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卿卿妩媚 - xp1024.com
《我见卿卿妩媚》


楔子

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损红妆。

雪白色的花瓣沾染了胭脂色,棠梨宫卷起千堆雪。

宫女皆是一身素衣跪在门外的青石地板上,低着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喘。

乳母甄氏眼泪不住的往下掉,这杏花啊,是小主子最喜欢的。他伺候小主子十八年,是看着她长大的。这样的年轻,正该是花开的时候。若是江陵王泉下有知,该是多痛……

云母屏风后,皇帝抱着淑妃江氏在怀里,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绣花襦衣,腰束最爱的石榴红裙。一朵淡粉色的杏花花钿子点缀在额间,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若不是脖子上鲜红而狰狞的痕迹,真像她熟睡的样子。

皇帝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儿,用着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唤着她的乳名,“玉儿,醒醒,杏花开了。”

他捏着她冰凉柔软的手,“哥哥带你去踏春。去曲江?去杏园?去泛舟?去骑马?”他把她的手放在脸颊边,贴着她冰凉的手指,带着期盼的目光问她,“好不好?”

他似乎有许久不曾对她温言软语过了,而她似乎也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的乖巧和温顺了。

只是她终究不曾作答。

春风拂起,吹的竹帘子瑟瑟而动。

桌上昨夜下过的残棋还在,窗外一片杏花飞进酒杯里,落进澄碧色的和田玉酒杯里,澄凉的酒水和那暖玉棋子映着浅浅的春光,杏花酒还是苦涩,他抿嘴想要说什么,可是所有的话都被这苦涩生生的吞咽下去了。

“陛下”

该早朝了?

皇帝身边的刘公公大着胆子轻声提醒了一次。

皇帝一顿,脸上的线条紧绷起来,轻轻抱了淑妃在贵妃榻上,他侧目看向桌子上刺目的白绫,终是回过头来,咬牙道,“上朝罢!“

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失神过。

而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昨夜,他命人杀了江家最后一个男丁。那个她不满七岁的弟弟。

而江子砚终于说出来心里话,“你囚禁了我两年,这两年来,我每天都是恨你的!”

“恨之入骨!”她补充道。

他没有想到那会崩断了她最后一根弦

十里春风吹作雪,堂前香染枝簇簇,大红色的宫墙成了杏花的幕布,皇帝穿过庭前的杏花,往宣政殿去。

枝头杏花轻颤,他的身上落了一身的花瓣,伸手拂落,他正要坐上步辇,却见着天空越来越阴翳起来。

一声惊雷,天空就像撕裂了一道口子,雨水哗啦啦的落下,打在明黄色的龙袍上,革丝十二章衮服上的金龙越发狰狞。

他忽然调转回头,往回跑去。

满地的杏花被雨打湿,粉薄红轻,他踏着杏花,冲进屋子里去。

“玉儿!”

他踉跄着过去,跪在地上,拥着那雪白的人儿,一声一声的惊雷爆响,夹杂着他撕裂的声音,“玉儿!”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玉儿,不怕!”

“朕在。”

她为什么怕打雷,他是最清楚的。那年雍亲王谋反,也是这样一个雷雨夜,而她生生替他挡了一箭!险些性命不保!从那次病后,她就害怕打雷。

窗外的雷声一阵一阵,他的手不住的抖起来,轻轻抚摸她的脸,无数个岁月往昔好像就在眼前。

“湛哥哥。”

“不许叫朕的名讳!”他抓着她的手腕子狠狠的对她道。

她闭上嘴,小脸上流露出几分失落、害怕、无助。抄家、灭族,从那一天开始,他们之间就不一样了。

随后在他的脑海里,只有她一声一声的质问,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李景湛!我父亲辅佐你上位,我祖父乃是开国第一功臣,为你李家立下汗马功劳。你用谋逆之罪下狱我江家,你可有一点良心?”

“李景湛!我江家坦坦荡荡,我父亲、兄长什么品性!你清清楚楚!”

“飞鸟尽!良弓藏!这就是开国功臣的下场?江家满门族灭,也该算我一个?”

他捏着她的下颚,威胁道,“你给朕好好的活着,你要是敢死,你也该顾及你的姐姐!”

可她还是敢了。

金鸭香炉里的氤氲袅袅,是她素来喜欢的沉水香,而他的眸子渐渐被烟雾笼罩,一滴冰冰凉凉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淑妃殁了。

第一章 重生

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边立着一美貌妇人,床身雕着如意云头纹,她的手捏紧丝帕,按在那硌手的云纹上,可她却不觉得痛。

那妇人看着床上一动不动,没有气息的女孩,那是她十月怀胎,骨肉相连的血脉。她滚烫的泪珠就滴了下来,落在女孩的脸上。

她坐在床边要去擦拭那一滴泪,侧头时见着窗边的青花釉六棱瓶里斜插着两枝杏花。不知道她的女孩若是活着,喜不喜欢这花儿呢?

她伸手去擦拭方才低落在女孩脸上的那一滴泪,想了想,年轻的女孩子应该都是喜欢花儿的。

可她的女孩却来不及去看一眼这杏花春日,就去了。

她的女孩因为身子弱,自五岁便寄养在庵堂里,没想到这八年过去,母女见面,竟然是生离死别。看来是连菩萨也留不住她了。

“玉儿,那老尼说你先天不足,只有在庵堂静养才能保得一生无忧,怎么终究度不过十三岁这个劫!”

延庆公主哭着哭着想起了自己多年前夭折的儿子,“我若是做了错事,老天爷就该报应在我的身上!为何要伤害我的一双儿女!”

大丫环春桃见着延庆公主哭的嘶声力竭,怕她伤心过度,连忙好生安慰,“公主节哀,小郡主若是知道公主如此,定也不安心的。“

孔雀绿釉碗里盛着黑漆漆的药,延庆公主颤巍巍的捧起。小时候的玉儿活泼乖巧,她牵着玉儿的手入宫,太后娘娘亲赐了玉儿南阳郡主的封号,玉儿跪在太后面前乖巧的谢恩,惹得太后大笑,直夸她懂事儿,那时候的一幕一幕都还在眼里。

“玉儿?”延庆公主陡然看见女孩子的手指微动,又惊又喜,一碗汤药打泼在地上,瓷器摔的一声响,“快!快去请刘太医进来!”

耳边依稀传来低微的哭声。

女孩子嗅着鼻尖浓浓的汤药,和迎风卷入帘内的杏花甘香。她慌乱的伸手捏住自己的脖颈,那个噩梦似乎还没有醒过来。

“奴婢奉皇上旨意,请娘娘上路!”

白绫便缠住她的脖颈,越勒越紧,她像是濒死的鱼儿,渐渐失去最后一丝气息。好疼……好疼……

她捂住脖子,睁开眼,眼前出现一个美貌妇人,妇人露出十分关切的表情。

她不是乳母甄氏,也不是娘亲。

她仔细的想了想,这是延庆公主。

在她小时候,延庆公主曾到过江陵府邸做客,见着母亲唤她乳名玉儿,也说起来,“本宫也有一个女儿,也唤做玉儿,只可惜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庵堂里。”

延庆公主欢喜的拍着她的手,“我的儿。”

她是江陵王的女儿江子砚啊,不是延庆公主的女儿顾青玉!

难道她重生了?变成了顾青玉?

刘太医连忙过来把脉,“奇迹啊!老夫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奇迹!小郡主的病全好了!”

延庆公主露出久违的笑容,一屋子的婢女也都欢喜起来。

刘太医却跪在地上,“老夫求公主一件事。宫里的淑妃娘娘殁了,臣没能救回淑妃,皇上正要治罪,请公主给臣求个情。”

今日所有太医本来在棠梨宫里给淑妃治病,一个死透了的人,怎么可能活,可是皇帝偏偏不信,用了那么多灵丹妙药,当然也是没有救活。可若是能救活,那就是奇迹了!

就在皇帝要治罪的时候,公主府的小郡主却也不行了,刘本涛被太后指到了公主府去。小郡主已经闭了气,可现在忽然救活了。

刘太医满意的看着小郡主,这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这是自然的。”延庆公主道。

她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淑妃死了,小郡主活了。那也就是江子砚死了,顾青玉活了,她以后就是顾青玉了?

她真的成了顾青玉?

她不敢相信的从床上起来,黄梨木梳妆台上见着那张粉团似的脸庞。那皮肤细腻如同细薄的白瓷,可却因为久病脸上没有血色。那偏这几分弱柳扶风,却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无双。是一双似清泉一般泠冽,似春波一般清漾的眼眸。尤是她自己也看的一惊,如今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若是再出落几年,该是何等美丽容貌?

上辈子活了十八岁,虽也是貌美的,但是却不是这样娇滴滴般柔软的美。上辈子出身将门世家,那容色里也自然几分英气。

看见着张脸,她才真的确认,她真的成了顾青玉。

老天爷又给她一次活得机会,一定是知道她上辈子不甘心!

太医见着小郡主起来,连忙道,“小郡主可别急,您躺了太久,要走路也要慢慢来。”

顾青玉看着这太医,心中颇乱,这李景湛既然亲手让人缢死了她,又何必为难这太医救她?难道他后悔杀了她?都说他残忍冷血,喜怒无常,只可惜她和他相识十二年也不曾看透他半分。

她所有的思绪都已经被打断,罢了,现在她是顾青玉了,就不要再想属于江子砚的事情了。

公主牵了顾青玉的手,她眼眶通红,泪珠子含在眼里,直道,“我的心肝!”

“娘亲做梦都在想这一天。”

顾青玉被公主拥入怀里,被公主这么一撩拨,她也想她的娘了,于是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这两年,她有太多的委屈和无奈。

大丫鬟春桃赶紧吩咐,“快去请驸马来!”

“还有老夫人!”

第二章 那个醒来的姑娘

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打在青石板上,门前蹲着一八岁的女孩,她梳着双鬟髻,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和一只白绒绒的猫儿玩,一笑便露出两个粉粉的梨涡。

宋氏轻声唤道,“灵儿!下雨了,你别尽同那猫儿玩着,也该学学你姐姐们才是!”

许四小姐许依灵听见母亲唤她,放开猫儿,小跑进去。

堂屋正中挂着仿古临摹的三秋图,平阳侯夫人宋氏坐在一黑漆描金云锦椅上,正听着二姐许依雅背诵诗经。“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宋氏见着许依灵的衣裳打湿了,连忙道,“雪枝,去给四小姐换件衣裳。”

许依灵朝着二姐做了个鬼脸,然后小跑进里屋里。宋氏嗔怪道,“整日就知道淘气。”但还是带着溺爱的语气。谁都知道宋氏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幼女和依灵和长子许昀。

宋氏忙着和许依灵说话,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丫鬟进来报信。

许二小姐手里拿着的诗经掉在了地上,“什么?公主那个养在庵堂里的病秧子女儿活了?”

宋氏凤眉一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慌乱,“她活了?”

丫鬟雪惠连忙点头,“是。公主府那边都欢喜的疯了。老夫人现在也赶去了。夫人现在可要过去?”

宋氏努力压制自己的内心,带着笑道,“我自然是要去探望的。这可是欢喜事。”可就在她说欢喜事的时候,脸上的笑格外的假。

许大小姐和许二小姐纷纷道,“我也要去看玉表妹。”

“行了,你们就别添乱了。”宋氏道。

宋氏让人拿了伞,“我与冬郎去就是了!”

丫鬟雪惠是个机灵的,“大少爷在老夫人处,如今得了消息,应该与老夫人一齐去了。”

宋氏点了点头,便冒着细雨而去。

公主府和平阳侯府隔着一堵墙,从中开了一道门,倒是可以通往。

宋氏这时候正遇见儿子许昀扶着老太太过来。

老夫人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容,扶着许昀的手,“玉儿那孩子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药,受了那么多苦,又养在庵堂里,没有父母在身边,如今病好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婆婆说的是啊!妾身也真为公主高兴。”宋氏附和道。

其实这延庆公主并不是皇家的女子,而是老夫人的女儿,老夫人共有一子一女,女儿就是这延庆公主,儿子则是宋氏的丈夫平阳侯。

为何册封了公主,只因当今太后乃是开国功臣许太爷的妹妹,延庆幼年时陪伴孝义公主在宫里,孝义公主却在上林苑的大火里去了。太后娘娘忧思不已,便将侄女许婉封了延庆公主,陪伴在宫里。

所封公主,一来是因为太后的女儿过世了,思念不已,二来是为了掣肘顾家,大周朝有驸马不得为官的制度,顾家手握边塞十六州的重兵,而延庆公主的丈夫便是冠勇侯顾大将军的嫡子。

秋英见着老夫人,许氏和大公子到了,连忙进去通禀。

此时延庆公主正拉着顾青玉的手,嘘寒问暖的,笑的合不拢嘴。听说老夫人等人来了,连忙道,“请进来!”

顾青玉靠在水绣如意方枕上,见着进来三个人。

那老夫人穿着一件杏黄色缎绣洪福齐天的衫子,外罩一件红色云纹的富贵团圆比甲。额前是黑底金绣的和田玉抹额,脸上带着极度欢喜的笑容。

顾青玉仔细打量,倒是个好生富贵和气的老太太。

老夫人看着外孙女,握着她细腻的小手,“我的好玉儿。”

老夫人一时欢喜不过,竟也流泪了,可见这老夫人是把顾青玉放在心里疼的人。

延庆公主笑着道,“母亲,玉儿好了,您快别伤心了。”

“我是欢喜!”老夫人捏着顾青玉的手,又连忙看着延庆公主,“太后将你认作义女,你如何在能唤我母亲?”

延庆公主知道老夫人讲规矩,又赶紧道,“您是我亲生的娘,为何不能?在这公主府里,还谁能把这事传出去了不成。就算太后娘娘知道了,也并不会恼。这屋子里头的都是我和玉儿的亲人,您若是如此,那我和玉儿就是孤零零的了,无亲无故了。”

顾青玉也赶紧靠在老夫人的怀里唤了一声,“外祖母。”

老夫人被这一声唤的,直笑起来,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直道,“我的心肝肉儿。”

老夫人这才想起宋氏和大公子来,连忙道,“这是你舅母,你可还记得?”

宋氏身着一件月白色双喜紫藤萝春衫,她出生金陵诗书人家,父亲乃是国子监祭酒,身上便带着清儒雅致。她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可是在宋氏的目光里,顾青玉隐约见着一丝冷意挑过,但是那冷意很快就消失了,变成了许氏平日里的温和。

顾青玉唤了一声,“舅母!”

老夫人指向旁边的“这是你冬郎表哥。”

顾青玉看向旁边的那公子,他莫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着一件白色梅影杭绸长衫常服,腰间系着和田玉的玉佩。一看便是诗书满怀的模样。这才细看他的脸,他皮肤白皙,面容俊俏,嘴角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像是皎洁的月光,透出不属于年纪的沉稳。

顾青玉仔细的想了想,此人是宋氏的长子,平阳侯在前两年去世,他便承袭了平阳侯的候位,年纪轻轻就处在如此高位,操持这样大的一个许家,沉稳倒也是应该。

“表哥。”

顾青玉朝着他点了点头,便虚弱的躺在枕头上。

延庆公主怕顾青玉的病情反复,让刘太医留在府里,此时又到了请脉的时间,刘本涛进来,好意提醒,“郡主刚醒来,不宜劳累。还是先让她歇着吧!”

老夫人笑着把许昀的手和她的手放在一起,“那我们就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延庆公主看着许昀也是越看越满意,玉儿和昀儿的婚事是小时候太后娘娘给定下来的,为的便是巩固许顾两家的关系。

如今这许昀继承了候位,也是生的仪表堂堂。玉儿又身体康复了,真真是美好的一对儿,现在暗叹太后娘娘也颇有些眼光。过去玉儿病着,不知这宋氏心里有多少嫉恨,但碍于身份又不可说。现在总算一切都好了。

第三章 驸马顾炎

延庆公主让秋英送了三人出去,刘太医在把脉,延庆公主独自站在廊檐里,看着这细如丝、贵如油的春雨。

倒也不是看着着春雨,而是看着细雨淋落在身的人。

有婢女要拿伞去接,延庆公主喝了一声,“都不许拿伞去接!”

众人便都立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冒雨跑来的驸马顾炎。婢女都低着头,不敢多看。

倒是延庆公主的乳母宁妈妈上前劝了一句,“驸马是有错,但是您这样子,他难免心里不痛快,驸马也是要面子的人,女子还是要温顺些的好。”

延庆公主撇了一眼雨里的驸马,“他着急上火来看他的女儿,本宫可没做什么!”

大丫鬟春桃心里跟明镜似的,今日郡主的病好了,公主立刻派人去请驸马来,结果回话的人说驸马在如意坊里,只听见这如意坊三个字便能使得延庆公主大发雷霆了。

话说这驸马顾炎乃是冠勇侯的嫡子,本该是要手握重兵,驰骋疆场的。许太后看重顾家的实力,特意下旨封了他做驸马,本朝有驸马不得做官这项条例。因为断了仕途,结亲不成反倒是结怨了。

不过这十多年都过去了,顾炎也将这些事看开了。延庆公主彪悍霸道,顾炎喜欢的温婉女子,所以这些年顾炎背着公主在外面养了不少女子,多半都安置在如意坊里。

平日里,延庆公主都不愿计较了,可是女儿危在旦夕,他这个做爹的却在外头寻欢作乐,使得延庆公主实在不痛快。

顾炎已经小跑着上了台阶,听说顾青玉的病好了,他一路冒雨急匆匆的跑来。顾炎不顾满身的湿漉漉,唤了一声,“玉儿!”

延庆公主拦住了他,“刘太医在里头把脉!”

公主撇了一眼驸马,没有一个好语气,“你还回来做什么?”

顾炎觉得她蛮不讲理,“玉儿醒了,我难道不该回来?”

顾炎咬牙道,“玉儿也是我的女儿。”

延庆公主冷眼讽刺,“顾凝霜才是你的女儿!”

众人都听的心惊肉跳的,每次延庆公主和驸马争吵起来,总是要出乱子。这驸马顾炎是冠勇侯的嫡子,也是个顶骄傲的。延庆公主自不必说了,太后的义女,从小养在宫廷之中,何尝受过半分气。

不过他们彼此忍受着十多年,十多年都吵过来了,也是十分不容易了。

刘太医走了出来,医童背着药箱跟在身后。

刘本涛见着婢女们都低头屏气,他从前也是给公主把过脉的,所以时常出入公主府,自然知道公主和驸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便赶紧道,“臣方才给郡主施了针,如今睡下了。郡主虽然病好了,但也需要静养。”

他着重说了需要静养,便是让公主和驸马不要吵了。

驸马顾炎谢过了太医,便轻手轻脚的走进屋,站在窗前,看着熟睡的女儿,他心下一暖,这孩子因为病痛受了这么多的苦,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这屋子是临时安置的,因为顾青玉过往寄养在庵堂里,如今重病了送回来,菩提庵的老尼本说,让公主给她准备后事,没想到顾青玉竟然活了过来。

延庆公主将自己的大丫鬟春桃指给了顾青玉,又找了几个稳妥的丫鬟,夏荷、鸳鸯……一并伺候着。

又吩咐冯妈妈,“汀兰院里伺候的人,你把名单拟好了呈给本宫过目,还有这汀兰院过去本是给玉儿准备的,玉儿这么多年都在外头,你注意玉儿的喜好,本宫要重新翻修汀兰院。”

驸马走出来,见着延庆公主正在吩咐这些琐事。这世上倒也真难有一件延庆公主高兴,他也高兴的事情。

顾炎也跟着道,“我那里还有成套的古籍,也给玉儿送来。还有画卷和古琴,也不知道玉儿喜欢什么,都送过来就是了。”

过去,他们的女儿是个日日要躺在床上,下不来地,在庵堂里的女孩。如今她却变得这样的鲜活灵动,能够待在父母身边,怎能不能公主驸马欢喜。

延庆公主听见驸马安排,微微一笑。

宁妈妈赶紧顺势道,“驸马不如今日就在玉兰堂用晚膳。”

顾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衣裳,正准备说要更衣。延庆公主已经率先道,“你是怕我屋子里没有你的衣裳吗?”

这句话却带着几分娇嗔的味道,顾炎这些年和她吵惯了,也闹惯了,也知口舌说不过她,便也只是好脾气的点了点头。毕竟她难得主动留他。

第四章 公主府邸

顾青玉睁开眼,天刚微亮。

她伸手撩开团花金丝纱帘子,昨日夜里是鸳鸯和夏荷守夜,见着她醒了,连忙将床帘钩在银勾里。“郡主醒了。”

她小脸微白,昨日刘太医用过针,她便睡过去了,今早醒来,倒是有些气血不足。上辈子她身体健康,可这顾青玉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就连她想要起身,陡然站起来,也头晕的厉害。

夏荷连忙去扶了一把,“郡主大病初愈,可要慢些。”

夏荷扶着她在楠木椅上小心坐下。顾青玉道,“给我倒一杯水来!”

鸳鸯连忙去了,此刻春桃和几个妈妈一起进来了,春桃把温水递给她,见着她慢慢喝了,才道,“郡主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顾青玉道,她看着众人,“给我梳妆,我去给母亲请安。”

春桃过去是延庆公主的大丫鬟,如今指给了顾青玉,一来是个办事十分稳妥的,而来她十分忠心的。

春桃听她这么说,连忙笑着道,“如此最好了。”能让延庆公主欢喜的事情,春桃也是十分欢喜。

冯妈妈给她梳了如今最时兴的星云髻,怕那发髻太重,并未戴金银发饰,只给她簪了一朵轻巧玲珑的珍珠绢花。冯妈妈小心翼翼的梳头,生怕她被一阵风就给吹倒了去。

春桃服侍她穿上藕色的襦衣,正取了一条石榴红裙来。

顾青玉朝着她摇头,指了旁边那件月白色的缠枝芍药花裙,“那件就很好。”

这石榴红裙是她过去最为喜欢的,但是江家遭变,自从江家出事后,她便再没有着过红装,倒是死的那一刻,却是换上了那条珍爱的石榴红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好上路。

小郡主五岁就去了庵堂,如今在这家里,自然无人知晓她的喜好,春桃见她喜欢那条月白色的裙子,就赶紧去换了来。

待得打扮好了,她的脸上未施薄粉,仅是用胭脂染过脸颊,涂了些口脂。遮盖那几分病容的白,倒是如桃花一般娇俏了,已是十分美丽。若是好生调理气血,待得再出落两年了,必定出落的倾国倾城。

春桃看着她的脸颊,不自觉的笑起来。看着自己家的小主子,怎么样都是好的。

顾青玉道,“随我去给母亲请安。”

春桃便带着顾青玉往公主处去,鸳鸯和夏荷也跟着了,其余还有几个妈妈随后。

温柔的春风吹起裙角,胸前系着的丝绦微动。迎面而来和煦的风真让人舒展,一展多日锁紧的眉头。

汀兰院里布置花卉的婢女,发出银铃一般欢快的声音,也不知小郡主来了,自顾自的笑道,“连着下了几日的雨,今日可算是放晴了。”

因众人不知道小郡主的喜好,知她从庵堂长大,怕她嫌那婢女太过于聒噪。顾青玉朝着管事的嬷嬷点头道,“热闹些好。”

便没有人去制止,众人暗叹小郡主的和气与温柔。

绕过白石花栏,复有一处长廊,长廊两侧种着两棵杏花树。杏树高大,莫约也有些年头。春风吹落许多烟霞色的花瓣,落在长廊的地砖上。

过去棠梨宫里最多的就是杏花树,棠梨宫的杏花树有十二年,是六岁那年,李景湛亲自让人种的,她永远想不到的是,这满殿的落花,成了最后囚禁她的归宿。说来讽刺。

春桃见着她盯着那杏花的久了,便问,“郡主可是喜欢这株杏花树?”

顾青玉回过头来,方才多看了两眼这花树。

公主正让人给郡主布置庭院。所以她随时记着小郡主的喜好。

顾青玉回过神来,随口道,“喜欢。”

出了汀兰院,经过一个抄手走廊,廊上皆是挂着牡丹花绘,国色天香。台阶外种着的迎春已是金灿灿一片,与那画上交相呼应,春光正好,融融明媚。

只听的水声潺潺,探出头去,见着引了清泉入湖,从假山玉桥上过去,层楼叠阁,回楼小阁,风翅重檐。除了公主府的气派,更可以窥见隔壁平阳侯府气象几分。

春桃向她简单的说了,东边是公主所居住的玉兰堂,西边是顾青玉所住的汀兰院,南边设有戏楼和水桥,则安置着凝霜姑娘。

春桃故意提起凝霜姑娘来,引得顾青玉发问。

春桃便顺势同她说了说。凝霜是驸马和一个婢女的女儿……春桃又说这顾凝霜心胸狭隘,喜欢使些背后的肮脏把戏,让她不要接触她,务必仔细些。

下了水桥便是一条林荫道,花木成荫,悠然娴静。

这才见着台阶上一间正房,比别处都不同,堂屋明亮通透,牌匾上赤金写着玉兰堂四个字。

顾青玉仔细的看了看这字体,应该是姚玟大学士的手笔。姚大学士喜书法,更喜显摆,所以朝中贵人家中多半都有他的字。为了这件事,师傅过去总是笑话他。

丫鬟、婆子见了顾青玉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玉兰堂门前种着雪白的宝华玉兰,如今虽然还是花苞儿,却也是香气馥郁。青白片片,迎风摇曳于枝头。若是等这银花玉雪盛开了,定是悠悠国色。这玉兰堂也算是应景了。

丫鬟正在门前拿着香匙,添香。见了她走上前来,连忙躬身问安。

尤其是宁妈妈见了她,赶紧握住她的手,“我的姑娘,可受了风?早上天气寒凉,平日里觉得春桃稳妥,怎么也不带件斗篷?”宁妈妈是公主的乳母,和别人自然不同些。

说着宁妈妈就赶紧把顾青玉往内殿里引进去。

“公主,玉姑娘到了。”

一任珠帘卷起,雕花窗子漏出的光线落在那女子的脸上,延庆公主此刻正在梳妆打扮。见了顾青玉过来,将手里的金簪放下,又惊又喜。

顾青玉道,“给母亲问安。”

延庆公主赶紧去扶她。

顾青玉恳恳而道,“儿身子不好虚弱,从前不能伺侯在母亲身前,实在是不孝。”

延庆公主领着她在湘绣暖塌上坐下,“快别这么说,你能好好的,就是为娘最开心的事情了。”

又道,“你来的这样早,肯定不曾用膳,快传早膳来!”

延庆公主屋子里的布置皆是小巧精致,又讲究非凡。

精雕玉琢的象牙玉床,纱帐用银钩勾起,见着猩红色的云缎锦被。两边是梨花木的小几,高几上放着釉里红缠枝莲花玉湖春瓶。紫檀屏风后便是妆台了。

公主握着她的手走到外面的厅里,坐在凳上,屋内挂着一幅富贵花开图。此时丫鬟们已经端着早膳一应而入。

公主漱口,盥手,见着她照样做了,满意称赞的点了点头。

顾青玉做起这些动作来倒是流畅,当然了,当了十六年的郡主,当了两年的皇妃,若是连这些都不会做,岂不是笑话了。

两人对视一眼,公主正感慨她的伶俐,青玉正感慨自己的重生。

延庆公主笑着对她道,“本宫最喜这道冰糖雪耳椰子盅,甜而不腻。”

公主笑着给她盛了一碗,顾青玉接过瓷碗,这是公主的心意。尝了一口,朝着公主点头。“好吃。”

冬燕过来回禀,“驸马到了。”

却已经见着顾炎走进屋子里来了,延庆公主没个好气的道,“今日倒是肯早来了?”

公主虽然嘴上如此说,却还是立刻让人准备驸马喜欢的八珍糕来。

顾青玉给顾炎问过安,顾炎又对顾青玉嘘寒问暖,一时之间,一家三口,十分融洽。

等到用过了早膳,延庆公主问冬燕,“那绸缎庄的可来了?本宫要给玉儿准备几件春杉。”

冬燕笑着答道,“那云缎坊的掌柜早就在外头候着了。奴婢这就让他们把时兴的料子送进来。”

顾炎也附和道,“是该好好挑挑。”

等那些丝绸、缎子都送进来了,延庆公主连忙问,“玉儿喜欢什么颜色?”

过去自己喜欢艳红桃李,如今重生回来,如今在这天子脚下,又是皇亲国戚,延庆公主的女儿,她总有一天会遇上李景湛,所以便不能如过往一般了,还是仔细些为好。

“女儿喜欢杏色、米色。”顾青玉答。

驸马眉心敛起,“怎么都是些素净的颜色?”

公主自己挑中了自己满意的石榴红和骊黄色的缎子,“你过去和那些尼姑们待在一处,时日久了,也喜欢素净的颜色。你如今正是年纪小,也该穿的花俏些。”

如今延庆公主高兴,顾青玉不想驳了她的兴致,便道,“但凭母亲做主就是。”

驸马也在一旁参考。

宁妈妈笑眯眯的,公主和驸马许多年没有这么融洽了,这还真亏了小郡主。便看着顾青玉也越看越喜欢。

第五章 姐妹算计

延庆公主让人从首饰盒里取出了璎珞如意珠片项圈给她戴上,又问起,“上元节时,太后娘娘赏赐本宫的那一套点翠的首饰在何处,冬燕你去拿来,等会给玉儿送到汀兰院去。”

话说完,延庆公主已经又把白玉嵌珠翠扁方、赤金花钗、红珊瑚耳坠、瑟瑟手镯等装了满满一个锦匣,让人都送到汀兰院去。

顾青玉看着延庆公主高兴,便也安静的接受了。

外头的丫鬟禀告道,“凝霜小姐给公主问安来了。”

延庆公主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倒是驸马顾炎道,“让她进来吧!”

延庆公主在有顾青玉之前,曾经生了一男孩,只可惜月里不足,没有满月就夭折了。延庆公主伤心了好一段日子。那时候顾炎却和延庆公主身边的婢女春怜好上了,这就有了眼前这凝霜姑娘。

春怜十分后悔,千般万般的朝公主认错,公主还是心软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了,可是春怜最后还是难产死了。公主虽然不喜欢春怜,却也不至于为难她的孩子,加上那凝霜那丫头还比较乖顺,顾炎许多又维护,公主倒也容她在眼前。

顾凝霜朝二人行礼,“凝霜见过公主、父亲。”

顾青玉同样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来的路上,她听春桃说过这位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如今见着了倒是比想象中的要漂亮几分,她因该是十四岁,身量高挑,身着一件水绿色撒花春衫,眉如翠羽,薄唇染了桃花色的口脂,脸上带着十分和气的笑容。

顾炎膝下就这么两个女儿,顾青玉养在庵堂里,平日里他也甚是喜欢乖巧的凝霜,便招手道,“霜儿来的正好,正好给你妹妹挑挑布料,你们小女孩的心思,女孩子最懂才是。”

延庆公主却厌恶的抬起手来,平日这丫头乖顺不碍眼就是了,如今自己的亲生女儿回来了,当然看别人怎么都不顺眼。

驸马似乎也看出了延庆公主的心思,但顾凝霜特意来给公主请安,总不好太让她尴尬了,便随意挑了两匹缎子,“也给凝霜做两件春杉。”

鸳鸯进来回话道,“公主,刘太医过来请脉了,在汀兰院候着。”

这刘本涛对顾青玉有救命之恩,延庆公主就越发相信刘本涛的医术,便让人送了顾青玉回去。又细细的问顾青玉喜欢吃些什么,好让人安排午膳。

出了玉兰堂,一众丫鬟、婆子已经围了上来,众人又折回忙着去拿公主给的赏赐。宁妈妈朝着春桃招手,“给郡主把披风拿上!”

顾青玉便一个人站在原地,方见着一道身影走上前来,拦住了她,声音如黄鹂一般婉转,“妹妹。”

此人正是顾凝霜了。

顾凝霜笑容和气,握着她的手,道,“我是你凝霜姐姐。你初来府邸,不曾见过我,我比你年长一岁,按道理你也该向我行礼问安的。”

一个婢女所生的女儿,都不曾入的宗堂。公主好心,将她留在府里。这是欺负她是庵堂里养大的,不知规矩吗?何况这顾青玉还是太后娘娘亲封的南阳郡主,是有品级的女子。

她难道不知道她是南阳郡主,如今出来了就来充什么姐姐?

顾凝霜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向她行礼。

还好春桃这大丫鬟已经提前向她说过了这顾凝霜,让她提防几分。当然了,她并不是庵堂里长大的顾青玉,而是最显赫的江陵王家的永宁郡主江子砚。这些把戏她还是明白的。不过是小把戏,比这更高明的把戏她也瞧见过。

顾青玉在心里冷哼一声,盯着顾凝霜面不改色的脸。此刻她若是真的唤她一声姐姐,朝她行了一个礼。又是在这玉兰堂前,顾凝霜能言善辩的自然会把一切推在她的头上,可就真成了笑话。这顾凝霜就会算计一个“不知礼数”的女孩?实在恶毒的很。

顾凝霜要用她来成全她自己的脸面不是?

既然她是南阳郡主,延庆公主是皇帝的义姐,皇帝的兄弟家的女儿才是她的姐妹,顾青玉想了想,“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若是有姐姐,瑞亲王家的德阳郡主算是姐姐,恭王家的湖阳郡主也是姐姐。”

她故意强调了母亲两个字!这里是公主府!而她是个和公主没有任何血缘的人!她唤她一声姐姐算是情分,若是不唤,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冯妈妈正同丫鬟们说话,要她们小心瓷器碎了。见着顾凝霜在和顾青玉说话,几步小跑着过来。

凝霜见着冯妈妈,立刻变了脸色,“是我说错话了,想着我们血脉相连,便想和你姐妹相称的。”

凭她一个婢女的身份,如何能够同皇家的郡主们称作姐妹?

“凝霜姑娘这话可说的要打嘴的!”冯嬷嬷冷眼警告。

青玉的母亲是公主,而她的母亲不过是个婢女。

血脉?不是笑话了?

公主乃是皇家血脉,而她的母亲是个不知廉耻勾|引驸马的贱婢。

凝霜素来就怕这个妈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也吃了不少苦头,连忙过去哀声求饶。“冯妈妈,我只是想和郡主亲近,并没有其他意思。”

真是亲近的很,一来就想骗她同她行礼。试问顾青玉一个郡主朝她磕头,她受得起吗?又试问天底下哪里有姐姐来哄骗一个从庵堂里长大,不知礼数的妹妹?

果真是春桃说的,这个顾凝霜是非多。不过这个顾凝霜如此行事也好,一来就让她看清她的脸面。这样的人自以为聪明能骗她,其实锋芒毕露,傻的很。

春桃等人拥着顾青玉进了汀兰院。

冯妈妈却看不过去,今日凝霜的举动已经让她十分生气,便对顾凝霜警告了几句,“平日里称呼你是公主府的小姐,不过是看着驸马几分面子,公主不与计较。在郡主跟前,你始终不过是奴婢一个!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第六章 她是被毒死的

顾青玉进了汀兰院,太医已经侯着了。

刘本涛看着小郡主的气色好了些,也不禁一笑起来。他也算是运气好,太医院的太医都因为淑妃的死遭罪了,而他因为治好小郡主反而升官了。

“臣给郡主号脉。”

顾青玉坐在椅子上,等他把脉。

这一次把脉却把了许久,刘本涛时而锁紧眉心,时而又展开眉心,反反复复,看着这脉相似乎有些不妥。

刘本涛收回手,又疑惑的再探了一次脉。

“郡主这脉象……”

刘本涛觉得这事不该同这小姑娘说,“臣还是去禀告公主。”

顾青玉感觉到不对,让屋子里的丫鬟都退下了,不慌不忙,“刘太医有话便直接说吧,我病了这么多年,什么话也不怕听不得的。”

刘本涛眉心紧锁,“郡主体内有些许余毒。但微臣从前诊断,也并未看出来。”从前不止刘本涛一人没有看出,还有许多的大夫都没有看出。而是如今这剧毒散去了,刘本涛才察觉出来。

可见这下毒之人,医术当真高明,他不及万中之一。可那下毒之人,为何要伤害这么一柔弱的小姑娘?

刘本涛坚定道,“臣要去禀告公主。”

若是此时告诉延庆公主,以公主的性子必定要闹得天翻地覆,反而打草惊蛇,便查不到背后要她性命的人了。

老天爷既然给了她一次生的机会,她便会帮真正的顾青玉讨回这条命!

顾青玉只是问,“您可否替我驱散身上的余毒?”

“能够。”刘本涛道。

顾青玉仔细的嘱咐他,“请不要说出去,让母亲担心了。既然能够治好,也就不必追究了。”

“母亲为了操了许多心,我实属不孝极了,既然病能够治好,就不要惊动了母亲,刘太医也算是成全我的孝心了。”顾青玉恳切的看着他。

刘本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其一是成全顾青玉的孝心,其二郡主体内的余毒他能够治好,其三,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说话竟然有一种让他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顾青玉看向轩窗外的杜鹃花儿,她推开窗子,让春日明媚而温暖的阳光照进屋子里来。只是她却觉得有些阴冷,原来真正的顾青玉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可是这么一个小姑娘,从五岁开始就病了,折磨了她整整八年,是谁这么狠心,要伤害她?又是谁,手段如此残忍?

顾青玉手指攥的发白,公道一定要讨的,不管是顾青玉的,还是江子砚的!这世上的不公平和冤屈都要讨回来!总会有一束光照进黑暗里!

快了到中午,延庆公主便往汀兰院里来了。中途又听冯妈妈说了顾凝霜的事情,心里很不痛快,吩咐冯妈妈道,“让凝霜在墨兰院里待着,没事不必出来了!”

入了汀兰院,只听说太医刘本涛已经出府了,便问春桃,“太医说如何了?”

春桃答道,“刘太医说,郡主得的身子再调理几日,也就好了。”

延庆公主这才露出笑容,又看着汀兰院里的丫鬟们都忙着布置院子,真是一派新生的好景象。这八年来,她都没有笑的这样开心过了。

真好,真好。

“郡主在做什么?可是午睡了?”延庆公主听着屋子里十分的安静,便问道。

春桃道,“刘太医走了,郡主便坐在窗子边,看着窗外的杜鹃花。”

延庆公主目光看过去,从前她曾去过一次江陵府,那江陵王的孙女乳名也唤作玉儿,却是十分有朝气,十分活泼的性子。那时候她的青玉病着,便十分的羡慕那孩子。只是如今她的青玉病好了,那江陵王的孙女却在宫里病死了。到底是物是人非。

延庆公主明白,病死不过是皇室的借口,想来是因为当今圣上在意那江子砚的身份,所以将她秘密处决了。

鸳鸯给公主撩开珠帘子,延庆公主走了进去,“玉儿!”

顾青玉转过头,公主挨着她坐下,公主握着她的手,关切道,“手心怎么这样凉?你怎么还坐在风口里?”说着便要把窗子关了。

顾青玉笑了笑,“母亲多虑了,不打紧的,不过是看着满园春色好看,多看了两眼。”

公主拉了她的手走到圆桌边,桌上已经布置好了菜肴,都是些十分清淡滋补的菜肴。放着乳鸽汤,杏仁豆腐,炝芦笋、野参山鸡、芙蓉燕菜等几个菜。

乳鸽汤炖的面上发白,十分浓稠,香气扑鼻,公主觉得好,便立刻给顾青玉舀了一碗汤到碗里。

“多谢娘亲。”顾青玉笑着说。

延庆公主拍了拍她的背,“你多吃些才是,赶紧把身子养好了。”

夏荷又送了翠玉豆糕和栗子糕上来,一桌子都要放不下了,延庆公主吩咐道,“把糕点都放在梨花木长几那里去,等用过午膳了,下午再吃这些。”

“还有,本宫让宁妈妈送了三盒点心来,你也一并布置好。”

夏荷连忙去了。

“娘亲,哪里吃的完?”顾青玉笑着道。

延庆公主慈爱道,“吃不完赏给你身边的丫鬟就是了,最要紧的事情是你把身子养好。”

延庆公主督促她喝了一碗乳鸽汤,又吃了好些菜,用了半碗薏仁米饭才肯作罢。

“你快些把身子养好了,咱们就去踏春游玩,到时候也该入宫拜见太后娘娘才是。”

顾青玉连连点头,她已经十分的饱了,只盼着延庆公主不要让她再吃了。

看着延庆公主眼里对未来的憧憬,那透亮的目光像是一根寒针,刺的她心里一痛。

可怜真正的顾青玉是被人害死的,可怜公主却不知道。她既然重生在公主家里,必然要替这顾青玉尽孝道,也必然要替这顾青玉讨公道!

用过午膳,母女俩便说起话来。延庆公主闲话道,“和驸马成亲的时候,江陵王带着三岁的孙女来喝喜酒,那粉粉团团的小娃娃又活泼又可爱,一时乳母没有看住,悄悄的跑进我的屋子里来,她娇声娇气的找我要糖吃。我那时就想,一定要生个如此一般的女孩。”

延庆公主说着她小时候的事情,顾青玉几乎是忍住了眼里的泪水,怪不得她会重生在延庆公主家里,原来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后来我果真有了你这个女娃娃,母亲当时有你的时候欢喜极了。”延庆公主抚摸她的头发。可是后来这孩子却一直病着,熬了她多少心血,掉了她多少眼泪。

“不过现在好了,你可以陪为娘赏花、看戏、赴宴”延庆公主又复叹一声,“真好。”

顾青玉笑起来,扑在公主的怀里,却强硬的遏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让自己哭出来。延庆公主和她的生母很像,或者说全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都一般的用心关切子女

两人又哭又笑,延庆公主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母亲在你身边。”

两人说了好一会体己话,薄纱窗外的夕阳徐徐的照在屋子里的梨花木家具上,暖暖的阳光落在顾青玉身上。延庆公主越看越喜欢,这是她放在心底的小娇娇。

冬燕进来回话,“公主,菩提庵的净莲师太来了。”

延庆公主抬起头来,“既然来了,就让宁妈妈去安置就是了。”

“师太说有要紧事,立刻要见公主。”冬燕补充道。

这净莲师太和旁人不同,一来因为她名气很大,二来,顾青玉这八年来都是跟着她。她照顾顾青玉长大,且在顾青玉五岁时,将快要死去的她救活,续了顾青玉这么多年的命,这样的恩情,延庆公主是不能忘的。

延庆公主本来还想和顾青玉说话,却听见净莲师太如此着急,便也就去了。

第七章 喝茶

宁妈妈是延庆公主的心腹,待人处事自然不同。

延庆公主才只到这大厅门口,就闻见一股六安瓜片的味道。这六安瓜片是朝廷的贡茶,几年前净莲师太来过一次,夸这茶好,宁妈妈按照公主的吩咐样样都按照最好的招待于她。

只见茶桌上的碧瓷杯里果然是六安瓜片,此茶有些不同,取茶时求“壮”不求“嫩”。味道也就格外的浓烈,过去因为驸马喜欢,她才特意弄了来,后来连驸马都不肯给,先是供应给了师太。

从前每年净莲师太都要来一次,因为顾青玉住在菩提庵里,师太不许公主前去探望,怕是扰了顾青玉的清净。所以公主每年等到净莲师太来,听见净莲师太说一声她的玉儿一切都好,她就安心了。

如今是菩提庵说顾青玉不行了,让公主府准备后事,她将顾青玉接过来,结果刘太医却把顾青玉治好了。所以眼下延庆公主觉得这个外间传的神乎其神的净莲师太也不过如此。

师太向公主问礼。

延庆公主坐下,道,“换了茉莉花茶来!这六安瓜片苦的很,本宫不喜欢。”

相比贡茶,这花茶,就十分的普通了。过去延庆公主拿最好的招待她们,如今一切都变了。

这些连净莲师太身边的小尼都看了出来,公主对她们颇有不满,她们治了这么多年的小郡主,别人却起死回生的把小郡主给救活了。

净莲师太却面上平静,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本是红尘之外的人,何必在意这些事情。

延庆公主变了脸色,宁妈妈自然也变了脸色,“师太们有什么事,就说吧!若是要给菩提庵捐些香火钱,也不需要惊动公主,公主素来慈悲大方,奴婢这就去安排就是了。”

这奴婢竟然拿钱羞辱她们,净莲师太身边身边的妙真师太有些坐不住了。

当然,延庆公主每年给她们的香火钱也颇多,出家人,怎能把金钱挂在嘴上,如此侮辱他们。延庆公主站起身来,也默认了宁妈妈说的话,打心底里觉得今日她们来此,是为了香火钱。

妙真师太正要说话,就被净莲师太制止了。

“公主。”净莲师太唤住要离开的延庆公主。

延庆公主扭过头,语气颇有几分不悦,“还有什么事?”

净莲师太道,“郡主必须送回菩提庵里。”她语气笃定。

延庆公主像是被一杯滚烫的热茶烫到,喉头热辣,“本宫的女儿已经病好了!为何还要送回庵堂里?”

净莲师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才道,“您听贫尼一言。郡主得以康复乃是菩萨保佑。须得一生陪伴于青灯古佛,方可一生无忧。”

宁妈妈反驳,“我家郡主康复,乃是刘太医妙手回春!郡主在菩提庵出事,公主没有治罪与你们乃是大恩,尔等休要胡言乱语。”

净莲师太不慌不忙,好像见惯了世上的闲言俗语,淡然道,“公主,贫尼从不胡言乱语。”

眼瞧着公主已经完全不相信他们,妙真师太将净莲师太满是伤痕的手放在公主面前,哀切道,“若不是师太以血抄经,以折寿十年为郡主点续命灯,郡主如何能够得以保全?”

延庆公主有些吃惊,青玉五岁那年,是这师太救了青玉一命,如今,师太仁心,为青玉做这些事她是相信的。

净莲师太叹口气道,“郡主跟了贫尼八年,这八年贫尼倾尽所有的爱护于她,贫尼自然知道公主思念女儿,但是为了保全郡主,还是请公主忍痛,放了她与贫尼去。她不是这红尘中的人儿……”

延庆公主几乎有些站不稳,她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这女孩儿会哭会笑,待在自己身边,她何其欢喜,为什么老天爷要夺走她的女孩?

净莲师太咬牙道,“红尘世事杂乱,郡主须得静养,才能一世无忧。倘若公主将她强行留在府里,日后也是”

“留不住的。”

延庆公主听她说到留不住三个字,身子一抖,宁妈妈扶了一把延庆公主,延庆公主强作镇定道,“将西苑收拾出来,让各位师太住下。”

说完,她便好似丢了魂一般的走了出去。

……

因为知道中毒的事,又知道过去这八年顾青玉都是和净莲师太待在一起,顾青玉留了一个心眼,让鸳鸯去打听这净莲师太前来所为何事。

“哦?要将我带走?”顾青玉语气里有些许诧异。

净莲师太颇有名气,如今在公主面前,又是刺血抄经,又是折寿点灯,又拿着照顾了顾青玉八年的情分打动公主。看样子,就算公主再不愿意,为了青玉能够好好的活着,也是要忍痛将她送回庵堂里了。

此时,刘本涛进来把平安脉。

刘本涛的手伸下顾青玉的脉搏,然后若有深意的道了一生,“郡主似乎是有麻烦了。”

自从治好了小郡主,他的就在京城里名声大振,加上公主府给了丰厚的赏赐,他自然是喜欢这小郡主的。所以,他不得不出来提醒这么一句。

小姑娘年少不懂,刘本涛自然不信鬼神之说,明明这身子已经好了,根本无须去清静的庵堂里静养。何况小姑娘是如何“病着”的,这净莲师太恐怕最清楚?

顾青玉收回手,依旧是客气着让夏荷给刘本涛倒茶。

刘本涛没有心思喝茶,低声提醒道,“净莲师太此次来不安好心,臣还是将郡主中毒之事告诉公主。”

她当然也看出来,净莲师太的到来不安好心,可是这事关乎真正的顾青玉是如何中毒,是谁人伤害于她的?她自然要了解个清楚。

“刘太医明明答应我,不告诉母亲的。”顾青玉微微笑着道,带了些撒娇的语气。

刘本涛摇头,“臣查遍了古往今来的医术,都不曾找出这是什么毒。何况臣的医术臣是清楚的,臣根本没有能耐给郡主解毒,至于郡主的毒是如何解的,臣也觉得是奇迹臣能够解的不过是郡主体内剩下的余毒……”

刘本涛向她说出来实话。刘本涛不知道这毒是怎么解开的,但是她却知道。因为顾青玉死了,活得是江子砚。这毒是用顾青玉一条命解的!

刘本涛能在这个时候,不在乎名利富贵向她说出实话,真是医者仁心。这个人也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刘本涛很着急,眼前的郡主是个小姑娘太年轻稚嫩,做不了正确的决定,所以必须告诉公主。

顾青玉喝了一口茶,然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我的病就是你治好的,不要妄自菲薄。”

“我向您保证,您下次见到我,我还好端端的待在府里,她不能带走我。”她眼里露出一抹坚毅之色,像是刚出鞘的宝剑,剑光寒冷,却无往不胜。

仅仅是这个眼神却让刘本涛呆愣在那里,在这个眼神里由不得他不信她,可她明明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既然有人要害我,我就该自己讨回公道!”这句话是她为真正的顾青玉说的,也该是为真正的顾青玉做的。

刘本涛应下声来。因他治好了南阳郡主,所以太后娘娘派他调理郡主身体,继续照顾郡主。他决定看看后续的发展,再考虑是否告诉公主。

第八章 不怀好意

午后春光溶溶,暖风和畅。延庆公主有午睡的习惯,所以丫鬟们中午不必伺候。如今延庆公主日日都在汀兰院里陪伴小郡主,中午也更不必她们守在玉兰堂的丫鬟伺候了。

秋英从汀兰院经过水桥,见着小丫鬟眉儿正和几个丫头一起玩水。

眉儿见着秋英来了,跟在身后道,“秋英姐姐,听说今日出了件稀罕事?”

秋英知道眉儿指的就是凝霜擅自到郡主面前称姐姐的事情了,“公主府的小姐?公主府只有郡主。如今公主的掌上明珠回来了,谁还会管一个贱婢的女儿。”

这公主府和旁人家男人当家的府邸自然是不同,公主府自然是以公主为尊。而顾青玉是延庆公主唯一的女儿。

其中一个小丫鬟嚷嚷道,“墨兰院里的是什么品行,瞒得住驸马、公主,可咱们是身边伺候的,哪里瞒的过去?”

几人笑话道,“今日跑到郡主面前,充郡主的姐姐。若是哄的郡主回了礼,她可不是比郡主的身份还尊贵些。”

“可是笑话了?”

顾凝霜气急败坏的将自己锁在屋子里,现在顾青玉回来了,这些贱婢都敢议论她。

小箩急匆匆的敲门,“小姐!小姐!”

顾凝霜本来不想理睬,但是外头敲门的声音很大,一时触恼了她,她急火攻心的走过去。

顾凝霜打开门,一脚便踢在那婢子的身上,小箩端着的午膳全部给打碎在地上,小箩忍着痛,却还是站不起身来。

“谁准你这样敲门!难道你去见那个宝贝似的郡主也是这样敲门!”顾凝霜骂道。

她想起顾青玉身边的繁花似锦,那个公主的娘无微不至呵护着,冯妈妈对自己恶毒的嘴脸对上顾青玉都笑的比花儿还好看,还有公主身边的大丫鬟春桃什么都叮嘱她…

如今什么好的不往汀兰院里搬,什么首饰衣裳不给了她顾青玉,连那个对自己最好的父亲也日日都围着顾青玉转。

顾凝霜看见地上是父亲身边伺候的丫鬟小箩,立马换了颜色,赶紧扶了她,“我以为是外面那些看我笑话的,不知道是你,小箩,你没事吧!”

她在这公主府里能依仗的就是父亲,所以不能得罪父亲身边的丫鬟。

小箩冲着她摇摇头,“没事。”

小箩捂着肚子,顾凝霜扶着小箩往屋子里去,给她拿最好的伤药,小箩看着委屈的顾凝霜,“奴婢知道小姐委屈。”

顾凝霜顺势哭道,“他们就会作践人!如今不过是郡主回来了,她们就不把我当个人!”

小箩自己受伤反而安慰了她几句,“驸马还是惦记着小姐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让奴婢送了膳食来。”

想起打泼的餐盘,如此,顾凝霜哭的更大劲了,“可是父亲的心意被我打碎了,我真该死。”

“小姐快别如此说。”小箩连忙道。

见着顾凝霜哭的伤心了,小箩心头不忍,便低声告诉她,“小姐快别哭了,郡主在府上也住不了几日,过几日就和净莲师太回去了。”

回去?顾凝霜泪痕未干,吃惊的看着小箩。

小箩低声道,“昨日,净莲师太给公主说了说要把郡主带走这事,公主便去和驸马商量,看着公主,当真是不忍心。”

延庆公主现在自然是不忍心把顾青玉送走了,顾青玉的病已经好了,能够在身边承欢膝下。

顾凝霜心中一喜,强力按耐脸上的喜色,将小箩送出去了,又把手腕上的青花手镯送给了小箩,小箩连忙推辞。

“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的,今日将姐姐伤了,原本就是我不对,姐姐若是不肯收下,就是不愿意原谅我。”

小箩没有办法,只得收下了。她知道顾凝霜是怕她到驸马爷面前告状,收下了这东西,顾凝霜也好放心。顾凝霜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顾凝霜见着小箩收了东西,笑吟吟的送了她出去。忽然一转头,脸色变乍生寒意,既然公主不肯送顾青玉走,那便让她帮公主下这个决心。

顾凝霜细细的打听了,净莲师太等人被安置在西苑里。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腿脚不利索的乳母,趁着夜色浓浓,便到了赵妈妈的屋里,“赵妈妈。”

“姑娘来了!”赵妈妈赶紧起身,一瘸一拐的朝她而来。

说起这赵妈妈的瘸腿也有一段来历,这赵妈妈是照顾她的乳母,驸马和公主身边的婢女春怜生下她顾凝霜,春怜为了向公主求饶,连忙说是赵妈妈给她出主意让她接近驸马的,延庆公主一气之下,命人将赵妈妈的腿打断。

延庆公主直骂这赵妈妈是个吃里扒外的奴婢。因为这赵妈妈是许家的家生奴婢,也因为赵妈妈一家都在许家和公主府做事,也因她根基深厚,所以在挨打时,公主虽吩咐打断腿,打人的却并没有下那样的死手。

赵妈妈养了一段日子的伤,腿已经好了,但是她怕公主怪罪,这些年就都扮作瘸子。

顾凝霜抚摸着赵妈妈的腿,“赵妈妈都是为我受的罪,我是要记在心里的。”

赵妈妈拍了拍她的背,却什么也没有说。赵妈妈一心恨延庆公主下的毒手,可是却不知道是春怜为了保命,把罪咎全部推在了她的身上。

不管如何,如今在墨兰院里,赵妈妈和顾凝霜便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顾凝霜给她倒了一杯水,皱眉道,“我想给嬷嬷最好的,可是我在这府里,什么也算不上。眼下有个机会,若是妈妈肯帮我,日后,我必定好生报答。”

赵妈妈一时心软道,“快别说这些,姑娘要做什么,老奴都是肯的。”

顾凝霜低声与她说了,赵妈妈朝着她点了点头。

赵妈妈也心里明白,只有顾青玉不在了,顾凝霜才有出头之日。没有顾青玉这个真郡主才有她这个假小姐的好处。

顾凝霜最要紧的是讨好驸马爷,只要有顾家护着,只要姓顾,难道还怕日后找不到一个好出处吗?

两人相视一笑,果真是个好主意。

第九章 心头肉

次日一早,丫鬟婆子像看稀奇一样的围着赵妈妈。

眉儿惊讶的看着,“赵妈妈,您这腿利索了!”

赵妈妈故意炫耀一般的走了几步,“十多年了!那净莲师太一经手,可就好了!”

赵妈妈当着众人的面赞扬道,“净莲师太可真是活神仙!医术了得,这次可多亏了师太。”

小丫鬟都吃惊的看着这个过去瘸腿的妈妈,“妈妈,你再走几步!”

赵妈妈便往前走了几步,她步子利落,完全不像一个瘸了十多年的人。小丫鬟们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赵妈妈越发的得意起来。

这件事成了公主府里最稀奇的一桩事,这西苑里住着的净莲师太越发成了神仙一般的人物。

“也不知道净莲师太和刘太医哪个厉害?”小丫鬟们一边给玉兰树浇水,一边小声嘀咕。

“你听说了吗?其实郡主的病都是净莲师太给治好的,师太以命换命,用自己的命给郡主点的寿命灯。刘太医不过平庸之辈,根本就救治不了郡主。”

看着宁妈妈扶着许府的老太太过来,众人连忙低头,不敢说话。

关于赵妈妈的事情,早就传到了许府去,老夫人便问宁妈妈,“赵妈妈瘸了那么多年的腿被净莲师太治好了?”

宁妈妈实话道,“是。”

老太太抬头看向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啧啧叹道,“看来那净莲师太真有些本事。”

宁妈妈扶着老夫人的手,“您小心台阶。”

老夫人上了台阶,走进正厅里,里屋却不像外头这些浇花的小丫鬟嘴舌多,大家都是安安静静,恭身立着,大气也不敢喘。

老夫人拄着拐杖,她故意弄出些声音来。延庆公主这才疲惫的抬起头来。

只见延庆公主两眼通红,眼眶微微有凹陷,尽显疲惫。她的手抚摸着鹅黄色的锦缎上襦,抚摸着火红色的石榴裙

衣裳是今早云缎坊赶制好了就送来的,都知道公主府里急着给南阳郡主准备衣裳,一刻都不敢耽误了,也都知道延庆公主有多在乎这个女儿。

延庆公主抚摸着裙子上的褶纹,将裙带捏在手里。她的玉儿,如花似玉的年纪,为什么就得长伴青灯古佛?

老夫人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儿,别哭了。”

听见这句别哭的劝慰,延庆公主的眼泪如洪水一般止不住了似的。她不能在人前流泪,可当着自己的母亲却不必顾忌这些。

老夫人道,“净莲师太是个有本事的人,咱们玉儿跟着她去了也是福气,只要玉儿好好的,便比什么都要紧些。”

“我知道是这个道理,可是我舍不得。”延庆公主一边哭,一边抹着眼泪。

老夫人把她桌上的香蜜、香脂递给她,“别哭了,好好装扮一下,咱们去看看玉儿。”

便唤了梳妆的嬷嬷进来,老夫人坐在红木缠枝如意凳上,“听说这净莲师太治好了赵妈妈的瘸腿?”

延庆公主有些恼,“本宫让打折了,她也敢治!”

十四年了,顾凝霜已经都这么大了,提起当年的往事,延庆公主还是一副急脾气。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当年的事情也都过去了,净莲师太也算是给你积福了。”

老夫人又补充一句,“这赵妈妈,我也知道,她私下里找大夫看过,谁也治不好她的腿,如今净莲师太治好了,证明她的本事。净莲师太名气在外,倒也不需证明,只是咱们看的真真的,玉儿五岁那年,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是净莲师太起死回生,如今这赵妈妈的瘸腿也好了。没准这次玉儿病好,真的是净莲师太的功劳。想必玉儿跟着她,必能保此生平安。”

如此,菩提庵让众人带顾青玉回来,给她收尸的事情却也无人提起了。

赵妈妈这件事倒是坚定了许老太太的决心,净莲师太医术超群,她既然执意要带玉儿走,让玉儿去一定是给玉儿最好的选择。

延庆公主知道老夫人说的都对,可是她到底是舍不得。

玉儿身子一直虚弱,从小就大病小病,若是能保护她一生周全,倒也只能舍了她去了。

延庆公主将妆补好了,站起身来,便道,“咱们去看看玉儿。”

……

顾青玉正坐在牡丹塌上看书,就见着外头的丫鬟禀告,说是宋氏来了。

顾青玉利落道,“请舅母进来。”

宋氏今日穿了一件紫红色的水仙春衫,她是金陵宋家之女,身上便带着诗书人家的气质。

宋氏提着一匣子紫玉红豆糕,“还是热乎着,本该是先去见公主,只怕这点心凉了,我便与老太太说了,先给你拿来。”

宋氏赶忙把那一碟精致的点心拿出来,“快!趁热吃!”

顾青玉看着舅母的热情,便拿起一块点心。

此刻两人皆有心思。

宋氏看着她吃下紫玉糕,这糕点的确是顾青玉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顾青玉五岁那年就是吃了这青玉红豆糕腹痛不止的,如今她吃了这糕点,却并没有忌讳。她看着自己也并没有任何眼神闪躲,当年的青玉还小,兴许是不记得了。又说她十岁那年发了高烧,之后小时候的事也就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了,最好。

“好吃吗?”宋氏笑吟吟的问。

上次见过这舅母,觉得她看他有些许不同时,顾青玉就多为注意她几分。顾青玉捕捉到到她眼底细细的对她的打量,很显然,舅母的眼底有秘密。

“好吃。”顾青玉答道。

这时老夫人与延庆公主到了。

顾青玉看见延庆公主明显哭过却又努力掩盖着的痕迹,心头像是被一根针刺了一般,又委屈又难受又心疼,“母亲。”

“外祖母。”

延庆公主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宁妈妈手里抱着一摞衣裳,延庆公主便给她挑了一件水红色的杜鹃花春衫,“你试给娘亲看看!看合不合身!”

春桃去服侍顾青玉更衣,走到山水锦屏后。

老夫人却喉头哽咽的看向女儿,“你这又是何苦?”今日就算穿了这一身好衣裳,来日到庵堂里也是要素净一生的。

宋氏也跟着劝道,“公主快别哭了。”

延庆公主攥着她的兰草双纹丝绸帕子,在顾青玉走出来之前,将眼泪擦了干净。

可看见一个好端端的,打扮的鲜艳活泼的顾青玉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半边脸,眼泪不住的往下掉。如雷雨之际,大雨倾盆,收势不住。

她是她十月怀胎的一块肉,怎么舍得送走!

她一时忍不住往屋外跑去,不愿当着孩子的面流泪。

老夫人看着公主已经跑出门去了,老夫人便赶紧跟出去。

宋氏在一旁看着顾青玉道,“你母亲见着你好了,心里高兴。”

顾青玉伸手拽着滑亮轻柔的春衫,一时百感交集,像是有什么撞进心里一样。这样的感觉,好像回到了江家抄家那日,她的母亲也是万般不舍的看着她,也是心痛不已的送她入宫。

顾青玉看着延庆公主的背影,眸中一痛。从屋子里走出去,她伸手抱住延庆公主,“娘亲,我会好好的。”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娘亲,她会好好的。

延庆公主捏住她的手,“不要怪娘亲心狠,娘亲只希望你能够一生平安。”

顾青玉体谅道,“玉儿怎么会怨母亲。”

“师太要带我走,我已经知道了,师太来了府里这两日,我也该去看看师太的。”顾青玉道。“是去是留,也容我见过师太。”

延庆公主点点头,便让宁妈妈送顾青玉去西苑。

第十章 我有备而来

比起公主府其他地方的华丽,这西苑算是一个十分朴素的地方了。簇簇桐竹映在白墙上,随风轻轻摇曳,影子也随之摇曳。清雅而干净。

宁妈妈将她领到其间的一个小佛堂里,便让顾青玉进去了。

“可要奴婢陪着?”宁妈妈问了一声。宁妈妈自然是希望希望能够帮着顾青玉留在府里的。又怕顾青玉说话不能够打动这师太。

“不劳烦妈妈了。”顾青玉道。

这净莲师太是和真正的顾青玉生活了八年的人,但是顾青玉这八年基本上都是卧病在床,且她胆小懦弱,顾青玉如此从容平静的走进佛堂里,让净莲师太都有些不安。

过去的顾青玉见着那大佛像都是畏惧的,见着师太更是哆嗦的不得了,是个任人拿捏的废物。

她今日穿着一件水红色的杜鹃春衫,是京城里最时兴的面料,柔软光滑,她皮肤细腻,养了这些日子,脸色倒也不似过去那般如纸的白,见见生出几分光泽。她的五官原本就生的娇美,配上发髻间几朵淡粉色的杏花,真可谓人比花娇。

如此一看,倒是不像是那个日日跟着她的顾青玉,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熠熠夺目,好个公主府的娇小姐。

顾青玉看相佛台上的青烟袅袅,衬托的净莲师太眼神更加复杂。

顾青玉见她有些出神,淡淡的道,“师太好!”

净莲师太一旁的妙真师太听了她说话,也吃惊的瞠目结舌。

顾青玉竟能好好说话了?过去的她结结巴巴的,说句完整的话都难。

不过,她能好好说话了也好。净莲师太让众人都出去了。既然能说话了,那么她们就好好的说一会儿话。

见了她,净莲师太不必客气。顾青玉知道那个秘密,也无须维持面上的关系。净莲师太阴寒的目光盯着她,“你竟没死?”

这句话原本净莲师太不必问的,她只是不相信她竟然没有死,竟然能够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所以才问了这个十分傻的问题。

顾青玉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但是师傅曾经教过一招,便是连哄带骗,就决定诈一诈这师太了。

便索性开口,直接将顾青玉的死因扣在这净莲师太头上,“我没死成,师太似乎有不少看法?”

这件事,在两人之间,似乎不算什么秘密。

净莲师太冷笑两声,那张脸像是人皮面具一般,陡然间换成了另一张可怖又恶毒的脸,“你装了这么多年的傻,此刻应该很痛快!竟然瞒过了我。”

没有人能够吃了毒药还活下来,除非她根本没有吃下去。也没有人病了这么多年,陡然就能站起来说话走动了,反而仪态大方的,除非她没有病。她是在戏弄她?她是用这样的法子逃回了公主府?

净莲师太以为顾青玉病好了,也不过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可是她这样站在她的面前,让净莲师太连一点儿周旋的兴趣也没有了,她很恼怒,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姑娘骗了!

真么多年,都是顾青玉的骗局?

“就算你侥幸没死成,但人生不会永远都是侥幸的。”净莲师太盯着她的眉眼。

顾青玉握紧拳心,她本来以为这净莲师太会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却是没有想到,她这样的坦白?

她想过师太否认,想过她迟疑,想过她会有的许多种表情,却没有想到她如此直接。净莲师太的眼神里,分明就是她下的毒!

净莲师太如此直接,自然是她有将她带走,并再一次杀了她的把握了。

佛堂的高台遮住净莲师太半张脸,她盯着顾青玉,师太那半张脸阴翳的难看,眼皮微微抖动,看得人心发抖。没有想到佛门清净地,成了顾青玉的丧命之所。

顾青玉捏紧手心。

从来公主府起,师太还不曾出手。若是真正的较量起来,必定不同。而这位净莲师太敢与和她正面较量。

只是顾青玉有一点不明白,她五岁的时候是净莲师太带走了她,既然要杀她何苦等到十三岁?

那么这其中一定有秘密。

佛台上的香燃到了底,最后一丝香灰落尽青铜香炉里。

“师太!香灭了!”顾青玉目光剔透,笑吟吟的提醒。仿佛真的只是提醒师太上香。

净莲师太果然见着香灰燃尽,怎么会?香灰燃尽,她却依旧好生的站着。

顾青玉笑了笑,不过是迷药这种小把戏,这是师傅最早交给她的,师傅说江湖险恶,要多留心。所以他那位德高望重的师傅教给了她许多小把戏。

她张嘴,将嘴里的一片叶子取出来,便是使人清醒之物。“我早有防备。”

她微微一笑。

净莲师太气极了,她断定顾青玉一定会把她的秘密告诉公主,这个顾青玉手里最大的底牌,“顾青玉,你就算知道我的秘密,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试试?”顾青玉只是淡淡笑了笑。

她不知道净莲师太有什么秘密,但是净莲师太迫不及待的要她死,一定就是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乍然开口,兴许让净莲师太知道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反而打草惊蛇,让她反将一军。

顾青玉如此迎战,倒是让净莲师太觉得有些意思,“垂死鱼儿,挣扎罢了!”

顾青玉推门出去,妙真师太迎面进来,妙真师太见着顾青玉好生生的模样,慌张的跑到净莲师太面前。

“她!她……”

净莲师太将香灰收起来,“她识破了迷香。”

何止迷香,连那要她性命的毒药,她不也识破了?

妙真师太简直不敢相信,若不是那一张熟悉的脸庞,她真的不敢相信这个气质高贵,举止大方的女子就是那个畏畏缩缩的顾青玉!

净莲师太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件事,问起,“莫如师太可下山了?”

妙真师太道,“她应该到了城中。”

净莲师太心中颇有些烦躁,道,“让她到陇庆庵里去,别让她在城里生事。如今在风口浪尖上,可别误了事!”

妙真师太点头去做了。

第十一章 鸳鸯结

顾青玉扶着夏荷的手站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月季花坛子边铺了一圈白瓷,顾青玉用手帕擦了擦,便坐下了。

春日的夜还有些凉,公主和老夫人伤心不已,汀兰院的妈妈们都送公主和老夫人出去了,一路好生劝慰。夏荷道,“妈妈们回来若是见着郡主坐在这么凉的砖上,一定要责骂奴婢的。”

顾青玉站起身来,“我不坐就是了。”

“郡主若是要在院子里待着,奴婢就去给您拿椅子去。”

顾青玉点头,夏荷便慌慌忙忙的去了。

顾青玉回想这净莲师太对着她的那一张恶毒的面孔,净莲师太连伪装也不屑于伪装,证明顾青玉过去和她发生了撕破脸面的事情。她一个清心寡欲的老尼,遵循清规戒律,有什么污垢事呢?有什么让顾青玉见着了,就一定得死的事情?

除非她不遵循清规戒律?

除非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夏荷走了没多久,顾青玉的思路就被打断了,只见着一身着蓝色杭绸的男子跨了院门进来,门口的小丫鬟们都纷纷欠身行礼,“小侯爷。”

顾青玉抬起头来,见着表哥许昀朝着自己翩翩而来,他皮肤白皙,面容俊俏,月色下更添几分风姿绰约。流光月影照在光滑的杭绸上,光波流转,通身都变得流畅而温和。就像他的人,让人看着便觉得很舒服。

环佩叮当轻响,“表妹。”许昀轻声唤道。他十分仔细,害怕声音大了些,惊扰到了这个表妹。

“表哥。”顾青玉便也唤道。两人虽是许了婚约的,但许昀夜半之时私下来见她也是不合礼数。她便想着许昀过来应该是有要紧事。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许昀问道。

顾青玉微笑着答他,“好多了。”

许昀捧着一个布包,拿着一双鸳鸯荷包过来,“方才祖母派人回府,交代我把这个给你送来。”

顾青玉探头去看,那布包打开,是红色的绣着一双鸳鸯的荷包,下面缀着鹅黄色的流苏。这是鸳鸯结?她有些吃惊,有些慌张。

虽然她知道顾青玉和许昀是小时候太后娘娘定下的亲,可是如今顾青玉马上就要到庵堂里去了,许昀拿着这个做什么?

许昀正要递给她。

“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顾青玉睁大一双水眸问。

许昀朝她点头道,“自然。”

意味着夫妻,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许昀柔声道,“烦劳表妹给我一缕乌发。”

顾青玉不肯动。

许昀却固执道,“表妹,你就当作安了祖母和公主的心吧!”

他深夜而来,为的便是如此一桩事,可是他此刻将这鸳鸯结系上了,就意味着许诺了他们的一辈子。

她一辈子都是他的妻,是平阳侯夫人。可是她是个即将要去庵堂的人,是个将死之人!

“表哥,你不能一时冲动,牺牲你的一辈子。”顾青玉提醒道。

“我心里,孝道最重!”许昀目光坚毅而决绝,几乎由不得她拒绝。

他看着温和儒雅的却也不知是个这般固执的人,顾青玉向他解释,“我这些年不能侍奉陪伴祖母、母亲实属不孝,如今又连累表哥,万万不可。”

夏荷正拿了藤椅来,许昀吩咐道,“拿剪子来!”

夏荷低头便去取了来,许昀剪下自己的一缕发,装进荷包里,便系在她的腰带上。

他的手很轻,顾青玉正要制止,许昀却将她按在藤椅上,迎面而来男子炽热的气息,他宽厚的胸膛将她抵住,她一头撞进他的胸膛。许昀微微弯下身子,用低沉而温和的声音道,“别动。”

刹那间,他已经剪下她的一缕乌发。她只觉得迎面而来的晚风似乎都烙印着他的印记,那种看似温柔却而不容拒绝,与生俱来王侯公子。

许昀将她的乌发装进鸳鸯荷包里,捏在手上,系在自己的腰带上,才道,“得罪了。”

许昀或许从来不用这样强硬的法子,但是顾青玉习惯了李景湛的霸道,看着眼前表哥的道歉,竟然眼眶一红。

当然,李景湛是从来不会向她道歉的。

江山变化也好,江陵府抄家也罢,她只有一次见过李景湛红了眼,那是她在围场生生替他挡下雍亲王的一箭,快要死去的时候。但也不过是一瞬,李景湛很快就把她抛给了御医们,他忙着清除余党,巩固江山,听着连绵不绝的山呼万岁的声音。

许昀看着纤瘦柔弱的她,看见她眼里的慌乱和害怕,一下子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混蛋,可是他从来没有和女孩子相处,那鸳鸯福袋上鹅黄色的流苏带落在自己手心里,像是小猫爪子一直挠着自己,让他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表妹,无论以后你在哪里,我都只有你一个妻子,你放心。”

其实这句保证,他该同老夫人和公主去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会想和这个小姑娘说。但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和这小姑娘的缘分也就尽了。日后她会是名义上的平阳侯夫人,日后他不会娶妻却总会纳妾繁衍后代。

明明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却因为这鸳鸯结,纠缠在一起。

顾青玉伸手去摸脸颊,脸颊上已经是湿湿的一片,这样的话李景湛也说过,“玉儿,朕要带你回宫去,做朕的皇后。”

曾经她也以为那是他的痴情,现在才明白,那些话不过是对她的父亲所许诺下的,他要的不过是江家的鼎力支持。

只是她是个笨蛋,她用力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她恨自己的不争气!李景湛,你欠我的,我总会讨回来!你欠江家的,我也会讨回来!

许昀看着她哭了,又是自责,又是慌乱,又是心疼,丝毫不知道她这软软糯糯的表妹正因为和当今圣上的情,而痛苦不已。

顾青玉见着不知所措的许昀,试图说什么缓解这尴尬的气氛,“表哥,你坐。”

夏荷又赶紧搬了另一个藤椅过来,扶着顾青玉坐下。冯妈妈已经率先回来了,早就眼尖的看见两人身上的鸳鸯结,笑着打揖道,“小侯爷过来了,小厨房里备了点心和面条,可要用一些?”

许昀便问过顾青玉,冯妈妈见着两人低头说话,见着许昀这份体贴温柔,任何一个女子都要为之倾倒的。郎才女貌的,若他真能和小郡主在一起该多好啊!

冯妈妈不由得看楞了一会,夏荷提醒道,“冯妈妈。”

“哎!”冯妈妈一个激灵。

夏荷偷偷一笑,“侯爷说煮了梨水送来。”

夏荷跟着冯妈妈出去了,走到拱门外笑道,“妈妈可是听成姑爷了。”

何止是听成,她看也看成是姑爷。冯妈妈正了颜色,“你这个小蹄子就会抓着我的不是,还不快去伺候着!待会许老夫人要过来的。”

顾青玉被许昀闹的心中颇乱,她复杂的目光看向许昀,众人拥着老夫人进来,老夫人见着顾青玉裙带系着的鸳鸯结,才满意点点头。

老夫人劝了延庆公主一阵子,现下驸马陪着了,老夫人便想过来看看。她素来知道许昀这个嫡孙听话懂事,可这毕竟是他的一辈子,她也怕许昀不愿意。

许昀的懂事,让她心疼嫡孙。玉儿的病弱,又让她心疼外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难舍难分,这一对明明郎才女貌的,为何就没有个好结果。

顾青玉问了问母亲,老夫人道,“你父亲如今正陪着她,你是个懂事的,我们做的决定都是为了你好……”

“外祖母,我知道。”顾青玉冲着她点头。“我会去劝劝母亲的。”

“我到了庵堂里,也会日日给父亲、母亲、外祖母、舅母、表哥祈福的。”

许老夫人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许昀看了出来,已经扶住了老夫人,道,“夜深了,让表妹歇息吧!”

两人便匆匆去了,鸳鸯才把煮好的梨水送进来,顾青玉已经褪下了春衫,正看着这件杜鹃花的春衫,光滑的料子握在手心里。

净莲师太想带她走?没那么容易。

“郡主,可还用些梨汤?”鸳鸯问。

顾青玉皱眉,“你给表哥送过去吧!”又小声道,“顺便去许府看看!”她这句话说的若有深意。

第十二章 元姨娘

许昀和顾青玉系鸳鸯荷包的事情已经给宋氏知晓。她一边气老太太和延庆公主的蛮横无理,一边气儿子的自作主张。将她竟然瞒的死死的,否则她拼了命也是不肯让许昀去的!

宋氏关了门,在屋子里生闷气,“那丫头病病歪歪的却来拖累我儿子!”

“太后娘娘可真是糊涂!”

许大小姐道,“太后不过是为了许顾两家的联姻。”

许二小姐嚷道,“就算是联姻,哥哥也不能娶个迟早会死的人!”

许大小姐也道,“哥哥这样的人物,别说京城里的闺秀了,就连恭亲王家的郡主也是见着不忘,藏在心底的。和那个病秧子在一起,岂不是白白的糟蹋了!”

张妈妈过来禀道,“元姨娘带着三小姐过来请安了。”

宋氏微微一拧眉,表情变得格外凝重多疑,“她怕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其实平阳侯待宋氏已算是不错了,成婚多年,也不过唯一有一个妾室,元姨娘是丈夫出征边塞时,给带回来的。丈夫说,元氏是猎户家的女儿,他受伤落入山里,是元氏救了他。

既然是救命之恩,宋氏本想打发银钱就是了,可是丈夫偏偏要“以身相许”,她本不依,那元氏又有了身孕。老太太都同意她入府来,她也没什么可说了。

许大小姐最是“善解人意”,“母亲不愿见她,她既然来问安,也没有将她赶走的道理,女儿替母亲去见就是了。”

许大小姐许依言这些年早就成了母亲的左膀右臂,待人接物,察言观色可是个厉害人物。人人都说大小姐温婉和善,二小姐则清高雅致。

许依言远远的见着元姨娘就道,“姨娘今日来的不巧,谨亲王家来人了,与母亲正说话呢!”

许依言与谨亲王家的世子是早早的就定下来的亲事,如今她不动声色的说出来,也有炫耀之意。

看着灰头土脸的元姨娘和三妹妹许依欢,许依言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她高高在上的许家嫡女身份自然不凡。

“原来是贵客到了!”元姨娘道。

许依言握住依欢的手,“欢妹妹怎还穿着去年的款式,我正好做了几件春杉,春兰你待会儿送到姨娘的院里去,给妹妹穿。”

依欢听着大姐如此和善,自然欢喜一笑,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花衣裳呢?

元姨娘道,“既然夫人今日有事,我就不开口了。”

许依言笑眯眯的,“您有什么事同我说是一样的,我好歹也是许家大小姐。”还是未来的谨亲王世子妃。

“那我就厚着一张老脸说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惹了一桩官司,如今跑到长安城里来了,还带着我那无辜的侄女过来,想要开一家酒坊求个生存。”

许依言是个玲珑心肝人儿,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我那里倒是有些脂粉钱,拿去给姨娘就是了,想必也是够了的。”

平日里找宋氏要些钱,宋氏总是这不肯那也不肯的,哪里有许大小姐这样的大方。

“这怎么好?”元姨娘有些推辞,但推辞一番便收下了。

元姨娘拉了拉依欢的胳膊,“还不快谢谢你大姐。”

许依欢身子半蹲,规规矩矩的谢道,“多谢大姐。”

依言扶着她,“欢妹妹,这可就生疏了。快回去吧!”

元姨娘便欢喜的带着三小姐回去了。

香兰看着两人的背影,“大小姐帮他们做什么?还给了她们银子衣裳的,当心夫人不高兴了。”

许依言笑了笑,“我给的都是我的东西,母亲不会不高兴。何况母亲这些年总是针对她们母女,早就惹得老太太不痛快,元姨娘再如何上不得台面,也至少为我许家生了一个女儿。”

香兰却还是皱眉,“那可是大小姐的春衫,从杭州织造千里迢迢走水路运来的,京城里的闺秀都还没见过,就白白给了她。”

“我之所以给,是因为日后她总归要还的。她穿了穿不起的衣裳,来日也要还还不起的东西!”

许依言的这句话让香兰却听不懂了,只知道她说的很沉重。

很快许依言给了银子给元姨娘的事情就传到了宋氏耳朵里。虽然知道许依言不过是照着老太太的面子给的,这次元氏被逼的紧了,如果不给些银子,元姨娘狗急跳墙肯定要闹到老太太面前,到时候这些年宋氏对元姨娘的苛刻也会被拿出来说,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可不想因为一个元姨娘,闹的婆媳不和。毕竟她们许家仰仗的还是太后娘娘。

雪枝送了大小姐和二小姐出去,才跑去厨房里,盯着小丫鬟们熬着养心汤,其实她也不过是知道夫人现在喜怒无常,寻个地方躲起来就是了。免得到跟前,夫人把脾气发在她的身上。

张妈妈正进厨房里来要给夫人送汤去,雪枝提醒道,“夫人正在生气呢!”

张妈妈盛汤,两人嘀咕说着元姨娘,“她这些年不过就是当年仗着对侯爷的救命之恩!”

“可不是。”雪枝道。

说起这句仰仗着救命之恩,灶台边蹲着人,微微动了动。他把柴火放下,就拖着一瘸一拐的残腿站起身来。

他穿着一件打了好多补丁的黑色褂子,粗糙的手拄着一根竹杖上,手上隐隐看见许多疤痕,也不知是过去多少年间的新伤和旧伤了,像是伤痕刮在树皮上。

雪枝看着他凄凉而老迈的背影,懒懒的靠在柜子边道,“当年听说他救了先帝一命,先帝还给他封功来着。不过他带着太子去上林苑狩猎,结果太子和孝义公主死了。太后娘娘念着他过去的功劳,心怀仁慈,倒是不曾杀他,只是让他到平阳侯府做个车夫了。”

从前高高在上的功臣,论落到侯府的车夫,这样的落差,想必比杀了他更难受。但是这个人似乎什么也不在意,成日里低头做事。怕是傻了。

张妈妈端着养心汤往外头走,嘴里嘀咕道,“如今南阳郡主好了,我家夫人又病了。”

周彦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连忙抬起头来,“你们说什么?郡主还活着?”

张妈妈昂起下巴便走了,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周彦拄着竹杖,一瘸一拐,拖着残缺的身子往外走,看着渐渐黑沉的天色,嘴里含糊的说道,“活着好啊!”

第十三章 神医周彦

顾青玉浅浅的睡了一会,竟梦见不得了的事情。

梦里她从寺庙后的竹林里经过,那里的竹子长得颇好,笔直挺拔,绿叶繁盛,她放下脚步走的便慢了些。

草林很深,她隐约见着不远处有些动静。以为是只兔子,过去打猎也常常打到兔子的。她没有带弓箭,便准备跑过去捉兔子。

林子里的动静越大,陡然间,她见着赤身裸体的两个人紧紧拥在草林里,她退无可退。

惊慌之中,她见着女人的那张脸,竟然是净莲师太!

顾青玉慌乱她睁开眼,脸色惨白。

她惊慌失措的坐起身来。

看着床头的昙花帐子才知道不过是一场梦。可真的是一场梦吗?会不会这是真正的顾青玉见着的一切,也是顾青玉被灭口的原因。就是这林子里不可说的一件事。

如果是呢?否则净莲师太一个女尼为何要致她于死地,定是真正的顾青玉瞧见了这般苟且的事。

鸳鸯见着顾青玉醒来了,连忙问,“郡主可是休息不好?”

顾青玉摇头,问道,“你们怎么还不曾歇息?”

鸳鸯答道,“公主染了咳疾,净莲师太让我们都在院里祈福。”

祈福就能治病了?但如今她治好了赵妈妈的腿疾,府里的人都相信她。

顾青玉披了一件雪青色的如意春衫便踏月出去,鸳鸯跟在身后。

顾青玉回头问她,“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什么人都不可以说,你可能做?”

延庆公主指派到顾青玉身边的都是极其温顺、聪慧、忠心的丫鬟,鸳鸯立刻道,“但凭郡主吩咐。”

顾青玉知道鸳鸯是会武功的,练武之人和寻常的丫头自然不同,何况她上辈子出生于军功赫赫的江家,所以她第一次见着鸳鸯的手,便看出来了。

府里的人都集中到水桥边给公主祈福去了,所以出入府邸也十分顺畅。

她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只是这个人性情怪异,并不容易驱使。

她小时候,跟着师傅出去打猎,浑身淋透了。

其实那不是打猎,而是雍王叛乱,她是跑去找李景湛了。现在想一想,真的不值得,不值得替李景湛挡了一箭。早知道他有一天会灭了江家满门,还不如让他死了。

师傅看着奄奄一息的她,知道那些御医都不中用了,就冒雨赶回京城里,带着她到了平阳侯许家的柴房里,“快帮我救人!”

她迷糊之间,只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问,“她是永宁郡主?”

熊翊点头,“是的!江家的女儿,就算你不救人,也该为她破例的!”

老家伙很记仇,周彦道,“当年我想收她为徒,偏偏给你带走了!”

熊翊知道他是要勒索什么,便道,“多少年的事了,你快救她!你现在向我要什么我都给你换!”

周彦问,“你那凤首琵琶呢?”

“你就知道敲诈我。你明知道那是我的宝贝。”

何止是宝贝,那是师傅的心头肉,熊翊眼睛也不眨,“换!”

一个和师傅结交的人,必定是有本事之人,也必定是可信之人。

公主府和许府早就打通了,所以到许府容易,可是找到周彦却不容易。

不等顾青玉找上去,这个人就正好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看着周彦依旧是穿着那件破布衫子,就像许多年前见到时的样子了,可就算他只是穿着一件破布衫子,也能和师傅那样的儒士谈笑自如,谈古论今。几年时光,周彦还苟延残喘于许府,而师傅却已经故去了。

两双眼睛,四目相对。周彦率先打破沉寂,“你就是小郡主?”

“是。”他多年前,他也问过她这样一个问题。只是她不是南阳郡主,是永宁郡主啊。

周彦的眼眶略微泛红,他许久都不曾在人前露出其他的表情了,一闪而过,很快便遮掩了下去。他拄着拐杖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十二年前,江家那个女孩子六岁,熊翊带着她到山里打猎,江陵王家的子女,都是不会畏惧的,她率先便一箭射中了一只兔子。

周彦捡起兔子,看着那粉团团的小娃娃跑过来,小娃娃奶声奶气的说这是她射中的。

周彦便问道,“你就是小郡主?”

“是。”

熊翊便来向他炫耀,说江陵王把小孙女交给他了。周彦便哄道,“你跟着我吧!你可以教你练武和练毒。你跟着他都学些腐朽的书本有什么意思?”

她奶声奶气的摇头,抱着熊翊的大腿,“我的师傅是最好的。”

周彦从旧忆里走出来,清楚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她是顾青玉不是江子砚,江陵王全家都不在了。可是他分明觉得她答他的话的时候,竟好像是故人重逢。

周彦伸手探过她的脉搏,她体内的毒竟然没有了,竟然有人能够解他的毒。难道这丫头难道真的命不该绝?从五岁起到现在十三岁,整整八年过去了,整整八年的慢性毒药,竟然一点儿事也没有?

鸳鸯要去制止,顾青玉见着他把手搭在她的脉搏上。

“你是大夫?”顾青玉明知故问。

“算是吧。”车夫答。

其实他应该答,他不是的,因为他从来不给人看病。上次为了她的,还把师傅视如珍宝的凤首琵琶夺了去。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若不是师傅拦着,她早就要拿别的来和这古怪的老头换了。

“那我的病如何了?”顾青玉问。

周彦答道,“郡主病好了。”

周彦并不认为太医院里的庸医能够解开他的毒,小姑娘既然能活着,一定有活着的本事,既然命不该绝,或许上天自有安排。

在许府里,顾青玉也怕被人瞧见了,便利落的把袖子里的银子递给他,道,“我知道你是许家的车夫,你帮我个忙,送我的婢女到庵堂里去。”

“这件事不可让旁人知道。”顾青玉道。

鸳鸯也不知道小郡主随随便便的就相信一个车夫了?周彦也不知道顾青玉使唤他像是使唤熟人一般。

周彦看着顾青玉放心的表情,不自觉的一笑。心里叹一声,小姑娘,倒是有胆量!

周彦从前是和江陵王一并打天下的人,这么一桩小事,自然能够办妥。

顾青玉正准备离开,周彦把一个布包递给顾青玉,“治咳嗽的!”

“不信,你让刘本涛给你看看!”

“立即生效!”他强调道。

“多谢!”周彦这看似不经意的三句话却是帮了她大忙了。

第十四章 问诊

顾青玉让鸳鸯去验证这件事以后,才往回走回屋内,没多久天便亮了。

顾青玉起身,正准备去向延庆公主请安。

冯妈妈道,“公主昨夜染上了风寒,咳嗽的厉害,怕是郡主担心,便没有告诉郡主。”

“母亲现在如何了?”顾青玉有些忧心,赶紧问。其实净莲师太让府里所有的丫鬟都去祈福,昨日夜里闹成那个模样,这样的大事,谁能不知道?

冯妈妈道,“宁妈妈请了净莲师太去看。”

顾青玉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师太能看什么病?我这就让刘太医过去。”

刘太医正入府请平安脉。

顾青玉便与刘本涛一并往玉兰堂里去。

刘太医低声道,“这是要看臣和那师太谁更厉害了?”

“自然是刘太医。”顾青玉肯定道。

她必须要证明刘太医的医术比净莲师太的高超,那么治好自己的就是刘太医,和净莲师太那些个刺血又祈福的法子无关。那么她才能留在府里,才能戳穿净莲师太。

婢女撩起了垂花帘子,顾青玉走进屋去,刘本涛恭候在外。

见着面容温和的净莲师太正站在公主床边,和公主与宁妈妈说话,“贫尼治疗,最多三日便可痊愈。”

自从净莲师太治好了赵妈妈的腿,宁妈妈就更相信净莲师太几分。便笑着道,“便有劳师太了。”

顾青玉快步走过去,“母亲,你怎么了?我特意带了刘太医过来请安。”

延庆公主道握着她的手,道,“既然净莲师太都说了三日,也就不需让旁人来了。”

顾青玉坐在床边,笑了笑,“刘太医医术高明,连我这般难治的病都治好了,兴许刘太医有更好的方子,母亲看看也好。”

不管如何,她顾青玉承认的就是自己的病是刘本涛治好的!这是必须要表明的态度!

顾青玉隐约感觉到净莲师太怨怒的目光。

宁妈妈最关心的就是延庆公主身子,也附和道,“请刘太医进来瞧瞧也好。也不辜负了郡主一片孝心。”

顾青玉清澈的眸子看着她,延庆公主握住她的手,不忍拂了女儿的孝心,笑着点了点头。

刘太医给公主请脉,顾青玉站起身来,往山水云母屏风边走去,余光落在旁边的净莲师太身上,对方也同样注视着她。

净莲师太道,“你不相信贫尼的医术?”

顾青玉淡淡的道,“不过是能者多劳罢了,师太毕竟是尼姑,比不得刘太医术业有专攻!”

这是他一直强调的,刘太医是医。净莲师太是尼姑。两者是不同的。

净莲师太握了她的手道,“你幼年时什么头疼脑热的不是贫尼看的?”

顾青玉抽出手来,“不过是让刘太医也瞧瞧,倒是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玉儿一番孝心。师太若不是连我的一番孝心也不允吧?”

过去净莲师太就总是制止延庆公主去探望顾青玉,延庆公主对此本就心生不悦,如今顾青玉说话便朝着她的死穴来!是啊,她在阻止就是阻止公主母女亲近了。

此时刘本涛已经诊病完了,延庆公主不过是忧思郁结,凉气入体而造成的病,慢慢养着就是了。但既然是需要修养的病,至少七日,方可痊愈。

但郡主眼巴巴的带着他来,净莲师太说了三日便可痊愈,他若是直言说了,又置郡主于何地。刘本涛正在纠结该如何去说。

顾青玉走上前去,故意与刘太医询问病情。

刘太医低声对她说了什么,她便笑着道,“刘太医素有神医之称,他说只要一贴药就能让您的病好了!”

净莲师太说要三日,刘太医却只要一贴药。这医术可完全压下去那净莲师太。至少是在这气势上。

刘太医神情有些错愕,眼下这是公主,若是得罪了可就是死罪。

顾青玉十分镇定。

净莲师太冷眼斜睨。

众人表情各异。

延庆公主道,“既然刘太医说只要一贴药,便让刘太医来吧!”

昨夜里净莲师太让府里的人都给她祈福,这样兴师动众的,闹的不安宁,她也不喜欢。但是乳母宁氏执意,她便也同意了。若是刘太医一贴药就能治好,何必让师太“装神弄鬼”?

或许师太本就是装神弄鬼,刘太医才是杏林圣手。

众人都出去了。

妙真师太跟着净莲师太走在后面,“师太,这次可让旁人出风头了!”

“风头?”净莲师太冷眼斜睨,“就那个太医有这般能耐?他有本事说话,也得看他有没有本事治好!”

净莲师太原本会些医术,但是更高深之术却是得一人指点,那人行踪不定,且一直蒙面,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不知道那大夫去了何处。

但净莲师太敢保证的是,除了那个行踪不定的大夫,没有人的医术能胜过她。

只是那个人十分奇怪,那个大夫,他从不救人,他只杀人。他教自己医术,用来交换的就是她得为他杀人。

刘本涛正不知道怎么说,顾青玉看着他的眸光格外坚定,“刘太医已经开好药了!”

刘本涛赶紧问,“郡主,您准备了什么?”

顾青玉把布包递给他,“你看看这药方如何?”

刘本涛仔细的看起来,里头有麦冬、橘红、黄芩、桔皮、天冬、贝母、甘草一类许多,但这样的药方刘本涛却不曾见过,“臣没有见过,但都是无毒之物。”

顾青玉道,“您只管亲自去熬药就是了,我既说了一贴药能够治好,就一定能够治好。”

刘本涛点头去了。他心怀忐忑,但眼下也没有办法了,但愿小郡主的药方有用了。无论如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迎面而来的微风吹动顾青玉鬓边的碎发,她轻轻撩至耳后。仰头看着树上那些圆润的玉兰花苞轻轻摇曳,好一番春景,却也无暇欣赏。

宁妈妈从屋内走出来,“外头风大,郡主当心受风了,还是到屋内去。”

顾青玉朝着她点头,“方才说话兴许惹得师太不快了,师太去了茶房,我去看看。”

第十五章 试试

净莲师太和妙真师太等人在一旁的茶房里候着,净莲师太看着不慌不忙。妙真师太却一副想看好戏的模样。

顾青玉面带微笑走进来,在净莲师太旁边坐下,略微品了品茶壶里的茉莉花茶,啧啧道,“花茶清香宜人,只怕下次师太来府上,恐怕得用白水招待了!”

顾青玉自然知道宁妈妈上次把贡品茶六安瓜片换成了普通的花茶,如今再下一个档次,不是拿白水招待了?

若是刘太医治好了公主,证明净莲师太医术不如他,治好顾青玉的人就是刘太医,这净莲师太又有何脸面留在公主府里。

净莲师太她冷眸一眯,用低的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论道行,你还浅!”

净莲师太警告声森森然,“你觉得你找来的庸医医术一流?”在她的眼里,她就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鱼儿,行为可笑。

顾青玉维持着面上的笑,“刘太医医术自然高明,不然我现在应该躺在棺材里了,而不是坐在师太面前。”

净莲师太语气很凉,“早躺晚躺,你迟早是要躺进棺材里的。”

“人固有一死,师太比我年长许多,也该死在我的前头才是。我倒是有个疑问,师太杀一个无辜的我,心里可有悔意?又对的起这清规戒律?”

净莲师太干笑了两声,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就该被灭口。只是净莲师太有些好奇,顾青玉为什么现在还不揭发她和别人的私情。不过也没有用,只要那个奸夫不找到,谁也不会相信德高望重的净莲师太会和男人苟且。没有证据的话都是疯话。

她很快,就会让顾青玉说的话,谁也不相信。她甚至觉得这样比让顾青玉死了,更让她痛苦。

延庆公主身边的秋英过来传话了,“公主好了!公主好了!”

顾青玉笑道,“刘太医真乃神医,一贴药便治好了公主。”

方才刘本涛捧着药进去,还颇有些犹豫的看着她,“郡主?”

顾青玉一如既往的坚定的告诉他,“我要让您成为名满京城的神医!”

此时,这些尼姑们的表情都变了。难道真如小郡主所说,下一次他们到公主府来,真的只有白水可以招待他们了。

净莲师太也一时微微愣住,这不可能,太医院的御医有什么本事!这不会啊?

顾青玉勾起唇角,得意的看向净莲师太。

净莲师太盯着她,这一次,是她轻敌了!

净莲师太低声,“下一次,可没这么容易了!”她握紧她的手,冷意卷入她的耳朵里,叫人一时冻住,“玉儿!”

她靠近净莲师太,略微一低头,隐约见着她脖颈处浅浅的痕迹,但师太一动,衣领变的服帖,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顾青玉依然毫不畏惧的应战,依然是那两个字,“试试!”

顾青玉心中已经有数,那个梦大概是真的了。

……

渐渐府里又有风声传出来,“小郡主本就是刘太医治好的,净莲师太根本没有这个能耐!”

“还说什么刺血抄经,折寿点灯的,不过都是唬人的!”

眉儿嘀咕道,“可是净莲师太也把赵妈妈的腿治好了?”

其中一人道,“若是刘太医来,也能治好赵妈妈。没准妈妈还好的快些呢!”

顾青玉刚从汀兰院里过来,现下正闲闲散散的听着府里的丫头们议论。当然她也放了不少风声出去。

如今刘本涛的医术可谓是名满京城了,刘本涛既高兴,又忧愁,赞誉自然使人高兴,可是他并没有这样的能耐承受这赞誉。

刘本涛从玉兰堂里出来,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看着小郡主。

顾青玉却跑上去对他千恩万谢,“这次多谢刘太医,妙手回春,我让人略备了薄酒,感谢刘太医。”

刘本涛却很不够意思的对冯妈妈道,“郡主身子柔弱,至于酒类,还是不要许她沾染的好。”

刘本涛现在说的话比圣旨还要灵,冯妈妈连连点头。

关于喝酒这件事,还得怪顾爷爷,她小时候顾爷爷常常把她带到军中庆功宴上去,那时候顾爷爷高兴了就喂她酒喝。虽然常常醉倒了被父亲的侍卫带回去,但是顾爷爷喝醉了就连顾家绝学箭术也教给她。

说起来,她总想起顾爷爷一仰头,举着一壶酒,对着明月就嚷嚷道,“当兵的,都是提着脑袋上战场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没了!日日提心吊胆的,只有这一日难道喝个痛快,做个糊涂人!”

谁知道顾爷爷真的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命给丢了,这顾爷爷对于顾青玉来说,却是嫡亲的祖父了。她现在托生在顾家,也是缘分。

这使她沾染上了喝酒的习惯,后来李景湛每日到棠梨宫来,都说着一句,“陪朕喝一杯!”

她和李景湛喝着一壶酒,却各有各的愁。

时日久了,如今不喝酒,反而不习惯了。

顾青玉瞪了刘本涛一眼,又恢复笑意的道,“刘太医今日还没有给我把平安脉?”

玉兰堂的丫鬟立马有眼力劲的带着郡主和太医到了延庆公主的会客厅里。

顾青玉让众人出去了,刘本涛道,“烦劳郡主帮个忙,请您引荐那个给您药物之人?我欲拜之为师。”

顾青玉笑了笑,她自然不能说出周彦来,“治咳嗽的不过是个偏方,是夏荷老家的,夏荷给我拿了来,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这些个偏方也就只能治咳嗽来,所以刘太医要拜师也无用。”

刘本涛露出遗憾的表情。

顾青玉安慰道,“但是我相信,刘太医仁心妙手,钻研一番,一定会有不凡的成就。”

刘本涛看着她,小祖宗!你把我弄到神医的地步,又是治好了快要死掉的南阳郡主,又是一贴药治好了延庆公主的风寒。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啊!

“您不必急,您是宫里的御医,不是皇家的人,谁也请不动您去。何况您的医术本就不凡。我只是为您锦上添花而已,给您一个扬名天下的机会罢了。”顾青玉道。

其实顾青玉说的对,他也不必妄自菲薄。能进太医院,他是通过层层考核,他有高超的医术。不然以他在太医院里熬一辈子,也很难升官,如何能够还没熬到胡子发白就做了医正。

这小郡主,是他的福星!

刘本涛道,“小郡主,告诉您一件事。”他压低声音,“赵妈妈的腿根本没有瘸,什么人在后面使绊子,您可得注意了。”

第十六章 警告

府里的丫鬟都好奇净莲师太和刘太医谁更厉害,所以强行拉着赵妈妈到刘太医面前来,刘太医自然立刻就瞧出了赵妈妈没有断腿的痕迹。

刘本涛道,“我这个人心善,也想为公主积德积福,也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公主。想来一个老奴婢为了求生也是不容易。”

若是延庆公主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倒是牵连的不仅是赵妈妈,恐怕连在许家干活的子女也不会放过。

顾青玉点了点头。

从会客厅出来,顾青玉去给延庆公主请过安了,才回汀兰院去。

顾青玉问春桃,“这个赵妈妈是什么人?”

春桃答道,“赵妈妈是许家的老仆了,公主的儿子夭折的时候,老夫人见她有些见识,伺候妥帖,就让她到公主府来了,照顾公主。”谁知道她趁着公主伤心的时候,串掇着春怜勾|引驸马,这才有了顾凝霜。这么一桩丑事,真是没脸提起。

“赵妈妈的儿子媳妇都在许府做事,儿子赵全同他媳妇儿帮夫人管着许家庄子上的收租、银钱之类。赵妈妈的孙女就是夫人的贴身丫鬟雪枝了。至于旁的,能够提起来一说的就是他们家的远方表亲,唤做赵澜,倒是个有见识的,他在边塞做些香料生意,去过许多国家。他给许府的每个人都会送异域的香料,使得府里的人都算是喜欢他。每次来了,都要在许府住上一些日子。”

春桃向她说了这么一长串,唯独避开了顾凝霜的那段事情,说起来糟心,春桃也是不想说的罢。

“赵妈妈可是伺候顾凝霜的?”顾青玉问。

“是。”春桃点头

顾青玉哼了一声,“倒是个忠心的?”只是不知道该对谁忠心?她把隐藏了多年的断腿的秘密,拿来算计她出府!却是对顾凝霜忠心了!

春桃立刻意识到什么,道,“可要禀告公主?”

“不必了。”顾青玉道。这些人不过是在背后使些肮脏手段,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何况赵妈妈牵一发动全身,虽然是小人物,但是牵连公主府和许家两府,她就不是一个人。她现在有净莲师太一个难缠的人就够了,没必要惹上一群难缠的人。

要知道这世上的小人物也能惊起很大的波浪来。

虽然没有告诉延庆公主,但是警告势必是要警告的。

……

春桃拿着提篮朝墨兰院里走去,她穿着柔软的春衫,走过回廊的水桥。春光乍暖,一簇簇迎春花从水桥上枝条披垂,像是一朵朵金蝴蝶一般飞满了整座水桥。

有几个小丫鬟正蹲在一旁给花草浇水,见了春桃过来,忙道,“春桃姐姐穿的可是云缎坊的料子。”说起云缎坊,大家都知道,这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布庄。

同一云缎坊,料子也分三六九等,她身上的虽然和顾青玉的衣料差远了,但也是极好的。

春桃笑了笑,温和道,“不过是前几日里公主给小郡主做衣裳,公主素来体桖下人,也给我们这些伺候郡主的一人赏了一件春衫。”

筝儿羡慕道,“不是姐姐是府里一等一的大丫鬟,且说伺候郡主,就有好些赏赐。”

春桃撇了她一眼,训斥道,“你还不去做事!她们是在这里浇花的,你也是吗?”

金鸣瘪嘴,连忙拉了春桃的袖子到树下去,道,“春桃姐姐您若是得了空,在宁妈妈面前提一嘴,把我调到别处去,不说郡主身边的好差事,就算是做个粗使丫头,浇花,做饭,我都是愿意的。”她拉起袖子,“您看看,我这胳膊上,腿上,浑身上下的伤,我没个说处。春桃姐姐,我从前是跟着您学的规矩,也算有些情分。”

她瑟瑟可怜的看着春桃,“就请您帮帮我了!”

金鸣是在顾凝霜跟前伺候着的,春桃也知道顾凝霜喜欢打骂下人,但不知她近来恶毒到了这个模样。

金鸣和公主府签的是死契,若是让顾凝霜厌弃了,逃到那里去有用呢?

春桃好言相劝,宽慰道,“我得了空就给宁妈妈说。”

春桃又道,“我正要去墨兰院里,一道去吧!”

春桃一边走,一边想着,这凝霜姑娘有什么可怨恨,有什么不满足的。上次就哄骗小郡主唤她姐姐,向她见礼,如今又整出这些事来。

公主这些年也不曾苛待过她,对外也称的是公主府的小姐。她到底不是公主的女儿,怎么能够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呢?

春桃提着食篮走进墨兰院里,顾凝霜正在抚琴。驸马爷就是喜欢她这一桩事,觉得这个女儿善解人意又温婉大方。当然只有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才看得到凝霜姑娘的恶毒嘴脸,在驸马和公主眼里,她永远是乖巧的。

春桃安静的等顾凝霜抚过一曲,笑道,“姑娘的琴技又增进了不少。”

其实顾凝霜早就看见了春桃过来了,如今的春桃已经不在公主跟前伺候了,而是到了顾青玉处。顾青玉一个在庵堂里长大的人,她从不认为顾青玉有什么心智,不过是身后有春桃和那些妈妈们在教罢了。

顾凝霜喜欢和春桃套近乎,“春桃姐姐可有什么要紧事?”

春桃淡淡的,“听说姑娘这几日,火气旺心神不宁的。我家郡主找刘太医开了方子,便给姑娘拿来了。”

春桃从食盒里拿出来。“百合阿胶粥,清心养神,茯苓珍珠糕,清热滋润。”

“赵妈妈那件事,不必说,姑娘心里也明白。奴婢就不捅穿那层窗户纸了。我家郡主的意思是姑娘好生安心静养,她便念着姐妹之情,否则,下次来的就不是奴婢了,而是公主府的护卫了。”

顾凝霜气的手发抖,她并不认为一个顾青玉有本事识破一切,也不信方才的话是顾青玉说的。定是春桃这个奴婢帮她的!

春桃想起金鸣又补充一句,“公主和驸马都是宽厚仁德之人,还请凝霜姑娘不要苛待下人。”

说完这些春桃便出了墨兰院。

第十七章 公主府的小姐

春桃回来向顾青玉粗略的说了说,春桃办事她自然放心。

下午去玉兰堂与延庆公主和驸马用过晚膳,延庆公主几乎是打消了要把顾青玉送到庵堂里的念头,公主府又恢复了其乐融融,顾青玉就在汀兰院里散步消食。

这次让净莲师太如此难堪,算是侥幸逃过一劫。但净莲师太可就没有这么容易放过她了,但是关于那个梦。那个梦应该是真正的顾青玉托梦与她,但愿鸳鸯此去能够有收获,那么她一定能够扳倒净莲师太。为顾青玉讨回一条命来!

顾青玉正悠闲的修剪花枝,余光落在桌案上驸马送来的古琴。想当年驸马顾炎十七岁手执银枪,孤身闯敌军营镇,抓了羯族的头领。那样的战功赫赫,那样光艳夺目的少年。虽然上辈子她也没有见过,但总是听着江家人说起这位贤侄。

如今的顾炎,困在驸马不得为官这样一条列里,丢下了银枪,拿起里古琴。男儿热血本色,立志驰骋疆场,所谓的附庸风雅,不过是他一生的求而不得。只是难以言说罢了。

顾青玉修剪好了一支月季花,放进白釉藤萝双壶瓶里。便放下剪子,夏荷立马过来抢着做完剩下的活儿,修剪完剩下的花了。小郡主待人温和,不拘小节,所以屋子里的丫头也都十分随意亲近。

顾青玉回头时,夏荷已经插好了花,将碎叶子收拾干净了。夏荷看着她,“郡主若是无事,倒是可以学学抚琴。”

都说驸马最喜欢听凝霜姑娘抚琴,若是以后有了郡主,凝霜姑娘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顾青玉的手指划过琴弦,淡淡的道,“何必赶尽杀绝!”

她之所以看着古琴,是看着顾家一路而来的衰败,看着江家一路衰败到了族灭。她的手指轻轻撵了一下琴弦,飞鸟尽,良弓藏。就连这琴弦也成了功臣最后的归宿。

春桃看着夏荷道,斥责道,“东施效颦有什么好,咱们郡主自然有郡主的好处。咱们都看的到郡主的好,还怕公主驸马瞧不见吗?”

夏荷跟着她出去,学着那些小丫鬟,阴阳怪气道,“春桃姐姐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如今连主子打骂下人也敢管了?”

春桃站定了,想去金鸣身上的伤,“金鸣过去是跟着我的,你是没瞧见她浑身的伤。”

夏荷道,“但是郡主没有瞧见。”

方才春桃拿着顾青玉的话去警告顾凝霜不要在后面做什么小动作,可是春桃自作主张的以顾青玉的名义警告顾凝霜不可苛待下人。

夏荷的意思是,你可以做,但是郡主有理由知道。你是郡主的人,你不能替郡主做主。

春桃才警醒过来,她做大丫鬟做的久了。其实她也是看着小郡主年幼没有什么见识,所以才想事事挡在她的前面,私自替她做主。至于金鸣,实在是心软想帮她一把。的确,金鸣和郡主无关。

夏荷比她进府晚,但是是个很剔透的人,“咱们郡主有决定事情的能力。”

她伺候小郡主这些日子,细枝末节里也能看出郡主是个有主见的人。

春桃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引来麻烦事。

……

屋里已经点了灯,依稀的几盏灯像是萤火一般,熠熠闪烁。

照得桌案前的女子的脸眸忽明忽暗,顾凝霜的手在琴弦上抖,她气的不可遏制,“把灯熄了!”

金纹走过去把一盏一盏的灯都给吹灭了。

她不喜欢太亮的光,小时候公主不高兴,驸马就把她养在如意坊里,交给了一个瘸腿的妈妈。那时候连灯油都没有,还管什么亮不亮的。

她喜欢躲在黑暗里,因为只有入夜了,爹爹才会偷偷的过来,看看她,抱抱她。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有多重要了,所以她也更加渴望黑夜。

等到六岁那年,爹爹抱了她到公主府去,大家都称她是公主府的小姐,她想做顾家的小姐。她也恨,别人家的府邸都是男人做主,可是爹爹为什么尚公主。这里是公主府,那个华丽尊贵却偏偏和她没有血缘的女人才是这个府邸的主导者。

后来大了,才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延庆公主的小女儿得了病,被送到庵堂静养了。原来边塞的顾家二伯立下了大功。她才得以被接了来。

她就成了公主府唯一的“小姐”。

做了近八年的公主府的“小姐”,延庆公主也待她越来越好,爹爹也越来越喜欢她。为什么那个顾青玉又回来了?为什么她要来抢走她的一切?

顾凝霜觉得手脚越来越冷,她顾青玉有什么资格过问她身边的事?不过是个丫鬟,她若是打死了也与她无关的。这是她墨兰院里的事情,爹爹也不会过问。她不过是个从庵堂里养大的女孩!

她的长发靠在身后的山水屏风上,敛眉问,“是哪个嘴长话多的小蹄子?”

顾凝霜森森的目光落在屋子里的几个丫鬟身上,金纹知道金鸣今日偷偷跑出墨兰院过,便告诉了顾凝霜。

顾凝霜冷笑一声,“给我着实打!”

金鸣也是被打怕了,连忙跪下来又是哭又是求饶。

延庆公主不太过问墨兰院的事情,早年因为宁妈妈调走墨兰院的一个丫鬟,顾凝霜又哭又闹又是装可怜,大抵意思就是,我就这么一个贴心的婢女,公主如此分明就是容不得我。我是爹爹的血脉,爹爹既然保不住我,我就死在外面算了。

本来顾凝霜的问题在公主府就算是敏感问题,惹得驸马心烦,延庆公主和驸马吵了一架。宁妈妈劝过了,后来延庆公主便不再管墨兰院的事情了,任由其自生自灭去。

所以金鸣就算闹到公主面前,延庆公主也不会理睬的。顾凝霜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

金鸣被打的又哭又叫,“小姐!我不敢,不敢的。”

“小姐,我再也不敢了!”

顾凝霜挑起她的下巴,“我再怎么样也是姓顾,顾家也有一位掌握边塞十六州的二伯!你们就算等不及要去抱郡主的大腿,也要看有没有这个命!”

金鸣哭嚷道,“我不敢的,不敢的。”

“小姐饶命!饶命!”

第十八章 狐妖

顾凝霜劈手给了她一巴掌,又啐了她一口,骂道,“我今日非打死了你,省得你这张嘴喜欢搬弄是非!”

金鸣听了这话,害怕的跑出去,明知是一死,什么也顾不上了,要去找驸马做主。

“给我拦住她!”顾凝霜呵斥道。

赵妈妈将她拦下了,凝霜小姐就指望着驸马爷,如何能让这贱婢到驸马爷的面前胡说八道。

赵妈妈眼疾手快,金鸣浑身的伤,哪里跑的动,一下子撞在了井口。赵妈妈顺势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赵妈妈可不是顾凝霜,只会娇气的撒娇发脾气,她关心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她是照顾顾凝霜的妈妈,如果顾凝霜失势了,她又能够好到那里去。

好在赵妈妈动作快,屋子里的丫鬟都没看清。赵妈妈道,“这丫头一时想不开投了井,我拦也拦不住,怎么了?”

金纹道,“她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对不起姑娘,所以自寻了断了。”

其余几个丫头讪讪的,都知道金鸣最是怕疼,怎么可能稀里糊涂的投井了?但大家都不会说出来。

赵妈妈镇定道,“好了,她既然死了也不至于同情,你们也不至于害怕。墨兰院上下一体,咱们都是一条心。待会我自会禀告了驸马爷去。你们都下去吧!”

金纹陪着顾凝霜在,赵妈妈道,“姑娘受惊了,我陪姑娘说会话儿!”

金纹便下去了。

顾凝霜看着赵妈妈,显然知道这件事闹大了,驸马仁心,怎会允许这种闹出人命的事情来。

赵妈妈很平静,“府里头死几个丫鬟也很寻常,金鸣与公主府是死契,也没有人会追究一个丫鬟的死。她自己想不开也怨不到姑娘的头上。”

“但是奴婢得提醒姑娘,姑娘犯不着明面上和小郡主为敌。”明面上她拿什么争的过顾青玉?

赵妈妈看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语气越来越重道,“姑娘要紧的是讨驸马的欢心,给许个好婆家才是。”

顾凝霜委屈道,“可是顾青玉不走,我算什么公主府的小姐?”

