气,他不想死,也不能就这么死了。可已经做了所有努力,再坚持,只会白白送命。

只听见他点点头,有气无力道:“不必再问了,想见的人,一会儿就到。”

“嗯?”赵阔看了看赵斯,又确认道:“你的意思是,他会来这?”

方知有点点头。

赵斯思忖少许,对着水杯的碎片一指,而后在空中划了划。碎片顿时在桌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紧接着,他一把抓起方知有,搭着他的肩,往门外走去。

赵阔靠近一看,桌上正刻着五个字:“第四山头见。”

外宗有十个山头,第一山头通往内宗,第二第三山头乃是牧院地界,而从这第四山头开始,便是外圈范围。

“这刽子手,看来是一个都不准备放过……”狠如赵阔,也不禁有些脊梁骨发冷。

第三十二章 腥与咸

荀川在树上坐了接近半个时辰,这段时间他一直处于入定中,以保证最佳状态。

“有些时候,该来的,始终躲不掉!”荀川睁开眼,看着风吹树叶静静摇摆的场景,心中无比平静。

似乎猜到方知有大约不会回来,于是他提前下树,往院东集市走去。

他有预感,这次大抵是逃不开与人斗武的命运,且对方的修为绝不在他之下。

甚至预感到对方会将他引出保护圈!

“只要老方别犯浑,该坦白时毫无保留,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性命之忧……”

荀川没有着急,步伐缓慢。

对方正以逸待劳,他若太赶,便失了方寸,容易心乱,还没动手就先落于下风。

许久,他来到一处摊位前。

摆摊之人见是荀川关顾,知他是个富户,连忙摆出笑容道:“荀师兄!要点儿什么丹药?我这可算整个集市最齐全的一家!”

“身为符院弟子,又不像狩院那般打打杀杀,你哪儿来这些丹药?”荀川看着那些瓶瓶罐罐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摊主一笑,靠近后小声道:“外圈捡的!”

荀川恍然大悟,又问道:“既杀了人,为何不自己搜刮干净,反而留给你们?”

“这里边儿可有大讲究!”摊主的声音越发小了些:“死人怨气重,若不留下点东西,容易被怨气缠上,影响日后修行。”

“那你们就不怕影响修行?”荀川不解道。

“我们都混成这鸟样了,还在乎修行?您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荀川无奈地苦笑一声,拿出八十丽水钱道:“给我拿两枚凝血丹,两枚复骨丹。”

“好嘞!您拿稳咯!”摊主说着,将一绿一白两个瓷瓶子递给荀川,又道:“看来荀师兄这回这是准备跟狩院那群野人抢食儿啊,先祝您好运,满载而归!”

“客气了!借你吉言。”荀川将钱放下,又多掏了一枚丽水钱当做打赏,收起瓶子转身离去。

未几,他来到方知有房前,却见门虚掩着。

警惕地靠近些一听,房中寂静无比,一丝声响都没。

“不在屋里?”荀川一愣,一把将门推开,地上全是碎木片,狼藉不堪。

“果然出事了……”

抬眼一扫,只见桌上正放着一枚饱满的昆冈钱,这是赵阔留下的,好让荀川去看桌上的字,以免错漏。

挥袖将昆冈钱收起,盯着桌面上的字,荀川心里忽然一咯噔。

“还真准备跟我玩命……想杀我?”

用手摸了摸桌面深深地刻度,荀川皱着眉,走到门前往远方看去。

第四山头一片郁郁苍苍。

若能避免,荀川万般不愿动手。

打打杀杀这种事,向来从他人口中听着刺激过瘾,但只有亲身经历之人,才知道其中蕴含的残忍与恐怖。

从乾坤袖中取出黑铁大剑,这把剑至今未曾沾染人血。

“不要逼我。若逼我,那便不得不做,不得不杀……”荀川眼神一冷,将剑抱在胸口,往远山走去。

第四山头离符院有些距离,需先穿过牧院的两座山头才能抵达。

好在荀川脚力好,只微微加快了一些速度,一盏茶时间便来到第四山头的半坡。

山头很大,那人并没说具体位置,按正常理解,只能是在坡顶。

若不是怕方知有挨揍,吃苦头,荀川恨不得晚一些再上山。

山顶下方一处宽阔的平地上,方知有垂着头,坐在地上,表情沮丧,嘴里用听不见的声音喃喃着一些自惭形秽的丧气话。

赵阔和赵斯分立两旁,许是等了太久,赵阔显得略微烦躁,不时走动几步。

赵斯则面无表情,抱胸闭眼站着,迎风而立。

许久,赵斯抬眼看了看天空,淡淡道:“未时末了,申时一到,猴子就该叫了……”

话音刚落,只听“叮”地一声,紧接着,一块石头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冲出树林,破空飞来,直冲赵阔面门而去。

赵阔正顾着去答应赵斯,没来得及反应,好在赵斯推了一把,他往侧面一个踉跄。石子划过脸侧,勉强躲开这一击。

但破空带起的凌厉风刃依然割开了他的皮肤,一道白痕霎时出现,进而有血溢出,足有小拇指长度。

“嗷”地一声捂住脸,赵阔往林中定睛一看,随着树叶一阵颤抖,荀川扛着一把黑铁大剑从树冠上弹射而出,如叶子般轻飘飘落地。

“荀川!?真的是你!”赵阔一惊。

“他就是荀川?”赵斯同问道。

方知有连忙抬起头,看着仿佛发着光的他,眼神里有一丝兴奋,但更多的却是担忧。

一把将方知有领子拎起,赵阔怒道:“你说的长老应该就是他吧?”

“抬举了!我不是什么长老……”荀川高声抢答道:“但我是你外公!”

“我呸!”赵阔一怒,将方知有狠狠甩到一边。

方知有连忙用脚尖往地上一撑,这才稳住。

趁着二人将注意力放在荀川身上,他双足运满灵力,抓准机会快速朝荀川冲去。

看着卖力跑来的方知有,荀川单手叉腰站着,露出笑容。

仿佛在注视一个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

可紧接着,只见他脸部肌肉一下便僵硬起来。

就在方知有背后,面无表情的赵斯缓缓抬起一根手指,一把没有刀把的飞刀从他腰间脱离。

在三阳鉴的暖光下,如镜般光亮的刀锋闪着凛凛寒意,瞄准后朝着方知有后背直戳过去。

“快躲开!”荀川声嘶力竭大吼道。

方知有小眼通一运,见一道绿光闪来,连忙往侧面一跳。

但可惜的是,这绿光并非射出的箭,而是赵斯操控的刀。

才刚躲开,飞刀便如影随形而至。

方知有显然没有什么战斗经验,仓皇的躲闪使他无法第一时间站稳,失去了二次避开的时机。

绿光带着杀气而来,没等他反应便精准地扎入左胸,随着方知有整个人如被雷击般的一抖,刀子又从背心钻出,在胸前留下一个可怖的血洞。

荀川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爱莫能助。但也清楚捕捉到,那把刀子竖着进,却横着出。

这等同于在方知有左胸内搅了一圈。

“不!”荀川扯开嗓子发出一声怒吼。

方知有是他在宗门内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且是关系最好的一位。

亲眼看着自己在乎的人被杀,这血腥的画面他在他眼里,极具冲击。

只觉得脑袋一嗡,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就连方知有口喷鲜血的画面都被放慢了无数倍。

“不要……”他喃喃着,脚步却没停,半个呼吸便穿越数十丈,一把将即将倒地的方知有搂住。

“老方,你别死。”荀川用手摸着他的脸道。

“我……”方知有连一个字都说不清,嘴巴含含糊糊张了张,又是一口血喷出,糊地整张脸都是。

荀川几乎快要哭出来,颤抖着手抹去方知有嘴角的血泡,道:“你别说话了!闭嘴,别说了!别说……了……”

拿出一颗凝血丹,就要往他嘴里塞。

就在这时,那道绿光又一次飞来,没来得及喂下丹药,荀川慌忙抬剑去挡。

“锵”地一声,巨大的力气使蹲着的荀川往后一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失去怀抱的方知有摔落在地。

“有本事让我给他喂个丹药!再来和你打个痛快!”荀川怒吼道。

赵阔则嗤笑一声,道:“无知的乡巴佬,心脏都扎穿了,你以为是普通外伤?还喂凝血丹?吃仙丹都没用!他今日必死无疑!你这头蠢驴!”

话毕,他捡起一块石头扔向荀川,就像在扔一只落魄的野狗。

这段话,仿佛一道旱天雷狠狠劈在荀川天灵盖上。

“唰”地一下,连眼眶都来不及红,两滴泪水便从下眼皮滑落。

艰难而缓慢地扭过头,荀川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脸是血,双眼渐渐迷离的方知有。

他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可是他没有。

石头飞来,砸在他的额角后弹开,他不做抵挡,就像个不痛不痒的石头人。

一道细长的鲜血流下,在下巴尖上与眼泪交融,落地后混合着泥土,腥而咸。

“老方……”荀川拖着剑,深吸一口气,慢慢蹒跚着往前靠近。

“老方……”他微微提高了一丝音调。

可他越叫,方知有的眼皮就越无力。

“老……”

第三次呼唤,方字尚未出口,只见方知有双眼一闭,微微抬起的手无力地落在地上。

随着手臂与地面碰撞后微微弹动,胸口再无起伏,失去呼吸。

“方……”

荀川往后踉跄两步,一脚踏碎了地上的“血泪”。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青山。这里风景多好,四面林莽,元气充裕,还有一堆孤魂野鬼为伴,免了几分孤独,你该为方师弟高兴才是啊!哈哈哈哈……”赵阔大笑道。

赵斯往嘴里扔了一颗凝气丹,他的飞刀依然盘旋着。方才荀川挡那一下,让他的灵力瞬间增加了消耗。他不想白费力气正面进攻,这样只会无端浪费自身灵力而已。

半晌,荀川将盖住左眼的头发扶上额头,露出那空洞的瞳孔,将拖在地上的黑铁剑拿起,用双手紧紧握住。

他张开脚,微微内八,而后下沉身子,地上尘土顿时激起,稳如树根一般。

微微抬起头,眼神如冰一般冷冽,隐约可查的浓郁煞气环绕,恶狠狠地盯着赵斯和赵阔。

稍待不久。

荀川缓缓开口,用极轻却无比清晰的声音道:

“埋骨地很大……”

“多两具尸体不多!”

第三十三章 杀

话音刚落,荀川双腿一亮,灵力瞬间覆盖。

“先杀赵阔,再杀这飞刀狗贼。”荀川在心里拟定了计划。

赵阔始终没觉得荀川能有多厉害,毕竟四轮二脉的境界摆在那,即便算上他力大无穷,自己哪怕不敌,多少应该也能打个几十回合,总不至于一击即倒。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驭物期的赵斯。

轮脉期和驭物中间隔着一个五感,五感虽不提升灵力强度,但荀川连三脉里的中脉都没开,光这一条,二人灵力强度上就差了一倍,更别提驭物期的灵力与驭物之前的灵力孑然不同。

荀川也深知这一点,但他有自己的倚仗!

大风呼,黑铁大剑,以及乾坤袖里的一道符。

他与二人相隔不过三四十丈。

这点距离,他只要撒开腿,几乎瞬息而至。

“一剑,杀了他!”

在心里悄悄说完这句话,荀川脚底一动,整个地面顿时塌陷三分,只留下一道残影刹那间弹出,就连绿光都追赶不及。

“好快!”赵阔一惊,连忙也从乾坤袖中掏出一把剑来,摆出防御姿态。

赵斯则长袖一甩,盘旋的那道飞刀护赵阔不及,但他身上还有两把。

这是他所能同时控制的最大数量。

两把飞刀齐出,一把护住赵阔,而另一把则与盘旋的飞刀一前一后,对着荀川实施夹击。

“滚!”荀川一喝,随手挥出两剑,只见两道剑气迸发,对着飞刀冲去。

“乒乓”两声,剑气消失,飞刀弹开。

荀川脚步未停,继续冲赵阔杀来。

赵阔见他嚣张,也跟着一声怒吼,不退反进,抬剑运气,对着荀川直劈过去,身边跟着的,还有护着他的那把飞刀。

就在即将对上的瞬间,只见荀川忽然脚步一滑,竟转了个方向,直冲赵斯而去。

赵阔和飞刀扑了个空,再要转向,荀川已来到赵斯面前。

失去了三把飞刀的保护,赵斯胸前一片空档,这是击杀的最好时机。

荀川深知,解决赵阔容易,麻烦的是赵斯。

横竖都是一剑,劈谁不是劈!

“死吧!”荀川一个上挑,剑气凝实与剑刃之上,谁知赵斯竟躲都不躲,无比自信地抬起拳头,对着黑铁大剑一拳轰下。

这时荀川才发现,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不知何时竟套上了一个银色拳套。

拳套似乎是金属所制,在他淡绿色的灵力下微微闪着光。

“铛”地一声,黑铁大剑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砸在地上。剧烈的反震之力使得荀川虎口一震,险些撕裂。

好在他常年端剑,虎口练出了一层厚茧,这才勉强抗住。

“好霸道的灵力!”荀川暗自惊呼。

显然,那银色的拳套对灵力有着增幅作用。

趁着黑铁剑落地的机会,赵斯突然往前一步,一脚踩在剑上,借力一弹,以极快的速度贴近后又是一拳。

荀川大剑被压,无力施展,情急之下,只能一个冲拳对上,用灵力包裹拳头硬抗。

才刚接触,只觉得指骨剧痛,荀川眉头一皱,二次使力将赵斯顶了回去,连忙撤回拳头。张开手掌往侧边空气一挥,卸去剩余力道。

赵斯则更为诧异,瞪大了眼睛退后几步,一脸不可思议。

偏在这时,赵阔的剑已到了荀川背后。

毫无喘息之机,让荀川心生厌烦。这赵阔对他没有威胁,但不停捣乱,必使得他无法专心面对赵斯,漏出破绽。

“滚!”一声怒叱,荀川当即转身,肩膀带着手臂一转,将黑铁大剑抡了个半圆,千斤重的剑身,配合着荀川的巨力,当即将轻飘飘的飞刀拍离百丈多远,进而势头不减,砸在了赵阔握剑刺来的手臂上。

只觉得黑铁大剑像座山一般呼啸而至,护身的灵力瞬间溃散,不仅将他手中的剑打飞出去,更将他抽离地面丈多高,像个陀螺一般凌空旋转七八圈。

还未落地,荀川又是一脚,直接蹬在他胸口,赵阔立时呈凹字形飞了出去。

落地后,又足足在地上蹭出一道三丈多长的拖痕,方才停下,右臂骨骼刹那间碎成了片状,若不是戴着护胸,这一脚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痛呼一声,赵阔连忙爬起,将已经碎了的护胸拿出扔在地上,惊恐地往后退步,不敢继续掺和。

“讨厌的蝇子!给你一个机会滚远点!否则,我必杀你!”荀川一边防着赵斯,一边对赵阔发狠道。

方知有非赵阔所杀,虽然赵阔该死,但在他眼中,赵斯更该死。

捂着手臂,看了看赵斯,见他毫无反应,似乎并没打算继续保护自己,赵阔连忙转身往远处跑去,隐没在林中。

“你今天,走不出这片山头……”赵斯冷漠地盯着荀川道。

荀川皱着眉,将四肢百骸瞬间打开,深深吸满一口气,声若洪钟道:“就凭你这三把破刀,还有你的拳套吗?”

“对付你,足够了。”

“大言不惭!”

言罢,荀川又是一剑劈来。

重剑与长剑相比,缺点在于需要近身方能发挥出真正威力。但胜也胜在这一点上。

能凝实剑气于剑刃,不讲道理的近战劈砍,比起长剑远程的剑气更具威胁。

“没用的……”赵斯摇摇头,与先前一致,又是简简单单的一拳。

可这次,他的拳头刚碰到黑铁大剑,只觉得如凡人与虎豹对拳一般,重量竟比之前上升了近乎一半。

“该死!”赵斯左手连忙掐诀,三道刀光一闪,顿时从不同的三面飞来。

荀川连忙将剑撤回,护身一转,挡住了进攻,却不小心被其中一刀划破了手腕。

殷红的鲜血滋出,血流不止,只能慌忙后退,并往口中扔进一颗凝血丹。

开喉轮,可开四肢百骸,这对荀川来说有用,但对赵斯来说,作用却很小,充其量提升一些速度罢了。

在修为低时,比起灵力,荀川更依赖的是本身的力量,灵力只不过是用来增幅自己力量的手段,反观赵斯则是完全依靠灵力进攻。

见荀川吃下丹药,赵斯也往口中扔了一枚凝气丹。

“作为修士,竟使用武夫重剑,你真是个奇葩!”赵斯往后退了一些,再次拉开距离道。

“没有不好的,只有适合自己的。这把黑铁大剑就是我的第三只手,我要用这第三只手,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说着话,荀川再次上前。赵斯甩了甩有些颤抖的右手,再次操控三枚飞刀进攻。

荀川看着这三枚飞刀,忽然想起当日花落离为了救自己,操控六把小飞剑阻挡青玉湖主的画面。

“花师姐因为飞剑破碎受了伤,是因为飞剑上的灵力与她捆绑道一起,飞剑破碎,灵力反噬。于这三把飞刀,应是同理……”

想到这,荀川忽然停住脚步,全神贯注对付飞刀,不再理会走远的赵斯。

刹那间,数十道剑气飞出,将那三柄飞刀击地飞散开来。

见飞刀略微暗淡了一些,荀川一个箭步,纵过十多丈,抬起黑铁大剑对着其中一把猛劈下去。

飞刀受到巨力冲击,所有光芒登时消散,落在地上后微微挣扎,似乎快失去控制。

进而,荀川双手倒握黑铁大剑,举过头顶,将那飞刀当成了赵斯的人头,往下用力一插。

剑尖顶在飞刀上,只听“叮”地一声,顿时四分五裂,就连地面都被撞出几道一指宽的缝隙。

与飞刀连接的灵力断开,就像拉长的皮筋挣断后弹回,反噬之力使得赵斯腑脏翻涌,嘴角溢出血来。

顾不及擦拭,急忙将正刺向荀川背心的两把飞刀招回,以免再遭反噬。

见有效果,荀川转过身,那双杀人的眼睛充满血丝,睥睨赵斯道:“没了这破飞刀,我看你还有什么伎俩!”

“你真以为你能赢?”赵斯微微闭眼后,一睁,眼神忽然认真了许多。

或许是放出头顶幻轮的缘故,仙芒熠熠,让荀川感觉他似乎瞬间变了个人。

但幻轮并不能征服战力,只是仙凡之别最初的标志而已,荀川深知这点,所以并不担心。

“把以为去掉!顺便,纠正你一下。”

侧身抬剑,遥指赵斯,荀川字正腔圆地沉声道:“我不是要赢你……我是要,杀了你。”

“呵呵……”赵斯冷笑一声,只见他将拳套脱下,而后嘴里念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一把似白玉一般,通体乳白色的飞剑从袖中飞出,缓缓变大。

“去!”他左手背后,右手中指食指并拢,口中轻念一声。

“法器!”荀川一惊,连忙挥出一道剑气。

但剑气却只是让飞剑微微一顿,便完全散开。

“该死!”荀川暗骂,再次挥出两剑,而后猛地一蹬,飞起十丈高,跃过飞剑进攻路线,凌空怒斩,对着赵斯一剑劈去。

“就这三板斧,也敢叫嚣取我人头,不知所谓!”赵斯嘲讽一句,一指天空。

白玉剑顿时原地转了一圈半,掉头的同时画出一道圆弧,将两道剑气生生切断。进而化成一道白光,对着半空中的荀川刺去。

这一击,结结实实砍在了白玉剑上。

只听赵斯又念了一句:“白虹!”

正在与飞剑抗衡的荀川,忽然见到白玉剑上的灵力溢出,在正上方幻化出一把灵力凝成的虚剑,似想趁他被飞剑纠缠分身乏术,发动致命一击。

见它正对面门戳来,千钧一发之际,“吼”地一声,荀川大风呼迸发。

五倍强度的音浪冲出,不仅将那虚剑震散,剧烈的乱流更使得白玉剑一阵晃动。

赵斯没想到他还有这招,连忙用灵力护住双耳,同时操控白玉剑逃脱音浪范围。

荀川松了口气,向后一翻缓缓下落。

“白水!”就在荀川刚刚站稳的瞬间,白玉剑再次杀到。

荀川有剑气,赵斯没有,但赵斯不需要剑气,他的灵力便是剑气,甚至比荀川的初级剑气更强。

白玉剑的目标并不是荀川,仅在他面前划过,划出一个弧线。

正觉得奇怪,只见剑尾的灵力竟拖出一道白水横流,如浮空的小溪一般铺展开来,在三阳鉴的光辉下波光粼粼。

一股极度危险之感涌上心头,荀川连忙往后一退,那白水般的剑气忽然迎面拍来。

巨大的力道,让荀川觉得仿佛在与一条崩腾的大江抗衡,每阻挡一下,身上的灵力便被它快速消耗一分。

他这才发现,赵斯和他比的不是力气,而是灵力。

他在进攻时可以用力气去打散赵斯灵力,但在防守时,却只能用灵力来抵抗。

但和赵斯想必,他的灵力强度差了一倍,总量更是不知差了多少。

一道剑气下来,丹田内的灵力总量竟少了一半还多。

瞬间产生的剧烈消耗使得荀川快速喘起粗气。

“不知天高地厚!”赵斯狞笑,随后长袖一甩又道:“白狼!”

白玉剑第三次杀来。

这次,溢出的灵力直接化作一头狼,张牙舞爪,似想将荀川一口吞下。

“大风呼最多只能再放一次了……”荀川眯着眼,大脑快速运转。

赵斯原以为他还是老一套,持剑劈刺挑,如此恰好正中下怀。

可荀川却做了所有可能中,他唯一没想过的一件。

他非但没有挥剑,反而将黑铁大剑收回了乾坤袖中。

“黑铁大剑太重了,当它失去了效果,那么……只有放下剑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落地之前早已吸满的气,使得他速度达到了顶峰。

调用了剩下的一半灵力中的一半在左脚,荀川一个念头,灵力迸开。

就在白狼扑来的刹那,那个看似不动的荀川忽然消散,竟只是个残影。

这次连赵斯也看不清,双眼莫名一晃,进而,一个拳头便砸在了他的胸口。

甚至连召唤白玉剑掐诀的机会都没有,好在灵力护身,只断了肋骨两根。

但赵斯毕竟不是尤亮,不会一击即倒。他下盘极稳,硬吃了一击,半步未挪。且瞬间开启眼感,瞳孔中金光闪过,发现荀川竟来到了自己身后。

对着他拳头攻击的位置,赵斯立马布下了一道灵力护层。

一拳打去,护层碎裂,赵斯飞出十多丈。荀川想再跟,白玉剑却已飞至附近,随即杀来。

连续的变向,荀川不慌不忙地逃着,如鬼影一般。但赵斯双目看的真切,只要他盯死了荀川,白玉剑便会一直紧随,直到将他刺穿。

“狼去!”赵斯努力咽下口中鲜血道。

白狼如生了灵智,截断荀川退路起爪猛扑。

这是荀川最后的机会,他将双手交叉在头顶,并用剩余的灵力全部覆盖在手臂上。白狼一爪降临,巨大的力道将他击飞出去。

忍住手上森然血痕的痛,荀川在力道传来的同时脚底一滑,借力对赵斯再次冲去。

“不好!白虹!”赵斯又道。

白玉剑化虹赶来,却追不上。

而荀川则直接无视后面直指背心,杀意凛凛的白玉剑,眼里只有赵斯,毅然决然,迎面杀去。

“你要玉石俱焚吗!”

荀川沉默回应,没有搭理。

就在离赵斯只有一丈远的瞬间,他猛地张口。

四肢百骸所有的气刹那间集中到喉口,迸出的力道使得音浪疾速加快,竟超越音速。

突破音障的爆炸声附带原本的音浪,轰向赵斯。

千钧一发之际,赵斯在面前布下一道灵力障,但这匆忙布置的薄幕岂能阻挡荀川最强一击。

摧枯拉朽般的气势,使灵障就像纸糊的一捅就破。

音浪再无阻挡,如一柄重锤往他胸口砸去。

荀川也被震得向后倒飞,白玉剑迎上,瞬间刺穿胸口,透体而出。

二人同时倒飞出去。

……

少顷,待尘埃散去。白玉剑早已失去控制落在地上,白狼也同样消失不见。

倒地的赵斯口吐鲜血和内脏碎片,胸口处的巨大凹陷,表示他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而荀川胸前的血洞同样不容乐观,好在他对身体的控制力极强,挪动肋骨硬生生将致命伤偏移寸许,但断裂的骨头和内伤,也使得他几乎失去力气。

撑着身体,荀川将两颗复骨丹和最后一颗凝血丹扔进口中。

丹药化开,伤势瞬间稳住,至少不会恶化。

好半晌,晃晃悠悠地站起,荀川露出血牙看着赵斯道:“我说……了,要杀了……你,我就一定……要,你死……”

赵斯抽搐着,奄奄一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荀川扭头看着远处安详躺着的方知有,目光深邃,声音幽而远:“你大哥我,为你,报仇了!你看到,了么……”

说完,他忽然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鼻尖很酸,有液体欲从眼眶倾泻而出。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带着狂妄笑声刺耳至极。

“他看没看到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了。”

远方的草丛中,垂着一只手臂的赵阔狼狈地走出,满脸奸恶,正向着荀川一步步靠近。

“你想……杀我?”荀川淡然地撇了他一眼,鲜血混着粘稠的唾液从下唇滑落,拉出一条长长的丝。

“赵斯说了,你今天走不出这山头,我只是帮他完成遗愿!”说完,赵阔从乾坤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

“请便吧,我没力气了……”荀川原地坐下,低头垂眼,口喘着粗气。双手背后,从乾坤袖中拿出一张符,他捏碎了赵阔给他的那颗昆冈钱,以昆冈钱的灵力将符点亮,而后藏进袖中。

没多久,赵阔来到荀川面前,姿态居高临下,高大的阴影挡住了三阳鉴的光,如笼罩着荀川的梦魇。

“死了,就舒服了。”

荀川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方。忽然,他眼神微微变了变。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赵阔,用极慢的速度,有气无力道:“我,能,说个,遗言,吗?”

“下次吧,今天不想听。”言罢,赵阔一脚踹倒了荀川。

他张开嘴,如野兽般露出闪着冷光的白牙。

狞笑一声,满脸疯狂之色。

将手举过头顶,匕首寒光一闪,二话不说,对着荀川的胸口狠狠扎下。

书友必看,关于更新的说明

今天很伤心,被书友说我三十三章太赶,看的出来仓促。

我觉得我粗糙了……

鉴于很多新书友不知道西楼的习惯,这里大概解释一下。

因为我打字速度很快,输入法原因,有时会比较粗糙一些(其实不管粗不粗糙)。所以我会在发过章节之后,重新修改一遍。

书友们应该可以看出,我书里的错别字很少。

极偶尔能被书友们挑出来几个,都是火眼金睛。

其实错别字还是有一些的,只是你们看到之前就被我改了。

——

更正的过程,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如果中间耽搁了,比如接了个电话,回个消息之类的,可能会花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

通常能在二十分钟左右解决。

——

为了让大家能看到修改后的文,阅读体验更好些。

以后每次更新的时,我会在章节首句前,加上*******(一串星号)。

如果大家看到星号,麻烦先退出去……

这代表我没改完。

只要我改完了,我就会把这些星号删掉。

书友们刷新一下,没有星号了再看。

不然阅读体验不太好。

——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漏写东西,也会在修改的时候补上。大家看改完的,也能不漏掉某些关键的句子。

——

最后,多谢大家!

好久没要推荐票了,厚着脸皮要一次。

求推荐票支持!

爱你们。(づ ̄3 ̄)づ╭~

第三十四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荀川失去所有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扎下。

赵阔就像个疯魔的杀人狂,痛快地笑着,不给荀川多余的喘息时间,恨不能让荀川马上死在自己手中。

就在匕尖顶住荀川胸口的刹那,赵阔的手忽然停住,仿佛刺在一块铁板上,不论他如何费力也无法前进半分。

“怎么回事!”赵阔一愣。

紧接着,匕尖忽然汽化消失,莫名短了一截。

将匕首拿起一看,赵阔大惊,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你衣服里藏着什么东西!”

荀川反应过来,忽然露出笑容:“哈哈哈,天不绝我……”

赵阔的匕首正好刺在了赤羽上。一把普通的匕首,又岂能扎穿这个来历不明的宝贝。

“该死的!”赵阔将匕首扔掉,重新取出一把新的,这次,他瞄准了荀川的脖颈,反正都是一刀,脖子还是心脏都一样。

“等等!”荀川忽然抬手。

赵阔嘴角一斜,道:“等个屁,去死吧!”

话音刚落,他又是一刀划来。

可紧接着,赵阔忽如遭受雷击般浑身一抖,动作戛然而止,他的匕首甚至还没碰到荀川脖子,便停在了一尺远处的半空。

低头一看,一把长剑正从他的左胸刺入,穿破心脏而出。

“都叫你等等了……”荀川叹息道。

随着一口血从嘴角溢出,赵阔双脚不稳左右一晃,进而浑身一软,往侧面倒去。

笼罩着荀川的阴影消失,在视野中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方知有正用手压着左胸,半佝偻着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挂着笑意。

就在赵阔靠近自己的时候,荀川就远远看到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用灵力隔绝了脚步声,往荀川这靠近。

赵阔以为他死了,一心想着杀掉荀川,并未回头查看,这才中了招。

“老方,你没死,太,太,好了……”荀川艰难地坐起道。

“本来应是死了……”方知有浑身无力地坐下,看着天空道:“幸亏我先天内脏转位,和常人呈镜像,心在右,肝在左,这才……”

“没事就,好……苍天默佑!”荀川双眼有些模糊,往地上一躺。

“荀川!”这时,远远的,一道淡紫衣飞来,高声呼唤。

荀川抬眼一看,正是花落离。

等她落地靠近,荀川忽然露出笑容,血染一身也挡不住他脸上的阳光灿烂。

“花师姐……”

方知有扭头一看,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完全松下。

他很担心这时候还会有人出现,趁火打劫,甚至杀了他们俩。但有了花落离保护,便无忧了。

见荀川没死,花落离松了口气:“你还活着……”

“托师姐洪,福,没,没……没死。”荀川艰难答道。

“先别说话!”花落离上前一步蹲下,将手掌放在荀川胸口,另一只手则放在方知有的后背上,给二人输入数十道精纯灵力。

或许是因为修为较高的原因,灵力入体之后,不仅瞬间稳住二人伤势,给二人送去阵阵冰凉之感,就连受损的组织都修复了不少。

良久,花落离收回手掌,荀川恢复了一些气力,缓缓站起身来,并扶着方知有,一同给花落离鞠了一躬。

“不必多礼,到底发生了什么!”花落离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道。

荀川摇摇头,叹了口气,看着方知有。

方知有皱着眉头,眼神恍惚,指着赵阔尸体道:“这是符院的管事弟子赵阔,因铁木符之事,将我抓来,引荀川来到第四山头,欲将我二人杀死。那位我也不认识,修为已达驭物境,应当是内院弟子。”

花落离一惊:“驭物境?”

接着又看向荀川道:“你杀了他?”

荀川点点头。

花落离看着荀川的眼神变了变,而后道:“内宗弟子大多我都见过,但此人很是面生……没有印象。”

“那柄白玉剑是他的法器,看品级,至少是灵器级别。一般的内院弟子,恐怕很难拥有……”荀川提供了仅有的线索。

花落离缓步走到赵斯身旁,将灵力探入他的乾坤袖中,接着取出了一道紫符。与他给荀川的那道一模一样。

“看看是谁吧。”花落离说完,点亮了那道符。

方知有则来到赵阔身旁,将他乾坤袖里的所有东西取走,就连乾坤袖都互相调换了一个。

只微微一扫,惊地差点掉了下巴,这几年来,赵阔可真是没白经营。足足一千长生钱,外加一万多昆冈钱。

只可惜这人似乎并不喜欢储存丹药法器,里面除了钱之外,只有一大堆低符力的上品底符,几乎没有其他什么好东西。

碍于花落离在场,他没好意思立刻跟荀川分赃,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暗自高兴。

不多时,一男一女从远处飞来,正是蓝贝和温芜荑。

远远的,他便看到花落离站在山顶上,神色冰冷,心里顿时觉得不妙。

而当他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后,脸色霎时间阴冷起来。

“花师妹……你怎么在这儿?”蓝贝落地后便道。

花落离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他身边的温芜荑。温芜荑则是一愣,又看了看荀川,连忙上前行礼:“花师姐!”

