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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辈剑仙》


第一章 客从天来

重阳,天色大亮

苍桐山上,一大捆茱萸顺着极陡的山路,一路踉踉跄跄的滑至山脚下,一晃一晃的靠在一块青石旁,方才渐渐向后倒去,露出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满脸大汗,顺势躺在茱萸上,也不嫌硌得慌,仰头眯眼眉眼含笑。

少年在小镇的酒楼帮工。

小镇重阳一直都有背插茱萸携手登高的习俗,所以每至重阳,少年都起个大早,进山背一大捆茱萸,放在酒楼门前,路人自取,分文不收,唯独有个规矩,一人一枝,不可多拿,为此专门找人写了告示,贴在门旁。

每次瞅见有人伸手,少年便急急倚在门口,微微一笑,也不出声,来人不管有心无心,面对这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倒也无人多拿,只是乐了酒楼掌柜,多次出言相劝,半个铜钱不挣,何苦来哉,劳心费力。

少年每次只是乐呵呵的说:”不累,多好的事”。便转头擦桌,一圈又一圈,擦得发亮。

对少年而言,这哪里是多好,这是天下极好极好的事

少年姓苏,名长莫,爹娘六年前双双离世,这酒楼,原是他家的。

小镇在灵墟洲不过弹丸之地,与世隔绝,少有人来,六年前流窜来一圈逃荒之人,引发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瘟疫,酒楼是当年第一个停了生意救济的商家,最后却成了唯一打起了灵幡的人家。

那年苏长陌仅有五岁,少年的父亲也是年轻时迁来此地,小镇之内,举目无亲,偌大的酒楼,铁定是守不住了,倒不如为孩子换个平平安安,父亲临终前将酒楼送给了好友也就是现在的掌柜老拐,钱财酒楼不用给孩子一分一毫,只求一事,让少年健康长大。这些事,少年其实很小就听到过乡亲们的风言风语。

所以这些年少年说是帮工,倒也没苦着饿着,转眼间便已是年方十一,一年年往高了窜。

日头渐升,少年左右晃了晃肩膀,憋了一口气,弯腰屈膝,将那一大捆茱萸生生拔起,离地寸许。整个人又埋于茱萸,向着酒楼挪去,时不时想到某处,便摇头晃脑哑然失笑:今儿的酒客定是好多好多的。

小镇偏僻,人倒不算少,每到逢年过节,甚是热闹,酒楼位置也好,临近主街,地处小镇中间,喝酒的人自然少不了,生意不错。

少年这些年每日里既忙着端酒上菜,也得空便学着酿酒,采花拾露,选粮试水,倒是给折出了一套自己法子,练得了一手酿酒的绝活儿,用酒客的话说就是别具一格,风味极雅,用老拐叔的话说就是有天赋。

一路上行人很少,少年额头汗水,如珠坠地,也顾不得擦,前颠后晃得到了酒楼。

左右张望,老拐叔应该是还未起,少年照例将茱萸放在门口,贴上告示,坐在门槛上,双手撑头,乐嘻嘻的看着街道,双目出神……

小镇云天上,一位宽衣大袖的青衣男子,横卧云上,盯着小镇酒楼,时而蹙眉,时而顿首,自言自语:“我这老胳膊老腿不比当年啊,这三样东西都打散可是要了老命啊,不行不行,得找人帮忙……要不留一样?万一弄巧成拙,那就真的登顶无望了啊!烦人,真烦人!”。

男子言罢,缓缓抬头,看着天外,神色严肃,神道传承,天下文脉,大道气运,那么你到底想要哪一个呢?

“老莫,起这早啊,昨儿有没有梦见大姑娘?”一道略显稚嫩却刻意扯着嗓子故作深沉的声音远远传来。

苏长莫头也没回只是微微一笑,这声音咱小镇独一份,唐英,唐大爷。

话音未落,拐角窜出一个少年,白衣云纹,就是皮肤略黑,顺势向门槛坐下,手却已经给苏长莫的肩头来了狠狠一个巴掌,“咋个不理人呢,怎么,和大姑娘亲嘴被老拐叫醒了?”话未说完,少年自己一脸猥琐,笑个不停。

少年姓唐名英,“小镇巨富”,唐家是土生土长的小镇住户,据说祖上出了位将军,拓土开疆的那种。

后来回了小镇,连当地郡守都得礼让三分,父亲开了个铁匠铺,母亲开了个面馆,不图挣钱,只为一乐。

唐家到底多有钱,苏长莫听酒客聊过,即使子孙皆废物,挥霍八代有余荫,流言不知真假,但这小子打小打架,是真没输过,不是厉害,是真没人敢打。

苏长莫七岁起第一次在酒楼里帮忙便遇见了当时圆鼓鼓的黑小子,气呼呼的拿着酒壶来打酒,苏长莫看着年龄相仿煞是亲近,便主动接过了酒壶,谁知黑小子骂骂咧咧,催促不停,当时窘的苏长莫双颊泛红,临走,扔了锭银子,钱也不找,扭头就走。

一来二去,两人熟识,转眼便是五年,苏长莫便成了少年口中的过命兄弟,生死之交。

苏长莫拿了一把茱萸,塞到唐英怀里,开口道:“给唐叔叔打酒?”

“老不死的大清早就要喝,说是不喝点爬不上去苍桐山,耽误今天的好日子。”唐英边说便整了整茱萸,刚好八根,不多不少。

“本来想拦的,但老头子昨儿遇到了点事,我远远听见和爷爷在书房吵个不停,便没张口。”唐英双手杵着门槛,声音低了不少。

“大人的事,别多想,有什么事叔叔肯定会告诉你的。”苏长莫扯了扯嘴角,说话间将唐英提溜了起来,:“走,先打酒”

唐英挣开衣领,“大爷才不管他呢,爱咋咋,不过老莫,今天我还有正事给你说,你知道吗---”话音未落,一袭青衣先两人一步迈过门槛,唐英盯着来人,若无其事,闭口不言。

苏长莫上前两步,招手入座,笑道:“客官今儿要点什么酒”

“今日小忧愁”男子落座拂袖笑道

“好嘞”苏长莫转身,唐英早已站在柜台后揭开酒封。

酒楼有五种酒,不多,但是风格各异口味极佳,酿造之法只有自己和老拐叔知道,前任郡守曾亲自来此重金买过,老拐叔没给一个好脸色。

后来一段时间店里生意一直起起落落,不是很好。

直到三年前那位说书先生来了小镇,第一次来,口气极大,五种酒,各一坛,齐上。那天酒馆里的人喝酒也慢了些,大多双手拢袖,盯着那位一身儒衫,头戴道家样式发冠的的说书人,故事源源不断,酒杯前赴后继。

老先生酒量还是不错的,喝完了四坛,最后跳上桌子对店里的酒大赞不已:“人间小愁数桑落,喜乐萦怀是新丰,对花弄影唯松月,苦海茫茫当须臾,凡尘不念,生死不问,还属十八仙。”说完便摔在了酒桌上。

众人吓得不轻,唯有老拐叔在一旁浅笑呢喃:雅,大雅,妈的,这是个人才。

第二天老拐叔便将说书先生的话印在了酒坛酒杯柜台后,满满当当,一个不落。酒坛上不再是花鸟鱼虫和桑落,新丰,松月,须臾,十八仙,寥寥数字。也是从那日起,酒楼生意蒸蒸日上,这几句话也在酒客中口口相传,成了点酒的雅言。

那老先生当日睡在了酒楼,是第二日傍晚才醒的,看见店里新印的酒杯,一个劲的叹气,俗,太俗,直到老拐叔开口这是出自昨日老先生的大作,那老先生,立刻换了笑脸,仔细把玩,给老拐叔久久竖着大拇指,慧眼,掌柜的慧眼。

自此,老先生便留在酒楼,说书为生。

苏长莫上完酒便回到柜台,男子点头致谢,也不言语,只是坐那儿喝酒,喝的极慢。

青衣男子两日前第一次来酒楼,丰神俊逸,正气凛然,苏长莫一打眼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得是大地方来的人,还不是一般的大地方。这年在酒楼里,别的没学到什么,唯独见的人多,见得事儿多。眼力劲儿,够足。用书上的话说就是,那人带着仙气。

苏长莫打完酒递给黢黑少年,示意回家。

唐英挑眉道:“不急不急,我正事儿还没给你说呢,再说,我今儿可又是给你一个开门红啊,怎么没的感谢还赶人呢?你说哪次不是我一来屁股后面便会来一大堆人,我可是你的福星。”

苏长莫一时语塞,顿了许久道:“好,你只要不怕挨你爹揍,待到啥时候都行。”

苏长莫怔怔出神,唐英的话,无力反驳,他也不是第一次发现,这小子每次来的时候,店里的人,总会多出几分。

就像他们去掏鸟蛋,不论之前多少棵树上无功而返,只要唐英上树,总会收获极丰。

诸多小事,不外如是。

少年比苏长莫低了大半个头,可实际只是小了一岁而已。唐英站在柜子后扭头看了眼那中年男子,看着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冷哼了一声,拽了下苏长莫胳膊压低了声音:“我们去后堂,真有事给你说。”

苏长莫看了眼门口,有刚到的小二在迎客,想来也无事,转身来到后堂。

唐英紧张的看了看四周,神情严肃道:“老莫,我给你说啊,我虽然听的不确定,但是八九不离十,你可莫要不当回事啊。”

苏长莫紧了紧眉头:“嗯,你说,我听着呢”往日的唐英,这种神情,很少。

唐英一手捂嘴:“镇上这些老宅子怕是保不住了,据说啊小镇下的矿脉今年要动工了,老旧宅子官家都要收回去,让人都去镇子西南角去住,那儿修了一大片气势磅礴的宅子,愿意卖的人,据说都可以有一处,双层阁楼,高门大院,风光得很,最近我家来了好几拨人,好像都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可是我爹似乎不愿意,昨儿跟爷爷的吵架,估计也是因为这事。”

“好,今晚给老拐叔说说,”苏长莫抬头看了看四周说道。

少年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苏长莫脖子上:“你是不是傻,我给你说可不是为了让你给老拐说,他这些年,钱可没少挣,我是让你自己有个打算,这酒楼要是卖了又不会给你一个宅子,到时你就收拾来我家,我让我爹给咱开个酒楼,咱两经营。”苏长莫摸了摸脖子,若有所思。

唐英捏了捏鼻子,头更低了点,压着嗓子:”最重要的是我听见我爹给我娘说,愿意卖宅子的还能捡条命,不愿意的,鬼知道最后会怎样,你到时可别犯傻,老拐要是不乐意,你卷了铺盖就跑,咱两一起住。”

苏长莫愣了愣,低声回了个好。

少年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苏长莫有点出神。

刚刚送走了少年,陆陆续续来了一堆人,喝酒的喝酒,打酒的打酒,酒楼小二加上苏长莫四个人,一直忙个不停,期间苏长莫上楼找了次老拐叔,不在屋里,应该是去了夫子庙。

苏长莫心事重重的下了楼。

老拐叔向来是个甩手掌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也不去别处,只去苍桐山上的夫子庙,说的庙,其实是个书院,只是荒废多年,算上看门的也才六人,但是有个书阁,藏书很多。老拐喜欢跟庙里的夫子下棋,每次在酒楼里找不到人,去庙里,准在。

楼下的青衣男子还在,也没添酒,只那一小壶,还没完。

苏长莫心里一直念叨着:唐英的话必须给老拐叔赶紧说了,免的吃亏,尤其唐英自己可能都没在意的最后那几件小事,苏长莫听后一直心神不定。

“昨天晚饭后我和堂弟下棋,唐家来了一拨人,进了院子,我感觉浑身不舒服,老有人盯着自己似的,家里突然像个冰窖,寒气逼人,你能信,那局棋我居然输给了堂弟!气的我都眼花了,看见一只鸽子往家里飞,结果在天上莫名成了一堆灰,妈的,把老子吓得不轻。”

他堂弟的棋术,不高,唐英说的那种感觉,听着都觉得阴森。

苏长莫有些心烦意乱,未免出错,便不上酒结账,站在门口迎客。

矿脉一事,苏长莫是知道的。

三年前说是小镇下面发现了矿脉,此后,闭塞的小镇便有了很多新面孔,三年来络绎不绝。

小镇住户起先觉得新奇,多了,便习以为常。

也是因此,苏长莫见了很多说书先生口中的人物,儒衫书生,老道沙弥,文人墨客,绿林好汉。这些,在以往是不曾有的。但是奇怪的是,这些人大多住一段时间就走,留下的人,也没个营生,就只是住在镇子里,偶尔游荡,像极了书上的纨绔子弟,倒也没干啥害人的事,早年间镇上就有人将宅子卖给这些人,举家搬迁。

恍恍惚惚,临近晌午,店里人也少了。

苏长莫瞥了眼茱萸,剩的不多,今日也没注意,不知道有没有人多拿,过往路人家里没有的,是不是都拿到了。

甩了甩头,少年低头捡了三枝,进了酒楼放在柜台后。

苏长莫看了眼那人,还没走,脸正对着柜台这边,闭目而坐,苏长莫拿了酒壶酒提,低头准备打壶酒。

“哐啷”一声,蓦然炸响,苏长莫惊得退了数步,后背贴墙,死死盯着青衣男子,额头汗水细密如珠,酒壶已碎,酒提落地,对面男子,纹丝不动,可苏长莫很确定在刚刚低头刹那,那男子身首分离,一脸微笑,瞬间贴在自己脸前,鼻尖对鼻尖,四目相望,唤了一声“苏长莫”。苏长莫觉得自己肝胆欲碎。

夫子庙内,棋子落,一声“放肆”,酒楼内,青衣人,发梢轻风一缕。

苏长莫一手扶墙,一手掀帘,转了个身到了后堂,贴着墙缓缓蹲下,缓了良久,方才起身,心里暗骂了句真是见了鬼了。着实是没得力气开口骂了。

苏长莫去了后厨,炒了青笋,鸡蛋,拿了刚出笼的百花糕。轻轻掀开帘子,那人已走,少年松了一口气,拿了柜台上的茱萸,脚步快了几分,向着店外走去。

爹娘的祭日也在今天。

“苏长莫。”

刚出店门没几步的少年一回头,吓得脖子一缩,青衣男子,站在茱萸旁,双手负后。

“有事?”苏长莫语气带着丝丝怒意。

男子缓步走向少年,“我要去北山,你去吗?”

苏长莫瞠目结舌,眉头紧锁,差点骂了句你大爷。

这让我怎么说,能不去吗?可是谁要跟你一起!这人莫不是个傻子,才跟你说过几句话,今日竟如此莫名其妙。苏长莫闭口不言,站着不动。

“还不走吗?”男子微微低了下头,眼神真挚。

苏长莫一脸无奈,将手中茱萸和食盒放在地上,双手作揖,“先生请先走,乡野中人,不善言语,今日登高,怕扰了先生雅兴。”

男子一笑,同样作揖,“我是初次前去,还请帮忙带个路,如有唐突,还望见谅。”

正午阳光,宽广长街,青衣黑褂,一高一矮作揖状,小小风流。

苏长莫受不了男子同样弯腰久久不起身,只能作罢,拿了篮子茱萸,向着北山而去,男子三两步后,与少年并排,两人影子,很短。

男子未出声,苏长莫也未说话,天似穹庐,暖风阵阵。

小镇天外,不断有客来。

第二章 山雨骤临

路上行人皆是三三两两,手中茱萸与酒,一路谈笑风生。

逢年过节,少年就如今日般,都喜欢坐在酒楼门槛,看着天,看树,看彩灯,看行人,看着人们成双成对,眉笑眼开,那时,他觉得他们就是自己和爹娘。

所以苏长莫喜欢过节,喜欢看着人们亲朋一堂,背大捆的茱萸,送免费的花灯,别让人们因为这些少了过节的兴致,多好的事,这是天底下极好极好的事啊,能耐大了去了。

少年心神悠悠,不经意间,背越挺越直,头越昂越高。

男子双目无神,视线落极远处。

这小子,神魂倒是不俗,禁得起一声仙人唤灵,若是常人,今后恐怕便是一生痴傻。

苏长莫回了回神,看了眼身旁男子,自己这么多年第一次两个人一起去北山。

少年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了,今日登高,落单的人,背后肯定都有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吧。

还没来得及接着悲天悯人,苏长莫心里突然又浮现出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惊悚!太惊悚。苏长莫狠狠瞪了眼男子,加快了脚步。

差了半步的男子,嘴角上扬,大袖飘飘,恍若神人。

到了山下,苏长莫率先停步,转身盯着男子,意思再明显不过,山在这儿,各自登山,分道扬镳。

男子双手置于腹前,手中拿着枝茱萸,苏长莫微微诧异。

“一起吧,我去碑林,不会打扰你。”男子语气,不容置疑,率先一步,开始登山。

苏长莫心中诧异,还未开口便身侧无人。一路相伴都到了山下,也没得必要这会非得分开,虽感无奈,但仍然扶了扶食盒,紧跟其后。

苏长莫越发确定,这人脑子肯定不对劲。

小镇只有三座大山,最高的云涛山说是野兽极多,从记事起便已封山,紧紧相依的便是夫子庙坐落的苍桐山,只比云涛山矮了一截,山势极陡,风景极佳,也是平日里游人最多,小镇居民登高的唯一去处。

脚下的北山,高度不及苍桐山一半,虽和苍桐山相隔不及一里之地,却是全然不同的风貌,树木稀疏,乱石林立,花草难寻,称之荒山,亦不为过。

登高之日来此山,何况还是去那连鸟兽都不去的碑林,你说不是脑子有病,能是啥?当然,自己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苏长莫将手中茱萸插在衣领处,双手牢牢抱着食盒,抬头望去,抛开男子莫名其妙的举动,只看此时背影,还是十分伟岸的,比自己见过的所有男子,都高。感觉将眼前山路撑得满满当当。

不知是不是此间原因,这条往年安静荒芜的小道,今日倒不是过分冷清。

少年这些年在酒楼,见得怪事,不算少,今日虽有意外,倒也不至于如何慌乱。

酒楼本就是做的与人打交道的生意,形形色色的人,稀奇古怪的事,茫茫多,耐不住性子,控制不了情绪,是断然不行的。而恰巧在这方面,少年做的不错。帮工五年,大错一件没有。

当年父母逝世,少年其实三个月后就知道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又哪有能赌堵上的妇人嘴。

少年长大了,没去私塾,可是慢慢识字,道理也懂得越来越多。很多事,心知肚明,但他从没开口问过老拐叔,老拐叔也从未提过只言片语。即使是爹娘的事,也一句未提,有些事,只要提起,不论有心无心,在别人看来也许就都是兴师问罪,少年不愿意如此,他是店小二,他是掌柜,也是恩人。能活着,便已是世间最大的恩赐。

爹娘的墓,在小路尽头右边,碑林在左。

虽是有些气喘,但转眼已到小路分岔口,男子停步转身,正对着少年。

“一会要不要等我一起下山?”

苏长莫一愣,这人,怎么这么不见外呢?还没来及张口。男子伸手轻抚少年头顶:“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苏长莫下意识躲了躲,没躲开,抬头时,男子已经在好几步开外。

腿长就是好,走的真快,少年转身,脚下生风。

娘最吃青笋了,这青笋是我亲自采的,口味不重,就放了一点点辣椒,鸡蛋还是今儿炒的有点焦了,委实是刚被吓得不轻,要是不好吃,你就少吃点,不吃也没事的,都给爹吃,百花糕是今日新做的,娘你多吃点。

少年嘴角上扬,将酒菜都放在墓碑前,茱萸碑前各一枝。

爹,这酒是我新琢磨出来的法子酿的,连老拐叔都不知道呢,我尝着还行,就是比着其他酒,时间久点,去年就给你酿了,前几天时间才刚够,就不等到过年了,先给你尝尝。少年双手抱膝,坐在两个墓碑前,不及碑高。

少年未张嘴,但心里邻里琐事,喜乐见闻,一件件一桩桩,如高山流水,缓缓流淌。

小镇里老人闲聊说过,说给阴间人的话,心里想着,对方就听得到,说出来,会给阴差听了去,说不定还会亡人招来祸端,所以少年这些年来,来的次数极多,坐的很久,唯独没张过嘴,没流过泪。

脚下寸地,头顶高天,无声无息,有大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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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碑林,是个镇里老人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破败地方,从小路尽头左处,蔓延到整个山顶,皆是东倒西歪,残破不堪的古碑。

据说刚发现时从赤方国都城来了好些人,文字古老,无人认识。

无论官家还是平民,当时将此处掘了大半,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找着,这才作罢。本来就破败不堪的地方便更加荒芜,平日里连个鸟叫也听不见。

整个小镇,来此处最多的人,当属苏长莫。

少年年幼,逢年过节来爹娘墓前,瞧着偌大一片碑林,虽看不懂碑文,但和爹娘的墓碑样式也相差无几,该是多少人的爹娘也睡在这里,不知是后代子孙有了出息迁出了小镇,还是有了不为人知的变故,才年年月月,没一个人来给上柱香,瞧上一眼,也给打扫打扫。

后来这些事就都是少年做了。

每次学着说书先生嘴里学来的话,敬酒扫地,喃喃自语:老祖宗们勿担心,儿孙后代,承祖上余荫,诗书庙堂,三军商贾,皆有建树,无奈山高水长,往复耗时,不能坟前尽孝,碑前柱香,儿孙们亦是深感疚负,待诸事妥当,必子孙尽到,立祠修碑,长跪谢罪。

少年每次说完,嘴角含笑,话虽不是你们子孙亲口说,但他们心里定是这般想,你们这些老祖宗们断然是不会怪他们的,对吧?哪有人怪自己孩子的!

最后,还不忘多说两句,也不知道你们是多大的大户人家,书香门第,我爹娘穷苦人家出生,若有冒犯到你们,看在我这么多年给你们酒喝,给你们扫墓的份上,你们可千万网开一面,都睡在一座山上,千万别和他们计较,他们是好人,言辞恳切,略显着急。断壁残垣,寂静如渊。

只是此日,这座古旧碑林,自青衣男子一脚踏入起,便山河倒转,气象惊人。

男子眼前,是一片无垠的血色世界,残肢断骸,流血漂橹,断手残足如山高,无头身躯入云霄,发似茂林,眼比高楼,巨大无比,数之不尽,血流如注,汇为江湖,男子抬头不见天穹,虚空之上,是一片悬空血海,巨浪滔天,更有瓢泼血雨,如天瀑倒挂,自地上江湖起,于头顶血海落,逆流而上。

男子站定,双手拢袖,学那少年,茱萸插在衣领间。缓缓开口:“老朋友见面,非要整这么大场面吓我?”

此方天地,无人应声,只是瞬间,血雨骤停,化为数以万计的刀枪剑戟,神兵利器,如海涌浪,冲向男子,声势浩大。

“这么多年不见,想不到你们怨气还是这么大。既然如此,那便不论交情,只谈生意,如何?”男子说话间,右手前伸,天地静止,刀剑悬于一尺外。

一袭青衣缓步向前,漫天神兵让出一条通道,青衣男子停在血海中央,粲然一笑,抬手间有石桌现于身旁,一酒壶,四酒杯,跃然其上。

“坐下说,山高路远,口干舌燥。”男子揽袖落座,抬头,石桌旁,一英俊男子,星眉朗目,金甲覆身,执戟而立,眼中怒意,如暴雨将倾。

“如果你们能杀到他面前,我为你们出手三次,至于结果,不确定。”青衣男子举杯道。

“哦?”金甲男子略感意外。倒酒言道:“你要什么?”

“你们收去那少年身上的神道传承,还要助我打散他身上的天道馈赠!”

“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值得跑这里一趟?”

“如果单单是其中一种,确实不难。”

“他的天道气运,这么强?比得上我神道亿万年的传承加身?”

青衣男子微笑不语。

金甲男子沉声道:“你应该知道,他是我们最后的押注,你的三次出手,不够。”

“现在的我,此间事了,只能全力出手三次。”

金甲男子有丝不解道:“你该知道,此次是这方天地最后一次天道馈赠,打散了,便永远没机会站在最高处。”

“这就不该你管了。”

“这孩子,还有玄机?”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

尸山,血雨,杯酒,两人,推杯换盏,唇枪舌剑。美中不足,终究是亏欠的太多,怒火难消,只现身一人。

日头渐斜,少年起身:爹,娘,你们也回吧,这一次相见,不知你们要翻过多少座山,趟过多少条河,一定很远,很辛苦。

如果饭不好吃,记得梦里告诉我,食材我都备着,跑一趟北山,不远。

爹,娘,我十一岁了,我离着见你们,又近了一岁呢,你们别着急,回吧,山上风大……

碑前人越退越远,眼中碑越走越小。

碑林上空,一声巨响,青衣男子踉跄而出,血色世界,金甲神人,执戟劈砍状,缓缓收势。男子整了整青衣道:“暴躁,太暴躁!”

苏长莫坐在小路分岔口,神色有些萎靡,听得巨响,暗道一声不好,那男子莫不是个盗贼,要炸了碑林盗宝?

早该给说一声的,那儿没得好东西,少年刚刚起身,便看见那人,甩着八字步,大步而来,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男子刚到眼前便席地而坐,看着苏长莫拍了拍屁股旁边的空地。

“为什么从始至终不问我姓甚名谁,为何一路胁迫你?”男子低头看着苏长莫。

苏长莫遥遥望着小镇道:“酒楼的规矩,不能随便打听客人的事,如果客人要说,听着就是,所以---”

“说实话。”男子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苏长莫的话,不过语气,很是温和。

苏长莫看了眼男子,四目相对,两个男人,都没躲闪。

收回目光,苏长莫低头顶在双膝上,“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也有个卖酒的小童,就因为说了句过路官爷这是去哪儿,莫要太过辛劳,停下来喝杯酒水再走,就被官爷下马,一刀分尸,还留下句,军机要事,贱民何敢!”

男子呀然,温声道:“这么怕这世间人与事?”

少年好像有些意外男子会如此说,想了想,低声道:“倒不是怕,只是不敢,”说完扯了根野草,绕在手指上。

似是觉得不妥,紧声道:“也不对,只是不想麻烦别人。”

少年难得说完主动看了眼男子,眼神奕奕,不过略显慌乱,这是他第一次向着外人说这些,老拐叔,他也未曾说过。

“为什么觉得会麻烦别人?你经常给别人惹麻烦?”男子微笑出声道。

“那倒没有,我只是不想,我是见过的,唐英和人打了架,不管对错,唐叔叔都要去给人家赔礼道歉的,还有穆浩儒,不好好读书,他爷爷还要带着他去学堂给先生认错,你想啊,那多不好,何况我还没有---”少年的话戛然而止,脸色涨红,不对,不应该这么说的,怎么能这么说呢?爹娘听了会不开心的,呸呸呸,少年有些自责。

男子善解人意的岔开话题,伸出手臂揽在少年肩头:“想不想有天什么都不怕,想干嘛就干嘛?”苏长莫有些异样,从没长辈摸了自己头,还搂着自己肩,这感觉……苏长莫有些慌乱,倒没听清男子说了什么。

男子盯着少年,脸上笑意更浓了几分,再次开口道:“想不想读书?”

苏长莫扭着脖子惊讶道:“这你都知道?”

男子挑眉:“那是,这天下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呢。”

苏长莫以手拍额,这人,脑袋果然还是有点不正常的。至于读书,少年是真的想,其他事,他不在乎,委屈也罢,比不上别人也罢,那都是毛毛雨,唯独读书,少年心神往之。

老拐叔是个很古怪的人,神出鬼没,性情不定,这么多年,除了吃喝,从未过问过他的任何事,所以自己,除了吃喝,也是没麻烦过老拐叔一件事,从不越雷池半步,即使他连雷池在哪儿都不知道。

小时候滚得一身泥也罢,看见好吃的糖果也罢,老拐叔,连个眼神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即使自己知道,只要开口,老拐叔一定会买的。但是他从小到大,没对老拐叔提过半个要求。

少年当他是恩人,大恩人,却也仅仅只能是恩人,无法亲近,可跪拜谢之,却不可携手比肩,撒娇耍混,喜乐同享。

到了读书的年纪,少年主动说不想去,没理由花老拐叔的钱。老拐叔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出,老拐叔没劝他去,他是开心的,却也是遗憾的。

开心的是读书这顶大顶大的事,他依然没麻烦老拐叔,少年心里敞亮,在他看来,向这世间任何人索取一丁点,都是大大的亏欠,自己能活着,就是这世界的恩泽。遗憾的是,先生书里,那些白衣飘飘,花间吟诗,月下舞剑,长路漫漫,上下求索,巍巍朝堂,为民立言的人儿,终究是做不成了。

少年心神缥缈,一时忘了言语。

男子双目,有悲有喜,对他而言,清瘦少年,心如沃野,千里如碧,自始至终,纤毫可见。

少年回神,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出神太久,也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刚刚男子所问开口,

“无妨,本就是闲谈,没那么多规矩”男子揽着少年肩头的手转而捂住少年头顶。

少年惊讶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男子笑的更加放肆,“不是说了,这天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听完就有些后悔,忘了,问这干啥。这人脑子总归是有点问题的,问题不大也是问题啊!

苏长莫将男子手从头顶拿开,问道“问了我那么多,那你呢?”

男子转头望着少年,“怎么,酒楼不是有规矩吗?怎的,不怕我?不怕麻烦了?”

苏长莫气呼呼瞪了眼男子,一声不吭,心里却同样微感诧异,自己今儿个胆子确实大了点哦?对青衣男子,他隐隐觉得,不是坏人,更可怕的是,他觉得这男子,似曾相识。

男子学着苏长莫将下巴放在双膝上,声如暖日,“我啊,是个老天不喜,人间不爱的该死之人,可是奈何我厉害啊,也就成了个孤魂野鬼。前尘往事,不提也罢,至于今日为何一次次胁迫你,是因为甚是想念啊---”一个长长的尾音,深深藏进去了男子没有说出口的好久不见。

男子歪着头,盯着少年的双眸,在那双眸子里,似乎有一个提酒背剑的男子,声声唤着达歌,呼啸而来。

男子眼神湿润,少年一脸茫然。

“我叫达歌”

“噗---”本来听得聚精会神的少年瞬间破功,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立马又以手死死按在嘴上。

“想什么呢,是通真达灵,可歌可泣的的达歌”男子故作严肃,高声辩解道,但同样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丝丝笑意。

男子抿了抿嘴接着说道“我向来四海为家,游历天下,今儿救死扶伤,明儿行侠仗义,晃着晃着就到了这儿,听说这儿有个碑林邪性,就来看看能不能降个妖,除个魔,至于为什么找上你,着实是瞧见酒楼名字起的好,酒名也好,而你,长得潇洒帅气,甚得我心”一句句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少年一声长叹,心里骂了声自己,看来自己脑子也不过够用,明知道是这么个不着调得人,为啥还在这儿浪费时间,怕是自己今儿个心眼儿也缺了块,回去得吃点鸡心,补补。

苏长莫起身,低着头冲下山去。

“怎么走了啊?我还没说完呢!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尿的我满身都是啊,你倒是听我说啊----”青衣男子搂着两个如云大袖,在后面气势磅礴一路追去。

少年耳中,唯风声呼啸

碑林处一道红光,俶尔远逝,似是故意从男子肩头穿过,撞得男子一个趔趄,向着少年后背,一闪而没。

男子戏谑一笑:“挨了一戟你都不给,这儿会倒主动送来,下贱!真下贱!”说话间,撅起屁股,跑得飞快。

身后一切,苏长莫一概不知。

红光在少年背部消失之时,小镇官邸处,一道神虹,冲天而起,直入云海,青衣男子抬了抬眼皮:“不识时务”。云海之上,一缕清风落在身背道剑,张目四望的中年男子脸上,一声惊雷,云海撕裂,道剑男子以脸朝地,直插而下,电光火石间,官邸有洞,深及九里。

弹丸小镇,风波暗涌,这次世人眼中的天道馈赠,万年难遇的大道种子现世,四海七周齐聚的一场大争,不是又要吊出多少万年王八蛋,人间,天上,都不是太平年份啊!青衣男子若无其事继续下山,嘀嘀咕咕:小莫啊,咱都不要,啥都不要,残羹剩饭,拾人牙慧的事咱不做。

北山之上有风起,黑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苏长莫暗道一声不好,自己走惯了山路,也不知道那人,走到了何处,可别出了意外。

少年停步回首,一头撞进宽广胸膛,男子紧随其后,不及寸许。

苏长莫困窘抬头,青纸油伞,头顶高悬。

男子轻轻转正少年肩膀,示意少年,迈步下山,苏长莫莫名心安,嘴角微扬。

“先生哪里来的伞?知道今儿个有雷雨?”苏长莫悄声问道。

男子神色高昂:“不知道,但我这双大袖,天地都装得下,怎会装不下一把纸伞,咱啥都有,不怕!”

少年一声嗤笑,也不做声。傻就傻吧,是个好人就行,脑子这东西,强求不来的。

少年凝神,男子唇间有歌出:

山雨骤

初与少年游,并髻轻走

谈笑江山,翻雨覆雨手

未知天倾,千里共绸缪

陈酿犹在手,倾盏尽瓯

旧友可否,共山雨风满袖

…………………

心间暖日清风,足下山高水阔。

天地风雨,油纸伞外,山高小路,四目含笑。

小镇酒楼,墨匾金字,上书“水云间”门前三尺,鲜衣怒马,有少年,狭刀将出。

第三章 四方云动

骤雨疾风,来去皆快。

行至山脚便已是云开日朗,苏长莫抱着伞,提着食盒,二人依旧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苏长莫听得多,说的少,委实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按男子所说,他和父母是旧识,早年父亲也是那江湖游侠,两人是至交好友,后来父亲定居小镇,自己出生时,此人也曾来过,所以与自己也算老相识。

然后又是一大堆的陈年旧事。

他与父亲如何身无分文露宿街头,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苏长莫每件事听得极细,记得很牢,信的不多。

有些事苏长莫想张口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却张不了口。

就像为什么遇到难事都是我父亲掉头就跑你挺身而上?为啥总是父亲被打的鼻青脸肿你力挽狂澜?

苏长莫觉得这些事,不靠谱,但着实是自己记忆力里,关于爹娘的事,太少,欲辨无言,可苏长莫心里确信,爹不会那样的人!记忆虽然模糊,但那背影,顶天,立地。

男子双手负后,每次说起神激昂,而后凝神,默不作声,盯着少年心湖,看着稚气小人用心铭记,看着那些质疑,欣喜,失落,男子嘴角上扬,心生安慰。

故事是真故事,是不是对号入座,不重要。

小镇衙署内,议事堂呢,男女老少,数十人分坐左右,屏息凝神,一位身背道剑男子缓步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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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登高归来的人亦是熙熙攘攘,落汤鸡者,十之八九,少年有些同情,又有些庆幸,紧了紧怀中纸伞。

遥遥瞧见酒楼,苏长莫心中一紧,有少年,着华服,弯腰,抽刀状。

苏长莫加紧脚步,青衣男子神色波澜不惊。

一口气到了酒楼,苏长莫有些纳闷,那少年一动不动,宛如石塑,这是在这儿站了多久,怎的也没个人出来看看,按说酒楼有人啊。

苏长莫转身到少年面前,刚想张口,可是身子转正瞬间,眉头紧皱,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似如山倾,压顶而下,苏长莫稍许弯腰,一口气憋在胸口,难以呼出,莫名闭嘴,逃离般进了酒楼,喘气如牛。

青衣男子面不改色一直在旁,见苏长莫进了酒楼,脚步轻抬,与少年擦肩而过,少年握刀手一紧,眉尖微挑。

酒楼内,苏长莫微微有些诧异,老拐叔斜躺在柜台旁的藤椅上,闭眼摇扇,四个店里小二也是四散在店里各处,神色慌乱。

酒桌上的客人也不算少,五桌,十四人。

三桌是小镇住户,衣服还稍有潮湿,许是在次避雨,其余两桌,皆是陌生面孔,一桌三人,一位紫衣少年闭目而坐,袖口九龙盘旋,身旁一金发一白眉两男子,年龄不大,神色严肃。另一桌一老一少,小的面色略显苍白,白色衣角处还留有些许未擦拭干净的泥渍,老头子一胳膊搭在酒桌上,一脚踩在凳子上,砸吧着嘴。

所有人一声不吭,有意无意的瞥向紫衣少年。

整个酒楼,落针可闻。

苏长莫两步到藤椅前,弯腰叫了声叔。

男子眼也没睁,摆了摆手:“没事,不用管,少爷们打架,尽兴了就好,看着点东西,桌椅板凳,打坏了照价赔偿就行。”最后几字,声音略高。

苏长莫无奈起身,心里暗叹一声:又来,真是不怕有天惹了贵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酒楼但凡打架斗殴,老拐叔从来不管,巴不得打架的人可劲砸,等到事后赔偿,要价极高,连块撕碎的布也不放过,每一次的赔偿金,能顶酒楼两三个月的收入。

遇到一时拿不出赔偿的穷苦人家,还允许赊账,每月给一部分,一年内给完就行。为此没少给小镇人背后说道,可老拐叔毫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只是这几年,小镇人赔的多了,再大的酒疯,也得忍着出了这道门,这些外乡人,今儿怕是又要出血。

要是自己回来早点就好了,还能给提个醒,想到此处,苏长莫转头,青衣男子已然落座,不知啥时要了酒,该是已经喝了好几杯,见苏长莫转头看来,男子轻抬酒杯,微笑致意。

苏长莫哭笑不得。

看了眼店里店外,苏长莫摇摇头,挪步柜台前,身边少年,敦厚高大,二十出头,苏长莫记事起此人便是酒楼伙计,只知道叫楚兴,打小孤儿,和一个妹妹相依为命,不过为人良善,但平日里沉默寡言。

“咋回事?”苏长莫低头悄声问道。

楚兴瞥了眼老拐叔,小声回复:“我们也不大明白,这几位客起先进了酒楼还有说有笑的,一个劲的夸咱的酒好喝,每桌都上了三四坛的,不过清一色的都要了最贵的十八仙,一看就不是差钱的主。”

“喝着喝着,店里飘进来一片梧桐叶,那紫衣少年和门外的少年是邻桌,背对而坐,同时伸手去捡,就为这,两人就挣起来了,都不撒手,我去解围,满大街都是,我去给再捡一个不就好了,再不行,撕开了一人一?好嘛,两人吃人似的,齐刷刷瞪了我一眼,娘的,吓死个人。结果老拐叔来了句:不服打一架,谁赢谁拿走不就是了,屁大点事,墨迹!结果两人就成现在这样了。”

苏长莫以手扶额,瞥了眼藤椅之上,造孽啊!

少年继续言道:“大地方的人,变脸是真的快,谁能想到前一刻还相互介绍寒暄的人,下一刻就能拔刀相向,

瞧见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没,紫衣少年和持刀少年两人准备在店里动手,那白衣小伙去拉架,没成想那持刀少年,一脚就将那小伙踢到门外泥地你能信?脾气忒大,力气也大,然后自己走到门外,可是紫衣少年纹丝不动,他自己便在门口那样站着,三四个时辰了都,期间就说了一句话:说他的刀,时间越久,这紫衣少年越是接不下,别到最后,得用命去接。神神叨叨,像是厉害的不行。”

苏长莫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今儿这人,脑子都不对劲?看了一圈,少年一脸的苦笑,总不能真要这样等下去?

楚兴断断续续的说着那几人,姓甚名谁,低头看着桌面,眼神躲闪,生怕给那几人听了去。

苏长莫心底泛起一丝不安。

紫衣少年,困龙渊楚玄,门外少年,封魔楼萧安,那一身白衣,脸比衣白的少年,有个更白的名字:邪月坡白杨。那男子老人,从始至终,皆未道出姓名。

苏长莫虽生在小镇,从未见识过外面世界,但是听的故事懂得道理,不算少。那位说书先生可是连私塾的夫子都夸过的满腹经纶,立地书橱。

这几人的名字,不一般,在书中,最起码得是那飞檐走壁,开山裂石的江湖大侠,才是如此名号!才会如此称呼。

苏长莫神色忧虑:可千万别马失前蹄,遇到传说中的江湖人物,那些人,那可都是手起刀落,生死不过一念间的冷血高人----应该不是,应该不是的,哪儿有那么年轻的高手,应该是官家富商的公子哥吧……老拐叔啊老拐叔,咋的那么爱钱啊!