赵妈妈笑起来,“我这不是给姑娘送锦囊妙计来了。”

顾凝霜看完这妙计也不禁笑起来,顾青玉年纪不大,仇人倒是不少。

赵妈妈道,“净莲师太感谢您上次用我这一条腿成就了她的医术,所以她如今是投桃报李。”

……

顾炎这日没有出府,想起许久没有见过顾凝霜了,就派了小箩把凝霜唤来。

一来问问她上次做的春衫合身否。

二来,也不想因为顾青玉的回来,太过于冷落凝霜了。

顾炎靠在红木躺椅上,如果当年没有和延庆公主置气,兴许就不会有这个温婉可人的女儿了。他和延庆公主是两个太强势的人,顾家和许家也是两个太强势的家族。如果不是尚公主,他兴许已经继承了冠勇侯的位子,在沙场纵意人生。但延庆公主若不是遇见一个这般强势的他,兴许也会夫妻甜蜜,百子千孙。

人生没有如果,他还有顾凝霜这朵解语花也就够了。就连顾凝霜也不知道的是,为何顾凝霜能够接到公主府来养着,是因为顾炎向公主保证了,这辈子只有顾凝霜这一个意外。意思就是顾炎除了和公主的孩子,不会再和别人有孩子了。

正是因为这一点,顾凝霜才被顺利的接回来,顺利的用公主府的小姐这个身份养着。

一盏茶的功夫,顾凝霜到了。

顾凝霜温柔的向顾炎问安,“父亲万安。”

顾炎看着她眼眶微青,连忙道,“怎么了?昨夜不曾歇好?”

顾凝霜身身子一抖,扑向顾炎怀里,“父亲,我好怕,好怕。”

“怕什么?父亲在。”顾炎道。

顾凝霜的身子一直抖,顾炎也不知道是什么把他的宝贝女儿吓成这个模样,便问金纹,“小姐怎么了?”

“昨夜金鸣投井,把小姐给吓着了。”金纹答道。

顾炎拍了拍她的背,看了看娇柔的女孩,“就这个?有什么好怕的。今儿一早赵妈妈就向我禀告过了。不过死了个丫头,父亲再给你安排几个妥帖的丫鬟就是了。”

顾炎丝毫没有怀疑金鸣的死和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子有什么关系。

顾凝霜抬起头,一双眼眸像极了她的母亲春怜,水光快要溢出来了,格外的显得可怜。

顾炎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便好言安慰她,“我知道你心善,但也别哭伤了自己的身子。”

顾凝霜哽咽一生,啼哭道,“父亲,金鸣昨日说了好多奇怪的话,她像是中邪了,然后她就跳井了。”

“说什么胡话?”顾炎拍着她的背。

顾凝霜道,“关于郡主,我不敢说。”

“你说就是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有爹在,你怕什么?”顾炎道。

顾凝霜呜呜咽咽,“金鸣说……她说……她看见一只狐狸钻进了郡主的身体里!”

“胡说!”顾炎立刻制止道。

顾凝霜接着道,“我也是不信的,然后金鸣的眼睛就突然变红了,说了一句,我见着了狐妖,狐妖不会放过我。然后……然后金鸣就跳下了井。”

“父亲,我好害怕!”顾凝霜躲在顾炎身后,委屈道。

顾炎本来是不信鬼怪的,但见着顾凝霜说的若有其事,微微一怔,“你说的可当真?”

顾凝霜道,“我何时骗过父亲。我听说菩提庵的净莲师太会捉妖,没准她要把郡主带走,就是因为这一回事。”

“兴许师太怕惊扰了父亲和公主才没有把狐妖的事情说出来。试问一个躺了八年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活泼能动了?”

顾炎微微有些迟疑,对于顾青玉的记忆,还始终停留在那个五岁的小女孩身上。这八年她一直养在庵堂里,庵堂里如何养出这样一个乖巧善解人意且明丽动人的女孩子。顾青玉身上的涵养就好像是天生的,可这些年无人教导她。

顾炎眼眶紧绷,“我在问你一遍,你当真听见金鸣说的狐妖之事了!”

顾凝霜,“当真。”

顾炎道,“你发誓!”

顾凝霜微微一抖,顾炎紧紧的看着她,知道此事慎重,“用你的婚姻发誓!”

顾炎宠爱凝霜,却也不想错怪了青玉。

好狠的父亲,知道女孩子最要紧的就是姻缘,何况她一个寄居在公主府的女孩子,她的婚姻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辈子。可是顾青玉在府里,她又如何能够有个好姻缘。她只默默祈祷,神不要听见她说的话,“我若说谎,日后孤苦一生!”

好恶毒的誓言。

顾炎看着她,许久才道了一声,“好。”

顾凝霜失魂落魄的回到墨兰院里,命金纹把门关上。

她靠在门框上,心绪不宁。表哥的那一缕发丝落在她的脸颊边,酥酥麻麻的,他握着她的手指,轻轻撩拨琴弦,“左手按弦与右手不同,名指按弦其音色温厚稳实,大拇指则清脆明亮;用指腹则沉厚,指甲则过于清脆。”

这样的光景还是五年前了,赵妈妈得知驸马喜欢古琴,便让她仔细习之。其实她并不喜欢音律,但她知道她须得讨好父亲。

那日她在父亲的幽兰院中抚琴,她是第一次见着许昀,那少年穿着一件雪白的团花长衫,腰坠美玉。风姿俊雅美,儒雅翩翩。许昀笑着把端午的节礼拿给父亲。

顾炎道,“冬郎来的正好,你琴艺颇佳,替我指点你表妹一番。”

许昀礼貌的应了声。

闪烁之间,她竟然连琴也弹的心不在焉。那时她也不过初学古琴,左手弹的不够流畅,所以,那是表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一字不差的记在了心里。

顾凝霜从那个温暖的回忆里回到了冰凉凉的屋子里。表哥已经剪了发丝给顾青玉做鸳鸯结。他们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儿。

她蹲下身子靠在墙上,那么她这一场自顾自怜的相思算什么?她是不是也要落得母亲那样的下场,一辈子活的低贱,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不!她不要!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好都是顾青玉的,连许昀这样一个人物也是她的。她攥紧拳心,顾青玉,必须死!

第十九章 绕树三匝

小箩从西苑里将净莲师太给请了来,顾炎茶杯里的茶已经凉了,却也懒得添茶,他眉头紧锁。

“贫尼所说句句不曾有假。”净莲师太道。

顾炎只觉得脑袋被震的一阵一阵的疼,“驸马您的女儿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只千年狐妖。贫尼怕引起恐慌,只说要把郡主带回庵堂里,但现在公主百般阻拦,贫尼不得已将实情相告。”

顾炎有片刻的失神,“凝霜说金鸣投井正是因为看见了狐妖。”

净莲师太只道,“好端端的姑娘,若不是中了邪,怎么往井里跳?这狐妖道行极高,最会蛊惑人心,有公主和许老夫人护着,贫尼实在难以带她离去。”

顾炎还是摇摇头,“狐妖之谈,实在过于荒谬。”但是顾凝霜向他如此发誓,他又不得不信,顾炎道,“师太可否让我让我一看这狐妖真容?”

净莲师太道,“要使狐妖显出原形须得做些准备,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请您和公主一看。”

顾炎点了点头。净莲师太回去后,驸马便匆匆往玉兰堂去。

此时顾青玉正吃着青梅粒,夏荷伺候她洗漱。

顾青玉问,“怎的今日没见着春桃?”

夏荷暗暗叹了一口气。顾青玉追问道,“怎么了?”

夏荷低着脑袋,眼眶渐渐变红,只说,“春桃今日身子不适。”

因为是身边的丫鬟,顾青玉倒是没有多想,只嘱托让春桃好生休息。

顾青玉让鸳鸯以回家侍疾的借口出去了,这么一去已经是几日。等到了半夜里,可算是等到了鸳鸯回来。

鸳鸯回来向她禀告,“奴婢查访的仔仔细细,菩提庵从来没有男人。就连外出的莫如师太住在的陇庆庵里也没有过男人。”

顾青玉叹了一口气,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她勉强打起精神,“这次多谢你了,这些银子你拿着,给你母亲看病也总是需要钱的。”她伸手从匣子里取出一张方子,道,“这是我让刘太医开的方子,想必宫里的御医因该要比外头的大夫强。”

鸳鸯感动的不知所措,连忙跪下来谢恩。她自小在武馆长大,父亲是个武师,几年前去世了,若不是母亲病重,没有银子看病,她也不会到公主府来为婢。

鸳鸯有些自责,“奴婢什么也没给您查出来”

顾青玉道,“你已经用心了,我便该谢你的。”

鸳鸯因为感动眼眶微微泛红,顾青玉道,“下去休息吧!这几日辛苦了!”

鸳鸯出去了一会,顾青玉推开窗子,见着一轮月色明亮而温柔,淡淡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她抿着嘴,若有所思。

“丫头?没辙了?”

只听见一个声音,沉郁老迈却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的心理。

顾青玉叹出头去。

只见周彦拄着一根竹杖,穿的还是那件打满了补丁的褂子。手里拎着一壶桃花酒,从竹林子里穿出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懒慢。

周彦抬头看向屋顶,顾青玉明白她的意思。周彦已经飞身上了屋顶,这灵活的动作,哪里像个瘸腿的人?周彦朝她伸手,将她拉上来。最后哼了一声,“没用!”

顾青玉反驳道,“难道人有用没用,是按照能不能爬上屋顶来确立的?”

周彦笑起来,却不和她争辩了,“好酒!”他扬起头笑了笑,因为一笑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

他把酒坛盖子拿下来,往里头倒了一点酒给她,“丫头!你倒是有些聪明!”

顾青玉把那盖子皆在手里,酒水清凉,浓香醇厚,“确实是好酒。”

顾青玉喝了一口酒,想起上辈子和李景湛最后喝了杏花酒,可真苦啊。她仰头猛灌了一口。

周彦连忙道,“丫头,酒不是这样喝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周彦看着她的目光,刹那之间,只觉得那一个眼神,竟然比自己这大半辈子的人生都还要厚重。

顾青玉眸光一闪,从那几分愁绪里走出来,看着他道,“您若是有知道的事情,我也不必借酒浇愁了。”

周彦笑起来,今日踏月而来,这小丫头已经知道他查到一些别的东西了,“鸳鸯那丫头我不告诉她,怕她胆子小误了你的事。”

周彦将得知的秘密告诉她,顾青玉听他说完,一时惊讶极了。

周彦道,“你既然能够让鸳鸯去查,就证明你已经察觉到在隆庆庵的莫如师太,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会查到的。只不过,你身边的人还不太得力,还需要历练。所以我说你是个聪明的丫头。”

周彦这个人从来不帮人的,就连帮师傅那样的故友,都勒索去了师傅心爱的凤首琵琶。他这次竟然如此容易的就帮了她,“您为什么这么帮我?”

周彦捏紧了竹杖。

因为我害了你这么多年,还不曾害死你。因为我害不死的人,总有活着的道理。因我觉得你有意思,因为我觉得你有用处。当然,最重要的是最后一点。

那个从来不平白无故的帮人的周彦笑了笑,心里话他自然不能说,随口道,“投缘!”

既然他当作投缘,就投缘吧。顾青玉闲话道,“您这样的医术,没有想过收个徒弟吗?”

周彦有些愤愤不平,江陵王家也有这么个小娃娃,粉团团一个娃娃十分可爱,可惜被熊翊那个老家伙给抢去了!跟着他学四书五经,那些酸腐的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如跟着我学医呢!

顾青玉开玩笑的问,“那我怎么样?”

“你!”

周彦立马否定,“医者不自医这句话你听过吗?你身子太弱不适合。”

顾青玉苦笑,拿过酒壶,气恼道,“那喝酒好了?”

周彦啧啧道,“你这孩子脾气倒是大。”

“我不是什么大夫,我不会救人,我只会杀人。你还是别染上了一身血腥味。”

“你是在吓唬我吗?”顾青玉睁着一双大眼睛问。师傅怎么和这样的人做的朋友,他似乎有无数张脸孔,看着温和可以接近时,就立刻将人推个老远。然后挂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所谓亦正亦邪,叫她有些不明白。

周彦只是继续喝酒,喝到这个时候,他的脸颊已经渐渐泛红,唱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扬起头灌了一些酒到嘴里,唱着曹孟德的那首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仿佛他就是那只乌鹊,飞来飞去,却也没有一个栖息的枝头。飞来飞去,着实是累极了。

想当年先帝挟天下之势,横槊赋诗,是酒临江,豪情万里。他站在丹凤门门前,站在的是无数个为他卖命的人的尸体上。

如今他死了,这些个功臣都成了有罪的人。江陵王的血没有洒在战场却死在了自家的刀斧,连那最宠爱的小孙女被缢死在棠梨宫。熊翊那老家伙为之死柬,竟然吞毒药死了。

他比起他们什么也算不得,太后娘娘恩赐他一条命活着。叫他活着,看着当年的盛世一天天消散。

大约是喝多了,他便胡乱的说道,“浦深,就你是个玲珑剔透人儿!”

周彦从屋顶上下来,表情低沉厚重,他拄着拐杖低着头,踉跄的步子往竹林里走去,走了几步头重脚轻,倒在竹林子里,什么也不顾的蒙头睡去。

顾青玉见他喝得多了,就寻了毯子盖在他身上,便翻窗子回到了寝殿。

周彦醒来,摸着身上的摊子。他手一抖,这孩子,这样的心善,倒不像是和许家有关系的人!

他仰头笑起来,自己再怎么倒也不必欺负一个孩子。

第二十章 轻信

顾青玉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天就已经亮了。顾青玉轻轻的从寝殿出去,取了沉水香过来,因沉水香的味道过于寡淡,于是她又增添了蔷薇、牡丹等,看着金鸭香炉里,烟气袅袅。

这才叹了一口气,若是让冯妈妈知道她昨日喝了酒,那可不得了。所以还是趁着这个时候熏些香去去酒味。

她撩起团花金丝细纹帘子,挂在勾子上,隐约见着窗外一人正蹲在台阶边哭泣,一面在火盆里烧纸。

她凑过身子,推开一丝窗子缝,只见窗外一窈窕女子,正发出低微的哽咽声。那声音却也不敢大,像是细细的蚊子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听见那女子嘴里嘀嘀咕咕的念着佛经。

她抬起头来,细细的看了看,才知那女子正是春桃。

只见着夏荷走过来,“这里在郡主的寝殿后面小院,平时不会有人经过,但府里到底不准烧纸钱的。”

春桃抬起头,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轻叹一声,“你容我为金鸣做一桩事儿吧!”

“金鸣和公主府是死契,既没有父母,也没个兄弟姊妹的,如今不明不白的死了,有冤也难申!”

夏荷也蹲下来,叹了一口气,“亏你也是跟过延庆公主的人,也是一等一的大丫鬟。我上次便提醒你不能做郡主的主!你以为能帮金鸣,结果呢?”

夏荷说着说着也恼了,“那墨兰院里的就是公主心头的一根刺,公主自然不愿意搭理,咱们小郡主又是在庵堂里养大的,心思单纯。如今金鸣死了,你却让小郡主背上了一条命债。”

丫鬟们之间都是通透的,总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凝霜姑娘便是因为小郡主维护金鸣,这才痛打了金鸣。

春桃越发后悔,喃喃道,“唉是我不该。”

转过头,顾青玉见着冯妈妈走了进来,“郡主醒了?怎的没人伺候着。”她四处看了看,“夏荷跑到哪里去了?”

外面的春桃和夏荷听见冯妈妈的声音,连忙将火盆和纸给藏在了树后面,然后绕了一圈儿从寝殿正门进来。

冯妈妈指着夏荷,斥责道,“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再跟前伺候着?”

夏荷微微抬起嘴角,“郡主昨日说要吃珍珠粥和虾仁卷,春桃和我一早便去张罗了。”

冯妈妈看向顾青玉,顾青玉点了点头,表示夏荷没有胡说。冯妈妈这才走出寝殿去。冯妈妈总是这样无微不至照顾着她。

顾青玉看向眼前若有所思的春桃和夏荷,“说吧?”

春桃莫约十八岁的年纪,夏荷也有十六了,如今被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一问,倒像是忽然被什么忽然震慑住了,不由得不说。她竟然有这样的气势。

春桃喉头哽咽,立刻跪下来,“奴婢惹了祸”

顾青玉眸子一眯,只是静静地等待她说话。

春桃磕了一个头,“墨兰院里的金鸣和奴婢有些交情,她被责打,奴婢心生不忍,所以借着郡主的名义向凝霜姑娘求了请。”

顾青玉淡淡的扯动嘴角,“可是我的面子并不好使?”

春桃也以为顾凝霜多少会顾忌小郡主几分,却没有想到闹出了人命。

上辈子已经背负着太多条命债了,如今初来公主府,却背上了一个陌生的金鸣的命债。

顾青玉站起身来,看似繁华锦绣的公主府,实则肮脏不堪,“这公主府,你比我待得久,你是母亲身边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接着她的名号出去做事。说到底,到底是欺负她一个庵堂里回来的年轻女孩子。

顾青玉嘴角挂着一抹冷漠的笑,“你是母亲的人,也不必在我跟前跪着了,既然眼里没有我,就回了母亲那里去。”

春桃跪上前一步,抓住顾青玉的衣角,“奴婢错了,奴婢不该的,求郡主在给奴婢一个机会。”

顾青玉看着白釉瓶上绘制的柿子、如意。用色大胆鲜艳,明丽璀璨。这瓶子的寓意便是“事事如意”。她上辈子也有这么一只瓶子,放在棠梨宫里,可惜事事都不如意。

那宫里的丫鬟,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耳目,也不知道谁为谁做事。现在回想起来,除了乳母甄氏,她看不清任何一张脸。或喜或笑,或怒或泣,甚至那些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打闹惯了的丫鬟,都是把她推向深渊的手。

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是她太容易轻信人了?上辈子的彩晴和彩月就是两个太大的教训了。

顾青玉掰开春桃的手,往寝殿外走去。夏荷连忙跟了上来。

顾青玉努力的压制自己颤抖的身子,上辈子她那么相信身边的人,彩晴让她和李景湛之间走到了尽头,而踩着她和姐姐成了宫中的婕妤。而彩月,缢死自己的那条白绫也有她出的一份力。

夏荷没有想到顾青玉会发这样大的脾气,春桃做惯了大丫鬟,在公主身边轮不到她做主,可是在郡主这儿,却做了这样大的一个主,的确是错了。可是春桃在屋子里跪着,小郡主却也丝毫不曾心软。

夏荷低声劝道,“春桃姐姐一向主持惯了事情,这桩事儿的确是错了,但奴婢保证她没有坏心思的。”

“我知道。”顾青玉道。

说完这句,夏荷便不好再提。外面的丫鬟已经将珍珠粥和虾仁卷准备好了。夏荷便伺候顾青玉洗漱。

她穿着一件丁香色檀绣芙蓉裙,衣裳带着淡淡的木樨花香味,夏荷将衣带给她系好,手里挽着的正是许昀拿来的鸳鸯结。

正要给她系上时,顾青玉制止道,“这枚鸳鸯结收起来就是了。”这样显眼的东西不必带着,何况总有一天她也是要还给许昀的。

夏荷把鸳鸯结收好,换了八宝香囊给她系上。

冯妈妈快步走进来,见着顾青玉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心中颇喜。她传话道,“公主正请郡主您过去呢。”

然而冯妈妈不知道一场浩劫正在玉兰堂等着顾青玉。

顾青玉笑着点了点头,便带着冯妈妈和夏荷等人往玉兰堂去。

第二十一章 把戏

在公主府里待了这几日,净莲师太的耐心渐渐也被磨掉了。昨日一番添油加醋的狐妖传闻,顾炎与延庆公主说了颇多。

眼下延庆公主只是颇为烦躁的道,“请玉儿过来,本宫与她共进早膳。”她可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是什么狐妖。

既然这净莲师太说能够证明,那么就让她当场证明,看她能有什么花样。眼下她看这净莲师太也更加不顺眼了。

眼下顾青玉娉婷而入,她裙摆微动,朝着延庆公主和驸马行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延庆公主正朝她伸出手来,顾青玉上前一步,手却忽然被一旁的净莲师太抓在手里。

净莲师太的眸光紧紧的锁住她,“你可愿跟随贫尼去菩提庵?”

顾青玉轻轻抬起下巴,不慌不忙,“自然不愿。”

净莲师太逼迫道,“过去的青玉清心寡欲,绝不会流连于烟柳繁华之中。”

顾青玉很冷静,“玉儿不过是想留在母亲身边,以尽孝道。再者刘太医治好了我的病,我也无需静养了。”

净莲师太冷声,干笑了两声,这才厉声发狠的问道,“你可否还记得过去你住的那件屋子里放着的是什么花瓶?”

见着顾青玉不答,净莲师太逼迫道,“怎么?你日日住着的,不记得了?”

这花瓶是延庆公主送去的,是那年江南进贡的鱼戏荷塘白釉瓶。

然而顾青玉不知道,始终没有作答。此事延庆公主也是知道的,看着没有作答的顾青玉,她的目光也渐渐变得迟疑。

妙真师太冲上来,朝众人大叫,“她不是郡主,她是狐妖入体。”

“金鸣就是被她害死的!”

众人都纷纷用复杂的目光看着顾青玉。

若是顾青玉本人,怎么会连自己房里的鱼戏荷塘白釉瓶也不知道呢?

顾青玉只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所有的目光抖落在她的身上,质疑、冷漠、揣测?

“此地终究不属于你,跟着贫尼回去吧!”净莲师太道。

顾青玉定了定神,看着净莲师太,“这瓶子我的确不记得了,但你你说我是狐妖,有何凭证?”

丫鬟眉儿冲过来,“她们都说金鸣是看见了狐妖,被施法才跳井而死的。”

顾青玉看了眉儿一眼,眉儿吓得直往后退,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净莲师太挡住眉儿,“你已祸害性命,为害苍生百姓,贫尼不能坐视不管,定是要带你走了!”

顾青玉看向周围,驸马的迟疑,延庆公主的质疑,顾凝霜隐隐嘴角流露的笑意,眉儿的害怕,夏荷的疑问

顾青玉走上前,水眸不惊,“你说我是妖?如何证明?我若真是妖,也不会给你指责我的机会了?”

“这个容易。”净莲师太道。

净莲师太站在玉兰堂的殿外,命人点燃了香烛,让人拿了一张长方形的黄纸来。

黄纸上一个字也没有,给众人看过了,她将水洒在黄纸上,然后嘴里念叨了一串咒语。取出铃铛摇了摇,又用一副怨毒的目光看向顾青玉。

顾青玉仰头,从容不迫的看着她。

净莲师太低头,继续施法。

顾青玉靠着玉兰树站着,没想到净莲师太还会玩这样的把戏?江湖术士之道。

不过也好,这些把戏都是她玩的不想再玩了的。真是没有想到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有一天可以用来保命。

等到净莲师太“唱跳”结束了,她拿起黄纸放在蜡烛上,黄纸瞬时燃烧起来,但纸却没有烧毁而是有一条火龙从纸上从容自如的游走,渐渐的黄纸上的字也险些出来了,而火也熄灭了。

最后只剩下那两个大字。

这黄纸被风一扬,就吹落在顾青玉的脚边。

顾青玉看着纸上很大的“狐妖”二字,妙真师太已经很快捡起来,呈到了延庆公主面前。

延庆公主的手微微发抖,她质疑震惊,最后化作嘴角的一抹慌乱,“本宫的女儿不是妖怪!”

净莲师太道,“这是一只千年狐妖,占据了郡主的肉体,请让贫尼带她回去,一生青灯古佛与木鱼为伴。”

千年狐妖?亏也不编一点新花样?兴许是聊斋看多了?

顾青玉冷眼旁观,看着净莲师太使出了所有的把戏,便道,“我倒是想问问,来我公主府行骗是何罪?”

顾青玉眼眸如波,这样似春水脉脉的眸子里却有着说不出来的果断和坚决,自问自答道,“是要入狱判刑!”

众人都看向顾青玉,顾青玉看着黄纸上的狐妖二字。

顾青玉冷声道,“硝石溶于温水,再以毛笔蘸上,提前写在黄纸上,只要用火一烤,字就出来了!”

她指了指那张黄纸,“若是不信,可以拿去查查是否有硝石之物?”

正巧见着刘本涛风尘仆仆的朝着玉兰堂赶来,想必是今日过来请脉,听说了这边的事情,便立刻过来了。

顾炎道,“刘太医,劳烦您看看!”

刘本涛检验一番,“确实有硝石。”

顾炎站起身来一拍桌子,“你可是在我府邸行骗?胡说八道陷害我女儿!”

净莲师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怎么会?这些江湖上的把戏,这小娃娃如何能够知道。

刘本涛走到公主驸马面前,“郡主十岁那年发过高烧,太后心疼不已,特意请了院首郑太医前去,太医院留有医案,郡主昏迷不醒,高烧醒来,却记忆全失。如何能够记得什么花瓶。那一年,菩提庵从长安城南搬到了万年县北,可是有这么一回事?”

刘本涛继续道,“延庆公主在郡主十岁后都不得机会去探望郡主,谁知这花瓶在搬的时候,搬走了没有?”

净莲师太勉强撑住身子,“刘太医是在质疑我会害郡主了?”

“郡主本就在你菩提庵出的事!如今郡主是我治好的,我怎能让你带她走!”刘本涛既然答应了顾青玉不说出下毒之事,便闭口不说。

刘本涛厉声道,“何况这样江湖术士的把戏,净莲师太你使出来,也不嫌丢人?”

顾青玉没有打算这么容易放过净莲师太,如此最多算是欺诈,她要把顾青玉真正的死因给公布天下。这样才能算是为顾青玉讨回公道。不能让顾青玉死的不明不白。

顾青玉白了净莲师太一眼,你的花样完了,接下来就该我了。

第二十二章 公道

顾青玉挨着延庆公主坐下,“净莲师太之所以针对女儿,是因为女儿知晓了她的一个秘密。”

她双颐一绽,“菩提庵里有许多师太,对我最好的就是莫如师太了。不知道莫如师太今日来了没有?”

一师太道,“莫如师太去了陇庆庵,不曾来府。”

“哦?我今日正好请了莫如师太过来。”顾青玉随口道。

延庆公主握着顾青玉的手,今日白害她收了一番冤枉,自然心疼的厉害。“让京兆尹来,去审净莲师太!公主府岂是她能够行骗之地!”

顾青玉想着京兆尹来了是更好,便不慌不忙的等着。正当京兆尹要带人走时。

顾青玉说道,“除了行骗,净莲师太还犯了门规戒律。”

众人等着她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延庆公主便看着她。

顾青玉道,“女儿原本在菩提寺中静养,只因撞见了这么一桩事,净莲师太与人私通,所以她才一定要我的性命!”

净莲师太咬牙,“胡说!”

顾青玉依旧从容,“我知道捉贼要拿赃!”

“此乃诬告!”

鸳鸯已经将莫如师太带进来了,顾青玉看向菩提庵的尼姑们,问,“这位可是你们的莫如师太?”

“正是。”众人答道。

她笑了笑,“看来这个莫如师太的身份不曾有假了!”

“师太手段高明,将奸夫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既然做了,就一定有痕迹可寻!”

顾青玉语气加紧,“请京兆尹大人去看看,这个莫如师太是男是女?”

几个官兵跑上去查看

这莫如师太竟然是男人!

菩提庵竟然有男人!

连着几个尼姑也惊叫起来,这庵堂里藏着一个男人,原本就是说不清的事情了。

莫如师太和净莲师太走得多近,她们能够不知道吗?

这净莲师太不止是来公主府行骗,更是犯了淫戒,败坏了菩提庵的名声,何况菩提庵是皇家寺庙,她更是要谋害南阳郡主顾青玉。

官兵将净莲师太和那个男人一并拿下来。

与顾炎说了些话,会妥善处理好此事,才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散去。

刘太医微微露出笑颜,着看着顾青玉,她果然赢了。

顾青玉回过头冲着刘本涛一笑。她说到做到。

净莲师太死也没有想到莫如师太是个男人的秘密会被发现,而发现这一切的是那位细致入微的车夫周彦,顾青玉决定要准备几坛好酒去谢谢他。

顾青玉的眸光看向一旁的顾凝霜,带着嘴角不可捉摸的轻微笑意。

直到春桃那个丫头匆匆跑出来,跪在公主驸马面前,顾凝霜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郡主做事一气呵成,绝对不会漏掉谁,也绝对不会放过陷害她的人!

春桃眼眸如核桃一般,哭着对众人道,“金鸣投井与郡主无关,而是被人责打,不堪忍受,跳井自尽!”

现下看戏的人轮到顾青玉来。

宁妈妈呵斥道,“什么人责打?你胡说什么,公主驸马一向待人宽厚。”

春桃抬头指着顾凝霜,“是她!是她!逼了金鸣跳井。金鸣死了,死无对证,但是金鸣身上的伤仵作却是能够验出来的!”

“金鸣身上的大伤小伤,同她住一个屋子里的姐妹也是知道的。”

延庆公主站起身来,冷眼看过去,拂袖而去。也不多问一句,只是懒懒的道,“玉儿,随母亲进屋,母亲给你准备了爱吃的白兔糕。”

驸马的女儿就该驸马自己去处置了,她才懒得动手了呢!既然答应了驸马留这个顾凝霜在府里,不碍眼就是了,至于墨兰院里发生什么事,她都懒得过问。

但如果不是涉及到顾青玉,春桃绝对没有机会走上前来说话。

其实延庆公主也是为了当年顾炎因为她要调走墨兰院的一个婢女,两人吵架而生气。

顾青玉平日里觉得母亲性子要强,今日才算是见着什么叫做冷暴力,一句话也不过,只是空空的留着驸马在那里。仿佛是在指责顾炎连个女儿也教不好!这可大大的折了顾炎的面子。这也逼得顾炎非得处置这顾凝霜不可了!

宁妈妈让人去小厨房里,把蒸笼里热气腾腾的白兔糕取了出来,小小的一团团雪白的小兔子做的很是精致可爱。顾青玉拿了一只小兔子。

延庆公主道,“你不喜欢春桃?”

顾青玉道,“她很能干,很本事。但是喜欢替女儿做主,女儿自己的事情还是想自己做主。”

所为用人,最要紧的是忠心、听话、服从。

延庆公主却笑了,“你今日给了她一个伸冤的机会,这次她知道教训了,日后也不敢替你做主的。”

延庆公主自然是希望顾青玉能够把春桃留在身边,毕竟是自己调|教多年的丫鬟,是个能够照顾顾青玉的人。懂事妥帖。

顾青玉咬了一口白兔糕,“母亲的人都是聪明的人,我怎么肯轻易不要了。不过是让她知道日后得听我的才是。”

春桃只有听她的才能得到一个名正言顺到公主驸马面前伸冤的机会,否则延庆公主不会搭理此等小事,顾炎更是不会相信他的宝贝女儿凝霜害死了人。

延庆公主用手指指了指她的眉心,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我的好孩子,你可是发现了净莲师太和人苟且之事,又装病瞒过那净莲才回到府里。你今日反驳她,可吓得母亲要紧。出了这样的大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母亲?”

顾青玉不知道解释什么,顿了顿,千言万语从脑海里走过,最后什么字也不剩下,只是低头道,“我错了。不该瞒着母亲。”

顾青玉看了一眼延庆公主,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担心,“便是因为这样大的事情,捉贼捉赃,女儿昨日才发现了那个莫如师太是个男人的秘密。否则无论女儿如何说,也没人相信这个德高望重的师太背地里做这样的肮脏事儿。”

延庆公主握着她的手,“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青玉敷衍道,“前几日里我让鸳鸯偷偷出去查了。”

“你倒是也算机灵,知道鸳鸯是会武功的。”延庆公主道。

延庆公主厉声道,“不过以后,不许有任何事情瞒着母亲了!”

顾青玉朝着她点头,道,“是。”按照延庆公主的性子,日后她身边的丫鬟定是会事无巨细的向延庆公主禀告。

过了一会儿宁妈妈进来给公主传话,避开了顾青玉,“驸马罚了凝霜姑娘回屋抄写女训了。”

延庆公主懒懒的道,“他不会怎么罚她的。顾炎总是认为顾凝霜的生母是我害死的。只要顾凝霜拿着这件事哭一哭,闹一闹,保管顾炎会心软。”

延庆公主想了会儿,“交代下去,以后府里的都不许管墨兰院的事情,尤其是汀兰院里,不许玉儿的人和墨兰院里接触!”

宁妈妈心中有数,公主当年答应了把顾凝霜接回府里养着,有驸马在这里,她自然不能苛责了顾凝霜。但是养在公主府又如何?这墨兰院也不过是公主府不承认的一块地方!只要把那堵墙堵上了,那边的事同公主府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二十三章 愁眉不展

冯妈妈一路上嘀嘀咕咕的,也是嗔怪着顾青玉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说出来,冯妈妈正欲惩罚鸳鸯知情不报。

顾青玉好话说尽了,说起冯妈妈的唠唠叨叨,真有些像乳母甄氏,不知道她现在在宫里好不好,也不知道姐姐在宫里好不好?

姐姐?提起姐姐来,她真的心慌意乱的。姐姐现在是江家唯一活着的人了。她不敢想,自己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李景湛又会对姐姐如何?想起李景湛的冷血无情,姐姐的日子不会好过。

任由着顾青玉撒娇耍赖的,冯妈妈才带了些笑意,“郡主被那个尼姑欺负这么多年,奴婢实在是心疼的厉害。”

好容易哄的冯妈妈走了,鸳鸯才偷偷的把从外面买的两坛子女儿红从窗子里拿进来。“郡主,这酒气重的很。若是放在屋子里,一会儿就给人发现了。上次刘太医交代了郡主不能沾酒,大家都听话的很,恐怕郡主是喝不到这坛子酒了。”

“你给我就是了。我保证不会让人知道了。”顾青玉接过酒坛子。

然后从寝殿的窗子里爬出去,小心翼翼的将两坛酒藏在屋顶上,这样谁也发现不了了。夏荷领着刘本涛进来请脉,顾青玉笑吟吟的让人上茶。

刘本涛与她寒暄几句,只因她身子也快好全了,以后倒也不必如此频繁的出入公主府了。

刘本涛见着小姑娘解决了这些个麻烦,心里也为她高兴的很。只盼着她日后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当然这些明白的话,他既然答应了顾青玉不说,也就不必说了。

两人相视一笑,真像是忘年之交。

刘本涛正准备起身告辞,顾青玉让屋子里的丫鬟都退下了。

刘本涛看着她,知道她有话说。“郡主有话要说?”

顾青玉看着他,顿了顿道,“我想问你,咸福宫的惠妃娘娘如何了?”直到现在,知道了刘太医的为人,她才敢贸然打听姐姐的事情。

姐姐,是这世上活着唯一的亲人。

刘本涛想了想道,“惠妃娘娘?惠妃已经被贬为庶人,到了冷宫。”

他真的说到做到了,李景湛说的话,哪里会不做到!

顾青玉捏紧双手,只觉得站不稳似的,姐姐身子一向不好,到了冷宫那样的地方该怎么活?

李景湛说过,“你若敢死,也该顾及你的姐姐!”

所以她不敢死,可是是他亲自下旨缢死了她,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姐姐?江家为了这大周朝做了这么多,为什么最后就容不下一个女人?

顾青玉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生生的撕扯开了,她要救姐姐出宫!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顾青玉看着眼前的刘本涛,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想起自己的反应实在过于激烈,便亡羊补牢的解释道,“我自小是在庵堂里长大的,惠妃娘娘有次出宫入寺庙里祈福,我与她有缘见过一次,她照顾我许多。所以我多嘴问一句。”

她觉得浑身都是冷汗。渐渐平复下来。

顾青玉连忙对刘本涛说道,“今日我问您的,您可不要说出去。”

“老夫知道。”刘本涛点头。

顾青玉看着夏荷把刘本涛送出去,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的沉默,这样的无措。隔着一堵红墙黄瓦,却是两个天地。要从皇宫里带一个人出来,谈何容易?何况这个人还是皇妃?

进宫就意味着要见到李景湛,而她又真的准备好了吗?

夜渐渐深了,顾青玉此刻单手托腮,坐在窗子口,等待着一位“老朋友”,不知道周彦今天会不会来?这么香浓的女儿红,他鼻子灵的很岂能错过了?

春桃从玉兰堂回来,宁妈妈已经训斥了她一番。

春桃挑了珠帘进来,低头对顾青玉道,“今日多谢郡主给奴婢一个上前说话的机会。”

如果没有顾青玉在后面护着,顾炎也不会允许春桃当众说出这样的丑事,延庆公主自然也不愿意丢了公主府的脸面。

顾青玉笑了笑,她想要说的话,宁妈妈估计已经都说过了,便道,“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

“是。”春桃笑道。

一笔揭过,便不需再提。日后这院里的丫鬟再无人违背她的意思。

顾青玉握紧手里的杯子,这辈子,她可不许任何人做她的主了。想起上被子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彩云踩着她和姐姐成了皇妃,彩月亲手勒住她脖子上的白绫。所谓用人不慎,便是这般模样。

她听见窸窣的动静,立刻从窗子里爬出去了。仰起头来,只见周彦坐在屋顶上朝她伸出手,那双厚重的大手将她拉到屋顶上。

周彦微微皱眉,“小丫头,就拿两壶酒谢我?”

顾青玉想着眼前这个人,过去曾经勒索了师傅的珍宝凤首琵琶,他若是要拿东西谢,她还着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谢的。便笑了笑,“以后,您的酒我包了。”

周彦听着她孩子气的话,倒是觉得许久都没有这么轻松的说话了,和一个孩子说话,什么也无需顾忌,什么话也不需东绕西转的,只是她到底是许家的人。

两人坐在高高的屋檐上,皎洁的月辉洒在公主府和许府,凤翅飞檐,彩楼雕窗,临花照水,尽收眼底。

夜间的清风吹拂在顾青玉心事重重的脸上,她眉头不展。

周彦往嘴里倒了酒,低声道,“丫头,人生在世,你知道什么最为不易吗?”

顾青玉仔细想了想,终究朝着周彦摇摇头。

“糊涂!”

“是糊涂!”

顾青玉想,不是糊涂,而是他这样一个聪明人装糊涂。为此顾青玉也犯了糊涂,这样一个开国功臣,沦落到如此地步,苟延残喘?不像。可到底有什么秘密呢?她也猜不出来。

周彦一边喝酒,一边道,“我要出去一趟。”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娃娃有意思,但愿他回来的时候,这个小娃娃还好端端的活着。

顾青玉看着他,“您要去哪里?”

“塞外!”周彦看着天空的一轮月亮,“那里是个神秘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 初见太后

这日要去拜见太后,延庆公主命人又赶制了衣裳来,顾青玉身着一件金泥五彩窄口黄襦衣,外罩一件银白色金丝莲花半臂。

延庆公主拿了一柄梳子轻轻为她梳发,笑着同她说道,“太后娘娘喜欢颜色鲜艳的。如今见着你好端端,定也是欢喜的。”

那是太后对于许家的女儿,想上辈子时候,太后从来就容不得她,对于她的颜色鲜艳叫做花枝招展,从来都认为她和姐姐就是红颜祸水。当然容不得她也是在江家族灭之后,在之前,没有人敢容不得她。

人情冷暖四个字就像一杯从冰窖里取出的一杯酒,连喉头都要冻住。

转眼延庆公主已经把梳子递给了冯妈妈,冯妈妈的手算是巧的,一会儿就给顾青玉梳好了惊鹄髻。

延庆公主从多宝匣里取了栖蝶璎珞长命锁项圈给她戴上,冯妈妈眼尖的很,“这可是郡主出生时,太后娘娘赏的那一块长命锁?”

宁妈妈笑道,“可不是,公主让人重新镶嵌在了璎珞项圈上,今日戴着这个去见太后,咱们郡主自然是要讨得太后娘娘欢心了。”

延庆公主为了她费了很多心思,对于许家而言,太后就是最大的依靠,而延庆公主这个义女,平日里也是想法设法的讨太后她老人家欢心。

只可惜因为上辈子的许多事,顾青玉对于太后娘娘并没有什么好感。

冯妈妈给她簪了朵芙蓉宫花,这才细细的看着眼前出挑的小郡主,比起出身,比起容貌,这满天下也没人能比的过自家的郡主去。

从承安门进宫,延庆公主牵着顾青玉的手慢慢走着。

得知太后的义女延庆公主和南阳郡主入宫,太后身边的钱嬷嬷过来迎接。看着顾青玉,连连大量道,“这可就是南阳郡主,可真是个标致人物,太后正念叨着,可算是来了。便让老奴专程候着,等着公主、郡主。”

顾青玉柔声,“我一直病着,没能来拜见皇祖母,难为皇祖母还记挂着我。”

钱嬷嬷见着小姑娘柔顺有礼,仪态翩翩。越发的喜欢,温和道,“这眉眼、举止,倒是像太后娘娘年轻的时候。”

钱嬷嬷陪了太后娘娘大半辈子,自然是知道的。

延庆公主笑了笑,这话何尝不是讨好延庆公主。但如今她的女儿是她的骄傲,每个做母亲的都是欢喜的。

延庆公主牵着顾青玉的手,问钱嬷嬷,“本宫上次给母后带了许家庄子里酿制的豆乳来,不知可还可口?”

这豆腐做的细腻爽口,豆腐是自家庄子里的,经过发酵,加了鸡汁和各种调料拌匀,再加上煮烂的五色豆、香菇、火腿,最后再包裹上花瓣慢慢晒干了。专人制作,如此便得一年。

钱嬷嬷答道,“公主最是有心了,知道太后娘娘喜欢家乡的味道。太后娘娘自然是喜欢的。”

眼前古树寿藤缠绕繁密,此间山茶开的最好,叶大翠绿,花红鲜艳,三五株点缀,清雅别致。山茶谓之胜利花,也是讨喜之物。

穿过走廊,吉祥殿前却不种植一花一树,因太后不喜遮挡,喜欢事事都看的通透明澈。此时太阳出来,站在地板上,倒有些热了。

“传!延庆公主、南阳郡主!”门前的内侍拉长了嗓子。

延庆公主与顾青玉在众宫人的簇拥下入了殿内。

正殿十分通亮大气,最显眼的就是中堂上挂着一副帝后步辇图,色彩鲜艳、用色大胆,画副巨大,正挂堂中。画的正是大周的开国皇帝和当今太后娘娘,祭天之后,年轻时帝后双双乘步辇从丹凤门而入的场景。

帝后端坐舆上,神采夺目,戴冕旒、著青衣、朱裳,足登有小牌坊形翘头勾朝鞋。端肃平和,大气可亲,却也彰显了帝王家的尊贵。为显喜色,侍女皆是着红色,礼官站在门前,而百官跪下,似乎这山呼万岁声要从这幅画里穿透出来了。

那宫女云祥已经撩起了珠帘子出来,连忙道,“请公主和郡主到花厅来。”

延庆公主是太后义女,太后召见的也不是外人,也不必讲究的那么多,如今太后正在花厅喝茶,便直接让两人过去了。

太后娘娘坐在红木榻上,身着一件暗红色的凤凰湘绣常服,太后喜红色,老年更喜宝石一类。为此李景湛也费了不少心思,为太后寻来许多珍贵宝石。

因为这位太后对于李景湛来说十分不寻常,这太后娘娘姓许,乃是大周朝的开国皇后,与太祖是结发夫妻。身份地位不同,太祖亦是最为看重。太后娘娘的一双儿女在上林苑的大火里丧命,太祖皇帝失去了最为看重的太子,一病不起。而当今皇帝不过是一个宫女所生,太后将他养在膝下,并扶持成了皇帝。

可以说,李景湛的皇帝位,是太后给的。所以李景湛对太后也是异常尊重敬爱。

眼下太后娘娘头上戴着的便是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发簪,鎏金流苏轻轻垂在发间。脸上虽已生不少皱纹,但她雍容华贵,精神很好。

顾青玉走上前去,给她磕头问安。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玉儿拜见皇祖母。”

太后朝她招手,让她走上前去,见着她胸前的长命锁,微微一笑,“玉儿长大了,果真是个美人坯子!”

太后这位祖母和许家那位祖母是不同的,许老夫人满眼里都是溺爱和宠溺,而太后虽待她也和善,却中间总是隔了什么。

许家这么多年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如今见着顾青玉病好了,太后自然也是欢喜。

太后给两人赐座,又道,“云祥,把皇帝送来的一套瑟瑟石首饰给玉儿。”

太后又转头笑着对顾青玉道,“这瑟瑟石温润华美,你年轻,皮肤白皙,佩戴是最好了。

顾青玉乖乖的谢了恩。

话音未落,见着一身着凤凰破空长裙的的女子走近,她略施薄粉,眉间点了一朵红梅花,凤冠的金流苏垂在额头,胸前的珠玉璎珞轻微碰撞而响,举手投足间皆是美貌风情。此人正是皇后高氏。

皇后朝着太后请安,略微笑了笑,然后低声禀告,“那冷宫里的江氏小产了。”

第二十五章 瑟瑟石

此间算起重生回来还不满一个月,那么就是在她上辈子活着的时候,姐姐就有身孕了?

太后点头,这样脏了自己手的事情,太后自然不肯亲自去做,这个徒有美貌,没有头脑的皇后去做最好。杀人,就该斩草除根,皇帝不能有一个江家血脉的孩子。

顾青玉浑身一抖,手竟然也颤抖起来,她看着皇后的婢女芳若袖子半湿,她仔细的嗅了嗅,是红花一类的味道。是皇后亲手给姐姐喂了堕胎药。

至于芳若身上水污,定是姐姐挣扎,而落在她身上的。

连衣裳都不换就急着跑来了!想要邀功也想的疯了吗?

她现在是什么也不想管,就想跑到姐姐身边去。就想去看看姐姐,可她已经为了上辈子的鲁莽死过一次了,她要活着!带姐姐离开这座皇宫!

她要忍,必须忍。蛰伏为了有朝一日。

云祥取了一个豆沙色锦缎的方形盒子来,盒子里放着瑟瑟石做成的发钗,项链,耳坠,等一套物件。潋滟生光,温润夺目,是难得的好物。

云祥是个有几分才气的宫女,又因年轻懂事,会察言观色,也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喜。“奴婢不才,见着这样华美的物件竟没有词藻可以形容。唯有借着前人的话,才足以夸一夸这样的宝石了。”

云祥看着这熠熠闪烁,亦绿亦蓝的宝石,吟道,“翠染冰轻透露光,堕云孙寿有馀香。只因七夕回天浪,添作湘妃泪两行。”

好诗!的确是好诗!顾青玉在心底啧啧叹了两声。只可惜这首诗念到堕云孙寿有馀香。就足够了。偏偏这宫女一定要提起湘妃两个字!

云祥把湘妃两个字脱口而出,见着钱嬷嬷脸色不对,在目光的示意下,立马跪在深红色的牡丹地毯上了。

或许连延庆公主都不明白是什么事,顾青玉却是明白的。这是一桩十分隐秘的深宫密事。

上辈子的时候,六岁那年,姐姐江子月嫁给李景湛,她躲进迎亲的花轿里,稀里糊涂入了皇城。当年齐国公监国,江子月为妃此举,不过是为了制约江家。而这个江陵王最宠爱的小孙女误打误撞的来了,齐国公便将错就错的将她留在皇宫了。

于是她江子砚便在宫里随着姐姐住下了,这十多年的日子,她在江陵府和长安城往返,随意出入宫廷。江家的位高权重,姐姐的皇恩厚宠,皇帝待她的千依百顺,她成了比公主地位更高的郡主。

随着她年纪渐大,她记得母亲让她问皇上一句话,于是她便跑去问李景湛,“你封我一个公主好不好?”

李景湛断然的拒绝了她,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拒绝她,封她做公主,岂不是认了一个妹妹,“你不能做公主。”

母亲此举,是在试探,试探李景湛的一个答案,试探李景湛日后会如何安置她?母亲心里自然是希望李景湛封她一个公主,然后赐她一段美满婚姻。

李景湛却执意道,“朕说过的,要你做皇后的。”

当年在她不懂事的时候说过,可那不过是儿时的一句玩笑话。如今她渐渐明白事情,便道,“湛哥哥,你已经娶了我的姐姐了,我怎么可以嫁给你?”

李景湛抚摸她的头发,“你知道娥皇、女英吗?姐妹同嫁帝舜为妻,是一桩千古美谈。”

李景湛见着她还是摇头,那是太远的事情,也许不能够打动江子砚,便道,“母后也有一位妹妹,当年许家也曾把她送进宫来,封为如妃,共同侍奉父皇。”

她便偷偷去问了姐姐,这样的宫闱秘室,除了在深宫里待得久,且得皇上宠信的人,谁也不会知道。江子月叹了一口气,“听说当年许家为了巩固势力,的确把太后娘娘的妹妹送入宫了,但是如妃是死在太后娘娘手里的,太后娘娘终究容不下她。”

姐姐仍旧当她是个小孩子似的,“你要做什么都好?这些宫闱秘室可不是给你打听的。我知道我今日不告诉你,你肯定要问旁人,到时候惹出大祸,所以我索性告诉你。以后不许打听这些事,明白吗?”

江子砚好像没听见姐姐说的话似的,“可是太后娘娘为什么要杀了她的妹妹?”

江子月拿了戒尺过来,抓住她的手,重重的在她手心敲了三下,那么温婉可人的姐姐,怎么会打人?拿的还是师父的戒尺,肯定是师父又进宫来告状了!

江子月疲惫的靠在绒花四囍软枕上,目光却如初冬时节结在桂花枝头的冰爽,“这天底下哪个女人,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她起初以为姐姐是在怪李景湛后宫佳丽三千。

“那么姐姐呢?”江子砚问了这个大逆不道的问题问。

“既然不爱,又何来分享?”江子月闭上眼睛,只是赖怠道,“你若是有空想这些,不如去把熊大人交代的功课做了。也省的大人把状告到我这来了。”

江子砚嘀咕了一声,“我又不去考科举”便小跑着出去了。

可是短短几年过去,江家被抄家,她也被迫入宫为妃。

顾青玉收回目光,落在眼前的云祥身上,方才诗中的湘妃便是指帝舜之二妃,名曰娥皇、女英。娥皇女英是历史上的贤妃,而太后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太后岂容旁人指责她。

顾青玉偷偷注意太后难看的脸色,因为这桩事情,太后宫中连湘妃竹也没有,也不知道这宫女今日是得意忘形了,还是故意显摆,如今造成大祸。

太后脸色十分不快,正欲发作。顾青玉抬眼看了一眼皇后,既然是火上浇油,那就让这把火烧的更加厉害些。

顾青玉手里捏着一块瑟瑟珠子,低声喃喃自语,“一片瑟瑟石。”

皇后高氏是个草包,但是草包偏偏只懂这首北窗石竹。

昔年姐姐入宫时,也曾朝气蓬勃。精心装扮咸福宫。姐姐最喜乐天词,便学乐天在花阁北窗下,置一块石头,在一旁植翠竹花卉。用石头造景,随着看的角度不同,景致也不同。

李景湛很喜欢,又为她引了太液湖的水,以造园林。因母亲是苏州人,姐姐幼年时曾在苏州住下,所以姐姐是喜欢苏州山水园林的风格的。

从宫外运来了灵鹤怪石,紫菱白莲,太湖石,甚至是白鹤。万千恩宠惹得皇后高氏嫉恨。

第二十六章 建溪春

高氏也东施效颦,学习姐姐的几分清雅,高氏就学着姐姐也用这首北窗石竹来布置宫殿,但李景湛到底不屑一顾。

这也就是顾青玉明白,皇后对这首诗记得很清楚的原因了。方才她说了一句,“一片瑟瑟石。”凭借高氏讨巧,充能干的性子,自然要显摆了。

皇后笑眯眯的看着云祥道,“你这个笨丫头,连句诗也不会说,不就是瑟瑟石吗?一片瑟瑟石,数竿青青竹。向我如有情,依然看不足。”

不就是夸这瑟瑟石吗?她也会。从前有惠妃江子月挡在前头,无人见识她的学识,如今出风头的可是她。皇后愈发得意了。

太后见着皇后说话,多少要给些面子,此时这么多人,也不欲发作,便让云祥起身了。

顾青玉笑着问道,“请问皇后娘娘这是谁的词?”

皇后笑吟吟的,看着这个没有见识的的小丫头崇拜的目光,她更加的得意起来,“白乐天。”

这小丫头顾青玉只懂得照实说个一片瑟瑟石,哪里懂什么诗?也感谢她一提醒,让她今日出了风头。

这一句一说,似乎使得太后娘娘想起什么,皇帝当年为惠妃修整宫殿,花费巨大,于是她便去劝了劝皇帝。

惠妃却说自己不过是侍弄着几块石头和竹子,并没有多的耗资。的确锦上添花的那些事情都是皇帝添的。不过是为了讨得她江子月一笑。

而江子月依旧清心寡欲的看着她的诗卷,用来反驳太后,“一片瑟瑟石,数竿青青竹。向我如有情,依然看不足。况临北窗下,复近西塘曲。筠风散馀清,苔雨含微绿。有妻亦衰老,无子方茕独。莫掩夜窗扉,共渠相伴宿。”

后来江子砚曾拿诗讽刺过她,所以这首诗太后记得很清楚,太后攥着裙摆站起身来,愤怒的看着皇后,她几乎没有这么失态过,有妻亦衰老,无子方茕独。莫掩夜窗扉,共渠相伴宿。这是皇后方才吟的那首诗的后两句。

拙妻年迈,膝下无子,自己孤独寂寞!

这是太后比听到湘妃更愤怒的事情,可怜太后一双儿女死在上林苑的大火里,如今没有一个亲生的孩子。皇后这是在嘲讽她?

钱嬷嬷连忙上去扶了一把太后,太后冷漠的看着皇后高氏,高氏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后冷声道,“正是逢了先帝的寿辰,哀家老了,也动不得了。每年哀家都要给先帝抄写大方广佛华严经。从今日起,你就日日到吉祥殿来,跪在殿前抄经,也好彰显你的孝心和诚意。”

让堂堂皇后跪在大殿外头抄写经书,虽然如今高氏一族没落了,但是古往今来那里有这样的道理?

“钱嬷嬷,请皇后去吧!”

太后霸道了一辈子,高氏如何拧得过她,何况皇帝对太后千依百顺,高氏一族如今没落,哪怕是太后此时要了她的命,也不过可以以一句病故揭过去。这也是她为何要来依附太后的原因。

太监抬了小几,备了纸磨在桌上。堂堂大周皇后此刻跪在烈日下抄写经书。宫里的女人,准确来说是一个没有家势的女人,什么都不算。好像如今的姐姐,好像如今的高氏。

太后微微抬起下巴,将高氏的落魄无助受尽眼底,冷声道,“皇后有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高氏因为抄经的动作,胸前的璎珞珠子微动,顾青玉神情冷漠的看着。

这个人在几个时辰前,做了那样的恶事。姐姐,她重生入宫第一日,竟是姐姐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姐姐,疼不疼?

姐姐,你等着我,等着玉儿一定会带你出宫。

总有一天,她会带着姐姐逃离这个华丽的囚笼,总有一天,她会为江家讨回所有的公道。

太后,是个眼前得罪不起的人,是个许家和延庆公主依附的人。所以,她不能失态。

太后转身回了花厅,延庆公主连忙跟了上去。

顾青玉看着钱嬷嬷道,“嬷嬷,不知茶房里可有建溪春?”

钱嬷嬷指了茶房的一位宫女,那宫女点头,“有的。”

顾青玉道,“那劳烦姐姐随我去泡一杯茶!”

顾青玉捧着青花杯,迈进花厅门,跪在那大幅的牡丹国色地毯上,“今日为了瑟瑟石惹的皇祖母不快,是玉儿的罪过。玉儿从庵堂里回来,笨口拙舌,若是说错话还请皇祖母见谅。”

顾青玉恳恳道,“玉儿给皇祖母泡了一杯茶,请皇祖母消气。”

赵嬷嬷接了茶递给太后,茶中泛着乳状的泡沫,带着微微的乳香,太后问起,“这是什么茶?”

“建溪春。”顾青玉答道。“过去在庵堂里,玉儿也喜欢品茶。如今皇祖母送玉儿瑟瑟石,玉儿倒是想起几句诗,石碾轻飞瑟瑟尘,乳香烹出建溪春。世间绝品人难识,闲对茶经忆古人。”

“虽然这个瑟瑟并不是指瑟瑟石,但品茶和佩戴装饰都是极其雅致的事情。今日皇祖母送玉儿宝石,玉儿还以一杯茶,但愿能搏得皇祖母一笑。”

太后总算是消了气,今日她的生命里最不可提起的两件事都给人提及了,她凌厉霸道一生,到底没有儿孙怀绕膝下之福。自从她的儿女死后,延庆公主总是小心翼翼的,皇帝又对于她只有尊敬,其他亲王家的孩子更是疏远。如今看着顾青玉,道是让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孝义公主小时候,也是想法设法的让她高兴。

太后朝她伸手,“你过来。”

顾青玉走上前去,太后让她挨着她坐下,太后将手里的赤金石榴镯取下戴到顾青玉的手上。

“母后,不可。”延庆公主连忙道。

这是太后自出嫁起就不曾取下的镯子,石榴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太后握着顾青玉白净的手腕,“这福气可不是要绵延子孙的。”

顾青玉低头谢过了太后。

太后与延庆公主又说起要兴修许氏祠堂的事情,“冬郎和哀家提过来,许家的祠堂前段日子因为春雷,碧瓦碎了,要寻件镇的住的物件,重修祠堂。”

延庆公主道,“冬郎说要去祖宅取了许家的锏来。”

太后思考了一会儿,“此去路途遥远,何况冬郎如今承袭了平阳侯的爵位,二郎又是个不显事的娃娃,如今正是春闱,也该留着他们在京城里多些长进。哀家想过了,倒是云台里放着的先祖的宝剑好。”

钱嬷嬷道,“奴婢命人去取来。”

太后制止了,“许家的宝物,你们碰不得。”她看着旁边的顾青玉,“玉儿,就由你亲自去云台取宝剑。”

“是。”

第二十七章 云台十功臣

云珠、云霞两人带着顾青玉往云台去。

这云台设在梧桐山上,说起这梧桐山也不甚高,凤鸟栖梧树,辄倚乌几唱《竹枝》。此山虽小,却是灵气之所。其间梧桐、竹林,星罗密布。

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比喻贤才择主而恃。建云台表功,这正是太祖皇帝的高明之处了。

这云台是为了表彰开国功臣所设立,顾青玉自然明白,因为祖父江陵王正是这云台的第一功臣。

烟波浩渺,袅袅升起。门前的金兽香炉里缓缓吐出烟气,增加了几分静谧。

青石砌成,以松柏为墙。门前湖石嶙峋,树木成荫。分为上下两层。云台是一座高楼,其间所有开国功臣的画像皆在二楼。

顾青玉吩咐身后跟着的婢女,“你们在此处候着!”

顾青玉进了正殿,见着一副字挂在堂中,写着,“虚心恒警露,孤影上云台。”

其实也不过短短十八年,如今的云台早就不似太祖当年的繁盛了,顾青玉从长满藤萝的楼梯上绕上去。

二楼挂着功臣的画像,陈列着他们的兵器。她的手抚摸一处空空的白墙,墙上钉子的印子还在,此处原本挂的是祖父江陵王的画像。

年幼时皇帝亲自领着她上云台来,那时候江陵王何其显赫。祖父战功彪炳是大周朝的第一功臣,先帝封为凌王,又因江家祖籍江陵,世人又称江陵王。

顾青玉的手一痛,原来是划在了钉子的印子上,两年前的抄家灭族的惨事里,连这幅功臣画也给摘去了。抹的干干净净。只剩下这跟钉子。

江家所被治的是谋反治罪,一张没有由来的兵书密函,一个搜家出来的印鉴。就草草治罪,逼得祖父吐血而死。远在边塞的父亲江烨挥刀自刎,以证明清白。

而她,为了保江家女眷和幼子,答应了李景湛入宫为妃。可母亲还是自缢死了,可不到七岁的弟弟还是死了,可江家的每一个人都死了。

剩下的唯独是姐姐。

祖父的宝刀已经生锈了,一辈子的功业似乎附在这锈迹斑斑上。而她就是那抹冤魂,来为江家讨回公道的冤魂。

她的目光看过去,第二位功臣则是魏王。因他姓齐,又以国公身份辅政,世人皆称齐国公,先帝驾崩,幼子继位,太后垂帘,而齐国公成了最大的权臣,在朝中屹立不倒。

第三位功臣是位儒臣,如今的左相大人,乃是太祖的心腹幕僚,智谋过人,为学士之首,掌天下文学三十余年。引文儒之士,以佐王化。

第四位功臣是太后娘娘的父亲许砾。也正是如今的许氏一族,累世高官。如今表哥许昀正承袭了平阳侯的爵位,顾青玉将那柄家传的宝剑拿起来,太后娘娘让来拿的就是这个物件。

第五位并不陌生,是祖父的知己好友冠勇侯顾威。也是如今这顾青玉的嫡亲祖父了。画像上顾勇正拉弓射虎,威猛锐利。顾青玉抚摸画下放着的弓箭,她的箭术也是顾爷爷教的。顾勇虽然不在了,但顾青玉的二伯依旧手握着边塞十六州的兵权。想必这也是太后拉拢顾家的原因。

她再往前走了一步,画像上画着师傅熊翊。位列云台第六功臣。在天下平定后,师傅也不肯弄权,不肯做官。只是挂着一个大学士的名,后来又挂着帝师的名。他书画双绝,为天下儒生所仰慕。

他看着师傅的画像,画像上那双睿智而明澈的眸子看着自己,这个陪伴自己这么多年的师傅,也去了快一年了

第七位是如今高皇后的祖父高将军,现在已经故去了。加上高家没有人才出没,便已经落没了。

顾青玉的目光落在一盆君子兰旁边的第八副画里,至于这第八位功臣就十分有意思了,画上画着一身着白衣的男子,他衣带翩翩,随风而去,好像是要羽化登仙。精通枪法,世人称作冷面寒枪。她倒是没有见过这个人,只听说太祖登基,要封官赐赏,他却拒绝了,盛着一仙鹤归去。封为临仙侯。

第九位治军严谨,以勇猛著称的宋将军,已经病故许多年了。

第十位是个普通士兵,只因曾在死人堆里把太祖给背出来,救了太祖一命,却瘸了半条腿,所以才留了一张画像,挂在其中。画中的周彦还是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却成了那个坐在屋顶上,叹着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怪老头。

顾青玉看完这些,背靠在白墙上,从幼年时到云台来,如今不过十几年,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墙上熊翊亲手提的几个字,“所希垂不朽,勋业在云台。”

如今再看来,这十户勋贵之家,已经有不少淹没了。剩下的不过是最显赫的齐家,许家,顾家,加上左相的孙家,尽有半数都凋零了。

顾青玉从云台中出来,心却沉到了谷底。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云珠和云霞跟在身后,见着南阳郡主闷闷不乐。云珠问道,“郡主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顾青玉勉强笑道,“感慨先祖功业,震撼罢了”

太后宫里从来都是清冷寂寞,如今来了这么个小姑娘,宫女们都愿意和她说话,云霞道,“郡主心胸开阔,忧国忧民。”

顾青玉轻声,“忧国忧民谈不上,不过是有感而发。”

云珠、云霞跟在身后说着话,等到从梧桐山下来,夕阳金色的余晖洒落在身上,顾青玉头上的芙蓉宫花在潋滟夕阳里,竟像是真花盛开一般。鹅黄色更显少女的娇俏。

她轻拢银白色金丝莲花半臂,好一派春光明媚的御花园景致,沿着太液湖畔袅袅吹来的清风,整个人都显得轻松而畅快。

而轻松和畅快却不是她的,若是能摆脱这些宫女,去冷宫瞧瞧姐姐就好了。这一个念头又一次的浮现出来。

却见着不远处树林里冒出头的雉尾长柄仪仗扇,顾青玉心里一紧。李景湛,正是不巧,竟然遇上了。

这辈子重生回来,第一次遇见李景湛

第二十八章 良弓有罪否

她攥紧的双手,这个灭了她江家满门,将她缢死在棠梨宫的男人,这个上辈子和她牵扯十多年的男人!

她竟然又和他重逢了?

随着帝王的仪仗越来越近,顾青玉的心越来越慌。她拽着手里的宝剑,隐隐发抖。

她的手腕不住的抖,目光浅浅变得混沌不安。

不知何时旁边一位太监已经走了过来,“这位小姐,宫里头不许带剑器。”

云珠走上前来,“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这位是南阳郡主,奉的是太后懿旨,拿的是许家列于云台上的宝剑!”

太监认识云珠,知道是太后宫里的,连忙跪下来,“竟然是郡主,奴才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顾青玉水眸一敛,将宝剑拔出来,笑吟吟的打量起来。宝剑这么多年放在云台里,又无人护理,宝剑早就钝了。

顾青玉忽然笑起来,声音确是冷的,“功臣的剑,如今倒是不许拿了!飞鸟尽,良弓藏,如今仗打完了,弓也成有罪的了?”

不远处,李景湛听见了小姑娘的口齿伶俐,正注目看着她。他身着杏黄色锦缎八宝彩云滚章龙袍,迥然精锐的眸子微微一眯,漆黑的便深不见底,浓眉锐目,俊朗而慑人。皇帝如今不过二十七的年纪,可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从容不迫,亮及逼人的气势。

他身上带着不容侵犯的帝王之气,一如既往的沉稳霸道。

旁边的人立刻对李景湛道,“这是延庆公主的女儿,南阳郡主。”

许家和顾家联姻的女儿?为何这般显赫的身份的女子,他不曾听说?这延庆公主乃是太后的义女,时常出入宫廷,自己竟然是第一次见着这小郡主?

又有人道,“郡主因为生病,过去寄养在庵堂里。”

李景湛点头,这女孩子这般美丽娇柔,口齿伶俐,如何是从庵堂里出来的。

“臣女给皇上请安。”顾青玉咬牙跪在这个男人面前。

她不敢抬头看他,她怕一抬头,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她怕她眼底的恨意溢出来。

在着长安城里,见到李景湛是迟早的,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样的突然。当这个爱过恨过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而她躲在另一张皮里,内心泛起无限涟漪。

上辈子,江家抄家灭族,她存过杀了他的心思,可是她武功不及他。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手里的匕首捅进他的肩头,“玉儿!这是朕欠你的一刀。庸亲王谋反,你曾替朕挡过一刀。但是日后你若是在做这样的事,休怪朕翻脸无情。”

他仿佛就只是在戏弄她,戏弄她杀不了他。此刻她握着这把钝了的刀,锋利的刀都不曾取他性命,何况是这把钝了的刀。

李景湛盯着她,“你方才说飞鸟尽,良弓藏。仗打完了,弓成了有罪的?”

他身上的龙涎香将她围住,让她没有一个呼吸的空隙。

“不错。”顾青玉咬牙道。

李景湛指着方才和顾青玉说话的太监,“谁敢说良弓有错?来人,把这个奴才拉下去仗责八十!”

看着那太监带着哭声喊声被拖下去,谁说良弓有错?不是皇帝陛下您?她几经失神,又变得失魂落魄,像是被大雨淋透了,发丝衣裳头贴在身上,冷意钻进皮肤深处,她孤零零的跪在青石地板上。

“过来。”李景湛道。

顾青玉呆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重新走在李景湛的身边。

“你怕朕?”李景湛道。

顾青玉低声,“皇上龙威,臣女心生畏惧。”

李景湛心中暗叹,世上也没有人似她?那般的勇敢无惧。

“起来吧!”

“谢皇上。”顾青玉道。

他补充了一句,“朕是你的舅舅,你不必畏惧朕。”

顾青玉十分规矩,“多谢皇上舅舅。”

吉祥殿里的太监出正好过来请皇帝,“今日延庆公主来了,太后娘娘请皇上去用晚膳。”

“如此,朕正要去给母后请安。”李景湛带着微笑道。

皇后高氏被罚跪吉祥殿的事情,这样大的事情,李景湛不可能不知道,而是他根本漠视这些。

就像姐姐失去了孩子,李景湛也该是知道的,只是他不予理睬。

顾青玉看着那杏黄色的龙袍背影,捏紧了手心,他是个无情的人,帝王都是无情人。而她上辈子奢求的是帝王的一颗心,真是笑话……

沿着太液湖畔而行,前有杨柳若干,栽种在湖水边,又有一木制平台从中延伸了出来,上建六角亭,谓之藕香榭。待得六月,荷花开遍,宛若在花中,香气扑鼻,怡然自醉。

如今虽不是六月,却有一株梨树,栽在水岸边,晴雪香浓,冰肌玉骨。雪白的花瓣随着水风吹落在木栏小桥上。

不远处一女子坐在藕香榭的水亭里,圆窗框里好似生成了一幅画,她身着一件桃红色褶皱罗裙,怀抱一琵琶,轻柔的琵琶乐声顺着水风飘进众人耳朵里。

见着皇帝有兴趣,刘满立刻使人去问。

琵琶弹完前奏,水岸边传来女子清婉的吴侬软语,“光月色两平分,花有清香月有荫。”

这样柔软的歌声,这样温柔的水风,这样风情的梨花和佳人,的确是一幅好景致。

琵琶技艺虽有挑剔之处,但歌声却遮盖了缺点,将人都唱的酥了。

刘满低声对皇帝道,“是咸福宫的晴婕妤。”

李景湛捏着手里的珠子,顾青玉却变了脸色。

原来是彩晴?旁的人争宠,她看热闹就是了,可是是彩晴,她就得帮她一把了!

彩晴素手勾起琵琶,窈窕婉转,“月明不用花灯照,照了花灯逊月明。月下看花花富贵,花前赏月月精神。花魂邀月魄,月魄媚花魂;花满春园月满林”

她唱得柔情婉转,情意浓浓。

顾青玉拂在栏杆上,看来彩晴的苏州倒是没有白去。

李景湛见着顾青玉仿佛听的出神了,问道,“你觉得如何?”

“人美,景美,歌美!”顾青玉答道。

李景湛如有所思的看着,闲话道,“这宫里惠妃的琵琶弹的最好,她也不过是学了七八分像。”

第二十九章 拜月词

可是为什么,从李景湛的嘴里听到关于姐姐的事情,就像有无数根针头扎进她的心里。她的姐姐今天被皇后灌了堕胎药,而李景湛却依旧面不改色的念着曾经在他心里那个白月光般的姐姐。

白月光始终是白月光,在梦里才闪烁着柔和的光。

可是那道白月光,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顾青玉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笑了,大抵是气笑了,恨的笑了。重生回来,索性是将这帝王的脸面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隐隐带着嘴角弧度的假笑。姐姐,任何人都不配学!

李景湛从梨花纷飞的水桥上走过去。

母亲是苏州人,姐姐自小便待在苏州的外祖母家里,彩晴和彩月两人是姐姐的贴身丫鬟。耳濡目染也学得些琵琶和音律。后来姐姐入宫,将两人带入宫中。

后来自己稀里糊涂的入了宫,姐姐便让这两人去照顾她。眼前的晴婕妤,处处挑拨她与李景湛之间,旁的倒也算了,只是她谄媚讨好,让李景湛斩草除根杀了自己年仅七岁的弟弟,换来如今的婕妤的地位。

而那位彩月,缢死自己的白绫上,也有她的一份力。

这也是她这辈子发誓要管好身边人的原因,这两个人,她绝对不会放过。

李景湛握着彩晴的手,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顾青玉也从水桥上走过去,见着婀娜袅袅的晴婕妤。

顾青玉极力的忍耐着自己,笑吟吟的看着晴婕妤,“这位娘娘歌声动人,我听的入迷极了,不知可否继续唱下去。”

旁边的宫女提醒了一声,“是南阳郡主。”

彩晴见着是一位郡主,这郡主喜欢,皇帝今日在此,也听的喜欢,便继续唱下去了。今日唱的是姑苏城的名曲莺莺拜月。

“把香案安排在花月下,但听得花神月姐感诚心。”

彩晴笑意婉转似枝头的红花一般,明艳动人。

彩晴笑着拿起彩绘琵琶,轻轻拨过弦,便继续唱起来,“小姐是,第一炷清香炉内插,低头屈膝跪蒲墩。燕语莺声虔祝告,望神灵听我诉衷情。可怜奴椿庭病故归泉路,未尽慈乌反哺心。”

李景湛在椅子上坐下,静静地听着曲儿,夕阳暖晖,照在亭中,柔和的光线,仿佛和曲调连在了一起,一切都是那样舒心。

虽有美人在旁弹琵琶,可他的目光却还是落在一旁的顾青玉身上,顾青玉只是安静的倾听着,全似没有注意到皇帝。暖色的夕阳照的她头上的芙蓉宫花如真花一般,泛着潋滟光泽。她虽然年轻,却眉眼出众,没有过多的打扮,是少女清秀的模样。像极了往昔那个不施脂粉却也出众的女孩子。

“小姐是第二炷清香双手捧,保佑奴堂上萱亲福寿增,南山松柏早同春……”

水葱似的玉指轻轻拨动,待她唱完了莺莺的这三炷香。

顾青玉笑着称好,李景湛也点了点头,彩晴含羞一笑。

顾青玉说着唱词,“莺莺拜月,一则保佑死去的亲人的灵魂得到飞升。二则保佑在世的亲人,福寿绵长,如松柏。”

顾青玉走上前去,“娘娘的琵琶弹的好,不知这位娘娘姓什么?封号是何?该如何称呼,我倒是想和娘娘学琵琶了。”

姓什么?

她是江家的家生丫鬟,自然姓江了。

江家以罪臣的身份满门抄斩,如今她唱的是什么?是保佑江家的亲人灵魂得以飞升?是惦记江家?

云珠道,“这是江婕妤!”

平日里宫人称呼她晴婕妤,今日道是改称了江婕妤,果然,宫里头永远不缺落井下石的人。

看来彩晴并不得人心。

“大胆江氏!”李景湛大喝一声。“你可是心存不满!”

江家以谋逆之罪被治罪,如今在这里为江家而唱歌,可不是自寻死路!

彩晴连忙跪下来,“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皇上,臣妾只是想着给你唱首歌啊!”

李景湛最不能容许的就是有人僭越皇权,而顾青玉正悠悠的欣赏着江彩晴给江家鸣冤。今日南阳郡主在此,这江婕妤存心就是丢了他的脸面。

“来人,将她褫夺封号,贬入永巷为奴。”李景湛吩咐道。

“不要啊,皇上!”彩晴连忙求饶。

“不要啊!皇上,求您饶了我!”

刘满抬起手里的拂尘,厌倦的道,“快拖下去。”

求饶,她也曾求过,可是求人有用吗?李景湛到底没有放过江家。

顾青玉看着嘶喊的彩晴,在她进谗言害死弟弟的时候,可有想过今天,她因为江家而成为婕妤,自然也会因为江家而沦落尘埃。

刘满低下头对彩晴道,“去永巷有什么不好,正好你的旧主还在那里呢!”

李景湛站起身,夕阳落在他的脸色,他微微皱眉,语气忽然有些疲惫,“去吉祥殿吧!”

师父曾经说过,诗词歌赋,锦绣文章,样样都是杀人的利器。杀人并不一定要用刀子。她知道师父是个很厉害的谋士,虽然世人皆是推崇师父的字画,其实这人世间的学问,最难的是看透人心。

师父也许也没能做到,但师父已经将最好的一切交给了她。

但是师父却也说过,诗词歌赋是用来怡情养性的,而她今日却用来对付了两个人。

到吉祥殿的时候,太阳还不曾落下,正好赶着看另一场好戏。

跪在殿前一日的皇后高氏已经十分疲惫,渐渐称不住身子,李景湛撇了一眼,也不曾理会,径直进了吉祥殿。

见了太后,李景湛才有恢复了满面笑容,“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太后道。“哀家今日让御膳房做了珍珠藕粉糕,不知皇帝可喜欢?”

“珍珠藕粉糕滑腻,不宜多食,不如赏给南阳郡主。”李景湛道。这样甜腻的东西是江子砚喜欢的,也不知道太后今天是在借机敲打,还是他这些日子因为思念,吃这样东西吃的久了,连太后也知道了。

其实每夜里这糕点送来了,也不过是睹物思人。太后到底连他睹物思人也不许。

第三十章 珍珠藕粉糕

太后见皇帝明白她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说,和皇帝说起,“知春也到了年纪,谨亲王为国捐躯。他这些养在宫里,承欢哀家膝下。哀家想着等春闱结果出来了,才子佳人游曲江,到时候让知春自己挑一位夫婿。”

知春公主是慎亲王女儿,慎亲王死后,太后将她接入宫里,才从郡主封为了公主。但知春公主的母亲却是齐国公的女儿,如今权势滔天的齐国公正是她的外祖父。

太后给知春公主选驸马此举,表面意在笼络齐家。从进士中挑一位驸马,可世上多少文人才子出身显赫之家?这驸马可以多才俊郎,但惟独不能身份显赫。

太后是想就此斩断齐国公想用知春公主的婚姻和其他世家联姻的想法。

李景湛道,“母后这番话,儿臣已经命人告诉了知春,知春知道母后宽厚,让她自己选驸马,高兴得不得了。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个公主有这样的福气!”

谁知这表面的皇恩浩荡,不过是阻止世家联姻。

之后宫人便将晚膳布置好了,太后、皇帝、延庆公主、顾青玉便入席坐下了。

桌上果然见着那道珍珠藕粉糕。

粉粉软糯的糕点放在碗里,这是她过去最喜欢的一道点心,顾青玉用筷子夹起,过去她更喜在这糕点里加上桂花,一来好看,二来更加甜腻。

见她吃了一些,延庆公主提醒道,“玉儿,藕粉糕不好消化,你身子弱,不宜多食。”

顾青玉连忙放下了那块珍珠藕粉糕。

而李景湛听起一声玉儿,更是心头一颤。玉儿,是江子砚的乳名,是江子砚出生的时候,江家正打了胜仗,他将自己的和田玉暖玉赐给了江家新生的女儿,那一年他九岁。

也正是因为那块和田暖玉,江子砚乳名便唤做玉儿。

“玉儿?”李景湛细细的玩味这个名字。

顾青玉抬起头,控制住自己的慌乱,一双黑色的瞳仁对上他的眼睛,强自作镇定道,“青玉。”

“是个不错的名字。”李景湛道。

延庆公主笑了笑,“还是太后娘娘取得呢。”

李景湛笑着看着她,“你日后常来宫中走动,也好陪伴母后。再者宫里住着知春公主,你们倒是可以做个伴。”

他的笑,让她憎恶、恶心,她觉得每一个毛孔里都倒灌进了寒气,抬手之间,云珠正要过来添茶,打翻了茶杯,茶水溅了她满身。

延庆公主连忙拿起帕子给她擦拭,“可有烫着?”

顾青玉道,“没事的,母亲。我下去换一身衣裳就是了。”

云珠扶着顾青玉下去。

李景湛对延庆公主道,“皇姐家里竟然出落了这么一标致人物。”

“可有了婚约?”

延庆公主一笑,“玉儿年幼时,太后便给他指了许家的嫡子。”

李景湛心里一怔,顾家手握边塞十六州,太后这么早就在巩固她许氏和顾氏的联姻关系了。太后从来是算计明白的人。

李景湛始终带着笑,“若是没有许配婚姻,朕倒是想让她入宫来呢!”

延庆公主脸上露出明显的慌乱,“皇上莫要说笑了,玉儿今年不过十三。”

太后打断了道,“你倒是莫要吓唬你皇姐了,玉儿好容易痊愈了,回到了你皇姐身边,她哪里舍得。”

皇帝笑了笑,便没有说话。

太后问起,“今年也该选妃了不是?”淑妃已死,惠妃已废,皇后不过是个摆设,其他的,也不堪入目。

李景湛推辞道,“选妃之举,劳民伤财,还是不必了。”

太后又道,“那就挑几位闺秀入宫,充盈宫闱,也好早日诞下皇嗣。”

如此李景湛再不好推辞,便点头道,“那就听母后安排就是。”

顾青玉且去更衣,回到殿内,李景湛已经离开了,正巧此时下了雨,太后便留延庆公主在宫内,“雨天路滑,若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今日就在宫里住下吧!”

“多谢母后。”延庆公主道。

这场雨来的真是时候,若是没有这场雨,她如何能去见姐姐。

太后道,“云珠,带玉儿先下去休息。”

云珠领着顾青玉走出去。

太后留了延庆公主下来,“哀家留你下来,是要与你说一件要紧事。”

“如今这后宫里,剩下的不过是高皇后和几个妃子。淑妃死后,皇帝对后宫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兴致。”

太后端起茶杯,“哀家今日给你说个人,此人则是武帝的姐姐,陈皇后无子,平阳公主买下附近的美貌女子,趁着武帝入平阳府时,将这些女子装扮起来献舞,这女子其中就有一代皇后卫子夫。”

延庆公主明白了,这是太后让她寻找美貌女子,进献给皇帝。若这个女子能够讨得皇帝的喜欢,才能更好的巩固家族势力。

太后语重心长,“你准备一下,这是巩固许氏一脉最好的法子。”

只是如何女子能够入得皇帝的眼呢?且要这女子衷心于许氏。延庆公主应下了此事。

延庆公主想了想,“状元放榜的那日,皇上会在曲江大宴,那一日进献如何?”

太后点点头,示意可以。

这场春雨,连绵不绝。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顾青玉靠着窗子,雨丝很细,像是春日里的满城柳絮,像是迷迷蒙蒙的青纱,给这夜晚的红色宫墙更增加了几分神秘之色。

这场夜雨是她最好的掩盖,顾青玉趁着无人,拿了一把油纸伞,便从角门出去。她一路往掖庭去,步子越迈越快。

她在宫里生活了这些年,那一条路都是熟悉的,却惟独不熟永巷的路。好容易到了永巷,站在着红瓦宫墙里,竟也不知那里能够寻的到姐姐?

她四目空空看着这灰暗色的天,灰暗色的瓦

一盆血水从顺着雨水流下,她抬起头,看着姐姐身边的张嬷嬷手里拿着空空的一个盆子,盆子里血水泼下,只见漫天的猩红色的。这是姐姐的血!

她低头看着地上和雨水交杂在一起的血水,这是姐姐的血!

而那猩红色的腥气几乎是要将她包围住,她睁大一双眼睛看着,一双漆黑的瞳仁要淹没在深红色的血色里……

第三十一章 眉黛无人画

顾青玉朝着张嬷嬷来的那间屋子里去,她慌慌张张推门闯进去,一股陈旧霉味扑鼻而来,只见姐姐躺在阴暗狭窄的屋子里的小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江子月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今日被灌了那堕胎药,她失血过多,可能保不住命了。

顾青玉张开嘴,姐姐这两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叫她涨红了小脸,最后小脸又变得惨白惨白……

张嬷嬷冷声道,“她死不了。”

张嬷嬷略懂些医术,最懂的就是妇人病,张嬷嬷说姐姐不会死,姐姐就不会死。

顾青玉跑到床边,江子月睁着一双黯淡无神的眼,她的嘴唇乌紫,一点气色也没有。

张嬷嬷冷冷道,“回去告诉太后,孩子没了,惠妃疯了!让她安心。”

张嬷嬷以为她是太后派来打探情况的人,说完,张嬷嬷就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从狭窄的屋子里走出去了。

顾青玉捧着江子月消瘦的不成人形的脸颊,“姐姐。姐姐!”

她声音着急,这是重生回来第一次见着姐姐。

江子月抬起手,手指头似乎动了动,但却是极其细微的动作。

顾青玉看着她那双凹陷而混沌的眼睛,从前母亲说姐姐的眼睛好看,现下姐姐那双灵气十足的眸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江子月抬起手,艰难的道,“玉儿,是你吗?”她迟疑了片刻,“是你吗?”

顾青玉这才发现姐姐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流了太多的泪,伤了太多的心,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姐姐失明了?

顾青玉将她的手靠近自己的脸颊,胸前起伏,“是我。”

江子月却好像长舒一口气,气息艰难,她漆黑的眼里却好像是看见了五彩云霞那般别致的盛世光景,在暗淡中似乎有那么一点星火,那一点星火便是希望,“姐姐就知道,皇上舍不得杀你的。”

顾青玉咬着下唇,急急的道,“姐姐,活下去。等着,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她握紧姐姐的手,现在别的话都没有机会说了。只是紧紧的盯着她,告诉江子月最要紧的事情,“姐姐,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活下去。等着我,等着我!”

江子月虚弱之极,勉强点了点头。

顾青玉听见脚步声靠近,“姐姐,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张嬷嬷走了进来,一把推开顾青玉,带着满身的怨气,“惠妃已经瞎了、疯了、孩子也没了,难道这样你们都不肯容她一条命?”红颜熬成了枯骨,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如今成了一颗枯木。

顾青玉被张嬷嬷推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她浑身溅满了水渍,她踉跄从玉里爬起来。她想要惊叫、想要死后,可是这皇宫里的夜是那样的静,静的本能容许发出任何声音。

她低微哽咽,眼泪和雨水掺合在一起,不住的往下流。

姐姐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只有活着,才有讨回公道的机会。

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顾青玉踉跄着从永巷走出去,原来春天的雨是这样冷,杏花花瓣随着雨丝飘落在她的身上。不自觉地竟然走到了棠梨宫外。

她靠着冰冷的红墙站着,冷意从皮肤钻进她的胸腔里,最后一颗心变得冰冰凉凉。重生回来,还不过一个月,竟又见着这座宫殿。

雨丝漫漫,杏花春雨里,有李景湛和她对弈时的清雅翩翩,有姐姐弹琵琶时的音容笑貌,有这满堂杏花,为她一绽。

那时候,真是世上最快乐的的人。

可是为什么这一切就是一场梦?

她伸手摸了一把脸颊上的泪和雨,伸手摸了一把落在头上的杏花。

夜风吹得檐头金玲“叮当”作响,晦暗的棠梨宫冷清清的,红烛笼纱灯忽明忽暗,映得杏花枝影在红墙上也忽明忽暗。

她一伸手,却被殿内的琴声一震。

琴弦断了。

刘满低声道,“皇上一宿一宿的坐到天明,当心熬坏了身子。”

李景湛抚摸那根断弦,温柔的样子,就好像抚摸着那女孩子温柔粉嫩的脸颊,“今日是她的三七。”

刘满跪下来,“今日太后已经拿珍珠藕粉糕警告了皇上”

李景湛的嘴角挂着疲惫又无奈的笑,“白日里都是假戏,到了晚上还不能准朕有半分真情?”

刘满只顾着磕头,李景湛道,“明日把她的琴拿去修一修,记得要复原。”

琴能复原,人呢?

“是。”刘满道。

李景湛从屋里走出去,站在廊檐下,看着棠梨宫满院杏花。天子坐拥天下,却也有得不到之物。他捡起地上一片浸了水的杏花儿,薄薄凉凉的贴在手心里,浅粉色的花儿真像是她额头间的花钿。

如今这满园杏花,也只恐是误了春色,何人来赏看。

刘满连忙拿着伞追上来,“皇上,当心淋了雨。”

李景湛扬起头,看着满天雨丝落下。还好,今天没有打雷,还好,她应该不会怕。

杏花树下的秋千落满了粉红色的花瓣,他伸手拂了一把花瓣,秋千轻轻摇曳,他蹙眉而道,“欲近禁烟微雨罢。绿杨深处秋千挂。傅粉狂游犹未舍。不念芳时,眉黛无人画。薄幸未归春去也。杏花零落香红谢。”

李景湛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这满园杏花,夜风吹得雨丝落在他的衣角,打湿了黄袍上的金龙,他推开椀花重门,桌上是他下过的残棋。他将手里两枝湿漉漉的杏花插进牡丹国色玉釉瓶里,才坐了下来。

掐丝珐琅勾莲纹棋子盒里,放着黑白两色的暖玉棋。

他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白子,陡然放了下去,又拿起黑色棋子。

却勾起嘴角带着宠溺而温暖的一抹笑,王之道《蝶恋花》咏围棋中有一句,“黑白斑斑乌间鹭。”所以围棋又称作乌鹭。

围棋有黑白二色,黑子似乌鸦,白子如白鹭。江子砚总是执白字,偶尔一次执黑子却不高兴道,“白鹭为白,乌鸦为黑。我只执白子。”

“天底下也就你敢说朕是乌鸦了?”

李景湛渐渐收起嘴角的弧度,靠在珐琅如意绒草枕上,到头来棋子还是冰冰凉凉的,到头来又是一夜冷雨,零零珰珰

冰冰凉凉

第三十二章 狩猎

顾青玉回到吉祥殿,见着屋顶上一个影子飞速而过,她赶紧侧身躲在廊檐下。那黑影熟悉,正是周彦?他为何深夜入吉祥殿?太后将他安排在许家可是为了给太后做事?他不是去边塞了?

周彦堂堂云台的十大功臣之一,曾也封为高官,就是因为上林苑的一场大火,他没有照顾好太子,就被贬到许家做车夫去了?

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许家有秘密。

太后有秘密。

周彦也有秘密。

顾青玉快步进屋,将湿衣服换下,脱下的这件正是今日被茶渍污了的衣裳,而换上的却是今日云珠给她拿来的那件宫装。

天色渐亮,宫女进来伺候梳洗。

青鹤瓷九转香灰熏炉里的檀香缓缓从炉子口升起,皇后高氏已经跪在堂前,抄写佛经。

她姿态虔诚,表情平淡,也不顾旁人眼光,只是低头朝经书,越是冷静的人越是不同,她今日能忍受这般屈辱,就代表她内心所图远远不住如此。以高氏嚣张跋扈的性子,必定不会。而她身后一定有人出谋划策。

胯下之辱,不是人人都受得的。

高氏的乖顺果然使太后消了气。

钱嬷嬷劝道,“皇后娘娘天不亮,就来为先帝抄经,孝心诚心可见。”

地面上还有昨夜下雨的水渍,皇后娘娘也不在意,只是专心抄经。太后撇了一眼,但愿她这一次知道教训了,知道谁才是宫里的主人。

这事说到当今皇帝是避暑行宫里的一宫女所生,身份卑微,年幼时,与这高氏定下婚约,因是先帝下的旨意。否则,也轮不到高氏来做这个皇后。

太后捻着手里的紫檀翡翠佛珠,只是命皇后起身。

高氏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捧着佛经,谢了恩。

太后晨起有诵经的习惯,延庆公主陪着去了。顾青玉坐在回廊里看云珠和云霞打珞子。

皇后走到跟前来,吩咐云珠和云霞下去。

顾青玉捏着半成品的络子,看着皇后,天真笑道,“皇后娘娘对这个络子也有兴趣?”

皇后直入主题,“你故意说一片瑟瑟石,就是为了引本宫说出这首诗?”

顾青玉取下腰间的一片瑟瑟玉挂,笑着道,“这也是一片瑟瑟石。”

白乐天辞句质朴,表达直率。作诗也是如此,通熟易懂。在这一句上,所谓口语和这诗的开篇第一句,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皇后娘娘说什么我不明白,难道我说一片瑟瑟石,就能让皇后娘娘吟诵一首诗了?我竟有这样的本事不成?”

顾青玉想表达的是她说的是字面上的一片瑟瑟石,并不是什么诗。“我自小寄养在庵堂里,这些诗词歌赋我也是不了解的。这东西难道不是一片瑟瑟石?”

皇后气恼的捏紧手心,若说这丫头有心机,可她偏偏是在庵堂里养大的,如何懂什么诗词歌赋?何况她是宫外的人,怎么能知道慧妃曾经吟的诗,想必自己是多心了。

顾青玉捏着手里的络子,笑着道,“皇后娘娘若是喜欢瑟瑟石,我让云珠嵌几颗在络子上,给娘娘送去?“

皇后哼了一声,“不必了。”便扬长而去。

下午的时候,延庆公主与顾青玉出宫,太后午睡方才醒来,便让两人到寝殿来。

寝殿依旧也是华丽富贵的,只是有一副画格外不同,这画和正厅里挂着的帝后步辇图不同。装裱精致,这是一副狩猎图,用笔还十分青涩,线条也不够流畅,用色也不够成熟。

画上的男子骑在马上,身着一件青色窄口蟒纹袍,外披明亮璀璨的明光铠。手拿弯弓,墨发高束,看起来十分有朝气。

那是少年人意气蓬勃的模样,像是初升的朝阳,和煦温暖。

太后注意到顾青玉的目光,只是笑了笑,“这是章宪太子年少时的画。”

原来是太后已逝的儿子的画作,怪不得这样的珍视。

钱嬷嬷端了乌梅茶给太后,太后看着延庆公主道,“哀家交代给你的事,你快些安排,这宫里始终要有自己人。”

延庆公主道了是,便同顾青玉出宫。

太后赏赐了好些东西,玉簪、玉镯、紫檀香薰炉、月牙鸾鸟凤尾裙、浣花锦缎……皇帝又添了一些,这些东西一并送到了汀兰院里去。都足以彰显皇帝、太后对顾青玉的恩宠。

这恩宠同理也是给顾家和许家的。

春桃把蝶纹五彩革丝锦衣拿在手里,“太后娘娘对小郡主的恩宠可是真真的。”

夏荷忙着收拾宫里赏赐的锦盒,“可不是。”她家郡主是延庆公主唯一的女儿,身份显赫。如今讨的太后老人家的欢心,论亲疏自家的郡主可比宫里的知春公主和太后亲。

屋内,刘太医正在给郡主请平安脉,“郡主可是淋雨受了凉,脉象略有些弱。”

刘本涛不愧是御医,虽然自己在其中有帮忙,但他也凭借本事做成了太医院的院判,成了太医院的第一人。

顾青玉跪在他面前,刘本涛慌了神,“郡主,您这是做什么?”

“您快起来,老夫受不起。”

顾青玉看着他,诚恳道,“昨日入宫,听闻惠妃娘娘小产了,我过去受过惠妃娘娘的恩惠,实在不忍心,刘太医管理太医院,求刘太医帮我多照顾惠妃娘娘几分。”

刘本涛扶她起来,“郡主知恩图报,老夫帮郡主就是了,郡主万不可行如此大礼。”

顾青玉从匣子里取出银子给他,“刘太医不要推辞,宫里上下那里都要打点。”

顾青玉将小件的首饰首饰起来,匆匆包起来,“我这里现银不多,大的玉器也带不出府,这些首饰您拿去当铺里当了。”

宫里头的确需要用钱,那里都要打点。刘本涛既然决定了帮顾青玉照顾惠妃,接下这些钱也是应该。

刘本涛将这些东西放进药箱里,“老夫明白。”

顾青玉想要再嘱咐几句,又怕话说的多了,惹人生疑。她咬紧下唇,将心里的话都憋了下去。

便只得让夏荷将刘太医送出去了。

第三十三章 明月松间照

驸马来了,顾炎与刘太医说了几句话,刘本涛便出去了。

小箩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红如玛瑙的樱桃儿,看着晶莹饱满,“这是今年南方的贡品,今年天热的早,果子也熟的早。”

顾炎笑着道,“过些日子,西域的葡萄熟了,我让你伯父今年命人赶早送来,让你尝鲜。”

顾青玉温声谢过了,“多谢父亲。”

春桃接过樱桃篮子,便让小丫鬟送下去清洗。顾炎站起身来,走到窗子边,见着桌案上一本诗经。扯动嘴角,叹了一声,“多看些书好。”

顾炎看着桌上自己送来的古琴,不曾动过。他心不在焉。心里长叹一声,他是看着顾凝霜长大的,小时候的凝霜就在他跟前念诗,抚琴。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却怕他觉得她不够好,咬紧了牙关,学诗学琴,不过是为了讨他一笑。

凝霜的努力,他看的到。十四年,那么小的一个娃娃,他抱在怀里,现在长大了,无论如何,她都是她的女儿。

他明白凝霜看青玉眼红的小心思,所以他也不曾冷落了凝霜。只是他不知道他那个柔软温婉的女儿竟然惹出了人命,嫁祸玉儿。

顾炎的手撩过琴弦,这些日子,凝霜日日来求他,求他原谅她。其实他气过了,早就心软了。

顾炎坐在黄梨花木椅上,手指划过琴弦,得一首蒹葭。

随着琴调而起,耳边渐渐传来女子的声音,“蒹葭苍苍,白鹭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以他教凝霜弹的第一首曲是蒹葭,因为蒹葭是凝霜生母最喜欢的一支曲。这些年,他可怜凝霜没有母亲照顾,所以愿意和延庆公主交换,今生不在有和别人的孩子,以换的凝霜住在公主府里。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那是和他最亲近的孩子。

顾青玉去取了清洗好的樱桃进屋,看着屋子里空空无人。看着桌上的琴弦微颤。

春桃道,“墨兰院里的又来请了驸马去。”

顾青玉问,“母亲不是不许墨兰院里的来汀兰院吗?”

春桃道,“那些有心的小人不就是看中了这桩事,方才那请人的丫鬟就是隔着院门,又哭又喊的。哭的驸马心软了。”

自然有人得到恩宠,就有人眼红。

顾青玉看着桌上诗经翻到的蒹葭一页,语气懒懒的,“由着他们去吧!”

顾凝霜始终是驸马的亲生女儿,如果不是把事情闹大了,对于驸马而言也不过是死了一个丫鬟,驸马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

顾凝霜最大的本事,是让驸马怜惜。

顾青玉看着那些红如玛瑙、鲜艳欲滴的樱桃。“夏荷,把这个拿去做酥山如何?”

……

松间堂外。

东侧的水轩和西侧的紫竹林遥遥相对,水风柔和,吹的紫竹瑟瑟的响。院中种着虬枝遒劲的老松,春日里的薄阳从松针叶里映着细细碎碎的影子。

许老夫人养的几只雀儿在五彩螺纹笼子里“啾啾”的啼叫着。锦绣给几只雀儿喂了食。又见着猫儿雪球跑了来,她抱着猫儿往茶房里走。

松间堂里难得如此热闹,今日一早大夫人就带着两位少爷和四位小姐过来了。

锦绣走进茶房里,交代小丫鬟红杏,“大少爷喜欢味道甘醇的龙井,二少爷喜欢梨汁,记得多放些砂糖。四位小姐,便呈樱桃酪去。四小姐的樱桃酪里不可放糖,四小姐正是换牙的时候。”

“老夫人素来喜欢老君眉,便不必交代了。大夫人钟爱花茶,便呈了菊花茶去。还有表小姐喜欢清茶,送了绿茶去就是了。”

红杏称赞道,“我的好姐姐,也亏得你有这份玲珑剔透心肝。要我可记不住。”

锦绣抚摸着猫儿的毛,“这算什么,不过是多用一些心罢了,日后还得记住南阳郡主的喜好,都仔细些。”

红杏问,“南阳郡主在公主府,为何要我们许府也记住?”

锦绣道,“咱们府里不是在清风馆里设了学,让几位小姐和表小姐读书识字。老夫人疼惜郡主,想请了郡主来,让姑娘们一起做个伴,读书明礼。”

红杏点头,“原来如此。”

许依灵梳着双鬟,小跑了进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带着稚气的童声,“雪球!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

锦绣把猫儿递给四小姐。四小姐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小动物了。

锦绣让丫鬟们奉茶进屋了,许老妇人正和许昀说起,“冬郎,待会儿,你便去公主府同玉儿说说到清风馆念书这件事儿。虽然我已经和延庆公主提了提,她肯不肯来,到底还要看她的意思的。”

许昀一如既往的温顺,“孙儿知道了。”

宋氏本就为老夫人让许昀和顾青玉系了鸳鸯结的事情,心里憋着火,“今日庄子里的管事来了,有些事情要和儿媳商量,儿媳便先去了。”

许老夫人点点头,又看着大孙女许依言,道,“你也是要做恭亲王家世子妃的,便随着你母亲去学着些如何管家,以免日后到了恭亲王府里失了分寸。”

许依言笑着道,“还是祖母想的周到。”便随着宋氏出去。

二少爷许晖见着屋子里没有旁人了,只剩下几位妹妹,便毫无忌惮的在祖母怀里撒娇,“祖母,你瞧瞧,我这手都是伤口印子了,我不想再去演武场了。”

徐晖身着一件大红色的麒麟暗纹圆领袍子,胸前挂着錾珠长命金锁,十五岁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的,脸颊上的婴儿肥未去。面如美玉,目如圆珠,看着便使人觉得亲近。

许昀自小就当作接班人来培养,小小年纪就承袭了爵位,少年老成的模样。许晖却不同,老夫人却是打心底的喜欢这许晖小孙儿,会吵会闹,承欢膝下,怡然自乐罢了。

许老夫人问,“你兄长让你去演武场也是为你好,咱们许家的男儿哪有不会点功夫的?再者长兄如父,冬郎管你也是应该。”

许晖便撒娇道,“人人眼里都是哥哥,谁都是说哥哥好,如今连祖母也不肯向着我了。”

许老夫人被吵得没有法子,“好了,好了。你又不肯读书,又不肯练武。总不能赖在家里当个纨绔子弟吧?”

许晖道,“祖母,您就让我到清风馆里同各位姐妹们一起学习。”

老夫人没有办法,只好点头,郑重的嘱咐道,“吴翰林持重又有才华,你到了清风馆可不许闹了!”

许二小姐许依雅吃了樱桃酪,抬头对祖母道,“祖母就这样惯着他吧!迟早惯的他没有边了!”

许晖做起身来,看着二妹,“许依雅,我可是你哥哥。”

许依雅和许晖是一对双生子,许依雅道,“你不是就比我早生那么一会儿吗?”

老夫人习惯了两人逗嘴,召唤锦绣道,“好了,好了。锦绣啊!把四小姐找回来,用午膳吧!这日头渐渐大了,她年纪小,皮肤嫩,若是晒伤了,可就不好了。“

一身着檀青色梨花褙子的女子撩了纱帘进来,“老祖宗,这是您让我取的豆乳。”

她面容清秀,规行矩步。唤做蒋如意,是老夫人娘家的女儿,她父母双亡,老夫人怜她,便将她留在身边。

“好!”老夫人道。八仙桌上布置好了菜肴,老夫人口味淡,又喜吃素。但见着孙儿孙女们在这里,却还是交代小厨房里做做些荤食。

二少爷许晖,二小姐许依雅,三小姐许依欢,表小姐蒋如意,都坐下来。

锦绣带着四小姐依灵进来,抱着依灵到凳上。

众人说说笑笑的,是松间堂少有的热闹。

老夫人给依灵舀了一碗鸡汤,依灵年纪虽小,却也笑着给祖母谢恩。

老夫人又嘱咐道,“明日郡主到了府里,你们可得友善。郡主虽然是郡主,但也是你们嫡亲的表妹。我已经同延庆公主说了,郡主来府里,你们不必顾忌身份,直管称作表妹,如此更显亲近。”

众人纷纷道了,“是。”

第三十四章 风起玉珠落

顾青玉吩咐夏荷去准备酥山,又见这一番春融融,便让人拿了竹席、屏风、香薰、山枕到水榭边去。

水桥南亭,象牙床上置珊瑚山水葳蕤枕屏,顾青玉靠在如意头形山枕上,一方云母山水屏风隔出另一番天地。桌案上双鹊荷纹香炉里冉冉吐出清烟,顾青玉拿起香匙轻轻舀了一些沉水香、檀香、蔷薇香,添至香炉里。

她轻轻的揭开金鸭香炉的盖子,夏荷将云母香片燃的正好,隔了一层,将香料添加进去,看着香烟缓缓的从香孔里飘出来。

蔷薇花香四溢,春日暖阳和煦。

过去在宫里倒是日日闲来无事,调香,抚琴,下棋。

亭中有一副残棋,想来是顾炎留下的。此时无事可做,她无聊的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和自己下了起来。

夏荷送了樱桃酥山过来,雪白的酥山堆积在黄色珐琅彩釉彩云盘里,酥山堆得很高,点了几粒樱桃在上面。

樱桃不愧是初春第一果,色泽红润,酸酸甜甜可是可口。

酥山是冰凉之物,很是沁爽。一面吃着酥山,一面下棋,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许昀迎面而来,他身着一件梨花白色的圆领袍,上面绣着暗纹竹影花纹。眉眼疏朗,冲着她微微一笑,是那样迷人温和的一笑,似那春水被春风吹皱了,似那湖畔杨柳绿枝摇曳。

众人皆问安道,“小侯爷万安。”

环佩作响,许昀走到她面前来,笑着道了一声,“表妹。”

隔着双鹊荷纹香炉吐出的青烟,他的眸色更增了几分温润之色。

“表哥。”顾青玉低声柔缓道。

许昀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小碟酥山上,这酥山是又冰又凉,如何还不曾入夏,怎的就用上了。表妹身子素来柔弱,必是不能吃了。

许昀伸手将这碟酥山挪开,慢慢挪到了他的面前,“表妹大病初愈,我那里有七彩水晶糕、满天星、樱桃酪待会儿让丫鬟给你送过来。”

顾青玉自然看出来他眼里的嗔怪之意,却也是爱护的心意,她脸颊微红,“今日天热,我倒是吃的没有节制了。”

许昀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身着一件藕色襦衣,下着绿罗裙,她高系着水绿色的腰带,她峨眉两道似春山,朱唇一点似樱桃,耳朵上挂着小巧精致的玉色丁香耳坠子。她身上带着淡淡好闻的蔷薇香。只因方才于他说话,脸颊上的那一点红,比那六月荷花更娇美几分。

许昀捏着藏在袖子里的玉珠手镯子,“你身子弱,必是不可贪凉。”

顾青玉低头,“我知道了。”

许昀道,“今日我奉了祖母的命过来,是想和表妹说一件事儿。许家的姊妹们都在清风馆里读书识字,想请表妹过去,一来读书是好事,二来和姐妹们也好做个伴。”

顾青玉道,“母亲与我说过了。”

许昀道,“那表妹可愿去?”

“既然是好事,自然要去。”顾青玉柔婉道。

许昀微微一笑,“那便最好了。祖母说你是太后亲封的郡主,但到清风馆里,也是自家姐妹,便让免了规矩,让你们以表姐妹相称。”

其实顾青玉并没有什么架子,但是许昀是个礼数周全的人。

顾青玉朝着他点头,许昀见着顾青玉正在下棋,便问,“表妹可会下棋?”

顾青玉淡淡的笑了笑,“不过是玩儿罢了。”

这使得许昀有些吃惊,他原以为她在庵堂里长大,势必不懂琴棋书画,兴许也不认得几个字,兴许她粗陋寡闻。但瞧见她会下棋,还是有些惊讶。但总归是一桩好事。

闲来无事,许昀道,“表妹,手谈一局如何?”

顾青玉点头。顾青玉执白子,许昀让她一子,顾青玉并没有推辞。

她捻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不过几步,她便已经了解许昀的棋风。

若说下棋,天底下谁人能比得过帝师熊翊?又有几人比的上李景湛下棋的巧妙和果断。上辈子和李景湛一下棋就是一夜,都难以分出胜负。

顾青玉故意随意的下了下,故意的走错几步棋。许昀也故意的让几步棋,如此这盘棋倒也这样维持着。许昀行事是个公子,但她不愿意暴露自己半分。

她只想默默的低调的在这公主府里,寻到了机会带姐姐离开皇城。

在他眼里,她粗鄙也好,没有见识也好,不识礼仪也好,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保存实力,救姐姐出宫,替江家翻案。她想,这才是重生回来的意义。

待得这局棋下完了,临别之际,许昀才将藏在袖子里的珠玉手镯拿出来,他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我没有送过女孩子东西,也不知道表妹喜欢什么。如今表妹回来,皇上、太后、祖母……都送了好些东西来,我这个做表哥的也该送样东西给你你。那日陪母亲去买首饰,见着这串珠玉,小巧精致,色泽透亮,便让人串了给你做个手镯,也算是我的心意。”

她的手腕纤细白皙,带着玉珠子很好看。顾青玉笑着谢过了。

才送了许昀离开。

夏荷笑嘻嘻的道,“好漂亮的珠子啊!”

春桃在一旁打岔,“咱们姑爷送的自然是好了。”

顾青玉把珠子取下来,让春桃收好。只是命众人,这件事不许传出去。

许昀不过是奉了许老夫人的命,成全的是孝心。而她不过是为了要救姐姐,日后迟早也会离开这里。他们终究不合适。

这桩婚事终究是错的。她还有恨在心,有仇未报,怎么能缠绵于儿女之情。何况上辈子的情已经都给了李景湛了,她扪心自问,自己又可曾有情?

顾青玉叹了一声,未来的路还长,江家的路也还长。至于李景湛,欠她的,一定要还。欠江家的也一定要还!她会亲手把一点一滴都讨回来!

顾青玉看着棋盘上错漏百出的棋,看着鸳鸯新生的五色尾羽,看着重重叠叠的院落。负手而立,满塘素红碧,风起玉珠落。

第三十五章 许家三姐妹

次日起的早些,因要去清风馆上课,顾青玉便早早的让冯妈妈给她梳发了。

春桃小跑进来,低声道,“驸马爷正带着凝霜姑娘往咱们这里来了。”

冯妈妈放下梳子,让顾青玉挑选首饰,“昨日凝霜姑娘就哭了一整夜,驸马那里有不心软的。估计今日来,是向郡主赔罪的。”

顾青玉挑了一朵玉兰花木簪,淡淡的道,“她是父亲的女儿,这些年和父亲最亲近的人,又得父亲的心意,父亲疼惜她也是应该。”

顾青玉簪好花,便站起身来。她今日身着一件桃红色的珊瑚长裙,颜色亮丽,更显得少女青春娇俏,胸前戴了栖蝶璎珞长命锁。这些日子好生养在府里,气色也越来越好,皮肤白里透红。

夏荷禀报一声,顾炎已经带着顾凝霜进来了。

顾凝霜今日身着一件象牙白色的如意衫裙,低垂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顾炎身后。她脸颊上的泪痕方擦拭干净,眼眶却是肿着的。

顾凝霜咬牙道,“是我不好,误信了谗言,伤害了郡主。今日我来给郡主请罪。”

顾青玉看着顾炎,顾炎笑了笑,握住顾青玉的手,又握住顾凝霜的手,把两双手放在一起,带着慈和的笑意,才道,“过去的事情都是误会也就不必提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本该姐妹情深,相互扶持。”

顾炎镇重的看着顾青玉,又镇重的道,“这是你凝霜姐姐。”

“既然是姐妹,日后也无需拘着礼数。你们日后以姐妹相称,也显得亲近许多。”

顾青玉打量这顾炎和顾凝霜,说到底这个父亲还是偏心的,他始终是偏心顾凝霜的。

顾青玉顿了顿,她不想驳了顾炎的面子,顾炎今日亲自带着顾凝霜来向他赔罪,她若是做的过分就是刁蛮了。

顾凝霜楚楚可怜的看着她,“玉妹妹可是不肯原谅我,我便给玉妹妹跪下赔罪。”

好个玉妹妹喊的真是顺口,顾青玉在她屈膝的一瞬间扶住了她,她自然不能让她得逞,“凝霜姐姐,我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顾炎见着两个女儿体贴懂事,自然高兴。顾炎说道,“既然许老夫人要你到清风馆去,我便想着让凝霜也同去,让你们姐妹们一处念书习礼罢了。”

顾青玉应了声,因着顾凝霜今日哭的眼眶通红,自然不好出门。顾凝霜今日便没有去。

顾青玉在丫鬟的簇拥下到了许府,还没走到清风堂,途经紫竹林亭边,几个女孩子正在说笑。

为首的女子身着一件大红色的缎绣牡丹襦裙,仪态端庄,笑容和气。落落大方。正是许大小姐,许依言。

许依言身后站着身着织蓝花粉霞色褶皱裙的许三小姐,许依欢。许依欢总是跟在许依言身后,一副默默不起眼的样子。

而二小姐许依雅正拿着雪白的团扇说笑着,她身着天水色竹纹对襟裙,是一贯的清新雅致,偏偏是个嘴里不饶人的。什么人也任由她说了去。一副怼天怼地的性子。

顾青玉走过来,许家三位小姐笑着同她见礼。

许依雅拿着团扇指着不远处的人影,许依言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对二妹道,“可别当着玉表妹胡说八道的。”

依雅哼了一声,“咱们许家,就他一个不求上进的。偏偏祖母护着,母亲说不得,哥哥说不得,可惜我虽和他是双生子,偏偏比他晚生那么一会儿,不然我就是他姐姐了。”

顾青玉顺着竹林子看过去,有些远,看的不清楚,但知道是一位红袍少年正在踢蹴鞠。想来便是许家的二少爷,许晖。

这把火反而是浇在大小姐身上来,依言有些恼了,“你是在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说话?”

许依雅立刻转了话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心提醒玉表妹,咱们家的这位二哥哥是个不学无术的,如今在家里厮混,又到咱们清风堂来,玉表妹可不要搭理他。”

三小姐许依欢始终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许依言的身后,默默听着她们说话。

许依言道,“好了,咱们该去清风堂了。”

大小姐许依言是个伶俐人,最会说场面上的话。她自小定了和恭亲王世子的婚事,宋氏也着力培养。也就让她做事滴水不漏的。虽然她心里也对这个从庵堂里来的表妹有颇多意见,觉得她不配嫁给大哥,但是这些话她不会说出来。

二小姐许依雅喜欢诗词歌赋,人如其名是个清雅高傲女子。她说话直来直去的。眼下她虽骂完了许晖,但是她同样也看不起在庵堂里长大的顾青玉。

至于三小姐许依欢出身卑微,一向不会多言,从来只是跟在大小姐身后。大小姐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四人一起走,许依言问道,“玉表妹可识字?”

许依雅接了话说,“大姐快别说笑了,表妹是在庵堂里长大的,如何能识字?”

许依雅笑着道,“咱们的老师,是翰林院的吴先生,也算是老翰林了,若不是咱们家去请,定也是请不来的。”她的话里带了一些得意之色。

许依言便嘱咐道,“玉表妹你可要用功些才是。”

顾青玉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是。”

什么老翰林,这吴耀德应该是个读了多年书却也不得皇帝重用的,迂腐古板。又贪婪的很。想必是许家给了不少好处他才来的。她依稀记得此人想跟着师父学画,师父却看不上他。她的师父是何许人也?是帝师。要是师父泉下有知知道她跟着这样一个老儒生,像师父那样古怪的脾气,定是要哭笑不得的。

许依雅道,“大姐,咱们得快些,今日夫子要查功课的?”

许依言瞪了她一眼,夫子平日里也不过讲书就走了,对于她们这样的贵族小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何时她对查功课怕成这个模样了?