“芜荑,师尊常跟我念起你,若你回了内宗,还是多往纹师楼走走,别老待在秋暝苑。”花落离略微严厉道。

“芜荑知道了!烦劳师姐帮我向爹爹问安。”

花落离点点头:“你若有心,当自己去问安。师尊他老人家很挂念你!”

温芜荑点点头,退到蓝贝身边。

蓝贝一甩袖,走到赵斯身前一看,胸口处巨大的凹陷让他双眼生出掩盖不住的寒意,口中发笑道:“好手段啊!花师妹,这是你的杰作吗?”

“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者,人恒杀之!”花落离也不否认,只是轻描淡写道。

转头看了看他身旁的荀川,虽然没有黑铁大剑,但盲了的左眼却表明了身份。

“你小子很好,带帮手诱杀我蓝府家仆!很不错……”蓝贝点头道。

荀川知道花落离在保护自己,便没害怕,径自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此人之死乃我一人所为,与花师姐无关。她也才刚到!”

“至于诱杀,你怕是说反了吧?是你的家仆,串通了赵阔这厮,将我兄弟绑到这山头上,想要诱杀我。只可惜技不如人,死在我手里,怨不得我!”

“就你这点修为,也敢出头顶罪,不自量力!”蓝贝闻言,冷笑一声,忽然放出灵力,出手便往荀川脑门拍去。

花落离冷哼一声,同样出手与他对上。可二人还没碰到一块,却见温芜荑忽然上前,一把将蓝贝拉住道:“蓝师兄,不可!”

蓝贝怒从中来,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温芜荑则死死拉住她道:“我知你心头怨恨,但花师姐是我爹的心头肉,你若要动她,我爹岂能放过你!外圈无罪这种说法,对普通弟子或许管用,但对秋暝苑弟子,你觉得有用吗!”

“芜荑,你尽管放心,你的蓝师兄伤不了我。”花落离淡淡道。

“花落离,识相的把这小子交出来,这事就算了了!”蓝贝厉声道。

花落离往前一步,挡在荀川面前:“做梦!荀川是纹师楼的人,想杀我纹师楼弟子,可去问问各位长老答不答应!”

“我是纹师楼的人?”荀川一愣,一头雾水地看着花落离后脑勺。他不过是个外宗弟子,怎么会是纹师楼的人。

“若连一个普通符院弟子都能算作纹师楼的人,那你们纹师楼的人可真不少!”蓝贝耻笑道。

“接着!”花落离摊手一晃,一道棕光闪过,掌心便多了一方令牌,上面正刻着荀川二字。

荀川连忙双手接过,这是纹师楼的弟子腰牌。

还没来得及问,花落离便又开口道:“荀川虽是符院弟子,但与纹师楼有缘,即今日始,便是我纹师楼的记名弟子。他日完成考核,进入内宗,便正式成为我纹师楼一员。”

顿了顿,花落离又往前走了两步,放出不输于蓝贝的气势道:“凭借秋暝苑弟子的身份就想动我纹师楼的人。蓝师兄,不妨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够不够重!”

为了避免二人继续纠缠不清,温芜荑忽然侧面走了一步,看着花落离背后的荀川道:“荀师兄,上回的事,多谢你!”

荀川知道她在帮忙解围,便挠挠鬓角,讪讪道:“不客气,我也收了你的礼,算扯平了。”

“你们认识?”花落离一蹙眉,扭头看向荀川道。

“是的。”荀川微笑拱手道。

“上回师姐从青玉湖将我救出,当时我便是在湖底打捞温师姐腰上的那块玉佩。后来去了躺狩院亲手交还给她,物归原主!”

花落离看向温芜荑,见她点点头,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也不知这荀川是怎么回事,秋暝苑和狩院皆与符院八竿子打不着,他却或多或少与大家都有些关联……”

见花落离发呆,蓝贝扭头看了眼温芜荑的玉佩:“师妹,赤狐佩丢了的事,为何没知会我?”

“这是你送我的,我怕你不高兴,所以才没说……不过好在荀师兄帮我找回。”

“哼!”蓝贝冷哼一声。

温芜荑连忙晃了晃他的手臂道:“蓝师兄,你听我一句!这赵阔不是什么好东西,挑拨离间,颠倒黑白,平日里没少作恶,我早就看他不顺。如今死了,反倒能让宗门清净不少!赵斯也不过是被他利用,死了虽可惜,但毕竟刀剑无眼。”

蓝贝闻言,一甩袖,盯着荀川道:“那这厮将我三弟打得昏迷不醒,这仇怎么算!”

“我!?”荀川一惊,连忙皱着眉头站出,诧异道:“我打伤你三弟?谁?尤亮吗?他跟你也不同姓啊……”

“正阳观前,蓝玉,你可记得?一拳被你打断了腿骨,至今昏迷不醒,大夫说了,还要躺个一年半载,你让我就这么算了不成?”蓝贝怒道,说完,他狠狠瞪了花落离一眼。

花落离不知此事,若是荀川理亏,她或许真没有理由继续挡着,最多只能保住荀川一条命。

却听荀川义正辞严道:“不错!大丈夫敢作敢当,令弟,的确为我所伤!”

“花落离,你还有何理由包庇?放心,我不取他性命。只让他也昏迷个一年半载!”蓝贝说完又要动手。

“等等!”荀川连忙伸出双掌,阻止道:“虽然是我打伤的,但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我!”

“狡辩!”

“我没有狡辩!我与蓝玉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打伤他。”

“当时我正在摸骨,是蓝玉无故挑事,我只当他嘴碎,多番忍让不曾搭理,谁知他竟恼羞成怒动手打我。我甚至都没还手,只是用剑挡了一下。可他不依不饶飞脚踹我,我这才被迫反击。至于他昏迷不醒,我只不过在他鞋底打了一拳而已……众目睽睽,大家可都瞧见了。”

这些解释不为说服蓝贝,而是给花落离一个保护自己的理由,自然是越详细越好。

他可不想真在床上昏迷个一年半载,花落离这尊保护神,必须要尽可能争取。

蓝贝一滞,他知道荀川说的是实话,但哪能轻易罢休,手骨捏地劈啪作响道:“无论如何,你将我三弟打伤之事无可辩驳,岂能让你你动动嘴皮子就甩得一干二净!”

“蓝师兄!”见蓝贝又要发作,花落离连忙叫住了他。

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水蓝色丹药道:“这是我纹制的醒神丹,宗门目前只有我和师尊有配方,对清窍失灵,魂不守舍者有奇效。令弟脑部受损,服用此丹,或许能有所帮助。”

“当真?”蓝贝一喜,伸手就要去拿。

花落离却将丹药捏在手心:“你若能不计前嫌,就此罢手,这枚丹药尽管拿走。若你还继续纠缠,不仅丹药没有,我也不会轻易让你碰荀川一下!”

蓝贝深吸一口气,眼神变了变,温芜荑则在一旁催他赶快收下丹药,治病要紧。又盯着荀川看了半晌,这才冷哼一声,伸出手。

花落离点点头:“我相信,蓝师兄说得出,做得到。”

话毕,将丹药递给了蓝贝。

“走!”将丹药收起,蓝贝狠狠斜了荀川一眼,往赵斯尸身走去,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带着温芜荑腾空而起,向内宗飞去。

第三十五章 腊月有雪

看着蓝贝离去的背影,荀川松了口气,走到花落离跟前,鞠躬作揖。

方知有见状,也跟上行了个礼。

将腰牌拿出,不舍地递给花落离,荀川笑道:“多谢师姐相助解围,这腰牌……还你。两次救命之恩,荀川铭肌镂骨,感激不尽!”

“还我?莫不是嫌我纹师楼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花落离阴阳怪气道。

“不不不!当然不是!只是这腰牌……”荀川思忖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道:“师姐的意思是……它真是给我的,而非为了蒙骗姓蓝的?”

“你当我开玩笑不成?”花落离杏眼一瞪,有些不悦。

“哎呀!你这榆木脑袋,还不赶紧把腰牌收好,瞎想什么呢!”方知有连忙用肩膀拱了荀川一下道。

“你可知有多少弟子想进纹师楼却没有机会。若甘愿放弃,腰牌还来便是!”说着,花落离便伸手去拿。

荀川连忙将手背在身后,赔笑道:“师姐既给我了,那便是我的,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是荀川愚钝了,愚钝了……”

“哼!”花落离轻哼一声道:“你们二人,这几日先到我苑中修行,等伤养好了再回去!免得多生事端。”

荀川抠抠鬓角,讪讪道:“那人收了丹药,短时间内大抵不会再寻我麻烦了吧?住进秋暝苑,会不会太叨扰师姐你了……”

“啧!叨扰什么啊,花师姐人美心善,关心师弟,人家都不嫌咱们麻烦,咱们可不能辜负了她一番好意!”方知有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道。

荀川一个激灵,连忙反应过来,不住点头:“喔——是是是,瞧我这脑子,血流多了,有些昏聩,师姐莫往心里去。”

花落离白了二人一眼,一把抓起一个,也不说话,拎起便往内宗飞去。

……

到了秋暝苑,花落离将二人安排在偏房住下,这里是家仆居所。花落离未曾带有家仆,所以一直空置着。

但里面却格外干净明亮,比起符院的宽敞了一倍不止,就连被褥都有。

花落离刚走,方知有就迫不及待地扑倒在被褥上,猛地一阵乱嗅。

“啊……这味道……简直醉人!”方知有眼神迷离道。

“干点人事儿!被发现了小心给你拎出去……”荀川往蒲团上一坐道。

方知有仰躺着道:“我就不明白了,花师姐为何要给你腰牌?你到底在纹师楼做了什么?”

“这事儿我也不清楚,先养好伤,回头去问问便知。”荀川答道。

似乎想起什么,方知有连忙下了床,将荀川拉到桌旁道:“来来来,把钱分了!”

“什么钱?”荀川一愣。

“还能有什么钱,赵阔兜里的呗!都是这些年作恶搜刮来的。”方知有答道。

说完,他一挥手,桌上满满一千长生钱,而地上的昆冈钱则堆起了膝盖高。

“竟有这么多!我的亲娘!”荀川震惊了。

光这一千长生钱就能抵得上十万昆冈钱不止,若用在修行上,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发愁。

“看来赵阔不仅做的符院生意,触角怕是已伸到了其他各院,尤其是狩院,这可是个油水丰盛之地……”方知有分析道。

荀川点头附和:“估计是温芜荑在背后帮衬。毕竟她是纹师楼执事长老的女儿,在狩院应当很吃得开才是。”

“我从前一直对宗门各种不满。但听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宗门还是有个好的地方。”

“哪儿?”

“只要是凡骨,哪怕是长老的子女也一样被扔到外宗来!等过了考核,才能回去内宗。”

“我倒觉得宗门哪哪儿都好。要是能将外圈和保护区这个狗屎界限给去了,大家和平相处那就更完美了。”

“没那么简单!能死在保护区的都是像我这样的弱者。对于宗门来说,弱者本身就是负累,死的多些反而能减少负担……”

荀川一惊,他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听方知有一说,似有几分道理。

但越是回味这句话,心里就越不舒服:“你不知道,在我得知自己是凡骨时也曾无比消沉。是观主鼓励我,对我说,只要我想修仙,我就能。根骨绝非决定我能走多远的必要条件。”

“老方,这条路很长,也很难。但既然选择了,便只能咬牙坚持走,一切才刚开始。哪怕基础差些,不要紧。若你连自己都不信,谁还能帮你!”

仿佛回到树上的一幕,一天时间,荀川接连两次让他感觉无比温暖。

“我最近眼窝浅,老兜不住。我记住就是了,你少说两句!”方知有伸手轻轻锤了荀川手臂一下。

“行!”荀川嘻嘻一笑,道:“这么多钱,咱们对半分了吧。又不是做生意,对吧,没必要三七开!”

“不!”方知有当即拒绝道:“这次我要多的!你别忘了,你的命可是我救的!”

荀川一滞,接着翻了个白眼,倚靠在桌旁,大方地赶了赶手背道:“行!你说了算,谁叫我欠你一条命呢!”

“哈哈哈!算你识相!”方知有一笑。只见他大袖一挥,足足一万多昆冈钱瞬间消失。

“???”荀川扭头看了眼桌上的长生钱,一枚不少。

“剩下的归你。”方知有伸出一个手指,一脸淡定地挠挠耳后。

“什么你就剩下的归我,你会不会分啊,怎么回……”荀川回过神来道,边说,边抓起一把长生钱就往方知有怀里塞去。

方知有连忙后退几步,打断他的话道:“‘多’的归我,‘少’的归你,这是说好的!你也说了,你欠我一条命,所以这次让我说了算!”

“什么我欠你一条命!我要不是为了救你,我能欠你一条命,你欠我还差不多!”荀川着急了道。

“把钱给我放下,收好了!姓荀的,你要这么说那我就翻脸了啊!兄弟之间,还非要算这么清是不是!”方知有指着他手上的钱,瞪眼道。

荀川闻言,脚步一停,仰头张大了嘴,不停摇头发出无奈地笑声:“行,你跟我玩这招!老方,没想到你这么不厚道!”

“嘿呀!我就奇了怪了,还有人嫌钱多不成!”方知有一脸无语,不解,且充满怀疑地看着荀川。

“那这样,按开始说的,三七。我七,你三!如何?”荀川又道。

“上回我嫌多,你说我修行要用,我收了。这回若不是你,我早成了一具尸体。而且已经拿了一万多,你还这么说!”方知有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拿起其中一枚长生钱放在手心道:“这长生钱,我只拿一枚。若你希望我从此心中不安,那就三七开吧!”

见他如此坚决,荀川叹了口气,他知道,方知有这是为了让他走的更远些,所以才要他拿更多的资源。

方知有天分不高,注定不如自己走的远,既不能多付出,便尽量少索取。

两人相处久了,他从眼神中就能看出,虽然对方口中叫自己大哥,实际却把自己当成弟弟看待。

许久,荀川平静下来,点点头,将所有长生钱收起道:“谢了兄弟!没钱了,找我。大哥罩着你,分你花!”

“这还差不多!我脸皮厚着呢!你可省着点花,别等我找你要钱,你跟我说没钱了。”方知有舒展了眉头,笑的格外开心。

……

深夜时分,花落离送来了两枚丹药。

这是她回到纹师楼专门炼制的,治疗二人的贯穿伤效果极好。

二人一人一颗吃完,果然伤势瞬间恢复了大半不止。

荀川的伤要更重一些,但胜在底子好,恢复起来反而比方知有更快。按这个进度,最多再有个五六天,便能彻底痊愈。

花落离对二人也算照顾有加,每天太阳落山后,回到秋暝苑便会来看望二人伤势。并从兑换处买来灶院特制,有治疗伤患效果的仙餐。

很快,一转眼便过了半个月,距离荀川进宗门已经一个多月时间。

二人的伤势早已痊愈,花落离来的次数已经很少,只是未曾驱逐于二人。他们俩倒不拘谨,光着屁股进门——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心安理得住得舒坦,将这秋暝苑当成了自家地界。

荀川在第三日已经痊愈,用了四天时间,将脐轮和海底轮一并打开,又足足入定七日,将基础打牢。

脐轮是中心之轮,原本他对这一命轮并不抱有太大的想法,毕竟只是提升身体自我反应速度。

可没想到,在开了脐轮之后,在二指端剑时,竟能长达一整天都不抖,这比原来的两个时辰要强了太多。

并不是他的力量有所提升,而是对身体的控制力更上一层楼。

细微到甚至能察觉自己每个关节,每一丝肌肉的颤抖,并通过强大的控制力施以压制。

若说荀川之前的手是不抖的手,那只是因为肉眼看不出,实际还是有些微晃动。

而他现在的手,才真正称得上“不抖”二字。

方知有也在第十二天开出脐轮,比荀川慢了一些。荀川问了他关于肌肉控制之事,方知有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荀川在说些什么。

进宗门越久,荀川越是纳闷,从前没接触过修炼,他将山神庙的清贫日子当作日常。每日的清粥配烧饼,一吃十五年。

那是几乎没有盐,没有糖的一日三餐。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偶尔见到一两个肉菜。

说是肉菜,那每片肉切的皆如蝉翼般薄,十片叠加一起都嚼不出个筋道来。

更可恶的是,姜不韦不允许他吃其他人任何东西,一旦被发现,便是一顿重罚。

问起原因,姜不韦只说不想他受了别个恩惠,吃人嘴短。这也是他为何一直诟病姜不韦穷要面子的原因。

但怪就怪在这里,不吃盐,不吃肉,他不知自己到底是哪儿来的力气。

山神庙中的米缸也很怪,通常别人家的米缸都是陶土烧制或者木头,而山神庙的米缸却是个石头缸。

姜不韦解释说这是庙里本来就有的,反正没用,就拿来装米。

有些东西,当自己身在其中,习惯了便不觉得怪。但离开那个环境后,一回想起来,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

“老爹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渺声又不会说话,而且我这万斤力气,确实不像凡人……”

“一般的练家子,比如蓝玉江游这种,能有个几百一千斤就算不错了。厉害些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两三千斤……”

越想他越觉得不对劲,好在开了海底轮,让他整体心态有了变化。

通常来说,修仙者大多都极为自信,这不仅和本身的心态有关,更由于海底轮的作用。

之前因为开启心轮,使得荀川身体极轻,几乎快要漂浮。

而开了此轮后,那股十足的脚踏实地之感忽然回来,安全感极具提升,真正意义上与大地初次连接。

海底轮位于会阴,可大幅度降低自我怀疑,提升自我存在感,让自己仿佛有了归属。

更重要的是,荀川还发现,自从有了与大地的连接后,他对芥子的感知更为敏锐。十五个芥子同时感知,竟能在半柱香内全部完成。

这是他的意外收获。

……

时间一晃便到了腊月二十。

从他入住秋暝苑算起,已足足二十天。荀川的中脉也在这天开启,灵力强度登时暴涨一倍。

从原本的透明转为极淡的绿光,比起赵斯显然还差了一截。

“若当时我能将中脉开启,也不至于被赵斯打地那么惨……”实力增强后,荀川的自信无可比拟,就连赤羽都无法给他这种踏实感。

离开符院太久,一直未曾缴纳灵符,方知有在几天前便回了符院。

他与李钰交代荀川去向,李钰很是热心地帮二人开了后门,让他们只要将欠的尽数弥补便是,长老那,他会帮忙说情。

按照荀川指示的,方知有将那些被赵阔控制许久的弟子集中到一起,一人给了一枚昆冈钱,并给足了灵符,让他们用于缴纳。

羊毛出在羊身上,也算借花献佛,做了件令他们感激涕零的好事。

赵阔死亡的消息传开,整个符院如过年了一般,每个角落都在欢呼雀跃。

秋暝院中一片春色绿意盎然,荀川坐在屋顶的青瓦上,嘴里叼着草,静静凝望远山之外,矮岗下孤独的山神庙。

山神庙中,姜不韦拿着扫帚扫着地,嘴里喋喋不休,依旧抱怨着什么。

姜渺声则一如既往地微笑着,透过腊月纷扬的大雪,远眺隐没在一片白茫茫中,纯阳峰的方向。

第三十六章 纹师

下宗内选通常在二月份开启,雨水之后,惊蛰之前。

仲春,天气回暖,万物复苏,时节正好,意境与下宗吸纳外宗人才的目的相吻合。

荀川要做的,便是赶在惊蛰之前,将修为提升至驭物期,好获得参选资格。

外宗五院,符院最差,不仅是因为苦力活,资源少,更因为每年的下宗内选,都见不到符院弟子的身影。

前些年多多少少还能出一个参选弟子,这些年越来越差,甚至四五年都没一个。这也让符院备受诟病,常遭其他四院白眼。

狩院自不必说,连年最多。牧院和药院也不少,灶院要差些,但每年也有那么几个。

内选不比其他,只比武斗。所有参选弟子中只有一成能够进入下宗,若参与人数超过一百,最多只取前十名。

这也让内选名额变得极为紧张,甚至有些弟子已经连续参加了两三年。

“和聂兄说好内宗见,若食言了岂非让他瞧不起?为自己争口气!否则也对不起花师姐和我手中这块牌子!”荀川看着腰牌自言自语道。

“有这想法便是好事,要想成为一名纹师,就先跨过内宗这道门槛。”花落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

荀川从蒲团上站起身,作揖行礼。

花落离径直走到桌旁落座,给自己倒了杯水,也不喝,只是微微晃动着水杯。

看着里面水纹起落,她语气轻快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纹师楼会将这块腰牌给你么?”

“困惑已久,烦劳师姐告知!”荀川上前道。

“因为……”花落离嫣然笑道:“我将你所做的铁木底符给师尊看了。”

“啊?”此话若放之前说,荀川心里一定分外担心,但既然纹师楼给了自己腰牌,就表示对他的底符还是认可的。

花落离微微转头看他,“啊什么?莫非诓骗于我,这铁木底符并非你亲手所制?”

“不不不,底符确是我亲手所制。只不过……制符与画符并不相关,我会制符不代表就会画符。纹师楼为何……”

“你懂画符?”花落离问道。

荀川摇摇头,木讷道:“我对画符一窍不通,没人跟我讲过这些。荀川洗耳恭听,还请师姐不吝赐教。”

“关于纹师二字,你多少应当听过。通常数百位修士之中,只有一位拥有成为纹师的条件。而百位纹师之中,也只有一位能真正踏入纹师的门槛,这也是为何纹师楼人丁稀少的原因。就拿我师尊这一代来说,一个甲子之间,宗门来来往往的弟子多达十万众,可纹师楼的长老从没超过十个人。”

“师姐的意思是,只有踏入门槛的纹师,才能成为纹师楼长老?”

“正是!”花落离继续轻晃着水杯道:“纹师楼在宗门地位超然,虽不及上宗纯阳殿,但比起下宗长老殿来说更具备话语权。每一位纹师对宗门都极为重要,乃是宗门的底蕴之一。蓝贝哪怕进入上宗,只要你是纹师楼弟子,便无需怕他。”

“难怪之前师姐你怒怼蓝贝,他犹犹豫豫也不敢说话,原来纹师楼这么厉害……”荀川说完,忽然笑了笑。

将水杯一甩,清水泼出绽开一朵朵透明的水花,花落离一挥袖,水花便在空中凝成几股,分别飞向房中盆栽,缓缓浸入土壤中。

走到花前轻嗅,花落离神色愉怡,接着道:“你可知纹师为何叫做纹师?”

“纹师之意,应当是在‘纹’字上。”

“不错!”花落离继续嗅着花香道:“纹,即是铭纹,制作铭纹之人,便叫纹师。纹师不过是个统称,内部还有几个分支,大家最常见的,便是丹纹师和阵纹师。“

“丹纹师是制丹的,阵纹师就是符纹师,这我曾听人说起过。”

“你还算有点见识。”花落离莞尔笑道:“通常所说的炼丹制丹,纹师把它叫纹丹,你们说的画符,我们叫纹符。除了丹纹师和阵纹师外,还有器纹师及意纹师两个分支。通常来说,纹师以纹丹和纹符入门,只有在入门之后才能选择任意一个分支精修。”

“何谓器纹师?是与法器有关么?”

“正是!器纹师可提升法器本身的能力,甚至提升法器的品级。”

“那意纹师呢?”

“意纹师以天地之炁为纸,以自身灵力为墨,将灵力与炁完美契合,书写文字或泼墨山水,形成意境。乃是四大分支中,唯一一个战斗纹师。但数量极少,据说宗门两千多年也未曾出过一个。”

“这么稀有?那我多半没可能了……”荀川一惊,喟然叹道。

花落离回过身,否定道:“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一个下品凡骨,不也能进上品仙骨都难进的纹师楼么。”

“听说师姐是上品仙骨。”荀川沉吟一番,问道。

花落离点头承认。

荀川一阵感慨:“师姐说了这么多,我依旧不明白,纹符与制符有什么关系。”

“符院执事长老,乃是纹师楼派出的一位普通长老,你应该也听说过,符院是外宗五院当中,与纹师楼较为亲近的一院。这就已经说明了,制符与纹符之间存在某种关联。”

荀川抠了抠鬓角,一头雾水:“请恕师弟愚钝……”

花落离无奈地摇摇头,忽而神色一冷,恢复日常冰冷姿态,从袖中取出一张荀川所制的铁木底符往空中一甩。

铁木符缓缓飘落后,悬浮在她面前三尺处:“瞧好了!”

话音刚落,只见她忽然闭眼,而后双眼一睁,轻启的朱唇吐出一道灵力,紧接着,灵力便化作一团紫火,在符面一闪而过。

凹槽内的草木精华被火一烧刹那蒸发,草木精华乃是锁灵之用,失去封锁的灵力顿时倾泻开来,在符前形成一道氤氲。

“这氤氲的灵力便是灵符的符力,不可吸收或使用,若不加以封锁,很快便会彻底散去。”花落离解释道。

说完,她连忙再次放出灵力将符力包裹,形成一道透明的小球移至一旁。

失去草木精华和符力的铁木底符,仿佛没有了灵性,就像一个普普通通刻着凹槽的薄木片。

只见她缓缓抬起一根手指,隔空对着灵符连续比划,就像在写着什么。也没见有灵力释放,可凹槽之内却立刻显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图案。

荀川一惊,可他又立即发现,花落离每划出一笔,下一笔便慢了些,在划了四次后,第五次已经变得如常人写字时的速度。

“是不熟练吗?为何会慢下来?”

就在第五笔画完之后,花落离收回手指,荀川一看,几道线条竟毫无规则,几如一团乱麻。

“这写的啥?鬼画符一样……”荀川挠了挠鬓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但一切并未结束,花落离的眼睛一直停留在符上。稍稍一下,只听她口中清喝:“鉴!”

忽然间,那五条线便自动扭曲组合,形成了一道依然看不懂,却有了一丝火意的图案。

再次挥袖,一旁的灵力球飞回,随着灵力散去,底符竟莫名生出一股吸力,将符力瞬间吸入其中,最终化成一个方方正正的白印,而印中则有一个古朴的“地”字。

伸手将符接住,花落离显出一丝浅浅的疲乏,随着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又恢复了正常。

“这便是……纹符?”荀川看的目瞪口呆,一惊一诧。

他没想到会这么复杂,以为只是用灵力在上面画一些图案或写几个字而已。

“看明白了么?”花落离问道。

“步骤倒是看明白了……但看不懂。”荀川老实巴交道。

将符递给荀川,花落离重新拿出一张底符解释道:“阳元之气和阴煞之气乃天地之炁,但万物之上也有炁,山川草木,哪怕一块石头,一节枯木都有炁。这底符的炁便是符力!”

荀川想到《芥子感应篇》,正是吸纳草木之炁,便点点头道:“这一点,荀川知道。”

花落离点点头:“炁有状态,有多寡。气态分为懒散、温和、暴烈三种。气量同样分为弱气、满气和溢气三种。枯木无生机,所以气态懒散,气量弱。花繁叶茂的树枝,生机勃勃,则炁态温和,气量满。底符同理,品质越高的底符,气量越高。”

“故而,在画符时,首先要做的,便是以灵力为火,除去底符上的精华。将符力释放出来,火能提升气态,将底符从懒散,提升至温和。气态越烈,则最后制出的符越好。”

“所以师姐先前那团火,不仅是为了解除锁灵,同时也将底符的符气提升了。”

“是。画符的最后一步叫做鉴符,符中含有道意,可让大道品鉴,为符定级。符分四品,白印,紫印,红印和金印,我方才所纹,便是一张白印火符。”

荀川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底符,含有一股浓郁的火气息,上面的白印中还有一个地字。

“那这个“地”字的意思是?”

“符分三级,依次为地字符,天字符,人字符。人字符只有顶级纹师才能做出,段位极高,非你我可触及。而成为纹师楼长老的标志,便是制作出红印地字符。”

“师姐现在到哪一步了?”

“师尊常夸我聪慧,但练符三月,至今也不过勉强能制出紫印地字符而已。”

荀川一惊,心里登时将花落离狠狠批斗了一通,“如此进度,竟还装作一副自己很差劲的样子来,也不知在谦虚些什么。”

但依然扯出一副笑容夸了夸她,而后道:“我先前见符力最后进入符中,应该是为了最终形成符印。”

花落离点头答道:“所以在锁灵解除后务必要第一时间用灵力将符力锁住,避免泄气,影响最终定级。”

“荀川记住了,但还有一事不明。我见师姐在隔空比划比划,而后莫名形成一共五根歪歪扭扭的线条,是何意思?”

花落离苦笑一声道:“你说的比划比划,便是纹符!纹师的水平高低,便体现在这纹符之上,因此我将它放在了最后,重点说!”

荀川拱手作揖,表情顿时严肃了许多:“请师姐指教!”

第三十七章 池中鱼和火烧云

走出房门,花落离带着荀川走到苑里的池塘边,看着水中静止不动的一尾红鱼。

池塘不大,不过一丈见方而已。

在池边坐下,花落离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鱼。”

“还有呢?”

荀川仔细瞧了瞧,连水藻和石子儿都没有,端的是清澈见底。

“还有水……”

“水你个头!”花落离蹙着眉头,拿下发簪子在他手臂上快速扎了一下。即便一沾即离,也让荀川疼的连忙一个激灵,捂着手臂龇牙咧嘴。

“认真点!用心看。”

“用心看?”看着她那张清冷艳绝的脸,荀川皱起八字眉,有些不明所以,心里咕哝抱怨道:“什么叫用心看,我向来都是用瞳仁看。”

瞪大了眼睛,运足目力仔细盯了一会儿。

就在双目发酸之际,忽然,他发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鱼……”荀川眯起眼睛:“嗯……这鱼……”

“如何?”

“这鱼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总觉得好像不是真的,但看着又不像假的。”

“它不过是块石头鱼。”花落离直截了当道。

“石头鱼?”荀川一滞,“我说怎么看着奇怪,但这做的也太好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但它不仅是石头,用心看!”花落离又补充道。

荀川闻言,怪异地看了眼花落离,又眯起眼,蹲下身子仔细去瞧。

这是一滩不会流动的死水,只不过在这仙山之中,灵气充沛,比起凡间的活水来说更为干净清澈。

荀川想将手伸进池中搅拌搅拌,但没得到花落离允许,他不敢这么做,又不好意思开口,便只能傻傻盯着。

可不论他怎么看,这鱼还是石头一块。

“用心看……”荀川提醒自己道。

花落离很有耐心,不做打扰,只是低头拨弄着腕上的紫丁香花环。

半晌,荀川的额角渗出一滴虚汗:“该死的!用心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愈加急躁起来,生怕给花落离留下笨拙的印象。

毕竟荀川是下品凡骨,能得纹师楼青睐,简直是走了祖坟冒青烟的大运。而花落离则代表纹师楼对他进行考核,若表现得差强人意导致丢失到手的腰牌,定然悔恨交加。

说不定还会失去这个靠山,没有花落离给他当保护伞,蓝贝一巴掌便能呼死他。

并非不信任花落离,而是此女生性凉薄,不苟言笑。荀川已是宗门除温青外与她相处最多,走得最近之人,却也几乎没见过花落离几次笑脸。

“荀川啊!你千万要争争气,表现好些啊!想想蓝贝那一掌,想想第四山头那一幕幕,想想自己才刚痊愈的伤!”荀川不断提醒自己道。

或许被一剑穿胸的剧痛嵌入了骨子里,荀川一回想起来,胸口还隐隐作痛,霎时间少了几分烦躁。

吸了口气,荀川闭了眼,许久,缓缓睁开,再次恢复以往的沉稳。

“用心看……用心感应……感应……”荀川心中暗道。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啊。心怎么能看呢?心只能感应啊!既然是感应……”

“《芥子感应篇》!!!”