苏长莫摇头晃脑,脸上红白交替,青衣男子看得笑意连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能让老拐叔因此丢了性命,苏长莫纠结良久,又俯身在藤椅旁:“叔---”。

老拐叔睁开眼,嘻嘻哈哈打断苏长莫言语,“没事没事,几位少年英才,气度大,不会赖账的,放宽了心,别扫了少爷们雅兴。”

苏长莫叹了口气,靠在柜台旁。

紫衣少年起身拂袖,眼睑微抬:“极限了?”

酒楼外少年,声音嘹亮:“你找死,怪不得旁人。”

紫衣少年抬手示意,持刀少年拔背,抽刀,刀身寒芒,宛若神虹,斜劈而下。

苏长莫不由自主抱头闭眼,本以为店内该是坛碎桌倒,叮叮当当,没成想,除了一声轻哼,风平浪静,苏长莫睁眼,出一口长气,紫衣少年似乎退了半步,门外人刀已归鞘,又是之前姿势。

苏长莫刚想瞥一眼青衣男子,余光处,那少年刀光又亮,暗道一声:又来!

还没来得及动作,一道金光,当头劈下,苏长莫目瞪口呆,心灰意冷,自己离得紫衣少年不远,照这架势,怕是要被一刀一分为二了……

来去刹那间,刀光已无,生生打断了苏长莫的胡思乱想,门外少年一膝半跪,以刀拄地,紫衣男子退了四五步,喉咙微动。

苏长莫看得一头乱麻,这是……两个世家子弟为了耀武扬威在这儿演戏玩儿?还是……

瞧着不像高手过招啊,和说书先生嘴里的一点可都不像!再高的高手,打架嘛,最起码得打在身上吧!

苏长莫叹了口气,有庆幸,还略微有点失望,瞧了眼老拐叔,一脸肉疼的坐在藤椅上,瘪嘴如残月。

得亏没得啥意外,不然怕不仅仅是没得钱挣的事,走到柜台前,拉起了蹲在柜台下的楚兴,敦厚少年一脸羞涩。着实是两位少年之前声势太大,都给吓着了,谁料的雷声大,雨点小。

从少年第一次拔刀,除了青衣男子和楚玄白杨两桌之人,波澜不惊,其余酒客和酒楼小二,全都瑟缩抱头,此时才一个个睁眼张望。

苏长莫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的胆子倒不是最小的!

苏长莫有意无意的看了眼那已经落座,名为楚玄的紫衣少年。

第二刀时,恍惚之间,他瞧着那少年眸子,紫电如芒,刺人心魄。

门外少年已经牵马而去,身形佝偻,甚是萎靡,气量小,脾气爆,本事小,不过该是读过书的,两次拔刀,名字起得倒是简单霸气,“三山”“五岳”。

苏长莫有看一眼那名为白杨的少年,也不知道被踢的那一脚,还疼不疼,不过看那少年眼神,倒是炯炯有神,眼放光华。

酒楼诸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看着好大一场热闹,怎的就做了做样子?再想想众人刚刚举动,由羞及怒,怨气横生。

小二,酒客,都恶狠狠地剐了楚玄白杨那两桌一眼。

气氛凝滞,倒是楚玄旁的金发男子率先开口:“封魔楼封魔刀,号称天下三刀之一,近年来隐隐有中灵居魁刀中称尊之意,你在此境界能接下两刀,虽有重创,但不致死,倒也不错。”少年低头道:“谢炳叔夸赞,玄儿还差得远。”

白眉男子喝了口酒,开口道:“自己即将破镜,隐隐比人高了半个境界还受此重伤,倒是好意思说还不错。”言语之中,满是不屑。

紫衣少年起身长揖不起,惶恐说道:“老祖说的是,是玄儿丢人了。”

金发男子也略有尴尬,不再言语。与面前之人相比,自己实在是显得不够看。

人微言轻,说啥都错!

而少年楚玄,更是惶恐难安,父亲可是一天一次祖地,苦苦求了大半年,才请的这位老祖出关,为自己这次大争保驾护航,很是不易。

再者这位老祖实在是性情难以琢磨,据说上次出关,是上上任宗主,求着让指点指点困龙渊培养了十八年的天才种子,谁晓得,见面几句话,一巴掌拍了个稀烂,只说了句看着就来气。困龙渊上下,无人敢出声,因此,这老祖能陪着自己走这一遭,已是天大的幸运了。

长刀迎面,凌然不惧的少年,在白眉老人示意落座后,才僵硬的回到凳子上,苏长莫看得一愣一愣,头大如斗。

打的稀里糊涂就算了,还装模做样的训上了,小镇酒客实在是受不了,嘘声四起,众人起身结账,临走还不忘特意冷哼一声:什么玩意!

酒桌上三人倒也不生气,却是都朝着苏长莫这边看来,看得少年心里一阵阵发毛。

老拐叔龇牙咧嘴好一阵终于起身,看了眼窗外,向着楼上走去,浪费感情,没得意思,还不如睡觉。

酒楼小二们看得目瞪口呆,这么个压抑难熬的气氛,就没一句话?掌柜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啊!

刚刚抬脚上楼,紫衣少年起身拱手道:“我等初来此地,好几家客栈酒楼已是客满,今日天色见晚,不知可否入住此处?”言辞妥当,不卑不亢。

苏长莫回头,老拐叔趴在楼梯扶手上,意味深长的笑道“几位少侠风采无双,今日让我等开了眼界,想住便住,给钱就行,就是备好银两,咱家啊,房间有的是,就是价高!寻常富家子弟,可消受不起啊!”

苏长莫有些疑惑,老拐叔今儿咋这么阴阳怪气呢?平日里只要有钱挣可是巴不得把自己的房子都给腾出来。

“谢过掌柜的。”少年落座。

“那小老儿也承个顺水人情,就暂住此店了。”白衣少年旁的老者手持酒杯,向着楼梯示意了下,一饮而尽。

“还有我。”青衣男子也随声附和道。

苏长莫叹了口气,你又凑的啥热闹!男子已经喝得满面红光,对少年的目光,似乎毫无察觉。

老拐叔摇扇上楼:“不亦乐乎,不亦乐乎,小莫啊,给几位客官每桌各上八个菜,四热四凉,挑拿手的做,就算我送的。”

苏长莫彻底有些傻眼,迟钝答道:“好的。”

金发男子对老拐叔的话似乎有些不悦,脸有愠意,在白眉男子一瞪之下才作罢,那喝酒不停的老者,倒是说了句“有趣。”

少年楚玄试探问道:“同道中人?”。那掌柜,话中有话。

金发男子皱眉同样看向那位少年口中的老祖,困龙渊,龙方。

白眉男子随意答道:“雕虫小技罢了,也就耍耍你们这些废物,还不错,终究是差了一筹,无甚担忧,不过看来这小小地方,有人倒是布局深远。”白眉紫目,却一直紧紧盯着紫少年楚玄背后桌上的青衣男子,眼神晦暗。

苏长莫这些年在酒楼,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虽听不懂众人说的什么意思,酒楼里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瞧这架势都不是善茬,说书先生的书里是说过的---“咬人的狗不吠”。

少年借着添酒,向着青衣男子走去,喝得差不多了就赶紧上楼去歇着,可别在这儿受了委屈,爱吹牛吧,至少不是坏人。

还没走到青衣男子身旁,那白眉男子先一步起身到了桌前,声音宏厚:“在下困龙渊龙方,敢问先生名讳?”

“你问我?”青衣男子有些迷糊,起身摆手到:“叫达歌。”

“放肆!”金发男子瞬间站在青衣男子面前,一掌拍下,却被白眉男子两指轻轻扶住。

苏长莫惊得瞠目结舌。说打人就打人?

白眉微挑,男子含笑道“先生这玩笑,开大了。”

“叫达歌啊,听不见吗?”青衣男子双手扶桌子,摇摇晃晃,不耐烦道。

白眉男子横眉怒目,杀气逼人,金发男子更是再一次作势前冲“你找死。”

苏长莫一个箭步,作揖道“客观息怒,息怒,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名字确实叫达歌,是---是通真达灵,可歌可泣的的达歌,客官误会了。”

金发男子眸光闪动,盯着那老祖龙方。

“好一个通真达灵,可歌可泣,是老朽唐突了。”白眉男子抱拳转身。

“老祖……”

“坐”

看着金发男子落座,苏长莫才长揖起身,没来得及张嘴,那“大哥”已经扑通一声趴在了酒桌上。

你运气可真背,掌柜的百年难得的大方一次,那好酒好菜你是没机会吃了。

苏长莫招呼来两个小二,将青衣男子抬到楼上客房。

苏长莫看了眼酒楼委实不想再待,转身向后厨走去。

金发男子低眉道:“那人,不简单?”

白眉男子张嘴,苏长莫刚要掀帘。

“谁他妈这么不长眼,喝点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是吧?也敢在大爷的酒楼闹事?有把破刀了不起嘛?来陪大爷玩玩啊!”高声大嗓,呼啸而至。

苏长莫有点想笑,停步转身,酒楼几人皆望向门口,黢黑少年,白衣如云,扑面而至。

少年衣服还有没干透的水渍,想来是冒雨奔来。这小子,还是这么冒冒失失。

苏长莫和唐英之间,一片梧桐叶,也是御风而至。

众人看了看少年楚玄桌前的梧桐叶,又看了看苏长莫眼前的叶子,酒客们眼神玩味,苏长莫和小二们则是一阵惊恐。

唐英一眼瞧见苏长莫安然无事,酒楼也是完好如初,稍稍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汗水,从苍桐山听到酒楼门前有人横刀找事,一路跑到这儿,实在也是累得够呛。

顺手捡起地上叶子咬在嘴上,迈着极大的八字步,一脚踩在楚玄所坐的凳子上,扫视了眼两桌客人:“就是你们找事?那带刀的呢?是哪个?”

无人应声,几人神色各异,少年楚玄紧紧盯着唐英嘴中的叶子,金发男子眼中的不耐烦显而易见,白眉男子和那老者,眼神明灭不定,似是有所思虑,而那少年白杨,眼中神采飞扬,满满的佩服。

苏长莫有些惊慌,上前一把将唐英从凳子上拽下来,小声道:“走了走了,带刀的走了。”

“啊。”唐英一声惊呼,脸涨得通红,咬着腮帮子低声道:“大爷的,那你不早说。”

被拖着走了两步,少年回头笑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打扰打扰,各位喝好喝好。”

少年回过头又问道:“到底咋回事?”

“一带刀少年和那紫衣少年比试什么高低,站了三四个时辰,挥了两刀,说是输了,就走了,没……”苏长莫话没说完,就被甩开。

“我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个个贼眉鼠目,比个狗屁的高低,有能耐去山顶打啊,那儿风光好,看的人多,风也不大,闪不着你们的小蛮腰,在这儿显什么能耐!”一听有那紫衣少年,唐英指着两桌几人,骂骂咧咧。

那白眉男子似有笑意,紫衣少年起身刚欲说话,唐英就被苏长莫一把拽了个趔趄,拉向柜台处,楚玄摇了摇头,又悄然坐下。

苏长莫急急忙忙说了说前应后果,谁成想唐英眼睛瞪的更圆,从嘴中拿出叶子,一脸不可思议道:“就为这么个破玩意儿?站了三四个时辰?脑子小时候被驴踢了吧!”

苏长莫一个劲地使眼色,恨不得缝上这小子的嘴,你可别在这惹了这几位,咱镇里可都是熟人,没人惹你,这可都是不知跟脚的外乡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别到时候你爹护不住,官家也没用,那可就是吃了哑巴亏了。

黑小子自己倒是越说越来劲,搬了个凳子坐在柜台前,正对着那两桌,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谁今儿个还敢闹事,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也不打听打听我唐大爷的名号。”苏长莫一愣,这小子,倒是不傻。

苏长莫见拦不住,便站在一旁,尽量看着点。没想到倒是那白眉男子第一个接话:“你叫唐英?”

“唐英,唐大爷!”少年翘着二郎腿,重新将叶子咬在嘴里,下巴微抬,像是故意给人看一样。

“我叫龙方。”白眉男子第二次主动说出姓名。

“管你叫啥,虫方也无所谓,除了别在这儿闹事,爱啥啥!”少年语气,极尽挑衅。

男子倒也不怒,缓声道:“你想修仙吗?”

酒楼众人,如遭雷击,瞠目结舌。

这人,傻子?疯子?不像啊!

唐英早已在凳子上笑的前俯后仰,“修仙,修你先人个修仙!你也是说书的?我说怎么跟老陈头长得一样丑!”

自称龙方的男子转正身子,正对着唐英,面无表情,在少年大笑中缓缓开口,“这天地,分四海七洲,凡人之上,有仙人,问道长生,不巧,我就是你那说书先生说的天上仙人。”

酒楼内,少年笑声渐无,苏长莫站在少年身后,一手扶住少年肩头,神色戒备,心中震惊不已,酒楼小二,或擦桌状,或迈步状,皆如静止,佁然不动。

唐英探身,盯着男子,颤声道:“然后呢?”

男子似是达到想要的目的,笑道:“天下能胜我者,不多,随我修行,我能给你一切,助你登天。”

“为什么是我?”唐英有些疑惑。

男子转头看着窗外,“你们这小镇,命好,是这万年来的最后一次天选之地,所以你们很多人都是修行种子,天选之子,不过依旧有高有低,而你,我看得上!”声如钟鼎,一锤定音。

“矿脉是小,掩人耳目,道种气运是大,天下逐鹿,坐地收割。你我能相遇,亦是机缘,所以老夫才直接向你道明,我不像其他人,使那些冠冕堂皇的腌臜手段。你也不用急着答复,有的是时间,等你长够了见识,再聊。”

两个少年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却还要佯装镇定,板着脸,一言不发,男子目光,从始至终未曾看苏长莫一眼。

男子说完便直接回到座位,举杯喝酒,心情似是极好。

楚玄心间疑惑道:“老祖,那人真是身负气运的大道种子?”

“做好你自己,有时见了太高的山,却搞得自己反而没了登山的心气儿,人啊,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老祖教诲的是。”少年收起桌上树叶,心间刚刚升起的一丝杀气,连根拔起,了无痕迹。

两个少年回到后堂仍是心有余悸。

“真有神仙?”

“不知道。”

“真是神仙?”

“不知道。”

“我真是天才?”

“滚!”

两个少年靠墙而坐,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咋个感觉这么好笑呢!

唐英扯了扯衣领,“不管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小镇看来是真不太平了,你跟我去我家住吧,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没我你哪对付得了这些人。”

苏长莫笑着摇了摇头,“不能留老拐叔一个人在这儿,没事的,处理的来。”

唐英也没强求,自己最清楚不过这个平日里啥事都好说的人,在有些事上,有多固执,他知道,也听得出来。

唐英枕着双手,悠悠道:“你说人要是真能成了长生不死的神仙,那得多逍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得有多少女子喜欢啊!我要成了神仙,一定娶他个十个八个的,修个比这小镇还大的宅子,两座,你一个我一个,然后我给你也娶十七八个,不乐意来的,就他娘抢过来,成天喝着小酒,潇洒,实在潇洒。”

苏长莫瞧着吧唧着嘴,满脸贱笑的少年,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醒醒吧你,该吃晚饭了,我这儿可给你没备饭。”

唐英故作夸张的张牙咧嘴,“你好狠的心”

苏长莫起身,几位客官的菜应该上了,也不知吃完了没,去帮着收拾收拾桌子,今儿个事太多,自己啥都没干可不行啊。

唐英搂着苏长莫奸笑道:“走走走,咱再去问问,就当听听故事,看看那些仙人儿的能耐”说着便向酒桌走去。

那紫衣少年三人已经不在,苏长莫看了眼二楼,该是去休息了。

唐英见没人,又开始嘀嘀咕咕:“骗完人拍屁股就走,不嫌害臊,怕了你唐大爷就直说嘛,还跟我玩顾左右而言其他,聊个狗屁的仙人,你爹的仙人!下次逮着你,非扒你层皮不可!”

苏长莫站在身后一言不发,没一点要告诉少年那三人就住在酒楼的意思,不然,这家伙非得追到人屋里去不可,这孩子,是真的对那些话上心了。

“走了走了,再有事让人赶紧告诉我。”唐英摆手,向外走去。

唐英走到门口,瞥见那白衣少年和老人还在,一个箭步又窜到少年身旁,喜笑颜开道:“你和那三人,一起的?”

少年盯着这个一样穿着白衣的小镇少年:“不是。”

“认识?”

“不认识?”

少年略有失望,试探问道:“那白眉老儿说的话,你听见了?”

“嗯。”

“都是真的?”

“嗯。”

唐英有些意外,嗤笑一声,再次仔细瞧了瞧被自己压着肩头的少年:“你也是那仙人?”

“算是。”

少年言语简洁,言辞真诚。

唐英差点笑出声,努力憋着嘴,拍了拍少年头顶,“好样的!”

苏长莫一脸嫌弃的看着唐英,少年自己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走了走了,这世道,骗子多啊,年龄也是变小了,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梧桐叶在少年嘴边,已被不知不觉吃了大半,白衣少年看的一阵肉痛!

苏长莫看着那还没自己高,口气比天大的雪白背影,心间略感心酸,看着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那点胆子,其实比着黄豆大不了多少。

两人熟识后的第二年重阳,少年和父亲赌气,没和家里人登高,一路尾随着苏长莫到了北山,远远瞧见了苏长莫跪在那石碑前,少年便远远走开,自己逛着逛着便到了碑林,

苏长莫当日只听得一阵尖叫,撕心裂肺,等他找到碑林看见黢黑少年时,唐英早已蜷缩一团,满脸泪水,在其背后,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如火如烟,在少年头顶萦绕盘旋。

苏长莫一把将少年搂在怀中,压在身下,厉声道:“要吃就吃我,别动他。”两个少年,满头大汗,浑身颤栗。

良久,苏长莫抬头,周遭空无一物,唐英死死抱着胳膊不撒手,就那么吊在苏长莫身上一直到山下,还不停的念叨着:“他把我的魂吸走了,他把我白色的魂吸走了,我看见了。”

苏长莫虽不知所以,但隐隐觉得应该是林子太深,他两花了眼,真要是什么邪祟,哪里放得过他们。

只是那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唐英便日日来趟酒楼,嚷嚷着两人要上香磕头,杀鸡喝血,学那说书先生嘴里的英雄儿女,做生死兄弟,苏长莫东躲西藏,无可奈何。

磨了好几个月,慢慢不再提,但仍是基本每年说个一两次,直到现在,还是如此。

也是从那之后,少年便事事挡在苏长莫身前,成了小镇霸王。

那白衣少年和老者吃完仍在喝酒,两个人看着都没说话,只是眼神时有接触。

月挂枝头,苏长莫有些出神,天上原来有神仙!真有神仙?

老者突然招了招手示意添酒,苏长莫拿酒起身,白衣少年见苏长莫走进,起身作揖道:“我叫白杨,来自北玄,今日多有打扰了,抱歉。”

苏长莫紧了两步,将酒坛放在桌上,作揖回礼道:“苏长莫,酒楼小二,公子言重了。”

少年白杨倒也不做作,拉着苏长莫坦然落座,苏长莫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一个打杂的小二,今儿倒是像那文人雅士般时不时的作揖,外面人,就是讲究,幸亏自己偷偷学了,不然,多丢人。

老人自饮自酌,看了眼苏长莫,一脸慈祥道:“多大了?”

“十一了。”苏长莫拱手道。

“本地的孩子?”

“是的老先生。”

“你那朋友也是本地的?”

苏长莫低头蹙眉,有些警觉。

老者哈哈一笑:“无妨无妨,不用紧张,闲聊罢了。”

苏畅莫一声苦笑。

老人少年都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苏长莫闲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过了良久,老人拍了拍屁股,摇晃起身:“睡了睡了,今儿这酒喝的,高兴!”

苏长莫想扶着老人去二楼客房,老人挺了挺腰,豪气干云:“这点酒,毛毛雨,告诉我哪个房间就好。”苏长莫只得作罢,遥遥指了下。

“想不想跟你那朋友一样,做个修仙之人?”老人走着走着突然回头盯着苏长莫。

“我……”苏长莫有些慌张,不知如何作答,吞吞吐吐道:“先生……说笑了”答非所问,避重就轻。

老人转身到:“最近不太平,那人话不假,这几日别出门,小心为妙。客从天上来,有人绝处逢生,有人必死无疑,没有别人做天上人的命,就早早做好泥中行的鞋。”

苏长莫听的云里雾里,但依旧弯腰行礼,看着少年白杨扶着老者进了客房。

酒楼里只剩苏长莫和楚兴,有点冷清,两人收了桌椅板凳,关了门,回了二楼房间。

二楼客房,老者看着少年白杨:“为什么不与那姓唐的大道种子多言语几句,反而和那天资凡凡的少年甚是亲近?非要让我多问那么一句,即使你把他拉上这条路,又能走多远呢?”

白衣少年笑道:“我觉得和那少年更加亲近些。”

“亲近?”老人略显诧异,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眼前少年的天资他最清楚不过,这句简单的“亲近”,看来大有玄妙。

还有那看着就和那少年关系不赖的青衣男子,他看不透,要不就真是傻大粗,要不就是那些天外人。不然,那龙方定是不会白白被那般戏弄,那老东西什么德行,老人心知肚明。

苏长莫躺在床上,心间千头万绪,今儿的事,太多,太离奇,一时有点消化不了。

那名字听着就欠打的“达歌”,那些真真假假的父亲旧事,那些无论真假,瞧着就风姿卓绝的少年们,那此生未见的出刀,还有那男子对唐英霸道的许诺,那慈祥老人的劝告。

神奇,又让人有些害怕。

最近这门是尽量别出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肯定得乱一阵。

做那仙人应该要走好远吧,也不知道唐英受不受得了苦,会不会被欺负,这些人,好像脾气都有些古怪。

那老人的话,少年其实是有答案的,羡慕是羡慕的,也是想的,不过,还要年年给爹娘扫墓呢,所以,那都是小事。

做了仙人是不是就能见着爹娘了?

明月如霜,思绪缥缈,少年渐渐入睡

酒楼窗外,小镇风起,天上云动。

第四章 日出中天

日上三竿,苏长莫才悠悠醒来,少年微微有些诧异,今儿个着实是起的有点儿太晚,要在平日里,天微微亮,少年便就已经起床,看来昨儿个是真的有点儿心累。

起床下楼,楼下只有三个小二在擦洗桌椅。

苏长莫有些奇怪,走到楚兴身旁,“今个没客?”不应该呀。

少年回道:“已经走了一波了,都是外地客,瞧的都挺贵气,只喝酒,也不咋说话,寥寥几句听着像是要去官府,一起来的也一起走了。”

苏长莫了然,提了桶水,向着店外走去。

真是到了秋天,满地的落叶,要是昨天那两个少年还在,应该就不会再打架了,看见满街的叶子,想要一人装一麻袋都绰绰有余。

人声鼎沸。

苏朝莫抬头,自东向西,一群车马浩浩荡荡而来,瞧着都是小镇居民,看架势,像是在搬家。

苏长莫心里有些惊讶,昨儿个唐英才说了搬迁一事,今儿个怎么看着好像都要搬!也没见有人来酒楼说一声,酒楼不用搬了?

车队不短,一路上看着有说有笑,聊的无非就是谁家新宅子大,谁家宅子小,谁家的向阳,谁家的背阴,有人欣喜万分,当然也就有人略显失望。

小镇的人,一辈子,也就娶亲盖房子两件奔头,年轻时给自己盖,老了给子孙盖。

苏长莫回了店,也无客人,便和小二们一起趴在柜台闲聊,多是其他人听来的消息。

据说小镇凡是宅子在矿脉上的人,都和官府签了契约,三天内要全部搬到镇子西边儿去,奇怪的是,也有几家,官府连门儿都没有敲开过,不多,但是个稀奇事。这酒楼也是没人上门的其中之一,听几位少年言语,看来心中难免有些失望,酒楼要是拆了,定能赔一个更大的,在那里当工,也能更加风光不是。

苏长莫心里有些庆幸,小就小吧,能守在这儿就好。

用唐英的话说,苏长莫这就属于天生穷命,祖上无余荫,兜里没闲钱,财运拿不住。

瞥了眼二楼,苏长墨不免有些头大,楚兴说那几位天色刚亮,就出了酒楼,说要到处逛逛,今晚还来,怎么是些牛皮糖,甩都甩不掉,只有青衣男子,据说还在睡觉。

苏长莫更担心的是唐英,不知道他家什么情况。按理说昨天那么大的事儿,今儿个那家伙应该天没亮,就应该来闹腾,自己睡过了头,难道他也转了性子?

苏长莫刚嘱咐了楚兴两句,准备出店,就有一拨人一拥而入,七八个,男女老少都有。最奇怪的是,年龄小的几乎每个人手上拿着一两片梧桐叶,苏长莫顿时心知肚明,这些人,应该跟昨天的那几位差不了太多。

招呼入座,果不其然,听完介绍同样清一色的十八仙,几位小二心里一乐,真好!这酒,好挣钱。这两天卖的都比往年一年卖的多。

“赤方国这次是铁了心要拿走地下龙脉,所以对于此物,我等就不要再想了,赤方倾尽一国之力请的那位看门人,境界不低,至于大道种子,可争,不可杀!”

居中之位的男子坐下便开口,“诸位都是老相识,丑化说在前面,要是狠得下心,那就去打,老王八蛋死多少都无所谓,小镇的,一个都不能死,你不要别家要!这次是最后一次天道馈赠,你们都要想清楚了,此次之后,六洲之地将要面对的,将是九苍的全力反扑!今日的天才种子,未尝不是以后的六洲遗种。”

“你们九界圣宗财大气粗,站着说话不腰疼,小镇有几个好苗子谁不是心知肚明?怎么分?怎么争?最后还不是靠打。”说话之人,身材高大,如龙盘身,坐如山沉。

起先说话的男子似有怒气“机缘二字你也不懂!需不需要我教?人家要是心甘情愿跟你走,谁拦得住!你百战的脑子中,除了打,还有什么?也难怪你苍冥谷处处低人玄墓一头”男子言语,毫不客气。

健壮男子冷哼一声,未作言语,倒是旁边一位看着就觉得如沐春风的男子开口:“我相中两人,皆是止境之上的资质,但如今,我放弃一个,你们自己去争,那位姓穆的少年,归我了。”

众人脸色各异,若有所思,但无人言语,此人话语,相当于拿一宗积累千万年香火情来换一人,谁能说个不?在座之人贴身法宝灵器,几个能和此人宗门脱得了关系。

苏长莫瞬间心中一凉,小镇姓穆,只有一家,没来得及多想,门外摇头晃脑的少年优哉游哉的走进了店里。

一进门,众人齐刷刷的转头,少年有些惊吓,小退了半步笑道:“咋的?吃人?”

酒桌上,目光皆不善,年龄大的,如狼见兔,小的,针锋相对!

“又来了。”一声醇厚嗓音在少年耳边响起,呼吸可闻。

少年惊得一跳,紧紧抓住苏长莫手臂,回头骂道:“哪个天杀得,要吓死大爷啊!”

男子龙方,和那楚玄,一脸笑意的站在门口。

唐英作势要踢,苏长莫紧紧拉回到柜台处,低声道“别动,听故事。”

少年一脸疑惑,却不再折腾。

苏长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来这小子家里没啥事。

龙方拱手,“各位聚的真齐。”

众人还礼。

两人在旁落座,龙方开口道:“看来我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诸位道友,分的如何啊?”

众人皆不搭理,明知故问,冷嘲热讽,你老不死的能多几斤道行?

龙方得意洋洋,自斟自饮。

少年白杨和慈祥老头也前后脚进了酒楼,一时间方寸之地显得有点拥挤。

白杨望向苏长莫准备招手要酒,一阵香风破门而入,清冽淡雅,浓淡相宜,直入心魄。

一袭红衣,金丝作绣,前绘山河,背纹麒麟,袖盘龙凤,脚踩金靴,一打眼,遥遥一座金山,酒楼瞬间晃人眼,有钱!真有钱。

一少年,一手摸着腰间金丝扣玉坠,一手摇扇,环视一周,哈哈大笑,“小道钟无魅,见过各位道友,道友吉祥,财源广进,早叩仙门。”

大步进门,也不见外,拿了凳子,坐在空地,对这苏长莫笑道:“道友,加张桌。”

众人和苏长莫众人一样,一副审视傻子的表情,忍俊不禁。

唐英目瞪口呆,这人,倒是有几分自己风采!

一位黑衣老道随着少年一起进店,坐在新加的桌子旁。

钟无魅倒酒言道:“各位道友继续坐地分赃,我耳聋目瞎,各位不用介意。”

那魁梧男子暴喝起身“黄口小儿,有老子生没老子教吗?”

黑衣老道斜眼转头,酒楼内阴风阵起。

钟无魅顺势合扇,挡住老道视线,“苍冥谷百战,火气大,实力弱,你这些年被臧道武没打出能耐,只打出了脾气吗?臧道武没告诉你,你苍冥谷此次交的入场费,是来自小爷的钱袋吗?”

百战一身青筋鼓动,脸色涨红,“你是钟祥什么人?”

“我老子”

外乡酒客,皆神色微变。

四海七洲,仙凡不论,衣食住行,千丝万缕,如百川入海,最终尽归钟家产业,钟宅处,仙人临门,也得低头。

“你们聊你们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我说话声音大,你们多担待,还有,我选的人,你们就别想了,非得要,那我就去你们各家祖师堂,再买回来!”少年压袖在膝,头也不抬隐隐发笑,话虽如此,自己可从来没选人的打算,恶心恶心人罢了。

“你们两过来,小道我啊,可是专为你们而来。”少年笑着指着苏长莫和唐英。

两人目目相觑,颤颤巍巍又确认了一次,才挪步坐到少年对面。

少年钟无魅双手抱胸,“我这人,向来有钱交朋友没钱躲着走,但你们是个例外,交个朋友?”

苏长莫依旧没回过神,唐英以手指头,“你这儿---没问题?”

少年努嘴,“这是什么话,这天下就没比我聪明的人。”

“说正事,给你们解解惑。讲讲天下大势,咱们再喝酒闲聊,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这天下四海七洲,不仅仅有人,实则妖鬼魔仙共存,居深山大泽,洞天福地,只是凡人不可见。但属于人族的只有六洲之地,而那最北的九苍,又被称为遗失之地,妖魔鬼怪,乱七八糟,你们暂时不必理会。”

“天下所有问道求仙之人,俗称玄修,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山上仙人,求的,是跳脱生死,拼的,是天赋气运,这也就是为啥这几天你们这儿来了这么多万年王八少年龟,当然,还有我这美少年。为的,就是分杯羹,争口气。”

钟无魅喝了口酒。

“这次是万年来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天道馈赠,你可以理解老天爷给了你一堆金银财宝,只是这种财宝,你看不见。地点,便在小镇,所以此地少年中会有大道种子,如雨后春笋,而且皆是气运加身,惊才绝艳。”

斜瞥了一眼其余几桌,少年有恃无恐。

“他们来此的目的,不外乎争气运,抢天才,俗不可耐,而手段,更是龌龊,坑蒙拐骗,杀人占宅,移花接木,肮脏得很,我就不一样,我来是交天下友。”

着实听不下去。

三三两两的得酒客起身,吹胡子瞪眼,拂袖而去,实在是受不了这一顿的冷嘲热讽。

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前辈,怎么能被一毛头小子如此说道,此时众人觉得往日引以为豪的宗门身份瞬间如此多余,若自己是山泽野修,手起刀落,多痛快!

想归想,可是众人也只能忍气而去,谁让各家祖师堂账簿上,都少不了几笔钟家的香火情呢,山上山下,终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一时间,酒楼内只有只有楚玄,白杨和那最先开始说话的男子三桌有人。

少年说话间,杯盏不停。

“官家瞒着你们,是想圈地立门,收这些山上神仙几个过路钱,坐地起价,图个价高,但那些老不死的瞒着你们,耍点小手段,在你们心间种下个念头,故作大方的给点小恩小惠,只要你说那个“是”字,他们便功德圆满,而你们是不是选了自己的那个“天命所归”,不重要!”

“而这一个选择,以后可能将是天差地别。天底下没有这么做生意的,不地道,所以才需要我钟无魅。来给这片天地,散散浊气。”

红袖晃动,香风四起。

“我要让你们知道自己多金贵,然后再来和我交朋友。”

唐英瞧着差不多大的少年,一脸鄙夷道:“不是做生意?”

“俗了不是,此次来,只交朋友不谈生意,你们要拿我当朋友,喝了这杯酒,你们要啥我有啥,我能用钱生生把你们砸成天上仙人!”

钟无魅举杯,长袖及桌。

两个少年没做声,这字字句句宛如天倾,瞪眼咋舌,这几日听来的只言片语看见的奇人异事,所有疑惑,此时算是茅塞顿开。

原来,这天地,忒大。

唐英举杯,一饮而尽,“不是朋友是兄弟,说错了不是!”

一把将苏长莫和钟无魅搂在一起,三人头对头。

“以后大家都是兄弟,赶明儿买只乌鸡,咱烧香歃血,生死与共。”唐英摇着两人脑袋道:“以后就是我罩着大家,小钟,你的钱就是大家的钱,以后我的境界就是大家的境界,我天下第一,老莫你第二,小钟你不用境界,有钱就行,我保你坐稳天下第三。”

苏长莫的若有所思被这三言两语逗得忍俊不禁。

少年钟无魅则两眼微眯,一脸的心如刀割,马失前蹄的表情说道“天下风云看我辈,我辈还看钟无魅,这天下第一,虽然在我这儿是跑不掉了,但是咱兄弟三人,不用争!”

唐英跳上凳子,“不地道啊,你这是啥时给自己都想好了耀武扬威的号子?”

钟无魅微笑不语。

苏长莫抬头,神色严肃,“你为何要找上我两?”

唐英如梦初醒般,立马靠在苏长莫肩头,“对啊,为何是我两?”

钟无魅整了整衣襟,郑重其事道:“明人不说暗话,唐兄弟天赋高气运盛,在小镇内一眼望去,如龙囚渊,想看不见都不行,至于苏兄弟,我看不透,所以,我就赌一把,虽然我这人,赌运不行。这酒楼之所以没有官家人来,也是因为我。”

苏长莫不动声色,钟无魅双目如炬。

唐英倒是有些尴尬,左右不是。

苏长莫拿起桌上一直未喝的酒,疑惑道:“人间有轮回吗?”

“有。”

“去世多年的人还找得到吗?”

“我不知道,我认识的人没这能耐,站在更高处的人行不行我也不知道。”

“修行之后,是不是就会有很多时间?”

“王侯枯为骨冢,天上神仙游。”

唐英听着两人对话,有些鼻酸。

这么多年,面前少年从没对外人流露出对爹娘的想念,即使少年自己都已记不清爹娘相貌,但唐英清楚在他心里,那句儿时说过得话,生根发芽,枝繁叶茂:“要是有机会,他们来见我,或者,我去见他们,上穷碧落下黄泉,只一面也好。”

而钟无魅的话,让他看见了光。

唐英抹了把脸,给自己和钟无魅倒了杯酒,强笑道:“来来来,喝酒喝酒,喝完酒,咱们登仙路,做仙人。”

“和你交朋友,我们需要付出什么?”苏长莫回神凝目。

“你们该选师门选师门,该得气运得气运,朋友就是朋友,有酒喝酒,有道同行,天地虽大,自会相逢。”红袖举杯。

苏长莫举杯,钟无魅回头,门口处,黑衣少年,剑眉星目,斜背黑剑,欲迈步。

“龌龊玩意儿,也敢进门!”那位刚刚开口说小镇少年不可杀的男子一直未走,突然怒目暴喝。

苏长莫吓了一跳,有仇?

那少年收脚,也不生气,站在门外,目光无神道:“有酒?”

苏长莫起身:“有的。”

“拿一杯。”少年眸光如水,指了指门口放着的麻袋,“能坐?”

苏长莫望了眼,是早上自己扫的梧桐叶,匆忙道:“那个脏,我给你拿个板凳。”

话没说完,少年已经坐在麻袋上,“没事,喝完就走。”

苏长莫才看见,少年背部利器所伤,三道伤口,相互交纵,深可见骨。

钟无魅拿杯倒酒,刚提起便失望道:“吆,这壶没酒了。”

黑衣少年本背对着众人,听得言语转身,盯着苏长莫手中道:“这杯就行。”

苏长莫一头雾水,生生停下想去取酒的脚步,一脸困窘。

少年声音温和,“不讲究的,就喝一杯,用不着麻烦。”

苏长莫递过酒杯,落座后仍是有点蒙。

那少年一手抱着双膝,一手拿着酒杯,整个人坐在麻袋上,每次只用嘴皮粘下酒,视线在南,云天相接处。

苏长莫莫名有些心酸。

唐英嚷了一声神经病,拉着钟无魅讲讲仙人故事,咋个修仙。

一身光芒恍如神人的少年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开口。

苏长莫眼如铜铃,不是说没酒了?

“具体如何修行,两日后小镇阵法启动,大道种子有一个月的时间汲取天道气运,然后各有师门会传你们功法,凝命符,成玄胎,这都是小事。”

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要说的,是我兄弟三人,日后要成为怎样的人,古往今来,万千玄修,都是蝼蚁。入我眼者,只有五人,等你们开始修行,你们就会知道这样一句话“寻不得,骂不赢,打不过,最逍遥,大风流。”五人十五字,占尽万古无尽风光,”

唐英皱眉,“很厉害?”

钟无魅一脸鄙夷,有言道:

食云雨,卧烟霞,三尺剑光,举世无双,女子剑仙寻不得。

十方论道,声比天高,天下无敌,以身为印,长封冥界十万年,红莲和尚骂不赢。

正神三千出天门,一人持碑远人间,酒三巡,天宫九重作坟茔,天尊老道打不过。

偷走人间一日的书生,无涯岸上,执卷挂酒,最是逍遥游。

少不了,一身烟火气,不在红尘中,人间公子楚,当属大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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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楼内外,少年郎们,眸似星光,心神向往,如醉如痴。

客房里,青衣男子举杯呢喃。

共饮花间一壶酒,天上人间事无休,且看风流。

小楼窗外。

大日煌煌。

在中天。

第五章 横生枝节

少年们的侃侃而谈和高远憧憬因为两个男子的针锋相对戛然而止。

青衣男子下楼,老拐上楼,互不相让。

苏长莫左右为难,老拐叔似乎不喜欢青衣男子,从昨日第一眼苏长莫便已经感觉到。苏长莫突然想到镇里妇人闲聊时的一句话:“优秀的男人,天生是敌”接着便觉得一丝好笑,老拐叔,怎么看,都隐隐比着青衣男子弱了一丝。

楼梯上,青衣男子居高临下,一脸正气凛然。

老拐叔负手抬头,白眼频翻,率先开口:“有时候适可而止才能全身而退,一意孤行往往得不偿失”

男子笑道:“一心登高,无可厚非,但绝俗离世难免人性渐泯,最终画地为牢孤芳自赏。路在脚下,也是寸步难行。”

“掌柜的请”男子侧身伸手相请。

老拐叔瞬间黑脸,大步向外走去,唐英苏长莫一脸的莫名其妙,楚玄,白杨和那门外黑衣少年,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那喝退少年的男子走后,黑衣少年依旧没有进屋。

苏长莫紧追着老拐叔出了店,但几步之差,愣是没找见人影,倒有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向着店里打量。

“官人有事?”

“掌柜的在吗?”听着口音不是本地人。

“掌柜的刚走,官人喝酒还是?”