两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见着远处回廊里走来的女子,便快步往清风馆去。

第三十六章 许晖

顾青玉定了定神,见着一身着蓝色松柏菱花裙的女子过来,她衣裳很是素净,只是袖口处略略的绣了些松柏花纹。她手里拿着两本书卷,带到走到面前来,柔声道,“郡主好。”

她声音温柔,皮肤白皙,容貌姣好。只是一双眼睛熬的通红通红的,顾青玉正看着她,春桃道,“这是许老夫人娘家的侄女,如意。”

顾青玉与蒋如意点头,“既然姊妹们一块念书,也不需拘着规矩,我们以姐妹相称就是了。”

两人便作伴往清风堂里去,堂前露天走廊里种着许多青风藤,青藤弯曲缠绕,竟然缠绕到了二楼去,便这临水一畔,都被这清风藤生出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清幽、雅致

“如意姐姐可是昨日没有休息好?”顾青玉看着她疲惫的脸庞,问道。

许如意用素白绢帕轻轻擦拭眼角,“昨日香兰找我去学刺绣,学的晚了些。今日夫子要查功课,我便先去温书了。”这香兰便是大小姐的丫鬟了。

按道理堂内是不许丫鬟们进去的,一众丫鬟便候在门口。许家三位小姐已经各自坐在书案翻看着书籍,蒋如意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顾青玉也随意寻了个靠后的座位坐下。

吴耀德拿着书卷进来,站在讲台上,方见着今日果然是多了一位女学生,而这位女学生正是延庆公主的爱女。

正在此时许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锦绣过来,亲自叮嘱,“老夫人素来知道吴夫子学识渊博,您也知道我们家二少爷是个心浮气躁的,又因这些日子病了,老夫人便想让他跟着您学习。还是老夫人信得过您。”

吴耀德点点头,看向不远处正和小厮踢蹴鞠的许晖,心里暗叹一口气。方来了一个自庵堂里养大的郡主,如今又来了个不学无术的少爷。

但他过去又受过许晖外祖父国子监祭酒宋大人的恩惠,又得了许家巨大的好处,也没有理由推辞。只知这二少爷是许家的宝贝疙瘩,只他好好安生的坐着,不吵了他授课也就罢了。

碧萝拿着汗巾子给许晖擦汗,又替他整理衣衫,软语道,“我的少爷,您昨日既然答应了老夫人安生些,今日是上课第一日,可早些进去吧,没理由让吴夫子等着您的。”

许晖捂着耳朵也不想听她唠唠叨叨的,“好了,好了。”

许晖一番玩闹大约也是累了,又指了其中一人道,“去给我准备乌梅汁和樱桃雪玉糕。记得多放些冰。”

这才懒洋洋的走进清风堂去。

顾青玉见许晖身着一件大红色的云纹锦绣圆领缺袍,腰上系着蹀躞带,走起路来胸前的长命锁和衣上的金铃便叮当作响。他额头饱满,脸颊圆润,还是一脸稚气的模样,好个公子哥的模样。

许晖大步走进来,往后走,最后在顾青玉旁边坐下。

顾青玉想起许依雅在紫竹林的交代,“祖母素来是娇惯他,你可不要惹了他。”

吴耀德把书打开,其实给女学生们授课和同男子自然不同,她们也无需考科举,不过就是识字明礼罢了。但许家却又不同,许家的孩子承读书之风,祖父是功勋之家,外祖父又是学识渊博的国子监祭酒。尤其是许家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聪慧伶俐的女子。

吴耀德道,“昨日的书可都背了?”

许清雅点头道,“夫子交代的功课自然都背过了。”

许晖看着窗外的小厮,伸手去把乌梅汁和樱桃雪玉糕拿了进来,一口冰凉的乌梅汁喝下了,长抒一口气。这才悠哉的靠在墙上。

吴耀德看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向蒋如意,“你把昨日学的《小雅·鹿鸣》背一遍。”

蒋如意站起身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蒋如意背的结结巴巴的,背到后面也记不住了。

听着吴耀德熟悉的训斥的话,平日里也是经常让蒋如意出丑。本觉得吴耀德说话过分了些,眼瞧着他竟然将蒋如意赶出去抄书。如此作威作福的,换做是许家嫡出的小姐,他敢赶吗?

众人只道他是个严师,丫鬟仆从见着也似乎习惯了蒋如意如此。蒋如意再怎么不济也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如对她,女孩子家的颜面又有谁维护?

许晖把雪玉糕上面的樱桃塞进嘴里,眉眼弯弯打量顾青玉,“喂!你就是玉表妹?”

顾青玉朝着他点了一下头。她长睫微眨,像个粉团团的糯米娃娃似的。

他哈哈的大笑起来,“你很有意思,也很好看。”

说着就偷偷塞了一块点心给她,“这是祖母那里来的。一般人可都吃不到呢!”

顾青玉朝着他摇摇头,心想他怪不得养的这样肉嘟嘟的模样呢,她轻声拒绝了他,“我不饿。”

许晖轻哼,“谁说饿了才吃东西,我给你这个,是因为它好吃。”

顾青玉看着二表哥,若是再不收下来,许晖怕是要生气了。她不想平白无故的招惹了这个公子哥,顾青玉咬了一口,点头道,“是很好吃。”

许晖才满意的笑眯眯起来。“你叫我一声二表哥怎么样?日后我罩着你!”

顾青玉看着他骄纵的模样,便也顺着他的意思唤了一声,“二表哥。”

因为许依雅和他是双生子,许依雅又不情不愿,不肯叫他哥哥。三妹妹偏偏是元姨娘的女儿,又胆小寡言。四妹妹年纪还小。所以顾青玉这一声表哥让他很是受用。

两人在后面悠哉悠哉的吃着糕点,喝着乌梅汁。

后门外一团白绒绒的猫儿跑了来。

许晖朝着顾青玉神神秘秘的,“我告诉你个秘密。那个是雪团,是祖母养的一只猫。有人偷偷养了一只狗,每次它们打起来可热闹了。”

许晖啧啧两声,“可是我瞧这他们也没用,只敢找一只狗来欺负一只猫儿。到底也不敢把这只猫给弄死了。”

他似乎话里有话。

“雪团!”他张开手,雪团就跑进他的怀里来。

雪团似乎和他很亲近的样子。

吴耀德的脸色黑的不能再难看了,许晖在后面闹腾他不是没有看见,现在他越发的过分,竟然把个个小狗也带到课堂里来了。

吴耀德拿着戒尺走到后面来,戒尺敲打在许晖桌上,声音响亮。“二少爷是都会背了吗?”

吴耀德的目光又落在顾青玉身上,“郡主也是因为都会了,所以和二少爷在这里说话,玩乐?”

第三十七章 我有嘉宾

方才蒋如意背的结结巴巴,吴耀德并不满意,吴耀德道,“二小姐来背给大家听听!”

许依雅流利的背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吴耀德看着“不学无术”的顾青玉和许晖,“你们都看见了吗?”

许依言站起身来,“夫子莫要生气,玉表妹是在庵堂里长大的,自然只懂佛经了,不懂诗经。”

见着许大小姐求情,吴耀德心里的火越发盛了。吴耀德看着许晖桌上的点心和饮品,气的颤颤发抖。

顾青玉看了一眼端庄大方的许大小姐,原来这许大小姐说话看似柔软和气,就是这样的会煽风点火?

吴耀德把戒尺重重的的掷在桌上,许晖没有什么可怕的,他父亲早丧,府里有祖母给他撑腰。便只是傲气的把头撇向一边。

吴耀德气极了,当场要去找老夫人和宋氏,此乃顽石,不可教也。

“您等等!”顾青玉看着吴耀德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唤住了,因为她知道许晖放肆的举动是替人受过。

顾青玉淡淡的站起身来,“您方才教的是《小雅·鹿鸣》,我有嘉宾,鼓瑟鼓琴。是嘉宾之间的琴瑟歌咏和主人之间的宴饮待客。二表哥不过是效仿之先贤。”

对于她的胡说八道,吴耀德反而气的笑了,“那么说,你们在此吃喝,就是效仿古人宴饮。”

“不错,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顾青玉道。

“好!”吴耀德哼了两声,“好!”

“好个口齿伶俐颠倒黑白的丫头!”

吴耀德拂袖出去了。

许晖扬长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清风堂里,“哈哈哈看来这如何惹得老师生气的本事,还是表妹高明!”

许依雅急匆匆的追出去找老师去了,许依言冷眼旁观。

蒋如意却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急的要哭的模样,“吴夫子很厉害的,脾气也大。玉妹妹,这次你可真是闯了大祸了。”

许晖看了一眼蒋如意,“瞧你那胆小的样子,可不就是因为你这胆小给人欺负吗?”

蒋如意忽然明白什么,昨日大小姐身边的香兰找她去学刺绣,一学就到了深夜,可她还有先生交代书要背,熬红了眼睛,可是时间根本不够,根本背不下来。

今日先生让背书,许大小姐分明就是要看她出丑。若不是许晖在后面闹腾,把注意力都集中了去,她今日必要受辱的。

可吴耀德本是要闹到老夫人面前,可偏偏这小郡主无理取闹,一下子反而将吴耀德拦住了。现在吴耀德只顾着生气,倒是没空去找老夫人了。

许晖是日日去老夫人的松间堂,常常见着许如意一个人一边流泪,一边抄书。他素来看不惯人欺负弱者。何况欺负人的还是他的嫡亲姊妹和那位德高望重的夫子。

顾青玉知道许晖虽然喜欢胡闹,却是个正义的人。若不是方才看出端倪,她也不会为许晖挡祸了,这许家看着家风严谨,看着一团和气,却都是拉帮结派的。许家小姐自然看不起老夫人娘家那个落魄的侄女,日日拿她取笑作乐。

一个拦着如意背书,一个故意刁难如意背书。

可是,人凭什么作践人?难道就因为身份地位,生来就成了别人的笑柄。

今日是顾青玉第一日到清风堂来,偏偏许晖过来捣乱,许昀自然放心不下。便和表弟宋云轩一起过来了。

这宋云轩是宋氏的侄儿,因为科举暂住于许家。

宋云轩嘀咕道,“表弟,我说一句不该说的,二郎成日里和些女孩子们混在一起,实在是不成体统。”

他又补充道,“不说是自己家的女孩,还有公主府的表妹,和老祖宗家的侄女。”

许昀顺着台阶上来,碧绿的青风藤替他遮挡住刺目的阳光,许昀道,“他近来生了一场大病,祖母宠的要紧。他又不想上学又不想学武,就想当个纨绔的公子哥。”提起这个不争气的二弟,他叹了一口气。

探过身子去,只正见着二弟抱着雪团和玉表妹正说说笑笑呢!将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给气走了!

许昀这下子是真的恼了,“许晖!”

说着许昀要对他动手,还好被老夫人跟前的丫鬟锦绣给拦了下来,“大少爷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许依言走过来,告状道,“大哥,二弟今日和玉表妹在一起是过分了些。但今日是第一日到清风堂来,也许是不适应呢!”

这许依言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扯到她顾青玉身上来。许依言自然是想破坏了顾青玉在许昀心里的形象。

许昀看向顾青玉,点了她道,“跟我出来!”

顾青玉埋着头跟着许昀走到外面去,青风藤遮出另一番天地,而这番天地里只剩下许昀和顾青玉。

空气真是安静的可怕,看着许昀严肃的目光,她倒是想起想起小时候被师傅训斥的模样。

许昀看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柔软女孩子,又不敢把话说重了,便慢慢对她道,“表妹才回来。也该同夫子好生学习,认得些许几个字。”

“如今将夫子气走了,可就失了礼数。”

他满口都是认字,礼数,分明就是打心底里觉得她的粗鄙。他连发生了什么也不问,仿佛无论什么事总归是她和许晖的过错。顾青玉心里冷哼一声,他就是觉得她配不上他?

相反,比较那个肉嘟嘟的二表哥整日里糊里糊涂的嬉笑玩乐,却心里有一番正义。

顾青玉道,“我若说今日我和二表哥闹学堂,是因为这夫子故意欺负人?”

许昀反驳道,“胡说八道的,许晖我最清楚不过了,只有他惹别人的份,哪里有别人站惹他。”

是啊,这夫子眼里只有许家的嫡出小姐,和着许家小姐一起联手欺负人,是个拜高踩低的,又算什么夫子?

然而许昀此时却想到了更多,他看着顾青玉的眼眶渐渐泛红,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虽然是公主嫡出的女儿,可是这些年寄养庵堂,日后若是同他成了亲,可一点学识能力也没有,这可如何主持这偌大的许家?在他心里,他是把她当作未来的夫人看待。

顾青玉见着许昀对她发火,上辈子是那般得意娇纵的江家小姐,心里是一贯的脾气,赌气道,“我自然不会让夫子气走了,我也自然能将他寻回来。”

说完便转身走了。想来上辈子若是恼了,当今圣上都要来好好哄着她。

许依言若有若无的笑了笑,看着远处的许昀,叹了叹,“大哥是难得的好脾气,竟也有气的脸色发青的模样。可见这顾青玉不是凡人!”

许依欢跟在身后点头,默默站着。

许晖见着顾青玉小跑走了,连忙要出去追,“大哥你骂我就是了,怎么能骂玉表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许昀咬牙道,“她和你一样不知悔改!”

第三十八章 欺负

气走了夫子,她可以道歉,只是气走的是个品行败坏的夫子,她,不可能。

所谓为虎作伥,用着一双有色的眼睛,这世上的人难道就一定要有高低贵贱之分

顾青玉进了休息的茶房里,二小姐许依雅正同夫子说话,“您不要生气了。”

吴耀德把杯子掷在桌子上,茶杯嗡嗡的作响。不言而喻,这正是做给刚进屋的顾青玉看的。

见着顾青玉走进来了,吴耀德长叹一声。

“二表姐,我有话同夫子说。”顾青玉道。

许依雅站起身来,提醒道,“你说话可仔细些!”

顾青玉站在吴耀德面前,吴耀德似乎是在等着她服软,而顾青玉对付这样的人绝对没有服软二字。

顾青玉居高临下的站着,冷静的看着他,“太后娘娘前几日里赏赐了我一副唐代的《伏生授经图》图。不知道夫子有没有兴趣?”

此画乃是画伏生在讲授典籍的情景。线条流畅,人物的神情相当生动形象,细致入微。这是王摩诘的作品。当年宫中赏画时,她本想送给师傅所以多留心了一些,便注意到许多官员都喜欢这幅画,其中便有翰林吴耀德了。

“真迹?”吴耀德眸光一亮,像是烛火快要燃尽时,被银簪子轻轻一挑,明艳艳的。

顾青玉背靠楠木长几,“太后娘娘赏的焉有假?”

“只要您回去授课,我便立刻遣人送到您府上。”

吴耀德连连点头,“好,好。”能换得王摩诘的真迹,这些算什么呢?

顾青玉冷笑,怪不得这样的人妄图拜师傅为师,师傅却丝毫不理睬。看来不是师傅清高,而是不值得。

顾青玉扬长而去。

白玉为阑,竹叶瑟瑟,穿过这道圆形红拱门便回了公主府。柳絮轻飘,漫天如丝,像极了一场绵绵春雨。

春桃跟在顾青玉身后,眼下已经穿过了中间那道围墙回了公主府。“郡主何必打抱不平呢?”

顾青玉捏着手里的竹叶枝,“她们为什么欺负蒋小姐?”

春桃没有说话,她又问,“没有理由?”

春桃叹口气,“其实这蒋小姐也是被欺负惯了的,没爹没娘的孩子,如何不被欺负。”

顾青玉愤愤道,“凭什么没爹没娘就要被欺负,就要被取笑。人生在世,若是不坚持正义和公道,又有何意义?若是这世上的不公就在眼前,怎能不去管?”

原本关于江家所有的不公的怨愤都堆积在她心头,只待一个爆发

她的心里是恨的

……

松间堂

吴耀德虽然回去授课了,但是小侯爷和南阳郡主闹别扭的事情却堆积在蒋如意的心头。

紫木座插花雕凤屏后,老夫人正小憩着。

蒋如意折了松柏枝供养在清水里,彩漆金鹿福禄寿三星瓶是老夫人钟爱的宝贝,“啪!”的一声,瓶子落在红松山石青花地毯上。蒋如意连忙蹲下身去捡,瓶子却碎了。

这一碎将小憩的老夫人也惊醒了来。

“锦绣,怎么了?”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问。

蒋如意进来,跪下道,“老祖宗,都是我的错,是我……”

老夫人见着是花瓶碎了,看了一眼蒋如意,“起来吧!”又让锦绣去库房里另取了一只花瓶。

蒋如意做事素来细致妥帖,甚少出错,老夫人也事瞧见她的端倪,便问,“你为何心不在焉的?”

蒋如意哀哀道,“郡主和大少爷闹脾气都事因为我的缘故,我……”

老夫人伸手,蒋如意把桌案上以黑线勾勒,红莲花纹的嵌明珠眉勒给老夫人戴上。

老夫人捏里捏她的手,“这与你有何相干,他若愿意去哄,那是他的事。他若不愿去,便也罢了。”

蒋如意不明白,“老祖宗,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道,“冬郎是我的长孙,玉儿又是我的外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自然不愿他们成了一对冤家。青梅竹马的感情固然是好,但人和人在一起怎么会没有摩擦。他们两个是奉了太后懿旨的婚姻,我自然希望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所以兴许这些小摩擦,不过是增进她二人感情。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蒋如意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蒋如意伺候老夫人喝茶,“平日里你老实,有什么事也不肯同我说。我倒是没有想到我这个外孙女性子倒是不同。”

许晖已经大步流星的进了屋来,老夫人看了许晖道,“都是些冤家!”

许晖蹭在老夫人身边,一脸笑嘻嘻的,他也不戴幞头,“祖母,我可不是冤家。”

老夫人用手指了他的额头,语气宠溺道,“你可不就是个大冤家!”

许晖笑了道,“旁人遇见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宠还来不及,偏偏大哥是块石头儿,他若是不肯去,我替他去公主府走一趟。”

老夫人笑了笑,“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老太太站起身来,“冬郎是个有主意的,他的事自己做主。”她扶着许晖的手,“走,跟我去给外头的雀鸟喂食去。”

蒋如意拿着老夫人交代的桂花酥给南阳郡主送去。

许晖和老夫人站在屋檐下,雀鸟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连大丫鬟锦绣也站的远远的,老夫人道,“把她们都支走了,我是有话给你说。”

“祖母说就是了。”许晖道。

老夫人给雀鸟喂食,笼子里的鸟雀扑腾着翅膀,显得十分欢快。“我知道她们都对你大哥的婚事有意见。你母亲心里看中的是她娘家的侄女儿,红莺,红莺虽也是个好姑娘,可毕竟已经先有了玉儿。”

许晖打断老夫人,“我管她什么红莺还是绿莺。我眼里都只有玉表妹,我许家也只认玉表妹一个。”

老夫人柔和的嘴角微微扯动,叹了一口气儿,“我知道你事事都事向着我的,否则也不会惹得你母亲不快了。但你母亲掌家这么多年,你也要尊重她才是。”

许晖自然不会说那些人唆使着一只狗儿来欺负老夫人的猫儿雪团,但祖母总是这样的好,这样的善待每一个人。

老夫人伸手给他把袖子上的昙金绣带系好,道,“二郎,平日你我宠你,但我今日也得提醒你。你若是在清风堂里念书不安分,我便只有把你交给你大哥去了!”

见着许昀点头,老夫人才作罢。

第三十九章 走马花灯

蒋如意拿着点心去了公主府,一番交谈,越发觉得郡主是个可亲可近之人。

此时许昀受邀临江仙楼喝茶,于二楼的风口站着,看江水滚滚,东流而去。渡口上的船只沿着护城河而去,正是往江陵而去,想来这往江陵府去的渡口也修了二十多年了,先帝出身寒微,祖籍便是江陵府,先帝称帝后也不忘那江陵的富庶繁华,便兴修运河,并在江陵修筑皇陵,死后也葬在了江陵。

竹帘子微动,里面的人已经将茶泡好,他声音微凉,“去年晒干保存下来的荷叶茶,配上今年存下的雪水,新旧交替,清火润气最好不过。”

许昀从风口走过来,看着低头泡茶的沈奕南。沈奕南似乎对每一件事都这么细致讲究,尤其是他泡茶、画画、酿酒、作文时的专注。

许昀啧啧两声,他永远这么优雅从容,似乎没有任何能够使他形容窘迫。

沈奕南喜欢干净的白瓷杯,一泓青绿色的茶盛在茶杯里,潋滟起六月的晴方正好、荷叶婷婷。

依依杨柳吹起,漾在耳畔,他嘴角浅浅漾开一个弧度,他的眼眸又黑又亮,细细看来却像是能够将万千星辰包容其中,璀璨时若烈日灼灼,清冷时若腊月枝头的雪。

沈奕南微微抬手,饮下一口茶,他身上带着淡淡蘅芜的香气,蘅芜原本是一种冷香。可是在他身上,这种春草的气息却让人想起早春沾衣的杏花雨,微寒微甜,和风诗意

沈奕南微微拢着袖子,剑眉微挑,“许兄,可是我今日泡的茶不好?”

许昀抿唇道道,“你的茶若是不好,世上便没有好茶了。”

其实许昀心里有些乱,他竟不知道世上竟有人三言两语便能让他心中烦闷。

沈奕南问,“那怎么了?许兄。心不在焉的。”

许昀和沈奕南之间没有什么可瞒的,许昀撇了嘴角,“不过是惹了一个女孩子不高兴。”

沈奕南神色一定,“看来许兄用情之深,不知是哪家小姐?”他略略有些好奇,竟不知道许昀何时有了一位红颜知己。

许昀答道,“十年前太后娘娘赐的婚。未婚妻,南阳郡主。”

他叹了一声,“既然她是我的妻子,无论她是什么模样,我都要护她一生的。”

沈奕南见许昀忧愁便问,“不知这位郡主相貌如何?”

许昀捏着茶杯,吐字尤慢,故意道,“倾国倾城。”

沈奕南一笑,正好奇什么人担的起倾国倾城四个字?便想起李延年那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既然是绝色美人,许兄又为何忧愁。好好善待便是了。”

许昀摇头,“她虽是小小年纪,但行事不端,今日却将那吴夫子气走了。”

只是她不合规矩,不是从世家里娇养出的小姐,不懂诗书礼乐,不能做一朵解语花。

沈奕南,“吴夫子本就是个贪婪小人,气走了也没什么。”

许昀一语道破,“知道你沈家的堂兄因为曾经不肯贿赂这吴夫子,结果落了选,你记恨在心。”

沈奕南道,“所以你这表妹,也算是给我报了仇。所以许兄,你为了这样的人同你表妹生气,实在不是一桩明智的事。”

许昀如释重负的笑起来,“沈兄你是不知道,那看似娇滴滴的女孩子却有许多的主意,也是该磨磨她的性子。”

“人家是郡主,本就千娇万宠,你仗着日后是她夫君,岂不是欺负她?”沈奕南似乎想起什么,微微叹了叹,“女孩子,天真烂漫的少女是最好。”

许昀轻笑一声,“倒是忘了你,原本是个万花丛中过的人。”他正了颜色道,“说正经的,如今你已经是会元。等到殿试,三甲便出来了,你也要入朝为官了。所以今晚备了薄酒,在我立雪堂里,提前为你庆贺。”

沈奕南点头,“那么多谢许兄了。”

许昀得了沈奕南的话提点,想起顾青玉来,回府时便直接进了公主府。

汀兰院子里的小丫鬟欢喜道,“小侯爷来了!”

顾青玉此时正跟着夏荷剪纸玩儿。夏荷的手很巧,什么小动物都会剪,这时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剪了出来。哄得顾青玉笑起来,“夏荷,你的手可真巧!”

“郡主想要什么,奴婢给郡主再剪。”夏荷低着头专心剪纸。

许昀在窗外正听见顾青玉爽朗的笑声,也许沈奕南说的对,少女时分的天真烂漫最好。

许昀对鸳鸯道,“去禀了你们郡主!”

鸳鸯进屋去,将顾青玉的笑颜打断,“小侯爷来了。”

顾青玉顿时脸色沉下去,夏荷劝道,“也没有道理让侯爷在外头等着的。”说着便让鸳鸯去请他进来。

顾青玉虽然没有制止,但许昀进来了,她也只是低头剪纸,也不肯理会他。

许昀轻声唤了道,“表妹。”

顾青玉拿着小剪子,却也没个好口气,“你瞧那吴夫子不也回去授课了?”她话里更多的是鄙夷。

许昀道,“今日说话多有冒犯。但你也不该不尊师重道。”

顾青玉只是淡淡的,“尊师重道也要尊值得尊重的人。”

吴夫子是外祖父国子监祭酒宋大人送到府里来的,除了为人有些贪婪,其他倒也罢了。

过去的事情许昀也不想再提了,许昀见着夏荷正在剪纸,便问,“表妹属兔,我便给表妹剪一只兔子可好?”

见着许昀都如此降低身段了,顾青玉气也自然消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许昀的手是这样的巧,一只活灵活现的大白兔遍剪好了。

许昀从来没有哄过女孩子,将剪纸递给她,“不许再生我的气了,我也是盼着你好。”

他微微蹙眉道,“今日晚上,我的立雪堂里有设宴。”

顾青玉立刻拒绝了道,“我不去。”

许昀不容她拒绝道,“今日你我一闹,两家府邸都是小心翼翼的,你我若不好好的,你舍得让祖母为咱们忧心吗?”

原来在他心里最要紧的都是孝道,都是为了府邸的安宁。顾青玉心生些许无奈。

鸳鸯正提着一个走马灯进来,顾青玉把许昀剪的一只兔子粘在灯壳里的纸轮上,点燃蜡烛,活烟燃起,顺着热气,灯里的那只白兔便围着圆灯转动起来。

许昀又剪了几棵花树,递给她。顾青玉一一粘好了。

燃了走马灯,灯里的屏影动起来,恍若一只小兔在花林立里奔跑。

第四十章 美人梅下倚美人

顾青玉生了好奇,“表哥剪的是梅花还是桃花?”

许昀道,“梅花花瓣偏圆,桃花的花瓣则尖锐许多。”

顾青玉道,“那么便是梅花了。”折幽香,点酥剪水,疏影斜斜,俏也不争春。梅花素来是文人墨客讴歌的对象,许昀自然也不会例外。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梅花是高贞的花。

许昀对她道,“如今虽然是春日,不过我早年从沈园得了两株樱李梅系的美人梅,算是晚梅,倒是在春日开放。我虽觉得梅花开于晴朗暖日里便失了风骨,但花开似霞,给你赏玩倒也不错。”

许昀见着顾青玉正低头赏玩走马灯,她将云珠打好的珠玉络子串在灯上。

淡淡的烛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便更加似水光一般的潋滟有光。她娇俏一笑,梨涡微陷,像是一颗蜜糖,悄悄的藏进原本无波无味的清茶里。

青梅竹马,本就是甜的。

顾青玉一边串络子,一语道破他,“可是拿着这株美人梅哄我去立雪堂?”

她很聪明,许昀也只是一笑。

外头的小厮已经托了鸳鸯进来回话,只说是沈公子到了。

外头天色渐黑,既然是晚宴,倒也不至于穿的家常随意,顾青玉便让许昀稍候片刻。

顾青玉换了一件樱花色银萝藤琵琶襟春衫,因夜来风寒,在外罩了一件白玉木兰青双锦的褙子。这才玉许昀同去,只见得一娇美灵动的少女与那英俊潇洒的少年同去。

赵妈妈举着八角吉祥灯,看着自己家郡主和小侯爷,笑嘻嘻的,所谓青梅竹马不过如此了。

顾青玉手里拿着方才那盏流光溢彩的走马灯,许昀替她接了过去,便提着灯。

从公主府到许府不过是一道夹墙,但从夹墙到许昀的立雪堂却要绕府邸半圈了,许昀体贴的提着走马灯为她照亮。水榭回廊里的灯全亮了,蜿蜒婉转的假山水池,在夜里格外有一番别致风味。

紫藤萝从碧桐花纹的廊檐垂下,悬挂在水榭边,淡淡的紫色,迎着晚风像极了一颗一颗的小铃铛。

而目光看到阑干边紫藤萝的尽头,那人从楼梯上走上来,于梨花回廊里相顾一盼。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柔和的挂灯照在那人身上,他身着一件玉白色的暗花莲纹衣裳,衣带随着晚风轻轻漾起,而他身上带着蘅芷清芬浸润着水风微微袭来,清润别致。

许昀看见是沈奕南,道,“子彦。”

子彦两字是沈奕南的字。

子彦!子砚!

这个恍如隔世又深入她骨髓的名字。便如这微微浸凉的水风在她的心头圈起圈圈涟漪。

她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许昀唤的正是江子砚的子砚二字!

于是她看着那个男子,他竟然和自己唤做一个名字。

一样的名字!

许昀对他介绍道,“这是会元沈奕南,字子彦。”

“这是我的表妹,南阳郡主。”

“郡主好。”沈奕南微微一笑,他的眸光明硕浩瀚。

顾青玉看着那张清俊的面孔,“沈公子不必多礼。”

初次见到她,沈奕南才明白为何许昀以倾国倾城四个字形容。不是许昀情人眼里出西施,原来她一笑起来是那样的明艳动人,正应了诗中的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尤其是那双眼睛,顾盼生辉。

三人并肩而行,许昀道,“沈兄不是记挂着我这里的美人梅吗?正是花开时节。”

沈奕南微微叹息一声,“原来又是一年了”

许昀道,“想着这株美人梅从你那沈园移栽过来,正是三年了。”

此时三人已经到了立雪堂,今日立雪堂内设了一方山水屏障,将酒席布置在庭院外,红皱灯通明。

许昀看了一眼,“殿试之后,便有曲江皇帝亲赐的状元宴,所以我只能在殿试之前,请你来了。”

眼下沈奕南已经找到了那株美人梅,花色浅紫,花叶重放,一束密密麻麻饱满的梅花绽放,带着淡淡的红晕之色,花瓣形状如蝴蝶形状,花瓣重叠,宛如一齐飞舞的蝴蝶簇拥在一起儿。

梅花最难的是清香的滋味,沈奕南见着那樱色衣裳的女子站在树下,想起一句对联,美人梅下倚美人。

顾青玉瞧见这株美人梅,果然是不凡,这才细细的想起来,江陵沈园种着各种奇花异草。上辈子倒是没有机会去沈园瞧一瞧。

于这株美人梅下对弈,真真是一番极其雅致的事情。

遂而沈奕南道,“手谈一局如何?”

两人下到如火如荼的时候,前院里的小厮却急着过来说,“夫人请您过去。说是您的舅母来了。”

许昀不好拂了沈奕南的兴致,又想顾青玉略是会下棋,便道,“表妹替我下完这局吧!”

顾青玉走过来,细细的打量着桌上的黑白交错。此刻许昀明明被逼近胡同里,明明是个死棋。顾青玉捻起一子,便瞬间改变了局势,整个局势变得柳暗花明。

连沈奕南都一惊,这么多年,下棋上,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对手。今日这女子算是相当厉害的对手了。

顾青玉落完这一子,才后知后觉,觉得显露了自己。她不能显露自己,她要救姐姐出来,秘密的布局,就不能显露了自己。

所以接下来几子都只是守却不攻了,如此又错过了好几次近在咫尺的机会。

沈奕南捏着棋子,奇怪的打量眼前的南阳郡主,看着她故意走错的棋子。提醒道,“郡主棋艺高湛,不必相让。”

顾青玉习惯了李景湛雷厉风行的棋风,所以方才拿着棋子就只攻最要紧之处。现在才后知后觉,让了一步,发现已经晚了。

眼前的这个男子,并不是她可以敷衍的过去的。

沈奕南目光明澈锐利,低声,“你对这棋子太熟练了,所以藏拙技巧不甚高明。”

顾青玉道,“沈公子想多了。”

沈奕南仔细思考,郡主?许顾两家的血脉,这样显赫的身份?她在怕什么?她在躲什么?

“想多?”沈奕南薄薄的唇抿着,“郡主棋风敏锐,说起谎来却一点也不敏锐?”

沈奕南率先一步抢占先机,谁料这先机不过是个陷阱。顾青玉不慌不忙落下最后一子,只是速战速决的解决了一切,不愿再耽搁下去,道,“沈公子,你输了。”

第四十一章 行酒令

“沈公子,今日你我都并没有认真下棋,所以输赢也不过是个玩笑。”所以她速战速决的结束了这局棋,只是因为沈奕南并不是个好忽悠的人,所以她不愿继续下去。所以她希望沈奕南放过她。

顾青玉明显的心慌,心慌来源于沈奕南那双似乎能够看透人心底的眸子。

见着许昀过来,顾青玉立刻伸手把棋局抚乱了。

许昀见着,自然以为顾青玉输给了沈奕南,这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不值得怀疑。便笑道,“你待我表妹也这样不留情,就这么一会功夫,就结束了这局棋?”

沈奕南尴尬的笑了笑,顾青玉也笑了笑。

许依雅跟着许昀过来,看着沈奕南道,“不知我可否与沈公子下一局?”

许昀道,“我这二妹也算是琴棋书画精通的,虽然不及你,你可否赏脸?”

许昀都这样说了,他自然没有不搭理的道理,便道,“自然。”

“许二小姐请!”

许依雅有骨子里一关的高傲自大,“玉表妹,你既然不懂棋,我正好拿了一些糖渍梅子来,酸酸甜甜的倒也可口。你吃些梅子,倒也是解闷了。”

顾青玉坦然一笑,“多谢二表姐了。”

说着便笑呵呵的吃着梅子。

沈奕南见着她没心没肺吃着梅子的样子,他自认为这些年来的伪装算是不错了,如今见着这姑娘,倒像是千里寻到了知音。又像是觉得自己伎俩太低。

顾青玉若有若无的瞟过棋局,沈奕南时时走错几步,让二表姐有路可走。

竟然是平棋。

二表姐欢喜起来,不过她再蠢也知道是沈奕南让棋了,道,“多谢沈公子相让了。”

许依雅和名满京城的才子沈奕南下了平棋,自然心里高兴的很,连带着看顾青玉也顺眼了许多,“玉表妹,改日我教你下棋。”

顾青玉塞了一粒梅子到嘴里,没心没肺的道,“多谢二表姐好意,不过我天生愚笨,不喜欢动脑子。”

沈奕南长这么大,遇见过许许多多的对手,却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她他见过的女孩子都迫不及待的展露自己的优秀,而她只想小心翼翼的藏起来。她像是雪天里的白梅,虽然和混淆在白雪里,却自有一股难以忽略的清香。这是他第一次见着一个迫不及待一战,并要将之拿下的对手。今日这棋,是他失策了,竟然输给了她?

今日这番伪装,他更是输给了她?

随着丫鬟们将桌席布置好,许大小姐,三小姐,蒋如意、许晖等人都过来了。

许昀问起四妹妹,只说四小姐依灵在老夫人那里已经歇下了。

众人便一起入了席,正在此时,听见黄鹂一般的女子声音传来,“我来迟了!”

众人侧头去,只见一貌美女子从圆拱门而来,她声音嘹亮,婉转柔和,更是春山脉脉,说不出的柔情似水。

只见她身着一件金黄色的丝蟹爪菊花纹春衫,料子是上好的杭缎。宋红莺捏着丝帕,一笑道,“你们这里这样热闹!”

许依雅连忙站起身一脸欢喜,“红莺姐姐来了!”这宋红莺是宋氏娘家的侄女,一贯对徐昀有意。本等着顾青玉病死了才嫁给许韵,所以这年岁耽搁了,还不曾出阁。她如今正是二九芳龄,比起一众的女孩子们,更多了些妩媚风情。

宋红莺媚眼如丝道,“你们也知道我就一个榆木疙瘩的哥哥,也没个兄弟姊妹的,常年冷清的很。今日随着母亲来探望姑妈,见着你们我心里欢喜的很。”

宋家居住于杭州,今日从杭州走水路过来,却也装扮鲜艳,不曾看到疲惫之态。

许依言道,“红莺姐一路舟车劳顿,倒也精神爽快。”

宋红莺越发笑起来,“许久不见,你们可好?昀哥哥可好?”

众人同宋红莺问了礼,宋红莺的目光只是落在顾青玉身上,百闻不如一见,这个快要病死的女孩子竟然活了过来?竟然出落的如此标致?她的眼里带着几分惊讶。

她宋红莺的祖父乃是上任的国子监祭酒,父亲又坐过礼部尚书,宋家满门清贵,她身为嫡女,偏偏爱上了许昀,却也不可嫁人为妾。

可她眼前的情敌,家世容貌已是一流。只可惜人都是有缺憾的,正如她出身高贵,却因为病弱在庵堂里养大。一个没有学识的女子如何能做平阳侯夫人呢?

许昀见人都来齐了,唯独少了宋云轩,便问,“表哥去何处了?”

宋轩是宋红莺的哥哥,因为赴京赶考的缘故,一直住在许家。宋红莺道,“姑妈和哥哥正说话呢!我娘心疼儿子,他入京赶考这么久,一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咱们也不必等他了。”

许昀点头,便让人上菜。

宋云轩与沈奕南是同一届考生,只因他那位国子监祭酒的祖父,和他的父亲宋大人,众人便也格外厚待于他。

婢女捧着菜来。什锦虾仁、清蒸龙须菜、蟹粉狮子头、炙鹿肉、赤枣乌鸡汤、玉兰白笋子、翠玉豆糕、金桔姜丝蜜

又呈了酒来。

宋红莺见了金锡酒壶,斟了一杯酒,眉目飞扬,“有酒有菜,自然得行酒令了。”

许依言说好。

宋红莺便道,“那便行飞花令如何?”

她站起身来,手里端着一小杯的酒,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光是听她说话,便是一番享受,“行令时可以用诗,可以用词,也可以用曲,但所说的句子是七个字。比方一个花字,第一个人说花字在首字,第二个人则要把花字放在第二个字,以此下去,七个字一个轮回。”

“便从最简单的花字说起如何?”

见着许昀不说话,宋红莺步步紧逼道,“昀哥哥素来喜欢行酒令的,今日可是不肯?”

明眼人自然知道宋红莺此举就是为了针对顾青玉,当着众人许昀并不好说什么。倒是许依雅率真道,“红莺姐姐难得来,怎能不玩个尽兴?”

许依雅便率先道,“花谢花飞花满天。”花字在首。

宋红莺道,“落花时节又逢君。”花字在第二位。她若有若无的迷离目光看向许昀。仿若这株美人梅下只有许昀和她自己,再也看不见别人。

落花有意,她不信流水无情。她不信自己空等了这么多年,她不信表哥竟待她无情?

第四十二章 虞美人

依此顺着下去,许依言道,“月照花林皆似霰。”

蒋如意跟着道,“莫待无花空折枝。”

现下轮到了许晖。宋红莺朝他比划,神采奕奕道,“也就是说要第五个字是花字。”

许晖正想着,宋红莺已经给他倒好了一杯酒,“你还是喝酒吧!”

许晖哼了一声,气的小脸通红,“谁说我想不出来了!”

见着宋红莺已经给他把酒斟好了,许晖憋的满脸通红,拿起银制的酒杯一口喝下。这吟诗作对这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果然不适合他。

宋红莺笑着指挥丫鬟过去,道,“满上,满上,三杯呢!”

徐晖端起酒杯。

待得许晖喝完三杯酒,众人才肯放过了他。

方才许晖没有说出来,那么轮到沈奕南说“花”字在第五个字上。

“朱颜辞镜花辞树。”沈奕南道。

顾青玉正坐在沈奕南和许昀的中间,沈奕南说完了,便轮到了顾青玉。

沈奕南利落飞速的小声对顾青玉道,“沾衣欲湿杏花雨。”

而许昀也是同时对顾青玉道,“东风无力百花残。”

宋红莺站起身来,语气渐渐又些不快,她冷眼看着顾青玉,冷嘲热讽,“可是两位大才子都忙着给玉妹妹出谋划策了。”

宋红莺眉目微微挑起,心中不悦的撇了一眼许昀。许昀却是面无表情,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这让一贯自信得意的宋红莺心里多了一丝心慌

她蹙紧眉头,看着红霞似的美人梅飘进地上的水渍里,浸的冰凉冰凉的。

听了她的打趣,沈奕南不慌不忙,面色平静,许昀却也只是看了一眼宋红莺。

顾青玉接过杯子笑着便饮了一杯酒,打破沉寂,“我喝就是了。”

许昀从她手里夺过杯子,伸手挡酒,“你们素来知道她的身子弱,大病初愈,喝不得酒的。”

宋红莺正要给顾青玉倒酒,许昀伸手按住杯子,自己倒了两杯酒,一一喝下了。

宋红莺默默的收回手,她想今日此举是不是错了,许昀只是不想在面子上闹的那样难堪。她艰难的扬起嘴角,“昀哥哥好酒量!”

许昀喝完酒,又接了,“犹为离人照落花。”

接下来轮到许三小姐,“花自飘零水自流。”

宋红莺叹了声,花自飘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竟没想到李清照的愁竟也会落在自己身上。那个她心心念念的昀哥哥,却维护着别人。

许依雅接,“春花秋月何时了。“

宋红莺喝了一口凉凉的酒,道,“云鬓花颜金步摇。”

等许依言和蒋如意说完,许晖算着自己是六个字,在丫鬟碧萝的提醒下勉强想出来一句,“千树万树梨花开。”

沈奕南,“朱雀桥边野草花。”

宋红莺的余光落在许昀和顾青玉身上,许昀已经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子仔细的写着,花迎剑佩星初落。

许昀写字的手似乎击破了她所有的幻想,所有的自以为。原来那个守着规矩礼治,从来不肯逾越半分的男子,可以待一个女子如此!原来她待一个好的时候是这样,哪怕她什么都不懂,哪怕她配不上她!

可是他就是愿意待她好。

他低眉敛目的样子那样温柔,那样迷人。

宋红莺扶着椅子,再也没了半分兴致。她恨许昀对顾青玉的笑,恨顾青玉什么都不用努力,就可以平白无故得来的一切。

宋红莺猛的往嘴里倒了几杯酒,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素来酒量好,知道这样的薄酒醉不了自己。火辣辣的感觉就像巴掌打在脸上,叫她无法反抗,无法挣扎。

许昀接了下一句,“桃花潭三千尺。”

众人依次接下去。待得酒过三巡。

许依言见着众人都喝了不少酒,提议该先吃菜了,一顿晚宴结束了,众人散去。

……

宋红莺喝的有些多了,姑妈身边的大丫环雪枝亲自来接的,她脸颊泛红,一颦一笑之间越发的有风姿。

到了宋氏的绮罗堂,母亲王夫人正和宋氏说笑。宋氏见着她进来连忙站起身来握住她的手,“我的红莺,你怎么了喝了这么多酒。”

“我高兴,很久没有见着表哥了,高兴。”红莺踉踉跄跄道。

王夫人见着宋红莺失了态,宋氏却制止了王夫人,只让雪枝扶着红莺到里间去歇下了。

王夫人素来注重礼仪,便觉得宋红莺失了规矩,正想训斥红莺。

宋氏看着长嫂王夫人,“原本不怪她,是我许给她的。”

王夫人握着手里的楠木金丝珠串儿,“我这个女儿心气高,这天底下除了昀儿也没有人能入得她的眼。”

宋氏仔细问了宴席间伺候的丫鬟们,才拿起高几上的云锦香屏团扇,慢慢的扇着。听闻了许昀待顾青玉道好,才想来老夫人来。老夫人才是个狠角色,最懂这些小儿女之态,如今许昀哄着陪着顾青玉,顾青玉如花似玉的,日久如何不生情?

宋氏捏紧扇柄上的流苏,她不会让儿子娶了顾青玉,一来她不愿老夫人摆布,二来她心中属意的只有红莺。他儿子要娶的须得是红莺这般长袖善舞的女子。

王夫人看着宋氏,宋氏淡淡的笑了笑,“顾青玉迟早是要病死的,老祖宗总不能让冬郎娶个死人?”

王夫人是个胆小的,陡然色变,“您的意思是?”

宋氏从梳妆台里翻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碧玉色锦盒,她打开来里面是一朵干花,红艳艳的,很是漂亮。王夫人伸出手去。

宋氏道,“嫂嫂,别碰!越是有毒的东西越是好看!”

王夫人瞠目结石的看着宋氏。

“碧血化为江上草,花开更比杜鹃红。”宋氏道。

王夫人惊讶道,“是虞美人!”

宋氏道,“不错,虞美人是剧毒的花。赵全家的那个做香料生意的侄子为了孝敬我特意从西域弄来的。”

王夫人犯了愁,“可是公主府护卫森严,小郡主那里有伺候的仔细着,如何下毒?”

宋氏笑了笑,“你忘了咱们府里多余的那个人了?掺一点,也无人知道。”

第四十三章 一个特别的人

晚宴结束了,夏荷扶着顾青玉回府。

因忽然下了小雨,夏荷折返到立雪堂拿伞。

顾青玉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花灯下,花灯迎着女孩子因为喝酒微微泛红的脸颊,她的睫毛很长,轻轻眨动,便像是轻轻扇动着的花蝴蝶的翅膀。

夜风顺着水面的清香拂来一阵凉气,那是一种好闻的青草芳香,她微微扯动身上那件白玉木兰青双锦的褙子。却发现那味道似乎更近了些,是杜若芳草兰草混合的香味。

顾青玉转过头去,见着沈奕南走过来。

她脑海里全部充斥住关于他的种种,月下清风美人梅畔,那个和她同名唤作子彦的男子。

沈奕南?他张狂嚣张,敏锐深沉,更难得是他一双复杂的眸。他?是一个有秘密的人。更能一眼道破自己的人。

他?若不是朋友,则会成为对手。

沈奕南微微含笑,嘴角缱绻其清风和畅一般的笑意,“郡主记得永远不要把自己置于独自一人的地步。”

他的话里若有深意,是指现在一个人的她,还事指那个小心翼翼掩藏的自己?

顾青玉和煦一笑,“沈公子错了,夏荷虽然去取伞了,但这里还是有不少丫鬟在,她们只不过站的稍稍远些,却并不代表我孤身一人。”

沈奕南笑起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他朝着她狡黠一笑,目光锐利,似那鹰爪,精准的抓住猎物,“郡主记得赏脸来吃我的杏园宴。”

他这般的自信,这般的有目的。纵然说天下读书人都是为了这一朝科举,可是他似乎并不将科举放在眼里,在他的眼里似乎有更加志在必得的东西。

而自己今日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爱棋,但不是棋痴。

他更是一个和自己一般有秘密的人……

夏荷取伞回来,见着沈奕南刚走,便问,“沈公子说什么?”

顾青玉道,“不过是表哥今日宴请他,他改日要宴请我们罢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夏荷嘀咕道,“都说那状元十分难考,等考中的时候都已经上了年纪,可沈公子年纪轻轻就是会元了。也不知道他过了殿试,会不会真的成了我朝最年轻的状元。”

想来师父当年考上状元的时候不过是二十岁,如今这沈奕南亦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难道他的才华真能比的上师父不成?

顾青玉想了想沈奕南势在必得的模样,一个读书人却并不将科举放在眼里,什么会是他放在眼里的?

他难道和自己一样,有仇,有恨,有冤,有愤?

顾青玉道,“我想,他考的上状元的。”

顾青玉的目光看向暖红色挂灯照耀下的许家庭院,她的目光也渐渐的变得迷离。

沈奕南?是个特别的人。

行了几步,到假山水畔,却见着一纤瘦的女子正在水池里找什么东西?夏荷把灯盏提的高了些,照耀着看过去,夏荷吃惊道,“是蒋小姐。”

顾青玉快步走过去,春日的夜晚水还是冰凉的很。

走过去便撞见了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的许依雅,“二表姐这是做什么?”

许依雅神色淡淡的,撑着一把水墨色的油纸伞,“我的一只耳坠掉进了水池里,如意主动要帮我找。”

顾青玉看着许依雅身后跟着的丫鬟们,“你的耳坠掉了,不该是你的人找吗?”

许依雅好像听见了一个笑话似的,“她没爹没娘寄养在我许家,如果不是许家庇护,她兴许已经被卖进里秦楼楚馆。她白吃白住也该做些什么。玉妹妹,你觉得她和她们有什么区别?”她指了指她身后的丫鬟们。

顾青玉道,“自然有区别了!她是老祖宗的侄女儿!是你我的姐妹。”

“如意,你上来!”顾青玉朝着水里道。

蒋如意只是低着头继续找。

许依雅懒懒散散的,“你瞧,玉妹妹,她也愿意帮我找的。”

顾青玉睁大一双眼,“她行事本分,也不曾的罪你。你何必如此相逼。”

顾青玉补充道,“你知道她是个老实人,不敢到老祖宗跟前告状。可你知道老祖宗时常是要见我的,若是老祖宗问起,我势必不会隐瞒。闺阁中的女儿不该有个宽厚温和的形象么?”

许依雅指着蒋如意,“好!你今日还没做成我许家的夫人,就指点我许家的事情了吗?”

顾青玉正然道,“不管我是谁,看到不公平的事情我都会做声!”

许依雅毕竟不想和顾青玉起了正面的冲突,拂袖道,“顾青玉!你会后悔的!”

夏荷连忙将池水里的蒋如意给拉上来,他双腿双脚被冻得发紫,天上飘着雨丝,落得人冰冰凉凉的,她一个劲的哆嗦。顾青玉把自己身上的白玉木兰青双锦的褙子披在蒋如意身上。

蒋如意的头发丝也湿透了,顾青玉替她撩起发丝,“如意,你若是不懂得反抗,便也只能为人欺负。”

蒋如意眼睛红肿,“我娘给我取名如意,是盼着我事事如意,只可惜我,事事都不如意”

顾青玉神色坚定,“如意,你知道吗?谋事在人!”

说着顾青玉就要亲自将蒋如意送回松间堂去。蒋如意道,“老祖宗年纪大了,休息的也早,今日四小姐也宿在松间堂里,所以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顾青玉摇头,“你自己回去,也没个人照顾你,到我那里去,再不济姜汤和干净的衣服、被子是有的。”

蒋如意不想麻烦人,这才勉强跟了顾青玉去。

如意去沐浴了,春桃端了一碗暖粥来,便问,“郡主可要用一些。”

顾青玉靠在银丝昙花八宝方枕上冲着她摇摇头,“今日也累了,你们都去歇息吧。”

春桃却站着不动,她知道春桃是最细腻聪明的,这也是延庆公主要把她留在她身边提点她的原因了。

顾青玉看着她剔透的眸子,“屋里只有你和我,坐吧!”

春桃道,“郡主今日为了蒋小姐得罪了许二小姐。”

顾青玉嘴角微微挑起,“若是不明面得罪她,难道她心里就不讨厌我了吗?”

春桃见着自家郡主心里跟明镜似的,倒真不像是过去在庵堂里日日清心寡欲的人。事事看的通透是好事儿,至少对于顾青玉来说,是好事。

顾青玉挑明话道,“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也瞧出来了。许家小姐待我都是有敌意的,大约就是觉得我配不上她们的哥哥。还有那个宋红莺我也知道,她待表哥有意。”

春桃道,“郡主一点就透。虽然是女孩子们,但郡主也要对她们对防范几分。”

第四十四章 心思

温柔的晨光洒在疏竹上,然后漏在红窗窗纸上,斑斑驳驳的一团一团。顾青玉推开窗子,却听见远方传来阵阵乐声。

这乐声各种,交杂在一起,各种乐器、各种歌声。延庆公主素来不喜音乐,也不知是何人?

顾青玉问夏荷,“府里何处来的乐声?”

夏荷低声同她说了。“公主是在寻找歌舞出众的女子。”顾青玉想起太后的确是交代延庆公主寻找貌美的女子进宫去。想来曲江状元宴这些女子便要登台献舞。盼着她们一举得到帝王的心。

“咱们去瞧瞧?”顾青玉道。

十几个精挑细选的女子安排在西苑里。宁妈妈正在指点她们的仪态和礼仪。有人唱歌,有人跳舞,争奇斗艳,只为了延庆公主看得上眼。

延庆公主见着顾青玉和蒋如意来了,便问,“今日不用去清风堂么?”

顾青玉答道,“昨日两位表哥宴客得晚了,表姐又喝的多了,今日便不曾授课。”

延庆公主冲着她点点头,便让两人到里屋用点心去。

秋英捧了红枣鸡丝汤和虾仁卷来。

隔着一道屏风可以瞧见外头的歌女、舞女训练着,十分认真,十分热闹。延庆公主观察的仔细,也要从中挑选出最拔尖的。

顾青玉摇头,叹息,“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这样的泛泛之辈,根本入不得李景湛的眼。比起宫中的乐姬尚且不如。当今圣上眼光挑剔,想要入宫,十分难了。

蒋如意目光复杂,看着外面女子的舞蹈,问顾青玉,“公主这是做什么?”

顾青玉喝了一口鸡丝汤,“选了好的,送到皇上面前献舞。”

蒋如意若有所思的看着外面的舞蹈,而神色微然而动。她似乎察觉到什么,又打算了什么,目光如同火苗,微微一挑动。

鸳鸯从汀兰院里赶来,“郡主,刘太医入府了,今日又到了请脉的时候。”

见着蒋如意看的目不转睛,顾青玉便先回了汀兰院。

她知道,蒋如意是动了心思。

一个被人欺负的久了的人,但凡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就会往上爬。这是人的本性。何况蒋家原本是富贵过的,如意是个从云端跌落的女子。必然不甘心如此。

而她,需要如意。

如意,也需要她。

刘本涛已经候着她了,顾青玉快步走进屋去。刘本涛带来的是姐姐的消息。

顾青玉坐在楠木椅上,丝帕搭在她的手上。她让丫鬟们都出去了。“刘太医,惠妃娘娘如何了?”

刘本涛仔细给她把脉,压低声音,“老夫偷偷让人带了药去,惠妃娘娘身子很虚弱。”

按照姐姐的身子,现在势必也不能逃出皇宫,也禁不起折腾,还是等姐姐把身子养好了,再想法子出宫。

所以她需要一个入宫暗中照顾姐姐的人!刘太医始终是外臣,多有不便。如果如意愿意入宫,她再帮些忙,让如意的道李景湛的喜欢,势必能够暗中照顾姐姐。

但一切还是要看如意愿意与否了?

顾青玉道,“刘太医在宫中帮惠妃娘娘,需要打点的地方也多。我上次给您的东西估计也用完了,待会儿我让丫鬟收拾些首饰,您还是拿出去买了,换成银两。”

刘本涛点头。在宫里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何况这件事是为了帮一个莫不相识的惠妃。

刘太医出去了,顾青玉便让鸳鸯收拾一些首饰。

蒋如意已经从西苑里回来,她手里折了两枝新绽的海棠,海棠花簇簇,还没有完全盛开,但簇拥在一起,花苞密集,粉绒绒的很是好看。

顾青玉拿了一只粉桃色双耳壶,用了清水将两支海棠养着。

蒋如意果然道,“郡主昔日说不必介怀,让我们以姐妹相称。”

“你有话便直说,不打紧。我们是姐妹。”顾青玉正将那只桃红色的双耳壶放在架子上。

蒋如意道,“延庆公主正挑选了女子献给皇上,玉妹妹,我想求个机会。”

什么人比蒋如意更好,她是老祖宗的人,既对许家衷心,一朝得宠便能巩固许家势力。何况她生的娇美温婉,样貌举止样样不曾错。

更有一点,顾青玉帮她进宫,蒋如意便能帮她暗中照顾惠妃娘娘。这也是她今日带蒋如意去西苑的原因。

顾青玉扶住她,“你既然想,我肯定是要帮你的。但是这件事你也得告诉祖母,省的她为你担心。”

蒋如意连连谢过。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人?如意在许家受了这么多年的欺负,若是她有父母,定也不回愿意在此待下去。但是老祖宗待她,始终是有恩的。所以她必须要经过老祖宗的同意。

蒋如意离开后,顾青玉让春桃把那只白釉柿子如意瓶给蒋如意送去。橘红色的柿子布满瓶身,寓意事事如意。愿她能够心想事成。

这日下了雨,延庆公主本不想让顾青玉去清风堂里,但素来也知道驸马不喜欢骄纵了孩子,如今顾凝霜早早的就去了,势必也不能让青玉被比下去。

延庆公主亲自过来送她去,丫鬟们撑着天青色的油纸伞,延庆公主道,“老祖宗昨日与我说了,要送如意到御前的事情。你昨日去过西苑,可是你的主意?”

延庆公主的眸光像是灰蒙蒙的雨丝,“你可知道,那帝王的恩宠没有那么容易争取的。如意虽然举止端庄,容颜姣好,可后宫里有太多的女人。你若是只是想让如意用这个法子逃离许家,可就错了。”

顾青玉捏着腰间丝绦儿,“娘亲,我有法子让皇上待如意念念不忘。所以歌舞的教习便有劳您了。”

“哎”延庆公主叹口气,想起自己找来的歌女舞女到底也不如蒋如意,便道,“但愿她能一举夺得圣宠!”

此刻已经到了公主府和许府的夹墙,顾青玉道,“娘亲回去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娘亲若是淋雨受了风寒,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延庆公主吩咐丫鬟们照顾好顾青玉,看着她的背影不见了,才离开。

第四十五章 乌鸦

“哟!娘娘来了!”许依雅坐在椅子上,见了蒋如意进来阴阳怪气的。自然是许二小姐知道了蒋如意去习舞的,妄想入宫的事情。

蒋如意只是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拿着书坐在椅子上。

跟着见着柔弱清婉,一身雪白昙花锦绣春衫的顾凝霜也进了清风堂来。许依雅撇了她一眼,那蒋如意好歹也是个落魄的官宦之后。顾凝霜不过是个丫鬟生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同她们坐在一处。

许依雅一贯的骄傲和嘴利,看着顾凝霜要挨着她坐下,一把拦住她,“到边上去!你也配同我坐在一处。”

许依雅挨个的骂了个遍,宋红莺进来,眉目微挑,声音如黄鹂一般的婉转动人,“依雅妹妹今日的火气可旺着。”

宋红莺知道许依雅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脾气。

许依雅和宋红莺素来向好,“如今这清风堂,什么人都往里头来,我可不气吗?”

宋红莺打断她,故意问,“雅妹妹,我今日也是要来清风堂和你们作伴的,你可是说我不成?”

许依雅赶紧挪了位子让宋红莺坐下,“红莺姐素来博学多才,我怎么会是说你!红莺姐肯来,我自然欢喜都还来不及。”

瞧着许依雅怼天怼地的模样,她自诩才华出众,从小到大也不曾受过半分委屈。

大小姐许依言进来,身后依旧跟着沉默不语的三妹依欢。

今日有了顾凝霜和蒋如意,许依欢倒是不用被这位二姐瞧不起她的出身了。众人都坐下了,许晖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模样,但今日吴耀德已经不太管他了。

许晖低声问顾青玉,“好妹妹,你使了什么法子,让这个古板的老夫子闭了嘴?你教给我。’

顾青玉低声,“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画痴?”

“我怎么知道呢?”许晖道。

顾青玉目光落在吴耀德身上,“你瞧他这件长衫上的竹纹,是双钩填色的古画幽篁竹影,应该是他自己临摹的。一个人若是不喜欢何苦要穿在身上?”

许晖依旧疑惑,“可是这天底下的画这样的多,玉妹妹如何知道那幅画他会喜欢?”

顾青玉笑起来,“这就是我的秘密了。”若说是上辈子知道的许晖肯定不信。

许晖又凑过来,只这么几日的功夫,两人倒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般了。“你瞧许依雅又在作威作福了!”

许晖似乎也很看不惯他这个二妹。眼下被欺负的是顾凝霜,顾凝霜娇妹柔弱是一朵心机深沉的白莲花,蒋如意本份老实就算是被欺负了也不会做声。这堂课吴耀德正在教各位小姐们作画,今日的主题是画鸟。

许大小姐自然是要画凤凰,因凤凰用笔复杂,三小姐帮忙研磨配色。三小姐永远甘但绿叶,只愿衬托着许依言这位大小姐的这朵牡丹花。

许依雅选中了喜鹊。宋红莺画的是黄鹂。

蒋如意画了百灵鸟。

顾凝霜正好也画的是喜鹊。喜鹊吉祥欢喜的象征。鹊登高枝便是寓意美好的象征。

许依雅一向是霸道惯了,怎么允许别人和她画一样的。“一不小心”打翻墨台便毁了顾凝霜的一幅画。

因吴耀德一人只发了一张纸,为的就是大家能一气呵成,不许修改。顾凝霜便跑来同顾青玉哭,顾青玉伸手把自己桌上的那张白纸和她那幅毁的画交换了,“拿去画吧,可得抓紧时间了。”

许晖看着顾青玉换回来的一团黑漆漆的纸,便问,“听说你这位姐姐待你并不好。你如今换了纸,不画倒是可以说不会画,可是这样黑漆漆的一团,吴夫子会觉得你故意挑衅他?”

顾青玉看了一眼顾凝霜,“你不是也说了吗?她好歹是我姐姐。”所以她给她一个机会,如果顾凝霜真心悔悟了,她可以不计较往事。

顾青玉拿起笔在画上随便加了几笔。

吴耀德回来的时候正是一堂课结束的时候,许大小姐和三小姐合作的凤凰流光溢彩,美轮美奂,让人挪不开眼。于是他对许大小姐点了点头。

许二小姐的喜鹊也画的活灵活现,喜气洋洋的。

宋红莺画的是黄鹂在枝头,宋红莺也算是有名的才女,自然也不必说。

蒋如意画了百灵鸟,倒也不错。

顾凝霜临时改画了鹦鹉,倒也用色大胆。

吴耀德的目光看向清风堂最后面的顾青玉和许晖。

许晖的“小鸡啄米”图倒是让吴耀德大开眼界,哭笑不得。反观顾青玉桌上那一团黑漆漆的,更是一掌拍在了桌上。“你们到底懂不懂尊师重教?”

若说不会画倒也罢了,如此胡来,不是看不起他这个夫子。

吴耀德揪起顾青玉桌案上的画纸,气的浑身发抖。

顾青玉从容不迫,“夫子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吴耀德气的周身都在发抖。“这一团黑漆漆的是什么?”

顾青玉微微抬头,“这堂课的主题是画鸟?”

吴耀德拍着桌子,“是!你这画的什么?”顾青玉道,“烦劳夫子把纸反过来!”

吴耀德把纸反过来,依旧是一一团黑漆漆的,但是却有有了一个鸟的形状。“你画的是什么?”

顾青玉眸色不惊,“乌鸦!”

许依雅几乎是笑了,她见过颠倒黑白,倒是没有见过如此。明明是自己泼的一团墨,她顾青玉加了几笔就成了乌鸦。

但谁又能说这黑漆漆鸟儿形状的东西不是乌鸦呢?只是画的不好,但不能说他不是一只乌鸦。

宋红莺站起身来,带着银铃一般的笑声,“乌鸦主凶兆,玉妹妹画这样晦气的鸟儿做什么?”

顾青玉淡淡的解释,“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乌鸦的作为孝鸟,千年如此。”

“况且本草纲目中有言‘此乌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可谓慈孝矣。’如此孝义之鸟,敢问为何不能画之?”

吴耀德放下手里的这张纸,好个口齿伶俐的丫头。便也无话可说,讪讪往前走去。

这个丫头太过于聪明,不适合留在他的课堂里。吴耀德转过身去,拿着镇尺放在桌上。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而宋红莺投来了目光。

第四十六章 花香

下了课,春桃和夏荷陪着顾青玉回府去,正是春色光影,柳丝抽叶。枝头的西府海棠从红墙上垂了下来,一簇簇,一枝枝,晴丝袅袅,姹紫嫣红都付这般春色去。

蒋如意跟了上来,她神神秘秘的抱着一个小盒子,“公主让我来习歌舞,所以我便来了。”

“我也没有什么好谢你的,你什么好东西都有。但这个是我的心意,”蒋如意神神秘秘的把一个楠木金丝小盒子递给顾青玉。

顾青玉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混合的香粉,五颜六色的模样。蒋如意道,“这是各色花粉,我采了蔷薇、海棠、干荷叶、木樨粉、金银花和香料揉和在了一起。把他放在香炉里,燃了定是一番的甘香的味道。”

顾青玉点头,“那就多谢你了。”这样的活计,必定废了不少心思。

顾青玉用香匙挑了两少香粉放进金鸭香炉里,因平日里一贯用的沉水香,味道清淡。五彩香粉放进香炉里,花香味道浓烈馥郁。

蒋如意已经去习舞了,夏荷道,“蒋小姐磨了这花粉来,也废了不少心思。”这样细致,仔细的活,的确不易。蒋如意确实是费了心思。

蒋如意是个知道好歹的人。

顾青玉点了点头,因待会要去玉兰堂同延庆公主用晚膳,春桃正在给顾青玉挑选首饰,她抽开一个五彩云纹的小屉子,四处找了找,又问夏荷,“那日小侯爷送给咱们郡主的玉珠手串你可是收起来了?”

春桃道,“不是在那个小屉子里吗?你收着的,我没有碰过。”

“奇怪?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了?”夏荷四处翻照着。

顾青玉想起来,那日给刘太医首饰拿去当铺换做银子,只顾着让鸳鸯把小的,方便带走的给收起来,那串玉珠子可是被收走了?

顾青玉敷衍道,“我瞧着串珠的链子给断了,便让鸳鸯拿出去绞一绞。”

于是顾青玉便偷偷吩咐鸳鸯,无论如何都要把许昀送的那串玉珠子给找回来。

春桃伺候顾青玉换了一件绫罗缎竹琴纹襦裙,丝绦系在胸前打了一个蝴蝶结。

从屏风后出来,只觉得香料的气味越发浓烈,想来应该掺合了西域的香料。她过去也是调香的,但素来只喜清和沉静的香味,便让人把方才蒋如意送来的五色香料收了起来,依旧是燃做惯用的沉水香。

此时下了雨,夏荷要去取伞来,手里拿着蒋如意送来的五色香粉,屋檐下有些滑,因过去汀兰院无人居住,长过青苔,地面有些潮湿。她一个不稳,不小心摔了。

手里的五色香粉洒落了一地,顾青玉关心的赶紧出来,“快扶她起来,你可有事?”

夏荷遗憾道,“可惜白白废了蒋小姐的心意!”

顾青玉看着地上被水打湿的五色香粉,粉色、黄色、白色、绿色、白色、更有一种方才不曾见过的鲜艳的橙红色。

樱花、海棠多为粉白,干荷叶则是绿色,木樨粉是黄色,金银花也是黄色白色。何处来的如此鲜艳的橙红色?且方才不曾瞧见,现如今遇见遇水,才显现了出来,这鲜艳的橙红色应该是裹在白白的香粉里,才不使人瞧见了。

顾青玉用手帕将鲜艳的橙红色粉末包了起来,又吩咐众人,“今日是蒋小姐一番心意,可惜毁了,都不许传出去,免得蒋小姐伤心。”

众人道了是,顾青玉转身进屋。

春桃看出端倪,跟了上来。顾青玉把手帕放在桌上,春桃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之前掺在其他花粉里闻不出来,现在细细的闻,这香味果然特别。可要等刘太医来了问问?”

顾青玉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昔年羯族进贡时曾见见过这东西,便反应道,“这是虞美人的干花磨成的粉。剧毒之物。如今掺在五色花粉里,也不使我瞧出,然而日积月累,我却连死也不知道如何死的。”

好恶毒的法子,春桃怀疑道,“可是蒋小姐?”

顾青玉摇摇头,“虞美人是珍贵的东西,又是产与异域之地的花,她不会有。何况蒋如意还等着我帮她入宫,所以,不会是蒋如意。”

春桃睁大眼睛,“那么就是有人借刀杀人?”

顾青玉点头,她捡了这条命回来,为何有人屡屡次的伤害她?

顾青玉趁着雨小了一些,便和春桃、冯妈妈往玉兰堂去。

眼下蒋如意正练习如今时兴的曲子,绿腰。请的是长安城里最好的舞师,可以看出延庆公主和老祖宗对她抱以希望。

驸马也在稍晚的时候来陪延庆公主和顾青玉用了晚膳。

眼下说到顾凝霜,吴夫子指点了许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的画作,顾凝霜也回府的晚些,春日里的雨格外多些,正走了几步却发现下雨了,便让丫鬟金纹去取伞来。

顾凝霜靠着廊檐避雨,春雨浸润,湿了裙角。回过头来却见着形容娇丽一身桃红色撒花裙的宋红莺来了。“凝霜妹妹避雨啊!”

顾凝霜冲着她点头。宋红莺乃是宋家嫡女,身份自然不同。

宋红莺看着她,“咱们都是女孩,女孩之间的心事也都明白。早前听闻凝霜妹妹在玉妹妹回来后便失宠了。凝霜妹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

宋红莺撑着青骨伞,回眸道,“我有一言以告知,不知凝霜妹妹可愿听否?”

说罢,宋红莺撑着伞便往假山之间的小道上走去。

顾凝霜咬牙跟了上去,两人站在假山下的石洞里,临着水畔,水畔里的碧绿的浮萍轻轻飘动,像一朵一朵的小伞。

顾凝霜沉吟片刻,宋红莺率先开口,“顾青玉有延庆公主、驸马爷、许老夫人,还有宫里的太后,甚至还有表哥许昀。而你只有驸马爷。”

宋红莺对于她的处境很是清楚,顾凝霜点头。

宋红莺继续道,“你只要做一件事,明日将驸马引入清风堂。”

顾凝霜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许昀。”宋红莺十分坦白,她看着水里泛起的涟漪。“你需要夺走顾青玉在驸马心里的喜欢,我喜欢许昀,这件事你我都有好处就是了。”

顾凝霜点头,宋红莺把手里的青骨伞递给她,“雨天路滑,妹妹小心就是。”

第四十七章 红莺

顾青玉从玉兰堂用过晚膳回来,到汀兰院里见着宋红莺来了。

宋红莺穿着桃红色撒花裙,整个人显得十分娇俏。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是和宋红莺这样没有交情的人。

宋红莺笑容满面,却比亲生的妹妹更亲些,“玉妹妹。”

“宋小姐。”顾青玉道。

宋红莺拿着手帕,“我唤你玉妹妹,你却唤我宋小姐岂不是不够亲近。”

顾青玉笑了让人上茶,便问,“红莺姐姐怎么有空来了?”

宋红莺让丫鬟把一本全唐诗拿了来,“我知道你和吴夫子一向不对付,今日画画便十分难堪了。你今日走得早,他交代了明日要背全唐诗的,其中的要点我给你圈出来了!”

“我打听到了他最喜欢李白,想来你若是能投其所好,他也会喜欢你的。”

顾青玉欢喜的笑起来,“那么多谢红莺姐姐了!”

顾青玉站起身,吩咐夏荷,“夏荷,你去把如意送来的五色香料加一些到香熏炉里去,也请红莺姐姐品一品这香料如何?”

宋红莺笑着说,“好。”

待得香气缓缓,“红莺姐姐觉得这香料如何?”顾青玉微微珉了一口茶,余光落在她的身上。

宋红莺点头,“花香复杂,浓郁。但玉妹妹还是赶紧看看书的好,免得明日又触怒了夫子。”

宋红莺小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顾青玉盯着桌上的一卷全唐诗。便也更加疑惑,这个害自己的人是不是宋红莺呢?她满脑子都只要自己看这卷书,对于这香料她没有任何的反应。可是她却又急匆匆的的走了?

顾青玉随手的拿起着卷全唐诗,其中有一页被折住了,是李白的鞠歌行。原来算计是在这里!

宋红莺方才拉着她的手,“玉妹妹若是背会了,夫子一定惊讶!”

宋红莺算准了一个庵堂里回来的女孩子,渴望得到肯定。

那么,便如她所算计。

走一步,算一步,她总会找到这个要她性命的人!

……

春日小雨丝丝,绵绵而没有尽头。青风藤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更加碧绿了。而从花阁里看出去许府里烟雨朦胧,别具一番味道。屋檐边海棠被雨沾湿,落在抄手走廊畔,一双双莲樱花粉绣鞋急匆匆的走了来。

许晖正站在青风藤边上,微微蹙眉,“好妹妹,你急什么?”

“若是来晚了,吴夫子又要念念叨叨的。”顾青玉道。

许晖不以为意,“今日下雨就算不来,也不会怎么样?”

顾青玉捧着手里的一卷全唐诗,“红莺姐姐昨日特意交代我把书背了,我怎么好辜负红莺姐姐一番好意。”

许晖啐了一口,“呸!她能有什么好意!”说罢,许晖伸手便要去夺那本书过来。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顾青玉抢了回来,“你可是变成二表姐了不成,看什么都不痛快?”

许晖拽着她的袖子到墙角,戳着她的额头道,“好妹妹,你是不知道。这个宋红莺是喜欢大哥的!你可长点心。”

顾青玉不以为然,“不过是一卷书,还能吃了我不成。”

顾青玉坚持,许晖觉得也是,便也懒得说了。

蒋如意挨着顾青玉坐下,悄声道,“玉妹妹,你瞧,大少爷来了。”

顾青玉侧过头去,只见一身青花桐竹长襟直缀的男子站在窗口,冲着她微微一笑。顾青玉亦是同他微微一点头。

宋红莺却抢先迎了出去,声音似银铃一般,“昀哥哥来了。”

“宋云轩少爷也来了。”蒋如意低声道。

这宋云轩是宋红莺的亲哥哥,宋红莺眼里却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眼里心里瞧见的只有许昀。

宋云轩拿了几盒点心分给大家,又特意拿了一盒牡丹酥给许依雅,“表妹。”

许依雅也不拿那盒子,眸光只是冷冰冰的,“谢谢了。”

“这是我专程托人从扬州带来的,味道很好,你尝尝。”宋云轩殷切道。

许依雅语气冷淡,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天鹅,“我可不是那些被一点好吃的、好玩的就诱|惑去了的女孩子。”

宋云轩语气略微有些着急,又怕许依雅误会了什么,“我素来知道表妹心高气傲,不是最好的绝对不敢拿给表妹。”

许依雅反倒笑了笑,只是冷声问他,“可你,是最好吗?”

宋云轩陡然色变,愣愣的站在原地。

许依雅挑开话匣子,道,“会试你不过得了第三,江陵沈园的沈公子才是会元。马上就是殿试,我许依雅要嫁,只嫁当今状元郎!”

宋云轩自知才华不及沈奕南,双手微微颤抖,看着许依雅,“若不是,你就一点也不顾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吗?”

许依雅眉心拧做一团,她事事便都要强些,“我姐姐许的是恭亲王的世子,我却也不能逊于她。”

宋红莺正与许昀说了两句话,许昀见着宋云轩落寞而清廋的背影,连忙追了上去。

许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道,“你知道我二妹一向牙尖嘴利的!她说了什么,你不要在意。”

宋云轩淡淡的叹了一声,“说到底,是我配不上她。”

宋家不比别的人家,祖父官曾任国子监祭酒,父亲曾任礼部尚书,都是清贵的官。但如今宋家却都没有人做官了。

“依雅从小被宠坏了,我知道舅妈此次过来,便是等你殿试过来,来提亲。”宋轩和许依雅在许昀眼里是一桩不错的亲事,也难为宋云轩有那样的好脾气包容着依雅。

宋云轩长叹两声,又是摇摇头,青风藤上的雨水顺着廊檐滴在他的眉宇上,“她说,她宁可做皇妃去。”

老祖宗和延庆公主准备挑选美貌女子入宫的事情,许昀是知道的,只是一路宫门深似海,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由着许依雅胡闹?

许昀拍了拍宋云轩肩头,“就算她肯,老祖宗和母亲也是断然不肯的。”

“你放心就是了,二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你如今最要紧的是殿试。”

眼瞧着宋红莺巴巴的跑上去和许昀说话,如今许昀为着宋云轩的事情走了,许晖倒是心里为顾青玉抱不平。

但是许晖是见过表妹的机灵的,说起来这些担心也是白白的担心了。顾青玉朝着他狡黠一笑,偷偷的把鸳鸯从外头买回来的莲花馅饼掰了一半递给了许晖。

她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笑着的模样。但这样的笑也不过是能够瞒过许晖这样不经世事的少年,而不是沈奕南那样深邃的眸。

第四十八章 玉不自言如桃李

吴耀德走进清风堂来,今日让大家背一背全唐诗中最喜欢哪一首。

吴耀德看向三小姐,许依欢慢慢站起身来,默默低声背诵一首王昌龄的胡笳曲,“城南虏已合,一夜几重围。自有金笳引,能沾出塞衣。”

她的声音很低,毫无塞外半点壮阔之意。既没有大小姐的端庄大气,也没有二小姐的雅致有灵气。

只是低低的背诵,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情感,平白糟蹋了一篇好诗。

金笳是一种胡人乐器,众人都知元姨娘乃是从玉门关外带回来的,许依欢跟着元姨娘也学的一手胡笳。

表现平平,吴耀德说了两句,便看向许依雅,许二小姐站起身来,“说来喜欢,最喜欢的还是杜甫的佳人。“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幽居空谷,草木为邻的气节为人敬佩。吴耀德赞赏的看向许二小姐。

许大小姐背诵了张又新的牡丹,“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牡丹国色天香,许大小姐自幼便是如牡丹一般,雍容大气。身为嫡长女,日后又是世子妃,说不出来的显赫与富贵。

宋红莺低声对顾青玉道,“玉妹妹,我可是废了好大心思,才知道吴夫子最喜欢的是李白。这首鞠歌行当是最佳。”

顾青玉不动声色的一笑,便也没有理会她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一个人要害一个人,就万万不该把自己牵扯到其中来。宋红莺这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不过是极其低劣的手段。

顾青玉抬起头看着吴夫子,想来他也知道这件事。

眼下便轮到顾青玉了。

顾青玉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也不说最喜欢的是那首诗,更不说诗名,便直接吟诵起来,“玉不自言如桃李,鱼目笑之卞和耻。楚国青蝇何太多,连城白璧遭谗毁。荆山长号泣血人,忠臣死为刖足鬼。”

可只是背到这里便停下了。

吴耀德心中有数,便也只是道,“后面的,你可还记得。”

这首诗对于她实在是过于熟了,熟悉的一字一字都要刻在脑海里似的。顾青玉紧咬着唇,她知道眼前的人似乎都等着她背不出诗,等着她的窘迫,等着她的难堪。

而她面色平静,丝毫不在乎这窘迫和难堪。

她继续道,“听曲知甯戚,夷吾因小妻。秦穆五羊皮,买死百里奚。洗拂青云上,当时贱如泥。朝歌鼓刀叟,虎变磻溪中。一举钓六合,遂荒营丘东。平生渭水曲,谁识此老翁。奈何今之人,双目送飞鸿。”

她竟然把一首诗完整的背出来了,连许依雅也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投来赞赏的目光。

在众人赞赏的目光里,她却看到那道寒冰一般的目光,让她心头微微一颤,微微一抖,像是掉进了寒冷的冰洞里,不能呼吸。

“顾青玉!”背后却传来冷冰冰的一声。

她回过头去,看着面色铁青的的驸马顾炎。

顾炎走上前来,“你胡说些什么?”

这首诗对于旁人,不过是李白于此诗以叹小人谗毁,忠臣遭难之事。

对于顾炎,对于整个顾家却万万不妥。

但对于江家而言,更是不同。

雨过天晴,阳光的照在清风藤上,一片一片的花斑落在墙上。那些光影交织的花斑就像那些往事,一道一道的,又明又亮。像是刀子,刻在她的心头。将她的一颗心都割碎了。

顾青玉咬牙勉强应付眼前,“女儿不知为何惹的父亲生气?”

顾炎看着蠢笨的女儿,李白此诗是写楚人卞和在荆山里得到一块美玉,呈给楚厉王、武王、文王,一连三次但都不被认可。

过去的楚国郢都正是当今的江陵府,借助楚人卞和之冤,何尝不是说江陵王之冤屈!

顾家和江家是过命的交情,顾家要保全自身,如何能提江家之冤。皇帝连最喜爱的江家的孙女都毫不留情的处死了。大势之下,又有何人敢提?

顾青玉内心却似海水一般波涛汹涌,这首诗是江家遭难后,师父熊翊用他那手行云流水又笔力锋劲的行书写在奏折之上。

他还记得的李景湛气急败坏把奏章,丢到她面前。她不过捡起淡淡的念道,“玉不自言如桃李”

熊翊这件事在朝中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师父为之死谏,最后一杯毒酒了却了生命。

顾青玉只觉得脑海里嗡嗡的作响,视线模糊却也看不清顾炎铁青的面庞。

师父死后,她还没有机会去他坟前上一炷香。所有的内疚、自责和委屈都浮上心头,又逐渐浮上嗓子眼,又干又哑。

她有什么机会呢?江家遭难,她不能为之一哭。父母离世,她不能堂前送葬。幼弟无辜,她却也不能护他性命!荆山长号泣血人,忠臣死为刖足鬼。

顾炎捉住她的手,重重的在掌心里落了两戒尺。

她只觉得眼中渐渐模糊,泛起了波光似水的泪花儿,但她死死的却把泪花憋回去了。

她的路还长着

她已经看不见那些奚落的目光,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太阳花斑的光影上,灼灼滚烫……

……

绮罗堂

宋氏正端着一个花釉小碗,舀起一小勺青瓜乳酪。许依灵张开嘴,宋氏便喂到她嘴里去,满眼里都是母亲的慈爱。

宋氏嗔笑道,“可是在你祖母那里的人把你宠坏了,如今回来倒是不肯自己吃饭?”

雪枝看着肉嘟嘟的四小姐,“四小姐近来胖了些。”小孩子白白胖胖也显得可爱些。

许依灵睁着一双大眼睛,满眼都是期待,“锦绣每天都给我拿好多好吃的吃。”

锦绣是老夫人身边一等一的丫鬟,做事最为妥帖。如今四小姐在老夫人的松间堂里小住这几日,倒是和松间堂亲近了不少。

许依灵玩着桌上的摩合罗,宋氏还要喂她。许依灵摇了摇头,“母亲,我饱了!”

雪惠正进来回话。

宋氏揉了揉许四小姐的头发,和善的看着依灵,“下去玩吧!”

第四十九章 鸟尾花

雪惠把今日清风堂的事情交代了。宋氏脸上一脸惊讶,不可置信的道,“什么?驸马打了郡主?”

虽然不过是拿戒尺打了两下,但是南阳郡主是延庆公主的宝,驸马竟然对她动了手。

宋氏把手上的花釉小碗放下,听得前因后果,跟着便见着一脸得意的宋红莺进来。

宋红莺满脸得意的道了一声,“姑妈。”

宋氏连忙问,“可是你私自做主出来的事?”

宋红莺得意的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笑道,“正是。我听闻从前的文渊阁大学士熊翊曾经拿此诗为江陵的江家伸冤,想来顾家和江家的交情,顾家必定是在意此事的。所以我今日让顾凝霜引了驸马过来。”

宋氏不动声色的听着,心中冷意泛起,顾青玉在驸马那里失宠有什么关系?

公主府做主的是延庆公主。

给许昀和顾青玉赐婚的是太后娘娘!

宋氏看着穿着绫罗锦绣的宋红莺,这个花团锦簇的女孩子不过是朽木不可雕也。宋氏素来是一只笑面虎,带着和气的笑,“红莺,你的香囊穗子旧了,雪枝最会打络子,你让她给你重新打个络子!”

宋红莺把腰间桃红色的梅枝香囊取下来,她知道姑妈素来疼惜她,想来今日做的这件事姑妈也对她另眼相看了,“那麻烦雪枝姐姐了!”

宋氏拍了拍她的手,“你今日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打发走了宋红莺,宋氏拿起紫檀香匙,撩拨起金鸭香炉的一角,添了一些苏合香。看着香烟从香炉里缓缓出来,青烟袅袅,宋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雪枝在旁边伺候着,“夫人可要管宋小姐?”

宋氏安静的焚香,“她为了冬郎等到如今年十八了,却也不肯许了人家,我本看着她一片诚心,又是我自己的侄女,我看着长大的,自然希望她能够嫁给冬郎。”

雪枝道,“今日宋小姐这一举动实在不高明。”

是呢!害人怎么能把自己牵扯进去!如今驸马大怒打了郡主,延庆公主势必要查,一查便也知道是宋红莺教唆顾青玉说的这首诗。

顾青玉是延庆公主的心头肉,依着延庆公主的脾气势必不会放过宋红莺。

宋氏嘴角流露出冷意,这冷意像是霜冻时节的冰霜,“这棋子我虽然看重几分,看中虽然是看中,但棋子始终是棋子,棋子也会沦为弃子。”

弃子?竟已经到了弃子的地步。

宋氏看着雪枝,“当断不断,势必酿成大祸。”

雪枝低下头,虽然她也知道雪惠为什么这几日在清风堂伺候。

宋氏若有深意的看着香薰炉子,“这几日我特意让松枝陪着到清风堂去伺候,一连几日,松枝都不曾闻到郡主和她的丫鬟身上有那香料的味道。”

“所以您起疑了?”雪枝问。“奴婢问过来夏荷了,她说她家郡主喜欢清淡的香味。”

宋氏摇摇头,“那虞美人留不得了。”既然起疑了,就一定要快刀斩乱麻。不能让火蔓延出来了,才傻傻的觉知。

宋氏把香囊交给雪枝,“你记住这件事在放榜之后做!”倒时候宋家只会高兴宋云轩的事,也就冲淡了红莺的事。”

……

延庆公主气冲冲的去找顾炎理论。

顾炎只是略略抬起头来,神色平静的超出了延庆公主的想象,“我知道这件事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构陷。”

延庆公主恼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打玉儿?”

顾炎语气里透着无奈,“我不过是要表明立场,表明和江家无关的立场!”

他叹息一声,“这许府本就太后娘娘的娘家。有多少话会传到宫里去,可想而知。”

延庆公主又追问道,“今日你为何突然去清风堂?”

顾炎笑了笑,“今日闲着无事,不过是想去看看玉儿。”

顾炎心中有数,今日顾凝霜特意让他到,只是顾凝霜是个被人当枪使的。

他已经警告了凝霜要爱护妹妹,她却还是不知进退!

延庆公主拍着桌子,站起来,“这宋红莺是留不得了!怂恿着玉儿说这样的胡话,我这就找老太太去!”

……

汀兰院

鸳鸯特意捧了一盆橘色的花来,“郡主,您瞧瞧这是什么?”

夏荷眉眼弯弯,在一旁说道,“咱们姑爷送来的。”

“说是江陵沈园来的。”

鸳鸯补充道,“都说沈园有不少奇花异草,今日奴婢可算是开眼了。”

今日郡主从清风堂回来,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众人都一脸担忧。听说驸马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也不知道在清风堂里闹成什么模样?

夏荷笑道,“奴婢听说这鸟尾花花期长,又好养活。您看看多好啊!”

鸟尾花?江陵沈园?沈奕南?

她不自觉的想起那日在回廊河畔初见的那男子,那美人梅下轻轻带着笑意的男子,那与她博弈在棋盘之上的男子。他,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人。

顾青玉伸手撩起一片花瓣叶子,小小的一株花儿,却长得枝繁叶茂的,尤其是花朵大,一片一片的橙黄色的花瓣顺着相连在一起,确实像极了鸟儿的尾巴。

夏荷又端了一碟云片糕来,“郡主,您快别不高兴了,那清风堂您不想去就不去了罢!就在咱们公主府里。”

延庆公主快步走了进来,她身着一件凤凰檀丝罗裙,因步子急切,而发丝也渐渐乱了。

延庆公主温柔的眸子落在顾青玉身上,握着她的手道,“我的心肝儿,今日怎么了?”

夏荷站在一旁道,“还不都是那个宋小姐,哄了咱们郡主背这样的诗,惹了驸马生气。”

延庆公主看着顾青玉微肿的手心,春桃赶紧拿了清凉药来,延庆公主拿着小匙舀了一勺,便轻轻的给她涂着。

延庆公主用丝帕擦掉自己手上多余的药膏,安慰道,“我的玉儿别委屈了,母亲一定给你做主。”

“母亲……”顾青玉靠着延庆公主的怀里。

延庆公主伸手抚摸她的额头,延庆公主的手很软,很像姐姐的手。

在永巷里见着姐姐那双枯槁的手出现在脑海里,她陡然一惊,浑身都颤栗起来。

延庆公主更加怜惜了几分,

那日的难堪也好,风波也好,流言也罢,都淹没在萧瑟梧桐叶的摇曳花影里。

顾青玉又病了。

第五十章 探病

刘本涛开了药,夏荷端了上来。

刘本涛道,“把药凉一凉吧!去取些金丝蜜果来。”

说罢,夏荷放下碗便去了。

顾青玉在刘本涛的注视下喝了一口药,立马要呕出来,“这是什么药!这么苦!”

“黄莲。”刘本涛淡淡的道。

刘本涛看着顾青玉,微微拧起眉心,“郡主,您这一病,病的公主府和许府都不安宁,您为何要装病?”

顾青玉站起身来,从梳妆匣里取出一包用手帕包着的粉末,递给刘本涛。

刘本涛打开手帕,见着里面是橙黄色的粉末。

“您看看!”

刘本涛捻了一点粉末,仔细看了许久,才吃惊道,“虞美人!这样的剧毒怎么会在郡主这里!”

顾青玉看着这刺目的药粉,“是有人把它掺进香料里,想毒死我!”

刘本涛忽然醒悟过来,“郡主是想借助这个机会,装病,然后查出幕后下毒之人!”

“正是此意。”顾青玉道。“两家府邸里都以为我是因为父亲打了我,抑郁不解,才一病不起。而那个幕后下毒之人,却知道是虞美人的剧毒。如此,一来我可以找到要害我之人,二来也不至于让关心我的人担心了,其三”

刘本涛看出来,笑起来,“其三,郡主是要联络和驸马的父女之情。”

可不是,驸马三言两语便可以被人挑拨去了,怀疑她这个女儿,一次,两次,三次,他不能让驸马继续当作顾凝霜的一一杆枪了。

其四,这诗原本便是她自己为江家伸冤的诗。顾家可以为求自保,绝口不提江家。可是她不能,她要牢记在心里。

顾青玉对刘本涛道,“那就劳烦您让我继续把病装下去了!”

“小侯爷来了!”外边一声通禀,只见着一身月白色直襟长缀的许昀正和拿着金丝蜜饯的夏荷一起进来。

刘本涛起身出去了。

许昀见着桌上黄蓝色相间的珐琅缠枝莲花纹里盛着的汤药还一口未动,坐在旁边的锦绣花卉圆凳上,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表妹,把药喝了!”

夏荷把金丝蜜饯放在桌子上,浓浓的蜜丝看着格外甜腻。

许昀见着顾青玉不动,便拿起碗,感觉到药已经变得温热了,便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

不容拒绝的让她喝下。

顾青玉看着刘本涛捉弄她而特意加的黄莲。现下真的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偏偏许昀也是十分较真的,非逼着她喝下了大半碗药才肯作罢。

恶心的苦味泛起,顾青玉扶着床榻不住的呕吐起来。许昀伸手递了蜜饯的白釉盘子过去,顾青玉慌忙塞了一块蜜饯到嘴里。

却依旧是苦的涩人。

……

汀兰院里的杏树随着春意阑珊开的越发好了,薄薄如粉云一般从天空中铺展开来。雀鸟歇在枝头上,“啾啾”的叫着,一切都是生机盎然。

金纹笑眯眯的,“小姐这才可真是高明!现在郡主可谓是失去了驸马爷的宠爱。”

顾凝霜捏着手帕,慢慢往汀兰院走,“不管是父亲还是表哥,谁的眼里会有一个没有学识的女子?许家世代簪缨,顾青玉想要进许家的门,可没有这么容易。”

金纹撇了嘴角,探头看过去,果然见着许昀的小厮站在汀兰院门口,“听闻侯爷得了许老太太的吩咐,现下便到汀兰院去了。”

顾凝霜收回目光,落在眼前的杏花树上。宋红莺自以为自己聪明,能够凭借一首曾经逼死了熊翊大学士的诗就能让驸马和许昀彻底对顾青玉失望,那么她就大错特错了。想要顾青玉失宠,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而她,有足够的耐心。

她顾凝霜容不下一个顾青玉,又何尝容得下对许昀有意的宋家嫡女?如此一举宋红莺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宋红莺以为她是在利用她顾凝霜,她顾凝霜不过是故意让她宋红莺利用。

这样就算父亲发现了,罪魁祸首也是宋红莺,而她不过是受人利用了。

可是当日驸马是顾凝霜引过去的,现如今最要紧的是把自己憋清关系,证明当日只是一个偶然。

走到汀兰院门口,方见着一个小丫鬟道,“凝霜小姐,公主有旨,您不能进汀兰院。”

顾凝霜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前几次的失败已经让她明白,既然没有权势,就不能硬碰硬。她要用最柔软的方式夺走许昀。软刀子何尝不是有力的武器?

“玉妹妹病了,我理所当然来探望。何况父亲也希望我们姐妹能够增进感情。”

那丫鬟正听着顾凝霜的不要脸,但顾凝霜毕竟也是驸马的女儿。

春桃听见声音正走过来,“凝霜小姐来探望,便里面请!”

顾凝霜正在想春桃为何这样爽快的放了她进来,只略略往前走了几步。就见着几个小丫鬟趴在窗子头,脸上带着少女一般粉嫩如春的笑容。

她探着身子看过去,正是许昀耐心的给顾青玉喂药。那般情意浓浓。那般的刺目灼痛。她只觉得又什么钉在了心头,又似乎明白了春桃为何如此爽快的放了她进来。金鸣那呢子和春桃走得近,想必是从她的口中,春桃得知自己心意的。

理智控制住了她内心的愤怒,顾凝霜撩开垂花帘子进来。

顾凝霜脸上带着笑道,“表哥也来了!”

许昀朝着她略略的点头,便站起身来道,“你们女孩家说会话,我先走了。”又郑重的嘱咐顾青玉,“一日三顿的药切不可耽搁了!”

顾青玉朝着他猛的点头,今日这碗黄莲汤已经苦得厉害了,只想着快些把许昀打发走了,让刘太医开了寻常的汤药来。

顾凝霜坐下了道,“玉妹妹这次受人挑拨,受了委屈。我日日都去求了父亲,让他来探望你。我想,等一段日子父亲消了气,总是要来探望你的。”

难不成顾炎来看她顾青玉还得看着顾凝霜的面子不成?

顾凝霜依旧面上带着笑,可说的话却比刀子都要毒,“玉妹妹这次丢脸倒也不要紧,不过是我和许家的姐妹们看见了,大家也不会说出去的。妹妹赶紧把病养好了,多认识几个字也罢了。”

第五十一章 父亲

“姐姐说的是。”顾青玉只是懒懒的躺在四喜缠枝湘蓝色的方枕上。

顾凝霜什么心思,瞒一瞒旁人也就是了。她好歹是死过一次的人。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神色是掩埋不了的。就好像宋红莺眼里只看得到许昀。

顾凝霜方才在门口的失神,何尝不也流露了对许昀的心意。

春桃故意把顾凝霜引进来,不正是故意给她看,许昀和郡主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顾青玉便随口道,“夏荷,表哥送来的那盆鸟尾花浇水了没有?”

顾青玉带着一派天真的神色看着顾凝霜,“姐姐,你瞧见过鸟尾花了没有?是表哥专程从沈园搬来的。像鸟儿的尾巴一般,橙黄色的,很是好看!”

夏荷笑吟吟的,“咱们姑爷的心意,自然什么都好。”

顾青玉捏着手帕,故意含羞一笑,“可别胡说八道!什么姑爷。”

寝殿内的丫鬟们也只是笑起来。似乎姑爷两个字大家都十分的熟悉。像许昀这般男子,自然人人都是满意这个姑爷的。

顾凝霜的表情越发的难看,她的目光落在窗台阳光下那盆橙色的鸟尾花,那次刺目而浓烈的颜色,似乎象征了浓烈的爱情。而那爱情却是别人的

顾青玉看着顾凝霜,眸光像是晶莹透亮的水珠子,“姐姐,你说那花好看吗?”

顾凝霜点头,“好看!”

“既然姐姐喜欢,送给姐姐如何?”顾青玉眯起眼睛打量顾凝霜。

顾凝霜正要说话,春桃却抢先道,“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花是侯爷送来的,岂有送给别人的道理。”

“哦!”顾青玉嗯了一声,“是我没有想的周到。外边还有两盆舅母送的牡丹花,送到姐姐那里去吧!”

顾青玉抢了顾凝霜的话道,“姐姐不要推辞,你我姐妹,父亲不也盼着我们关系融洽吗?”

跟着顾青玉便说自己喝了药,乏了,便要歇息。夏荷便送了顾凝霜出去。

春桃只是问,“郡主知道她来没有安好心的!”

好心?顾凝霜能有什么好心?

顾青玉玩弄着手上的缠枝莲花镯子,笑了笑,“与其让她来,给她有话说。倒是不如我待她好些,也让父亲知道,我诚心把她当作姐姐。”

春桃顿了顿,“可是自从那日……驸马爷还没有来过咱们这。”

自从驸马用戒尺打了她两下手心,驸马便不曾露面。众人都以为她失去了驸马的宠爱。其实她知道,顾炎是在躲避什么,逃避什么。

逃避的不是她这个女儿,而是那段往事

凭借顾家和江家过命的交情,顾家又怎么能不为江家说情,但是好汉不逞一时之勇。眼瞧着那些为江家说情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流放,顾家更加不能去了。

所以顾炎是在逃避,恨不能为江家翻案。而不是躲避着她。

但顾炎还是在殿试的前一日来了。

那时顾青玉正自己和自己下棋,黑白纵横之间,仿佛置身于另一天天地,那天地里黑白相争,杀伐激烈,一步之间皆是步步惊心。

杏花幽香馥郁,淡淡的香味散在殿内,她捏着白色暖玉棋子,重重的往前一击,使得黑子瞬间变为劣势。她勾起嘴角一笑,想来这步步杀机,都是险中求胜。

若是此刻和自己下棋的是李景湛呢?顾青玉想,自己已经改变了那般凌厉的棋风,而现在用着十分温柔低调的方式下着人生这一盘棋。

顾青玉见着顾炎进来,慌忙的拂乱桌上的棋。

顾炎坐在雕花茶桌边的四喜绒花软垫上,微微拧眉道,“可是委屈了你?”

顾青玉拿起白玉兰茶壶给顾炎倒茶,淡淡的道,“不委屈。”

在她的脸上竟然真的没有一丝半点的委屈和恨意,反而如一杯需要慢慢回味的清茶,越回味越有滋味,如此顾炎反倒看中这个女儿几分。

顾青玉把茶杯递给顾炎,“是女儿自己说错了话。”

顾炎叹了一声,“其实我怪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顾青玉一脸懵懂,“是女儿的错,父亲为何要怪自己?”

顾炎看着她清澈璀璨的眼眸,握着她的手心,这些年的男儿热血都在这长安城里被磨的一干二净了,一恨不能征战沙场,二恨不能为江家伸冤。可他身为男子,如今能够守护的,不过是这个家。

顾炎又叹息了一声,道,“你母亲知道有人挑拨你,所以去了你的祖母那里,明日宋红莺便离开许园了,那日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好好的去清风堂上课罢”

顾青玉朝着她点点头。也不计较任何往事。

顾炎又问起来,“听说凝霜来探望过你!”

顾青玉嘴角带着笑意,“是啊,姐姐来过。我还特意把舅母送给我的两盆黄色的玉玺映月的牡丹给了姐姐。”

顾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些日子,她也明白顾炎吃软不吃硬,顾青玉道,“父亲希望我和姐姐好好的,我便和姐姐好好的,我会听父亲的话。”

“如此最好了。”顾炎点点头。看着她们姐妹和睦,顾炎也渐渐相信,那日凝霜让他到清风堂去只是个意外了。

毕竟顾凝霜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知道顾凝霜本性不坏的。

顾炎让小箩拿了好些点心来。“明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放榜之后状元游街,是件十分热闹的事情。那时候全长安城的百姓都会出来,所以摊贩们也纷纷都出来了,连这家最有名的四喜点心斋也从万年县过来摆摊,所以我特意让小箩给你买了来。”

顾青玉看着精致的玉团粉面糕。顾炎又道,“每年这个时候便是最热闹的时候,皇上会赐宴曲江。曲江芙蓉池边才子佳人,流觞宴饮,是极盛大的一桩事。你若是身子好了,明日也该去见识见识。”

春桃走上前来,笑道,“驸马说的是呢!老祖宗早就有交代,知道您和公主要在御前宴饮,便让小侯爷带着郡主去逛逛呢!”

顾炎点头,“如此也好。”

第五十二章 溺水

这日是放榜的日子,但许老夫人大发雷霆,宋氏只得把宋红莺送回杭州去。

临行前,宋氏显得舍不得,“我这心里只属意你做我的儿媳妇,只是许老夫人又是个强悍的人,顾青玉刚回来,她心疼的要紧。你先回杭州避一避。”

宋红莺不情不愿的点头,是顾青玉太蠢,连自己骗她的话都相信了。是顾青玉自己上当了,关她什么事?

雪枝走上前来,把桃红色的梅枝香囊拿出来,“上次要给宋小姐把香囊打个璎珞穗子,不知小姐看着可好。”

宋红莺接过来,满意点头,“雪枝姐姐的手艺,自然没话说了。”

宋氏交代道,“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了,你母亲派人去打听消息了,来不及送你。雪枝你代我送红莺去渡口吧!”

雪枝便陪着宋红莺去了。

雪枝帮宋红莺把香囊系在腰间的佩带上,柔声道,“真是委屈了宋小姐。”

宋红莺心中颇为恼怒,但看着腰间的香囊道,“还好姑妈心里是有我的。”

只要宋氏心里是选择了她的,姑妈一定会帮她成为许昀的妻子。

雪枝送了宋红莺上船,水波荡漾,晃的船有些不稳,宋红莺扶着柱子,才站稳身子。

雪枝抬眉看向宋红莺的丫鬟,“我知道小姐喜欢吃那京城里的花糕,买一些带在路上吃也好。”

宋红莺点头,想着船还有一会儿才开,又有雪枝陪着,便让丫鬟去了。

忽然听见桥头敲锣打鼓的放榜的声音,宋红莺赶紧从船上探出身子去看,“哥哥这一次一定有个好名次!”

雪枝尾随了出去。船上看见桥头人声喧哗,宋红莺够着身子去看,她往前扑,却发现船上的栏杆是松动的,“雪枝!”

宋红莺朝雪枝伸手,整个人往前倾倒,雪枝借力一把将栏杆推下。宋红莺整个人翻进了水里,她是不识水性的,挣扎了两下,便淹没在圈圈点点的水纹里……

“放榜了!”

“放榜了!”许家门前的鞭炮声不断的响起。

小厮快步往宋氏的绮罗堂去,“夫人,好消息!好消息!”

王夫人连忙问,“什么好消息?”

报信的笑眯眯的,“还不是夫人的好消息!您家的公子得了探花!”

是第三呢!王夫人赶紧让人拿了赏钱来,笑起来,“想来祖父的国子监祭酒已经养老这么多年,丈夫这个礼部尚书因病在杭州修养。如今儿子却出息了!“

宋氏听见侄儿的好消息也不住的笑起来,“咱们宋家总算有人能够能够发扬家业了!”

王夫人又问,“那状元、榜眼又是何人?”报信的答道,“状元公是江陵府的沈奕南。榜眼是广陵府的谭熔正。”

宋氏只知道儿子许昀与沈奕南交好,便嘀咕道,“沈奕南?可是连中三元?”

报信的点头,“正是如此。都说江陵人杰地灵,是咱们大周的皇陵之所,没想到竟出了这么个年轻才子呢!”

宋氏忙着给嫂子道喜。

王夫人也不为宋红莺被送回杭州的事生气了,只是笑眯眯的。如今儿子中了探花,势必要在京城里为他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了。

这边一小厮却又回来报信,“宋小姐从船上翻下去了,溺水身亡。”

王夫人一惊!连忙站起身来,看着被水泡的发白的宋红莺,一时心头哽咽,险些晕过去。

宋氏连忙扶了一把长嫂,便道,“嫂子!你可小心身子。今日是云轩的好日子。”

王夫人锤了锤手边的桌子,“可怜我的红莺,怎么好端端的从船上翻下去去了!”

小厮答道,“听船夫说,是宋小姐听见放榜的消息,便出船去看,结果一个不稳,就翻下去了,奴才们要救人,也来不及了。”

王夫人脸颊上都是泪水,看着泡的发白的宋红莺,直道,“我可怜的女儿。”

宋氏多问了一句,“可请大夫来看过了。”

小厮道,“当时大夫就来瞧过了。回来时正逢刘太医到公主府请脉,刘太医已经也瞧过了,都说是没有救了。”

宋氏的目光落在宋红莺腰间的香囊上,心里隐隐划出一抹弧度。便挽着王夫人的手,“嫂子,你也别哭了。没了红莺,我心里也痛。但是今日是云轩的好日子。”

宋氏愁容惨淡,“我们本该要亲上加亲的,如今红莺却去了。我知道云轩心里是喜欢依雅的,我便把依雅许给云轩。”

宋氏又让几个丫鬟婆子来,安慰了王夫人。又将宋红莺的棺木送回杭州。

王夫人想着今日是儿子的好日子,又和宋氏许下许二小姐的婚事,勉强才打起精神来。

……

刘太医背着药箱走到顾青玉身边,“宋小姐溺水死了,许府的人求老夫给她看看,人的确是死了,但老夫却在她的香囊里找到了这个东西。”

刘本涛指了指虞美人的粉末。

难道给她下毒之人是宋红莺做的?今日宋红莺要走了,不得不将虞美人的毒药带走,藏在香囊里是最稳妥的。这香粉必须要燃烧了日积月累才会害人,所以藏在香囊被花香的气味掩盖了也不会被人发现。

刘本涛叹息一声,“害人者终究害己!今日这宋小姐溺水,可能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

顾青玉把那些虞美人的粉末交给刘本涛,“这东西是毒也是药,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您拿去吧!或许有一天能作为药用。”

刘本涛问顾青玉,“郡主不追究了?”

顾青玉只是道,“人已经死了。我何必呢?”既然人死了,又何必再泼一层脏水。

“何况这件事一说,会闹的太大了。我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她不想延庆公主忧心,不想祖母难过,不想让舅母处在难堪的位子……所以宋红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老天爷已经给过她惩罚了。

刘本涛收起那些虞美人粉末。顾青玉道,“既然害我的人已经找到了,也不需要装病了,这一次又麻烦您了!”

刘本涛摇摇头,“医者便是救人,和谈麻烦。”

顾青玉本想问一问姐姐,但想起昨日才问过。日日问刘本涛显得太过于频繁了,惹人生疑。于是到嘴边的话就被自己生生的逼的咽下去了。

第五十三章 放榜

碧纱橱外照来薄薄的暖阳,春风轻柔,雪白的柳絮扑落在纱网上。春桃抱着珐琅彩牡丹花瓶进来,花瓶里用清水供养着三株水仙花。

春桃把花盆放在八仙桌上。“听说这花是福建的贡品,公主特意交代奴婢给郡主拿来。”

顾青玉朝她点头,春桃便退出去了。

蒋如意正同顾青玉说话,便问道,“不知这是什么品种?”

她陡然间觉得有些唐突,顾青玉是个自庵堂里长大的女孩子,如何知道这贡品是何物?

顾青玉头也没抬,只是淡淡的道,“形如盏状,花冠色为青白,花萼黄色,所以是金盏玉台。若呈白色,叶子稍细者,则称银盏玉台。这盆是福建来的金盏玉台。”

蒋如意嘴中喃喃,眼里却露出几分惊异,道,“是个很美的名字。”

何止名字美,味道更是清新舒心。“韵绝香仍绝,花清月未清。”

宁妈妈领着绣娘专程赶了来,宁妈妈笑吟吟的,“郡主正在赏花啊?今夜是如意姑娘的好日子,舞衣也才赶了出来,姑娘赶紧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蒋如意到里屋里将舞衣换了,那是一件纯白色色的舞衣,衣裳有些松大了,宁妈妈掐着腰线道,“这里得赶紧收一收。”

雪白纯洁固然是好,但是却未免太不显眼了。就须得那红梅要开在漫天的白雪里才好。但蒋如意是清秀的女子,浓妆反而失了风骨。

顾青玉坐在牡丹花垫子上,微微眯起眼睛,“宁妈妈这样未免太素净了些。“

衣裳虽然一身雪白的干净,但料子却也是从江宁而来的贡品。宁妈妈道,“公主说凌波仙子水上步子轻盈如月,唯有雪白最好。”

顾青玉看向桌上那一盆水仙道,“妈妈知道这水仙也叫凌波仙子吗?”

宁妈妈看向桌上黄白色相间的金盏玉台,微微一笑,“奴婢明白了。”

宁妈妈去库房寻了几朵金织的玉蕊花,又让绣娘连忙帮着绣腰带。想来这一点,点缀格外不凡。

蒋如意看着顾青玉,心中对于能否飞上枝头的茫然也消逝了几分,今日一舞一定能够惊动整个长安城,就算不能入的皇宫却也能过遇上达官显贵。

顾青玉握着蒋如意的手,“如意,如果这一次我能够帮你入宫,也请你帮我一件事。”

蒋如意不以为意笑着道,“别说是一件,哪怕是十件,只要我能做得到的。”

顾青玉道,“我过去在庵堂里曾经受过惠妃娘娘的恩惠。惠妃是江家的人,我知道江家现在遭难了,没人敢帮她。但是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别的帮不上,你若是能够进宫,偷偷的帮我照拂她几分可好?”

蒋如意点头,一连诚恳,“玉妹妹,你真是心善的人。你说的我记住了,只要我能进宫,一定偷偷的帮惠妃。”

顾青玉脸上带着笑意,蒋如意是个稳妥老实的人,想必她在宫里,姐姐的日子会好过许多。她现在只有努力的帮助蒋如意称为宠妃

李景湛,上辈子那个算计了她一生的男人,现在轮到她算计他了!

顾青玉看向身边蒋如意对于皇宫的期许,你情我愿,但愿大家都能得到彼此想要的。

小坐一会,听见夏荷热情的撩开帘子,“哟!锦绣姐姐来了。”

锦绣是许老夫人身边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又最是妥帖。老太太也最离不开她了。

锦绣笑道,“今日可是好日子,你瞧瞧杏花都开了!”

夏荷仰头看着汀兰院里的杏花满天,枝头雀啼,笑嘻嘻了道,“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可不是好日子。”

锦绣往屋里走,夏荷进去通传了一声。

锦绣看着正在说话的顾青玉和蒋如意,“今日是如意姑娘的好日子,奴婢先给如意姑娘道个喜。”

蒋如意情不自禁一笑,“你就知道哄我。”

锦绣不同她说笑了,对顾青玉道,“老夫人请郡主过去呢!今日是杏花宴呢!”

顾青玉问起,“可是放榜了?”

锦绣答道,“状元公是江陵府的沈奕南。榜眼是广陵府的谭熔正。探花是宋云轩少爷。”

沈奕南!这个名字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却是从容不迫的出现的。而她既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锦绣道,“方才大少爷还和老夫人说呢,说是这近二十年来,都没出过这样年轻的状元郎了。还有咱们云轩少爷,也算是榜上有名!”

怪不得宋红莺的死在整个许府甚至宋家都显得这样的平静,因为有宋云轩今日的好事,谁还顾得上一个无关要紧的女子的死活?

说起来是宋家嫡女,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顾青玉渐渐生疑,为何是今日?为何宋红莺偏偏就从船上翻下去死了,为什么抬回来又正好遇见刘本涛,为什么又正好找到那个香囊?

这一切太过于巧合了。

巧合的让人生疑。

正在此时秋英来请蒋如意去玉兰堂去,想必延庆公主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锦绣便同顾青玉王许府的松间堂去。

微微而来的清风吹动衣角,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柔顺而服帖了起来。顾青玉从松石板上往楼梯上走,廊檐下挂着许多鸟笼,红杏正在给雀鸟喂食。

顾青玉从红漆门看过去,许晖一身鲜艳的麒麟圆领红袍也正瞧见了她,站起身来,连忙迎接道,“玉妹妹来了!”

顾青玉往里头走,打趣他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表哥考了状元呢!”

许晖悄声道,“待会状元游街你去不去?”

许晖又叹了一声,“不过大哥也不会许你站在人群堆里,也只能坐在轿子里远远的看一会儿。可惜了!”

顾青玉笑起来,“二表哥,你若是考了状元,我一定来看你!”

“我?就算了吧!”许晖冲着她摇摇头。

许老夫人笑着召唤两人,“我的玉儿,我的二郎。”

两人走上前去,在许老夫人旁边坐下,许老夫人握着两人的手。

又赶紧让锦绣去拿梅子,“糖渍的梅子,二郎你上次说好吃的。”

老祖宗似乎不太喜欢许昀少年老成的模样,仿佛要都是许晖的模样,让能满足老祖宗含饴弄孙的愿望。

第五十四章 状元郎

许晖放了一粒梅子到嘴里。

许老夫人喝着乌梅茶,想起今日放榜的事情,道,“说起年轻的状元,老身只想起当年的熊大学士,不知道现在的状元比不比得上他?”

当年的熊翊才华惊觉天人,纵人人道是文曲星转世,那般风华光景,顾青玉从来遗憾不曾见过。

许晖趁着机会道,“今日城里游街好生热闹的。孙儿也想去杏园里吃状元宴。”因为许昀最近管他管的紧,也不许他出门惹事去。

许老夫人喝了一口茶,微微道,“这个容易,让冬郎带你去就是了。”

许晖拉着许老夫人的袖子,“可我想带着玉妹妹一起去。”

许老夫人明白过来。笑起来,“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想和你玉表妹出去玩儿。那就一起去吧!仔细玉儿若是有事,我可饶不得你!”

许老夫人问起,“冬郎呢?”

锦绣当着顾青玉和许晖只是答道,“方才绮罗堂里出了一点事,大少爷过去了。”

顾青玉确实知道,说的正是宋红莺溺水身亡的事情。

许老夫人不想在他们面前说这些事情,所有的天真和烂漫皆是留给了他们。

许老夫人点头,“如今的冬郎承袭了平阳侯的爵位,也不是过去那个许家大少爷。今日曲江宴,皇帝亲临,让冬郎赶紧去吧!”

锦绣便去绮罗堂回话。

不一会儿只见许昀进门来,他身着一件白色的银鹤袍子,玄纹云袖子,腰系金泥白玉带,悬挂香草、玉佩。他墨发高束,相比平日的常服要正式许多,但还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眉目间依旧是带着弯弯笑意,给许老夫人问安。

许老夫人交代他带着顾青玉和许晖去逛逛。许昀本有意带着顾青玉去状元宴上见识一番,但瞧见了许晖,只怕他又要惹事了。

许昀素来孝顺,从来不会忤逆许老夫人的意思。

三人坐在马车里,顾青玉从帘子缝里看朱雀大街的热闹。

说起来,这是两年后第一次经过朱雀大街了。从前的李景湛总是骑马带着她从丹凤门穿过朱雀大街到芙蓉池去,现在的李景湛依旧是皇帝,现在的她却成了顾青玉。

朱雀大街依旧是长安城最热闹气派的地方,因为是平阳侯府的马车所以才能顺畅的通行,官兵已经将道路拦住了。等一会儿,沈奕南便会簪花骑马从此通过。

许昀低声对车夫说了什么,车夫便把车停在路边。

只见着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从管道上而来。士兵在前开路。路上的行人皆是站在两侧,好奇的一睹状元风采。

许昀轻轻撩起车帘,道,“状元,沈奕南。你见过的。”

只见那一行人跨马而过。

沈奕南骑马在最首,只见他身着一件绯红色的圆领袍,腰系素银带,清风微拂,翻卷出袖袍内的织锦云纹。

旁人的花剪彩而为之,其上有铜牌,刻有“恩荣宴”三字。唯有沈奕南所簪花,枝叶皆是用银做成,再点以翠羽华彩装饰,其牌用银抹金。

沈奕南带着笑意,那笑意是所有少年人的得意,他眉宇微微挑起,一双黑眸似星河灿烂一般璀璨夺目。他五官明晰、轮廓分明。她竟不知他穿红色是这样的夺目耀眼,仿佛能过吸引所有的目光。

许昀放下车帘,让车夫继续走。

顾青玉透着纱帘看着那高马上缓缓行走的男子,他徐徐的勾起嘴角而目光似乎若有若无的看过来。

因为人多,车夫往其他路上驶去。状元游街的队伍依旧是浩浩荡荡。

若说起一个隐字,顾青玉选择躲避,选择藏拙。沈奕南却选择了最招摇的方式。

方到了曲江之畔,绿草如茵,已经有许多人家搭起了帐子。

许昀虽然年轻,但也已经是平阳侯了,自然不能同旁人家的公子小姐一般潇洒自如的游玩。便让许晖带着顾青玉逛逛,自己往席间去了。

草长莺飞,湖水温暖。草地上许多彩色的帐子里,各家小姐端坐着说话。这放榜之日也有另外一番讲究,便是相亲之日。今日才子颇多,佳人又怎能不心生春意?