恍然大悟,荀川连忙将意念集中起来,不再将注意力放在红鱼的外观上,而是去感受上面的气。

“万物有炁,山川草木有,枯木也有,石头亦然……”

果然,不多时,他便感应到红鱼表面上有一道极薄的灵气流动。

花落离并不会《芥子感应篇》,所以芥子感应篇只能作为切入口,而不是真正的方法。

许久,荀川再次闭上眼,但那股灵气却仿佛在脑海中成了像,即便不用眼睛也依稀可见。

“抓到了!”荀川一喜,更加专注,拿出了几分入定时的心无旁骛来。

随着那道气在脑中愈加清晰,渐渐地,竟复原了池中红鱼的完整轮廓,就连每一枚鳞片都一模一样。

就在红鱼完全显形的瞬间,只觉得自己和那条鱼间似乎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联系。

“这感觉是……”

紧接着,不知为何,荀川忽然身体一冷,尤其是指尖,不是普通的凉意,而是一股刺骨的寒。

连忙睁开眼睛抬手一看,竟发现自己手指上出现了一道如银针般细的微芒。

冥冥之中,仿佛有声音在告诉他,让他将这微芒刺入红鱼体内。

鬼使神差似的缓缓伸出手,往石鱼身上一刺。

蓦然,那条鱼左右一摆居然活了过来,在水中穿行摇曳,缓缓游动,悠然自得。

“它不是石头吗?石头怎么活了!”荀川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曾看错。

恰在这时,红鱼将尾巴抬出了水面,而后轻轻一拍。一团水花溅起,落在荀川脸上。

荀川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就好似睡梦之中忽然踏空了一般,整个人猛地一颤。

当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保持着下蹲姿势,水中红鱼依旧静止不动,水面风平浪静,不起一丝波纹。

这一切就像做了场梦。

看似十分美好的画面,经过荀川内心一通乱想,恐惧感油然而生,如一株小木苗瞬间长成苍天大树!

“师姐!我中邪了!这鱼有毒!”荀川惊得往后一闪,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花落离的袖管,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之类的话,神情恍惚。

打小他便听过不少关于邪祟之事,据说某些带有邪气之物会放出无色无味之毒,近者吸入可致幻。

要是不幸中了毒,轻则疯癫,重则丧命。

所以他担心害怕。

花落离扭头看他,淡漠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白痴。

荀川努力咽了口唾沫,松开捏着花落离袖管的手指,指向红鱼道:“真的师姐!我方才见这鱼动了,还顽皮地用水泼我。不知怎么的,一恍然,又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像大梦初醒一般。”

“离我远些!”花落离面无表情冷声道。

荀川这才发现自己都快贴到她身上,连忙站起往后退了几步,作揖赔礼。

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花落离站起身来看着他,轻声道:“师尊果然没猜错,你确实具备成为纹师的条件,恭喜。”

最后两个字从花落离口中说出,平淡地彷如山神庙中的白粥,毫无喜意。脱口而出的若是“节哀”,反而与这低沉的语气更配。

好在荀川习惯了她的表达方式,便也不觉得怪,只是挠挠鬓角道:“师姐是说……方才那个,并非中邪?可为何这石鱼动了?”

“打一开始我便告诉你,用心看。这里的心,不是心脏,不是专心,而是魂。”

“魂?”

“魂!?”

荀川接连重复了两次,更加迷糊起来。

“正是!”

见他不解,花落离看着鱼道:“万物有炁,亦有形。形炁相离者,为死物。炁附于形上,则为生。看死物时,肉眼可见其形,感知可观其炁。但要想看到他活生生的样子,就需以魂力连接。你方才用魂力连接了石鱼,便见到它了活生生的样子。”

“照这么说来,若摆在面前的是一具尸体,我也能用魂力相连,看到他生前的音容笑貌么?”

“当然不能。人乃万物灵长,有三魂七魄,除非他的魂魄依然在附近徘徊,且愿意接受你,否则强行窥探,将遭三尸神反噬。”

“原来如此……”荀川会意点头。

“方才你指尖升起的寸芒,便是魂力。魂力初开,只有寸长,且细如针尖。先前你说我隔空比划,那是在纹符,而纹符用的便是这灵魂力。”说完,花落离抬起手指。只见一道如刀尖般,宽一寸的魂刃瞬间溢出。

其中魂力之雄浑远甚荀川。

“现在看到了,之前看不见,想必是我魂力未开所致吧?”

“不错,门外汉是看不到魂力的,这张白印地字符,我一共纹了五道符线,若纹出六道来,便是紫印地字符。每多一道,便能使符文品级提升一阶。七道是为红印,八道即为金印。”

“难怪我看到师姐在纹符时,越往后速度便越慢,想来定是缘于难度逐渐提高。那九道纹线便是天字符吗?”

摇摇头,花落离道:“非也。天字符纹制难度极高,已不属于普通灵符范畴。常规底符是纹不出的,需要更为高级的材料做底。同样是四至八道,但随着材料更加高级,纹符的难度便呈幂数倍提升,对魂力有极高要求……”

“原来如此。归结来说,先以灵力生火,去除草木精华锁灵,再以灵力聚集底符的符气,进而以魂力纹符,在纹符完成后,进行鉴符,符先会自动组成图案,再使符气回归生出印章进行鉴符。对么?”

“你记性不错!”花落离难得夸奖道。

荀川又不解道:“纹符时的线随便划就行么?那鉴符时,天地如何得知我想纹出什么符呢?会不会事与愿违,明明想纹一张水符,结果变成火符。”

“纹符时,需要用魂力连通天地二炁。纯阳之气为火,纯阴之气为水,二阳一阴为木,二阴一阳为金,阴阳各半则为土。”

“为何二阳一阴为木?还有金和土呢?”

“木,春生之象,生机复苏,离阴向阳,故为二阳一阴。金为肃杀之象,自秋入冬,离阳向阴,是故二阴一阳。至于土,乃承接之象,容纳万物,需阴阳平衡,自然是半阴半阳。”

“原来如此!荀川受教了!”再次作揖,如一个谦虚的学子般道:“师姐能否说说具体如何操纵?”

“符分攻符和守符两种。像火符水符这类直接用于元素攻击的便是攻符,风符雷符虽皆属木,但乃天字符,现在的你无法制作。而守符便是我们最常用的阵符,阵法的作用,通常为了提升某些能力,比如速度,灵力强度,甚至法器强度等等,或是有压制,显形,防御等辅助作用。”

“阵符的制作与攻符制作孑然不同,阵符必须吸纳半阳半阴二炁,形成土灵符。在以其他材料掺杂,作为阵法的阵眼,方能形成。”

“师姐能否举个例子。”

“比如速阵符,便是土灵符配合鸟类妖兽羽毛做阵眼,放能形成。阵符的底皆是土符,而阵眼的材料不同,则决定了符的作用不同。”

“明白了,现在完全懂了!”荀川松了口气。

将花落离所述在脑中过了几遍,直到完全记住,这才露出一抹笑容,作揖感激。

“不忙着谢,你既对制符感兴趣,可随我去一趟纹师楼亲自做上一张。”

“真的吗?”荀川大喜,连忙问道。

花落离点头确定。

荀川又问道:“作为纹师,咱们纹出的符,和内宗那些画阵期的师兄所制之符,有何不同?”

“画阵期,并非纹符。只是用灵力在底符上画出一道阵法,持续时间通常只有五到二十息,且无法制作攻符。比起真正的纹师来说天差地别!你身为纹师,即使是初入门,也要保持一个高姿态,不可堕了我纹师楼的威仪才是!”花落离提醒道。

“这便是你如此冷漠,成天摆着臭脸的原因吗?”荀川在心中问道,脸上则摆出一副笑容,连连称是。

这二十日,荀川获得了太多,不仅开出了六轮三脉,仅差幻轮。如今更是一只脚踏入了纹师大门,只差这第一张符,便能真正入行。

将火符捏在手中看了看,荀川舔了舔嘴唇,在经过花落离同意后,将符抛起,以灵力点亮,只见一道剧烈的火焰瞬间爆出,覆盖三丈方圆,就在荀川头顶三尺燃烧着,足足三息方才散去。

热浪蕴含的温度,比起地火阵法高出了几倍不止。若不是花落离用灵力护着,仅凭着他身上这点护体灵力,怕是眨眼间便会汽化。

那场景,就像飞到天边,贴着脸去看一朵火烧云。

又像在为他喝彩。

美不胜收!

第三十八章 不怂

纯阳下宗,纹师楼。

跟在花落离身后的荀川,活像一个木讷的乡下小弟。从正堂上楼后,便一路频频四顾,东张西望。

带着纹师楼的腰牌,此番入内没有触发恐怖的地火阵法,今日在正堂当值的长老并非那日的周逸,他未曾见过。但回想起被火元素支配的恐惧,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从二楼开始,每一层都被分成了许多个区域,甚至有石门分隔,门上有阵法覆盖。这是纹师日常铭纹的场所,需要绝对僻静,不受干扰。

宗门几乎所有丹药都出自纹师楼。

除了某些例如初级化仙丹之类的高级丹药出自于长老之手,其余的大多都由纹师楼普通弟子纹制,也算提供一些练手机会,帮助提升魂力。

花落离沉默不语,荀川也不敢多言,一路无话行至第六层,二人才停止往上的脚步。

“到了?”荀川抻着脖子探望着,又绕过几个区域,来到一处类似大堂布局的地方。

之前见过的长老温青正浮地一尺盘膝而坐,面前悬着一颗拳头大的红色火珠,上下画圈转动,拖着一道火尾。温青不时便放出几道灵力,缓慢蕴养着它。

花落离悄悄上前,行礼道了句“师尊”。

温青睁开眼,将火珠收起。冲着花落离笑笑,“今天可是来得比平时要晚些。”

接着他视线一挪,落在荀川身上,捋捋胡须道:“你叫什么名字?老夫年岁大了,记性不如从前。”

“弟子荀川,见过温长老!”荀川恭敬作揖道。

“嗯……荀川。不错!”招招手让荀川上前,温青又道:“你这小子胆子大,敢将火元气纳入气海,有魄力!但类似之事极度危险,日后还是不要随意尝试了。”

“是弟子冒失了,多谢长老关心提醒!”荀川讪然道。

“嗯……”满意点点头,温青站起身,问了花落离一些关于荀川魂力的情况。花落离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一遍,温青便拿出几张普通上品底符交给荀川,同时还给了两份草药。

荀川感谢后,跟着花落离来到一处石门前。

“半个时辰之内,纹出一张火符,一张水符以及两颗凝气丹,你能做到么?若不能,便不要应允,我可以给你一个时辰。”花落离淡淡道。

“时间应当是充裕的,只是……”荀川有些为难道:“师姐并未教过我纹丹,我不会啊……”

“纹丹与纹符一样简单,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

荀川连忙点头,凑近了一些,生怕听不清。花落离发出一身清咳,他才晃过神来,又乖乖退了回去。

“灵力所生之火不带天然火元气,会破坏药草的活性,所以纹丹必须用地火阵法。”

“首先,先将药草本身的气提取出。第二步,将灵力输入地火阵法后,地火将自动升起,以地火淬炼无气的草药,将其杂质完全去除,留下药灰。”

“第三步,将灵力注入药灰使其新生,并将不同草药的药灰糅合成雏丹。第四步便是纹丹,与纹符类似,但只能纹阳,不可纹阴。凝气丹只需纹出一道阳纹即可。最终将气导入其中,丹成!”

荀川听完,闭上眼默默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将步骤牢牢记住。

在心里过了几遍后,他发现纹丹和纹符实际上差不多,只是将底符换成了药草,多了一道糅雏丹的过程而已。

许久,他睁开眼,作揖道:“荀川记住了。”

“记住便开始吧。半个时辰后,石门将自动打开。这支凝魂膏你拿着,若觉得头脑发晕,魂力不足便吃一些,可快速恢复魂力。”花落离说完,给荀川递了一个药瓶。

将药瓶接过,走到石门前,将掌心放在门上注入一道灵力,石门缓缓开启。

回头看了花落离一眼,花落离对他点点头,眼神中有几分鼓励。

荀川嘻嘻一笑,走进铭纹室中。

房里很简约,除了一方蒲团外和一块人头大小的火晶石外,其他一概皆无。

“和正堂一模一样,就是小一些。”荀川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道。

纹师房本是个暗室,只因火晶石光芒熠熠方才有一些光亮。其中流转的火元气,则使得赤羽又是一番颤动。

“乖,这个不能吃。你要吃了,花师姐和温长老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荀川将赤羽拿出,用手摸了摸道。

似有灵性一般,赤羽瞬间便暗淡下去。

将赤羽收好,荀川拿出两张上品桃木底符放在身边。

“纹符之前,还得先学会怎么将灵力转化为火……”荀川喃喃着,从乾坤袖里拿出方才路上花落离给他的一枚功法玉简。

盘膝坐在蒲团上,将玉简缓缓打开,并往其中输入一道灵力,一个个淡金色的字符飞出,快速钻入眉心。

“离火术,基础火系功法,习得之后可将灵力转化为火……”将一长串信息消化完,荀川快速入定。

先在掌心升起一道灵力,而后按其中指定的路径,在经脉中循环灵力走向。

过了足足两刻时辰,只觉得手心有些微微发烫,许久,他将眼睛睁开,口中清喝一声:“离火。”

掌中灵力窜地一下化成一道淡淡的火焰。

原本手心滚烫的感觉刹那消失,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阵清凉。

升起的火和灵力没有本质区别,火不过是灵力的具现化罢了,并不对施放者造成伤害。

这是荀川首次真正使用元素,他微微有些发愣,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神奇。

换做凡人,谁要能控火,多半被当做神人看待。可见作为修士,果真是无所不能。

回过神来,将身旁的底符捡起:“时间紧迫,开始吧!”

桃木符比铁木符要软的多,在纹符时,消耗的魂力也更少,适合荀川这样的初学者。

将火从底符上轻轻滑过,草木精华瞬间蒸发,锁灵解开,符气氤氲升起。

荀川挥袖将符气收拢至一旁,眯起眼,针尖般的魂力瞬间从指间弹起,对着底符快速掠过。

魂芒才刚刚触碰底符,只觉得一阵阻塞之感传来,速度便瞬间慢下。

“之前见花师姐纹符速度并不慢,直到第五条纹线才略有阻碍!怎么到我这就……”

这感觉,就好像提着一根笔头极重的毛笔在写字,每划过一寸都极为艰难。

“火符,五条符线皆为阳。”艰难地纹出一道符线后,四周游荡的元气和煞气瞬间同时涌来,往符线上附着而去。

荀川连忙以魂力将煞气拘住,眨眼之间,元气就将符线占满。

煞气似有不甘,依然绕着底符转了两圈,直到确定无缝可钻,才重新向四周散开。

前后五道符线,每划出一道,就仿佛建了一个窝,而天地间游动的元气煞气,就好比待巢的鸟,谁先占据,便是谁的。

一切几乎在刹那间发生,容不得半分差池。

指尖划动,第二道愈加慢了些,如在指上坠着一个重物。阴煞之气再次涌来,好在荀川眼疾手快,让元气率先涌入其中,这才险而又险地完成。

纹符过程不可停滞,需一气呵成,不可中断,否则前功尽弃。

荀川屏住呼吸,不敢大意,接连完成了第三第四道。

到了第五道,只觉得指尖阻力瞬间增加十倍,速度明显慢下,足足过了五个呼吸,荀川才将这最后一笔画完。

就在完成的瞬间,脑袋忽然一蒙,眼前一切事物蓦地恍惚了一下,魂力霎时见底。

“不行了……光纹这一张符,几乎就到了临界点。”荀川深吸一口气喃喃道。

魂力可以通过休息自动回复,回复的速度比灵力要快上不少。

但弊端是,灵力哪怕见底,只要不枯竭,并不影响本身的行动,而魂力一旦见底,则会疲惫异常,甚至陷入沉睡之中。

“鉴符!”不敢怠慢,荀川双手结印清喝一声,魂力再次消耗,底符上一道华光闪过,接着五道符线快速组合,形成了一个火纹图案。

“气来!”一挥袖,一旁禁锢了半晌的符力顿时飞向底符,被吸收之后形成一道清晰可见的白印,并底符上形成了一个地字。

伸手将符接住,荀川累地大口喘息。

显然,比起花落离做的那道火符,自己这道要差得多,这是桃木符与铁木符的本质区别。

稍坐一会儿,荀川恢复了一些,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还好是桃木符,若是铁木符,恐怕我根本纹不了,魂力基础实在太差。”

将药瓶拿出,抬头对准瓶嘴,往口中滴了一几粘稠的凝魂膏。刚入口,药膏便瞬间化开,如薄荷般清凉,扫清所有疲惫。

“好神奇的药……”荀川一喜,连忙拿出第二张底符进行制作。

半个时辰有四刻,一刻有三盏茶,一盏茶有两炷香。光这一张符,荀川便用掉了一盏茶时间。这速度比起花落离慢了太多,足够她做出四张来。

好在有了第一张的经验,第二张,荀川稍微从容了一些,火符与水符一模一样,只不过将符线中的元气用煞气替换了罢。

一炷半香时间,一张有着水蓝色图案的水符便纹好了。

感觉时间似乎还很充裕,药瓶里的凝魂膏只剩一半,荀川决定先自行回复魂力。

“花师姐定是算好了量给的我,这一瓶子不过八滴,一次要用四滴。规定的半个时辰,已包含了修炼功法和恢复魂力所需的时间。”

仿佛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花落离问过他是否需要一个时辰,他逞强说了不用。

“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要是这下完成不了,我定会被她瞧不起……”荀川终于有了些紧迫感。

这是入宗以来他第一次觉得时间不够用。

“不行,不能认怂!”

第三十九章 纹丹

石门外,花落离悬空盘膝而坐。

每隔一会儿,她便睁开眼往石门处瞧上一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修行的路上阻碍颇多,哪怕被人夸上了天,花落离也总在寻找自身不足之处,但想起石门里的少年,她总觉得荀川太顺了些。

“一个凡骨弟子能进纹师楼……若非我识得他,定是一万个不信。”

看着石门发了会儿呆,心神远游,却不忘悄然进行一番吐纳,一呼一吸之间,轻如花苞绽放。奇怪的是,吸的是阳元之气,吐的却是一阵凛冽的白气。

也不知是何处学来的吐纳之法,看上去有些邪门,甚至连嘴唇都结了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白霜。

铭纹室中的荀川,周身有极淡的华光映出,这是入定的征兆。

花落离告诉过他,补充魂力最好的方式便是入定。

但荀川的华光显出淡淡的红色,就像火元气在周身流转,且呼出的是滚烫的热气,这与花落离孑然相反。

时间还剩不到一刻,随着一缕长气入体,缓缓呼出,荀川睁开眼。

他的双瞳之中有火光闪动,与那日在一楼正堂吸纳地火阵法之气如出一辙。

感受到身体出现了一丝奇怪的变化,荀川将手抬起放在眼前看了看,而后心意一动。

“嗤”地一下,一团火从指尖升起。

似乎怕被烧到眉毛,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忽而想起放出的火不会烧伤自己,又露出一抹尴尬的笑。

细看去,这团火与离火术产生的火焰截然不同。离火术的火,是内外两层,内焰蓝外焰黄。

而他手中这团火,却是偏红的黄,看着温度便高了不少,且没有内外焰,而是一个整体。

“我分明没有使用离火术,只是动了个念头罢了,竟真能放出火来。”荀川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紧跟着,他又伸出左手,心念一动,属于赤羽的赤炎升腾而起。

两团火完全不同!赤炎更平和,没有温度,如同虚无之火。而右手指尖灵力转化的火苗却狂暴汹涌,不时左右摇摆,躁动十分,烧的空气都微微扭曲。

将赤炎收起,荀川心中疑惑,“难道这火也是可控的不成?”

念头一出,火苗忽然涨到碗口大,且跳动得更为剧烈。

“极温!”荀川轻声念道。

刹那间,火苗的黄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红色的火,确切点说,已经不是一团,而是变成了一条火蛇在掌心窜动。

只觉得有一道极强的吸力将丹田中的灵力快速抽离,荀川连忙将火收起。

不过两个呼吸,灵力竟少了足足四分之一。

“火丹田?”诧异之下,荀川忽然想到了这点。

自打上回吸收了赤羽输送的火元气,丹田即从肉色转变为红色。

从那日开始,只要将元气纳入体内,便自动转化为火元气,就连灵力都变为了火灵力,虽然强度和总量并未提升,却和原本的灵力迥然不同。

荀川之前从未发现自己有如此能力,想来定是不曾学过火系功法的缘故。

“兴许是方才学的离火术,恰好误打误撞,为丹田中的火灵力开辟出一条直接转化为火的通道。”

神色严肃地沉思片暇,他又径自言语道:“若非当日赤羽护我,帮我修复丹田,我恐怕早就命丧黄泉,此事也算因祸得福。但这火实在太过耗费灵力,不能乱用!”

依稀记得当日正堂之中,曾有长老提及火纹道骨,这一点荀川完全可以否定。因为他的根骨依然很差,毫无变化,且长生祠赵长老曾言道,根骨开出后便定了型,此生都不可能改变。

但他却拥有近似于火纹道骨修士才具备的能力。

这一切似乎很矛盾。

就像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却莫名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字来,哪怕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些字。

“别说道骨了,就连仙骨我都遥不可及。也不知宗门里是否有道骨修士,承漴掌教会是道骨么?”越想越偏,荀川猛地甩了甩头,逼自己清醒过来。

时间已经不多,不能再继续浪费。

方才的入定,虽然不能完全恢复魂力,可依靠着之前吃下那几滴凝魂膏的后续药力,也恢复了七八成。

“纹一枚凝气丹试试,应当是足够了,毕竟纹丹只需要刻一道阳纹。”

将两株灵草从乾坤袖中取出,这两株他都认识,弟子手册里有几百种常用灵草的图鉴。

“三年生的大地灵草,绝大多数丹药的基础灵草,含有大量灵力,其药灰是形成雏丹的必备之物。广布于各处仙山,极好养活,三年成药!十年生的效果更佳,百年、千年价值极高。”

“这株是一年生的阳元草,制作恢复类丹药的必备灵草。有了这两株,便能制作最基础的凝气丹!”

“花师姐说的第一步是提气。”荀川边回忆着,边将浮于灵草表面的气抽离出来,混到一起后移至一旁。

“第二步是点亮地火阵法,除去杂质,烧出药灰。”

回头看了一眼火晶石,这是地火阵法的阵眼,只要将灵力输入其中便能激活。

刚站起来,荀川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我自己有火,干嘛还用地火?普通灵力凝聚出的火焰不可用于纹丹,但我的灵力乃是火灵力,自带火元气,想必应该是可以的吧?”

荀川有些犹豫。毕竟他只有两份草药,没有多余的。这就表示他必须要成功,否则无法对花落离交差。

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狠了狠心,“算了,只要理论是通的便值得一试。管他呢!要是失败了就说脑子不慎抽风,用灵力烧坏了一份药草……”

说完,他左右手各持一份,只调用了一部分灵力,火焰腾起,两株灵草瞬间化为一团药灰。但除了其中本身的精华部分外,上面还有一些去不掉的黑点。

“果然可行!但为何还有这么多杂质?是火力不够猛吗?”荀川一愣,急忙将灵力输出加大。

弹指间火焰便红了几分,又是一部分黑色物质从药灰中脱离。

看着其中剩下一些黑点,荀川也懒得弄,毕竟对灵力的消耗实在太大了,心里想着差不多,便直接将两份药灰混在了一块。

药灰并非是只是单一的灰,而是由经过烈火焚烧后剩下的草灰及灵草的灵液组成。

虽然花落离不曾提醒,但药灰一出现,荀川便立刻明白,火的温度必须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否则将使灵液蒸发,影响最终丹药成型后的药效。

“我吃了这么多凝气丹,有些回复的多些,有些吃两颗都抵不上一颗。价格虽然一样,但药效截然不同,定是纹丹之人水平参差不齐导致!”

两份药灰一混,灵液之间相互渗透,进而,一颗微微有些湿哒哒的雏丹便形成了。

“第三步,注入灵力,使雏丹糅合新生。”荀川双手一拍,湿哒哒的雏丹快速在面前旋转起来,随即,他放出了一丝淡淡的灵力。

旋转的雏丹如一个漩涡,将灵力撕扯扭曲,进而缓缓吞噬。

灵力中的火元素渗透之后,竟再一次将部分杂质析出,并使得雏丹变得圆润光滑。

当旋转停止,一颗拇指头大小的淡绿色雏丹便展现在眼前。

“完美!”荀川一喜,“接下来便是纹丹了!”

略微紧张地搓了搓手掌,他抬起一根手指放出魂芒,在丹药上一划。

果然不出所料,虽然只是一道符线,却如纹符时的第五道一般艰难。好在他此刻魂力充沛,仅仅两个呼吸便在雏丹上纹制成功。

阴阳二气再次一哄而上,这次荀川换了个做法,将两股气全部拘住。

“反正是阳气,那倒不如直接用自己的试试,普通元气的阳性哪能及得上我的火元气!”说着,他抬起手指隔空对着雏丹一弹,一道灵力飞入。

灵力的本质便是元气,而火乃纯阳,刹那便将纹线覆盖。

只觉得一道火浪扑面而来,却无比凉爽,如三月里的一习拂面春风。

“最后一步,将灵草原本的气导入其中。”荀川一挥袖,在一旁准备多时的灵草之气瞬间飞入,被雏丹快速吸收。

“噗”地一声闷响,好像有人轻轻敲了一下闷鼓。雏丹顿时大了一圈,似乎比平日里所持的凝气丹更大。

“丹成!”清喝一声,荀川一把将丹药抓住,握在掌心。只觉得掌心传来阵阵热感,仿佛握着刚出炉的烙饼,微微烫手。

等他张开手掌再看时,那道符线已经消失不见,完全嵌入了凝气丹中。

若极目细看,这颗凝气丹似与以往服用的有所不同,外圈隐约的丹华,竟有一层淡淡的红。

一般凝气丹的丹华是淡绿色,未见有红色出现,荀川敏锐地捕捉到其中蕴含的浓烈阳气。

“这莫非是我的火元气造成的?”荀川一愣。

因为所剩时间已不宽裕,容不得他细细探究。便将丹药收起,服下剩余的凝魂膏,着手纹制第二颗。

这一次他没有使用火元气,而是按照花落离所说,将灵力输入火晶石,激活了地火阵法。

成丹后一对比,两者看似相差仿佛,但放到一起不难发现大小差了半圈,且第二枚并无淡红色丹华。

将第一枚收起,荀川走到石门前,正准备开门,石门却自动打开。

半个时辰已到。

神游的花落离被这声音惊醒,双眼消了迷离,站起身,身姿如柳条般婀娜轻盈。

“花师姐!”荀川作揖唤道。

花落离点头,问道:“可还顺利?”

荀川抠抠鬓角傻笑道:“我也不清楚,请师姐帮忙掌掌眼!这是符。”

花落离接过一看,两张符上的火纹水纹非常鲜明,实为上品。荀川动作虽慢,但胜在手稳,平直有力,鉴符后的图案便格外清晰。

有些意外地瞧了他一眼,又想到那一张张几乎满符力的铁木符,花落离点点头,“不错,比我做的或许还要好些。”

荀川有些紧张,连连摆手道:“师姐玩笑了,我这是第一次做,不怕打击,可别这么夸我。”

花落离瞟了他一眼,好不容易上扬的声调,刹那间又冷了回去,“你觉得,我像是会开玩笑的人么?”

“这……”荀川怯怯一笑,缩了缩脖子,不知该回答什么。

“有此成效并不意外。从你在铁木符上刻槽的雕工不难看出,你天生便是纹符的好手!这个结果,在给你腰牌之前就想到了。”

“原来如此……”荀川木讷地缓缓点头。“哦,对了,还有丹药,师姐也瞧瞧。”

说完,他将第二颗递给了花落离。

花落离抬起看了看大小和丹华,又闻了闻丹香,点点头道:“纹得不错,六成阳性,已经达到服用标准。”

“什么六成……阳性,标准……”荀川一头雾水地看着花落离。

“同种丹药,也有品级之分。若丹药具备四成阳性,便表示阴性占据六成,虽可服用,但弊大于利,是故通常将五成阳性算作达标。你所纹这枚具备六成阳性,表示阴性只占了四成,可算中品丹药。七成阳性为上品,九成阳性为极品。十成阳性,则代表此丹为纯阳之丹,完美无暇!”

“竟有这些说道,多谢师姐传授。”荀川说罢,又拿出了第一颗凝气丹递给花落离。

“师姐不妨再看看这颗,是什么品?”

接过丹药,只看一眼,花落离的眼睛立时瞪得老大,而后连忙放在鼻尖轻嗅。

只听她前所未有地提高了音调,斜眼充满疑惑地看着荀川,眼底则隐约闪着不可思议的光,道:

“这枚凝气丹,是你纹的!?”

第四十章 蒲丝练手

看着花落离那副诧异的模样,荀川总有一种自己似乎不应该点头的感觉。

花落离心细如发,定是发现了什么异样,否则不会如此惊讶。

见荀川呆呆地不说话,花落离将捏着丹药的手放下,神态微冷道:“莫不是从他处得来,故意拿出糊弄一番!”

“不不不。”荀川连忙摆手,“这凝气丹确实是我方才纹的,不知有什么问题?”

得到了荀川的回答,花落离的眉头锁地更深了些:“你如何纹出的这枚丹药?”

“就那么纹,按着师姐教我的步骤。我看这一颗似乎比上一颗要大点,心中也觉得怪。”荀川答道。

花落离眯起眼:“当真?”

“当真!”荀川说谎不脸红,眼神坚定,正经十分,甚至伸出了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见他不像撒谎,花落离又将丹药送至眼前仔细看了看:“你竟能纹出七成阳性的丹药来,粗略判断,这大小几乎接近八成阳性的丹药水准。”

“八成!?”荀川一惊,自己只是随手一纹,竟有如此品质。

“看来先前那些灵力没白消耗,若能将杂质完全去除,怕是能达到八成以上。”荀川心道。

顿了顿,他又摆出一副好学的模样笑道:“敢问师姐,不知这七成和五六成的,在服用之后效果有何不同?”

“你亲自一试便知晓区别!”花落离说着,便将丹药往荀川嘴里塞去。

荀川赶忙一挡,将丹药拿回道:“这可是唯一一枚,我得收好了,哪能就这么吃掉。”

“你既能纹出一枚来,便能纹出第二枚,第三枚,第十枚,第一百枚。何须摆出这幅可惜的模样来!”花落离叱道。

荀川嘻嘻一笑,将丹药收起:“毕竟是第一次,做个纪念,纪念……”

看着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花落离心里有些发堵,虽然荀川看着不像撒谎,但毕竟不符合逻辑。即便是她,也只是偶尔才能纹出七成。

上品丹药和中品丹药之间,有着巨大区别,阳性每提升一级,药性便能提升两成。五阳的凝气丹和八阳凝气丹,效果差了一半不止!

沉吟许久后,花落离忽然稍微温柔了些,收起日常冷脸,嘴角隐约挂着不明显的微笑,道:“区区七成算不得什么,作为初学者,要是能纹出九阳的极品丹药来,那才叫厉害!”

荀川对他人的微表情极为敏感,见花落离蓦然变脸,顿时觉得不太正常,似有猫腻。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荀川试探道:“多谢师姐夸赞,不赖就够了,我不追求厉害……”

花落离闻言一怔,“却是为何?”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我不过是个记名弟子,当见好就收,何故行那鹤立鸡群之事!”荀川满脸与世无争道。

“一派胡言!怎说得出如此没有上进之心的话来!”

“非不上进,且夫,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顺其自然便是,不应一味争强好胜。”

花落离一怒,再次冷脸反驳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琢之玉,如何成器。自我散漫,不思进取,然满腹歪理,因循苟安,只当我走眼,瞧错了人罢!”

话毕,花落离转身便走,荀川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连忙跟了上去道:“我开玩笑呢,师姐。去!我现在就去!”

花落离不搭理,径自走着。

荀川担心她真生了气,连忙又补充道:“师姐信我,整个宗门,除了师姐外,没几个人比我更上进!”

花落离脚步一停,微微偏过头看他,“真的?”