“官府衙门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的”

“我家老爷有事,两个时辰后送十一坛你们店里的酒到衙署,这是酒钱,少了再补,多了不用退。”

苏长莫接过钱,绰绰有余,轻声道“一定送到,官人稍等,我给您打壶酒,小店送的。”

男子神色一悦,挺胸昂头。

让外人进入到小镇西边的衙署地界,这可是头一遭。

男子走后,钟无魅借口累了,死皮赖脸在二楼要了间客房,唐英没得故事听了,也赶着回家,去给爹娘显摆自己的天才资质,苏长莫想让门外黑衣少年进来擦点药,可那人已经不知啥时候悄无踪迹。

一时间,只有苏长莫达歌二人站在酒楼门口。神色各异。

“先生也和他们一样?”苏长莫犹豫问道。

男子双手拢袖,笑道:“一样,也不一样?”

苏长莫抬头“哪个一样,哪个不一样?”

“同是登山客,却非同道人”

苏长莫胸有成竹,粲然一笑:“我去送酒了,先生自便”

“对了,先生还要在次住多久?”

“说不定”男子一脸似笑非笑:“我不喜欢先生这个说法,你以后可以叫我达叔”

苏长莫壮了壮胆子道:“先生的名字,真的不是开玩笑?”

男子坐在门槛上,背影如山。

牵马装酒,忙的苏长莫满头大汗。

青衣男子只是笑看,一直未曾搭手帮忙。直到苏长莫临走之时,男子唠唠叨叨的起身“官家人讲究,就你这蓬头垢面的,不嫌人家给你打出来?”

说话间,男子将少年胡乱拧作一团的头发解开,双手顺了顺,袖间抽出一条红色布条,从少年两鬓轻拢两缕头发,系紧垂于脑后。

苏长莫晕晕乎乎一脸羞涩。

小镇衙署在最西边,从东到西是小镇主街,宽阔平坦,梧桐两侧。出了酒楼没几步就是小镇正中,以前是一大片空地,现在是偌大一座白玉祭坛,六角玲珑,九层叠高。

应该就是钟无魅嘴中说的天祭之地,阵法中心。少年不免多看了几眼。

不多远,便到了衙署之地,街上行人明显少了,也都是锦衣华服,苏长莫不自觉低着头,加紧脚步,门口早早就有人在等候,七拐八扭便引着到了后堂,卸下酒水。

苏长莫总算出了一口长气,一路生怕出点乱子,心神紧绷,太累人。穿过一条回廊,就到后门,车马在外。

廊旁凉亭,一位背剑男子,坐在棋盘前,身前无人,转头望来。

“你是那水云间的人?”

苏长莫躬身道:“回大人,是的”面朝地面,头低的极深。

“认识钟无魅?”

苏长莫心中一紧,颤声道“回大人,今早在店里初遇,算是认识了”

男子始终面无表情,招手道”过来些,最近眼睛不太好,看不大清。”

苏长莫僵硬抬脚,站到了石桌前。

“会下棋吗?”男子顺势拿起一颗黑子。

“回大人,不会的”

“没事,拿颗白子,随便放就好,我自己和自己下,实在有些无聊”

苏长莫有些不知所措,张口结舌。

男子突然伸手,拂过少年头顶,笑道:“没事没事,我不是什么官家大老爷,我也是在此作客,不用拘束”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苏长莫,恍然大悟,拿了白子随意放在棋盘上。

男子凝神,盯在棋盘上,挥袖道:“倒是难为你了,还真是一窍不通。”

苏长莫示意告退,男子递出一块玉佩,“少年郎终究会志在四方,以后去了他处,这东西能给你带来好运气。”

“小人不能收,谢过大人好意”和这男子呆的越久,苏长莫心头的寒意越深,即便这人从始至终,言语温和。

“也罢也罢”男子重新看着棋盘,眼神玩味。挥手示意少年可以离开。

出了门,苏长莫始终没抬头,赶着马车,快步离去。心中仍是惊涛骇浪,今日店里那男子说过,官家这次请的看门人,境界不低,男子说出他也是客时,少年便觉得冷风盈袖,如芒在背。

这么说,这次送酒,突然相遇,便有可能都不简单。

少年一路东去,棋盘左右,两人对坐,宛如双生,只是一背剑,一拿笛。两人同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平平无奇,气运浅薄,为何值得钟家下注?有趣,有趣”

“为何不防患于未然,除之后快”

“此处气机紊乱,难免弄巧成拙”

背剑男子蹙眉捏指,继而笑道:“何况,他挺不挺得过去,很难说”

慌慌张张,心惊胆战的少年突然有些想念青衣男子。莫名其妙。

出了衙署不远,左手边有条小街,不及车宽,青石铺面。苏长莫抬头看了眼,不知小穆有没有事,小镇只有一家姓穆,就在这条街。

在此处居住的,都是些诗礼簪缨之族,文人墨客居多,穆家,是其中之一。治学求问,容不得杂事干扰,官家出面,巡视此街,崇文街,车马不通行,

少年忧心时,一道人影,从一堵墙内飞出,砸在马背上,马倒车翻,尘土飞扬。

苏长莫摔得不轻,那人一口鲜血喷出,眼神阴狠的盯着崇文街转角处。

“祁子音?”苏长莫惊呼一声,上前扶起地上少年,周身摸索,找了半天伸手摘下束发布条,擦了擦少年嘴角鲜血。“怎么回事,你还好吗?”

少年以手撑地,一把推开苏长莫“不关你事,赶紧滚。”

少年目光,如虎如狼,盯着苏长莫,极不耐烦,我祁子音什么时候能轮到你一个没爹没娘的小二在这里可怜,

“要不我去替你报官,还是我先带你去医馆吧”苏长莫说着便伸手想抱起祁子音。

祁子音一拳打在苏长莫腰间,一声闷响“赶紧滚,永远都这个德行。”

苏长莫起身,依然不走,腰间隐隐作痛。

眼前少年,苏长莫认识,但是不是太熟,祁子音是唯一一个住在崇文街但不爱读书的孩子,第一堂课便偷跑出私塾,拿了本路边买的秘籍去山上一呆就是一天,号称学拳。越长大,越疯癫,后来是家里人实在没办法,便让他上半天学,练半天拳。也成了小镇孩子中的异类,脾气古怪,少言寡欲,虽然都在一起玩,但是情分不深。

让苏长莫记性深刻的是:祁子音对于自己,似乎总是极其针对,用他的话说,就是苏长莫这人,老好人,没出息,混吃等死,行尸走肉。这少年向来看不上自己。但苏长莫向来对祁子音的出言讽刺也好,横眉冷对也罢,都极其包容,因为这少年,无父,据说死在了赤方国官场上。

两个少年从转角从容而出,纤尘不染。

苏长莫上前一步,站在祁子音右前方。这两人,见过。名字,苏长莫也记得,高大少年,罗苏木,矮一些的,叫琅玕。

罗苏木对于苏长莫的出现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笑道“吆,这不是钟大少年的钦定之人吗?怎么?英雄---救英雄?”

祁子音挣扎起身,“谁用的一个废物救,他也配?姓罗的,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咬牙切齿,步步向前。

苏长莫一把紧紧拉住祁子音胳膊,整个人挡在身前,“你们为什么打他?那人说过的,你们不能杀人!”

苏长莫记得那男子在酒楼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让所有人不可杀人。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凭自己肯定是拦不住的,只能活马当司马医。苏长莫目光坚定,一步不退。

罗苏木嘴角翘起“你倒是聪明!”话音未落,隔着几十步距离的少年鬼魅般出现在苏长莫面前,一巴掌扇在苏长莫脸上,悠悠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听不听呢?”

苏长莫如箭离弦,撞墙坠地,张口就是一口鲜血喷出,寒意渐从心底起,这人,有杀心。

“你以为傍上姓钟的小子就有恃无恐,我就会高看你一眼?”罗苏木调转脚步向着苏长莫一步步走去。

“我做事,何时需要一个灵墟洲的蝼蚁来多言,你是觉得我太好说话,还是听姓钟的几句话,觉得你自己大道可期?”

少年一把将苏长莫提起按在墙上,手卡脖颈,缓缓向上,双脚离地。

这人,他早想杀,不仅仅是因为钟无魅的胡言乱语,让众人受辱,从今酒楼的第一眼,他看着这少年便不舒服,那双眸子,看着干净清澈,却又处处设防,拒人千里,他第一次,看不清一个同龄少年的心思,这让他极不舒服。今儿个撞上,是他找死!

祁子音一步一步挪向苏长莫,怒喝道“你放开他,一个废物,你不嫌脏?”

罗苏木回头戏谑道“嗷,同乡情深?”左手轻挥,祁子音如遭重击,再一次砸在马车上,垂死一般。

苏长莫脸色紫青,心灰意冷,一口鲜血卡在喉咙处,气息奄奄。

“不知我为何伤人你便要救人,你说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错了,是不是该有代价?”罗苏木笑意愈浓:“你放心,你会死,但是他却死不了,顺便告诉你,他不仅不会死,还会是我师弟,登仙途,问长生,我们会作伴前行,可笑吗?”

祁子音满脸血污,难以张口,盯着罗苏木嚷嚷,含糊不清,支支吾吾。

一直没有动弹的少年琅玕挑了下眉头:“非杀不可?”

琅玕说完走到祁子音身旁吗,喂了颗药丸,他和罗苏木结盟完全是因为自己家没得长辈前来,觉得有些势单力薄,才出此下策,可事到如今,要是牵扯一条人命,这因果,罗苏木不怕,但自己,不一定化解的了。

“怕了”罗苏木得意洋洋

“非要杀,结盟作罢,我走,你再杀”琅玕起身,语气严肃道。

罗苏木隐隐有一丝不耐烦,“你怕那姓钟的报复?放心,姓唐的那个不好说,杀这个废物,你以为钟家就能由着那小子胡来吗?钟家的每一份香火请,可都是一对对神仙钱砸出来的!”

琅玕不为所动。

罗苏木眸中寒芒,双手收紧,杀人,其实用不着如此费劲,但他喜欢这样,掌控一切,看着对手垂死挣扎,一点点绝望,慢慢来,才痛快。

苏长莫早已昏死过去。琅玕撩襟欲拦时,一片梧桐叶,摇摇晃晃,落在罗苏木额头上,清香冰凉,挡住天上日光。

琅玕停步,若有所思,

罗苏木转身,如扔草木,将少年扔在祁子音身旁,捏着叶柄,轻轻转动。叶子盖在眼睛的瞬间,他觉得,心如擂鼓。这天地似乎只有自己一人,天地缓缓相合,自己支离破碎。

两个少年出神时,祁子音坐起身,靠在车轮上,双目浸血,朝着罗苏木。

罗苏木收起叶子,仿佛看得见那双血眸之下的怒意,蹲身笑道:“我再问你一次,如果我这次多占你一份气运,以后你会如何?小师弟!”

“杀”祁子音嘶哑开口。

“好”罗苏木拍着双手,放声大笑“不愧是我小师弟,能入我圣宗门下,有血性”

琅玕闻言,深深看了祁子音一眼。

二人默契转身,向着衙署走去,琅玕袖间,双手掐诀,罗苏木嘲讽一笑。

苏长莫身上伤口完好如初,但是浑身疼痛不减丝毫。

祁子音起身,擦掉双目鲜血,一双黑瞳内,有火燎原势。看了苏长莫一眼,吐了口血水在侧

阴恻恻骂了句:“猪脑子”拖着浑身鲜血,向着街边宅子挪去。

苏长莫醒来时,身边已无一人,像是一场大梦,只是身上的痛如刀剐,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转头一圈,车马俱无,应该也是等得不耐烦已经自行回了酒楼,苏长莫苦涩一笑。

在昏迷前,苏长莫眼前,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爹娘在旁,少年中央。

也许是疼昏了头,少年恍惚觉的一步就能踏到天上去,御风云海中,天地共逍遥。

苏长莫走得很慢,长长街,遥遥山,树树秋色,满肩落叶,

原来,天上天下都一般,走得过人间,便登的了天。

酒楼内人声鼎沸,苏长莫直上二楼。

青衣男子斜倚二楼栏杆处。

“没事?”

“没事!”苏长莫忍痛作揖

“达叔?”

“嗯?”

“修行---苦吗?”

“这些年你觉得苦吗?”

“还行”

“那就还行!”

嘿嘿一声,苏长笑的浑身疼,真的,浑身疼。

月上枝头

星影坠

人间小楼

一灯明

少年郎

杯盏不休

第六章 少年离烬

苍桐山上夫子庙,破瓦残垣乞丐窝。

小镇孩子间的一句玩笑话,把那座年久失修的书院,说的淋漓尽致。

就是这么个地方,却是老拐叔常来之地,不看书,只和在此地的一位老夫子下棋,那位夫子,身形佝偻,满脸沧桑,说话声音极大,但为人还算和善。

老拐叔从那日与青衣男子莫名其妙的争论过后,已经两日不曾回酒楼,要是往日,自己断然不会主动来寻,没啥大事,扰人兴致的行径,没必要。

但这次,不一样。

那日被罗苏木重伤,自己谁都没说,但是第二日,钟无魅便来了酒楼,仿佛已经知道一样,与自己说了些所谓的知心话,不好听,但是,该听!

所谓的天道馈赠,小镇每家每户都有。只是天赋高低,薄厚不同,而这种馈赠的方式并不是直接加持到这些所谓的大道种子身上,而是先到家,就是所谓的“福到家门”,然后才能由名字在宅子地契上的天才道种鲸吞蚕食。

这时候,那张人间地契就显得尤为重要,外来之人要夺走小镇少年大道气运,要不就是强行杀人占宅,更改地契,只是承接的气运会直接腰斩,要不就是你情我愿的买过来,气运会略有损耗,但是省事,是大对数外来人的选择。而最后一种便是征得宅子主人同意,用秘法将姓名临时加在地契之上,可以分一杯羹,不多。其实本质上都是鸠占鹊巢。

所以,其实官家收宅,救了所有人一命,要不然,除了唐英那种天赋好到舍不得杀得,其他人,必死无疑。

酒楼之所以没有官家的人来收走,是因为钟无魅给了官家一笔神仙钱,等于买下了酒楼,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真的来交朋友,所以绝口不提要走地契之事,但是在别人眼里,这酒楼就是无主之地,小有天资的苏长莫只是钟无魅的一个小赌。生死都是小事。

大门大派还有协议约束,讲究个脸面情分,但是山泽野修,鱼龙混杂之徒,本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免不了有人会觉得有了机会,想搏一个改天换命,一步登天。

只是苏长莫不明白关自己什么事,地契上又没自己名字。可钟无魅却提醒自己也多加小心,苏长莫一心只觉得,老拐叔生死一线,实在等不了了,这才匆匆上山。

苍桐山,是真高,苏长莫走了两个时辰才远远看见书院大门,同时还有一个黑衣少年,背剑,坐在书院西边楼顶最高处,似是也朝着自己望来。

从苏长莫上山少年便遥遥看见了苏长莫,只是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那人会如此白痴,愿意付出超出自己意料的代价,就是为送这少年今日下山,要是那些气运惊人的大道种子,说不定一路还不太平,那些山泽野修的行径,自己再清楚不过,这么个天赋平平的少年,会有人惦记?

苏长莫进了书院,对着少年点头致意,黑衣少年也微微点头。

果然,老拐叔就在那少年脚下小楼的二楼窗口处,捻子微笑,转头望来。

苏长莫上楼,将钟无魅的话一五一十说出。

老拐叔一直心不在焉,看得苏长莫心急如焚。

“这些年,你怪我吗?”老拐突然郑重其事的盯着苏长莫。

少年一阵慌乱,结巴道;“叔,你说啥呢?跟你说正事呢。”

男子片刻出神,老拐老拐,这一叫就是这么多年!

那是自己和少年父亲第一次相遇,那时,自己早已是山上仙人,而他,还是个江湖游侠儿,连那把挎着的长剑,都是刚打的。

自己被仇家重伤扔在万丈崖边等死的时候,年轻游侠弯腰握剑,从崖顶一跃而下,开口道:闻着就有一股血腥味,给我寻着了吧,算你走运,松剑负手,好不潇洒!

然后背着自己,一月有余才出了茫茫大山,平常人的身子怎么抗的住在那崎岖山道一直以双腿劈山开路,不到半月,年轻游侠的腿背着自己便一瘸一拐,用他的笑话说就是,自己太重,压的他老是一拐一拐,从那以后游侠儿就叫他老拐。

自己救回来一条命,两人一起在那小小人间江湖摸爬滚打大半年。但是终究不是同道中人,自己回师门,游侠向红尘,只是没想到一心江湖的游侠最后娶妻生子,落户小镇,还开了间酒楼。

分别是自己便在他身上留了禁制术法,,当他们夫妻病危之际,他便得知,从中灵横跨一海两洲匆匆赶到。

可是举手之劳就能治好的瘟疫,他却无能为力,不能出手相助,那床前小儿,身后因果太大,举师门之力也承担不起。

本是天下有情人,无奈却行天下绝情事。

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双双离世。

无脸再回师门,画地为牢在这小镇,无奈心有愧疚,一路跌境。

看着少年一天天长大,但最可笑的是,拼了一境修为算出来的结果却是对这少年无论生死毫不干涉才是最好。

这些年对少年不闻不问,不冷不热,有时连自己都过意不去,可话到嘴边,只能咽下,真不知道自己修的什么狗屁大道。

孤零零的孩子,无依无靠,活的胆颤心惊,每日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对任何事任何人,毫无所求,不敢有求,连通过自己辛苦得来的一顿吃食。都要觉得是天地恩赐,心里感恩戴德。

日日可见,日日煎熬。

“叔?到底咋个决定啊?“苏长莫着急道。

老拐回神,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问那做啥?不是伤口上撒盐吗!

“没事,不着急,我啊给衙门人说过了,会有人帮咱们看着点,这么多年这点交情还是有的。“

苏长莫将信将疑。

老拐捻子问道:“那青衣人你也多加小心,是好是坏,我也看不透。“

“是。“

“对了,酒楼地契一直是你的名字,我只是力所能及,做个照看之人,你若有心可接纳些自己感觉亲近之人,不图其他,就当结个善缘“

苏长莫瞠目结舌,酒楼的前因后果他听到过风言风语,其实他都不在乎,用句书上的话说就是:“皆是身外之物”。但这横空而出的一句话,苏长莫第一次觉得有些眼睛泛酸。

这么些年其实和老拐叔,两颗心走的都不太近。

“回吧,有事我自会回去。“

苏长莫木讷转身,出门之时轻声道:“叔,这些年有你,我才有勇气在这世间活着,虽不易但有幸,你于我恩同父。“

苏长莫出门,老夫子迎面,擦肩笑道:“有时间,多来书院读读书,最近有些新书,味道不错。”

苏长莫略有尴尬,这书院自己很少来,委实是怕自己惹了别人笑话,私塾都没去过,来此读书,装腔作势不是。

没等苏长莫回话,老夫子已经上了二楼,只有一句不知所谓的话,言犹在耳,“少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苏长莫无奈一笑,出了书院,脑子中莫名记起唐英对老夫子的一句评价,虽然不太懂。但觉得贴切,因为这老夫子较起真来,老少不论,话如刀剑,声音极高昂,“观书老眼明如镜,论事惊人胆满躯“

下山没走几步,斜背长剑的黑衣少年便和苏长莫并肩而行。

“你叫苏长莫?“

苏长莫心生疑惑,难道修行之人都能掐会算?咋个啥都知道,可嘴上仍是回了个“是“

“七个,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你这么金贵,居然还有一个金丹!”

少年自言自语般。

苏长莫开口道“你说……“

后半句没有出口,黑衣少年眼前,一大冉汉子,一柄长枪拄地,寒芒如电,苏长莫环视,前后左右上,各有持器者,整七人。

“我叫离烬“

黑衣少年左手撩襟,右手拔剑,漆黑长剑,高指云天处。

第七章 围杀

书院二楼处,老拐和老夫子端坐棋盘左右。

“书院这么多年避世,终于舍得开门迎客了?”老拐低眉笑道。

老夫子放下手中棋子,若有所思道:“没办法,天下大势,挡不住,再不开门,那万年积蓄,就真的成了一本本糟粕了。”

“天下文章救天下,你信吗”老拐抬头。

“天下大道起于人,人怎能不胜于天。”老夫子中气十足,声音极大。

“那少年,和书院有渊源?背着的那把剑,满剑的浩然正气,与他自身可是天然相冲,先天压制,背着它不等于日日洗髓伐筋,烈火油烹。早就该过犹不及,神魂受挫,风中残烛。可那少年却毫无后患,要说没有你们书院动手脚,谁人能信?”老拐起身站在窗前,视线落于山下小镇。

今日若不是这老夫子拦着,自己本该说的第二件事,是自己也是那山上仙人。

可是生生给这老夫子拦了下来。问其原因,老头子闭口不言,不过自己虽有疑惑,却对老夫子的决定深信不疑,无他,只因眼前人,四海七洲儒家学宫,仅剩的藏书楼看门人。

老夫子同样起身,站在窗前:“有些事,你不知道最好,牵扯的太深,不过多搭一条性命罢了。”

老有些憔悴,厉声道:“你要是不确定,我就带着莫儿一路杀出去,总比在这提心吊胆的好,此次小镇内的大道之争,如何凶险你不是不知,非要和那少年做什么交易,你可知袭杀这种事,只要开了先河,多得是前赴后继之辈。放在往日也就罢了,至少蛛丝马迹我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如今只要涉及莫儿,便是一片混沌,反而每次试图窥视时反噬越来越严重,你让我怎么能放心?”

老夫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那你可知,现在连我也看不清那孩子命数了?”

“连你也看不清?那你也敢让我信你?”老拐眉头愈发紧皱。

老夫子双手负后,迟疑道:“我虽无法看清那孩子命数,但我却知也许并不是坏事,不像你,借着儒家先贤的浩然气,修了这么多年心,还是一样的浮躁。”

“自那男子达歌踏入小镇起,我们就都看不清那孩子命数了。”老夫子想了想,接着道:“起先我也担忧,只是那男子去了趟北山,碑林的门就进不去了,他来过一次书院,走后庙里那盏观书灯便亮了。所以,我才敢让你收手静观其变,至于和那少年离烬的交易,不过是代人为之而已。”

老拐心中一惊,那破碑林自己不清楚底细,但那盏灯,非一般人能点亮,并不是道法高不高深的问题,顿时神色舒缓双手扶窗沿:“手可通天。”

老夫子微笑:“正人君子。”

老拐突然想起那日青衣男子说的话,当时只确定他也是“山上人”今日想来,别有深意,一时间,心神恍惚,楼中风起,桌上书翻,老夫子满眼期待,开怀长笑左右抖袖,书院外风平浪静,小楼上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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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高手,捉对厮杀,自报家门,这是规矩,可这规矩,好像只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

没得一句废话,离烬长剑出鞘,有人凌空劈下。

树上一瘦弱男子,双手持刀,满脸阴翳,一刀不中,后撤数步,弯腰前冲倒提刀身,临近离烬身前,自下而上斜挑而上,离烬长剑下压,男子中途刀势大变,右脚蹬地,暴起突刺,离烬似是早有预料,侧身后倒,刀刃擦胸而过,男子一刀刺空,还未停步,离烬左手撑地,一跃而起,左膝微屈,向着男子去势方向,弓步前冲,横剑而出,继而身定,漆黑长剑垂地,持刀男子,拦腰而断。

苏长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除此之外,天地无声,唯树影动人心寒。

苏长莫第一次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倒下,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这和自己在罗苏木手中还不一样。

忍住心中作呕,苏长莫警惕环视,挪步到离烬身旁,“冲我来的?”

少年执剑,神情冷峻:“嗯。”

这种事,没必要隐瞒,彼此心知肚明,才能毫无间隙,自己杀起来,也才能不畏手畏脚,而且,眼前的这酒楼少年,他觉得也不是那种沉闷畏缩的性子。

自己虽然和老夫子做了交易,安然护送这少年下山,那件自己原本可以借来百年的东西老夫子就能做主,送给自己,这种买卖,没有不做的道理。

下山前自己觉得这是老夫子亏大了的买卖,自己占了便宜,但此时少年觉得,这样才对,这是自己要用命去搏的,少年心里反而更加坦荡,豪气干云。

苏长莫思前想后,沉声说道:“你早就知道有人截杀我,在此也是专门为了救我?”

“有区别吗?”离烬提剑转身,正对持枪男子,背身回道:“你只要别动,就不会死!”

“你走,不能因为我,再白搭一条性命”苏长莫有一丝落寞,但是言语斩钉截铁。

这种感觉很不好,自己不喜欢,苏长莫低着头不去看周围之人,也没看身前少年。

这一刻,少年心里既没有被截杀的惶惶不安,也没有被人搭救的心生庆幸,有的只是不论生死,皆被人掌控的无力,是觉得自己面对世界,面对这些所谓天才时的蚍蜉撼树,束手无策。

天地生众生,众生有贵贱,人力怎改天地。

苏长莫瞬间整个人精气神如湖海决堤,一泻千里。

这些年,少年虽然活的一无所求,小心谨慎,但是少年心性,本就是无缰野马,又怎能真的古井无波,要想活在世间,就唯有一个“争”字,即使自己不愿,也会被裹挟在红尘人流,一路奔向高处去,这,是大势!

听着好些个过路人说过的,天下人茫茫多,能做的营生,都人满为患,万人争一个官位,千人争一个店铺,百十家争一亩良田。不拼个头破血流,怎么办?这世间,就那么多山川湖海,那朝堂,就那么多高堂座椅。

可是世间乱的时候,还能“争”。各凭本事,没得规矩,所谓乱世出英雄,可是这朝朝代代,繁衍生息,安定这么多年,高低贵贱,早已经分的明明白白,定的清清楚楚,“争”?拿什么争!穷人家的孩子,有几个能比那巨儒高官,商贾大将的家的子孙后代才思聪慧,打破这种贵贱等级的分化,在越是稳定的时代,便显得越加艰难,痴人做梦,蚍蜉撼树。

这种墨守成规,即使在这边陲小镇,也是信受奉行。

穷人家孩子,读书再好,最终也会卡在郡试,到不了天子身旁,做那朝堂近臣,武艺再高,也不能雄镇一方,做那国之栋梁,诸侯大将。只能辈辈子承父业,重走一边祖宗人生。

只是没想到,所谓的仙人,一样的弱肉强食,毫无二致,只不过好像比人间更乱,规矩更少,也更容易---“讲道理”。只要命够硬,拳头更大。

离烬皱眉,瞧着苏长莫一口气直泄千里,心如死灰,忍不住爆喝一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爹娘不收,就是老天也别想轻易拿走,只要有一口气,就要有能从泥土里走到天上去的心,不然活着干嘛?吃饭吗?”

苏长莫心间犹如一声春雷炸响,心神激荡。

爹娘不收,老天也没得资格,少年双眸,亮如星辰。

“为什么要救我?”苏长莫起身,站在离烬身后一尺。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如果必死无疑,你先走。”苏长莫沉声说道。

离烬只得把已经到嘴边的一句话,强行咽回肚子。

宛如看看戏的持枪男子,一声冷笑,瞬间原地消失,苏长莫下意识想退步躲避,又记起眼前少年所说,双腿微颤,一动不动。

少年离烬长剑下挥,拔地而起,虚空之中一个翻身,瞬间落于苏长莫身后,漆黑长剑,潇洒递出,剑花宛如一朵盛开的黑莲一阵金戈之声,男子长枪被尽数挡下。

男子一击不中,似有怒意,长枪脱手,飞身后退数十丈,离烬身前长枪消失,在男子手中又突兀出现,人枪合一宛若长虹,离烬双手持剑凌空劈下,一声炸响,方圆百丈成一片废墟,苏长莫倒飞而出,撞在树枝上,又被飞来少年拎腰提起,浮于一段巨大树杈,口中鲜血顺着衣襟缓缓流下。

离烬看也没看,死不了,不代表伤不到。

巨坑中的男子已断一臂,只是依旧面露狠色。

其余五人,皆蓄势待发。

离烬挟着苏长莫一路向着云涛山而去。

苏长莫挣扎睁眼,强提一口气:“那是官家禁地。”

“狗屁的禁地,看来你还是不够疼。”

落地在一片巨大深林,离烬掏出一张符篆放在苏长莫怀中,少年有点意外,这些人,没看到的那么简单,境界扎实,极擅厮杀,厮杀中自己不一定能护着这苏长莫。

离烬看了看周围五人,无奈一笑,这七人开始托大,打算一个一个来,滴水穿石磨死自己,其实这对自己有利。只是一死一伤之后,看见讨不着便宜,便准备五人围杀,其中,还有那鬼鬼祟祟自以为是的佝偻独眼女子。

五人率先出手,五柄飞剑挡住离烬所有退路,离烬长剑拄地,一膝半跪,在众人眼中消失,五人飞剑去势不减,直指苏长莫,隔了数十丈距离,苏长莫便觉得浑身如刀割。

五柄利剑在少年三尺外悬停,离烬现身深林百丈虚空处,缓缓出口:“剑锁春秋”

我剑所指处,处处是樊笼。

五人长剑瞬间和自己断了联系,此方天地,如陷沼泽,气息凝滞,

高手过招,这刹那之间疏忽便是生死已分,可“山上人”终究是“山上人”易伤难杀,自己必须速战速决。

离烬冲天而下,“青山万重”

剑气如山,压顶而下,一山更比一山沉,一剑更比一剑重,剑剑相叠。

五人驭回长剑,各施秘法,五处虹光,耀眼夺目,血光四溅。

三死两伤,离烬力竭,双手下垂,弯腰前倾,摇摇欲坠。嘴角鲜血如丝,长剑拖地。

剩余两人,除了那鬼祟女子金丹,还有位少年,只是那少年已然是垂死挣扎。

离烬站定,这两剑,自己也不好受,终究是境界太低。

离烬身体前倾,横剑在胸,笑道:“来吧,让我看看金丹有多强。”

少年女子两人尽皆抛出一串符篆,宝光流转,转瞬即至两人却自行分为两路,齐齐刺向苏长莫。

离烬嘴角一笑:“还玩着鬼蜮伎俩。”

离烬没有去救苏长莫,反而握剑蓄势,气势急剧攀升。

果不其然两人中途折返,反刺离烬后背。

“星垂平野”一声轻起。

离烬握剑绕腰,黑剑离手,邪劈而去。

鬼祟女子隐约间粲然一笑,似是早有所料,抽身后退,将身边还么反应过来的少年剑客扔向前去,一道血光,那男子身首分离,眼中还是对自己最后那必杀一剑的洋洋得意,长剑气势不减,直追女子而去。

星垂平野,这一剑,求得,就是如星坠地,倾力而出,必杀一击。

离烬体内,如同河涸海干。

这剑法,终究不如那书生使出,那人一剑有万重,剑气浩荡九千里,而自己,只有十重,不过几丈。

骤然,少年眸中掠过一丝绝望,那女子突然灵气磅礴,伤势全完,不退反进,横挡离烬长剑。

“哐啷”

两把飞剑尽断,离烬眼中怒火冲天,此人---“元婴”!

离烬看了眼身旁少年,怀中那张符篆,挡得了金丹一击,可是万万挡不住元婴。

自己第二剑假装力竭,就是为了骗这金丹女子近身,递出最后一剑,没想到此人之前的隐藏金丹只是假象,实为元婴。

修行路上,一境之差,天上地下。

离烬闭眼,心有不甘,原本以为占了便宜,没想到丢了性命。

心中怒气实在难消,少年暴喝:“老不死的,你就真的看着我们死在这里?”

无人应声。

女子大笑:“装腔作势。”

双指作剑,凌空刺下。

离烬目眦欲裂,身旁少年,瞬间扑身挡在自己身前,灵气化剑,一箭双雕,洞穿二人胸口。

书院内,老夫子收起紧紧压制住桌上木匣的手,一道白虹,冲天而起。

女子剑势还未完全倾泻而出,身体浮现一道金光,左右两半,一分为二,悄无声息。

一柄雪白长剑,阵阵嘶鸣,欢喜雀跃。

离烬苦笑一声,抱着怀中少年,“你知道我们死不了?”

“不知道。”怀中少年勉强答完,昏死过去。

长剑掠到两人身下,少年御剑,出山去。

第八章 少年郎心如日月

飒飒天风,幽幽月明。

苏长莫站在窗前脸色还有些苍白,目光呆滞若有所思。

达歌坐在酒桌旁,拢袖闭眼,默不作声。

少年起来其实已有三个时辰,除了问了为何没死,又为何好的这么快,之后便一直站在窗前。

按达叔所说,自己胸口洞穿,被离烬带回酒楼时,便已是必死之人,凡胎肉体如何扛得住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剑,那伤口是小,可是纵横体内的残留剑气,四肢百脉摧枯拉朽,被搅了个稀烂。

困龙渊楚玄,那位一直言语不多却多次触碰面的少年,送来了颗珍贵丹药,生死人肉白骨凡人眼中的所谓仙丹,不是白给是交易,代价就是苏长莫要在酒楼地契上,添上楚玄二字,达叔应了下来。

少年一声长叹,短短几天,比着之前十一年更加云波诡谲,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快的都不满一次日升日落,从无半点由人心。

几日前还觉得小镇很小,天下也不太大,但外面应该是吃的更好些,宅子更大些,人心也更好些,虽然在说书先生口中外面似乎更加糟糕,可是自己从没信过,突然之间,便听得这天地,忒大,这天上,有仙人,莫名其妙身边便是一个个的少年神仙,只是真的好像没想象中那么好,小镇似乎也不差。

自己不算矮的一个人,咋个就感觉,微如尘土四散飘零,这般的不痛快。

这天地人心,到底生来如此,还是身不由己?

苏长莫转过身,坐在男子面前,想了想,轻声言道:“达叔,你说的和爹的事都是真的?”

男子睁眼:“真的。”

少年有些疲惫道:“是不是人命在哪儿都不值钱?”

男子沉声:“那要看是谁的命。”

少年言语中满满失望:“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不应该的,应该是一样值钱的。”

“达叔,你说人为什么要变呢?那祁子音,小时候也不是那样尖酸刻薄的,只是从他爹死了之后,他才那样的,大家都说,他爹是被一个很大很大的将军给害死的,你说要是他爹没死,他是不是就和浩儒一样,成了个很厉害的读书人,还有孙不留,他也不是爱打架,爱跟在有钱人家孩子后面当个跟班,那是从他娘被衙役欺负了,他就好勇斗狠,不和我们我玩了,他说他得护着他娘,你说要是没人欺负他娘,他是不是还会天天来酒楼,他学那些唱戏的学的可像了,很好听的。”

少年自言自语,欲语还休。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胳膊,喃喃道“达叔。”

“嗯。”

“人,真的只有站在顶高顶高的地方,才能好好活着吗?”

“什么是好?什么又不是好?”男子倒了杯酒,饶有兴致的看着少年。

“就是能不怕人欺负,就都像小时候那样一直不变,那才好。不好就是不开心,好多事都办不到,就像祁子音连去问一句那大将军,人们说的是不是真的都办不到,估计会被家丁打死,可是应该是能问的,大将军就不能听孩子说话吗?那可是祁子音爹啊!应该问的。”

少年手指扣着桌面,眸中波光连连。

“那么,确实站在顶高顶高的地方,能活的更好些。”

“可是,说书先生说过的,人往高处去,得踩着别人才能上去,十有八九会变坏,自己是活的更好了,那变坏了欺负别人怎么办?”

“你是那十中八九吗?”男子举杯大笑,一脸欣慰。

“可是,我怕!”少年抬头,目光恳切。

“怕的时候就多读书,懂得道理多了,就不怕了,对错在心,脚下只会走得更高些。”

少你微微一笑:“我最喜欢读书了,昨日那老夫子还说让我多去夫子庙读书,可是哪敢去,我认得字,不太多的。”

“读书总是没错的。”男子一手撑头,一手轻拍少年肩膀。

“自己厉害了,是不是也能让唐英,浩儒他们过得更好些。”

男子起身,沉声道:“当然!”

少年也随着起身,盯着那高大背影“达叔,你能教我修行吗?”

“好。”

窗外风起,男子长发宽袖,煞是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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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二楼,老夫子起身作揖,长笑祝贺:“恭喜道友,再入人间止境。”

男子老拐,发丝飞扬,同样作揖“谢夫子护法”

好一句“绝俗离世难免人性渐泯,最终画地为牢孤芳自赏,路在脚下,也是寸步难行。”

好缘恶缘都是缘,一味撇清因果,觉得离人间越远越好,最终反而画地为牢,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撇清因果循环,既然如此,放不下那就拿起来。肩抗人间负重而行,先得是人方能成仙,未曾想到,心境顿开,一日重回人间止境。

那青衣男子,果然通天。

“那孩子没事?”

“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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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内敲门声起,少年作揖退身而出,门外离烬负手而立。

两个少年趴在二楼栏杆上。

黑衣少年欲言又止,少年苏长莫率先开口:“不论你和谁,做什么交易,都谢谢你。”

离烬微微愣神:“你不恨我只为了自己的交易,明明早就知道却不早早告诉你?要知道,其实我是在拿你的命赌,我们能活下来,完全是运气。”

苏长莫笑道:“有你没你,我都会死,有了你,我却意外活了下来,连这都不懂的感谢,那我岂不是狼心狗肺。”

苏长莫虽不知道少年那符篆是什么东西,但至少明白,那是少年最后的压箱底物件,不然,自己这身子骨,早就当场粉碎,哪里能只是区区洞穿。

离烬没想到苏长莫会如此说,脸色有些尴尬,修行人离着人间远,时间久了,难免薄情寡义,步步登高都是一步一颗人头,身外三尺便都是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提心吊胆,日日如此,好与坏,都看得极淡。

少年一笑,“你倒是大气!”

苏长莫也不反驳,看了眼少年身后的长剑,通体雪白没有剑鞘,被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紧紧束在少年背后,那把黑剑断的时候,自己是看见的,看着少年有了新剑,心里有了一丝轻松,不然,自己拿啥赔!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须臾。”黑衣少年得意洋洋,脸放光芒。

苏长莫觉得有些好笑,镇里人娶媳妇也没见几个这么高兴地啊,但是也是脱口而出:“好听”是真的好听,和酒楼的酒一个名字。

少年更加目光炯炯,兴致勃勃的将长剑取下,横递到苏长莫手中:“咋样,是不是特好看?宽窄厚重长短,和我都是绝配,对了,你看这里,还有须臾二字,多好看,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苏长莫轻抚剑身。

“哎你慢点摸,这剑啊,早已通灵,锋利得很,单单是剑气,一个控制不好就能取人头颅,还好还好,他知道我在旁边,没得动静,要是别人摸啊,一般洞府境可受不了它几道剑气。”

苏长莫啼笑皆非,除了好看反正也看不懂,又递还给少年。

“背好了,可别刮花了!”

“开玩笑,天底下谁能刮花一把仙剑!”少年昂首挺胸“总有一天,我要用这把剑,一剑万重山,剑气直去九万里,比那书生,更厉害!”