许多大户人家的老爷也希望能在这个日子能够为女儿寻觅一位如意郎君。

顾青玉手挽烟霞色披帛,虽着许晖闲逛。

便听着女孩子们窃窃私语的议论,“今年的前三甲可都是年轻人。”

另一个女孩子嘀咕道,“状元沈公子英俊潇洒,榜眼谭公子生的儒雅,探花宋公子温和谦逊,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关键最要紧的是三人都不曾娶妻。”

许晖也呵呵的笑道,“真不知道什么人能入沈奕南的眼睛?”

顾青玉问了,“为什么这样说?”

许晖道,“那雪衣娘也算是绝色了,可他都不为所动的。”

顾青玉听见帐子里的女孩道,“采薇,听说沈公子是你祖父的学生?”

孙采薇思量许久,点了一下头,“算是吧!”

孙采薇乃是左相孙大人的嫡亲孙女,她端坐在蒲团上,漫不经心的喝着一杯雨前的贡茶。她神态端庄,举止有礼。

她的答案是这句算是吧,为何如此,只是因为沈奕南考试时也不过是尊称左相一声老师罢了,到底这个老师不过是虚名。

其中一女孩子打趣道,“那采薇你不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孙采薇装作正经的模样,“瞧瞧你们,自己喜欢沈公子就自己去,扯上我做什么?”

顾青玉和许晖两人走到了榆树下,许晖见顾青玉这么久都不曾搭理她,便问了,“好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顾青玉一笑,道,“我看现在人人说的都是沈奕南。难道没有别的可以说了?”

许晖和她两人一边走,一边道,“那我给你说说雪衣娘吧?”

顾青玉蹙眉猜测,问道,“雪衣娘?难不成她总是穿着白衣?”

“你可真是聪明!”许晖朝着她点头。“她正是喜欢一身雪白。”

顾青玉大笑起来,“赶明日,我穿一件红衣,一件绿衣。不是该唤做红衣娘和绿衣娘了吗?”

第五十五章 金鸳鸯牡丹

许晖也跟着笑起来,“可不是。你知道吗?三年前雪衣娘在着曲江畔一舞,可谓是名动京城?”

顾青玉问,“她跳了什么?”

许晖带着微红的笑意,“洛神。”

许晖一边哼着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所以雪衣娘一朝得名。”

顾青玉看着碧波荡漾的曲江水,随口问道,“你方才说她和沈奕南?”许晖摇头叹气,“三年前雪衣娘一朝得名,可自从她见过了沈奕南,就不再和旁人在一起了。北里多少人为她千金一掷,她却也不肯理睬。”

说起北里,顾青玉便知晓原来是风月地方的女子。上辈子待在皇宫和江陵府,整个长安城里也就那北里平康坊不曾去过了。

许晖抬起下巴,“你瞧,那就是雪衣娘。”

不远处那女子由婢女搀扶下马车,她一袭白衣委地,襦裙上绣着缠枝莲花,果然是通身的雪白,臂上挽着浅浅的烟罗紫披帛。清风吹动,她裙摆微动,好似天边而来的仙女。她轻轻的撩动如瀑长发,抬眼之间是那样的刹那芳华。头上一朵鲜艳娇嫩的红牡丹显得她更加的娇美了。抬眼时,是一双清冷夺目的眸,她微微勾起嫣红唇角,那是个清冷的美人。

雪衣娘抬手抚摸发间的红牡丹,只因今日是沈奕南的好日子。新科进士中选两名年轻的探花使采花,从杏园出发,其他人在杏园等待探花使者的归来,观赏采来的奇花异葩。

只见沈奕南与潭熔正两人骑马从曲江河畔经过,驱马而行,遍游长安名园,只为一件事,折得奇花异葩,寻觅名花倾国。最后返回杏园,只得比较这探花使谁折的花更好?这便是杏园宴中的探花游戏了。

便有那句深紫浓香三百朵,明朝为我一时开的少年得意了。

雪衣娘站在曲江河畔,眼里渐渐变了柔和之色,看着骑在马上的红衣男子。脸颊带着微微的泛红之色,“沈公子!”

沈奕南冲着她点了点头,便策马与潭熔正而去。

谭熔正骑在马上,打量一路而来的目光,“说是让我们折花,却像是花来折我们?”这话是在说这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女孩子的目光。

沈奕南脸色不变,带着无关要紧的一笑,只是沿着曲江的水缓缓行着。

只见着前面的侍卫过来道,“两位公子,今日明珠楼里有一株金鸳鸯牡丹,若能折到,必定是这探花游戏的第一了。”

……

明珠楼

陈公公探着身子,看向窗外,“两位公子年轻有为,都是厉害人。”

“公主觉得呢?”

知春公主新月眉微微拢起,眉峰微皱。“听说春闱前三都是年轻男子,却也不知道是怎样的?”

云秀笑嘻嘻的眯着眼,“太后说了,让公主在这里自己看,自己挑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婿,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宫里的女人从来都自己做不了主,哪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有有多少最后落得和亲的命运。如今大周和羯族之间本就矛盾重重,随时有和亲的可能,自己尽早择一位夫婿是最好。

牡丹花影落在那女子的身上,只见那女子坐在绣塌上,身着一件玫瑰色滚金边织金锦的牡丹绣花裙,胸前戴着喜鹊纹璎珞长命锁。她梳着飞天髻,斜插一支翡翠步摇,流苏垂在脸颊,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庞。脸映桃花粉,眉若月儿弯。

知春公主略微圆润的脸庞抬起,目光落在远处那人身上,他身着一件红袍,骑在骏马上,脸上带着飞扬不羁的浅浅笑容,似乎低头说着什么。

陈公公连忙道,“公主您瞧瞧,那骑在马上的便是金科状元沈奕南和榜眼谭熔正了。这两位都是当今举世无双的才子。”

知春公主在明珠楼上从重重杏花花影里看下去,粉红色的杏花层层铺叠而开,穿过明珠楼的屋檐。那男子是那样的耀眼,尤其是一身红色,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都说平阳侯许昀算是极其俊朗了,可是花影下的这个人就像是一缕明媚而晴朗的阳光照进了红瓦黄墙的深深宫闱。

知春公主站起身来,看向苏绣柳色莺啼屏风。莺啼柳,正清梦。碧井银瓶繁花似锦。碧瓷瓶里的金鸳鸯牡丹开的盛极了。

皇上说这金鸳鸯是洛阳难得一见的珍宝,特意送与了她,让她于今日杏花宴赠与心爱之人。都说是效仿民间绣球招亲的法子。

这知春公主姓李名玲珑,乃是先帝之子慎亲王的女儿,只因为慎亲王战死沙场,太后怜惜她,所以封了公主养在宫里。可她也并不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公主,因为她的母亲是当今第一大权臣齐国公的女儿,齐国公乃是她嫡亲的外祖父。

知春公主的目光落在锦绣屏风的一缕一缕丝线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朝着云秀点了点头。

云秀扶着知春公主的手走进了内殿里,知春公主靠着镂空的红色的棱角花窗子,只是问道,“皇上可出宫了?”

云秀答道,“今日是状元宴,皇上要亲自赐宴。皇上选了这个日子给公主赐婚,也是用心良苦。”

知春公主的嘴角徐徐绽开一个笑容。

云秀道,“公主莫急,奴婢已经遣了信出去,说有一株稀世牡丹在明珠楼。今日这探花游戏,他必定要来的。”

知春公主点了点头。

……

春草如碧,风光无限好。沈奕南慢悠悠的骑着马,也不着急折得名花奇葩。倒是谭熔正提醒了一句,“若再不寻得奇花,可就没有法子交代了。”

沈奕南笑了笑,“方才有人说明珠楼有一株稀世牡丹,我们便去看看。”

前方正是明珠楼,明珠楼建在曲江杏花林之畔,用于观赏风景最好不过,可因此楼曾是前朝皇室所建造,所以普通人也无法进入,但是今日有人专程指点他二人明珠楼之事,便意味着明珠楼有更深的意味了。

第五十六章 一个小忙

谭熔正看着那栋富丽堂皇的明珠楼,“都说前朝的李贵妃最喜这杏园风光,所以便建造了明珠楼在此。以做观赏。”

皇家的东西自然样样都是最好好,沈奕南微微抬头看着杏花枝头掩映的明珠楼。人人都说陈国是因为李贵妃才亡了国,其实国家兴亡有与一个女人何干?不过是当权者找来一个借口罢了

谭熔正和气的笑着道,“我与你同时出发,看何人先到达明珠楼可好?”

“好!”沈奕南爽快道。

明珠,明珠,掌上明珠。也不知那明珠楼里藏着怎样一位明珠?

沈奕南骑在马上,微微眯起眼睛,林叶里掩映着一道浅粉色的身影。他嘴角微翘,熟人相逢,总归是一件高兴的事。

远处顾青玉身着一件浅粉色的缠枝莲花琵琶襟上衣,裙上大朵的芙蓉花开的明明璀璨。沈奕南对上那样一双黑色的眼眸,在这原本该稚气的少女眼睛里看到的却是繁华深处的落寞无奈,好像是隔着苍茫茫的浩瀚烟海,却唯独不辨喜怒与忧伤。

他想要走近她,却被那浩瀚的烟海所阻拦,便只能隔着密密的林子,远远的看着她。

春杉微薄,飘逸凉爽,便也显得人多几分灵动。她脸上微施脂粉,额心一点莲花花钿增加几分少女的娇美。璎珞珠玉微微晃动,沈奕南第一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潭熔正看着巍峨的明珠楼,轻轻一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若说今日这折花游戏,百花之中又有什么比的上牡丹呢?何况是明珠楼里世间难得一见的金鸳鸯牡丹。

顾青玉与许晖站在杏花树下,许晖喋喋不休的,像是一只欢快的雀鸟儿,“好妹妹,你瞧,前面就是明珠楼,是为前朝的宠妃李贵妃修建的,很是气派呢!”

顾青玉微微抬头,明珠楼里今日果然是不同了几分,宫女和太监出入其中,看来其中是有一位贵人了。

“妹妹知道今日明珠楼里有一株金鸳鸯的牡丹花呢?想必两位探花使者现在争先恐后的去折花了。若是折到了金鸳鸯牡丹,这探花游戏可不就赢了!”许晖嘀咕道。

顾青玉靠在杏花树上,清风拂动,吹落一面落花,她微微抬起手拂落眼前的落花。而目光正好落在不远处的沈奕南身上。

许晖懒懒的,“看来这状元已经被贵人给看上了。”

“明明是来折花的,却被别人给折去了?有意思。”顾青玉微微咧起嘴角一笑。

沈奕南的目光和她交叠在一起,似乎是听见了她说什么,可是顾青玉知道,隔着这段距离他什么也不可能听见,可她心里却莫名的生出一丝心虚之意。沈奕南微微拉住缰绳,这么一个小动作落在顾青玉的眼里,眼瞧着潭熔正率先一步冲进了明珠楼。

沈奕南悠悠的骑马朝着杏花林里而来,他这一身红袍格外的耀眼,那双瞳仁像是夜空中的寒星微微一闪,他从马上下来,“南阳郡主,许久不见!”

顾青玉便也笑道,“恭喜沈公子高中了!”

“没什么值得恭喜的。”沈奕南折了一根杏花枝在手里把玩。

顾青玉看着他,道,“前人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日沈公子不是占了一桩!”

沈奕南笑出声来,他的眸光渐渐变得温润落在她的脸上,像极了他腰间那一枚雪白的玉佩,潋滟着柔和的波光。“这么听郡主说,倒是的确是一桩高兴事了。”

沈奕南身边的小厮见着潭熔正进了明珠楼,低声提醒沈奕南,“公子,这金鸳鸯牡丹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品种!要是错过了……”

沈奕南捏着手里的杏花枝条,“错过了也就错过了。牡丹虽好,杏花也美。”

他手里的那一簇杏花枝条格外开的茂盛,一团团,一簇簇浅粉色的花簇拥在一起,带着淡淡的馥郁幽香,那香味不似蔷薇的浓,是内敛的,是悠然的。

五片的花瓣像是女孩子的脸颊,涂上甜甜的胭脂色。顾青玉轻轻喃喃道,“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曲江春水围绕杏花,映出水上的人影和花影,花影与美人互相辉映,纵使这杏花落入水中,被风吹走,也比那些在路边被车马碾压的花要好得多。

沈奕南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眼前的女孩子也带着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他。两人都是一般的聪明人,顾青玉早就明白她无需在他面前装傻,自从上次那一步棋走错了,就再也无需掩饰自己。何况沈奕南是一个和自己利益不相干的人,他也不会戳穿自己。或许沈奕南又有更深的秘密。

所以,今日这一首诗,除了是说杏花,更是她对于沈奕南的坦诚。

沈奕南勾起嘴角,带着几丝玩味的意思看着顾青玉,“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即使如他一般聪明,也犯了好奇,这锦衣玉食般娇宠的郡主到底求的是什么?

这诗里是她的骨气,她的傲气。

“郡主?”沈奕南唤了一声。“不知郡主可否帮个忙?“

顾青玉走上前来,此时杏花树下,唯独二人相对而立,“沈公子的忙,我怕是帮不上……”

沈奕南打断了她,干笑了两声,“方才郡主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不知他乡遇故知算不算一桩?”

顾青玉脸色依旧是带着薄薄的淡漠而又疏离的笑,“沈公子生于江陵府,我却生于长安城,实在也算不得他乡遇故知了。”

沈奕南的脸颊上依旧是带着琢磨不透的笑意,他伸手折下手中杏花枝条的一簇杏花,他的轮廓变的温柔流畅,伸手将这一簇四五朵团在一起的杏花插入她的发间。

“不过是个小忙,算我唐突了。”

小忙?

而这个小忙根本由不得她拒绝。

顾青玉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温柔而和煦的笑容。她只记得那一天的天气晴朗,阳光从杏花树的枝头斜斜的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和那一身红衣上,他是那样的好看。

但顾青玉知道,这不是一个小忙!

第五十七章 杏花天

上次入宫,得知太后要为知春公主寻找夫婿,如果没有猜错,这明珠楼里的正是知春公主,而沈奕南已经看出来了,所以退让了。

可是他放着明珠楼里的金牡丹不要,为何偏偏要来折着一朵杏花!他于状元无意,他与皇家的婚姻也无欲,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分明是要用她来躲避皇室的赐婚。皇室的婚姻是福也是祸。天底下到底无人敢当面拒绝赐婚!

顾青玉正要说话,沈奕南却只是微微一笑,“如果郡主愿意,这也可以不算是帮忙,郡主愿意,亦是可以当真。”

当真?什么当真?婚姻大事?

第二次见面,他就对她说这样的大事。婚姻大事,难道这般的随意不成?顾青玉看着他,只觉得他袖口银红色的滚边云袖格外的刺眼,她双目灼灼,只是睁大一双眼睛看着他。

沈奕南轻轻用手抚摸她鬓边的杏花,这个动作不合理极了,但她和沈奕南都该清楚,这是做给明珠楼里那位贵人看的。

顾青玉问,“方才沈公子说他乡遇故知,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故知的,你就一定要将我推到风口浪尖!”

如今夺了知春公主的驸马,何尝不是被推到风口浪尖。

沈奕南淡淡的,“郡主,躲避,从来不是好法子。郡主可曾听过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

顾青玉看着他不容置疑的眼神,反驳道,“你凭什么做我的主!”

“凭我今日欠了你一桩,来日也必定会还你一桩事。”沈奕南看着杏花林下的少女。

明明是这个男子不经她的同意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他嘴里却也还振振有词!顾青玉蹙眉道,“沈奕南,我平生最恨人利用我!”

沈奕南嘴角的笑意散开,笑意懒懒的,“恨有什么用?不过是为自己徒增烦恼罢了。能够不被人利用才是本事!”

顾青玉气极了。

顾青玉伸手要去扯下发间的几朵淡粉色的杏花,沈奕南却率先一步的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是那样的温和有力,那样的不容置疑。“来日郡主一定有用得着沈某的地方,郡主若肯今日替我挡了这朵金鸳鸯,来日一定会得到郡主想要的。”

顾青玉甩开他的手。

现在好了!

状元沈奕南给她戴花!

状元沈奕南牵了她的手!

状元沈奕南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

状元沈奕南如此“含情脉脉”般!

这杏园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状元沈奕南,可他偏偏拽着自己。顾青玉咬牙,“好!沈奕南!你记住你欠了我一桩!”

沈奕南不禁笑了起来,他似乎也好奇眼前这个小姑娘会如何平定这一场风波。但他既然卷了她如其中,必然也会保她全身而退。

那红衣身影渐渐离开视线,许晖快步的走了过来,微微吃惊的张开嘴,“他做什么?”

顾青玉随口,“杏花春日报晓,是喜气的花,他赠与我花,也是沾沾这般喜气的事。”

许晖是个没脑子的,自然不会多想。今日第一次带着表妹出来逛逛,自然想带着她看最好的景色。

许晖便笑着对顾青玉道,“好妹妹,你瞧那边的景色更是不凡。”他指着不远处的高塔,“那处称作塔影松涛。若是走近了,便可以看见那些松林和高塔倒影在清凉的湖水里。”

顾青玉随着许晖慢慢走着,重生以来,除了公主府、许府、皇宫,这是第一次到这般宽阔的地方来。一时间觉得视野十分开阔。似乎隔着山水沧海又见着那些迷雾朦朦的往事。

水风漾起无限思绪,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紫云楼。那座巍峨且富丽堂皇的楼阁里,和她隔着朱红色宫墙的紫云楼。她捏紧衣襟,睁大一双眸子看着紫云楼外的红墙。

她的手不住的颤抖,只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了。其实,一观曲江最好景致的是紫云楼,明珠楼只能见杏花满天,而紫云楼却可以纵观整个曲江之景。她也曾站在那最好的地方,去看最好的景致。那时候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牵着她的手。

他说,“玉儿,朕想把最好的给你。”

他笑的那样好看,眉眼弯弯时分温和的模样,人人多说他是冷漠无情的年轻帝王,可是她只知道那是捧着她在手心里的湛哥哥,那是陪着她长大,陪着她大笑大闹的湛哥哥。

微风拂动树枝,杏花花瓣吹落在她的手心,顾青玉隐约想起李景湛的话来,“玉儿,古籍《鲁府禁方》中有一个美容秘方,叫“杨太真红玉膏”,听说是杨贵妃用来美容的秘方。朕让人把杏花留下来给你做红玉膏如何?“

杏花具有补中益气,滋润皮肤,的确是杨贵妃美容所用。他送给她红玉膏,更是他的一片心意。

顾青玉捏紧手心,将那片冰凉的杏花花瓣捏在手心里,冰凉似乎要透进了心底深处去。

那些温情早就不复存在了,剩下的不过是无休止的冷冷冰冰。

许晖见着顾青玉看着远处的紫云楼,便道,“今日晚上皇上便会设宴在紫云楼上,官员的宴席只能在一旁的亭台楼阁或者是临时搭建的帐子里,但咱们却是有资格到紫云楼的,今日晚上,你便可在紫云楼纵观曲江夜景。”

原来!又要见到李景湛了?

顾青玉只觉得心乱如麻,她恨极了他,可她也知道轻易不能杀了他?就算是杀了他,江家依旧是蒙冤!

她的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想,可是为了姐姐,为了布置下一步棋,她必须要面对。

看着这美丽的曲江风光,水风习习,吹得胸前的珠玉璎珞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声音。

许昀身着一件白色银鹤云纹袍子从浮云雕花的画舫走下来,因他的平阳侯身份,自然是要同这些皇亲贵族在一处的。

那画舫玲珑精致,船尾高高翘起,船身和窗子皆是统一雕了六棱花,画舫里幽幽传来温柔的歌声。

许昀看着顾青玉道,“正要去寻你,你在这里便是更好了。”

第五十八章 金玉良缘

许昀便带着顾青玉和许晖到画舫里去,这画舫里坐着五个人,皆是一般的美衣华服,身份贵重。

许昀与顾青玉入类,乐声便听下来了。李蔷薇的声音清丽婉转,唱到独倚十二阑干便不再唱了,只是看着许昀和顾青玉道,“这位可是南阳郡主?”

许昀微微笑着着对众人道,“我的表妹。”许昀与顾青玉介绍道,“湖阳郡主,李蔷薇。”

顾青玉朝着李嫱点头,李蔷薇身着一件翠绿色的烟萝碧纱裙,梳着明月髻,斜插一支同色的翡翠碧玉金步摇,周身尽显富丽华贵。她是恭亲王的女儿,这恭亲王乃是当今皇帝的兄长。延庆公主作为太后的义女,李嫱与顾青玉自然是姐妹了。

顾青玉微笑着道,“湖阳姐姐。”

李蔷薇握着她的手坐下,“妹妹不必客气。”

李蔷薇身旁一位身着绫罗深蓝色锦衣朝着顾青玉笑了笑,他便是李蔷薇的兄长,恭亲王的嫡子,“今日若不是因这杏园宴入京看看热闹,到时不知有这位如此标致的表妹。”

李蔷薇一笑,“哥哥你又没个正经了。”

这恭亲王世子李致文正与许家长女许依言有婚约,看样子是个十分风趣幽默的人。

一旁瑞亲王世子却是十分沉稳的模样,但也是和气好说话的人。

此次这些皇亲国戚入京都是因为这杏园宴,瑞王王家的德阳郡主因病没有来此。湖阳郡主没有人作伴,便有皇后高氏的妹妹高玉儿和左相大人的孙女孙采薇陪伴。

这高玉儿与她的皇后姐姐不同,生的十分貌美而又风情,一颦一笑皆是楚楚动人。而孙采薇是诗书礼仪世家出来的女子,一颦一笑却是十分有规矩。

几个女孩子们在一处说着话,李蔷薇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也不知知春姐姐今日选了谁作驸马,她也算是好福气了,可以自己挑选夫婿。”

孙采薇微微一叹,不紧不慢道,“慎亲王为国捐躯,可怜她小小年纪便没了父亲,说到底她也是可怜人。”

其实知春公主和湖阳郡主李蔷薇是一样的,都是亲王的女儿,只是知春因为父亲的缘故,破格封了公主。可李蔷薇并不羡慕这公主的身份,她只是羡慕她可以自己挑选一位驸马。就像她藏着自己小心翼翼的心思,却不能说出口。

湖阳郡主看了一眼身旁的顾青玉,她那双清澈的眸子让她心虚的眸光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她喜欢许昀,一直就喜欢许昀,那是她见过最温和有礼的男子,那是她见过最能触动她的内心的男子。

她知道许昀和顾青玉的姻缘,她是郡主,有她的自持和骄傲,势必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无论是她还是顾青玉,都是不可能给人做妾室的!

高玉儿眉目高挑,“想来如今探花使者已经折了花回去,咱们去席间看看不就是了!”在众人眼里,都认为沈奕南会是驸马的最佳人选,只是这一切有了偏差。

众人往席间去,只见沈奕南正与人玩流觞曲水的游戏,他脸颊微微泛红,大约是喝过酒的缘故,而眉目飞扬,端起酒杯饮下一杯薄酒。

雪衣娘坐在一旁替沈奕南斟酒,她动作轻柔,美得就像是一副画。

都说沈奕南身边从来不缺红颜知己,但唯有雪衣娘陪伴沈奕南最久。

因来的都是皇亲国戚,里面便有人上前来,“平阳侯,您给评评理,这杏园宴素来有探花游戏。潭兄折了金鸳鸯牡丹来,偏偏沈状元却不肯认输。”

恭亲王世子有了兴趣,笑问道,“不知状元折了什么花?”

“不过是杏花,也不知有什么特别的。”那人嘀咕道。

只见李景湛身着一件九龙抢珠明黄色的龙袍,从御撵上下来,眉眼依旧是那般凌厉,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前来。他永远是那般从容不迫,亮及逼人的气魄。

众人连忙扣头,向皇帝请安。

李景湛的目光穿过跪在面前的众人,目光落在一身大红袍的沈奕南身上,“朕也觉得杏花甚美,不知沈状元有何见解?”

沈奕南不紧不慢的抬起头,李景湛的目光却也不能压迫他半分,沈奕南微微一顿,道,“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好你个沈奕南,竟然吟她方才吟过的诗!

李景湛笑起来,微微一拂袖子,看着曲江的碧波春水,都说文人才子的骨子里总是有清高的,“绝胜南陌碾成尘”,看来也不过是文人风骨罢了。

其中有人道,“可杏花不过是随处可见的花,又怎么比的上金鸳鸯牡丹。”

李景湛看着春意阑珊的杏园,目光落在沈奕南的身上。沈奕南面上平静,只是淡淡的道,“臣输了。”

李景湛眸子一眯,他不是输了,他竟是拒绝了皇家的赐婚。而李景湛自然要维护皇家威严。“非也非也,今日不是你输了,而是爱卿福薄,知春公主亲自赠了金鸳鸯给潭卿。”

潭熔正捧着手里的金鸳鸯牡丹花盆,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烫手,明明只是探花游戏,怎么会牵扯到知春公主?他的余光落在沈奕南身上,沈奕南神色镇定。方才沈奕南退了一步,让他抢先一步进入了明珠楼!

他是知道的!知道那是一段“金玉良缘”!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潭熔正身上,日后他可就成了当朝驸马爷,何况知春公主的外祖父还是那位手握重权的齐国公。

是沈奕南让了一步,让了他一个驸马!

“恭喜驸马爷!”众人连忙道喜。

李蔷薇有些好奇,“知春姐姐为何不选沈公子?”

恭亲王世子连忙捂住她的嘴。

李景湛回过头,目光落在李蔷薇身上。微微眯着眼睛,“可是湖阳郡主?”

李蔷薇上前问安,“臣女参见皇上!”

“李景湛叹了一声,一眨眼,湖阳郡主也长大了,听闻皇兄染上风寒,替朕问你父亲安!”

恭亲王世子连忙道,“是!”

恭亲王世子虽然是个幽默活泼的,但是在帝王面前他却十分有分寸。方才妹妹说话不经大脑,险些惹下大祸,还好皇帝不曾动怒。

第五十九章 那样一艘小船

李蔷薇捏紧手心,看着哥哥。

恭亲王世子低声道,“潭公子虽是当世人杰,但你我难道还不知道知春?今日不是知春公主选了潭熔正,而是沈奕南拒绝了皇室的赐婚。皇帝维护的是皇室颜面。”

李蔷薇有些不明白,“哥哥,做驸马是世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为什么沈奕南拒婚?”

恭亲王世子冲着她摇摇头,“父王交代我们进京时说了什么?”

李蔷薇道,“低调。”

恭亲王世子连忙交代,“这就对了,不干我们的事,我们也无需理睬。待会儿知春必定要见你的,知春虽是你的堂姐,但你可得知道知春的祖父是权势显赫的齐国公,咱们比不起。”

恭亲王世子叹了一口气,“当年雍亲王谋反之事,皇上就多为防备我们这些皇亲国戚,所以妹妹必须小心。”

李蔷薇点点头,“说起来,当年若不是江家的小郡主挡了一箭,皇上早就不在了。”

恭亲王世子恨铁不成钢的点了她的额头,然后斥责道,“李蔷薇,少说话!”淑妃江氏已经死了,那是个不能被提起的名字。

红釉细颈瓶里斜插了两支杏花,迎着菱花格子窗照出花影。紫檀美人屏风后的女子坐在红牡丹椅上,伸手将手里的青花杯子砸了个粉碎。

屋里跪了一面的人,“公主息怒!”

“公主息怒!”

外头的太监连忙仔细又小心的提醒道,“湖阳郡主你可得帮忙劝着点公主。”

李蔷薇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孙采薇和高玉儿,便走进明珠楼去。

李蔷薇身着一件翠绿色的烟萝碧纱裙,鬓边翡翠碧玉金步摇轻轻随着她步子迈动而轻轻晃动,身后跟着美貌风情的高玉儿和诗书满怀的孙采薇。

李蔷薇看着知春公主身着玫瑰色滚金边织金锦的牡丹绣花裙,胸前戴着喜鹊纹璎珞长命锁,而鬓便是与自己同色的翡翠步摇。李蔷薇笑着道,“皇姐。”

孙采薇和高玉儿向知春公主问礼。

李蔷薇挨着知春公主坐下,“皇姐为何不高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知春公主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红釉细颈瓶里的杏花里,伸手要去砸碎那瓶子。李蔷薇连忙道,“皇姐,不可。仔细伤了手!”

知春公主愤愤道“那沈奕南不来这明珠楼也罢了!竟然还给她人戴花。杏花!就是这杏花!”

高玉儿问起,“公主莫要生气,状元郎身边的确有一位红颜知己,唤做雪衣娘,不过是个风尘女子罢了。”

知春公主蹙眉,“雪衣娘只身着白色,今日这女子分明身着粉衣。”

粉衣?

可是她?

可分明是她?

她穿着的正是粉衣。

李蔷薇看向陈公公,陈公公方才得了知春公主的命去查这女子是何人,如今正回来回禀。

“你说!是谁!”知春公主怒气冲冲的问起。

陈公公低声,“南阳郡主。”

知春公主睁大一双眼睛!

南阳郡主?

顾青玉?

就是那个从庵堂里回来的女子?

众人也纷纷露出了惊异之色,李蔷薇问起,“这南阳郡主分明与平阳侯有婚约的,陈公公你是不是看错了?”

陈公公摇摇头,“那么多双眼睛,错不了。”

知春公主气的浑身颤抖,“好!我要去会一会这个南阳郡主!我倒要看看她是个什么绝色?”

李蔷薇的兄长与许依言有婚约,而顾青玉又与许昀有婚约在身,李蔷薇自然不希望知春公主去寻顾青玉的麻烦。便只是笑了笑道,“方才我与哥哥去见到了沈公子和谭公子,谭公子生的仪表堂堂,我瞧着却也是不凡之人,就连方才皇上也十分看中,更要紧的是,我听哥哥说齐国公也甚为满意。”

齐国公?既然外祖父说好,知春公主便又多了几分思量。何况顾青玉是太后的人,她必也不能当面为难顾青玉。

知春公主微微勾起嘴角,看向一旁的高玉儿,“高玉儿,你不是一直想为我做什么,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这高玉儿乃是当今皇后的妹妹,祖父也曾是云台十大功臣之一,只是如今高家落没了,皇帝并不喜爱这个皇后,皇后被废是迟早的事情。高玉儿美貌又野心,一直想要攀附齐家,所以屡屡次入宫,都借机拜见知春公主。

高玉儿连忙道,“是!公主所想,我一定为公主做好。”

杏花春意阑珊,才子意气风发。现在的曲江边人人都谈论着谭熔正成为驸马之事。

顾青玉看见沈奕南的目光看过来,却只是瞥过头去。现如今人人倒也不知他沈奕南簪花与她,倒也不知她和沈奕南的关系?

顾青玉笑起来?什么关系,倒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沈奕南这场假戏倒是险些让她做了真?

明明她们什么也没有,偏偏这误会却没有办法解除?

沈奕南?

顾青玉仔细的想了想,这曲江之畔,除了自己便是湖阳郡主李蔷薇能够帮他解决这赐婚之事,可他偏偏选择了自己?

明明成为驸马是人人艳羡之事,沈奕南却不肯。只因大周朝有一条,驸马不得为官的条列,所以沈奕南不肯。

他到底要什么呢?

他不愿意因为误了他的仕途?

曲江河畔青草芳香,带着杜若蘅芜的幽幽气味,她极力的向河畔远处看去,待得六月天,这曲江池芙蓉花盛开,必定是一番极美的风景。

她的眸光渐渐的变得暗淡深沉,芙蓉花盛开,乘舟与小河畔的光景,浮现在她的眼底。那成了一场浮光潋滟的梦。

芙蓉花深处有姐姐一身浅色碧衣,亭亭玉立,比那荷花更娇美几分。姐姐的脸色带着温柔如水的笑。

她张开手,水花溅在她的脸上。她仿佛看见李景湛冲着她笑,那时候的李景湛的笑容也是格外温和的。她捧着一捧清水,坐在小船边,鱼儿在脚边游动,她眸光奕奕的看着李景湛,“皇帝哥哥,你知道我见过最好看的景致吗?”

李景湛放下船桨,挨着她坐下,小舟缓缓飘入荷花林里,李景湛挑眉,“你说?”

“外祖母身子一直不好,姐姐便在苏州陪伴外祖母。我曾见过姐姐在这样一艘小船上。”她顿了顿重复道,“像这样一艘小船,这样一片荷塘,轻弹她的琵琶。”

第六十章 不会写诗

姐姐的琵琶很好听,那弦音拨动,似乎能够撩拨人的心弦,而姐姐脸上那般轻松愉悦的少女风采更是让她不忘。虽生在将门之家,姐姐却是最温柔的一缕清风。那时的姐姐脸上只有无忧无虑

姐姐是家中的骄傲,是无数少年的梦中情人。而她和姐姐却一点儿也不像,她既没有姐姐的安静雅致,也没有姐姐的懂事体贴,大祸小祸都闯遍了,京城塞北也都去过了。而她,却有天底下权势最大的那个人替她遮蔽一切!

李景湛折了一片荷叶给她遮荫,伸手捏了女孩的脸颊,淡淡的道,“你姐姐现在是皇妃了!”

姐姐是皇妃了,姐姐失去了自由,姐姐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在荷塘弹琵琶的女孩,姐姐出不了那个皇城!

李景湛看着那个懵懂稚嫩的女孩,“山高海阔任鸟飞固然是好,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身上的责任。比如朕君令天下,勤政为民。又比如你江家戍守边塞,保家卫国。明白吗?”

她仰头一笑,脸颊带着两个梨涡,那笑容是那样的甜,“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总之我想姐姐每天都开开心心,皇帝哥哥也开开心心,我也开开开心心,所有的人都开开心心的。”

李景湛看着单纯无知的少女,她从来没有想过入宫门半步,也从来不知道她自己是齐国公为了制约江家的一颗棋子。也不知道他娶她的姐姐,只是为了笼络江家。她更不会知道,她的姐姐早就心有所属,所以入宫来,怎么还会又快乐两个字可言。

开开心心四个字说来简单,却不过是妄想罢了。

顾青玉捧起一缕清凉的水,清水从指尖掠过,重新滴落回曲江池里,那些年少时的往事正如这般春水,奔流而去不复返。

她正要站起身来,却忽然被一股力猛的往前一推,她控制不知自己的往前倾去,鞋袜都已经被水浸湿,正要扑进水里时,却又被一股大力,从她背后牢牢的将她抓住。

那人松开她的衣裳,将她拉回岸上,她被迫撞进那人坚硬的胸膛,顾青玉有些窘迫的抬起头,抬起头对上那样一张脸。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水池边,脸颊绷紧,没有一丝笑意。她还记得那天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锦袍,可就算是通身的黑色却也难以掩盖住他的风华。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微微一眯起,却让她泛起通身的冷意。

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却带了几分邪气,而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是从黑暗深处而来的漆黑,他也不笑,只是冷声道,“若是要寻死,到别处去!”

顾青玉睁大眼睛看着这满身黑衣的男子,她动用所有前世的回忆想要寻找出这个人的零星半点,却一点也找不到。

她回过头,看到那个意欲推她入水的女子,她却忽然扬起嘴角笑了笑。推人的是个美貌女子,救人的是个蛇蝎男子!着实有意思!

许晖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呆呆的看着那男子的背影,只是朝着顾青玉道,“你知道他是谁?这天底下,你招惹谁都不算什么,唯独招惹不起他的。”

顾青玉摇摇头,“我没有招惹他,有人推我入水,他救了我。”

他?会救人?那个黑衣男子会救人?

许晖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是刚从羯族回来的齐国公的第四子,人称乌衣公子。当今圣上在丽景门内,设推事院,以做大狱。凡入丽景门者,皆没有出来的。便有人戏称丽景门为例竟门。”

“言入此门者,例皆竟也”。竟,是完结的意思。

顾青玉的目光落在那个黑衣男子的背影上,那个笔挺如松的男人身上。渐渐的回忆起关于前世所有的记忆。

齐国公的第四子,名唤齐瀚,因齐国公与羯族的战争,齐瀚少年时作为质子于羯族王庭长大。

李景湛以重金赎齐瀚归国,时任左台御史中丞。更是皇帝的心腹之臣,独自率领皇帝的禁卫军,不受任何人管辖。可谓一时权倾朝野。

顾青玉隐约知道李景湛此举的目的,一来李景湛少年登基,齐瀚作为权臣齐国公的儿子,又有雷厉风行的蛇蝎手段,能够帮他制伏那些蠢蠢欲动的皇族的反叛之心。

二来齐瀚少年入羯族为质子,他心中又岂能对这个亲身父亲无恨,齐国公掌握大权这么多年,天子自然是想借此扳倒齐国公。

她对李景湛是了解的。

只是有这样一个厉害人物在,她带姐姐出宫,便又难了一步。

曲江水上漂浮着酒杯,漂至于她的身边,不远处那女子带着清丽柔和的声音,“南阳郡主,轮到你了!”顾青玉抬起头,左相的孙女孙采薇正看着她。而眼下他们正玩着流觞曲水的游戏。按照这游戏的规则,于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漂浮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下酒杯作诗。

顾青玉看着酒杯,又淡淡的打量了一会儿孙采薇。这世上的事情多半都不会是巧合,就像高玉儿推她入水,就像这酒杯漂浮到了她的面前,就像孙采薇笑吟吟的站在她面前拉过她的手。

世人皆知孙采薇是有名的才女,方才一首大作《放榜日》已经让人赞叹不已。“喧喧车马欲朝天,人探东堂榜已悬。万里便隨金鸳鸯,三台仍借玉连钱。”

顾青玉端着这般烫手的酒杯。好一个高玉儿推她入水,又好一个孙采薇逼她作诗。

孙采薇拉着顾青玉到席间来,沈奕南微微端起一杯酒,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倒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顾青玉。

似乎连沈奕南也生了好奇。

这样皇亲贵族的宴会里,她堂堂一个郡主,做不出诗是何等丢人?

顾青玉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淡漠的等着孙采薇的刁难,似乎任何的事情都激发不了她的感情变化。

孙采薇一边研磨,一边道,“郡主请!”

顾青玉接过那毛笔,看着周围看向自己的目光。处变不惊的搁下笔,倒是十分镇定,“我不会写诗。”

第六十一章 垂钓

众人长吁短叹,许晖跑上前来,“不会写诗的多了!就许你们这些文人在这里附庸风雅,倒是不许旁人做别的了吗?”

许晖另有所指,这酒杯为何会漂到顾青玉的面前来,难道是巧合不成?

其间有人带着嘲笑的语气,“那好!许二郎你倒是做一首诗!”

许晖有些窘迫,顾青玉却不紧不慢的,“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世间的人,参差不齐,有人为文状元,有人为武状元。有人善诗词,有人善音律。又何必以不擅长之处为难之!”

那人却步步紧逼,矛头逼向许晖,“一首打油诗都做不出来,倒也不过时纨绔子弟罢了!”

顾青玉看着这咄咄逼人的文弱书生,“我顾家世代驰骋疆场,若我说公子你连刀剑都握不住,也不过是纨绔子弟么?”

那人脸微微泛红,沈奕南捏着酒杯,仰头喝下一口,笑意懒懒的,“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当文武双全。正如平阳侯!”

众人的目光看向正疾步而来的许昀,沈奕南自然不好出面替顾青玉挡下什么,但是许昀不同,其一许昀身份显赫,其二许晖是许家的二公子,其三顾青玉到底是许昀的未婚妻。

众人见着许昀来了,便都坐下来。

沈奕南笑了笑,这才解围道,“方得了一首新诗……”

沈奕南已经有许久不曾作诗了,上一次还是在江陵府的沈园内,如今已经时隔近一年了,众人皆是纷纷好奇道,“状元公的新诗!快请!”立马有人拿了笔墨纸砚,准备抄录下来。沈奕南酝酿一会儿,便轻轻吟道,“春光深处曲江西,八座风流信马蹄。鹤发杏花相映好,羡君终日醉如泥。”

沈奕南的文风清丽明朗,大有孟轲之雄风。殿试时左相曾经喜极而泣,定要收沈奕南为学生。

只此时,众人的目光皆被沈奕南所吸引去,再无人注意她一个低调的南阳郡主。

而此刻许昀已经站在许晖和顾青玉的跟前,许昀柔和的敛起眉心,看着顾青玉道,“延庆公主正让我来寻你!”说着便立刻派人护送顾青玉到紫云楼去。

顾青玉跟随着引路的丫鬟去,此时有太监过来宣旨,皇帝命御厨制“红绫饼馁”赐给状元沈奕南,沈奕南谢恩,接过红色的托盘。

顾青玉隐约觉得袖子微动,只觉得一股清风拂过,她捏紧手心,沈奕南已经快速了塞了一张纸条而来。

顾青玉跟着一众美貌的宫女往紫云楼去,方手心紧紧的捏着纸条。

秋英率先出来迎接道,“小侯爷说郡主看花去了,让咱们好找。”

顾青玉一笑,“你们也知道二表哥的热情的,不过是带着我四处逛了逛吧!”

秋英笑道,“其实许二少爷没什么架子,最是好相处的一个人了。”穿过漆红色的棱花青黛八角窗子,放见着延庆公主站在亭子里,她身着一件翡翠色的月季花卉宫装,笑吟吟的朝着顾青玉伸手,“今日可是累坏了?”

顾青玉扑进延庆公主的怀里,“娘亲。”

延庆公主用丝帕给她擦汗,又命人端了樱桃酪来,延庆公主慈爱道,“你用些樱桃酪,母亲去去便来。”便见着延庆公主与宁妈妈穿过了厅堂而去,顾青玉想,二人必定是商议蒋如意跳舞之事。

秋英等人在亭子外伺候着,顾青玉从袖子里取出那一张纸,只见纸上写着,“绿湾春”三个字。

顾青玉将纸揉成一团,便扔在花盆里。

又拿了一旁的水壶,漫不经心的给这株月季花浇水。

这个沈奕南到底在耍什么把戏?明明不过才见过两次而已,却好像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环绕着她。那是一种好像相熟十多年的故人,每一点每一滴都熟悉极了。

可是这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好像涓涓细流的泉水……好像她明明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却也还是要去那绿湾春一探究竟。

顾青玉唤了秋英过来,问道,“紫云楼的宴会何时开始?”

秋英看了看天色,“约莫还有一个时辰。”顾青玉点头道,“母亲为了如意姐姐的事情也忙着,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倒是不如寻表哥他们去。”秋英是个妥帖的丫鬟,“那奴婢让人送您过去。”

顾青玉立刻拒绝了,“不必麻烦了。你知道的二表哥最不喜欢人跟着,最是个自由散漫的人,我自己去就是了。”

秋英不放心,顾青玉补充道,“今日皇上在这里曲江的守卫比平日多了十倍有余,不会有事的。何况二表哥就在杏园里,我把樱桃酪给他拿去。”

秋英虽然点了头,但还是派人小心的跟在顾青玉身后。

众人见着顾青玉进了杏园,才悄悄的离开了。顾青玉自然察觉出这些丫鬟们,待得她们离开了,便只身往竹林里而去。

一层薄薄的轻雾笼罩着竹林,油绿色的的叶子十分湿润,满目的竹林,满目的绿意,随着淡淡的清幽的竹香拂过脸庞。

天上微微落下细细碎碎的雨丝,倒不甚大。顾青玉抬手用袖子遮挡着脸庞。

满树杏花杂乱的挂满了枝头,随着雨丝的浸润,愈发的清香幽人。浮光华影潋滟,迷蒙的雾色里掩映出绿湾春的青潭里垂钓的那人身影。

他穿着一件蓑衣,手里捏着一根钓鱼竿,也丝毫不在乎雨滴滴落入水泛出的一阵一阵涟漪,一阵一阵的涟漪,鱼早就惊了,而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

只待得她的脚步声近了,他才抬起头来。

顾青玉看着沈奕南,他就算是裹在一间蓑衣里,也难掩出众,他好看的唇微微抿着,剑眉微挑,“还以为你不肯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熟悉的样子就好像是相识十多年的故人,那里是这见第二次面的陌生人。顾青玉想,他大概便是这般人来熟的模样罢了。

“我若是不来,你不是白等了?”顾青玉轻轻一笑,看着水中泛起的涟漪,“前有姜太公钓鱼,后有你沈奕南垂钓不是?”

他身上的蘅芜兰芷清香迎着水风扑鼻而来,只见他取下头上的斗笠给她戴上。“原听说你身子弱,今日出来若是病了,便是我的不是了。”

第六十二章 落雨

他的手很暖和,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他依旧是穿着那身状元红袍,抬手时便翻卷出袖袍内的织锦云纹。

顾青玉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红梅来,却并不是冷意,而是幽香和绚烂,他是生长与空谷的红梅,并不是兰草,他永远这般的绚丽夺目,这般的明朗晴晴。

“你还没有答我的话?”顾青玉低声道。

沈奕南笑了笑,“南阳郡主满腹诗书,难道不懂绿湾春是何意?我这垂钓人又是何意?”

顾青玉没有想到他可以“落落大方”,不对,是“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唐代诗人储光羲曾做过一首钓鱼湾的诗,便是在这绿湾春垂钓了,她曾也喜欢其中那句,“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便是一番袅袅余情。

顾青玉淡淡的笑了笑,“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沈公子你我初初相识,倒不用说这些……”

这是男女之间的情谊,而她绝对没有和沈奕男一见钟情。

雨丝浸润,丝丝缕缕的落在脸颊上。见着雨势大了,沈奕南与顾青玉快步进了竹林后的亭子里。

一滴水珠从他眉峰滑下,沈奕南嘴角漾着一丝笑意,“郡主相信一见如故吗?”

顾青玉的眸光落在不远处的绿松上,“我只相信,另有所图。”她慢慢的收回目光,落在沈奕南的脸上,“譬如沈公子?为何要接近我?”

她的笑意越来越浓,而眸光也愈发复杂,“那日美人梅下,我一时疏忽,错下了一步棋,让你注意到我。沈公子一定在想,我为何要掩盖自己?可沈公子也到底不是探秘的人,何况我与沈公子利益并不相干。所以还请沈公子放过我才是。”

沈奕南启唇,“郡主太过于聪慧,沈某曾告诉过郡主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

顾青玉看着茂密的竹林,微微叹了一口气,“沈公子既然知道我只想低调,就不要让我显露于人前。”

“郡主!不是什么事都避的开的。”沈奕南定定的看着她,“沈某虽然不知郡主所图为何,但今日沈某欠了郡主一桩。”

顾青玉打断了他,“你既然知道欠了我,为何又不肯放过我!”

沈奕南不紧不慢的看着她,微微绽放一个笑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没有想到他耍起无赖来,便坐在亭子里的椅子上,索性懒得理会他。满天的杏花随着雨丝飞扬而落。她的目光渐渐的变得迷离而又朦胧,她感觉眼前有些看不清楚了。

李景湛知道她喜欢杏花,所以棠梨宫种的是最早绽放的杏花。

沈奕南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那个娇美却带着落寞孤单的身影,他竟看不清这个小姑娘为何这样的朦胧迷离,为何带着许多的愁绪?可偏偏她的愁绪又为她增了几分色彩,就像这样迷迷朦朦的杏花雨。

沈奕南伸手,杏花落在手心里,“这便是郡主所言,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满地的杏花花瓣吹拂在地,顾青玉看着淡粉色的花瓣,微微拢了拢袖子。这是从前的她宁折不弯的性子,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可如今的她,只剩下一个人孤军作战!从前的她可以不懂,但现在的她必须学会妥协和保全。

要带着姐姐逃离那座皇城,谈何容易!

沈奕南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可是她却什么也不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夹杂着雨丝飞落在脚边的杏花。

从前她不喜欢落花,可自从重生回来,她便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子边无休止的看着落花满天,就像现在一样,她可以静静地看着那些落花,很久很久

沈奕南知道,若不坦白,顾青玉是不会理睬他,便在一旁坐下,“不瞒你,我找你的确是为了一桩事,我希望能够见太后一面!”

延庆公主是太后的义女,顾青玉时常能够入宫,的确是个能帮沈奕南见到太后的人。

这便是沈奕南找她的原因了,可是沈奕南为何要见太后。

“沈公子,皇宫并不是那么容易去的!”顾青玉只是道。

沈奕南点头,“我知道。”

……

紫云楼

一群身着七彩霓裳舞衣的女子伴随着丝竹之声舞蹈,龙椅上的那人目光渐渐迷离,见着楼外细细碎碎的小雨,皇帝站起身来,朝着走廊边而去。紫云楼里的歌舞渐渐停息下来。

刘公公命歌舞都散了。

李景湛往前走,刘满赶紧过去跟着身后撑伞。春日的雨丝还有些凉,落在手背上,微微凉凉的感觉。

李景湛突然停下不子,喃喃一声,“杏花落了,花已经开败了。”

这一场春雨卷去多少芳菲斑斓。

“她已经去了。”

这杏花是江子砚最喜欢的花,宫中的杏花还是她年幼时,她和他一起种的。他命人寻来了最早开放的杏花花树,为她种下。

一声惊雷穿破天际,骤然一响,她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惊雷。她为他挡箭那一天也是这样一场雷雨天里。

又打雷了,不知道她怕不怕?

眼瞧着雨水飘进来,连伞也挡不住了,刘满连忙道,“皇上,雨下大了,当心着凉!”

李景湛的目光落在那满目琳琅的杏花树上,纷纷扬扬的杏花像是千堆雪卷起,树下那白衣女子因为雨下的大了,慌忙的往前跑去躲雨。

她的身影窈窕,身着一件雪白色的水袖舞衣,而腰间系着一条淡淡的黄色的绣花腰带作为点缀,便像一朵水仙花,盛放的美丽。

李景湛微微抬起下巴,刘满连忙上前去,“回禀皇上,这是延庆公主府给您献舞的女子。”

李景湛的目光锁定在那女子的身上,见着那女子慌忙躲雨的身影,想起江子砚小时候曾经做过的那些“蠢事。”不由自主一笑。

“她从前喜欢捡落花的。”李景湛叹息一声。想去那个对落花留恋不舍的姑娘,她最讨厌下雨天,最怕那些杏花被打落了,她总是一个人傻傻的捡着落花。

而他,总是怕她淋雨着凉。

第六十三章 画杏花

李景湛轻轻叹了一声,眸中只剩下那个梳着双鬟髻的小姑娘蹲在树下捡落花的样子。他怕她着凉,曾用了好些方式哄她,可她执意不肯。

她总是捡起那些湿漉漉的花瓣儿,她会捧着那些花瓣给她的姐姐。江子月偶尔让人晒干了,给她做香包。

他想了一个主意。古籍《鲁府禁方》中有一个美容秘方,叫“杨太真红玉膏”,听说是杨贵妃用来美容的秘方。他便命人搜集凋落的杏花给她做红玉膏。

他可以什么都依着她的,只要她乖一点,安分一点。李景湛只觉得手心一阵一阵的冰凉,就像那一天抱着毫无温度的她。让他的心头忽然一抽搐!险些站不稳身子。

刘满最是有眼力劲的,立刻就让方才那女子献舞。

李景湛坐在龙椅上,漫不经心的看着歌舞,待得一曲毕,只闻《六幺》的旋律渐渐响起,管弦之声缓慢。只见得一白衣女子拖着长长的水袖从外而入,她用袖子遮住脸庞,只显露出婀娜多姿的身材。绿腰是软舞,最考验舞者的柔韧,而眼前的女子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便恍若一树河畔的垂杨柳,展露翩翩风情。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李景湛渐渐生了几分兴趣,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那件白色的舞衣,其中绣着玉蕊花的腰带格外显得她腰肢纤细。

乐声由慢到快,她舞得也越来越快,而她在翩翩起舞时却用袖子遮住那张脸庞,若隐若现的模样,让李景湛生了几丝好奇。

李景湛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噙着嘴角,“韵绝香仍绝,花清月未清。”

的确是个清丽无双,难得一见的女子。更难得的是她是延庆公主府送来的女子。李景湛要给的是太后的面子。

“抬起头来!”李景湛道。

蒋如意垂下双手,慢慢抬起头,那张脸庞很是清秀干净,脸上的几分娇怯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蒋如意脸颊微红,跪下道,“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景湛点了点头,“起来吧!”

可他心里明明是带着几分失望,他想起方才见着蒋如意在杏花树下狼狈落雨的模样,想起他的玉儿来。

延庆公主满意笑起来,今日这曲绿腰跳的美极了。腰肢柔软,舞姿动人,更难得是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

李景湛的目光落在蒋如意身上的落花上,道了一声,“赏!”

蒋如意跪下谢恩时,李景湛忽然想起什么,不由得感慨一句,“花开虽好,却也有凋零的一日,可惜了这满园杏花!”

花开花落是世间不能改变的规则,那怕是帝王也不能改变。

有机灵的人上前提议道,“今日是杏园宴,是才子们的日子,不如让诸位来画杏花,这留在纸上的杏花是不会凋零。”

李景湛点了点头,便命人传旨下去,今日作画前三者皆可得到奖赏!

一时间消息传遍了整个曲江,吴蜂匆匆去给沈奕南禀告,“陛下下了旨,今晚紫云楼宴会之时,要评选出最好的一幅画。”

“什么画?”沈奕南问。

吴蜂想了一想,“杏花。”

沈奕南没有多想,也懒得理会,只是让吴蜂出去。

吴蜂却喋喋不休的,“公子,您可是状元郎,您若是不画,岂不是当众违抗皇上。何况世人谁不知您的画也是当世一绝!”

沈奕南并不想做画,若说做画拔得头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可他要那些风光又有何用。他只希望眼前的这个小郡主能够帮助他,帮他见到太后。

顾青玉突然生了好奇,“你说什么?”

“画杏花儿?”

吴蜂点头,“是!”

“有意思!”顾青玉笑了笑,“沈奕南,不如我们比试一场,你若是输了,日后不许再缠着我!”

“比什么?”沈奕南问。

“就比这画杏花!”顾青玉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十分镇定。

她要和当今第一大才子比画画,连吴蜂都惊讶的合不拢嘴。沈奕南命吴蜂拿了话具来。

顾青玉道,“但只有一样,我并不露面,我只画了画,让人拿去,你知道那是我的画便好了!”

沈奕南怔怔的看着她,“你若是输了,便得帮我的忙!”

顾青玉爽快道,“成交。”

她只想尽快的摆脱沈奕南,除此,她也有另一番用处。

吴蜂取了画具来,两人分别在亭子的左右两侧摆置好画具,顾青玉也有许久不曾做画了,但她既然敢比,自然是敢赢。

她不敢保证她的画技能够超越沈奕南,但是她却是知道这次评判画作的人是谁,这次画画的主题又是什么。

杏花。

李景湛。

她便不会输。

沈奕南见着顾青玉低头安静的做画,其实她画画时安静的模样,就像是一幅画一般,掩映在竹林杏花微雨里的少女,微微抬头正见着那双对视着自己的眸子。

两道眸光交汇在一起,顾青玉撇了他一眼,便低头安静的做画。

姐姐最喜欢画莲,性子又十分的安静,有时候一画画便可以画一整天,她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好性子。但自从遇见了熊大学士这位师傅后,她渐渐的对读书写字都有了兴趣。

最初见到熊翊熊大学士的时候,她还是个只知道贪玩的小孩,熊翊却是帝师了。

姐姐从江陵府出嫁的时候,她因为好奇偷偷爬上姐姐陪嫁物品的轿子里,跟着姐姐到了宫里来,就如此将错就错了。她也怕姐姐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想着要给姐姐做个伴。

初入宫的时候,李景湛也很喜欢带着她玩。李景湛虽然年轻但也是帝王,帝王都是忙碌的。就比如李景湛日日要去文渊阁,而她在宫里待得腻烦了。

李景湛喜欢带着她在身边,哪怕是去文渊阁,也喜欢带着她。

那时候,她最不喜欢读书写字了。

回想起初初见到师傅那天,是一个杏花明媚晴朗的春日,师傅是一个和其他大学士不一样的人。

就像旁人都围在李景湛的身边,熊翊却只是挂了一个帝师的名,一个大学士的名,其他的,却什么也不理睬。

第六十四章 做画

顾青玉捏着笔,笔墨晕染在纸上。最初见到师傅的那一天,她正折了一根小树枝,在文渊阁一侧的杏花树下百无聊赖拿着小树枝画画儿。

熊翊身着一件雪白色的团花大学士服,也百无聊赖的在文渊阁外徘徊,围绕着皇帝的人太多了,除此外,熊翊也根本不愿意去。

熊翊见着那小女孩穿着一件芙蓉色的樱花襦裙,胸前戴着累丝璎珞长命锁,她蹲在地上拿着小树枝一笔一笔的不知道画着什么。

熊翊靠在栏杆边,渐渐生了好奇,先帝驾崩后,太后把持朝政,他渐渐的就不再过问皇家之事。所谓权臣,独善其身皆是难矣,所以他一生甚少碰及权术。

等他走进了,那小女孩却也还不曾抬起头来,那是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他喜欢孩子清澈的目光,或许是一辈子身处高位,所谓“顺风顺水”,所以这样的清澈简单格外让他珍视。

正想着,小女孩已经跑到他的面前来,用着娇滴滴的声音,“你为什么看着我?”

先帝驾崩,李景湛是皇帝的幼子,宫中却无其他孩子,看着这个小女孩,熊翊也生了好奇,“你是谁?”

“惠妃娘娘是我姐姐。我是江子砚。”江子砚微微一笑。

原来是江家的孩子,熊翊笑道,“你祖父和我是拜把子的兄弟。”

小姑娘抬起头打量着他,他这样的年轻,这样的文弱,如何能和祖父做兄弟。“你拿的动兵器吗?”小姑娘语气稚嫩,却带着江家满门功勋的骄傲。

熊翊觉得好笑,便笑着对她道,“小姑娘,杀人不一定以刀剑!”

“若不以刀剑,当用何?”江子砚出身将门之家,自小见惯了刀光剑影。

“靠这里!”熊翊指了指脑袋。

江子砚却哈哈的大笑起来,“这有什么用?”

若干年后,她渐渐长大,她才明白,何为运筹千里之外?才知道熊大学士是怎样厉害的人物。

熊翊拿过那根树枝,蹲下身子,在地上开始画起来,“舆图总归是要画的?”

地图倒是的确要画,江子砚朝着她点点头。

熊翊笑起来,“那么我可算有一点用处?”

江子砚一笑,熊翊看着这小女孩可爱简单的模样,不禁有个想法,“小姑娘,你拜我为师如何?”

江子砚抬起头看着熊翊,打量这个人,“你能教我什么?”

“你想学的,我都可以交给你!”熊翊道。

江子砚顿了顿,“我想学别人都不会的。”

后来的熊翊偷偷教了她太多的东西,但众人知道的,却只是熊翊在教她画画罢了

熊翊的画是当世的文人墨客热捧的对象,尤其是熊翊所绘的山水之图,曾有一幅流落到市面上,便引人高价相争,惹出官司。整个长安城为之热议,后来的熊翊渐渐便甚少做画了。

可熊大学士偏偏又不肯收徒,多少人欲拜之为师,都被他所拒绝。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将所有倾囊相授给了一个小姑娘。

顾青玉停下笔,抬起头来,见着沈奕南正提笔作画,她的笔锋遒劲有力,泼墨之间,隐约见着一树粉花开的绚烂极了。

他落笔很快,根本不经思绪一般,一会儿便收了笔。

沈奕南命吴蜂把画送去。

待得那画干了,顾青玉把自己的画卷起放在卷轴里,便给沈奕南看了一眼这个卷轴,“我虽不会露面,但沈公子认识这个卷轴便好。赢也好,输也罢,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沈奕南看着她手里那个绣着青竹的卷轴,朝着她点点头,十分好奇这小姑娘到底画里什么?又为何如此般的坦坦荡荡。

过了一会儿,延庆公主身边的秋英已经来寻她,“奴婢方才去许二少爷那找您了,也不曾看到您,也不曾看到二少爷,可是着急坏了。”

顾青玉指了指廊檐下滴落下的水,“方才下雨了,我便在此处避雨。”

秋英这才注意到顾青玉身旁的正是身着状元红袍的沈奕南,连忙问了个安,“今日是陛下赐宴,如今也到了时候了,公主命我来寻郡主,不如快去紫云楼吧!还有沈公子也是。”

顾青玉与秋英往紫云楼去,顾青玉问起,“如意姐姐今日可已经献舞了?”

秋英如实回答道,“是,只是得了皇上的赏赐,却再无其他。”

顾青玉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

到紫云楼时,顾青玉特意去偏厅里见了蒋如意。

蒋如意虽然得了皇帝的赏赐,可皇帝并没有其他表示,这让她不得不沮丧不已。她正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屋子里,看着镜子里毫无表情的脸庞。

顾青玉推开门,蒋如意见着有人来了,回过头去。

这一个目光里,有失望有沮丧,有怨恨,有无奈。顾青玉读懂了一点儿,蒋如意是渴望的,渴望成为皇妃,渴望那般高高在上的皇权。

“如意姐姐今日可是觉得自己表现不好?”顾青玉问。

蒋如意摇摇头,“所谓圣意难测,我一个小小女子又如何揣测帝王之心。可我却也不希望一辈子都活得不如别人,我蒋家虽然落没了,却也希望有振兴一日!”

顾青玉却忽然笑起来了,“如意姐姐好志气。”

蒋如意叹了一声,“算什么志气,不过是对未来的一丝希望罢了。”

顾青玉把手里的画轴交给她,蒋如意盯着那画卷问起来,“这是什么?”

顾青玉答道,“如意姐姐难道不知道,皇上今日来了兴致要众人画杏花,如意姐姐到时候把这个送上去。”

蒋如意迟疑的盯着手里的画卷,顾青玉不紧不慢的把要紧的事情都交代了。

“玉妹妹,这画真的行吗?”蒋如意依旧迟疑万分。

顾青玉点头,“这也是我千辛万苦找人画来的,一定可以。”

如意只觉得手里的这画卷有千斤重,难道这世上还有人的画能够比的那位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吗?

见着顾青玉坚决的神情,蒋如意也点了点头。既然是没有机会了,便也只能勉强一试。

第六十五章 杏花树下的男子

紫云楼檐角挂着的八角吉祥宫灯一盏一盏的亮了,像是漫天的星海。弥漫在满园清幽的杏花里,沁人心脾。众人皆是抬起头来,看着那座富丽堂皇的紫云楼。那里是皇室的专属,唯有逢了特殊的日子,皇帝出宫,才有这样的盛况。

金色的琉璃瓦在花灯的照耀下更加璀璨夺目,水晶玉璧,富丽堂皇,经过守卫森严的朱漆门,她抬起头来,看着门匾上题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紫云楼。

这是师父的字迹,是师父曾经为这阳春三月的学子们的大会所写下的。师父是爱惜才子的。

又有杏花二十多株,树下皆是挂着青纱和流苏宫灯,宫女们垂手站在树下,那般妩媚动人朦胧之色。那些如花般的女子,众人却不敢多看一眼,大臣和王公贵族都是低着头进入。

但也有另类,许晖拉着顾青玉站在杏花树后,“你瞧这里的花灯是最好看的。”

顾青玉点了点头,许晖继续道,“其实,若是到了上元节,安福宫门前的花灯那才算是最漂亮。”

顾青玉拉了拉许晖衣襟,低声道,“二表哥,我们回去吧!”

当今皇帝政治手段狠戾,没有人敢不心悦诚服,就好似这紫云楼里有不少暗卫。许晖兴许不知道,但是顾青玉却是十分清楚的。

这绝对不是给给许晖赏花灯的地方。

许晖见着雪衣娘在紫云楼的别苑门外站在,便一路小跑着出去。

“二!”顾青玉正要喊着许晖,想起正是这样的场合如何能够大声喧哗。

许晖这些个富家子弟都以能把雪衣娘拥入怀中作为炫耀的标准,可惜雪衣娘虽为风尘女子,却对这些个纨绔子弟不理不睬。如今许晖见着雪衣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顾青玉转过头,却一头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里,他五官硬朗,棱角分明。齐瀚凤眸一眯,微微撇动嘴角,却只有冷意。

顾青玉只觉得浑身一凉,这个人正是今日在曲江河畔拉她一把,没有让她她被推入水的齐国公的第四子齐瀚。

他如今掌管禁卫军,且得皇帝信任,更恐怖的是他的刑讯手段,短短几个月,竟能让人人都对他畏惧。

齐瀚凤眸一眯,嘴角微动,正要开口说话,顾青玉却转身就跑。

齐瀚自然捉的住一个小姑娘,冷声捉住她的手腕子,问道,“你跑什么?”

顾青玉转过身,“谁规定我不能跑了?”

齐瀚不由得笑起来,眼前的女孩子和那些大家闺秀的女孩子很不一样,延庆公主家这个从庵堂里长大的女孩子,虽然文墨不通,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不笑还好,一笑就更加让她觉得冷了,只觉得毛骨悚然般的冷。

齐瀚渐渐的收起笑意,紧紧的盯着她,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而眼眶一点一点的抽紧。原来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是对他畏惧,而是调虎离山!

那个胆大妄为的许二少爷竟然带着一个不知名的女子进了紫云楼!

齐瀚正太手要拔出腰间的剑,却被那个小姑娘的双手握住她的胳膊,她没有一点畏惧,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里有几分哀求,她皱紧好看的眉头,“二表哥只是图好玩儿,他没有多想的!”

齐瀚正要用力抽出宝剑,却被那女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拦截住了,“求你了……”

私自带人进入紫云楼,齐瀚原本可以直接去杀了雪衣娘,也可以把许晖送入推事院定罪。但齐瀚却被顾青玉的眸光喝止住了。

顾青玉知道自己不该张扬,不该展露自己,但顾青玉又绝对不可以看见一个对她好的二表哥受到伤害。

杏花树下的宫灯在轻纱下,光影朦胧,一树粉色的花儿,花影汇着灯光月光照在地上,那女孩子看着她,燕脂匀注,艳溢香浓。一双水漾的眸子看着他,那样潋滟温柔的目光便像是满月时的一轮明月。

顾青玉的手渐渐的感觉到轻微的发抖,直到听见宝剑回到剑鞘里的声音,直到看到那个冰冷的目光盯着她,她才慌乱的松开手。

眼前只留下一个笔挺如松的背影,那个背影朝着黑暗深处走去,他好像原本就是从黑暗里而来的。

他竟然放过了她。

那个传说中冷血无情的蛇蝎男子竟然放过了她。

顾青玉一下子坐在大石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今日两次交锋,已经让她感觉到疲惫不堪,有这样一个人守着李景湛身边,她要把姐姐带出宫来,原本就是困难重重!

顾青玉见着宫女打扮的雪衣娘跟在许晖身后,往紫云楼的宴会厅去。少年时便是这般模样,有那几分骄纵,有那么几分炫耀。她不禁想起家中的兄弟们来。

可是这里是皇宫,这个人是雪衣娘,便绝对没有这么简单。雪衣娘是沈奕南的人,顾青玉渐渐生了好奇,也想看看这个雪衣娘有什么把戏?

所以顾青玉没有去阻拦许晖,若是雪衣娘真有什么动作,待会自然会摆脱许晖。她也便可借此知道沈奕南为何要见太后了?

紫云楼里的歌舞不断,丝竹管弦之声,宫人站在门口,秋英见着顾青玉总算是来了,连忙道,“郡主您可算是过来了。”

顾青玉拿帕子遮住脸庞,笑了笑道,“二表哥带着我去看花灯了。”

这个二少爷怎么整日里带着她家郡主乱跑,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得了。二少爷真是半点也不如大少爷的稳重。

延庆公主朝着顾青玉招招手,顾青玉挨着延庆公主坐下。“今日出来可算是高兴?”延庆公主笑着问道。

“自然是高兴的。”顾青玉答道。

延庆公主把桌上的玛瑙果酒递给她,“说是酒却也不过是果子酒,酸酸甜甜一点酒味也没有。”

“我知道了。”延庆公主怕她喝酒伤身,所以寻来了这个替代品,待会儿若是要喝酒,顾青玉便可拿这个替代。

延庆公主对她的用心和好,她都放在心里。顾青玉捏着酒杯,目光落在那一身红袍的男子身上。

第六十六章 不一样的杏花

沈奕南坐在席间,同样捏着手里的杯子,目光与她交汇在一处,带着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笑意。

御前的太监亲自端了酒给沈奕南,“皇上正和几位大人赏画呢!孙大人对您的画可谓是赞赏有嘉,皇上也青眼相看,所以命了咱家给您赐酒来。”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沈奕南身上,只要他在的地方永远是最璀璨耀眼的,沈奕南接过酒壶道,“多谢公公。”

便听得人嘀嘀咕咕的,“这世上若是比做画谁还比得上状元公不成?”

沈奕南的画会拔得头筹便成了一件不容置疑的事情。

延庆公主也说,“这沈奕南却也是当世之才子,想来都是可以和熊大学士相媲美了。”

顾青玉心中不服,就凭沈奕南也想比过师父,那是万万也不可能。

沈奕南与众人分酒,顾青玉余光落在角门处,见着许晖带着宫女打扮的雪衣娘躲在门口。

顾青玉心里叹了一声,这个许晖啊,迟早要死在女人手里。他若是遇上一个品行淑善的女子倒也罢了,若是遇上别有心机的女子,迟早要酿成大祸。

顾青玉唤了春桃过来,“替我去告诉二表哥,只说表哥正在里头赏画。”

许晖倒是没有个怕,唯有怕的人也就只有许昀了,告诉许晖,许昀就在此处,想来许晖也会收敛半分。

春桃应声去了,顾青玉却暗暗打量着雪衣娘,她在看什么?她在寻找什么?她有什么目的?是否她的目的就是沈奕南的目的?

许昀的确是和左相孙大人,齐国公等人在内殿里头赏画的,只见许昀从殿内走出来,嘴角带着微微如清风般温柔的笑意。

皇帝坐在御座上,俯看众人。李景湛微微挑动眉头,“沈卿的画果然是当世之一绝。若是熊大学士尚在世,尔等尚可一较之。”

只见两位身着翡翠绿色宫装的宫女捧着一幅画走了出来,画卷满满展开,满面莺啼,杏花香气,几乎要溢出画面之外了。

沈奕南没有过多的笔墨,只是一树杏花,其实越简单的东西越是对做画者的要求高了。而那一树粉色、胭脂、白色,水红等颜色的渐变可谓是用到了极致。活灵活现的让每一片花瓣都变的真实可触。

师父偏爱于黑白水墨画,甚少着墨这样绚烂的色彩。而这样的色彩就像沈奕南这个人,永远如此般的阳光明媚,璀璨动人。

杏花树间,燕子双飞,花瓣卷起,和着缕缕微风斜阳,那样干净利落的笔触,乃是世上绝无仅有。

左相孙大人连连点头,沈奕男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他正要说话时候,却见着一位身着白色舞衣系金蕊花腰带的女子捧着什么而入。有人认出来这个女子正是白日里献舞的女子,还得到过皇帝的赏赐。

蒋如意的裙摆上卷了几片落花,她身材苗条,那金蕊花的腰带更显得她身材婀娜。蒋如意颔首道,“臣女不才,皇上怜惜雨打风吹的落花,为绘杏花,臣女也想一试。”

李景湛抬手,“拿上来吧!”

便有宫女捧着着卷画轴上去。

那是一个绣着竹叶青叶的画轴,宫女将画轴打开,满满的铺展开画面,只见着满面的杏花花瓣堆积在画纸上,那些胭脂色的杏花花瓣栩栩如生似真的一般。

待得那画纸开了了,李景湛微微一皱眉心,左相孙大人抢先一步问道,“这是什么?”

今日的主题是杏花!

只见画面上一个小巧精致的五色玛瑙小盒子,那盒子是打开的,盒子里盛放着浅粉色的粉末,盒子上写着“红玉”二字。

这画卷众人也都瞧见了,纷纷都露出质疑来,若说是画功倒也不错,只是为何她不直接画杏花,要画这么一个盒子呢?

而这个盒子又是什么?

这是红玉膏。

李景湛捏紧双手,脑海里却有无数个朦朦胧胧从梦里而来的身影闪过,那些个音容笑貌好像成了一把又一把的刀子,一股脑的扎进他的心头。让她每个夜里都夜不能寐,让他思念成狂,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个帝王,帝王便是孤家寡人,他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可以诉说。只剩下一个人对着空空的落花,对着雨后的积水,去念着那个不可及的影子。

他的玉儿!

蒋如意屏息道,“陛下今日怜惜雨打风吹落花而去,臣女也是喜欢杏花的。常年在家中见着杏花落了便会捡了杏花,研磨制成红玉膏。”他顿了顿,“这红玉膏是古籍《鲁府禁方》中的美容秘方,但也是杏花的一番用处。”

“臣女不才,却也知有诗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杏花花瓣用于做红玉膏是最好不过!”

内侍呵斥道,“大胆,今日皇上让画杏花,你为何如此答非所问!”

“臣女并非答非所问,陛下怜惜杏花花落,但是花开花落是人间常事,不可避免,臣女只是寻找其他法子替陛下分忧。”蒋如意辩驳道。

李景湛走上前一步,那过那画卷,递给左相,“孙大人觉得这画功如何?”

“尚佳。”孙大人答道。

“平阳侯觉得如何?”李景湛又问许昀。

这蒋如意是许老夫人的内侄女,许昀却不知蒋如意的画技如此超出,便如实答道,“的确是画功精湛!”

李景湛大笑起来,“她却也懂得替朕分忧!”

红玉膏是他费劲了心思送给他的江子砚的,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却也懂得这些。这世上有人说心有灵犀,兴许这便算是心有灵犀了。

李景湛只是想找到那么一点慰藉,他是个帝王,他不能一直沉浸在江子砚的死里,而他却又渴望有关于江子砚的那么一点儿,哪怕只是一点儿温暖。

李景湛看着眼前容貌清秀,十分干净清澈的女子,“既然左相和平阳侯都说你画功不错,朕也觉得此画甚好。也难为你懂得替朕分忧。看来今日沈卿只能排做第二了!”

众人都已经心中有数了,眼前的这个姑娘,不能再称作姑娘,便要称作娘娘了。

第六十七章 你算计我

红玉膏啊红玉膏!是李景湛心里最柔软的位置,那时候她还是个稚嫩的小姑娘,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还没有完全掌握实权的皇帝。

那时候他渴望权力,步步为营。那时候她有他护着他,每一天都是开开心心。他以为能够坐拥天下能够得到一切,最后却留不住一个女子,到底是可悲可叹!

他看着红玉膏便想起他的玉儿来,想起那些一去不复返的过往。

今日眼前这个清秀的女子虽然和她性情不像,却能够让他想起她,让他感受到那么零星半点的温暖,便够了。

李景湛捏紧双手看着蒋如意,心里长长一声叹,那便是够了。

顾青玉微微抬起头,看着蒋如意的同时目光落在沈奕南身上,沈奕南嘴角不禁流出一丝笑意。她倒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姑娘。

她赢了!

这场赌约到底评判者是皇帝!

而她竟然揣测准了圣意。

这使得沈奕南对这女孩子更加的好奇。

沈奕南的目光落在蒋如意身上,他明白了,不是他利用她顾青玉,而是顾青玉利用了他。

蒋如意被好事、喜欢巴结的人围住了,“蒋姑娘好本事,这画技能够超越沈状元的可谓是不凡!”

“蒋姐姐若是得了空,必要指点妹妹几分可好?”

她是在拿他为蒋如意造势,如今有状元郎的光芒在此,蒋如意更是盖了他一层,一时之间借助沈奕南,蒋如意成了全长安城讨论的焦点。

沈奕南才反应过来,这个顾青玉是要送蒋如意入宫。他自诩聪明,原以为她不过时略有几分小聪明罢了,却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却这样的本事。

沈奕南疏忽大意了。

延庆公主自然十分的高兴,如今成功送了蒋如意进宫,便是一件十分欢喜的事情。但想起蒋如意今日的冒然之举,延庆公主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蒋如意,便让春桃陪着顾青玉先回府去。

紫云楼里的宴会已经散场了,有了离去,有人继续宴饮,而更多的人都在讨论着蒋如意。从今天开始,她成了全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春桃扶着顾青玉往楼梯上走去,春桃道,“今日郡主高兴,公主也高兴的很。不得不说郡主才是公主的心头肉。”

顾青玉轻轻一顿,“我病了这些年,也难为母亲为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延庆公主的女儿不在了,而她也没有父母亲人了,倒像是漂泊的浮萍,寻到了一出停泊的港湾。她们彼此,依靠着这么一点儿温暖。

延庆公主真真是待她极好的。那么她更要待延庆公主好的。

春桃扶着顾青玉下台阶,顾青玉被什么东西一绊,一股力推着她向前扑去,而一头撞进那个男人的怀里。

他扶住了她,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磁性,“慢些!”

抬起头沈奕南正扶着险些摔倒的她,顾青玉冷冷的打量着地上的碎石,紫云楼里是打扫的干干净净,何来什么碎石子,看来是沈公子的手笔了。

顾青玉连忙退了一步,扬起下巴,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多谢沈公子!”

看来沈奕南是知道她借沈奕南的名声帮蒋如意入宫了,沈公子是不会那么容易的放过她了。

沈奕南道,“这看似一马平川的路却也有碎石挡路,郡主当心。”

顾青玉只是笑了笑,浅浅的道,“多谢沈公子关心了!”

顾青玉?这个永远看似处于劣势的女子竟然有这般的本事,这般推动乾坤变换的本事!

沈奕南久久盯着她的背影,一手扶着阑干,懒洋洋的盯着他,他脸颊微微泛红,抬手喝了一大口酒壶里的剑南春酒。

酒味有些辣,却有些暖和,他仿佛在那个背影是寻找到什么,寻找到一直想要寻找的东西

春桃扶着顾青玉下了紫云楼,顾青玉抬眼看着灯光璀璨的紫云楼,她做到了,她将蒋如意送入了那宫闱中。可她又渐渐心中不忍,她不知道是如了蒋如意的意?还是如了她的意?

那步步惊心的宫闱,如意真的能好好活着吗?

她抬起头,看见紫云楼上窗子边的明黄色身影,八角宫灯的照耀下,龙袍上的蟠龙的爪子,张牙舞爪的狰狞嚣张,身处爪子在她的心里划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原来那些伤痕,是那样痛。

顾青玉拢起衣裳,上了马车。她想要逃离这里,她想永永远远的离开这里,她不想触及往日的痛苦,可她却又真实的摸到那些伤疤,她要带姐姐出宫,她要给江家一个公道!

顾青玉紧紧的攥着衣服,只觉得耳边夜晚的春风一阵一阵的凉

然而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到了公主府,春桃扶着顾青玉下了马车,因她身子弱,夏荷早就拿着斗篷迎了上来。

她裹在那件藕色的芙蓉春意的斗篷里,正要进府。

却听见门前的小厮道,“郡主刚刚回府,你家主人是何人?”

那人只是笑吟吟的,“我家主人觉得和郡主投缘,麻烦您帮我把这个盒子转交给郡主。”

门前的小厮驳回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家主人是谁总得说出来才是!”

那人笑了笑,“这是红菱饼。劳烦您转交给郡主。”

红菱饼,是皇帝御赐给沈奕南之物,沈奕南竟然送上门来!

不对!沈奕南是找上门来!

她今日利用了沈奕南,沈奕南不会放过她!

顾青玉捏着袖子,不由得反而气笑了,沈奕南将御赐之物送来府邸,何不是让人知道他沈奕南对顾青玉的用心!

这可真是一番良苦用心!她只是安安静静隐蔽的努力活着,而他一定要把她推至悬崖峭壁!

小厮听见是红菱饼,连忙打开了盒子,果然一看正是御赐的红菱饼,既然是状元郎送来的,于是小厮不敢再耽搁,连忙要去禀告顾青玉。

顾青玉只是吩咐夏荷收下了,就再无多话。

顾青玉看着盒子里的红菱饼,她蹙眉看着盒子里的红菱饼。那么,她和沈奕南的纠葛就从这红菱饼开始了

第六十八章 不解

夏荷将床褥收拾好,春桃和顾青玉看着桌上刺目的红菱饼。

春桃问道,“郡主,这可怎么办?”

不得不说沈奕南这个举动实在是太狠,她顾青玉便这样莫名其妙的和沈奕南扯上了关系。

春桃试探着问道,“这可要送还回去?”

这是御赐的红菱饼,若是旁的东西还可以说是别人送的,可偏偏是御赐之物,这一看便知是沈奕南之物。

顾青玉摇摇头,“既然送来了,就收下吧。既来之则安之。”

还?哪有那么容易还的?何况就算过了这一遭,凭借沈奕南的本事,给她下个圈套不是十分容易。倒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春桃应了声,又迟疑道,“可要告诉公主?”

顾青玉摇头,“不必说了。”

她心中只是希望,心想沈奕南闹够了,便会放过她。兴许过了这段日子,事情也就过去了。

夏荷打了水进来,门外的小丫鬟却说许二少爷来了。夏荷叹了一声,“哪里有这个时辰来的?这许二少爷也太……”唐突胡为了。

顾青玉却并不理会这些个礼教规矩的,只是让丫鬟请许晖进来吧。

顾青玉手里端着一杯碧螺春茶,吟吟一笑,“看二表哥今日桃花满面,倒是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妹妹?”

“玉妹妹。”许晖快步走过来,连忙解释,“你是妹妹,她却是不一样的。”

“那么二表哥就是重色轻友了!”顾青玉捏着兰草缠枝手帕扑哧一笑。她也算是明白许晖心性的,其实他和雪衣娘也不过见过几次,也算不上什么喜欢,不过是想要在那些个纨绔子弟里争个面子罢了!

许晖连忙摇头,“玉妹妹这么说可就不是了,你是我的好妹妹……”

顾青玉打断他道,“好了,夜深了,二表哥若是没话可说,我便去就寝了。”

许晖挤着满脸的笑意,“好妹妹,今日的事情可别让大哥知道。”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哀求。

顾青玉冲着他点点头,她眉眼弯弯,“要我不说倒是容易,二表哥今日带着雪衣娘闯紫云楼……”

“你也知道雪衣娘是个风尘女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宴。我不过是带她开开眼!”许晖抬手发誓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她打扮成宫女一直跟在我身边,什么乱子也没有出。”

顾青玉笑着给许晖添茶,“我不过是问问,二表哥你急什么。我自然什么也不会说。”

许晖连忙好妹妹,好妹妹的说个不停。

“那么我便不打扰妹妹休息了,我先走了!”许晖站起身来,像猴儿一般的跑了回去。

顾青玉看着他身上的天真,仿佛有时候一瞬间的错觉她回想起过去的自己来。

雪衣娘没有动作?还是许晖跟在身旁,雪衣娘寻不到机会呢?还是雪衣娘真的只是为了见识那紫云楼?她不知道,时日长了,狐狸尾巴总是会露出来的。慢慢看着吧!

夏荷放下床帘,轻声道,“郡主休息吧。”这一夜,顾青玉久久不能入眠。白日里的一幕又一幕浮现在眼里,这一日里似乎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而她,也逐渐意识到,自己正被沈奕南逐渐推至风口浪尖。

而身边出现的那些人,那些事,都让她开始警觉起来。

那个推自己入水的高玉儿,那个在杏花林里以诗词为难自己的孙采薇,还有湖阳郡主看自己时的不同目光。

她们?有多少人是因为许昀,又有多少人是因为沈奕南?才注意到她这个毫不起眼的郡主来。

……

白日里下过雨,雨打风吹去,薄薄的花瓣贴在青石砖上。凤尾竹轻轻摇曳,发出瑟瑟的声音。只见院子里传来一阵一阵琴声,琴声却是一段接不上一段。

沈奕南看向迷蒙的月光,忽然收紧眼眶,快步跨进屋内,骂道,“你若是无事便去平康坊消愁去!别来作践我的琴!”

那弹琴的男子坐在屋内,身着一件紫蓝色的流光缎面锦绣,腰系月白色宽边锦带,脸上带着狂放不羁的笑,“小气什么?不过是琴,我又没碰你那琵琶。”

那人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

沈奕南被他气笑了,只是冷声问道,“那么敢问苏公子今日消的是什么愁?”

苏宇依旧胡乱的弹着琴,“我是替沈公子担忧啊!”

他拨动琴弦,“沈公子走到今日,步步惊心,十分不易。可到头来却被一个女子所戏弄!”

看来今日在杏园的事情,苏宇都知道了。

沈奕南攸的叹了一口气,“正是知道一路不易,才明白要保持初心。”

苏宇一边摇头一边蹙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沈公子一直如此,为何今日主动沾惹一朵桃花。”苏宇加重语气,“公子原不是寻常人!”

背后突然传来重重的一声呵斥,“放肆!”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苏园的主人,苏宇的父亲,苏耀祖走了上来。

苏耀祖板着脸,训斥苏宇道,“这话也是对主子说的?”

苏宇别过脸,“我难道说的不对,多少人的性命系在他的身上,可他却……”

苏耀祖抬手一巴掌从他左边脸颊抽过去,苏宇只觉得又滚又烫的。再要打,沈奕南却制止了。“伯父!您若要打便打我。”

苏耀祖道,“他从小和你一起长大,都是我没有教好他,惯得他没有边际。”

沈奕南抓住苏耀祖的袖子,“伯父,我知道我身上的责任!”

苏耀祖叹了一口气,“小主子原本就和旁人不同,自小便心性坚毅,您做的决定,我从来没有半分质疑。左不过,我们都是要跟着您的。”

苏耀祖叹了两声便出去了。沈奕南接过丫鬟递来的药膏,看着正生气的苏宇。

苏耀祖为人沉稳可以不曾过问,但是苏宇却是不同。什么事情都要说个清清楚楚。沈奕南这般忍让苏宇,其一是苏宇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其二,苏家帮了他太多。其三,他也是欣赏苏宇这种爱恨分明的性子的。

第六十九章 婕妤娘娘

沈奕南伸手把药瓶递给他,才坐下来慢慢对他道,“家国天下这四个字,我沈奕南一刻也不敢忘。儿女私情自不敢耽搁其中。我知道你是在替那些为我卖命的人不值……”

苏宇加重声音,“可是那延庆公主是太后的义女!”

“正是延庆公主是太后的义女,南阳郡主才能帮我见到太后,这一切的答案,我总归是要问过太后的。”沈奕南道。

苏宇蹙眉,嚷嚷道,“你不信我爹,也不信那些替你卖命的人!”

“我不是不信,只是我沈奕南素来坦坦荡荡,这世上任何东西都要讲究一个理字,若是得了这个理,难道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吗?”

苏宇却也不做声了,他也明白沈奕南是利用南阳郡主,目的便是为了见太后。

沈奕南叹了一声,“考这个状元,不过是早日来长安城里,寻找一个机会。偏在明珠楼里,知春公主瞧见了我,为了摆脱和知春公主这门婚事,我只好选择了南阳郡主。”

偏苏宇虽飞扬跋扈的,却心中自有一番道理,“这样对南阳郡主是不是不公平?”

沈奕南想了一会儿,却笑了。

他沈奕南英明一世总不能告诉苏宇,他利用南阳郡主不成反被她利用了。

沈奕南眉眼一弯,他的声音像是山涧的泉水一般温柔,“虽是利用,但我要娶她之事也不曾作假。她若是愿意,日后我也会爱护她一辈子。”

苏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奕南,这那么年来,不管是父亲还是沈奕南身边的人都只告诉他要决情寡意,而沈奕南也从来没有表露过对任何人或者任何事的喜爱。

顾青玉,是个意外。

是太大的意外了!他第一次见着沈奕南出手没有结果。

说实话,苏宇是矛盾的。他既希望自己的好兄弟能够快乐的活着,可是他却又牢牢记着父亲和族人把性命都交给了沈奕南。他是沈奕南,他就一定要背负这责任。

这责任是血淋淋的责任。

沈奕南冲着他笑了笑,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咱们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我想很快我就能见到想见到的人了!”

“可有什么进展,还是南阳郡主答应了你什么?”苏宇问。

沈奕南干笑了两声,顾青玉借助他沈奕南的状元名声送了蒋如意入宫,按道理,总也要分他一杯羹才是。

沈奕南道,“这宫里很快就要多一位娘娘了。”

……

这一夜不曾休息的好,顾青玉睡眼朦胧的。冯妈妈正在给她梳头,便交给春桃在盒子里挑选绢花。

春桃笑着道,“这绢花是秋英一早上拿来的,都是今年最时兴的花样。奴婢瞧着这朵浅粉色的芙蓉宫花好看,最衬郡主皮肤了。”

顾青玉点头,春桃给她簪花。她的皮肤白皙娇嫩,渐渐的养着,身上的病也好全了。

“秋英在外头候着,想问问郡主可喜欢这花样。”春桃接着道。

顾青玉道,“请她进来吧!”

秋英带着满脸的笑意,“都说人比花娇,可不是说我们家郡主了。”

秋英同着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便和冯妈妈一起出去了,

“可是有什么话说?”顾青玉也看出来。

秋英跪在她面前,“昨日是奴婢伺候着郡主,却不知郡主和状元郎的事情,如今这事传到公主的耳朵里,奴婢没有法子交代。”

“你起来吧!”

秋英没有动。

“你起来!’顾青玉又重复了一遍。

秋英问道,“状元郎亲自送了红菱饼给郡主,奴婢敢问郡主,郡主可也对他有心?”

顾青玉道,“我若说,我昨天只是给他帮了一个忙,所以他拿着红菱饼来谢我。”

这话说来,但凡听者也皆是不信的。

但无论是许昀还是沈奕南,都是千里挑一的男子,无论她家郡主和谁在一起,都是很好的归宿。

秋英不依不饶的要她给一个答案,“我不知道,但请母亲不要担心。”

“郡主,您和平阳侯的婚事,是太后娘娘的赐婚。”秋英提醒道。

就算延庆公主样样肯依着顾青玉,可是到底也不能违背太后懿旨。

“我知道了。”顾青玉道了这一声。却也没有给过多的解释。她不知道这迷途茫茫的未来,她只知道有一天她要带着姐姐离开这里。

这一日的清风堂很是热闹,宋红莺的死似乎对许家的小姐们一点影响也没有。许大小姐依旧端庄自持,许二小姐依旧言语刻薄,许三小姐还是老老实实跟在许大小姐身后。

只是短短几日,她们之间,却少了一个宋红莺,少了一个为她们所欺负的蒋如意。

顾凝霜也学乖了许多,样样事情都顺着许二小姐,倒也在学堂里安分下来。

许晖因为带了雪衣娘进了紫云楼,这么大的事情怕出岔子,所以这些日子也不敢惹事。规矩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事情永远都不会平平静静。

今日的松间堂格外的不平静。

锦绣连忙进来回禀,“老祖宗!宫里的圣旨来了!”

许老夫人一颤,放下手里的青花缠枝莲叶茶杯,虽然紫云楼里的事情听说了,可事情到了,她还是惊讶的。便和众人一起出去。

只见那公公穿着喜服,连忙给许老夫人道谢。

蒋如意脸上隐隐带着欢喜之色,随着众人一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着封蒋氏之女如意为婕妤。于三月初十进内,钦此。”

颁旨的公公把圣旨亲自交给许老夫人,“明日宫里就会来人亲自教导婕妤礼仪,但想来婕妤娘娘在许老夫人身边长大,礼仪规矩自然差不了。”

许老夫人连忙让人赏赐了银子给那公公,许老夫人只当蒋如意平日不争不抢,是个十分安静规矩,没有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心性。

正所谓人心是最看不透的,就像如意的心思。

许老夫人握着蒋如意的手,“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也不知你这一去”她语气带着些哽咽,“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是挂念着的。”

第七十章 皇妃

蒋如意连忙扶着许老夫人,“老祖宗”

她连声哽咽,一张小脸变的通红通红的,许老夫人拿着手帕给她擦泪,“好孩子,哭什么?今日是你的好日子!”

蒋如意哽咽的不成声,“老祖宗,我……”

许老夫人拦着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也不要说了,这世上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不管是什么结果都是自己的选择。”

许老夫人叹息了一声,“孩子,只要这结果是你自己要的,那也就够了!”

蒋如意擦了擦眼泪,许老夫人道,“我蒋家的女儿也是有志气的。只是你记住,日后到了宫里不比在府里,你身上的低调谦和是万万都要保持着的,那宫里的贵人太多了,你虽然是许家和延庆公主送进宫的,可也不可骄纵了!”

蒋如意听着许老夫人的话连连点头。许老夫人到底还是关心着她的。

许老夫人顿了顿,“离三月初十,也不过几日了,宫里既然派人来教规矩,你便好好学着。再者,你和许家的小姐们也算是姐妹一场,也该好好告别才是。”

蒋如意有些不忿,说到底许老夫人还是维护着许家的小姐,根本上,许老夫人明白她为什么要做皇妃的心思,许老夫人一直没有表示制止,也没有表示支持。而她成了皇妃,这个老太太便害怕她会害了许家的孩子。那些许老太太嫡亲的孙女们!

可是许家的那些小姐们又是如何待她的呢?

她想起许依雅逼着她到冷水里捡耳坠子,那一天全身浸泡的湿漉漉的可真是冷啊。

许二小姐的话像刀子一般的刺进她的心口,“她没爹没娘寄养在我许家,若不是许家庇护,她早就被卖到秦楼楚馆了!”

秦楼楚馆?她要入的偏是宫闱红墙。

那一天夏荷把她从水里拉起来的时候,她颤颤巍巍的,浑身都冻青了。可是许老夫人可又维护她一句呢?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从小到大,她养在许老夫人身边。她只知道但凡是许家的孙女来了,许老夫人便欢喜得不得了。而她站在许依言和许依雅身边,便像个丫鬟。

可她到底不是丫鬟!

蒋家落没了,可她骨子里的傲却是在的。

蒋如意看着许老夫人,一字一字的道,“老祖宗的话我都记下来,我和几位姐妹一起长大,自然记得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有玉妹妹,这些好,我都会记在心里的。”

蒋如意跪下来给许老夫人磕了三个头,“老祖宗庇护我长大,如意无以为报,如意日后入了宫也会日日在佛祖前祷告,祈求老祖宗身体康健,寿比南山!”

许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心里痛快了许多,连忙唤她起身,到身边坐着,“我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孩子。”

许老夫人和蒋如意说了一会儿,只听外面的人禀告道,“南阳郡主来了。”

许老夫人使意,锦绣连忙去请了。

蒋如意正准备去沏茶,许老夫人却拦住了她,“哪能叫你做这些?”

“杏儿!”许老夫人唤了一声。

蒋如意虽然是九品之下的婕妤,但也是有品级的女子了。虽然比不得许老夫人和南阳郡主的贵重,但皇帝的女人却也不是旁人能轻视的。

杏儿倒是没有锦绣那一份玲珑剔透的心,但却是个规矩本分的,杏儿老老实实按着锦绣的吩咐送了茉莉花茶来。

顾青玉走上前来,先是个外祖母问了安。

又带着满脸的笑意,“可真是要恭喜如意姐姐了。”

蒋如意冲着她点头,“玉妹妹的恩情,我永远记在心里。”

顾青玉端着蓝色珐琅釉质杯,一笑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向母亲说了如意姐姐的好处罢了。”

蒋如意点头,“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玉妹妹的。”

顾青玉看向许老夫人,道,“外祖母,如意姐姐这一入宫,便是见不到了。可否让如意姐姐陪着我到清风堂去。我还有些贴心的话要告诉她呢!”

蒋如意已经得到了圣旨,按道理就该在松间堂里安静的学规矩罢了。但是顾青玉开口,许老夫人自然不会拒绝。

许老夫人点点头,“你们姐妹情深自然是好事。”

蒋如意陪着顾青玉往清风堂去。

松间堂外廊檐下挂着的鸟笼里的雀儿欢快的扑通着翅膀,正所谓人逢喜事看见什么便都是好的。所谓这喜鹊乌鸦又有什么区分呢?不过都是原于人心。

丫鬟们跟的远了,顾青玉看着那些碧绿苍翠的青松,“日后要单独和如意姐姐说话怕是十分难了,便只能寻这个机会了。”

两人掩映在翠绿的青松里,却格外有一番雅致。

蒋如意看着眼前的顾青玉,她戴着浅粉色的芙蓉绢花格外的娇美可爱,而她却不只是看着她的美貌,昨日那紫云楼里的事情已经足够让她惊讶于顾青玉小小年纪的心思不凡。

而眼前的顾青玉是和自己不一样的,她看起来是无欲无求的。

她不明白顾青玉如何能够凭借一幅画揣摩圣意,总之她是做不到的。

蒋如意手里捏着青竹丝帕,手里的丝帕柔滑。“玉妹妹要说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

顾青玉笑起来,她脸上的笑是那样的温柔可亲,“如意姐姐说笑了,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早前同如意姐姐说过的。”

蒋如意道,“玉妹妹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妹妹倒是心善,念着江氏的好。但凡是帮过妹妹的人,我一定报答之。”

顾青玉向她道了谢,早前哄骗蒋如意,姐姐是在庵堂里帮过她,所以她顾青玉现在报恩也是应该。

她终于将蒋如意送了了宫中,这宫中终于多了一个能够照顾姐姐的人。

顾青玉看着许家院子里的花团锦簇,“我想好人终究有好报!”

蒋如意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而她却不信这些的。好人也罢,坏人也罢,顾青玉是延庆公主的女儿,是她现在最值得依附的人。

按道理她本不该管那冷宫里的废妃江氏,但是既然这小郡主要管,那么她也不得不管。

第七十一章 游春

两人行至假山水榭边,顾青玉便率先到,“那如意姐姐,我便先行一步了!”

蒋如意遥遥望着顾青玉的背影,收紧目光,又捏紧了双手,锦鲤在一潭清水里缓缓的游着,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意,这笑意像是白茫茫的大雪里开出的红梅花。

原来她是喜欢这繁华锦绣的,她虽比不得顾青玉的身份贵重,但她一定会为自己谋一条最好的出路。

青风藤经了几场春雨,越发的茂盛碧绿了,那些油绿色的叶子尽情的招展,带着午后明明晴朗的阳光,为那回廊里遮蔽出一番阴凉。

许二小姐正捏着笔作画儿,一遍嘀咕道,“倒是看不出那个蒋如意会画画!就凭她一幅画就给成了皇妃。”

许依雅脸上带着忿忿的怨气。

顾凝霜早不似刚来清风堂的那一会儿,现在知道事事都得依附着许家小姐。何况现在父亲心里对她多有不满,她得好好表现才是。

许依雅烦躁的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将纸揉成一团丢了去。

许依言站在二妹面前,重新给她铺好了一张纸,“蒋如意入宫了,便是婕妤娘娘,虽然是九嫔之下,可也是有阶品的女子。你我都得给她请安的。更何况你我都是欺负过她的。”

许依雅骂道,“她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许依言摇摇头,叹了一声,“二妹难道不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能不能得宠还要靠婕妤娘娘的本事了。”

许依雅白了她一眼,“大姐自然什么也不慌的,大姐日后是恭亲王世子妃,再日后了,便成了恭亲王王妃。”

许依言见着二妹说的话十分刻薄,但她说的却也是实话,无论蒋如意如何,到底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她可是要入恭亲王府做正室的人。

许依言讽刺道,“二妹若是不乐意,也只管好好做画,没准我们家里还能出你这么一个皇妃!”

许依言本要走出去,却忽然停下步子,“忘了告诉二妹,今日吴夫子得了一幅熊翊的《游春图》的真迹!二妹若是要学,学的熊大学士的三分,便算是极好了!”

许依欢跟在大小姐身后出去了。许依雅捏紧拳头,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顾凝霜两人。

许依雅愤愤不平,凭什么她不过比许依言小了一岁,这家里所有的好都是她的,她有嫡长女的身份,有和恭亲王家的婚姻,有这么多人众星捧月。

而母亲的心里有大哥,有大姐,有小妹,唯独没有她。

许依雅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顾凝霜在公主府这些年,也算是会看眼色的。便劝道,“二表姐才华横溢还怕没有人赏识了不成?我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给二表姐说说?”

“什么事?”许依雅略微抬起头来。

顾青霜窃窃私语,“听说昨日里的杏花宴会,那顾青玉给左相家的孙小姐欺负的头也抬不起来。”

许依雅冷笑一声,“既然不会作诗,何苦往那文人中间里去。”她的眼里尽是蔑视和轻笑。

许依雅站起身来,“祖母疼惜她,可她到底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那沈公子才高八斗,她去其中可不是自取其辱。”

身边跟着的丫鬟都不敢作声,偏偏大小姐身边的香兰在那儿,方才二小姐那般咄咄逼人,她平日里对别人怼天怼地也就罢了,可大小姐却不是一个任人去说的主儿。

许依言素来是一只笑面虎,什么坏事自己也不会去做,但却是个厉害的人。

香兰得了自己家大小姐的命,便在这里等着里了,“二小姐可是真不知道?昨日夜里状元公可是亲自送了御赐的红菱饼给南阳郡主。都说两人相谈甚欢。”

许依雅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怎么会?状元公怎么会看得上这样一个粗俗的女子!

她不信。

许依雅愤怒的看着身旁的顾凝霜,这个顾凝霜也是知道,所以故意把她带到沟子里来,引人笑话的吗?

许依雅忿忿的站起身,往吴夫子所在的书房去,她内心的火热与滚烫几乎是无法克制。她素来是最要强的,素来也是要做最好的。

她绝不允许蒋如意和顾青玉这些人比她要好!

许依雅敲了门,吴夫子请她入内,顾凝霜一声不吭的跟在身后,果然见着吴夫子正在鉴赏一幅熊翊的《游春图》,那可真是一幅好画。

画着曲江杏园春色,却不是色彩浓艳,而是一幅十分清素的水墨之彩,峰峦重叠,杏花满天,水光潋滟。熊翊用墨淡雅,仅在水面上上染一层几近透明的墨色,又用稍微深一些的墨色点染远山和碎石,层层递进,竟不知道有人能把单纯的黑白之色用到这样淋漓尽致。

山峦起伏,远树寒烟,又有一孤舟垂钓于水面,那像是世外而来的老者,带着一脸的悠然娴静,想来,那便是熊翊当时的内心状况吧!

许依雅算是懂画的,她也不由得看待了,她竟然不知道世上有人有这样的笔力,这样的心性。只是,许依雅问道,“夫子的这幅画为何没有熊大学士的盖章?”

画上没有盖章,落款也没有。

吴夫子摇摇头,“二小姐这就不明白了,熊大学士最不喜招摇,若是有盖章的画就是赝品了。”

许依雅问道,“不知道夫子从何处得到了这幅画?”

吴夫子随口道,“这幅画流落民间,我经过街市,偶然得之。”

其实这幅画的经历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些。

当年熊翊死后,府中有丫鬟偷了他的画作出去卖,辗转几人之手,为了争夺此画,民间有人有人大打出手。吴夫子一直命人盯着,直到这幅画跟着张员外的船前往江南,吴夫子将此画偷天换日出来。现在张员外手里的不过是吴夫子所绘的赝品。

而这一幅真迹,终于尘埃落定,落在吴夫子手里!

吴耀德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只是十分珍重的看着这一幅画儿。

第七十二章 青风藤

许依雅已经看得呆愣在原地,不得不说熊翊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这真是世间难得的佳作。纵有人说入熊府所见皆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上品,今见此画才知,果然如此。

只是吴夫子这幅画,一看就有“来历不明”的嫌疑。

顾凝霜跟在后面,听说是熊翊的画,便知道这是上品了。她心生一计。

许依雅对这幅《游春图》爱不释手,正是午休时间,加上吴夫子一向爱护许二小姐这个学生,许二小姐想借,吴夫子便让许二小姐小心爱护此画。

许依雅连忙点头,“多谢夫子!”

顾凝霜提议道,“咱们拿去清风堂去,也让大家开开眼!”

顾凝霜算准了许依雅喜欢炫耀的性子,许依雅果真同意了她的意见。

许依雅捧着《游春图》一脸得意的回了清风堂。

顾青玉别了蒋如意,往清风堂来,因现在本就是午休十分,许园中春色如许,顾青玉站在回廊下,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蓝天中微微流动的浮丝游云,在这样晴朗明媚的春日里,在这样晴丝袅袅的园中……

顾青玉手拿一把雪白的金鱼莲花飘带团扇,慢慢摇着,她身着一件玉色紫藤萝纹襦裙靠,她靠在在红阑干上,春风吹得她耳畔青丝微动。

许晖不知从那儿跑了来,“玉妹妹!”

顾青玉见了是许晖,微微撇动嘴角一笑,“二表哥在做什么?大汗淋漓的。”

许晖答道,“踢蹴鞠呢!见着你在这儿,我便跑来了。”

顾青玉笑笑,“我方才从外祖母那儿过来。见着这里风景如许,便站了一会儿!”

顾青玉一边说,一边看向不远处的青风藤,她的余光落在青风藤上,那清风藤叶子微动,却很快被掰碎了,当作茶叶丢进茶杯里。

清风藤倒是没有坏处,不过是能够祛风湿,通经络,利小便之功效。而清风藤边掩映的那人影,她却是十分熟悉的。

顾凝霜在做什么?她又为何把清风藤的叶子加进茶杯里?顾青玉渐生好奇。

许晖问道,“玉妹妹你在看什么?可有什么好看的!”

顾青玉回过神来,道,“不过是见了一只雀鸟长着七彩的尾巴。”

许晖急了,“好妹妹!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样的鸟,我可没有瞧见!”

顾青玉道,“我那里有一盆鸟尾花,花开的时候就像七彩鸟的尾巴一样漂亮,改明日你到我那里看!”

许晖点头,“那好!”

碧萝端着炙鹌鹑和冰镇的樱桃汁过来,“二少爷歇一会,先用些点心可好?”

许晖点头,让碧萝端着东西到清风堂去。

顾青玉却道,“你若是到清风堂里吃东西,那吴夫子可又要喋喋不休了!”

许晖一脸不在乎,“管他呢!这里是我家,我想在哪里吃东西,难道还要看他的脸色不成!”

许二少爷一贯的嚣张跋扈,顾青玉便不再多说。

两人慢慢走到清风堂去,只见着许依雅和顾凝霜正在屋子里看画,那画是用锦帛包裹住的,只见着两人神神秘秘的,顾青玉也是没有多大的好奇心的人,只是和许晖在一旁吃炙鹌鹑。

那鹌鹑是用慢火炙热,香气扑鼻,味道鲜美,的确是美味极了。

许依雅催着身边的丫鬟,“你快去请大姐过来!这么好的画当然要等着她来欣赏!”

丫鬟便去了。

方才许大小姐给了她难堪,现下许依雅自然要找了许大小姐来。她许依雅从来不是个受气的主儿。

顾凝霜带着温柔的笑意,“这是我新学的百草茶,清热润燥最是适合。春日里干燥的很,二表姐可要试试这茶?”

许依雅也正好口干舌燥的,便点点头,喝了一些。果然是身份清爽的味道,但带着略微的苦涩。

许依雅看着青瓷茶杯里的茶叶渣,问道,“不知这百草茶是用了什么茶叶?”

顾凝霜点点头,“甘草,普洱,红茶,还有雨花”

顾青玉撇了一眼,还有一味呢!是青风藤。

顾青玉低头喝了一口自己面前酸酸甜甜可口无比的樱桃汁。

许依雅喝了茶果然有反应,便要如厕。

顾凝霜把画卷放在桌上,便急匆匆的跟着出去了。

虽然知道那幅画是师父的笔迹,但本着不惹事上身的原则,顾青玉没有翻看,而是和许晖坐在一处说话儿。

顾凝霜急急忙忙的跑到正回来的许依雅面前,“二表姐,您的那幅画!那幅画!”

许依雅听说是那幅《游春图》也一下子急了,“你快说!画怎么了?”

顾凝霜哀声哽咽道,“被那个人毁了!”她的手指向正同许晖说笑的顾青玉。

许依雅急了!她是个爱画的人!那幅画是吴夫子的!那幅画更是天下难得的珍宝!而破坏那幅画的是那个毫无涵养的顾青玉!是那个根本不配嫁给长兄的顾青玉!

许依雅气冲冲的冲进来,“顾青玉!”

“你为什么毁了我的画!”

顾凝霜楚楚可怜的跟在许依雅身后。

“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曾碰过那幅画。”顾青玉十分平静。但所谓有坏事到头上,怎么躲也躲不了。

顾青玉指着桌上的画,“你的画在这里,根本没有人碰过。”

许依雅赶紧打开画匣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而屉子里却一副卷着的画滚了出来,那画上墨迹斑驳,一片一片,大片的墨迹!十分的刺目。

画上依稀可见游春图上的远山黛石,然而其他都已经面目全非。

“顾青玉!为什么你要泼墨毁掉我的画!”许依雅蹙眉,恶狠狠的看着顾青玉。

许晖上前道,“玉妹妹一直同我在吃东西,根本没有碰过那幅画!”

“哼”许依雅冷哼一声,“你们本就是一伙的!没准你也掺合了!”

许晖拍了桌子道,“许依雅你无理取闹!”

许依雅却气的满脸通红,“你们等着,我去找夫子,找母亲和兄长来。”

许依言看着墨迹斑驳的画,“我要让她们看看这个恶毒的女人的嘴脸!她根本就不配做许家的儿媳!”

顾青玉只是十分平静的看着大吼大叫的许二小姐,“二表姐,你若说我毁掉这幅画,也总该有个动机?”

许依雅脱口而出,“你就是看我不顺眼,看吴夫子不顺眼,你就是讨厌这些文墨东西!”

第七十三章 作画何难

顾青玉眉眼不动,只是看着许依雅,“二表姐不过是揣测罢了!”

许依雅不再理会,嘴里喋喋不休的,“我要找兄长来!来看看像你这样满口胡话,胸无文墨的女子,可配做他的妻!可配的上做平阳侯夫人!”

许晖见着许依雅说话说的太过分了,也不想许依雅闹到许昀面前,他是知道的,其实许昀一个出身名门的贵族公子,如何不介意,他的妻子是个不通文墨的草包。

但他只是不知道顾青玉面对诋毁和冤枉可以平静如此。

顾青玉却只是拉着了许晖,她伸手捡起地上的墨迹斑驳的《游春图》,然后只是略略的打量了一会。她眼角眉梢流露着如月光般清凉的淡泊,仿佛世上的什么事也激不起她半分。她便是那薄薄的月光,皎洁无瑕。

许晖却急了,“今日这件事虽不是你我做的,可你我申辩,却也无人相信。”

“为今之计!”

许晖绕着桌子走来走去,“为今之计……”

他突然眸子一亮,“找人去画一副这个可好!”

许晖见着顾青玉一点反应也没有,以为顾青玉是害怕了,但他自己只认识那些个纨绔子弟,从哪儿找一个精通绘画的人呢?

许晖又为了难。

他坐立不安,但总算想起来,“对了,蒋如意!蒋如意是会画画的。”情急之下,他几乎是忘记了蒋如意已经被册封为皇妃,脱口而出蒋如意的名字。

许晖急匆匆的道,“玉妹妹,你等着我去找个人来。”

“玉妹妹,你别急!”

顾青玉看着许晖急匆匆的背影,轻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个顾凝霜便是最知挑拨是非,今日这事多半是顾凝霜一手策划,而许二小姐,知情与否?

当然,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重生归来,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含冤。

凭这样的把戏也想害她,也太过于容易了。

顾青玉的手从墨迹斑驳的画纸上划过,师父的画毁了

毁了

她伸手拿过一张白纸,而此时许晖带着蒋如意前来。

蒋如意也有些着急,“你说熊大学士的游春图,这样的作品我如何能临摹的出来?”

许晖道,“你的杏花图得了皇上和孙大人的一致认可,我想这个你应该也能画出来的。”

但临摹终究不过是临摹,到底也不是熊大学士的真迹。

何况蒋如意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她根本画不出那样出众的杏花图,更画不出那样出众的游春图。

不知道顾青玉上次寻来给她画杏花图的画师可在这京城里,若是把那个人请来一试,兴许还有希望。但这些她又不好和许晖多说。

蒋如意硬着头皮和许晖进了清风堂,蒋如意捏着笔,看着一张白纸,这游春图涉及到的景色之广,她根本学无可学,根本不能临摹,无从下笔。

许晖睁大一双眼睛等着蒋如意的动作。

蒋如意却迟迟没有办法下笔。

眼前那张白纸更加的刺目了。

许晖侧过头去正和顾青玉说话,“不然这样,若是待会大哥问起,我就说是我毁了那幅画,和你无关。”

话还没有说完,他却长大了嘴!

是《游春图》,是顾青玉在临摹游春图!

她已经画了大半了,许晖低头看着熊大学士那幅画的残迹,对比顾青玉正画着的画,完全是一模一样!

顾青玉竟然会画画?

蒋如意手中的笔从手里掉了出来,她睁大眼睛看着那画笔在顾青玉手里游刃有余,从浅层次的墨,到深层次的墨。这游春图是墨色的,无其他颜色,想要画出其中的层次,便更加的难了。

而顾青玉却是游刃有余,她的画笔在画纸上流转,像是荷塘里欢快游动着的鱼儿,是那样的和谐与灵活。

两人都睁大着一双眼睛看着顾青玉做画,而她画画的时候格外的安静,格外的专注,一笔划过,水墨点染,一起绽开,一树杏花璀璨开放。

而微微浅浅勾勒,曲江的水清澈无比。最难得的是这幅画最难处,便是小舟上的老者,那一叶扁舟自天际而来,老者带着闲淡释然的模样,活灵活现。

这样的心境,完全就不像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她收了笔墨,最后两笔点向天边的大雁。两只大雁便向着天边飞去,洒脱利落的笔触,让两人都看到呆了。

两只飞燕便真的好似从天边而来,飞翔在波光粼粼的曲江水上。

顾青玉搁下笔,许晖连忙跑上前去,他的语气微微颤抖,“玉妹妹,你会画画!”

其实他不是想说她会画画,而是他做梦也想不到顾青玉的画竟然画得这样的好,这样的让人吃惊!

这画技怕是连许昀也只能望尘莫及。

而蒋如意心里却更多了一层思量,顾青玉是会画画的,且能画的这样的好,临摹熊翊的作品都这样游刃有余,那么何况一副杏花图,蒋如意明白了,当日的那幅杏花图便是顾青玉自己画的。

她有些惊讶,顾青玉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能耐!