“那还有假!先前是荀川糊涂了,闻师姐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我茅塞顿开,大彻大忄……“

“行了!”花落离打断了他的马屁。

“这么说吧,要纹不出这九成凝气丹,我荀川今日就不出这石门!不对,明日,后日都不出。何时成了再来见师姐!”荀川信誓旦旦道。

花落离闻言,颇为满意,这才正过身来面对他道:“倒不必如此,你能有这份进取之心就够了。”

“那……那我还纹吗?”荀川弱弱问道。

“嗯!?”花落离眼神顿时一凝。

“我我,我是说我还纹——几颗?”荀川见状心弦一紧,连忙改口。

花落离斜眼藐了藐他,道:“一颗足矣,这是材料!”

言罢,花落离挥袖取出足足十份,并额外给了荀川两瓶凝魂膏。用手一掂,比之前的要重不少。

将材料接过收好,荀川又问道:“讲真的师姐,这颗只是凑巧,我实不知到底该如何提升阳性,以及如何判断阳性多寡。”

花落离淡淡道:“阳性越高,丹体越饱满,这是其一;其二,七阳之后,丹华越红则阳性越高。达到九阳极品,则会出现一个丹孔,生出一丝灵性并自动吞吐元气。若是十阳的无暇纯丹,则有丹孔两个,形成双龙吸气的特殊现象;其三,丹香越是馥郁,越是接近原材料的气味,则品级越高!”

“至于提升阳性,并没有明确说法,但杂质去除越彻底,药灰中的灵液保留越完整,导入其中的阳气越盛,则阳性越高,这是可以肯定的。”

“多谢师姐,师弟明白了!”荀川拱手抱拳道。

“既明白了还杵着作甚!”花落离冷声道。

“这就去,这就去。”荀川连忙转身回到石门里头。

待石门关上,荀川回到蒲团坐着,叹了口气:“才刚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了……这贼婆娘甚是可恶,一天天的摆着个臭脸,恶声恶气……”

“待小爷修为上去,站稳脚跟,有了自保能力,便不受你这鸟气!”

再次发出一声长叹,荀川拿起那颗七品凝气丹往嘴里一扔。

先前纹丹消耗了不少灵力,丹药比起昆冈钱来说,恢复速度要快不少。

随着凝气丹在体内快速化开,一阵舒适直冲头顶,像极了第一次在正阳观服用时的感受。

“这就是上品丹药?”荀川微微出神。

他一直吃的都是中品,甚至下品,从未服用过上品。

沁入骨子里的那股暖洋洋之感,就仿佛躺在母亲怀里睡着的婴孩,温暖而安宁,当真是妙不可言,飘飘欲仙。

“不仅极大恢复灵力,就连疲惫感和浮躁都完全消除了。”

“这不过是七阳而已,要是八阳,甚至九阳的极品丹药,得是什么效果……”

恍惚了好一会儿,荀川回过神来,喝了几滴凝魂膏,让魂力充分盈满。

“花师姐说的不错,我既能纹出一枚,那就能纹出一百枚!”

给自己打了打气,荀川连续几个深呼吸,将状态调至最佳。

心如止水是纹师在铭纹时的基本条件。荀川打算在这基础上加一条。

身亦如止水!

他缓缓抬起手指,将意念完全集中到指尖,控制着每一丝肌肉的颤动程度,直到完全静止,就如一尊真正的雕塑。

“除了去杂质,留灵液外,纹丹线的过程一定也是重点。”

“这么明显的道理,为何大家都想不到?就连花师姐这样的仙女也不明白……”

他回忆起花落离先前说的话。

水火两道符之所以图案鲜明,正是因为纹符线时横平竖直,深浅如一。

这道理在纹丹上应是同样的!哪怕凝气丹只有一道阳纹。

“之前纹符纹丹不过随意为之,图案鲜明只因我手稳。但这远远不是极致,可以做的更好!”

荀川并不打算马上开始纹丹,而是在指尖升起一道极薄的灵力之刃,而后从蒲团上抽下一根干蒲草。

一根干蒲草只有小拇指一半宽,里面毫无水分,若切得过细容易断裂。

“我需得切出一百根来,每根的粗细大概不到发丝的五分之一,并保证丝丝完整。”

因为不限时,荀川的时间多得是,与其浪费仅有的十份材料,一份一份去试,倒不如先把自己提升到极致。

但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极难,比在铁木上削出底符木片要难百倍。

用灵力控制着蒲草,抻拉平直,浮与眼前不动。荀川缓缓抬起手,对准了蒲草边缘。

“压!”荀川轻声道。

话音刚出,他的手指瞬间紧绷,就像被一股无形之力刹那间挤到一起,每一丝肌肉都绷到极限,强大的控制力使得指头缓缓变红,甚至发烫。

只见他手腕忽然一划,也许是切的实在太细,就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一根小臂长的蒲草应声而落。

用灵力托起放在眼前一看,竟细地接近透明,几乎到了肉眼不可见的地步。

“不知是否还再细一些。”荀川不由自主将手指放在上面,他的灵力之刃被调整到比蒲草丝更薄一倍的程度。

“再试试!”说着,他的手腕又是一摆。

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蒲丝陡然裂开。

“不行……稳度没问题,但力道无法控制地如此细微。”荀川皱起眉头,这显然是现在的他办不到的事。

将这急功近利的想法抛去,他继续切起蒲草来。

七十根后,荀川右眼发酸,手指僵硬,一根完整的蒲草已不能分离更多。

“不行,还少三十根,比目标差得太多……”将右手放下,抽出一根新的蒲草,他改换了左手去试。

许久,再次失败。

第二轮甚至只切出了六十三根,差的更远。

将心里的急躁压下去,荀川收回手指闭眼打坐,将灵力覆盖指上缓缓按摩冲刷,直到恢复正常。

“左手果然还是不如右手……”

“主要是眼睛受不了。”

眼睛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部分,与鼓膜一般,承受不了灵力自带的灵压。

平日若要隔绝声音,最多也只是在耳外附上一层灵力而已。

不过切了一百多根,他的右眼已出现一道血丝。

“有没有什么办法,不用眼睛看也能……”

冥思半晌,将观气等所有可能的想法都捋一遍,最终还是摇头否定。

这一坐,便过了半个时辰。

“罢了,慢慢练吧。”荀川睁开眼站起身,一次性抽出十多根蒲草。

毕竟端了十二年的剑,荀川的耐心远非常人可比。

他将速度放缓一倍,除了不断重复的动作,他就像一个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

他的眼睛渐渐发红,却丝毫不察,反而更加沉稳认真。

直至深夜,他都未曾中断,蒲团肉眼可见的小了足足一半。

门外的花落离,意外地没有回到秋暝苑,而是就地打坐修炼,前后左右各摆着一枚长生钱,不断吸收其中浓烈的元气。

翌日,天亮时分。

满头大汗的荀川,右眼血丝遍布,累到睁不开眼。

在切开最后一丝蒲草后,大量的灵力消耗未曾得到补充,加之疲惫异常,他往后一个踉跄,原地晃了晃,差点没能站稳。

“八十三根……”荀川用力呼出一口气,伸手撑着墙壁,艰难往石门外走。

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但比起一百根的目标来说,还差了足足十七根。

看着数字不大,但越是往后,每多出一根都要难上许多。

石门缓缓开启,花落离睁开眼,见荀川满脸疲惫,于是眉头一蹙上前问道:“怎弄得如此狼狈?凝魂膏若吃完,不会打坐恢复么?”

荀川艰难地抬手摆了摆,连行礼的力气都没有。

极度紧绷的精神一旦松弛,强烈的疲惫感袭来,他能保持清醒已很不容易。

“请师姐为我取三个蒲团来。”荀川有气无力道。

花落离往里头一看,原本摆在地上的蒲团竟凭空消失了,“你要蒲团作甚?”

“师姐莫问,只管取来便是,我有用。”荀川说完,再也撑不住身体,掏出一把昆冈钱洒在地上,便在石门前原地打坐恢复起来。

花落离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径自走入铭纹室中。她只当是荀川将蒲团烧了,但找了一通却不见灰烬。

感觉似有不对,她蹲下身,低头用灵力一扫。室内铺着的地毯上,竟藏着数不清的蒲草丝,细到若有似无。

用手指捏起,可轻轻一碰便断了。

“怎么做到的……”

震惊之余,她缓缓回头去凝眸荀川打坐的背影。

这个在她眼里一直扮演冒失鬼、惹事精的外宗师弟,自打进入纹师楼后,竟越发让她看不透了。

第四十一章 似水嫣然

天地二炁,一阴一阳,一静一动。

荀川在石门前打坐,阴煞之气才刚触及他的身体,便被周身的火元气吞噬。

有些秘密藏不住,荀川嘴上不说,但入定时,身上发出的淡淡红光却出卖了他。

昆冈钱的浓郁元气一入体内便自动转化为火元气,花落离到底还是得知了七阳凝气丹从何而来的答案。

原本想将此事告知温青,但考虑到荀川似乎不太愿意别人知道他火丹田的秘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二人不说,温青也大概能猜到荀川与常人有所不同。只是他不明白荀川到底如何做到,在此之前从未听过火丹田的先例。温青只当自己孤陋寡闻了,纯阳宗毕竟只是个仙域只有三十五城的七品宗门,世界那么大,总有他弄不明白的事。

但这确实是温青将荀川纳入纹师楼,给与他记名弟子身份最大的原因。

闭着眼的荀川内心一片空荡,只有一个问题不断萦绕。

有没有可能纹出十阳以上的丹药来。

经过三个时辰,直至中午时分,荀川睁开眼,回过头,花落离正在铭纹室中盘膝而坐,地上摆着他要的三个蒲团。

“师姐!”荀川作揖一拜。

花落离抬起眼皮轻飘飘地瞟了他一下,便挪开了视线,看向石门外。

“休息得如何了?”

“很精神,完全恢复了。”荀川左右拉了拉筋道。

“切丝有何用?”花落离直入主题道。

荀川抠了抠鬓角,“只是为了练手罢了,提升控制力,我觉得对纹丹线和符线有帮助。”

“丹线符线,只是在表面划一笔,并无深浅之分,你的线已经很极致,做这些难道不是白费功夫么?”

荀川噘了噘嘴,摇摇头道:“师姐所言不无道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直觉告诉我应该练一练。”

“直觉?”花落离站起身,“哪来这么多直觉。”

“我想问师姐一个问题,丹线是纹在雏丹表面,符线是纹在底符表面。这里的纹,是指画一条线,对吧?”

“废话太多了,说重点。”花落离语气硬邦邦地道。

荀川有条不紊道:“若将符线纹刻在雏丹或底符上呢,我是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刻?”花落离先是一怔,而后眉毛骤然一拧道:“没事尽想些旁门左道之事。要是能刻,还轮得到你说么?你以为全世界就你聪明不成?”

“荀川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知道不能刻的原因是什么,为何符线只能停留于表面,而不能嵌入其中?”

花落离摇摇头,叹了口气,见荀川不像捣乱,眼里满是求知的欲望,这才耐心解释道:“万物有炁,气浮于表面,与物之间有一道微不可见的距离。纹师的存在,便是将这炁重新打入物体中,虽依然在表面,却消除了那道浅浅的距离,等于让炁与物合为一体,这便是回归。”

“这一点,我在铭纹过程中已经感受到了。铭纹的本质,就是让炁回归物体本源。”

“你既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去刻它?纹线便已是回归本源,何必再多此一举。更何况,不管是纹丹还是纹符,第一步都是物体上的气移开。在失去了气后,本质上物体已是死物。在一个毫无生命力的东西上刻线,将瞬间破坏该物体。这也是活物不可铭纹的最大原因!”

“为何?”

“一片没有水分,失去生命的枯叶,首尾轻轻一捏即成齑粉。而一片新鲜树叶则会回弹。这水分和生命,便相当于万物表面的炁。现在明白了?”

“意思就是,一旦将炁挪开,底符和雏丹便会极为脆弱,若用纹刻之法将致其破损,进而铭纹失败,对么?”

花落离点点头,荀川撑着下巴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花落离的说法定是经过无数次尝试后的结论,作为纹师,定是想尽一切方法提升阳性,有一点可能都不会放弃。

尽管如此,荀川仍旧觉得自己应当尝试一下。失败没关系,死了心也好彻底放下念头。

“这个世界的纹师虽然多,但有天赋的却不多,我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有天赋,但没天赋之人,定然不可能开辟出新的方法。”

“而这些有天赋的少数纹师中,像我一样拥有火丹田或拥有火纹道骨的有多少?”

“这些人极少数人中,具备控制肌肉颤动,做到身如止水的又有几个?”

“况且如果真有人像我一样同时具备这些条件,且纹刻成功,凭什么人家就愿意将自己的经验和盘托出?换做我,定然独自闷声发大财,不予任何人知晓。待行将就木之时,便找个有天赋的传人,单独传下。”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属于秘密,不为人所知。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浮丘洲太小,纯阳宗也太小,根本接触不到高级的铭纹之法,并非像花师姐说的做不到。”

荀川不停思考,找出了所有可能性,想的越多,便越是觉得自己应该尝试。

未几,他鼓起勇气,艰难地开口对花落离道:“师姐,能否再给些材料。我花钱买也行……”

“不用,拿着便是。”花落离又取出十份交给荀川。

荀川接过后,抠抠鬓角讪讪道:“能不能再给一些,可能不太够……”

花落离诧异道:“二十份还不够!?你要多少?”

“我想要两百份……”

见花落离即将爆发,他连忙改口道:“一百份,一百份也行。”

“看来……我先前那番话是白费口舌了。”花落离盯着荀川,冷笑道。

荀川只能笑笑道:“师姐并没白费口舌,只是我有自己的考虑,一百份,不成功我就放弃,望师姐成全!”

荀川别无选择,他只是纹师楼的记名弟子,且还是符院的,连内宗身份都没有,根本不够资格去内务处领取丹药材料。灵草属于贵重资源,受宗门严格管控,药院也不可能随意卖给他。

若花落离拒绝,他便只能作罢,待日后再说。

自然,花落离也考虑到这一点,近一个月的相处,她深知荀川是个不会罢休的主儿,若自己拒绝,等他成为正式弟子,依然会想办法去做。

轻叹一声,花落离起身往门外走去:“在这等着!”

荀川一喜,连忙点头。

稍待片刻,花落离回到铭纹室,一挥手,遍地的灵草足足一百六十株。

“你要的一百份,不要让我失望!”花落离说罢,冷着脸转身离去。

“多谢师姐,我一定竭尽全力!”荀川拱手道。

拐角的花落离一挥袖,石门轰然关上,正准备继续制作的荀川,赫然见到门口出现了整整十瓶凝魂膏。

“嘴硬心软的人呐,有时想想,似乎也不那么讨厌。哈哈!”微微一笑,荀川收起凝魂膏,一次性将三个蒲团尽数拆分成蒲草。

“无论如何,此番切完所有蒲草前务必要达到一百根的数量。”

灵力之刃再次升起,今早的记录是八十三根,每次只要提升一根就是进步。

深深的几次呼吸后,荀川将指头一绷,整个世界便消失不见,视线里除了那根手指之外,便之剩下蒲草。

第一轮,他依然切出了八十三根。但只要找到切割的节奏和相对的粗细,他的动作便行云流水。

甚至拿出了两颗长生钱作为辅助。长生钱内的元气与昆冈钱不同,可直接被肉体吸收,用于强化某个部位或恢复肉身损耗。

手指恢复所需的能量极少,两枚长生钱足够他用上好几天,有了这道辅助,他的效率顿时提高不少。

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切完三十根左右的蒲草,比之前快了近乎一倍。

虽然数量上依旧毫无进展,但动作却更快更熟练。

照这个速度,算上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一天半,他便能将蒲草全部割完。

时间一晃而过,除了中间休息的三个时辰外,荀川的手指一刻没停,不断地尝试一些新方法,调整并完善技能熟练度。

第三日,东方的长空还未吐露光明,夜色尚未完全褪去。

随着一道微光划过,荀川充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惊异的光芒。

这是最后一根蒲草,再无多余。

“一百零二!”

“一百零二……”

荀川深吸一口气,就在这一根之前,他还只能切出一百零一,而最后一根的突破,让他彻底在一百这个关卡上稳了下来。

可以说,现在的他,只要动手便不会低于一百这个数字。

“从七十到一百零二,提升了三十二根……果然我是能做到的。”眼神里的血丝和狂热,让他看起来似乎有一丝疯癫的意味。

若说有什么不同,他指头的平稳度和控制力都只提升了一点点,差别并不明显。但重点是,他的熟练度有了巨大的进步。

像从一个眼神犀利,臂力超群,一个呼吸能中靶一箭的弓箭手,提升几乎无需瞄准,也能一息之间随意射出三四道中靶之箭。

“现在再让我去切出七十条蒲草丝,我可能真的连眼睛都不用看,也能随意超过这个数字。”

姜不韦曾告诉过他,这世界上或许有生来便天赋异禀的所谓神童,骄子,但没有追赶不上的人。

只要勤加练习,玩命积累,别人有的他也能有。

“我不是天才,但我够拼……”荀川激动地捏紧了最后一根蒲草丝,将它捏成几节碎片。

顾不得休息,毕竟接下来不太需要用到眼睛,荀川连忙拿出第一份灵草。

“先按原来纹制七阳方法先纹几枚看看,要是都能达到七成阳性就表示理论没漏洞。再接着纹八阳,直到阳性无法提升,再用纹刻的方式。”

“一步一步来,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材料还很多,这些凝魂膏也足够用,不必心急。”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距离下宗内选的时间仅剩不到四十天。荀川的时间很紧迫,但他似乎忘了这件事,一心一意沉浸在纹丹之中。

少顷,一道火元气荡开,一颗微红的七阳凝气丹形成。

荀川连忙将丹药服下,帮自己恢复一些灵力,并清除一些疲倦感,而后立即投入第二颗的纹制中。

不到一顿饭功夫,除了其中三枚因输入太多火元气,使得灵液蒸发过量导致成丹只具备五成阳性外,足足七枚七阳悬浮在面前。

迫不及待地将丹药收起,荀川欣喜地打开石门,对着门外已经盘坐了几日的花落离露出一抹阳光明媚的笑脸。

“师姐。喏,送你的。”说完,荀川将七枚七阳抛给了花落离。

没等她反应过来,径自打了个再会的手势,便关上了石门重新回到铭纹室中。

看着丹药在空中画出一个抛物线浮在面前。

怔怔然的花落离忽然噗嗤一笑。

眼神如水一般温柔,捂嘴满面嫣然。

“这小子,还真厉害啊……”

第四十二章 八阳

进门后,荀川没选择打坐,而是就地沉沉地睡去。

他想让自己得到真正的休息。

从七阳的纹制过程中便能推断出八阳的不易。

荀川的自我要求极高,他希望自己能几乎百分百概率纹制出八阳凝气丹来。

凝气丹是最基础的丹药之一,难度极低,若这都做不到百分百,那日后遇到高级些的丹药就更别想了。

带着这个想法,荀川睡得并不算很安稳,呼噜声时有时无。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青山镇外的矮岗顶上,那颗只开花不结果的老枣树,枝头再次盛放一丛丛淡黄色的枣花。

他抬头看着,抬起黑铁大剑想挑下几朵闻闻香,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阻隔。

看着老枣树在眼前燃烧,变成灰烬。树后有个冒着黑气的身影对他露出一口白牙,无声笑着。

那笑容很难看,甚至含着一抹赤裸裸的恶意。荀川拼命揉眼,却除了漆黑一片外,瞧不出半分真切。

仿佛就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

岗顶的空中,白头雕依然盘旋嘶噪,荀川正想去追那黑影,却见他眨眼间掠过两丈,拔地而起,冲向荀川垂涎已久的白头雕。

荀川还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却见他在穿过鸟身后,便隐没在天地间。

仿佛没入白头雕体内一般。

白头雕在空中一顿,连挣扎都没有便缓缓下落。

荀川提剑赶去仰头一看,却发现它竟只剩脑袋、翅膀和两只利爪,身体部位则化作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似被人硬生生掏去了。

有些反胃恶心,他一番挣扎呓语,随即满头大汗地惊醒。

用手抹了一把额头,心里霎时一片空虚。

“居然梦魇了……”荀川微微喘息,十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以往听人说到做噩梦,他往往不以为然。当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有切身体会。

“怎会如此真实。就好像真的一样!”荀川心跳极快,就连太阳穴都在缩胀。

半晌,他晃过神来,原地打坐,让自己静下心神。

这里没有窗户,不见天色,他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觉得好像睡了小半天。

“许是连日拼命,有些乏了罢……”

随着他头顶一个金色*字闪过,所有烦躁刹那间消失。

静坐一盏茶,直到将那抹黑影完全赶出脑海,荀川站起身,拿起两株灵草。

将气提出,灵力凝成的红火燃起,两株灵草霎时间变为草灰。

“八阳丹药,需进一步除杂。但药灰最多只能承受我六成火力,一旦超过六成使得灵液蒸发,成丹必沦为中品乃至下品。”

“六成我试过了,只能做出七阳来。”

荀川已经验证过三次,每次超过六成,只能做出五阳,保持六成便是七阳。

但既然有八阳,就一定有方法。

冥思苦想对荀川来说是件稀罕事,或许是经历的不够多,少有用脑子的机会。

他是个极为简单的人,就像怀中的黑铁大剑,只有三板斧的招式,非刺即挑,非挑即劈。

宛如任何事到他这,皆能迎刃而解,水到渠成,轻松完成也理所当然。

但现在面临的问题很严峻,他不得不想,不想不行。

“不能急,不着急……”荀川喃喃做着自我暗示。

这句话,他足足重复了一百多遍。

“不能急?是啊!不能急啊!我竟忽略了。”荀川一扫木然之色,转而大喜。

目放精光看着手中升起的灵火,荀川分析道:“如果面前有三个烧饼,囫囵吞枣地吃完,不仅一下就没了,不当饱还容易噎着。倘若一口一口细嚼慢咽,总量虽然不变,但更有饱腹感。”

“同理,除杂一次需要两成灵力,六成火力的前提下,两成灵力不到五息便消耗一空。若换做两成火,便能烧足十五息。煲汤需文火慢炖,除杂为何不能文火慢除?”想通了这个道理,荀川顿时大喜。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造出一个好东西,不仅需要金钱精力的投入,更需要时间。

循序渐进,方为正道!

“试试看!”荀川伸出舌尖顶着上唇,睁大了眼,拿出两株灵草。

以往灵火升起后,高温瞬间便能烧出药灰。

而这次,他将速度放得极缓,一点一点慢慢升起灵火。

并在灵草燃烧后快速收缩灵力输送,将火力调至最低,足足用了七息时间,才将灵草烧成药灰。

果然不出所料,成型的灵液完好无损,不废毫厘。

荀川见有成效,期待之色更盛,将两者混成雏丹后,继续慢火烧炙。

不多时,一颗颗黑色物质从雏丹中析出,分量不大,但却持续不断。

眼见着,还未成型的雏丹便已经放出淡绿色丹华。这是前所未有的!在此之前,丹华只有成丹后才会出现。

“稳住,不要出现失误,这颗很有可能突破至八阳!”

大多数纹师为了效率,恨不能每次都将地火的火力提升至材料所能承受的临界点。这看似完美,实际却有缺漏。

纹师本身便是一个极为考验耐心的群体,有些纹师甚至可以沉浸在铭纹室中,数年甚至十数年足不出户。

对铭纹之道近乎疯狂的执著,使“浸淫”二字在纹师身上得到最完美的体现。

荀川目前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但在过程中,他已能做到绝对专注。沉稳地就像他不差分毫的步伐。

随着雏丹所绽丹华达到顶峰,这表示以荀川的能力,已经无法再进一步除杂。

将指尖抬起,魂芒微亮,在雏丹表面缓缓一划,进而火灵力顺着指尖溢出,快速将丹线纹成阳性。

只见荀川双掌合并猛地一拍,口中清喝道:“丹成!”

雏丹快速旋转起来,如一个漩涡般,将一旁预备已久的炁吸入丹体中。

蓦地,一道气浪骤然荡开,震得荀川衣袍紧贴,黑发飞扬。停止旋转的凝气丹,外圈丹华已不再是原来的淡红,而是变为似他丹田一般的绯红色,如火一般,格外明显。

激动地捏住丹药,荀川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丹药的大小和七阳时差不多,但无论是丹华的颜色,还是丹香的馥郁程度,都比七阳更为浓郁。

“没有出现丹孔!看来应该是八阳。”

“八阳啊……上品中的顶级,离极品只相差一线,我居然真的做到了。”荀川紧紧盯着,胸口不断起伏,连呼吸都激动地略微不稳。

哪怕只是凝气丹,不是什么高级丹药,却给荀川来带极大的鼓励。

但同时,过程中的迹象告诉他,八阳已是极限。因为他的灵力纯度不足,放出的火,已不足以做进一步除杂。

“驭物期,或者画阵期,等灵力纯度再提高一些,到时灵火的阳性更纯,说不定靠着除杂便能纹出九阳。”

将凝气丹收起,喝下几滴凝魂膏,八阳已是极限,再纹也只是浪费时间,他决定用纹刻之法,试试能否达到九阳水准。

“我的控制力足够,熟练度也足够。”

“师姐说,被挪了炁的雏丹极为脆弱,但我相信,这世上的脆弱一定都有个临界值。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把重量控制在最后一根稻草之前,骆驼便能站着不倒下。”

“我的控制力应当是足够了,熟练度也足够。这剩下的八十几份材料全用来练手,直到找到那个临界点为止!”荀川重新打坐清心,纹出八阳的激动和面对困难的紧张,让他无法满状态应对接下来的考验。

每颗品质上乘的丹药,皆是出自纹师之手的艺术品。在细微之中寻找极致的细微,这是荀川要做的事。

丹坊和兑换房里所售丹药皆是一些阳性低的劣质品,从这一点上便能看出高阳性丹药炼制的困难度极高。

向来沉稳的花落离见到的不过是七阳丹药,就已经显露吃惊之色。若是九阳极品,恐怕整个纹师楼都要为之一震。

这不仅是荀川个人的成就,更是他扶摇直上的契机。

得到纹师楼的认可,被宗门看重,这是荀川为何一定要逼着自己纹出九阳的最大原因!

等他睁开眼,已是深夜时分。铭纹室不见天日,荀川早已失去时间概念。

拿出第一份,按照八阳的做法慢慢烧炙,结出雏丹。

随着魂芒升起,荀川将目力运至极限,而后缓缓靠近。

随着指尖划过,魂芒割开雏丹表皮。

刹那间,丹华尽数敛去。

进而,一道道裂纹出现在雏丹上。

只听“乒”地一声,如瓷碗落地摔碎。

雏丹解体,化作湿哒哒的药灰散得遍地都是。

第四十三章 无距

一转眼,又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以最慢的速度专心制作每一枚丹药。

每做两到三枚,便停下来打坐恢复一两个时辰。

确保每一枚丹药在纹制时,自己都处于最佳状态。

划痕的深度极难把控,只要稍微大力哪怕极其细微的一丝,都将导致失败。

为了寻找那个临界点,他前后足足调整了七十多次。

看着面前漂浮的两颗有着一颗丹孔的九阳凝气丹,荀川已经沉默了近半个时辰。

袖里的材料只余最后七份,为了这两颗九阳丹,他几乎耗尽心力。

“没必要再做了……”荀川缓缓站起身。

他的眼神充满平静,无半分兴奋之色。纹出八阳但时的激动依然历历在目,但九阳成丹时,却反而让他笑不出来。

赤羽传来的信息告诉他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他很恍惚,于是便发了呆,双眼空洞,看到忘了时间。

赤羽从不会说话,但总与他有某种心灵上的感应。

“凭着我的能力做不出十阳,但赤羽可以帮我让它变成完美无瑕的十阳丹!”

这是赤羽向他传递的信息,这一个时辰来,赤羽的光就没暗过。

“但这不是我的本事!花师姐说,九阳极品丹往上便是无瑕丹。这说明,世上有人能炼出十阳。”

“赤羽,只有这一份,在我身上。他人没赤羽,如何炼出十阳?”

将赤羽从衣服中拿出,荀川喃喃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只求一个更好的结果,过程有时往往比结果更重要。”

荀川很渴望得到宗门和纹师楼的认可。

但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暴露赤羽。

他还太弱,无法真正守护这根神秘的羽毛,在此之前,若被他人发现赤羽之秘,定会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自从发掘出赤羽的使用方法,知道其恐怖的威力后,荀川就打算一直坚守着秘密,不再使用。

即使当时被赵斯一剑穿心,即使被赵阔用匕首刺杀,他都忍住冲动,没将赤羽暴露出来。

将两颗九阳凝气丹捏在手心,荀川看着石门,纠结地问自己,“到底要不要把丹药交给她?”

“如果告诉她,我没成功。她会很失望吧……”

向来不太在乎别人感受,只顾着自己大大咧咧活着的荀川,突然间很想给花落离一个交代。

想告诉她自己做到了,让她高兴,让她为当初不惜受伤也要从蛤蟆口中救下自己的举动而感到欣慰。

“算了……毕竟不是无暇丹,告诉她应该也没什么关系。至于她是否告诉温长老,便随她吧。”

“只要让她开心就好了,她笑起来的话,一定会很好看吧。虽然冷着脸也好看……”

荀川傻笑了一下。

将其中一枚收起,他没送过花落离什么好东西,那五十张铁木符,兴许连花落离一把飞剑的价值都抵不上。

虽然这只是一枚凝气丹,但毕竟是带孔的极品丹药,应当能值不少钱。

自己亲手做的,比起买来的也显得更有心意。

石门开启,这四天花落离也没闲着,拿着荀川的七阳丹药研究了许久,想找寻百分百纹出七阳丹的秘密。

她知道荀川靠的是火丹田,不是地火阵法,而她只有地火阵法。

如何让地火阵法发挥出火丹田的能力,达到同样的效果,这并不容易做到。

磨了三天,毫无进展。

荀川刚出石门,便看到她从拐角处走来,脸上满是失落。

她抬起眼,见荀川走出,神色松快,立刻停住脚步。

两个人保持着六七步的距离对视着。

荀川只是傻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就是觉得莫名开心。

花落离张了张嘴,想跟这位自己亲手带进纹师楼的师弟取经,却不好意思。

毕竟,任何一个纹师都不可能将自己纹丹的秘密轻易教给他人,除非是自己的真传弟子,何况她还是师姐。

似乎看出了花落离有心事,荀川往栏杆上走去,搭着手肘倚靠着道:“师姐今天有点反常啊,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花落离脸色发红,似被他看穿了心思,有些难为情。旋即低头微微撇过脸去,顿挫道:“没,没什么……”

第一次见到花落离脸红,荀川反而有些不适应,但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了解花落离,这人就是个修炼狂,除了修炼和铭纹外,一切都与她无关。所以让她难为情的,必然是这两样中的一样。

修炼上,荀川虽不知道她是否已进入观星境,但能驭风最少也是轻身期,比自己强得多。

排除之后,便只剩下铭纹。

干咳一声,荀川直接猜测道:“师姐定是在铭纹上遇到某些困难,不妨说出来,荀川不才,但愿意跟师姐分享一点心得。”

花落离被他一说,脸色更红了,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抬眼看他。见荀川依然笑着,就连盲了的左眼都毫不在意地暴露在自己眼前,心里的那股距离感霎时间少了一大截。

“扭扭捏捏可不是你的做派,我欠你两条命,早已把师姐当成自家人,没什么好隐瞒你。”荀川神色自若道,一言一语,尽显落落大方。

“我……”顿了顿,花落离消去面部红晕,重新摆出一副日常的面瘫脸,缓缓靠近三步道:“纹制七阳丹,有什么诀窍么?”

荀川沉思了一会儿,道:“慢!”

“慢?”

“对!”

花落离蹙眉思忖少许,忽然眼笑眉舒,明白了荀川这个慢字的意思。

荀川十分吃惊,光是这一点,他便远远不如花落离。仅凭着一个字就能在短时间内明悟,这需要极高的悟性。

犹豫半晌,花落离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地道了身“谢谢”。

“不客气!”荀川笑道。

紧跟着,二人又是一番沉默,花落离的尴尬使得气氛微微有些凝结。

二人就这么隔着三步距离站着,互相挪开眼神,不看对方。

好一会儿,荀川实在有些不自在,便伸出手指在鼻下搓了搓。

“师姐……”

“你还顺利吗?”