苏长莫侧目,少年浑身,光芒四射。

“说起来没有你,我也拿不到这把剑。”少年正视苏长莫,目光诚恳道:“我此次来小镇,是送一样东西给某人,然后这把剑我就可以借去百年,那笔交易便是我护送你安然下山,这把剑他就能直接送我。所以,这次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有机会,我离烬必还。只是那人是谁,我不能说。”

苏长莫看着一脸严肃的少年,笑道“我又没问”

嘿嘿,两人笑着齐齐转身又趴在栏杆上。苏长莫又有一丝不安,那人会是谁?能救便也能杀。

目光之下,有人上楼。

少年楚玄,拾阶而上,离烬看了眼苏长莫,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苏长莫迎面作揖,出声道:“谢过楚公子救命之恩。”

“无妨,若不是那日和那达歌多说了两句话,我早就出门去了,也遇不到重伤而回的苏公子,都是缘分。”楚玄面无表情,娓娓道来。

苏长莫眸中精光一闪,又瞬间恢复,起身让道,楚玄擦肩而过。

萍水相逢,公平交易,仅此而已,心知肚明,不必多言。

楚玄身后,露出那个一张苦瓜脸的唐英,泪眼汪汪的盯着苏长莫。

当日离烬归来,店中三人,达歌,楚玄,唐英。只是后来又来了个钟无魅,鬼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唐英看眼楚玄,又看了眼苏长莫,大叫道:“我跟他只是凑巧遇见了,没得关系的。”

苏长莫温声笑道:“我知道。”

离烬一脸郁闷:“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又,我就不能来吗?这是你家吗?”唐英顿时又是飞扬跋扈。

苏长莫看着两人,默不作声,这才对嘛这才是苍桐镇的“唐大爷”不是。

离烬转过身去不再说话,和这家伙委实是吵不赢,太能说,自己在这房外守了一夜,这少年便在耳旁吵了一夜,喋喋不休,要不是看在他如此在意苏长莫的份上,自己真想一巴掌扇晕,万事大吉。

直到听着那男子达歌说再有一会儿苏长莫就能醒时,这少年失心疯一样,却突然说要回家一趟,现在却又神出鬼没的回来,还是这么嘴碎。

“你没事吧?没啥后遗症吧?会不会以后娶不了媳妇啊什么的啊?”唐英双手在苏长莫身上拍拍打打,插科打诨,眼睛湿润。

“想啥呢你。”一把按在肩膀将唐英压在栏杆上,抬头看一眼比自己隐隐高出半个脑袋的少年离烬,想了想,还是作罢,收住另一只将要抬起的手臂。

三个少年其实心里都不大开心。

唐英胳膊吊在栏杆上,轻声道:“老莫啊,你以后可要千万小心啊,再不能干这傻事,怪让人担心的。”

“告诉你个事啊,有人来我家让我去他们宗门,说我是大道种子,可是听了那么多人说什么大道种子,我也不明白啥是大道种子啊,也不知道宗门是啥,可是那人看着挺好的,我就同意了,以后我就是天上仙人了,你和我一起去,我给那人说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他同意了的,过段时间你就跟我一起走吧。”

少年说的风轻云淡,可是心里,终究似乎有些小失望不如愿。

虽然那人不错,可是他自己也说了,他不是最厉害的仙人,自己以后可是要做天下第一的,师傅肯定也要是天下第一才行啊,可是那人说他们虽不是天下第一,但起码还能排进前十,那应该是不错的,最重要的是,那人还说他们炼出的刀剑利器,那都是妥妥的天下第一,修行路上,有一把神兵利器,能越境杀人也能死里求生。

那人说到此处,自己便动心了,我去了,就能练出天下第一的宝剑,老莫你不是天下第一也不用怕谁了,给你炼完了兵器,我也会在那排进前十的宗门,努力做那天下第一。

不能找天下第一之人做师傅的失望,像小虫子一样,在少年心间蠕动,少年心里对自己怒道:“失望什么,你有什么失望的,这可是为了老莫,让老莫不受人欺负,能保一条性命的事,这么大的事,什么天字第一,不重要的,天底下,可只有一个苏长莫啊。”

只是这些话,少年一句也为说出口。

苏长莫稍稍别了别头,眼眶有些湿润,侧脸对着唐英道:“说什么胡话,你好好修炼,不能委屈自己,想去哪个就去那个,这机会可只有一次,不然我就真的生气了。是兄弟就先让自己过好了,才是对兄弟负责。

苏长莫不傻,虽不清楚唐英背后牺牲了什么,但是心里知道,即使你是所谓的大道种子,要在这些山上宗门求个情,同样难如登天。

“好。”唐英一改往常作风,只是轻声回完,便不再言语。

离烬一直听着两位少年言语,有种莫名的羡慕,也有一丝遗憾。

竟不自觉问了句,“哪个宗门?”

“天玄圣宫。”唐英垂头丧气。

北玄洲天玄圣宫,离烬喃喃念道了一遍,开口道:“天下第一其中之一,给你说前十的人,谦虚了!”

唐英顿时来了兴致,抬头问道:“为是啥其中之一?”

“因为人们眼中各自认为的那几个天下第一,多年来从来交手过,所以,都是其中之一。”

唐英顿时脸有喜色:“比你的宗门还厉害?”

黑衣少年皱眉笑道:“滚。”

苏长莫似是左思右想,下定决心,伸出双臂,各自搂住身旁两少年,悄声说道:“告诉你们个秘密,我也要修行了,我师父就是达叔。”

离烬浑身紧绷一脸震惊,第一次有人搂着自己,这感觉,很不一样。

少年心间,如有暖流。

片刻迟疑,两边少年皆满脸笑容。好事。大好事。

唐英一拳打在苏长莫胸口:“你不早说,不地道啊”

“祝贺”离烬转头道,冷漠少年也是难得一笑。

香风扑鼻,长袖善舞的少年又翩翩入店。

抬眼间,一声惊呼:“大爷的,你们腻腻歪歪在作甚?”

三位少年微微一笑。

“我也要抱抱!我也要抱抱!”说话间。钟无魅如一朵赤红晚霞,急急向楼上扑来。

三人吓得汗如雨下,转向栏杆另一头,顺着楼梯飞奔而下。

四人围桌坐定,钟无魅还是满脸的不乐意,委屈巴巴,恶心至极。

唐英突然声音低沉到:“没想到几天之内,我们的人生就都有了这么大变化,小镇里好多孩子好像都被乱七八糟的宗门选走了,据说过一段时间,大家都会离开乡镇,穆浩儒,徐京墨,司深,孙不留,祁子音,全都被选走了。外面那么大,你说,啥时候咱们还能遇见啊!”

少年略有哭腔。

苏长莫心间也是瞬间低沉,原来,这么多人都要走。那条路真的好走吗?那以后,小镇路口,该有多少白头日日望黑发。

离烬不知该说什么,微微低头。

钟无魅挥了挥衣袖,强笑道“想什么呢?我们要做的可是那天上仙人,腾云驾雾,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多大的天地,也没我们去不得的地方。杞人忧天了不是!”

“真的?”唐英抹了把脸问道。

“当然。”

“那飞在天上,风打的脸疼吗?”

六目直盯,唐英微微尴尬:“哈哈,那既然我们都要当仙人了,值得庆祝值得庆祝,老莫拿个好酒,我请。”

苏长莫起身去柜台旁拿酒,停了一会儿,又放下酒坛去了后堂,良久才出。

手中抱着一坛启封没多久的坛子,还带着泥土的香气。

少年开口:“这是去年我新琢磨出来的方子酿的酒,前几天给我爹尝了尝,他没来梦里念叨,想来还是不错的,今天我们也尝尝。”

说话间,四杯酒,安坐桌上。

少年笑道:“不过,我没来得及取名字,大家一起想一个吧。”

离烬一脸尴尬,唐英事不关己,苏长莫望向钟无魅,钟无魅瞬间挺直腰板,皱眉深思。

“就叫‘团圆’如何?”钟无魅略有忐忑。

“好。”三人异口同声。

团圆,团圆,团团圆圆。

钟无魅大笑举杯:“那祝各位道友早叩仙门!”

唐英跃上凳子:“祝我们一起都做那天下第一。”

苏长莫微笑:“愿我们都能好好活着,活得更好。”

离烬仰头大喝:“喝!”

秋风爽,酒香扬,少年郎,心有日月之光。

第九章 有人有眼却无珠

天色渐亮,唐英已是困得不行,守了大半夜,提心吊胆,临了还跑了小镇四五处地方,东西各处,南北都有。

做的就只有一件事,给那几个王八蛋都说明白今日之事,另外也是为了给他们几人提个醒,早早看清外面来的这些王八蛋的真面目。让他们自己心中有数。

外面天地再大,小镇少年们有自己的江湖,打小就有。隐隐压着自己一头的“山大王”徐京墨,看着一表人才实则诡计多端的“读书人”穆浩儒,还有那被用来专门吓人的白瞳司深,当然少不了那两位总是比谁更狠的“大将”苏不留,祁子音。少年几人,十里八村,那可一直是称王称霸。

在此伤人,后果自负,虽然此时还没力气和外来的这些神神鬼鬼掰手腕,但是该记着的,都得记好了。

当然,刚才出去那一趟,还有就是和那人谈条件,答应去那天玄圣宫,带着老莫!

唐英看着桌上三人,没来由噗嗤一笑,以前自己胆子其实不大,但现在“大爷”敢提剑杀人。

三人齐刷刷看着唐英,一脸疑惑。

黢黑少年举杯:“我发现,还是我最风流倜傥。”

一阵唏嘘。

---

罗苏木和琅玕从西向东出了小镇,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琅玕看着脸色铁青的罗苏木,有些同情。当初自己在小镇内势单力薄,要面对的各个千年乌龟羽翼下的同道天才,难免凶险,这才和罗苏木结盟,并不是为了依仗眼前少年的身后势力,而是此人,可以随时拿来垫背。

能进入小镇的少年,都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天才道种,和此地少年中的天才种子,伯仲之间。有些人,是随着长辈招收弟子来分一杯羹,仗着宗门将名字写在那新收弟子的地契之上,当那毛头小贼。而有些人,则是孤身入局,为的,只是同道争锋,强取豪夺,要不赚个盆满钵满,要不命丧于此,但这些种子哪个没有宗门后手,实则极其难死,自己,便是第二种。

小镇的少年,要杀,七洲的天才,也要杀。

自己在小镇周旋两日之久,眼之所见,各个都是心怀鬼胎,算计极大,唯独这罗苏木,实力平平,却自视甚高,浅薄心性,一眼到底。与此人结盟,不用时时提防,还可玩弄于鼓掌。

苏长莫被围杀,便是罗苏木的杰作,只是显然成了败笔。罗苏木想杀那少年,却不知为何能忍住自己不动手,瞒着自己长辈重金聘请三位在此捡漏的野修,自以为是的以为必然一击即中,不担因果却可坐收渔翁之利。只是天不遂人愿。

琅玕有些好笑,委实是眼前少年的志得意满到大失所望来得太快。变脸如唱戏。不过对那酒楼少年,倒是得刮目相看。

罗苏木比着琅玕快了半个身位,看不见身后少年的表情,越是如此,便越是怒火中烧。

谁能不喜欢看笑话?不用看,都知道身后的恶心嘴脸。

还有那狗屁的洞府境野修,死的那叫一个悄无声息,转瞬之间,还有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离烬,消失了三四年,不回南秀洲当你的玄墓接班人,来这山野小镇凑什么热闹,一个老天唾弃的鬼魅玩意,那浩然气运,给你你用的了?也不怕烧死自己?

少年心中翻江倒海,就差没有停下脚步,当街破骂。

越是杀不死,那就越要杀,时间久了,那少年必成祸患。

可是那另外的四人是谁?自己可只请了三位。难道小镇还有比自己更想杀那少年的?还是有人看出了什么玄机?

自己也是事后被无心师叔教训的时候才知道,当场还死了位元婴境界的修士。那离烬再厉害,也挡不下六位洞府一位元婴啊,百思不解的少年如火焚身。

“那少年看来另有玄机,该收手时就收手,可别阴沟里翻船,引火烧身啊。”琅玕开口劝道。

罗苏木听罢,火气更大,你琅玕的煽风点火,真当我听不出来?等到此地事了,我让你回不了北玄。

可是少年口气依旧克制:“琅兄说的是啊。”

琅玕嘴角上扬,低声道:“还得多谢罗兄,要不是罗兄愿意结盟,我在此地,看来是寸步难行。”

罗苏木不再言语,眼睛望着前方,远处有位面容清秀的少年,一条纤薄黑纱蒙眼,在晨光中左顾右盼,匆匆而来。

罗苏木眉头微皱,紧紧盯着那清秀少年。

是情绪,总得宣泄不是?至于宣泄在谁身上,不重要!

琅玕歪头,好奇望去,那少年面色白皙,很是清秀。

蒙眼少年张望时也瞧见了眼前停步的两人,瞬间一个趔趄,额头汗珠密密麻麻,停步瞬间,又接着向前,此处只有一条街。

少年低着头,向着两人对面的那边走去,嘴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少年后背早已几步之间湿了大片。

罗苏木脸上神色变换,绕道而行战战兢兢,自己是喜欢的,可是这乡野之地的人,到底是真害怕,还是嫌弃避让,这就说不好了!还有这少年,在如此粗鄙之地,怎么还瞧着有几分俊俏!

“你过来”罗苏木终究忍不住出声。

琅玕心中叹气,烂泥扶不上墙,怎的就那么喜欢和这些泥土里刨食的玩意儿较量。

颤抖少年抱拳弯腰:“贵人,小的身上臭,怕熏着您。”

“难道非要我过去?”罗苏木转身面朝少年,语气生硬。

少年微微抬头,又瞬间低头,连鬓角发丝都开始颤抖,向着街道对面的两人而去。余光一直紧紧盯着少年琅玕。

“大白天,你蒙着眼干嘛?怕我们脏了您的眼?”罗苏木阴阳怪气搓手说道。

少年身子一直往低,差不多与地面齐平颤声道:“我……我生的太……难看,从小……就蒙着的。”

“嗷?”罗苏木来了兴致,蹲下身子,看着少年问道:“有多难看?”

少年双手颤抖,不知如何作答。

“撕下来。”

“小的不敢吓着贵人,小的长得太难看……”

罗苏木打断少年的支支吾吾,厉声道:“我让你撕下来。”

少年眼前黑纱,泅出两块水渍,却自始至终,不敢有所动作。

琅玕心中有丝冷笑,你罗苏木这辈子,怕都是难以大道登顶啊,山上仙人修为,市井小民心态。

琅玕挥手,少年眼前黑纱落地,罗苏木双眉微皱,厌恶道:“还真是个恶心玩意儿。”

少年默不作声,琅玕抬手,少年起身,眼前双眸,宛如两块幽白玉石,无瞳仁,无血丝,通体白中透亮。

“你这恶心玩意儿,看得见?”罗苏木起身平视少年,满脸戏谑。

“回贵人,看是看得见的。”少年眨眼,只是眼神看不出有何变化。

“死尸一样,不在家待着,爬出来吓人吗?”

“小的有急事,这才出来的,贵人受惊了,是小的不好,平日里小的不出门的。”少年又抱拳弯腰。

“读过书?”罗苏木张口道。

“读过一点。”

少年似乎还要继续发问,琅玕却开口道:“天生如此?”

弯腰少年听着声音,瞬间打了个寒颤:“回贵人,生下来就是这样。”

罗苏木转头看着琅玕,:“咋的,你对这个感兴趣?”

琅玕若有所思道:“只是看着新奇,这般模样,倒是少见。”

罗苏木看着琅玕感兴趣,故意开口道:“滚吧,乡野之地,丑八怪真是遍地有。”

“谢贵人”少年转身,快步而去,神色慌乱至极。

琅玕转身,盯着少年背影,突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手中紧紧攥着黑纱,骨节发白转身低头道:“司深。”

琅玕示意少年离去。转过身去。

那眸子,望去感觉很冰凉,自己修的可不是康庄大道的仙途,对这些稀奇阴祟之物,感触灵敏。刚刚恍惚间,仿佛那少年眸中自己,七魂三魄尽显。

罗苏木见琅玕突然之间脸色沉重,笑道:“怎么?跟你大道相冲?瞧着可是个连玄胎境都到不了的废物啊!”绵里藏针,针锋相对。

“要不给你抓来,杀了了事?”

琅玕没有搭理。

“谁家的娃儿,口气这么大。”两人身前丈余,一位头戴高冠身披七星道袍的男子,迎面而来。

两人心魂瞬间紧绷,这么近,居然毫无知觉!

罗苏木长剑凭空出现握在手中,琅玕左手按住腰间剑鞘,拇指扣住剑柄,左脚微微后撤。

“哪里来的老道,多嘴多舌,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罗苏木眼神阴翳。

高冠道人置若罔闻,直直朝着两人走去,像是浑身鼓足了一股劲,要撞个人仰马翻。

琅玕拔剑,罗苏木怒道:“你找死?”

男子停步,两人神色一松,罗苏木嘴角上扬,怂包野修,到底是没得胆气。

男子开口道:“少年啊,让开点路啊,你再不让路,我就追不上前面那少年郎啦。”

罗苏木长剑挽了个剑花:“你说让就让?路那么宽,非要走这边?”

男子神色匆匆:“路那么宽,你还不是有眼无珠,拦住那少年?老道就是喜欢走这边。”

“打抱不平?你斤两够吗?”罗苏木说话间长剑直刺。

“再不走,可就要拉一头屎了。”男子开口间右手高抬,食指微弹,胸前长剑瞬间弹开,罗苏木一个趔趄,长剑划了个大圆,向着身后琅玕而去。

长剑从琅玕颈部横切而过,罗苏木双眼微眯,残影!

少年琅玕,已在剑尖一步之外。

罗苏木略有迟疑,若无其事的转身盯着高冠男子。

男子朝着罗苏木努了努嘴,抬头向天望去,少年顺势抬头。

“啪”

少年眸中,熊熊烈火。

男子一脸微笑。

一粒鸟屎落在少年眉心,黑白相间,晶莹圆润。

奇耻大辱,少年一步前冲,顺势撩剑,却被身后一股大力吸去。

“先生请走,多有冒犯。”

琅玕扯回罗苏木后,提剑抱拳。

高冠男子,大步而去。

傻小子,要不是跟你老子有交情,才懒得提点你。悟不悟的到就是你的命了,可别被人玩儿死,都是好苗子,杀一个少一个啊,留着,以后啊可都用得到啊。

“为什么拉我?”

“打得过吗?”

两人收剑,皆面色难堪,各怀心事而去。

少年借着剑身被弹开之时,稍稍将剑身提高了几分,向着琅玕脖颈而去,原本就是故意试探,没想到,此人果然藏拙!

此人到了身前一丈还不知,必是高人,修行之人平日纤尘难以沾衣,罗苏木却能被鸟屎砸中,除了实力,还有如何算得准的机会?这男子道行就是十个自己也不可敌。可他为何要追那少年?难道之前那景象,不是自己眼花?琅玕瞬间回头。

路上无一人影,奇怪。

高冠男子追上少年司深。

“一个人赶路?”

少年黑纱蒙眼,紧张道:“打……打扰先生了,我身上臭。”

虽有紧张,但无害怕。

“你看的见我心中九星?”语出突然,莫名其妙。

少年停步抬头,看不清目光在何处。

这条黑纱,是为了让别人不害怕,但挡不住自己视线,以及目光所见,用小镇人的话说,少年就属于那种可以看见脏东西的怪物。不过还是有些区别,少年双眸,洞穿人心,能看见的,是人心善恶,神魂气象。

男子微笑,轻抚少年头顶:“别怕,因为,我和你一样啊!”

眨眼瞬间,高冠男子,双瞳如玉,亦无瞳仁,和少年,毫无二致。

长街上,高冠男子低头,少年浅笑,缓缓伸手,摸向男子眼眶,原来,自己的眼睛是这般模样。

多年来,少年除了水中,铜镜,从没亲眼见过自己双眼,终日黑纱蒙眼,除了他们,别人都怕,时日久了,自己也厌烦这双怪眸。

嘻嘻,少年一时忘了紧张胆怯,张嘴傻笑,男子始终目光慈爱。

突然收手,少年似是猛然想起,低声道“看得见的,看得见的,九颗很好看的星星。”

“我们眼睛这是病吗?”少年小声问道。

“不是病,我们这叫有眼无珠,这是天机。”

“有眼无珠不是骂人的吗?天机是啥?”

“不急,慢慢给你说,我啊,先从算命给你说起。”

……

“之前两人你也看得见?”

“看得见,那个一直说话的少年,心中有把剑,鲜血淋淋的,那说话很少的少年,心中有只恶鬼。”

“所以你更怕那很少说话的少年。”

“嗯”

……

---

三人喝的迷迷糊糊,苏长莫一个一个都给拖到二楼客房。离烬钟无魅是不是真醉不知道,唐英是真的醉了,到处要鸡血,非得磕头上香喝血。闹得不行。

苏长莫一个人坐在柜台前,脸颊微红,没想到,死了一次,也多了朋友。这就是小浩口中的“福祸相依”吧。

两个一般高的少年,齐步踏入酒楼,穆浩儒头别玉簪,徐京墨发戴金冠,同样儒衫。苏长莫起身,眉眼含笑。

两少年神色严肃,眼眶微红。

徐京墨目有怒意道:“知道谁做的吗?”

苏长莫比自己年小两岁,在一帮孩子里,不大不小。平日里看着胆怯,小小年纪便是一副老好人做派,看谁都好,谁的忙也都帮,但自己看得明白,要论聪明,论胆识,自己也不一定胜得过眼前少年,只是他心底太好,无父无母,打小太过孤独,所以才看见一点温情,都觉得是好事,也从来对别人的一份好,百倍还。即使有天小镇少年齐齐提刀对外,他也会是拉架之人,如此一个人,他们竟第一个下手?

苏长莫淡然一笑“这谁知道,你两坐啊。”

两人入座,穆浩儒泫然泪下,徐京墨瞪了眼少年:“把你那狗尿给我收回去。”

少年双手抹了把眼,轻声道:“我以为你死了,我一直忍着,可是刚刚看你没死反而忍不住了。”

苏长莫瘪嘴笑道:“我们家小浩都是这么大少年了,怎么能说哭就哭呢,我没事。”

这比唐英还小一岁的少年,从小爱哭,却是天生的读书人,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奇思妙想,每次问私塾夫子,哑口无言。而那夫子,是他自己的父亲,穆叔叔为人也是极为和善,对这儿子,不怎么约束。

只是在这少年五岁之前,不怎么会走路,穆叔叔愁的不行,每日里来喝酒都抱着孩子,那时自己也是五六岁,没在酒楼开始帮工,每次穆叔叔喝酒,抱着这少年哄着玩儿的营生,就都是自己的。那时,自己身上可没少被淋个通透。

转眼间少年便窜的和自己一样高,难道脑子聪明,长的也快?

徐京墨满脸无奈,穆浩儒这懦弱性子,都是惯得,家里爹娘惯,出来苏长莫惯,哪里有一点男子气概。

“你可不能死啊,哥。”少年擦了眼泪,恳切道。

少年在苏长莫怀里撒尿时就叫哥,多年来,一直未变。

苏长莫温声回道:“不死,不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呢。”说话间,正了正少年头顶玉簪。

“拿坛酒,边喝边说。”徐京墨敲桌说道。

“喝啥喝,刚刚和唐英喝完,才让他们睡下,你两又想回家挨板子?”

“那就不喝。”徐京墨蹙眉:“你家也有人去过了?”

穆浩儒看见是在问自己,点头道:“嗯”

“现在看来,不管我们选择哪门哪派,都该记清楚,他们都有可能是今日黑手,和我们是生死血仇。”

一脸正气,斩钉截铁。

苏长莫心间苦笑,这少年向来如此性子,长得便是健壮威武,宽眉大眼,一生正气,做事更是雷厉风行,但是实则处事有度。打小便是几人中的带头大哥,一山大王。

穆浩儒点头如捣蒜,苏长莫轻轻点头,继而开口道:“虽说不知是谁,但是你们多长个心眼,保护好自己就行,千万别生事,更别想什么报仇,我这不活得好好的,不是大事。”

这些少年心思,他都懂。

徐京墨正声道:“废话就少说。”

穆浩儒拳头紧攥,低头不语。

二楼处有开门声,楚玄开门,目光直逼徐京墨,眼中惊讶,一闪而过。

徐京墨似有所感,盯着楚玄,直至下楼出门去,毫不退让。

“会不会是这少年?瞧着就讨厌。”

“不知道,应该不会,救我的丹药就是这少年给的。”

“无事献殷勤?”徐京墨像是自言自语。又开口问道:“这人叫什么?”

“困龙渊楚玄。”

“嗯。”

穆浩儒迷迷糊糊:“仇人?”

徐京墨懒得搭理,苏长莫转头笑道:“不是,就是随便问问。”

“哦。”少年深信不疑。

楚玄边走边呢喃“龙气?这里哪来的龙气!是我看走了眼?”恍惚间,竟也没注意,身旁一高冠男子,一蒙眼少年,擦肩而过。

“看见啥了?”男子低声笑问身旁少年。

“一条金龙。”少年一手捂嘴,凑到男子耳边言道。

“厉害。”男子放声大笑,踏入酒楼。

徐京墨瞳孔微缩,声音略高:“大白天的,你怎么来了?他是谁?”

说话间少年挺胸迈步,将少年拉到自己身后。

少年摘下黑纱,望了眼苏长莫,嘿嘿一笑,语气轻松道:“唐英来我家时,天已经快亮了,我听了着急,忍不住就出来了,我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呢,这不是离得有点远嘛,才到。他不是坏人,是他送我来的。”

徐京墨神色稍稍缓和:“冒犯了。”

男子挥手笑道:“无妨无妨。”

少年司深凑到苏长莫身旁,抬起一双白眸,:“好了吗?还有哪儿疼吗?”

苏长莫看了看司深身前身后笑道:“没事,都好了,你这一路来,遇到旁人了吗?有没有人又欺负你?”

少年笑如花开:“没有的,没有的,是师傅送我来的。”

“师傅?”苏长莫惊讶道。

少年踮了踮脚,凑到苏长莫耳朵边:“他和我一样,眼睛一样,而且他心里有九颗很漂亮的星星,不是坏人。”

苏长莫还是有些疑惑:“你确定。”

“嗯嗯”少年连连点头。自己能看见什么,苏长莫知道。天下仅此一人知道。

连同自己的父母和小镇居民,看见自己的眼睛,只是说自己像是传说能看见鬼魅那种脏东西的人,可是他们不知道,自己能看见的,从来不是鬼魅,而是自己可以看见人心幻象。

这件事,也只有苏长莫知道。这个第一个对自己说“你的眼睛好好看”的少年。

打小其他孩子见了自己,就吓得鬼哭狼嚎,除了苏长莫。

永远形单影只的少年在在溪边喋喋不休的骂着自己的眼睛,骂得太出神,没有注意到从山上采花下来在身边歇息的苏长莫,突然眼角瞥见了人影,少年惊呼一声,扭头就跑。身后却远远传来一句“我叫苏长莫,你叫什么?你的眼睛好好看。”那一次,少年停步没有再跑。

徐京墨扯了扯稍有出神的司深:“他也是修仙之人?”

“他会算命。”司深低声回到。

高冠男子,脸色难看,如鲠在喉。

这是收了个什么徒弟,嘱咐了一路自己心间气象不能说与旁人,怎么一进门就能一五一十,说了个底朝天。

这让我以后还怎么混江湖嘛!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少年似有所感,朝着男子天真一笑,似是在说,没事,我就给这一人说。

男子苦笑,自己落座。

“有酒吗?”言语间藏满心灰意冷。

“有的。”苏长莫拿了坛十八仙,开口道“我请先生的,不花钱。”

男子嘴角上扬:“你这少年,地道!要不要我给你算个命啊。”

说话间,伸手搭向少年肩膀,楼上“吱呀”一声,少年侧身一躲。

司深神色紧张,扯住男子胳膊。“师傅,你不是说算次命,多少会坏人几分气运吗?就不要给苏大哥算了。”

其实少年自己心中也有点诧异,平日里他是看得见苏大哥心间景象的,只是今日也看不见了,但是这位新师傅刚刚说了的,修行之人的心中气象,关乎一个人的大道本源,千万不能说与他人,所以,从今往后,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即使苏大哥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他第一次看见想给苏大哥说的时候,他就说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说也罢。可是那景象,真的好好玩的。一个白衣小人,提溜着一把红白相间比自己还高的剑,醉酒般跌跌撞撞,长剑乱舞。自己看的久了,还会瞪自己一眼,那可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呢。

高冠男子哈哈一笑:“玩笑而已,自己不想算,我能强求?我是那样的人吗?”目光,看向楼上出门之人,宽衣大袖,面带春风。

司深惊讶道“先生你怎么也在这?”

苏长莫疑惑道:“你认识达叔?”

“他是你亲戚?”司深一头雾水。

“不是,是父亲的好友。”

“哦哦,我前几日在山下遇到过先生,我怕吓着先生,转头就跑,先生说让我最近别出门,说我运气不好,我在家躲了好些天的,这不是担心你,我才出来了一趟。”

达歌拾级而下,向着众人点头致意。

高冠男子袖间手指捏诀,眉头紧皱,骤然一口鲜血上涌,男子起身闭嘴,生生咽下。眼前下楼而来的男子,自己也不第一次见,自己在灵墟洲的边境上便遇到过此人,看着也是个“山上人”两人还闲聊了几句。

此人当时说的,也是来此,只是听完自己是来此收徒之时,此人莫名其妙,只说了句“去早了”,一巴掌将自己扇到了北玄洲,自己才明白过来,此人扮猪吃虎,身负大神通,只是为何要戏弄自己,于是算了整整两日,才算出自己遇见那有缘之人的日子,确实该晚十日。

高冠男子打了个稽首:“九影谢先生指点。”

达歌还礼道:“开了个玩笑,道友莫怪。”

“无妨无妨,是小道有眼无珠。”

苏长莫轻声道:“达叔,你们认识?”

“认识的”达歌笑着落座。

苏长莫目光望向达歌,又瞥了眼司深,眼中似是有话要问。

达歌笑着点头:“天作之合。”

九影随着落座,再想起刚刚司深所言,看来自己的这段师徒缘分,都是此人所赐。此人是仙人境?还是更高?

怪不得那少年心间混沌一片自己看不透,还以为是谁做的手脚,如此高明,天底下能看破的,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五位和自己,还真没几人能看破。

这少年倒是有玄机,不过和自己这徒儿倒是关系不赖。好事,好事啊,想不到我九影活了这么久,最后倒是凭着徒儿抱了大腿!

达歌看了眼屋内少年:“明日便是启阵天祭之日,以后啊,怕是不得安生喽”

“大哥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为这些孩子遮风挡雨,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死而后已。”九影脸不红心不跳抱拳高声道。

楼内少年哄堂大笑……

第十章 杯酒言天下

离烬和钟无魅被苏长莫留下住在了酒楼,中途还特意问了两人,有没有想要招入宗门的大道种子,若是熟人还能帮忙引荐。钟无魅还是混不吝的嘻嘻哈哈,说自己就是来看热闹,能交到几人做朋友,已是天大的福气,其他的不考虑,离烬只是拍了拍剑,有它就够了。

酒楼内只有楚玄住着,有了那件事,显然是不会走了。

少年白杨没结账也没退掉客房,只是和那老者两人这三天都不在酒楼,直到今日晌午才回到酒楼,风尘仆仆。

徐京墨在酒楼吃了午饭就回家了,据说两个宗门,在家门口吵得不可开交,不得不回去选一个,少年走的时候依旧眉头紧皱,苏长莫又跟出酒楼劝了劝,好好选,不能意气用事。少年点头,但似乎效果不大。

司深被九影送回了家,想来不会有事。

穆浩儒说今儿不回家了,要在酒楼过夜,和苏长莫挤一挤。中途回家说了一趟,这会又围着苏长莫转悠。

老拐叔还是在书院没回来,应该是和那老夫子还没下尽兴。达叔拿了坛酒就上楼,也没出来。

也好,两个老人也不会你瞪我我瞅你,彼此都不痛快。

酒楼人其实也不少,只是似乎有点冷,瞧这样子,今年的冬天该会来的早一些。

梧桐叶扫了一包又一包,每日里酒楼烧火做饭也用不完,后院都攒了个小山。那些叶子比着往年落得早,好像也比往年重,风来了也吹不走,一会儿就能扫一大袋子,要是以前,自己拿着笤帚追,也是好不容易才能聚拢一小堆而已。

小镇没搬的人家也就二十来家,其余人,都搬到了西边的新宅子,想来是忙着收拾里里外外,这几日酒楼的客人格外的少。

天色刚暗,苏长莫就关了酒楼大门,要不然,冷风直往里面窜。

“哥,你听我说话没啊?家里来的那几个,你说我该选哪一个啊?照你们说的,要是不选,免不了要横生枝节,到时候谁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外面这些人咋这么坏呢!”

苏长莫看着眼前少年,轻声道“你自己哪个亲近,哪个对你更好,你就选哪个,厉不厉害的都无所谓,重点是以后,好人多,能不被欺负。”

少年说的到家里的那几人也不知道是谁,那日一口咬定舍弃另外一人,只要小浩的那个男子不知在不在其中,那人瞧着倒是正气凛然。

“可是我只想读书啊,他们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啊,哥,你说他们有只读书的宗门吗?”

苏长莫也微微讶异,“明天咱们问问他们。”

“哥,干嘛要等到明天问啊,我们现在就去问。”少年刷的一下从趴着的桌子上站起来,眼神奕奕。

苏长莫疑惑道:“这会儿?这会儿去问谁?”

穆浩儒鬼魅一笑,看了看二楼青衣男子房门。

苏长莫若有所思。少年这么一说,自己倒是还真有好多事想问问达叔。

两人还未敲门,屋内便传来男子温厚声音,“进吧,门没关。”

两个少年都微微一笑,真乃仙人也,咋个那么厉害呢!

男子难得主动给两个少年一人放了一个酒杯,眯眼笑道:“小道友们,喝一点儿?”

穆浩儒瞬间来了兴致,“好,喝一点儿,!不过说好就一点儿啊,这玩意儿,喝多了头疼。”

“达叔,这些修仙宗门有专门读书的那种吗?”穆浩儒给男子倒了杯酒,毫不见外,单刀直入。

倒酒落座看着男子,一脸期待。苏长莫是我哥,我跟着哥叫,没得问题的,难道你还能不让我这般叫?

男子微微一笑,这孩子,倒是可爱。

“以前啊,是有的,这天地间,原来有九大学宫,那里的读书人,即使山上修行的人也是羡慕得很,那些读书人可都是读书修行两不误,厉害得很,手中剑气长,胸中学问大,浩然正气,顶天立地,山上山下,真仙人也!”

男子神色似有追忆。

“那现在呢?”苏长莫紧张问道。

少年从小唯一有过的小小期望,就是有一天,做那读书人,穿好看的儒衫,像书上说的那样,两袖清风,不畏强权,为那些穷苦人家谋福谋利,一挥袖,仿佛就是一片清明,大大的潇洒。

“没了。”

“为啥?”

男子还未开口,穆浩儒便歪着嘴,有气没力的说道:“还能为啥,没得钱挣呗,我爹说了‘读书不挣钱,挣钱别读书’饿死一个读书人,可比饿死一个乞丐快多了。读书人也要活着不是吗?”

男子微笑,苏长莫还是一脸询问色。

“那些读书人,不为钱,也饿不死,只是世人要活着啊,人间读书人本来就是个清贫营生,何况是要做个山上读书人,还要毫无所求,一心为天下人钻研那圣贤道理,当不了饭吃,也证不了长生,长此以往,那个少年愿读书。”

“说白了就是后继无人呗。”穆浩儒成竹在胸高声说道。

“对的”

“那现在这些学宫呢?”苏长莫有点失望,又有一丝期望。

“奄奄一息,隐世不出,配得上一句破败不堪!”

“哎,连个香火都断了,还读个屁的书!不去不去,这些地方去不得,肯定没得好夫子,也学不得厉害的法术,以后咋个打死那些王八蛋。”少年摆手,连连摇头。

他和徐京墨来的路上就说好了,今日进入小镇的这些人,都是罪魁祸首,有一个算一个,总有一天,他们要一起,把这些王八蛋踩个稀烂。

苏长莫眼神微凛。心中一声长叹。

“那还有厉害的宗门吗?”穆浩儒眼巴巴的望着男子。

既然不能专门读书,那稍微有点书能读的宗门也行啊,没有书,身边也没哥,那不是要死吗。

男子闭口不言。

少年着急道:“达叔,你倒是说啊,你可不能不管我啊。”这天下读书人难得的脸皮之厚,这少年一人独占九分。

男子放杯,“我说的,你信?”

“哥信你,我当然也信!”义薄云天,斩钉截铁。

“那你就去北玄,神机阁。”

“听着不像能读书的地方啊?”少年一脸狐疑。

男子脸色微凝,盯着少年。

“我去,我去,我这不是就问问吗,神机阁是个啥地方?”

“炼器天下第一!”

“炼器?”少年似是突然醒悟,一声惊叫:“那不就是打铁的!达叔,你这不是坑我吗?不说有没有书看,就每天那打铁声,我还咋个睡觉吗?”

苏长莫抬头皱眉道:“炼器天下第一?可是找唐英的那人不说说他们能炼出天下第一的灵器法宝?”

男子笑道:“找唐英的天玄圣宫确实有位老乌龟,和神机阁那位老祖伯仲之间,天玄圣宫只有那一人有这本事,可是神机阁是整个宗门炼出了大半个修行界法宝利器。何况我重点要说的是下半句。”

“那你不早说,达叔,你比我还调皮。”少年出了一口长气,灌了一满杯酒,辣的龇牙咧嘴道:“那下半句是什么?”

“学问天下第二!”

“那哪个是第一?”苏长莫好奇道。

穆浩儒得意洋洋的看着苏长莫,“哥,咋个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当然是曾经的九大学宫啊!”

男子微笑,倒是个可教之子。

“达叔,为啥一群打铁的学问那么大啊?”穆浩儒转头问道。

“只有顶天立地的人,才炼得出正大光明的物”

“好!”穆浩儒又是一声惊呼,“说得好,此时当饮一大杯。”说话间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只是酒水刚刚没过杯底。

苏长莫一脸宠溺的随着喝了一杯。

“好,那就去神机阁,可是他们会不会要我呢?”穆浩儒眉头间又有了一丝忐忑。苏长莫心间也有些许担忧。转头望向男子。

男子看了眼苏长莫,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微笑不语。

苏长莫恍然大悟。

“达叔,外面的仙人很多吗?”苏长莫添酒问道。

这些日子见了这么多外来的少年神仙,听了不少的零星故事,只觉得外面天地很大,其实还是只言片语,朦朦胧胧,不太了解。

男子似是早有预料,开口道“仙人比着普通人来说,不算多,但是聚在一起,一眼望去,也是茫茫多。其实你想问的是,各地宗门势力的强弱吧。”

苏长莫微微一笑。

“这天下,从下往上说,一辈子也说不完,我就给你们从上往下说,那日钟家小子说的,便是坐镇天下的五座人间巅峰,寻不得,骂不赢,打不过,最潇洒,大风流,世人倒是总结的妙。除此之外,真正在世间行走,呼风唤雨,掌握天下大局的执牛耳者,是各洲的仙宗大派,我下面要说的,你们要牢牢记住,日后天下行走,趋利避害稍有用处。”

男子看了看两个聚精会神少年郎,朗声道“北玄,灵墟,东岳,中灵,南秀,还有那西土佛国,北玄更北方的九苍,为天下七洲,至于四海,就留给你们做一个小念想,日后有机会自己去看看那盛大风光,说不定能遇到那落魄书生。”

“各洲之内,山下王朝众多,山上宗门也是不遑多让,又以北玄天玄圣宫,灵墟上墟境,东岳神机阁,中灵九界圣宗,困龙渊,洛都,南秀苍冥谷,玄墓,西土佛国的莲花寺,守一寺,这十大仙宗马首是瞻。”

“那九苍呢?”穆浩儒弯腰跪在凳子上神采飞扬。

“在六洲人族眼中,九苍是生死大敌,但是是非对错,留着你们自己有机会去一探究竟,岂不是更好?”男子笑容意味深长。

“对的对的,要不然以后还有啥意思。”穆浩儒重新落座。

苏长心中则是惊涛骇浪,原来罗苏木,楚玄,都有如此背景,离烬也是来自玄墓。想不到自己日日面对的,是如此的天之骄子。

男子看着面色各异的两位少年,心中有话却未说出。

今日少年眼中小镇,日后未尝不是整座天下。谁人又可知。

“达叔,那这些仙宗中谁最厉害啊?”穆浩儒又探着脑袋说到。

“十大仙宗也是各有强弱,但是单论个人强弱,也有天下十人这么一说”

男子双手拢袖,眼神玩味道:“名气大得很,我可不敢说,我怕他们听着了过来打我。”

“这么远还听得到?”苏长莫也是将信将疑。

“听得到,听得到,这些家伙,可是把整个天下都当做自己家的后花园的。”

“我才不信!”穆浩儒斜眼撇嘴。

“不信?那我给你变个戏法,看好了。”男子说话间,将一杯酒洒在酒桌之上,刚刚好,一个大圆。

男子凑到桌前,两个少年也赶紧将脑袋凑到酒桌前,顿了许久,不见动静。

“那我叫了?”男子声音,细若蚊蚁。

两少年无言以对。

“你说,让我叫谁?”