“玉妹妹,那日的杏花图?”蒋如意的话问在嘴边,但看见顾青玉的眼睛,便已经有了答案。

顾青玉,这样聪慧有本事的女子,为何却要活得如此低调。若是顾青玉想,恐怕现在入宫的女子该是她才是。

蒋如意看着那一副《游春图》,这游春图似乎并不逊于熊大学士分毫,以假乱真,或者是根本看不出谁真谁假。

顾青玉只是拿起那一幅沾染墨迹的画,小心的将其收回画匣子里。其实师父很少画画的,但师父确是很喜欢这一幅游春图的,所以特意把此图挂在书房里。

这般宁静淡雅的春意盎然是师父的向往,她是明白的。

只是师父的画终究是不存在了,而且是早就不存在了。

手边这一幅所谓的师父的“真迹”不过是自己当年的涂鸦小作,师父的游春图被打扫的婢女给不小心弄坏了,那婢女心生害怕便躲在屋檐下哭泣,她见了,便主动临摹师父的画,意图以假乱真。

第七十四章 是赝品啊

但熊大学士是什么人,自然一眼能够分辨的出真假,这下好了,也不怪那婢女了,反倒是什么都怪在了她的头上。

熊翊一贯是好性子的人,笑着骂道,“你若是临摹我的画,还欠些火候!”

“虽似其形,却不似其神。再者你笔力太嫩,你虽天赋异禀,但人生有些东西是公平的,就好比阅历,经历了才知道其中的滋味。你的路还太长”

熊翊是说她不曾经历人世,虽画出的悠然自得和其他情感,到底不真,能够仿出其画的大致形态,却不能模仿作画者的心境。

熊翊点了点画面,“再者,急急忙忙是做画的大忌,你瞧你这水波纹都点在了石头上。外行人是看不出,可很多事情的成败就在于细节之间。”

她摇了摇头正准备把画拿走,熊翊却让她把画留下了,那幅由她临摹的游春图依旧挂在熊翊的书房里。

后来她才知道,师父不想因此让一个婢女惶恐不安,对外只当作她的画冒充过去了。原来师父是宽宥他人。

而现在,顾青玉看着画匣子里自己曾经临摹的作品,和现在自己的作品。两幅画放在一起对比,当年的自己的确是太稚嫩了。

她才算明白了师父所说的心境为何?从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哪里能够绘得出老翁垂钓的那份恬然自得和放眼于天地之间?

顾青玉渐渐的抬起头,只见着吴夫子、许昀、许依言、许依雅都来了,当然也少不了罪魁祸首的顾凝霜。

吴夫子气的浑身都在颤抖,那是他用了几年功夫才弄来的熊翊的真迹!那样的宝贝的东西,偏偏这个小郡主却一点儿也不在乎似的!

毁了!竟然给毁了!

他只觉得一颗心都被蹂躏的碎了。

许依雅早就添油加醋的给许昀和吴夫子说了,许昀的脸色带着隐隐而发的怒气。许家素来是尊师重教的,不仅说这是熊大学士的真迹,而且许晖和顾青玉两人对吴夫子素来也不尊敬。他不想这样对许家不利的话传出府去,有辱许家名声。

许晖虽然看见顾青玉行云流水的画出了游春图,但是不知道这能不能蒙混过关,于是赶紧道,“大哥,这画真不是我们给毁的!”

许依雅咄咄逼人,“难不成这墨水就自己跑上去了!”

许晖知道说不清了,便索性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既然这墨水不会长腿,那么就总是有人干的!为的不就是针对玉妹妹!那就算是我做的!”

许昀正要开口。

顾青玉却带着淡淡的一笑,这一笑像是碧波湖畔吹来的缕缕清风。让众人都微微一愣。

她看着脸色愠青的许昀,她素来只见过表哥平日里一幅比春风还要温柔的模样,原来他生气起来是这个模样,这样的冷,像是伸出手触摸结了冰的井水。

“你笑什么?”许依雅问。

顾青玉淡淡的抬起头,“我笑是我做的。”

是她做的!她总算承认了!

许昀能够忍受她的胸无半点文墨,却不能忍受这样一个恶毒,悍妒的女子。“你为何要如此!”

许昀明显依旧加重语气,他嘴角微微扯动,眉峰竟是冷意。

顾青玉微微抬起头,对上那样凌厉的目光,又看向吴夫子,“因为我不喜欢吴夫子,不喜欢画画,不喜欢文墨!所以我心生嫉妒!心怀不满!想要毁掉这一切。”

她说着说着仰头大笑起来,像是听了一场极大的笑话。这些话不正是他们以为的她。可她原本不想惹事,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寻找机会救姐姐出宫,为什么这些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她!

许昀厉声道,“顾青玉!”

顾青玉撇动嘴角,“怎么?这些话不就是你们内心所想,我不过是替你们说出来了,你们从来都看不起我,如今我不说这无妄之灾,也不说什么六月飞雪的冤屈。既然事情找到了我顾青玉的头上,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畏惧的!”

她顿了顿,“既然是要我承认,我便承认好了,这就是我顾青玉毁的。明日你吴夫子尽管闹到母亲那里去,明日你许公子自可去求太后取消婚约,明日你许二小姐也自可嘲笑!我承认,不是如你们所愿?”

她的语气是这样的凌厉,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刀,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之意。

许昀抬头看着她,“顾青玉你做错了事情,又何须狡辩?”

错?她像是听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

许昀到底是不相信她的。

蒋如意怕事情闹的大了,一发不可收拾,便劝道,“也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吧!”

许依雅哼了一声道,“一幅画?这是熊大学士的真迹,就连皇上也会细心收藏!”

到底是为了一幅画,还是故意欺负她顾青玉,明眼人都十分清楚,也无需多话!

顾青玉话锋一转,想要把她拉进沟子里,没那么容易,“正是熊大学士的真迹,可是吴夫子这一幅是假的!既然是假的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这赝品难道不是对熊大学士的侮辱?”

“你说什么?”吴耀底瞠圆一双眼睛看着她,“这怎么会有假?这样的画岂能有假?”

顾青玉看着眼前有的人急切,有的人愤怒,但她始终都是淡淡的,神色没有丝毫起伏。顾青玉道,“不过是我那里有这幅游春图的真迹罢了!所以我才知道此画为假。”

顾青玉将那幅被墨染了的游春图拿出来,“此画有诸多不妥,难不成你们没有瞧出来?”

吴耀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的,只是恼怒道,“你说!”

顾青玉把那幅墨迹斑驳的画拿出来,手指落在碎石处,“虽然被墨迹所染,但是石头还是瞧得清楚的!这幅画水波纹都点在了石头上,难不成闻名天下的熊大学士是这样的水平!”

这一点不说不细看却也看不明白,只当作是石头上的纹路罢了,吴夫子见了顾青玉胡说八道,便道,“这分明是石痕!”

顾青玉却也不争不吵,只是淡淡的把手放在树林的树干处。

第七十五章 真迹

她淡淡的反问,“难不成熊大学士画竹,却也将竹节层次分的不明晰了?再者且说到运笔气息流畅,难道诸位不觉得这渔翁与水波有太多的刻意,且运笔并不流畅。”她找出自己当年运笔停顿的位置,“水波纹便如此处,断裂!足以证明此画乃是可以临摹,而不是自己创作。所以此画是赝品无疑!”

许依雅不是太明白,她也不相信顾青玉说的话,便道,“你说有你游春图的真迹!那么拿来一看便知!”

顾青玉便吩咐春桃去取来。

现下春桃拿来的,正是自己方才画好,偷偷交给春桃的画作。

许依雅急不可耐,便想证明方才顾青玉说的都是胡话。

便催着春桃快些把画打开,那画卷满满打开,平铺在众人面前。

远山水墨,水影波光,杏花朦胧,那是那样美的杏花春色。

原来顾青玉手里但真有熊翊的《游春图》啊。

山石的勾勒之间,线条果然流畅许多,尤其是水波,浑然天成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犹豫,远山和沙洲用淡墨轻扫去。笔法以中锋为主,兼用侧锋,全图唯黑白二色,墨色却在深浅交替里,勾勒出一个真实而有幽静的世界。仿佛看着这幅画便像是在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中。

这才是熊翊的作品啊!这作品里找不出任何的纰漏,带着熊翊悠然娴淡的性格,带着老翁看尽千帆,岁月逐染的痕迹。

树叶用横、竖、斜、点等手法勾勒,又以浓淡区分远近,一树杏花皆是墨点直接洒落,绽放绮丽多彩。虽是黑白色,却隐隐能够闻到那画香满园。

“吴夫子仔细看看!可是真迹!”待得众人看了一会儿,顾青玉道。

吴耀德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会,他现在不敢断定真迹与否,但是顾青玉手里的这幅画的确比自己的那幅画要好。

不管这幅画是不是真的,自己那幅画总归是假的。

然而顾青玉的这幅画找不到任何纰漏而言,行云流水,流畅异常。若不说是出自熊翊之手,恐怕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画出来了!

“若是吴夫子瞧不出来,我让人去将父亲的门客请来共赏此画!”顾青玉道。

“春桃!去请就是了!”

顾炎自从做了驸马再不碰刀剑,只是醉心于琴棋书画,文人风雅,便常常请了不少门客在府中闲聊打发时间。

所以说要找些文人过来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吴耀德抬起沉重的眼皮,“不必了!”请来了又如何,自己那幅画是假的,这确实是个事实。

若是传出去,他吴夫子连一幅画的真假也不能分辨,如何能够在许家立足。而眼下最要紧的是平复下小郡主的怒气。

吴耀德道,“竟然不知道郡主这样的会赏画,老夫眼拙,错把赝品当作名画了!看来的确是人老了。”

顾青玉带着毫不客气的一笑,“吴夫子老眼昏花不打紧,今日认错了熊大学士的画,明日可别将皇上的圣旨给认错了!“

她语气凌厉,剑锋指向,丝毫不像平日里软弱无为的顾青玉。然而又只在刹那之间,她收起了眼角眉梢的凌厉与冷意,“吴夫子喜欢熊大学士的画,这幅画就送给夫子了!希望夫子好好保管着,可别让人再把墨水泼在了画上。”

春桃仔细的把画卷起来,小心的收进了画匣子里,然后交给了吴耀德。“您可收好了!”

顾青玉低声道,“我身子不适,今日也无心上课,便先回府了。”

说着顾青玉便带着春桃和几个小丫鬟回公主府去。

春桃跟在身后,“郡主今日说的话可是真的?”

“哪一句?”顾青玉撇动嘴角。

春桃道,“让平阳侯到太后面前说取消赐婚的事儿!”

其余的怎么闹,也不过是许家小姐和一幅画罢了,到底算不得什么。只是平阳侯和郡主的婚事才是最要紧的大事。也是众人盯着的大事。

顾青玉淡淡的,“难道没了许昀,我便嫁不出去了。再者嫁不出去也就嫁不出去,我一样能够活得好好的!”

春桃带着笑意道,“郡主说什么孩子气的话!今日平阳侯是受了人的挑拨,才会来向郡主兴师问罪。您也知道,平阳侯一向都是温和的性子,没准到了晚上就回来给郡主赔罪!”

许昀啊许昀!他心里又有多少无奈?

因为她的存在,他必须要娶一个不爱的人为夫人。

而她,到底不是顾青玉,不能过顾青玉的一生。她会带着姐姐离开这里,她不会成为许昀的妻。而她和许昀,不正是老天爷错点的鸳鸯谱!

就此打断了,也许对彼此都好。

顾青玉回到汀兰院里,她坐在楠木缠枝花椅上,手里紧紧的捏着毛笔,一个人孤零零的时候,总归是想起亲人来的。延庆公主待她再好,她却也不能把心底的话告诉她。她只是想到姐姐,想到冷宫里寂寥无助的姐姐。

重生回来这些日子,屡屡次的暗害,她活在顾青玉的这个如履薄冰的世界里,好冷。

她想只要蒋如意能够得宠,蒋如意庇护姐姐,那么姐姐便能在宫中好好的活着,只有活着,活着才能报仇!

夏荷过来道,“刘太医来了!”

“请他进来!”顾青玉道。

刘本涛拿着药箱子慢慢走进来,“听说郡主今日受了气?可是心中不痛快!”

“您是太医,倒是对许家的事情清楚。”顾青玉眯起眼睛。

刘本涛道,“不是我清楚,而是府中的好事者颇多,我才过来,便有人来说了!”

顾青玉反应过来,“那么您是说今日发生的事情,两府都应该十分清楚了。”

刘本涛道,“这是自然。”

刘本涛仔细的提醒道,“就像在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公主府里,也没有秘密。”

“我知道了。”顾青玉点头。

顾青玉顿时清醒过来,这许顾两家联姻是太后的意思,太后为的是巩固势力,而她和许昀的这些小儿女态根本也就无人在意了。

第七十六章 脾气

顾青玉想了一会儿,慢慢道,“刘太医,许家出了一位婕妤,本该是欢喜事,但女孩子之间却有许多个争风吃醋,无奈牵连我到其中,但到底也不过是姐妹之间闹脾气罢了,也不算什么。”

刘本涛见着她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化小了,“老夫本以为郡主会闹得不可开交,郡主今日受了这样的委屈。”

委屈?这算是委屈吗?

若真是这小女孩子顾青玉,锦衣玉食,她兴许对别人针对于她而感到心灰意冷。但是她不是顾青玉,她是经历了上辈子血案的江子砚。如果这样的事情算是委屈,那么江家满门惨死的冤屈又算什么。

不是她大肚能容,而是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事,就算和许昀的婚姻不解除,也不算什么,反正最多今年年底她便会带着姐姐离开长安城。

到时候远走高飞,管他谁是许昀?谁是沈奕南呢?都和她没有干系,筹谋为江家伸冤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她得慢慢的来。

顾青玉装作想起什么似的,“我与您说过冷宫里的惠妃娘娘曾经去过庵堂,也照顾了我许多,如意姐姐也说,该知恩图报,所以如意姐姐入了宫也会照拂惠妃娘娘几分。”

其实到了冷宫里,还算是什么惠妃,却也只有这小郡主永远是这样炽热的双眸,唤着那声,惠妃娘娘。

刘本涛点头,“老夫知道的,如今又有婕妤娘娘帮忙,老夫一定能让惠妃娘娘身体痊愈。”

“好。”顾青玉的尾音却已经微微颤抖,她绕了这样大的一个圈子,想要保护好姐姐,但最后她总归是做到。

刘本涛正在开药,顾青玉撇了头过去,“您在写什么?”

“老夫是个大夫,看过病人便总要开药的。”刘本涛道。

顾青玉睁大一双眼睛,“您的意思是让我装病?”

刘本涛和旁人不同,他是治好了顾青玉的,这些日子的相处里,两人早就成了忘年之交。小郡主成全了他的名声,他自然也处处维护于顾青玉。

顾青玉隐隐醒悟过来,不愧是宫里的太医,做事果然是更细致些。她需要用一场病来掩饰自己。她不是过去那个凡事都可以嚣张任性的江子砚了,她是隐忍低调的顾青玉。

她的目的是带姐姐离开这里,她不能生事。她知道刘太医是想维护她和许昀这段所谓的良缘。这场病能够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延庆公主便也只会担心她的身子,许昀便也会心生愧疚,而许家小姐们也会安宁几分。

这是最好的法子。

最后顾青玉松开手,点点头,“您开方子吧!”

顾青玉转过身去,看着黄梨花木月洞架子床。原来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自己是那样的不同。

可在这样的一个危机起伏,利益勾结的府邸里,她除了用示弱来保护自己,其他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有时候退一步并不代表输赢,输赢只在于那关键的一步子。下棋如此,人生如此。

她伸手拨动窗台上的那盆鸟尾花,过去在宫里便总想着外面的天地之光,后来江家遭罪,她为了保护家中剩下的人,被迫嫁给李景湛开始,她常常在那寂寥的深宫中,想象着,自己也有一双翅膀,一双飞向自由的翅膀。

这样五彩的鸟尾可真好看!

夏荷送了刘太医出去,并让小厮跟着去抓药。

而她,不过是闲闲的看书打发时间。

看着手里的那卷玉炉香,偏是闺怨的诗,倒是唯有这一句,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最是说到心坎里去。

沉水香轻燃,红烛蜡油滴落在桌子上,想来那样的夜长衾枕寒是姐姐日日所经。那样深宫里的落寞足以吞并一个鲜活而又生动的人。

“小丫头!”

顾青玉抬起头,只听见外面一个沉郁顿挫的老者的声音。

只见着一身补丁褂子的老者,拄着竹杖正在那偏僻无人,而唯有她的窗子对着的荒废小院子。

周彦来了。想来上次在太后宫中见到了屋顶上行走的周彦,如今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了。

“喝酒吗?小丫头!”周彦手里提着一壶酒,慢慢悠悠的晃着。这般模样分明只是个好吃懒做的闲散之人罢了,而一点也没有当初那份开国功臣的利落果敢。

顾青玉从窗子里翻出去,“我如今正吃药,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周彦看着她,“几日不见,你怎的又吃药了?”

顾青玉不答反而问道,“这些日子您去了哪里?”

他是不是为太后做事?他若不是为太后做事,为何会出现在太后宫中,且周彦那样神出鬼没的武功,根本没有必要留在许家。

周彦顿了顿,想了想。

笑道,“我原本是要去一趟大漠的,但是现在却不必去了。我出了长安城,在郊外行了一圈,结果发现要找的就在城中。”

“您在找什么?”顾青玉问。

“找什么?”周彦笑起来。“总归是找要找的。”

他说的迷迷糊糊,顾青玉却也实在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如果那是一件大事,日后她也总会知道的。

周彦抬手往嘴里灌了一些酒,伸手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渍,“京城里来了一家新酒坊,那酿的酒实在是香甜醉人,尤其是竹叶青。”

顾青玉指了指他的酒壶,“不知道这个可是。”

周彦摇摇头,“我还没有去呢!不过我打算等领了月钱,去那里醉死个几天几夜。”

顾青玉笑起来,是何等美酒能够吸引周彦至此。“既然是美酒,您可要给我带些回来!”

“那是自然!”周彦笑着摇头晃脑道。

他喝多了酒,眼眶已经渐渐的泛红,抹了一把睡眼朦胧的眼睛,想来也有许久没有休息好了。他对于府里的事情也不知道,只是十分单纯的给她打个招呼罢了。

或许在周彦心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便可以诉说的人,如此,她的作用也就够了。

周彦拄着竹杖,忽然转为佝偻的身子,朝着许府移动而去,顾青玉久久的看着那个不起眼的背影。

第七十七章 青梅竹马

春桃把纤丝流云灯罩子拿下来,熄了几盏灯,屋子里只剩下窗台上的两盏小灯。屋里虽暗了几分,然而她又细心的拿了那盏走马灯放灯床头边的桌案上。

顾青玉瞧见了是许昀曾经做的走马灯,却也懒得理会。

顾青玉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翻看闲书。

延庆公主今日入宫去了,倒是还不曾回来。

夏荷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许老夫人过来了!”

顾青玉连忙道,“快请进来!”

蒋如意扶着许老夫人过来,她的脸上带着些许焦急。她素来觉得孙儿是个顶顶优秀的男儿,却偏偏是一点儿也不会哄女孩子。

夏荷连忙端了海蓝色双绣绣球花的圆凳过来,许老夫人坐在床边,看着她身边这个柔柔弱弱的外孙女儿。这个外孙女自小就体弱多病,让她疼惜的厉害。如今熬过了生死大劫,她只盼着她的外孙女好好的,开开心心的。

许老夫人握着顾青玉的手,带着慈和的笑意,“玉儿今日不高兴了?”

顾青玉抬起头,蒋如意与她使了一个眼色,她便知道是蒋如意说的。蒋如意形许也是好心,但是她不需要许老夫人给她做主。

顾青玉勾起嘴角一笑,“怎么会?外祖母知道我素来身子弱的。”

许老夫人将她揽在怀里,便笑了笑,“你才多大点的孩子,像你这样的年纪,可不是什么都写在脸上。今日是冬郎的不是,我已经说过了他。”

“玉儿,你相信,舌头和牙齿都有磕碰的时候,何况是人与人之间呢!你表哥是没有坏心思的。”许老夫人语重心长的说。

顾青玉“嗯”了一声。

许老夫人轻轻将她额边的碎发撩起,“如今你还小,我安排你到清风堂去,一来是想让你和姐妹们读书念字,二来我也羡慕旁人青梅竹马的情分。”

顾青玉抬起头,许老夫人的眼中似乎有一个很远很远的故事,许老夫人说起这些体己话,便道,“如意,今日你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蒋如意明白许老夫人的意思,有些话是说给顾青玉的,她蒋如意永远也不能听。

蒋如意面上带着笑意,便出了屋子。是亲是疏,许老夫人心里分的清楚的很。哪怕她再贴心,再努力,也永远也比不过许家嫡亲的孩子和顾青玉。

许老夫人朝着顾青玉笑笑,“都是许多年前的故事了陈腐烂旧的,你可还是要听?”

顾青玉朝着她点点头,“嗯!”

“那好,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听。这事连你娘也不知道呢!”许多年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往事,说起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也渐渐转变成了平静。

“那时候你外祖父叱咤沙场,一生戎马杀场,本是前朝陈国威风凛凛的将军。而那时候我已经成了他的妻,自先帝起兵反陈暴政开始,你外祖父追随在旁。”

“短短几年,先帝已经得了天下民心。推翻暴政的陈国,指日可待。我记得最后一战,你祖父顾将军领兵攻伐潼关。江将军率兵渡口。而你祖父是先帝最信赖的过的人,率兵入长安城!”

许老夫人叹息一声,“他一辈子打了这样多的仗,我也以为不过是寻常的一仗罢了。很快,我等到了长安城破的好消息,可又等了等,我却等来了许将军身亡的消息!谁能杀了他?我是不相信的。我问士兵,他是怎么死的?”

顾青玉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

“他们说他死在了明珠楼,我想明珠楼不过是一处观赏风景的楼阁罢了,如何能够杀人?我不信,于是我策马而去,我果然在明珠楼见到他的尸体。见到他尸体的那一刻,我却见着另一个人在他的尸体边哭。”

“那是一个女子,你外祖父素来不沾花惹草,作风端正的,这也是我嫁给他的很大一个原因。我看着那女子,她身着一件华丽的霓裳七色如意襦裙,她梳着当时陈宫中最流行的飞月发髻,云鬓金步摇在她的耳畔轻轻的摇晃。我见着她衣着华丽,便也知道她身份不同寻常。”

顾青玉问,“那外祖母您说什么?”

许老夫人摇摇头,“我那时候年轻好胜,便冲上去问,你为何在我的丈夫身边。直到她抬起头,我才吃了一惊,她是宫里头最得宠的李贵妃。”

“我质问她,李贵妃反问我。”她说,“当年他若不是反陈国,玉门关外,若不是保全他性命,本宫又何苦嫁给皇上!”

李贵妃看着繁花似锦,花团锦簇的明珠楼,“人人都说本宫是妖妃误国,害了陈国。可我一生只做过一件对不起陈国的事。便是在玉门关,用我自己求皇上放了他!”

李贵妃抚摸他冰冷的脸颊,最后带着哀哀的呜咽,“他说,他这条命是还给我的,他说,和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贵妃笑出声来,她容颜美丽,笑意里却带着惨淡的味道,“我想,现在,我和他,谁也不欠谁了。”

许老夫人摇摇头,“我那时候,才明白,原来我的丈夫是用他自己的性命还了一段情。原来你外祖父和李贵妃是青梅竹马浓厚的情谊,他们的一切,我永远也比不了。我看着李贵妃死在我面前,我看着两具尸体在一起,而我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我到底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先帝登基,我这小姑子成了皇后,许家被高封。你外祖父被封平阳侯,爵位世袭。你外祖父虽然不在了,可我却得看着我的儿子长大。”

许老夫人说着说着忽然两颊生泪,“我只是没有想到我的儿子那么早的去了,幸好冬郎是个有出息的,能够撑起许家。”许老夫人握紧她的手,“我这一生都在扶持我的儿孙,只有你做我的孙媳,我是最放心的。我这一生羡慕人青梅竹马的情分,所以看见你和冬郎,便像是看着年少十分不能圆满的一场梦。”

顾青玉抱紧许老夫人,她没有想到许老夫人会贴心贴肺的给她讲这样的往事,她知道许老夫人是用她的法子挽留她和许昀的情谊。

第七十八章 来请罪的人

“外祖母,我知道了。”顾青玉睫毛轻轻颤动。

许老夫人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道,“孩子,你还年轻。我们安排的一切,你或许不认可。但这条路一定是最好的。这是过来人的经验。许昀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一定会好好待你。”

这怕就是大人说的,我吃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盐还要多了。

顾青玉没有吱声,许老夫人把一生的所有的都付诸给了许家的子孙,她一个人撑着许家这么多年,绝对不止是靠着面子上的和和气气。

就好比今日,她给她讲了这样一个动人心弦又情真意切的故事,她相信外祖母疼惜孙女,但外祖母再疼惜孙女,也不会把和别人都不曾说过的往事告诉她一个小女孩子。

顾青玉和许老夫人再亲,比得过延庆公主和许昀不成?

这事许老夫人放在心底的秘密,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别人。

正所谓有些事做的太过了,反而失了真。许老夫人又真的是单纯高速她一段往事吗?许老夫人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安静静的嫁给许昀,完成许顾两家的联姻。

毕竟延庆公主现在什么都依着顾青玉,所以虽然是联姻,但双方都愿意是最好。日后也好和谐相处。

许老夫人握着顾青玉的手,语重心长的道,“玉儿,你和冬郎好好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好的。”

顾青玉看着许老夫人忧心的面孔,随而朝着她点点头。

“好孩子。”许老夫人笑道。

顾青玉盯着走马灯上微微跳动的小兔,眼前只觉得似乎明火一般的一闪一闪,簇簇的火光让她眼皮一跳一跳的。

重生之后,才知道这生在富贵锦绣公主家的顾青玉过着怎么样的日子?延庆公主和顾炎的婚姻是皇家的一步棋,而她和许昀的婚姻也是太后和许家的一步棋。

他们都是棋子,谁也摆脱不了棋子的命运。

夏荷给许老夫人添了杏仁乳,顾青玉看着这外表慈祥的外祖母,一个女人能够撑起许家这么多年的家业,又怎么会是一个寻常女子呢?

看似团团和气,却在三言两语之间感动你至深,让你心甘情愿的去接受她的选择。她知道许老夫人对她的情意不假,可是在许昀和她之间的选择时,那一定是嫡亲的孙儿要紧,还是许家的家业要紧。

就好比许老夫人深夜来探望顾青玉,许昀心中又如何能安。她素来知道,许昀心中最重的是孝道。就像更深露重,许老夫人明明可以明日来此,她却偏偏要冒着这细细碎碎的小雨过来。

这杏仁乳用了半盏,便听见春桃过来道,“郡主,侯爷过来了。”

许老夫人重重的把手里的杏仁乳搁在桌上,然后气愤的道,“不理他!”

这可谓是许老夫人的高明之处了,一来明着看似乎是在帮顾青玉,而来已经把顾青玉的话给抢了。她偏偏是用最柔软的法子,逼着顾青玉和许昀不得不为之。

春桃连忙道,“外头细雨还未停,春日里的夜晚倒也十分的凉。奴婢瞧这小侯爷也不过穿了一件单衣,若是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顾青玉从床上起来,朝着许老夫人行礼道,“今日都是我的不是,若是连累外祖母生气,连累表哥生病,我便是大错特错了。”

许老夫人啧啧的叹了两声,她站起身往窗子边走去,果然见着那男子身着一件青竹斜纹提花的长衫,斜风细雨,雨水飘落在他的肩头,而他站的笔挺如松,面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好看的眉头紧紧的蹙着,而不见嘴角那抹微风般和煦的目光。他的身上有王公贵族的骄傲,然而却也有雨打风吹的失落。

想来,该是他今日知道了什么?

想来,该是蒋如意?

顾青玉捏紧双手,她注视到许老夫人此刻也正打量着她表情的点点滴滴的变化。她转过身对春桃道,“夜里飘着雨,你们还不给表哥拿伞去!”

春桃便赶紧出去了,若是真的让小侯爷生病了,那许家的那位夫人还不是要急的跳脚。虽说有许老夫人和延庆公主在这儿,她不敢明面里表露不满,但是许昀若是病了,可不是给她机会了。

春桃撑着桃花伞,焦急道,“更深露重,夜里又下了雨,侯爷怎么过来了。我家郡主已经歇息了,不如侯爷明日再来?”

许昀微微挑眉,长叹一口气,今日他本就疲惫不堪。加上顾青玉偏偏要火上浇油,什么取消婚姻的胡话也说出来了!他原本以为她素来安静温婉的性子,却不知她脾气这样的倔强,性格如此,在她的骨子里,便有她的顽强不屈!

许昀本以为今日是顾青玉和许晖在闹事,本想这斥责她二人两句,这件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下午的时候蒋如意来找自己,才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说了个清楚,他在知道,是他那跋扈刁蛮的妹妹栽赃嫁祸。也幸好顾青玉手里有熊翊的真迹,否则今日定时十分难看了。

许昀摇摇头,只是朗朗道,“今日连累祖母忧心,连累表妹生气,便是我的过错。如今表妹和祖母都在这里,自然要来的。”

原来耍无赖的本事,许昀也不差。顾青玉靠着门边。今日她若是不开门实在就是她的不对了。能让那个翩翩公子的平阳侯亲自登门给她道歉本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了。

正在此事外头却听见延庆公主的声音,“本宫今日入宫,却听见你们几个的事情。冬郎你又深夜在此,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延庆公主冒着丝丝细雨,踏步而来。她拢了拢身上的芙蓉花木樨斗篷。

“姑母……”许昀顿了一会,又道,“今日冤枉了表妹,所以我现在特来请罪!”

延庆公主挑眉,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里也颇为清楚,如今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既然是来道歉的,又岂有在门外的道理?”

说罢,夏荷便把门打开。延庆公主与许昀一起进去了。

第七十九章 两个人的错

延庆公主带着笑意,“怎么我不过入宫了一日,你们便不安分了?”

“倒是母亲,您也要爱惜自己才是。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若是要闹,便由着他们去就是了!您这冒雨而来,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许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一个是我的手心,一个是我的手背。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心里纠结的很。”

延庆公主连忙使了个眼色,顾青玉赶忙道,“玉儿再也不敢惹外祖母生气了。”

许昀便也上前道,“今日千错万错都在我,祖母若是不高兴,大可罚孙儿跪祠堂去。”

许老夫人将两个孩子的手放在一起,她将两只手放在手心里,然后道,“罚你有什么用?若是要罚你,也该你表妹罚你才是。”

顾青玉含羞的侧过头去,延庆公主笑着打圆场道,“今日惹得老祖宗不痛快就是你们俩的错了!明日一人抄一卷南华经,我让人送去静安寺里给老祖宗祈福了!“

许老夫人笑起来,延庆公主像她,手段厉害,三言两语便能解决事情。延庆公主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说穿。其实那些过去的事情既然过去了,也就不用提起了。要紧的是许昀日后好好待她的玉儿。

虽然她也听到了外面关于沈奕南追求她的玉儿的事情,她的玉儿能有世上这般优秀的男子追求自然是好事。但是沈奕南与许昀不同,许昀毕竟是知根知底的,顾青玉是她唯一的女儿,她自然希望顾青玉一直在她的身边,她能够看着顾青玉过的幸福美满。

所以在沈奕南和许昀这两个人上,延庆公主自然是偏向于许昀的。

延庆公主看着许老夫人,“母亲,夜里下着雨,虽说许府和公主府不过只隔了一道墙,可您冒着风雨回去,我实在放心不下。不如今日就在我这里住下!”

许老夫人点点头。

延庆公主遣丫鬟送了许昀回去,许老夫人与延庆公主说了不少话。

延庆公主帮许老夫人把四团锦绣花的床帘子放下,道,“今日入宫,太后是为了如意的事情。”

许老夫人坐在床榻上,“我知道。”

延庆公主点头,“我想着如意出身蒋家,是您的内侄女,又在您身边长大,规矩礼仪自然是错不了。她平日里一向中规中矩的,可我也没有想到她能够引起皇上的注意。”

许老夫人虽然也想不明白,道,“一切都是命数吧!”

秋英打了洗脸水进来,丫鬟伺候许老夫人梳洗,锦绣把许老夫人取下眉勒子,动作行云流水,小心而又仔细。没个步骤又仔细又利落。

延庆公主笑道,“我看母亲身边的个个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瞧着蒋如意能够得到帝王的心,又瞧着锦绣这样的聪明伶俐的,将来可得给你许个好婆家。”

锦绣慌忙的道,“公主莫要折煞奴婢了,服侍老祖宗原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延庆公主一笑,“你聪明伶俐,本宫是在夸你!”

锦绣慌忙道,“多谢公主夸奖。”

待得梳洗完毕了,许老夫人身着一件宝蓝色的四喜团花中衣坐在塌上,延庆公主喜欢花花草草,如今玉兰堂里的宝华玉兰已经结成了花苞。她便命人折了含苞欲放的宝华玉兰,用清水供养在双头春熙碧玉瓶子里。

便是满屋花香。

许老夫人拨弄花苞,道,“好香啊!”

“我总觉得自然的花香最好,母亲喜欢檀香,我这就命人点上檀香?”延庆公主道。

许老夫人摇摇头,“到了我这个年级,哪有什么特别喜欢和不喜欢的,这玉兰花香清幽,自有它的好处。”

许老夫人抬眸,“你今日为何突然说起锦绣来?”

延庆公主笑道,“您知道,嫂嫂是早把二郎屋里的那个碧萝,许给二郎做通房丫鬟的。我不过是瞧着锦绣聪明懂事知进退……”

许老夫人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玉儿现在年岁尚小,若是嫁给冬郎,也得缓上两年。若等两年,便要二十了,而别人家的王侯公子却也早该成婚了,此事我也明里暗里的同冬郎提过,冬郎只说是等着她的表妹。”

延庆公主有些烦恼,“冬郎肯等,我怕嫂嫂是不肯的。不过现在那个宋红莺死了,嫂嫂倒是安分了几日,现在可不又生出别的心思来。。”

许老夫人加重语气,“都说做娘的,心里想着的都是儿女,可不是说你。你想想玉儿是太后赐的婚,凭她是谁,也没有先嫁到许家来的道理!但冬郎这个年纪,又处在这样的身份,身边有几个侍妾也是寻常……”

延庆公主始终是维护着女儿的,愤愤道,“我可不是听见了风声,嫂嫂安排她身边那个丫鬟雪枝故意接近冬郎。”

许老夫人摇摇头,最后化作轻松的笑意,“丫鬟始终是丫鬟,玉儿这样的美貌可人,你还怕别人比过她去不成?”

延庆公主皱眉,“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万般都好,自然希望他的夫君,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美好的期盼,在王侯之家,哪里有那么的容易。这不仅是她对于女儿的愿望,或许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心愿。

许老夫人揉了揉眉心,“你瞧着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如何能够不生情意,冬郎这样的俊朗翩翩的男子,我就不信玉儿能不心生情意。我也不信玉儿这样貌美明媚的少女,冬郎能无情?”

“慢慢的来吧!冬郎是个有责任心的,他的表妹,他自当护全她。”

延庆公主点点头,“那母亲您先歇下吧。太后说了,明日便召如意入宫,想来太后有许多话要交代给如意。”

许老夫人道,“如意应该是不会出差错了,她聪明有手段。希望她能够得宠,早日巩固许家的地位,也为了冬郎的前程能够更进一步。”

许老夫人看着延庆公主脸上的疲惫,点点头,“为了那两个小冤家,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第八十章 抄书

都说春雨绵绵,延绵不绝。这一日依旧是断断续续的雨,院中几杆细细袅袅的斑竹微微被风吹动,竹叶浸润,便更加的绿了。汀兰院中唯这么几杆竹子,原本瘦弱不堪,冯妈妈本是想要把它移植到别处去,顾青玉没有同意,没想到短短这么些日子,这些竹子却也渐渐的泛出浓浓的生机来。

水珠子从竹叶尖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顾青玉见着一身檀杏的流云纹路的袍襟微动,微微抬起头来。

只见着许昀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他衣带如风,翩翩俊朗。他像是一棵笔直的青松,永远是这样的带着五分的谦和有礼,带着五分的温柔和气。像是烟花三月的扬州,又是春江水暖的河畔。永远是让人舒心的模样。

顾青玉捏着毛笔,将笔搁下了,抬起头瞟了一眼几个丫鬟。她们是知道许昀进来了,却也不曾做声,连最基本的通传也没有。顾青玉明白,在这些丫鬟们的心里,只有许昀和她是最般配的人。所以她们都是帮着许昀的。

他走的愈发进了,他身上的沉水香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很是好闻,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让人觉得舒心。

顾青玉低声,带着少女的娇柔,“你来做什么?”

许昀平平淡淡的语气,没有半丝斑斓起伏,但却有了很大的妥协,“昨日姑母说让我们为祖母抄写南华经祈福。”

他从小就是一个好孩子,在许老夫人的教育下长大,学的是最传统最正规的国学。孝道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他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一件坏事,甚至连一件不该去做的事情也不曾做过。

他和她始终是不同。就像乖乖听话这四个字她永远也学不会,她若是能够学会这四个字,上辈子也不会最后逼的李景湛赐死了她。

夏荷赶忙将纸笔拿了来,又搬了一张凳子,

许昀一撩起袍襟坐下,目光却是落在顾青玉写过的纸上。她写得一手十分端正的簪花小楷,许昀道,“表妹的字写的很好。”

她知道这一句所谓的夸奖,不过是夸顾青玉的罢了。她抄佛经前她改了好几种字体,而现在许昀看见的,是她写的最糟糕的样子。

其实她最会写的是草书,而师父最精通的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行书。

顾青玉之事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他。只是埋头继续的抄书。

清风撩动她身上淡淡的杏花花香,她垂下一双水眸,她的眸子像是一潭落在杏花花瓣里的积水,那样的潋滟芳华。

许昀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这样的近,他的心里隐隐跳动。她的眉眼,她的气息点点滴滴都萦绕在他的周围。他捏着毛笔,开始抄起来。

她没有什么不好的,生的如花似玉,娇美可人,又出身显赫。若不是这些年的病一直养在庵堂里,想来她现在也该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只是她有时候性子太过执拗,只是她和许晖玩在一处,不思进取。只是她是个不懂诗词歌赋,不知礼数的女子。

可她是他表妹,是日后要陪伴他一生的女子。这一点实事,许昀看得很清楚。

许昀抬起头时,看着她认真低敛的眉眼。他记得她和许晖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他也记得,她和祖母在一处是,也是眉眼如花的模样。唯独见了他,她总是这样的安静低敛。

好像那一日,在杏花园中。她和沈奕南相视而笑,那样甜蜜的笑容,他甚少见过她这样的模样,她和沈奕南便好像是相处了许多年的朋友。

沈奕南给她簪花,沈奕南同她说话。他和沈奕南这些年的朋友,他明白沈奕南是为了躲避知春公主的婚事。可是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是那样的和谐,让他恍恍惚惚生了一种错觉,觉得顾青玉仿佛是沈奕南的表妹似的。

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吃醋是什么意思,那时候的少年不过初初经历一桩感情,却也是少年不知,情为何物?

许昀忽然停下笔,顿了顿,清了嗓子道,“听说沈奕南送了红绫饼给你。”

顾青玉平平淡淡的,“嗯。”了一声。她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没有说他为什么送给她,也没有说她收下没有。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字。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许昀想了一会,“他是在谢你替他挡了赐婚?”

顾青玉抬起头,看着许昀,模棱两可的答道,“兴许。”

沈奕南谢她?沈奕南会这样谢她?明明是作画输了,却偏偏还要把她推向风口浪尖去。

该死的沈奕南,哪里有这样的好心?

许昀却不再问了,她看向顾青玉光滑的手腕,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我送表妹的玉珠手镯,表妹可是不喜欢?”

顾青玉看着自己白净的手腕子,想起那串玉珠子。那日她收拾首饰给刘太医拿去当铺,好像一不小心把这串玉珠子拿去了。

顾青玉眼里似有明火一挑,低声道,“表哥送的,我自然是喜欢的。一直守在首饰柜里呢。”

许昀点点头,沈奕南深夜送来的红绫饼她也是收下了,他送的玉珠子她也是收下了。

可是他却瞧不见她喜欢什么,她对着他的时候,眸子总是这样的清淡,像是一潭波光粼粼的湖水,看不清湖水里的鱼儿。

许昀埋头开始写字。

顾青玉写了两个字,顿了顿,道,“今日是如意姐姐入宫的日子,我该去送送她的。”

“我陪你去。”许昀道。

不论是公主府还是许府,大多数的人都希望看着他们两人站在一处,和和美美的,仿佛他们站在一处,便是世上最好的一双璧人。

顾青玉摇摇头,“我们女孩子说话,你去做什么?”

许昀反应过来,有看看桌上这一张一张的经书,他随意的收了起来,“我帮你抄,你安心去就是了。”

虽然抄不抄完,许老夫人和延庆公主也不会说什么,但是许昀是个较真的人儿。

“那好吧。”顾青玉道。

第八十一章 如意入宫

顾青玉赶到松间堂的时候,蒋如意正和许老夫人挥泪告别。

许老夫人拍了拍蒋如意的背,“太后既然让你提前入宫,那你便去吧!你记得宫中不比府中。万事皆要小心为上。”

“小心仔细是你的优点,到了宫中更是要如此。”许老夫人仔细的交代道。

蒋如意轻声哽咽了一番,最后恋恋不舍的要上轿子了。

顾青玉几步小跑上去,轻声嘱托道,“如意姐姐保重。”

今日这一步,是蒋如意自己决定的,但也是她推动至此的。她心里只觉得百味陈杂,像是有千万缕的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缠绕在她的心头。可是她却也没有办法,她微微叹了一声。

蒋如意却冲着她释然一笑,那笑容里有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有属于她的野心和欲望。

顾青玉点了点头,“保重。”

今日送蒋如意入宫这样的大日子,许二小姐和蒋如意一向不和,自然不会来。而许大小姐却是个面面俱到的。

许依言不早不晚的慌慌张张赶来,“我来迟了!”

她连忙吩咐,“香兰,把我准备的玉珠蝴蝶步摇送给如意。”

香兰捧着托盘,立刻走了上来。

许依言脸上带着温和而大气的笑容,她永远都是国色天香的牡丹,永远都不会表露出任何一分的小性子。“今日你入宫,我也没有什么可送的,但想着这碧玺彫啄的蝴蝶还算是精致,命人做成了步摇送给你,也算是配的上你。”

蒋如意淡淡的点头,“多谢。”

宫里的嬷嬷好意提醒道,“婕妤娘娘可得快些了,太后还等着见您。”

便有太监撩起了轿帘子。

蒋如意回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许老夫人慈和的面孔,最后看了一眼松间堂碧绿苍翠的青松,最后看了一眼屋檐下鸟笼子里唧唧喳喳叫着的雀鸟儿……

最后看了一眼住了这么多年的许府

许晖拉了顾青玉的衣角,示意她走到边上来。两人站在松树林里,许晖连忙道,“昨日老祖宗不让我去你那里,我正想问你呢,你气可消了?”

顾青玉懒懒的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你没有瞧见你大哥如今正在帮我抄经赔罪么?”

许晖有点不敢相信,睁大一双眼睛,“什么?你使唤的动他?”

顾青玉笑了笑,“他若不帮我抄经书,我现在哪里有空来送如意姐姐。”

许晖是知道,延庆公主昨日让两人一人抄一卷南华经给老祖宗祈福的事儿。

他也大笑起来,“可真有你的!”

能够让他兄长吃瘪,能够让他兄长帮忙抄经书,她顾青玉可谓是天底下第一个人了!

“玉儿!二郎!你们在笑什么?”许老夫人听见松林里两人欢快的笑声,便问道。

顾青玉和许晖两人赶紧走出来,许晖笑着缠着许老夫人,道,“自然是有趣的事了。”

许老夫人转过头,问,“什么事?”

“这个?”许晖想了一会儿,“这个是我和玉妹妹的秘密。”

许老夫人笑着摇摇头,见了许依言问道,“你娘有些日子没来松间堂了,可是还陪着你舅母在?”

许老夫人虽然是笑着问的,可是却能够清楚的听出语气里的不满。宋氏身为儿媳妇不来她请安,本就不对。宋红莺的事情出了这么久了,就算是陪着宋夫人伤心了一些日子,但也该记的儿媳妇给婆婆请安的规矩!

许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如今许昀世袭了平阳侯,她早就把自己当作平阳侯府的第一人,眼里早就没有她这个婆婆了。

但许依言倒底是年轻,也不知其中许多分寸,“舅母已经回杭州去了。”

许老夫人依旧是笑,“你自小你娘就把你当作世子妃培养,难道连晨昏定省的规矩都不明白?”

许依言平素觉得祖母素来可亲,可不知她今日为何心中积火。她一点儿也不关心母亲和祖母的事,这几日里恭亲王家的世子入京参加杏园宴,如今还留在长安城里。

许多年不曾见过了,虽然是她的未婚夫,可她却也想见见。所以她最近的心思都在这上头。

这才想起自己方才不经大脑的话失言了。

许依言连忙道,“是我说错了话,惹得祖母生气了。您知道的母亲有腿疾,春日里的雨连绵不断的,一下雨便腿疼的厉害。”

“既然她不能来,那么我该亲自去看看她。”许老夫人微微扬起嘴角。

许晖可不关心这些事,只是对顾青玉嘀咕道,“玉妹妹,我想看看我哥抄书是个什么模样?”

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许昀被罚。从小打到闯祸惹事的都是他,挨罚挨打的也是他。只有这个兄长永远都不会出错的模样。所以许晖心里犯了好奇。

顾青玉道,“你还是少添乱子了!没瞧见外祖母正发脾气吗?”

许晖撇了一眼,“总之祖母不会对我发脾气。”

顾青玉点点头,“我可先走了,你陪着外祖母。”

顾青玉回到汀兰院的时候,竹林掩映那人坐在窗台前,勾勒出一副十分好看的画面,他总是穿着这样素净的衣裳,总是这样澄澈的眸子,总是这样安静温柔的神色。

许昀收笔,将这些纸张收了起来,便交给春桃道,“送去给老祖宗祈福吧!”

顾青玉见他已经抄完了,连忙快步走了进来。

许昀问她,“如意走了?”

“走了。”顾青玉道。

顾青玉想着他帮自己抄了这么许多的经书,便问,“表哥可要留下用晚膳?”

“也好。”许昀没有拒绝,他有许多的话要问顾青玉,还有顾青玉方才那些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他方才写字时,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

顾青玉吩咐夏荷去准备晚膳来。

夏荷问,“那樱桃酥山已经做好了,可要先送来。”

这酥山本就是偏凉之物,顾青玉想起上次在亭子里许昀就制止了她吃这样的东西,便道,“我不吃这个。”

许昀自然注意的到她字里行间的尴尬和“咬牙切齿”。不由得被她孩子气的模样气笑了,“多淋些酥,少用些冰。送来就是了!”

第八十二章 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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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如意身着一件水芙色莲花缠枝斜纹宫装,今日原本是进宫第一日,本该打扮的娇艳些,而她却选择了这样素色的衣裳,只因今日本不是原定的她入宫的日子,而是太后的提前召见。所以她不想打扮的太过招摇,而让太后厌恶了。

如今她的锦绣前程却也是倚仗于太后娘娘的,眼前的古树寿藤缠绕繁密,眼前的山茶花开的绚烂,她站在青石地板上,站定了,看着吉祥殿的那块牌匾。

她恭敬的侯在门外,等着太后的传召。

不一会儿,里头宫女云祥走了出来,“婕妤这边请!”

虽说太后到底是姓许,但她也不曾见过这位“叱咤风云”的太后娘娘,不由得心中泛起几丝紧张。只见太后坐在凤椅上,正懒懒的喝了两口茶,她大约是午睡刚起。

蒋如意连忙跪下给太后磕头请安,“如意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把手里的牡丹彩釉茶杯放在桌上,便道,“起来吧!”

蒋如意只是暗暗的打量太后,她不似寻常老年妇人。她身上浑然而生一种气势。那是许家的几位小姐身上都不曾有的。她是同着周开国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女子,她是扶着幼子李景湛上位,垂帘听政过的太后。一个涉及过政权的女子果真是不同的。

都说太后娘娘喜欢宝石,果然不假,她的发间果然用的都是红宝石和翡翠石镶嵌的首饰。

太后细细的打量着蒋如意,若说姿色倒是也颇有几分,只是这样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若是真要找,却也能够找出许多,她倒是看不出来,这个蒋如意能够吸引皇帝的原因。还是皇帝到底孝顺她,知道蒋如意是延庆公主寻来的女子?

“哀家今日传你来,是想问问你杏园的事。”太后微微道。

“是。”蒋如意点头。

太后看着她,“听说你很会画画,一幅杏花图还得了孙大人的赏识,倒是比状元郎还要画的好些?”

蒋如意没有做声,到现在她都惊异于顾青玉那日在清风堂所绘的游春图,那是顾青玉的手笔。她不知道该和太后说什么,她害怕说话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分寸。

太后顿了顿,“如今宫里没有什么人,哀家希望你能够好好伺候皇上。”

可太后说到这里,又补充了道,“皇帝沉浸在淑妃的死里,久久不能平复。哀家希望你能够帮着皇上早日走出来。”

蒋如意道,“臣妾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大家闺秀里从来不缺贤良淑德的女子。这宫里从来不缺贤妃,哀家要的是宠妃!”是许家的宠妃。

“是宠妃!”

过去那个江子砚像是一根刺深深的扎在太后的心里。

都说前朝李贵妃得宠,她一个女人误了整个陈国,害了那陈国皇帝,更是害的哥哥在明珠楼里为她丢了命。她怕了这样的宠妃。

她垂帘听政,看着李景湛长大,可李景湛却屡屡为了一个江子砚忤逆于她。这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她做了一辈子“贤良淑德”的女人,可是贤良淑德有什么用,倒不如得到帝王的一颗心。

所以她要的是宠妃,是俘获李景湛一颗心的宠妃。她不要蒋如意贤良淑德,她要她得宠,只有得宠才能巩固许家势力。

蒋如意低头,暗暗看着自己今日为了来见太后特意身着的一身素衣,此刻这身素衣好像是千错万错。她会错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是要她放手去搏,要她做这后宫第一人。

钱嬷嬷撩起帘子进来,“太后,知春公主来了。”

“让她进来!”太后吩咐道。

长命锁清脆的璎珞声响起,知春公主身着最时兴的宫装快步进来,那是一件玫瑰紫色的白鸟芙蓉绣花襦裙,她手挽披帛。笑着给太后行礼问安,她的声音似百灵鸟一般,“玲珑给太后请安。”

太后看着知春公主微微圆润的脸颊,“都是要出嫁的人了,可哀家看着你,还像个孩子。”

太后伸手揽了她在怀里,“到底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眨眼就长大了,就要出嫁了。”

知春公主凑到太后身边,“太后,我已经十七了。”

太后笑笑,抚摸她的头发,叹道,“是长大了!”

知春公主因慎亲王战死沙场,便一直养在宫里,是个十分娇气的。“太后,我母亲进京了,我可以出宫吗?”

太后抚摸她的脸颊,“自然。你母亲从封地秦州远道而来,你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该去陪伴的。”

知春公主低头哼了一声,“她才不是来看我的,她是来看”

当然是来看她的未来夫婿的。

太后笑起来,“听说那个潭熔正也是仪表堂堂的,又是才华横溢之人,最要紧的是品行端正,想来你母亲也会满意的。”

知春公主心里颇有些不满,那个杏花花影里,那个一身红袍的人,为什么进明珠楼的不是沈奕南呢?

为什么?

她是知春公主,是权倾朝野的齐国公的外孙女啊!

太后道,“哀家命人送你出宫,我知道你母亲一向水土不服,这几日怕是车马劳顿,让她休息好了再入宫请安吧!”

知春公主连忙道,“多些太后体谅。”

太后便吩咐,“让钱嬷嬷送你出宫。”

太后又道,“钱嬷嬷,哀家记得库房里有几根上好的长白山野参,同那个碧玺流玉锦屏,一并送给慎亲王妃去。“

太后对于齐家一向恩赐颇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如今齐国公掌权,一手遮天。

知春公主的恩宠一直如此,便也是笑着谢了恩。

知春公主回过头来,看着站在一旁的蒋如意,问,“你可是新入宫的婕妤?”

蒋如意点点头,“回公主,是。”

知春公主收回目光,也不见得看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不知道皇上喜欢她什么。

蒋如意感觉到知春公主目光中的鄙视和不屑,她自然和出身高贵的她比不了,但她只是淡淡的受着这目光。她还有来日!

她不信,一辈子都活在人下。

第八十三章 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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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府

“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回来了!”那嬷嬷欢喜的很。。

伙房里的丫鬟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老嬷嬷,“嬷嬷您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这点规矩也不懂吗?该称呼慎亲王妃。”

郭嬷嬷笑了笑,“大小姐就是大小姐,永远都是齐家大小姐。”

为何这样说?齐国公膝下有五个儿子,却惟独只有齐悦一个女儿,从小金枝玉叶娇养大的,丝毫不逊于宫里头的公主,嫁的又是当今皇帝的兄长慎亲王。可谓是京城闺秀里的第一人。

但人总不可能占尽天底下所有的好,可惜慎亲王却在一场战争里丢了性命。齐国公多次让她回京来,她却只是在封底秦州过着吃斋念佛的日子。

今日的小厨房忙碌的很,大小姐回来了,五位公子也会回来,连大小姐的女儿知春公主也要回来。今日是齐府一等一的大事。

那女子拿着一只小小的莲花香薰的盖子,微微含着笑意。她身着一件紫玉色凤尾裙,十分华丽而端庄的模样。“硕儿!你慢些!”

窗外的那少年正爬上了一棵杏花树,摘了几支开得最盛的杏花,那少年约莫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圆圆的脸蛋,肉嘟嘟的模样,他拿着手里的杏花枝条朝齐悦挥着,“姐姐,你瞧好看吗?”

他正是齐家五公子,齐硕。

齐悦见着他站的那棵树摇摇晃晃的,忙道,“硕儿!你快下来!”

齐硕一下子从树上跳下来,抱着一束杏花往屋子里跑去,递到齐悦面前,“姐姐。送你的。”

齐悦把花插在珐琅狮绣球纹油槌瓶里,然后抬起眼仔细打量这个小弟来,“你可是又闯了祸,到我这里献殷勤,让我替你去父亲面前说好话去。”

齐硕撒娇道,“姐姐这么多年不回来,我自然是想姐姐的。”

齐悦没有见过齐硕出生,也没有见过齐瀚出生。就随着慎亲王去了秦州的封地。她这个姐姐比齐硕和齐瀚要大许多,就连知春也要比齐硕大些。

齐悦笑了笑,“倒是又闯了什么祸?告诉姐姐?”

齐硕蹭在慎亲王妃的一旁道,“姐姐。都是许家那个许晖不好!自从他带着雪衣娘去了紫云楼,雪衣娘现在都不理我了。”齐硕语气本来很硬,但是说到这里,语气却软了下来,“我和许晖打架,被四哥拎回来了……”

齐硕有些听不明白,便问,“雪衣娘是什么人?”

“回禀王妃,是平康坊的头牌呢!”平康坊,那可不是风月场所?原来齐硕这小子为了一个风月女子竟然和许家的二少爷大打出手?

齐悦越想越多,还有,这个雪衣娘又是如何进的紫云楼?她素来听闻齐瀚回家后的这几个月来,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今日为什么要去制止齐硕。

当日在紫云楼职守的可不是齐瀚吗?

这事情之间有什么关系?

齐硕拉着姐姐的袖子,“姐姐,你知道爹最听你的了,要是爹今天知道我把四哥惹不高兴了,一定会打死我的。”

那一年齐国公征战羯族,他的爱妾在军中生下齐四公子,可是羯族突然偷袭,周朝大军撤退,齐四公子从颠簸的马车摔了下去。

羯族人恨透了齐国公,得了他的儿子,自然百般折磨。羯族人让齐国公以三座城池相换他的儿子,可是齐国公一口回绝。

就这样齐四公子在羯族过了整整二十年,倒是如今,羯族和周朝关系缓和,李景湛做了这个好人,李景湛以重金赎回了齐四公子。

谁知道李景湛是什么心思?谁又知道齐国公是什么心思?谁又知道如今这个手段凌厉,阴狠毒辣的齐四公子又是什么心思?

齐悦看着齐硕那张稚气的脸庞,安慰的笑了笑,“不怕,姐姐今日在。”

不过她倒是要去问问齐瀚,为什么把许晖带着的雪衣娘放进了紫云楼,这帝王家的差事,又岂是可是如此敷衍的?

齐悦问道,“四弟可来了?”

从羯族回到大周,齐瀚甚少到家里来,一向家规严谨的齐国公却没有管他。李景湛又建了一支禁卫军,特意交给了齐瀚。因齐瀚总是身着一身黑色的玄袍,又总是阴沉冰冷的脸。且这支军队也是身着乌衣,所以齐瀚又被称作乌衣公子。这支军队称作乌衣军。

“今日大小姐回来了,老爷特意让人把四公子请了回来。”

天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一种请?明明是派兵将齐瀚带了回来,看押在府里。齐瀚却没有反抗,面无表情的到齐府里。

齐悦点点头,“那咱们去瞧瞧四弟!”

有人引路,丫鬟撩起帘子,齐悦走进屋子里去,见着齐瀚正坐在窗子边失魂落魄的看着天空一片一片的云朵。

他的神色是那样的安静。说实话,这是齐悦第一次见到四弟。他的身上总是带着难以接近的冷意,齐瀚回过头,目光落在齐悦身上。齐悦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慑人的目光,那样难以接近的目光。

哪怕是做了这么多慎亲王妃,比齐瀚要年长许多的齐悦也失了神,最后姐弟见面,却又不知道拿什么开场。“我是你长姐。”

齐瀚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旁人有人说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可算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

齐瀚冷笑了一声,这笑意似乎是让空气都给冻住。

他站起身来,齐悦才注意到,他手上有着重重的的铁链镣铐。原来他今天不是心甘情愿来的,原来他是被爹绑着来的。

齐瀚一脚又狠又稳的踹在方才说好日子的那个人身上。那人被踹在地上,许是伤到了心肺,忽然呕出一口血来。

“你做什么?”齐悦想要制止他,可是却发现制止他的声音都是虚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人,更没有想到这样可怕的人是她的弟弟。

齐瀚抬眼看着齐悦,“如你所见,我不是回来见你的。我对你没有兴趣,对齐家没有兴趣。”

他重重的一摔,手上的镣铐声音叮当作响。

齐悦连忙道,“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拿钥匙来。”

齐瀚笑了笑,“少在哪里装好人了!”

齐家的每一个人他都是恨的。为什么羯族和大周的战争结束了,爹一直不接他回来。他等了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一等二十年,最后终于明白,他回不去了。

他明白,他没有亲人。

第八十四章 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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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悦皱眉,“你是我弟弟,我不是装好人?我是真的关心你,在意你。收藏本站”

齐瀚眸子一眯,冷意从唇角漫出,“二十年都不曾记得我这个弟弟,现在想起来了?王妃是不是觉得太晚了。”

齐悦着急道,“你知道当年的事情多有无奈,如今爹已经尽全力的弥补于你。”

如果他不是齐国公的儿子,就算李景湛扶持,他也不可能在这长安城里横行霸道。如果不是齐国公背后相助,军队又如何听命于他。

但齐瀚却不是这样想,他明知道李景湛以重金赎他回国,另有所图。他又明知道父亲故意示好,试图用所谓的父子亲情来留住他。可他更是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

而他这么多年都是活在恨意里,恨意像是一把一把的小刀剜进他的心口。

齐瀚笑了笑,“慎亲王妃,你省省吧!”

他的笑意越来越冷,最后冻的齐悦在嘴边的话说不出来。这是齐悦第一次见到四弟,可她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成了这个模样。

齐悦停顿了很久,最终开口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有没有做害齐家的事情?”

那个雪衣娘放进了紫云楼,若是她是个刺客。这罪名是不是要落在齐家的头上?

齐瀚自然不会为了那个樱花树下的那个小姑娘就放了雪衣娘进来,他自然另有筹谋。他抱着看好戏的心理,只不过很可惜那个雪衣娘什么也没有做。

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本事策划一场刺杀,就算策划了又如何。李景湛想把齐国公弄死的心不会比自己少一分,只是李景湛羽翼未丰,到底不能动手罢了。

所以李景湛需要他这一把刀,一把能够刺进齐国公心里的刀。

等着,熬着,总归有那一天的。

齐瀚侧过头,嘴角攸的散开一抹阴沉而冷淡的笑,像是寒冬腊月里清晨的冻霜,“慎亲王妃是在质问我?”

“试问慎亲王妃站在什么立场质问我?”

“从前我像一只狗一样的说丢就被丢了,现在我依旧像一只狗,想被绑回来,便被绑过来。我是齐家的一条狗,又怎么会害齐家呢?”他微微抬起声音,这声音却让一屋子的人都浑身一凉。

齐悦站定了,“拿钥匙来!”

她加重语气,“就跟爹说是我要拿钥匙来的!”

立马有人乖乖去照办了,齐瀚冷眼抬眸,盯着手里重重的镣铐,“慎亲王妃,你不会真以为我连这个玩意都打不开吧?”

“我若是连这个都打不开,也就活不到今天了。”他一边说一边侧动手腕,左手不知从那里找来一根铁丝一样的物件,挑动了几下,手铐便打开了。

他把镣铐放在桌上,然后淡淡的道,“我记得从前,我总是想法子解开这玩意,到了晚上我就解开,解开了我就跑,跑到林子里,跑到山岗里。可是那些羯族人总是那样厉害,无论我跑到那里,最后都会被抓回去。回去了便把我往死里打。”

他忽然转了语气,“不过还好,他们还记得我是齐国公的儿子,总是会留着我的一口气,慢慢的折磨。”

“因为这一口气,我活到今天。可也因为这一口气,我受尽了你们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他明白了求死不能是什么样的滋味,明白了生不如死又是什么?

齐悦听说四弟回来了,真的是十分高兴的。她真的想来看看弟弟,想要对他好。可是他不知道四弟这些年受到了这样多的苦难。

她心里揪心的厉害,两滴泪珠从眼里出来,哀求道,“瀚儿,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好不好?”

齐瀚抬眉,“我也想啊!只是牧羊人的鞭子一鞭一鞭抽在我身上,只是羯族人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划在我身上。我求他们杀了我,我那样的哀求他们杀了我。可是他们让我知道活比死更苦。”

齐悦拿手帕擦着眼泪,“瀚儿,这些年苦了你!”

他已经恢复了冰冷,“不劳慎亲王妃挂念了。”

“我是你姐姐,你能不能唤我一声姐姐?”齐悦红着眼眶道。他可不可不要这样的冷。

姐姐?哥哥?父亲?母亲?

他,是天地间,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没有任何亲人。

齐瀚转过身,正要从门口出去。却被齐家的侍卫拦住了。他本来不想在齐家动手,可他们偏偏如此,他也不得不动手。何况今日齐国公让他来见慎亲王妃,如今他不是也见过了。

既然见过了,那么就该走了。

齐瀚抬手,正要与齐家的护卫动手。

却背后听见十分沉郁顿挫的一声,“住手!”

来者不是旁人,而就是他的父亲,齐国公齐衍。“在家里,谁准你动手!”

立刻有人围上去,他齐瀚就算再有本事,也空拳难敌四手。

便也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带着不辨喜怒的眸子。

齐国公并不想当着众人给他难堪,他明白年轻人的逆反心理,所以在齐瀚回来这月余时光里,他基本上都是顺着这个孩子。

“问问知春到了吗?传晚膳吧!”齐国公道。

丫鬟们急急忙忙的在厅中准备碗筷。此刻齐家的三位公子已经坐在厅中了。这齐家的三位公子的名字分别是齐星、齐辰、齐浩。加上齐四公子,为星辰浩瀚之意。

相传是齐国公多年征战沙场,夜中仰望星辰而得名。

而这三位公子已经都娶了妻子了。齐浩道,“也不知道爹今天巴巴的要他来做什么?还是怕在姐姐面前闹的不够痛快?”

齐星是长子,笑了笑,“他是咱们弟弟,不管如何,作为兄长都该护着他的。”

他们都明白齐瀚这些年收到的伤害有多深,同时却也理智的知道,现在的他不是一个单纯的弟弟,必须要有所防备。

只见着知春公主笑意盈盈的走进来,唤道,“舅舅。”

齐星笑道,“方才说到你怎么还不到,你可就到了。”

知春公主答道,“太后赏赐了好多东西,又让我自己去库房里挑。挑来挑去挑花了眼睛,便耽搁了。”

第八十五章 难以下咽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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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只见着眼眶通红的慎亲王妃走了进来。

知春公主连忙迎上去,“娘!”

可是她却注意到一向端庄柔和的母亲竟然红着眼眶,她记得上次看见母亲红着眼眶,还是父王去世的那会子。

母亲为何会红着眼眶,这天下还有什么事值得她红了眼眶。

“娘!”知春公主低低的唤了一声。

慎亲王妃握着女儿的手,勉强笑了笑,“瞧瞧,我的玲珑又长高了,又变漂亮了。”

她早就不是小时候的模样,早就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知春公主含羞一笑,又见着齐国公,连忙向外公问好。

齐国公见了知春公主,脸上微微泛起和煦的笑容,“既然都回来了,便用晚膳吧。想必都饿了!”

知春公主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这便是四舅舅么?可是为什么外祖父没有介绍他,母亲也没有介绍他呢?

知春公主陡然发现一抹阴冷的目光正直直的盯着自己,连忙慌乱的收回目光来。她陡然间手一哆嗦,把手上的筷子落在了地上。

她这些年深受宫廷礼仪的教导,这样的事无论如何在饭桌上也是做不出来的。可是只是这样一个让人心悸的眼神,倒是真的把她吓着了。

仿佛她看了他几眼,便是成了很大的罪过。

丫鬟赶紧换了新的筷子来。

知春公主低着头来,窘迫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齐家有史以来吃得最安静的一顿饭,这顿饭很快就解决了,齐瀚站起身来,而他的目光与齐国公紧紧对视。

像是两军对峙,稍有松懈,便溃不成军。

齐悦笑了笑,打圆场道,“我刚回来,也十分累了。父亲见谅,我先去休息了。”

齐硕自然是跟着姐姐的身后,赶紧开溜。

而知春公主虽然想知道这样剑拔弩张的气势下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到底不敢多看。她生怕这个四舅要吃了她似的。

只是跟着母亲的身后,快步离开了战场。

这样可怕的人,这样可怕的人竟然是她的四舅舅。她不敢想。

齐瀚微微捏紧拳头,蓄势待发,寒冰汇聚的冷意都聚集在那一根弦上,稍有不慎,便是一场冰天雪地的大爆发。

不敢想象那样的爆发,有如雷霆万钧,又似暴雨倾盆。

而最终是齐国公退了一步,望着一身黑衣的齐瀚走出了厅堂,走出了齐府

他到底是留不住他了,从前没有留住,现在也留不住他

而他,苦苦纠缠,活在满身的恨意里,永远都活在其中,他从前没有见过明媚而晴朗的阳光,以后他也不会见到……

珐琅狮绣球纹油槌瓶里的杏花开的明丽而鲜艳,知春公主望着母亲勉强打起精神来,却仍然显得苍白的脸庞。

“娘,怎么了?为什么四舅那样的冷冰冰的”知春公主问。

齐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都是些往事了。有些结,是死结,永远解不开的。”

怎么可能解开,那样生不如死折磨的痛苦,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可是这是齐家一颗血淋淋的钉子,钉在每个人心里的钉子。

这也是李景湛煞费苦心把齐瀚弄回来的意义。

齐瀚果然让大家都变得不得安宁,忧心忡忡。

知春公主随口安慰道,“母亲,什么事情都总会过去的。您还是要好生保养身体才是。”

齐悦看着女儿,这样久都不曾见过女儿了。她出落的亭亭玉立。放听说她在杏园宴上挑选了夫婿。

齐悦心中松了一口气,早前册封知春为公主的时候,她就害怕,有一天,皇室是为了把她当作联姻之用。她怕女儿远嫁,又或者送到了羯族去。现在好了,她的女儿是自己挑选的夫婿,她的夫婿是杏园才子,这便比什么都要好。

以齐家现在的地位,她不需要她的女儿有任何的政治联姻,她只希望她的女儿开开心心的就好。

想到这些,齐悦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正是延庆公主,她与延庆公主算是闺中的好友,如今回京,她也听说延庆公主的女儿的病治好了。想起杏园宴来,便问知春公主,“玲珑,你可有见过延庆公主的女儿,顾青玉。”

知春公主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提起这个讨厌的人,“见过。母亲提起她做什么?”

齐悦道,“她病了这些年,如今身子好了,终归是一件好事。”

知春公主却恨的牙痒痒一般。她的状元郎沈奕南,偏偏看中了那个顾青玉。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一身红袍的男子在杏花树下给顾青玉簪花的模样。她永远也忘不了,相视而笑的模样。

知春公主愤愤道,“说她做什么?”

齐悦自然看的出来,“你不喜欢她?”

知春公主也不避讳的点头,“母亲可知道,那日杏园中,我原本是要把金鸳鸯牡丹赠给状元郎的。可是沈奕南在路上却偏偏给她引了去。这不是狐媚,又是什么?”

齐悦显然是不太相信,只是摇着头,叹叹气。年轻的女孩子们之间争风吃醋也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只是听知春这样说,那么这个顾青玉倒也是个十分标致的女孩子了。

齐悦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明日,我在茶楼要见见谭公子。听你外祖父说谭公子性情沉稳,才华横溢,与你倒也相配。”

沈奕南光鲜夺目的虽好,可是知春这样招展的性子迟早要出事,倒是不如寻一个踏踏实实的能够与知春过日子的人更好。

知春公主虽然有些不满,却也只是道,“母亲若是觉得好,那便好吧。”

齐悦握着女儿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凉,“这是皇帝赐婚,你可明白。不论是什么人,都是你的良缘。”

知春公主心中颇为不高兴,祖父手握大权,根本就不把李景湛放在眼里,但母亲却为何要这般唯唯诺诺,小心谨慎。

她素来是最骄傲的女子,她想要的,不过是最好的。只有最好的,才配的上她知春公主。那个顾青玉什么也不算,一个没有学识的病秧子,凭什么和她抢?

第八十六章 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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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雨水充足,总是缠绵不断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许依灵还是梳着双丫鬟蹲在门口和那只唤做雪球的白猫玩,猫儿喵喵的叫着,吵得宋氏有些心烦。

她心烦意乱的在玫瑰塌上翻了一个身,只是拢了拢身上盖着的那件薄衫,静静地看着窗外嘀嘀嗒嗒的雨。

还有这些雨,也是吵得颇让人觉得心烦。她不由得伸手捂住耳朵。

大小姐许依言正好进来了,见着宋氏如此,以为她身子不舒服,连忙问道,“母亲怎么了?可是腿疾又犯了?”

宋氏疲惫的抬起眼,看着许依言,便问,“你送蒋如意走了?”

“是。”许依言答道。

宋氏又问,“她可还是那样一副低调安静的模样?”

许依言点头,“是。”

宋氏坐起身来,显得心事重重起来,她眸子眯起,“这样的人越发要小心。喜形于外不足矣,而不露神色才是做大事的人。”她顿了顿,“蒋如意这些年在我们家里,我们也不曾待她好过,倒是你二妹,时常为难于她。她是个有野心的,你日后定要小心防范她。”

许依言道,“她不过是个没有家世的女子。”

宋氏摇摇头,看着女儿,“你错了。帝王的恩宠比任何家世都要华丽。”

现在的如意不是以前寄人篱下的了,她现在嫁入了帝王家,自然身份不比寻常了。

宋氏握着女儿的手,叹了一口气,“你到底年轻,不明白许多事。”

许依言看着宋氏,“母亲今日为何愁眉不展?”

宋氏又叹了一口气,又看着满天飞下的雨丝,“你父亲偏偏是个短命的,早早的就去了。看着你兄长,长大了、成人了,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可是我的昀儿万万也不能娶那个粗俗不堪的女子。“

许依雅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母亲今日闷闷不乐是因为哥哥的事情。如今顾青玉身子已经痊愈了,顾青玉又深得祖母和太后的喜欢,这桩婚姻算是很难破坏了。

再者宋红莺已经死了。

许依言忽然想起什么,道,“女儿听说杏园春宴那日,玉表妹可是被左相孙大人家的采薇姑娘欺负的头都抬不起来。”

“那又如何?”宋氏问。

许依言笑了笑,她自小深知这些个尔虞我诈的事情,却从来都是在心里看透了,也不会在面子上表露半分来。就算是要害人,她也不会像二妹一样,自己动手。

许依言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的手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

许依言道,“母亲,就算没了红莺,却还有一个要紧的人。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湖阳郡主心里一直都是有兄长的。”

若是得湖阳郡主这样的儿媳,宋氏早就眉开眼笑起来了。她为什么讨厌顾青玉,一来她宋家满门清贵,都是精通诗书之人。二来若是顾青玉进了门,这个家里做主的不还是许老夫人吗?

她这个平阳侯夫人,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之主?这些年一直在许老夫人的压迫下,她不信她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湖阳郡主李蔷薇却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她就算喜欢什么,也不会表达出来。许依言又能真的逼的如此行事谨慎的李蔷薇对顾青玉动手不成?

许依言笑了笑,“母亲定然也觉得李蔷薇什么也不会做的。但是总归有出头鸟的。”

宋氏不由得好奇,“什么人?”

“知春公主。”

知春公主却是个格外娇气的主,她和李蔷薇不同,她有一个权势滔天的外祖父,所以行事猖狂,所以没有人能够忤逆她的意思。

许依言道,“有些事自己动手总归都是不好的,既然有枪,自然该用了。”

“母亲可知道,杏园那日,知春公主就对顾青玉恨之入骨了,好像是因为状元沈奕南的事情。

”知春公主年轻,经不起挑拨,任何风吹雨动都会引来翻天覆地。女儿若是去挑拨一会,自然能让知春公主称为一杆枪。”

宋氏看着大女儿越来越满意,这些个儿女里,二女儿是个莽撞骄傲的,许晖又是个没脑子的,许依灵年岁还小。也就大女儿值得她教导了。

宋氏微微皱眉,“如今趁着湖阳郡主入京,知春公主又正好出宫了,你们女孩子间开一个茶话会也是寻常事。”

宋氏算是同意了许依言方才说的话,“以你平阳侯府大小姐的身份去给她们下帖子就是了。”

许依言连忙道,“是。”

……

这几日下雨,也不必去清风堂。顾青玉闲在屋子里,无事便去抚弄了一会儿琴。

她方正挑动琴弦,又想起自己现在是不通音律的顾青玉,便慌乱的松了手。于是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可这些个诗经之类的书那里能够激起她的兴趣来,便恹恹的放下了书。

顾青玉站起身来,“春桃,我们去母亲那里!”

“让夏荷准备几道点心带过去。”顾青玉道。

顾青玉撑着一把翠绿色的油纸伞,不到玉兰堂,便闻见了屋子那些宝华玉兰的香味,香气扑鼻而浓郁,和着雨水,只觉得让人神清气爽。

她快步走上前去,秋英连忙上前来,“郡主来了。”

“我来给母亲请安。”延庆公主帮了她这样的多,虽然她不愿意把自己的有些事情告诉延庆公主给她增加烦恼,但延庆公主却也是她认定的母亲,她的孝道是要尽的。

她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自己能做的事情,都会自己解决。

顾青玉走进屋子里去,延庆公主正闲来画画,她手里捏着笔,正深思不定,“这竹叶总是看不顺眼。”

顾青玉正走上前去,笑了道,“母亲,微风吹动,竹叶瑟瑟,这些叶子自然不会生长的这样端正。”

这不算什么技巧,不过是最简单的对于大自然的观测,所以延庆公主应该并不会觉得什么。

延庆公主看着顾青玉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第八十七章 驸马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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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延庆公主改了几笔,然后索然无味的放在了一旁。收藏本站

顾青玉立刻拿了点心过来,延庆公主忽然问道,“你从哪里来的熊大学士的真迹?”

熊翊的真迹如何会落在她一个小姑娘手里?延庆公主想不出来。公主府中是并没有这个物件的。

顾青玉微微一愣,她总不能告诉延庆公主那是自己涂鸦小作,总不能说熊翊的真迹,被上辈子的她给毁了。可是如何解释她手里有熊翊的真迹呢?顾青玉脑海里恍惚浮现一个人来,他都能拿她做挡箭牌,难道她不行吗?

于是顾青玉答道,“是沈公子所赠。”

江陵沈家,有名的诗书人家,藏有熊翊的真迹,不足为奇。

这算是一番解释了。一番合理的解释了。

延庆公主却有更深的思量,熊翊的画是多么珍贵的物件,沈奕南能够这样随便的送给她的玉儿,倒也是沈奕南这番情义不假。

但延庆公主心里对许昀更为中意,何况又有赐婚在这里,她不希望再有其他。

延庆公主笑了笑,“这几日倒是忘了问你,你可还生你表哥的气了?”

顾青玉摇摇头,看来延庆公主是在试探她的心思啊,她挨着延庆公主坐下,“母亲,我好容易会到家里,您就急着把我往外面推。”

延庆公主抚摸她的额头笑了笑,“母亲能为你谋得得最好的就是姻缘,母亲自然是希望你日后能够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你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这些了。”

顾青玉看着延庆公主操心的样子,过去的母亲也是这样。只是上辈子的母亲,操了那样多的心,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儿入了宫廷。最后无奈之下,吊死在了江陵家中。

延庆公主道,“母亲不希望你以后像我这样,同你父亲做了一辈子冤家,然后慢慢的熬着。”

她看着延庆公主,咬牙道,“母亲,其实父亲他心里是有您的。”

其实这些日子,顾青玉也渐渐听到风声,顾炎在外面的坊间里养了几个女子。其实当年顾炎和那个丫鬟春怜在一起的时候,早就伤透了延庆公主的心吧!

母亲是个强势的女子,她不会和任何人示弱。

但父亲也是个强势的人,这驸马的牢笼将他紧紧的圈禁其中,他想要逃跑,想要自由。

顾青玉微微抬着头,看着窗外洁白如玉的宝华玉兰,延庆公主是个粗心的人,或许她没有察觉,或许顾炎也不许任何人出声。

但事情做了,总归是有痕迹的。

“母亲没有发觉今年的宝华玉兰比往年要开的早些了?”往年的花期该是三月下旬,如今才不过三月上旬,就已经花开的这样好了。

那些雪白的的玉兰花,团团朵朵,开的甚好。香气扑鼻而浓郁,确实是最好。

顾青玉之所以注意到这些花儿,那便是因为上辈子在宫中,闲来无事,便每日只好看着花开花落,无论是樱李梅,还是荷花菊花玉兰,都是她打发时间的消遣。

延庆公主却也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确实也感觉到这宝华玉兰开得早了些。便道,“好像的确是开得早了些许。”

“母亲可知是为何?”顾青玉笑着问道。

莫非是今年天气较为暖和,所以花卉提前开放了。但是并不是如此,今年春日相较于往年,反而更冷几分。

顾青玉看着那些玉兰花树,“有次夜间,我从母亲这里回去,便见着有人拿着水壶,却又用布铺在泥土上,仔细的浇水。为防止浇水浇的太湿。母亲猜怎么样?”

“我便问那花匠,花匠只说是父亲寻来异域之地的药水,能催使花儿提前开放。”

“但这却又是个精细活,需得在泥地里盖上一层布,使得水湿,不能太湿也不能太干,连夜晚也得小心呵护着,与此同时,每天还要往叶子上涂抹药水,只能抹在枝干上,却又不能抹在叶子上,防止叶子生长茂盛,而影响开花。”

顾青玉看着那些枝头上雪白团团的宝华玉兰,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父亲这些心思,只是没让您知道罢了。又或许他平日里也有别的用心,只是咱们不知道。”

延庆公主心中思绪万千,就为了让这玉兰提前开花,他竟然肯费这样的心思。顾炎啊顾炎,她和他夫妻十多年,却始终谁也没能走进谁的心房,倒是如今靠着女儿一番话,忽然点醒了她。

她这些年,总是责怪顾炎,总是怨恨顾炎。尤其是看见顾凝霜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顾炎和一个丫鬟好了。她却也从来没有看见他的一点好。从来也没有,她只知道她们是联姻,只要这关系在这里,能维护许顾两家的关系就够了。

她从来没有回头去看过他,原来他是待她好的。

延庆公主忽然觉得眼中有一股热热的暖流,涨的她的眼睛又酸又涩,好像是尘封已久的老房子,忽然打开窗子,然后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那样的透彻,那样的让黑暗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而她就像是在那间黑屋子里的人,一直固守着自己的一切,而不敢去看外面的光亮,可这光亮一下子照进她的心房,她其实明明知道,只是不敢承认。

而如今这些话从她的玉儿的嘴里说出来,将她彻彻底底的拉近现实里,让她彻彻底底的看清楚,顾炎其实是有心的。

要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固执的人,看清彼此的心意,其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其实这十多年的日子里,只要延庆公主稍微伸手留一下顾炎,也就不会把顾炎推的那样的远了。

顾青玉见着延庆公主有反应,她自然希望父亲和母亲能够好好的。只有她做这个和解人是最合适不过的。那些身边的丫鬟,个个都只低头做事,还有些有心人,只想着破坏公主和驸马之间的情谊。

而她能做的,也算是报答延庆公主。

她希望延庆公主能够敞开心扉,能够过着美满的生活。

而一切都在今晚这一步。

第八十八章 琴瑟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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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梳妆台上放着玫瑰花瓣和香膏,延庆公主见着顾青玉正倒腾着,连忙问道,“你做什么呢?”

顾青玉抬起头,笑道,“我给母亲做玫瑰露,润润手。”

延庆公主含笑道,“这些事交给她们做就是了。”

秋英立刻走上前去,准备接过顾青玉手里的活。

顾青玉却笑了笑,“还是我来吧。也让我尽尽孝心。”

小丫鬟端着温水来,顾青玉撒了玫瑰花瓣和精油到水里,顾青玉握着延庆公主的手,延庆公主的手白皙细嫩,手指纤细却有力,她看得出这是一双弹琴的手。

因为姐姐的手也是如此。

待得用帕子把水擦干了,顾青玉静静地给延庆公主的手涂抹香膏,“母亲的手真好看。”

延庆公主并不知道顾青玉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是她小时候一场高烧,就把小时候在公主府里的事情都给忘得干净了,顾青玉应该是不会记得她会弹琴的。何况这些年,她也再没有碰过琴了。

顾青玉更不会知道,春怜的琴也是延庆公主教的。

延庆公主看着自己的手,只听顾青玉问道,“母亲的手这样好看,不知道可否教我抚琴?”

延庆公主道,“你表哥的琴倒是不错”

顾青玉打断她,“母亲何必推辞,我方才听宁妈妈说过了,母亲的手可是最灵巧了。”

延庆公主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抬手,用手指指了指她的额头,宠溺道,“你这个小丫头啊!”

顾青玉笑了笑,只是扑在延庆公主的怀里,笑着道,“娘亲。”

夜幕渐渐笼罩,这些日子里的春雨绵绵,星星和月亮也显得不那么明亮。一团晕晕的月儿渐渐的在变圆,晕晕的月光下,宝华玉兰越发的白,越发的香了。

站在青石地板上,迎面而来的玉兰花香清新宜人,薰风如醉。顾炎一撩衣袍,抬起头来看着这些个绽放的花儿。

都说很多事情是不可违逆的,可他不也还是靠着自己让这些玉兰提前开了花。

他不禁微微一笑,想着玉儿如今都十四了,这十多年的日子都过去了,那些个压制在他心底的反抗却还一直蠢蠢欲动。像是猫爪子一般的饶着,他想反抗这世上花开的时节,想反抗这驸马的身份,想反抗皇家的陷阱……

他看着这些盛开的宝华玉兰,却笑的更加灿烂了。而在月光下,顾青玉看着那个笑容,却是带着几丝惨淡的味道。

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却要弃甲曳兵安居于此,他不甘心。

那点月明星稀的光芒映在他的眼底,将满满的不甘心映照出来。

顾青玉想起沈奕南来,沈奕南不肯要一个驸马的身份,可又是因为如此?

顾炎隐约听见屋内传来阵阵清幽的琴声,琴声潺潺,若是流水,一个一个音符弹的很慢,却十分的清楚。就像是叮咚的泉水,就像是山岗的清风。

这样的琴声和这样的月色是最美的相合。

屋子里弹琴的人是谁?他起初还有过片刻的旨意。然后自嘲的笑了笑,是许婉啊,他在怀疑什么,那个弹琴的人是许婉啊!

是许婉……

他回想起许多年前,初见许婉时,她和孝义公主在一起弹琴,两人琴声相合,姐妹情深。那样的少女风华,那样的神采飞扬。

他的妻本该是孝义公主的,可是上林苑的那场大火里,孝义公主却不在了。然而皇家并没有放过他。很快许婉就被封做延庆公主,很快她成了他的妻。

可这大周朝为什么偏偏有一道驸马不得为官的条例,她成了他最大的禁锢,想要反抗去不能反抗的禁锢。

此刻这琴声像是涓涓细流的水,涌入他心底的柔软处,那最柔软的心底,他回想起初见许婉时的样子。

她是美好的。

这些年,错的也不是她。从来都不是她。

顾炎站在门口,停下脚步,他迟疑了一会儿,伸出手,却彷徨,是否要把那扇门推开。

那是他和延庆公主心口的一道门,一道这么多年,他们都不能走出去的门。

他终于伸手推开了门。

延庆公主听见开门声,以为是顾青玉来了,一抬起头,却见着顾炎。她的手好似在琴弦上般,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沉寂落在二人的脸上,接着是更无声的沉默……

许久都没有这样相看无言了,也许久都没有这样看着彼此过了。

最终还是顾炎先打破沉寂,“婉。”

“你怎么来了?”延庆公主听见他唤自己的闺名,语气也放软下来。

顾炎走到她身边来,淡淡的坐下,“今夜的月色甚好,只是想起了你。”

他回忆起往事,“那年我随着父亲入京,皇上设宴,朦胧的月色下,我便见着你和孝义公主抚琴,也是今日这般的月。”

延庆公主笑了笑,“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

顾炎抬手,手指拂过琴弦,“是啊,那么多年了。后来连我这双手都学会了抚琴,自然,技艺是比不过你。”

延庆公主看着顾炎的一双手,“这些年,是委屈你了吧!”

顾炎自嘲一笑,“这些年,何尝又不是委屈你了!”

这段姻缘,是皇家和各个家族利益下的产物,他们又何尝做错什么呢?

延庆公主却笑了笑,她也不说明白窗外那些宝华玉兰,她知道顾炎是个好面子的人,但她此刻却觉得心头暖暖的,这么些年了,她第一次觉得心头这样的暖和,这样的温暖。

他们不应该因为皇家和利益产生的错误去责怪彼此。顾炎此刻竟然觉得自己十分的混蛋,是他把一个在水畔悠然弹琴的妙龄少女,逼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是这样的月,这样的琴声,他也怕自己一辈子也醒不过来。一辈子看不见她的好。

顾炎隐约想起什么,瞥了一眼窗外一闪而过的少女,忽然一笑,“真是个小丫头。”

是他的玉儿故意派人去诓骗他,说这些浇灌玉兰的药水出了问题,他才匆匆赶了来。想必也是玉儿,哄她母亲今日弹琴的。

第八十九章 最后警告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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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微微一笑,父亲母亲这些年的隔阂就像眼前洁白的玉兰花,最后只剩下温柔和怡然。收藏本站原来千帆过尽,是这个模样。

到底还是最初温柔的样子……

她看着屋子里微微挑动的烛火,她的母亲希望她能够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她也盼着她的母亲能够快乐。她知道母亲心中有情,她知道母亲的骄傲。所以她才费心思做了这样多。

顾青玉的嘴角却渐渐的泛起冷意,看着站在竹林子后的那个人。竹林子里的那女子依旧是一身清素的白衣,顾凝霜双目通红,直直的盯着她。

顾凝霜楚楚可人的模样,她也算是看惯了。

顾青玉嘴角挂着讥诮,直接将遮盖着真相的最后一张纸揭开,她的语气如冰,“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动手,并不代表我无能。”

她走到她面前,微微抬起下巴看着她,“顾凝霜,你这些年不就是会使软刀子害人。”

顾凝霜没有想到那个懦弱无能的顾青玉会对她说这些,也没有想到那个懦弱无能的顾青玉知道这样多的事。

这个顾青玉超出了她的想象。

顾青玉只是冷笑了一声,声音很是刺耳,“佛家最讲究因果轮回,害人者终究害己。你听,我母亲的琴声如何?”

当年的春怜可不就是学得延庆公主的琴,才勾搭上了驸马顾炎吗?如今顾青玉引她来此,可不是让她来听。

顾凝霜心中隐隐的发痛,顾青玉说的很明白,顾青玉也很清楚,她顾青玉为她母亲讨回了这琴瑟和谐。

顾青玉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明里暗里都看我不顺眼,所以你不惜毁了熊翊大学士的画,也要把脏水泼在我的头上。可你到底也是我姐姐,你日后若是肯安分些,我既往不咎。这件事也就此过去了。”

顾凝霜的声音渐渐开始颤抖,“你说的可当真?”

“自然当真。”顾青玉道。

“只要你不再使坏,你我依旧是姐妹。”

顾青玉只是想帮母亲抢回父亲也就够了,至于顾凝霜,她没有想过赶尽杀绝,只要她日后安安分分的,到底念着姐妹一场,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顾凝霜委屈的流下眼泪,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背后使的那些小动作原来都在别人的眼里,她又气又急,可是偏偏小辫子又被别人抓住了。想要反抗却没有法子。

不过顾凝霜这个人最大的特点便是能屈能伸,她喉头哽咽道,“我一时迷了心智,做了错事,还望妹妹大度,宽恕我。”

顾青玉有一瞬的失神,她的眸光落在竹叶尖上,无奈道,“凝霜姐姐,我劝你是真心知道错了,因为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手软!”

她揪住枝头的竹叶,将叶子揉攥在手心里。

她已经放过她许多次了,因为顾青玉只是觉得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所以顾青玉不会把那些狠辣的手段用在她的身上。

今日这般刺目的画面,和今日这番醍醐灌顶的话,应该是够了。

顾凝霜连忙道,“玉妹妹,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都是许家二小姐看你不顺眼,逼着我把画毁了来污蔑你。我没有办法”

顾青玉挪开她的手,淡漠疏离,“是谁我都不在意了?不管是你,还是表姐。你最要紧的是管好你自己。”

顾青玉转过身,从那些玉兰花树下走过去,她揉了揉眉心,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疲惫了。为什么这一世的姐妹之情竟然是如此。想来她放过顾凝霜,还有更大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姐姐。

在她的心里,姐姐是那样的好,姐妹之情都该是美好的。

听刘太医说起姐姐身子好了许多,想来也是一件好事。想必有如意和刘太医的照拂,姐姐一定能够尽快恢复起来。

夜风吹的她衣带微动,她将吹起的发丝撩至耳后,然后看着一轮晕湿的月光,全天下的人看着的都是一轮月亮,此刻,不知道谁和她同时看着这轮月亮。

……

自从延庆公主和驸马的关系缓和后,宁妈妈算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一个,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现在却总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

总之,公主和驸马的事情,成了府邸里最开心的一件事。

顾青玉这日来玉兰堂请安,正巧碰见了大表姐许依言。

许依言身着一件牡丹花水红色襦裙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当然在顾青玉的眼里,她的大表姐十年如一日的带着这番假笑。

顾青玉微微一笑,“大表姐怎么来了?”

许依言连忙走过来,亲热的握住她的手,“可不是有一桩好事,专程赶来告诉你么?”

若真有这么一桩好事要告诉她,那么此刻大表姐去的该是汀兰院才是,如今她来玉兰堂,分明是想让延庆公主点头。

顾青玉隐约看见了一个陷阱,却偏偏又是一个不得不跳的陷阱。

许依言握着她的手,十分热络的样子,让她有一阵心慌。她不禁有些感叹起顾青玉的命运来,就算真正的顾青玉从庵堂里活着回来,恐怕也对付不了府里的这些人。

于是顾青玉便也只好带着笑意,陪着许依言往玉兰堂去。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从来没有怕过,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从来都不曾有过怕。

许大小姐笑着给延庆公主见了礼,便笑着道,“母亲说姑母您从前和慎亲王妃是闺中好友,让我好生羡慕,如今我也想和各位姐妹们联络下感情。想来知春公主、湖阳郡主都在京城里,便组织里一个茶话会,今日特意是来请玉妹妹的。”

延庆公主听见慎亲王妃,脸上立刻带着笑意。顾青玉便也瞧出来母亲和那位慎亲王妃脸上的和颜悦色,想来母亲和齐悦的感情该是真的。

延庆公主见着许大小姐这样的端庄大方,想必她带着玉儿出门,必定也不会出事,便也道,“既然是一桩好事,玉儿你和你大表姐出去见识一番也是好的。”

顾青玉咬牙,点点头,“是。”

第九十章 可是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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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归是有起因,经过的,顾青玉隐隐打量着马车上端坐的大表姐。仔仔细细的想着。

大表姐笑容和悦,可她却知道一只笑面虎笑的越灿烂的时候,反而是越有诡计的时候。

顾青玉思前想后,她和许依言从来没有言语冲突,更没有其他矛盾。要说,那么只有一件事了。

许依言是宋氏的女儿,自然不希望她嫁给许昀的。大表姐和宋氏自然是一条心的。

许依言微微抬起嘴角冲着她一笑,顾青玉看着这个和颜悦色的笑容,只觉得心头一颤。若说许依言,算是最得宋氏真传的了。

比起心机,许二小姐,比不上一丝一毫。

马车缓缓的停在了一栋别苑里,香兰扶着许依言从马车上下来,只见此处是长安城里有名的茶楼,漱玉楼的后门。

此楼不同其他茶馆,只为显赫人家而开,只为招待达官贵人。在外人眼里看来,不过是商家为了谋利,故意造的噱头。

可是没有人比顾青玉更加清楚,此茶楼是出自李景湛的手笔,他为了知晓朝中大臣的动向,所以假借他人之手,开了一个茶楼在此。在提高了茶楼的身价,只为招待达官贵人,所以京城里的贵人,才有机会来此。

一来因为这项门槛神秘,反而引来了更多的达官显贵。也就达到了李景湛的目的。

虽来此茶楼是李景湛为了监督的产物,但顾青玉记得的是,这里的茶的确是真好。

茶楼总归是要有好茶的。

许依言笑了道,“这楼原本是一个宅子,后来改建了,后门入则是一个院子,可到了楼中,却可以看见长安城里的繁华光景。”

顾青玉点点头,跟着许依言往前走。

只见着许依欢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许三小姐是大小姐的跟班,自然大小姐在何处,许依欢便在何处了。

园门向北,步行两件间屋子,以楼作为分隔,一面是假山湖水,一面是茶楼。池水自然是引曲江水入此了,池中鸳鸯歇在黄苇草之畔,暖洋洋的阳光落在五彩斑斓的羽毛上,可真好看。

许依言在前面引路,顾青的视线却渐渐的模糊起来,上一次为她引路的那个人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

“朕原本是让人挑了白鹤过来,可想着民间都说鸳鸯是成双成对的,看着也欢喜些。”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这么美,这么好。

她依靠着阑干,微微一笑,轻轻吟道,“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她只记得那时候的她笑了,顾青玉的嘴角挂着惨痛的笑意,强迫着自己从回忆里快些走出来。

指甲掐进肉里,她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疼的麻木了,才知道上辈子的那些回忆像是一根一根针,时不时的刺伤她。

鸳鸯也罢,白鹤也罢,都不过是他养着的玩物,当然江子砚也是,都是他的玩物罢了。

许依言看着顾青玉走神了,“玉妹妹在看什么,可是那两只鸳鸯,色彩斑斓,我也觉得那两只鸳鸯好看。”

顾青玉一抹难以言说的笑意从嘴角慢慢化开,鸳鸯始终都是给人观赏之物,“都说鸳鸯是成双成对的象征,也不知这两只鸳鸯经历了什么,才能够成双成对?”

许依言道,“所谓鸳鸯成对,不过是文人墨客的妙笔生花罢了。”

是啊,不过时文人墨客的笔罢了,其实什么也不是,不过就是观赏的玩物。

她上辈子又和这鸳鸯有什么区别,也是他身边的玩物。他开心的时候带她来长安城里闲逛,他若是不开心,不也用一道白绫缢死了她吗?

她想着,只觉得脖子一凉。

顾青玉只觉得重心不稳,却快速的扶住了阑干。她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活过了,她这辈子可不能再做一个“鸳鸯”了。

顾青玉微微抬起头来,勉强打起精神,朝着漱玉楼上走去。这漱玉楼的楼梯很缓,到二楼的时候,便可以近距离的看长安街头的风景。这也是李景湛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掩映在树叶之中,他看得到旁人,旁人却看不到他。

香兰过来回禀道,“大小姐,知春公主和湖阳郡主,还有孙小姐,高小姐都在三楼的雅间里了。”

人倒是来的齐全,只是来的都不是善类。顾青玉听香兰说着这几个人,努力的从脑海里寻找着几个人的印记。

知春公主不必说了,刁蛮任性。高玉儿,就是那个在曲江边上,推她入水的。还有这孙采薇,便是故意在杏园宴会上为难她作诗的。

除了湖阳郡主是个性子温顺的,其他人怕都来者不善。

顾青玉抬眼看了一眼她的大表姐,也真难为她的大表姐费了心思,寻来这样一群人。

许依言温和笑了道,“想必这几位姐姐,你都还不成见过。但她们都是极好相与的人。”

顾青玉只想问一句许依言,睁眼说瞎话不累吗?顾青玉淡淡的道,“见过了。几位姐姐们都是极好的人。”

除了湖阳郡主,个个都是要与她为难的人!

当然所有的起因都是因为那个沈奕南,那个沈奕南偏偏要拉着她得罪知春公主!而高玉儿和孙采薇又是知春公主的跟班。

沈奕南啊沈奕南!顾青玉只想在心里把他骂个千百遍,骂了千百遍也还不够解气!

顾青玉咬紧了下唇,下一次若是见到沈奕南,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许依言与顾青玉快步到了三楼的雅间里,果然见着屋内的四人正悠闲的品茶,且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知春公主身着玫瑰红色滚进遍如意长裙,轻轻拿着白瓷杯在手里,带着少女的娇媚。

而孙采薇身着浅绿色茜草香罗襦裙,一身的书卷气息满怀,正笑吟吟的说话。

高玉儿则是身着浅黄色琉璃纹昙花裙,她风情婉转,最是妖娆。

唯有湖阳郡主李蔷薇和她们在一处,却并不显得突出。她身着一件玉色窄袖红色襦裙,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倾听。

第九十一章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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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依言一笑,“我来迟了!”

“特意给各位姐妹们赔罪。”

孙采薇啧啧两声,“你来得倒也不迟,但若是再晚些,可就看不到长安街头的热闹场景了。”

许依言看着孙采薇,“此话如何说?”

许依言顺着孙采薇的目光看过去。孙采薇带着些气愤道,“想我祖父、父亲,走遵循着仁治,倒是不知如今长安城已经转了风。”

知春公主却只是淡淡的,“你是没见过,他在家里的阵仗。总之我是惹不起的,不管他现在做什么,有皇上和外祖父给他撑腰,他都是能做的!”

顾青玉探着头出去,只见车如流水的长安大街上,此刻人群像是受惊的雀鸟,向四处散去。人人脸上露出惊讶和惶恐的样子。

而那一群身着黑色衣袍的男人却将一家酒肆围得水泄不通。只见着酒肆的老板被其中一个黑衣人一脚踹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凳子上。

那酒肆老板露出惶恐的模样,睁大一双眼睛,捂着肚子,嚷道,“光天化日之下,可还有王法吗?”

那黑衣人一脚踹在那人的胸口,雄赳赳道,“王法!我就是王法!”

酒肆老板露出痛苦而狰狞的表情,他睁大了一双透着血丝的双眼,“你们!为虎作伥!”

黑衣人逼问,“我最后再问一次!柳大人的家属可被你藏起来了!”

因为那一脚太过用力,酒肆老板涌出一口鲜血,伸手一把抹掉了嘴角的血,“我没有见过柳大人,还有他的什么家属!”

那人拿出柳夫人的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冷笑了两声,“胡说八道!你没有见过柳大人的家属,为何在你的酒馆里找出了这个。”

老板最后却笑出来,“枉柳大人一世清白,竟然遇见了你们这些个财狼虎豹,柳大人已经死了,我哪怕是死也要护着他的家属。”

只听的冷笑两声,那声音像是冰冷冷、脆生生的刀子,直接划破每一个人的皮肤,而那些狰狞面目的黑衣军队,却连忙都从两侧站开。

那些明明狰狞可怖的黑衣人似乎忽然化作小绵羊一般,乖巧的站在一旁。

只见着远方哪个人策马而过,他依旧是穿着最常穿的那件乌衣,他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动作利落。他的眉眼十分的锋利,他微微眯着眼睛,手里的那马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在那酒肆老板的脸上。

那老板的脸上流下一条深红色的印记。而齐瀚只是淡淡的道,“清白?你一个市井小民,知道什么叫谋反吗?”

周围的人看见乌衣公子亲自来了,连忙都跑开了。

齐瀚一脚踹在凳子上,冷声道,“瑞亲王谋反当诛!何况一个柳大人!你今日若是招了柳大人的家属在何处,我尚给你一个全尸!否则!”

酒肆老板只觉得脸上的血不住的往下淌,他眼里全是害怕之色,看着齐瀚逼近过来的刀刃,他尖叫出来,“在城东树林!城东树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尖叫了出来,也不知是被齐瀚的眼神所逼迫,还是知道自己保不住柳大人的家属了,又或许是想给自己的家人留一条路……

总之乌衣公子身上的气势让他浑身颤栗。

齐瀚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带兵前去。

齐瀚站起身来,微的叹了一口气。却是把刀合上了。他到长安城来不过月余,杀的人已经有数百了。他看着自己的满手鲜血,嘴角却不禁划过一个弧度。

死比活容易。

跟着便有黑衣人将那老板杀死,一刀封喉,动作十分利落。

齐瀚瞟了尸体一眼,跨身上马,目光依旧是冰冷的。

高玉儿看着血淋淋的一幕,只是焦急道,“现在长安城谁不是人心惶惶。”

湖阳郡主紧紧的攥着手里的杯子,方才齐瀚说的话,她可是听见了。瑞亲王谋反当诛。

瑞亲王家的德阳郡主与她是最要好的姐妹,如今她那里能够听得这些。何况瑞亲王本就是低调老实的人,这分明是无妄之灾。

何况瑞亲王出了事,那么她恭亲王府呢?两家府邸都是那样的岌岌可危,她是害怕的。

湖阳郡主李蔷薇只觉得冷汗不住的往下淌,怎么会呢?怎么会?

知春公主最看不得李蔷薇的老实,她毕竟是齐国公的外孙女,对这些事情也知道的多些。便道,“四舅想杀谁就杀谁,根本无须理由。可是对亲王动手,他一个人也是做不到的。瑞亲王谋反是有真凭实据在这里,那个柳大人便是瑞亲王的走狗。你不要糊涂了,去维护一个谋反的人!”

自从李景湛登基,自从庸亲王谋反被诛,谁不是胆战心惊的过日子。恭亲王府便是更加低调了。

李蔷薇只觉得手心里一阵一阵的冷汗,“可是德阳,德阳她?”

知春公主很冷静,微微叹了一声,“她有一个谋反的爹,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原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德阳郡主去死,李蔷薇的心里再一次被这种无助充斥满了。爹和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安生在长安城里待几日,便赶紧回去。

眼下她却一刻也不想待了。

可是回到府邸又如何?还不是小心翼翼的过着日子,生怕一点差池,就被人寻了罪名找上门来。说是皇亲国戚,却不如寻常百姓过的简单安稳。

也只有知春公主,能够这样骄傲的活着,也就只有知春公主,有天底下最大的权势作为依靠。

所以孙采薇和高玉儿这些人都围在她的身边,都奉承巴结着她。

李蔷薇捏紧手心,“我有些身子不适,想先去歇息一下。”

李蔷薇扶着丫鬟的手走下去。

知春公主盯着李蔷薇的背影,懒懒道,“兴许明日恭亲王谋反,我们便再也见不着湖阳郡主了。”

她的语气懒懒的,像只是看着一场热闹似的。自从上次在明珠楼里,李蔷薇帮着顾青玉说了几句话,知春公主便对她有些不满。又或许知春公主习惯了身边都是孙采薇和高玉儿这样十分听话懂得奉承的人。

第九十二章 珍宝酒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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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只是看着知春公主的冷漠,这是皇家的姊妹,到底是不同的。

顾青玉看着策马从长安大街飞驰而过的齐瀚,他倒也的确是本事,不过短短月余,将让整个长安城对他噤若寒蝉。

高玉儿对于这些个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满门心思都在哄好知春公主这件事上。

“公主,听说这里头还有一个珍宝阁,不如让他们拿来好的东西来,给您赏玩?”

知春公主点了点头,“倒也不错。”

孙采薇建议道,“既然是赏玩,那些须得有些彩头?”

许依言问,“孙小姐说是如何?”

孙采薇笑了笑,“今日拿出的珍宝,各位说出这些个珍宝的名字和来历来,想来大家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也说得上。”

高玉儿笑着问,“若是答不上来,可怎么好?”

孙采薇瞟了一眼顾青玉,“答不上来,自然是罚酒了。”

这答不上来,罚酒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却足够的丢脸了。在这女孩子里头,再也抬不起头来。这才是要紧的事情。

日后在这长安城里如何能够抬起头做人。

顾青玉心里叹了一声,她们不就是要她丢这个脸吗?可是她偏不。这茶楼原本都是李景湛,茶楼里什么好东西她没有见过,今日她们算计她这个,可是算计错了。

这里只有她知道,她们不知道的。却没有她们知道,她却不知道的。

紧接着便见着人捧了东西出来,那些人都小心翼翼的捧着,肯定也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生怕不小心摔了。

当初李景湛为了吸引人前来茶楼,费劲了心思寻来许多宝贝。

但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李适之的九件酒器。

孙采薇笑着把盖子揭开,果然见着托盘里放着的正是这九件酒器。分别是,海川螺、舞仙盏、东溟样、瓠子卮、蓬莱盏、慢卷荷、金蕉叶、玉蟾儿、醉刘伶。

孙采薇道,“许大小姐见多识广,不如先说说?”

许依言点头一下,然后想了一会儿道,“好。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曾有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想来便是说这个物件了。这是李适之的九件酒器。“

许依言补充道,“这酒器十分珍贵,想来这漱玉楼能够得到这样的宝贝,确实也算是本事了!更能让我们一观,却也的确是桩稀罕事。”

孙采薇笑着随手拿了其中一个酒器,笑着问顾青玉,“不知玉妹妹可知道这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顾青玉身上,都等着她灰溜溜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等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

顾青玉原本是不想理会女孩子之间的争吵,可是事情找上门来,她也是不怕事的。

她接过那个酒杯,沈奕南的话却不自觉的飘浮在脑海里。是啊,躲有什么用。你越躲,反而那些人越以为你好欺负。

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她该明白的。

许依言连忙假装好人道,“玉妹妹身子不好,这杯酒,还是我替你喝了吧!”

顾青玉嘴角露出一抹无奈,“慢着!”许依言最会做的是假好人,而她今日偏偏不让她做。

顾青玉将酒器放在手里,“此物唤做蓬莱盏,这蓬莱盏上有三座小山。”

她作为演示,将酒倒入其中,“斟上酒则刚好可以淹没这三座山。蓬莱仙山,便是如此了。”

孙采薇没有想到顾青玉知道,只是以为她是凑巧罢了。于是拿过另一个物件又问他,“这个又是何?”

顾青玉瞟了一眼,便脱口而出,“这个是舞仙盏,内有机关,斟满酒,杯中的仙人便会翩翩起舞。”

孙采薇控制不住自己难看的脸色,想来此刻知春公主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她们一心的想要看顾青玉出丑和丢脸,可是眼前的顾青玉却如此的见多识广,让人无可挑剔。

仿佛她才是那个娇养长大的大小姐,而她们都成为了陪衬。

知春公主也觉得这些个东西没了兴趣,便让人把这些奇珍异宝的酒器拿了下去。

知春公主只是道,“漱玉楼的茶最好,几位姐妹先品茶。”

孙采薇,高玉儿和顾青玉坐下来。

顾青玉慢悠悠的喝着茉莉香茶,其实这里的茉莉茶是最好的,香气宜人,甜馨柔和,更要紧的是能够舒缓内心。

眼下这些个小姑娘们准备的这样一出大戏就被她这样随意的化解了,有人气愤,有人遗憾,但她总归是该悠闲的喝杯茶的。

许依言立刻跟着知春公主出去了,知春公主气恼道,“也不知道那两个蠢货出的什么主意?今日是让她丢脸,还是让她得意了!”

许依言微微道,“公主莫急!”

知春公主烦躁道,“都是些没用的。”

许依言神色淡淡的,成竹在胸,“我给公主出个主意如何?”

“你说!”知春公主道。

“今日不过是一番小小的刁难,就算刁难了她,又能如何?也不过是让她丢一会脸罢了。公主若是要动手,就不该如此?”许依言道。

知春公主睁大眼睛,想了想,许依言说的话不错,今日让顾青玉丢脸,也不过是丢脸罢了,根本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她一想起顾青玉抢走了她的状元沈奕南,就恨的牙痒痒。

许依言道,“旁人做不到,可不是公主做不到。公主还有那位雷霆手段的四舅!”

齐瀚?若是顾青玉落在齐瀚手里,一定是必死无疑。齐瀚若是杀了她,许家和顾家又能如何呢?

凭借如今的齐瀚,无论做了什么。背后都有皇帝和齐国公护着的。

知春公主笑起来,还是许依言最明白她的心思。也还是许依言出的主意是最好的。

至于顾青玉落在四舅的手里,死里逃生,还是如何?便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知春公主只觉得这出戏越来越热闹了。

顾青玉这一次必定是在劫难逃!

知春公主不禁想起四舅那张难看的面孔,只觉得心中一阵一阵的发颤。把顾青玉送到齐瀚手里,恐怕是九死一生。

但最要紧的是,她得帮顾青玉得罪齐瀚才是!

第九十三章 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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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春公主手挽批驳,淡淡的坐下道,“都说漱玉楼的茶好,倒是没瞧出什么特别的?”

高玉儿立刻道,“那我立刻让她们把最好的拿来。”

知春公主点了头,高玉儿立刻道,“公主最喜欢的是青茶,你们拿了最好的青茶来。”

高玉儿素来是把知春公主的喜好了解的很清楚。

顾青玉放下手里的茉莉花茶,这青茶也称乌龙茶,因为做青是乌龙茶最关键的步骤,在做青的过程中,茶香有一种很大的转变,原本的青味逐渐向花香、果香、蜜香转变,所以此茶带有多种香味。

顾青玉起初并没有起疑,只因茶香复杂,茶的品种也有许多,再加上她平日里甚少喝这青茶,便略略的喝了一些。

喝了两口,她便立刻起了疑心,师父自小就教她迷药之类,如今喝了两口,茶中添加了什么,她自然清楚了。

她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这些个女孩子们这样的大胆。在她的眼里,她们虽骄纵了些,可到底是些女孩子们。

顾青玉捏紧手心,可就是这些个女孩子们,竟然用这样肮脏卑鄙的手段。不知道她是高看了她们?还是高看了自己?

茶里下的是猛药,顾青玉只觉得刹那间眼前天旋地转,而一时胸口起伏,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狠狠的捂住胸口,想要往外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全身乏力的倒在地上。

……

长安城中难得的安静,原本热闹的大街却空无一人。唯有两个人慢慢的走着。

两个人走的很慢,慢慢的走,慢慢的看,而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长安街头难得这样的冷清,齐四公子算是有本事了!

苏宇率先开口,“皇帝果然是找来了一把刀子!”

何止是一把刀子,更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沈奕南点了点头,道,“皇帝少年登基,根基不稳。可他的这些个皇兄却都是有实力的。想起当年庸亲王的叛乱,他不得不怕。”

苏宇挑眉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会借助齐瀚这把刀子,杀尽皇族。”

瑞亲王家如今已经遭了罪,下一个也许是恭亲王。当然,李景湛最想除掉的是齐家!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

沈奕南看着那家被砸的破烂的酒肆,“阴狠毒辣有手段的人很多,可到底没有一个人能比的上齐四公子。”

因为齐四公子永远都是齐国公心头的一根刺。所以李景湛费了那样多的心思,把齐瀚从羯族弄回来。

苏宇有些担心,沈奕南入朝堂,面对的竟是这些个财狼虎豹。“寻常进士做官也是在翰林院和六部做起,你却直接得了孙大人的提拔,成了大理寺少卿。”

沈奕南听得苏宇的话,隐约想起顾青玉来,那个人也是如此,生怕是招摇了,惹人注意了。他们都想着躲,可他沈奕南不躲,他要的虽然千难万险,可他也不能躲。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他也不能躲。这近二十年的光阴里多少人为他筹谋,多少人为他付出了生命,他要对得起这些人。

苏宇叹了一口气,“孙大人是不知道,可是你到底是不同的。上次错过了见太后的机会,也不知何时?”

苏宇哽咽了许久,却也没有再说了。

明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却也不敢再说了,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这是一个千难万险的事情,不能出一点儿差池。

沈奕南却是淡淡的,“我还是那句话,大隐隐于市,有时候过度的光彩夺目,反而别人却是瞧不见的。”

苏泽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些。”

沈奕南带着故作轻松的笑容,“总会有机会的!”

他捏紧手心,“你们追随我到今日,我必定不会使你们失望。”

他说的这般云淡风轻,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波澜翻滚。他呀,自从有意识起,就背负着这许多的事情,该他的,不该他的,都是他的。

沈奕南却忽然瞧见这空荡荡的长安大街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过,这马车却是通往乌衣巷的方向。

这使得敏锐的他产生了怀疑,乌衣巷从来没有马车经过,乌衣巷也不是一般人去得?莫非车里是什么重要的线索人物?又或许是柳大人的家属,要留下她们一命,作为人证。

沈奕南抬起头时,正瞧见知春公主带着笑容走了过来,而知春公主身边站着许大小姐,孙采薇和高玉儿。

他心中似有火光一闪而过,却很快的熄灭了。那个女孩子的音容笑貌深深的烙印进他的心里。

方才马车里的可是顾青玉?

知春公主和这群女孩子在此,大约顾青玉也是在此。能够通往乌衣巷的马车,不是知春公主的手笔,又是何人呢?

沈奕南狠狠的骂了一句自己,当初自己说好让她全身而退,却是食言了。他有些急了,他不该,不该拿她去挡住和知春公主的婚姻。

知春公主带着和煦的笑容,“沈公子,好巧!”

沈奕南面无表情道,“臣参见公主殿下。”

知春公主瞧见他不冷不热的模样,脑海里全是那一日,他沈奕南和顾青玉在杏花林间簪花的模样。知春公主捏紧手心,“沈公子不必客气。”

“臣不是客气,这是规矩。”沈奕南端端正正的答道。

知春公主却笑了,这一笑却不是方才见着他的欣喜,而是无奈中带着一丝落寞。

沈奕南更加确信了几分,顾青玉现在有危险,“臣还有要是在身,先行告退。”

他一说话,似乎是点燃了知春公主心头的火,他就这样迫不及待的走吗?