偏偏两人又默契地同时开口,声音撞到一起,进而,话音戛然而止。

“哈哈哈哈……”荀川忍不住大笑起来。

花落离也只能用手背掩嘴偷笑。

“说真的,师姐,你还是笑着好看!”

此话一出,花落离的笑容顿时僵住,就连手也忘记放下,如定了身似的卡在原地。

荀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连忙补充道:“当然当然,平日里你也好看。只是,笑着更好看些……”

看着荀川那慌忙的模样,花落离心里微微一暖,将手放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扯开话题道:“不要脸皮的东西。说说,进度如何了?”

“我正想送师姐一样礼物。”荀川笑着,稍稍靠近了些,往前伸出握着的手。

“礼物?”花落离一愣。

“嗯!我亲手做的,很有纪念意义,送给你。希望师姐不要嫌弃!”荀川说着,动了动手腕,示意她伸手来接。

古怪地看了荀川一眼,花落离缓缓抬起手掌,放在他的拳头下方。

荀川将手指一张,一颗圆滚滚的九阳凝气丹便落在花落离掌心。

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手心传来,花落离定睛一看,这颗比七阳还大了一圈的凝气丹,赫然有一颗小孔。

四周的阳元之气不断从小孔中进入,随后少量排出,就好像会呼吸一般,十分神奇。

“九……九阳凝气丹?你竟真的纹出了极品丹药!”

“运气好,多谢师姐给我的三方蒲团还有一百份材料。否则我也做不出它来!”

“我只不过随口一说,你竟当真了……”沉默半晌,花落离抬起手,略有不舍地将丹药递回去道:“生平第一枚极品,你应自己留着才是,送给我做甚,快些拿回去!”

“我这还有一枚!”荀川说着,又拿了一颗出来道:“咱俩一人一枚!”

花落离心下大骇,仿佛见到了此生最难以置信之事。

若只是一颗,兴许真像荀川说的运气好。但两颗就不可能是运气好了。

她深知极品丹药的炼制难度,不是种豆子,一把一把的。

回想起那遍地的蒲草丝,她明白荀川一定是坚持用纹刻的方式,最终成就了九阳。

而这纹刻,需要的精度令人发指,根本不是她能做到的。这方法,可能全天下也只有荀川一个人会。

看她发呆发楞,双目失焦,荀川叹了口气,将她的纤纤玉手往回一推,“你收好了,可别弄丢了。如果想吃的话,便吃了吧!”

低头凝视着掌心的丹药,许久,花落离将她收入乾坤袖中,眼光闪动着,柔声道:“好,我收下了!算我没看错人,你果真天生便是纹师的好苗子。”

“师姐慧眼识珠,乃是我的伯乐。日后若要凝气丹只管知会一声!八阳九阳,师姐开口,我纹来给师姐当豆子吃!”荀川心中欢喜,含笑应道。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和花落离可以走地这么近,没有距离。也是第一次,他觉得这位拒人千里的冰美人,真心将自己当成了朋友。

“别贫了!这些日子,修为可有进展?”

“我已开了六轮三脉,仅余幻轮而已。因尚未服用初级化仙丹,所以未曾突破!但连日铭纹,我的灵魂力倒是得到了不小的锻炼,总量比起初要多了五成左右,加上魂力使用更加得心应手,足以支撑三枚丹药的纹制。”

“提升魂力的方法还有其他,包括随着修为的提升魂力也会提升。但最好的方式还是通过铭纹!”花落离点头道。

荀川将初级化仙丹取出:“那我要不要先将幻轮开了?”

“开了吧,现在时辰还早。我在一旁助你,速度能快不少。”

“没事儿,师姐,你忙你的去吧。给我一天时间,我自己也能开!”荀川说道。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花落离忽然没头没尾地道。

荀川一愣,想了一下道:“那正好,今天开完幻轮,明天过除夕!”

花落离笑着摇摇头:“今年没有大年三十,所以……”

“今天就是除夕。”

第四十四章 秘法

只觉得入宗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昨日,一转眼,时过境迁。

听到花落离说起除夕二字,荀川仿佛嗅到了青山镇弥漫在空气中的寒冷。耳畔环绕着爆竹声声,鼻尖依稀闻见万家炊烟里鱼肉的喷香。

“入宗快两个月了,时间真的过得好快……”荀川讷讷道。

“仙山之中唯修炼一事。日子反反复复,相差无几,自然觉得快。”花落离答道。

荀川走到窗边向外望去,纹师楼很高,六楼离地已有十多丈,视野极为开阔。

太白星升起,破晓将至,远眺宗门外莽莽青山,茫茫岚雾,不见故乡。

“师姐……”

花落离起脚跟来,站在身旁。

“你想家吗?”荀川轻声问道。

花落离一愣,眼神霎时间空洞了不少。似有无数复杂的情绪藏在眼底,如暗流涌动,百感交集。

她没有作答,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

荀川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眶中竟仿佛有泪光闪烁。他回过头来,继续深沉道:“我听闻你入宗半年有余,想爹娘了吧?”

微微颤抖着嘴唇吸了一口气,花落离摇摇头:“没有。入了宗门便要好好修行,想家做什么。”

“我没见过爹娘,即便想,也无音容笑貌。闭上眼,便是一片空虚。”

花落离转头看他,因为站在左边,只能瞧见荀川的侧脸,还有那只盲了的左眼。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荀川点点头,语气忽然轻松了一些:“我有一个年过六旬的养父,还有一个义兄,我们俩都是被他收养的!”

“还好,至少不孤独。”花落离黯然回道。

荀川木了木,听着她的话和语气,每一个字落在耳中尽是孤独之感。就似山间幽咽的流水,好不容易有两片枯叶作伴,没多久便被石头搁了浅,只能孤单地往前流去。

“你没有兄弟姊妹吗?”荀川问道。

花落离点点头:“有,有很多……我们是个大家族。”

“那一定很热闹吧?”荀川羡慕道。

“热闹……”花落离语气轻到了极点。

荀川见她失落,连忙转移话题道:“咱们是仙家宗派,应当不过除夕、元夕这些凡俗佳节吧?”

花落离回过神来,点点头道:“虽不过,但也相对较为热闹。尤其午正时分要举行祭天。宗门弟子不得缺席!所以才让你快些将幻轮开了。”

“原来如此……”荀川点点头。

连忙在一旁坐下,拿出初级化仙丹道:“那事不宜迟,还请师姐助我。”

言罢,他张开嘴,一口吞下丹药。

幻轮,位于头顶之上三寸位置悬浮,不在人体之中。开启后,提升对自然万物亲近力,可借万物灵气复原伤势。且外放仙芒,大幅提升出尘之气质,仙凡之别乍现。

这是玉简里关于幻轮的记录。

许多内宗弟子的头顶都隐约有仙芒,这是凡人见到仙人时,一眼便能认出的最大原因。

仙气飘飘,便是来源于幻轮。

但这并没什么用处,荀川也不在乎,他要的是对自然万物的亲近力。自从芥子数提升至十五个,且感应时间降低至半柱香后,《芥子感应篇》停滞已有月余。

只要开了幻轮,感应篇必能再上一层楼。

初级化仙丹,并非直接针对幻轮。因为幻轮不属于身体的某个部分,丹药之力无法直接作用。

只见花落离双手抬起,快速对着荀川身上左中右三条气脉一划,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输入其中。

紧接着,三条气脉忽然亮起。初级化仙丹缓缓化开,药力渗透三脉之中。

荀川立刻感受到有一股自己控制不了的能量正准备向上冲。

“落!”花落离清喝一声,她输入进荀川体内的灵力快速下压,将三脉中的磅礴之力镇住,缓缓回落。

只觉得一阵冰凉之感传来,如帮三脉降了个温,无比舒适。

传统的做法是,任由三脉能量升起,汇聚成一股后,一点一点缓慢冲开幻轮。

而有了花落离的帮助,便相当于将能量全部积蓄起来,直到积累的药力足以将幻轮一举冲开时再撤回压制,一次完成。

这样效率要高上十倍不止。

初级化仙丹,每个人一生只能吃一颗,第二颗便是剧毒!

有了花落离的帮助,可以将药力省下几乎一半,这剩下的一半,则可以用来冲刷奇经八脉,使得经脉更加强韧。

两个时辰后,三脉被化仙丹的药力灌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花落离忽然将手往回一抽。口中清喝一声“散”!

停留在三脉中负责压制的灵力陡然上升,从荀川毛孔中冲出,四散开来。

花落离脸色难看,连忙拿出几枚昆冈钱打坐恢复。

失去控制的能量骤然汇成一股,直冲头顶三寸而去。

脑海里仿佛掀起滔天巨浪,就连元门都抖了三抖。荀川双手掐诀,青筋暴起,怒喝一声。

头顶三寸处,一阵青光闪过,随后是一阵紫光,进而红黄蓝齐出,化作七彩灵气氤氲。仿佛荀川头顶种着一株天材地宝!

阴阳二炁开始从四周涌来,像水流一般进进出出,不断冲刷着。

约莫一盏茶后,荀川双眼一睁,拍地弹起丈高飞至窗前,抬手对着窗外而后用力一甩长袖。

只听“轰”地一声,如空气炸开一般,一道能量波在远空凭空出现,荡开足足百丈方圆缓缓消散。

产生的强烈劲风,真的窗棂一阵响动,仿佛暴风袭来,让荀川有些站立不稳。

不多时,一道仙芒在头顶三寸位置升起。此时看去,荀川已显出几分仙姿,飘飘然遗世而独立,仿佛一个久辞尘世的少年。

脸庞再添清秀三分,眼角眉梢藏山蕴水,眼神中一贯的坚毅则更为明显。

长像虽不十分出众,但嘴角的微笑却极具亲和力,俨然一副极好相处的模样,再无原来的疏离感。

最奇特的是,他左眼瞳孔空洞产生的怪异之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荀川宛如一下子长大了三五岁。

转过身,看着打坐的花落离,荀川拱手作揖,道了声多谢。而后跟着坐下,用灵力化开剩余的初级化仙丹。

将气脉的下口打开,药力顺着气脉往丹田内流去,经火元气炼化后,变为纯阳属性向奇经八脉缓缓流去。

以丹力锻造经脉,这是提升经脉强度的方法之一。

只是这类丹药极少,价格昂贵且十分稀有,很难弄到!

内宗弟子几乎都是直接服用化仙丹冲开幻轮,从未听过有人节省药性用于提升经脉强度。

正常来说,灵力属阳性,若输入他人体内,不仅无法做到压制,反而会助长能量的狂暴度,而花落离的灵力却有一股冰凉之感,瞬间便让药力冷静下来。

荀川很好奇,花落离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个方法。但想起她来自一个大家族,便只单作是她族中的秘法,不做更深探究。

“这样一来,我不仅省去了筑基的功夫,甚至基础比那些仙骨弟子还要牢上许多!花师姐帮了我一个大忙。”荀川大喜过望,只想着又欠了花落离一个大人情,日后多纹些好丹给她,聊表谢意。

接近午时,荀川的锻造方才结束。经脉泛出荧光,比起之前强度提升了一倍不止。

起身跳了跳,身轻如燕。便从纹师楼的楼顶一跃而下,也能平安无事。

“结束了么?”花落离问道。

荀川点头笑道:“结束了,再次多谢师姐帮忙!”

“行了。该回去集合了!祭天大典即将开始。”

“好。那我先走,改日再来找师姐。”

花落离点点头,与他一道下了楼,二人在门前分开。

见她往秋暝苑飞去,消失在视野中。荀川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候不早,赶忙加快脚步,连跑带飞地赶回符院。

第四十五章 暗算

外宗,符院。

院东集市附近的空地上,弟子纷纷集结,佩戴着符院腰牌,对列整齐划一,井然有序。

各位管事弟子正在清点人数,看看是否还有未到的。

自打赵阔死后,管事弟子的职位便空出一个。方知有将灵符分发回那些被奴役的弟子手中,又给了他们昆冈钱,一时间在符院极有声望。

外加依然把荀川当成某位内宗长老儿子的李钰帮忙,符院的执事长老便将这一席位交给了方知有。

“你说荀川上哪儿去了?祭天可是大事,若非重伤或昏迷不能前往,擅自掉队便是不敬长生,在宗门里是重罪!”李钰迟迟不见荀川归来,有些着急地对方知有耳语道。

“不知道啊!许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吧……”方知有不时便往内宗方向看去,心不在焉道。

“你上回说他拿了纹师楼腰牌,到底是真是假?”李钰突然问道。

方知有连忙正色,语气严肃答道:“这还能有假,怎么说我也在秋暝苑小住了半个月。荀川天天和花师姐待在一块儿,我亲眼见花师姐给了腰牌。”

李钰偷偷竖了大拇指,啧啧称赞道:“你别说,这荀川还真是有本事哈。那他会不会跟纹师楼一个队伍走了?”

“不会!他只是记名弟子,又不是正式弟子。按理说还属于符院,理应……”

话音还没说完,只见远处忽然出现荀川的身影,没两下便回到对列前。

“我的荀老弟,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李钰一把抓起他的手臂带他往对列中走去:“你要是赶不上祭天,到时被逐出宗去都是轻的!”

众人不见荀川多日,甚至有传言说他死了,忽然见他回来,纷纷诧异,议论不止。

“吵什么你们!”有长老怒道。见李钰带着荀川神色匆忙,又抬手一指道:“李钰!干什么呢!?”

二人脚步一滞,缓缓回过头去。

这长老荀川见过,正是之前在丹坊中与赵阔相谈甚欢的肖长老。

看到是荀川,肖长老也是一愣。

自从赵阔死后,蓝贝便派人与他聊过,荀川若回来,让他想办法下个绊子,别让荀川好过。

若有机会将荀川带离保护区,便直接下手除掉,只要能杀了荀川,他一定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但连日来,他却死活见不到荀川踪迹,加上方知有将消息封的十分严密,除了李钰之外,没人知道荀川在哪。导致肖长老几乎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

“原来是你小子!何故迟到!?”

荀川一滞,没来得及说话,李钰反应极快,抢答道:“荀川是……”

“我问你话了吗!?”肖长老厉声道。

李钰一滞,转头看了看荀川,面露为难之色。荀川对他微笑着摇摇头,表示无碍。

沉吟少许,他往前靠近了些,对肖长老作揖道:“弟子因修炼耽搁了时辰,才从内宗出来,还好赶上,没误了时辰,实乃万幸!”

肖长老显然是来找他麻烦的,不如先将罪责挑开,与大家说明自己并未迟到,若肖长老依然不依不饶,他还能占个理儿!

眉头一皱,肖长老怒斥道:“大家早已排好队伍,你却姗姗来迟,态度傲慢,张口闭口就提内宗,可将我符院放在眼里!”

一顶大帽子扣来,荀川猝不及防,顿了顿,只能抱歉道:“肖长老息怒,弟子没有这个意思,确实是因为修炼的原因。”

肖长老不过是个符院的丹坊长老,归类为赋闲长老,日常处理一些杂务,并无执事头衔,因而不属于纹师楼。在宗内地位甚至连松灵这样的外事长老都不如。

蓝贝是有望进入上宗的弟子,上宗弟子乃是宗门未来,执掌各处中枢,甚至成为下一位掌教的候任人选,地位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就算蓝贝不给他什么奖励,能巴结到这样的弟子,对他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正好这次抓了荀川的把柄,哪里肯就此放过,只听他冷声道:“没有这个意思,那你是何意思?能因为其他无关紧要之事迟到,足以说明你心里没有宗门,没有符院,不敬长生!”

低头拱手的荀川眉毛顿时一拧,弄清了他的嘴脸,猜到他是被蓝贝收买了,于是抬起头却又摆出一副委屈之色道:“弟子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这次的祭天典礼,你就别参加了!”肖长老甩袖,摆出一副极为生气的神色道。

荀川浑身一抖,有些发毛,暗叹宗门内勾心斗角远甚凡间,“这厮是要把我往死路逼,还好李钰告诉我后果……”

但毕竟对方是长老,自己只是个弟子,不可能硬抗,到时又留下一个不敬尊长的罪名,只能以静制动,忍气吞声,道:“弟子入了宗门,宗门便是弟子的家,弟子岂敢不敬。只是昨日为了开命轮,吞了丹药无法动弹,故而迟了些,望肖长老明察!”

“好了!不必解释。你要参加祭天也可以,但惩罚必须要有,以儆效尤!”

肖长老想了想,眼底露出一抹狡黠道:“既想做这拖油瓶,便遂了你的愿!等队伍走远了你再赶来,就拖在后头保持距离不可入列,受些白眼丢丢脸面,教你好生反省一番!”

“是,弟子遵命……”荀川拱手道。

说完,他看了李钰和方知有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不要闹事,而后径自往队伍后头走去。

“这狗贼定是对我图谋不轨,只是不知会出什么阴招对付我,还是防着点……”荀川表情凝重,心中暗想。

不多时,只见三阳鉴忽然比以往亮了几分,一声金鸣在高空响起,传递四方,队伍开始朝内宗行去。

符院常年排在五院最末,所以顺序也在最末,第一个前往内宗的是狩院。

很快,荀川便见到狩院弟子从面前如大军一般往内宗走去,气势恢宏,为首的几人里,温芜荑赫然在列。

紧随而来的是牧院,药院及灶院。

待四院尽数走进内宗,符院方才动身。荀川站在队伍后头,保持这十丈距离跟着,孑然一身,活像个掉队的傻子。时不时有弟子回头看他,尴尬不已。

肖长老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队伍从面前走过。

“肖晓,杵着作甚?”符院执事长老走在前头,见他不动,高声问道。

“师兄先走,我在后头跟着!”肖长老答道。

荀川闻言,冷笑一声,心说:“果真是人如其名!”

当他与肖晓擦肩而过时,只见肖晓忽然伸出手臂,拦住了他的路。

“肖长老还有何事?”荀川止步问道。

“我说了,等队伍走远你再慢慢跟上!十丈距离,未免太近了些!”肖晓背着手冷笑道。

叹了口气,荀川往后退了一步,蹲在地上低着头。

他看似无精打采,无所事事,却在肖晓不觉之中,趁机感应四周所有能感应到的花草树木,为自己提供有可能用得上的灵力支持!

幻轮开启后,可吸收万物灵气恢复自身伤势。芥子的最大感应数量已经达到二十之多!

通常来说,这是在脱离战斗后使用的。因为一般修士无法感应,只能凭借对花草的亲和力,一点点汲取灵气。

而荀川不同,他学了《太上感应篇》,只要感应成功,便能立即借用!

足足过了一炷香,早已不见队伍的踪迹。这时,肖晓方才开口道。

“走吧!”

荀川一脸天真无邪地抬起头,对肖晓笑了笑。

可二人刚往前走了一段,肖晓便带着荀川往另外一条路走去。

荀川原地一顿,在岔路口仔细看了看,皱眉道:“肖长老往哪里去?这条路才是去内宗的。”

“这条路也是去内宗的,比那条路近得多。我可没空陪你在后面慢慢拖着!”肖晓语气不善道。

荀川摇摇头:“不,这条路并不通往内宗。”

“你在质疑我?我入宗门整整三十年,难道不比你这个刚入宗的熟吗!?”肖晓瞪着他,隐隐作怒道。

荀川出入外宗时,便花了很长时间四处闲逛,虽然记得不是很详细,但脑海中有一张大致的外宗地图。

这条路,正好在地图之中。所以他很确定,这条路,通往的绝不是内宗。

“虽不能确定具体通往哪里,但多半是外圈!这厮想暗算我!”想到这,荀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见他有防备动作,似起了警戒之心,肖晓瞬间上前,荀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抓起,径直往岔路冲去。

强悍的灵力袭来,荀川想要反抗,却发现在观星境面前,他几无反抗之力。

气海经脉中的灵力被瞬间压制,最多只能在体表形成一个护层,根本不能外放。

“你要带我去哪!?”荀川大吼道。

肖晓一挥手,放出一个灵力层将二人圈在其中,防止荀川的喊叫声被人听见。

“自然是去你该去的地方。”

荀川的猜想得到印证。

“果然不出所料……这狗贼,还真想对我下黑手!”

第四十六章 来生别再碰见我

深吸一口气憋足。

荀川的灵力虽被压制不可用,但他的力量还在。

肖晓抓着他的肩向前狂奔,速度奇快,这让他的左臂几乎无法动弹,但好在他右手还能使力!

“好兄弟,你在袖里憋屈久了,今天便出来透透气!”荀川心道。

一到黑光闪过,黑铁大剑赫然出现在右手,荀川半转过身,面对着肖晓,以肩带臂对着肖晓拦腰就是一剑。

肖晓一愣,却没松开手,只是对着黑铁大剑一指,黑铁大剑顿时便如陷入泥潭中,无法前进。

荀川一惊,怒吼一声,将灵力全部集中在右臂,想要冲开肖晓的封锁,但却徒劳无功。

“不行……这狗贼不似赵斯这奴才,赵斯和我同个大境,只是高了我一个小境。我还勉强能奋力一搏,但这狗贼高我足足一个大境,恐怕花师姐也不是他的对手。”

“省点气力吧!”肖晓冷笑道:“不束手就擒便罢了,竟还取剑杀我!”

“我劝你现在便放了我,否则到时候可没后悔药吃!”荀川威胁道。

果然,此话刚出口便起了效果,肖晓闻言后,速度顿时慢下不少。就连附加在他身上的灵力都松了一些!

这表示他已经开始迟疑不定!

“我乃是纹师楼弟子,你要敢动我。看我师尊不扒了你的狗皮!”荀川添油加醋,进一步威胁道。

“纹师楼?师尊!?你师尊是何人?”肖晓惊疑道。

“花落离是我师姐,你说我师尊是何人!”荀川冷笑一声道。

“花落离……”肖晓皱眉想了一下,接着双眼忽然猛睁:“温青?你是他的弟子!?”

“正是!”荀川答道。

肖晓停下身子,荀川以为他要放自己走,却发现二人竟已出了保护圈!

不过肖晓并没马上动手,而是盯着他道:“你说你是温长老座下弟子,有何凭证!?”

“这块腰牌,你可看清楚了!”荀川说着,将纹师楼弟子腰牌取出,在肖晓面前一晃。

“这是纹师楼弟子腰牌,你身为符院长老,不会不认识吧?”

“腰牌我自然是认识的。但这不代表你就是温长老的弟子!”肖晓摇头道。

“那你看,这是什么!”荀川说完,从乾坤袖里拿出自己炼制的那枚九阳极品凝气丹。

“一孔丹药,九阳!!!”肖晓一怔,瞬间回过神来挥手就抢。

荀川眼疾手快,连忙将丹药收了回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即便是蓝贝也不敢对我下手,你居然替他出头,你以为杀了我他能放过你吗?”

这两样东西足以证明荀川身份,不由得肖晓不信。

他对自己将荀川掳来之事感到后悔不已。更是咬牙切齿,在心中狠狠将蓝贝骂了一通。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荀川放走。

只见他满脸阴鸷,疯狂地狞笑着,与那日的赵阔大同小异,仿佛将荀川当做了猎物,道:“若你不拿出这两样来,我还会思量一二。你既出示了身份,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葬身于此。”

“我尽量……留你一具全尸。”

荀川往后退了一步,自知难逃制裁,好在此地离保护圈不算太远,只要回到圈里,他便不敢动手。

将黑铁大剑抬起,二话不说,出手便是百道寒光。

无数剑气飞出,如流水一般,形成一道透明的凌厉光河冲向肖晓。

“剑气?”肖晓一愣:“果真是厉害,难怪赵阔那小子会死在你手上!”

说着,他抬起手指,一道灵力在指尖聚集,而后轻轻一弹。破风之声瞬间爆发,竟将光河从中间劈开,生生断成左右两半。

不过眨眼之间,剑气尽数溃散。

在挥剑之后,荀川拔腿就跑,此地离保护圈仅一百丈,以他现在的速度,全速不过半个呼吸便能到达。

“想走?嘿嘿……”肖晓冷笑一声,长袖一挥,只见虚空之中,忽然冒出一面小旗,旗杆底部如尖刺凌空向下一扎。

荀川见旗杆煞气满满,速度奇快无比,不敢拿黑铁剑硬抗,连忙刹住脚躲了一下,仅仅五步之外,旗杆扎进地面三寸。

保护圈就在眼前,荀川侧移几步,绕开旗子继续逃命。说时迟那时快,肖晓几乎在旗子落地的瞬间便双手掐诀,旗子无风自动,甩出一道波纹。

“嘭”地一声大响,一道鲜血立时从荀川额头流下,撞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抬头一看,不知何时,眼前竟出现了一道深紫色的光墙挡住去路。抬起黑铁剑全力一劈,光墙快速闪了闪,竟无法撼动分毫,剧烈的回震力反而使得荀川虎口生疼。

“阵法!?”荀川横眉怒目,连忙转身盯着肖晓:“该死的……”

“这是狩院猎杀妖兽时的常用阵,名唤‘不出’,通常由五到十名弟子同时开启。意思就是告诉你,除非灵力超过维持阵法之人,否则你出不去!”

开了海底轮后,荀川变得更为冷静,杀招在前巍然不惧,小眼通开启,极目扫荡四周:“这里就一面阵旗,通常一面旗只能锁住一个方向。他只是拦住我,不让我回到保护圈。当下只能往反方向逃,那边有片林子,进了林,生还的概率或许会大一些……”

但要逃往反方向,便要突破肖晓本人的封锁。至少得正面硬抗一击……

身为观星境强者,哪怕肖晓没有飞剑法器,光是随手一击,荀川便无法招架!

“这狗贼的实力,比起蓝贝甚至都要强一线……”

但荀川别无选择,与其等肖晓靠近后掌握主动权,倒不如先发制人,博个出路。

想到这,他右脚猛地一蹬,瞬间弹出,双手握剑抬至脑后,做势劈来。

“不知死活!”肖晓冷笑一声,一掌拍出。

跨大境的实力,荀川没有任何胜算,在肖晓眼里,只要这一掌打到,哪怕只是拍在黑铁大剑上,荀川也必死无疑。

就在二人距离仅有三丈之时,荀川握剑向前一劈,可黑铁大剑刚过头顶,他竟一个念头将大剑收起。

紧接着,他的身体弹指间松弛下来,挥剑时那股向前的巨力顿时带着他拔地而起,飞向空中。

仿佛有个具备万斤之力的巨人将荀川一把往空中扔去一般,这瞬间爆发速度比起荀川自己跳起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

肖晓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一出,想要调整攻击方向已来不及,一掌扑了个空,任由荀川从头顶飞过,往林子方向遁去!

“想走?”肖晓眼神一寒,脚底一溜,刹那间拐弯,如一道光快速追来。

荀川的速度虽快,但只不过是肉身速度,岂能与灵力加持的肖晓媲美。不过一息间,刚逃出一里地便见他快速靠近。

荀川连忙调整姿势快速落地,将灵力加持在双脚,以最快速度遁逃,这样比起在空中又快了不少。

“该死的!这小子怎么跑的如此快。”嘴上虽这么说,但肖晓并不觉得他真能跑掉。

只见他抬手对着荀川一指,“网!”

一声令下,就在荀川四周,空气中的水汽快速析出,瞬间织成一张大网迎面扑来。

荀川大惊,连忙将灵力放出,形成灵火往前扔去。

“区区离火术也想破我的水牢,呵……”肖晓冷笑一声,可他还没笑完,表情顿时大变。

水网刹那间便被烧出了一个大洞。

“什么!”肖晓大惊:“灵火?你是火纹道骨!?”

荀川不作答,纵身一跃,便跳过水网中间的大洞。

二人又追了十息时间,肖晓回头一看,想着符院众人应当已经进了内宗。于是他再无顾忌,突然飞起,对荀川直扑而来。

荀川再快,也赶不上飞的速度。仅仅一息,肖晓便来到身后。

“死吧!”说着,肖晓再次一掌拍来,直怼荀川后心。

荀川忽然向下一趴,而后转了个身,面朝天空,早已在喉咙积蓄了半晌的大风呼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倾泻而出。

“吼!”所有声波被灵力捆成一束,震耳欲聋的巨响对着肖晓的掌心直冲而去。

不看结果,荀川借力再次遁逃。

肖晓大惊,不敢怠慢。将灵力输出升至最大,一掌对了上去。与先前劈开剑气一般,将大风呼从中间硬生生劈成两段。

“散!”清喝一声,大风呼顿时散开,化作一阵淡淡的回音向四面而去,仿佛数只野兽同时低吼。

荀川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与大风呼无关,只是没想到观星境竟如此强横,近距离与大风呼迎面硬拼也毫发无损。

“花师姐说的对,元门境中的七小境不过是打开修仙之门,皆为了筑基。只有到了观星境才算得上一个真正的修士。”

开了幻轮,仙凡之别初显,这是给凡人看的。观星境,这是给修士看的。在修士眼中,不入观星境,那和凡人也没什么两样。

“看你还有什么招数!”肖晓再次追来,仅一个呼吸,又贴近了荀川。

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出灵火,不惜耗费灵力将火力调至最大,往身后一丢。

一道火蛇如蛟龙出海,翻滚着迎面扑来。

“果真是灵火!不好!”肖晓显然不敢正面硬接,对他来说,这比大风呼的音浪恐怖的多。

音浪只是冲击力强,不要硬抗,以灵力劈开后震散便是,不难卸开。而这火蛇,只要沾上一点,便会瞬间粘附,很是麻烦。

肖晓不近反退,抬手一指,灵压放出,隔着丈多距离硬生生将火蛇震散。

“这小子真是太烦了,区区轮脉期就有这么多招数,若是放任成长,那还得了!不能再被他拖延下去,迟则生变!”

肖晓发现自己太过着急,想着速战速决一掌拍死他,而荀川则盯死了他的动作,一旦靠近便放出些奇奇怪怪的招式将他击退,这才导致了迟迟无法击杀。

而他这么一顿,荀川已经来到了密林边缘。

“宗门禁地,入则必死。”

一块巨大的牌子如墓碑一般插在林子前,上面的八个字大字竟是以血写成,端的是邪气凛凛。

荀川大惊,不敢入内,只能快速一拐向另一侧跑去,路的尽头,远远能看到一片大湖。

林子不让进,那就进湖底躲藏,只要湖够深,黯淡无光,肖晓找到自己便没那么容易。

见荀川拐弯,速度慢下,肖晓定了定心神追上前去,他在高空,一眼便看到一片大湖。

“想进水里躲着,没那么容易!”

不再留手,一边在空中飞着,一边从乾坤袖里取出一道水蓝色灵符。

就在荀川到达湖岸的刹那,灵符忽然一亮,似流光般瞬间投入湖水中。紧接着,湖面瞬间冰冻。

“杀一个元门境的小崽子,还要浪费老子一张冰符,传出去必被人笑掉大牙……”看着荀川在湖边退无可退,升起灵火想要化冰遁入水中。

肖晓再次提升了速度,就在荀川灵火刚升起的瞬间,他一挥手,只见冰面上顿时飞起一根丈八长,足有手臂粗细的冰枪。

“去!”一挥手,冰枪瞬息而至。

荀川来不及拿出黑铁大剑去挡,只能慌忙将灵火扔出。

可冰枪实在太长,才将枪头化开,肖晓原本就强横的灵力加上阵法加持,瞬间便穿破灵火,狠狠砸在荀川胸口。

仰头便是一大口血喷出,荀川倒飞出十多丈远。

万幸的是已经将枪头化去,否则直接就要了他的小命。

“为什么你们都想杀我,我跟你无冤无仇!”见肖晓从上至下迎面而来,荀川怒极道。

“将死之人说这些有何用,去死吧!”话音刚落,肖晓毫无保留地打出一掌。

荀川连续几次使用灵火,灵力已然油尽灯枯,只能勉强将双手握拳抬起,交叉于头顶,负隅顽抗。

可观星境强者的全力一击,又岂是他肉身所能抗衡。

避无可避,这一掌直接将他的双臂打废,虽然骨头未断,关节却尽数脱臼,软绵绵的垂在身子两旁,巨大的力道使他无法保持站立,往地上一跪。

掌力再无阻挡,随即落下,不偏不倚狠狠拍在荀川的天灵盖上!