“十人中有没有神机阁的人?有的话就叫他!”穆浩儒低声笑道。

“好”

“机老道……”男子尾音,拉的极长。

小镇外云海炸裂,天际处一道金光,摧枯拉朽,呼啸而来,重重摔在小镇天上。

一位俊俏老头,满头白发凌乱,光着膀子,黑色长衫随意系在腰间,拎着把六角黑铁锤,破口大骂:“那个龟孙把爷爷拽来此处,有本事的出来打一架啊!怂蛋玩意儿!”

桌上洒落的酒水中,纤毫毕现,一清二楚,只是不见说话声。

两人看的哈哈大笑,穆浩儒看得眉头紧皱,哭笑不得,这就是以后自己宗门最厉害的人了?就这尊容?学问天下第二?心中一声长叹,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男子挥手,桌上酒水全无。

天上人,周身束缚皆去,在云海中兜兜转转左右观望。

衙署内,黑白两位对坐的男子,合二为一,提剑云海上,:“何来宵小,一而再,再而三,真当我手中长剑是摆设?”

长剑如龙,直奔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斜看了一眼,一锤凌空抡下:“我去你大爷。”

道剑男子,砸向小镇西边一处高山。

老者脚下一踏,冲天而起,自语道:“不是这瘪孙,没得这本事,算了,骂也骂了,赶紧跑,反正找到了也打不过。”

山中男子挣扎起身,上次不是他,两次的力道不一样。摸了摸鼓着大包的头顶,腹诽不已,我为啥要来这鬼地方!

此山比着北山更矮一些,只是此时,又是下陷一丈。

衙署内,道剑男子来到大堂,左右两列,皆是此次为门内天才护道而来,或者争夺大道种子的各宗老人。

男子落座,沉声道:“明日启阵,你们带来的那些弟子门人修为皆会受到大道压制,话都给说到了,最好给我安分些,惹了事,就自己担着,担不住就去死,你们在坐的谁要是伸手相帮,就别怪我到时候把你们老的小的都砍死了事。”

怒气冲天,说完就走。

堂上众人,有人隐隐作笑,有人心生疑惑,今儿吃了枪药?

酒楼内两个少年听的意兴阑珊。但是耐不住男子婆婆妈妈,催着睡觉,说什么少年郎,早说早起长得快。

熄灯上床,苏长莫缓缓闭眼,口中呢喃:“明日启阵。”

第十一章 终到读书时

苏长莫起了个大早。或者说其实一夜都没睡踏实。

这事,对少年来说,是这么多年来最大的事。身后有那高大儒衫,少年第一次觉得天地间不再孤身一人,敢去做点什么,去向天地间要点什么。

酒楼内外,扫了个干干净净,里里外外,进出七八九趟,苏长莫瞧着天色渐亮,鼓足了勇气敲了敲旁边的房门。

“达叔,起了没?”

鸦雀无声。

“达叔?”

还是无人应声。

少年若有所思,推门而入,房内空无一人、

少年神色略有失望,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突然如鲠在喉。

床上被子纹丝未动,还是昨日自己叠起来的模样,摇了摇酒壶,已经空了。是喝的多了自己跑出去了?甩了甩脑子,少年自嘲一笑,怎么高兴地脑子都坏掉了,仙人怎么可能喝得醉。何况达叔还是那么厉害的仙人。

苏长莫下了楼,坐在柜台后。

穆浩儒迷迷糊糊的下楼,被早就在门外等着家丁带回家吃早饭。

白杨和那老者终于露面,风尘仆仆的回来,打了个招呼便进了房间。

小二们出出进进,苏长莫趴在柜台上双眼无神。

去了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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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西边崇文街的正对面,是垂珠巷,多是些已经隐退的官员据住在此处,徐家便是其中之一。

连个家丁都没有的大街上,无人行色匆忙步入徐家大宅。

院内石亭下,徐京墨负手而立,眉宇间英气勃勃。

“劳烦各位今日多跑这一趟,晚辈向各位前辈告罪”徐京墨作揖行礼。

三人微笑站定,皆摆手:“无妨。”

站着三人,分别是那衙署内的道剑男子,曾和罗苏木一起出现在酒楼的威严男子。还有一位千里而来的黑脸老僧。

少年昨日不在,三人在徐家从堂内吵到大门,谁也不乐意先走,谁也不能愿意闭嘴。一直到徐京墨从酒楼赶回家才作罢。

只是三人万万没想到,少年开口便是,那你们打一架,谁赢了我跟谁走。

道剑男子脸色最为难看,自己本就是替人走这一趟,近水楼台,做个顺水人情,难道要坏了自己定的规矩?

老和尚只是一个劲的说着阿弥陀佛,倒是那威严男子善解人意多问了一句“有顾虑?”。

本就是玩笑,徐京墨进了家门,甩了句让三人明日再来。这才有了此时三人再次站在这石亭之下。

徐京墨起身,毫不拖泥带水:“我去九界圣宗。”

哪个宗门,从昨日起,对自己而言,就已经不重要了,昨日之所以没答应,只是有些事自己需要搞清楚而已。

三人略有惊讶,少年和昨天态度,云泥之别!

道剑男子开口道:“你确定不再想想,要知道,上墟境给的条件可不薄,而且他们打定了主意只选你一人。而你又是灵墟洲本洲人士,若是留在本洲,更能汲取一洲气运为己用,事半功倍!”

少年低头默不作声。

老僧盯着徐京墨,说了句身旁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家里的珠子,见过了?”

徐京墨虎目怒睁,浑身紧绷。老僧淡然一笑:“那你该知道,你天命不在圣宗。”

少年邪魅一笑,双手抱着脑后,凑到老僧面前,沉声道:“跟我谈天命?那你告诉我之前这些年我的天命在何处?今日倒是舍得来找我了?”

老僧低眉:“罢了,罢了,机缘未到。不过施主记得,若有一日天地之下无处安身立命,记得来趟守一寺,画龙点睛,浴火重生。”说话间便出门而去。

道剑男子原地消失,只留下威严男子,若有所思。

徐京墨背对此人,坐在石亭台阶处,“怎么称呼?”

“无心。”

“无心?心被挖了?”

“对自家宗门长辈,就这般态度?”男子盯着少年背影,言语平和。

“都是聪明人,废话少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打听了下,你们圣宗号称天下最强,而我配的上你们。各取所需罢了,绕那么多弯弯肠子有意思?”少年嗤笑,肩膀微抖。

“你倒是直截了当。”男子笑道,接着问道:“那和尚,你认识?”

少年回头看着男子,上下打量:“要是放在五六日前,我连狗屁仙人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我能认识?你想问什么,直接点。”

少年一脸玩味,满眼期待。

扔出一份书册,落在少年面前,“这是圣宗内门弟子的大道根本,这段时间,你自己悟到多少算多少,一月后随我去宗门。至于到时谁做你师尊,宗门自有打算。”

少年外头拎起,眼中满是不屑,“不送。”

书名“太上”。

无心也不生气,淡然转身。少年大道和圣宗如此相冲,为何非要此子?还是自己那位不理俗事师兄亲自出关秘法传讯。

“罗苏木在你们圣宗年轻一辈排第几啊?”

无心背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悠悠传来。

“第五”无心朗声答道,出门而去。心中一叹,原来如此。

少年握书,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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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宅内,早早做了一大桌饭菜,为了感谢那位带着唐英飞出泥塘做凤凰的天玄圣宫仙尊。

唐英一脸疲惫的坐在桌子上,瞧着一个个渐渐变凉的菜,心里已将那人祖宗上下,问候的差不多了。架子也忒大,慢慢悠悠,没得礼数吗?

少年父母来来回回,已经将门槛差不多都要踩断,才望见那人从街角出现。

妇人家差点没激动地眼泪夺眶而出。

败家孩子,难得有个飞上枝头的机会,非要作妖,说什么不带着苏长莫就不去,给自己好一顿骂,再好的朋友那能一辈子在一起?那孩子是不错,可是哪有因为别人误了自己前程的道理,要是真想帮,等自己以后和那人一样,也做了坐在凡人头顶的仙尊,帮的岂不是更多?

到底还是个孩子,目光短浅。

虽然那孩子确实心眼不坏,瞧着投缘,可是那也不行!

迎客进门,蓬荜生辉,桌上众人喜笑颜开。

唐英没说话,只是吃饭,可是脸上也是笑意连连,只是瞧着,有些异样。

还有四个时辰启阵,天玄圣宫的仙尊说过,启阵之后,外来天才会受到此方天地压制。

与常人无疑!只是体魄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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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玕和罗苏木在祁子音家打坐,祁子音自己翻着罗苏木带来的书册,书名“太上”。

罗苏木的名字已经在祁子音家的地契上,而琅玕求得从来都不是这些。

孙不留在镇西边的新宅子里,隔着一堵堵高墙,望向小镇正中方向。

孙家的宅子是少年自己找的衙署,要换一座新宅子,即使那叫齐康的道剑男子说明了前因后果,少年也是毫不松口,只是说那就要个最大的宅子。

对少年而言,什么气运,都是虚妄,比不上让娘亲睡在软软的床上,不用早起去抢着打水,不用为茶米油盐发愁来得实在。

娘亲衣食无忧,能享清福,那就够了。

属于自己的,老天不给,自己也能抢的来。

离着小镇北山不远处有做孤零零的宅子,连个围墙都没,少年司深欢喜雀跃,上蹿下跳,那白捡来的师傅,刚刚教了个秘法,自己双眸可随心意而动,从今往后少年再也不用那黑纱,司深双眸亮若星辰,与常人无异。

九影和少年泣不成声的爹娘站在一起,嘴角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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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袖长风,酒楼内青衣入门,苏长莫激动起身,瞬间竟有点心头微酸。

少年多年来没什么依仗,永远少了那么一丝丝勇气,但是自从见到青衣男子后,言语其实并不多,但是上山有人陪,忙碌时目之所及便在左右,死里逃生睁眼便在,少年有种从未有过安心。

在少年心里,父亲在,应该也是如此这般。

少年恍惚间,心中开始对什么都没那么怕了。

“达叔。”苏长莫温声笑道。

“等急了吧?”男子摸了摸少年肩膀,撩衣落座。

“不急不急。”倒了杯酒,苏长莫顺势坐在桌旁。

“达叔昨晚没睡?我今早进去,被子都没动。”

“哈哈,一日不睡,无妨,我趁着天黑去找了个平日里躲躲藏藏的朋友,把酒言欢。”男子声音压得极低。

苏长莫疑惑问道:“达叔在小镇还有其朋友?”

男子饮酒笑道:“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不过他年轻时我们见过面,现在老了,变丑了”

“不认识您那算个什么朋友,他都老了,达叔你怎么还这么年轻?”苏长莫跟着傻笑。

“吆,也学着会拍马屁了?”

“真心话。”

“今日小镇启阵,你们这些少年也都开始初登仙途,你怕不怕?”

少年笑容一紧:“怕。”

“怕什么?”男子目光和蔼。

“怕我有一天也变了。跟他们一样。”

“为什么?”

“站在苍桐山上是看不见小镇街上嬉笑打闹的孩子的,就像我们走路稍不注意就看见脚下的蚂蚁。仙人都那么厉害,万一呢……我要是稍不注意伤到谁,那该多伤心。”

“那该怎么办呢?”男子似乎也是一头雾水,温和问道。

“当然要达叔你教我道理啊,就像私塾的柳夫子一样,懂得道理可多了,小孩打架他能让两个孩子心甘情愿的收手,遇到衙役们耀武扬威的胡闹,他也劝得住,最难的是遇到镇上婶婶们吵架他也拉得开,那可了不得,那些婶婶可是连自己丈夫出面都拦不住的。”

少年似是想到好笑处,眉眼弯弯。

“我懂的道理也不多啊。”男子嬉笑回道。

“多的,达叔看着就像有学问的人,这叫腹有诗书气自华,达叔还可以教我读书啊,那柳夫子曾经还说过道理都在书本上的话呢。”

“不怕读书耽误修行?”男子挑眉。

“不怕的,早起一会儿晚睡一会的事,耽误不了其他。书上人说话可好听了的。”苏长莫满眼希冀。

男子哈哈大笑“好,那我们就去读书,去那天下学问最大的地方读书。”

“啊?买书回来就行,不用去私塾的,我攒的钱好多呢。”少年拍着胸脯,一脸得意,这些年开的工钱,可是基本都没花过的。

“不去私塾,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儿啊达叔?”

“到了就知道了。”

男子满脸得意,自己果然是最好的师傅,万年前是,如今更是。

天底下最难的修行,便是懂道理,守得住道理。

天底下之所以到了这般光景,便是因为少有人去想一想问一问是对是错。

人人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大的道理。

眼前少年,因为心中有畏,所以一心求知,这第一步,走的极好。

当然,剑还是要练的。

一高一矮,相依出门去,少年衣衫是今日新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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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桐山上,老拐笑的前俯后仰。

老夫子头顶四五个大包,气的吹胡子瞪眼。

什么狗屁大哥,什么一面之缘,什么年轻的时候仰望着他把他奉若神明。

自己修道一辈子,读书一辈子,一座书山都记得下,会记不得一个人?

就这样一个人,怎么能点燃那盏观书灯!真是古灯瞎眼。

仗着修为高,说不通就动手,下手也没个轻重?这样是放在自己年轻时,非得再次拎起山下那把大剑,砍他个三天三夜。

老夫子瞪着眼前笑的合不拢嘴的男子,恨不得一巴掌怕拍下山去,奈何对面之人恢复了修为,想到此处,又是火冒三丈,还是因为那男子几句话,点化出了一个人间止境。这人莫非是自己的克星?

“说啊,到底因为何事?”老拐一再追问,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能将老夫子打成这般,还不伤及性命,肯定不是小事。

老夫子转头望向云海,似有追忆:“他让我打开九宫藏书阁。”

“他要干嘛?那里不就剩破书。还是有宝物?”老拐也是一脸疑惑。

老夫子瞪了眼老拐,沉声道:“让苏长莫出入自由。”

四目相对,落针可闻。

齐康祭坛启阵,山岳震动,云海翻腾,不过片刻即停。

少年郎行至山下。

一袭黑衣劲装立镇外,着男子打扮,如女子美艳,眉如远黛,眸似秋波,绝世而立,英气逼人。

左挎长剑,右别墨扇,不急不缓,梧桐道上行……

第十二章 风月无边

“达叔,这是启阵了?”苏长莫遥遥盯着小镇,好像也没啥变化嘛,为啥那些人搞得那么紧张,又是搬宅子,又是修祭坛,还要非得找个人家,写上自己的名字。少年一头雾水。

男子看了眼少年神色,尽收眼底,缓缓道:“走吧,边走边说。”

“你刚刚想问的是为何这起启阵,雷声大,雨点小?”

“嗯。”苏长莫抬头,盯着男子侧脸,眼睛一定不定。

“此地阵法,其实不过是加速聚拢小镇的灵气达大道气运,方便这些外来少年和小镇孩子吸收炼化,而天地灵气,你还未结命符,当然看不见,至于气运,更是玄妙,止境之上才能由稍微明显的感知,所以眼前看着风平浪静也并不奇怪,但是你现在看。”

男子话音未落,转身挥袖双手顺势负于身后。

苏长莫疑惑转身,小镇上七彩灵光流转不停,自远处四方天地相接处而起,宛如游龙,浩浩荡荡,汇于小镇穹顶之上,浓稠如海,似雨将倾。

各色灵气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向着小镇人家入宅而去,粗细各有不同,偶有几股相互碰撞,彼此间电闪雷鸣,只是声音似乎隔于云天上。

少年双眸目不转睛,“达叔,这就是灵气?”

男子笑道:“嗯。所谓修行,第一步就是炼化天地灵气。”

“那人不得炸了。”少年脱口而出。

苏长莫一眼就找着了唐英,徐京墨,穆浩儒,司深几家宅子方向,嘴角上扬,极为开心。

“达叔,那下面那些树是怎么回事?”苏长莫视线下移,又是一阵惊讶。

贯穿小镇东西的主街两旁。那些梧桐树上燃起熊熊烈火,高达数丈,竟将从天而下的灵气一一弹开,像一柄长剑,生生从漫天的灵气触角中一剑横穿。

“凤栖梧桐,哪里看得上这些嗟来之食。”

少年似懂非懂,早已震惊的无心追问。

男子转身登山,苏长莫眼前景象全无,风清日朗,惠风和畅,意犹未尽匆匆追上。

“达叔,啥是命符,啥是止境啊?”苏长莫开口。

“修行境界,共有十二重,分别为命符,开窍,玄胎,气海,洞府,金丹,元婴,化神,圣人,仙人,天仙,天尊。人间止境便是圣人境。这些事,都不急。”

少年心事重重道:“听着都好难,达叔,我很笨的。”

“不着急,慢慢走,一步一步,时间久了,就走得远了。”男子笑道,顿了片刻又开口道:“就行登山,看着高,走起来,总能到头,重点是,到顶之后干什么。”

苏长莫顿时明了,高声回了个“是的。”

达叔这般说自己就明白了,登山自己是清楚地,那可不得一步一个脚印吗。自己这些年酿酒,这两座山可没少爬。

“达叔,我们这是要去夫子庙?”

走了不远,看是朝着苍桐山而来,少年便已经了然于胸,此处能读书的地方,只此一个。

“嗯,去夫子庙。”男子似是想到什么开心事,嘴角一笑,又迅速憋了回去。

“去那里不会打扰老夫子吗?”苏长莫略有担忧,

上次老夫子虽然说了让自己去多看看书,可是夫子庙向来少有人去,老夫子应该是清静惯了随口寒暄,再加上那老夫子虽然人不坏,但是脾气有时真的是神鬼莫测,还是有些害怕的。

“没事,老夫子大气,你去读书,他是同意的,还说就是你住在那里都无妨。伙食他也管。多张嘴的事。”

少年嘿嘿一笑,刚准备说话,突然盯着身旁男子,恍然大悟道:“达叔说的那朋友,是老夫子?”

男子微笑不语。

少年低声道:“原来达叔和老夫子是朋友啊。”眉宇间一丝担忧终于缓缓消失。

男子摸了摸少年头顶,温声问道:“今儿启阵,镇子里那些少年应该各自都有了宗门秘籍,开始奋起直追这些外来的天才少年,达叔却带着你来此看闲书,着急不?”

“我字都认识的不多的,比不上唐英小浩他们,那些东西,看不懂的。”少年脸色微红,羞涩笑道:“达叔,我比不上他们聪明,你以后教起来别嫌我笨啊。”

男子点了点头,“不会,达叔当年修行也很笨。”

两人身侧一声雀鸣掠向山巅,男子跟着望去,夫子庙的飞檐,已经远远能看见了。

修行最终,除了聪慧与否,而在心性好坏。但是心性,只有自己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在某一天,才能是任你山河倒转,天道不复,我自岿然不动,顶天立地。别人的稍加援手,可以是添砖加瓦,也可能是毁堤之蚁。

只是这些话,并未直接说与眼前少年,打消少年担忧,有时候心有所畏,才能走得更稳,知己不足,才能心有谦卑。

“书要慢慢读,修行也不能落下。”

“我都听达叔的。”

终于瞧见了夫子庙山门,少年匆匆抬头看了眼男子,似是终于鼓足勇气,“达叔,你是不是很厉害?”

男子闻言大笑,意气风发“目之所及,天下无敌。”

苏长莫深信不疑,低头不语。

天下无敌的师傅,那该有个多好的徒弟,怎么能是自己呢!

少年一丝小忧愁,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来了。”

苏长莫抬头,老夫子在门口站着,脸色瞧着不是很好看。难道不愿意?

一袭青衣的达歌作揖笑道:“一路走来,甚是乏累,先煮杯茶喝?”

老夫子拂袖而去,“山上粗茶,别刺着喉咙。”

苏长莫脸色尴尬,这话,摆明了不欢迎啊。

“达叔,要不回吧,私塾也有书的,柳夫子是乐意借的。”

“无妨,陈年旧怨,不打紧。”男子凑近少年耳旁低声说道。

看来昨日,打的轻了。

“孩子,你过来。”老夫子背着身子,边走边招手道。

苏长莫看着身旁男子,眼神询问。

“去吧,没事。达叔在那二楼等你。”达歌遥遥指了下眼前阁楼。

苏长莫还是有些拘谨,皱眉不前。男子双手轻轻推了把少年,双眸含光,云霓之望。

老夫子一手拉着苏长莫向着书院正中的一处三层书楼走去,少年是不是回头望去,男子达歌,始终微笑而立,不曾进门。

苏长莫进楼,环视左右,中间挂了个更老的夫子画像,像下一张书桌,上面放这个锈迹斑斑的黑色灯座,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老夫子停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那盏灯,良久之后,一声叹气,又带着少年向第二层走去,少年从始至终一头雾水。

第二层内,苏长莫一上楼梯便是目瞪口呆,满房间的金色文字,悬浮虚空,似水如波,缓缓流动。

这是仙书?这么多,也没再在纸上,自己也看不懂啊。

少年疑问看向老夫子,夫子面无表情道:“往前走,没事,一点障眼法。”

苏长莫似懂非懂的抬脚前行,诸多巨大文字,瞬间扑来,老夫子眸中精光一闪,微有笑意。

少年一惊,双手抱头,诸多离着少年身体不及寸许的文字凝滞不前,似是犹豫,俶尔如箭离弦,四散而去,房间内大小文字,紧紧贴着墙壁,字体结构,稍有松散。

老夫子一直一言不发,静静凝视,从一丝欣喜到最后瞧着心灰意冷。

苏长莫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老夫子神情还是看得懂,少年心中满是抱歉。自己闯祸了?达叔呢?怎么还不进来啊。

老夫子回过神,指了指向上的楼梯,笑道:“无妨,书在上面。上去吧”

苏长莫躬身问道:“您不上去吗?”

“我不去,那些书,我都看过了,你记着,要是没走到头,感觉累了,原路返回就是,下次再去,要是到头看见了书,随便拿一本,看完了再进去换一本就是。”老夫子沉声说道。

苏长莫向着楼梯走去,眼前突然一黑,只隐隐看见脚下楼梯,四面一片漆黑,少年向上缓缓而行。

老夫子现身达歌身旁,悠悠道:“我真认识你?”

“真的”男子转头笑道,额头汗水如珠,恍如神人,抗天而立。

苏长莫不知走了多久,浑身上下腰酸背痛,双腿站着都开始打摆子,衣衫早已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抬头望去,前面隐隐一直向上而去,身后已是几个苍桐山高,深不见底。

少年又一次咬牙迈步而上,没走几步却骤然停步,眼前楼梯断裂,苏长莫看了看距离,自己奋力一跳,估计还差一尺多点。

屏息提气,后退,前跃,苏长莫一脚踩空,身下仿佛万丈深渊,苏长莫双手紧紧抓住对面断裂处,双手被木茬戳的鲜血直流,滴滴打在脸上。

苏长莫一点一点爬了上去,坐在楼梯上,惊魂未定,瞥了眼身后,目瞪口呆。

四五步之外,又是一处断裂处,苏长莫有些心灰意冷,看个书,这么难?

少年望着楼梯下,咬牙前去,又是纵身一跳,勉勉强强,抓到楼梯断裂处。

刚爬上楼梯,身前一步,还是一处断崖,这距离,更远,只要跳,必死无疑。

苏长莫蹲在楼梯上,盯着眼前依然没有尽头的楼梯,眼神愈发冰冷。

那老夫子言语间的不欢迎自己听的出来,达叔既然求了人,那就不能白费!

纵身一跃。直坠万丈深渊,耳边风声,如雷呼啸。

苏长莫缓缓闭眼,爹,娘……

蓦然间,身体悬停,少年睁眼,头顶如月临空,四周大亮,少年头顶明月,脚踩石坛,站在书山最高处。

苏长莫双眼含泪,震惊不已,脚下所处,是一座被挖空的巨山,深不见底,四周石壁,是数不尽的书籍,整整齐齐,在白玉书架上相依而立,纤尘不染,中间一座台阶,漂浮在空中,绕着石壁缓缓转动,整座山内,唯有墨香。

少年郎踏梯而下,绕壁观书,如碟起舞。

天下学宫内,道道浩然气,如龙出渊,归巢而来。

书院外,青衣男子向下一抓,一把巨剑从苍桐山下穿山而出,男子持剑向天掷去,一道恢弘剑光,化而为伞,挡住九大学宫浩当而来的气息。

达歌双膝微屈,衣衫随风起,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减,来的越多越好。今日全部打散去,来日未尝不更多。

老夫子接连后退数步,一脚后踏,踩进泥土直到没过脚腕,才堪堪稳住身形。

“千年修行,值得吗?”

青衫男子僵硬回头,粲然一笑:“小家伙,我潇洒吗?”

老夫子怒喝一声,席地而坐,一位玉面读书郎从体内而出,随风而涨,片刻身高百丈,双手紧紧握住长剑伞柄,浑身上下,皆如瓷裂。

老拐隐约觉得不对,从二楼一步踏出,在门外出现时,两人皆口吐一口鲜血,天地间一片清明。老拐有些不明所以。

老夫子回头望向院内三层小楼,眼神晦暗。

此等浩然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道此子才是选定之人?不应该啊,那唐家的小子可是连灯都点的着的啊。

青衣男子浑身一震,笑意盈盈的望着迎面而来的少年郎。

“达叔,夫子,老拐叔,我找到书山了,而且这本书追着我,我就拿了。”

“书山”老夫子惊呼起身,“你确定是山?”

苏长莫笑道:“对啊,一座好高好高的山,得有几百个云涛山高吧,高的能到天上去。”

“那你都拿到了什么?”老夫子神色慌乱,言语激烈。

“就这本书,我看了好多书,不知道挑哪个,结果这个一直跟着我,吓我一跳,我就拿了,看完再换。”少年双手举书,笑容满面。

老拐神色迷茫。想要张口,又不知为啥,自己片刻不在,这三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吗?

老夫子瞥了眼书,闭目而立,嘴中呢喃:“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青衣男子无奈苦笑,摸了摸少年额头,“没事,挺好。看完了再来拿。”可是心中却是怒骂连连。

我千辛万苦,跑动跑西,躲躲藏藏,你倒好,作壁上观也就罢了,还是如此龌龊的做派,那还是个屁大的孩子啊!大爷的。

达歌拉着苏长莫下山而去,少年转身向着老拐叔和老夫子挥手作别。没等两人动作,就紧紧抱着怀中书下山而去。

“到底咋回事?”老拐戳了戳还不睁眼的老夫子,“人都走了,干嘛呢?”

老夫子睁眼,看了眼天,又盯着山路上的两人。

“你可知那云涛山到底是何物?”

“你不说了吗,天下学宫仅剩的藏书阁。”老拐叔负手而立,也朝着山下看去。

这老夫子,自从被打,怎么一直神神叨叨的。

“那里是藏经阁,也是一座坟,葬着的,是天下学问的十二位天仙境祖师爷,还葬着天下所有书籍。”老夫子言语缓慢,双目无神。

天下读书人越来越少,九大学宫日渐凋敝,各洲宗门更是一起抨击学宫,无奈之下,当时三位宫主以生命为代价,才有了现在的藏书阁,藏的,是天下学问,也是天下文脉传承。

藏书阁内,天仙境下,强闯不得,今日这少年,灯不亮,字不合,为何能进阁内?他又如何过了阁内考验,按理说没那么简单啊。可是为何拿的不是那件东西,却是一本无关紧要的书。

老夫子转身回书院,老拐紧随其后,“还没说完呢,那又如何?”

“如果不是几位祖师认定之人,天仙之下不得进。”

“我的天,天仙之下,那里有啥宝贝?”

“学宫圣物。”

“小莫拿走了?”

“没。”

“圣物是啥?”

“天下文脉。”

老拐如遭雷击。

不是说九大学宫闭门之后,便已是文脉断绝吗?

老夫子望着云涛山顶,心思不定。

为什么进的了藏书阁却拿不到圣物,还打散了九大学宫而来的浩然气,这人到底想干嘛?自己真的认识他?

山路上,苏长莫一直笑的合不拢嘴,嚷嚷着好多字好像自己都不认识,让男子到了酒楼就叫自己读书,男子神色哭笑不得。

少年觉得自己走路都是漂着,这本是定是极好的,还会自己飞,能不厉害?

男子忍着自己撕书的冲动,扯着苏长莫走的极快。

书上有名“风月无边”

第十三章 登徒浪子

小镇祭坛旁,一个黢黑少年拿着新折的梧桐枝,在白玉祭坛上敲敲打打,绕着祭坛转圈。目光却飞速的扫视四周,一脸的望眼欲穿。

你们不是牛气嘛,出来啊,有本事出来,大爷见一个打一个。自从知道启阵之后压制那些少年修为,自己可憋足了一口气,其实那些少年都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以前是只能忍,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了不是?

少年等了许久,没见一个外向少年,有些垂头丧气,倒是小镇本地的孩子,很反常的都在街上晃荡。

唐英瞧了一眼,便低头向酒楼走去。

这些人,许是和自己一样。

少年出门时,那位仙尊特意叮嘱,最近时日多出来走动,遇到梧桐叶之类的,只要落在了身上,便拿回家收好,多添一道气运的事,多多益善,还有那些尾随自己的鸟兽之类的,也统统带回家养着,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天道馈赠,是对这一方天地,可不仅仅是对人。

少年刚到酒楼前,便看见了同样匆匆而来的徐京墨,将落在肩头的叶子顺手甩落。

“你宗门的人没给你说那玩意儿留着有好处吗?”唐英拿着树枝指着徐京墨高声道。

徐京墨回头,沉声道:“说了,拿着麻烦,家里每天落好多,够用。”

少年看一眼唐英手中的梧桐枝,嘲讽一笑,却不言语。

唐英瞧见了少年神色,微微抬起下巴高声道:“看什么看,我可不是为了自己,我得攒好多好多的气运,以后给老莫打一把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的,多少都不够的。”

虽然没见过气运那玩意是个啥,既然都说是个好东西,那多一些总是没错的。

徐京墨闻言回头,看着唐英,眼神玩味。

“干嘛,干嘛,一副吃人的表情,我又不是你媳妇,垂涎欲滴的干啥?大不了给你也打一把就是了。”唐英神色高傲,昂首挺胸的和徐京墨擦肩而过,走到了前面。

徐京墨满意一笑,算你上道,看了眼少年耀武耀威的模样,朝着屁股就是一脚“德行。”

少年拍了拍屁股,也不生气,两人一起进了酒楼。

苏长莫不在,客人也是寥寥无几,百无聊赖,两人点了杯酒,不紧不慢,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小镇大多喜爱喝酒,男女老少都是,所以各家对孩子喝酒之事,不大管,只是不要烂醉都没事,所以这些个其实才十二三四的少年,早早便沾了酒,虽然除了辣嗓子喝不出啥味,但是别人如此,总不能自己落了下风,让人笑话,所以基本都喝,但不嗜酒。

唐英拿着筷子蘸着酒边往舌头上送边开口道:“他们跟我们一样了你知道吗?”

徐京墨正襟危坐,“知道。”

“来的时候遇见没?”

“没。”

“妈的,都成了龟孙。”

徐京墨眉头微皱,看了眼唐英,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过?”

“你有毛病啊,骂我做甚?”唐英双眉如刀。

“你说骂你干嘛,你是不是找死。”

“咋啦?”

“那些人,虽然修为压制,可那早已不是肉体凡胎,他就是站那儿,你唐英打得过?”

唐英一声惊呼,恍然大悟,“对啊,忘了,那王八蛋都是吃过仙丹的。大爷的。”

徐京墨瞪了眼,直接不再看着少年,越看越生气。

少年重重将筷子砸在桌子上,看向徐京墨“那就这么算了?”

徐京墨惊得双肩一损耸,虎目圆睁。

唐英连忙抱拳,笑道:“大哥,小弟错了。”继而又痴痴看着徐京墨。

徐京墨瞪了一眼,缓缓开口:“试试深浅,一个不行,那就群殴。”

唐英哈哈,大笑一饮而尽,“痛快。”

“痛快啥呢?这么开心?”一道温纯嗓音在门口响起,俊俏白皙的少年进门而来、

“你的眼睛?”唐英疑惑呆若木鸡。

司深欣喜点头,“嗯嗯,好了,师傅教了我一个小法术,就好了,你看。”

少年眨眼,常人双眼又变成之前模样,幽幽白玉,荧光涟涟,再一眨眼,又恢复正常。

两个少年都是嘴角含笑。

“好事,过来坐。你怎么来了?”徐京墨拍了拍身边空位。

“师傅说,这两天多走动,还说我的修行和其他人不一样,没得必要打坐悟经。反正也不大懂,就出来了。”

少年说话间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其实师傅还说了,若是在外乡人面前受了委屈,这段时日可以找补回来,虽不大懂,但是还是觉得得过来说说,有些事,不该忘,也忘不了。

三言两语,三位少年便心知肚明。

徐京墨举杯却不喝酒,“不着急,据说这段时日不少,得有个把月,我们有的是时间,改日找机会先试试深浅再说。”

唐英眼神晦暗,低头盯着桌子,看来得回去向那人借点神兵利器,赤手空拳,好汉所为,却不是聪明人所为。

司深若有所思,怯生生的从怀中拿出几张黄纸,放在桌上,低声说道:“出门时师傅说,看谁不顺眼,就偷偷把这东西贴他身上,这里面有雷电之力。”

两个少年眼神发亮,盯着司深齐齐竖起一个大拇指。

俊俏少年羞涩一笑。

“给小浩和苏大哥留几个,我们一人也拿几个。师傅给的挺多的。”

少年将怀里的掏了个一干二净,按着人头分成了好几摞,不多不少,几个人一模一样,少年心满意足的嘴角上扬。

“上酒。”一声清冽嗓音突然出现。

三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最里面那桌,一位黑衣少年落座,望向酒楼柜台处,三人不约而同呓语道:“真漂亮。”

少年长眉如剑,冷冷望来,一阵寒气逼人,三人瞬间回头,挺腰拔背,目不斜视。

唐英假装低头玩弄酒杯,“大爷的,比我帅啊!”

“是哦,好看。”司深战战兢兢低声道。皓齿明眸,真好看。

少年从小因为眼睛受人白眼,所以见人第一面总是格外关注人的双眸。

“你说啥?”唐英瞥向司深,故作怒意。我是谦虚,你也不能这么快就跑到别人的战线啊。

“哦,没,比不上你,说错了。”司深一口酒水呛了下,边咳边说。

“不对。”徐京墨沉思说道。

“啥不对?”唐英一脸疑惑,还微有笑意。没注意看,此时的徐京墨也是如坐针毡,这等场面,倒是少见。

“是男的?”徐京墨疑惑开口。

“啊,不是男的难道还能是女的?”唐英哈哈大笑,又瞬间闭嘴,憋得脸色张红。

徐京墨微微转头又盯着司深,一脸疑惑。

“是男的吧?”司深也是犹豫不决。

“和那些人一样?”唐英看着徐京墨。瞧着样子,应该是差不多了,又是长剑又是扇子的,倒是雅的不行。

“八九不离十。”徐京墨轻轻点头。那份气质,差不了。

“看着和那些外乡人一样,感觉不一样。”司深若有所思道。

司深徐京墨双双转头看向唐英,“你再看看?”

“你咋不看?”唐英理直气壮。

“怕了?怂蛋”徐京墨一脸坏笑。

“你说谁怂蛋?我唐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啥?”唐英话音未落瞬间起身,扬着头,盯着对面少年。

眼睑微抬,眉峰紧皱,如刀临颈。

唐英浑身一软,瘫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娘的,不是说外乡受到狗屁压制和我们一样吗,怎么感觉他要杀我一样,吓死大爷了。

“有事要问就大大方方,再如此鬼鬼祟祟,你们便是找死。”少年淡然开口。

三人微微感到汗颜,倒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反而是司深起身作揖,“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少年也不搭话,只是缓缓喝酒,

徐京墨唐英看着司深起身开口,微微惊讶,这小子,平日里打架屁都不敢放一个人,今儿转了性情?

唐英不甘示弱,举杯起身,“这不是瞧着小哥长得一表人才,丰神如俊,我等自惭形秽,不敢轻易搭话不是。”

少年嘴角微动,望向唐英,目不转睛,“好看吗?”

“好看。”唐英脱口而出,说完之后瞬间浑身僵硬,忐忑不已。

“你倒是诚恳。”少年低头举杯,似有笑意。

徐京墨起身抱拳,“在下徐京墨,刚刚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无妨,一杯酒水的事罢了。”

唐英瞬间心领神会,给身旁三人各添一杯酒,倒得极满。

“理当如此,我三人赔罪,我叫唐英,他叫司深,这个你知道了。”唐英指了指两人一一介绍。

三人一饮而尽。

“你们都是小镇人士?”少年轻描淡写道。

“那是,土生土长,如假包换。”唐英瞧着好说话,不知不觉便提了酒壶,凑到少年桌上,缓缓坐定,招了招手,徐京墨和司深也硬着头皮落座。

少年瞥了一眼,神情玩味,唐英假装看不见,开口道:“兄弟怎么称呼?”

“夏翎。”

“好名字,听着就感觉神清气爽,暖暖夏日却有凛凛寒风,岂不正好清爽宜人,心旷神怡?”唐英摇头晃脑,豪气干云。

少年哑然一笑“不是那个凛。”

唐英成竹在胸,早有预料般回道:“我知道,这不谐音嘛,图的就是个美好寓意嘛。”

徐京墨司深以手扶额,脸色铁青,何止丢人,简直丢人!十几年的词今儿都抖搂出来了吧,怎么能如此恬不知耻,溜须拍马之功力如此登峰造极!

少年看了眼口若悬河的唐英,“你打架很厉害?”

唐英一脸惊讶,一脚踩上凳子,“这你都知道?我告诉你,十里八村就没打得过我的人。”

少年置若罔闻,自言自语般说道:“唐英,唐英,躺着都能赢,着实是厉害,你这爹,起名也是厉害的。”

徐京墨司深忍俊不禁,以手捧腹。少年唐英窘的满脸通红。

“小气,不就说错了你名字,咋个那么小肚鸡肠。”唐英低声嘟囔。

“夸你的,那给少侠赔罪了。”少年一饮而尽。

唐英瞥了一眼,气消了大半,微微一笑,喝酒倒是不赖,还是有点豪气的。

“小镇可有客栈?”少年抬头询问。

三位少年心有灵犀道,相视一笑,徐京墨开口道:“这酒楼便有客房。”

少年道谢,望向柜台处。

“不用看,我兄弟就在这酒楼,一句话的事,你要是住着,一颗银子不用掏,就当我请你。”唐英口吐莲花,正气凛然。

少年也不做声。

“你也是修行之人?”徐京墨朗声道。

“你们都有了宗门归属?”

答非所问,但是一清二楚。

“你看得出来我们是那天才?”唐英呵呵笑道。

“天才?”少年环视三人一圈,“嗯,看得见。”

“哈哈,交个朋友啊,以后咱们就是同道中人了。”

唐英顺势揽向少年肩膀,被两指轻轻弹开,“说话可以,我最讨厌别人动手动脚。”

唐英吃痛收手,“你一个大男人,怕这做啥?疼死我了,你也不轻点。”

少年望向徐京墨,似笑非笑道:“空有男儿之身,却是女子胆魄。”

唐英一头雾水,咋个好好的教训上人了。

徐京墨好像下定决心般,开口低声道:“兄台,不对……你到底是男是女?”