知春公主只是懒懒的道,“听说沈公子到了大理寺,不知可还顺利?”

她明显的抛出橄榄枝,希望沈奕南能够识时务为俊杰,能够效忠于她齐家。可是沈奕南偏偏一点也不领情,而是那样一副两袖清风,公事公办的样子,“劳公主挂心,一切顺利!”

知春公主明显的加重语气,“沈奕南!”

沈奕南却只是面无表情,“公主若是没有吩咐,臣先告退!”

第九十四章 乌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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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只觉得浑身发软,她艰难的咬着下唇,只觉得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舌尖。

她伏在床案,好在自己方才将那茶吐了不少出来了,否则到现在都是昏睡在此的。

可是眼下的自己虽然醒了,却是头脑发昏的厉害。想要动一下都是十分艰难。都说不过是些个女孩子,可是这些个女孩子竟下手这样的狠。

顾青玉浑身开始抽搐起来,最后无力的趴在那床上。

她低低的趴在那里,脑海却渐渐的理开思绪来。眼下她在哪里?知春公主又有什么打算?

她暗自大骂自己,这一次真是轻敌了。

还是先解开眼前的困境才是要紧事。

只见屋子摆设都是黑色的的家具,看着十分的厚重,一个黑檀木的苏绣景观山水屏挡住了她的视线,而她的视线被圈禁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这间屋子除了这些个黑色的家具外,便十分的干净了。完全看不出有人住的痕迹。

可是这屋子是谁的?自己眼下又在何处?

只听的一阵一阵的脚步声,顾青玉慌忙的竖起耳朵,想要仔仔细细的听一听。

却见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顾青玉妄图抬起头来,脑袋却有千斤重。

齐瀚从屋外走进来,随手解开了身上的那件斗篷,随手丢弃在山水屏风上。柳大人的家属都已经死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也不知道多少条人命都死在他的手里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颇为有些失落,过去的时候,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如今颠倒过来了,他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就像今天,他的刀放在柳大人七岁的儿子的脖子上的时候,他只觉得手心一阵一阵的凉。没有一个人在黑夜里待得久了不觉得冷。

他看着柳大人的小儿子那双清澈而又怨恨的眸子,就好像看见小时候的自己。于是他动手杀了他,因为他明白,斩草不除根,必是祸患无穷。

他踉踉跄跄的往屋子里走去,然后伸手解开身上一件一件的衣服,而表情却越发的冰冷了。

齐瀚走到屏风处,却隐约发现床上又一个身影,他提着剑快步走了进去,“何人?”

而那一幕,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女子身着一件浅粉色的樱花流苏襦裙此刻正躺在他的床上。她的脸颊微微偏白,而一双眸子掩映在凌乱的头发中,那双眸子带着警惕。

而他就像是一个猎人,遇见山林中的小鹿,而那小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

可那个女孩却不是如此,她很冷静,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看见了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知道,他是认识她的。

齐瀚用手里的剑柄挑起她的下颚,“你为何在此?”

顾青玉勉强着一笑,艰难的讲出一句话来,“我不是故意来此。”

“我……也没有本事来此。”她这么一句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她不是自己来的,而是被人陷害。

齐瀚冷笑一声,将手里的剑扔在地上。铁器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

齐瀚眯起眸子,“南阳郡主?”

“南阳郡主既然来了?不管是怎么来的。都是来了。”他盯着她的眼睛,却是将眼里的冰冷化作了调侃。

“郡主?你觉得我这乌衣府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他伸手慢慢解开衣袍。“我齐瀚素来只是杀人,倒是没想到今日有美人在怀。”

顾青玉慌忙的用尽全力拉住他的手,“齐四公子,今日若肯放过我一次!来日,我顾青玉必定报答你!”

“报答?”齐瀚笑了笑,他一笑只感觉空气都凝固了一般的凉,“昔日在曲江边,我免你摔入水中。那日紫云楼里,你放过你一马!南阳郡主可明白,事不过三的道理!”

顾青玉眼底明显的慌乱了起来,面对齐瀚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根本招架不了。面对齐瀚这样依仗着权势的人,她根本不能揣测出他到底要做什么?

顾青玉强行狡辩道,“这是第三次,没有过三。”

齐瀚笑出声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他倒是不气她来到了这里,倒是气那个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把顾青玉送来这里的人。

这乌衣巷的人好像是听他的,可到底也是卖齐国公的面子,如今知春公主却堂而皇之的送了一个人进来,而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可气又可笑,他到底依仗的不过是齐国公。

而这又是矛盾的,那个他所依仗的人,却又将他推向过无尽的深渊里。

齐瀚站起身来,盯着她的眸子。嘴角却划过一抹落寞,其实今天就算他碰了她,也不过是给齐国公找了一个麻烦罢了。不过是结下齐家和许家、顾家的仇。

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顾青玉睁大一双眼睛看着他,“齐四公子!难道真的愿意做人手里的刀!”

她寻找到致命一击,直直的捅进他的胸口。

齐瀚的眸子忽然一动,顾青玉算准了他不愿意被知春公主摆布,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来。

齐瀚盯着她,她果然是聪明的人,不一会儿功夫,就敏锐的察觉出来,就敏锐的将这一切说出来。

他就是一把刀,是皇帝用来对付齐国公的刀。是皇帝用来对付那哪些图谋不轨者的刀。

可他到底也没沦落到知春公主一个女孩子对付另一个女孩子的刀。

齐瀚盯着顾青玉,“南阳郡主这般聪慧!怎么会被人诓骗至此。”

他话里带了几分讥诮。三分冷漠。

顾青玉却道,“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

齐瀚冲着他却忽然点点头,然后勾起嘴角,“你欠了我三桩事,来日可要还这三桩?”

顾青玉点头,“自然。”

齐瀚从柜子里取出一瓶药,往她嘴里灌去,“一刻钟时间,你身上的迷药就会散了。”

顾青玉撑着床,问,“你可要我做什么?”

齐瀚想了想,“不着急。你若是有空,还是去报今日之仇为好。”

顾青玉珉着嘴,“这个自然!”她顾青玉有仇必报,自然不会放过欺负她的人。

第九十五章 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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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瀚坐在床边,懒洋洋的道,“我原以为刁难我的人已经够多了,却没有想到你也是如此。”他的眸光打量着她,遂而加重语气,“南阳郡主,你可真让人好奇!”

顾青玉咬唇,“我可没有到人神共愤的样子,可比不得齐四公子,让全天下人都恨的牙痒痒!”

“是吗?”他忽然扬起嘴角,好像听见了一个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顾青玉身上的迷药已经渐渐散去,“齐四公子,我劝你多行善事。”

齐瀚忽然转过头,一双眸子靠的她很近,然后嗤笑道,“你总不觉得种善因便能得善果吧?”

顾青玉坚定的冲着他点点头,“我信。”

齐瀚看着这个小姑娘,只觉得十分的可笑。“若有因果轮回,世上又哪里有那些个作恶之人!”

顾青玉心里嘀咕道,若说是作恶,谁比上齐四公子更恶?当然这话她现在是不敢说出来来,毕竟现在还在齐瀚的手心里,万一他一不小心改变主意,那么自己可就遭殃了。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捡两句齐四公子喜欢的说吧。

顾青玉道,“善有善因,恶有恶果,齐四公子今日放过我,来日我必要报答齐四公子。”

齐瀚眉心拧做一团,他的眉眼从来都是阴冷的,而他面无表情时,更加的阴沉了。“南阳郡主,你说的不错!我不愿意让齐家的任何一个人摆布我,这是我放过你的真正原因。至于报答,我齐瀚从来不需要报答!”

好歹上辈子也活过一次了,好歹揣摩人心的本领也强些了,不然今日必定是九死一生。她日后还要把姐姐从宫里偷偷带出来,也就意味着还要和齐瀚打交道。

这可真是事不过三了,下一次若是又栽在他的手里,可如何是好。

顾青玉看着齐瀚,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她只觉得自己要被那样一张冷冰冰的脸庞冻住了,心中才暗暗佩服李景湛能寻来这样厉害的人为他做事,却也是本事。

只是如今施行暴政,长安城中人人自危,长此以往,所谓的国泰民安也会化为乌有。

只听见外头有人道,“公子,有人找!”

“何人?”齐瀚头也不抬。

“沈大人。”

顾青玉脑中却浮现一个影子,哪个沈大人?可是沈奕南?

那人道,“是大理寺少卿,沈大人。”

齐瀚推了门出去,只是冷声问,“什么事?”

他和沈奕南从来没有什么交情,虽说沈奕南的名气大,但两人之间却也不过是略略见过几面罢了,谈不上什么登门拜访。

何况沈奕南这样左相一党的官员,又怎么看得上他这样的刽子手。

沈奕南来此是为何?

那回报的人答道,“沈大人听说您的棋艺,所以特来讨教。”

“哦?”齐瀚有一瞬间的思考,目光却落在屋子里的顾青玉身上。怕不是来讨教棋艺,而是讨要这个女子!

不过沈奕南来了这乌衣巷,他自然不会拒绝,既然来了,自然是要请进来的。可来了这里,日后可就说不清了。

他也隐隐听说沈奕南同顾青玉的关系不同,倒是没有想到他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敢为了她闯乌衣巷。着实有趣。

于是齐瀚面带笑意对顾青玉道,“你可真本事!”

“有人害你,有人护着你!着实有意思。”

顾青玉最怕的就是他笑了,他不笑还好,一笑只感觉更加的阴森森的冷。

齐瀚微微抬手,便命人送她出府。

齐瀚早闻沈奕南大名,可正儿八经的和沈奕南见面却是头一回。

齐瀚迈着沉沉的步子,走进茶厅里。只见那人一身青蓝色的长衫站在茶厅里,齐瀚道,“沈大人?”

齐瀚踱步道,“不知道沈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沈奕南测过头来,看着齐瀚,“素来听闻齐大人棋艺一绝,所以,特来讨教!”

齐瀚让人布置棋局,道,“好!”

两人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齐瀚看似随意的搁下一子,然后道,“沈大人今日这局棋处在劣势。”

“这局棋不过刚刚开始。”沈奕南不紧不慢的搁下一子。

齐瀚眼眶忽然绷紧,而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沈大人,值得吗?你今日来此,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局棋,可多少人又防备着你,从孙大人的阵营投身于齐家呢?”

今日从乌衣巷出去,外面的风声也就不一样了,沈奕南自然要被左相党派的人排挤,可他只是一个毫无根基,初入官场之人。

沈奕南从容的放下一子,当初在杏园里承诺了她,会护她周全,会让她全身而退。现在知春公主迫害她至此,他已经是失言了。

沈奕南开门见山道,“齐大人见到了她?”

齐瀚搁下一子,“她远比你想象的聪明,我放过了她。”

齐瀚这话倒是让沈奕南有些不明白了,顾青玉能够在齐瀚的手里活下来,能够让齐瀚放过她?这丫头也确实有本事了。

齐瀚见着桌上的棋局,仔细看了看,“沈大人今日来就是来求输的吗?”

沈奕南低头看着处在劣势中的棋局,“齐大人想赢却也没这么容易!”

齐瀚的棋和沈奕南的棋风不同,沈奕南的棋出自正统的国手大师,而齐瀚的棋却处处是绝处逢生,偏行险峰。

但沈奕南今日也并没有真正较量的意义。只是今日一如乌衣巷,再出去也会被猜测和怀疑。那些个左相党派的人怕是都以为他投身于齐家了。

他想到这,有些许无奈。但是他来了,他却心安了,至少当时对顾青玉承诺的,会让她全身而退,至少她是安全的,也就够了。

沈奕南落下一子,他不后悔。

这是沈奕南第一次正面结交齐瀚,他并没有觉得眼前的齐瀚如传闻中的冷血不近人情。他只是看见他如自己一般深沉的样子。

只是他们到底又是不同的,他沈奕南背后有人护着他,齐瀚确是被人推向人前的。

其实如果不是政治,兴许,他们也可以成为棋友。

沈奕南低低道了一声,“多谢。”

齐瀚只是道,“她的事情,恐怕还轮不到你来谢吧!”

沈奕南微微一愣,然后撇动嘴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是的,轮不到。

第九十六章 金枝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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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悦最喜欢侍弄花草,在封地便是如此,娴静时,一日复一日的以此打发时间。收藏本站来京城这些日子,也是如此。

她拿着剪子,正在修建一株兰草。却瞧这知春公主回来了,她笑了唤知春公主的名字道,“玲珑,你瞧瞧这株兰草长得如何?”

知春公主却不喜欢花草,只是瞥了一眼,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便道,“母亲觉得好那便是好了。”

齐悦听得她语气闷闷的,问起,“听说今日许大小姐相邀你们去漱玉楼了?”

知春公主点头,“嗯。”

齐悦又问,“为何看你今日却是不高兴的样子,可是有谁招惹你了不成?”

知春公主回想起沈奕南冰冷冷的模样,心中便是一肚子的气,“都说漱玉楼的茶好,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好。”

齐悦是明白女儿的,“你可是为了一杯茶而生气的人?我可不信。”

齐悦握着知春公主的手,“今日是在府里,而不是在宫里。你有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只管告诉娘。不打紧的。”

知春公主一头扑进齐悦的怀里,知春公主委屈道,“母亲不知道,那日在杏花林中,女儿明明中意的是状元沈奕南,可是偏偏进明珠楼的却是谭熔正。皇上赐婚,外祖父在此,女儿心有委屈,却也没个说处,可是女儿喜欢的是沈奕南。”

齐悦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着急,慢慢说。”

知春公主道,“今日女儿见着了沈奕南,可是他却不冷不淡的模样,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女儿。”

她这个金枝玉叶比真正的公主还要珍贵些,她是战死沙场的慎亲王唯一的女儿,她是齐国公的外孙女,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是她的。

可这一次,却有了一个例外。这个例外就是沈奕南。知春公主从来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唯独是这个沈奕南!

齐悦轻轻安慰女儿,“我觉得谭熔正为人正直,谦和有礼的与你也是很好的。”

知春公主却哭了起来,“那根本就不一样的!女儿想要的就是沈奕南!”

齐悦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其实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有什么好的。只是知春年少气盛的,什么也不明白。

她倒是只是盼着知春能够安稳快乐的度过一生,不要因为这些个权欲,成为了别人手里的棋子。

齐悦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母亲知道你在宫里任何情绪都要拘着,不能痛痛快快的哭。”

“母亲也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孩子,可是有些东西是强求不得,正好比感情。”齐悦轻轻道。

知春公主伏在齐悦肩头不住的哭泣。齐悦只是怕她因为感情,失了分寸,最后被人利用。她到底年轻稚嫩。

齐悦道,“母亲走到今天,羡慕的也不过是一份安稳。你父王他若不是树大招风,也不会被迫上战场,也不会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知春公主睁大眼睛,“我知道,都是太后”

齐悦赶紧捂住她的嘴。齐国公势力如此之大,慎亲王却也是皇家血脉。太后如何能不怕齐国公扶持慎亲王上位。

都说慎亲王是为国捐躯,可是谁又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最后连齐家自己也不能查清楚了。

齐悦朝着她摇摇头,“你外祖父手握重权,这样的话也都不会说出口,你可不要犯了大错。”

知春公主眼中含着泪,点了点头。

齐悦用手帕擦了擦她的眼泪,她们不过都是棋局里的人,能够小心保全自己,成为一颗弃子便是最好的选择。若是过于招摇,这颗棋子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齐国公势力再大,可李家天下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推翻的。如今也有孙相坐朝,也有顾家镇守边塞,也有许家为太后所筹谋……

齐悦哄着知春道,“母亲明日约了谭公子,母亲这次来京城里,可不就是为了你的婚事。”

“你想想,你外祖父瞧得上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人?两个人在一起,最要紧的是过日子。今日你看中沈奕南身上的光环,可这光环他却也并不会待你好。你倒不如和谭公子接触一番,兴许,也是一番良缘。”

齐悦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上,知春公主虽然不乐意却也勉强点了点头。齐悦让丫鬟扶着知春公主下去休息了。

齐悦将那盆兰草放在阴凉处,心中却有颇多思绪,回廊里,一人却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很重。齐悦正想着不知何人来了?怎的有没有人通传。齐府里的丫鬟不会这样没有规矩的。

齐悦回过头,却见着冷冰冰的齐瀚来了。而周围的丫鬟们都站的远远的,生怕靠近了。

齐悦不知道齐瀚来此是为何?

也想不明白他为何来此?

齐悦面带微笑道,“四弟回来了?”

齐瀚冷笑一声,“慎亲王妃不必客气。”

齐悦叹息一声,“你定要和我如此疏远吗?我毕竟是你的姐姐。”

齐瀚本想说自己没有亲人的,可他也不是个话多的,他一刻也不想在齐府里待下去,便开门见山道,“慎亲王妃还是管好自己的女儿要紧,否则真的出了事”

“玲珑怎么了?”慎亲王妃问。

齐瀚却笑起来,“知春公主把南阳郡主送到了我的床上!不知道这个责任是要我来背负,还是她自己背负。”

南阳郡主?顾青玉?齐悦和延庆公主也是闺中好友了,又怎么能够容许自己的女儿这样的欺负顾青玉。

齐悦一下子急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齐瀚眯着眼睛,“如何有假?我劝慎亲王妃还是赶紧去一趟延庆公主府。否则顾家许家和齐家结了仇。想必王妃也是不想看见的。”

齐悦着急的问,“你没有伤害南阳郡主吧?”

齐瀚嘴角划过一丝冷意,“王妃是关心郡主?还是关心知春公主把这件事闹大了?”

齐悦咬牙,“我自然是都关心的。”

齐瀚眼底尽是冷意,他却已经转过身去,他一句多的话也不想说,这齐府里的人每一个都是自私而又凉薄的,他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更快一点儿。

第九十七章 能屈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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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疲惫不堪的站在汀兰院,她微微闭上眼睛,任由满天杏花落在发丝,她伸手将花瓣拂落。

这迷药可下得真猛,虽说齐瀚给她喝了清醒之药,可还是觉得浑身无力的。于是顾青玉靠着杏花树站着。

傍晚的风很安静,她喜欢安静的环境,喜欢这种让她能够静下来的方式。

清风吹动发丝,她伸手撩了撩,脑海里开始不断的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一切。

是该仔细理一理了,是该看看自己哪里出了错?

这一跤摔的十分值得,十分让他清醒,是她轻敌了,是她低估了这些个小姑娘们。原来她们是会杀人的,原来她们是要她的性命的。

顾青玉神思翩翩,耳畔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丫头!”

顾青玉抬起头来,却见着手提一壶小酒,拄着拐杖的周彦走了过来,周彦看着她的神色,便察觉出了不对,毕竟他的神医之名不是吹嘘出来的。

周彦立刻道,“有人对你下了药?”

顾青玉点了点头。

周彦想了想,今日是许大小姐带着顾青玉去了漱玉楼,为何顾青玉会被下药呢?可是为何下了药,顾青玉却又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小丫头,是什么人做的?”周彦问。

顾青玉摇摇头,又道,“那些个巴不得我死的人。”

她们何止是巴不得她死,更是要毁掉她的清白,让她不得好死。原来从容的死都不能让她们如愿,要死的十分难堪才能让他们高兴。原来,人可以这样的恶,既然她们这样的恶!那么她也不必再手软!

顾青玉咬紧牙关,“她们越是盼着我死,我却越要好好的活。”从重生回来,多少人要害她一个小姑娘的性命,可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一定要报上辈子的仇,解这辈子的恨。

周彦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很明显,他是欣赏小姑娘身上的韧性的。

周彦微微抬手,把手里的酒壶摇了摇,道,“上次我告诉你,长安城里开了一家酒馆,你瞧瞧!那儿的酒可香了。”

周彦可惜道,“我好容易弄了一点儿来,可惜你今天是不适合喝酒了!”

顾青玉摇摇头,一把夺过那个酒葫芦,“都说酒是消愁的好东西?您日日喝酒,可是心中有愁!”

周彦微微一笑,“好你个小丫头,我问你不成,你反而诓我?“他怎么可能告诉一个小姑娘他内心的忧愁难过。

“我自然有愁,是你这个小丫头不明白的愁?但是这壶酒能够解我的愁,天底下也只有这一壶酒!”周彦抑扬顿挫道。

顾青玉拿着酒壶,有些酒水撒了出来,她仔细的闻了闻,这酒味不寻常,应该是西域的葡萄酒。难得有这样纯正的葡萄酒,定然不是中原人酿出来的。上辈子在宫廷中,什么好东西都瞧见过,所以她自然是能够分辨的。

顾青玉想,这酒的主人该来自西域。

难道周彦要找的是西域的什么人?是什么人能够让他蛰伏在许府多年,只为了拼尽全力的寻。

周彦爱酒,但周彦喝的却也不是酒。顾青玉记得周彦前不久有一次外出,可是为了此?

这酒的主人应该是最好的解答。顾青玉本着好奇的心思,便想着要见一见。“既然是能解愁的酒,那我改日也要喝一些了。”

周彦把她手里的酒壶抢回来,“能解你的愁的可不是酒!”

“那是什么?”顾青玉问。

“是病!”周彦沉声答道。“一个人在明知不能起正面冲突的时候,就应该回避。应该学会用迂回政策。”

是啊,是病?还有什么比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顾青玉的身子更适合呢?所以称病是最好的法子。

顾青玉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周彦提着酒壶,佝偻着身子,然后朝着竹林子里走去,他摇摇晃晃,依旧是平日里那幅低沉的模样。

顾青玉十分好奇,酒的主人是何人?为什么那个人可以解开像周彦这样的人的愁?这些个问题缠绕着她。

顾青玉想了一会,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该想想自己的事情了。

许大小姐端庄大方,她若是跑出去嚷嚷,别人定会把她当作疯子看?知春公主有权有势,也不是她现在能扳倒的。至于孙采薇和高玉儿,不过是知春公主的跟班。

还是周彦说的对,还是装病比较好。只有先低调下来,才能一击致命的讨回公道!

任何人都别想轻易的欺负她。

顾青玉捏紧手心,能屈能伸才是要紧事。

这日刘本涛来把平安脉,便把顾青玉生病的风声给放了出去。

只是做这么一件事,顾青玉觉得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延庆公主了,又要连累母亲担心了,只是她又如何能告诉母亲,哪些小姑娘们要她的性命?而她也准备毫不客气的还手!她怕母亲担心。

比起这些个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顾青玉想,倒是一场风寒更平静些。

然而刀光剑影,永远都没有止境。

她捏着手里的药碗,这些年,她素来习惯了凡事都要靠自己的

时光慢慢的冲淡了那日发生的一切,两日的时光过去了,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反倒是只有顾青玉又生病的消息传出去。

而此时春桃却给她报了一个信,“郡主,沈大人求见。他说他寻得名医,又上好的药方要呈给郡主。”

顾青玉此刻并不想见沈奕南,只因这一切的麻烦都是沈奕南在杏园宴中惹出来的。

遂而,顾青玉道,“不见!”

春桃道,“沈大人等了许久了,他说郡主若是不肯见。但这上好的药方子时一定要送来。便送到延庆公主哪儿去!”

沈奕南像是算准了她怕延庆公主担心这一回事,于是顾青玉抬手,“让他进来!”

索性是到了这个地步了,当面骂一顿这个沈奕南,心理也算是痛快了!

顾青玉见着一身青蓝色圆领袍的沈奕南走进来,他腰间系着蹀躞带,而嘴角带着一抹微微向上弧度的笑意。

笑?

沈奕南还笑得出来?

顾青玉只觉得自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九十八章 沈公子的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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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只觉得手中不受控制,刹时间手中的茶杯便已经飞了出去。

谁知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茶杯握在了手心中,并气定神闲的稳稳放在了桌子上。

顾青玉嘴角抽搐,微微扬起,“沈公子好身手!”

她的眼里带着几丝狡黠,想必这个文弱的书生沈奕南也是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会武功这回事儿。看来所有的事情并不是都能招摇过市的。

沈奕南轻轻道,“郡主谬赞了!”

顾青玉吩咐屋子里的丫鬟们出去了,便找他理论道,“昔日沈公子在杏园那拿我用做挡婚,今日便眼睁睁看着我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么?昔日说的那句,让我全身而退,都是笑话不成?”

沈奕南没有反驳,却也是蹙眉道,“我是失算了。”

他自然是失算了,他没有想到这些个女孩子这样的狠心,要毁了顾青玉的清白,在致她于死地。所以他冒着自己满身的清白去闯了乌衣府,所以日后他会被左相党派的人怀疑,所以最后没有清白的人是他。

他知道这个举动不该,可他还是把自己逼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顾青玉蹙眉,“一句失算,就草草揭过了!你真以为你沈奕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难道天底下的事情都能被你运筹帷幄?”

沈奕南也不避讳,只是道,“我沈奕南错了,所以今日是来请罪!”

能够让那个骄傲的沈公子认错,也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了,但顾青玉却并不稀罕。如果不是她和齐瀚有那么几次偶然相遇,她九死一生也难以逃出来。

沈奕南见着她不理会,他的目光忽然落在窗口上那一盆鸟尾花上,那鸟尾花开的灿烂,花儿绽放,阳光下真像是鸟羽,翩翩飞去。

沈奕南道,“没想到这盆鸟尾花辗转之下,到了你的手里。”

这鸟尾花是过去许昀到江陵沈府看了觉得稀罕,所以才从沈奕南手里讨来,最后送了顾青玉。

顾青玉道,“这是我表哥送的,与你何干?”

沈奕南笑了笑,他虽然是此花的旧主,可到底却是许昀送给顾青玉的。

沈奕南道,“你若是喜欢,江陵沈府最多奇花异草,我命人送了好的来赔罪?”

顾青玉抬起下巴,“沈奕南!这天底下什么都赔得起,唯独命赔不起!”

沈奕南微微呆楞了片刻,他不敢想,要是那一天顾青玉真的出事了,他该怎么办。这些年,别人为了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顾青玉却是个原本该在危险之外的人。

是他,亲手把她拉进危险中,又亲口告诉她,他会让她全身而退。

他,不该。

他,更不该,这么轻易的就被这个小姑娘给打动了。

沈奕南从容的站在她的面前,却轻轻的笑了笑,冷静很快的压迫他的神经,他到底是一个理智的人。他不该被她三言两语就给迷惑了。

沈奕南道,“南阳郡主若是当日不愿意演这一出戏,恐怕凭郡主的本事,也是能拒绝沈某的。“

沈奕南渐渐揣测,“郡主与沈某是一样的,一样想要躲避一桩婚事。郡主又何尝不是利用沈某呢?”

是啊,只有沈奕南这样才华横溢又风光显赫的男子才能与表哥一比,才能让她摆脱了和表哥的婚事。才能改变赐婚。

顾青玉只觉得自己的心思被沈奕南看穿了,是,她怨不得沈奕南,当日杏园那桩事,是她自己选的。

顾青玉冲着他点点头,“沈公子不愧是沈公子!”

沈奕南问,“只是我想不明白,许昀这样的男子,你为何不喜欢?”

顾青玉反问,“那我也想问问,知春公主这样的女子,你又为何不喜欢?”

沈奕南直接道,“我朝驸马不得为官的制度,你该很清楚。”

“这不是实话。”顾青玉一口回绝。

沈奕南看着他,“那么郡主可愿说句实话?”

顾青玉淡淡的,“我对表哥并没有情义,也不想耽搁了表哥。何况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的。

沈奕南打住了她,“那么,在杏园那日,你可是心甘情愿与我演的一出戏?”

这个心甘情愿的意味就很不同了,顾青玉笑了笑,“我表哥自然是比你好的,我不过是躲避婚姻,可不是心甘情愿的喜欢你了?”

“我知道沈公子才华横溢,但却也别歪曲了事实。”顾青玉加重语气。

沈奕南不自觉的一笑,她就像一只小刺猬,随时出来刺一下人,又赶紧的缩成一团跑掉。她啊,身上的秘密似乎比他还要多些。

她,着实是个有趣的人。

尽管是他沈奕南,那么会揣度人心的沈奕南,今日竟然看不出一个小姑娘要什么。

明明金枝玉叶的南阳郡主,明明那么锦绣前程的婚姻似锦,明明万千宠爱的生活。可是她的眸子里却永远隐隐的藏着一抹淡漠疏离,让人永远都无法靠近。

明明他们互相算计,可是他却始终觉得自己失言,对不起她。

顾青玉道,“咱们互相利用,谁也不必说对不起谁。只是各凭本事罢了。今日对沈公子发了脾气,是我的不是。”

沈奕南摇头,“不,今日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顾青玉摇摇头,语气却变得轻巧起来,“你不过运气比我好那么一点,只是我的表哥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付你罢了。只是你的那个知春公主,却是个蛇蝎女子。”

沈奕南道,“我这里有一张良方。”

顾青玉却把那张纸折叠起来,放回他的面前,“我已经有主意了,想必不需要沈公子的良方。”

沈奕南的手微微有些迟疑,聪明一世的沈奕南这一刻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为好了?她永远这样的淡漠,这样的不可让人接近,他想要通过她见到太后,确实是一件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

她的理智,让他无法算计于她。

沈奕南默默的收回手中的良方,然后看着她的双眸,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盛着星辰大海,但天空却只有一颗孤星,让她永远显得那样的清冷而淡漠。

第九十九章 看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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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沈奕南爽快的将纸收回,“那么我祝郡主一切安好!”

顾青玉看着他,点头,,“承你吉言了!我必定会活的好好的。”

沈奕南站起身来,准备转身而去,却忽然停下步子,盯着的眉眼,仔仔细细的一字一句问道,“你何必如此滴水不漏!”

沈奕南明明是知道她不会作答的,可他还是问了。他偏偏是想问问,明明本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她,为什么要活的这样累。

死了一次回来,这辈子难道她还可以对一个人坦诚吗?

顾青玉觉得好笑极了,怎么会有坦城两个字呢?她要报的是江家惨死的满门血仇。她要带姐姐逃离的是那座皇宫。她的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了。

而她,除了好好的隐藏实力,难道还有其他选择么?

沈奕南微微勾着嘴角,“走着瞧吧,你总会有用得着沈某的一日,也会有坦诚的一日。”

他翩然一笑,是神采飞扬的模样。依旧是他一贯的自信和潇洒。

顾青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余光却久久的落在那个空荡荡的门口。沈奕南说的不错,她会有用得着他的那一日。

这几日趁着刘太医时常过来把脉,便借机问了问姐姐的情况,刘太医说,姐姐身子渐渐在变好,只是姐姐的眼睛再也不会好了,永远都看不见了。

另外,如意入宫,皇帝召幸了一两次,便没有再理会她了。

顾青玉渐渐有些为如意担心,这深宫寂寥,如意选的这条路又真的对?

……

绮罗堂

袅袅晴丝,微微薰风,只吹得堂前的青竹微微晃动,许依灵坐在藤椅上,手里抱着一盒子甜丝丝的蜜饯儿。笑眯眯的忘嘴里放。

如今四小姐正在换牙的时候,夫人交代了不许她多吃的。

雪惠连忙道,“我的四小姐,可不能吃了。”

许依灵啧啧两声,并不理睬,然后又把一大块蜜饯儿放入嘴里。

雪惠连忙道,“四小姐可真吃不得了,您若失再吃,我可只有告诉夫人去了。”

许依灵抢回蜜饯儿,然后颐指气使道,“你瞧瞧,雪枝马上都要做主子了,你却还是个丫鬟。”

雪惠听了,蹲下来看着她道,“四小姐你说些什么呢?”

“雪枝要做我哥哥的人了!”许依灵道。

雪惠心中一动,难道夫人把雪枝许给了大少爷不成?但听着四小姐说起,便一定是真的。因为四小姐一直待在夫人身边的。

雪惠瞬间低落下来,许依灵朝着她眨眨眼睛,“你怎么了?”

她和雪枝都是府里的家生丫鬟,可到底夫人还是疼雪枝一些,还是把雪枝许给了大少爷。

雪惠一抬起头正见着一件松蓝色圆领袍的大少爷进来,连忙问了安。

许依灵笑眯眯的跑上去,“大哥,母亲有好事告诉你呢!”

许昀你捏了她的小鼻子,问道,“什么好事?”

许依灵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许昀朝着她点点头,便往绮罗堂走去。

雪惠捏紧手心,默默的看着许昀的背影。

绮罗堂内,宋氏正和许大小姐和二小姐说着话。宋氏问着两人功课。许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百无聊赖的玩着一把折扇。

他可不喜欢听这些,对于那些个功课,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诗词歌赋,他样样都不喜。在这儿听她们说话,还不如找玉妹妹去玩儿。

许昀走进来,先是向宋氏问安。

宋氏嘴角带着笑意,笑着招呼他道,“冬郎这身衣裳可穿着真好。”

许依言立刻道,“看这云纹的针脚,该是雪枝绣的吧!”

雪枝站在一旁,低头含羞一笑。

许依言继续道,“这样的绣工也算是难得了,更是难得哥哥穿这件衣裳这样好看。”

许昀没有想到一进来,她们便在他的衣裳上做文章。

而一旁的许晖依旧是玩着扇子,然后偷偷使了个眼色。

许昀道,“不过是件衣裳,随便穿的罢了。你若是喜欢,把这花样绞下来给你。”

许依雅也笑了,“哥哥可真是要伤人心了,雪枝还在这里站着呢!”

许昀如何能知道这衣裳的花纹是雪枝绣的,他平日里也甚少管衣裳的事情,都是宋氏拿去的。

许昀没有做声。

反而宋氏道,“冬郎,娘瞧着雪枝细心,你房里也缺个知冷暖的人,便想让她去伺候你!”

许昀立刻道,“娘,儿子屋子里不缺伺候的人。”

宋氏却笑了,“你屋里的那些人都毛手毛脚的,怎么比得上雪枝的细心!”

许昀又道,“娘”

宋氏蹙眉,“你可当真要辜负我的好意。你父亲去的早,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了”

跟着便瞧见宋氏要哭出来,许依言连忙道,“哥哥你作何惹母亲伤心呢?”

“娘也知道,宫里是有赐婚的”许昀顿了顿,沉沉的说。

许依雅道,“若不是赐婚,像她那般粗鄙的女子如何配的上哥哥!”

宋氏打断了许二小姐,她毕竟好不直接在府里议论顾青玉的是非,便只是道,“雪枝细心体贴,娘也不过是怕那些人伺候不好你!”

宋氏捏着额头,“红莺走后,娘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曾经总觉得红莺和你最好,也怕你到底一个人伤心孤单……”

许依言连忙跟着道,“不过是多个人照顾哥哥,哥哥若是推辞了,母亲总是不安心的。我素来知道哥哥孝顺,只当是全了孝心可好?”

许昀被逼的什么也没得可说,他总归是不会断然拒绝宋氏的。便也同意了。

只听得许晖哼了一声,这一声像是惊天而响的雷,一声劈开了天际,让周围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

许晖只是淡淡的站起身来,然后往门外面走去。

说到底!她们都看不起玉妹妹!

可是她们凭什么看不起玉妹妹!

可是兄长为什么能这样对玉妹妹!

背后传来一声,将他呵斥住,“许晖!”

许晖站定了,回过头来,却看见许昀怒气冲冲的模样。他平日里素来最怕大哥,可是今日却是不知道怕了。

第一百章 她会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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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昀拽着许晖走到假山石中的亭子里,“你到底在做什么!”

许晖咬着牙,“那兄长在做什么?”

许晖愤愤道,“今日兄长将雪枝收房里,玉妹妹怎么办?”

他双眸通红。

“玉表妹是我的嫡妻!”许昀道。

许晖却干干的笑了两声,这声音干干脆脆的,嫡妻?好一个嫡妻。他是平阳侯,是三妻四妾的平阳侯。而顾青玉比起旁人多的不过是个身份,他从来都不爱玉妹妹。

许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替顾青玉打抱不平,就是希望饱受磨难的顾青玉能够有一个好的姻缘。

许晖红着眼看着许昀,“我算是明白玉妹妹的人,因为这些年,我和玉妹妹是一样的。你们觉得我不学无术,一直看不起我。就像你们觉得玉妹妹是个从庵堂里长大的女子,所以你们也看不起她。”

许昀咬着牙,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自他出生起,所有的一切都被人安排好了。他是许家的嫡子,他承袭了平阳侯的爵位,他要担起许家的家业,他要迎娶南阳郡主。

从来也没有一个人问过他,他是否愿意如此?但他似乎也被禁锢在其中,他也似乎没有想过愿不愿意这样一件事。他只是这样活,习惯了这样活。

他娶她,她是她的嫡妻,他会尊重她,爱护她,可仅仅是此。

许昀只是看着许晖,他的怒气也渐渐散了,只是语气平淡的陈述一个事实,“我是平阳侯。”

许昀想,如果顾青玉是在公主府里长大,是精通诗词歌赋,知晓礼仪规矩的女子,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于是许昀脱口而出,“玉妹妹没有你想的那样糟糕,玉妹妹画艺卓绝。“

他脱口而出,只是为了她辩驳。“你可知道那日熊翊大学士的游春图便是玉妹妹画的!”

许昀有一瞬的吃惊,一瞬的不敢相信,然后看着许晖,“你说什么?”

许晖答道,“你瞧见过那幅画的,熊翊的真迹被毁了,那幅画不过是玉妹妹仿造的。现在你听清楚了!”

许昀明显一愣,怎么会呢?

顾青玉能画出那样更胜过熊翊的画作?许昀明显在眼底写满了不相信。竟然她的画瞒过了那么多人的眼睛。

许晖道,“她不是那个在你们眼里一无是处的女子,她值得兄长你呵护。”

许昀只是命人寻了当时顾青玉的那幅画来,说到底,他还是不敢相信的。谁又能相信那样比熊翊的原作更惊艳的画,竟然出自一个从庵堂里回来的姑娘。

等人将画取来了,许晖道,“我和婕妤亲眼见着这是玉妹妹画的。”

许昀仔细的打量着这一幅画作,慢慢的比照。画面用笔行云流水,想来这幅画她是烂熟于心的,所以才能这样行云流水的一气呵成。

许昀轻轻的拂过这一幅画,眼底有明显的惊异,轻声问道,“听说她又生病了?”

“是。”许晖道。

她的身子,不是三天两头就病了么?

许昀道,“我们去看看她吧!”

于是两人往汀兰院去,汀兰院里的丫鬟见着是许昀来了,连忙进去禀告。而顾青玉此时正躺在床上,漫不经心的翻着一本书。

顾青玉头也不抬,“让他们回去吧!只说我吃了药睡了!”

夏荷连忙道,“侯爷亲自过来,郡主何必泼了他的冷水。”

春桃使了一个眼色,现在两家府邸,谁不知道平阳侯将雪枝收入房中了,虽然现在没名没分的,但是等到顾青玉和许昀成了婚,总是要给她一个姨娘的身份的。

虽然明明知道有这些事,可到底也不是让人痛快的事。

她们家郡主总不能因为年纪小,就没心没肺的。春桃反而现在觉得顾青玉此刻不搭理许昀是对的。

可是两人却不知道,顾青玉根本没有想这么多。顾青玉只是看书困了罢了

春桃走了出去,便按照顾青玉的意思道,“我家郡主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许昀道,“那便等一会儿吧!”

春桃道,“我家郡主刚刚睡下,侯爷还是先回去吧!”

许晖算是很清楚的,顾青玉甚少白日里睡觉。想来应该是不愿意见许昀的缘故。

如今雪枝这件事自然有有心人传了出来,何况宋氏筹谋这些个,肯定是要想方设法的传入顾青玉的耳朵里的。

“玉妹妹!”许晖唤了一声。

许晖往屋内走去,春桃要拦,却拦不住,许晖冲进去道,“我把大哥给你找来了。玉妹妹!”

顾青玉本想装睡躺下的,可是偏偏许晖声音这样的大,又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顾青玉心想,许昀愿意找谁就找谁罢了,与她有何关系?

许晖闯了进来道,“玉妹妹!”

顾青玉装作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怎么了?”

“我把大哥找过来,你给赔罪了。”许晖道。

许晖身上到底是少年气息,他怎么会明白三妻四妾对于平阳侯又算些什么。而她顾青玉不过是联姻的一枚棋子,不过是多了一个雪枝,什么也算不得。

但是许晖今日做的另一桩事,却是吓到她了。如果顾青玉知道许晖会把她会画画的事情告诉许昀,那么她真有些后悔当日画那一幅画了。

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希望自己是样样都好的。就像过去在李景湛面前,只是现在她却希望在每个人面前都是落魄潦倒的,谁也不要注意到她。

让她低调的活着。让她护着姐姐出宫,让她为江家讨回公道。

许昀只是站在门外,待得顾青玉梳洗完毕,才走了进来。许昀眉眼轻敛起,“许晖说,熊翊大学士的画,是你画的?”

顾青玉强行狡辩道,“我自小喜欢熊大学士的画,不过是临摹的多了,熟能生巧罢了。”

这样一个解释,许昀才觉得是个他能够想的通的理由。

许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她的说辞。

顾青玉道,“我感染了风寒,怕传染给了表哥了,表哥还是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许昀站在原地,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下逐客令。

第一百零一章 慎亲王妃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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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昀微微沉默了一会,便道,“好。收藏本站表妹,你且休息。”

顾青玉见着许昀出去了,朝着许晖使了一个眼色,许晖随着许昀出去,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顾青玉将手里的书扔在桌上,质问许晖,“二表哥!二表哥为何要将那日画画的事说出去!”

许晖蹙着眉头,难得流露几分语重心长,“我只是不希望他觉得你是个粗鄙的人。”

“他觉得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在乎。”顾青玉靠在四喜软榻上坐下,语气平淡道。

许晖走了过来,“你是跟他闹脾气,还是?”

“还是什么?”顾青玉抬头。

“还是你喜欢的是沈奕南?”许晖试探着揣测。

一个女子如此的不在乎一个男子,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根本不喜欢这个男子。

顾青玉听他这么说,“扑哧”一声笑出来。

许晖见着她笑了,又问,“我可是说中了你的心思?”

她可不会喜欢沈奕南呢!这个处处连累她的男子可没什么好的。

顾青玉道,“你说的不对!但我的确不在乎表哥怎么看。”

许晖摇摇头,“怎么可能,这天底下还有比我兄长和沈奕南更优秀的青年才子吗?”

“谁说我偏要喜欢他们这种人?”顾青玉道。

许晖思考一会,认认真真的回答她,“自古才子佳人,戏文里都唱的多了。你难道没听过英雄美人的故事。”

听得多了,可自己却不敢信了。

情和爱啊,她这辈子可是不敢奢求了。

顾青玉撇撇嘴,“那都是戏文里的事。”

许晖瞧着她始终淡淡的,并没有因为雪枝到了许昀房中而闷闷不乐。反而她只是淡淡的模样,不因为外界的一切而改变她的喜与怒。

许晖与顾青玉说了一会话,只因为到了要陪许老夫人用晚膳的时刻,这才肯挪步去了松间堂。

顾青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意已经入宫了,外祖母便更加寂寞了,我偏偏又是常生病的,你若是不陪着,还有谁去陪着尽孝心呢?”

许晖点头,往松间堂去。

听见外面有声音,顾青玉问起,“外头怎么了?”

春桃走回来道,“听说今日慎亲王妃来拜访咱们家公主,王妃想要见见郡主,公主以郡主还病着就推辞了。但也不好直接拒拒绝慎亲王妃,所以面子上还是让人来咱们汀兰院问问郡主的身子如何了?”

“慎亲王妃?”顾青玉细细的打量着。

春桃十分清楚,与她解释道,“这慎亲王妃是知春公主的母亲,齐国公的嫡长女。”

慎亲王妃来拜访延庆公主,主要目的自然是来看看她了。那一日知春公主给她下药的事情可没有这么容易揭过去。

顾青玉道,“我梳洗一番,便去见客。”

春桃不知道顾青玉为什么要去见这个未曾谋面的王妃,但春桃有春桃的好处,自从发生上次的事情后,顾青玉要做什么,她现在都照做。

她瞧着顾青玉虽然小小年纪,做事却是有条不紊的。

春桃帮她挑选衣服,问道,“郡主觉得哪件好?”

知春公主素来打扮的都是娇俏鲜艳,而顾青玉不同。她如今虽然是在病中,却也不可穿着太过素净。便选了一件藕粉色的春衫,褶皱的裙摆上绣着紫色的牵牛花,更是添加了几分少女的活力。

因为受不得风,外头随意的罩着一件玉兰色的芙蓉花外衫。她便只是随意的打扮着,却也是别有风味。

像是水风吹起莲叶,少女娉婷独立

她像是六月间从荷塘迎面而来风,微微一笑便能吹起一片涟漪。

顾青玉走到玉兰堂,果然见着延庆公主和慎亲王妃正说笑着。果然是知己好友的模样。

顾青玉走上前去,给二人问安。

齐悦细细的打量着顾青玉,惊讶道,“许多年不见,玉儿竟然出落的如此标致了。”若是比起一张脸,知春公主的确是比不过顾青玉。

“王妃谬赞了。”顾青玉不卑不亢的答道。

延庆公主伸手将顾青玉揽在身边来,“只是我的玉儿身子一直不太好,若是身子骨好些就好了。”

齐悦点了点头。“是啊,我那里有好些上好的补药,方才已经让人拿来了。”

顾青玉道,“多谢王妃了。只是我这身子,刘太医说,只要不是外在原因,却也会好好的。”

顾青玉一句话,就把事情拉回知春公主的身上,齐悦想带着些补药就把那样恶劣的事情一笔揭过去,天底下似乎还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延庆公主笑着拦着顾青玉在怀里,满眼都是宠爱,“我瞧着回府这些日子,气色也好了许多,人也圆润了许多。只是怎么这么不小心染上风寒了?”

齐悦却不再说话了。

顾青玉道,“前几日里,知春公主与我们几个姐妹在漱玉楼中喝茶,倒是相谈甚欢,不知道今日可不可以请王妃帮我转告知春公主,可否在漱玉楼中再约一次?”

齐悦看着她,“玉儿不必如此疏远,不必称什么知春公主,唤作玲珑姐姐便好。”

顾青玉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却不知那样柔和的笑意,而是十分淡漠疏离的笑意。

顾青玉道,“也不知知春公主可愿意?”

以知春公主那样高傲的性子,又那样的看不起她,如何能够允许她称她玲珑姐姐呢?

齐悦笑了笑,“自然是的。我和你母亲这么多年的好友,你们原本就该姐妹相称。”

顾青玉点了点头,“王妃说的不错。”

姐妹?姐妹就是要用一个女子的清白,用一个女子的不得好死,去成全另一个人的**?

这件事不是平日女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了,这件事已经危及到了性命。她从来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人,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如此。

要说齐悦今日来,若是有心,自然会对延庆公主坦白一切,可是她没有,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她以为她顾青玉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傻子。

她以为她顾青玉不知道是谁害的她,她也以为齐瀚是主动放了她!

说到底,齐悦根本没有诚心。

第一百零二章 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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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女儿用那样肮脏卑鄙的手段害她,而齐悦却只是想着开脱。毫无愧疚和自责。

她们都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伤害了别人,想着赔偿也就罢了,到底不是认错和愧疚。

顾青玉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齐悦听见顾青玉约知春公主喝茶,心中渐渐平复下来,她以为顾青玉什么也不知道。

她心里暗暗长舒一口气,还好齐瀚算是知道几分分寸,送了顾青玉回去。还好顾青玉是个在庵堂长大的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齐悦与延庆公主聊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待得她出门了,顾青玉看见椅子上遗落的木兰花帕子,才开口道,“母亲,王妃的手帕掉了,我给她拿去?”

延庆公主点了点头,顾青玉才捡起手帕往外面走去。

“王妃,等等。”顾青玉轻轻道,“您的手帕。”

顾青玉将那一方手帕递给齐悦。

齐悦冲着她点点头。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

此时两人站在假山后,丫鬟们都站在不远处的小路边候着。顾青玉微微抬眉,“我倒是真羡慕知春公主,出了事便有你这个做娘的来为她摆平。我顾青玉不是一个喜欢多嘴多舌的,也不是个喜欢让我母亲担心的,所以我母亲是不知道的”

她加重语气,“但是,这件事绝不会这样过去!”

齐悦眼里有些不屑,她不过是个庵堂里长大的丫鬟,依靠的也不过是顾家和许家,她又能有多大的本事。何况她是齐家的嫡女,又怎么会把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

齐悦笑了,“你觉得凭借你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她的言外之意是说,凭借一个小小的她根本不能够伤害到齐家。

顾青玉道,“王妃说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改变什么,但人活着并不是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并不是有人生来就是要被人欺负的。”

齐悦淡淡的笑了笑,不理会她孩子气的话。

然后转身走去。

顾青玉回过头来,看着树梢上洁白而绚烂的玉兰花,看着游丝飘动的浮云,看着天空中晕黄色的晚霞。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过这样好看的晚霞了,这样的晚霞,真好看。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啊!于是她又贪恋着,多看了几眼这般明媚的晚霞。

许依言收到了帖子,依旧是漱玉楼喝茶,只不过这次是顾青玉送来的帖子。不止是许依言,知春公主等人也都受到了帖子。

只不过这次是南阳郡主相邀。

这群小姑娘们都是顶顶骄傲的人,自然不会拒绝。

顾青玉坐在走廊里,看着许晖和几个小厮踢蹴鞠。许晖瞧见她,大汗淋漓的跑过来,“玉妹妹,你怎么有空来了?”

顾青玉冲着他点点头,“看你踢蹴鞠有意思罢了。”少年人身上带着特别的朝气,永远都不知道何为愁,何为忧?

许晖挨着她坐下,“我听大姐说,你约了好些人去漱玉楼喝茶,为什么没有我的份?”

“你一向活泼好动的,什么时候喜欢喝茶了?”顾青玉笑着道。

“你这不是偏心吗?约了几个姐妹,偏偏不带我。”许晖道。

顾青玉道,“你若愿意去,几杯茶水我还是请得起的。”

许晖这才露出笑颜,“玉妹妹,我瞧着你素来也不喜欢同这些个姐妹在一处,今日为何要约着喝茶?”

顾青玉若有所思的模样,“旁人请了喝茶,我总归要还一杯茶的。这叫做礼尚往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顾青玉叹了一声。

这一次不是沈奕南逼着她站在人前,而是她决定自己要站在人前了。她不能坐以待毙,旁人欺负她,她定是要还回去。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保护姐姐。

她,重生回来,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不管什么方式,只要是最好的选择就够了。

正瞧着许依言走了过来,顾青玉站起身来,“许久不见大表姐,不知道表姐可好?”

许依言带着一如往常的假笑,“劳妹妹挂心,妹妹生病,我本该探望,只是这些日子陪着湖阳郡主抽不开身。”

顾青玉珉着嘴唇,“表姐还是陪着湖阳郡主的好。”她压低嗓子,声音只够她和许依言听见,“因为齐瀚这把刀,最后没有用在我的身上,迟早有一天会落在恭亲王府。”

她冷冷的看着许依言。那个让许依言引以为傲的恭亲王世子妃的身份,那个让她炫耀了这么多年的资本,此刻却显得这样的危险和单薄。

因为那个齐四公子实在是太危险了。如今瑞亲王府遭难,可不是他一手策划。

那么有一天,恭亲王府呢?

许依言故作从容,“恭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兄长,且安分守己。”

“难道瑞亲王不是当今圣上的兄长?”顾青玉冷声反问。

“表姐怎的这样糊涂?他们什么都没有错,最大的错,就是是皇上的兄长,皇上少年登基,经历了多少叛乱,这些个亲人才是他的眼中钉啊!”顾青玉叹息一声,“所以我劝表姐还是小心些为好,今日恭亲王府是你的荣耀,明日兴许是你的劫难。今日齐四公子是你手里的刀,明日也许就是杀你的刀!”

许依言没有想到顾青玉说起话来竟然这样的凌厉。

正因为是实话,才可怕。

难道瑞亲王府出了事,湖阳郡主害怕,难道她就不怕吗?顾青玉说的不错。

顾青玉懒得同她说这些了,挑明道,“上次表姐请我喝了一杯茶,这次我也请表姐喝一杯茶。虽说到底是不同的,但是表姐的心意我却是记住了。”

许依言捏紧手心,手心里全是冷汗。

说实话,顾青玉敢当面和她叫板,她是没有想到的。

她没有想到的太多了,这个懦弱无能、病恹恹的顾青玉远比她想象的要出色。

许依言勉强打起精神,“表妹相邀,我一定来!”

瞧着许依言走了,连许晖也看出端倪,“大姐平日里都是十分端庄的模样,怎么今日见了你,却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样子。”

顾青玉狡黠一笑,一双眸子似月芽儿般弯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第一百零三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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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楼里的鸳鸯在暖暖的阳光下,轻轻的煽动着五彩斑斓的翅膀。

顾青玉懒懒的靠在栏杆边,懒懒的看着看着长安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群。

今日约了姑娘们喝茶,所以她早早就候在此处,作为主人,还是早些来比较好。

闲来无事,她便喜欢看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群,就像上辈子的时候,她也喜欢看着走来走去的人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目的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归途。

时候还早,她便在窗子边坐下来,让人倒了一壶茉莉花茶来,花茶清香撩人,很是舒心。

她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身着青蓝色云鹤圆领袍的男子身上,她微微勾起嘴角,看来他是不依不饶了?

那么也证明一件事,他对他想要做的那桩事,十分的诚心。

顾青玉已经见着那挺拔的身影站在了自己面前,而他伸手将一个白瓷杯放在茶壶前。

沈奕南勾起嘴角,一笑道,“怕你逐客,我便自己带了茶杯。不知道向郡主可讨得着一杯茶。”

顾青玉没有说话,愣了几秒,沈奕南果然是不喜欢人拒绝他的。就在沈奕南准备坐在她的对面时,顾青玉道,“沈公子可知道这窗口的茶桌,楼下也是瞧的到的?”

沈奕南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道,“好香的茶!”

“若不是给人瞧见,我又何必此时来此?难道我们是演给自己看么?”沈奕南喝了一口茶慢慢道。

他的脸上始终是带着缱绻而温柔的笑意,尽管她们有时候说的并不是那些个愉快的事情。

但他始终是笑着的,那样绚烂夺目的笑。

“你今日做戏,我若是不领情当如何?”顾青玉捏紧手里的杯子看着他道。

沈奕南嘴角的一抹笑意似云彩化开,慢慢道,“你是个聪明人,不会拒绝对你有利的!”

顾青玉冷静的分析道,“你总是知道怎么反客为主,明明是你想要我给你帮忙,你却弄得好像是我欠了你的人情!”

沈奕南沉默了一会,他见过那么多的人,那样多的女子,却不曾见过像她这般聪明剔透的女子。他是要顾青玉帮他见到太后,可是顾青玉不肯。所以他只能先帮顾青玉了。

沈奕南慢悠悠的品茶,“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今日我帮了郡主,郡主来日也不会亏欠于我。”

现在想退也没有退处了,何况沈奕南要帮的忙,也在她的内力范围内,她的确是帮得了沈奕南的。

沈奕南的目光里带着微微得意,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的脸庞。她的脸颊带着少女特有的粉嫩颜色。在春日的阳光下,甚似那桃李芬芳。

她明明这般的明丽鲜艳,明明这般的耀眼夺目。这一刻他们便像是戏文里书写的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一个是金科状元郎,一个是南阳郡主。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相配的。

顾青玉看着许多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位处长安大街的漱玉楼的窗子边,原本就是个容易被人注意的地方。

她压低声音道,“沈公子连太后赐婚也不放在眼里。”

沈奕南饮了一口茉莉花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赐婚不过是一纸文书,郡主又岂将它放在眼里了。”

顾青玉淡淡的一笑,“沈公子眼里,圣旨、懿旨都不算什么。”

沈奕南摇了摇头,忽然有些出神,“什么比得上两情相悦的两个人。”

他的眸光落在窗子边垂下的碧绿的常青藤上,春日总是能给世上的花草都增添一些鲜艳的颜色,便使得一切都显得朝气蓬勃的样子。

江陵沈府中有着许多奇花异草,常青藤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平常的树藤,倒是在府外栽种了许多,因为其生命力旺盛,几年功夫,就爬满了围墙。

那时候他也还年纪小,那时候身边的人告诉他那么多的事情,让他做那么多的事情。

他也总有守不住压力,扛不住的时候。

他便常常围着常青藤的围墙慢慢的走着,眼里是碧绿的苍翠的新生的颜色,他便想着自己也要如此般生命力旺盛的生长。

他围着围墙一圈一圈的走着,只见着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小姑娘走到他面前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大好时光,偏偏要在这里走来走去。”

“你管的可真多!”他不耐烦的抬起头。

“喂!”那小姑娘蹙眉看着他,“你可是不高兴?”

小姑娘烦躁的坐在围墙边的大石头上,“我也是不高兴。”

小姑娘嘀嘀咕咕的,“我爹总说我不像个女孩子,偏是请了不少人来叫我针织女红。可我不喜欢,他最后妥协了,让我跟着松师父念书。”

“可这个松师父什么也不会,成日里就是要我抄些个诗经楚辞的。”

她摆摆手,便把那些本子拿出来,“从前我总想着到爹娘身边来,现在来了却和想象中不同。”

他看着小姑娘嘀嘀咕咕的,闲来也无事,便道,“我帮你抄书就是了!”

小姑娘质疑道,“你的字和我的又不一样?”

他接过笔,写了几个字,果然和她的字是一样的。于是小姑娘惊讶极了,“你竟然能学我的字?”

他点头,“自然。”

这个小姑娘的字倒是和旁的女子不同,不是端庄清秀的字体,她的字体带了几分豪放和飞扬。但沈奕南却都是能学出来的。

后来,她每天都来。

后来,他每天都帮她抄。

直到那一天,她说,“我得离开了。”

他问,“你去哪里?”

她说,“长安。”

他点了点头,明明从来淡然的模样,却显出几分不舍得来。

她说,“我姐姐在哪里,我爹娘虽然不想我去,但是那里有个人却一定要我去,我违逆不了。”

那一天,沈公子偷偷查了这小姑娘的来历,他见着她进了江府,见着她被禁卫军护送到了长安。

那一天,他才知道她的名字,江子砚。

那次,是她十三岁,借着祖母的寿辰从皇宫回来,在家小住了两月。江陵王本想着将这个小孙女留下,可是皇帝却执意要接她入京。

第一百零四章 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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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看着走神的沈奕南,却也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事情能让沈奕南走神。收藏本站

便动作略大了些,桌上的瓷器微动,沈奕南从一场梦里走出来。

“沈公子想什么这样出神?”顾青玉问道。

沈奕南看着她的面庞,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看见了常青藤,看见了顾青玉,竟然想起那段少年时候的往事来。

明明那常青藤下是一个那样阳光动人的少女,那时候的他却是一个那样生长在阴翳下的少年。

而此刻,他长成了一个丰神俊朗,阳光潇洒的男子。而他身边的却不是那样阳光明媚的女子,而是一个如水莲花一般娇羞低调的女子。

好像当年的少年和少女转换了过来。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沈奕南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她怎么会想起她来呢?明明她已经死了,明明她和她完全是不一样的。那个女子便是他心中的常青藤,不管多少年都是碧绿常青,那个女孩子在他的心里是永恒的,因为她是他的阳光。

沈奕南笑了笑,“觉得这常青藤甚是好看。”

顾青玉并不打算追根究底,何况她不至于问他这样的仔细。她和沈奕南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只见着知春公主与众人来了,顾青玉便笑着道,“沈公子可以退场了。”

“不急。”沈奕南不慌不忙的看着她。

“卿卿!”沈奕南忽然唤道。

顾青玉的眼里有迟疑,有慌张,有不可置信。

沈奕南压低声音,“卿卿,既然做戏,好歹也要真一些的好。”

顾青玉只觉得手心里不断的出汗,捏着那个小小的杯子也捏不住了。她的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烫,不知道如何是好?竟然窘迫万分。

知春公主与孙采薇和高玉儿走上来。

知春公主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而孙采薇和高玉儿的脸色也是一般难看。

当然出现沈奕南这个意外,实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顾青玉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沈奕南在这里,和她顾青玉在一起,的确是给知春公主最大的一击了!

沈奕南站起身来,用着十分平素、淡淡的语气,“公主万安,微臣先告退。”

原来他和顾青玉在一起可以那样的好,原来他见着自己是这样的冷漠。这个男人完完全全的折损了她的骄傲。

顾青玉今日把沈奕南唤来,可不就是要在她的面前显摆吗?

知春公主愈发的生气了。

而孙采薇却感觉心头一颤,这是她第一次见着沈奕南和一个世家女子走的这样近。沈奕南进京科举,祖父看中他的才能,便让沈奕南称他一声老师,所以沈奕南那段日子常常出入孙府。

孙采薇明明芳心暗许,可是沈奕南却偏偏贪恋于那个风尘女子,她也不过以为沈奕南是个游走花丛中的人,虽然她喜欢他,可是却也没有想到得到他。

自从沈奕南拒绝了知春公主,孙采薇便更加以为是如此了,沈奕南是个在花丛中游走的,怎么会对她们这些个世家女子有兴趣,怎么会想到婚姻二字。

可是偏偏顾青玉做到了。

偏偏这个沈奕南痴恋于她。

知春公主语气冰凉凉的,“妹妹的病可是好了?”

“多谢玲珑姐姐挂念。上次王妃到府中与我母亲闲聊,便让我称公主玲珑姐姐,不知姐姐可介意否?”顾青玉笑道。

她上次是与慎亲王妃聊过的,可是慎亲王妃似乎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并没有告诉知春公主许多。依旧是放纵着知春公主胡作非为。

齐悦到底是看不起她?

知春公主捏着茶杯,“妹妹愿意称什么也就称什么是了。”

那一声卿卿,又何止是沈奕南对顾青玉说,却仿佛像是一把刀子,刺进了她们这些个女孩子的心口。

这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知春公主在想,顾青玉今日约了她们来此,可就是为了炫耀一番。若只是这么做,却也太孩子气了许多。炫耀又如何,她们和沈奕南没有结果,顾青玉还有和许昀的婚姻,更加不可能和沈奕南有结果。现在这般不过是徒增烦恼。她要告诉太后去,顾青玉忤逆太后懿旨,到时候太后必定要治罪于她。

当然,顾青玉要报当日之仇,可是绝对不会依附一个沈奕南,沈奕南的到来,只是为她锦上添花罢了。

就好像好戏还没有开始上演,前奏却已经激动人心了。沈奕南啊沈奕南,他总是会增添华丽的一笔!

许依言、许依雅、许依欢、许晖等人都来了。

知春公主看着顾青玉,“今日妹妹约茶,不知品什么茶?”

顾青玉带着笑,“我和玲珑姐姐不同,并不喜欢青茶。茶水还是要干干净净的为好。”

孙采薇道,“这泡茶倒也没有旁的,不过时冬日梅花花瓣上的雪水,谷雨时的雨水。”她想了一会,“倒也还有清晨荷叶上露水。不知道郡主准备拿什么招待我们。”

跟着就见着婢女端着茶杯和茶盏来,其中一人道,“这是春日里的雨水,这是去年的积雪。不知用哪一样煮茶?”

知春公主来了兴趣,“都说荷叶清香甘甜,我倒是想喝一杯荷叶茶。不知可有露水?”

这明显就是**裸的为难了,现在是春日里,根本还没有到夏日,如何去寻来这所谓的荷叶上的露水。

几个婢女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知春公主面露得意,“看来郡主招待的不够齐全了!”

顾青玉面色沉静,微微思量一会儿,“既玲珑姐姐要,我自然得准备的。”

孙采薇盯着她,她可是疯了?如今在春日里,如何去寻来荷叶!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知春公主点点头,“那好!妹妹请吧!”

许晖也有一点着急了,他不知道顾青玉在做什么,莲叶是夏日里的植物,如今这春天里,去哪里寻莲花?

众人都看出来知春公主是故意在戏弄她!难道一个从庵堂里来的女子竟然连春夏秋冬,气候节气也不知道吗?

荷叶,是这个时节没有的!

可是她的眼里,是那样的一意孤行,和孤注一掷!

第一百零五章 瞬间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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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玉儿眼角微微往上提,语气里满是不屑和轻蔑,“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可莲叶却是夏日里生长的。世间万物都是顺应天意而生长,难道你能逆天不成?“

顾青玉不做理会,“我知道诸位姐姐都是饱读诗书的,难道不曾听说过寒冬腊月,百花齐放的故事?”

顾青玉走至窗子边,看着窗外的金黄色的迎春花,淡淡的讲着一个故事,“武则天曾向百花下诏令道,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结果百花齐放,也顾不得什么季节了。”

知春公主只是露出淡淡的藐视和嘲笑,“妹妹也知道,能使百花听命的是武后?”

她的言外之意,不正是你算什么?能够驱使百花听命么?

顾青玉的目光落在一小朵一小朵金灿灿的迎春花上,她不能驱使百花齐放,武则天难道又真的能使百花齐放不成?

虽然史书上记载着这个事情,但是史书到底也是人写的。总归她是不相信的。

兴许那些花儿实在暖房里养着的,不过是到了日子拿出来。好让众人相信,连百花也臣服与武后,让大臣和百姓都敬畏于她。寒冬腊月里百花齐放,看的可不是什么花,而是竖立威信,让天下人为之臣服。

顾青玉倒是不需要天下人臣服,她要的不过是这些女孩子能够安分些罢了。她只想着能够安静的过完这闺阁中的少女时光。

顾青玉看着知春公主,“使百花齐放的本事我的确没有,但是既然玲珑姐姐要几片莲叶,我自然要给。”

知春公主哼了一声,“拭目以待。”

原本打算用别的法子,既然知春公主如此“相帮”,那么她也不能辜负了知春公主的美意。

索性将错就错了。

顾青玉吩咐道,“玲珑姐姐要莲叶,你们便准备了水池子来。”

能进漱玉楼的都是些非富且贵的人,不少人听见了热闹事,都纷纷都围了过来。因为知春公主是到底是齐家的人,自有齐家的人保护,所以宫里的侍卫倒是并没有跟着这位公主。

所以这些看热闹的人,只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们,并不知道是公主和郡主了。

侍女抬了一方水池子来。

高玉儿冷笑两声,“你不会真以为能长出莲叶来吧!”

顾青玉懒得理会,只见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你瞧见没有,这小姑娘说要让莲叶开在池子里!”

那人摸了摸胡子,“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稀奇事。”

“可不吗?你没有听见那小姑娘的口气。怎么可能能让莲叶瞬间生在在这池子里!”

“这小姑娘可是疯了!是个痴儿?还是傻子?”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了,知春公主身边的人本来要将这些个人驱逐开的,可是她使了个眼色。让顾青玉丢人这种事,自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了。

何况能在漱玉楼里的不都是当朝显贵么?那样郡主一夜之间,臭名远扬,的确是一桩太有意思的事情了!

知春公主只觉得越来越热闹了。心中欢喜的很。

池子里的水很是热的,水波荡漾,照着少女的脸庞。顾青玉捧起一掬水。

温热的水掠过指缝里,顾青玉抬起手。

许二小姐有些急了,虽然她讨厌顾青玉,可也不希望她在外面这样丢脸,到底她也是半个许家的人,她丢了人,不也是丢了兄长的脸面吗?

许依雅冲上去道,“世间万物都有其生长规律,顾青玉你可是疯了!”

疯不疯,现在都没有退路了。

若是一夜之间长出来都不可能了,何况是瞬间让莲叶生长。

顾青玉从袋子中取出几枚莲花种子,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把种子放进池子里,只是命人用盖子盖住了。

顾青玉慢慢的揭开盖子,“一杯莲叶茶,我还是请得起的。”

只见那池子里一朵一朵的莲叶不断的盛开,满池子碧绿的莲叶顷刻间绽放。虽然不过是小朵的莲叶,可是开在这一个池子里,就像是一大片的荷塘在里眼前。

她!果真让莲花开了!

这鲜艳的嫩绿色的莲叶,如此的璀璨动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就盛开在眼前。

周围的人都唏嘘不已,真的有人能让这莲叶瞬间而生。这女子是何人?

当年武则天让百花齐放都有牡丹花不开,而这女子却能让莲叶瞬时而开!

这是真的!莲叶真的开了!

但着这么多人,她无论如何也是动不了手脚,她真的让莲叶开了。

孙采薇吃惊的站在池子边,莲叶是真的开了!

她?会什么法术?竟然能让莲叶瞬间生长。

周围的人也都围了过来,是莲叶,只是是小小的一片片莲叶,大概是碗状大小。

顾青玉看着知春公主,“公主要莲叶上的露水煮茶,明日清早,我必定送到齐府。”

知春公主捏紧手心,真是个妖女,她如何能让莲叶刹那盛开?

可是眼前的莲叶却又做不得假。

直到旁边有个贵家公子惊讶了一声,“这可是活神仙!”

“是啊!是活神仙!”

顾青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扬名,是靠着师父说的那些不入流的把戏儿。

许晖看得一愣一愣,这刹那生长的莲叶,谁也不曾瞧见过,他慌忙走上去,缠着顾青玉道,“神仙妹妹,你怎么做到的!”

而那些个女孩子们都瞬间变得安静而又乖巧,这么一个把戏倒是唬住了她们,知道了她的能力,她们必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捏着胡子,吃惊的看着顾青玉,“这姑娘可是花仙转世?有此般能力?”

其中一人认出来,“她是延庆公主的女儿,南阳郡主,延庆公主心善,善有善因,可没准她的女儿真是花仙转世呢!”

顾青玉只感觉灼灼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滚烫滚烫的,许久,她没有站在人前过了。

总之这些个女孩子们是安分了,再也不敢找她的麻烦。

总之从今日起,她也有了名气,那个从庵堂里的女子变成了别人口中花仙转世的神仙妹妹。

第一百零六章 神仙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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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花仙转世”的光环开始萦绕着她,顾青玉索性这几日将多做了许多善事。

既然要让别人信以为真,自然要更多的人信以为真。延庆公主总是喜欢开粥棚,或者捐些香火钱。

这几日开粥棚的时候,顾青玉却亲自去了。那日的事情,经过这几日的传播,有些话已经传变了,但是顾青玉在这些人的眼里的确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何况她如今在粥棚中,人美心善的女子,更多人把她当了活神仙看。因为她在粥棚里,引了不少人前来。

而沈奕南因为上次去过一次齐瀚府邸,却处处受到了左相党派之人的排挤。

如今这朝堂分为两派。左相与齐国公两派。不论是左相孙大人还是齐国公都是先帝指派的顾命大臣。两人一文一武,各自占据了朝廷一派江山,朝中官员也必定是两派之间的人。

而在朝廷上,李景湛,其实到底是左右不了的。他这个皇帝始终敌不过这样的两位权臣。两人的权势根基太厚重。

再者,李景湛隐忍至今,迟早会除掉所有挡住他政权的一切阻碍物。所以他需要齐瀚这样的一把刀子。

可是沈奕南和齐瀚不同的是,齐瀚背后支持他的是皇帝,所以才有他的为所欲为。

而沈奕南再厉害,却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状元的光环在明朗,到底也要入这党派之争的官场。

孙大人一直拉拢沈奕南,给了沈奕南最好的一切。而沈奕南也拒绝了知春公主,如此也算是给孙相一派的承诺。可是那一日,他却没有理由的入了齐瀚的府邸,怎能不让左相一派的人生疑。

沈奕南自然会被打压。

他到底不过是一个官场的新人,没有什么根基。

可是他还是为了救她,闯了乌衣府,沾染了这一身的麻烦。

沈奕南最近得了一桩案子,是工部的张大人失踪一案。明眼人都知道是一个圈套,这个张大人根本不是失踪了,而是死在齐瀚的人的手里。

到时候沈奕南查出来了,凭借他一个官场新人如何和齐瀚对抗。再者他查不出来,他也就不需要在大理寺的这个位置坐了。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个好结果。

沈奕南这几日时常带着人在街市上巡查线索,沈奕南走的累了,便在粥棚里坐下,“讨一碗粥喝!”

他这样的语气不像是讨,而是索要!顾青玉吩咐人盛了一碗粥,然后道,“你遇上麻烦了?”

沈奕南喝了一口,“我倒是觉得你看好戏的模样?”

顾青玉笑了一声,“我想看沈公子逢凶化吉!”

“你放心,你都能把一局死棋下活,我自然也能!”沈奕南又恢复明日里的那幅骄傲的模样。他可不信他比不过她了。

沈奕南忽然想起什么,于是问道,“南阳郡主,沈某心中却也有一个疑惑!”

“你如何让那莲叶刹那而开?”

这些个把戏倒也不是他一个读圣贤书的人能够瞧出来的。

顾青玉道,“三国时,曾有一个秘术大师,曾在曹操面前路过一手!”

顾青玉慢慢解释,“其实不过是个小把戏。这莲子怎么也不可能瞬时间生长!不过是用了最大号的莲子,把连心掏空了,然后把通草放进去,加些染料,然后用胶水把链子两半粘合在一起。”

“你知道的,胶水遇热便融,然后莲叶便盛开了!所谓莲叶不过是通草罢了。”那一日的池水是热水而已。

“这就是人人眼中的瞬间生莲!”顾青玉道。

至于这不过是个临时决定,而她如何又有这准备好的莲子,自然是因为这漱玉楼里了。

漱玉楼曾是李景湛所建,她过去出宫,和李景湛便常常在此处,而这些个莲子,不过就是她过去时玩过的把戏。

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另有他用。

沈奕南夸赞道,“南阳郡主果真聪颖!”

“倒不是聪颖,不过是为了活!”顾青玉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哀伤起来。从重生回来,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保护姐姐,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先前的低调也好,现在的转变也罢,不过都是为了活。自从到顾青玉身上,她才知道活是这样的难。

沈奕南冲着她点点头,“今日多谢郡主的提点,沈某知道了。”

顾青玉不知道他知道了些什么,但是看着他从百无头绪里似乎找到了那么一点儿线索,一点儿方向。

而她的方向又有了新的转变,她感觉自己又成了从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女孩子,那个永远都活得最骄傲的江子砚。

重生回来,她觉得她总算是找到了她自己。

……

顾青玉果真命人送了清晨荷叶上的露水到齐府。

知春公主气的浑身发抖,齐悦问道,“怎么了?不过就是露水,你为何生气?”

知春公主将漱玉楼里的事情一一说了,其实那日漱玉楼那样的热闹,她怎么可能没有听说。但是她想听知春公主说,因为知春公主是在现场的人。

齐悦听完以后十分的平静,“不过是个小把戏,就唬住了你们!”

“瞬间让莲叶生长到底是不可能的。”齐悦坚定道。

知春公主急红了眼,“可是女儿真的看见那些莲叶开了出来。”

齐悦淡淡的,“在宫里这些年,难道你还不明白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顾青玉不过是用这样的法子,出人头地!”

是啊,现在全京城里谁不知道南阳郡主这个神仙般的人物,她现在日日去粥棚里,仿佛要把好事做尽了。让人人嘴里都念叨着她这个神仙妹妹才好!

一时间顾青玉的名气超过了京城所有的闺秀。

知春公主只觉得非常的生气!可是那个顾青玉能够让莲叶都瞬间生长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到,她现在有些迟疑,倒是不敢对她做什么。因为上次她把她送到齐瀚手里的事,顾青玉还没有找她算账呢!

齐悦握着知春公主的手,“你还年轻,一唬便被唬住了!她既然要做个神仙般的人物,那为娘便帮一帮她。”

第一百零七章 帝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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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丝珐琅双龙捧寿纹香炉里吐出袅袅龙涎香,李景湛停下笔,却又将那奏折打开,反复几次,最终勾起嘴角一笑。

“倒是个聪明人!”

身旁的宫女听见皇帝忽然笑了,只觉得浑身颤栗,她是近身伺候的人,早就习惯了皇帝的喜怒无常。而在淑妃死后,皇帝便更加喜怒无常了。

刘满正好进来,“皇上,今儿皇后娘娘的生辰。”

李景湛收起笑意,嘴角绷起,“你准备了贺礼送去就是了!”

“今晚?”刘满试探着问道。

李景湛眉心散开,“召蒋婕妤侍寝!”

皇帝偏是如此一点面子也不给皇后,旁人不清楚,刘满很是清楚的。皇帝总是疑心于淑妃的死和皇后有关,所以才对皇后如此冷淡。

蒋如意原本在皇后宫中,众妃正在对皇后贺寿,偏偏皇帝却召了她侍寝,于是这次可是将皇后得罪的死死的了。

蒋如意在众人的目光里跟着御前的公公走了出来。

入宫来,皇帝也不过召她侍寝过两次,她也不算是得宠,所以她想着依附皇后,可是这一次的圣宠却太瞩目耀眼了。

竟然是皇后的生辰日。

甚至于让她有些忐忑。

蒋如意身着一件桃红色的丝薄春衫,翡翠步摇在耳畔轻轻摇晃,她轻步往大殿中走去。

正巧皇帝召了齐四公子来,于是她便在屏风后候着。

李景湛深思蹙眉道,“这个沈奕南很是聪明!知道朕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皇帝把奏折扔给齐瀚,“你瞧瞧!”

齐瀚接过奏折,细细的看着。

李景湛站起身来,“这次朕让你杀了工部那个张大人,左相的人却偏偏把这个案子交给了沈奕南。查出来了,沈奕南要与你对峙。查不出来,便是办事不力的罪名!”

“他不仅查了,还一纸御状告了你!”李景湛笑起来。

“告你御下不严!纵容手下嫖赌,与工部的张大人产生债务关系,张大人为躲债,携妻、子,消失。”

这不是扯吗?堂堂一个工部的大人,会怕乌衣巷的一个小小士兵?

但是从张大人家搜出的欠条是真,张大人失踪是真。

李景湛笑道,“他算准了爱卿手段凌厉,绝对不会让张大人的尸体现身。”

齐瀚微微蹙眉,“陛下的意思可是让这具尸体出现?”

若是这具尸体出现了,自然能够查出是他杀的痕迹,到时候沈奕南这些说辞可就圆不过去了。沈奕南则会以办事不力查处。

李景湛深思一会道,“朕需要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尤其是这样的文官!”

沈奕南告此御状,不过是为了引皇帝注意。其实他还有其他选择,正如此刻的左相可不是等着沈奕南亲自登门。此刻的齐国公不也等着沈奕南出现?

而沈奕南一纸御状,表明的是他投靠的是皇帝!他把自己交给皇帝。

他也算是有眼力劲的,在各自党派为政中,却看见了那个隐忍不发的皇帝。皇帝从御阶上走下来,“朕有些好奇?沈奕南为何会到你的府邸!”这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事他不该做才是。

齐瀚如实答道,“为了一个女人。”

李景湛有些吃惊,“他倒是一个痴情人,那么之前拒绝知春公主也是为了这个女子?朕倒是好奇,是怎样一位女子让沈状语如此痴迷?”

齐瀚答道,“南阳郡主。”

是她?李景湛的脑海里渐渐回想起那日在宫中见着她的模样,她看着十分娇气柔弱的模样,但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

他不禁想起暖暖的阳光照在她头上的宫花上,她说飞鸟尽,良弓藏。她明明那样柔和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李景湛渐渐陷入沉思中,原来沈奕南为了红颜,可以断了前途。原来这世上还有这般痴情的人。

他不禁一声轻笑,一个在政治的漩涡里的人,如何能有情?情爱这些东西,最后都是阻路的石头。他的一场爱与情,不也在最后化作泡影了。

齐瀚把奏折递给御前的太监,“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朕要保这个沈奕南!你看着办!”李景湛吩咐道。

他忽然有个主意,既然左相看重沈奕南,他推波助澜一把,若是沈奕南能接左相的班,将大权握住,那么他不是更早一日将天下收归于手?

齐国公和孙大人,两只老狐狸已经把持朝政太久了,且久久不肯放权,如今他们手里的实力盘根复杂,绝不是轻易能够铲除。何况牵一发动全身,李景湛也不敢轻易动手,因为左相和齐国公两人相互对峙,相互制约,对于他,是有利的。

齐瀚和沈奕南,都会成为他改变这个错综复杂局势的棋子。

齐瀚退下后,李景湛让人送了茶来。

他抬起头,却见着一双盈盈动人的眸子,蒋如意轻声道,“太医说皇上这几日火热,臣妾便用干荷叶和莲子给您泡了茶。”

李景湛接过明黄色的牡丹瓷杯,然后道,“你有心了。”

说起荷叶,李景湛想起漱玉楼里的人跟她禀告过了,南阳郡主弄了一出瞬间生莲的奇迹。

他不禁想起那个人来!那个人像是魔咒,一点一滴,任何的地方都藏着她的影子。让他逃不掉,躲不开,寻不到,握不住,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所谓瞬间生莲,不过是个小把戏,那是她最喜欢做的些小把戏,她曾经向他演示过。

李景湛喝了一口清润的莲叶茶,只觉得头有千斤重。江子砚终归是不在了,不在了。

只有那个影子漂浮在每个角落里,无数的回忆里都是她的样子。

蒋如意拿了帕子,轻轻擦拭皇帝额角的汗

李景湛伸出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子,一声玉儿还没有唤出口,仔细想了想,方才想起,她叫蒋如意。

蒋如意涩涩的看着皇帝,她虽然侍寝了两次,却是第一次见着皇帝这样痴情的样子。

蒋如意把手放在李景湛手心里,皇帝握住她的手,然后微微一笑。她甚少见着皇帝笑得这样的温柔,这样子和平日里她见着的皇帝完全是不像的

第一章 说句吉利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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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釉曲线瓶里斜插着几朵雪白的玉兰花,玉兰花清香宜人,倒是比香料更清新自然好闻许多。顾青玉只是觉得很舒心。

刘本涛把过脉,拿下搭在顾青玉手腕上的丝帕,“听闻昨日皇后娘娘生辰,却是婕妤娘娘侍寝,今日一早婕妤娘娘已经封了嫔位。皇帝亲赐了封号,莲。”

可是荣恩厚宠了。

刘本涛继续说,“莲嫔娘娘又交代臣熬了好些补药,她偷偷命人给冷宫送去了。”

顾青玉只觉得有千般万般的谢,哽在喉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可她却又不能说。最后只是慌忙的收拾了许多值钱的首饰,交给刘太医拿去变卖掉。

屋子里的丫鬟送了刘太医出去,她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她抱着桌上的金鸭香炉在怀里,心里长长的叹口气,只要姐姐平安,只要姐姐安好,那么她所有的努力都是有意义的。

她捂住自己的嘴,她想要叫出来,想要喊出来,却用手堵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她心里堆积了那样多的事情……

李景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可是那个和自己纠缠了那么久的人,真的想忘就能忘了吗?她知道她心里像是火焰一样的恨意,那些恨意熊熊燃烧,滚烫滚烫的。

她捏紧拳头,仿佛那白绫还缠绕着脖颈,让她连呼吸也是困难的。

李景湛!他欠她的,她一定要讨回来。

外头丫鬟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郡主,公主请您赶紧过去呢?”

“母亲可有说是什么事?”顾青玉问道。

夏荷道,“大约是慎亲王妃来了。”

慎亲王妃在她上次生病的时候来看她,是想探探虚实,而这一次来,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但人既然找上门了,也没有躲的道理,顾青玉笑道,“那便去瞧瞧。”

顾青玉微微思忖一会儿,吩咐道,“去库房取写干荷叶用来泡茶,想来慎亲王妃也会喜欢我这一番招待。”

方到了玉兰堂,延庆公主连忙向她招手,“玉儿!”

顾青玉给母亲的慎亲王妃问安了。又连忙让夏荷上茶。

慎亲王妃带着满脸的笑意,“如今长安城里都说你是花仙转世,是活菩萨了,我可得来见见这神仙般的姑娘。”

顾青玉连忙道,“王妃说笑了。”

慎亲王妃看着她,“人人都道是你人美心善,又是瞬间让莲叶开放满池。我今日也想沾沾你的福气,不如你说几句好话与我。”

顾青玉不知道慎亲王妃打得什么主意,但延庆公主也催促道,“玉儿,你便说两句好话,讨个吉利吧!”

延庆公主发话,顾青玉便也不得不说了,便带着笑意道,“祝慎亲王妃青春永驻,福气安康了。”

慎亲王妃笑起来,“那就多谢你吉言了。”

慎亲王妃与延庆公主寒暄了几句便走来,这使得顾青玉并没有瞧出什么端倪来。

顾青玉正思考着,延庆公主却忽然唤道,“玉儿。”

她慈爱的搂着她在怀里,“如今长安城人人当你是花仙转世,你说的话便是最吉利不过的,也怪不得慎亲王妃大老远来专程为了听你说话。”

顾青玉似乎反应到什么,果然这两句话绝对不是随便说的。慎亲王妃就是慎亲王妃,知春公主比起她的手段还不及万中之一。

但是既然是陷阱,既然已经往下跳了,便没有回头的路。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没什么可怕的。

也没有什么可以畏惧。

延庆公主让人传了午膳来,两人正要用膳,顾炎也来了。

如今驸马来玉兰堂的次数也渐渐的多了起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顾炎问起,“我听说你与那个沈奕南走的很近?”

顾炎骨子里还是死板的人,“男女大防,你虽然是在庵堂里长大的,可是现在却也要注意,明白吗?”

看来是那日在漱玉楼中与沈奕南在窗口品茶的事情被顾炎知道了。在顾炎心里顾青玉是和许昀有婚约的,如何还能和其他男子在一处。

延庆公主问道,“你可是因为你表哥的房里多了一个丫头,所以不高兴了?”

母亲以为她是在赌气罢了。便道破这些个小儿女的心思。

延庆公主苦口婆心的劝道,“冬郎也到了年纪,只因为你年岁还小,你们没有成婚。旁人家的世家公子,在他的年纪也该成婚了。他房里多了一个人,母亲心里也不高兴,但是他毕竟是平阳侯,这是没有办法的。”

顾青玉低声,“我没有和表哥闹脾气。我也不在乎他房里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那你为何要和沈奕南走的这样近?”顾炎家中语气问道。他可不允许他的女儿作出什么败坏风气的事情。

因为?

顾青玉想了想。

因为我喜欢沈奕南?

因为沈奕南喜欢我?

这两个答案在她的心底一闪而过,不对,这两个答案都不对。

这两个都不是能说的答案。

顾青玉顿了许久,总算是找到一个答案,“不过是聊得来罢了。”

顾炎道,“你日后可不许和那个沈奕南走得那样近了,你可是有婚约的人,不能平白无故的丢了名声。”

顾青玉点了点头,延庆公主维护女儿道,“好了,像沈公子这样才华横溢的男子,咱们玉儿与他结交也没什么。不是连知春公主也缠着沈公子么?”

知春公主如今不也有和那个谭熔正的婚姻么?

顾青玉只觉得母亲反击的真好。她不会和表哥在一起的,她和沈奕南的利用关系里,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顾青玉默默喝了一口青笋火腿汤,可真是鲜美。

顾炎道,“反正以后得注意了,女孩子家的名声很重要!”

顾青玉想起顾凝霜来,顾炎还是喜欢顾凝霜的温柔安静,而像她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孩子到底不让顾炎喜欢。不过她不能为了他的喜欢与否,就拿着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赌啊!

沈奕南,是能帮她摆脱困局的最好棋子。

上天也许冥冥之中都有安排,若是没有这个沈奕南,她该如何摆脱这场她毫不知情,毫不愿意的婚姻。

第二章 苦口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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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心不在焉的走回汀兰院,只见着杏花树下的秋千上,一身着圆领麒麟红袍的男子正坐在那儿。收藏本站

许晖见了她,连忙从秋千上起来,跑过来,“玉妹妹!”

顾青玉把从延庆公主那儿拿来的雪团糕底给他,“二表哥,你尝尝这个!”

许晖拿了一块雪白的糕点放进嘴里,然后问道,“祖母今日问起你呢!要你去松间堂用晚膳。”

顾青玉点头,“好。”

老祖宗平白无故的找她绝对不是吃饭这么一回事儿,多半还是因为沈公子的缘故了。这个沈奕南的出现,光芒万丈。

许晖道,“你今日下午也无事,祖母哪儿得了一只八哥鸟,很会说话的,什么话儿都学得会。不如咱们去看看。”

顾青玉点头,便随着许晖过去。老祖宗找她,无论如何,她都是没有借口可以避开的。

锦绣正在给花草剪枝,她虽然穿着普通的婢女的衣裳,却也难掩姿色。若说府里的丫鬟,数一数二的便是锦绣和雪枝了。但论起最好,还是锦绣。

其实今日不是雪枝,也会是锦绣到许昀房里。只是一者是老祖宗的人,一者则是宋氏的人了。到底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宋氏体贴儿子,让人照顾儿子,让人也没有什么旁的话可说。

顾青玉和许晖从松林中穿小路过来,便见着四小姐许依灵正在逗弄那只八哥鸟。那只八哥鸟黑漆漆的羽毛十分的柔顺,许依灵摸着它的羽毛,它一动不动的乖巧的蹲在阳光下。

“好乖巧的鸟儿。”顾青玉道。

许依灵见着许晖和顾青玉来了,脆生生的声音道,“二哥哥,玉表姐。”

顾青玉把雪团糕拿给许依灵,那八哥却也叫唤个不停。于是顾青玉拿了一点儿雪团糕递给那只鸟儿。

八哥欢快的吃起来,顾青玉也笑起来。

春日里的暖阳照在她粉色的春衫上,少女的神色流光溢彩,就如同三月的桃李,桃李芬芳,花香袭人。

许老夫人有许久没有见着这样和谐的画面了,三个孩子脸色都是带着最初的清澈和明朗。如此,真好。

许老夫人站在门框边,有些不忍心的打破了这画面。她这些年失去丈夫、失去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这些个孩子,好像会想起许多年前的少女时光。然而,那些都是她不曾拥有的时光。

许晖稚气而晴朗的脸庞,玉儿甜美可爱的样子,依灵稚嫩活泼。而这样看着许晖和顾青玉,她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这可是她也曾在梦里求不得的青梅竹马?

许老夫人知道许晖的心思,知道他那些个少年的心思,可是顾青玉终究不是寻常女子,她是顾家的人,联姻始终都是为了巩固许顾两家的关系,她必须成为平阳侯的妻。这个人必须是许昀。

顾青玉只感觉有一道灼灼而热烈的目光盯着自己,她抬起头来正瞧见着许老夫人看着她,顾青玉带着微笑,“玉儿给外祖母请安。”

许老夫人朝着三人招招手,又关切的问顾青玉,“听说你又病了,这几日身子可大好了。”

“劳烦外祖母挂念。”顾青玉盈盈一笑。老狐狸便是老狐狸了,明明知晓漱玉楼里她大放异彩的事情,却绝口不提。只装作颐养天年的模样。

许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那可好。”

“想来夏日里你便要过十四岁生辰,虚岁也就十五了,也算是到了及笄之年了。”许老夫人道。

许晖抬眉,“祖母可是糊涂了,女子十六才及笄呢!”

许老夫人笑了笑,“早一岁,晚一岁又有什么打紧的,这女子啊最要紧的是找一个疼爱自己的男子,这才是要紧事。”

“你外祖母是过来人,如何能不知道?”

顾青玉心中已经有数,老祖宗果然找她来是为了许昀的事情。

许昀身份显赫,又是世家出身,才貌品行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可是那不等于喜欢。可是,她和许昀在一起,他日后会有他的三妻四妾,而她不过是一场家族联姻的象征,对于她到底是不公平的。

顾青玉想到这儿,不禁淡淡一笑,果然人都是自私的。许老夫人眼里,最要紧的就是她的嫡长孙。

许老夫人补充道,“再者说,这人还是要知根知底的好。”

许晖打断了话题,“玉妹妹,你瞧这八哥学的好像!”

“它在学什么?”顾青玉赶紧问。

便听着那八哥叫唤个不停,“四小姐,不能再吃糖了!”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是雪惠的声音了,雪惠每天都缠着四小姐说这件事了。

许依灵捂住脸颊,气哼哼地看着八哥,“今天不给你吃饭了!”

许晖便去逗那八哥,“快说,四小姐,我错了!”

许晖拿着一只小树棍逗着鸟儿,偷偷的朝着顾青玉眨了一个眼睛。

“哎呦!鸟跑了!”许晖大声道。

只见那八哥朝着松林里飞去,许晖便拉着顾青玉上前去寻。

“跑什么?”顾青玉看着栖息在松树上的八哥。

许晖道,“我知道你不想说,我就带着你走了!”

“二表哥,既然跑不掉,为什么不坦坦荡荡的面对。”顾青玉蹙眉。这是沈奕南在杏园里见着她说的,既然躲不了,那便不躲了。

许晖压低声音,“喂!你不会真的不想和我哥哥在一起吧!”

顾青玉看着他,“这有什么真的假的。”

她可不会和一个自私的人在一起,做一枚家族联姻的棋子。她是她自己,一个鲜活而明媚的生命。她还有她自己的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至于这情爱,上辈子已经刻骨铭心,这辈子,还是不要出现的好了。

用过晚膳,许依灵盯着水池子,抬起一双水眸道,“神仙姐姐,可不可以让这里开出莲花。”

顾青玉轻轻捧着她的小脸,“你不是叫我玉姐姐的么?”

“现在外头的人都说姐姐是花仙转世呢!”许依灵恳恳的道。

顾青玉轻声,“那些不过是戏法。”

许依灵拉着顾青玉的裙子,“才不是呢!玉姐姐就是神仙!”

第三章 我来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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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低头一笑,孩子的眸子总是温柔而干净的。她握着许依灵的小手,温柔的道,“这世上是没有神仙的。但是却有戏法和幻术,信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神仙。”

在她还是许依灵的年纪的时候,她也缠着熊翊大学士,熊大学士会好多她都不曾见过的东西。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好奇的眸子。那时候她也是满满的期待。那样的天真岁月,可真是好。

她有师父,有姐姐,有亲人,还有一个会为她摆平一切的李景湛

顾青玉从袖子里变出一块糖来,许依灵吃惊的看着她,眉眼弯弯像是月亮,许依灵把甜滋滋的糖放进嘴里。“玉姐姐你真厉害!”

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说真的,她真的有那么些羡慕她。

晚风凉凉,吹起衣衫。她抬起头仰望星空。

今日除了知道了姐姐的身体状况,知道了如意被封为莲嫔,还知道了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

沈奕南一纸御状告到李景湛面前,状告齐瀚御下不严,齐瀚处置了那个士兵。如此左相党人倒是看见了沈奕南这身“正骨”。

敢与齐瀚动手的,他可是第一人。

顾青玉自然知道李景湛的心思,用不了多久沈奕南自然会被提拔。只是李景湛能够利用齐瀚这把刀,可未必能够利用的了沈奕南这把刀。

沈奕南是个有秘密的人,且是一个有大秘密的人。

顾青玉只是觉得有些乏了,加上许老夫人用过晚膳后又拉着她说了许多话儿,现在只觉得精疲力竭,谁也不想应付。

便迎着微微而来的水风和漫天轻盈的玉兰花香回汀兰院去。

齐府

知春公主气急败坏的冲到齐悦面前,“娘你为何要去延庆公主府?还让那个顾青玉给你说什么吉利话!她也配吗?”

知春公主可谓是气极了,原本那日让顾青玉出了风头她便心存太多不满。

齐悦只是抬头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侍弄手里的花草。“你成日里喊打喊杀的,也该静静心,若是无事,可以侍弄侍弄花草。”

“养花养草更是养心。”

知春公主放下修剪花枝的剪子,“母亲知道我不喜欢这些的。”

齐悦自己安静的修剪花枝,“一个人站的越高,越容易得意忘形。顾青玉她以为自己一个小小把戏就成了什么花仙转世,就可以往自己脸上贴金。”

知春公主道,“所以我们更应该拆穿她了!”

齐悦却摇摇头,“不!她要往上爬,咱们更应该捧着她,一个人在高处摔下来,那滋味才叫痛快。”所以她要捧着顾青玉,让她从高处摔下去。

知春公主不明白了,“所以,母亲是?”

延庆公主锁紧眉头,“今日她是花仙,人人把她的话当作吉祥话。母亲也不例外,可是他的话出了问题,是不是又该找她呢?”

那么这个花仙也好,神仙转世也罢,就都成了不攻自破的胡话了!何况她们家还有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齐瀚。到时候乌衣巷的人不小心伤着了她,不小心也就是不小心了。

只是唯一的便是让齐瀚妥协,当然对付齐瀚,她也是有法子的。毕竟每个人都有他的软肋,齐瀚也不例外。

知春公主醒悟过来,母亲要做什么?果然母亲就是母亲,比起手段要高明她许多。

齐悦提醒道,“母亲今日帮你,除了因为顾青玉,还有,母亲要帮你夺回沈奕南!”

为什么?因为沈奕南这样的人才绝对是更出众的。因为她也听说了齐府和左相党人正在争夺沈奕南。

而沈奕南一纸御状,表明了跟随左相党人。

齐悦虽然静养了许多年,可作为齐家的嫡女,她还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曾经她以为能给知春公主找一个相依相伴的人,便是开心了。可是现在她发现知春公主并不开心。

而这个顾青玉,小小年纪的一个女孩子,却能掀起这样的波澜,果然是不简单。

没有谁能够压住齐家人的风头,不管是谁!

……

因着太后这几日身子不适,延庆公主入宫侍疾。

又因这几日是顾青玉祖父的忌日,所以顾炎前往了塞外。

她永远也想不到慎亲王妃是在这里等着她了,只听见外头稀稀疏疏的声音。

夏荷道,“你们不能闯进来!”

“我家公子没有不能去的地方!”那人毫不客气,语气凌厉。

府中的侍卫如何能和乌衣巷里那些虎狼之辈相比。“这里是公主府!你们如何肆意妄为!”

公主府算什么,瑞亲王府不是说抄家也就抄家了吗?

顾青玉平静的从屋子里走出去,看着同侍卫厮打的乌衣巷的人,眸子一盼道,“都住手!”

“这里是公主府,不是你们可以肆意妄为的!齐四公子可在?”

只见着齐瀚慢悠悠的从她的秋千上起来,然后慢悠悠的走到她面前来,他像是一把宝剑,笔挺而锋利。

“郡主找我有何贵干?”齐瀚眸子微微一眯。

明明是他带着人到了公主府,他居然还好意思反问她?

顾青玉道,“齐四公子一手遮天,我父亲却也是顾将军的嫡子,我母亲却也是延庆公主。此处却也不是你可以作践的!”

齐瀚笑了笑,摆手让那些人下去,然后厉声道,“你们做什么?我不过是让你们来请郡主。怎的弄这样大的动静?”

“敢为齐四公子为何要来请我?”顾青玉看着他。

“倒是不是为了公事,只是为了一桩私事。”齐瀚慢慢道,“如今世人都说郡主是花仙转世,信奉郡主的话,家姐也不列外。只可惜方才讨了郡主一句吉利话,如今就重病不起了。郡主既然是神仙转世,难道不该去探望家姐么?”

顾青玉并不相信齐瀚会为了齐家做事,定是齐悦许了他什么。

顾青玉看着周围森森的人群,这请的方式也太特别了些,让她不由得不去。只是这件事明明是慎亲王妃摆了她一道,她该如何是好呢?

对了,周彦,凭借周彦神医的本事没有治不好的病,何况是一个装病的人。

第四章 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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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自然该去!”顾青玉应声,“只不过生病不是该找大夫才是?”

“这个不劳郡主费心,大夫自然是请了的。收藏本站”齐瀚道。

两人并肩而行,齐瀚压低声音,“我说过郡主最好不要再落在我的手上。事不过三的道理郡主应该很明白才是。”

顾青玉想起自己上次说的事不过三的歪道理。

“既然不是我落在齐四公子的手里,而是齐四公子得了别人的好处,偏要为难于我!”顾青玉微微蹙眉道。

齐瀚轻声一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原本不就是做这件事的么?”

不错,他也是如此在为皇帝做事。

他本来就是得了别的的好处,做别人的刀。若在民间,就像是镖师罢了。只是在朝堂,他才更像是暗夜里来的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顾青玉想不明白,什么事情能够收买齐瀚这样的人。但人总归都是有软肋的。在如何厉害的人也不例外。

齐瀚注意到顾青的目光,两道目光交汇在一起,顾青玉迅速的收回了目光。齐瀚压低声音,“郡主,并不是每次都能揣测到我的心思。”

顾青玉侧过头去,便不再说话。

齐悦这个王妃可不是白做了这些年,她看似心慈手软的容色下却有着齐家人带有的心狠手辣和雷厉风行。

齐悦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那个秘密是他在世上唯一的情。

他还记得那天齐悦问他,“你可还想知道你母亲是如何死的?”

他不敢想,不敢念。不敢去问一个答案。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只是他唯一的念念不忘。这些年,他努力去查了,他知道齐国公的手段,他竟然也没能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但是齐悦是齐家长女,她必然是知道的。

所以,他牺牲了顾青玉。

他这辈子杀了这样多的人,一个顾青玉而已,他起初并没有觉得算什么,只是此刻与她走在一处,为何心中却有几分隐隐不安。

一个顾青玉换一个答案?也算是值得。

顾青玉使了眼色,让春桃赶紧入宫去请延庆公主,又让请了刘太医到齐府来。

其实许府和公主府不过一墙之隔,此刻到许府更为方便,可是顾青玉却不愿意和许府牵扯什么。这是她打心底认为的,她不想牵扯许家,不想欠了他们的人情。

到齐府的时候,只听的屋子门前的小丫鬟滴滴的哭着。

顾青玉神色平静,只是训斥道,“哭什么?你家主子可是没了?”

听得这句话,倒是让啼哭的小丫鬟一愣。

顾青玉迎面见着知春公主走出来,看来哭泣的这几个人是知春公主安排的,不过就是为了扰乱她的心智,让她胆战心惊罢了。

知春公主挑眉道,“为何你方才祝了我母亲福寿安康,我母亲躺在这里了,可是你使了什么妖术?”

顾青玉摊开手,“我若是会什么妖术,你可能好端端的站在此处!”

顾青玉问道丫鬟们,“可请了大夫,大夫如何说?”

知春公主抓了她的手腕子,把她拖进屋子里去。

只见着齐悦躺在床上,面颊却是惨白惨白的模样,一双眼睛带着乌青深深凹陷,看着却也是真憔悴。这病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只觉得在那一刹那间想起了姐姐,想起来那也在冷宫中见着流产昏迷的姐姐。

顾青玉看着知春公主,“大夫说什么?”

知春公主朝她嚷嚷道,“大夫说查不清病因,我母亲中了妖术!都是你害的!”

只怕是过了几日,她顾青玉就要从那位花仙转世的神仙变成了妖女了。顾青玉不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原来置她于死地竟然是这般容易,可偏偏她却也不是那不经风雨的花朵,雨打风吹就凋零了。没那么容易。

“你的大夫查不清楚病因,我已经派人请了刘太医来,我想没有刘太医查不出来的病。“顾青玉道。如果连刘太医都看不出来的话,那么就只有周彦了。

要摆脱这一盆脏水,最要紧的便是查清楚齐悦的病因。她有本事病,那么她顾青玉也有本事治!

齐悦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刘本涛在丫鬟的带领下进了屋子,然后朝着顾青玉点了个头,便开始把脉。

只见刘本涛时而皱眉,时而发出轻微的叹息之声。

顾青玉知道齐悦要害她觉得没有那么容易让她查出病因,可看着刘本涛这个表情,顾青玉就知道更难了。

宫里的御医都如此,何况是民间的大夫。

知春公主急切道,“刘太医?我母亲如何?”

刘本涛仔仔细细的道,“王妃娘娘脉细复杂,臣需要和诸位太医商量才可准确辨别。”

看来果然是难治了,不过只要刘本涛知道脉息是如何,她告诉周彦,她想应该也不成问题。

顾青玉随着刘本涛大摇大摆的走出齐府,门前的侍卫忽然将顾青玉拦住。

齐瀚也有些好奇,齐悦为什么摆了这么大一个棋局,为什么现在却又“昏迷不醒”了。

顾青玉看着拦着她的侍卫,“你们王妃的病自有太医来治,我却也是南阳郡主,也不是你们拦得住的!”

侍卫看了一眼齐瀚。齐瀚摇头。他的承诺只是把顾青玉带来这里,至于顾青玉走了,他也不负责了。

顾青玉看着侍卫拿着的刀方才,她才道,“今日齐四公子如何请我,我自当铭记在心!”

齐瀚看着她一副觉得闯过了这一关,还有来日的乐观心理,只是觉得十分有趣。她是一个在希望里活着的人,而他却从来都活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他从来不知道来日,也不知道光亮。

齐瀚微微愣了许久,然后看着她的背影。

她比想象中要坚韧、顽强、不屈,许多……

出了齐府,顾青玉连忙问刘本涛,“为何您方才不说?王妃的脉息如何?”

“臣不能确定,王妃的脉息复杂。”刘本涛十分深沉的道。

如果这个病治不好,齐府就会传出消息去,她就会变成人人唾弃的妖女。她倒是不怕这些个流言,流言蜚语也杀不死她,只是她到底害怕错失了救姐姐出宫的机会。

第五章 我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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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看着刘本涛,“麻烦您将王妃的脉络如何细细的写在纸上。我父亲倒也认识几个江湖名医,倒也可以拿去问问。”

刘本涛虽然不相信那些个江湖上的大夫,但想着多一个人看也许就多一份希望。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够治好这病。

他也知道这对于顾青玉而言意味着什么,齐悦的病必须治好,这是必须!

这一盆脏水并不是一个女孩子能够受得了的。到时候顾青玉会背负着妖女的名声,这比死更加可怕。对女孩子家来说,名声是多么重要。

刘本涛是看着顾青玉从鬼门关走出来的,自然不能看着她平白无故的遭受些别的冤屈了。所以他会仔仔细细的查出这病因。

延庆公主已经派人亲自来齐府接,只是延庆公主今日在宫中赶来却也没有这么及时。

来人连忙要护送顾青玉回去。看来这齐瀚在旁人的眼里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了。

顾青玉上了马车,因为往延庆公主府去走小路近些,而这一条小道沿着齐国公的夹墙。

车帘微微晃动,只见着一丫鬟抱着一个包裹鬼鬼祟祟的从角门出来,东张西望的模样,然后抱着那包裹往小路上走去。

顾青玉连忙吩咐一个侍卫道,“小心跟着她。”

齐国公府出来一个如此鬼鬼祟祟的人,就十分的可疑了。因为齐国公府原本就是一个守卫森严的地方。不存在有这样的举动。

刘本涛急急忙忙回了太医院,开始与诸位太医诊断。

延庆公主本在宫中侍疾,太后不过是风寒罢了,可是慎亲王妃却不同。

延庆公主问道,“刘太医,慎亲王妃是什么病?”

刘太医正低头和诸位太医研究着医案,朝着延庆公主道,”公主且等一等,臣等仔细研究,必能有个结果。”

延庆公主听见侍卫回来,已经将顾青玉安全送回了府中,这才没有急着出宫。

延庆公主拿着太后的汤药,骂道,“这个齐瀚也太大的胆子了!竟然敢将本宫的玉儿从府里带走!本宫定要去皇上面前告他一状!“

钱嬷嬷笑道,“这御状不是沈状元也告过么!”

结果皇帝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句两句,皇帝费了那样大的功夫才把齐瀚接回周国,怎么可能轻易处置了他自己的这一把刀。

可是难道就纵容着他无法无天么?

延庆公主自然是哑巴吃黄连,心里不痛快的很,谁都知道顾青玉是她的心头宝,如今太后又染了风寒还病着,延庆公主自然也不会多话惹的太后不高兴,便只得将苦水咽下。

她要等着,等着太医治好了齐悦的病!再去齐府讨个公道。

她延庆公主也不是给人欺负的主。

……

顾青玉回到汀兰院中,过了一会儿,派去打探事情的人已经回来了。

顾青玉问,“可发现了什么?”

那侍如实回禀道,“启禀郡主,那丫鬟是齐府的丫鬟。包裹里包着的是一件沾满了血迹的衣裳,看那衣裳是杭州革丝的新缎子。绣花也是苏绣的芍药花。”

这衣裳可不是丫鬟的了!在齐府里能够穿这样的衣裳的人寥寥可数。齐府并没有什么女眷。齐家的四位公子都在外面的府中住着,所以不会是齐家三位少夫人的。

那么只有两个可能,慎亲王妃和知春公主?

只是方才刘本涛给齐悦把脉,并没有瞧见她有什么受伤的痕迹,而是紊乱的脉息,这是为何?怎么会有这件沾满血的衣裳?

再者,知春公主也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必然不会是知春公主。

难道这一件血衣不过是为了迷惑自己?可是谁也不能料准,她会经过那角门。

顾青玉思前想好,找不出个所以然,更找不出一个突破口。

便想着此刻该去找周彦才是。

顾青玉换了丫鬟的衣裳,偷偷从窗子里翻出去,混进了许府中。周彦正躺在柴房里的大水缸上晒太阳,他闭着眼睛,叼着一个杂草,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没有睁眼,却道,“你来了!”

他似乎预算到了她会来,所以在这个偏僻无人的地方等着他。

他是周彦,他能够算准这一切并不奇怪。

顾青玉道,“是。您可否帮我去瞧瞧这个!”

周彦睁开眼睛带着浓浓的笑意,“我以为你是来找我喝酒的呢!”

“上次我给你说的那家酒馆改了一个名字,叫做醉生梦死。你要是去那儿,也能醉生梦死!”

顾青玉道,“您帮我瞧瞧这个,我再陪您去喝酒如何?”

“醉生梦死多好,一醉方休了便什么也不需要记得,什么也不需要知道。”

周彦看着顾青玉急的跺脚。

周彦笑笑,“看你那十万火急的模样,可是出了大麻烦事。”他没个好口气,“出了大麻烦事,就该去醉生梦死一场。哎没事不要太招摇,还是像我低调多好!”

周彦瞧这纸上写着的脉息种种,蹙眉道,“看来我的低调也使你瞧出我会医术了。”

糟了,忘记了这辈子的自己是不知道周彦是个神医的。

顾青玉笑道,“上次您给我母亲开的治咳的药方甚是有用,所以我想请您来看看!”

周彦看了药方,睁大眼睛,“这病我可治不了!”

什么?连神医周彦也治不好!

顾青玉瞠圆双目,“您可别吓我了!”

周彦把纸拿在手里摇了摇,“我可真的治不好!”

“你让刘本涛试试!”

是什么病让周彦看一眼就断定治不好?顾青玉这下子可犯了愁。他到底是不愿意治,还是真的治不好呢?

顾青玉可怜兮兮的看着周彦。

周彦道,“看我做什么?你这个小丫头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又不是我惹出来的!”

“我知道您能治!”顾青玉执着道。

周彦咬着牙关摇摇头,“小丫头,这次你可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您说吧!说了我再去醉生梦死也不迟!”顾青玉叹口气。

周彦正经的分析道,“这样复杂的脉络我也没有瞧见,看来对方准备的很充足。这一关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第六章 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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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道,“您瞧出什么来没有?”

“没有!”周彦沉沉的两个字像是两个大石头重重的的砸在她的身上。

她又失算了?

不会,不会,怎么会有周彦都瞧不出来的病。周彦一定是在逗她吧!

但是他这样严肃的神情,的确是没有瞧出来。

顾青玉叹了一声,道,“那便去醉生梦死喝酒去吧!”

周彦打量她的衣着,“你这样?”哪有女子大摇大摆进酒楼喝酒的。

顾青玉借了许晖的衣裳换上,许晖却也要跟着去。

顾青玉只道,“你又不喜欢喝酒,去做什么?”

许晖看着她,“反正我要和你一起去。”

许晖注意到顾青玉身旁的这位老者,又问,“他是谁?”

许晖自然不会认识这个“低调本分”的车夫周彦了,顾青玉随口道,“这位老者善于品酒,便一道同行了。”

她丝毫没有在乎她的所谓郡主身份,也没有分个三六九等,她只是顾青玉,一个简简单单的顾青玉。和她聊的来的,便都是她的朋友。

从朱雀大街往东,再外弯,便可看到一条巷子。而巷子里有一家酒馆,旌旗上用草书书写着醉生梦死四个大字。

顾青玉可没有想到这酒家真的叫这个名字。那这酒家的主人到底有多么厌世!

醉生梦死一场!世事一场大梦。

顾青玉勾起嘴角一笑,现在连她也十分的好奇这酒家的来历了。能让周彦日日纠缠于此,必定不是平凡人。

三人行去,只闻得淡淡的酒香,而酒香却随着风儿越来越浓烈,掠过几人的鼻尖,一时间只感觉全身都酥软了一般。

什么样的酒,只需的闻到便是要醉了。

顾青玉身着男装,简单利落,只是微微圆润的脸颊显出几分稚嫩,看着便像是那户贵族人家的小公子。

酒家怕生事便立马来了人道,“小公子可是喜欢我们这儿的酒,我们这里的酒烈,倒是不适合小公子喝。”

“若是小公子非常喜欢,我们便送些到府上可好!”

这么个白白净净的小公子若是喝了酒出了事可就成了麻烦事,顾青玉只觉得这店家也是个十分聪明剔透的人,他来长安做生意,却绝对不想沾惹半分麻烦事。

“酒有浓有淡,不如你们拿了喝不醉的来就是了。”顾青玉道。

那小厮笑起来,“我们这里的酒都是会醉人的。若是不醉,可是担不起醉生梦死这个名字了。”

顾青玉仔细看了看,“难不成这些个竹叶青,剑南春,桃花酿,都是一下就使人醉了么?”

小厮解释道,“小公子不知道,我家的酒和别处的不同。我家的酒只有心中有事的人才适合喝,喝了便可以一醉不起,在梦中求的解脱。”

顾青玉的停留在一坛酒面前,她仔细的嗅了嗅,这酒与其他的酒十分的不同。

这酒的香味复杂,且香味浓烈,更难道的是夹杂着西域而来的异域味道。

“这坛是什么?”顾青玉问。

那小厮道,“这坛是我家店主的私藏。”顾青玉指了指,“我想要这个,你去问问店主可给?”

见着小厮从楼梯上走去,周彦神色复杂的看着顾青玉,这小丫头倒是本事,不动声色的便能请到店主。

到底是来寻酒还是寻人?

周彦看着顾青玉,“不是来喝酒的?”

顾青玉一笑,“您也瞧见了,他们不肯给酒我。”

周彦道,“你这样店主也不会下来。”

“您见到店主了?”顾青玉问。

周彦笑了笑,又摇摇头,“店主从不见客,我也不过是用别的法子。”这种法子自然是用轻功在窗檐所见。这种法子是从西域尾随到京城所见。

周彦舀了一小点葡萄酒给顾青玉,“你尝尝。”

顾青玉喝了那么一小口酒,霎那间脸颊便微微开始泛红,她扶着额头,“好大的酒劲。”

这酒确实是最浓最淳的西域的味道,看来酒的主人是西域而来。看来周彦今日带她来,应该也是想看这酒的主人的真容。

只是为何周彦觉得,她能够见到这家酒家的主人呢?

大概还有一个缘故,因为她是女子。

顾青玉正等着酒的主人出现,她走到那坛子满是异域花香的酒坛子身边,忽然一松手,一块石头打破了那个酒坛子。

一时间酒香弥漫到整个屋子,而花香也一起散开,幽深的味道钻进每个人的皮肤里,每个人的脸颊都开始变红。

这一坛子酒,花香醉人,整个人就好像陷进一片桃花梨花杏花,百花的林子里,每一种味道都是这般的幽深而甘甜。一时却又不能准确说出是什么味道。

众人正陶醉在酒香之中,这味道才是真正的醉生梦死,一醉方休,再不愿意醒来。

只见着一身着白衣的女子从楼梯上走来,她身着如雪,而一张脸庞却是格外的冷咧,像是初春的泉水,冰凉凉的滋味透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酿出这样如甘泉一般醉人的美酒。

她,是周彦要见的人。

顾青玉不禁想起沈奕南来,沈奕南自作主张的给她帮忙,抱着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的心理。而她不也是这样,她今日如此帮周彦,不是也是为了周彦能够帮她一把么!