荀川双眼霎时瞪地老大,肖晓则满脸狰狞,如一个抓着人头的恶魔。

“愿你来生别再碰见我,小子!”

第四十七章 湖心的酒客和渔家

就在一掌拍在头顶的刹那,仿佛整个世界被刹那间抹去。

荀川的双眼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片茫茫的白,眼前所有的一切瞬间消失。

双耳“嗡”地一声,只有肖晓的最后一句话在耳畔不住回荡,进而越来越小,直至一片静默。

荀川的主意识并未散去,就好像睡着了一般,虽感受不到外物,却十分清醒。

“我是死了吗?”荀川在心中喃喃道,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将赤羽用了。哪怕挡不住这一掌,至少也拼个同归于尽。

“我死了,一样守不住赤羽……”荀川有些懊悔。

但懊悔也没用了,毕竟先前一切都在千钧一发之间,他的灵力已经不足,肖晓连吞凝气丹的机会都不给他。

灵力不足的情况下,他即便想使用赤羽,也无法调用。

看着双眼失去神采的荀川,肖晓忽然松了一口气。

“死了……”

他退后一步,有些瘫软。

极度矛盾的心理,让他不知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荀川是温青的徒弟,杀了他,温青必不会善罢甘休,一旦追查到底,最终定然会查到他身上。哪怕死无对证,将一切因果撇开,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最重要的是,荀川所言非虚,蓝贝不一定真会按之前说好的给他厚赏,并把他当作自己人。

毕竟他活着,随时都有可能抖出这些事,蓝贝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将他一并除掉,以绝后患。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闭嘴。

他低着头愣了好一会儿,有些无所适从。

可当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死去”的荀川,忽然,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荀川的呼吸脉搏都已消失,双眼也一片空洞。但却一滴血都没流……

先前荀川想要突破“困兽阵”的束缚,额头撞在阵壁上便流血不止。他的这全力一掌,强了阵壁不知多少,荀川看起来却毫发无损。

更令他惊异的是,荀川一直保持着跪着的姿势,腰杆笔直,十息都过了,居然没有倒下。

“怎么回事……”肖晓将手放在荀川脖动脉上,确实没了心跳。

本想将他旧地埋了,或扔到宗门禁地之中。但由于心里不安,他还是决定让荀川死地更透一些。

“全尸不全尸的,反正都死了,死人还要什么体面!”想到这,只见他再次抬起手掌,灵力一闪,冲着荀川天灵盖再次拍下。

这一击,他想打地荀川脑袋开花,就像拍烂一颗西瓜。

眨眼之间,掌心便又落在了荀川头顶,强悍的灵力使得荀川浑身衣物突然一抖。

只听“嘭”地一声闷响,与先前第一掌一样,根本毫无反应!

“怎么会!!!”肖晓大惊,顾不得许多,他再次抬起手,这次,他将所有灵力尽数聚集到掌心。

足足蓄力两个呼吸,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又是一掌下落。

就在这一瞬,一道金光从荀川头顶亮起,照得肖晓浑身灿烂无比,如沐浴了一层冬日暖阳。

在灵力的冲击之下,金光片片碎裂,紧随而至的是一声庄严的佛唱。

进而,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将他击得倒飞出十多丈远,整只右臂更是在这霸道之力入侵后炸得血肉模糊。

无数细小的血肉骨碎散开,如下了场血雨,四面八方霎时一片腥红。

“啊——”

剧痛使得肖晓大吼一声,撕心裂肺,落地后喷出一口血,离右臂最近的肺部更是破裂成好几块。

“这小子身上有佛印!”肖晓嘴角冒着血沫,在吸气困难之中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荀川迟迟未曾倒下。

自己的三道掌力,全被这佛印挡了下来,荀川压根就没死。

肉体之力和灵力孑然不同。若方才这三掌是纯粹的肉身力气,荀川的脑袋怕是早已被拍得稀烂。

但肖晓本身并不具备强横的肉体力量,三掌的威势,尽数来源于他本身灵力。

而佛印,就仿佛是荀川头顶上的隔离层,将灵力完全隔在了外边。

荀川看似死亡,实际也是这佛印对他本身的一种保护。让他处于一个假死状态!

佛家最擅长的便是这些仙家道门看不上的东西。

看似并不实用,可偏偏救了荀川一命!

往嘴里快速扔进两枚丹药,独臂的肖晓勉强控制住伤势,站起身来,他还有最后的一击之力。

金光已然破碎,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杀死荀川。

碎裂的金光在空中盘旋了片刻,迅速钻入荀川天灵盖中。

进而,荀川的脉搏心跳重新出现,呼吸回稳,主意识开始渐渐恢复。

“不好,不能让他醒来!”肖晓急忙加快脚步赶去。荀川一旦醒来,若放出一道灵火他恐怕难以抵挡,届时死的便是他。

用力一踏步,十多丈的距离,对于重伤的肖晓也算不得多远。

他将手指抬起,对着荀川心脏位置狠狠点去。

只要他的指尖碰到荀川,将是荀川心脏无法承受的穿刺。

必死无疑!

可偏偏,荀川依然处于混沌之中,还未完全复苏,根本没有意识到死亡的降临。

“去死吧!”肖晓大吼一声。

恰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仿佛自虚空而来,回荡四方。

“够了……”

似乎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极轻,轻到好似刚睡醒时的懒散,进入耳中却似天雷炸响,振聋发聩。

肖晓身形在空中一顿,进而,即将碰到荀川的手指竟莫名折断,失去力气。

张了张嘴,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液溢出,一股绝望之感弥漫心头,他径直摔在地上,眼看便活不成了。

用尽最后的气力,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湖面处。

不知何时,湖面的冰层已经融化,茫茫大雾里,有一男子正侧卧在一叶扁舟上,一手撑着脑袋,翘着二郎腿,向岸边缓缓飘来。

他手中握着一壶酒,洒然笑着,不时便喝上一口,啧啧称叹……

“风……道扬……怎么会,是你……”肖晓无力地喃喃道。

隔着百丈,按理来说,湖上男子当时听不见他说话的。却趁着肖晓开口的缝隙,抬起手,往他口中弹了一颗极小的丹丸。

丹丸一入口,瞬间便滑入喉中。

只一刹那,肖晓印堂的死气便驱了大半。破损的内脏更是肉眼可见的恢复着!

虽依旧不能动弹,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不多时,荀川缓缓醒来,双眼恢复了清明。

几个呼吸后,他转头一看,发现肖晓躺在地上,重伤不起,甚至断了一只手,顿时大惊!

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丈多远。

紧接着,脑中的金光缓缓散去,不仅将他体内伤势全部治愈,就连脱臼的双臂骨节都尽数接上。

恍然中,他想起了方才发生的所有一切。

怒从心头起,荀川将黑铁大剑掏出,指着已经不能说话的肖晓。

“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他吧。”船上的青年淡淡道。

荀川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阳光的笑容,“在下荀川,多谢师兄救命之恩!”

话音刚落,一抹寒光闪过,自肖晓眉心穿入,直达三寸之深,快到令人目不暇接。

右手一抽,将剑拔出,剑尖不染一丝血红。

肖晓瞪大了眼,眉心缓缓结出一颗红豆,就这么断了气!

那青年面露微微不悦,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何必呢……”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荀川收起黑铁大剑,蹲下身用手将肖晓的双眼合上,毫无情绪地淡淡道。

青年知道肖晓不是什么好东西,想了想,也不觉得可惜。径自端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两口。

打了个畅快的酒嗝,他仰头高声道:“渔家,加些力气往前摇摇!”

“师兄,别再叫我渔家了,这儿可有别人在!”又是一个声音在船头响起。

荀川仔细瞧去,却被船篷挡了视线,不见人影。

“你啊,就是太在意他人眼光,所以修炼的瓶颈才多,磕磕绊绊,几时能成!”

“师兄教训的是!”

又往嘴里倒了两口,青年高声唱道:“并几个渔家翁,聊几茬水边话,湖心孤舟来煮酒,凭它凶潮暗涌,我自波澜不乱。人生不过宿醉几场,趁年少心猿意马,任他人飞短流长……”

“这人,真是好自在。”荀川看着湖中的孤舟,心向往之,不觉便有些失了神。

不多时,船靠了岸。青年男子翻身而起,一挥袖,息了船上煮酒的炭火。身后跟着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少年。

“在下荀川,再次感谢师兄救命之恩!”荀川拱手作揖,无比郑重。

青年男子一晃便轻松越过数十丈,出现在他面前,弯腰用双手将他扶起。

“荀川?好名字!”青年哈哈一笑。

“不知师兄高姓大名!”荀川起身问道。

这青年男子修为极深,远不是肖晓或蓝贝之流可以媲美,说不得已经破了观星境。

“我姓风,名道扬。这位是我家书童,也是我师弟,随我姓,谷雨时节所生,小字谷雨。”青年男子笑着往旁边一看,随后脸部肌肉一僵,身旁空无一人。

往后一看,那位名叫谷雨的少年正吭哧吭哧赶来,似乎有些疲惫。

“你倒是快些,慢吞吞的!”

“师兄脚力好,我跟不上!”

嘴上虽这么说,但荀川明显能感觉到,谷雨的修为至少也是观星境,比起肖晓都不弱。

“不好意思,谷雨被我封了灵力,这厮平日里偷懒惯了,摇橹时常常睡着,想来大约是身体不好,便让他练练力气。”

荀川闻言惊异不已。

在下宗,观星境弟子多半是能入住秋暝苑的,谁能想象竟在这里给人摇橹,假扮渔家。

一时语塞,他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晃过神来,连忙尴尬地对二人分别拱手,“风师兄,谷雨师兄。”

二人笑着点点头,谷雨收起蓑衣斗笠,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师兄,祭天应该快开始了,再拖着恐怕来不及。”

“哦,对对对,你说的对!”恍然大悟一般,风道扬收起酒壶,拍了拍荀川肩膀。

“师弟是否随我们同去?”

荀川连忙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眼肖晓的尸体:“他怎么办?”

挠了挠后脑勺,风道扬摇摇头,抬脚一踏地面,一道灵力顿时钻入地下,从肖晓尸体下方一抬,将他托起丈多高。

“安息吧!”

向湖边一指。尸体便如飞剑一般眨眼间冲进湖中。

在湖心顺时针转了一圈半后,缓缓沉入水底。

四十八章 祭天

左右边各站一人,风道扬带着荀川和谷雨往前内宗飞去。

他飞的不快,似乎压根不在乎迟到与否,时不时还停个几息看看风景。

“荀师弟,先前见你头顶有金光,可是与佛家有缘?”风道扬笑问道。

荀川想起在正阳观时,观主曾说他体内有金光,思忖一番后,答道:“我曾在家乡一个寺庙中受业八年,寺里方丈大师于我有恩。”

“难怪……这金光好厉害,想必是那位大师赐你的保命之法。”

“或许吧……我也不太清楚。”荀川讷讷道。

风道扬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道:“如今金光已碎,少了此保命之法,日后当更加小心一些。”

荀川拱手道:“多谢师兄提示,荀川日后定当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风道扬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

不多时,一行三人便到了内宗。

祭天坛坐落于上宗之巅,无法驭风而至,此时的下宗已然空空荡荡,想来众人应该已经进入上宗。

在传送阵前落了地,风道扬带着二人踏入阵中。

一个天旋地转,荀川睁开眼,便来到了殿前广场上。

远远看去,排在最后的符院方阵都即将登顶。

过了殿前广场和长生祠,有一道近乎垂直的石阶,数不清阶数,符院弟子们一个个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稳着点身子!”风道扬忽然开口道,说完,他将手放在二人后背,而后猛地一推,接着自己一蹬地面,追了上去。

荀川觉得自己彷如融入了风中,脸皮都要飞出去,连忙调用灵力护住体表,以阻挡巨大的空气阻力。

三人的身影,如三道光一般,数千丈远,竟在短短两息之内抵达。

以灵力托着二人缓缓落地,荀川好不容易才站稳。抬头一看,却见整个祭天坛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少说也有接近两万众。

“居然……这么多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场景……”荀川呆滞着感慨道。

“每年除夕皆如此,见怪不怪了。”风谷雨笑道。

荀川回过神来,拱手一拜道:“多谢二位师兄帮忙。师弟是外宗符院的,还是回到队列里去比较好。不知二位是……”

“哦,忘了介绍了,我们二人是上宗弟子。”风道扬洒然笑道。

“上……上宗弟子!?”荀川猛地咽了口唾沫,差点惊掉下巴。

难怪二人的修为强横如斯,若是来自上宗,这便说得通了。

宗门弟子无人不知,上宗弟子最多不超过五位,每一位皆是未来宗门梁柱。

纯阳宗弟子修行时间只有五年,满五年后,修为需达到规定的门槛。

达成者,若愿意留下,便可在宗门内求个职位,继续修行。若不愿留下,也可离开宗门外出游历。

倘若修为达不到要求,自会被销去仙籍,强制驱逐出宗。

毕竟只有一百年可活,宗门每年都有许多长老死去,或离开寻找破境机缘,这空出来的位置,便由留下的弟子填补。

除旧布新,为宗门注入下一代鲜活血液。

而现如今,上宗仅有一位外宗弟子,站在荀川面前的,便是那棵独苗。

荀川听说过这件事,却不知道那位弟子姓甚名谁,想不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或许荀师弟是新来的,所以不知师兄名讳。”风谷雨帮着解释道。

风道扬哈哈一笑,拍了拍荀川肩膀道:“无碍!虽初次见面,但见荀师弟心性沉稳,很有主见,想来开春的下宗内选定有你一席。他日说不定入得上宗与风某做个邻居,也未可知!”

一听此言,荀川更是惊诧。

初初见面,便觉此人极好相处,毫无师兄架子,如今一席话,更是极为大方,丝毫不在乎自己凡骨的资质。

若被旁人听去,定然笑掉大牙。凡骨别说进入上宗,就是进入秋暝苑,纯阳开派两千多年来也从未有过!

“师兄说笑了……我不过一介凡骨,如何能入上宗。”荀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认为,仿佛受了风道扬的鼓励,更加笃定了进入上宗的心。

只是目标太过遥远,只能一步步来,先进内宗,再进秋暝苑,方才有靠近的机会。

风道要摇摇头,“这世上没有不可能之事,有志者事竟成,给自己一些时间!”

这话,荀川从花落离嘴里也曾听过类似的。

即便荀川知道,对方说这些话并不针对他,换做其他人,风道扬估计也会这么说。但既然受了他的鼓励,便理应拱手作揖道声谢。

伸手将荀川扶起,风道扬又道:“师弟不必回去,只随我一道参加祭礼便是。”

“为何?”荀川一怔。

“有些事你的嘴说不清,和师兄在一块便不需做任何解释,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风谷雨替风道扬解释道。

荀川忽然明白过来,二人是怕肖晓失踪之是找到自己头上,想帮自己挡一挡。

心下顿时一暖,又想对风道扬鞠躬道谢。

风道扬不太喜欢这些客套,便搂着他的肩,径直往高位走去。

祭天时,祭台旁站着的,只有上宗的掌教长老和纹师楼执事长老,而台下则按内宗弟子和各长老的位份从高到低分列。

外宗弟子只能站在左右两旁,如看客一般观礼,毫无参与感。

这是宗门等级森严最鲜明的体现。

待符院众人到位,站好位置,风道扬带着荀川和风谷雨站到坛中央队伍的最前端。

上宗弟子,位份高于下宗所有长老,包括了长老殿的执事长老!

这一站,荀川立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几乎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花落离光从背影便认出了荀川,霎时间惊诧不已,不理解他为何能与风道扬站在一块儿。

“这小子,哪儿来这么好的人缘,竟连风师兄都能靠上……”花落离没有多想,他知道荀川并不是那种溜须拍马讨好巴结的人。

何况风道扬这种等级的弟子,溜须拍马可巴结不上。

一旁的蓝贝一开始也没认出他来,但见风道扬身边无缘无故多了一人,便多看了几眼,只觉得背影无比熟悉。

听附近又符院弟子说到荀川二字,立马反应过来,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显得极为不悦。

方知有和李钰见状,更是又惊又喜,尤其是方知有,若不是此时气氛庄肃,他甚至要手舞足蹈起来,恨不能在李钰面前将荀川大肆吹捧一番。

往台上看了一会儿,清一色黄色道袍的中老年男子,除了长生祠的赵长老和温青之外,荀川一个都不认识。

只听他唇齿不动,低声像风道扬询问道:“风师兄,敢问上面站着的,哪位是掌教真人承漴?”

“不可将师尊名讳放在最后,要说承漴真人,否则不好听。”

“啊……抱歉,是荀川口误冒失了。”

“师尊他老人家不在上面,八年前就远游了,目前尚未归来!所以每年的祭天典礼皆是由副掌教承浩师叔代为主持。喏,中间的那位便是。”

荀川点点头,心里却暗自琢磨起来,“风师兄看着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若掌教八年前就离开宗门,他进入上宗岂不是八年前的事?那他今年得多少岁了?”

见荀川不说话,风道扬微微一笑,竟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九岁便被师尊带入宗门,十三岁那年,师尊出门远游,如今我二十一岁,虽不曾在师尊座下修行一日,但掌教真人始终是我师尊。”

“没有师父,独自修行竟也能入上宗……”荀川再次看向风道扬时,只觉得那股逍遥自在之中,又添了一分属于强者的淡然。

“风师兄,你可认识秋暝苑蓝贝师兄?”荀川问道。

“蓝贝?”风道扬微微皱着眉头,似在思考。

风谷雨捂嘴偷笑,“你别问他,我这师兄记性不好,说不定过几日连你都忘了。”

“多嘴!欠骂!”风道扬嗔怪道。

风谷雨笑嘻嘻地对荀川道:“蓝贝嘛,下宗排名第三的那个。虽不认识,但知此人厉害,入宗两年便到了观星境。说来比起师兄也不差呢!”

“这么厉害?是哪位?”风道扬问道。

“就后边儿,穿蓝衣的那位。”风谷雨答道。

风道扬连忙回头去看了看,目光锁定蓝贝后,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蓝贝见状,顿时心头一紧,连忙摆出一副强颜欢笑的表情,拱手作揖。

风道扬冲他一笑,点了点头。

荀川也跟着回头看了蓝贝一眼,眼神极为复杂。蓝贝则微微皱眉,撇过头去不与他视线接触,心里暗自盘算着风道扬与荀川之间的关系,决定短时间内不再动他。

荀川目的达到,先前借着花落离震慑过蓝贝一次,蓝贝又派来杀手,想来是花落离地位不够高。如今借着风道扬的势,再次震慑,定能让他不敢再对自己动什么歪念头。

“从此人面相上看,似有些城府。我不太喜欢!”风道扬直言不讳道。

“荀师弟为何提及此人?”风谷雨问道。

荀川笑了笑道:“先前闹了不些愉快,不过都过去可,我对秋暝苑心向往之,正好蓝师兄是秋暝苑弟子,便随口一问。”

“原来如此。”风道扬点点头。

此时的天空,日头与三阳鉴正好重叠。抬头望去,如双阳照耀,美不盛收。

这是只有在祭天坛才能看到的景象。

只听三阳鉴发出一道庄严的洪声,如晨钟敲响,却又更加清澈,四周顿时一片沉默。

进而,原本就亮了三成的三阳鉴再亮三成,抬头望去,已经有些刺眼。

“纯阳宗副掌教承浩,代掌教师兄澄漴真人,携宗门第七代中枢长老,及上下万余弟子,谨以至诚照告长生。”

“我宗开派至今历两千七百余年,前有宗门列位祖宗披肝沥胆,守灵脉,开仙门,创立基业。后有弟子不忘恩德,延续香火,继往开来。如今宗门形势甚好,众志成城,团结一心,扩仙域达三十五城,受亿万民众香火,幸甚至哉!”

“吾辈将不忘上苍膏泽,不忘长生垂佑,不负祖宗恩典,以冠纯阳之名为傲,与有荣焉。”

“我承浩在此,对至宝三阳鉴起誓,此生以开拓仙域,守护灵脉,培育后人,光耀纯阳为己任,赤诚之心,青天可鉴!”

话毕,只见承浩忽然抬起右手,拇指对食指指尖一掐,一滴鲜血流出,落在左手金灿灿的酒杯之中。

仰首,将酒一口饮尽。

只听他发出肺腑之音喊道:“纯阳之德,万世承光。明远正大,永祚宏昌!”

进而,宗门上下齐齐重复此话,声浪如海啸般拍打在祭天坛四周阵法上,在坛中不断回荡,震撼无比。

除了台上之人外,下方所有弟子长老顿时齐刷刷地跪下,对着祭坛上的五炷香用力一叩。

“这一炷香代表天,一炷香代表地,一炷香代表长生,还有一炷香则代表了宗门先贤。”风谷雨解释道。

“嗯?不是有五炷吗?”荀川一遍叩拜,一遍小声问道。

“还有一株,代表的是羽化宗……”

第四十九章 剑拔弩张

羽化宗,这是荀川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

心中难免狐疑,“祭天大典,为何要拜其他宗门?”

但他没问,将话又咽了回去。

三叩之后,众人起身。

只听承浩大喝一声,道:“众人跪迎上宗仙使大驾。”

话毕,除了他本人外,包括温青等人在内,所有人顿时下跪。且各个死死低着头,不能抬头去看。

空中,一道华光闪过,虚空骤然一阵扭曲。

进而,一位穿着金色长袍的男子从中缓缓走出,春风满面。紧随而至的是七位穿着同样服饰的男男女女。

每个人的衣袖和下摆,都纹着一根白色羽毛。

承浩抬头看着男子,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下跪道:“纯阳宗副掌教承浩,携宗门上下跪迎真人大驾!”

“承浩道友免礼,众位请起!”为首的男子一抬袖子道。

众人只觉得地面骤然升起一道暖流,将身体缓缓托起,荀川也顺着力道站起身来。

抬头一看,只觉得那人似真仙降世,金黄璀璨,微微刺眼,隐隐与三阳鉴争辉,光芒毫不逊色。

缓缓落了地,将光芒收起,与常人一般。男子站在祭台前,凭空取出一炷香来,用案几上长明烛点燃后径直插在虚空之上。

他没有使用灵力控制着香,那香就好像真的插进空气里一般,竟不会掉落,有如神迹。

只见男子往后退了一步,背着手开口,朗声道:“见礼!”

身后七位男男女女顿时上前,拱手但不作揖,高声道:“羽化宗弟子,前来拜宗!”

仅仅七个人的声音,在荀川听来,竟宛如七百个人同时发出的一样,除了整齐,更具备由内而外的自信,展露的气势如虹,有种无可匹敌之感。

而那些弟子之中,有一人更是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七人中,他所发出的声音最小,却最为清脆,如刀剑交击,锒铛悦耳。

看模样与荀川应该同岁,但站在那,就仿佛一把笔直的剑,神圣而不可亵渎。

除了那如画的眉目之外,更有一种超然于所有人的气质,就连为首的青年男子都无法媲美。

而最令人瞩目的,是他眉心的一缕剑纹。

开仙骨时,荀川就曾听过,道骨修士在敬叩长生之后,仙胎将化道童。若道童手中持物,眉心有纹,便是道骨显了异像。

而其中,道童若手持仙剑且眉心有剑纹,是为剑纹道骨。

此乃天生剑仙之相!

这是荀川首次见到道骨修士,大部分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这位少年身上。

“天生剑仙,好厉害的少年,谷雨,你得跟人家好好学学。”风道扬如是道。

“师兄……你就别为难我了。”风谷雨撇嘴道。

通常来说,道骨修士都会将眉心的纹路隐去,不会主动示人,以免遭人妒忌而扼杀。

这少年却反其道而行之,这表示他有足够的自信,无视任何威胁。

“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荀川呢喃道,光是感慨,并无羡慕之色。

干笑了几声,似乎有些紧张,承浩靠近几步道:“木师兄带来的几位师侄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个个器宇不凡,皆乃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啊……”

“过奖了!纯阳宗这些年日渐兴旺,木某粗略一观,也瞧见几位不错的弟子。”木姓男子客气道。

承浩回头看了一眼,尤其是目光落在风道扬身上后,脸上立马洋溢出自豪之色。

自从掌教离开后,风道扬便由他亲自带着修行,虽没正经传授过什么,但好歹是他看着长大的。宗门里,这位上宗唯一弟子和他也是最亲的。

比起羽化宗这几位,风道扬绝不差分毫!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风道扬身旁的荀川身上后,忽然凝了一下,心里奇怪此人是谁,为何之前从未见过。

一边的赵长老和温青也将荀川认了出来,心里犯起嘀咕。

“多谢木师兄夸赞,宗里虽都是些不成器的,但胜在勤苦,兴许未来有机会能得上宗青睐。”承浩恭敬道。

“希望吧!若能再出几个,木某脸上也有光彩。”木姓男子笑道。

“木师兄天纵之资,往事仍然历历在目,堪称宗门历来第一人!我们常和弟子们提起您,将您视作榜样。多年来,纯阳宗能不断发展,亏得木师兄在上宗多番斡旋,支持眷顾。我和宗门上下对师兄大恩,感激不尽!”承浩拱手道。

“哎——客气了,木弈本就是纯阳宗所出,虽已非纯阳弟子,但在世为人,岂能忘本?不过今日来此,确实有些话要对大家说!”

“纯阳众人,跪迎上宗恩旨!”说着,承浩带头又要下跪。

木弈连忙将他扶住道:“并非为宗门传话,不必跪了!”

“是,是。木师兄请说。”

“首先,许多弟子应该不认识本座,自我介绍一下,本座姓木名弈,乃羽化仙宗大护法。与纯阳宗掌教承漴师出同门,也是纯阳殿诸位的师兄。”

众人闻言纷纷惊讶,只有为数不多知晓内情的弟子,没有感到意外。

“这次来,我带来了七位弟子。最低的修为在驭物期,最高的一位以达观星境,目前点亮星穴数为四颗!二人出列!”

“弟子王守阳,元门境驭物期。”一位个头不高的弟子,笑嘻嘻地走出,对众人作揖道。说完,他拿出了一颗拳头大的绿球在身旁旋转着。

“我姓萧,观星境四星穴。”那位被众人瞩目的少年缓缓走出,没有表情,声音很轻,语气更是平淡,隐约还有些不情愿!

风道扬一喜,连忙用肩膀拱了身边的风谷雨道:“四颗星穴,比你还多点亮了两颗,怎么样,敢不敢上去跟他打一场?”

“别闹了师兄,正经些!”风谷雨紧张地捏起无处安放的拳头道,因为他发现承浩的眼睛似乎在往他这儿看。

满意地将二人召回,木弈继续道:“纯阳宗众位弟子,不论上宗下宗抑或外宗,只要从我身后这七位弟子中挑选出境界相匹配的,并击败他们。便可得到本座举荐,收入我羽化仙宗修行,成为羽化仙宗的弟子!”

承浩连忙转过身,对风道扬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出列,而后张开双臂高声道:“进入上家仙宗修行,乃我纯阳宗弟子莫大的荣耀!这些年来,也仅有木师兄一位被收入仙宗,哪位弟子有勇气愿意出列,哪怕输了,宗门也有厚赏!”

下宗部分弟子一听,顿时仔细观察起台上的七位,寻找境界与自身相匹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只听木弈又补充道:“此次挑战并非切磋,众位尽量手下留情,但法器无眼,若无法收手,自当死生不论!有能力让这七位弟子死于场中,仙宗也绝不降罪,胜者甚至可直接取代他们在仙宗的地位。但有一条件,过程之中,不可服用丹药!违者,杀!”

此话一出,原本已迈出半步的几位弟子顿时泄了气,如蔫儿了似的低头沉默。

承浩闻言,心中忽而一紧,暗自骂娘,表面上却依然笑容满面,朗声道:“诸位弟子可听明白了?这是你们青云直上最好的时机!机会,向来只留给勇者!”

荀川回头看了一眼花落离,却发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位萧姓小剑仙的身上。而蓝贝则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飘忽,似乎对这场比试毫无兴趣。

“花师姐无动于衷我能理解。蓝贝这厮竟也不参与!少年剑仙身边的那位显然是刚入观星境,实力远不如他……”

良久,见迟迟没人上前,在观察了一番局势,又仔细分析后,承浩忽然指着下宗弟子里,前排居中的一位道:“麦卓!你的实力为师十分清楚!既位居秋暝苑次席,可愿一马当先,给师弟师妹们做个表率?”

麦卓原本就想上前,只是微微有些犹豫。如今承浩发了话,他乃承浩座下唯一弟子,岂能违背师愿。

“师尊既开口了,我即便不敌,想必对方应当也会手下留情,不至于伤我性命……”想到这里,麦卓大胆走到台前。

“好!”木弈满意地点点头。

麦卓拱手一拜:“师侄麦卓,参见仙宗木师伯。”

“承浩啊,你这徒弟很不错!有胆识。”木弈夸赞道。

“承蒙木师兄夸奖。我这徒儿本事平平,还望几位师侄手下留情才是。”承浩赔笑道,同时内心一阵苦涩和担忧。

若不是没人出头,他又岂能让爱徒冒险。麦卓中品仙骨,身为秋暝苑次席,有很大机会能够进入上宗。

“你们几个注意分寸,若占了上风,尽量不要伤及性命!麦师侄已点亮两颗星穴,你们之中,有愿与他较量较量?”木弈神色云淡风轻地道。

话音刚落,站在小剑仙身边的高大少年毫不犹豫起脚往前一迈,一脸傲气道:“羽化宗孙勐,初入观星境!向麦师弟讨教一二!”