少年微笑,红梅初绽,煞是好看,三人片刻失神。

“你猜?”嘻嘻哈哈,难辨真假。

“想啥呢老徐,聊了这么长时间还没看出来吗?兄弟怎么可能是女的,妥妥真汉子一个。”唐英信誓旦旦,拍着徐京墨肩膀笑道。

徐京墨低头,刚才似乎问的确实有点唐突了?

少年夏翎举杯倒酒,轻声笑道:“眸子不错,可是再要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就要给你挖了。”

司深瞬间收回目光,双颊如霞。

唐英徐京墨笑的意味深长。

夏翎起身,向着小二楚兴走去,唐英高深喊道:“不再喝点?天色还早啊?老楚,给安排个房间,账记我身上。”

楚兴连连点头,招手引着少年向二楼楼梯而去。

唐英瞪了眼徐京墨,“今儿咋个没一点眼力劲呢?摆明了一个大男人还用问?”

徐京墨又看了眼背影,默不作声。

“不过长得是真好看,像个娘们,靠近些越看越像,你说是吧老徐。”

徐京墨司深双双点头。

“可惜了,要是是个娘们,就收了做媳妇,有这么个媳妇,娶一个就够了。”唐英吧唧着嘴,津津乐道,“身段也像,女子中也是从未见过的,好看,越想越好看。”

三人都有些呆滞,神色恍惚,骤然间,三个响亮的巴掌声几乎同时响起。

少年三人,皆趴在酒楼地上,叠在一起,踩在一只黑色靴下。

“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少年夏翎沉声道。

唐英挣扎出声:“错了错了,娘们不是说你,是个比喻,说你好看呢……哥,夏大哥,抬脚啊,气要上不来”

唐英在最下面,徐京墨在中间,司深在最上面,三人吃痛,脖子青筋暴起。

“夏公子,对不起,是我们说错话啦,我们给你道歉。”司深支支吾吾,上气不接下气。

“夏大哥,真的错了,我们再也不说了,您高抬贵脚啊,这不才好好喝酒吗?咋个变脸这么快啊,咱们是有交情的啊。”

夏翎脚下微微一轻,抬头望向门口,一位青衫男子和一清瘦少年抬脚进门,一脸惊悚。

唐英高声喊道:“老莫,救我啊。这大哥脾气忒大啊。”泫然泪下,满是哭腔。

苏长莫抬头,天地肃清,眼前人,举世无双。

“一起的?”夏翎皱眉开口,看着眼前站着的痴呆少年。

“嗯。”苏长莫轻声答道。

夏翎目光审视,刚欲抬脚时,隐隐扫过少年手中书籍。在瞧见书名瞬间眸中寒光一闪。

“登徒浪子。”

说话间,有一个巴掌声清脆响起,苏长莫还没反应过来便趴在司深身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夏翎抬脚狠狠踩下,“小小年纪,臭不要脸。”

第十四章 杀人如绣花

四个少年七口八舌,有的喊痛,有的求饶。

苏长莫更是疑惑不解,瞧着少年也没抬脚的意思,索性拍了拍司深,问了问事情原委,至于背上的疼痛,小事一桩,这些年上山下山的采花采果,磕磕碰碰的少不了,再说,身上少年,明显是留了力的。

司深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苏长莫也没太理解少年为何发这么大脾气,听着唐英歇斯底里的道歉好像也没用,默默望向了青衣男子。

达歌斜靠在桌子上,一手举杯,一手冲着那少年竖起个大拇指,一副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的逍遥神情。

少年盯着那男子,眼神戒备,和这些登徒浪子在一起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是个高手又能如何!还不是一个败类罢了。

苏长莫痴痴地望着男子,目不转睛。

男子如无其事的饮酒,眼神躲闪,终于还是耐不住苏长莫眼神的含情脉脉,开口道:“少年人吗,知错能改是好事,谁能不犯错呢?少侠还是得给一个机会不是。”

少年狭眉而视“你是他们长辈?说得上话?”

“不是不是,我怎么能是他们长辈,教的出这些混蛋们,实在是看不过眼,多嘴一句,要不老夫给你也道个歉?”男子说话间起身作揖。

夏翎皱眉,老夫?有多老?果然一丘之貉,油嘴滑舌。不过在男子起身同时,夏翎瞬间抬脚,已经远远站在男子所拜方向的一丈之外。

男子眸光一动,有趣,有趣,倒是出乎意料。

“还不起来?堂堂男子汉,怎能如此屈居之下,不成体统。”男子挥袖笑骂。

四人立马起身,本来还龇牙咧嘴咋咋呼呼,被这么一骂倒是都悄无声息,不过几人眉尖都有一丝狐疑,骂的啥意思是啊?咋的,自己被打还错了?

少年夏翎听着男子开口训斥几人,神色微微舒缓。

男子隐隐憋笑,转身坐下,脸色微微背着众人,还是年轻啊,啥都不懂,上下这种问题,马虎不得,那是有可能被压一辈子的啊。

夏翎看了眼楚兴,向楼上走去,“下次再让我听见那些言语,就不是打一顿的事了,到时候卸胳膊卸腿你们自己选。”

苏长莫也跟着几人说是。徐京墨始终一言未发。

楼梯走了一半,少年转身又望向几位少年,苏长莫几人一阵激灵。

“你们知道这附近哪有一座大坟吗?”

“大坟?”唐英又重复了一遍,这措辞,霸气,简单,粗糙,“啥是大坟?”

“就是一堆坟墓,或者乱葬岗之类的。”少年缓步下楼。

苏长莫低头沉思道:“你说的是碑林?”

夏翎看了眼苏长莫,又瞥了眼清瘦少年手中的书册,脸色不悦道:“你知道在哪儿?”

“他何止是知道,熟悉的很呐。”唐英一脸奸笑,伸手推了推苏长莫。

男子笑饮一杯,有友如此,人生大幸啊。

“在那座山上。登山的那条路走到头左手边就是了。”苏长朝着门外指去。

“谢了。”夏翎看也没看少年,草草回了两个字便快步出门而去。

苏长莫被身旁三人连拖带拽的一起挤到门口处,望着那少年背影。

苏长莫悠悠道,“这少年长得可真好看,就跟……”

“哎,哎,哎”三人一阵惊呼,齐齐用手死死压在苏长莫嘴上,扭头胆怯瞥向远去的背影,还好还好,没听见。

远去少年,嘴角上挑,还行,倒是还有点记性。

“你找死啊你,刚爬起来就忘了?”唐英惊容未定,慌慌张张。

苏长莫被三人挤在中间,艰难抬手,支支吾吾的指着嘴。

三人尴尬松手唐英呵呵笑道:“哈哈,忘了还捂着你的嘴。”

苏长长出一口气,瞪了眼几人,你们来这干嘛?不是都开始修行了吗?”

“修行个屁,本大爷晚几天也没影响,到时候一样打的那些王八蛋抱头鼠窜。”唐英拍着胸脯,满脸的自豪。

苏长莫想开口劝说几句,不久就要离家,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趁着现在还不得赶上人家脚步?不过还没张口,四人就吓了一跳。

一道温厚嗓音在四人背后响起,“那少年是外乡人?”

苏长莫按着胸口,手中还拿着书册,缓了缓才回道:“嗯。”

唐英扶在门框上,大口喘气“达叔,你咋个走路没声音啊。会吓人的。”

“那少年以前来过这儿?”

“没。”徐京墨沉声道。

“那他知道上山的路?”男子不依不饶的追问。

“不知道吧。”苏长莫狐疑道。

“那么人帮帮他?哎,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男子叹气不已,眼神瞥向唐英,双眉挑动。

唐英疑惑盯着男子,男子双手拍了拍苏长莫肩膀,似是失望转身,向内走去。

唐英恍然大悟,朝着苏长莫胸口就是一拳,“咋那么没人性啊?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帮一下?那里的路你可最熟。”

苏长莫听得一头雾水,茫然无措。

“还不去?”身后男子声音瞬间提高。

苏长莫懵懵懂懂朝着极远的背影追去。

“把书给我。”青衣男子突然出声。拿着它,找打不是。

少年停步将书放在桌子上,转身奔去。

酒楼内众人含笑相望,徐京墨转头看着男子,“你看出来了?”

男子微笑不语,现在的黄头小儿,心思咋这么多。

苏长莫一路小跑,一直追到山下才勉强追上。

少年从苏长莫起身想追就已了然于胸,一路也稍微放慢脚步,只是一直疑惑,到底是为啥,要了客房却没给钱?犯不上啊。

夏翎转身,看着满头大汗的少年,“有事?”

苏长莫弯腰双手撑膝,喘气如牛,“给……给你……带带路。”

夏翎蹙眉,侧身让开身后山路,似笑非笑道:“你们这山路,需要带?”

苏长莫抬头,自己都有点忍俊不禁,一条笔直小路,规规矩矩,哪里来的带路一说。

少年脸色潮红,腹诽不已,丢人丢大了,自己为啥刚刚要听他们的话啊。故意逗自己玩的?

夏翎挑眉笑道:“走吧,不能浪费了你跑了这么远的好意不是。”

苏长莫尴尬跟在身后,一时语塞,若无其事的东张西望。

“你叫什么?”夏翎淡然开口问道。

“苏长莫。”

“也有师门了?”

“你果真也是山上仙人。”苏长莫似是终于确定,自语道。

夏翎眉梢轻扬,望了望山腰巨石。

苏长莫蓦然想起刚刚少年所问,连声回道:“没有的。”

夏翎回头扫了眼苏长莫,“不差啊,努力点也能蹦跶到元婴,怎么没人要?”

苏长莫不知如何作答但又不得不开口,“我比较笨。”

少年嗤笑一声,“你倒是真笨。”

苏长莫几次欲言又止,双手捏着衣角,眼前这人,好看是好看,就是脾气也忒大,和那几位差不多,还不知道叫啥呢。

“我叫夏翎。”身前少年,声音冰冷。

“夏翎,夏翎,好听的。”苏长莫轻声念叨。心满意足般抬头又看了眼少年背影。

真厉害,自己想啥都能知道。

“你有仇家?”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突兀响起,苏长莫有些发愣。

夏翎左手按在剑柄上,轻声道:“随便问问,不必当真。”

苏长莫转念一想,似乎真有,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也算仇人吧,“算是有吧,前几日被偷袭过一次,差点死了。”

“哦?”夏翎有些意外,本就是随口一问,难道那些人不是冲着自己?是眼前少年?

“说说看。”

“没啥说的,我这不没事,再说我也不知道是谁。估计是冲着地契来的。”

夏翎也不再问,转身站定,死死盯着少年,不停上下打量,继而眉峰微凝,看向酒楼,“那就楼,你家的?”

苏长莫被看得浑身汗毛倒竖,连忙开口道,“算是吧。”

少年若有所思,酒楼上空灵气,气运为小镇最浓,可是为何眼前少年身上两者却都淡薄的可怜。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

“不错,挺大。”夏翎搪塞道。

嘿嘿,苏长莫笑的有些心酸。

“就你这呆头呆脑,没要也属正常。”继续登山。

苏长莫不服气道:“虽然没有宗门,有达叔教我的。”

“那青衣男子?”

“嗯。”

“这就说的过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路货色。”

苏长莫没大懂少年说话的意思,觉着应该是在质疑达叔,急忙开口:“达叔很厉害的”

厉害?能有多厉害,夏翎微微抬头看向天际,声音茫然,“很厉害吗?”

“那是,达叔说了,他是目之所及,天下无敌。”

“好大的口气。”少年声音凛冽,脚步骤缓。

苏长莫差点撞到少年身上,这说的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兼职比夫子翻书还快。“夏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

苏长莫慢慢与少年齐头并进,低声道:“你也是来为了争大道气运的?那你可得抓紧了,镇子里那些宅子基本都被那些外乡人买走了。现在估计很难找的。”

“争那玩意有用?来多少还不是一剑的事?”自信满满,豪气万丈。

苏长莫斜瞥了一眼,这人,口气怎么这么大。是外面的天才?比着罗苏木楚玄更加厉害?

话不投机,苏长莫闭口不言,委实是一句一句被堵的难受。

“不信?”少年夏翎转头笑道,眼神询问。

“信得,信得。”一个大男人,干嘛如此计较,苏长莫轻微摇了摇头,看来气度这方面,这些人还是比不上咱们家小司深,以德报怨,宽厚仁义,那在小镇里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号。

“你要是找不着地方就给我说,我可以把你写在我家地契上的,我才写了,楚玄,唐英,小浩,徐京墨,司深五个人的名字,多写几个还是绰绰有余的。”苏长莫一脸得意。

夏翎皱眉停步,眸如皓月,“你脑子没什么问题?”那些东西,虽然自己看不上眼,但是对普通修士而言,那可是身家性命。那青衣男子没给这少年说过?这是拿自己当财主?还是老谋深算,另有所求。

苏长莫耳根泛红,“我就是笨些,脑子能有啥问题。我是说真的,我家的那些东西可能不多,但是大家有一点是一点,多好。”

苏长莫打心眼里是没有对眼前的夏公子生气的,也没觉着性情真的跟罗苏木琅玕他们一样,因为被踩在身下时,自己感觉的到,少年不仅收力了,而且踩得在自己关节要害处,而是屁股上。要不然,要是真想下狠手,他们几个就得躺个十天半个月了。

夏翎懒得搭话,不是大奸,就是大愚,这种人,都是远点的好。不过这样的人,怎么会惹来仇杀呢?另有玄机?刚刚酒楼那就问少年,天赋性情,自己看得一清二楚,反倒是眼前这位,傻傻呼呼,却摸不着门道。

这小镇,倒是有趣,那徐姓少年,隐隐沾惹了龙气,看着就厌烦,那唐英真是个“躺赢”的命。那司深倒是懂礼数,像个姑娘,这少年,平平无奇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对了,你去碑林做什么?”

“去看看,还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地方。”

“你找坟是要认祖归宗吗?”

“闭嘴。”少年横眉冷目,苏长莫瞬间如芒在背。

一声闷哼,苏长莫直坠山下,飞身落于数十丈之外,双膝跪地,一口鲜血涌出,苏长莫顾不得擦掉嘴角鲜血,急急向前看去。

少年夏翎一手负后,一手舞剑,剑光如虹,漫天飞花,两位黑衣男子,一人伏地,一人凌空,配合默契,合纵连杀,夏翎神情冷漠,却是一脸平静,毫不惊慌,长剑拦击,信手拈来。

两人瞬间前后左右突刺数次始终不得近身,双双转身,手指捏符,消失的杳无踪迹。

苏长莫微微松口气,挣扎起身。

夏翎一身轻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么潇洒?等了这么久陪你们玩一会罢了,真当我脾气好吗。”

风轻云淡,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瞬间消失,却又在十丈开外凌空出现,长剑正中一黑衣男子胸口,剑尖处,还有另一男子的一条胳膊。

苏长莫双腿一颤,满天的血腥味,冲进五脏六腑。

夏翎走到长剑处,冷声道:“似走非走,这点伎俩你们也敢玩?真不惜命啊。”

隔空抽剑,滴血未沾,少年转身朝着苏长莫而去,朗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拜访拜访困龙渊的祖师堂。”

苏长莫眸中寒光乍现。

夏翎看着痛的浑身颤栗的少年,眉眼弯弯,“不是说死过一次的吗?这点痛,扛不住?”

苏长莫僵硬一笑,沙哑开口:“对不起。”

“想多了不是因为你。”

苏长莫抬头。

夏翎粲然一笑,“真的。”

“你还能走嘛?”

“能。”

“我厉害吗?”

“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杀人如绣花,好看。”

嘿嘿……

“不是说自己能走吗?怎么倒了?”

“没事,能接着走的。”

“废物。”

……

“上来,我背你。”

……

第十五章 龙吟凤鸣

“我可以走的,夏公子你放我下来吧。”

苏长莫实在是不好意思被少年背着爬这么陡的山路,要知道往日自己上下,走的快点,用不了多久就会气喘吁吁累得不行,再加上这山上一片荒芜,连个庇荫的地方都没有。

“闭嘴。”少年语气依旧平静。

苏长莫只得闭嘴,夏公子确实厉害,都快到山顶了,听着连个大气都不喘。苏长莫心里下定主意,到了酒楼,一定要将夏公子的名字写到地契上,是个好人。

背着苏长莫对夏翎来说,无足轻重。只是自己愿不愿意的事。何况背上少年,看着个子也不小,但是却很轻。

夏翎望了望山顶左边,应该是少年所说的碑林,那股熟悉的气息若隐若现,愈来愈近。只是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更熟悉的恶心气味。

少年脚步微停,继而又抬头向前。

苏长担忧道:“夏公子。累了吗?放我下来吧。”

“能闭嘴吗?”冷若冰霜。

苏长莫还没来及回话,少年又是冷冷一句:“把你的头给我抬高点。”

“哦。”苏长莫一头雾水,偷偷嗅了嗅自己衣领,不臭啊,自己今早洗了头换了衣衫的啊。

夏翎轻声苦笑,真是个榆木脑袋啊,声音无奈道:“别冲着我脖子吹气。再有一次我就把你扔到山下去。”

“好的好的,抱歉啊夏公子。”苏长莫恍然大悟道。

夏翎盯着山顶,加快了脚步。刚才那股气息,很熟悉,是敌非友。

刚刚迟疑本是想让苏长莫在此等候或者直接下山。免得再出意外,之前的那一股拳风,少年伤的不轻,趴在背上这一路偷偷咽下去的血水,不少。要不开口就是要将自己名字写在地契上,遇到危险也没掉头鼠窜,自己才懒得管他。人傻,心不坏。

之所以没有出手帮他疗伤,也是为他着想,修行路上,一副摇摇欲坠的体魄可不行,而锤炼体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挨打。反正这是自己总结出的金玉良言,有用。

这少年显然不是第一次受伤,伤上加伤,只要不死,就能强上更强。

苏长莫高高抬着头,离着夏翎脖子远远地,支支吾吾道:“夏公子,你别嫌弃啊,按照那些人说的,我的天赋啥的虽然比不上唐英,浩儒他们,我家的气运灵气可能不多,我那天看着的时候,酒楼上面的灵气也不粗,我虽然已经写了好几个人的名字在上面,但是你别嫌弃啊,有一点是一点,积少成多不是吗。”

“谢谢你今天救我一命。”苏长莫有些失落,看来书要看,修行的事也要抓紧,难不成要次次等着别人来救?

“说了和你没关系,那些人是冲我来的。”

“没你的话,我说不定活不下来的。”苏长莫沉声回道。夏公子你救得不是今天,是以后啊。要是今日没此事,我又会死在哪天呢?得赶紧让达叔教我了,最起码要能保命啊。

夏翎没再搭话,什么逻辑,感谢别人也上瘾?

少年所说的灵气气运之类,夏翎没放在心上,自己求得从来不是这些,大老远来,为的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顺便下来看看那位胆大包天的龌龊玩意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碑林入口处,是一块破旧的拱门,楚玄与那金发男子站在门下,神色焦虑。

楚玄拍了拍身上泥土,一步踏出,面前似有一道屏障,波光闪动,少年脸色瞬间苍白,只是那只脚始终没有踏入拱门之内。

“玄儿,可以了。”金发男子轻轻拉回少年。

“老祖本来就说过,此地难进,为什么非得硬闯呢?何况你前几日的伤。”金发男子神色有些担忧。

自己这一趟护着眼前少年可谓真的是一无是处,自己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

那位老祖,多少年终其一生都难见,自己何尝没有藏着好好表现一番,得其指点一二的心思。奈何大事有那位老祖宗,小事少年总能处理的相对妥当,今日难得老祖说要见见此处一老友,自己单独带着少年来此拿那件东西,可千万不能在此再让其受伤,不然,这趟出门,自己龙炳初这张老脸,算是丢到家了。

少年目光狠辣却嘴角含笑,“我就想看看,这些死而不僵的,到底还有几分力气,能有多难闯,值得父亲和老祖每次说起都能千叮咛万嘱咐。”

“不可乱语。”龙炳初急忙按住少年肩头,眼神戒备环视四周。

“炳叔,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所谓天道馈赠,也是对他们的镇压,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们必须做出选择,要不然就真的是断子绝孙烟消云散,而我,是唯一的人选。”少年邪魅一笑,“所以,他们应该高兴。”

“那也不能如此不敬,毕竟要拿这东西,并不容易。”男子言语似有不悦。

少年笑道:“知道了,炳叔,既然闯不进去,那就说明他们还有点门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

男子沉默不语,眼前少年,困龙渊当代天骄,天赋无话可说,可是脾气,男子一直不怎么喜欢。不仅仅是其倨傲性格,还有骨子里的那股阴狠,让人发寒。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上纹九龙,栩栩如生。

再次抬脚,两人轻松入门,向着碑林深处走去。

男子跟在少年背后,思绪纷杂,困龙渊,困龙渊,困龙渊上下,本非人,实为蛟,蛟吞龙,夺了真龙血脉,在龙族祖地天渊,建起浩大宗门,临渊困龙,才得此名。

当年的血雨腥风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是龙族欲协助九苍,镇压人族,六洲合力,一路追杀龙族直至北玄,最后将仅剩的三条龙镇压在天渊才作罢。

多年来凭借蚕食真龙之气,困龙渊始祖玄蛟之身,化而为龙数万年后才诞下少年楚玄,似龙似蛟,天赋卓绝,只是当年虽斩尽龙族,但是却未得知龙族传承在何处,空有血脉,却无法物尽其用。

直到去年那最后一条真龙将死之时,才吐出龙牌,道明此地,也才有了这次的小镇之行,传承加身,才能化尽体内玄蛟之气,子孙万代,皆为真龙,这是困龙渊真正所求。

龙御九天,大道气运自然加身,灵气多寡只是锦上添花。

对于镇压的那几条真龙,龙炳初一直有些许同情,玄蛟本为龙族之后。也正是因为这份避之不及的同情之心,龙炳初从始至终在困龙渊不是很受待见,天赋极高但年轻时未得到宗门资源的倾力支持,上了年纪也没在宗门颐养天年,一心问道,反而挂了个长老头衔到处替宗门晚辈擦屁股。

这次本以为是翻身之日,但是跟着这一老一小,眼瞅着是无望啊。

少年在碑林正中停下脚步,“炳叔,此处都是真恶之墓?”

男子疑惑张望,犹豫道:“来时宗主只说传承在此处,具体在哪,怎样开启,想来那条真龙临死之际也未说明。还得你我费一番工夫。”

“那东西临死之际没使坏?”

“应该没把,有了也无妨,区区小镇,若有意外,老祖伸手可及。”

少年眉头舒展,担忧之色渐褪。也对,有老祖在,有何可怕。

少年轻轻将龙牌递出悬浮于空,体内灵力源源不断输进龙牌之内。闭目而立,缓缓感知。

男子蓦然回头,瞳孔微缩。

“吆,光天化日,无耻小贼。”夏翎背着苏长莫朝着碑林拱门走来,戏谑开口。

楚玄睁眼回头,龙牌应声入怀,神色慌乱。

怎么是她?背着他?为什么他们能直接步入?

少年眸中杀机四起。

跨过拱门,苏长莫看着少年楚玄,略显疑惑,他为什么特也在这儿,对于楚玄,苏长莫一直都很有戒备心,这种感觉,从第一次见面就有。

这种处处行事妥当,规规矩矩的少年,总有让人有种隐隐不安,比着罗苏木更加让人重视。

夏翎放下苏长莫,转头笑道:“尽量别动。”

苏长莫微微喘气,“没事,不打紧。”

龙炳初余光瞥向楚玄,欲言又止。

“你怎么在这儿?”楚玄直直盯着夏翎。

“认得我?”夏翎笑着向前。

楚玄一时语塞,这不废话吗,一面之缘,朝思暮想,众人皆知。

眼前少年,或者说,女子。楚玄两年前在中灵洲的一次年轻天才的聚会中,见过,那时她还是女子装扮,惊鸿一瞥,惊为天人,念念不忘。

夏翎,不是七洲之人,具体跟脚楚玄费尽力气也未曾打听出来,只知道实力极强,而且自己天生亲近,那种感觉,根植在血脉中深处。

聚会之后,楚玄借助宗门用尽办法也没找到少女夏翎,于是花了极大代价找了那位人间画圣,画的一幅女子画像,放于起居之所,一时间成为中灵天才少年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她来此处,又是为何?找自己?楚玄隐隐有些嘴角上扬,有自嘲也是期许。

楚玄拱手,“上次中灵洲见过姑娘的。”

苏长莫五雷轰顶,呆若木鸡,嘴中呢喃:“姑……姑娘?”

夏翎站在楚玄几步之外,笑若桃花,“所以,你就有狗胆画我画像,用来消遣?”

言语平和,娓娓道来,只是夏翎电光火石之间抬手就是一巴掌,朝着楚玄隔空扇出,少年如离弦之箭,接连撞碎三座残破石碑之后才缓缓落地,苍白脸色之上一阵潮红,嘴角鲜血丝丝溢出。

男子在夏翎抬手瞬间出手,想隔在两人之间,夏翎左手扶剑之手拇指轻挑,一声暴喝:“你给我乖乖站那儿!”长剑凌空飞出,插在男子脚前寸许,剑气纵横,男子周身被剑气束缚,一动不动。

龙炳初眼中杀机浮现,此方天地对众人都有压制,为何她安然无恙?身前长剑对自己仿佛天生克制,浑身滚烫,极不舒服,隐隐感觉,自己若进一步,必死无疑。

苏长莫一句话还没消化,被眼前情景又吓一跳,有仇?

“两年不见,一见面就如此亲热,不太好吧。”楚玄摇晃起身,挑眉系邪笑。

夏翎神色平静,缓步向前,“一堆虫子,果然教不出好东西,酸腐恶臭,怡然自得,倒是难见。”

右手前伸,楚玄双脚离地,被夏翎隔空捏着脖子推向天空。

楚玄瞬间心神紧绷,“你敢?”

“我敢?”夏翎抬头,“我有什么不敢。”

楚玄如遭锤击,砸向地面,双膝寸寸折碎,侧身躺在地上,身上鳞纹,明灭可见。

夏翎蹲在楚玄头顶,捡起从少年怀中掉出的龙牌,一脸嘲讽,“你倒是尽职尽责,万无一失的将这东西送来此处。”

“你什么意思?”楚玄双目狰狞,一脸惊疑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做改头换面的春秋大梦?”

楚玄双手抓向龙牌,夏翎轻轻晃开,“要不是我答应了不动手,我真想把你埋在这山下,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楚玄虽然双腿尽碎,但是神色反而越加平静。

夏翎起身笑道,“我知道很多,比如,这些。”

说话间,手中龙牌轻轻抛向空中,龙牌之上裂纹浮现,金光四射,天地间,一声龙吟,楚玄龙炳初七窍流血,抱头嘶吼。

夏翎看着地上痛不欲生的楚玄,缓缓开口:“只言片语,便敢来此圣地,你是真的嫌自己命大,还是到底是条虫子,脑子太笨?明日来吧,我已经替你开阵,至于拿不拿得走就看你运气了,好好活着,以后咱们一定要有缘多见,见一次我就打你一次,次次像死狗。”

顺势一脚,楚玄直至撞向那座拱门,长剑归鞘,男子飞身扶起少年,喂了颗药丸,转头盯着少女嘴唇微动。

夏翎若无其事般率先开口,“回去告诉你们宗门,自己生的就得管,不然有别人管,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自走趟困龙渊。顺便告诉他,那副画他自己看着办。”

男子瞬间闭嘴,若有所思。

楚玄躺在男子怀里,脸色渐渐恢复,微笑看向苏长莫,眼神挑衅,笑容玩味,苏长莫被盯得一脸狐疑。

夏翎脸色微冷,欲言又止。未尝不是坏事,就当是个动力了。

“烂泥?”夏翎提剑抬头。

楚玄转头望去。

“看好了。”少女梨涡微现,一笑倾城。

双手持剑,直插地面,薄唇微动。

少女与苏长莫瞬间消失。

北山有凤鸣,长啸九霄。

第十六章 换我背你

楚玄盯着碑林空地,面无表情,能遇见,便是极大的幸运,多少次以为少女可能早已是一缕亡魂,还能再见,其实是满心欢喜,至于少女出手与否,一点都不影响自己的欣喜。她越强,他便越是喜欢。

“凤鸣九天。”楚玄自语起身,终于明白自己的亲近之感从何而来,这几巴掌,不吃亏。但是那少年,必须死。

“炳叔,她那几句话,什么意思?”楚玄整了整衣衫,狐疑问道。

男子站在少年身后,心中比着少年更加忐忑,龙牌破碎,少年受伤,自己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无论如何,于理不合。

那女子本身堪堪元婴门槛,算是天才中的天才,但是还不至于让自己无法出手,真正威胁到自己的,还是那把剑。

那身凤鸣到底从何而来?天地间虽然还有几头真凤,但是踪迹缥缈,实力平平,更无子嗣,难道这女子是某些幕后之人的手笔?那么来此处又是为何?

“炳叔。”楚玄声音拉得极长,但依旧平和。

男子回神,“我也不知,那龙牌如何开启传承之地连宗主都不知道,何况是我,至于那女子跟脚,摸不透。”

“凤族?”楚玄围绕着刚刚女子消失之地,闭目凝眉。

“有凤族的气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龙凤两族秘法,外人向来了解的不多。”

“龙凤两族?”少年睁眼,侧身对着男子微微笑道:“看来炳叔心里倒是和那女子一样的想法。我们永远都是那个外人。”

男子微微愣神,沉声道:“玄儿说笑了。”

“炳叔莫怪,是玄儿失礼了。”少年抱拳低头,脸上讥讽不减丝毫。怪不得永远只能在宗门当个跑腿先生,天生贱命,身穿龙袍也做不得天子,困龙渊上下,汲取了那么多龙气,人人都想着玄蛟化龙,一飞冲天,只有你永远把自己当成一条烂泥潭的恶蛟,活该一辈子让人踩在脚下。

少年抬头,对这男子笑道,“劳烦炳叔站到拱门旁别动,玄儿还想试一次,看能不能进入传承之地。”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别动”两个字,楚玄咬的极重。

男子脸色泛青,拂袖大步走开,才是少年便如此心性,以后困龙渊的小辈还有活路?

龙族死绝,试问当今天下,我若非龙,谁敢称是?少年浑身龙鳞渐现。周身血光如龙游走。

“明日再来。”一大沙哑嗓子突然出现,楚玄肩头一只手掌缓缓压下,少年身上异象全无,男子龙方,静静站在少你那身边。

“老祖。”楚玄匆忙行礼,龙炳初站在拱门旁遥遥拱手。

龙方点头示意,看了眼碑林深处,抬头间,三人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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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莫睁眼瞬间一股热浪随之而来,刹那少年汗如雨下,一条笔直街道,两旁熊熊烈火却不近身,苏长莫慌乱间不知身在何处,眼前无人,匆忙转头,莫不是出了意外?夏公子虽然厉害,但那楚玄身旁的白眉老者,苏长莫记忆犹新,还有他的那句,“天下能胜他者不多”至今言犹在耳,瞧着不像假话。

少女夏翎横剑在膝,安静坐在少年身后。

四目相对,苏长莫霎时低眉垂眼,夏翎似乎早有所料,专门在等待少年醒来,神色间风平浪静。

瞧着苏长莫面红耳赤神情扭捏,夏翎哭笑不得,沉声道“给我收起你那小女儿作态,恶不恶心?”冷若冰霜,不容置疑。

苏长莫听着自己如锤擂鼓的心跳,支支吾吾道:“夏公子…不…夏姑……你真的是女子?”

夏翎起身,故作惊讶道“你才知道?我还以为苏公子早就知道了呢?”

苏长莫连连摆手,“没有的,我是听你和那楚玄说话时才明白过来的。”

“是吗?”夏翎弯腰凑到少年眼前,鼻息可闻。

苏长莫吓得踉跄后退,头恨不得低到土里去,少年打小就没和女孩说过话,哪里靠得如此近过,“是的是的,我真的不知道。”

夏翎不再戏弄眼前少年,右手提剑抗在肩上,“走吧,既然来了,就跟我去见见世面。”

苏长莫茫然无措的跟在少女身后,烟视媚行,狼狈不堪,少年心里一直萦绕不去的是为什么要来带路,还被夏姑娘一路背上山来,懊恼不已,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巴掌。

身后少年的扭捏姿态夏翎一清二楚,倒也不出言相劝,山上修行,哪里能遇到如此妙人,脸皮这般薄,心间七情六欲懵懂性情不经意间便可掀起惊涛骇浪,到底还是个真正的人啊。

修行路上,多少人走的都是一条人性渐泯的道路。苏长莫的此情此景,对少女来说也是人生头一遭,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夏翎突然想到之前楚玄目光,幽幽开口道:“倒是要给你说句抱歉的,差点就忘了。”

苏长莫疑惑道:“什么抱歉?没得抱歉的,我还要感谢夏姑娘呢。”

“那楚玄,今日过后定不会放过你,这其中,多多少少都有我的因素,一句抱歉还是得说的,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少女眉峰舒展,神色骄傲,我夏翎,最讲道理了。

苏长莫凝神思索,也没明白其中缘由,怎么能和夏姑娘扯上关系,难道是自己看见了他被夏姑娘欺负,面子上过不去,怕事情泄露出去,要杀人灭口?好像说书先生确实说过这类故事,少年耸耸肩,淡淡开口:“没事的,有达叔,不怕的。再说生死这种事,或许是注定的。”

少年紧声道“我知道夏姑娘很厉害的,可是你尽量别惹那个楚玄,他身边有个叫龙方的白眉老者,应该是很厉害的,当初还让唐英去困龙渊修行呢。”

夏翎默不作声,恶蛟臭虫,就是挣扎世世代代,又怎么能胜得过龙凤,更何况是自己,时间早晚的事罢了,不过苏长哦好意,少女还是心间一暖。

见少女无动于衷,苏长莫不再言语,这能天才,看来都是一样的高傲,说了也是白说,回去后还是给达叔说下,帮忙照顾着点。

夏姑娘不会以为是我看不起她吧?少年左右为难,开口闭口好像都不合适,硬着头皮悄声岔开话题,“对了,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到处都是火,但是瞧着跟家里的火还不一样,靠这么近,也不太热。”

“风阁。”

苏长莫一头雾水,问了好像也听不明白,索性闭口不言,身前少女突然停步,苏长莫终于蓦然抬头。

眼前一朵辉煌宫殿,端坐在长街尽头,古朴森严,气势磅礴,苏长莫惊得张口结舌,皇宫也没这么奢华吧,金砖玉瓦,鎏金彩绘,珠宝做缀。

夏翎站定,长剑拄地。

两人站了良久,苏长莫渐渐回过神来,低声道“你要进这里去?你看那殿里殿外的都是大火,你可别出事啊!”

“进去?我都到了此处,还需要我进去?”少女声音逐渐升高,最后似是向着风阁遥遥喊出。

话音刚落,前方地动山摇,风阁内火焰滔天,烈火之中分出九道冲着少女而来到了面前啊丈许悬停于虚空之上,凤鸣再起,九凤临天,目光不善的盯着少女手中长剑。

“这把剑传到你手里了?一道沙哑声音,如金似石,僵硬出声,听着似乎有几分缅怀。

“死了这么多年,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废话?”怡然不惧,语气凛然

“小娃儿,都多少年了,你真以为拿着一把剑就可以如此倨傲?”又一道更显沧桑的声音开口。

“我来这儿,从来不是因为有这把剑。要不是我非得来这儿,我都懒得见你们这些墙头草。”

苏长莫不明所以,怎么一见面火气都这么大?可千万别动手啊,他们有九个,夏姑娘铁定吃亏啊。胡思乱想间,少年悄悄朝着傻女身后挪了几步。

“放肆!”一声大喝,如雷炸响。苏长莫瞬间身形不稳。

“你也配说放肆?龙凤两族到如今地步,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少女语气嘲讽,缓缓出声,天上地下,清晰可闻。

数声冷哼,热浪扑面,一道成熟女子声音低沉开口:“我们当年也是被奸人利用,才做了那等糊涂事,苟延残喘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

“够不够你们自己不清楚?怎么?倒是要来问我?”极尽讥讽。

“既然你怨念如此之深,又来此作何?”

夏翎抬头,“当年你们接连两次出尔反尔,连累的夏家也是忍辱负重多年,今日来此,是要你们向故人赎罪,为夏家正名。”

“既然如此看不起我等凭什么还要我们替你夏家卖命?你还当夏家是当年御龙驾凤的神尊?”一道阴冷声音缓缓传出,最后面的一直火凤扇翅向前,其余几只皆让出一条道路,

“你们还有命?神嫌人厌,垂死挣扎,要你们有何用?我是为了外面那几只东躲西藏,忍辱负重的余孽能够传宗接代,对得起龙尊凤主,你们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夏翎提剑向前,咬牙切齿,“死的干干净净,才是你们的归宿。”

“不知深浅。”九凤如虹,攻向少女左右,夏翎双手持剑,一脚下踏,凌空而起,手中长剑横扫,九只火凤以翅格挡,少女瞬间倒提长剑,纵身前冲,欺身那位女声火凤之前,横剑临颈。

“这把剑怎么已经认主?你才元婴境界,这怎么可能?”那女子火凤声音颤抖。

“怎么,觉得不服气?”夏翎冷冷开口。

要不是当年自己太小什么都不知道,这把剑自己都不稀罕要,更不可能让它认主。

“我么记错当年就是你怂恿的龙尊凤主吧,你这些年倒是活的很自在啊。”夏翎俯身凑到火凤耳旁。动弹不得的火凤刹那间心生寒意,还未来得及搭话,

少女收剑松手,身旁火凤烟消云散。夏翎缓缓落于苏长莫眼前,面无波澜。

“你找死。”一只周身火焰近乎金色的火凤以翅为刀,斜砍而下,直冲夏翎背部。

长剑自行脱手,比这火凤更快的速度洞穿了那双翅膀,一团火光直坠地面。

夏翎出声唤回宝剑,交到苏长莫手中,“先帮我拿着,小心划手。”

少女转头望着身前的八团烈火,冷笑道:“是不是心里都觉得我就是凭着那把剑对你们的压制,才如此欺辱你们?其实那把剑对我来说无足轻重,因为,我本身才是对你们最大的压制。”

说话间少女撩起长襟,轻挽袖口,双手握拳,势若奔雷,长街两旁的火焰瞬间熄灭。八只火凤也是气势磅礴汹涌撞来。

苏长莫眉头紧皱,紧紧握住手中剑柄。

一触即散,八只火凤皆受一拳,身上火焰声势大减,夏翎只管出拳,硬抗火凤的以翅为拳。生生在街上拉出一道丈许痕迹,脚面直接没入地下。

火凤嘶鸣,合而为一,化为人形,与少女以拳对拳,再次砸在一拳。

拳拳声如闷雷,两人间火光四溅。

夏翎出拳间缓缓开口:“既然去了杀心那就全力出手啊?被压在这里这么多年倒成了软柿子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身上有龙尊凤主的血脉?你不是夏家人?”

“你也配问?”夏翎气势急剧攀升,那人形男子连连后退,少女收拳后撤半步,弯腰转身纵步再次出拳,凌空出现在数丈开外的男子面前,男子横眉怒目避无可避,一拳缓缓递出,男子砸向身后凤阁,瞬间又化为八只火凤。奄奄一息。

夏翎去势不减,向着风阁冲去,蓦然间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拦腰撞向少女,夏翎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如珠坠地,一路退回到苏长莫面前,少年握剑之手,指节泛白。

一位金甲神人,安静站在八只火凤之前,双眼无神,“多少年了,终于见到了一位故人气息。”

夏翎瞬间心神紧绷,沉声道“你是谁?”执戟之人,自己不敌。

“故人而已。”金甲男子一脸宠溺:“你是夏家子孙?”