那女子从台阶上走下来,那是一双十分清冷的眸子,那也是一张与岁月不相符合的脸庞,明明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看着像是历经了人生百味。

可若不是历经了人生百味,又如何能够酿造的出那样的酒。

那女子开口道,“可是你打翻了我的酒?”

她的声音又细又凉,顾青玉看着她,“是。”

她看着地上的酒,却也没有什么可惜的,明明是珍藏的东西,却是显得十分随意,“兴许这壶酒的有缘人便是你的了。只是看着你的模样,却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愁的。若是没有愁绪,可就浪费了一壶好酒。”

顾青玉看的出来这女子已经看出了她的女子身份,因为这女子似乎不对男子讲话。

楼上立刻冲下来一个中年男子,“颜儿,你怎可露面!”

第七章 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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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子的出现却吓了许晖一跳。怎么会?怎么会是他呢?

许晖吃惊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也看见了许晖,“小公子怎的再此处,还是赶紧回去要紧。”

顾青玉正要问,许晖低声对她道,“他是元姨娘的的哥哥。”

那么这女子可是元姨娘兄长的女儿了?

许晖继续道,“早就听说他们惹了事在西域呆不下去了,到了京城来,前些日子大姐给了他们银子,倒是不知道他们开了这家酒坊。”

那中年男子连忙把面纱递给花颜,花颜淡淡的蒙上面纱,面无表情,然后对顾青玉道,“我叫花颜。”

果然是花一般的女子,只可惜她为何要蒙面,那中年男子催促花颜上楼去,顾青玉道,“我是南阳郡主,按道理,我该称她一声姐姐的。”

该拉关系的时候就要拉关系了,虽然她也不知道周彦为什么要查这样一个神秘的女子。但是只有帮周彦一个大忙,他才会帮自己不是?

花颜转头看着她,冲着她点点头。然后她便在众人的目光里随着花颜上楼去。

顾青玉道,“你父亲似乎不许你露面的样子。”

花颜与顾青玉走入屋内,一张淡淡的青色的纱帐子垂下隔住另外一方天地,花颜给她倒了一杯酒,“我这张脸生了太多的事端,我父亲便不许我见人了。”

她的声音清凉凉的,那是一种难说的滋味。

花颜把一杯酒递给顾青玉,“这杯酒不醉人的。甜的。”

顾青玉接了酒杯在手里,“多谢。”

花颜道,“你今日打破的那一坛酒才是最好的消愁之物,只可惜没了。不过也不打紧,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人有愁。”

顾青玉道,“酒不过是麻痹之物,到底不能解决实际问题。酒,不过是一种逃避。”

花颜轻轻的一笑,“你这种没有经历过愁绪的人,自然不晓得什么叫做愁绪满怀了。”

花颜轻轻的举着杯子,“只恐这一杯酒,载不动许多的愁!”

顾青玉也不知道她明明这样年轻的模样,却为什么有一双洞悉人间百味的眼睛,却为何有这满身的愁绪。

顾青玉道,“我却也是有愁的,人人都是有愁的。”

花颜摇摇头,“旁人的愁都不算什么。就好像郡主的愁也不过是几分小女儿情怀罢了。”

顾青玉深深的叹口气,她的愁啊,可比花颜要多的多了,可是一味的躲在酒里,到底是不行的。她是个面对现实的人,可不会想着逃避。

花颜要给她添酒,她却拒绝了。顾青玉反反复复的想,周彦要找这个女子作何?这个女子究竟有何不同。

还是喝酒吧,想的头疼。

顾青玉看着花颜,“你是元姨娘的亲人,便也是我的姐姐了。今日误打破了你的酒,还希望你有一天到公主府,我亲自招待你,给你赔罪了。”

花颜摇摇头,“我哪里也去不得,谁也见不得。你虽女扮男装,可是明眼人一见就知道你是个女子,也正因为你是个女子,我们才能说这么一会儿的话罢了。”

顾青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仰头咽下了一杯酒,冰冰凉凉的酒只有甜味,却不醉人。

这是花颜亲自给她挑的酒,也许在花颜的眼里,她便是如此,便是和这酒一般,不过是小女孩罢了,哪里知道这世间的愁绪满怀。

顾青玉冲着她点头,“我该日再来拜访姐姐,该日再来赔罪!”

花颜点点头,便目送她出去了。

她的目光永远是这般的清冷和柔和,而她的人也总是这般的面无表情。

元姨娘的兄长怕许晖待在这里出事,连忙好生劝着许晖快些回去。

顾青玉走下台阶来,这元威已经叫了马车只想把二位祖宗赶紧送走。他到这京城里开酒坊,也不过就是为了安生立命,他不愿意再惹别的麻烦了。

顾青玉与许晖和周彦三人离开。回到府中,许晖去了松间堂用晚膳。

顾青玉寻了机会于周彦道,“您要见的人见到了?可否告诉我慎亲王妃得的是什么病!”

周彦一笑,“小丫头,你可真聪明,知道一件换一件的道理。一点亏也不吃。”

“我不过是走投无路罢了。您今日也见到了那位花颜姑娘。”顾青玉道。

周彦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见那姑娘?”

顾青玉随口道,“兴许您觉得那儿的酒好,想见见酿酒的人罢了。”

顾青玉内心已经否定了这个答案,才不是呢!堂堂是大功臣,蛰伏于许家这么多年,这个花颜姑娘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而周彦寻找的人必定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她不能戳穿这一切。

只是顾青玉可不想去深究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对付齐家的人,然后好好的活下来,好好的保存实力,然后救出姐姐。

周彦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所以周彦并不担心她查出什么端倪,误了事情。

周彦笑了笑,“说真的!小丫头你的运气很好,本来慎亲王妃这一手,你逃也逃不掉,只是你运气当真是好。”

“为何?”顾青玉盯着刘本涛写的那张脉搏的纸看着。

“因为慎亲王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周彦大笑起来。

“可你想要扳倒她却也不是那么容易,齐府并不是那么好入的,你想要扳倒她,必须要去齐府取证。”周彦仔仔细细的给她分析。

周彦看着那种纸,“今晚刘本涛就会到府中来,想来他也查不出什么,所以你需的提点他几句。便是药物作用中仔细看看。我不过是个车夫,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人相信,刘本涛是御医,他说的话,却是旁人信的。”

有周彦帮忙,刘太医的医书看来是真的要扬名天下了。

顾青玉点了点头,周彦在那张纸上细细的圈点了什么,又嘱托顾青玉几句。

“不知道郡主”周彦试探着问道。

顾青玉回头,爽快而又利落道,“花颜姑娘的事我会继续管下去!”

第八章 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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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汀兰院中,天色渐渐暗沉,延庆公主也从宫中回来。收藏本站

延庆公主快步走了来,握着她的手心,担心的道,“玉儿,那齐瀚可有为难你?”

顾青玉摇摇了摇头,“母亲不必担心,他不过是带我去了一趟齐府罢了。不打紧。”

她总是这般逞强的模样,虽然弱小却从不认输。虽然柔软,但不过是积攒力量,总有一日会爆发。她要的是一击必中,因为她可能只有一次机会。

延庆公主点点头,“你回来了就好。日后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母亲不在,你也可让人赶紧去许府!”

顾青玉只是喃喃道,“我不想给表哥添麻烦。”

延庆公主道,“你这么做如何是给他添麻烦呢!他管你的事,是他应该的。”

顾青玉没有吱声,她只是在这府中等待一个时机罢了,至于许昀,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这情缘是别人给的,终究不是他们的本意。

秋英进来禀告道,“公主,刘太医到了。”

“快请进来!”延庆公主道。

延庆公主见了刘太医连忙问,“如何?”

刘太医摇摇头,“臣无能,并不能查出慎亲王妃的病因。”

没有病因,那么齐家就会把脏水泼在顾青玉的头上。那么顾青玉一个小女孩子,如何在这流言蜚语中活下去。

顾青玉的袖子中藏着周彦给的纸,要揭穿这场病是个阴谋不难,但要自己的敌人灰溜溜的投降,才是要紧事。

顾青玉淡淡的,“母亲今日也累了,刘太医和太医院在思量一会也不迟。不如明日再说。”

延庆公主看着她不慌不忙的样子,以为只是她年轻不懂事罢了,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有些急了,“玉儿!”

可是急又能查出慎亲王妃的病因吗?

顾青玉反倒是安慰道,“母亲先休息一会儿吧!兴许刘太医等一会就想出来了。”

秋英赶忙让人备了白粥给延庆公主送去。

顾青玉看着刘本涛,“您看看这个!”

刘本涛的目光落在纸上圈点的地方,“红花是活血化淤之物,这是”

其实刘本涛心中也有一个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不敢宣之于口,一旦事说出来了,可能这辈子的仕途也就结束了。

“这……”刘本涛的语气也渐渐颤抖起来,他不知道顾青玉究竟知道多少,可看着顾青玉那双透彻的眸子,她却像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了。

宫中多少名医,他起初看不出来,倒是不说,只是众人会诊,如何又瞧不出来。

刘本涛慌忙的抬起头,“郡主,您虽然占了上风。可是这天底下也没有一个大夫敢为您作证!”

齐家是怎样的家族,谁敢轻易的惹的起。

“那么说刘太医很清楚了。”顾青玉看着手里的纸。

“是。”刘本涛道。

齐悦原本只是打算用一副药让自己变得憔悴许多,可是偏巧这幅药中有一位红花,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齐悦是小产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更不知道自己小产了。

顾青玉道,“她这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我若不是亲眼见着了那人鬼鬼祟祟的拿着一件沾满血的衣裳出来,就算是你们承认,我也不敢相信,堂堂慎亲王妃居然有了别人的孩子。“

想来齐家的人都是被瞒着的,就是把脉的太医也不敢说出去,现如今齐悦昏迷不醒,想来齐国公应该是知道了。

齐家人知道了,就会遮住这个丑闻。

但是有个人不会,他恨不得这个丑闻越大越好才是。

顾青玉道,“刘太医您继续装作不知道,明日随我到齐家继续给慎亲王妃把脉才是。”

次日一早,延庆公主便急匆匆的过来了。

顾青玉道,“刘太医说要再去给王妃把一次脉,才可准确些。“

延庆公主道,“听说王妃还没有醒来,那此刻便去吧!”

顾青玉道,“既然上次是齐四公子来请的!今日也该他来才是!春桃,你让人去一趟乌衣巷。”

延庆公主也不明白顾青玉为何要沾惹这个齐四公子。但是她也没有说什么。她总觉得顾青玉和齐瀚之间有秘密,和沈奕南之间也有秘密。

虽然延庆公主并不愿意她沾惹这两个人,但是如果她的玉儿真的喜欢的是别人,那么她不计代价也会成全她。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什么好的都要给她。

她是个做母亲的,她自然也看的到她的女儿的心思,她瞧得出,顾青玉对于许昀从来没有那样流光溢彩的眸色。

顾炎是个死板的人,认为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可是活了半生的延庆公主眼里,什么都不是要紧事,最要紧的是遇见一个自己喜欢,对方也喜欢自己的人。自己开心才是最要紧的事。

不一会儿,齐瀚便出现在门口。

齐瀚径直走来,周身散发着一阵清冷之意,让门前的丫鬟都纷纷散开了。

“郡主找我?”齐瀚微微挑眉。

顾青玉慢慢道,“齐四公子上次强行将我带进齐府,今日自然应该是齐公子带我去,然后……”她加重语气,“齐公子亲自再送我回来。如此才是道理。”

“你可是一点亏也不吃?”齐瀚语气冷冽。

他擅自闯入公主府在先,她又岂会如此放过他。

顾青玉压低声音,“看来你也清楚了。”

“我若是不清楚,如何来看你这一出好戏?”齐瀚道。

齐悦的病因,他们都清清楚楚了。只是两人没有说破。

但顾青玉间接性的知道一点,齐瀚没能找到那个和慎亲王妃有关的男人,否则此刻齐瀚便是亲自动手了。

延庆公主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像是一种剑拔弩张却又带着几分异样的亲密。

如果这个人是沈奕南,延庆公主尚可以接受,只是她的玉儿怎么能和这个恶鬼纠缠在一起。

顾青玉轻声道,“母亲,我们走吧!”

“慎亲王妃可等着我们呢!”顾青玉与延庆公主上了马车。延庆公主想,这样猜下去也不是办法,等到这件事结束了,她一定要和顾青玉好好谈一谈,为了她的终生大事,好好的谈一谈。

第九章 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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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从马车上下来,因为延庆公主亲自来拜访,便连忙有人进去通传。

齐少夫人也到了府中,她微微笑了笑,“公主来的不巧,姐姐身子虚弱,现在不方便见客。”

延庆公主道,“本宫和慎亲王妃自小一起长大,她生病了,我自当来探望。何况太后在宫里也十分的忧心,特意让本宫来看看。”

齐少夫人到底年轻,也拦不住延庆公主,加上有太后在那儿。

但是齐星只是交代了,不许太医诊脉,想来延庆公主进去看看也不要紧。

顾青玉和延庆公主往屋里走。延庆公主方进了屋子,知春公主却一把拉住顾青玉,狠狠的骂道,“都是你,我的母亲才没有醒来!”

顾青玉看着知春公主脸上的愤怒和不高兴,便知道,看来知春公主还什么都不知道。

“究竟是我害了你母亲,还是你母亲想要害我,却遭了报应!”顾青玉声音冰冷。

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颤抖而极力克制的声音,“玲珑。”

知春公主听见母亲醒了便连忙往屋子里跑去,顾青玉跟在后面。

齐悦果然是醒了,她的面色依旧是不健康的白色,像是薄薄的窗户纸,她的眼眶微微凹陷,而显得乌青。顾青玉捏紧手心,她想起姐姐,想起姐姐小产的模样,冷宫里的画面如同一根刺从她的脖颈处扎进去,让她疼的喘不过气来。

顾青玉看着齐悦,“王妃病了,我心中担忧,便想让刘太医在给您看看。”

“不必了。”齐悦道。

顾青玉站在那儿,微微一笑,语气却是冷的厉害,“王妃很清楚,心病还需心药医,尤其是害人的病。”

延庆公主在马车里便听顾青玉原原本本的把事情交代,她原本是不敢相信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妹竟然这样心狠要去害她的女儿,可是一切都在这里,又由不得她不信。

延庆公主道,“齐悦,我与你是自小的情分!”她加重语气,锁紧眉心。

齐悦靠在四方牡丹软枕上,“所以,我是报应!都是报应!”

顾青玉摇摇头,“王妃身子虚弱,还是好生休息为好。”

顾青玉只觉得忽然一股大力拉住她的手腕子,齐悦道,“你要做什么!”

她是不是要把这些说出去!

她慎亲王妃和别人有了孩子!如此丑闻,让她还如何做人!

顾青玉看着齐悦拉着她的手,“王妃,你是要置我于死地的!”

她在提醒她,她要怎么对她。

“顾青玉,就算你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天底下没有一个大夫敢得罪齐家!”齐悦嘶哑着嗓子道

“空穴来风,并非无因。”顾青玉淡淡的,“流言才是最可怕的突破口。你仗着太医不敢说,可这天下也有正直之人!齐家到底还没有大过皇家,太医是为皇家做事。”

齐悦看着延庆公主,最终变的柔软下来,“许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你听我说。”

延庆公主看着她,她最好的姐妹要去伤害她的女儿。延庆公主只觉得头脑里一阵一阵的麻木。

延庆公主挪开她的手,“如今一切都摆在眼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齐悦道,“可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

延庆公主摇摇头,“你自小聪明漂亮,出身高贵,这世上的好事样样都是你的,可我也不知道,你到了这个年纪,却也不肯让别人绽放了光彩去。你的嫉妒心还这样的强。今日的玉儿挡在了知春前头,所以,你便要除了她。”

延庆公主喉头哽咽,“可是齐悦,你是知道的,我盼着我的女儿盼了多少年!别人不知道,你是最清楚不过了的。”

延庆公主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也不敢相信一个人的嫉妒心竟然可以这样的强。

知春公主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哀求延庆公主。

但母亲素来都是又骄傲又霸道的性子,“母亲,你怕她们做什么?”

顾青玉看着知春公主那张什么也不知道的脸庞,道,“你的母亲险些要给你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不知道知春公主到时候敢不敢认?”

其实齐悦原本是可以改嫁的,只是她贪恋于慎亲王妃这个身份,所以多年才为慎亲王守着。这天底下终究是没有两全的事情。

知春公主浑身一抖,还好扶住了身后的椅子。顾青玉在说什么?顾青玉在胡说八道什么?

可是她看着母亲脸颊泛红的泪光,她又知道顾青玉说的不是假的。

知春公主捂住头,往外面跑了出去,怎么会?母亲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母亲她是王妃啊!母亲的名节竟然是如此。

齐瀚正在门口,见着知春公主仓皇的模样,伸手拦住了她。他带着玩味的看着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黑暗的女子。

“跑什么?”齐瀚微微低下头看着她道。

知春公主抬起头,眼睛里泛着泪光,看着齐瀚,眼泪却又不敢掉下来。

“你为什么纵容着顾青玉来欺负我的母亲?”

齐瀚像是听了一个笑话,“敢做便要敢认。做不成自然是要遭罪。连害人都害不好,这样的人,我置于费心去保她?”

他像是说这他的手下,而不是说着他的姐姐。没有一点亲情的味道。

至于顾青玉,这个女孩子让她更加的好奇。这个女孩子今日带他看了一出好戏,今日他要看更多的好戏,齐家家破人亡,不得好死,每一场戏,他都要好好的看着!

齐瀚捏紧手心,只觉得手心里的冷汗一阵一阵的往外冒。母亲,他们齐家对不起的不只是他齐瀚一个,还有他的母亲。

齐悦告诉里他母亲的坟地,原来母亲是没有资格入齐家的坟地的。他费了那样多的心思,终于打听到了当年的蛛丝马迹。

他落入了羯族人的手里,他们齐家人都不肯去寻,母亲却在夜半之时孤身去了。他的父亲不愿意他的母亲也落入羯族人的手里,为之被玷污,所以亲手结束了他的母亲的命。

于是就葬在京城的一处郊区,死在那儿,葬在那儿,再无声息。

第十章 弃甲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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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瀚的嘴角轻轻的漾出一抹笑意,一股狠戾从嘴角漾到眼角眉梢。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齐少夫人听见齐悦的声音,赶紧赶了过来,“姐姐可是醒了?”

齐瀚冷冷的站在那里,像是一个钉子,然后看着他的大嫂,吐出两个字,“醒了!”

他的目光像是一个局外之人,看着局中的黑白棋子相杀。

齐少夫人连忙要进去,知春公主却一把拦住了她,“你走!你们都走!”

齐少夫人不知道知春公主怎么了,但紧接着却见着知春公主不住的哭泣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般骄傲的知春公主哭泣。

齐少夫人急了,“公主怎么了?你们都愣着做什么?”

知春公主把头埋在臂弯里,呜咽道,“都不要过来。”

齐瀚正懒洋洋的看着这出好戏,却见着齐国公出现在了院子里,他沉声道,“送公主回宫。”

齐国公一边走,目光却打量着齐瀚,然后定睛道,“可是你搞的鬼!”

齐瀚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不是齐悦自己德行有亏,若不是齐悦自己想害人,也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齐瀚看着齐国公,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恨意和愤怒。

齐国公愤怒的摔了袖子往屋中走去,正要走进去,却见着一妙龄少女走了出来,她梳着双鬟,一双眸子与他对视间却是格外的灵气逼人。

齐国公正要说话,延庆公主却先开口道,“听闻阿悦病了,特来探望。如今阿悦醒了,我也该走了。”

延庆公主到底是个心慈手软的人,齐悦在她面前哭一哭,叙一下旧情,她便放过了她。只是这些年的姐妹到底是走到了尽头。这一次,是两人的最后。

顾青玉走到齐瀚面前,“齐四公子可当亲自送我回去?”

昔日齐瀚亲自到延庆公主府带了顾青玉离开,可谓是这京城中女孩子们话里话外的一大笑谈。

如今,当时是怎样的笑谈,那么今日她也自当要他来还。

齐瀚正要开口,顾青玉抢先道,“齐四公子也说过,我是一点亏也不吃的。”

正像是她今日特意要他送她回府。

正像是延庆公主可以放过齐悦,但是她不会放过一个要她性命的人。

把这实话说出去,弄得天下人尽皆知,她不会一时之间得罪了齐国公府又得罪了皇家。这样的蠢事,她不会去做。她也做不得。她不能因为这些事,而耽误了救姐姐的时机。

齐瀚命乌衣巷的人准备了车马,延庆公主已经入宫向太后回禀。

齐瀚手里捏着马鞭,慢悠悠的道,“你母亲倒是一个善人。”

顾青玉道,“你兴许不明白姐妹之情。我母亲与王妃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母亲也并不希望王妃弄得身败名裂。”

这是其一,其二,谁又愿意当众得罪权倾朝野的齐家呢!何必让许顾两家和齐家为敌。

“情?”齐瀚捏着手里的马鞭,揣摩着这一个字,然后道,“今日的手软,就等着别人来日的心狠。”

顾青玉抬起下巴,“我母亲顾念过去的情谊,可我却不顾念的,我只牢记着今日她是要我的性命的!”

齐瀚轻轻一笑。

顾青玉道,“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

齐瀚道,“你说的也是大实话。”

顾青玉道,“昨日里,我从齐国公府经过,路过角门,又叫侍卫跟踪了去,得了一样好东西。”这场战斗虽不可正面交锋,她也要敌人弃甲曳兵的投降。

齐瀚蹙眉,深深打量,“所以你把这样东西给我。”

顾青玉摇头,“不,是你找我要这样东西。”

主动和被动本就是不一样的事情,顾青玉可不会任由他拿捏。

齐瀚挑眉,“有什么区别?你我要的结果是一样的就够了。”

顾青玉上了马车,齐瀚用马鞭挑起马车帘子。都说羯族人喜欢狼,也喜欢养狼。齐瀚在羯族长大,果然是狼一样的性子。

只是齐国公因为这份愧疚又肯纵容他多久,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这话却不能用在齐国公身上。日后,她不能揣测。

齐瀚亲自驾车送了顾青玉回府,顾青玉也算讨回来了面子。

次日齐瀚亲自送南阳郡主的事情便在女孩子们之间传开了。

“齐四公子那样的辣手狠心,却也还是被她所驱使。”许依雅靠在桌上,手里捏着一根青风藤道。

许晖原本正在打瞌睡,却忽然抬起头道,“齐四公子不过赔罪罢了。”

许依言道,“像齐瀚这样的人竟然也能赔罪。”

当然能了,只不过是给她顾青玉而已。

顾青玉慢悠悠的走进青风堂来,然后在许晖旁白坐下,许晖见着她来了,也不打瞌睡了,一下子人也清醒过来。

“玉妹妹,可得给你说一桩稀罕事。”许晖道。

顾青玉明知故问道,“什么事?”

“昨日夜里,长安城东的林子的林子里有人遇鬼了。有人被鬼吓得昏死过去。结果第二天一早,路过的见着不过是一件带血的衣裳。你说那个被吓的昏过去的人胆小吗?”许晖问道。

“嗯,是挺胆小的。”顾青玉道。

这些,齐瀚的人早就告诉她了。

齐国公为了不想让事情扩大,连夜送了齐悦回封地。而齐悦的马车在长安郊区的林子里,见着了那件沾满血的衣裳。真正吓疯齐悦的可不是鬼神,而是那件衣裳。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接受这丑闻漫天飞了。她心里是怕的,怕这丑闻传出去。

当然齐瀚给她重重的加了一笔,齐瀚费尽千辛万苦寻到了齐悦的那个男人,然后当着她的面,杀了那个男人。

齐悦就此疯了,痴痴呆呆的模样。

顾青玉原本想问齐瀚为什么不直杀人,齐瀚却只是道,“活着比死了痛苦。”

看来他是想留着齐家的每一个人,慢慢的折磨,让他们也体会他的生不如死。

许依雅道,“听说是惊了慎亲王妃的马车。导致王妃心悸不定。”

许依言本想插嘴,可是想起漱玉楼里和顾青玉的种种,又见着顾青玉的从容淡点,她敢肯定,这件事和顾青玉一定有关系。

第十一章 不愿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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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抬起头,目光和许依言交汇在一处。收藏本站许依言竟然被她的目光所逼的吓退。她只觉得手心一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顾青玉还没有找她算过漱玉楼里的帐!

许依言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清风堂。她看着回廊里一片碧绿色的青风藤,她算计了这样的多,那个顾青玉却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真是窝囊。

倒是慎亲王妃疯了,倒是知春公主也消沉的回宫了。

倒是如今长安城里人人知道状元沈奕南待她顾青玉痴心一片,倒是人人知道不近人情的乌衣公子给了她顾青玉天大的面子,可是她顾青玉凭什么呢?

又是花仙转世,又是菩萨心肠的神仙妹妹。

宋氏拿着梅子汤过来,见着许依言正在回廊里若有所思的模样,然后笑着低声道,“这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一个人越是伤心难过越是要笑才是。”

许依言道,“可是”

宋氏低声,“慎亲王妃和知春公主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对于我们最要紧的不过是让你兄长远离了她。”

是啊,她们要做的不过是拆散顾青玉和许昀而已。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虽然事情没有做成,却也没有让自己的手沾上污垢。到底还是有机会的。

知春公主和慎亲王妃都是太过于争强好胜好胜的人,她们位高权重如此,可是许大小姐却不会如此。

宋氏端着梅子汤进去,朝着众人招手道,“都来用些梅子汤,这个季节的梅子还有些酸,但是加了冰糖,酸酸甜甜的也不错。”

许晖听见梅子汤连忙跑了过去。

宋氏朝着顾青玉招招手,“玉儿!”

顾青玉走了过去,“多些舅母。”她伸出一双手正要去接,宋氏看着她白皙的手腕忽然道,“听说你表哥之前送了你一副白玉手镯,怎的不见你戴上,还是你不喜欢。”

顾青玉含笑道,“不过是珠子松了,我便让人拿去绞一绞。”

宋氏是记得那日许昀挑选手镯时用的是金蚕丝掺合了金线,可没有那么容易断的。若是戴着可绝对不会轻易的断了。

宋氏也不会当面拆穿,只是笑了笑。“舅母是怕你不喜欢呢!我那里有一对水晶的蝴蝶玲珑步摇,待会让丫鬟给你送过去。”

“多些舅母爱惜。”顾青玉也不知道宋氏今日无事献殷勤是为什么,但是面子上却是十分客气的。

只是提起这串手镯,她倒是有些心烦意乱的。当日收拾那些小首饰给刘本涛变卖时,好像一不小心便把那串白玉手镯给收拾进去了,后来让人去当铺寻,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知道后来一定有人要问这手镯,所以已经偷偷让人照着样子去做了。奈何那白玉雕琢麻烦,许昀送的又是最佳的暖玉,便得费些心思去做了。

宋氏送了梅子汤来便走了,一派慈母模样。

许晖一边喝着梅子汤,一边道,“对了,玉妹妹,怎么从来不见你戴那串白玉手镯。”

那串白玉手镯说到底不过时许昀给予她和这段情缘的一个交代,到底算不得两情相悦的信物。

“我不喜欢。”顾青玉道。

许晖道,“我真有些看不明白你了。”

顾青玉把书扔在桌上,“难道女孩子就一定要喜欢谁才是?我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好。”

为什么一定要她牵扯感情,她不想牵扯任何一段感情。多少个夜里,她从李景湛那段纠缠不清的噩梦里惊醒,多少个日子里,她和李景湛吵吵闹闹,又有多少时光里,她曾为了一个情字流了多少泪。

只是她回想起脖颈上冰冷的白绫,回想起凉凉的杏花酒,那么苦,那么冰,那么的冷。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算计,她可不愿意牵扯一个情字。一个情字太苦,她承受不起。

可是她又是矛盾的,现实逼着她不得不躲在这个情字的外衣下活着。如果她是江子砚,她可不管什么赐婚不赐婚,她一定要和许昀说的清清楚楚。如果她是江子砚,她也不会允许沈奕南拿一个情字算计她。

可是江子砚有皇帝有江家。而她顾青玉有什么呢?

可是江子砚有皇帝有权倾朝野的江家,不也落得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所以她更要小心翼翼的筹谋。

许晖看着她脸色变了,连忙道,“好了,玉妹妹,我不说就是了。”

顾青玉见着许晖如此,连忙换了笑意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计较的,旁的我不喜欢,可你这个朋友我确是很喜欢。”

顾青玉喜欢和许晖这样乐观开朗的人在一处,他是她重生以来最好的朋友。和他在一起,倒是很放松。

许晖朝着她一笑,“人生嘛!最要紧的是开心!”

许晖玩玩闹闹却是非常幸运的,因为支撑这个家的永远轮不到他,他可以无所顾忌的做个纨绔子弟,鲜衣怒马。

……

绮罗堂前的竹叶瑟瑟而动,春风微微,暖阳和煦。四小姐许依灵正蹲在地上玩着宋氏的双鸭香炉。

香气袅袅,许四小姐讲香炉盖子盖上。

许依灵睁大一双眼睛,“雪惠,你说这个味道好闻嘛?”

雪惠问了问,却是很复杂的味道。不似茉莉,也不似玫瑰。便问,“四小姐,这是什么香?”

许依灵道,“这个香叫做落花满天。”

雪惠问,“可是赵公子来了。”

这个赵公子,便是家中管事赵全的亲戚,是个在西域贩卖香料的贩子。每次他经过长安,都会送了最好的香料来府邸。如今这特别的香料,看来是赵公子来了。

“你可真聪明!”许依灵笑眯眯的道。

许依灵道,“这个落花满天,可比茉莉、牡丹、玫瑰好闻多了。”

赵澜最喜欢的便是许依灵,许四小姐,每次来了府中,都要送好些东西给许四小姐,常常哄的四小姐高兴好些日子。

“说起来赵公子也做了八年的香料生意了。”雪惠道。

“那他从前是做什么的?”许四小姐好奇的问答。

雪惠道,“听说是在药店里当伙计,八年前去了西域学香,没想到这生意倒是做的风生水起。”

第十二章 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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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赵澜的确是去西域发家致富了,如今也算是颇有些家财。

雪惠还记得八年前,赵澜去西域那会,正是平阳侯病逝的时候。那时候遇上平阳侯病逝这样一桩事,谁也没空理会他,他只是在府里待了几日,就走了。

那个毫不起眼的人,没想到短在短八年,他竟然在西域发达了。

从前那个旁人看不起眼的穷小子一下子就改变了,他颇有几分皮相,又惯会甜言蜜语的,加上常常给府中的丫鬟们送些香料、香脂、香膏,倒是让这些小丫鬟们都对他心存好感。

只是这个赵澜十分有趣,都到了而立之年,却也不曾娶妻。也怪不得府中的丫鬟,都心存了不该的念想。

因为宋氏将雪枝送到了大少爷房中,雪惠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也是暗暗不服气的。宋氏的偏心让她心存不满,再加上到了这个年纪,总该要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赵澜至少是现在看起来的最好选择。

雪惠想着想着便出了神,许依灵跑过去,“赵叔叔,这个是什么?”

只见赵澜身着一件浅蓝色绣着云鹤纹路的袍子,手里拿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铃铛满满的摇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身形潇洒,面如桃瓣,生得一双桃花眼,桃花眼动人心魄,加上他在西域待了这样长的一段日子,也带着异域的风味。

赵澜蹲下身子,对许依灵道,“这是金铃,用来装香料的,你若失佩戴此物,便走到哪儿都是香气弥漫的。”

赵澜把金铃系在许依灵的身上,许依灵欢喜的转了一个圈,女孩子没有不喜欢香味的。那是莲花夹杂着西域蜜香的花香。

雪惠走上前去,低声道,“赵公子每次来府里都要给咱们姐妹送了香料,如今发达了,却变得小气了。”

赵澜一笑,“怎么会?不过是运香料的车子来的晚了些。怎么少得了你们?你们等等就到了。”

赵澜看着着许府,“如今我侄女雪枝到了大少爷的房里,日后郡主和大少爷成婚了,雪枝怎么也得有个妾室的身份。”这赵澜是赵全的堂弟,雪枝又是赵全的女儿,

“日后你可是许家正宗的亲戚了!”雪惠道。

赵澜笑道,脸上带着一些得意,“这个可是自然了。”

赵澜抬起头,却见着宋氏听见喧闹声走了出来,却又立刻折返了进去。只空空留着一个背影在那儿。赵澜连忙道,“定是你我喧哗,惹了夫人生气了!”

里头的丫鬟进来传话,“雪惠,奉茶来。”

雪惠连忙低头去做事。

进来天气干燥,雪惠便泡了菊花茶来。

赵澜正在屋中站着,宋氏方是午睡醒来,她伸出手,雪惠正把杯子递在她的手上。

“你想烫死我!”宋氏扬起手,一杯菊花茶稳稳当当的泼在了雪惠身上,雪又不敢动,眼瞧着手腕上的皮肤已经烫得发红。

热茶从衣服上淌下来。

雪惠是记得的,夫人喜欢喝热茶的。

宋氏盯着雪惠,有看着地上摔破的瓷片,“收拾干净了!”

雪惠蹲下身子,一片一片的去捡摔破的瓷片,她的胳膊火辣辣的疼,可她到底不敢忤逆宋氏。雪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氏,宋氏一向温和大方。

赵澜正想张嘴求个情,却被宋氏冷冽的目光给阻拦了。到底没有多话。

许依灵小跑着进屋来,她腰间的铃铛叮铃铃的想着,许依灵笑着问宋氏,“母亲,好看吗?”她肉乎乎的小手指着腰间的铃铛。

宋氏捏着铃铛细细的打量,轻声道,“好看。”

对于这个幼女,宋氏总是无比的慈爱和宠溺,许依灵是个遗腹子,也是宋氏对于平阳侯的念想。宋氏抱着许依灵,“今日晚膳就在母亲这里用,不去松间堂了。”

许依灵只是朝着宋氏点点头,过去许依灵常常陪在许老夫人身边,所以晚膳便多半在松间堂用。

宋氏抬头道,“来人!去松间堂给老夫人说一声。”

宋氏又想了一会儿,“不必了。”如今有许晖、顾青玉陪着许老夫人,许老夫人又怎会孤单呢!她的小女儿也不必再去做样子了。

当然宋氏这样想,也不会背负了不孝顺的名。便还是让丫鬟去了松间堂。到底还没有到可以翻脸的那一日。

她只想着成为许家真正的主人,什么时候许老夫人入土了,这个家才算是到了她的手中。她才是真正的平阳侯府的主人。

雪惠收拾赶紧地上的瓷片,然后低头退了出去。

赵澜走上前来,将袖子中的一个小锦盒拿了出来,“这个献给夫人。”

宋氏瞟了一眼那个翡翠绿的盒子,定睛道,“这是什么?”

平日里赵澜也总是送东西来,西域的奇珍异宝她也见惯了。“不知道上次给您的虞美人可好用?”

“毁了,可惜了。”宋氏道。上次她想用虞美人害死顾青玉,可惜没能够做到,倒是暴露了,拿宋红莺出去顶了罪。可惜失去了宋红莺这一颗棋子。

宋氏看着这盒子,问,“这个可也是害人的用处?”

赵澜点点头,然后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个白玉手镯,“这手镯是空心的,里头有麝香、零陵香。且是在春暮开花结子是收割,再薫以烟火,阴干,我又加了几位香料,绝对不可能察觉出。”

“手腕乃是经脉复杂之处,若是长期戴着这个手镯,便会失去生育能力。”赵澜道。

宋氏忽然笑起来,“你可是及时雨!”

她何必费那样的心思弄死顾青玉,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在府中又能有什么地位。

只是如何让顾青玉戴上这手镯呢?

宋氏道,“前些日子,冬郎送了她一个手镯,也不见她戴着,想来她也是不喜欢。你这白玉手镯虽然不错,可是比起她那里那些个太后赏赐的东西,可就不值一提了。”

赵澜道,“她到底不过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总归是有哄的法子。”

“赵澜啊赵澜,也就只有你最明白我的心思。”宋氏道。

第十三章 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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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昀正过来给宋氏请安,晨昏定省,许昀日日不曾缺席。

宋氏点点头,“冬郎,我今日去了清风堂走了走。”

“母亲想说什么?”许昀问道。

宋氏道,“我记得你是送了一个手镯给玉儿的,但我瞧这玉儿从不曾戴过,肯定是不喜欢了。正好我得了一个新的手镯,也是白玉的,但却有着莲花百草的香味,很是特别,你拿了送她去。”

“不必了。”许昀道。

宋氏微微拧眉,“为何?”

许昀道,“上次的手镯是定情信物,这次却是不必了。”

宋氏有些急了,能哄着顾青玉戴着这个手镯的一定是许昀,可是偏偏许昀也不肯。许昀像是完成公事一样的,完成顾青玉和他之间的事情。

宋氏道,“母亲知道你不喜欢郡主,但是时间长了,你若是遇见喜欢的女孩子,母亲帮你娶回来。”顾青玉只有没有生育能力,她才能放心的让顾青玉进府。

“没有。”许昀平静道,“儿子没有不喜欢郡主。”当然这样冰冷冷的语气也不是喜欢。

他只知道顾青玉是他的妻子,未来他的妻子,要和他走一辈子的人,无论喜欢与否,他都是要和顾青玉在一起的。

宋氏叹了一声,“你这孩子。”

赵澜赶紧补充道,“哪有女孩子不喜欢礼物的,大少爷拿了这个给郡主,郡主一定喜欢的要紧。”

许昀虽然没有说出来,心里却想着那个手镯,那个手镯,他送她的手镯,她不是一次也没有戴过吗?她对他一点儿情意也没有。

“儿子还有事,便先走了。”许昀道。

宋氏点点头,“你去吧!这手镯你也带去,寻了机会送她,但是我的吩咐。”

许昀也不会忤逆了宋氏,便接下来那个翡翠绿的盒子,

他想,也许上次那个手镯表妹不喜欢呢!也许是如此。

许昀回到书房里,却无心公事。他点燃了桌上那盏走马灯,看着灯上的兔子的花影满满的移动,他的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个女孩子的身影。

想起她的决绝和冷漠来。

想起她身上的孤傲。

许昀的目光落在那幅游春图上,早知道那幅熊翊的画是顾青玉伪造的,他便把这幅画讨了来。

碧波荡漾的曲江之上,大雁飞起,斜斜的暖阳照的水波金光粼粼。那船上的老者却是那样的悠然与淡定,那样的超脱和自然。他像是另一个世界而来的人,却也不知道愁与难。

许昀捏紧手心,她顾青玉竟然有这样的心境,竟然画得出这样的心境。那个女子让他好奇,让他猜测,可是那个女子却总是保持着淡漠疏离的距离。

他是她的未婚夫,她为什么要和他保持这样的淡漠。她可以和那个沈奕南不明不白的,她也可以和那个齐瀚与虎谋皮,却从来不肯接近他。

她总是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他会吃了她似的。

许昀忽然吹灭了走马灯,屋子一下子便暗沉了下来。他站在书桌前,忽然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外头的小厮忽然来回禀道,“公子,这个可是您的?”

那小厮手中捧着一串手镯,白玉的,光亮亮的颜色,十分的温柔。这样质地良好的白玉

许昀接过手镯,翻动了一颗白玉,果然见着上面刻着一个玉字。

“何处来的?”许昀问。

这小厮是跟着许昀的,也常常陪着他出门,买手镯的那日这小厮也在。

“今日奉了二小姐的命去珠翠坊买首饰,见着一民妇手中戴着此物,这手镯不是凡品,也不是那民妇戴的起的。我知道是公子的,所以特意拿回来了。”

许昀握着这明明暖玉生温的手镯,只觉得手心一阵一阵的凉起来,他把手镯交到小厮手中,“这手镯不是我的,你快送回去吧!不要仗着平阳侯府的身份欺负人了!”

她既然不要,他还讨这东西作何!

许昀不禁幽幽的一笑,目光又看向那幅游春图。

不是他看不起她。而是她看不起他!

许昀平生第一次受这样的气,自然心中不痛快,但他是个翩翩公子,也不会做借酒浇愁的事情。他如鲠在喉,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本该要找她问个清楚,为何这手镯到了外头。可是他这算是质问又是什么?送她的东西,原本就是她的。

夜渐渐的深了,晚风拂起他耳畔的发丝,他站在窗子口,仰望着天空住的游丝浮云。

“公子,老夫人那里来请。”

许昀反应过来,是用晚膳的时间了。

老夫人来请,许昀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便往松间堂去了。

方踏进了松间堂,正见着顾青玉和许晖说笑着。她笑的那样开心,老祖宗也被两人逗的大笑起来。

这一刻,他才明白,这一桩婚事,不是他一个人不情愿,她也是不情愿的。

是他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锦绣十分眼尖,“大少爷来了!”许昀便微微勾起唇角,带着笑意给老祖宗问安。

许老夫人朝着他招招手,“我的冬郎,今日怎的这般疲倦的样子,可是政务繁忙?”

“没有,不过是今日没有午睡罢了。”许昀随口胡说道。

许老夫人连忙让人传膳了。

锦绣正在布置碗筷,许晖和顾青玉正在穿珠子,两人突发奇想要给老祖宗做个眉勒子,于是锦绣绣好了花样,两人在一旁穿珠呢!

许晖笑嘻嘻道,“玉妹妹你瞧,这个红珠子像玛瑙一样,颜色真好看,倒是可以给你做手串。”

许老夫人一笑,“好好的玛瑙不用,用这珠子作何。你说起,我正想来,我那里有一幅玛瑙手串,便给了玉儿吧!”

“多谢外祖母。”顾青玉乖巧道。

许昀看着她脸上的乖巧,不禁轻轻一笑起来。

“表妹可是喜欢手镯的?”许昀问道。

这让她如何答话,方才老祖宗送了她手镯,她又岂能答不喜欢。可若是喜欢,她为何从来不带着许昀送的手镯?这原本就是矛盾的。

“女孩子那有不喜欢首饰的?”顾青玉笑了笑。

她只觉得自己的笑格外的苍凉而单薄。

第十四章 珠子惹得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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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翡翠的小盒子,“方得了一串手镯,不知道表妹喜欢否?表妹看看。收藏本站”

顾青玉已经明显的感觉到许昀语气里的不悦了,她看着这个翡翠的小盒子,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许昀打开盒子。

还好不是。顾青玉送了一口气。面色由白至红。

她隐约以为许昀知道了那串白玉手串的事情,所以又将那串白玉手串装在了盒子里送来。

如今看着这另外一串手串,心里才算是送了一口气。

当日怎么会这样的不小心,怎么会把那串白玉手镯给到刘本涛手上拿去当铺了。可是自己伪造的手镯,现在也没有做好。

“表妹看看?可喜欢?”许昀问道。

顾青玉将那手镯拿了出来,手镯上浸润着花香,清幽深邃的花香。她握着手镯在手心里,“喜欢。”

许昀道,“那我帮表妹戴上可好?”

顾青玉带着有些尴尬和错愕的笑,把这串白玉手镯带上了。

“大哥从哪里得来的好东西?”许晖见着这手串与众不同,白玉晶莹,更是难得带着花香。尤其是这花香,与众不同,

许昀道,“平常花香,不过一会就散去了,这花香却可以永久保存,不会散去。”

许老夫人只当是许昀送顾青玉东西,只当两人的关系这般的融洽了,脸上带着满面笑意。只要许昀知冷知暖,天下哪个姑娘不动心的!她相信,他们能好好的。

“表哥的东西,果然是好东西。”顾青玉道。

许昀轻轻哼了一声,“古人常常以玉佩、首饰作为信物。表妹到底是不知道?”

他的话还是饶到了那个白玉手镯上,顾青玉知道那个白玉手镯一定是出事了,许昀也一定是知道了。他是在气她把他的东西不当一回事儿。

但顾青玉也是有脾气的,她也知道许昀嫌弃她的粗鄙无知,“我不过是从庵堂里回来的,怎的知道何为信物?”

许老夫人瞧出二人剑拔驽张的气氛,连忙握着顾青玉的手,道,“你身子弱,在庵堂里养着,谁会瞧不起你不成?”

是啊,她的表哥不正是看不起她么?

从来都看不起她!

他都看不起她,为什么还要她守着他的信物?这不是不公平么?

这是人都是这样的自私,明明看不起被别人,可当发现别人眼里没有他的时候,他却还是不痛快的。

顾青玉嘴角挂着淡漠的笑。为什么她和许昀明明不是一路人,却偏偏要被凑在一起。

顾青玉抬起一双眸子,她眸光流转,“何为信物?两情相悦才有信物一说!”既然无情,何为信物。她难道还要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一个无情的信物么?

她伸手解下手里的白玉手镯,她明明只是想着,忍耐着这一切,等把一切布置好了,救出姐姐来。她就会离开这里。

可是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步步相逼!

他明明不爱她,凭什么又要逼着她对他有情呢?

顾青玉把手镯放在桌上,然后朝着外头走去。月色凉凉如水,打在她单薄的身上,夜风吹得她的裙摆微动。

她看着天空中的繁星,看着松林被风吹得而动。她想做一只自由的鸟儿,想要无拘无束的活一场。

许老夫人连忙让丫鬟跟着出去了。夏荷收拾好桌上带着香气的白玉手镯,然后急急忙忙的出去。

许老夫人看着许昀,长长的叹一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感情却不开窍。

许晖本想去找顾青玉,却被许老夫人制止了。“夜深了,虽然公主府和咱们紧邻着,可也到底没有晚上去找郡主的道理。这是规矩。”

“那我回去了!”许晖便回了自己屋子。

许老夫人如何不知道,许晖心里是有顾青玉的,她不能让许晖去,因为顾青玉注定是要做平阳侯夫人的。

许老夫人看着桌上的饭菜,心里也没有胃口了。

许昀看着祖母也不用晚膳了,心中颇有愧疚。

许老夫人扶着锦绣的手坐在红木椅上,“你这孩子,我该说你什么好!”

许昀站在许老夫人面前。

许老夫人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你到底要什么?”

“你若是有心仪的女子,你只管说出来,日后替你寻回府中就是。你又何必同她争锋相对!”许老夫人加重语气,“顾炎是顾家嫡子,嫡出的也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顾家,顾家掌握着边塞之地的兵权。咱们许家,自从得了太后娘娘的荫蔽,便在京城里。可你也知道,如今齐国公权势滔天,左相又惯会笼络人心。孩子,你还年轻。虽说当今太后是你的姑母,可皇上到底不是太后的亲子!你明白吗?”

许老夫人语重心长道,“我甚少见着你任性,从小到大你都是最乖的。为什么为了你表妹的事情,却三番两次的出事。”

“再者”许老夫人顿了顿。

“你看不上你的表妹,那个状元郎沈奕南却总是缠着你的表妹,那个齐四也和你表妹走的近。她到底是你的表妹,你不能把她往外面推!”

许老夫人说到这儿,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点拨他了,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不论是从大局考虑,还是这几分小儿女姿态。

许昀低声,“我知道了。”

他一向克制理性,为什么为了一个顾青玉却屡屡失态!

她是他未来的妻子,她理所当然的要一心待他,可是为什么顾青玉的心却隔的这样远。

原来这个他看不起的女子,他也从来没有得到过。

自小到底,他得了不少女子的爱慕。哪怕是湖阳郡主这样身份的女子。他没有想到,有一天,顾青玉给了他重重的一个打击。

原来,这天下不是围绕着他转的。

许昀仰起头,看着四处散落的繁星,星星璀璨,孤光照在松间上,松针一根一根的清晰分明。他轻声叹了一声。

既然只是家族联姻,他还在强求什么?既然只是家族联姻,他们又何须什么定情信物?有这三聘六礼、太后赐婚、吉祥如意,便是够了。

第十五章 翻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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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顾青玉醒来的时候,天还是朦朦的亮。收藏本站

春桃见着她醒了,连忙进屋来,“郡主醒了?”

顾青玉一手撩开床帘,“梳妆吧!”

春桃给顾青玉梳头,顾青玉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一个翡翠色的小盒子,顾青玉不悦的蹙眉,“这东西拿回来做什么?”

春桃道,“这是侯爷送的。”

“她要送,我也不一定要收!”她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春桃想,如今这东西若是还回去,侯爷那儿,可不得生气了。

顾青玉道,“好,他既然给我,便是我的。我爱给谁就给谁!”

给谁能让这府里头都知道她把东西送出去了?

顾青玉想了会,“给宫里头的莲嫔娘娘送去,她如今封为嫔位,我还没有给她贺喜。”

她把这东西送进了宫里,许昀知道了又能如何?总不能有任何的不满。

春桃摇摇头,看来又是得把小侯爷气的不轻。

夏荷正端着一盆水进来,她家的郡主这样的好,为什么和小侯爷却是三天两头的闹别扭。反倒是不如那个冷冰冰的齐四公子。

那个冷冰冰的齐四公子都会对着郡主笑,小侯爷却只会找郡主的不是。

春桃挑了一朵浅粉色的芙蓉花给顾青玉簪上,“郡主今日可要去清风堂?”

她才不会为了一个许昀生气呢!她也才不会理会这些事呢!

若是不去清风堂,又要惹得母亲担心,她可不愿母亲担心。

顾青玉道,“自然去了。”

这一日过的十分安稳,中午的时候吴夫子布置了画画的任务,便有急事回家了。

许晖因为夫子不在了,更加无法无天。

许晖打量着顾青玉,见着顾青玉正在那儿作画。便好奇忙跑过去,许晖看了她的画,大笑起来,“玉妹妹这小鸡啄米图可画的真好!”

他当真没有夸赞她,他原以为她那样精湛的画工,定是要画十分出彩的作品。可是她却拿着笔在那儿瞎画,倒是比他的还不如。

旁人会什么,都是献宝一样的拿出来,可是偏偏她顾青玉却是能藏多好就藏多好。

顾青玉抬头,“我不过是想起我窗前的鸟尾花了罢了。”

许晖一边笑,一边道,“看来是我说错了,你画的不是小鸡啄米,是小鸟啄米。”

顾青玉也一笑,“随你怎么说好了!”

她一笑的时候,脸颊带着两个酒窝,甜甜的、粉粉的、很是迷人。

许晖喜欢看着她笑的,所以想法设法的逗她。

这好端端的一个充满灵气的少女,日后成了端庄大方的平阳侯夫人,着实是可惜了啊!许晖这样想着。

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平常许晖这个时候最是积极了,现在却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顾青玉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他的人,于是站起身来,拨开廊前的清风藤,见着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正在围墙边上。

许晖的身影,她如何不熟悉,于是顾青玉几步小跑着到墙边。“二表哥,你做什么?”

她笑盈盈的抬起头,看着正翻墙的他。

许晖朝着她做了个不要做声的手势,然后一松手从围墙上落下来,“我自然是要翻出去了!”

顾青玉看向不远处的大门,许晖撇了一眼,“我大哥最近不许我出门,还不是那个齐五公子给闹的!”

因为和齐硕的一些矛盾,许昀便不许许晖出去惹祸了。

顾青玉看着围墙,想着吴夫子今日也不在,她拿着一个小鸡啄米图交差便好了。于是对许晖道,“你带我一起出去如何?”

虽然翻墙出去对于她并不难,可是在公主府,躲开那些个婢女侍卫却是很难了。如今吴夫子不在,正是一个机会。

旁人问起,也不过是以为她和许晖躲哪里玩去了。

许晖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上次去那个醉生梦死的酒馆已经十分的荒唐了,如今他要去一个顾青玉可去不得的地方。

“玉妹妹,你可别闹着玩了。”许晖赶紧道。

“怎么,你去得,我就去不得?”顾青玉问。

许晖笑着点点头。

的确有这么一个地方是男子去得,女子却去不得的。

他可不敢带着顾青玉去了。

“长安城平康坊。”许晖吐出这么几个字。

这的确是个女子去不得的地方,此处是个风月场所。雪衣娘便是在那儿,想来许晖便是去找雪衣娘。

原本上次雪衣娘费尽心思进了紫云楼,却一点事也没有做,就十分让她好奇了。

顾青玉道,“既然女子去不得,我女扮男装总该是去得的?”

许晖无奈的摇摇头,她是郡主啊,延庆公主的宝贝,这个地方他可真不敢带她去。

顾青玉骂道,“你何时这般的畏畏缩缩了!”

“你若是不带我去,你自己也去不成。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舅母去。”顾青玉故意威胁道。

许晖叹了一声,“好吧好吧,带你去就是了!”

于是顾青玉跟着许晖去换了一身男装,许晖打量道,“你男装打扮倒也俊俏。只不过,你待会翻得出去高墙吗?”

比起翻墙啊!这个许晖可真的比不了。江陵王府的墙她翻过,皇宫的墙她也翻过,谁比得上她啊!

顾青玉笑笑,却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成功翻了墙出去。

许晖提前已经让人准备好马车,于是两人上了马车,往平康坊去。

这长安城里,她哪里都去过,唯独这个地方却是第一次去。

马车开到繁花如柳之地,只听的琵琶丝竹声四起,女子软语唱着小调。顾青玉从窗子里看着外头,这便是传说中的“烟花柳巷”了么?

许晖从马车上下来,伸手扶着顾青玉下来,“今日雪衣娘要跳舞,可是千载难的!”“所以你赶着来,就是为了看她跳舞?”顾青玉问。

许晖笑眯眯的,“雪衣娘一舞名动京城,自然值得一看。”

“看不出,你这么痴心。”顾青玉笑道。

许晖道,“能得到雪衣娘,必能气死那个齐硕,我可不能错过机会。”

原来是少年之间的赌气啊!

许晖想着上次带雪衣娘去过紫云楼,这次雪衣娘必要对他不同些。

第十六章 射粉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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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晖笑眯眯的,“你瞧见没,前头塔了台子,待会儿,雪衣娘便要在那儿跳舞。到时候人山人海,可别挤着你!”

顾青玉看着来往的人,果然雪衣娘的名是这儿最响亮的。只是这雪衣娘到底是沈奕南的人啊。

许晖见着还没有开始,便道,“时间还早,玉妹妹我们去那边吃些东西。”

顾青玉冲着他点点头,两人便进了一间酒馆,许晖让人送了酱香牛肉来,“若是在府里,定是要有人说这东西生硬,不好消化。必不能吃个痛快。”

许晖看着面前的酱香牛肉,这牛肉汤汁浓郁,十分鲜美。便欢喜的吃起来。

顾青玉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便道,“亏你也是平阳侯府的公子。”

许晖塞了一满口道,“我可不想做个什么公子,做个无拘无束的人才是最好的。”

顾青玉瞥了他一眼,“得了吧,你当平常人家能养活得起你?”

两人正说笑着,从背后却走来三个人。

“许二!”其中一人喊道。

顾青玉抬起头来,看着这三个少年。只见一人身着紫衣,看着十分华丽显赫的样子。另一人身着青色的云纹袍子,倒是十分斯文的模样。另一个少年,身着黑衣,显得很是阳光。

为首那少年把腿翘在椅子上,看着许晖,“许二,你还敢来!还嫌上次不够丢人。”

另外两人也跟着笑起来。上次三人害的许晖从椅子上摔下去,被人嘲笑,丢脸极了。

这为首的少年是左相孙大人家中的孙子,名唤孙承业,是个只知胡闹厮混的。孙大人一心指望他成才,寄予厚望,取名承业,可他偏偏是纨绔子弟。

那斯文的少年,唤做熊雨堂。是熊翊的义子。熊翊死后,膝下无子。所以从叔父家过继了熊雨堂。

另一少年唤做赵宁,是礼部赵大人的儿子,也是一般的不成器,赵大人疏通关系让他在安福宫门前做个侍卫,也算是有个闲差了。

三人围住许晖,想来三人也是欺负惯了许晖的,“许二,他是谁?好个俊俏模样的少年。”

顾青玉抬头,自报名字,“顾六郎。”

赵宁想了一会儿,这许顾两家是亲戚,这人说姓顾,看来就是塞外那顾家的人了。

但看着这顾六生的细皮嫩肉,也是个好欺负的。三人作威作福的惯了,也不理会谁是谁。只是笑着骂道,“你这小子,出了混,也不知道规矩,这里是我们的地儿!”

顾青玉看着几人,“敢问这酒家是你们开的?”

孙承业指着桌子道,“这个桌子是这里最好的,自然是我们的。”

顾青玉勾起嘴角笑了笑,“天子脚下,长安城内。恐怕你的祖父也不敢说这句话。孙大人一世清誉,怕也因为你晚节不保了。”

孙承业看着他,这小子一点儿也不畏惧,于是他得出一个答案,他不服气。

“你要知道这长安城和你们塞外是不同的。”孙承业道。

顾青玉问,“有什么不同。难道不是昭昭日月,天理可循?”

孙承业骂道,“若不是看着你姓顾!”

“我若姓顾如何,不姓顾又如何?你到底动不了我一根手指头!”顾青玉盯着他道。

顾青玉倒是没见着过这样横行霸道的人,虽然觉得上辈子的自己已经十分的放纵任性了,可她到底也不曾做过像这样缺心眼的事情。

孙承业拍了桌子道,“你给我等着瞧!”

顾青玉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声,她要是连这么几个少年还收拾不了,也就白在李景湛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了。

“你们可是想比试?我知道你们的规矩,赢了为大,输了我则任听你们的差遣!”顾青玉随口道。

赵宁道,“好!只是你可别输的比许二更难看了!”

“自然不会!”顾青玉断然道。

赵宁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可他在安福宫前做个侍卫,也有些本事。他自小不喜欢诗书,反倒是对于骑马射箭更有兴趣,尤其是剑术,可谓是一绝。

孙承业道,“既然快了到端午,咱们就来比射粉团。中多者赢!”

顾青玉毫不犹豫,“好。”

射粉团曾经是宫中十分流行的一项活动,粉团乃是用麻团制成,用糯米粿上芝麻,油炸而得。

再以小角造弓,将粉团放在金漆盘中,架在高处。众人在距离线之外,射中者得食。因为粉团滑十分滑腻却也难射。

于是立马有人去准备粉团,赵宁的箭术自然没话说,所以孙承业和熊雨堂也并不担心,只等着看她出丑的样子。

已经有人用架子将粉团架在中间,取了小弓来。

赵宁不屑的把弓箭先让给顾青玉,“你先来!”

顾青玉也不慌不忙,她也想看看对方的实力,虽然她清楚自己的箭术如何,可是要他简单的输,却也不能锉了对方的锐气。

顾青玉的箭术啊,是顾家老爷子亲子教的。若说真正的顾家箭法,她才是得到了真传。恐怕她会的招式,连顾炎也不曾见过。

上辈子的时候,顾爷爷也喜欢带着她在身边,闲来便教她箭术,闲来也喂她喝两口酒。因为祖父和顾爷爷过命的交情,所以顾爷爷也对她倾囊相授。

赵宁道,“好!听闻你们顾家箭术一流,不知道顾六你的箭术如何?可别丢了你们顾家的脸面!”

顾青玉淡淡的看着他,“赵公子先请!”

赵宁不再推辞,于是拿着小弓站在线外,拉弓便射中了一块粉团。又快又稳。

顾青玉笑着点点头,“不错!”

她像是局外的看客,倒是不想比赛的是她似的。

赵宁道,“顾六,到你了!”

赵宁把小弓递给她。

顾青玉走过来,走到那画线处,却又往后退了一大步。如此离那粉团又远了一些。

这难度可比方才孙承业的难度要大了许多?顾青玉?她是故意的!

许晖可是狠狠的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一个从庵堂里来的女孩子,如何能懂得射箭。又如何能和那一群男孩子比。他自然不想顾青玉吃了亏。

可是如果顾青玉不比,他们越发的嚣张了。

第十七章 射粉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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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晖赶紧道,“你们可不是欺负人了?赵宁你的箭术大家都知道的。”

赵宁笑笑,“顾家箭术闻名天下,我才想见识见识!难道不是顾六郎欺负人?”

许晖道,“卑鄙!”

“好了!”顾青玉打断正要说话的许晖,“既然赵公子想要见识,我必定不能使赵公子失望了!”

顾青玉又往后面退了三步,如此离那粉团更加的远了。粉团和旁的东西不同,它十分滑腻,本就难以射中。

何况是用这样的小弓,又在这样远的距离。

顾青玉气定神闲的满满拉弓,满满的对准。却在一瞬间,她的动作忽然变的利落的很。这一刻她不像是个文弱的少年,而像是在沙场的将军。她比起沙场的将军却也毫不逊色。

甚至这发箭的那一刻,许晖更是忘记了,她是个女孩子。

这一箭,中了!

稳稳的射中了粉团。

许晖笑的十分灿烂。顾青玉拿起那粉团递给许晖。这射粉团的规矩便是如此,射中了,才可以吃。

上辈子,她也和李景湛玩过这样的游戏,上辈子,也是如此。

赵宁吃惊的看着顾青玉,他几乎是不敢相信。

这个稚嫩的少年,居然做到了。

赵宁道,“再来!”

顾青玉随口问,“这次赵公子要怎样比?”

“蒙眼如何?”赵宁道。

这蒙眼却是十分难度了。

顾青玉应声道,“好。”

既然他要输,一定要他输的心服口服才是。

许晖低声道,“玉妹妹。”

顾青玉撇了他一眼,许晖才立马改口道,“六郎!”

“你放心。”顾青玉低声对他道。

许晖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了这三个字就变的十分的放心。就好像哪一天看着她作画的时候。那样复杂的画在她的手里,却是行云流水,片刻不停。她,是个神奇的人。

许晖仔细的想了想,是神奇两个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他惊讶无比。

顾青玉走上前去,“请!”

赵宁取了布条来,然后将布条围上,缓缓的拉弓,箭飞了出去,一把射中粉团。

整个动作利落之际,没有片刻的犹豫。

这个赵宁的箭术也的确算是一流了。只是他运气不好,今日偏偏遇上她。

顾青玉道,“好箭术!”

赵宁把布条递给她,“你请!”

顾青玉把布条拿在手里,“我若失如你一般蒙上眼,射中了粉团,到底也不能分出高下。”

赵宁道,“你先射中了,再说大话也不迟!”赵宁以为自己第一局是轻敌了,可是这个顾六,箭术又能如何?这蒙眼的绝技可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学会的。

顾青玉接过布条。她将弓箭拿在手里,她隐约发现手里的箭有些不对,像是细了许多,原本这小弓的力道也有限。如今这箭这样细,如何能够射中?

想来因该是孙承业动的手脚了。顾青玉捏着那箭,正拉弓之时,手中的箭却承受不起这一顾力,已经断了。

断的一声响。众人都以为顾青玉算是完了。

可是她捏着那断了的箭头,将箭头射了出去,这箭头稳稳的扎在粉团上。

顾青玉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

果然,射中了。

赵宁发现了那箭的问题,他和人比试的时候,却也不知道孙承业使了手脚。他原本是气孙承业的,可是就算是如此,顾青玉还是射中了,这让赵宁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这个顾六郎,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顾青玉取了粉团,递给许晖,许晖满满吃着粉团。然后对顾青玉竖着大拇指。

顾青玉摇摇头,自己这些本事,都给许晖瞧见了。

顾青玉之所以和赵宁比试,一来,她不想看着许晖被这些人欺负。二来,这个赵宁是安福宫的侍卫。若失有机会,带着姐姐出宫,她总是要选一个宫门的。

而上元节的时候,安福宫门前就会放焰火,就会有许多百姓到这里来,哪一天,最乱,哪一天,也是她最好的机会。

她不是一直没有作为,她只是一直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许晖满满吃完了粉团,摸着肚子道,“我可要吃饱了!”

“你们可还要比?”许晖挑衅道。

顾青玉从容不迫的喝了一杯茶,看来要让这个赵宁服气,还得看真本事啊!

赵宁一向心高气傲的,自然不会就此看着顾青玉和许晖的得意,便看着这小弓道,“这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罢了,真正的箭术,自然要用真正的弓了!”

顾青玉想,自己有多久没有拉弓了。

她回想起儿时在塞外的模样,不禁流露出一丝落寞来。相传自己这箭术的人,也不在了。

她这一生最重要的师父,一是帝师熊翊,二,便是顾爷爷了。

只是他们都不在了,姐姐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必须要让这个赵宁服气,这也许是救出姐姐一步很重要的棋。

“赵公子要比,我自当奉陪到底。”顾青玉看着他道。

好个有志气的,赵宁捏紧拳头,这一次他可要她输的服气!他可不想见着许晖那一幅嚣张的模样。

五个人走到院子里去,立马有人拿了弓来了。那弓是赵宁最喜欢的弓,他这么多年用这弓,从来都是百发百中。他让人拿了这个弓箭了来,也显示出另外一点,他,把顾青玉当作一个对手了!

顾青玉站在柳树前,她看着少年脸上的执着,便道,“若是赵公子这次输了如何?”

“我若是输了,任由你差遣。”赵宁道。

输这个字,他可没有想过。

顾青玉狡黠一笑,“你若是输了,便唤我大哥如何?”

许晖不知道顾青玉搞什么名堂,但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件事十分有趣的事情。

“好!”赵宁爽快道。

“可你若是输了?”赵宁反问。

“你说如何?”顾青玉问。

赵宁大笑着,轻蔑道,“那你就趴在我面前,叫爷爷!”

顾青玉却也不恼怒,“看来我方才只让你唤一声大哥,算是十分便宜你了!”

赵宁哼了一声,大骂她不知死活!这个顾六郎,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顾青玉从容不迫,处变不惊。

第十八章 射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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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性总归是争强好胜的。

赵宁取了弓来,拿着手里的三支箭,看着顾青玉道,“你我一人三件,射中大雁者为胜。”

顾青玉抬起头,只见着几个仆从拿着几个装着大雁的笼子,站在不远处,待会儿,他们便会放出大雁来。大雁飞出来,射中者胜。

这大雁是活物,和方才射粉团是不同的。要想射中本就是难事,何况看着赵宁的架势是要三箭齐中了。

赵宁拿着弓在手里,他带着少年的得意与志气,和势在必得。年少的时候总是这般如此,没有见过更高的山,也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赵宁点头,几人将笼子打开,赵宁拉弓对准蓝天,用力的一拉,一只大雁便落了下来。像是树叶一般的落在脚边。

再一次,依旧是如此。

如此已经是连中两箭了。

只是第三箭的时候,赵宁拉弓瞄准,一箭飞出,那大雁却停止了往上飞,而是往下飞去。

他不是射不中,而是预估的失措了。

那一支箭飞过柳枝,射在树干上,箭矢上带着一片羽毛。

那片羽毛轻轻的飘落从箭矢上飞落下来。

他没有射中!

顾青玉若是能连中三次,便是赢了。

顾青玉捏着箭矢在手里,赵宁却也不慌不忙,他也不信顾青玉正好能够连中三箭。

顾青玉看着赵宁,夸赞道,“赵公子果真箭术不凡。”

赵宁分析,笑,“你是想着输了是怪我箭术不凡,而不是你自己没有本事。还是你现在想打退堂鼓?”

顾青玉倒是没见过如此自大,如此咄咄逼人的。

可就算自己连中三支,这些人到底不服气的。如此伤了颜面,少年的面子,却也伤不得。

如何能赢?如何又能保全对方的面子?

顾青玉笑着拿了箭矢过来,她将三支箭矢握在手里。然后冲着不远处的人点了点头,示意她准备好了。

那人将笼子打开,只见着一只大雁飞起。顾青玉却只是拉圆了弓箭,直待得那大雁飞到树巅,她才忽然将一收紧,手中的三支箭同时飞了出去。这三支箭同时贯穿了一只大雁。

那只大雁落在赵宁的脚边。

赵宁看着那三支贯穿的箭,那样的有力沉稳。

她不是没有三箭射三雁的本事,她却偏偏用三支箭射了一只大雁。这似乎违反了游戏的规则?这又似乎使得赵宁输的不那么难堪。

顾青玉轻轻的道,“一时手滑,倒是没有箭可以再射了!”

赵宁也是个有脾气的,“我输了便是输了,你不必相让。”

顾青玉觉得有意思,能让赵公子当面承认自己输了,着实有意思极了。

赵宁心中却对眼前的这白净少年,有了几分佩服,她明明可以风风光光的赢,可是她却没有。

顾青玉可没打算直接了当的赢了,去伤害了这少年的骄傲。她需要的可不是反目为仇,而是化敌为友。

赵宁看着顾青玉,“我输了!”

赵宁方才见着她三箭齐发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根本比不过她。小小的一只大雁,却能三箭都中。兴许他自己也做不到。更难得的是他的低调。

于是赵宁拱手道,“不知顾六郎年岁大小?”

“作何?”顾青玉问。

赵宁道,“你我一见如故,当结为兄弟。”

顾青玉反而笑起来,“你这就不对了,方才说我赢了,便唤我大哥的。”

赵宁打量他,“可你这年纪着实要比我小些。”

顾青玉摇摇头,“愿赌服输不是么?”

赵宁觉得好笑,拍了他的肩头,道,“大哥!”

“哎!这就对了!”顾青玉笑起来。

孙承业见着赵宁和顾青玉的关系忽然一下子就转变了,连忙道,“赵宁你做什么?”他不是没有瞧见顾青玉的箭术。

赵宁道,“今日我与顾六结为兄弟。”

孙承业最是个不务正业却是热心快肠的一个人,“你们结为兄弟,你唤他大哥。可你是我兄弟,你叫我在何处?”

顾青玉笑,“看来我是多了三个弟弟!”

孙承业暗自骂他的不要脸,可是如何,他偏偏是唤赵宁一声哥的,如今赵宁却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哥,可真是亏大了。

熊雨堂本在一旁看戏,如今却也走过来,笑着看着顾青玉,笑盈盈的喊了一声,“大哥,可得罩着我们。”

熊雨堂只是觉得顾青玉这个人够意思,明明今日可以让赵宁输的十分难堪,可是她却高抬贵手的放过了他一马。他是个讲义气的人,也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顾青玉展眉一笑,“那是自然!”

一旁的许晖只觉得一脸的懵,怎么忽然一下子顾青玉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了。明明顾青玉又那样的好本事,为什么放过了赵宁一马?

赵宁挑眉道,“我请大哥喝酒去!”

孙承业却抢道,“我来!”

“别抢了。”熊雨堂说了一声,便听见外头传来袅袅轻音,那唱着的是繁花似锦、烟柳画桥,声音婉转妩媚,可这声音却和琴声一点儿也不搭。这琴声却像是另一个层次的,像是来此空谷里的清风,像是来自山涧的清泉,像是云间的彩虹。

这样撩拨人心弦的琴声。熊雨堂最是痴迷与音乐,便侧耳仔细的倾听。

孙承业抓了一个人来问。

那人道,“外头是沈大人在弹琴呢!是为了雪衣娘一舞助兴!”

沈奕南,沈奕南也在这里?

孙承业道,“都说雪衣娘是个绝色美人儿,我倒是也曾见见过,倒是这个雪衣娘能够迷的沈奕南给她弹琴。”孙承业轻轻叹了一声,“可怜我妹妹总想着与他弹一首曲子,他却怎么也不肯。”

赵宁道,“不是听说沈奕南最近总和南阳郡主在一处么?”

顾青玉可不想在别人嘴里听着自己的八卦,然后赶紧扯开话题道,“你们不是要请我喝酒么?你们可是耍赖?”

赵宁道,“楼下的台子设了位子,咱们就去哪儿看雪衣娘跳舞,再饮酒如何?”

许晖自然高兴的不得了,他今日出来的目的就是雪衣娘啊。

“好!”顾青玉道。

第十九章 发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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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坐在舞台前最好的地方,熊雨堂已经沉浸在那动人的琴声里。琴声像是春日缠绵的雨,将人心给缠绕住。

顾青玉不得不承认的是,沈奕南的琴声的确是上好的。

只见着一身着白衣的女子,缓缓走上来,她轻移莲步,带着潋滟芳华的笑,她的眸光像是一泓月光,清晖透彻。她是那样的妩媚动人,让所有的人都挪不开眼睛。她那样的出色,那样的夺目。

许晖说,雪衣娘成名便是因为一曲洛神。

可是今日沈奕南弹着这洛神的曲子,似乎更加添了几分风味。这琴声便更加撩人心弦。想来比起三年前的舞蹈,也毫不逊色。

熊雨堂已经让人让那唱歌的女子停了下来。剩下的只有沈奕南的琴,和雪衣娘的舞。

雪衣娘身姿柔软,像是微风吹拂起的柳枝,把洛神的姿态,妩媚柔情淋漓尽致。

熊雨堂轻声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雪衣娘的确也是担的起这八个字,顾青玉很久都没有看着这样优美的舞姿了。随着琴声的转合,雪衣娘在舞台中间旋转起来,她雪白的裙子和批驳都随着她的步子翩翩而动。

她真像是一只在山谷里的蝴蝶,是那样的空灵而迷人。

怪不得她是这平康坊名字最响亮的,也怪不得她可以引得许晖入了迷,怪不得沈奕南会为她弹琴,也怪不得齐五公子会和许晖因为她争吵。

赵宁问,“大哥觉得她如何?”

顾青玉道,“美。”这个美,她是真心而说,她的确是美的。

孙承业摇摇头,“可惜她一心仰慕沈奕南,今日怕是因为沈奕南的琴才肯跳舞的。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当众跳舞了。”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盯着雪衣娘。顾青玉道,“不知两位兄弟也喜欢她?”

孙承业笑,“谁不喜欢漂亮的女子!你瞧许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许晖专心盯着雪衣娘在看,也没有注意到这几个人正在议论他。

顾青玉指着许晖道,“你若是现在把他拿去卖了,恐怕他也是不知道的。”

几人呵呵的大笑起来,熊雨堂听着琴声已经停下来,可惜道,“若是沈大人能够与我同谈音律该多好。”

顾青玉觉得,遗传还是有遗传的因素,虽然熊雨堂是师父宗族的孩子,可是熊家的人,对音律总是那么有领悟性一点。

就像是师父啊,也是精通音律的。这天底下的人,大都不知道,那个闻名天下的大学士,马那个帝师熊翊,还是个精通音律的人。这个秘密也就几个人知道了。

顾青玉道,“你们先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顾青玉立马从人群中往外走去,她方才余光落在舞台出,却见着一个不该见到的人,她见着沈奕南似乎朝着这边来。沈奕南那样的聪明才智,如何认不出她来,所以她便先避一避。

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地方,见到沈奕南,怎么会有那么许多的尴尬呢!

顾青玉捂着脸,跟在众人身后,打算找个地方避一避。

在风月场所里,如何能见着沈奕南呢?顾青玉低头跟着前面散去的人走着,走着,走着

她一手捂着脸。

待行到方才那酒馆处,她便停下了不步子。便在这里等许晖一会儿,想来他们等一会也是要返回这里的。

顾青玉只感觉到衣领一紧,然后整个人都被一股大力给拉到了树后。

顾青玉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见着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这眸子把她所有要说的话都抵挡住了。

“南阳郡主!”对方一字一字的道。

对方一字一字的打量到。

“真没有想到能在之类遇见南阳郡主!”沈奕南的语气里带着微微的调侃。

顾青玉见着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是我又如何?”

“你可是郡主。”沈奕南加重语气。堂堂一个郡主来这样的风月场所,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是要毁了清誉。

“是我顾青玉,也是我南阳郡主!”顾青玉语气平静。

她正要走,沈奕南却一把拦住她,“我给雪衣娘弹琴是有别的缘故。”“你为什么要向我解释?”顾青玉道。

是啊,他为什么见着她,下意识的就想给她解释,就想让她不要误会了。

“你我不过是场戏,何须费功夫解释。”顾青玉微微抬起嘴角。

沈奕南心中只觉得颇有几分不痛快,便道,“既然是戏,也该做的真不是!”顾青玉要走,沈奕南却将他一把按在树上。

“你做什么!”顾青玉问。

沈奕南道,“既然你我假装是一对,我又则能见着你在这烟柳繁华地儿?”

“你管得宽!”顾青玉骂道。

“总之你不能待在这里!”沈奕南固执道。

顾青玉骂道,“凭什么你就待在这里!你既然要做那专情的样子,为何又要和雪衣娘弹琴!还有,现在,在私下,你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沈奕南道,“你知道你旁白的那几个人是谁?”

顾青玉道,“我自然知道了,孙大人的孙子,找大人的儿子,还有熊翊大学士的义子。不过”她话风一转,“他们现在都喊我一声大哥!”

“所以,沈奕南,你还是别多管闲事。我不干涉你和雪衣娘的事情。你也别干涉我的事情。”顾青玉定定道。

沈奕南分析得出最主要的信息,“那么说,你来此是另有所图?”

“与你何干!”顾青玉睁大眼睛。

沈奕安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子,眸光炽热,“好巧!我也是!”

顾青玉右手用力想要挣脱,“既然如此,你谋你的,我谋我的!”

沈奕南道,“我这么知道,我们所谋之事有没有冲突!”

“没有!”顾青玉咬牙切齿道。这个沈奕南怎么这样的难缠。

“我如何相信郡主?”沈奕南仔细的打量。

顾青玉只觉得他在大理寺待得久了,什么都要查个清清楚楚的。可是她一个女子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不该,这是沈奕南现在欺负她的最大筹码。

顾青玉愤愤的,要是沈奕南有一天落在她的手里,她一定要让他更难堪。

第二十章 万户捣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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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狡黠一笑,“我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也不会做什么威胁的到你!何况你这样的本事!”

沈奕南细细的打量她,“你的确是个弱女子……却也不是个弱女子。收藏本站”

“松开!”顾青玉咬牙道。

沈奕南慢慢的松开手,她只觉得手腕都被捏的有些痛了。他为何如此高看于她?为什么觉得她有妨碍到他的事情的能力。

顾青玉揉了揉手腕,“今日我着男装,便不与你计较了!若有下次!我也不会放过你!”

沈奕南笑,“你若是南阳郡主,我也不敢如此对你!南阳郡主我是欺负不得,可是顾小六我还是欺负的了的。”

只他这一声顾小六,她便知道他很早就注意到她了,兴许是她出现在平康坊的时候。不然他如何知道她对那些人是自称顾六的。

更有一点,看来这个地方有许多沈奕南的人,否则他为何如此知道动向。

顾青玉抬起眼皮,看着他。明明这个清风朗月的翩翩才子,怎得与自己在一处就偏偏是这般无赖的模样。

沈奕南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在此弹琴的。

可是他求的又是什么?

他求的是什么,她一直没有想明白。而她求的是什么,他也一直没有想明白。绝顶聪明又如何?到底是不知道。

顾青玉微微抬头,“走着瞧!沈奕南!”

只见着一身着白衣的女子弱柳扶风,缓缓走了过来。她鬓边一朵雪白的玉兰花儿,香气盈盈。她捏着手帕一笑,“沈公子今日的琴好生雅致。”

这个清冷如花的女子便是雪衣娘了,听她这语气倒也是甚少听沈奕南弹琴似的。

顾青玉正准备趁着雪衣娘来了,然后赶紧开溜。沈奕南却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好在,今日是男装打扮。

沈奕南道,“给你介绍一个人,顾六公子。”

雪衣娘笑着的同她拂了礼,雪衣娘甚少对旁人笑,恐怕今日是因为她是沈奕南的朋友。给的也是沈奕南的面子。

顾青玉眨着眼睛看着沈奕南,只准备她一点头了,便开溜。

沈奕南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你不是要逛平康坊么?我带着你逛就是了。”

顾青玉只觉得倒霉极了,她原本不过是低低调调的来此处,此刻算是“沾光”了,偏偏这个沈奕南在何处,何处都是最耀眼的地方。

沈奕南带着她见了几个朋友,熊雨堂见着顾青玉和沈奕南走在一处儿,更加的好奇了,原来顾小六和沈奕南是朋友啊。

熊雨堂越发觉得这一声大哥叫的值得了。

而一旁的许晖见着顾青玉和沈奕南走在一处,眼珠子都要吓得掉出来了。她是个女孩子啊!这个沈奕南似乎是她的追求者,他们如何能在这秦楼楚馆里相遇?

沈奕南面带微笑,“顾六公子从边塞远到而来。先去楼上用几杯薄酒可好!”

顾青玉点点头。不点头怎么办?难道一直在这里待着,让旁人看着这顾六公子是何模样?万一拆穿了怎么办?

顾青玉快步跟着沈奕南往台阶上走去,沈奕南带着调侃的语气,“顾六公子不是很厉害?”

“沈奕南!”顾青玉咬牙切齿的道。

沈奕南原本是带着几分调笑,几分故意的作弄。可眼下却忽然将眼眶绷紧,忽然一脚将左侧最里间的一间门踹开。

那门被重重的踹开,只见着一身着青衫的女子坐在一身着蓝色圆领袍的男子腿上,那女子的嘴角带着浮笑翩芊的笑意。

苏宇握着青衫女子的手,气定神闲的在纸上一笔一画的写着。

青衫女子一边写一边念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她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苏宇,“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仿佛沈奕南这般动静,二人全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一般。

顾青玉看着沈奕南变得难看的脸庞,也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个苏宇。

苏宇也不抬头,只是握着那青衫女子白皙嫩滑的手,“月色下的京城,你可听见了什么?”

“阵阵捣衣声,秋风便是潺潺如水的思念了。这是思妇在思念远方出征的良人。”苏宇不紧不慢的道。

沈奕南深眸一眯,冷笑两声,“苏公子满身才华倒是空付与此了!”

同一个秦楼楚馆的女子在这里谈诗作赋,苏宇确实是出息了。

那青衫女子的年岁也较小,沈奕南到底是官,也是她惹不起的。她怕沈奕南迁怒与她,不禁颤抖起来,苏宇握着她的手,懒洋洋的靠在垫子上,“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月奴你若失是深夜去听,总能听见这寂寥的声音。”

沈奕南冷哼一声,“此处只有商女不知亡国恨,只有靡靡之音!不知道苏公子让她听什么!”

苏宇握紧手心,“那秦关的一座城,绝对不是时间过去,鲜血就会被掩埋住!那样多的血那样多的怨!”

沈奕南只觉得喉头哽咽,最后压着嗓子道,“你又和伯父说这个了是不是?”

苏宇定是同他父亲又争吵了,所以才在这里借酒浇愁。

苏宇正要说话,这才注意到沈奕南身旁的这个白色白净的小公子,这小公子白白嫩嫩的长得颇为俊美,苏宇忽然发问,“他是谁?”

沈奕南拧眉道,“是我在问你,而不是你在问我。”

“他是谁?”苏宇仔仔细细的打量顾青玉。

顾青玉道,“在下顾六郎!”

“是顾家的!顾家!”苏宇沉沉的念着顾家这两个字。

他忽然将笔筒里的笔摔了出来,然后沉沉的道,“滚!”

那桌上的笔墨纸砚飞的到处都是,墨汁染在月奴的身上,苏宇忽然一下子站起来,沈奕南却立刻将顾青玉拦在身后,压低声音,蹙眉道,“是南阳郡主!你看清楚了!你可是疯了!”

苏宇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苦涩的笑意,“南阳郡主?到底也姓顾!”

沈奕南怕他对顾青玉做什么,忽然抓住顾青玉的手,从屋子里退了出来,“他是个疯子!”

第二十一章 花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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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瞧出一点来,这个苏宇对顾家是有恨的。可是顾家做了什么事情?能让他恨的牙痒痒。他方才说起的秦州,可是那座塞外之城。她是知道那座城发生过许多惨烈的事情,可是这都是好多年的事情了。

顾青玉倒是的确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关于顾家的事情,自然该问顾家人了。只是如今的顾家人怕也是不知道的。

“这是个意外。”沈奕南赶忙解释道。方才他闯进去,只是因为不想看着苏宇堕落于此,一时之间。他忘记了,顾青玉是姓顾的。

顾青玉朝着他摇摇头,她冷不丁的问,“你想做的是不是与顾家有关,所以才来接近我?”她问的很透彻。

方才苏宇的样子,让她不由得怀疑这是一场因为复仇的接近。可若是如此,为何沈奕南却没有对她做什么?

顾青玉往后退了两步。

沈奕南却带着透彻分明的笑意,“你多虑了!我沈奕南素来坦荡。”

顾青玉看着他,定睛道,“但愿如此!”

沈奕南与顾青玉走到桌前,沈奕南斟了一杯酒,却把另一杯酒换成了水,“我想你总不可能沾染了一身酒味回去。”

顾青玉看着那杯白水,道,“我已经喝了些许酒。”

沈奕南摇头,“你可真是大胆!”

顾青玉想,他肯定是想说,要是延庆公主知道怎么办?要是许家知道怎么办?

顾青玉觉得口渴了,便喝下一杯白水,“南阳郡主喝不得酒,但是顾小六可以。南阳郡主不能来此,但是顾小六可以。我真希望我就是顾小六,我才不想做什么郡主!”

可是沈奕南说的也不错,她的确不能带着满身酒味回去。

沈奕南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若真的是顾小六,恐怕今日苏宇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人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好处,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难处。”

这倒的确是一句实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所占的优势,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劣势。可是人活着,终究难以占尽所有的好。

沈奕南仰头喝下一杯酒,目光如鹰看向楼下的人群,她仔细的寻找着,忽然问,“你为的是接近他们?”

沈奕南率先问出这个让他好奇的问题。

“认识他们不过是个偶然。”顾青玉道。

“那这箭术,绝不是偶然。”沈奕南加重语气,他带着顾青玉来此,喝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方才他的人见识了顾青玉的箭术,连他也变得瞠目结舌。

顾青玉只是道,“我姓顾。”

顾家箭术是天下一流,这一点,他不能否认。可是顾青玉,一个在庵堂里长大的弱女子,又是如何能够学会这箭术?

难道她姓顾,就会这天下一绝的箭术了?这显然不肯能。人有天赋,但不可能有这样高的天赋。

沈奕南听她说到这里,便不再问了,顾青玉不想说,他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总之这南阳郡主不是寻常人就是了。

沈奕安宁对她的好奇也越来越重,“南阳郡主,你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顾青玉懒得理会他,“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沈奕南使了眼色,雪衣娘拿着一瓶花露走了过来,沈奕南将花露打开,“这是花露的精华,香气浓郁,也能遮盖身上的酒味。”

顾青玉点头,“多谢了!”

果然身上只有满身的花香。

顾青玉从楼上走下去,孙承业、赵宁等人正等着她。

孙承业问,“大哥,你住哪里?”

许晖连忙道,“我家呢!”

顾青玉附和着点点头,然后道,“时辰也不早了,许晖还是偷溜出来的,先走一步!”

赵宁道,“好!下次再聚!我做东,请大哥游历长安风光。”

顾青玉拱手,“多谢!”

这几人纨绔子弟,对外霸道不讲理,但是对自己人又格外的热情。顾青玉只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人真好。

许晖和顾青玉上了马车,小小的马车里,香气盈然,许晖问,“玉妹妹,什么味道,好香啊!”

“雪衣娘送我的花露。送你了。”顾青玉从袖子里把花露取出来送给许晖。

许晖听见雪衣娘的东西,眼前一亮,这个人都变得十分高兴起来。他本来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要问顾青玉,可是现在却什么也忘记问了。

顾青玉看着少年脸上的欢喜,原来少年喜欢一个人是这样流光溢彩的神色,如果一切都好好的,她的弟弟是不是也会像许晖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惜,没有如果。

顾青玉回了汀兰院去,只听春桃讲道,吴夫子瞧见了她那一幅“小鸟啄米”图脸色铁青的样子。嘴里直念叨,“朽木不可雕!”

顾青玉觉得好笑,便往窗子边走去,看着窗台上的鸟尾花。她看着鸟尾花,轻轻抚摸花瓣。她忽然有些手痒了。方才那“小鸟啄米”的鸟尾花是糊弄吴耀德的。

可是她却真的想要画一画这鸟尾花。

顾青玉坐在檀木椅上,将笔捏在手心里,然后在画纸上游走起来,她有许久没有创作过了。

她记得除了上次的游春图,再上次的杏花图。上辈子的最后一幅画,也是一只鸟儿。

一只停在杏花枝头的小麻雀儿。

她说,“麻雀虽小,却好歹也有翅膀,也能飞出这红墙去!”

所以她细心的画了那一只停在杏花树上的麻雀儿,那幅画画完,她却没有拾起,想来因该还是棋室里。因为李景湛喜欢下棋,所以她们有专门的棋室。

顾青玉很少用这样五彩斑斓的颜色上色了,这五彩斑斓的笔,便像是翅膀上的羽毛,勾勒一场梦境。

她看着画纸,这才是她的鸟尾花

顾青玉将画纸卷起来。忽然想起这鸟尾花是出自江陵沈府,这是来自家乡的花,这是要飞向她要去的地方。

她想起,沈奕南才是这鸟尾花主人。想起沈奕南来,她总觉得雪衣娘今日当众一舞,加上沈奕南为她抚琴,有些奇怪了。可到底事情的因果在哪里,她却又想不明白。

顾青玉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

第二十二章 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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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太后传了延庆公主和顾青玉入宫,冯妈妈给顾青玉仔细的梳妆,待得一切妥帖,便又笑吟吟的道,“我家郡主越发出落的好看了。”

顾青玉捏着手帕,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她的脸颊带着少女之色的微微泛红,一双眸子便似的那水光潋滟的粼粼湖水。尤其是头上的宫花更是,花影交映,人比花娇。

夏荷也道,“我家姑娘的确越发的美丽动人了。“

她如今正是少女容色,虽然没有雪衣娘身上的清冷,高玉儿的妩媚,孙采薇的清秀。但她因她的年岁,现在却是格外的娇美动人。

她还是个小女孩子,她只知道夏日里便是顾青玉的生日,便要十四了,虚岁便是十五,快要到及笄之年了。

她站起身来,一身流苏牡丹色的宫装红裙格外的颜色鲜艳,她轻轻抚摸衣服上大团的牡丹绣花,这锦衣的确是华美异常。绣线致密,赶紧利落,也不是赶工而成,而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是太后的赏赐!当年的江子砚身着一件稍微花俏的,太后便斥责她红颜祸水。如今到了顾青玉身上,一切都不同了。反而是娇俏可人,如此区别可真是大了。她死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待遇。

延庆公主笑吟吟的过来,“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的玉儿一番打扮,果然是美。”

延庆公主握着顾青玉的手,两人上了马车,便入了宫。

这是重生以来,第二次入宫了。

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上次的运气,能够见到姐姐?方到了吉祥殿,便立刻有宫人出来迎接。

延庆公主侍疾这些日子,太后也是看在眼里的。太后见了二人进来,道,“赐座。”

太后看着颜色鲜艳,少女模样的顾青玉,脸上带着笑意道,“玉儿出落的这般好看!倒是让哀家也想起少女十分。”

延庆公主道,“母亲年轻是倾国倾城,玉儿怎么比得上。”

“玉儿有玉儿的好处。”太后朝着她伸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年轻时的她自己也太过于要强,其实若是能够重新选择一回,她也想做个像玉儿这般娇滴滴的女子。

顾青玉只觉得自己在太后的眼里,是一块要方就方,要圆就圆的面团儿。不由得心中觉得好笑。她是个固执的人,若不是那样的固执,也就不会最后落得缢死的下场了。说了一会话,宫女送了碧螺春来,延庆宫揭开茶盖,一股清幽的茶香传来。

太后慢慢切入主题,“今日找你入宫,是为了知春公主的事儿。哀家记得你和慎亲王妃是故交挚友,如今慎亲王妃不知怎么的一病不起,哀家让知春去秦州探母,她却也不肯。如此连孝礼都没有的,如何能做皇家的公主?”

太后的语气里隐隐约约都透出对知春公主的不满。

延庆公主也不会提齐悦做的那些事情了,只是问,“母后的意思?”

“哀家想尽快把知春嫁出去。”太后道。

这并不是一个难事,只要寻到一个机会赐婚就是了,驸马都已经寻好了,只等一道赐婚的旨意。

延庆公主也道,“母后若是不方便,我改日同皇上去说。”

李景湛自然是同意的了,我朝驸马不得为官这个条例在此,不管知春公主和谁在一起,那个人便是一个无用之人。

钱嬷嬷道,“莲嫔娘娘到了。”

“让她进来吧!”太后道。

蒋如意身着一件雪蓝色的织锦锦缎裙缓缓进来,原本今日也不是向太后请安的日子,只是因为顾青玉今日来了,所以她才特意前来。

顾青玉抬手给太后请安,顾青玉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白玉手镯,那白玉温润而柔和,隐隐约约的散发着花香。果然是难得的好东西,花香竟然这样久也不散去。

太后道了一声,“赐坐!”

蒋如意坐下来,“多谢太后。”太后看着清秀模样的蒋如意。淑妃死后,皇帝对后宫也一直是淡淡的,她原想让延庆公主寻找一绝世美女入宫来,可惜那日紫云楼里,皇帝看中了蒋如意。

可蒋如意入宫来,皇帝却也对她不过偶尔宠幸。到底也没有得宠。

如何叫做宠?这天底下可还有像淑妃一样的人,让皇帝那样的宠爱么?

太后也明白,也许是不能够了,皇帝和江子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强求蒋如意也是没有办法的。

太后如今只希望着蒋如意能够怀上皇子,那么也就足够了。

蒋如意看着顾青玉,“郡主送的这只手镯看真好,总是能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莲嫔喜欢便好。”顾青玉道。

从前她唤他如意姐姐,从前她唤她玉妹妹,只是在这座红瓦宫墙里,什么都变得由不得自己。

若是顾青玉知道这手镯的另一番用途,她如何也不会给蒋如意,当然,尽管她重生回来又如何,但凡是人,就不可能面面俱到,这是她无意中犯下的最大的错。

太后道,“哀家这几日想看看塞外的歌舞,莲嫔你也是会舞蹈的,到时候也来帮哀家挑一挑,有看得上眼的便送到乐坊去。”

“是。”蒋如意乖巧道。

延庆公主问,“母后要看歌舞,我来安排就是了。”

太后摇摇头,“这宫中的歌舞也看腻了,倒是想看看异域风情的歌舞。便想着看看民间的的女子跳舞。”

延庆公主点头,“原来是如此。那不如办一场比赛,准备个彩头,如此更热闹些。”

太后道,“如此也好,你去安排就是。”

顾青玉的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雪衣娘跳舞的模样,沈奕南为何要为她弹琴,为何又在那样热闹的场合下。难道是已经得到了风声,在为了这次机会努力。

顾青玉是知道沈奕南想要接近太后的,只是不知道沈奕南已经盘算好了这样的法子。

太后道,“既然是当作彩头。哀家那里有一只玉簪。就拿它当作彩头如何?”

冯嬷嬷问,“哪支玉簪?可是……”

太后道,“江陵那只七彩玉簪。”

第二十三章 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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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彩玉簪?顾青玉只觉得一双手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是他的父亲给她的母亲的定情信物,那玉簪,出自南山,是难得一见的美玉,阳光下便能翻着七彩的光辉。

那更是母亲的定情信物!

顾青玉的手不住的颤抖,手里的雪白的兰花手帕一下子掉了出来。

好在那些人现在都惊讶于那个七彩玉簪,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对。

钱嬷嬷将那七彩玉簪取出来,钱嬷嬷打开锦盒。延庆公主道,“果然是难得的珍宝。只是母后真要拿这个做彩头?”

太后抬眼看了一眼这玉簪,“算什么珍宝!宫里头的好东西不也多了。拿去做彩头就是。”

这七彩玉簪,是自己及笄之年母亲送给她的。

延庆公主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淑妃的东西,太后寻找舞女,不过是寻找美丽的女子接近皇帝。有淑妃的东西在这里,一定能够吸引得皇帝多看几眼。

延庆公主顿然醒悟过来,“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便做好了!今日便贴了告示出去!寻找美丽的女子给哀家献舞。”太后道。

蒋如意只觉得手心一阵一阵的冷汗,看来她的不得宠,太后已经把他当作了一颗弃子了,而太后很快要寻找新的棋子。

总有一个女人能够吸引皇帝,这就是太后的目的。

可是蒋如意虽然接触了皇帝,可是皇帝的一颗心漂浮不定,她根本就琢磨不透。

这帝王的心究竟是怎么样的?那个传说中的淑妃又究竟这怎么样的?

蒋如意忽然想着要去冷宫看一眼惠妃,她想看看江家的女人是怎么样的?

顾青玉盯着那个七彩玉簪,竭力的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的眼眶却渐渐的泛红。

这玉簪是父亲送给母亲的,这玉簪也是母亲给自己的。这玉簪自己更是刺了李景湛,刺进了他的胸膛。

那簪子上李景湛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

他说,“昔日你替朕挡了一箭,如今你还了朕一刀,也算是两两相抵了。”

如何能够相抵,是情义?还是性命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到底不过是臣。君君臣臣,可她偏偏不愿意臣服。

顾青玉收回目光,眼角眉梢却只剩下落寞,那么十多年的岁月,不是轻易可以忘记的。她曾经那样真诚相待的一个人,也并不是轻易的就可以忘却。

这七彩玉簪,是她的东西,无论如何她都要拿回来。

……

蒋如意目送顾青玉出宫,不禁发觉自己成了这深宫里的一个人,这深宫里有落花,有鸟啼,却是只有一个人。

“娘娘,可是要回去?”

蒋如意摇了摇头,“本宫自己走走!”

蒋如意只带着贴身丫鬟,她忽然很想去一个地方,虽然她知道那个地方是不能去的,可是她偏偏却想去看看。

那个传说中的江家的女子。

虽然暗中帮了江子月许多,可到底没有见过江子月。

蒋如意小心的往冷宫里去,因为为了帮江子月,常常送药去冷宫里,所以那些侍卫算是已经疏通好的。

蒋如意顺利的进了永巷,一股霉腐的味道从缝隙里钻出来,蒋如意捂住鼻子。她虽然家道中落,可是养在许老夫人身边,也不曾到过这种地方来。

她不禁仰望天空,原来宫里是这般模样,原来得宠便可以高高在云巅之上,失宠便可以被踩到烂泥里。

她不是不知道江家两姐妹的得宠,只是不知道江家败了,两人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蒋如意暗自深呼吸,她知道她依靠的许家到底是靠不住的,何况自己和许家并没有血缘关系。

她必须要在太后寻找到新的入宫的人选来,给自己寻找到一条出路。

永巷很是安静,蒋如意快不走到江子月住的地方。

可她却忽然听见讲话声,而这说话声,却惊的她几乎是站不稳身子。

“你何必如此固执?”

那声音是皇帝的声音,那是李景湛的声音。

“臣妾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唯一就是固执了。尽管皇上觉得顾治不好。”那声音淡淡的,一点儿波澜也没有。

只听见皇帝轻声一笑,“朕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你便是如此清高,便是如此不可接近。可是在这污秽之地,你也是如此。玉儿说,姐姐是莲花,出淤泥不染。如今朕算是明白了。”

“你不配提她!”江子月咬牙切齿的道。

“难得说起一个人,你还有些反应。”皇帝只是打量着她。

江子月却是冷笑了两声,“杀了我,江家人就都死了。你动手吧!”“朕不会杀你的!”李景湛重复了两遍。

“你告诉朕那件事……朕放你走!”

江子月摇摇头,她早就因为江家的这些血事,眼睛都哭瞎了。前些日子,好像江子砚来过,她知道,一定是在梦里,妹妹来找她了。

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快些解脱,去另一个世界,早一点见到她的家人。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江子月道。

她忽然抓住李景湛的袖子,“李景湛,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杀了妹妹!”“我不信!”她撕声力竭道。

她明明知道李景湛是那样的喜欢江子砚,这么久了,可她还是不相信,李景湛亲手杀了江子砚。她不相信。

“玉儿说,你是世上永远都会护着她的人!”江子月无助的抓住李景湛的袖子。

她多么希望妹妹还活着,就像那天的那一个梦,妹妹来寻她了,妹妹要她坚持着。

两颊清泪慢慢流下来,她原以为自己是不会流泪了,可她到底还是会哭的

李景湛伸手去抹她脸颊的泪痕,江子月只是往后退,“那个秘密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李景湛,你永远也别想。江家满门的冤屈,终究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李景湛却是笑了笑,“江子月你和熊翊一样,总是那么痴痴的相信一个信念。可是这世上到底是成王败寇!”

江子玉不住的摇头,“天理昭昭!我不信!”

“这世上总会有个理字,不管你如何遮盖,终究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第二十四章 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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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湛平复下心情,淡淡的垂下眼睛看着她,她早就不是当年风华绝代的美人儿了,这冷宫里将她摧残成了这般形容消瘦的模样。可她却还是一如往昔的清冷高贵,不管在哪里,她都是出众的。哪怕此刻在尘埃深处,她也是高贵如莲。

李景湛看着她,“你口口声声说着天理昭昭?可是真正对不起玉儿的不是你们吗?”李景湛压低声音,“你们不正是因为知道朕喜欢玉儿,所以才将她送到朕的身边来!”

他的语气忽然变的无奈而苍凉,“现在玉儿没了,江家也没了。正好。”

江子月忽然从床上站起来,一把扑下李景湛,“我知道,你那样的喜欢玉儿,你不会伤害她的。你不会!她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

李景湛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江子月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李景湛却也不去扶,只是一个一个冰冷的字从嘴里蹦出来,“她死了!朕亲自下的旨!”

李景湛仰头看着窗外的云朵,或许她从来就不该活,那年她意外随着她姐姐的花轿入京城,那年他遇见她,从头到尾都是意外,一场美丽却哀愁的意外。

江子月道,“李景湛!你好狠的心!若不是她,雍亲王叛乱,你早就死了!”李景湛抿着唇角,他的唇角露出坚毅冷漠之色,他低头去看自己身上身上那条盘旋的金龙,他是一个帝王,“朕不会死,谁都可以死,但朕不会死。”

说着他便踱步转身出了屋子,他微微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看着红色宫墙边的重重花影,杏花摇曳枝头,花瓣都慢慢的落下来,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花瓣和枝条。

怪不得世上的人总是以花比作美人,美人如花,花开花落,花期终归是短暂的。他伸出手,杏花花瓣落在手心里,他将一片花瓣小心的捧在手心里。他不知道自己呵护着什么,只觉得这花儿,像是她的脸庞,那样的柔软。

杏花,明年还会再开。只是,她呢?

刘满过来回话,“皇上,太后娘娘把那只七彩玉簪当作了彩头。”

“什么彩头?”李景湛问。

“太后娘娘想要看舞蹈,便让民间的女子来舞蹈,说是第一名,便可得到这支七彩玉簪。”刘满回答道。

李景湛忽然眯起眼睛,冷笑了两声。这宫里多少宝贝。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七彩玉簪,这玉簪是扎在他心头过的东西。这世上又还有一个人配得上这这玉簪么?

李景湛想起,可是这段时日到后宫的少了,太后便又想安排新人进宫了?大约是这么一回事。

刘满道,“太后娘娘一直希望皇上能有皇嗣。”

刘满一语道出,这最重要的一点,太后的确是盼着他早一点有个皇子。

皇子?李景湛忽然蹙眉看着刘满,“今日去莲嫔处。”

这莲嫔是太后的人,既然太后已经拿了这七彩玉簪做打算,那么他也该去后宫。

刘满端着一碗银耳汤给蒋如意贺喜,“娘娘!”刘满四处看来看,宫中去没有瞧见蒋如意。

有宫女道,“我家娘娘去太后处了。”刘满只是笑吟吟的等着,又差遣人将蒋如意快些请回来。

蒋如意方才见着李景湛从永巷离开,也匆匆回了宫中。

刘满拿着一个食盒,见着蒋如意回来。

“刘公公怎么得了空来了?”蒋如意微微一笑。

刘满把一碗银耳汤端了出来,“今日御膳房的银耳汤熬的浓稠甜腻。皇上说娘娘喜欢这味道,便让咱家送了来。”

蒋如意道了多谢,她从来不喜欢甜食,为何李景湛却总是送了甜食来。

但是刘公公在这里,她又不能不喝,便象征性的喝了几口。

刘满笑着恭喜她道,“娘娘,今日皇上要过来。娘娘请您准备接驾。”

李景湛要来?她方才见着了李景湛,在永巷里,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李景湛,那样的冷漠,那样的孤单,那样的落寞……

她从缝隙里见着那那江家的嫡女,只是从轮廓身形上,她不敢想象那女子曾经的风华绝代。

可是那样美丽的女子……

那样她根本都比不了的女子,那样高贵的出身,美丽的容颜,出众的气质。可是,但凡是花朵,无论美丽还是丑陋,最终都是要枯萎的。

蒋如意放下碗,无奈而又低低的叹息。方才听说李景湛和江家之间似乎有个秘密。但这到底也不关自己的事。

她既然入宫了,唯一的便是博个前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笼络那个帝王的一颗心,尽管那一颗心难以捕捉。

蒋如意看着刘满,“不知刘公公可否指点一二。”指点?刘满摇了摇头。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个人像淑妃一样的放肆和嚣张了。皇上到底喜欢她什么,他也看不明白。她明明是权臣的女儿,她明明那般的骄纵任性,她明明那般的不适合宫廷。

可是皇帝却偏偏要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如此自然是没有好结果的。

学?如何学那个女子?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对着那个帝王没心没肺的大笑,只有她敢作弄那个帝王,也只有她能和他博弈,玩闹。

这世上的人都是畏惧帝王的,这世上也只有那个女子,用一颗柔软的心,走进了那个帝王的心里。

虽然,没有什么好结果。

可是皇帝常常在夜里在棠梨宫中,久久徘徊,难道又不是痛吗?

只是皇帝的痛是不可张扬的!只是皇帝是不能有软肋的。

都说才子佳人,也许皇上只是一个富家公子,而江子砚也只是个娇娇小姐,那该有多好。柔情缱绻,就此一生,该有多好。

刘满话到嘴边,看着一脸期待的蒋如意,最后道,“陛下喜欢下棋。”

也许有个人陪着皇帝下棋,他能够回想起曾经的那个人。

蒋如意连忙道了多谢。

刘满拿着食盒走出去,但凡侍寝的人,刘满总会奉命送些吃食去,不为旁人,只为避孕。李景湛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有孩子,若是有了孩子,也许这些个权臣就会拉了他下来,而另立新帝!

第二十五章 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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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自从见到这七彩玉簪,便一直心神不宁的。如今那件旧物,这辈子看见了,如何又能安宁?

这玉簪于她有太多的往事,于她有太多的故事。那是江家的东西,不是太后用来玩乐的彩头。

一路上顾青玉对于延庆公主说什么,也没有听的太清楚。

延庆公主问,“玉儿,你可是身子不适?”

这一声玉儿,似乎让她回到了从前。这是母亲温柔唤她的声音,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眼泪,一把扑在延庆公主的怀里,她不敢让延庆公主看见她的神情。

“母亲。”她只是低低的唤着这两个字。

延庆公主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玉儿,怎么了?”

延庆公主以外她身子不适,便连忙让人去请刘太医来,顾青玉摇摇头,“母亲,不必了,我歇一会就好了。”顾青玉回到汀兰院里,便躺下了。她看着床上浅粉色的纱幔,目光渐渐变的迷离,一滴清泪从眼角流下来。

她看着迷雾蒙蒙的纱幔。那是个雨天,在围场里,她和李景湛在骑马。不知怎么就忽然下雨了。下雨天视线也不好,因为他们贪图好玩儿,身边却也无人跟着。

她万万也没用想到从林子里飞来的一支箭。在那一瞬间,她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就转身挡在那李景湛身前。

她只记得好痛,雨水和血水冲刷在一起。

后来她想不起来了,再后来,是师父带着她去找周彦治伤。再后来,只是听说雍亲王死了。

再后来,李景湛便因此欠了他一条命。

那时候她那样的单纯,她以为他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直到江家遭难了。

她气愤的找他理论,她江家怎么可能会谋反。

那一刻他坐在金銮殿上,那一刻他没有说话。那一刻是久久的沉默。

其实她知道,来的时候便听人说了,江家权势太大,皇帝为的是销弱权力。李景湛从来没有对她沉默,只有这一次,他是这样的沉默。

她忽然觉得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人不是她的湛哥哥,他是个帝王,他成了真正的帝王,如他所愿。

她和他又吵架了。

江家遭难后,他们便总是吵架。

他总是问她,“为什么学不会乖!”

她从来不是一个乖巧的人,她知道因为她是江家的女儿,所以朝中不少人说要废了她这个罪臣之女。

可是她才不认!她江家从来就没有犯罪!从来没有要谋反!从来都是清清白白!这不过是皇家的一场权力游戏,最后牺牲的是臣子。

她不服气,她便找他理论,他什么也没有说。

她还记得那一天,她带着那只七彩的玉簪,她素来是喜欢这支玉簪的,所以常常带着。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也不知怎么了,她手中的玉簪刺破了他的胸膛。

他失神了,而她也慌了。

但是李景湛却没有做声,只是淡淡的看着身上的血,最后淡淡的包扎起来。

他说,“昔日你为朕挡一箭,如今朕算是还你了!”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此刻,她知道,她和他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更尽头的地方。

她的眼眶发红看着他,却始终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他再也不会纵着她,他也再也不会宠着她了。他是君,她是臣。

其实,她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谁也不知道她伤了他。

只是第二天,刘满将七彩玉簪送回棠梨宫,“娘娘您的簪子掉了。”

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没有带过那支簪子。她将那支簪子收起来。

可是母亲自缢的消息传来,她又重新将那支簪子取出来,这簪子不只是沾着李景湛的血,更是沾着母亲的和江家人的血。

可她要报仇,又该如何!她不过是困在宫墙里的一个弱女子。

这一刻,她承认她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从前曾以为无所不能的自己,不过是皇帝在她身后为她摆平一切,而她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母亲死的哪一天,李景湛没有来,她独自坐在棠梨宫的秋千上,她看着天空中的寒星,她忽然发现原来宫中的夜是这样冷。

她一直不相信李景湛会这样的对待江家,可是她始终都没能等来一个转折。

她等来的是毒酒和白绫。

那毒酒还混在她最爱的杏花酒里,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想喝的。可那白绫那样的刺目,那样的冰冷,将她的脖颈缠绕。

她早就知道他不会来了。

母亲死的哪一天,他没有来。

下大雨打雷的哪一天,他也没有来。

不,她早就不指望着他来了。

她想起上一个雷雨天。那时候是江家刚刚出事的时候。她唤着,“湛哥哥!”他却挪开她的手,“不许叫朕的名讳!”

是她没有资格,叫了那么多年的名字,不配便也不配了。

她素来是最怕打雷的,她只记得那天外面电闪雷鸣的,而她却忽然一下子什么都不怕了。她不想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惹人笑话。

她看着他,曾经的一切都走到尽头。再也没有什么可念可想。只是他们到底没有说穿。

他留着她在身边不过就是因为她是江家的女儿,现在他成功除掉了江家,她是否要对他道一声恭喜。

可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十多年的情感恩义,最后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记得死的那天晚上,他们下了最后一局棋,她从前喜欢和他博弈,那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可是那天她才知道,走一步,错一步,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局棋,怎么又能有赢的机会。

她满盘皆输。

她看着棋盘,只是淡淡道,“我输了”

“我乏了,皇上回吧!”她从来没有对他称过臣或者是妾。她成为这个什么淑妃也不过是为了保全江家罢了。现在江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她这个淑妃做什么。

她知道,她的弟弟死了,江家最后一个男丁死了。她再也没有机会,江家也没有机会。

她疲惫的看了一眼棋局,最后浸在漫天的杏花雨里。那杏花的香味,为何偏偏是苦涩的

第二十六章 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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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伸手抚摸脸颊,脸颊却是湿润的。

她仰头,伸手扯下纱幔,她蜷缩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顾青玉是个弱女子,她到底不能像沈奕南一样在官场里周旋。但她虽然是个弱女子,却也有自己的力量。她只能一击必中,因为她没有第二次机会。所以她必须小心又小心,重生回来,她绝对不会轻易认输。

她知道,此刻不该有别的动静,可是那一支七彩玉簪,是她无论如何也要拿回来的。

明明知道太后是为了选妃,而她又不可能是李景湛的妃,她又如何得到那玉簪?这便成了最矛盾的地方。

还是让太后换了旁的物件做彩头,太后又怎么肯。太后用这七彩玉簪,不就是为了引起李景湛的注意吗?

又怎么肯换?

这支七彩玉簪在这里,不知道李景湛会不会又想起她。他自然是想起她的。只是想起她来,是不是又想起这些年的利用和算计,和这些年的难堪和过往。

她不禁轻笑起来。

若是李景湛知道她还活着,该是多么挫败!

太后这一步棋根本就是做错了,他们都以为李景湛对她有情,连她自己也是这么以为,可是那个帝王又怎么会有情呢?他是个冷血的帝王,而她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

何况想要拿到七彩玉簪,必须要有出众的舞蹈。她虽然也会跳舞,但是当日一定有不少舞蹈出众者,她如何脱引而出,如何让太后肯将七彩玉簪交到她的手里。

那是母亲的东西,谁也不配得到它。

那七彩玉簪也不能成为这些个当权者用来算计的东西。

顾青玉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倒是许晖瞧见了,“玉妹妹,你怎么了?”

“我没事。”顾青玉道。

许晖道,“你还说没事,今日我和你说话,你总是心不在焉的。”

“是吗?”顾青玉疑惑了一声。

许晖赶紧道,“可不是?玉妹妹你怎么了?”

顾青玉打断他,“你今日可出门去?”

这个出门自然是指的平康坊里,许晖摇摇头,“我哥看得紧,怕是没那么容易出去。只是你又要去那地方吗?”

许晖自然有些担心,她是个女孩子,若是被戳穿了,可不是就麻烦了。她不仅仅是个女孩子,她更是南阳郡主。

顾青玉道,“嗯,我要去,”她一句解释也没用,只是要去那个地方。

沈奕南帮助雪衣娘跳舞,自然是想着雪衣娘能够混进皇宫去。可是那七彩玉簪对于他们并没有什么意义。她若是和沈奕南说好。

沈奕南又可否把这个无关紧要的玉簪给她呢?

不管是什么情况,她必须要去试一试。

许晖道,“那我舍命陪君子就是了!”