“师弟!?”麦卓一听这个称呼,原本笑盈盈的嘴角立刻收敛了三分,眼底更有一丝冰冷。

入宗三年,除了风道扬外,就连秋暝苑首席弟子仇春雨也没叫过他一句师弟,何况这孙勐的修为比他还低了两颗星穴。

“羽化宗来的,就能这么牛么!我倒要看你有多少本事!”麦卓腹诽道。

只见他缓缓转过身,从乾坤袖里拿出一柄仙剑,斜持着,冷脸走向祭天坛的中央。

等麦卓就位后,孙勐纵身一跃跳进场中。

“请!”麦卓淡淡道。

第五十章 以弱胜强

入场之后的二人,全然没有之前那般轻松神色。

孙勐虽然自傲,语气轻蔑,但毕竟麦卓的修为高了他足足两颗星穴,在境界上已然拉开了一些差距,他即便有某些压箱底的招式也很难说“稳赢”二字。

麦卓心中不服,但也猜到孙勐定是有些本事的,那不仅是来自于上宗居高临下的傲气,也源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仅仅是彼此间放出的气势,便使得二人相互觉得压力如山倒。

“师弟小心了!”孙勐话音刚落,手持一柄碧绿长剑突进过来,照面便是一记横抹。

再次听到“师弟”二字,麦卓眯眼暗怒,不甘示弱,以同一剑招迎去。“铮”的一声,二人金铁相互对视着,如虎豹相争,寸步不让。

长剑交击带起的一阵火花,还未绽开便被覆盖其上的灵力刹那湮灭。

眨眼之间,只听一阵金铁铮铮,快地令人目不暇接。在场修为稍低一些的,甚至只能见到碰撞时彼此灵力交融的流光。

足足过了半柱香,孙勐逐渐意识到长此以往对己不利,瞬间思考后,偷偷使了一道暗劲。

麦卓始终高度警惕着,暗劲尚未临身便被他瞬间化解,只见他反手忽然增了三成灵力。奈何孙勐经验十分老到,仿佛早已预知一切,身法飘忽陡然一个侧移,将大部分力道卸去,纵身一跃拉开十多丈远。

这是二人照面以来首次分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孙勐落了下风。

“麦卓还是要厉害一些。”风谷雨判断道。

风道扬只是淡淡笑着,没有表态。

荀川的表情则比较严肃,二人每次碰撞他都看在眼里,并将自己设身处地代入其中,判断每次出招时的破绽和最优的出手方法。

“孙勐境界虽有所不如,但他比麦师兄更懂得战斗之法。麦师兄很难赢!”荀川判断道。

风道扬微微有些吃惊,回头看了他一眼。

荀川连忙拱手,“是师弟多言了……”

风道扬摆摆手,“无碍,都是看客,品头论足一番也是正常。”

用手摩挲着脖子,荀川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场中二人相视而立,迎着风衣袂飘舞,互相探了虚实之后,对彼此的实力有了更深的了解。

只见孙勐手中长剑一抖,脱手后转瞬飞出。麦卓冷哼一声,也不避让,反而迎剑而来,刹那间又是数十次碰撞。

飞剑的强大之处,不仅在于远程进攻,还来自于以灵力控剑的变化无穷。但持剑也并非没有好处,若对自己本身的剑法足够自信,且身手足够敏捷,剑与臂合二为一,便不会落于下风。

最重要的是,持剑的消耗,比起飞剑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因为不能以丹药作为补充,灵力的充足与否便决定了胜负的关键,麦卓正是抓准了这个机会,以最小的消耗来换取对方最大程度的灵力消耗。

但飞剑乃灵力所控,速度的快慢完全取决于灵力本身的大小,孙勐意识到麦卓的目的,立刻加大了灵力输出,飞剑顿时快了不少。

凭借着肉身速度,麦卓很快便吃力起来,好几次差点被飞剑所伤,眼看便抵挡不住。

只见空着的左手蓦地闪过一道光,又是一把长剑出现,与右手那一柄几乎一模一样。

“子母剑!”孙勐一惊。

“一柄顶不住,两柄我还顶不住么?倒要看看你能支撑多久!”麦卓徐声慢到,言语中尽显从容之色。

纯阳宗众人闻言,顿时爆发出山洪一般的喝彩,为麦卓鼓励助威,巨大的声势给了他充足信心。

“不妙啊……他本身境界就不如麦卓,连续的消耗,怕是很快就支撑不住了!”风谷雨摇头叹道。

风道扬依然淡淡笑着,不言不语。

原以为孙勐很快就会知难而退,不会继续保持保持无用的进攻,但麦卓却错估了对方的想法。

孙勐不仅没有收手,反而继续加大灵力输出,仿佛气海中的能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

二人皆是仙骨,麦卓对仙骨的恢复速度极为了解,知道孙勐早已入不敷出。

“最多不超过半柱香,他气海必一片空虚。”艰难地抵御着飞剑的进攻,麦卓的防守滴水不漏,就连风都无法靠近他身前半尺。

三个呼吸之后,碧绿色飞剑的速度达到极致,麦卓开始有些应接不暇。

正在他准备拿出一柄飞剑用于护身之时,只见孙勐的碧绿飞剑忽然雾化,霎时间凝聚成一道匹练。

看起来,就仿佛一块被熔化成水的翡翠。

突如其来的转变,麦卓根本反应不及。只能匆忙往后爆退三步,将子母剑交叉头顶,对着那匹练纵劈下去。

强烈的危机感使得麦卓弹指间将灵力调至最高,带着星辰之力的强横气息,化作一道十字剑光将匹练从中斩断。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碧绿的匹练被斩断以后,竟没有停止进攻,靠近麦卓的前段忽然将他缠绕,而后段紧随而至,将他的双腿紧紧捆绑。

所有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随着一清风拂过,灵力不断碰撞后激发的氤氲骤然散去。

众人再看时,只见到一个浑身被绿光缠绕,只有脑袋能动的麦卓。

“承让!”孙勐扬着下巴,傲然道。

显然,他赢了这场比试。在众人以为他完全落于下风的情况下,毫无预兆,突然便赢了。

修仙之人,法宝乃重中之重。没人会因为对方是用法宝赢了自己而感到不公平,这本身便是实力的一部分。

“我没输!”麦卓不甘,怒吼一声刹那间爆发出全身灵力,欲将匹练挣断。

孙勐见状,眼底骤然闪过一道寒芒,“可笑!”

话音刚落,他转过身,一面往台上走去,一面抬手打了个响指,只见匹练突然出现无数个凹陷的小点。

“不好!”荀川大惊。

动动手指召回,匹练脱离重新化为碧绿的长剑回到孙勐袖中。

站在场中央的麦卓,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时,麦卓身上顿时冒出密密麻麻的小血洞。

仅仅一息之间,他便化成了一个血人倒在地上。

“卓儿!”承浩大惊,连忙上去将麦卓扶起,为他输入一道灵力后,将他嘴唇掰开,扔进一颗丹药。

许久,麦卓终于有了一丝意识,嘴角挂着血,艰难开口道:“弟子,没,没用,给师尊,丢人,人了……”

“没事。没关系!”承浩摇摇头,松了一口气。孙勐留了手,并没杀掉他。

“孙勐!”木弈故作冷然,训斥道:“他已经输了,为何还下此狠手。”

“他说他没输,我只是让他认清现实罢了……”孙勐回嘴道,眼神里充满不屑。

“不要紧,此事不怪孙师侄,技不如人,自当愿赌服输!”承浩起身后,冲着木弈笑道。

不知是谁不忿,在人群里骂了一声,纯阳上下万人顿时附和,纷纷指责起孙勐来。

“住口!”承浩断喝一声,祭天坛顿时一片寂静,指派了几个弟子将麦卓送回山下去,他又追加了一句道:“来者皆是客,何况这几位是上宗仙使,岂能任由你们谩骂不敬,一个一个,找死不成!”

“罢了!是孙勐有错在先,大家维护一下麦卓也是正常的,师弟不必动怒。”木弈温言道。

“这群乡巴佬!待会儿看我教训教训他们。”那位驭物境的王守阳忽然冷笑一声。

虽然声音细微,但木弈还是听到了他的话,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只见他阴笑一声,往前踏出一步道:“羽化仙宗,王守阳,前来讨教!不知在座的师弟们,有谁想和我比试比试!”

他的声音嘹亮,在场中不断回荡,纯阳宗众人无动于衷。

只听他又高声道:“若是害怕,画阵期的师弟前来挑战,我一样能接受!”

这番言论顿时让场中众人愤怒不已。

但因为有了孙勐以弱胜强的先例,一个个皆望而却步。

“上,教训他一顿!”风道扬鼓励道。

“师兄……你别闹了行不行……我都观星境了。”风谷雨头痛道。

“我没说你!”风道扬瞥了他一眼道。

荀川后知后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师兄是让我去?”

第五十一章 取尔狗命

见风道扬点头肯定。

荀川有些犹豫。

一个月前,他确实战胜过赵斯。

这一个月,他比原来强了一倍不止。甚至可以控制灵火!

但对方毕竟是羽化宗弟子,赵斯虽然跟着蓝贝,宝物不少,更有白玉飞剑护身。但比起真正的仙门显贵,肯定是有所不如的。

光从逻辑上,荀川便能推断出王守阳的实力绝对在赵斯之上。

“孙勐先前的法器刁钻无比,想来这人应当也有相应的高级法器。”

“若能使用赤羽,即便杀了他也不费吹灰之力,可惜不能。我才刚踏入五感期,甚至连视感都没开。对方高我整整一个小境,怕是很难抵挡!”

荀川正郁闷着,只听风谷雨问道:“荀师弟,你在愁什么呢?害怕啦?”

“不……我不是害怕,只是在判断和他之间的差距,想一个必胜的可能。”荀川答道。

风道扬爽朗一笑,温和道:“先前他拿出了一颗拳头大的绿球,想来定是护身法器无疑。”

“师兄可曾看出那绿球有何特殊?”荀川问道。

“法器在催动之前,仅凭肉眼是看不出具体的。不过依照先前孙勐的绿剑来判断,两者应当是同一类法器。”

“同一类法器?”荀川眸色深深道:“那绿剑可化匹练,如水般斩不断,更兼具捆绑之能,穿刺之功。若他手中的绿球也相同,对我来说反而更好应付些。”

“那就赶紧去吧,多少给咱们挣点面子回来!可不能让他们小瞧了。”风谷雨插言道。

定了定神,荀川叹了口气,“好!就听二位师兄的!”

言罢,他掏出了那柄黑铁大剑。

可刚往前走了一步,又有人抢在了前头跃入场中,熟悉的容貌让荀川一惊,“纯阳下宗弟子程师梅,前来讨教!”

“怎么是他!”荀川目光立刻在人群中搜寻方知有的踪影,方知有有些着急地冲他打着手势,皱着眉头,显然不愿看到程师梅出头。

毕竟先前麦卓已经有了先例,且一开始便说好了死生勿论。

尽管程师梅出卖过方知有,但他也亲自去了外宗传递纸条,让自己这位表哥有了和荀川商量对策的机会。正因如此,方知有知他有苦衷,并没记恨。

“好在我们柳暗花明,今后定然否极泰来,毕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不至于无法原谅。”这是方知有对荀川说过的话。

低下头,荀川低声对风道扬说:“风师兄,若王守阳待会儿下了杀手,您能否出手救一下程师兄!”

“哦?你认识此人?”风道扬问道。

荀川没有解释,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先看吧。”风道扬没有答应,径直将目光投向场中便噤了声。

比起孙勐,王守阳境界不高,派头却是十足,他并没跃入场中,而是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

手中的绿球不断被他抛起,接住,闭着眼,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容,竟有些许阴森之感。

他个子不高,目测只到荀川的鼻梁,岁数不大,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应当是一年内开的仙骨。

这表情让他想起正阳观那位可怜又讨厌的道童,年纪不大,却一肚子坏水。

半晌,王守阳来到场中,看着程师梅,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讨教倒是不必了,我下手重,程师弟悠着点。当然,你也不必留手。能杀了我,最好!”

此话一出,程师梅只觉得脊梁骨有些发冷。当即意识到,王守阳似乎想和自己拼命!

担忧地回头看了蓝贝一眼,这个动作表明了,他此番上台是受了蓝贝的撺掇。

蓝贝则点点头,给了他一些鼓励,而后回头去看台上的纯阳殿大长老承济。

这是他的师尊。

承浩既然派人出场,承济也不能不为所动。他知道蓝贝手底下有一批可供差遣的弟子,于是便传音交代了蓝贝。

“还是不要东张西望,左顾右眄得好,小瞧了我,你会后悔的。”王守阳提醒道。

程师梅连忙回过头来,定了定神。

许久,他呼出一口气,消去几分紧张之色,从乾坤袖里拿出三道符,二话不说分别贴胸口和两肩。

他的修为已达画阵期,画阵期的特殊之处,便是可用阵符提升身体各项属性,这是驭物境不具备的能力。

荀川一眼便认出了那几道符,正是他亲手所制的铁木符。

“哼。”王守阳冷笑不语,右手悬空托着绿球,丝毫不惧,身形一闪便直冲过来。

“好快!”程师梅一惊,却不慌乱。他虽没有什么法器,但灵符足够成为他最大的倚仗。

“速!”话音刚落,左肩白光亮起瞬间冲出,速度比起王守阳快了至少五成。

王守阳一愣,连忙刹住脚,半蹲着,抬起空空荡荡的左手对着地面一拍。只见那绿球青光一闪,一道绿气顿时进入他的体内,并由左手导入地面之中。

程师梅不明所以,但以防万一,又开启了左肩的一道符。

“盾!”土色光芒一闪,他的身上立刻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盾。

使用灵符,需要依靠自身灵力作为支撑,这是画阵期修士唯一的弊端。

看着近在眼前的王守阳,程师梅抬指为剑,当即点出。他有百分百的把握,只要这一击点中,便可直接结束比赛。

但事情往往并不能简简单单就得偿所愿。

王守阳一直蹲着,连头都没有抬起。

就在指尖离他头顶仅有一寸之时。一股透骨的冰凉之意传来,程师梅暗道不妙,却已经收手不及。

凌厉的剑指不仅点在了王守阳头顶,更是从他头顶插了进去。

软绵绵的触感,就仿佛王守阳没有头盖骨一般。

众人惊呼一声,正不明所以之时,只见王守阳的身体骤然变绿,一息之间竟化作了一尊“玉人”。

而程师梅的手指也被一股巨力死死钳住,无法抽离。

“怎么回事!”荀川内心有如掀起了滔天巨浪。

进而,地下忽然钻出一道绿烟,凝实之后化作王守阳的本体,站在程师梅身后。

“你太天真了。”王守阳摇头叹息道,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把短小的飞剑,对着无法移动的程师梅背心刺去。

“护!”程师梅大喊一声,灵力所化之盾立刻从胸前移到后背,将飞剑弹开,但区区一级,护盾便出现了裂纹。

“力!”一声令下,胸前的灵符顿时亮起,三道符尽数用完,程师梅抬起手,猛地对着“玉人”头顶一掌拍下。

这一击在荀川看来,竟隐约有了当时蓝贝拍向自己时的一掌之威。

但可惜的是,玉人只是出了一点点细小的裂缝罢了。

飞剑第二击再次袭来,护盾裂纹随即扩散,隐隐有碎裂之势。

“不行……没等我脱离,盾符便裂了!”程师梅有些着急,额头顿时渗出汗水。

眼看着飞剑第三此袭来,没有多余犹豫的时间,只见他狠狠一咬牙,从乾坤袖中再次掏出一道红色的符,这次他将符贴在了玉人的头上。

“火符!爆!”程师梅一掐诀,轻声说道。

火符的用法有两种,一种是烧,一种是爆。而后者,只有铁木灵符级的火符才能做到。

“唉……”幽幽一叹,王守阳疾速后退,就在火符亮起的刹那,他右手倏然掐诀,玉人瞬间化为绿烟消散。

火符失去贴附的地方,往下一落,就在炸开的瞬间,落在了程师梅手上。

“不——”

仿佛最恐怖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程师梅急忙调用灵力覆盖右臂,但可惜的晚了一步。

“轰!”剧烈的爆炸,将他从场中央炸往边界。最后时刻,盾符挡在身前救了他一命,但原本右臂的位置,此刻已然空空荡荡。

王守阳似乎并没准备放过他,竟再次放出飞剑,想着还未落地的程师梅刺去。

陡然间,一道身影闪过,方知有竟从看台之处一跃而起,跳向程师梅,并拿出一把普通的凡剑对着飞剑劈去,想帮他挡下这一击。

“乡巴佬,一个个都嫌命长!”王守阳冷笑一声,加大了飞剑之力,不仅直接斩断方知有手中的凡剑,更是在他脖颈出快速一抹。

血液顿时喷出三尺多远,如泉涌一般,方知有紧紧捂着脖子,转头看向荀川。

荀川被这一幕惊的完全没缓过神来,眼角抽搐着,掌心出汗,竟有些颤抖。

最可怕的是,那飞剑绕了半圈后,又一次杀来,不仅瞄准了方知有,同时也瞄准了刚刚落地的程师梅,似乎想要一穿二。

花落离看不过眼,正准备出手帮助。

“去!”

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只觉得背后忽然被人推了一把,一道灵力送入体内,荀川瞬间冲出,不过一个弹指便赶到方知有身前,晃过神来的他,抬起黑铁大剑,将袭来的飞剑直接打飞。

巨大的力道使得他身形不稳,连续后退三四步。

“都已经赢了,为何还下杀手!!!”荀川目眦欲裂瞪着王守阳,一把将面色苍白的方知有扶起,往他口中喂了一颗凝血丹,将脖颈处的血止住。

远处已经失去意识的程师梅则被花落离扶起,带着他回到一旁。

“又来一个?”王守阳一如既往阴阳怪气地笑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荀川冷脸盯着他,抬手将黑铁大剑插进地面,“铮”地一声,半个剑身穿破地砖没入地面,沉声怒道:“我问你,为何下杀手!?”

“我怎么知道他认输了没,只是想终结这场无聊的比试。”王守阳一副无所谓的嘴脸道。

荀川将剑拔出,往前走了几步,抬剑指着他的眉心道:“你是想终结一场比赛,还是终结两条人命。”

王守阳被他一指,心中顿时不爽,扬起下巴傲然道:“对我来说都一样!你若想出头,只管报上名来!”

“纯阳外宗,符院弟子荀川!初开幻轮!”话音刚落,荀川头顶幻轮亮起,整个人气质大变,加上此刻的冰冷之色,更加具有几分仙气。

“初开幻轮?哈哈,哈哈哈哈”狂妄地大笑几声,只见王守阳顿时一狠,毫不示弱地指着荀川道:“我劝你不要气上心头,强弱不知,盲目找死!你一个外宗弟子,也想赢我?”

荀川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木弈,毫无情绪道:“木上仙先前所言,死生不论,可还作数!”

“自然是算数的。”木弈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个境界还不如王守阳的小子,顿时提起几分兴趣,点头笑答道。

“好!”荀川回过头,冷冷看着王守阳:“今天,我不想比什么输赢,只想取尔狗命!”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静默。

“杀了他!”有人高喊一声。

眨眼之后,哄地一下!

整个祭天坛炸开了。

第五十二章 取尔狗命(中)

荀川耳中环绕着排山倒海的呐喊声,是打从祭天开始最为热烈的一次。

足足持续了十几息的“取他狗命”,直到风道扬起身压了压手,众人才缓缓安静下来。

用手抠了抠耳朵,似将这嘈杂难听的声音剔出,王守阳玩味地打量着荀川,尤其是他手中那把黑铁大剑,调笑道:“你可知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作何解?”

“你可知井底之蛙做何解?”荀川回嘴道。

“真不知是愚蠢还是胆识过人!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我让你三招,毕竟高了你一个小境,省得这群乡巴佬说我欺负你!”王守阳神采飞扬道,完全没将荀川当回事。

荀川闻言,原地坐下,从乾坤袖里拿出一个水袋,一面喝水一面淡淡道:“抓紧时间吃些丹药,将灵力补满吧!免得说我趁虚而入欺负你……”

“可笑!”王守阳丝毫不为所动。

“若你吃不起,或者没有丹药,只管开口便是,我可以考虑免费送你几颗。”荀川收起水袋补充道。

王守阳见荀川不断嘲讽,眉头立时皱起,这本是他一贯的招数,还没开战便以各种方式打乱对方。

譬如在对战程师梅前,故意缓步进场。又譬如故意称呼对方为师弟等等。

而貌不惊人的荀川却仿佛深潭一般,任他如何嘲讽也平静无波,反而三言两语使得他烦躁不适。

想了想,他拿出两枚上品凝气丹扔进口中,将消耗的灵力尽数补满。

“且夫,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想出名?我不介意成全你!”王守阳讥讽道。

荀川懒得再听他多一句嘴,双手持剑翻身而起,二话不谈,正对着他连续挥出三十道剑气。

王守阳眼神骤然一滞,荀川手中的黑铁大剑长得歪歪扭扭,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法器,充其量是一把比较坚硬的重剑罢了。

可他没想过,荀川竟能放出剑气来。

通常,除非专一修剑的剑修,修仙者中能放出剑气者极少,大多数人手中的飞剑只是作为法器使用,御剑杀人。

这一幕让许多人发出惊呼,就连那位萧姓小剑仙的眼神也在此刻首次出现变化。

花落离知道荀川很能打,毕竟能越境杀死赵斯,这就证明了他不弱。但她不知道荀川有多能打,这也是她首次见到荀川出手!

不知是开了幻轮的原因,还是因为斗武。此刻的荀川看起来与平日里极为不同!从认识道现在,她很少将目光一直凝聚在荀川身上,哪怕平时面对面交流也少有正眼看过,而此时,恍惚间竟有些挪不开视线!

只是稍稍一愣,三十道剑气便到了面前。王守阳来不及反击,只能将绿珠放在身前旋转着,操控其放出一道道绿色光华,将剑气尽数抵御。

剑气不需要灵力释放,只要给荀川时间,他在筋疲力竭之前甚至能挥出几万剑来。

挥出多少剑,便有多少道剑气。

见绿珠子将剑气挡住,荀川再次挥出七八十剑。而后忽然移动,边跑动,边对王守阳不断释放剑气,甚至跃上空中进行攻击。

仅仅两个呼吸,场中便有近乎两百道飞剑扑来,四面八方,几乎覆盖了每一个角度。

本想逃开,但所有路径尽数被封,王守阳无可奈何只能耗费灵力应战。

“难缠的剑修……这小子居然有这能耐,倒是小看了他!”王守阳皱起眉头将绿珠收到一旁,取出飞剑以灵力操控围绕自身飞速旋转,霎时间形成一道毫无缝隙的剑盾。

虽然耗费灵力,却比催动绿珠护体要省了不少。

他的实力明显要高出赵斯一截,但荀川对付起他来,却比赵斯更为容易。

比起这邪门儿的绿珠,荀川更害怕飞剑一些。

因为飞剑可以在进攻过程中便将他放出的剑气尽数化解。而这绿珠却只能被动防守,无法同时兼顾进攻。

这样一来,荀川便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只要他的剑气不停,王守阳便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场景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略微估算,荀川挥出的剑气至少接近三千之数。

且其中有三道因为角度刁钻无法抵挡,从剑盾的缝隙中穿过,在王守阳身上留下三道血痕。

最深的一道更是笔直地斜砍在背部,导致他血流不止。

“该死的!”王守阳暗骂,用力抓了两下头皮。

似乎不想继续被荀川白白消耗灵力,他蓦地下蹲,一拍地面,复制了对战程师梅的一幕。

随着剑盾撤离,紧接着,数百道剑气尽数冲来,每一道进入他体内后,都仿佛陷入泥潭之中,消失不见。

不过半息,王守阳便化为一尊玉人。

荀川连忙将距离拉开,并开启小眼通,警惕观察四周,随时提防绿气升起偷袭自己。

可等了许久,既不见那玉人消失,更不见绿气出现。

“这厮藏哪儿去了,竟没留下一点气息……”荀川尝试着往前靠近了一些。

就在他离玉人仅七步之遥时,陡然间,玉人开始融化,紧跟着,他背后的地面上默默升起一道绿气。

好在荀川一直盯着,当即转过身去,压剑后就是一记上挑。

这是荀川的第三板斧,威力甚至比“劈”和“刺”来得更大。

毫无阻碍地穿透,黑铁大剑掀起的巨力将绿气切成两半,震荡的剑气更导致绿气瞬间散开。

见此情形,荀川心头立即升起一股不妙之感。

果然,他中了王守阳的障眼法。绿气不过是个幌子,融化的玉人才是本体。

一道白光闪过,仅八步之遥,如此近距离的飞剑侵袭,荀川根本无法躲避。控制着肌肉勉强侧移几寸,肩膀立刻显出一道血痕。

从玉人重新变为肉体的王守阳,控制着飞剑不断进攻。

一下子,场面便扭转过来。荀川从原本绝对的主动变得极为被动,只能不断抵抗飞剑的进攻。

虽然王守阳的飞剑不如赵斯的白玉剑,但他胜在灵力更强,威力也丝毫不弱。

“昼!”口中清喝一声,这是他首次放出剑招!

“嗡!”地一声,飞剑以每一弹指数万次的频率震颤,进而剑身放出极亮的白光,刺眼无比。

荀川无法直视,右眼一痛便下意识闭上。

凭借最后一眼判断着飞剑轨迹,荀川再次挪了一步,原本直冲心脏的飞剑顿时偏了一些,险而又险的避开要害。

但依然在他侧胸留下了一道血痕,伤口直达肋骨,一阵钻心的痛。

落入下风的荀川,自知无法继续藏拙。于是深吸一口气,就在飞剑再次降临时,他忽然张嘴猛地一吼。

大风呼产生的剧烈的音波,使得已经摇摇欲坠的飞剑倒飞出百丈多远,落在地上失去控制。

王守阳没料到他有这招,随着飞剑消失,荀川抓准机会再次冲向他,抬剑当头就是一劈。

“不好!上当了!荀川忘了他会变玉人。”风谷雨见状惊呼。

乍一看,荀川确实急躁,满头大汗,完全失了进攻节奏,慌乱无比。

果不其然,就在长剑临身的瞬间,王守阳再次下蹲一摸地面,化作一个玉人。黑铁大剑刚砍进他的背部便陷入其中,任荀川如何使劲也抽不出半分。

进而,绿气从身后出现,王守阳第二次凝聚出实体。

看着拔不出剑的荀川,他得意笑道:“没了这把剑,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话音刚落,他往前一个踏步,抬手冲荀川后背一掌拍来。

第五十三章 取尔狗命(下)

凭借一个小境的灵力差距,一两掌之间,王守阳便能将他打残甚至打死。

但如此近距离,手持绿珠却不用,反而凭借灵力进攻,莫名的古怪行为也使荀川刹那间恍然大悟。

“这绿珠和孙勐的绿剑完全不是一回事,绿剑是进攻法器,而这绿珠则是一个防御法器……”

防御法器本身比进攻法器要稀有许多,这也是王守阳所有底气的来源。

绿珠不仅可以控制对手本身,比如钳住程师梅的手指,还能卡死敌人的法器和飞剑,大多数修士在失去本身法器之后,战斗力便极具降低。加上绿珠近乎无解的自保能力,有它护体,在面对同境界修士时几乎能立于不败之地。

“去死吧!”发光的掌心,带着强悍的灵力,对着荀川背心一掌拍来。

“该死的人是你。”前一刻还无比慌乱的荀川,在他靠近之后忽然一笑,所有负面状态瞬间一扫而空,镇定下来。

黑铁大剑对荀川来说只是最基本的攻击手段,放下黑铁大剑,赤手空拳的他在近身时更具威胁。

或许力道有所不如,但速度更快,更灵活,进攻的连续性更佳。

“咻”地一下,荀川松开握剑的手,身影虚晃。

下一瞬,王守阳祭出全力的一掌便扑了个空,径直拍在荀川留在玉人跟前的残影上。

没来得及开启视觉强化寻找荀川踪迹,荀川便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如一只站在鹿背后的虎,抬起拳头旋即狠狠砸下。

这一拳附带了荀川三分之一的灵力,外加强悍的肉体力量。哪怕失去了澄泓的金光加持,威力也大得惊人。

避无可避,王守阳只能匆忙放出灵力保护。只觉得肩上一沉,如扛了一座大山,护肩的灵力瞬间消散,肩胛骨在一击之下片片破碎。

“好大的力气……”震惊之余,巨大的力道使得他狠狠往地上一跪,双膝竟将地砖砸出了一大片裂纹,五脏六腑被拳劲震的一抖,一大口血随即喷出。

一击刚过,荀川乘胜追击,抬手再次一拳。毫无间隙的连续进攻,不给对方任何躲闪空间。

“固!”间不容发之际,只听王守阳大吼一声,绿珠一闪,凭着肉身再次硬抗了荀川第二拳。

只觉得拳上传来一股软绵绵的触感,足有半个小臂没入他体内,如打在了沼泽之中,玉人再现。

王守阳付出两拳的惨痛代价,只为将荀川控在玉人之中,就像当时的程师梅。

但程师梅凭借着盾符以及本身高于王守阳的强悍灵力,勉强还能抗住两次飞剑。但荀川没有盾符,灵力更是不值一提,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若被飞剑刺到,必死无疑!

一道绿气在地面升起,王守阳凝出实体,看着荀川挣扎的背影露出血牙惨笑起来:“结束了,哈哈哈……结束了。”

可怖的笑容带有一丝疯狂,更多的是解脱。

他从没想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荀川竟能让他受这些苦头。尤其是最后的两拳,若非灵力保护卸去一部分力道,几乎能把他打死。

“完了!除非砍手,否则荀川脱不开身……”风谷雨皱着眉判断道。

“不,是荀川赢了……”风道扬摇摇头道。

风谷雨一愣,不敢多说,再次仔细观察起来。

听到王守阳的笑声,荀川放弃挣扎,缓缓回头看着他塌陷无骨的肩,脸上不仅没有一丝危机之色,反而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结束了。”

王守阳闻言,骤然神色一冷,“死到临头还在嘴硬,我这便送你一程!”

说着,他快速以灵力连接百丈外的飞剑,原本暗淡的剑身再次亮起,在空中晃了晃,对准荀川位置当即刺来。

比起之前,这一剑的势头显然已远远不如,但击杀荀川还是绰绰有余。

用可怜的眼神看着王守阳,荀川摇摇头,嵌在玉人中的拳头立刻升起一道灵火。

“乒”地一声,众目睽睽之下,玉人竟如高空落地的瓷人般碎成无数薄片。

玉人之所以强,充其量只是有不可思议的硬度和韧劲。自从黑铁大剑被钳住后,荀川便完全确认,玉人并没想象中的厉害。

被固定住后,确实无法逃脱,但只要将玉人击碎,自然就能脱困。

玉人乃是绿珠的能力,而法器须以灵力催动,由此可见,玉人的硬度只取决于施法者本身的灵力厚度。

灵力不足,玉人的坚固度便降低许多。

连番的战斗,加上三次幻化玉人,王守阳早已到了临界点,此刻御剑击杀荀川,也是他所能放出的最后一击。

这种程度下的灵力所化之玉人,不用想也知道脆弱无比。

从一开始,荀川便猜到了这一点。但难在他与王守阳境界的差距,要想破碎玉人并不容易。

但若能将战斗拖至对方油尽灯枯之时,用自己最强的“灵火”一搏,此消彼长之下,定能一举击碎玉人。

“这不可能……”看着被灵火炸开后四散的绿烟,王守阳一怔,第一次,他升起了一股绝望之感。

而下一瞬,荀川已经贴近眼前,伸出手,如恶魔之爪,一把扣住他的脖颈。

没有了灵力,王守阳就像一个凡人,在荀川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救我!”他用尽浑身力气大吼。

“住手!”承浩见状,连忙阻止道!

但一切都晚了!

王守阳所控制的飞剑已经穿过百丈距离来到面前。看着疾速逼近的剑光,荀川轻飘地念了句“可怜”。

就像抓着一个稚童,不带有一丝怜悯和犹豫,手臂一摆,便将他扔向飞剑。

“嗤”地一声,不偏不倚,飞剑贯穿王守阳的心脏,血光乍现!

瞪大了眼睛,王守阳倒在地上,手上抓着绿珠,胸口插着再次黯淡无光的飞剑,双眼失神当场死去。

“杀人者,人恒杀之……”心头的老话涌起,荀川走到一旁捡起黑铁大剑,收入乾坤袖中。

没有想象中的呼声,全场一片寂静。

众人没想到,荀川真敢言出必行,杀了这个高高在上却令人憎恶的少年。

承浩脸色煞白,回头看了看木弈,木弈背着手,眉头深锁。

再次回过头来,他狠狠咬牙,纵身跃进场中,对着荀川的胸口猛拍一掌。

巨大的掌力将荀川打飞出二十多丈远,一口血喷出,差点背过气去。

“够了……”木弈见状,摇摇头叹了口气。

承浩闻言,正气凛然道:“木师兄!您放心,师弟一定给您个交代!”

说完,他再次冲向荀川,又是一掌拍去。这一掌与方才那掌不同,毫无留手,显然是要将荀川置于死地。

“我说够了!”木弈忽然抬高了声调。

承浩身形忽然在荀川跟前一顿,弓着腰缓缓转头去,再次望向木弈。

“一开始便说了,死生勿论!师弟是要让木某出尔反尔么!?”

“承浩不敢!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此子歹毒,必除之而后快!”

木弈摇摇头,“说来也是守阳下手太狠在先,怪不得这位师侄。”

“上宗前来参与祭天,本是我宗莫大的荣幸,如今回去时少了个人,纯阳宗上下实难做出交代!”承浩苦着脸道。

木弈微微一笑,“谁说少了个人?当初说好了,若杀了我带来的七位弟子,便可取而代之。如今有弟子晋升上宗,你应当感到高兴才是!”

承浩一愣,仔细看了看重伤的荀川,又回过头来看着木弈,直到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连忙收回手掌,顿时喜笑颜开,“是是是,我差点忘了此事!多谢木师兄宽宏大量!这弟子归你了,尽管带走罢。”

“你叫什么名字?”木弈看着荀川道。

荀川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却又吐了口血出来,一个字都憋不出。

“他叫荀川!”承浩见状,连忙答道。

“很好,荀川!王守阳既然死了,那他的法器便属于你。祭天仪式到此结束,站起身来,捡起法器随我走吧!”

待那股剧痛稍微缓和了一些,荀川撑着身体缓缓站起身,极为艰难地对着木弈拱手作揖。

而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花落离,又看了看风道扬和被抹了脖子无法开口的方知有。

深吸一口气,一脸淡薄道:“多谢木上仙好意……”

“荀川,不去!”