“嗯。”少女始终双拳紧握。

“他们被我镇压在此数万年,也算是赎罪不少,何苦非要赶尽杀绝。”

“你镇压?”夏翎蹙眉,继而似有所悟,抱拳道:“夏翎见过前辈。”

此地既是龙凤两组的传承之地,也是神道葬灵之地,当年龙凤两族先是叛出神道,帮助人类覆灭神道,之后在人族修仙者统治之下郁郁不得志又企图叛出,结果被人族群起而攻,差点落得个种族尽亡。那么能镇压这几只余孽之人自然就是不言而喻。

夏家,便是当年神道的御兽神尊,天下妖兽,尽皆俯首。

“你不仅有夏家血脉。”金甲男子欲言又止,笑意连连,没想到龙尊凤主倒还有如此手段。

夏翎始终低头,夏家作为掌控万兽的神尊,终究是有愧神道。

“不错,是个好苗子,让我看看你到底能有多强。”

说话间,男子手中长戟下压,少女双臂格挡,额头汗水瞬间如珠,少女身后一直戒备盯着金甲男子的苏长莫见夏翎身体越来越低,摇摇欲坠,嘴角更有血丝,双手握剑,一步跨出,长剑凌空劈砍状,挡在少女面前。

剑光如虹,高数丈,金甲男子一声嗤笑,缓缓收势,有趣。这小子,还真是哪儿都少不了。男子疑惑闭目,睁眼时又是无奈轻笑,果然还是那混蛋的手笔,不嫌害臊。

夏翎狐疑望向少年手中长,刚刚剑光,是那金甲男子还是眼前少年?

少女接过长剑,忍俊不禁,还以为这小子是多么豪气干云,力拔山河的气概,没想到少年双目紧闭,浑身颤抖,睫毛之上更是一片晶莹。,倒是难为了你。

苏长莫睁眼,气喘吁吁,“没事吧?”

“没事。”

金甲男子故作严肃道:“不知死活,小小年纪,不学无术,脑子里就只装着英雄救美?”

苏长莫耳根潮红,脸色火烧,书读得不多,但这话听得懂。

夏翎也是一愣神:“前辈说笑了。”

男子若无其事继续开口,“取丹吧,以后对龙凤两族切莫杀心如此之大。”

“是。”

漫漫火海,夏翎举起了长剑。

风阁内一个白色丹丸缓缓飘来,融进了少女手中长剑。

男子若有所思,缓缓开口“神道传承,给你,你接得住吗?”

夏翎一脸惊讶,不过转瞬即逝,神色平静道“神道丢掉的一切,晚辈拿得回来,不需要借助外物。”斩钉截铁。

“那算了。”说话间金甲男子挥手。

夏翎缓缓倒地,人事不省,苏长莫眸中怒火欲出,紧紧挡在少女身前。

男子似笑非笑,转身道:“背她走吧,顺着街道一直走,到尽头你们自然会出去。”

“她没事?”苏长莫依旧寸步不移。

男子不语言,和地上的八只火凤直接消失。要不要是你说了算的?笑话。

苏长莫等了良久,见无变故,缓缓背起少女,现在,换我背你。

少年面红耳赤,顺着长街而去,烈焰火海,如梦一场,将长剑挂身上。

原来那么厉害的夏姑娘,这么轻……

第十七章 轻车熟路

一步踏出火焰长街,苏长莫现身碑林拱门处,刹那回头,身后空无一物,少年如释重负。

轻轻将身上少女放在一块干净青石上,苏长莫扯了块眼前最大的叶子,快步到身前不远的石涧水泉处盛了一点水,蹲身在少女身前,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夏姑娘,夏姑娘?”

那火海虽不伤人,但是还是十分炙热,那男子瞧着和夏姑娘认识,应该也不会出手加害,想来是太热导致夏姑娘有恙,再厉害也是女子不是,身体终究还是差些的,叫了几声见无动静,少年左思右想间盯着少女脸庞有些出神。

夏姑娘睫毛,真密!

少年虽然没和女孩子说过几次话,但是见还是见过的,可是比着眼前少女,皆是天壤之别,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人儿。

苏长双手捧着水,转身背靠着少女和青石缓缓坐下,听那楚玄和夏姑娘所言,想来是之前就认识的,只是看着关系不怎么好,话里话外夏姑娘的意思,自己还是听的出来的,对那天才楚玄,瞧不上眼的,想到此处,少年隐隐嘴角上扬,又蓦然止住,自己高兴个啥?咋的也变坏了?瞧着别人被打还幸灾乐祸?少年使劲翻着白眼,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笑个啥。

回头瞥了一眼,还是没有醒来,少年犹豫刹那,还是没有舍得再出声,夏姑娘好像好久没睡了,睡得真香,屈膝将双手放在膝盖,高高捧着泉水。

这世上没想到真有龙凤,还以为那些都是故事里的,没想到夏姑娘原来是那么厉害的人家,苏长莫没听懂那些弯弯绕绕只言片语的对话,但是那句“御龙驾凤的神尊”听得明明白白,能够驾驭龙凤,那得是多厉害啊。

山上秋风轻挠少年心头……

少女端端正正盘膝坐在青石上,看了看自身情况,一切了然如胸,只是对那金甲男子想要骂上几句,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出了长街的瞬间少女就已经醒来,原以为少年要一路背自己回那酒楼,瞧着少年没有下山的意思,于是突发奇想,索性接着装昏迷,看看少年到底意欲何为。

见着苏长莫取水愣神便毫无动静,少女突然怒火中烧,看着很机灵的样子,怎么是这么个榆木脑袋,自己屁本事没有就把人放这死等?万一来个狼虫虎豹你自己制的了?一次叫不醒就不知道多叫两次?叫不醒不知道动动手拍个几巴掌试试?

夏翎盯着那高高昂起的后脑勺,抬手在虚空就是一顿巴掌左右开弓。

苏长莫隐隐觉得脖颈间凉气阵阵,微微转头,吓得瞬间向后窜了大半截,手中举了半天的泉水撒了个满身都是。

身后少女,笔直坐在青石上,横眉怒视。

苏长莫尴尬开口,“夏姑娘你啥时候醒来的啊,怎么也不叫我,我刚看你你还没醒呢。”

“听见狼虫虎豹奔着此地而来,我怕被要死就行了啊。”阴阳怪气,咄咄逼人。

苏长莫瞬间起身,左右张望,“哪儿呢?在哪儿呢夏姑娘?抱歉啊,我都没发现。”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神色慌张。

夏翎挑眉叹气,这得是千年榆木啊,自己干嘛说的那么含蓄?

“我是准备把我放这儿喂豺狼?”

苏长莫愣了片刻,才悠悠反应过来,脸色微红,“对不起啊,原本是想着背你回去的,可是……可是他们之前不知道夏姑娘是女子,背回去了他们一问我肯定说不了谎,到时候对夏姑娘名声不好。”

夏翎无奈一笑,假装怒道:“对我名声不好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苏长莫一听此言,脸色更加潮红一片,直接闭口不言,坐立难安。

也罢,这是个能开的起玩笑的人?别一不小心羞死在这荒山之上,若真是油嘴滑舌,自己说不定早就一剑斩了。

少女起身,苏长莫慌忙伸手欲扶,又触电般收回,“夏姑娘你先休息会,我去给你再盛点水。”

话音未落,少年折了一片新叶,鞠水而来,夏翎也没阻拦,双腿吊在青石之上,望着满目荒凉的碑林,微微有些出神。

夏翎成全了少年好意,装模做样的喝完了泉水,将嘴边的那句“没用”忍了回去。

“你知道这里葬着的都是谁吗?”

苏长莫坐在石头下抬头望着少女侧脸,“不知道。”

“这里葬着的是上古神道的所有神灵,也有我的先祖。”

苏长莫惊呼起身,“神?”

少女也被苏长莫的惊呼吓了一跳,恶狠狠瞪了过来。

苏长莫缩了下脖子,低声道“真的是神?”

少女点头。

苏长莫双手合十,嘴里念叨不停。

夏翎看着少年作态,微微笑道:“怎么,苏大公子有亏心事?”

苏长莫一本正经道:“夏姑娘在这儿可不能说胡话,只是以前我以为这里是别人家普通墓碑,平日里来打扫时的话,现在想来多有冒犯,道歉的话还是要给各位神灵说说的。”

夏翎神色有些失望,缓缓开口道“早就死透了,说什么说。”

曾几何时整个天下都像今日眼前的少年,敬畏神明,苦修神道。可人神终究有别,人心不足但是人族日益强盛,又怎能屈居神道之下,于是便走出了修仙大道,最终将庇护人间亿万年的神道毁的一干二净,点滴不剩,在人间唯一的一点痕迹也就只有那些破败神像,无用神牌,连只言片语也是极少。

此处葬灵,亦是镇灵,永困此地,抽丝剥茧,日日天地大道消磨。

人间,对不起诸神。

苏长莫瞧着夏翎眸中晶莹一片,痴痴望着错落石碑,柔声道:“夏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少女瞬间神色如常,转头望向下山路口。

苏长莫也顺势望去,空无一物,转头问道:“怎么了?”

少女没有出声,抬了抬下巴,苏长莫再次看去,唐英,徐京墨,司深三人满头大汗的依次而来。

少女目光不在几人身上,遥遥落在更后面。

苏长莫一脸疑惑,远远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酒楼有事?”

徐京墨看了眼神色平静的少女,神色有些尴尬,“那楚玄刚刚回酒楼,说他路过北山见你遇到了一只老虎,瞧着不想作假,再加上此处山上平日里也偶有野兽,我们就急急来了。”

苏长莫瞠目结舌,想不到那人没死还有心情如此信口开河。

少女夏翎倒是微微一笑,看来还是打的轻了。

唐英贼眉鼠眼的将苏长莫拉了过去,几个少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是不是一声惊呼。

少女起身,将苏长莫放在青石上的长剑重新系回腰间,缓步朝着几位少年走来。

唐英第一个瞧见了少女异动,纵身跳到苏长莫身后,声音颤抖,“夏……夏姑娘,之前我们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们真的以为你是男的。”

苏长莫也是一脸惊讶,“夏姑娘,他们不是有意的,你……”

少年话未说完,迎面就是少女一剑劈来,秋风如刀扫过耳垂。

几位少年的刹那失神被一声巨响惊醒过来,僵硬转身,少女已在几人身后,倒提剑身,双手负后,亭亭玉立,苏长莫隐隐瞥见少女手腕微抖,苏长莫先几人一步来到少女身侧,神色紧张,对面执剑而立者,少年琅玕。

少年阴森笑道,“本来想着宰几个鸡崽子玩儿,没想到遇见这么以为俊俏水灵的丫头,看来我的命是真的好。”

“要死,就出剑,不出剑,就滚。”夏翎眸中,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

琅玕收剑,哈哈笑道“若是刚刚没有和你对那一剑,我说不定会走,但是现在,你觉得我会走?你当我是你眼前的几位白痴?”

刚刚自己偷袭那一剑,虽然被少女挡下,可是自己并不是没有收获,比如,眼前少女手中长剑灵气全无,似被压制,而少女灵气运转时,十分凝滞,虽不知到底是为何,但是如此境地和动手,那就是一心求死。

苏长莫看着对面少年成竹在胸的模样,疑惑看向少女,夏翎嘴角上扬,淡定道:“看出来又能如何?你确定打得过?今日杀你不会太容易,但也不是太难。”

琅玕停步,神色微凝,一动不动的望向少女,眼神审视。

“那我就再试一次。”琅玕长剑前冲,嘴角邪魅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位,扔向虚空,刹那间,几位少年身旁皆出现一位琅玕,剑势凌厉,杀气十足。

少女提剑笔直向天而起,一剑扫过头顶的琅玕之后,翻身落地,站在少年司深身边,长剑如花开,在两人周身剑光如莲,徐徐绽放,在少女来到司深身边的同时,周围所有冲向其他少年的琅玕瞬间合为一体,出现在少女一步之外,双手握剑砍下。

朵朵莲花碎,司深被少女丢在徐京墨身边,自己却被剑光逼到几丈开外才堪堪停步,少女嘴角鲜血溢出,苏长莫冲到少女身旁扶住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子,转身以背正对着琅玕。

琅玕被少女后撤之时一掌拍在右手握剑肩头,整条胳膊,血肉模糊,白骨森森,黑雾缭绕。

“你倒是眼力劲儿不错。”琅玕甩了甩胳膊,毫不在意。

那少年司深,从见第一面,自己就似曾相识,后来终于想起来,自己当初在冥界历练是,遇到过一位男子,一个眨眼,就将自己困在原地整整三月有余,当时看得不太真切,知道又想起司深的眸子才恍然发现,那人眨眼瞬间,和少年双眸一模一样。那双眸子当时给自己的感觉,如同审判。

自己一路从小镇跟着几位少年来此地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少年司深,平日里那少年和那老道呆在那所破宅子寸步不离,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难得守得司深出门,并且几位少年都没人守护,这才决定,一个不留。此次机会一失,大道压制日日眼中,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谁知道倒是又遇见了苏长莫和这不知名的少女,早知道就该叫着罗苏木一起了。

少年舔了舔嘴唇,蓄势握剑,一次吃这么多人的魂魄,这得多舒服啊。

几位少年挪步和苏长莫凑到一起,一言不发,委实是一句话都没的说,这般场面,见所未见,能鼓足勇气站着,就已经耗尽了少年们的精气神,原来仙人杀人,如此狠辣。

夏翎瞥了眼司深怀中掉出的半截黄纸,眉尖轻挑,仿佛吃痛转身般往这着徐京墨那便靠了靠,嘴唇微动。

琅玕胜算在握,缓步向着几人而来,什么大道种子,都不过是一口点心罢了。

潇洒挥剑斜劈,夏翎挣脱苏长莫双手,向前一步,竖剑而立,一阵剑气横扫,连着少女在内,几人人仰马翻,飘零四处,琅玕停步,正好在众人中央。

“谁先死?”琅玕悠然转了一圈,最终依旧盯着司深,突然又回头望向少女,“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夏翎盘膝比着刚才更加神色坦然笑道“那要看你问的是哪一个?你最想杀得是那少年司深还是你修的是诡道。”

几位少年,一脸狐疑,寒意顿生。

“两者都有。”

“没区别啊,都是看见你鬼鬼祟祟跟着他们上山的时候就知道了。”少女戏谑开口,双手悠闲抱头。

这是实话,眼前少年最以为万无一失的宗门的障眼法,在少女眼中,形同虚设,神尊血脉可不仅仅是能御龙驾凤,如果说看出跟脚是他宗门道法太浅,那么看出少年目标是司深,则是琅玕自己修行不到家,自己凭的仅仅只是眼力劲,神色遮掩游弋在几人身上,但是杀气,紧紧盯着司深,如虎扑鹿。

“死到零头,还要嘴硬。”一剑砍出,干净利落。

少女一动不动,薄唇轻启,“徐京墨。”

刹那间,除了苏长莫目瞪口等,漫天的金黄符篆,如鸟归巢,叶落归根,紧紧覆盖在琅玕身上。

少年长剑落地,浑身滋滋作响,青烟萦绕,张嘴嘶吼却不闻其声,几人纷纷一手捂鼻,胃中犯呕,一股股如火炼肉的腥臭味四散而来。

少女望了眼徐京墨微微蹙眉,刚才在徐京墨和所有人扔出符篆的瞬间,徐京墨凭空消失而后出现,只是这个瞬间,肉眼不可察。微笑起身,夏翎一脸狐疑,那一抹龙气,从何而来?

几人依次起身,身体都还有些僵硬,从小到大,哪里经历过这般险境。

所有人缓缓挪步,围着那个不成人样的琅玕,唐英攥着拳头,迅速踢了一脚宛如黑炭的琅玕,颤声道:“这就完了?”

“嗯。”

“死了吗?”

“没。”

“这还不死?”四个人皆有疑惑的看向少女。

“哪有那么容易死。”

“那现在怎么办?”徐京墨担忧道。

“这世上大道千万条,可是他偏偏修的是最邪恶的诡道,以吞噬生灵魂魄维持修行,每一个死在他们手上生灵,连轮回都没。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修此道,今日我们才能有幸不死,你们的那些符篆,借的是天地星辰之力,专克邪祟。像这种人,埋在这片碑林,最合适。”

“可以吗?”徐京墨仍不放心,除恶务尽。

“嗯。”少女轻轻点头便不再言语,如此邪祟放在这神道葬灵之地,生不如死,再好不过。

夏翎转头,司深还在嘀嘀咕咕给苏长莫解释符篆之事。

少女看了眼身后碑林,隐隐有些怨气,说了不要,还要如此,差点丢掉性命,你乐意了?

埋人这种事,几位少年身手敏捷,行动迅速,最后还在坑上面压了好几块石碑,看得夏翎也微微诧异,这是以前干过?轻车熟路,莫过如此。

几位少年终究是因为之前酒楼的言语有些抱歉,隔了三四步的距离,跟在少女身后不敢靠前。

夏翎本想说几句话,缓和缓和气氛,屁大的事,搞这么尴尬没必要。可是话到嘴边又懒的开口,着实是对那金甲男子怨气横生,不经过别人同意就算了,也没说事后帮自己理顺灵力,害的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丑,还给这么多人看见真是败事有余,就那三脚猫道行,平时还不是三两刀的事。

青衣男子和金甲男子站在碑林上空,皆是一脸笑意。

男子长戟前指,“那埋着的,杀了?”

“留着吧,有用。”

“龙珠已经给了那少年,明日那人前来如何应对?”

青衣男子一脸奸笑,“他们知道龙族传承在那颗龙珠?”

“不知。”

“那不就行了。”

“狗改不了吃屎。”金甲男子瞬间消失。

男子达歌以手轻抚并无长须的下巴,喃喃自语:“好,极好。”

本来灵力凝滞,再加上越想越气,夏翎脚下竟微微一个趔趄。

苏长莫从唐英身旁瞬间抽身扶正少女身子,轻声道:“没事吧,要不还是我再背着你吧。”

少女抽回被扶胳膊,长眉斜瞪,将手中长剑塞到苏长莫怀中,“背着,滚。”

身后三人,瞠目结舌。

司深眉眼弯弯,徐京墨一脸惊讶,唐英结巴开口,

“他刚刚是说再?”

“好像是吧。”

“是再。”

“大爷的……”

第十八章 蓄势待发

苏长莫送走了酒客,急忙起身来到后堂,拿着那本夫子庙取回的书籍,少年读得津津有味。

这几日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镇里突然间冷冷清清,在店里喝酒的人基本没有,大多都是神色匆匆的来,打了酒,又神色匆匆的离开,而来打酒的大多也是本地人,那些个外乡客,街面上没了踪影。

夏翎住在了酒楼,住在了楚玄对面。

苏长莫曾提议自己和少女换个房间,夏翎没有同意只是说了句看见臭虫就绕道而行,那就已经输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切照旧,该踩则踩,该跨就跨,苏长莫没听太明白。

只是隐约觉得只要自己看书,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就有几分不对,苏长莫觉得后背发凉,只是一直不明白各种缘由,难道夏姑娘讨厌读书?那也没得一副杀人的眼神啊。

苏长莫合书,一脸的心满意足,又瞥了眼书名,啧啧称叹:“写书的人起名字起的真好,书写的也好。”

四天时间这本书已经被看了大半,剩下不多几页,苏长莫还有些舍不得。

写这书的人,当真是博学多识,才高八斗,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写尽了天下山川风情,南秀洲烈阳知夏,北玄洲冰雪压梅,中灵洲天色初晓,佛国里高烛如昼,还有那些山头湖畔的小小故事,那些饮酒弹琴的墨客骚人,边疆烈马,就像一个个钻心的酒虫,跑遍了少年心间的三山五岳,七情六欲,日月经天,江河行地,风光无尽,风月无边。

其中最让苏长莫记忆深刻的,一个是原来东岳洲不在天地最东,中灵洲是最东边的大洲,按写书之人所言:中灵洲的仙人们最多也最强,生生抢去了天地中央的“中”字,无人敢争,苏长莫想起了徐京墨,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其二便是灵墟洲也不在最西边,灵墟洲的西边还有西土佛国,苏长莫觉得有些好笑,反而是“东南西北”几字都不占的灵墟洲,却端坐几洲的中央。

苏长莫双手捧着书有些忍俊不禁,这天下七洲如此广袤无边,真不知道那人活了多少年,走了多少年,才走遍这方乾坤的街头巷尾。

厉害,真厉害。

“就这么好看?”冷冷一道声音蓦然在少年身后传来,苏长吓得一个激灵起身。

“夏姑娘。”苏长莫声音微微有些发虚,知道夏姑娘不喜欢读书,自己偷闲看书时都已经躲到后堂了,咋个还能找到呢?背着确实挺轻,但是也不能走路一点声没有啊!

夏翎斜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胸,“怎么,打扰你求学了?”

夏翎故作疑惑,一本正经的盯着苏长莫,目光狡黠,你要敢稍有思考迟疑,我就打断你的腿,少不学好,老来何用?天下那么多的书籍,翩翩拿着本风花雪月看得乐此不疲,看见就来气。

苏长莫闻言连连摆手,“没有的夏姑娘,已经看完了,准备去前面帮忙看着点的。”

少女吸气凝眉,这话接的,打还是不打?一声冷哼,夏翎转身到了前厅酒桌落座。

苏长莫将书按进怀中,跟着坐上了少女对面。

“夏姑娘今日是要出门?”苏长莫轻声开口,从北山归来,少女除了一日三餐,不出房间半步,今儿倒是除了就餐第一次出门。

少女看了眼苏长莫,无奈叹气,这世上最麻烦的是果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眼前少年最终还是固执的将自己的名字落在了酒楼地契之上,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月黑风高时。

没办法,于情于理,自己都得出来多说几句。

“你们和那些外向少年有仇?”夏翎盯着少年,眼神审视。

自己虽然来的时间短,但是对小镇各方势力格局的认识,远远胜过小镇少年的浅薄认知,所以他们心中的那点小算盘,就显得风险极高,有点儿螳臂当车。

苏长莫略有迟疑,低声说了之前和罗苏木的摩擦以及夫子庙前的围杀,少女神色似是早有所料。

“想报仇?”言语冰冷,却直指人心。

“不想的,毕竟还活着不是吗?可是我劝不住他们。”苏长莫神色萎靡,有感动,更多的是担忧,直面袭杀得那种无力,让苏长莫对唐英徐京墨几人心中所想忐忑难安。

夏翎看着少女纠结神情,缓缓开口道:“算你还有点脑子,自以为是觉得趁着大道压制能报仇雪恨简直异想天开,趁早让他们收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长莫瞬间大惊失色,“这么严重?”虽说自己觉得有风险,但是少年自己心里未尝没有一丝丝的侥幸。

夏翎身体前倾,沉声道:“你不会真当那些在修行路上已经摸爬滚打多年的废物们是傻子吧?他们能没你们聪明?何况常人眼里的那点杀心,在他们眼里更是看得一清二楚,你们哪里来的胆气?真当人家说了你们是所谓的大道种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苏长莫有些胆颤心惊。

少女又往苏长莫脸前凑了凑,不依不饶道:“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是在等着你们上门呢?”满脸笑意,眸中戏谑。

苏长莫轰然起身,“我这就去给他们说。”

“坐下。”少年心头涌起的一腔热血,被少女一句话淋了个冷若冰霜,一脸狐疑的重新落座。

“就这么去,他们就能听了?怂了?仇不报了?”

苏长莫若有所思道:“夏姑娘有办法?”

“修行路上,旁人永远靠不住,所以我有没有办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有办法。”

“还请你给夏姑娘明说。”苏长莫低头恳切道。

“你可知那些人背景?”夏翎身体后仰,双手抱着后颈处。

“楚玄来自困龙渊,身边有金发男子龙炳初和白眉男子龙方,罗苏木来自九界圣宗,身边那位男子好像叫无心,徐京墨和祁子音都被九界圣宗选中,至于唐英,在天玄圣宫,来人叫玄极圣尊。”

苏长莫小心翼翼的看着夏翎,见少女没有开口的意思,顿了顿继续说道,“穆浩儒去了神机阁,来人叫妖瞳,司深认了那位九影做师傅,倒是不知道有没有宗门。”

夏翎看了眼二楼,“继续。”

苏长莫微微愣神,心领神会道“离烬来自玄墓,钟无魅据说家里是和这些修仙之人做生意的。”

夏翎倒了杯酒,晃着酒杯却没喝,“你可知道你随口说出的这一个个宗门,都是这天下十大仙宗之一。”

苏长莫低声道:“听达叔说过,应该是很厉害的。”

“应该?”少女嗤笑一声,虽说生死之间走过一趟,但终究是未曾见过那些真正的仙人手段,再加上此处有那官家守门人护着,这场大争还是显得太过顺遂,“不说这次来的那几位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仙人境,放在平日这些宗门单单拉出来一个山门供奉,一巴掌就能把这镇子拍个稀烂,死的一个不留。你觉得他们的天之骄子来到此地,能轻易死掉?”

苏长莫心有余惊,“是我们想的少了。”

“那所谓的老一辈不能出手和大道压制,是给了你们机会。但是现在的你们,抓不住。”

苏长莫眼神明灭,脸色认真。

“大道压制十日后,那些废物就会只是玄胎境,而你们必须凝成命符,而后开窍,至于开窍多少,那就看你们本事。”

苏长莫眼中精光一闪,兴致勃勃,“到了开窍就有机会?”

夏翎一声冷笑,“不是有机会,而是在你们犯蠢之后,能保命。你真当那些人的玄胎境是泥捏的?先不说他们吃了多少灵丹妙药,只说他们自身天赋,修行来的玄胎境就是这世间同境最强之一,就凭你们几日时间就想一举功成?”

少年顿时心灰意冷,双袖搭在桌子上,眼神晦暗。

“单打独斗不行。”少女一手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那就群殴。”

苏长莫抬头,哭笑不得,这就行了?再说谁能几日时间就到开窍境啊。

夏翎继续悠哉悠哉道:“你们比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你们能抱团,而他们,人少但成精,可能即使自己亲生父母都无法信任,更何况是同道对手,所以,月黑风高,街边树下,一涌而上,再用那点浅薄拳脚,怎么着也能出口气不是。”

苏长莫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少女,“没危险?”

“万无一失,马到功成,但是切记单枪匹马,再说不还有我呢吗,虽然不会替你们出手,但是保你们性命,十拿九稳。”

苏长莫微微一笑,眼前少女,说道打架处,脸上如敷月光。

“那些长辈不会出手?”

“你当那官家请来的守门人真是吃白饭的?再说了,修行路上没你想象中的那些深厚情分,越大的宗门越是如此,在他们眼中,门下众人,没有好坏之分,没有亲疏之别,活下来的,才是最有希望的。”

苏长莫点了点头,“那我今晚抽时间去给他们说一声,可别出了意外。”

“急什么急,你的那些朋友,看着可都没你笨,那些宗门既然选了他们,这几日定然已经开始修行,法宝秘籍,估计没几样凡品,用得着你担心?”

少女横眉,冷冷看着苏长莫,真是个怪人,每次遇到别人的事,都比这自己遇到还要上心,真当自己是活菩萨?

今日之所以出门来多此一举,也是那日归来后听着几位少年的只言片语,瞧着那一个个眼底深藏的晦暗心思和浓浓杀气,实在不忍心这些几面之缘的少年们只身赴死,那些老乌龟们能什么都不知道?没得后手?

苏长莫有些尴尬,低声道,“幸运的事哪能一次次都被我们遇上,我能活着多亏了离烬,可是有几个离烬啊。”

夏翎神色微愣,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袭杀是小事,自己还活着的少年,终究还是有些伤心的。

“你那师傅没给你修行秘籍?也没给把刀剑傍身?”夏翎转头看着门外轻声问道。

那个男子这几日相处下来,自己还是摸不清跟脚,但是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恍惚从青衣男子身上感觉到了那日风阁前那人的气息。不过稍纵即逝,无法确定。

不过瞧着倒不像个坏人,只是那个名字,委实是败光了那“相貌堂堂”带来的好感,那名字是起着玩儿的?

苏长莫在怀中摸索了半天,撩起衣服看了看,才掏出一本古旧书册,“大叔说我的身体差,天赋低,比不得别人,让我先照着这本册子锤炼锤炼身体,再考虑修行。”

递出书籍,少年双手还微微有些颤抖,幸亏多看了一眼没有掏出那本书,要不然,估计少不了一顿白眼。

夏翎接过书册,眉头微皱,书册之上赫然四个大字“三元灵胎”。

这是什么炼体之术,按理说天下那几本直达仙人境的术法秘籍不外乎就是那几本,即使是在那几本偏向于炼体为主的功法中,也未曾听过这么一本啊。

难道是那男子没有高深术法,家底浅薄只能找出这本江湖俗本滥竽充数?

夏翎只是前后翻看,没有打开,山上修行,功法跟脚是立身根本,私自打听他人这些事是修行大忌,招惹来杀身之祸也有可能。这点忌讳,夏翎不会因为眼前少年无知就明知故犯。

“只有这个?”

“嗯嗯。”

这般天赋,如此功法,猴年马月才能真正开始修行,少女一口长叹,将书册放到苏长莫眼前,眼神思索。

好功法自己有,不是不能给,不管是不是自己意愿,毕竟白拿人家一份大道气运,这份情得还,可是哪个适合眼前少年,自己却是一头雾水,功法于修行,就如同开道引渠,决定了此后大致方向,再要更改,难上加难,性命攸关。

苏长莫瞧着少女神色,低声道:“夏姑娘,是不是这本书太难,我不容易学得会?”

夏翎回过神,咬了咬牙,似是下定决心,伸手摸向腰间古扇,既然不知道怎么选,那就干脆学个和自己一样的,至少这功法自己知根知底,还能给带带路,夏家的传承从来没有不传外人的说法,只是能被家里看上眼的人太少而已。

少女手搭古扇上却是瞬间一脸疑惑。为何突然打不开?

楼梯上达歌缓步而下,轻声笑道:“你们家的东西不适合他,怎么,还怀疑我如此高人教不了这么个毛头小子?”

夏翎闻言眉头紧皱却第一次起身拱手道“前辈说笑了。是晚辈多虑了。”

当今世上,知道夏家存在的不多,除了仇人就是那一辈的些老人,自己都一清二楚,但是此人不在其中,既然没有恶意,那就只能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存在。

达歌抬手示意少女落座,“莫要胡思乱想,许多事时间一到自见分晓。”

夏翎点头。男子坐在两人身侧,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本书是他必不可少的一步,你无需担心,反倒是你,在这小镇的日子就和他一起修行此书,于你们家的传承来说,锦上添花。”

夏翎微微诧异,刚欲开口,就被男子堵了回去,“除了你们两人,此书连名字也不要透漏给别人。”

夏翎作罢,低头说了个是,抬头看了眼苏长莫,少年一脸憨笑。

男子扫了两人一眼,悠悠说道“有些事,能争还是要争一争的,不然多无趣。”

少年少女,似懂非懂。

徐京墨端坐在床榻之上,周身白色玄光缠绕,少年额头汗如雨下。

唐宅内玄极圣尊执卷长诵,对面唐英昏昏欲睡,只是少年额头一颗灵气所化黑白相间的珠子熠熠生辉。

穆浩儒拿着一本那位叫妖瞳的师叔送来的“天地浩然”读得津津有味,书院呢那盏观书灯愈来愈亮。

司深站在家门口练习师傅教的那套“九枢天算”,双眸间日月星辰流转不停,少年蓦然一脸惊慌,两道黑影从碑林起,冲向小镇,落地处直指徐宅。

罗苏木坐在祁子音面前,肆意抢夺入宅的灵气,洋洋得意,祁子音拿着那本“太上”目不斜视。

那如龙盘身的苍冥谷百战,一拳一拳将孙不留砸向高墙,男子与少年,皆目光坚定。

此方小镇,蓄势待发。

第十九章 逆鳞

无心坐在徐京墨身前桌子上,嘴角隐隐发笑,双眼之中,是罗苏木在祁子音面前的自娱自乐的一举一动。

此次下山,自己那位师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这宝贝儿子好好修修心,只要不死,怎么折腾都行,所以九界圣宗原本在只要徐京墨的打算之外,又找到了祁子音,原因再简单不过,这两人天生犯冲,不死不休。

至于回到师门,那位师哥会不会觉得找的这位磨刀石太过,自己不在乎。

九界圣宗,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长老无心,不容置疑的仙人最强,皆非虚言。

徐京墨缓缓收势,看着眼前煞是英俊但眉宇间间阴气重重的师叔无心,少年起身行礼,“还有几日我才能凝成命符?”

男子回神,看着开口闭口毫无尊称的少年也不生气,缓缓开口,“所谓命符,相当于是在人体种下修行种子,当你开始感知天地灵气之时,识海同时已经开始演化,至于时间长短,有片刻亦有百年,水到渠成,不用在意。”

“你需要知道的是,凝成命符是由人体最亲近的天道道意,凝成一具象事物在识海之中或剑,或刀,或山水草木,或鸟兽鱼禽。具体是何,不到最后不得而知,凝命符实为问心之局,体现的是人之本性,决定了日后修行的脉络走向和基础,慎重点为好。”

徐京墨凝神听得极其用心,凝成命符的时间长短自己是在乎的,可是明白其中玄机,更重要。

无心看了眼低头深思的少年,开口道“结成命符方可牵引天地灵气入体,进而修行,开窍之后成玄胎,才算真正走入修行之道。”

少年点头称是,继而婉转一笑,“你真的不能作我师尊?”。

徐京墨目不转睛的看着男子,似是有所期盼,那个远在天边的宗门和那个据说天下第一的师尊,自己一无所知,但是眼前之人,几日相处下来,性子冷淡言语极少,但解疑答惑,信手拈来,倒是很合自己胃口,没得太多师徒情分的牵扯,一身轻松,至于师尊强与不强,不重要,自己的路最终要自己一步步走,靠不了任何人。

男子无心起身含笑,向着门外走去,“你那师尊,我打不过。”

“要是能打得过呢?”徐京墨紧紧跟在身后。

男子笑而不语,眼前少年,天赋心性,自己确实是动了心的,只是还没到让自己开口要人的程度。

徐京墨心领神会,洋洋自得,“这是要出去?”自从那日北山回来,自己便未出房门一步。

“迎迎客人,总不能吓着家里老人不是。”男子双鬓发丝轻舞。

徐京墨默不作声,望向门外。

少年楚玄和那男子龙方,出现在两人身前,从天而降,飘飘落地,微尘未起。

无心笑着望向龙方,“这么大杀气,要抢人?还是找死?”徐京墨低头浅笑,这要能做师尊,还是不错的。

龙方双眼死死盯着徐京墨,置若罔闻,楚玄拱手行礼道:“前辈莫怪,晚辈只是有事要问徐公子几句而已。”

无心看了眼楚玄,也不做声,抬手盖在徐京墨头顶,我让你再鬼鬼祟祟看个不停。

龙方恶狠狠白了一眼,缓缓开口,“我为何而来,你心知肚明。”

无心收手,看了眼楚玄,“恭喜困龙渊,终得龙族传承,这一身血脉,成了世间唯一真龙。”

楚玄嘴角微动,欣喜之意呼之欲出,今日和老祖再入碑林,毫无阻碍的进入到龙殿之内,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除了一条苟延残喘的真龙之灵别无他物,都用不着言语,那奄奄一息的真龙主动将龙族传承秘法种入自己识海,并且洗掉了自己的一身玄蛟之气,可谓功德圆满。

而那龙灵不出意外的成了自己的进补之物,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老祖觉得传承并不完整,楚玄的龙身,缺了那块逆鳞,耗了大半日时间,才推算出有人进过龙族传承之地,那道残留气息,就在小镇徐家,这才有了此时的“登门做客”。

龙方恼羞成怒,“你不必在这恶心人,我不瞎,你也不瞎,这真龙之身并不完整。”眼前男子什么道行自己不是不知道,虽然比着自己小几辈,但依旧是个老乌龟,若不是这徐宅有此人,自己早就破门而入,屠个一干二净了,用的着站在门口废话?

“那你找我何故,我又不是真龙,能赐你一副真龙之身。”男子笑意连连,语气讥讽。困龙渊当年做了屠龙先驱,最后又用些微末伎俩护住最后三条真龙,死死守在困龙渊,一代代做着玄蛟化龙的梦,早已是天下的笑话,数典忘祖,人神共愤。

龙方疾言厉色,“要不就好好说话,要不就打一架,别跟我在这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你们此次争那残存的神道也罢,争大道气运天才种子也罢,老夫都不掺和,但是此地的龙族传承,没得商量,你别跟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在那龙殿之内有此子气息,若说和他无关,你让老夫如何信?而且他身上的龙气从何而来,你作何解释?”

无心看了眼徐京墨,笑问道,“去过那龙殿?”

徐京墨沉声道:“我连你们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能去哪?何况那龙殿又在何处?”

“北山,碑林。”

“碑林前几日和唐英他们去过,不过没见过什么龙殿,倒是在那儿埋了个人。”徐京墨高声回道,眼神挑衅望向楚玄。

无心始终含笑看着徐京墨,听的少年说完,转头看和龙方,“你看看,说谎没?”

龙方一言不发,怒火中烧,眼前少年竟然句句属实,那龙鳞究竟去了何处,此子身上龙气又是怎么回事。

无心二话不说,拉着徐京墨就往徐宅内走去。

龙方目眦尽裂,瞬间出现在徐京墨身后,伸手前爪,五指之上龙鳞闪现,困龙渊万年谋划,不能就此作罢,哪怕将这少年抽皮拔筋也要弄明白到底为何。九界圣宗又能如何,困龙渊会怕?

“你放肆。”无心依旧的语气平静,只是一步站在徐京墨身后,一掌缓缓推出,化为真龙便能为所欲为?这些年困龙渊的嚣张气焰宗门内早就看不顺眼,只是没得一个好的机会,此时送上门来,哪有不收的道理。

两掌相接,天地间风平浪静,小镇天外,云海炸裂,龙首蛟身的龙方虚影被无心一剑斩落百丈之外,龙方以爪为剑,腾空而起,一爪横扫无心脖颈,同时一爪掏向无心心口处,无心剑势不变,长剑刺向向着脖颈而来的龙爪,剑身之上,惊雷声起,两个人都是干净利落,搏命一击。

越是高手过招,便越是简单直接。

龙方嘴角邪魅一笑,黄毛小儿,终究是自视甚高,小看了龙族这副身躯不是?你就是一剑砍去又能如何,我照样不到百年便能恢复,但是你就得把命留下来。

不出所料,龙方一臂被无心生生砍去,龙方一爪洞穿无心胸口。

龙方脸色脸色巨变,惊疑不定,瞬间凝势抽身而退,只是刚有动作,无心长剑脱手,挽了一个剑花,朝着自己胸口上的那只龙爪一闪而过,缓缓开口道:“你忘了我叫什么了?”

龙方两爪尽断,嗔目切齿,一闪而逝。

两只手掌相接再分开,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徐京墨转过身来时什么也没看见。

龙方怒不可遏,一言不发紧接着又是一步跨出。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道剑之上雷电交织,插在无心龙方两人之间,整个小镇轰然震动。

“给脸不要脸?”官家看门人齐康高冠道服,负手而立。

“此间事了,我再给你赔罪。”龙方咬牙切齿,不依不饶,“但是这次关乎我困龙渊生死存亡,没得商量。”

齐康收剑,“谁动手,谁身后的孩子便死。”拦不住你们,我还杀不了这些黄口小儿?你两要有本事也打我一个试试。

无心又重新出了徐宅大门,“怕了你了,那我便和你再多说两句,这孩子身上的龙气,我第一次见他时便已发现,并不是来自什么龙殿,你也该知道,天下除了真龙具有龙气之外,人间帝皇同样身负龙气。”

龙方一声冷笑,“你别在这儿当个搅屎棍子,人间帝皇是有龙气,但如此精纯浓郁的气息,他是要的当这四海七洲的帝皇吗?”