顾青玉一笑,“你可别忘了,上次雪衣娘的花露可是我给你的。”“在下必当记住玉妹妹的大恩。”许晖拱手道。

两人趁着中午的时候溜出府去,一路坐马车到了平康坊。

想来,沈奕南为了让雪衣娘入宫,这些日子应该是费心在平康坊里。人人都倒是状元沈奕南流连于烟花柳巷。可是顾青玉却是清楚的,这不过是“风流才子”的伪装罢了。

沈奕南他敢站在高处,站在最耀眼的地方,同时他却也最懂的伪装自己。

他才是真正滴水不漏的人。

方进了平康坊,听见靡靡之音不断。顾青玉径直往雪衣娘处走去,许晖知道顾青玉要去见雪衣娘更是高兴的不得了。

这个雪衣娘,在放榜那日,混入紫云楼中,可也是为了那个帝王?她的目的又是不是为了入宫为妃。顾青玉有些想不明白,但她知道的是,这一次,有沈奕南帮她,她一定会得偿心愿。

而她若是能得到那支玉簪,她也会帮助雪衣娘。

雪衣娘依旧身着雪白色的衣裳,正在中间旋转舞蹈。

“若以琵琶配上你的舞姿,更是好些。”沈奕南背对着坐着,手指从琴弦上滑落下来。“琵琶风情婉转,更有情韵。反而更好。”

“沈公子可是不愿意为妾身抚琴?”雪衣娘忽然问道。

沈奕南微微一笑,“你我何须说这样的话!”他的手拂过琴弦,发出一阵弦音。

他的琴音绝不该是在污秽嘈杂之处,而是该在空谷里,那是空谷里的幽兰,散发着幽香。

雪衣娘正想说下去,却见着顾青玉进来了。

雪衣娘红着眼眶,在心里轻声叹息,只是到底是可怜了公子。

如果沈奕南没有背负这样多该多好,她想看着他解开枷锁,看着他好好的活着,自由,随性的活着。

沈奕南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总是带着这样的笑意,“造屋不嫌小,开池不嫌多;屋小不遮山,池多不妨荷。游鱼长一尺,白日跳清波;知我爱荷花,未敢张网罗。

顾青玉进来时,沈奕南正在吟诗,她只当是沈奕南今日心情颇好,便以为自己要说的更有了几分胜算。

“顾公子?许公子?”雪衣娘道。

沈奕南早就瞧见顾青玉来了。只是他还没有琢磨出顾青玉来的目的。

许晖把食盒里的鲜花饼送给雪衣娘,“雪衣娘,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雪衣娘笑着摇摇头,“我正在练习折腰舞,倒是没有口福了。”许晖看着她,“你又瘦了!”

雪衣娘道,“多谢许二公子关心,妾身受不起。”

许晖只觉得雪衣娘又变的冰冰冷冷,一点儿也不像那日求着他带她进紫云楼的样子。

许晖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是坐在哪里,看着雪衣娘练习舞蹈。

她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但也只是好看。

除了好看以外,他也不知道他着迷于她什么?

雪衣娘手中的披帛飞舞,她就像是一只雪白的蝴蝶,而他到底是捕捉不到。

顾青玉匆匆和沈奕南出去,到了偏僻无人处,“我现在才知道沈公子在此处的好处。这个地方说话倒是不会被发现。”“我想你来,不是对我说这些的!”沈奕南打量她道。

“沈公子最大的好处是聪明,最坏的地方,也是聪明!”顾青玉轻轻笑道。

第二十七章 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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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既然是你来找我,你就不站在主动的位子上!”沈奕南笑。收藏本站

顾青玉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想让雪衣娘跳舞,你的目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帮助你,让雪衣娘成为第一。但是你要把那支七彩玉簪给我。”

顾青玉看着他。

沈奕南的目光里,有很久的迟疑,他盯着她的脸颊,许久才开口,“为什么?”“我喜欢那支玉簪。”顾青玉定定的看着他,目光里是坚定和肯定。

沈奕南的眸色忽然变的十分的复杂,“不行。”“为什么?”顾青玉执着道。

为什么?

因为那是她的东西。

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他怎么可能把她喜欢的东西给了别人。

就算她不在了,他也要拿回那个东西。

顾青玉道,“沈奕南,我可以帮雪衣娘得到第一。”

“或者,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顾青玉再三道。

沈奕南只是拂袖,“不可能。”

顾青玉看着他,“你总不可能费这样的心思,是为了一只玉簪?”

是?也不是?

沈奕南竟然想点头,如果他没有背负那么多,那么他便知识单纯的为了得到那玉簪,只是为了一个人,那个温暖的少女。

沈奕南拂袖而去,退了门进屋,一束光线照进屋子,明明璀璨,他看到掉在地上的青玉簪,晶润透亮,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支发簪。他捡起来放进她的首饰匣里。

匣子里是珊瑚串、瑟瑟石、东海珍珠、珠玉璎珞……这些都是她的东西,他把匣子收起来。很快这里,便多了一只七彩玉簪。

这些东西,都是他从江陵府保存下来的。

许多年他没有这样的任性了,他独自闯了王府,在江家抄家之后,他把她的东西留下来了。

他以为有一天,能够想尽办法的送到她的手里,可惜他到底没有这个机会

“我的玉儿,我的二郎。”

“糖渍的梅子,二郎你上次说好吃的。”

老祖宗似乎不太喜欢他少年老成的模样,仿佛要都是他的模样,让能满足老祖宗含饴弄孙的愿望,“”

“今日城里游街好热闹的。孙儿也想去杏园里吃状元宴。”

“这个容易,让冬郎带你去就是了。”“可我想带着玉表妹一起去。”

老祖宗笑起来,“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想和你玉表妹出去玩儿。”

“那就一起去吧!仔细玉儿若是有事,我可饶不得你!”

他看着着两个小累赘,十分无奈的摇摇头。

说起来,这是两年后第一次在朱雀大街上。过去的皇帝哥哥总是骑马带着她从。

看着顾青玉出神的眸子,“表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状元宴上有什么好吃的。”“绣够寻芳许史家,独将羁事达江沙。十年辛苦一枝桂,二月艳阳千树花。鹏化四溟归碧落,鹤楼三岛接青霞。同袍不得同游玩,今对春风日又斜。”

比常闻蜀妓薛涛之才辩,必谓人过言,及睹北里二三子之徒,则薛涛远有惭德矣。

他哈哈的大笑起来,“你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你难道吃人不成?”

齐瀚越来越觉得她有意思,“我的确是会吃人的。”

“酒贱常愁客少,明月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他喝着泠冽的剑南春酒,眸子中是难以言喻的伤情之色。

只他几句诗词,顾青玉的心却被他吟的七零八落,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家乡江陵,不自觉的想起了亲人,不自觉想起了上辈子所有的痛。

眼前的这个人应该也是痛的,只是她不知道他痛着什么,只知道那绝望濒临已经染上了眉梢。

“拿坛好酒来。”顾青玉吩咐道。

顾青玉拎着一壶陈酿的花雕走到那人面前,把花雕酒坛子放在桌上。那人抬起头来看着她,她动了动嘴角,“陪兄台喝一杯。”

那人摇摇头,“不可放纵了。剑南春酒就很好了。”

眼前这个人似乎比她想象中更为可怜一些,一个人连喝酒都身不由己,都不能放纵。唉人生着实无趣。

她忽然对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那人却自顾自的喝下一杯酒,

可是天光明亮,她的眼眸也明亮,这样的明亮似乎让他睁不开眼睛。到底不忍拒绝了她,“你过来,与我喝一杯吧!”顾青玉笑着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他给她倒了一杯酒,他眉心紧蹙,“借酒浇愁愁更愁的话,你该听过的?”

顾青玉接过杯子,将瓷杯捏在手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你也应该听过?”

他一口把清冽的酒水倒进嘴里。

他继续道,“听曲知甯戚,夷吾因小妻。秦穆五羊皮,买死百里奚。洗拂青云上,当时贱如泥。朝歌鼓刀叟,虎变磻溪中。一举钓**,遂荒营丘东。平生渭水曲,谁识此老翁。奈何今之人,双目送飞鸿。”

美玉自知自身高洁无瑕,但不与桃李攀比,非要与之争个上下高低。但那些小人却不懂得谦虚、不争是一种美德,反而鱼目混珠,不分优劣,把劣质的当成好的,把美玉当成引以为耻的东西。堂堂楚国,颠倒黑白的小人怎么那么多呢?价值连城的美玉屡次遭到谗言和毁弃。怀抱美玉而痛哭于荆山下的卞和,本是忠信之臣,却遭到割足砍脚的不幸。宁戚报国无门,在桓公门前唱小曲。管仲经过小妾的解释而最终获得了齐桓公的重用。百里奚流亡到楚国,秦穆公用五张牡黑羊皮把他赎回来,并任用他为大夫。朝歌的屠夫吕望在渭水之滨垂钓,九十岁终于得到周文王的重用。周武王取得天下以后,封吕望在齐国营丘之地,治理齐国。吕望一生都在渭水之滨垂钓,有谁人认识他,关注他呢?如今的人,更是无人来关注像他这样的垂钓者了,目送飞鸿而去,却无意于他的报国之心。

只他几句诗词,顾青玉的心却被他吟的七零八落,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家乡江陵,不自觉的想起了亲人,不自觉想起了上辈子所有的痛。

眼前的这个人应该也是痛的,只是她不知道他痛着什么,只知道那绝望濒临已经染上了眉梢。

第二十八章 胆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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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玉和许晖溜回府邸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淡淡的余晖洒在府邸,假山,亭子,花朵都变得温柔极了。

顾凝霜正好从清风堂出来,准备回公主府去。却见着许晖带着一年轻小公子,快步往廊檐下走去。

两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许晖一向是个小霸王,顾凝霜可没有招惹他的心思,只打算绕开了。只是闻着两人身上的酒味,顾凝霜便以为许晖是偷偷喝酒去了。

而这小公子,想必也是谁家的王侯公子。

顾凝霜埋头走去。不准备多管闲事。

却忽然听见一声,“玉妹妹,你当心。”

许晖伸手去扶那小公子,只见着她险些要被一块石头给绊倒。

这一声玉妹妹,倒是让顾凝霜浑身一惊,顾凝霜连忙抬起头来。不对,这不是什么小公子,她?是顾青玉!

顾青玉为什么身着男装?顾青玉为什么又喝了这样多的酒?

她可是南阳郡主?如何会做这样的事情。

顾凝霜不敢确定,赶紧躲在了林子后面。只见着许晖扶住了顾青玉,她这才仔仔细细的看到那张脸庞。

她,就是顾青玉。

顾凝霜只觉得十分有意思了。她好几次都没有扳倒顾青玉,这一次倒是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

这是这一次,她不会再找顾炎了。若是又让顾青玉逃过一劫,反而是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顾凝霜唤了丫鬟,“金纹,不知道表哥可在府中!”

金纹笑了笑,顾凝霜是要寻找个机会去见许晖,便道,“奴婢瞧着堂前的栀子花开了,想来侯爷也是喜欢这般清香的味道,小姐不如送些去。”

顾凝霜一笑,金纹也是算是聪明的人。

顾凝霜往许晖处走去,许晖所住着的是立雪堂,如今这个时节,春暖花开,但是那美人梅却没有了花朵。顾凝霜看着梅树,梅花是固执的花,春花烂漫时,它却不复存在。就像是做人,何必要做一个固执的人。

顾凝霜让丫鬟进去禀告。

便带着栀子花进了屋子,许昀正在看书,顾凝霜笑道,“我那里的栀子花开的正好,便想着给表哥拿一些来。这花浸了水可香了。”

她手里捧着花儿洁白而又芳香,香气扑鼻,好闻极了。

“多谢你了。”许昀带着和气的笑容,又让人端茶来。

顾凝霜一边插花,一边道,“金纹你送些给二表哥去。”

许昀感觉到奇怪,许晖一向不爱这些个花花草草,便道,“他?怕是用不着的。”顾凝霜赶紧道,“是二表哥亲自交代了要送过去的。说屋子里的味道太难闻了。”

许晖那儿多的是香料,何必舍近求远的要什么栀子花,何况续辉和顾凝霜也走的不近。就算是要公主府的东西,也自然会找顾青玉了。

许昀是个很敏锐的人,他只感觉到不对,便立刻站起身来,“我去瞧瞧他,也看看他的功课。”

金纹把栀子花交给许昀的丫鬟。

顾凝霜看着许昀的背影,不禁冷笑一声。许昀会撞见什么?是身着男装的顾青玉?还是满身酒气的顾青玉?真是有意思极了。

她只盼着表哥能够快些对顾青玉死心,她只盼着表哥的目光有一天也能汇聚到她的身上来。如此,该有多好。

许昀往许晖的芭蕉馆去。

这些日子只听见下面人说他在府里用心的读书,不过他也没用再生事端。倒是时常陪在许老夫人身边以尽孝心。

方到了芭蕉馆,有人见着了许昀,便立刻打算去通风报信。

许昀呵斥,“站住!”

原本觉得是自己多疑了,可看着方才这小厮的模样,看来许晖果然是有什么秘密的。

他几步走进屋去,许晖正点了茉莉香,正在沐浴。

“大哥,你怎么来了!”许晖连忙道。

这眼神里明显有闪躲,有吃惊,甚至有一丝丝的畏惧。许昀厉声问道,“你可是喝酒了!”许昀自然要抵赖的,奈何那衣裳在一旁,还没有来的及清理,许昀自然闻到了酒味。

许昀训斥道,“你好歹也是世家公子,怎么偏偏要做个纨绔子弟。我让你在府里安心读书,你为何不肯?便要出去厮混。”

许晖现在可不在意许昀到底骂他什么,他只是担心一件事,顾青玉还在芭蕉馆的另一间屋子里,若是顾青玉被许昀撞见了,可如何是好。

许晖赶紧道,“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如何出府的?”许昀问答。

许晖交代了府里的侍卫,他们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放许晖出门,但许晖使了些银子,便让他们不要到花园的见山亭边上巡逻,如此才能和顾青玉翻墙出去。

“翻墙去的。”许晖老老实实的答道。

许昀原本是要继续训斥,可见着许晖正在沐浴,便让他穿好衣服出来。

只见着许昀从屋子里走出去,许晖捏紧手心。

顾青玉啊,顾青玉,你可别让我哥看见了。

不然,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顾青玉本想在芭蕉馆里换了女装,便回公主府去。准备换好了衣服,洒了花露,勉勉强强盖住身上的酒味,如此回到公主府也没用破绽。可她算是眼尖,见着许昀来了。

本准备快些离开芭蕉馆,可许昀这么快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许昀见着一小公子的背影,立马道,“站住!”

这声站住像是惊天的雷,可她如何能够站住,若是站住了,许昀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顾青玉忽然什么也不想管,就想朝着门外跑去,她才不要管呢!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想。很快就被许昀的人拦下来了。

许晖正换了衣裳从屋子里出来。

“玉”这声妹妹还没有喊出来,就卡在喉咙里了。

顾青玉索性坦坦荡荡的转过头来,她看着许昀,许昀的脸色忽然变的铁青而难看,一股怒气隐隐从眉峰到了眉梢,他紧紧抿着唇角。

原来许晖不是一个人出去喝酒,还带上了顾青玉!

他怎么有个这样胆大妄为的弟弟!

他又怎么有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未婚妻!

第二十九章 赫连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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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昀抿着唇角,咬牙,“请家法来!”

他可谓是怒急了,这个弟弟简直无法无天,竟然敢带着南阳郡主,换了男装出门去喝酒!如此不管教,日后可不是要出大乱子的。败了许家的名声。

许晖现在也破罐子破摔,倒也没什么怕的。只是最担心的还是顾青玉。

他不想看着顾青玉的形象在大哥心里一落千丈。

立马有人抬了板子和春凳来。

顾青玉自然不能看着许晖挨打,便往前道,“是我要出去的,同二哥哥没有关系。”

许晖撇动嘴角,只是哼了一声,“你也是无法无天!”

他看着她身上的男装,他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这样胆大妄为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如何成为他的妻子?

“我是无法无天,都是我的错,和二表哥无关。”顾青玉定定道。

许昀只是让人把许晖按在凳子上,便让人开始打。

顾青玉拽着许昀的袖子,“表哥,是我的错,你听见了吗?”

许昀只是抬眼道,“你先把衣裳换了。记住日后不要在出府了?我会派人送你回公主府去。”

顾青玉反驳道,“可是女子又凭什么关在这内宅里?”

凭什么?凭什么?她在心里长长久久的叹息了两声。

这是为什么,她就得在这一方小小的夹墙里度过一生,她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男主外,女主内,只是世间规律。”许晖语气淡淡的。

顾青玉现在可没有空听他说这些,只是打在许晖身上的板子那样的重,许晖疼的龇牙咧嘴的。

“别打了!”

“别打了!”她不怕自己挨打,只是连累了许晖,比她自己挨打更难受一些。

顾青玉说着便要去拦那些人,却被许昀一把拽住了,“郡主回吧。我管教我的弟弟,不劳你费心。”

顾青玉又气又无奈,许晖一声一声的叫唤,像是一根一根的针,刺进她的胸口。许晖是她重生以来最好朋友,她看着许昀,“表哥,算我求你,别打了!别打了好不好。”

许晖已经挨了二十多下,他本就细皮嫩肉的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打。

顾青玉拽着许昀的袖子,“表哥,求你高抬贵手。”

一下一下的板子依旧落在许晖的身上,没有平阳侯的同意,这些人就不会停手。顾青玉这一刻被一种深深的无奈给淹没住了。他是许晖的兄长,而她,的确没有什么资格说什么。

“侯爷,二少爷昏过去了。”

许晖闭着眼睛,紧紧的咬着下唇,他的唇上是血一派青紫之色,而衣裳上却是血迹斑驳的。因为她在这里,所以他才强忍着没有叫唤出来,明明他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许昀转过身,从芭蕉馆出去。

他不知道再多说些什么为好,便派人去请了大夫来。

那个大胆妄为的女子,总有那么多的举动让他惊讶不已,这个未婚妻,似乎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但许昀到底吩咐底下人,今日的事,什么也不可说出去。

无论她怎么样,他都是要保全她的名声的。

南阳郡主,这四个字真重。

锁住了她的灵魂,也锁住了他们的姻缘。

……

自从那一日和许昀争吵后,顾青玉便心中颇为烦恼。她一刻也不想和那个死板的人在一处了。若她真是顾青玉,她现在要做的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解除婚约。

顾青玉这几日在府里,倒是也没有去清风堂。隐隐约约有消息便是她同许昀闹别扭了。

过去在棠梨宫倒是习惯了借酒浇愁这么一件事,便想着要喝酒,可是在公主府里,又怕延庆公主担心。

便趁着月色溜出了府邸,在朱雀大街上,看着璀璨的灯笼,她轻声叹息,只可怜她和许晖都是笼子里的鸟。

好在,长安城的夜也是热闹的。

月色如水,随便寻了一家酒馆,顾青玉便坐在椅子上,让人拿酒来。

她小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吟诗,“绣够寻芳许史家,独将羁事达江沙。十年辛苦一枝桂,二月艳阳千树花。鹏化四溟归碧落,鹤楼三岛接青霞。同袍不得同游玩,今对春风日又斜。”

看来应该是今年入京赶考的才子,只是这放榜之日已经过了许久,为何他却说起往事。可是失利了?

顾青玉的目光看过去,男人身着一件灰蓝色的圆领袍子,一边看着天空中的那轮月光,声音却变得很低很低。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身姿挺拔,笔挺如松。

“酒贱常愁客少,明月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他喝着泠冽的剑南春酒,眸子中是难以言喻的伤情之色。

只他几句诗词,顾青玉的心却被他吟的七零八落,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家乡江陵,不自觉的想起了亲人,不自觉想起了上辈子所有的痛。

眼前的这个人应该也是痛的,只是她不知道他痛着什么,只知道那绝望濒临已经染上了眉梢。为什么这个人吟诗起来,却可以把人推进这绝望之中来。让她竟然不能控制自己的伤感。

“拿坛好酒来。”顾青玉吩咐道。

顾青玉拎着一壶陈酿的花雕走到那人面前,把花雕酒坛子放在桌上。那人抬起头来看着她,她动了动嘴角,“陪兄台喝一杯。”

那人摇摇头,“不可放纵了。剑南春酒就很好了。”

眼前这个人似乎比她想象中更为可怜一些,一个人连喝酒都身不由己,都不能放纵。唉人生着实无趣。

她忽然对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那人却自顾自的喝下一杯酒,

可是天光明亮,她的眼眸也明亮,这样的明亮似乎让他睁不开眼睛。到底不忍拒绝了她,“你过来,与我喝一杯吧!”

顾青玉笑着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他给她倒了一杯酒,他眉心紧蹙,“借酒浇愁愁更愁的话,你该听过的?”

顾青玉接过杯子,将瓷杯捏在手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你也应该听过?”

他一口把清冽的酒水倒进嘴里。大笑起来,“在下赫连明!”

第三十章 赫连明二

顾青玉道,“在下顾六。”

她一边说话一边端详着那个男人,他生的仪表堂堂,相貌周正,只是他身上却带着些许异域的气息,虽然在长安城里见到几个西域人,不足为奇。

但是像这样的中原人却带着异域气息,却是十分的奇怪。

“小公子,听闻长安城开了一家酒坊,名叫醉生梦死。”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转折道,“不过他们酒馆的主人性子奇怪,你大概是不知道。”

顾青玉道,“在下听说过,也去过。”

“改日去那出喝酒如何?”赫连明问。

顾青玉连忙摇头,笑了道,“不瞒兄台,我上次打翻了他们的一坛好酒,现在怕是不方便进去了。”

赫连明叹了一声,“可这漫漫长夜无趣,总要找个地方打发时间。”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平康坊!

赫连明有些惋惜,“都闻平康坊夜间歌声靡靡,倒是没有见过。”

“在下初来京城,实在惋惜错过了春闱放榜之日的热闹。所以要把这城中好的东西,都要一一见到了。”

顾青玉随口问,“兄台到长安城来做什么?”赫连明答道,“探亲。”

只是这个人既然是来探亲的,为何又在夜晚一个人出现在这朱雀大街上,他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一点所谓见到亲人的欣喜。

顾青玉明白,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是她的好奇心却激发了她。

赫连明忽然将她拉在柜台头,道,“低头!”你自己躲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要拉着我躲!顾青玉不明白的看着他。

赫连明似乎读懂这一个眼神,低声而快速道,“不想给你带来麻烦,所以不能让他们看见你出现在我的身边。”他们?他们又是谁?顾青玉瞧瞧的从柜台的缝隙里看去。只见那人身着一件黑色的袍子,从黑夜中走来,他手中的佩剑泛着冷光。比寒星还要冷些。

而她看着那个男人,那个如宝剑一般锋利笔挺,而又深不可测的人。

齐瀚!

齐瀚是赫连明探的亲?

顾青玉只感慨自己的命怎么这么“好”,什么不想撞上,什么就偏偏给撞上了。

怎么偏偏他和齐家有关系呢!

自己半夜出来喝酒,怎么就这么倒霉。明明这么大的长安城,明明这样多的人,为什么她如此倒霉。

赫连明冲着齐瀚微微颔首,“这长安的夜如此的美丽,小王倒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齐瀚冷笑两声,“偏僻之地,如何能见此番风景。”

赫连明不动声色,“你倒也别忘了,正是这偏僻之地将你养大了!”

只见着齐瀚手上的青筋爆出,一股怒气隐隐燃烧起来,只待一阵风,便要惊天动地。那时齐瀚心头最大的伤疤,无人敢揭开这伤疤,但是赫连明敢。

赫连明抢先一步,“我是客人,齐四公子不至于连待客之道也不知道?”齐瀚坐在那椅子上,捏着一个酒杯在手里把玩,“待客?赫连一族曾经如何待我。如今我便如何待赫连一族。”

“还有!”齐瀚顿了顿,“你认贼作父,倒是也不知道何为羞耻。”

赫连明懒洋洋的,“如此,便不劳你费心,小王正想着去平康坊逛逛,想来你也不愿意带我。小王便自己去了。”

齐瀚站起身来,酒馆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想着快些将这个瘟神送走才是。

当然,顾青玉也是这么想。毕竟她深夜出门,本就容易惹人怀疑。

她可不想齐瀚盯上了自己,毕竟齐瀚如今是为李景湛做事的。

齐瀚走远了,赫连明叫了一个马车,这才和顾青玉去平康坊。顾青玉本多番拒绝,不去这平康坊了。

可是这个赫连明确是十分的坚持。

顾青玉心想着沈奕南也不会大晚上的待在平康坊里,便想着去也就去了。

总归是心中不痛快,想要找个人,喝杯酒罢了。

又偏偏这个人,能够勾起她心中的愁与怨。

到了平康坊里,顾六公子已经算是熟客了。倒是没有过多的人注意她。只是不少人见着她身旁异域打扮的男子,便问,“六公子,这位是谁?”

顾青玉忽然发现,为什么赫连明要她带他来平康坊了,想必便是人生地不熟,也需要一个向导。

顾青玉答道,“一个朋友。准备最好的酒来!”

顾青玉爱酒,上辈子就爱。只是姐姐看着,倒也无法贪杯。

只是如今,自己想喝也就喝吧!

重生回来,一个接着一个的麻烦找上门来,让她还没有喘息的机会,她想要喝一杯酒,舒缓内心的忧愁,和内心那些个不能同别人去说的事情。

“顾六公子想喝什么?”有人问。

赫连明忽然道,“你们这里可有杏花酒?”

赫连明提起这三个字来,让她浑身一颤,为什么偏偏是杏花酒,偏僻让她最忧愁的杏花酒?

“有。”那人答道。

赫连明点头,“那便拿了杏花酒来。”赫连明一边走,一边道,“我最喜欢的便是杏花酒,而且是要用苦杏酿酒,苦涩有苦涩的味道,不知道你喜欢否。”顾青玉将酒坛子里清凉的杏花酒倒在酒杯里。这酒永远是这样的凉,可是咽进喉咙里,却是滚烫滚烫的,烫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顾青玉微微叹息了一声,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月色,这样的酒,她可是遇见了知己?顾青玉趁着酒意,“方才那乌衣公子可是齐四公子?敢问公子和齐四公子怎么成了亲戚?”

赫连隐约是羯族王族的姓,只是这羯族的姓,为何和齐家有关?这个人和齐家有什么关系?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喝酒,只是寻到了一个知己,却没有想到这个人是齐家的人。喝完这杯酒,大约便要此生不见了。她是南阳郡主,醉里她也记得,她还得救姐姐出宫呢!她可不能惹上大麻烦。

赫连明却轻声道,“姑娘。”

他是个走南闯北的人如何不能瞧出她的女子打扮,只是他没有想过戳穿她。他只是觉得她这样十分的有趣,一个女子,女扮男装,却能够在长安城里活得有滋有味。

第三十一章 赫连明三

顾青玉连忙低头去看自己,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识破了她的女子身份。www

顾青玉恼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女子,为何却迟迟不说!”偏偏在一旁看猴似的看她,可不是戏弄她?

赫连明笑了一声,“我们羯族也没能见到像你这样胆大妄为的女子,在下原本以为长安城的女子都是温顺乖巧的,倒是姑娘,让我长见识了。”

一个女子,深夜出门喝酒,一个女子,女扮男装,一个女子,自由出入青楼。她可不是个奇女子么!

赫连明对她生了好奇,像这样的奇女子,所有人都会好奇的。

顾青玉喝了一口杏花酒,只觉得脸上十分的滚烫,“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要在那墙院之内。听说你们羯族的女孩,还可以骑马打猎,何等快活。”

羯族女子自然同中原这些大家闺秀不同,她们可以自由的驰骋在草原上。她们也过的随性许多。

赫连明看着她,“不知可否冒昧的问,姑娘芳名?”

“不可。”顾青玉一口回绝。

她若是让这个和齐家有关系的羯族人知道了她的名字,那可不是大麻烦了。

对了,这个和齐家有关的羯族人,想必也不是寻常人了。

赫连,赫连,赫连是羯族王族的姓。这个人可是羯族的王族?

赫连明见着她的眼神忽然的复杂起来,赫连明本来只是想单纯的喝酒,如今看着顾青玉如此的戒备,连忙道,“我不问就是了。”

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就这样吧!喝酒,做个酒友就是。

顾青玉继续喝酒,“你似乎有许多烦恼事。”

“自然。”赫连明道。“换做任何一个人和齐家车上关系都会有烦恼事的。”

顾青玉一笑,齐家当真又有如此这般的可怕。

可回想起方才他和齐瀚剑拔弩张的样子,又着实可怕。想来,当年齐瀚在羯族时,和这个人相处的是十分不愉快的。所以一见面,便这样的对立。

赫连明敢紧补充道,“我可不是说笑,这是正经的,任何人和齐家在一处,都会有麻烦的。”

“我来的时候就听说,金科状元沈奕南为了避开和知春公主的婚姻,不是立刻同南阳郡主在一处了。这个沈公子,可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赫连明道。

怎么又提起她来了?若是这个人现在知道她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南阳郡主,会不会十分的吃惊。

赫连明得出结论,“所以说,任何人和齐家的人在一处,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那你?”顾青玉试探。

“我…又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她的语气变得十分的无奈,“我只想着我的那一片草原,和草原上那个温柔可爱的姑娘。你没有见过草原的落日,骑在马上,温柔的夕阳暖暖的照在身上,那真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懒洋洋的。”

他背井离乡离开羯族,离开了他深爱的女子。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面对的是齐国公。捉摸的是齐国公,揣测的也是齐国公。

而为难他的更是齐国公。

这一次来,原本就很难回去。

就像当年的齐瀚在羯族受到怎样的侮辱,他来日也许也会如此。

他是做着死的准备来到这里的。

“你说的很美。”顾青玉道。

赫连明喝多了就,脑海里渐渐的浮现起那些美好的画面来。那样的画面太美了。

顾青玉虽然喝酒,但却是在外头,她始终也是有节制的。也不能真的喝醉了。

赫连明慢慢的给她讲了许多草原的事情,那一片宽阔的草原,似乎是那样的美好。那么令人向往。

他的语气里,让她完全感受不到,那个传说中野蛮残忍的羯族人。兴许羯族人也是热情好客的。

……

雪衣娘匆匆推门进了屋子。

“为何不敲门!”沈奕南忽然抬头来,目光幽深。

雪衣娘急切道,“方才有人回禀,南阳郡主在这儿。”

沈奕南看着外头的月色,有一些吃惊,这可是夜里。

她是溜出来的?

不过,也是,只有夜里才方便溜出来。

但雪衣娘的下一句,着实是把沈奕南给吓着了,“南阳郡主同羯族王子一起喝酒呢?”

什么?

顾青玉她这样的本事。沈奕南也不过刚刚才得知羯族王子入京的消息。这个顾青玉倒是厉害,现在已经同羯族王子成了朋友。

“她的动作倒是快!”沈奕南道。

雪衣娘有些着急,“这……南阳郡主到底要做什么?”

天知道她要做什么?沈奕南也犯愁了。她高高在上的南阳郡主,为什么要做这些。她到底在筹谋些什么!

沈奕南将桌上的字画卷起来。这羯族王子赫连明是羯族大王和一个汉人所生的儿子。所以赫连明的长相倒是和中原人无异。

几年前齐国公打败羯族,齐国公拿出了这个条件。让羯族王的儿子在他面前磕头叫爹。

羯族王有许多儿子,只是赫连明是最不受宠的,加上他的母亲是中原人,便常常受到排挤。

于是这个磕头的任务就落在了赫连明的头上。于是天下皆知,他多了一个义父。

众人明白,齐国公如此羞辱羯族,自然是为了齐四公子的事情。只是那时候齐国公想要将齐瀚接回来,齐瀚却已经不肯了。

这次羯族王子入京,怕是九死一生。想来李景湛兴许也要对羯族动手了。

李景湛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圣意难测。总之赫连明入京,便是险象环生。他如何能够让顾青玉占的先机,他也要去会会这个羯族王子。

沈奕南站起身来,“我去看看,顾青玉要做什么?”

他派人瞧瞧听他们的谈话,始终没能听出什么,不过是闲谈罢了。难不成两人的相遇,只是一个偶然。

不过,沈奕南有些不相信。若是个偶然,顾青玉怎么可能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半夜出府来。

沈奕南让雪衣娘寻了好久来,往顾青玉处走去。

雪衣娘问,“这个南阳郡主可会坏了我们的事?”

沈奕南想了一会儿,迟疑了一会儿。“不会。”

第三十二章 一起喝酒?

顾青玉捏着酒杯,酒水冰凉冰凉的,而思绪也如同这杯子中的酒水微微起伏。燃文小说

这杏花的香味,像是挥之不去的一场梦……

“顾六公子!”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顾青玉因为喝了许多酒,反倒是对于声音听的不太清楚。

直到那个人走到面前来,“好巧!”

顾青玉抬起头,看着哪张熟悉的脸庞。那双如星辰一般的眸子,此刻正打量着她。他好看的唇紧紧抿着。

沈奕南?沈奕南竟然来了?沈奕南怎么会深夜在这里。

顾青玉掩饰着一笑,“原来是沈兄!”

顾青玉的余光正好落在赫连明的身上,沈奕南可是为了赫连明来的?不然这个时刻,他也没什么什么事值得找她的。

找到她,也不会是这个说话的语气。他若是见着她深夜在此,必定是要戳穿她的。

赫连明似乎看出此人不凡,他并不想招惹官场上的人,此来京城,一切以小心,小心为上。还是暂且一避为好。

顾青玉咧嘴一笑,“沈兄,可是来喝酒的?”

说罢,有人拿了杯子来,顾青玉将酒壶拿起,给他倒了一杯杏花酒。

赫连明此刻有更多的思量,一个顾青玉,一个女孩子,他倒是可以因为好奇,而没有顾忌。但是这个人的出现,绝对是目的不单纯的。

赫连明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在下先告辞。有缘再会。”

他只是说有缘,没有留下任何的其他。

沈奕南心想,若是无缘,岂不是顾青玉惊心营造的遇见不是毁了。

看着赫连明离开,顾青玉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悠悠的喝酒。

沈奕南道,“你可知他是谁?”

羯族的王族?可具体是什么人,她如何能够知道。她又为何要知道,与她何干?

“我为何要知道?”顾青玉撇过头去。

“羯族王子。”沈奕南定睛,道。

顾青玉点点头,“现在知道了。”

沈奕南现在果真断定她的确是不知道的。只是顾青玉如何会遇见赫连明?如何深夜在这里喝酒。

看来她对于羯族王子,是没有所图的。

再者,顾青玉要是知道赫连明的身份,一定不会同她他到平康坊来喝酒。

顾青玉站起身来,醉眼微熏,“那我也走了!”

她一步一个踉跄,沈奕南眼疾手快,快步上去扶了她一把。

顾青玉挪开他的手。

沈奕南却抢先一步道,“你喝成这个模样,能够顺利回到公主府?再者,能不被人发现。”

顾青玉朝着他疲惫的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偏偏听着那个羯族王子吟了几首诗,就被带进了情绪里头,就放纵了自己。

顾青玉冷笑两声,“所以,沈公子想帮我。然后再通过我,结识赫连明?”

他大约便是存着这个目的。顾青玉一语道破他的思量。

沈奕南摇头,“你不必对我戒备如此。”

顾青玉脸颊微红,她微微抬起嘴角,一双如水的眸子看着他,似波光潋滟的六月湖水,“那不过是一支簪子,你为何不肯给我?”

她踉踉跄跄的,“那个簪子,根本对于争宠无用的。皇帝根本就不喜欢淑妃,又怎么会念着淑妃的旧物。所以你拿着那个簪子筹谋为雪衣娘争宠,根本就是错的。“

那个七彩玉簪?他怎么舍得。

只顾青玉这几句话,却像一把一把刀子,捅进了他的胸口。

他对她是不好的,李景湛从未真的待过她。她那样的阳光,那样的天真烂漫,那样的相信这世上的美好。

可是为什么那个帝王不肯真心待她。

顾青玉看着沈奕南黯然失神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便也只是继续道,“这宫里远比想象中的要凶险。当今皇帝是个无情的人,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得到他的心。”

沈奕南却忽然捂住她的嘴,他一点儿也不想再听她继续说下去。这些实话只能放在心里,却是在不好说出来。

江家抄家后,他一刻也不敢想,她孤零零的在深宫里,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泣?

这一幕一幕,让他不由得想起江子砚来。

她,明明值得最好的一切。为什么却早早的就死了。

顾青玉忽然咬了他的手一口,“沈奕南,你做什么!”

沈奕南一痛,松开手,然后恍惚道,“对不起。我送你回去。”

“不敢!不敢!”顾青玉连忙后退。沈奕南此刻送她回公主府,若是被人遇见了,她一个闺中女子可怎么办?

“顾青玉!还有你不敢的么?”沈奕南干笑了两声。

顾青玉冲着他摇摇头,就往楼梯下走去。

沈奕南久久的盯着顾青玉的背影,这个时候的她倒是有些像她呢!人前那个柔柔弱弱的顾青玉偏偏面对自己的时候是那样一副凌厉而果断的样子。尤其是有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活泼又刁蛮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她。

沈奕南知道,这不过是个错觉。

雪衣娘见着沈奕南看的走了神,低声道,“公子对她的关注,似乎多于了一颗棋子。”

“这天下没有谁是棋子。”沈奕南答道。人人可以为下棋之人,人人也可称为对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也不知道顾青玉算是他的棋子,还是他是顾青玉的棋子。或者,两者都是。

雪衣娘低声,“我是说,公子从来没有这样关注过一个女子?”

沈奕南勾起嘴角,看着天空中过的皎洁月光,连笑意也变得温柔起来。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温暖过他曾经最黑暗的岁月。

只是,她若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可否也会看着他。

只是少年时,是易容的样子,只怕她认不出来他的。

雪衣娘看着沈奕南有些伤神,他本该是悠然此生的,却偏偏要在这污垢的烟花之地谋生,他谋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生,而是一群人的生。

苏宇搂着月如从屋子里出来,夜间赏月,原本是件雅致的事情,过去总是看着塞外的月,如今看着的却是长安城又大又明的月儿。

苏宇捏紧手心,不知道塞外的月儿,如今圆了缺了多少回?

第三十三章 探望

顾青玉翻了墙进去,从树上慢慢爬下来,此刻只有守夜的婢女在门口,只要从窗子里翻回寝殿去,也无人知道。火然文m

她蹲在树上,隐隐约约看见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声影。在树叶的遮蔽下,她看的见那人,那人却是瞧不见她的。

只见着那人正是顾凝霜身边的金纹,看来顾凝霜是有派人在她身边盯着的。

迎面而来的夜风吹醒了她的醉意,她揉了揉眼睛。

那日许昀在那个时间出现在芭蕉馆本就奇怪,看来,不是偶然,而是有人从中作梗的。

伤害她,她可以不在乎。但是如今许晖躺在床上,她可绝对饶不了这个人。

顾青玉从树上跳下来,从窗子里翻进了屋子里。

一番梳洗,只见着天色隐隐约约的亮了。

顾青玉睡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睡意,便道,“咱们去看看二表哥去。”

“春桃,准备二表哥最喜欢的点心。”

顾青玉换了衣裳,往芭蕉馆去。这些日子她都懒得去清风堂,延庆公主也没用说什么,凡事只是由着她开心便好。

但风声却是隐约流露出来,大约是顾青玉同许昀吵架了的缘故。

延庆公主也不明白,许昀这样的翩翩少年,和谁都是好好的,温柔的,偏偏对着她的玉儿,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顾青玉往芭蕉馆走去,这一次连累的许晖挨打,她心里本就过意不去。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穿过了前厅,只听丫鬟说,“熊公子来看望二公子了。”

“哪位熊公子?”顾青玉问。

“熊翊大学士的义子。”丫鬟答道。

熊雨堂来了么?熊雨堂来探望许晖也是有可能的。

顾青玉敢紧站在水仙彩屏后,若是让熊雨堂见着她女装打扮,她的计划可就全毁了,于是慌忙的躲起来。

顾青玉道,“既然有客人在,我便等一会儿!”

偏偏许晖是个没脑子的,听见了顾青玉的声音,连忙道,“玉妹妹!”

顾青玉正不知道怎么躲,便快步往外头走去。

许晖忽然想起,顾青玉女扮男装的样子。想起熊雨堂在这里,连忙察觉到自己失言了。

熊雨堂正要问起,“你这玉妹妹是何人?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许晖笑了笑,“南阳郡主。你在这里,她自然是不方便来的。”

熊雨堂听着,“那你是要下逐客令了?”

熊雨堂站起身来,便道,“那我改日再来看你。对了,敢问顾大哥在哪里?“顾大哥?许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突然想起,那日这三人认了顾青玉做大哥啊!

你这位大哥,正是方才溜出去的南阳郡主啊!

“哦!”许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你知道的,他朋友多,不知道在那里玩。”“那请你帮我转告顾大哥,四月初十,请他到我家来。”熊雨堂道。

他又补充道,“若是沈大人来,也请他一并来。”

顾青玉啊顾青玉!我看你怎么去?许晖心里正盘算着,面子上连忙答道,“好。我一定告诉顾六!”熊雨堂出了屋子,顾青玉连忙进来。“你生怕他不知道你这玉妹妹是什么人了?方才还唤我的名字?”

顾青玉一边说,一边把食盒打开,“你瞧瞧,你最喜欢的玉兔糕,还有玫瑰酥……”许晖随便拿了一块就塞进嘴里,笑嘻嘻的道,“你知道熊雨堂方才和我说什么了吗?”

“你说!”顾青玉道。

许晖连忙道,“熊雨堂,让你四月初十和沈奕南一起去他家去!”他家?

还是熊翊的家?四月初十!是师父的祭日。

转眼间,师父就去了一年整了。

顾青玉知道,熊雨堂邀请沈奕南,是想结识沈奕南,因为他是个痴迷琴音的人。

只是她,正好得了一个机会去给师父磕个头。

顾青玉忽然收起了嘴角的笑容,她握紧双手。

原来,师父已经去了这样久了。

熊雨堂从前也甚少见着师父,又能对师父有什么感情。所以这样的大事,却也不过是告诉许晖,让他请他们到他家来玩罢了。

顾青玉笑了笑。

许晖不知道她怎么了,忽然一下子失神的样子,“你怎么了?不会是吓着了!”“女扮男装罢了,也不算什么!”顾青玉故作轻松的一笑。

许晖一边吃,一边道,“不过,我觉得也奇怪,那个沈奕南倒是没有拆穿你!”顾青玉摇摇头,“他不会的!”

许晖又嘀咕道,“只是,你如今出门倒是不太方便了,何况又是和沈奕南一起!”为什么她偏偏是个有婚约的人,如果她没有婚约该有多好。

顾青玉笑起来,“看来现在你也觉得我和你大哥,十分的不相配了!”许晖咯咯的笑着,“我从来都是这么觉得!”大哥比起沈奕南对玉妹妹,可实在没有什么好的。

“看来,你似乎是被沈奕南收买了的样子。”顾青玉问。

许晖摇头,“那倒是没有,我只是觉得沈公子那样的人,与你站在一处,更加的合适。”却也说不出来,是哪里合适,总之是看着十分舒心的模样。

他为她处处解围,他可以好脾气的包容她的所有,他可以对她笑的那样灿烂,他也可以陪着她胡闹。

不是许昀不好,而是沈奕南或许和顾青玉更为相配。

顾青玉戳了他的脑袋,“你知道懿旨吗?这是太后赐婚,我有什么法子。”

许晖笑嘻嘻的,“那这么说,没有懿旨,你是真的喜欢沈奕南咯?”

顾青玉听着觉得好笑,也大笑起来,她和沈奕南从来都是彼此间的互相利用,更加谈不上喜欢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说许老夫人来了。

许老夫人扶着锦绣的手,气道,“都瞒着我!你们都瞒着我,我的二郎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这样的打他?”

许老夫人一脸着急的出现在屋子里,看着许晖,就连忙心啊肉的唤着。

许老夫人搂着许晖,“二郎,可还疼?”“大夫说什么?”许老夫人明显是生气了。

“没事了!祖母。”许晖笑嘻嘻的模样。

第三十四章 雨夜一

许老夫人握着许晖的手,骂道,“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做什么的?没长腿,没长嘴,不会去报信吗?”当日是许昀下令不许任何人出去的,当人许晖也是命令,都不许去报信的。ranwen又有谁人敢去声张。

还不是因为南阳郡主那日女扮男装的事情,不想让人给知道了。

许晖撒娇道,“祖母,您别骂他们了,都是我不好。”

许老夫人握着他的手,“从来没有听你这样把错揽在自己身上,二郎,冬郎是个有主意的,也是知道分寸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惹他不痛快了!”

若是学业上的事情,许昀也不至于把许晖打到这个地步,许晖也不会如此乖巧的认错。看来一定是有一件要紧事。许昀不说,许晖也不肯说,顾青玉自然也不会说了。

许晖朝着许老夫人摇摇头,“祖母,我求您别问了。”

许老夫人看向顾青玉,“玉儿呢?你总是和二郎在一处,玉儿可知道?”

顾青玉张开嘴,许晖却连明道,他笑嘻嘻的,“祖母,我闯的祸多了。玉妹妹一个女孩子如何能知道。”

许老夫人敲了他的额头,“你闯的祸的确是太多了,你玉妹妹可也是因为你,才不搭理冬郎了?”许夫人反过来一问,她也想弄清原委。

许晖连忙道,“不是,不是。”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玉妹妹同大哥本就没吵架。”

许老夫人笑起来,“你们这些个小心思还想瞒过我!”顾青玉想要说话,许晖却拉了拉她的衣角,自己家的妹妹,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护着的。

许老夫人实在是不明白,顾青玉为何学不会一个乖字呢!旁的女子身上的温顺乖巧,偏偏她一个字也学不会。明明看着这般温顺低调的一个人,骨子里却有性子极了。倒是让她觉得她有时候的固执很像当今太后。

他们都希望她是那皮影,被人想怎么摆弄便怎么摆弄。可那个被人摆弄的顾青玉已经死了。她江子砚可不是个被人摆弄的玩物。她只能用最低调的方式,活出最精彩的人生。

许老夫人站起身来,知道他们两人什么也不会说了,便回去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日夜里许老夫人的喉咙疾发作了。

许昀冒雨赶了过去,却被许老夫人驱逐了出来。

许昀看着锦绣,“祖母怎么了?”

许昀也是因为知道祖母今日去看过许晖的缘故,所以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许昀心里隐约是知道祖母正生自己的气的。

锦绣答道,“大少爷一向聪明剔透,也不需要我说的明白。”

许昀摇摇头,“请大夫来!”

“延庆公主已经让人去熬了枇杷膏。”锦绣一语打断。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请大夫这些事已经有人去做了,许昀要做的可不是这些。

天上下着细细的小雨,夜色便更加的暗沉了。许昀看着这漆黑的天空,他心乱如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为好?他素来明白,祖母只是想让他安安静静地娶了顾青玉便好,他也只想安安静静地娶了她也就是了。

可是偏偏她却是不肯安安静静的。她活得这样惊天动地。活得这样的让他琢磨不透。

他开始回想起顾青玉的话来。她说过,让他去太后面前说取消婚姻。

他甚至有些看不明白她,她到底要的是什么?她只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要断了他们的姻缘。

不过也是,她与他是有利益的。可是他与她却是没有。

顾炎断了仕途之心,又怎么会看着自己的女儿被算计利用呢?许昀只得出一个结论,或许是顾炎暗中授意顾青玉,顾青玉才会如此。

他实在是不相信一个从庵堂里出来的女子竟然如此般的聪明伶俐,果断利落。

许昀忽然想着,这样偌大的一个棋盘,就算没有顾青玉也不是运转不下去。他忽然想自作主张的放过她,他想许老夫人点头同意,放过她也就是了。

既然不爱,又何必强求。

许昀从台阶上走下去,跪在青石地板上。任由满天丝丝细雨打在他的身上。

锦绣一下子慌了神,“大少爷,您做什么?”

“昀儿不孝,求老祖宗爱惜身子。”他披上眼睛,沉沉的到。

锦绣慌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便匆匆往屋子里去。

锦绣看着床榻上的许老夫人,连忙道,“大少爷在雨里头跪着了。夜里天凉,奴婢怕他着凉了。”

许老夫人疲惫的抬起眼,“你当他跪什么?”

锦绣冲着许老夫人摇摇头,难道大少爷来不是来认错的,不是因为打了许二少爷,让老夫人心里不痛快了,所以特意赶来的。

看着许老夫人神色,似乎根本不是。

许老夫人从床帐看向漆黑的外边,他啊,是为了那个女子来的。他想要放过她了。可是许老夫人却不能心软,只有婚姻是最好的联姻方式。

何况顾青玉比她想象的要别致许多,更有价值许多。

她是最适合做许昀妻子的人,许家如今最需要的联手,是军权。

许老夫人撇过头去,这些个孩子年轻,到底不知道轻重,到了日后才知道,今日她做的所有的决定,都是为了他们好的。

许老夫人抬头,“锦绣,去看看!”

……

夜里下着小雨,原本安静的院子便更加的静了。锦绣撑着一把小伞从夹墙往公主府去。

按照许老夫人的吩咐,她便是来见顾青玉的。虽然她也明明清楚,这是一出苦肉计,可是却还是来了。锦绣总归觉得顾青玉和许昀在一起,是一桩好事。因为她的眼里,她见过的最好的男子便是许昀了。

“锦绣姐姐怎么来了?”夏荷连忙问道。

锦绣连忙问,“你家郡主可歇息下了?”

夏荷道,“郡主正在用燕窝粥,便要歇息了。锦绣姐姐有什么话,便告诉我就是了。”她的意思是帮她转达,便不要打扰郡主休息了。

锦绣摇摇头,“深夜前来,实在是有件要紧事。”

话都说道这里了,夏荷没有理由再不许锦绣进去,便只好道,“锦绣姐姐这边请。我先去禀告郡主。”

第三十五章 雨夜二

顾青玉见着锦绣深夜前来,也知道是有要紧事,放下了手里的燕窝粥。问道,“锦绣姐姐怎么来了!”

锦绣慌忙道,“郡主,出大事了。”

“怎么?”顾青玉问。

“今日老祖宗似乎为着大少爷打了二少爷的事情不痛快,如今大少爷在外头罚跪呢!”锦绣简单的道。

顾青玉看着锦绣衣裙上有些湿漉漉的样子,连忙抬头去看外头,果真是下雨了,竟然是下雨了。

那,此刻许昀跪在雨中?

这样凉的雨,许昀便跪在雨里?

顾青玉陡然站起身子来,她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许昀今日一跪,又是简简单单的因为老祖宗心里不高兴吗?

难道更多的不是他们的事?许昀也算是义气,始终没有把她女扮男装的事情说出去。宁可自己在哪里受罪,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许昀今日,是代她受过了。

顾青玉一向活得坦坦荡荡,从来也不会推卸责任。顾青玉拿了一件玉兰色的双燕斗篷,便匆匆道,“咱们去看看老祖宗。”

她不会让许昀替她受过。

她心里,更不愿意多欠了许昀一分。她只想和许昀之间是清清楚楚的,等到解除了婚约,谁和谁也没有关系,谁也不至于欠了谁的什么?

顾青玉披着斗篷便匆匆的往松间堂去。

外头的雨却越下越大,夜间的雨格外的凉。雨水打在手背上,冰冰凉了的。让她的心绪有些乱。过去的李景湛总是承担着她闯下的大祸小祸,只是许昀,却是不能够的!她一定不能让许昀为她承担。

她却也没空思量,明明老祖宗那样的宠爱许昀,又怎么舍得把她的心头肉放在外头淋雨。

顾青玉撑着油纸伞,从松间林里,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他的面色是那样的从容不迫,永远都是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雨水从他的额前滑落,似乎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有些看不清楚,此刻撑伞前来的人是顾青玉。

这是一个陷阱啊!一个苦肉计的陷阱。她不该来此的。

他这个平阳侯到底是十分年轻的王侯,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王侯,以至于让他想要放她一个自由,却也没有法子。

而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进这个陷阱里来。理智告诉他,想要推开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到底没有。

是她软软糯糯的一声,“表哥。”

她蹲下身子来,手里的伞遮住他,两人便在这一方小伞里。

“表哥,是我的错,何须你来认!”顾青玉说完这句话,便一并跪在了雨中。

“你不许胡闹。”许昀一把抓住顾青玉的手腕子,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此刻是这样的凉。

顾青玉抬起头看,看着他,“表哥,原就是我的错。”她手里的伞落下,落在雨水里,而她整个人都浸在雨水中。许昀不是不知道她的身子,如何能够经受的起风吹雨淋,此番必定是要生病的。

许昀连忙道,“你的身子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许胡闹。”

“我没有。”顾青玉道。

许昀要去捡伞,顾青玉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表哥,我不想欠了你什么!”

许昀没有理会她,只是去捡起了伞,替她撑着伞。“今日的事情,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错。你听明白了吗?”

顾青玉朝着他摇摇头,满天的雨丝飞落下来,她伸手抹了一把。却是坚定的看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许昀却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他用斗篷将她遮住,遮在这一方天地里。

顾青玉忽然听见耳边一阵惊雷,眼前一闪,原来是打雷了。

她浑身一抖,许昀却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他是记得的,小时候的表妹,便是害怕打雷的。他记得小时候,打雷的时候,表妹一个人在走廊里不住的哭。他便是这样跑过去,安慰她。

只是那时候的表妹,那样的小,那样的软软糯糯。

谁知道一下子十多年过去了。谁知道表妹生了那样一场大病。谁知道,表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只是她方才往他怀里躲的样子,倒是让他回忆起孩提时的他们。

他原本,就是她的表哥,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护着她的。

不管他们有情或者没情,他都是要护着她的。

他现在忽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十分正确,她向往的,她渴望的,一定是他所给不起的。所以,他也只想放她离开着禁锢中。

可眼下的顾青玉却已经双目湿润了,她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错觉是李景湛抱着她在怀里。

她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可是雍亲王叛乱那年,围场里一声惊雷,围场里一支冷箭,让她从那天开始就害怕打雷,让她从那天开始,逢了下雨的时候,便伤口疼。

她下意识的去捂胸前的伤口,却是胸前却没有伤口了。只是为什么还是疼的,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疼!顾青玉闭上眼睛,满天的雨水冰冷,可她靠在这个温暖的胸膛里。她也一时分不清自己是顾青玉还是江子砚来。一时分不清这是许昀还是李景湛来。

两世的记忆交叠的让她喘息不了,她的思维却被打破了。

“来人!”

“来人!”许昀叫了两声。

就抱着怀里的女孩,踉踉跄跄的从雨水中走去。

许昀着急道,“来人!”

“请大夫来!”

到底是顾青玉的这幅身子不争气,还是她心中的事情太多了。顾青玉也不知道了。

许昀将她放在床上,又连忙让锦绣进来给她换衣裳。

许昀捏着手心,长长一叹。为什么她让人生气的时候,那样的让人生气。让人心软的时候却这样的让人心软。

她像是一只小猫靠在他的怀里,那么的乖巧和温顺,她若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许昀看着大夫走进来,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总是三天两头的病,可是这一次,却是因为他。他或许该和她好好的聊一聊,也许他们之间有些误会。也许他更该改变对她的看法。她从庵堂里出来又如何?她始终是他的表妹。

第三十六章 高热

顾青玉只觉得头脑很沉,脑海里无数的往昔像是乌云一半将她遮蔽,她想要张嘴喊,她想要迈腿跑,却始终不能。燃文小说

她似乎被那团乌云笼罩,却始终看不到一个方向。也不能挪动半分。

许昀见着她皱着眉头,问道大夫,“郡主怎么了?”

“入宫去请刘太医!”许昀果断道。

锦绣连忙道,“大少爷,还是”

若是入宫去请了刘太医,岂不是连宫里头也知道郡主生病的事情了。那郡主如何生病,太后娘娘不也知道了!“我让你去便去!”许昀果断道。

锦绣咬着下唇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今日明明是一处苦肉计,却不知道闹大了,如今却没有法子收场。锦绣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南阳郡主,在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她,倒也是个可怜人。

但是能嫁给如此年轻英俊的平阳侯,却也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锦绣又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怜惜小郡主。小郡主倒是什么错也没用,最大的错不过是姓顾罢了。

许昀触摸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十分的滚烫,他给她换了帕子。却听见她嘴里喃喃着什么,于是他低头仔细的听起来。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他低头仔细的听,才听得清楚。

她似乎说着,“不要碰我。我不要你管。”

许昀心下一软,看着柔软的她。

上辈子,李景湛将她宠上天,她这么多年,唯一只求过李景湛一次。便是为了江家一族的冤屈。

她便是跪在金銮殿外,她便是任由这般雨水淋湿,只是那时候抱着她进屋的是李景湛。她那时候便是倔强的对李景湛嚷嚷了这两句。

可是李景湛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的哄她,只是吩咐了宫女进来,便一去不复返。

今日是在松间堂发生的事情,许老夫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让延庆公主知晓了。可是现在许昀要去宫里请太医,如何还瞒得住。

许昀捏紧了手心,看着她皱紧眉头的样子。她梦见了什么?可是他?又可是些不愉快的事情。

从她从庵堂里回来,他的确只是在履行一项叫做婚约的东西。为的只是孝心和许家。他似乎从来没有向现在这样近距离的看过她。

昏黄的灯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她生的皮肤白皙,容貌姣好。他伸手取下她鬓间被雨打湿的流珠钗,却在低头的那一刹那,内心里有了无数个百转千回。

是不是他早就沉沦其中了?是不是他只是看不明白自己?还是自己从来不敢承认?

他是什么时候如此主意她?是沈奕南对她百般追求,是她作得名画,还是她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冷淡模样?

他伸手抚过她滚烫的脸颊,他抬起手,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他以为她是他的妻,可是她却是格外有性子的。她和自己见过的女孩子都是不一样的。

许老夫人本来要制止许昀派人去请刘太医的,但正巧在窗子外,见着许昀低眉敛目的看着顾青玉。

这般温柔的神色,倒是让她一下子愣住了。那个呆呆愣愣,不解风情的平阳侯,却也会用这样的神色看着一个女孩子?

许老夫人忽然笑了,便朝着锦绣点头。如此就算去宫里请太医也不怕什么了。

只要他们是两情相悦,还能有谁拆散他们不成。只要这利益掩盖在所谓的真心相爱下,谁也不会说什么。

他们相爱,便是最好的事情。宋氏见识短浅如何能够知道?但是老夫人却要为着许家的日后着想。这个家,是她的丈夫唯一给她留下的东西了。

刘本涛冒雨赶来,顾青玉原先的身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他走的很快,生怕南阳郡主出了事。

另外他也隐约听到风声,是南阳郡主陪着平阳侯罚跪,结果下雨高热不退。

刘本涛是宫里的太医,又如何能不知道,这些个把戏。

原以为小郡主在公主府里便已经不容易了,倒是不知道这世上算计她的人真多。

刘本涛提着医药箱,只是这些人再如何算计她,也不该拿她的身子开玩笑。众人皆知,她身子骨弱的很。

所以刘本涛进屋,也对许昀没个好脸色。

刘本涛把过脉,然后匆匆开了药方。一句话也不说的往外走去。

这是他治好的小郡主,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习惯了她有说有笑的模样,待她便像是自家的女儿一样,如何又忍心她落得如此地步。

许昀跟了上来,问,“她怎么样了?”刘本涛久久的看着许昀,忽然笑了,“难道平阳侯不知道她身子弱的很?我想,今日若是沈大人在此,一定不会和她赌气淋雨的。”刘本涛说完这句,显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如何能对平阳侯说这样的话,这是越了规矩。可是他是真的把顾青玉当作女儿一般,说的话也自然是掏心窝子的话。

许昀却没有介意,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她和沈奕南很好?”

刘本涛道,“臣不知道,臣只知道状元郎春日宴上折杏赠与她,御赐的红绫饼也是亲自送到府上,再者,长安城里,那么多人都知道,状元郎与郡主在漱玉楼品茗的事。”

还有,刘本涛不知道的事情。

沈奕南宁可丢官,惹上一身麻烦,也为她闯了乌衣府。

沈奕南为了她,宁可拒绝了知春公主。

许昀看着重重叠影的窗子,她?到底是他配不上她?还是她配不上他?许昀让人去煎药,对刘本涛道,“日后,我会好好待她。”刘本涛没有说话,看着屋子里的女孩子。比起沈奕南的动荡不定,当然是知根知底的许昀跟好。她是娇养的花朵,他自然希望一辈子能够有人好好的呵护她。

刘本涛点了点头,便出了府去。

顾青玉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昏沉,却感觉舌尖有一股苦涩的滋味,她闻着药味,趴在床边不住的呕吐起来。许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可好些了?”他的声音十分的温柔。

这样的温柔和宠溺的目光,倒是让她觉得这不是她的表哥了。

表哥待她一直是温柔的,但也一直是有距离的,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的近。不管是距离,还是眸子,还是那一颗难以捉摸的心。

第三十七章 对弈

顾青玉看着许昀,伸手揉了揉自己迷糊糊的额头。她记起夜中似乎不想连累了许昀,所以陪着许昀罚跪。

可是这幅身子,太过于不争气了,她似乎是晕倒了。又似乎是打雷了,是表哥抱着她回来的。

她高热不断,她又梦见了往昔,她好怕,自己在那个噩梦里永远也醒不过来。

顾青玉低声道,“表哥。”

许昀递了药给她,“方才刘太医来瞧过了,你先把药喝了。”

顾青玉摇头,“他尽是开些又苦又涩的药来!”她忽然想起来,眼下说话的是许昀,而不是汀兰院里的丫鬟们。

许昀倒是没有对她板着脸,只是耐心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道理是不错,只是这药难喝也是真。”顾青玉道。

许昀很难见到她这样小女孩子气的样子,平日里的她总是疏离着他。她这样子说话,似乎都是同许晖在一处玩闹。原来她如此对他说话真好。

许昀吩咐丫鬟去拿了蜜饯来。

却见着送来蜜饯进来的是雪枝。他的脸上有些尴尬。因为宋氏非要把雪枝送到他的房里照顾他的事情,他明明是清清白白,但是他却觉得欠顾青玉一个解释。

许昀道,“把蜜饯放下,你日后到我书房去,身边就不必伺候了。”顾青玉捏着勺子,狡黠道,“你赶她走做什么?”“你又明知故问做什么?”许昀只是笑了笑,便把蜜饯拿了过来。

顾青玉喝了一口药,只觉得刘本涛越来越过分了,竟然开这样难喝的药。偏偏许昀在面前,她也不能把药碗给倒掉。

顾青玉哑巴吃黄连的喝下药。靠在四方枕上。方才她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了宫里。那些日子反反复复的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她知道,是因为上辈子又太多的不甘。

顾青玉陡然想起来,师父的祭日。

无论如何,师父的祭日,她一定要去的。

“表哥。”顾青玉唤了一声。

许昀道,“你说?”

顾青玉迟疑了一会儿,但是若不是许昀帮自己,还有谁能够帮自己一整日的出府呢?那是师父的祭日,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去的。

顾青玉道,“我素来仰慕熊翊大学士的才华,知道四月初十是熊大学士的祭日,不知表哥可否带我去祭拜。”许昀想起顾青玉临摹的熊翊的画,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顾青玉仰慕熊翊,他是相信的。

原本去祭拜熊翊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一日宾客众多,顾青玉出去,便没有那么方便了。她是南阳郡主,不是个乡野丫头,自然不能随意露面。

当然,这也是许昀不知道,南阳郡主夜里翻墙出府,女扮男装,又闯青楼,结识羯族王子的事情。若是这些给许昀知道,可不要吓到他。

可是要去师父那日,须得白日去。她一个郡主,也十分难出府了。

许昀道,“皇上也会去祭拜熊大学士,到时候我会在御前,你不许乱跑才是。”许昀竟然答应了她,如此也不枉费她淋了这么大的一场雨。

李景湛?李景湛有什么脸去见师父。就因为师父担着帝师的名,所以李景湛才惺惺作态的去吗?顾青玉想不明白,这个害死师父的仇人,有什么脸去见师父?

可恨她现在还杀不了他,但她相信,总有一天。

许昀到时候和李景湛在一处,就证明她是自由的。她要去见她的师父,她要去送她的师父一件礼物,师父生前,她没能送他这份礼物。但是师父死后,她却是一定要去送的。

“多谢表哥。”她的眸中泛着晶莹。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许昀道。

“如何?”顾青玉问。

许昀笑了笑,看向桌上的棋盘,“下棋如何?”

“若是赢了,便听你的。”许昀道。

看来是要逼着她用真本事了!

她想起那日在亭子里,和许昀下棋的时候,她时不时故意的想让,如今的许昀应该也是瞧出了什么所以才故意的试探。

但是眼下为的是师父,她也顾不得许多。

“当真!”许昀点头,“我说话自然是当真的!”便让丫鬟将棋盘布置好。

这很明显,许昀察觉出不对,现在就是想要看看她的水平。可是她为了要见师父,也就不得不在这个男人面前暴露了。

顾青玉手执白纸,这天底下,只有李景湛能和她下成平棋,她倒是还没有遇见过对手。不过。

她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沈奕南?都闻江陵才子沈奕南棋艺高超,她倒是还没有机会讨教。

不过他的画艺如何,她倒是见识过了。

许昀已经下了一字,见着顾青玉有些出神,连忙问,“可是身子不适?”“没有。”顾青玉落下一子。

她看着星罗密布的棋子,一步一步的紧紧相逼,很久没有下这样咄咄逼人的棋局了。

许昀捏着黑子,犹豫了许久,才落下一子。

他果然是猜对了,她身上有多少秘密,值得他一探究竟。她是这样的令人好奇?

顾青玉亦步亦趋的紧紧相逼,眼下,她只有速战速决这四个字。

这样凌厉的棋风,倒是让许昀想起当今圣上的棋风来。

许昀渐渐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一步一步都往后退。如此一退,便是满盘皆输了。

许昀勾起嘴角看着她,“表妹?你还有多少秘密?”

都说女孩子在心爱的人面前,都希望自己是最好的。可她偏偏要弄的最糟糕的样子。还好,他到底没有错过她。

顾青玉落下最后一子,“表哥多虑了。不过是庵堂里闲来无事,会画两笔画,下两局棋罢了。”她说的这样轻松容易,谁却知道这样的功夫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这些对于她说的如此随意的东西,她是如此的清心寡欲。

不,她不是他以为的清心寡欲,她事是有所图!

顾青玉看着桌子上散落的棋盘,这棋子是暖玉棋子。棠梨宫的也是,触手生温的棋子。顾青玉玩弄着桌上的棋子,快了,等她布置好,她一定要救姐姐出宫。

许昀看着她专注的样子,眸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实在特别。

第三十八章 海阔

许昀看着她,不自觉的笑了笑,夜来风凉,清风吹动她乌黑的发丝,他依稀看着她的眉眼,

顾青玉注意到那个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低着头,今夜这个举动是不是错了。一来她不想欠了表哥什么,二来,为了去见师父,她没有办法的下下策。

延庆公主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颇为不悦的同顾青玉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许家之间有了隔阂。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生身母亲尽然会利用算计她的女儿。

延庆公主看着墙头高高垂下的海棠花枝,不禁想起一些往事来。想起小时候她和孝义公主一起长大。

那也是个海棠花开的时节,孝义公主得到了允许到了许府,起初她还不知道孝义公主如何出宫了。

孝义公主神神秘秘的道,“你知道塞外的顾长公子吗?”

孝义公主捂着脸颊,“婉儿,听说他少年时便能闯入敌军,斩了敌军的首领的头颅出来。最厉害的还是顾家的箭法,百步穿杨,没有他穿透不了的东西!”

许婉摇摇头,“兴许是谣传罢了!”

孝义公主一笑。“所以,我才特意来看看这传闻是真是假!”

孝义公主踩在太监的肩膀上,她也踩在太监的肩膀上,两人趴在红墙上,第一次看见了那个男人的面貌。

他身着一件青蓝色的长衫,正与平阳侯说着话。他举止落落大方,他和京城里的那些世家公子不同,他身上的的俊朗潇洒而是带着塞外的疾风,那潇洒是豪放的,是不羁的。更是自由的,像是凉州词里孤鹰,像是西域歌里的美酒。

她看着孝义公主,她知道孝义公主对于这个驸马满意极了。

树上垂下的粉色的海棠花枝衬托的孝义公主的脸颊微红,那是少女的容色,也是花的颜色。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时候孝义公主脸上的欢喜的颜色。

可是她却是知道,我朝驸马不得为官这一个条例。今日的顾炎是塞外的飞鹰,可是她们在一起,他就会变成笼中的鸟儿。

她也为顾炎捏了一把冷汗,可是看着孝义公主单纯可爱的笑容,那是少女的春色。

后来孝义公主在围场大火里失去生命,她原以为顾炎就此自由了。可是她没有想到。太后看中顾家,看中顾家手里的军权。一来想要控制顾家,二来也想要制约顾家。

从那一天开始她被封为了公主,那时候她也以为是一件高兴事。她一直都想着能够为许家多做一点事。不管如何,她都会帮着许家。

于是她和顾炎成婚了,她始终也想不到,当初的那少年到了这笼子里,是这样的失意和落魄。

而她就是那刽子手。

延庆公主闭上眼,想起许老夫人暗中算计顾青玉的这一切。她已经把自己的所有都献给了许家,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如此。

延庆公主握着顾青玉的手,千万句话到了嘴边,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青玉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延庆公主似乎要说什么,却不忍开口说话的样子,这般隐忍的模样,让她轻声唤了一声,“母亲。”“玉儿。”延庆公主看着她。

延庆公主道,“母亲问你,你可喜欢你的表哥?”她的目光看向远处,“你要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可要比你想象中的长些。”

顾青玉低头道,“母亲,我知道了。”延庆公主握住她的手,“傻孩子,你不知道。”她想要继续说下去,却终究是叹了一声气,便没有说下去。她该告诉她的女儿,不要落入了一个圈套,还是陷阱里?

明明从前那样中意的许昀,现在看着却也觉得别扭起来。

延庆公主与顾青玉回到府邸里去,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

小女孩子的喜欢很容易,兴许在她这个年纪还看不懂什么叫做真正的喜欢。但延庆公主作为母亲,自然不希望女儿走了弯路。

延庆公主靠在四方软枕上,看着瓶子中斜斜插着的白玉兰花,忽然问起,“本宫听说,上次沈状元同玉儿在漱玉楼里喝茶?”

秋英走上前去,“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顾炎总是怪顾青玉不知避,可是现在延庆公主觉得更应该避讳的是许家才对。

才华横溢的状元郎也不必许昀差,只是太后面前的赐婚那道旨意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延庆公主捏着玉兰花的花枝在手里,“等入夏便是玉儿的生辰了。替本宫准备好帖子,记得给一张帖子给沈大人。”

延庆公主能够为她的女儿谋的最要紧的便是婚姻大事,那是她的女儿后半辈子的寄托,她只希望给她的女儿最好的一切。

她这一生,已经倾尽所有的为许家做事了,她的女儿,应该有更广阔的一片天空,就像当年的顾炎,也该有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延庆公主看向天空中飞去的大雁,天高海阔,那是她和顾炎一生都没能得到的一切。

……

顾青玉这日借着出门买胭脂的理由,延庆公主倒是允许她出门了,只是跟着的人倒是有不少。

顾青玉走进了一家胭脂水粉店,如寻常人家的富贵小姐一般,挑选胭脂。

夏荷看中了樱花色的胭脂,连忙道,“郡主,这个好看。”

顾青玉点头,夏荷便立刻让人包起来。

顾青玉可对这些个东西没有什么兴趣,她问道,“可有桃花粉!”

店主连忙道,“有的,有的,郡主您瞧瞧,这些个,您中意那一款?”

“不过俗气的很。”帘子后传来一个淡淡的清冷的女声。

店主慌忙的回头看去,撩开帘子,却见着是蒙着脸庞的花颜。

顾青玉朝着她微微一笑。夏荷正对这个女子心中不满,如何这样子说话?

顾青玉却抬头看着店家,“可有好的?”

花颜点点头,店家便让顾青玉进了屋子来。

“都说西域的香料是最好的,也难为这店家如此听你的话。”顾青玉对花颜道。

花颜摇摇头,“你错了,他可不是为了香料。是为了酒。”

第三十九章 为了一个人

“你的酒也是有魔力的。燃文小说”顾青玉道。

花颜微微一笑,“酒和香料。我都是喜欢的。只是郡主今日似乎不是来买香料的。”

顾青玉笑了笑,“你的眼睛如此剔透,倒像我们是熟识很久的朋友。”

花颜微微抬起下巴,“有的人一见如故,有的人却一辈子也不会成为朋友,这样的道理,难道郡主不明白吗?”顾青玉却一下子被她说的话给问的愣住了。她这样的聪慧,这样的一针见血。

顾青玉笑笑,“那么说,我和你是好朋友了?”“自然。”花颜道。“我在长安城里还没有朋友,你打碎了我的酒坛子,却是我的第一个朋友。”顾青玉微笑着看着她,她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不瞒你,我今日想来寻一个乐器。”花颜低头,神色有些犹豫,“这个乐器的主人,我兴许也认识。”

师父去过西域吗?师父是去过的。

花颜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在陶醉中,“任何人听过他的琵琶声都会深深的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花颜叹息一声,“可惜,那个人不在了。便再也听不到那样动听的琵琶声了。”世人都不知道的,都不知道那个天下第一才子,虽擅长的不是谋略,不是字画,而是琵琶。那时师父最擅长的。只是师父从来不在人前显摆。

记得小的时候,帝师熊翊问她一个小女孩,“你想学什么?”

她说,“我想学别人都不会的!”熊翊轻飘飘的说了一个,“好。”便将这琵琶技艺交给了她。

姐姐也是擅长琵琶的,只是姐姐的琵琶始终是温婉柔情的,而和师父的是不一样的。

师父有一把凤首琵琶。那是师父最真爱的物件。

她记得她为李景湛挡箭,奄奄一息的时候。周彦说要拿那琵琶交换,才肯救她的命,师父万般不舍的还是点头了。

后来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了。

她只记得在她入宫前的那一天。师父喝的酩酊大醉,那个自以为能够博弈天下的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力。她像是师父的孩子,可是师父却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到那个囚笼里,却没有办法。

她想着要安慰师父几句,可是又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师父拿了他的凤首琵琶出来,却没有弹,只是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

她以为师父是想最后给他弹奏一曲。

熊翊问道,“玉儿,我教你的那曲春晓,你可会了?”平日里,她总是忽悠师父,说自己什么都会了。这是这时候话在嘴边,她却不敢开口了。“师父,我会好好练琴的。”“师父,我以后再也不偷懒了。”没有以后了,那里还有以后。他那么宠爱的小徒弟,现在却要去那深深宫闱里,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更是江家的女儿,叫他如何舍得。

熊翊站起身来,顾青玉跟着他跑出去。

师父无奈的吟道,“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师父把这珍贵无比的凤首琵琶扔在了这家脂粉店里,换得不过是最寻常的桃花粉。

她那个时候还不明白,师父已经心死如尘。

师父把手里的桃花脂粉递给她,“师父没有什么给你的。”

其实这凤首琵琶要比这桃花脂粉珍贵许多许多,师父却只是给了寻常的胭脂粉给她。

后来师父以死柬,离去了。她才明白,这凤首琵琶,这样张扬的东西,师父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保存了下来。而这寻常的桃花脂粉,却成了放在那里的念想,谁人也不会主意到的寻常之物。

顾青玉看着花颜问,“你如何知道琵琶在此处。”“他去过西域!”花颜答道。

花颜反问,“你又如何知道?”

顾青玉笑了笑,她是师父的徒弟啊,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的祭日要到了。”顾青玉叹息一声。

“只可惜没人再能弹奏他的凤首琵琶了。”花颜惋惜道。

花颜看着放在角落里满是灰尘的琵琶,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熊翊是个实在聪明的人,虽然如此,却还是能够保全了这琵琶。

顾青玉也看着那凤首琵琶,她能的,她千辛万苦寻来,不过是为了为师父奏一曲,送师父一程

只是师父过去竟然还在西域有那么许多的故事,师父能够无忧无虑的弹奏琵琶的,证明师父见着的是一群可亲的人。这个理由,变成了顾青玉义无反顾的相信花颜是个好人,但却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顾青玉轻声道,“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想来这里的桃花粉也算是不错的。”

花颜摇摇头,可是顾青玉却能说出这些来,让她目中带泪。原来她也是来寻这琵琶的。可是这天底下除了江子砚,还有谁能得到熊翊的真传。何况是眼前这个年岁较小的女孩子。

花颜脑海有明明是不肯给她的,可是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把这凤首琵琶给了她。

顾青玉道,“劳烦你四月初十把它带到熊府。”

顾青玉无论如何也无法带着这般招摇的凤首琵琶回去,而花颜带走了,却是悄无声息的。

她没有理由的就相信了这个一个师父相信的人。而花颜也没有理由就相信了这一个小姑娘。她没有对她说实话,她也没用对她说实话。

但是话说到这里,她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也就够了。

顾青玉买了不少桃花粉回去,桃花粉扑在手上,泛着轻微的香气,这香气像极了师父送给她的香气。

她不禁抬起头来,努力的克制着目中的泪光。

师父……

她咬着下唇,她要去送师父最后一程。当年她在宫里,师父死的时候李景湛千方百计的不准她去,现在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

她想告诉师父,她会弹了那首春晓,不仅是会,更是有了情。是这些年所有的经历,让她从单纯天真的少女长大了,正是这样她才能够弹奏这千回百转的曲调。

她,不会让师父失望。

顾青玉捏紧双手,一定不会。

第四十章 看看你的反应

顾青玉出门买胭脂这件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女孩子心性。可是有个人却不会这么觉得。

何为桃花粉,是熊翊与他相约的信物!这个桃花粉实在对于他太过于敏感,因为那是他用生命却守护着的秘密。周彦也不经好奇,顾青玉的出现是个偶然,还是其它?

可她到底不过是个小女孩子,如何能够明白其中许多,于是周彦便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这些年的沉浮与变动,实在是经不起其他了。波澜壮阔的一生,这些年起起伏伏都过去了。他和熊翊死死守着那个秘密,那个现在还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但那个秘密迟早有一天会让天下知道,会惊起滔天巨浪。

周彦想起有几日不曾见过顾青玉了,便想着去看看她。又想起许家如此利用算计顾青玉,他心中颇有几分不悦。

到底不过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他看着许家如此逼迫一个女孩子,不禁想起皇室不也如此逼迫江子砚吗?

她们把一生最美好的爱情蹉跎在了权力的漩涡里,他当年救不得一个江子砚,可是在眼前的顾青玉,他却是想要告诉她的。他只是不想,不想一个小丫头受伤罢了。不想看着这个小丫头,困在权力的漩涡里。

周彦趁着月色,从许府到了公主府。没有人会注意他一个许家的老仆人。

巧来,顾青玉正一个人在后院里看着瑟瑟而动的竹林。

“小丫头!”周彦唤了一声。

顾青玉回过头去,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周彦心中觉得奇怪,道,“怎的不高兴了?”

顾青玉玩弄着竹叶子,一边道,“上次入宫,我瞧见皇祖母那儿的七彩玉簪好看,便找皇祖母要。可她偏偏要把这玉簪做个什么彩头。非要给那个跳舞跳的最好的!”

“我便去找母亲,让皇祖母换个彩头就是。可是皇祖母偏偏不肯。真是奇怪。”顾青玉愤愤的道。

周彦抬眉,“那七彩玉簪有什么好?”

顾青玉道,“我就是觉得好看。”

她赌气一般的道,“那我便去跳舞好了,她们不是要把这玉簪送给跳舞最好的人吗?”

周彦看着她小女孩子心性不由得笑起来。他怎么会怀疑她呢?就算她入了那脂粉店也不过是个偶然罢了。

顾青玉从屋子里偷偷拿了一壶酒来,“这个是花颜给我的酒,唤作长青。我的身子也喝不得酒来,给你好了。”

这句话果然引起了周彦的注意,“你如何遇见的花颜?”

果然,周彦蛰伏着,寻找的人就是花颜。只是他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偷偷的注视着花颜。偏偏花颜的父亲又将她看得紧,所以谁也不知道这蒙面女子的事情?

兴许花颜的父亲并不是她真正的父亲。因为能让周彦这样注意的人,一定和皇室有着密切的联系。

顾青玉是这样的断定,不然没有理由,让开国十大功臣的周彦沦落在许家做个车夫。

可是花颜又是如何认识师父?难道真的只是凭一首琵琶音?

顾青玉答道,“今日我去脂粉店里,她也在那儿!”顾青玉这句话一说,周彦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顾青玉肯定,周彦是知道那凤首琵琶在那里的。

只是顾青玉现在还没能找出,师父,琵琶,花颜,之间的联系。只是周彦的脸色告诉她,这一切之间一定有联系的。

“她去买脂粉?”周彦极力克制着自己,使自己冷静的问。

顾青玉顺着他的话,“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她却不是在看脂粉。”

这句话果然引起了周彦的注意。“你看见她在做什么?”

“抚琴。”“可是琵琶!”周彦眸中一亮。

顾青玉却笑了笑,“是琴,不是琵琶。”如今她要用这凤首琵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周彦拿了去。

虽然不知道花颜的动机是什么,但是师父既然能在她面前弹琵琶,那就证明花颜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但是亦正亦邪的周彦,她却是看不明白的。周彦的目光渐渐变的迷离而复杂,他的手里提着花颜送给顾青玉的酒,一时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他看着眼前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她还活在为了一个首饰而烦恼的年纪,如此真好,真好。

想来熊翊当年守护的便是如顾青玉一般天真烂漫的江家孙女。可是花颜这些年,却没有人守护着她。周彦早已经断定了,花颜的身份?

他蛰伏顾家十多年,十多年后才明白一个真相。

这是他这么多年想要的真相和公道,这个公道终于能够让他平反昭雪。而他要的从来不是开国功臣的虚名,他要的,到底也不可说。

他看着顾青玉皱眉的样子,“你想学什么舞?”顾青玉想了想,“如今最时兴的是折腰舞,是水袖舞。我想学不一样的。胡旋舞如何?”

周彦点点头,“我倒是有个能教你的人。”

“什么人?”顾青玉问。

周彦道,“改日我带他来。”周彦说着,似乎把这公主府当菜市场似的,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当然以他的武功自然也是办的到的。

顾青玉也不知道周彦会带谁而来。而她除了要夺回那只七彩玉簪,也要去送师父一程。

重生回来,她似乎发现了太多的秘密。太多牵连,而她前世却不知道的人。

顾青玉仰起头,看着天空中的繁星闪烁,漆黑的夜幕下格外的明亮。

……

江子月的手从琵琶下滑落,琴音忽然一断,而琴弦却断了。

江子月从床上跌倒下去,和琵琶摔在一处,她摸索着,四处去寻找那琵琶。

甄嬷嬷见了如此,连忙跑上前去,“娘娘,你怎么了?”

江子月伸手去摸索,她什么也瞧不见,在这黑暗里,琵琶是她心里唯一的光亮。“琵琶……我的琵琶……”

甄嬷嬷连忙替她去捡琵琶,“娘娘,琵琶在这里。琵琶在这里。”

江子月荒忙的将琵琶抱在怀里,却发现琵琶弦已经断了。“断了断了”

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凉,最后化作哀哀的呜咽

第四十一章 君子兰

甄嬷嬷慌了,“娘娘,您别哭,您哭不得的。您的眼睛。”

“我总归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江子月无奈的道。

甄嬷嬷安慰道,“刘太医说了,只要您好好爱惜身子,眼睛能够治好的。”

可是?就算治好了,这眼睛又有何用?

这世上可还有一个让她去看的人?

江子月捏着琵琶的断弦,“是不是四月了。”

“是。”甄嬷嬷道。

“今日四月初九了。”甄嬷嬷告诉她。

她的嘴角忽然咧出一个绝望而撕裂的弧度。明日,便是他的祭日了。

她的头靠在琵琶上,“我想闻闻君子兰的花香。”

可这永巷里,如何能有那样珍贵的君子兰。

甄嬷嬷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话来。

“告诉皇上,让他替我带一株君子兰去。”她轻声道。

只是这永巷里,谁能够把这话带到皇帝面前去。江子月见着甄嬷嬷没有应声,便道,“你拿着这个去找刘满。他会去找皇上的。”

甄嬷嬷看着江子月递给她的琵琶,只是到了这个地步,皇上真的肯吗?

江子月叹息了一声,“不过是一株君子兰,他不会这样小气的。”

说完这句话,江子月疲惫的坐在地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如此苟活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父亲临终前交代给她的那个秘密?

若是按照她的性子,她早就自刎了此残生了,根本不会留下来,在这冷宫里无尽的纠缠。

江子月听见脚步声,甄嬷嬷正要带着琵琶去找刘满。江子月却忽然道,“回来!”

甄嬷嬷转过身,她伸手去拿她的琵琶。她抱着她的琵琶在怀里,好像捧着最好的珍宝。她的手抚过琵琶弦,虽然是少了一跟弦,可她手里的曲调依旧是千回百转,动听迷人。

她不禁想起了许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她自小在苏州的外祖母家长大,原本是水一样柔情婉转的女子,原本是细腻温柔的心性。

她是个温顺的女子,那少女时光便像是水一样的平缓。

后来,她长大了。她是知道自己是要入宫的,所以她从来对旁人没有过其他的念想。

可是那个人的出现,却打破了她以为的一切。

她想起那天夜里,玉儿迟迟没有回来,于是她派人去寻,可是却寻不到。她有些着急了,便亲自去寻。

太液池畔的水风轻柔和缓的吹在她的身上,她不紧拢了拢衣袖。迷迷蒙蒙的月色下,那人身着一件雪白色的大学士服,他一头乌黑的发随风轻轻而动。

而那琵琶声顺着水风飘进她的耳朵里,她从来没有听过那样好听的琵琶声,像是八月桂花的花蜜,像是三月春光的明媚,像是腊月里茫茫的雪

她不禁呆愣在那儿。

她看着小玉儿从不远处跑了来,轻声唤她,“姐姐,你怎么来了?”

江子砚一说话,那人的琵琶声停了下来。她也从那场波光潋滟的梦里醒了过来。

江子月道,“你倒是让宫女们好找!”她原本是要生气的,可是所有的气,似乎都已经被方才那琵琶声给化解了个干净。

玉儿拉着她的衣袖,“姐姐,师父教我弹琵琶呢!”

熊翊走了过来,他从池边走了过来。她知道后妃是不得见外臣的,她知道玉儿是个例外,她知道许多,许多。可是她还是为这个人沉沦了。

她明明知道千不该万不该,她还是为这个人沉沦了。

只在那日太液池的琵琶曲便早已夺去了她的七魂六魄,她知道他是熊翊,是帝师,她知道,那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念想。

可是天底下那个女子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是可惜,她遇见他,太迟,太迟。可是就算早早的遇见了,她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她终究是要老死在这深宫之中的。

她明明这样的年轻,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明明才遇见这一方春色。

千不该万不该,也罢。到底是藏在她心底的思慕。

她生辰那日,他让玉儿给她送了一株君子兰。年年如此。却也没有多的一步逾越。

她抚摸着君子兰的叶片,君子如兰,到底是这个意思。只是她是君子?还是他是君子呢?她忽然想要一个答案。太后总想着给熊翊赐婚,那时候京城里无数的才女都想要嫁给他。熊翊却委婉的拒绝了,“臣一个人自在的惯了,倒是不适合两个人过。怕是要辜负太后的美意。”

太后再果断,到底也不能逼着大臣成亲。

那一天夜里,她在太液池畔,寻到了他。她迎着茫茫月色而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样的肯定,他站在那里。

他依旧是清风朗月的模样。

她依旧是站在远远的看着他。

隔着太液池的水光,隔着微微泛着凉意的微风,隔着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距离。

可是那一刻,她知道他站在那里,站在她第一次见着他,他站在的地方。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便是够了,便是比什么都够了。

她抬起手,袖子捂住脸,脸颊上是冰凉的泪花,可是这一刻,她却觉得心里比那一刻都暖。

她该怨相见恨晚,还是相见恨早,还是从不该相见。可她又那样的庆幸,她还是遇见了他。就算没有结果,也够了。

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让她藏在心里一辈子,到底也算是一份慰藉。

她隔着茫茫水色,听着不远处的琵琶声,这曲调中的心意,或许比任何一句话都要重许多。

他是个君子。

她,也是个君子。

只有这君子兰,惺惺相惜。

她捏着袖子,她们都是明白而通透的人。

他果真一生未娶妻,而她也果真念着他一生。原来,遇见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

想他们这样的人,情感本就比别人来得艰难许多,一个心意相通的人,哪怕是一句话不说,但也值得放在心里,一生一世。

江子月弹着琵琶,她的琵琶永远也不会比得上他,但是她的琵琶声里,却也声声都是他。

可是,他已经离开,一年了。

第四十二章 知道一个秘密

刘满正要进殿中,门前的太监提醒了一句,“莲嫔娘娘在里头呢!”

刘满冷笑了两声,莲嫔算什么,比起江家姊妹,什么也算不得。若不是那日陛下见着她在杏花树下捡花瓣的样子,她也就不会成为莲嫔。还有这个小太监又算什么,不过是太后送过来,仗着这几天在皇上面前得了脸,便真不把他这个总管太监不当回事了。

刘满侧身进了屋去,都说莲嫔是个有心思的,如今不也借着太后的手在皇上身边安插人,方才那个太监是留不得了。

蒋如意原本正在抚琴,却见着有人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心中颇为不快。皇帝待她,虽然她始终看不明白,但比起对宫中其他人的冷淡,对她已经是足够好了。如此,她便也觉得只要自己努力,一定会宠冠六宫。

她见着刘满手里抱着一个琵琶。李景湛见着这琵琶忽然眼前一亮,吃惊的道,“她肯说了是不是?”

他的眸子中像是火焰一跳动,连火星子也变的蓬勃。

刘满看了一眼莲嫔。蒋如意也是知道分寸的人,便站起身来,“臣妾先告退。”李景湛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用说。现如今最要紧,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琵琶上。

他想要知道江子月知道的秘密,他想要知道他的玉儿的一切。

刘满道,“她说,求皇上带一株君子兰去。”

李景湛忽然觉得自己变的疲惫不堪,“熊大学士是帝师,朕自然要亲自去的。”

“她只有这句话?”李景湛慌忙的问。

刘满点头,“只有这句。”

李景湛目光深邃,“她若是要耗着,朕就陪她耗着就是。朕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开口的!”

刘满警惕的道,“按照皇上的吩咐,一直让人暗中照顾惠妃娘娘的身子,可是这几日,却发现刘太医也暗中在给惠妃娘娘治病。”

“刘太医?”

刘满答道,“刘本涛太医。”“朕记得他前些日子治好了南阳郡主的病,一时名声大振。”李景湛回忆道。但是他怎么敢,怎么敢冒着危险帮冷宫里的江子月。

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的。

江家交友广泛,兴许他从前受过江家的恩惠,所以如今算是报恩。

李景湛道,“仔细盯着,不可打草惊蛇。”

李景湛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继续送了补药给莲嫔,她不能有朕的孩子。”

这日是四月初十。

天上下着迷迷蒙蒙的细雨,顾青玉身着一件白色的素衣,面色沉重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师父死后,还没有机会去师父坟前磕个头,实在是不孝极了。

她努力的动了动嘴角,不要让自己显得太过于悲伤的模样,不要露出了马脚。

夏荷回禀道,“郡主,小侯爷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

顾青玉从梳妆台上站起来,她看着自己微微青肿的眼眶,揉了揉眼睛,又补了些胭脂,才勉强遮盖住自己的伤感。

她将那日买的桃花粉装在匣子里,然后藏在袖子里,便从屋子里出去。

丫鬟撩开帘子,许昀伸手拉了她上马车。

许昀看着清素打扮的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可是她的眸子里却有说不出的多愁善感和婉转柔情。

马车缓缓而行,许昀问道,“表妹为何喜欢熊大学士的画?”

顾青玉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大自然的诗篇,犹如之音。我第一次见着熊大学士的画,是人伪造的春晓图。”

许昀也没用见过,但看着顾青玉眼里的欣喜,想来那是最出众的画。

“那样的蒙蒙而亮的清晨,雨打残红,花瓣落了一地。鸟雀微啼,是一幅婉转动人的春色。”顾青玉睁大一双眸子。

许昀问道,“你后来可见过那幅画的真迹。”

顾青玉摇头,“倒是不曾。”

“可惜了!”许昀道。

她说的不是师父的画,而是师父的琵琶。

她说,“我要学天底下谁也不会的!”

师父总是在太液池便教她弹琵琶,而师父最喜欢的便是春晓。

她想起孟浩然的春晓,想起春眠不觉晓,想起处处闻啼鸟,想起夜来风雨水,想起花落知多少……

师父说越简单的曲调越发是考验一个人的功底,她从前却又不明白。只是知道师父弹奏这曲春晓的时候。便真的好像在薄雾的清晨,真的有清脆的鸟啼声,真的有遍地的落花,真的有那样的美好,那样的自然。

可是她那时候年岁还小,却也听不出师父曲调里的心思。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回想不起当初的那般样子了。

她只知道那是师父最喜欢的曲,她要用师父的凤首琵琶去弹那曲春晓,去送师父一程。

方和许昀到了熊府门前,曾经那个自由出入这儿的她,竟然有一天成了客人。

“侯爷,郡主,这边请。”

许昀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顾青玉的目光正好落在一个马车上,马上上下来的却是宫里的宫女。她的手里捧着一盆君子兰。

她把那盆君子兰交给管事的,“我家主子送来的!”

君子兰?

顾青玉看着那碧绿叶子的君子兰,闻着那般馥郁的香味,又看着那个陌生的宫女。

“不知您家主子是?”管事的问。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那宫女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她睁大一双眼睛,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的越来越快,每年逢着姐姐生辰,师父必定要给她一盆君子兰,让她送到结局那儿。

只是如今又有何人给师父送君子兰呢?

只有姐姐。

唯有姐姐。

可是姐姐又拿了什么和李景湛交换,让李景湛肯帮她送了这一盆君子兰来。

她明明是故事里的人,可是这一刻似乎才看清楚故事里发生了什么。原来师父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原来姐姐也有她的心思。

原来,上辈子,她错过了那么多。

她握紧手心,她敬爱的师父和她的姐姐,原来,原来有这样多的不可说,可所有的不可说,这些君子兰却是知道的。

第四十三章 顾公子

顾青玉微微扬起嘴角,一切的话都在这君子兰身上了。

她可真是个笨蛋,这么多年都没有瞧出个所以然,等到重生回来,见着这君子兰,才后知后觉,情为何物?

她不由得想起太液池边的师父,想着当年的迷迷蒙蒙的月光下,那时候她还是个不懂师父曲调的小孩子。可那时候的琵琶音,却是师父和姐姐最大的温存。

许昀也觉得颇为好奇,“也不知是何人送了君子兰来,可是宫里的人。”

顾青玉随口胡诌,“熊大学士爱兰,兴许是宫里哪位知道熊大学士的喜好吧!”许昀也没用深究,只是与顾青玉走入熊府,又将顾青玉安置好了。这时外头的小厮来传话,“陛下到了。”

许昀点头,“我这就去。表妹你自己在这里呆一会儿。”

顾青玉冲着许昀点头,看着他的身影离开了屋子。她细细的打量着这间屋子,这里曾经是师父待客的地方。有一天,她也成了师父的客。

顾青玉忽然笑起来,这屋子里的冷意似乎要将她浇个透心凉。她真是枉为师父的徒儿,她却连师父和姐姐的情义都不知道。也难怪师父会为了江家选择了一死。

她知道师父不是螳臂当车的人,可是师父以死明谏这个举动,让她震撼,让她惋惜。她知道师父明明可以更多些筹谋的。可是师父却不想看着她和姐姐受苦是不是!

顾青玉扶着桌子站起来,熊府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师父那些珍贵的字画却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

她靠在墙边,久久都难以平复内心的震撼与惊讶。

直到那人身着一件雪白色团花长袍从楼梯上走来,他笑着同她拱手道,“郡主!”

“南阳郡主,许久不见。”沈奕南冲着她微微一笑。

顾青玉撇动嘴角,“你倒是小心灵通,直到我在这里。”

沈奕南摇头,“方才我去见了熊雨堂,他向我问起顾六公子。又说起平阳侯和他的表妹来了府里。所以我是来请顾六公子的,而不是南阳郡主。”

顾青玉自然是想方设法带了男装出来的,方才被那一盆君子兰搅得思绪纷纷,如今却是一副失神的模样。

沈奕南也瞧出不对,便立刻道,“郡主可是身子不适。”顾青玉看了他一眼,“沈公子稍等。”

说完便转身走进了一间房,换了男装出来。师父这里,每一个地方,她都是那样的熟悉。这里是她儿时玩乐的场所,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个桌子,椅子,对于她,都是有感情的。

她和沈奕南一起往台阶上走去,顾青玉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为什么要来熊大学士这里!”

沈奕南和师父并没有交情,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来这里。

“熊雨堂请我来的。”沈奕南随口道。

是啊,她怎么忽然傻了一般。熊雨堂想找沈奕南学琴,所以千方百计让沈奕南来此。

两人穿过中庭,因为今日来的人也颇多,谁也不会注意到她顾青玉来。

熊雨堂正在接客,见着沈奕南和顾青玉来了亲切道,“顾大哥好久不见了!”

“上次我到许府倒是没有瞧见顾大哥,不知道顾大哥住在何处?”熊雨堂问。

沈奕南心里觉得好笑,她一个小女孩却是如何哄的他们这些人唤她大哥的。

她可是机灵得很。

顾青玉问起,“他们可在?”

熊雨堂道,“孙承业和赵宁在前面喝茶用点心呢!若是知道大哥来了,一定高兴的很。”

前厅,前厅还是算了吧!待会李景湛出现,她总不能以一身男装打扮出现在李景湛和沈奕南面前。

沈奕南却接话道,“好啊!我们正要往前厅去!”

顾青玉用手里的折扇偷偷戳了他一下,要害她也不必如此吧!沈奕南在做什么!

熊雨堂点头,“那便一起去可好。”

“自然。”沈奕南道。

顾青玉闷闷不乐的跟着熊雨堂和沈奕南去前厅。这个沈奕南真是夸不得他半分,又被陷害了。

她紧紧盯着沈奕南,低声道,“你做什么?”

沈奕南的嘴角却只是挂着笑,忽然压低声音对她道,“我只是好奇,你来这里是做什么?按道理熊大学士和你也没有交情?”

顾青玉撇了他一眼,“我来与你何干?”

顾青玉骂道。

熊雨堂听见声音,回过头去,顾青玉只是冲着他笑了笑,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摇着折扇。

“沈奕南!为什么!”顾青玉咬紧牙关。

沈奕南道,“你和我都想争夺那支七彩玉簪,所以此刻我们不是合作而是对立面。”顾青玉哼了一声,他是对她起疑了。为什么她会女扮男装结识这些个富家公子?为什么她一定要那七彩玉簪?为什么她会和羯族王子偶然认识?

她身上有太多个为什么?让他始终看不明白。

旁的他不清楚,他只知道此刻在前厅,顾青玉便做不成她想要做的事。

顾青玉咬牙切齿的骂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坦坦荡荡的公子,就算为了那玉簪,你也不必如此构陷我。”

“南阳郡主,你身上的秘密似乎比沈某还要多些。”沈奕南道。

顾青玉却只是笑了笑,“想必你来此,也不是单纯为了害我吧?”

“自然不是,至于你,不过是顺手而为。”沈奕南带着温和的笑意。

顾青玉却厌恶极了他这个笑容,她和沈奕南一直亦敌亦友,没有做成真正的朋友,也没用做成真正的敌人。像是两军交战,在边缘处,一直迟迟徘徊。

他们都不知道究竟彼此要的是什么?所以谁也不敢轻易动手。

顾青玉硬着头皮往前厅里走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相信沈奕南当真又敢把事情做绝了。她抬起头来,沈奕南一定有他要的什么在这熊府里。可只要他有想要的,就一定会有软肋。就能为她所利用。

只要她知道他的秘密,她就能抢先一步控制他。

如此顾青玉反倒是更加的警惕起来,她的对手,从来强大!

第四十四章 琵琶弦

厅内宾客云集,熊翊大学士名满天下。就连当今圣上也要称一声老师。何况当今圣上亲自来此祭奠,便引了不少真心的,假意的人,来此。

孙承业眼尖,一眼便看见了顾青玉,便笑嘻嘻的挪了位子道,“大哥!这!”

顾青玉瞧见孙承业正在吃着瓜果点心,师父的祭日倒是成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的茶话会。顾青玉心里头不是个滋味。

赵宁瞥见顾青玉的脸色不对,便拍了一下孙承业道,“吃你的瓜去,我同大哥有时要说。”

“你能有什么事?”孙承业喋喋不休的,却已经被另外几个纨绔子弟拉走了。

顾青玉只是低声对赵宁道了一声,“多谢。”

“你是我大哥,谢什么。”赵宁道。

熊翊大师乃是天下学子仰慕之人,顾小六也仰望之,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只是孙承业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今日也是因为他祖父的原因,才来此罢了,自然脸色不会有一丝一毫关于熊翊大学士的悲痛了。

赵宁只以为是顾小六因此而不开心。

顾青玉看着身边的沈奕南,忽然眸子一动,对熊雨堂道,“你不是要找状元郎讨教琴艺么?”

熊雨堂反应过来,连忙道,“不知沈公子现下可有空?”

沈奕南望茶桌边一坐,笑了道,“顾六公子可是糊涂了,今日熊公子可是主人,要讨论琴艺也不是今日。”

熊雨堂本来是个琴痴,一说起音乐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如今被沈奕南一点醒,连忙道,“是,是,皇上要到了。”

说完,熊雨堂便连忙出去接驾,屋子里的人也都候着。

只见着皇帝和孙大人,许昀几人进来。众人连忙跪下磕头。

顾青玉把头低的很低,混在人群里,倒也不会被人瞧见,只要他沈奕南不生事,倒是可以混过去。

偏偏沈奕南就是个不安分的。

沈奕南把她逼到这个地步,也自然不是安分的。

沈奕南正要说话,顾青玉一把拉住他的手。天呐,情急之下,她居然拉住了一个男人的手。

沈奕南回过头,看着她的眸色,眼里有片刻的迟疑。

他要走的路,路上不能有半点差池。他不知道这个女子也在算计着什么,她一日不坦诚相待,他又岂能容她?

李景湛似乎看着了沈奕南,便道,“沈卿也在此?”

今日多少人都来送熊翊,沈奕南到底是个读书人,来此也是寻常。

李景湛抬起头,看向阁楼外苍翠碧绿的松树,“熊翊大学士才华横溢,只可惜……”

只可惜,他亲手杀了他吗?

顾青玉只感觉手心发汗,一股凉意钻进了骨子里,

顾青玉知道李景湛要说什么。

沈奕南却悲痛道,“只可惜天妒英才。”

“是啊,天妒英才。”李景湛语气变的很重。

只可惜师父不识抬举,只可惜师父敬酒不吃吃罚酒,只可惜师父护错了人。

“熊大学士乃朕的帝师,朕心中哀痛不已。”李景湛的声音变的十分沉重。

众人连忙道,“皇上节哀。”

李景湛有些疲惫了,“朕四下走走。”他脸上的这几分哀伤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李景湛转过身,只是吩咐不必跟来了,便往一处小阁楼上走去。

此刻,他孤身一人。

师父这里机关重重,如果她能够把握的好,是不是有机会,能够一举杀了他?这是最好的一个机会。

顾青玉忽然冲了出去,沈奕南见着顾青玉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让她可以不顾及着许昀在这里,而有了这样一个明显动作?沈奕南收回眸光,所有的人都布置在熊翊的坟墓处,可是李景湛却不去墓地,可是墓地里的人被发现了?

这一个小小女子的心思似乎同当今帝王的心思一般难测。

许昀见了沈奕南在此,微微颔首点头。

顾青玉所为,可是许昀所示意?又可是延庆公主和太后所示意?

她知道她在他面前破绽百出了,可是眼下她却也什么都顾不得?

顾青玉慌忙的从一旁的走廊跑去,这栋阁楼和对面的阁楼二楼是相连接的,于是她跑到一间屋子的尽头处,爬上了楼梯,又翻了一个窗子,这才算是到了李景湛所在的阁楼。只觉得气喘吁吁。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顾青玉忽然找回几分理智。李景湛如此谨慎小心的一个人,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孤身在此?但她揉了揉眉心,思前想后,得不出个所以然,或许他真的是来祭奠师父的吧?

顾青玉放缓脚步,轻轻的走着。

隔着暗红色的棱花门,他看见屋内那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明黄色身影,她的神色变的十分的黯淡。

只听见屋内的声音很轻,但她还是听的见的。

“朕富有天下,一生不得唯二。一者扬名天下的熊大学士,却不肯臣之、辅之。”他说到这里却变成了长长久久的停顿。

熊翊当年不肯为帝师,却私下收了江子砚为徒,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熊翊和江家的交情不成?还不是因为江子砚是皇帝身边的人,不过是做给皇帝看的罢了。

李景湛又真的能容他如此驳了自己脸面?他是个记仇的人,所以他终究有一天会把这个眼里没有皇帝的臣子除掉。

“外头说你是自缢的,撞墙的,玉儿以为你是朕赐了毒酒。”李景湛看着桌上放着的断了弦的琵琶,不禁勾起嘴角。

他是被他下令用琵琶弦勒死的!

他以为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开国功臣,一下子就眼高于顶了吗?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与他的后妃传情?那么他就要用这琵琶了断他的性命!

至于江子月,他早就容不得她了?若不是她知道玉儿的秘密,他也断然不会留着她到今日!

想起江子砚,他的嘴角却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他想抚摸她的脸颊,她是个傻瓜,从来不知道自己相信着的,守护着的,根本就一点也不值得。可她要不是那么傻,她也不会一直守着他了。

李景湛听见细细的脚步声,他是个敏感的人。

第四十五章 交心

李景湛敏锐的侧过身去,却见着门忽然开了。ranwen

他早有布置,他早知道有人要对他动手。他置自己于鱼饵,便是为了等这个苦心孤诣之人。

那些躲在房梁处的暗卫,如同黑夜里的一只又一只蝙蝠,只等那个闯入的人,一击致命。

门缓缓的开了,一束光线从外照射了进来。

只觉得一阵耀眼的白,像是夜间的昙花缓缓盛开。李景湛看着眼前的人,那些伺机而动的暗卫正要动手。

李景湛却忽然抬手,制止了那些暗卫。

只见那人身着一件雪白色的长裙,清丽风华,娉婷楚楚。她伸手摘下面纱,微微撇动嘴角,只是道了一声,“是我。”

花颜把面纱拿在手上,轻轻的擦拭桌上的琵琶。

李景湛见她眼里只有琵琶,忽然走上前去,“你不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朕告诉你。”

花颜却冲着他摇摇头,而眼眶已经变得通红通红,哽咽了几声,始终说不出话来。

李景湛却冷笑了两声,“你不要忘了?”

“我不会忘。”花颜哽咽了两声。

李景湛看着她,“他对你所有的好,只不过是因为这个秘密罢了。你要知道这个秘密始终是捏在朕的手里。”

“我知道”皇帝当场戳破一切,花颜痛苦的点头。

李景湛却伸手强迫的抬起她的下巴,“那么!你就记好了!”

李景湛松开手,大步朝外走了出去。只剩下花颜空空落落的一个人站在那里。

花颜抱着桌上的琵琶,抱着琵琶在怀里,抱的紧紧的,眼泪却不住的往下掉。

原来他等到了那个为他买桃花粉的女子,原来他等到了那个为他同心结兰草的女子。

那年在草原上,他那样的明媚璀璨。人人都说她才是草原上的星星,可是她却知道他才是。只要他站在的地方便是那样的繁星璀璨。

她仰望着他,尽管她知道他是为何来到草原上。

她喜欢坐在山坡上听着他弹奏琵琶。他的琵琶声可真是好听,那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悦耳的声音,连大雁也盘旋下来,似乎也听着他的琵琶。

她知道他不曾娶妻,她也不禁好奇,熊大学士心里可曾住过一个人。花颜便问,“大人可有心仪的女子?”

熊翊只是弹奏琵琶的时候,露出微微和缓的笑容,只这个笑容,她便知道了,她心里是嫉妒的,嫉妒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够住进熊翊的心中。

熊翊说,“我这一生的愿望也不过是为心爱的人梳妆,共看这晚霞余晖。”

她没有想到,若干年后,她来到这锦绣繁华的长安城。熊翊却已经不在了。

而她也终于知道,熊翊心中装着的是谁?

她曾也羡慕熊大学士为何偏偏收了一个江子砚为徒,现在她明白了,不过是她姐姐的缘故。

是宫里的惠妃娘娘。

她现在却也一点也不嫉妒江子砚了,可是她现在却嫉妒那个冷宫里的江子月了。

如果不是江子月,熊翊就不会死。

她知道她只能永远的仰望着熊翊,可她也愿意如此的仰望着他。而江子月却将她仰望着的希望都给毁灭了。

她怀抱琵琶,自言自语,“我今天做了一件荒唐事。”

她甚少违背李景湛,唯独熊翊这么一件事。“你知道吗?我看见一个女子寻桃花粉,寻凤首琵琶。我便知道她和你总有那么一点儿缘故。她能知道桃花粉和凤首琵琶,必定与你是不同的。”

她救她,只是想让她替她去完成她不能做的事情。另外她心里存了疑惑?这个南阳郡主究竟是何人?小小年纪却如此与众不同。

……

沈奕南追出去的时候,见着顾青玉正站在一棵茂密的梧桐树下。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茂密的树枝。

原本方才那一刹那间,她就会暗动机关,这时候屋子里便会万箭齐发,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胜算,但是她唯一知道的是,这时杀死李景湛的机会。

可她推门暗动机关的一刹那,就会被发现。

一刹那间,她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拉住,她看着眼前的蒙面女子。

是花颜,花颜低声在她耳边,“我来给你送凤首琵琶了。”

顾青玉一顿,花颜却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她知道是暴露了,花颜是去替她挡了这一遭。可是花颜既然敢来,定然是能够全身而退的。可是她为什么要帮她呢?

凤首琵琶!是凤首琵琶。

花颜看出她和师父的渊源,所以才出手帮了她,可是如此?

她想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女子。却也对这一番死里逃生感到疲惫不堪。

现在的她的力量太柔弱了,想要杀了李景湛,拿着自己的命去赌,却也不一定能够杀了他。

沈奕南见着她已经换了女装,她身着一件白色的素衣,脸上全是哀伤的凉凉之意。

她神色一盼,只这么一个抬头,却和寻常是不一样的。她的眸子中有隐忍有愤怒,“沈公子今日已经将我耍的团团转了不是?我方才不过是去换了衣裳,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你失望了。”

她换了男装,是他把她推到皇帝跟前,就为了逼她说出她的秘密。她怎么可能会向沈奕南示弱呢?

说完这句,她拂袖而去。

她和沈奕南从不是朋友,从里都是敌人。

皇帝因去看画,许昀等人陪在一旁赏画。顾青玉寻到了花颜带来的琵琶,便爬到了阁楼的顶上去。

她的指间掠过琵琶弦,琵琶声音柔婉,她的指尖像是缠绕着山岗烟雾,缭缭蒙蒙。许多年前不懂情字,许多年后受了伤,才知道为何师父要弹这曲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样简单的几个字,这样自然的几个字。却有无可诉说的情意与缠绵。

她的手指轻轻拨动,忽然加快手速,而音律变得急促起来。犹如漫天花雨,残红纷纷落下,水流急缓。雨打残红落花归去。

而此时天色渐渐变得灰暗而沉重,熊雨堂看了一眼窗外乌沉沉的天,道,“沈公子,要下雨了,我得去送客了。稍后。”

此刻沈奕南正与熊雨堂在谈论音律,而在面前的正是熊雨堂珍藏的古琴。

沈奕南朝着他点头。

熊雨堂今日特意寻机会开向沈奕南讨教音律,都闻状元郎一手琴技艺卓绝,所以才将珍爱的琴拿了出来。

沈奕南站起身来,见着渐渐暗沉的天色,而天空中的鸟儿却都朝着一处飞去,低低盘旋,

他这才见到,不远处屋顶坐着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她背坐在灰红色的瓦上,白色的素衣随着她手指而动的幅度,随风飘动。而让人惊奇的是,那些鸟儿都环绕在她的身边。

沈奕南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琵琶声,当真是天下一绝!

那真是他从未见过的美好景象,那真是他从未听过的悦耳琵琶声。

他不禁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这里是熊雨堂将他带来的,所处在熊家的后院里,这人能到此来,必定是熊家相熟之人。

因是要下雨了,风便越发的大了。风声和着她的琵琶声。迎面像是吹拂来漫天的花雨,片片落落在他的满身。

他伸手,见着衣襟的满怀杏花,一场春雨,滴滴答答湿润在人的心头。也不知是落花,还是琵琶声,他只觉得心头一酥,像是什么吹进了柔软的漩涡里。

沈奕南伸手掠过琴弦,不由自主的和起那支曲子。

琴声和琵琶声交叠,飘飘渺渺如浩渺烟波,又似洞庭春水蒙蒙。这细细蒙蒙的一场春雨在两人的演奏下,勾起无数的心头思绪。

顾青玉发现有人在和她的琵琶音,她也不知道世上有这样一种音乐能够牵动了她,让她不由自主的沉迷于其中。

这春晓她能弹前面的三个篇章,其一是细雨,其二是落花,其三是鸟啼。可是她永远也弹不出最后一段,残红。

可这古琴声,却像是有魔力一般,能牵引她往前走去。这千回百转的琴声,不只是多少的情意与忧愁。而直接催动她一鼓作气的弹到了落红这个篇章。

落花满地的忧与伤,从前那个单纯无知的少女如何能够明白。她历经了生死,历经了情意,才算是懵懵懂懂的知道这些个愁。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控制不住自己了,控制不住的跟着这琴声的变化而去。

琴声和琵琶声交叠相依,二者竟能融洽至此,天空中鸟儿围着那白衣女子盘旋,她一身素衣,低头弹琵琶。而他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却也生出几分情不由衷这些感情来。

曲子很快推动到了残红这个篇章,这一段她甚至都没有听师父弹过。师父说,“你只要学会了前三段就够了,最后一段太伤人。”

她冲着师父点点头,她兴许连前三段也学不会。

琴音飞快的划过,琵琶声却忽然停止了。

琵琶声停,琴声却没有停下来。沈奕南的手指飞快的划过琴声,犹如深夜里的一场惊雷,犹如电闪雷鸣火光四射。他的手速越来越快,像是飞快落下的雨滴,打落在泥地里,溅起雨水来。

而琵琶声终于跟了上来,琵琶声更显得几分柔情,而此时落花漫天,夹杂在雨水里,花香袭人,香气如昼。

琴声却进一步的推动了其中,不一会儿雨打落花,便是花落雨停,快要天亮了。

而大雨渐渐转化成了小雨,而他只觉得自己一个心已经被那琵琶声完完全全的占满,那四处飘来的落花全然落在了他的心头。那是满川风雨,唯一的一处栖息地。

顾青玉咬着牙,这曲调已经到了她不能控制的地步,这琴声似有魔力一般,勾出她心中的无限惆怅与思绪。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沉落在这琴声之中。

雨打残红,暴雨如注,是,快天亮了。

最后一个收势,是琴声先带动的。暴雨变缓,转为小雨,雨水一滴一滴的格外的听的清楚。这样凄清寂寥的一个夜,这样多愁善感的一个夜。

可是琴声却忽然一转,溪中的花落顺水漂泊而去,像是一叶孤舟,漂浮在没用边际的大海上

顾青玉没有想到琴声是这样收尾的,她从来没有谈过这支曲调的最后一段,也不知这最后一段是这样的哀伤落寞。但她还是附和上了琴声,琵琶声和琴声交叠徘徊,而又缠绵悱恻。

终于在这小雨落尽,雨声戛然而下的一刻。顾青玉受不住这样的情绪,一口鲜血喷涌出来。

这一刻,她才知道,这支曲调果然是极其伤人的。

她捂着胸口,看着素衣上的一团鲜红色的痕迹,看着怀里的凤首琵琶,看着乌压压的天空和徘徊的鸟儿,终于从屋顶上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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