第五十四章 奖惩

荀川的声音不大,却如天雷一般响彻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承浩更是脑海一震,掀起一道巨浪。原本欢欣的笑脸也瞬间僵住,看起来极不自然。

艰难地回过头去,看向荀川,“你……说什么?你不去?”

看着这位手握宗门最高权力之人,荀川深吸一口气,昂首不屈道:“是,弟子不去!”

承浩满是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一把将荀川揪到面前,叱道:“你可知能随着仙使回归上宗代表着什么!?”

“我知道,这是一种荣耀,也代表能拥有更好更多的修炼资源。”荀川正色答道。

“既知道,为何还说此胡话!”承浩大声怒道。

荀川无动于衷,道:“宗门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熟悉的人。好不容易习惯了,不想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离开,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多谢副掌教和木上仙好意,请原谅荀川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到了荀川这,竟然眼都不眨一下就拒绝了。

就连承浩揪着他衣领的手都忽然软了几分,缓缓松开后退了两步,眼神极为复杂。

他看的出来荀川是个人才,跨小境打败对手虽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许多人都能做到,但加上对方来自上宗且手握防御法器的前提,一切便不同了。

能打败这样的人,足以证明荀川绝对不简单。像他这样的弟子,承浩自然希望能留在宗门。

他多希望荀川没下狠手,希望王守阳还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但偏偏这少年血气方刚,说到做到,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

若留下荀川,木弈那边一定会大发雷霆,这是纯阳宗无法承受的怒火。

木弈的修为已达道门三境,除了离开八年的承漴之外,无人是他对手。最重要的是,他乃羽化仙宗大护法,若让他心中不爽,日后宗门从上方获得的宝贵资源便会大打折扣。

“少年脾气,当不得真!身为过来人,本座料定,来日你会为今日之决定感到懊悔。劝你还是冷静冷静,随本座离开为好!”木弈看着荀川倔强的模样,再次劝说道。

“荀川不过下品凡骨,资质极差,若非赵长老看得起,弟子甚至连纯阳外宗的门槛都入不了。如今您大开仙门让弟子赶赴上宗,犹如麻雀一朝变凤凰,弟子受宠若惊,实在无法自处。强行前往只会导致心有深结,最终道行难有寸进。”

再次靠近了一些,荀川深深作揖后抬头,望向木弈道:“弟子很冷静,此番言论乃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并非少年脾气,望木上仙原宥,放我在宗门修行!”

听着荀川的话,字里行间语气真挚,滴水不漏,木弈沉默了。

他想将荀川带到羽化宗,甚至想将他收作自己的弟子。但对方已再三拒绝,若还要带他走,便是强人所难了。

作为上封,羽化仙宗应当保持七分傲骨,以全上宗的尊严脸面。

如果荀川同意,此事自然水到渠成,落不下口舌。但木弈深知自己万不能做出强抢麾下宗门弟子之事。

此举一旦传开,只会惹得麾下其他宗门产生危机之感,精心培养了许久的弟子,最终却徒为他人做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日后谁还愿意培养弟子。

承浩想说些什么,帮着木弈再劝劝,但听荀川语气坚定,他也有些无奈,只能等候木弈最终的决定。

“师伯,人家既不愿跟我们走,我们何必强求,走罢!”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弟子对木弈说道。

叹了口气,木弈点点头,挥手将王守阳的尸体连同那颗绿珠招到面前:“也罢,希望你不要后悔。”

“恭送上仙!”荀川拱手低头道。

仿佛听不到荀川说话,花落离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位小剑仙身上,就在他准备转身进入传送阵时,余光也看到了花落离,进而微微一怔。

两人对视片刻,小剑仙微微颔首致意,而后彻底转身,一脚踏进传送阵。

“萧师兄,那位漂亮师妹一直盯着你看呢,你们认识?”孙勐调侃道。

小剑仙瞥了他一眼,冰冷道:“不认识。”

孙勐识趣闭上了嘴,最后一个踏入门阵中,与众人一道消失不见。

直到传送阵的光芒完全消散,荀川方才放下手臂抬起头,看向花落离。而花落离仍旧看着已经消失的阵法,对着一片空荡发呆。

“祭天结束!此事告一段落!”承浩说完,重新回到台上,转身面对众人,大袖一甩,横眉怒目道:“荀川,你可知罪!”

“弟子不知!”荀川面色苍白道。

方才那一掌确实让他伤的不轻。好在承浩收了绝大部分的力道,否则他定然命丧当场。

“不知?好个不知!”承浩双眼猛地一睁,灵压放出,荀川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只觉得头顶压着一片咆哮的江河,不堪其重。

“你杀人在先,违逆仙长在后。因你一人之过,触怒上宗,牵连本门上下,你竟还说不知罪!”

“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杀!违逆仙长,是因为我不愿。何错之有!恕弟子不认。”荀川嘴硬道。

他占着理,又替宗门挣了脸面,出了口恶气,想来上下大部分人都站在他这边,自然底气极足。承浩又不傻,不可能再对他做出惩罚。此番言论不过是想为自己先前打了荀川那一掌找个理由罢了。

将灵压撤离,荀川大口喘着气,挣扎地爬起来,拱手道:“多谢副掌教真人手下留情!”

“若不是看在你为宗门长了脸,定不轻饶于你。”承浩责道。

顿了一下,他又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罚你圈地一月!”

荀川露出笑脸,扬起下巴道:“弟子认罚!但,弟子认为还应当有赏!”

“你还想要赏?蹬鼻子上脸了不成!”承浩一听,顿时张开鼻翼,气不打一处来。

“真人先前曾说,无论输赢,只要勇于挑战便有赏赐!该领的罪,弟子绝不逃避。该领的赏,自然也不能少。”荀川不卑不亢道。

“你……”承浩一噎,见周边几位纯阳殿长老纷纷点头。他只能甩袖道:“要什么,说!”

“弟子希望您能尽力治好三位受伤的弟子,帮程师兄恢复断臂。”

“他们既然为宗门出战,便是他们应得的!不用你说本座也会做!”承浩大方道。

若非三人之中有麦卓这位亲传弟子,此事,他是怕没那么容易答应。

“好!那弟子换一件。希望真人破例让方师兄进入内宗,并给他安排一位长老作师傅。”

看着方知有捂着脖子惊讶的神情,荀川微笑道:“他受了极重的剑伤,影响修行进度,怕是赶不上在开春的下宗内选到来前提升至驭物境……若因此再等上一年,对他不公!”

“为何口中所提皆与你本身无关?丹药法器,或者钱帛,甚至进入内宗的名额,你难道不想要么?”

“弟子伤得不重,自行恢复即可。想来一个月时间,应该足够我修炼至驭物境。至于钱财法器,弟子没有需求……”荀川老实巴交道。

确实,他并不需要钱财,袖中那些长生钱,足够很长一段时间的用度。

至于法器,他有赤羽。而飞剑,他则有黑铁大剑。或许重了些,品质也差,但胜在熟悉趁手,也能当作飞剑来用。

“此事简单!本座允了!承清,就麻烦你安排一下。”承浩扭过头,对长生殿赵长老吩咐道。

赵长老捋了捋胡子,看着方知有点头道:“不必安排了,此子看着顺眼,便到我身边做个记名弟子吧。若表现的好,日后再正式传授些本事。”

方知有闻言大喜,赵长老在宗门地位极高,与纹师楼温青长老相差仿佛,秋暝苑的首席弟子仇春雨便是在他座下。

能得他青睐,有机会与仇春雨一同修道,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激动地看着荀川,而后回过头来,方知有连忙跪下,连脖子也顾不上捂着,拱手便对赵长老一拜,只是他发不出声音,所以画面看着有些奇怪。

“行了!你也别高兴的太早,祠中修行枯燥,非常人所能忍耐。希望你能坚持!”

方知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听说仇春雨闭关已经一年多,至今没出过长生祠一步……也不知修为几何。”风谷雨忽然对风道扬提起道。

风道扬没有回答,只是往长生祠方向凝望了一眼,眸色微沉。

第五十五章 气运之子

“好了,各回各院去吧。至于荀川,你的要求已经得到满足。今日除夕,便不予惩戒,自明日始,在内宗择地画圈,囚期一月!”

话音刚落,三阳鉴的光便暗了几分,不再那么耀眼。

“多谢真人!”荀川接过承浩扔来的一枚化瘀丹,拱手拜谢。

待得众人纷纷散去,风道扬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后有闲可来湖畔与我们二人一道,钓钓鱼,喝喝酒,观观星。”

“一定!听着便很惬意。”荀川轻松笑道。

“那是自然!尤其晚上,喝完酒在船上睡一觉,吹着夜风。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不时还能见几尾游鱼跳出水面,美哉!快哉!”风道扬像打开了话匣子,忽然来了兴致道。

一旁的风谷雨则苦笑道:“对,还有我这船夫,专门负责钓鱼、摇橹、煮酒,伺候着!”

“二位师兄这么一说,我巴不得现在就去呢。”

“你还是先把一个月的‘牢’坐完再说吧!”花落离从远处走来道。

风姓主仆二人扭头一看,似乎并不认得她。

靠近了一些,花落离施礼道:“二位师兄万安,我是纹师楼温长老座下弟子,花落离。”

“原来是花师妹,久闻大名,得见真容,果然不同凡响。”风谷雨微笑点头回礼道。

“那行。咱们接着钓鱼去,就不妨碍二位叙旧了。有闲记得来,告辞!”拍了拍荀川的肩膀,风道扬充满意味地笑了一下,随后与风谷雨驭风离开祭天坛。

祭天坛平日里并不开放,荀川和花落离并肩走下天阶,一路看着远方的风景。

先行下山的内宗弟子,已经用各种法术在宗门造出灿烂的花火,营造出些许类似凡间的年味来。

一贯清冷,没有人情味的宗门,此刻蓦然多了几分市井气息。

“羽化宗那群人,每年都会来祭天仪式么?”荀川看着远方的烟火好奇道。

“据说不会。若有仙使到来,会提前通知宗门,好做迎接准备。”花落离淡淡地答道。

荀川点头,揉搓着依然疼痛的胸口又问道:“羽化宗和纯阳宗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今天方才知道咱们宗门还有上封……感觉好像下属八观和纯阳宗的关系。”

“个中关系比较复杂,你先往那看。”花落离抬手指着远空道。

荀川仰头,顺着她所指之处远眺,湛蓝的天空横着一道元气之海,仿佛将天空切成了两半,这个画面无论在任何地方皆能看到。

“怎么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荀川沉思片刻,答道:“听人说起过,是元气海,但不知何意。”

“我们这个世界叫未央星海,很大很大!未央既无尽,顾名思义,是一片没有尽头,没有穷极的星海。而这元气海,便是一道横在星海之间,长不见终,宽不见远的元气流。”

“竟是这样……”荀川恍然大悟,更加仔细地看向元气海道:“这元气海好美……若是在里面修行,岂不是拥有无穷无尽的元气?”

“不!”花落离摇头否定,柔声道:“那里是整个星海最凶险的地方。虽叫元气海,实际却是阳元阴煞各自掺半,且极为狂暴的元气流。一旦入内,顷刻间便能让你粉身碎骨。”

“……或许是隔得远,在这儿瞧着只有美好,丝毫不觉凶险。师姐,烦劳你接着说。”

“元气海之内的区域,名唤内域。内域之大,有星亿万数。跨过元气海便是外域。传闻有言,外域比内域大了无数倍,内域对于整个未央星海来说,不过是个小到不起眼的角落罢了。”

“咱们浮丘洲是哪个星?”荀川好奇道。

“咱们?”花落离瞥了他一眼,掩嘴笑道,“我并非浮丘洲人。”

“啊!?师姐竟不是浮丘洲人?”

“我来自南罗洲,离这儿很远……”眼神忽然迷离了一瞬,花落离回过神来,“不说这个了。你方才问我什么?”

“我问师姐,浮丘洲是哪个星?”

“我们所在的星,乃是一个伴星,名曰起凤。”

“起凤星?”荀川挠了挠鬓角,这个名字他很陌生,从没听人说过。

“星海内域有两种星。主星和伴星,伴星绕着主星旋转。主星通常较大,每颗主星有一颗乃至几十颗不等的伴星环绕,大小不一。而伴星又分仙星和凡星两种。”

“仙星凡星有何区别?”

“我们所在的起凤星便是一颗仙星。仙星有洞天福地,纯阳峰便是一处洞天。洞天有灵脉,福地有气运。所以仙家宗门通常占据洞天,福地则由各大修仙氏族占据。而凡星,则是没有洞天福地的伴星,没有修真者,元气贫瘠,不具备修炼条件。”花落离解释道。

“原来如此……师姐懂的真多,荀川长见识了!”

花落离摆摆手道:“不过是仙门的常识,你入门时间不长,所以知道的少。”

“但这些和我开始所问有何关联?”

“当然有关!伴星之中有大陆,称之为洲,起凤星有四洲。洲有城池,宗门占据城池之后受该城百姓香火,凝聚大宏愿蕴养宗门气运。辐射的范围叫做仙域,仙域一百城以下,为最低的七品宗门。超过百城为六品。仙域一洲则为五品!羽化仙宗便是一个五品宗门,整个浮丘洲皆为其仙域范围。”

“我明白了!这么说来,我们纯阳宗是七品,归属于羽化仙宗。那羽化宗之下定然还有其他宗门!”

“正是!浮丘洲有城一千两百余座,除了羽化宗外,目前只有四个宗门,两个七品,两个六品。纯阳宗在四宗之中最弱,只占了区区三十五城。而目前还有许多城池无主!”花落离解释道。

“仙域如何才能扩张?”荀川木讷道。

花落离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道:“击败其他宗门,夺取该宗气运,便能吞并该宗仙域。但这很困难,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底蕴,即便是六品宗门也很难打败七品宗门。若要占据无主之城,则同样需要占据该城的气运,这和宗门本身的实力无关,只有出现气运之子,与该城气运相连,获得认可后才能扩张仙域。”

“何谓气运之子?”

“当你的修为达到观星境。在破境的那一刹,若能感应到某个城池的气运,并与气运相连,则该城会按照你的仙籍所在自动归属宗门。气运之子这事儿说来很玄,成为气运之子的可能性很低,但又似乎人人皆有机会……”花落离深深地看了荀川一眼道。

荀川心中一荡,略微顿了会儿,才道:“师姐的意思是……我也有可能?”

“不错。宗门的上一位气运之子便是风师兄,据说他在破境时,为宗门添了足足三城之数!”

“竟然是他……那再往前,是不是掌教真人?”

花落离点点头,道:“掌教真人更不简单,他为宗门添了足足十城!观星境时便获得五城气运,进入道门三境时,又添了五城。”

“这么多!莫非只有成为掌教,或掌教候选,才有可能成为气运之子么?”荀川一诧,皱着眉头思索道。

看着他那出神的模样,花落离将头发撩至耳后道:“所以才说此事玄妙,捉摸不透。若你有幸能成为气运之子,对修为提升有莫大的助益!”

“我终于明白宗门鼎力培养内宗人才的原因。不仅为了提升宗门实力,更是为了宗门开疆扩土,提升仙域范围……”

沉默许久,他又问道:“那五品宗门是如何出现的?”

“五品宗门……”花落离眼神一沉,深邃无比。

“此事非天选之人不可为,需进入洞真之境,与大世界法则初步接触,并获得整个大陆的气运认可……”

第五十六章 五感

花落离的话,就像一阵狂风吹过,驱散了荀川眼界中的一大片迷雾。

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忽然加深了一些认知。

已入了夜,他与花落离秋暝苑的屋顶上坐着闲聊,内容和宗门无关,都是一些儿时的趣事。

荀川的童年很平淡,但通过他的嘴说出,却能产生不少笑料,这让一贯冷若冰霜的花落离难得多了几分温柔,嘴角始终挂着笑容。

方知有特意去灶院买了一大份年夜饭。

这是除夕特供,价格昂贵,供不应求。且只卖一天,若不是他被赵承清收作弟子,他怕是很难能在灶院买到。

他叫上了程师梅一道前往秋暝苑。

在吃了一颗生骨丹,一颗的七阳上品塑身丹后,程师梅的手已经重新生长出来。

伤势虽然未能痊愈,但二人基本的行动已经不成问题。

对于仙家来说,恢复后天的损伤不难,境界越低越容易,两颗丹药下去,便有肉白骨之能。

一行四人,热热闹闹的,在秋暝苑过年。

荀川本想叫上聂豫荆一道儿,但他并不在新雨苑中,不知去了何处。

“今夜守岁。”方知有提议道。

荀川三人表示认同,内务处也派人送了烟花等物品来,这是只有秋暝苑独有的份例。

看着在空中绽开的火光,几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年夜饭。

饭后,程师梅不知从何处摸出几坛子老酒来。酒过三巡,趁着微醺之际,方知有又提议结拜。

荀川表示同意,花落离却拒绝了,并说了修仙之人不应结拜之类的话。为避免因果相缠,众人最后只好作罢。

方知有难免显得有些失落,荀川只能安慰他,说会一直把他当成好兄弟。

未眠的一夜,直到第二天看完日出。

辰正时分,长老殿执事长老找到荀川,让他在下宗随意选一处地方。

荀川来到映日湖前盘坐,此地在下宗阳气最盛,这是花落离给他的建议。执事长老在他身体四周画了个圈,只有一丈见方,接下来一个月,他将被圈禁其中,一步不能踏出。

此地四周皆是草木,丰茂阴凉,有无数可供感应的芥子,与荀川所需的修行环境十分契合。

破了幻轮便是五感期,荀川经过一场大战,修为根基已然稳固。

五感期是元门境第三小境,也是七小境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因为对灵力没有丝毫增幅,无论是强度还是总量都将保持不变。

且在此阶段,无需服用丹药,无需提升修为,更不求悟道。

开启七轮三脉后,照修仙界的说法,荀川已算半个修士,毕竟和凡人已经有明显区别。将玉简中关于五感期的叙述重新温习一通,整理一番思绪。

“视感、听感、嗅感、舌感及触感,合称五感。根据天资的不同,所能提升的感官数也不同。最少提升数为一,最大提升数为五。每个感官只能提升一次,若提升失败则继续下一个感官。一轮结束此境到头,可着手突破至驭物期。”

盘腿沉思少许,荀川抠抠鬓角道:“每感只有一次提升机会……不知我能提升几个。”

五感,眼为先!也是最容易提升的一感,几乎每个修士都能做到。

相当于在小眼通的基础上进行强化。视感提升后,一旦开启小眼通,眼中则有金芒,可看到气的流动。

在战斗时,若对方速度过快,眼睛无法分辨位置,提升视感后,便能看到气的流向,从而判断对方身位。

听感提升后,则能隔墙听声,战斗时,甚至能听见飞剑破空而来的声音,配合脐轮的自我反应,提前做出躲避。

嗅感可锁定气息,进行百里追踪。舌感尝百味,用舌尖轻沾灵草灵药,可判断年份。

而触感最为玄妙,提升之后,控制力将会大大增强,但凡用手触碰过,便如刻在脑中,永远不会忘记该物体的触感。但在五感当中,提升难度最大。

提升的过程很简单,只需摈除其他感官,独留其中之一便可。

映日湖,完美倒映着头顶的三阳鉴,就仿佛湖中也有一轮太阳,交相辉映之下,美不盛收。

荀川轻轻呼吸,将频率调地极慢,双眼凝望着远处草丛里的蟋蟀静静发呆。此地宁谧,见荀川在此圈禁,下宗弟子们都选择绕行,所以无人打扰,只有不时吹来的风声在耳畔盘旋,鼻尖则环绕着清新的泥土香。

时间一过便是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内,荀川一直发着呆,一个时辰前他就失了嗅觉,闻不到一丝气味。此时,连听觉也完全丧失,整个世界都只有那只在草中蛰伏的蟋蟀。

若是在宗门之外,一片冰天雪地,蟋蟀只怕早已冻死。只有在纯阳宗这得天独厚的环境里,它才能活的滋润。

荀川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他是一只蟋蟀,那么他所处的环境,究竟是水深火热,还是一片绿意盎然,温暖宜人。

直到连脚下的地面都感受不到,荀川除了视觉外,所有感官尽数消失。

保持这这个状态足足一天,日沉月升,而后破晓降临。

就在日出的一刹,阳光洒在荀川身上,一道金光瞬间撞入眼中。

只觉得似有热流在眼眶流淌,许久,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荀川只有草丛,蟋蟀不见影踪。远方,一道气流涌来,带着地上的花草左右摇摆。

气流速度不快,轻缓地滑过荀川身体,带来一阵凉意。

这是风。

“我看到了……风。”荀川抬起手,触摸着气流。

而后他用力一甩头,从发呆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视线恢复正常。进而一个念头,四面八方的气流再次出现,如线条一般。

“视感很重要,好在是提升了。接下来是听感……”荀川不愿耽误时间,连忙闭眼打坐,让自己快速入定。

一旦入定,除非危险降临,否则五感将会完全丧失。荀川需要的,是抓准出定那一瞬间。

他早和方知有说好,让其在第二日前来湖畔,若见他入定,便在一个时辰后将他唤醒。

方知有在完成赵承清布置的修行任务后,来到圈外,此时已是申时,荀川入定接近半日,他又等了一个时辰。直到酉正时分,垂垂暮色。他伸出手,在圈外打了一个响指。

这是唤醒荀川所用的特殊声音,荀川在入定时反复嘱咐自己,听到响指便醒,所以潜意识里有一分警惕,就像在等待这一记响指的到来。

心中一抖,荀川瞬时出定,他并没睁开眼,而是继续保持状态,除了在耳边不断循环的响指声外,他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大约持续了一炷香,方知有一面继续敲打响指,一面张开嘴,缓缓重复着荀川的名字,但他的声音极小,小到根本不可能听见。

荀川要做的,便是用耳朵捕捉方知有的呼唤声。

常人的耳中,听到声音,便只是声音。而听感提升后的修士耳中,不论听到什么,都会在脑中成像,仿佛看到了声音一般。

许久,荀川脑海中缓缓显出方知有的嘴型,看到了方知有打响指的动作。

“就是这样……继续……”荀川在心中暗道。

一顿饭功夫后,方知有站起身,在圈外打了一套拳。一边打一边走,环绕着圈子徐徐而行。

一招一式,破有威势,拳劲生风,使得衣衫猎猎作响。

荀川的脑中开始出现方知有完整的身影,似乎能看清他每一拳的招式和步伐的移动。

又过了许久,一阵风吹来,隔着数百丈,荀川便听到风声,听出风向。进而,一花一木随风摇摆的样子也在他眼中呈现!

分辨着复杂的声音,荀川宛如看到了整个湖畔所有一切!

直到完整的画面形成,荀川缓缓睁开眼,冲着方知有一笑。

“完成了?”方知有哑着嗓子惊喜道,声音如公鸭子般难听,他喉咙的剑伤未愈,说话还比较困难。

荀川点点头。

“那我先回长生祠,晚了多半得挨骂。”方知有笑盈盈地,冲着荀川挥挥手离开湖畔。

待他离开,荀川从乾坤袖中拿出了九十九种截然不同的灵草,这些灵草不值钱,乃是花落离为他准备的,用来提升嗅感。

若能通过气味辨认出每种草药的不同,嗅感便自动提升。

张开手掌,对着灵草上方的空气一挥手,快速抓了一把,而后将手送到鼻尖轻嗅。

一股极为浓郁的复合药香涌入鼻腔,差点将他冲晕过去。

他尝试着去一点一点将味道分离,就如同用嗅觉在一团乱麻中抽丝剥茧。随着味道很快散去,他仅仅分辨出五株味道较为浓郁的灵草。

不仅没能成功,更使得嗅觉短暂性失灵,闻不到原本的泥土清香和风中隐约的花香。

这是提升嗅觉失败的征兆。

“还是花师姐厉害,能同时分辨三百二十七种灵草,我连她零头的零头都不如……”荀川捂面苦笑,但他没有失落,毕竟已经开了眼耳,能成功两个不算太差,大多数修士只能提升三个。

荀川心态很好,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佼佼者,自然就不会给自己太大压力。

“四个赚翻,三个稳赚,两个也不亏,反正不垫底就行!”

话音刚落,那拿起一株灵草便往嘴里塞去。

第五十七章 尝五百草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

成丹之所以可以随便服用,乃是因为纹丹的过程中便已经剔除了毒素和杂质,且纹丹时只能纹阳,没有阴煞之气,加之雏丹乃草木药灰所凝聚,不含铅汞,所以无害。

但好在荀川开了喉轮,灵草的毒素根本过不了喉咙,便化成一股淡淡的黑烟吐出。

提升舌感的过程很怪,正常人不会拿着草往嘴里塞,好在一旁无人,否则荀川指不定便停下咀嚼动作。

“现在的我,看起来就像那头上长着犄角的食草牲畜……”荀川心里暗道,嘴上却没停。

开舌感,需尝草木,按年份多寡吃下三株。

若能品出其中不同,则为成功。

判断草木年份的方式很多,不同年份的灵草,样子有细微的差别。体现在脉络分布,叶片的密集度,花瓣数量多寡之上,气味也有差距。

但草木灵药千千万万,如恒河沙数不可估量,无法具体记住每一种灵草的变化。

一个厉害的丹纹师,充其量能勉强背下常用的几千种罢了。

但只要开了舌感,所有草木用舌尖轻沾便知年份,无需再依托其他属性进行判断。

“太难了,好像没有区别啊……”荀川细细咀嚼着第二根灵草喃喃道。

“先前吃的是三年生的白山芍,味道苦涩,吃完后毫无回甘。其他味道完全没尝出来,即便有也被苦涩盖住了……”

“这一株是三十年生的白山芍……”荀川皱着眉头,苦着脸,咬肌抽搐,脸色难看地嚼着,就连鱼尾纹都被挤出。

若不是为了开舌,他早吐了个干净。

白山芍不仅难吃,口感还极差。硬邦邦又干巴巴,带着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汁水,就像在嚼秋日微微枯黄的杂草。

“太他娘的……难吃了!”荀川忍不住骂娘道。

坚强地吃完后,吐出残渣,他没急着吐出汁液,而是含在口中,用舌尖上下搅拌着,苦涩在口中弥散,比嚼的时候更加难受。

良久,他忽而感到一股刺痛,热热的,进而舌尖发烫,好像咬了口朝天椒。

稍待一会儿,一阵极为缥缈的牛粪味在口中蔓延。虽然淡极,但心头那股子恶心的感觉却分外明显,终于无法忍受,张开嘴将汁液尽数吐出。

“尝出来了!牛粪的味道!三十年生的有牛粪味……”荀川吐了几口唾沫,又用灵力清了口。

“还有最后一株……”荀川绝望地拿起第三棵,整张脸都扭曲得几乎变了形状。

他终于明白,为何越是往后,五感便越难提升。

把一株灵草嚼成渣需要两炷香时间。加上屏蔽了其他四感,在四感皆无时,舌感自动变得极为发达,苦涩被味蕾放大了数倍。这过程用“痛苦”来形容绝不为过,几乎没什么人能够忍受,更别说像他这般仔细品味其中“奥妙”。

“拼了!”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荀川张开嘴,扔进一株百年生的白山芍。

这一株可不便宜,足足花了他五百昆冈钱。

光是冲着“钱”去,荀川都得让自己将舌感打开,总不能赔钱遭罪还一无所获。

所以他第三次嚼地格外认真,决定增加一半的咀嚼时间。

三株白山芍,味道尝着一模一样,就连苦涩的浓淡程度都无比一致。

“那些光咀嚼就能尝出区别的,都是一群什么人啊……莫不是我选的灵草不对?”

不小心咽了一滴到喉咙里,一口黑烟顿时从鼻腔中冲出,就像抽了一口浓烈的旱烟,苦涩之感直冲头顶,仿佛经历了一次轮回。

他恨不能一把火将自己的嘴给烧了,恨得牙根发痒,悔不当初。

“早知道我就选一个甜的……花师姐非说苦的容易分辨出来,女人的嘴岂能轻信!”

“我真是太过大意了……”

时间一到,他一口将嘴里的残渣吐出,再次用舌尖搅拌苦涩的汁液。

许久,又是一股辛辣之感,与先前一致,整根舌头发绿,变得麻木而无知觉。

荀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品了好一会儿,可那股子恶心的牛粪味始终不曾出现。

“不对啊……怎么回事?”

放弃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舌感开启,否则日后必然悔恨,甚至变成心结,阻碍修行。

“老子付出了这么多,却尝不出味道来,狗屁!!!”荀川在心中一阵咆哮。

突然!

又是一阵极淡的味道升起,不是牛粪,而是一种类似山芋的甜香。不难闻,甚至稍稍中和了一些苦味。

就这一刹,味蕾仿佛得到了解脱,就连辛辣感都少了大半。

“百年生的,有山芋味!我尝出来了!是山芋的味道,没错!”荀川大喜道。

除了山神庙的食物之外,从小,姜不韦便不让他吃任何东西。之所以知道山芋的味道,还是姜渺声不知从哪挖来了一根,烤熟之后给他吃了。

为此,二人遭了姜不韦一顿痛斥,他更是因为贪嘴被姜不韦禁食三日。

是故,对于那一根山芋的味道,他至今都难以忘怀。

头顶幻轮猛地一闪,他将口中汁液尽数吐去,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于是他取出一株大地灵草,凝气丹的两份基础草药之一,他知道自己手中这份是十年生的。

于是他伸出舌头,在大地灵草上轻轻舔了一下。

忽然,脑子里突然升起一股极为确定之感,似乎这株大地灵草是他亲手栽种,并精心呵护了十年。

“确切点说,这株灵草已有十三年……可是我为什么会知道呢?”

莫名的怪异,使他再次拿起一株三年生的阳元草,伸出舌头轻轻一舔。

“三年零八个月了。”荀川深吸一口气,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又抹了把额头,张嘴摇晃着脑袋,脸上弥漫着难以置信。

哪怕是作为修士,有了凡人所不具备的飞天遁地之能,他依然为这种能力感到惊叹。

只要用舌头碰过,他便骤然知晓个中乾坤,且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兴奋之余,他奢侈地花了半个时辰,将乾坤袖中所有灵草尽数舔了一遍,就连禁圈范围内,地面上的几颗杂草也没放过。

若非出不得圈,他定要一把抱住附近的一棵大桃树,狠舔一下树皮才能罢休。

“当下只剩触感了……”

五感中的触感,并不指所有触感,只特指双手!对于能够飞行的仙人来说,手比脚重要的多。

看着自己的双手,荀川有些茫然。

“用灵力覆盖手掌,分隔触感,再用指尖触摸一株带有脉络的灵草,若依然能感受到脉络的存在,并在脑海中绘出完整的脉络,则大功告成……”

“这根本不可能……”荀川叹息道。

闭上眼,在掌心覆盖一层灵力,手指不断在脉络上摩挲着。

“正常来说,灵力只会帮助加深触感。可却要求将触感分隔开来,既然分隔开,就没有触感了,还如何感受脉络的存在……”

若非他知道自己手中拿着的是一株灵草,荀川甚至摸不出来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更别提什么细微脉络。

这与蒙着眼睛看人一样。眼既都被蒙上,又如何看得见,更何谈描述出眼前之人具体的模样来。

虽然不甘心,但摸了足有一个时辰,用尽了一切方法,甚至连对手部肌肉最细微的控制都用上,荀川依然一头雾水。

将草收起,撤回灵力。荀川大脑嗡地一声,三道金光顿时从眼耳口中窜出,闪闪发光。

“开了三感,不错了。可惜了嗅和触,真的无能为力……若能无限尝试,多给一些时日,或许还有可能。”荀川伸手触碰金光,金芒瞬间回到五官之中。

从视感至触感,五感的难度从低到高按顺序排列。每个人天赋不同,或许有取巧和运气成分,也有坚持的成分,比如荀川开不出嗅,却能开出舌。

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开不出嗅,便几乎注定了只能提升眼耳两感,后面的甚至可以直接放弃。

说来,这三感开的极为不易,荀川的运气属实不错。

往地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抬头看着天空。

荀川仿佛回到青山镇外的岗顶上,无论在哪儿,天空都一样辽远宽广,原本略微有点失落的心霍然间又开朗了许多。

悠悠白云,无限自在。

“接下来便是瓶颈期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月时间,无论如何,惊蛰之前,必须提升至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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