无心说完便默不作声,静静看着近乎暴跳如雷的龙方。

道剑男子事不关己,一言不发,双方僵持不下,楚玄身上隐隐传出一声龙吟,少年浑身遍覆龙鳞,唯独胸口处一块空缺,泛着红光。

徐京墨脸色瞬间红白交替,无心一手按在徐京墨肩上,依旧的神色如常。

“你还有什么话说?”龙方兴致勃勃的盯着徐京墨腰间,一块红色龙鳞,在香囊中幽光闪现。

无心淡然道:“告诉他们,不用怕。”

徐京墨看了眼无心开口道“这是我徐家传家之宝,已经不知道多少代了,从不是来自什么龙殿。”

龙方一脸狐疑,但是少年言语并未作假,那为何传承中唯独缺失这块逆鳞?可是为何又在龙殿之外传承了这么多年?这少年显然不是龙身,也没有龙族传承秘法,真的搞错了?

龙方百思不得其解,脸上青白变换,似是下定决心,抬头盯着无心,“无论如何,这块龙鳞我必须拿走,你开价。如果一定不给,那这少年最好一辈子呆在九界圣宗别出门。”

利害明了,有礼有兵。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无心似乎就在等这就话,瞬间接过了话茬。

“东西可以给你们,代价也不大,要你困龙渊刚死去的那条真龙的龙筋。”

“好。”龙方一口应下,伸手取走少年腰间香囊。

“改日我亲自上门去取。”无心直接转身带着徐京墨进了宅子关了门。

“亏了还是赚了?”徐京墨头也不抬的问道。

无心似是微微有些诧异,“不问我为什么?”

“我信你。”

“不后悔?”

“不。”

“赚了。”

“那就好。”徐京墨哈哈大笑,“修行去了。”说完便大步走向自己房间。

无心站定,看着少年背影,忍俊不禁,倒是越来越对自己胃口,命也不错,若不是自己及时遮掩,那龙珠会引发的将是一场腥风血雨,至于那龙鳞,百无一用。

楚玄紧紧跟在龙方身后,欣喜异常,紧紧盯着老祖手中的香囊。

龙方突然开口道:“那少女当日还说了什么?”

楚玄略作思索,尴尬说到:“除了说已经替我开阵,让我明日再来,就说了句‘你倒是尽职尽责,万无一失的将这东西送来此处’只是玄儿一直不明白何意。”

她如何知道龙牌,又如何知道困龙渊一定会来此地,龙方望着碑林,神色间寒意渐深。

“给。莫辜负了困龙渊上下的期望。”龙方轻轻将香囊递给楚玄,难得的语气温和。

“玄儿定不负所望。”

少年捧着香囊,侧首瞥了眼身后徐宅,眼神冷冽。

第二十章 命符

夫子庙内,老夫子难得拿出珍藏多年的一副古旧画卷与老拐驻足久观,与人等长的香檀长桌上被占得满满当当,素净画面,只一人背影,山巅上,云海中,脖颈间斜插茱萸,隐隐凌空而去之势。

老夫子满脸怀念之色愈来愈浓,老拐在旁看得额头汗水细密如珠,若只是寻常眼观,平平无奇,但只要动用灵识,眼前看见的便是一把向天而取得利剑,毁天,灭地。

老拐收势,擦了把额头汗水,微微气喘开口,“这么多年多次听你提起过,今日倒是第一次见,果然不凡。”

老夫子给两人倒了杯茶,轻声道:“你说的不凡,是指人,还是画?”

“画便是人,人便是画。”

老夫子眼神赞赏,抿茶笑道,“据说当年神道覆灭,四海七洲格局初定之后,天地间莫名多出了一条规矩,仙人之上远人间,必须飞升,可是大家对那飞升之后的地方确实一无所知,许多个人宁可压境,甚至掉境也不愿意,那段时间据说死了好些个山上仙人。”

“这是我也听过一些传言,可是跟此人有什么关系?”

“当年实在没办法,消失多年的此人出现在了南秀的风华山上,那一日九月初九,他一脚踏开仙门飞升天外,方才打消了天下仙人的顾虑,也才有了日后的仙人飞升,七洲太平。”

老拐微微诧异,此事倒是不曾听说,只记得南秀风华山又叫天门山,那里倒是数万年来的飞升首选,天道压制最小,破开仙门最为容易。

“此人便是那位?”

老夫子自豪笑道,“不错。只是稍有遗憾,不曾画的真容。”

老拐来了兴致,挪了挪脚步,站到老夫子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你见过?讲讲呗。”

老夫子甩了甩衣袖,弯腰卷起画卷,“我也不曾见过,这幅画也是别人所送,故事也是教我的夫子所讲,只说此人也和书院有莫大关系,所以来此地时,便一并带来此处。”

老拐有些失望,看着老夫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哑然失笑,酸腐文人,向来多愁善感。

老拐神色老夫子尽收眼底,又多嘴说了一句,“作画之人便是那位以画入道的道玄,之所以没有画出此人样貌不是因为没有看见,而是无法下笔画出,最终拼尽全力才截留出此人的一段剑气,炼出此画。”

“如此强?那此人究竟是谁?”那位以画入道的道玄子,本身境界万年前便已是仙人境,是死死不愿飞升的几位老仙人之一,他都画不出的人,你得有多强。

“公子楚。”合卷微笑,老夫子双眼神采飞扬。

老拐刚到嘴边的一口茶水又轻轻放回桌上,“你都已经收藏这么多年,要不……”

“免开尊口。”老夫子了然于胸,大步向着楼下走去。

老拐紧随其后,一脸懊悔,心急了,心急了。

收了收脸上表情,老拐追问道“这么多未见你显摆过,为何今日又拿出来。”

“我是那种爱显摆的人?”老夫子回头眉头紧皱,一脸的不信。

“不是吗?”老拐昂头正视前方,以问作答。

自己刚到小镇一来二去相互熟识之后,瞧着自己一路跌境,你显摆的还少?破镜喝酒,小乘喝酒,每境大乘又喝酒,哪次不是非得拉着自己作陪?那把埋在山下的破剑,每次津津乐道,埋了又挖,周而反复多少次你自己能忘?

两人门口站定,老夫子挽了挽袖口,轻声道,“这次还真不是显摆,那日藏书阁开启,我没想到第一个进去的会是那孩子,更没想到他能带出来一本书。”

“什么意思?”老拐顿时心中一紧。

“不是什么坏事,不用紧张,藏书阁内藏天下书,更是此方天地最后的文脉传承,我在此地多年,一直以为最终会是那姓穆的孩子。”

“小莫拿了文脉?”老拐一声惊呼。

“应该没有,但是拿走文脉也会同时收走那盏观书灯和三楼的道文,这些东西都还在,但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能拿出那本书,而且那青衣男子要打扫其余几洲聚拢而来的浩然之气。”

“那本书有问题?能不能一次说完,急死个人啊你。”老夫子说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得老怪心急火燎。

老夫子转头看着老拐,“那本书便是那位画中人所写。我一直疑惑的是,那青衣男子到底要干嘛。”

“怎么说?”

“此人境界应该远在你我之上,若我所料不假,小镇一切于他而言都应该尽收眼底,那为什么那孩子在官衙外的冲突,书院门前的遇袭,他都未曾出手,而且碑林处神道葬灵之地再也无法进入,原本清楚地文脉归属开始变得不可捉摸,还有那孩子,你真的觉得此次属于他的大道气运会如此少吗?”

老夫子难得意见的愁眉紧皱,神色茫然。

老拐倒是神色平静,低头想了想,“虽然我也猜不透,但是我相信他应该对小莫没有恶意。”

“为什么?”

“感觉。”

“若是没有恶意,我们猜的也是对的,那他为何要打散这孩子的气运和七洲浩然气?他的图谋又是什么?”

老夫子像是自言自语,“灵墟,灵墟,何为墟,你我都清楚,这一洲的大地之下,可是天下最大的乱葬岗,这些人来此地,为的也不仅仅的只是气运,但是所有这些外来少年都因为那间酒楼和那孩子牵扯在一起,说大点,那就是将整个天下和那孩子牵扯在一起。”

老拐有些悚然,想到的越多,越是胆寒。

“按理说既然如此看中这孩子,有所图谋的话,应该全力帮助他有能力去为他做事,何苦让他连本该拿到的都失去呢?如果小镇内所有人都是他的算计,那等于他将六洲之地这一辈的天才攥到了手中,难道他来自九苍?”老夫子声音有些颤抖。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多少人守在这一州之地,守着多少传承甚至天下的未来,怎么能毁在此人手中。

若真是九苍来的,难道来自九苍学宫?不然如何能点亮那盏观书灯。

“如此费力也想不通,不如直接去问。”老拐望着小镇酒楼,语气坚定。

“你去?”老夫子微微一笑,重回止境看来性子也转了,“不怕死?”

“那一起去?”老拐一本正经的看着老夫子,目光游移。

老夫子刚欲转身,书院内那盏观书灯蓦然大亮,整个书院都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中,熠熠生辉。

老拐同样一脸疑问,两人眸中皆精光闪烁,一寸一寸朝着小镇扫过。

穆宅内,神机阁妖瞳一脸惊讶的盯着眼前昏昏欲睡的少年,哭笑不得。

少年识海之中,一本古朴书册缓缓成型,泛着玄光,书页依次翻动,乐此不疲。

男子妖瞳手指轻动,擦去少年嘴角口水,手指在少年额头欲弹之时又缓缓收回,这是个读书种子啊,多少人一生苦读有几人能悟透字里行间天地大义,可谁又见过眼前这般睡着觉,浑沦吞枣就能将学问大道强行扯进体内,半点不留,有些事,真的没法讲理。

桌上书页无风自动,大大小小的文字如鱼戏水,晃晃悠悠冲着少年额头一闪而没,男子轻轻咳嗽一声,穆浩儒应声而醒,坐得笔直。

天赋再好,过犹不及。

“师叔。”穆浩儒起身作揖行礼,神色尴尬。

妖瞳摆手,“命符已成,明日开始开始翻开那本书第二页看看了。”

“什么?”穆浩儒一声惊呼,跳到男子身旁,收手紧紧抓住妖瞳胳膊,连声追问。

男子微笑,转身时在少年头顶轻轻弹了一指,“命符已成,你明日看了第二页,自行内视,便能发现。”

少年蓦然泫然泪下,低头站在原地,轻声啜泣。

男子停下脚步,轻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突然如此啊?”

少年抬头,盯着男子双眸,颤声道:“他们欺负哥,我现在,能保护哥了。”

男子微微诧异,继而释怀笑道:“好事,好事,不哭。”

赤子之心,浩然正气,好事,这天下,已经太久不知道什么叫书生胆气了。

男子微微有些怀念,想当年,那些学问最大的人,也是天地间剑气最长,脾气最大的人。

穆浩儒狠狠点头,扯起袖子在脸上一顿你来我往,而后一声不吭出门而去。

男子望着少年背影,眉眼上弯,提剑出门去,敢做万人敌。

老夫子神色欣喜,笑意连连和老拐四目相对。

“怎么说?”

“天生的读书种子,铁定的文脉传人。”老夫子眼放光华,信心满满。

“那你还不拉过来赶快让去趟藏书阁?小心让小莫抢了去哦。”老拐看着精神焕发的老夫子,玩笑道。

老夫子瞬间神色收敛,使了个眼神让老拐闭嘴,两人重新看向小镇。

穆浩儒一路狂奔直到酒楼,见着坐在桌边和青衣男子言语的苏长莫一把抱住,眼眶湿红的喊了声“哥。”

夏翎一脸嫌弃的身体微微后仰,虽然和自己还隔着一张桌子,两个大男人,用得着如此?达歌喝了口酒,头都没转,只是轻轻笑了下。

苏长莫惊慌起身,急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受欺负了?”

穆浩儒昂着头,吸了吸鼻子自豪说道:“哥,我凝成命符了。”

苏长莫捏了捏少年两旁,笑如花开,“我们家小浩真厉害,就为这一路跑了过来?”

“嗯嗯,这不是开心嘛。”少年低头回道。

“坐下说。”苏长莫又拉了条凳子,放在少年腿边,穆浩然看了眼,嘻嘻一笑,没有坐下,侧身坐在了苏长莫身边,挤在一条凳子。

夏翎道了声贺,看着前天还来酒楼闲逛,此时不带三日时间便已经凝成命符的少年,心里也不免惊讶,这般天赋,放置整个天下,也是数一数二。

众人开口询问,少年才张口结舌,除了知道自己凝成命符,其他一概不知,夏翎一声长叹,在回过头来看着眼前三人已经开始聊起其他琐事转身回了房间。

达歌余光瞥了眼身后,开口道“既然你爱读书,那就多去去夫子庙,那里书多,再说以后去了他处,不一定有时间读书。”

穆浩儒点头如捣蒜,“嗯嗯听达叔的。”

读书这种事,淡然是越多越好。

老夫子低眉垂头,悠悠说道:“果然。”

老怪迟疑问道:“怎么说?”

“照刚刚所看而言,镇上少年,出剑也罢,诸多选择也罢,大多都和此人脱不了关系。”

“就从他让姓穆的少年来书院你就想到这么多,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是你想的少了。”老夫子神色萎靡,想不透,却又不得不一直想。

“你要干嘛?”老拐望着突然转身朝着藏书阁而去的老夫子,高声问道。

“做做准备,迎接那位读书郎。”

灵墟洲与西土佛国相邻的飞马渡,一条船缓缓靠岸,圆头圆脸的小沙弥拉着位大红袈裟的老僧下船而来。

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男女老少,渡口楼阁,小沙弥轻声开口,“师傅,我们到灵墟洲了?”

“到了。”老僧一脸宠溺。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去看看天下学问。”

“不用讲经吗?”

“不用。”

“那就好。”

老僧抬头,视线模糊向南而望,不讲经,只读书。

第二十一章 齐登山

穆浩儒在酒楼一直待到月挂长空才依依不舍的回家去,临走还再一次跟苏长莫确认了一遍,明日两人一起去夫子庙借书。

少年走后苏长莫立马又窝在后堂的小板凳上,看了几眼身后无人,这才慢慢又掏出那本“风月无边”,苏长莫心中稍有焦急,要抓紧看了,每一页自己都得看个三四遍,到明日上午,时间不一定够。

疏星挂树,月影入水,直往骨头里钻的寒气冻得苏长莫起身跺脚,少年看了看窗外,夜已过半,自己已然没了睡意,终于看完了整本书,竟有些舍不得。

少年身子微微后仰靠在墙上,该是怎样一个人,在那字字句句里,饱含着对天地万物的好奇和喜爱,有心踏遍天下每一寸山河,自己倒是越来越想见他一面。

如果达叔说的是真的,当年爹是不是也是如此,挎剑游侠,浪迹江湖。

晨曦初现,苏长莫轻手轻脚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件干净衣衫,原本还想着可能需要等好久,再收拾收拾酒楼,结果穆浩儒已是蹦蹦跳跳的推门而入。

“哥,你怎么起这么早?我刚还想着酒楼昨日怎么没锁门。”穆浩儒惊讶的看着苏长莫,本以为自己起的够早了呢。

“昨日多看了两遍书,天色渐亮,也没睡意,就早早收拾了。”

“那怎么行,哪怕睡一小会也得睡啊,要不你睡会我们再去。”穆浩儒皱着眉头,微微有些不乐意。

“没事,走吧,我们早去早回。”苏长莫拿了件自己的衣衫披在穆浩儒身上,这孩子,着实是穿的少了点。

合衣出门,苏长莫一脸诧异,地上屋顶,竟然都落了一层薄霜,在晨光下波光潋滟,冷冽逼人。长街两旁的梧桐树,秋叶尽落,如同剥离血肉的筋脉,蜿蜒伸向天空,今年的天气变得也太快了些,看这模样,再有不多时日便会落雪啊。

“哥,你想啥呢?”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苏长莫,一副喜闻乐见的模样。

苏长莫紧了紧衣服,“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快要下雪了。”

听见下雪两字的穆浩儒兴奋异常,一边看着苏长莫一边倒退而行,“下雪好啊,哥,你还记得咱们去年堆得雪人吗?可是足足得有一丈高,按照咱们的计划,今年应该再增加咱们半个身子的高度了。”

苏长莫微微一笑,为了和周围几个镇子少年比个高低,雪人一年年往高了对,后来约定,等高度到了一丈,便每年增加少年们身高的一半高度,当然是取那个最高的。

“哥,你说今年咱们要不要增加增加难度,堆他个两三丈高?那些外乡来的,肯定得跟咱们较劲,这可不能输了。”穆浩儒伸手举向天空,在丈量未来雪人的高度。

“尽想那些没用的,雪人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今年啊可不能只盯着老徐一个人打了。”苏长莫隐隐发笑,轻声开口。

穆浩儒哈哈大笑,“是的,是的,再打老徐真该生气了。”

平日里徐京墨是几人中的老大哥“山大王”,所以每年打雪仗,大家都不和他一起,反而围攻他一个人,可算是出了平日里被管教的闷气,都已经砸了好几年了,再如此,估计老徐真该生生气了,兄弟们下手可都是铆足了劲往身上砸,应该还是很疼的。

大笑倒行的少年突然止住笑声,转正身子和苏长莫肩并肩,“哥,我要去的宗门在东岳洲,听他们说,离着这儿好远的,到时候都不知道多久能回来一次。”

苏长莫摸了摸少年脑袋,笑道:“这有什么担心的,到时候你好好修行,做那腾云驾雾的仙人,还不是眨眼就能回来。再说了,我跟着达叔修行,用不用去哪儿,到时候我们可以逛着逛着去一个一个的找你们玩啊。”

少年脸上又有了笑意,轻声笑道:“哥,你可一定要来啊。”

“嗯。”

“哥,你真的会来吗?”

苏长莫弹了一下少年脑壳,“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苏长莫的手还未收回,一阵冷风突然刮得两人睁不开眼,苏长莫将少年揽在自己怀中,风霜退却,两双眼睛惊愕失色,几步开外,一位大红袈裟的老僧来拉着个白白胖胖的小沙弥眉眼含笑合手行礼。

穆浩儒被苏长莫拉到身后,小声问道:“你们是人是鬼啊?”

小沙弥笑着向前一步,拍了拍胸脯,“活生生的人啊,你看,砰砰作响。”

穆浩儒顿时被逗得一笑,“那你叫什么?”

“居缘。”

“什么鬼名字,你没有姓吗?”穆浩儒将信将疑。

苏长莫一直看着老僧,神情始终戒备。

“我没有俗家名字。”小沙弥睫毛修长,呵气成霜,昂了昂头出声问道:“那你叫什么?”

穆浩儒看了眼苏长莫,沉声道:“穆浩儒。”

“你读书很多吗?”居缘眨着大眼睛一脸认真。

穆浩儒缓缓往前走了半步,高声道:“那是。”继而如梦初醒般,“你怎么知道的?”

居缘笑道:“听着名字就觉得满满的书卷气,读书肯定不少。”

小沙弥说话间一直瞟着苏长莫,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那么凶?我们不是坏人的。”

苏长莫对着小沙弥微微一笑,转头望着老僧,轻声道:“大师找我们有事?”

老僧指了指小沙弥,抬头笑道:“和小施主纯属偶遇,原本是要带着他上那座山的。”

苏长莫疑惑更深,老僧所指也是自己要去的苍桐山。

见着苏长莫疑惑戒备越来越深,老僧笑道:“小施主不必担忧,我和那山上书院的老夫子是旧识,今日前来也是早有所约。”

苏长莫心领神会,作揖赔罪,“大师莫怪,是我等失礼了。”

老僧摆手,“是我冒失现身,无礼在先,小施主何来失礼。”

穆浩儒瞧着苏长莫神色缓和,大声笑道:“正好正好,我们也要去那书院,一起吧。”

苏长莫笑着点头,伸手道:“大师请。”老僧也不见外,点了点头便走在前面,三个少年并排走在后面。

红衣老僧分别瞥了眼小镇和碑林两个方向,眼神狐疑,按理说自己应该落在书院门口,为何会突然气息一阵紊乱,让自己一步踩空落在了山下,到底是哪一处所为。

小沙弥盯着苏长莫,轻声道:“刚刚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苏长莫看着跟穆浩儒一般大小的居缘,缓缓说道:“我叫苏长莫。”

“长生久视,莫向外求。”居缘摇头晃脑,自言自语,穆浩儒一脸惊讶,这小子,说文解字,心口胡来的本事,一点也不比唐英差啊。

苏长莫眼神微愣,轻声笑道:“没那么多讲究,爹娘起得,图个顺口。”

居缘凝眉外头心事重重地看着苏长莫,“你为什么戒备之心如此之重?”

苏长莫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居缘接着开口道:“你们也是修行之人?”

“算不上,刚知道修行这回事不久。”苏长莫说话间望向眼前老僧,大红袈裟的背部绣着一朵金色莲花,栩栩如生。

居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声道:“那我知道了,知道了。”

穆浩儒瞧着小沙弥没有再说的打算,急忙开口,“你知道啥了?话说一半多难受啊。”

“你们在玄修身上吃过亏,所以才对修行之人如此戒备。”居缘成竹在胸摇头晃脑。

苏长莫微微诧异,这小沙弥,倒是聪慧。还未开口,居缘眨了眨眼睛,低声笑到:“你认我做大哥,我帮你打架啊。”

穆浩儒轻轻一巴掌拍了下小沙弥脑袋,厉声道:“想什么呢你,叫大哥。”

————————————————

夫子庙前,老夫子负手而立,似是意气奋发。

“夫子别来无恙?”老僧作揖,朝着老夫子开口大笑。

苏长莫稍有惊讶,竟然不是佛家行礼而是作揖,看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老夫子故作生气,还礼笑道:“你个老鬼,倒是一点都不显老啊。”

两人携手寒暄,三位少年,同样对着老夫子作揖行礼。

老夫子满面春风,轻声道:“好,好,好,都来啊,好事啊。”

老僧侧了侧身,“走吧,进去说,这几个孩子可是冻坏了。”

老夫子向着山下抬了抬下巴,“再等等。”

不待片刻,徐京墨,唐英两人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莫啊,咋个走那么快,达叔说你刚走,追了一路也没追上,累死我了。”唐英吊在徐京墨胳膊上,一副垂死神情。

徐京墨轻身行礼,“夫子。”

老夫子含笑点头,“走吧,带你们去看书。”

老僧心湖间轻声说道:“真是大年份啊,都是好苗子啊。”

老夫子同样以心声说道:“是都不错,但是还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把那东西拿出来,可别到时候谁也没看上,真的断了传承。”

“我看那姓穆的少年倒是机会最大。”

“你带来的那位也不错啊,怎么不直接送来书院,倒是做了个和尚,以他的天赋,读书可比念经强。”

老僧心湖笑意连连:“你们学宫举步维艰,我们更加东踅西倒,难得找个好苗子怎么舍得放手,莫怪莫怪,这不是还是带着来了嘛,万一小家伙能两者融于一身,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书院三层小楼前,五位少年正衣冠,迈步而入。

第二十二章 各不同

各有天命

苏长莫进楼,环视左右,中间挂了个更老的夫子画像,像下一张书桌,上面放这个锈迹斑斑的黑色灯座,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老夫子和红衣老僧站在门内左手边,含笑看着几位少年鱼贯而入,几人站定,老夫子让几人拜拜正中的那副夫子画像,五人一同作揖行礼,画下桌上观书灯,蓦然大亮,老僧老夫子两人不动声色,袖中手掌轻轻下压,勉强将亮光压在这书院范围之内。

几位少年起身,老夫子指着楼梯口,沉声笑道:“一二楼没什么好书,你们直接去三楼,记得依次而入,若是找累了还未找到书,就原路返回,下次再去,不打紧的。”

“里面很大吗?用得着这么麻烦?”唐英一脸的不耐烦,自己本来是觉得连着休息行几日太累出来找苏长莫解闷的,这稀里糊涂的来看书不说,怎么还这么麻烦。

老夫子点头笑道:“很大,也很好玩,重点是对你们以后的修行都有好处。”

“哈哈,好事好事,夫子你怎么不早说。”唐英嬉皮笑脸的盯着夫子,招手说道:“走走走,咱们赶紧进去,多拿点出来。”

老僧看着叽叽喳喳的唐英,忍俊不禁道:“你倒是比我这徒儿还要闹腾。”

小沙弥瞪着老僧,气势汹汹,“我跟他可不一样,我是只辩佛法,不讲废话。”

唐英转身冲着小沙弥还想着继续嚷嚷,苏长莫扯着少年便向楼上走去,“走了走了,看书要紧,看书要紧。”

苏长莫虽然不明白那座书山到底是什么地方,但是心里很确定,那里绝不是凡间之地,应该是用了仙人手段才造就的“好地方”,要知道那里的书可是会跟着人到处跑的。

二楼内除过苏长莫其余几人皆是惊呼不已,满屋子的金色文字,如鱼戏水,晃晃悠悠,这是谁也没见过的奇异景象,密密麻麻的文字绕着几位少年,似风萦怀,衣袖飘飘,苏长莫站在楼梯口,望着眼前嬉戏打闹的少年眉眼含笑,苏长莫身前自始至终,空无一物。

徐京墨无意转身间瞥了眼苏长莫,神色微动,稍待片刻便如梦初醒般故意提高声音道:“夫子说了让我们直接去三楼,呆在这里作甚,赶紧走。”

红衣老僧和夫子始终站在一楼不曾挪步,两人盯着那盏越来越亮的观书灯,袈裟儒衫皆如立于狂风中。

“那少年按理说和那文脉并不亲近啊,怎么能进那藏书楼的。”

老夫子脸色尴尬,笑道:“朋友相求,就当帮个小忙,世间多个读书人总不是坏事。”老僧转头若有所思的一笑,也不深究。

少年依次而入,景象各有不同,人在大梦中,而己不自知。

徐京墨已是而立之年的赤方国皇帝,桌案上放这昨日刚呈上来的三份奏章。

十多年的盟国暮国突然举兵来袭,大军已至边境,而宿敌燕国竟辗转传来结盟口信。若放在平日里,不用思量,同燕抗暮,暮国自古富庶,兵强马壮,自己一国之力,不过螳臂当车,只是让徐京墨目眦欲裂,久难决断的是自己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当年的燕国的大战中,暴尸三日,高悬燕国皇城内,三十万子民,多年征战中,命丧燕国铁骑之下,而自己的打算,原本是休养生息几年,踏碎燕国山河,如此血恨,怎能说放就放?

另一件事则是,柳州饥荒,瘟疫横行,举国明医皆无能为力,打大量流民逃出柳州冲着最近的皇城而来,奔着天子脚下,以求庇护,只是柳州郡守已经封城,奏章上言简意赅,“求君屠一城,安天下黎民。”柳州城内,有民十八万。

最后一件,则是朝堂见怪不怪的相斗,只是这一次,双方都是证据确凿,对方不死,则事不休,左相查明右相十二年间,贪腐做空达黄金百万两,草菅人命78条,右相弹劾左相徇私王法,让门人弟子十三人担任朝堂要职,意图谋反,徐京墨心里清楚,两人说的都是实情,只是左相是看着朝堂日益腐败,为留些清廉种子,才安排学生弟子守了些要职,不得已而为之,但依律却是当斩,至于右相确实罪恶深重,万死莫辞,但是此人运筹帷幄,在诸多治国大事之上,建树颇多,朝堂缺不得。

徐京墨一夜未眠,今日依旧迟迟无法动笔批示,血红朱砂,格外刺目。

————————————————

神机阁内,唐英有一座独立宅子,是刚进宗门时师尊赏下来的,整个宗门独一份,只是如今少年坐在这宅子里却是如坐针毡。

前些年唐英还是人人口中的“洪福齐天”,能遇到最好的师尊,和师兄弟们游历,总能找到最稀缺的炼器材料,遇到心肠最好人,喝到最便宜的就是,躲过最大的凶险。

只是这两年来,少年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各种倒霉事一涌而上,出门不是遇到拦路打劫就是莫名袭杀,炼器更是原地踏步,不仅找不到材料,还出现了许多从未出现的错误和意外,浪费了诸多珍贵材料,那把答应苏长莫的仙剑,至今未成。

少年再也不是那个天地万物都能随手送人的“福星”。

————————————————

穆浩儒终于成了一代大儒,也成了天下最强之一。

只是数万年后,天地灵气枯竭,四海七洲进入末法时代,天地自身产生了极大的怨气,诞生灵智,要屠尽天下玄修,举天之力,谁人能敌,顷刻间天下闲人寥寥无几,读了一辈子书,装了一肚子学问,可是又能如何,谁人又能胜得过?

即使觉得天道行事因怨生怒却有偏颇,可是穆浩儒心中却没有一丝向天一言的胆气

穆浩儒回到了小镇,站在书院三楼上,怅然若失。

————————————————

居缘已是一位天下闻名的大僧,四海七洲,宣扬佛法,只是这天下突然爆发了一场大旱,四海干涸,七洲如荒漠。世间人生死一线,人已如兽,良知渐泯,天下间无王朝匪患四起,民不聊生,玄修宗门大多封山,寥寥无几的几个救助四方黎民,杯水车薪,无人再听佛法,无人愿向善行。

穿起了师尊大红袈裟的居缘,行走天下,嘲讽谩骂,拳打脚踢,少年不知道如何才能就天下,那佛经自己明明讲的那般透彻易懂,深入人心。

————————————————

苏长莫一脚踏进楼梯,又到了当日那座书山上空石台,今儿倒是没有再遇到断裂的楼梯,这是修好了?

环视四周,明明比自己前一步进来的几人竟然都不在此,难道每个人去的地方不一样?苏长莫朝着脚下书山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应声。

掏出怀中书籍,苏长莫踏着台阶而下,突然间笑了一声,怎么忘了来这里应该都是一样的,他们应该也要跳过那几段断裂的楼梯吧,那就先看书等等他们。

苏长莫正发愁手中书籍应该放在书山何处时,那本书册自己脱手而去,自己朝着书山极下面而去,一闪而没,出了苏长莫视线,刚刚才觉得不用发愁书该放在哪儿的少年又是没头紧锁,这么多书,到底拿哪一本呢?少年索性坐在楼梯上,闭眼默念道:“小书书,你们谁想让我看,快到我的手上来啊。”

话音未落,手心冰凉,一本稍显破旧的书册落在了苏长莫手心,少年喜上眉梢,紧紧搂向怀中,苏长莫心中惊喜交加,这些书可真是神奇,居然听得懂人话。

书册有名“两三事”。

苏长莫一路跑到了石台上,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席地而坐,刚准备翻书,眼前一缕风起,苏长莫微微闭眼睁眼后,四位少年凭空出现在石台上,一脸茫然。

只是徐京墨手中多了一支笔,笔杆处镌刻“如鱼”二字。唐英怀中抱着个镇尺,上纹“山河”二字。

穆浩儒疑惑道:“你们抱的这是啥?”

徐京墨唐英相视一眼,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许是老夫子送到我们手上的。”

苏长莫立马起身,“你们怎么才来?是不是也遇到了那段断裂的楼梯?我就知道你们都能跳过来。”

四位少年相视一眼,唐英率先开口道“没啊,踏上楼梯后就想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儿了。”

徐京墨,穆浩儒,居缘三人异口同声道“我们也是一样。”

“哥,你怎么到这里还要跳楼梯啊?累吗?你没事吧?”穆浩儒靠在苏长莫身边轻声问道。

“没事,那是上次了,这次没有。”苏长莫一头雾水,难道只有自己差点死掉?

四个少年看了看眼前书山,瞠目结舌,连声惊呼。

“这么多书,得从哪本书开始看啊?想想都头疼。”唐英惊讶之余一脸不耐烦的念叨。

徐京墨也是眼角微笑,沉声道“再多的书,一本一本来,总能看完。”

穆浩儒瘪嘴朝着徐京墨一个劲的点头,高高竖着大拇指说道“徐夫子说的极对。”

苏长莫看了看七嘴八舌的几人,微微仰了仰头,“这儿的书都是有灵性的,你叫他他就能来,根本不用去找。”少年言语间,稍有自豪感。

“怎么叫?”居缘眨着大眼睛好奇问道。

“你就说谁想让你看就到你手上来,他们就自己来了。”苏长莫伸手比划道。

几位少年一脸的狐疑,穆浩儒神色思索,第一个张口,唐英居缘也扭扭捏捏的学着苏长莫教的话一次开口,徐京墨一脸嫌弃,高声喊了句“来。”。

四本书,不同方向,缓缓飘向几位少年手中。

徐京墨反而是第一个拿到书的,鎏金封面,上书“合纵”。

唐英到手一本通体青色的书册,书上有名“宝鉴”。穆浩儒已经翻开一本通体雪白的书籍,上书“浩然”

居缘看着跟自己师傅袈裟一个颜色的书册傻傻发呆,书本极厚书名极俗“在人间”。

无人齐至,各不相同。

————————————————

片刻之前,在那黄粱一梦。

徐京墨笔蘸朱砂,依次批示“与燕结盟”“屠尽柳州”“罚俸三年,各自反省”。

唐英在下山游历时遇到一位有钱书生扔掉了一块不值钱的镇尺,赶紧捡起人活着,咋能那么浪费,得惜福啊。

穆浩儒在苍桐山上,向天一剑而去,对与错,得说上一说。

居缘没有再给人们讲佛法,每天帮着人们耕种,医病,抗击流匪,只是依旧穿着那大红袈裟,煞是好看。

只是梦中诸事,梦醒皆忘。

第二十三章 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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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子和红衣老僧站在门内左手边,含笑看着几位少年鱼贯而入,几人站定,老夫子让几人拜拜正中的那副夫子画像,五人一同作揖行礼,画下桌上观书灯,蓦然大亮,老僧老夫子两人不动声色,袖中手掌轻轻下压,勉强将亮光压在这书院范围之内。

几位少年起身,老夫子指着楼梯口,沉声笑道:“一二楼没什么好书,你们直接去三楼,记得依次而入,若是找累了还未找到书,就原路返回,下次再去,不打紧的。”

“里面很大吗?用得着这么麻烦?”唐英一脸的不耐烦,自己本来是觉得连着休息行几日太累出来找苏长莫解闷的,这稀里糊涂的来看书不说,怎么还这么麻烦。

老夫子点头笑道:“很大,也很好玩,重点是对你们以后的修行都有好处。”

“哈哈,好事好事,夫子你怎么不早说。”唐英嬉皮笑脸的盯着夫子,招手说道:“走走走,咱们赶紧进去,多拿点出来。”

老僧看着叽叽喳喳的唐英,忍俊不禁道:“你倒是比我这徒儿还要闹腾。”

小沙弥瞪着老僧,气势汹汹,“我跟他可不一样,我是只辩佛法,不讲废话。”

唐英转身冲着小沙弥还想着继续嚷嚷,苏长莫扯着少年便向楼上走去,“走了走了,看书要紧,看书要紧。”

苏长莫虽然不明白那座书山到底是什么地方,但是心里很确定,那里绝不是凡间之地,应该是用了仙人手段才造就的“好地方”,要知道那里的书可是会跟着人到处跑的。

二楼内除过苏长莫其余几人皆是惊呼不已,满屋子的金色文字,如鱼戏水,晃晃悠悠,这是谁也没见过的奇异景象,密密麻麻的文字绕着几位少年,似风萦怀,衣袖飘飘,苏长莫站在楼梯口,望着眼前嬉戏打闹的少年眉眼含笑,苏长莫身前自始至终,空无一物。

徐京墨无意转身间瞥了眼苏长莫,神色微动,稍待片刻便如梦初醒般故意提高声音道:“夫子说了让我们直接去三楼,呆在这里作甚,赶紧走。”

红衣老僧和夫子始终站在一楼不曾挪步,两人盯着那盏越来越亮的观书灯,袈裟儒衫皆如立于狂风中。

“那少年按理说和那文脉并不亲近啊,怎么能进那藏书楼的。”

老夫子脸色尴尬,笑道:“朋友相求,就当帮个小忙,世间多个读书人总不是坏事。”老僧转头若有所思的一笑,也不深究。

少年依次而入,景象各有不同,人在大梦中,而己不自知。

徐京墨已是而立之年的赤方国皇帝,桌案上放这昨日刚呈上来的三份奏章。

十多年的盟国暮国突然举兵来袭,大军已至边境,而宿敌燕国竟辗转传来结盟口信。若放在平日里,不用思量,同燕抗暮,暮国自古富庶,兵强马壮,自己一国之力,不过螳臂当车,只是让徐京墨目眦欲裂,久难决断的是自己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当年的燕国的大战中,暴尸三日,高悬燕国皇城内,三十万子民,多年征战中,命丧燕国铁骑之下,而自己的打算,原本是休养生息几年,踏碎燕国山河,如此血恨,怎能说放就放?

另一件事则是,柳州饥荒,瘟疫横行,举国明医皆无能为力,打大量流民逃出柳州冲着最近的皇城而来,奔着天子脚下,以求庇护,只是柳州郡守已经封城,奏章上言简意赅,“求君屠一城,安天下黎民。”柳州城内,有民十八万。

最后一件,则是朝堂见怪不怪的相斗,只是这一次,双方都是证据确凿,对方不死,则事不休,左相查明右相十二年间,贪腐做空达黄金百万两,草菅人命78条,右相弹劾左相徇私王法,让门人弟子十三人担任朝堂要职,意图谋反,徐京墨心里清楚,两人说的都是实情,只是左相是看着朝堂日益腐败,为留些清廉种子,才安排学生弟子守了些要职,不得已而为之,但依律却是当斩,至于右相确实罪恶深重,万死莫辞,但是此人运筹帷幄,在诸多治国大事之上,建树颇多,朝堂缺不得。

徐京墨一夜未眠,今日依旧迟迟无法动笔批示,血红朱砂,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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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机阁内,唐英有一座独立宅子,是刚进宗门时师尊赏下来的,整个宗门独一份,只是如今少年坐在这宅子里却是如坐针毡。

前些年唐英还是人人口中的“洪福齐天”,能遇到最好的师尊,和师兄弟们游历,总能找到最稀缺的炼器材料,遇到心肠最好人,喝到最便宜的就是,躲过最大的凶险。

只是这两年来,少年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各种倒霉事一涌而上,出门不是遇到拦路打劫就是莫名袭杀,炼器更是原地踏步,不仅找不到材料,还出现了许多从未出现的错误和意外,浪费了诸多珍贵材料,那把答应苏长莫的仙剑,至今未成。

少年再也不是那个天地万物都能随手送人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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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浩儒终于成了一代大儒,也成了天下最强之一。

只是数万年后,天地灵气枯竭,四海七洲进入末法时代,天地自身产生了极大的怨气,诞生灵智,要屠尽天下玄修,举天之力,谁人能敌,顷刻间天下闲人寥寥无几,读了一辈子书,装了一肚子学问,可是又能如何,谁人又能胜得过?

即使觉得天道行事因怨生怒却有偏颇,可是穆浩儒心中却没有一丝向天一言的胆气

穆浩儒回到了小镇,站在书院三楼上,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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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缘已是一位天下闻名的大僧,四海七洲,宣扬佛法,只是这天下突然爆发了一场大旱,四海干涸,七洲如荒漠。世间人生死一线,人已如兽,良知渐泯,天下间无王朝匪患四起,民不聊生,玄修宗门大多封山,寥寥无几的几个救助四方黎民,杯水车薪,无人再听佛法,无人愿向善行。

穿起了师尊大红袈裟的居缘,行走天下,嘲讽谩骂,拳打脚踢,少年不知道如何才能就天下,那佛经自己明明讲的那般透彻易懂,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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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莫一脚踏进楼梯,又到了当日那座书山上空石台,今儿倒是没有再遇到断裂的楼梯,这是修好了?

环视四周,明明比自己前一步进来的几人竟然都不在此,难道每个人去的地方不一样?苏长莫朝着脚下书山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应声。

掏出怀中书籍,苏长莫踏着台阶而下,突然间笑了一声,怎么忘了来这里应该都是一样的,他们应该也要跳过那几段断裂的楼梯吧,那就先看书等等他们。

苏长莫正发愁手中书籍应该放在书山何处时,那本书册自己脱手而去,自己朝着书山极下面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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