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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见状态栏》


第一章 男女不分

早上七点,孙立恩已经洗完了第七遍脸。

用被水泡的有些发白起皱的手指抹去脸上多余的水珠后,孙立恩红着眼睛重新看向了洗脸台上面的镜子。孙立恩在内心里全力祈祷着,希望自己看到的东西只是过度值班熬夜所产生的幻觉。

可惜的是,那一行显眼的字仍然沉默的悬浮在他的头顶——孙立恩,男,25岁,有些焦虑。

“总之,先排除一下视网膜的器质性病变。”沉默着用毛巾擦掉了手上的水,孙立恩怀着更加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宿舍,拎着自己的白大褂,磨磨蹭蹭的走到了大学室友冯明所轮转的眼科科室。

“你这一大早的连饭都不让我吃,就为了让我给你看看眼睛?”冯明放下手里吃了半个的包子,在白大褂旁蹭了蹭手上的油,顺手抄起放在桌上的检眼镜凑了过来,“提前说好啊,我今儿吃的包子可是韭菜馅的,等会别嫌我味道大。”

带着韭菜味的检查在十秒钟后正式结束,“完全没有问题。”冯明继续拿起包子往嘴里塞,“放心吧,要是你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那就一定是你撞鬼了。”

作为通过了住院医师规范培养考试的准医生,孙立恩很清楚幻觉意味着什么。如果确定视网膜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只可能出在脑部。要么是自己的大脑产生了病变,导致他现在不管看谁都自带状态栏,要么就是他没能熬过五年医学本科的教育摧残,在规培生涯的第二个月沦为了精神分裂患者。至于小说里常有的金手指——拜托,那只是小说而已,怎么可能是真的?

“这可怎么办?要去做个脑部功能核磁共振么?”孙立恩颓然坐在凳子上,心里全是懊悔。至于撞鬼的说法,他心里明白,那只是冯明的玩笑而已。只是在没有头疼和运动失调之类的问题情况下,脑部出现病变的可能性其实也不算太高。最有可能的还是他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而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医生的。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孙立恩正在颓唐之际,他的手机忽然叫了起来。接起电话,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朝着孙立恩大喊道,“别睡了,再睡下去又要出人命了!赶紧来帮忙!”十八个字在三秒内喊完,然后对面干净利索的挂了电话。

带教老师的电话就是命令,等到孙立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穿着白大褂出现在了市第四中心医院的急诊科抢救室里。

“我叫你回去睡觉,又不是叫你回去刷题。”孙立恩的直接带教老师周军看着精神萎靡的孙立恩有些生气,“你找个镜子看看自己!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没等孙立恩回话,周军就又投入到了紧张的抢救中,他仿佛饿久了的猛兽扑到了推来的病床前,紧接着就是对病人状况的询问,“什么情况?”

“23岁女性,车祸。”推车冲进抢救室的院前急救医生大喊道,他的左手扶着床沿,右手却紧紧按着病人的右腿,可暗红色的鲜血却是坚定的往外涌着。“开放骨折,可能伤到了下肢静脉。”

周军瞥了一眼双目微睁,满脸血污的病人,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大声喊着,“醒醒!你知道自己在哪儿么?”

病人半眯着眼睛,没有回话。

“刚才在车上她还有意识的。”推床的院前急救医生向后挪了两步,把压迫止血病的最佳位置让给了年轻力壮的男护士。和周军沟通着情况,“她伤得比较重,右腿股骨开放性骨折,伴有右腿脱套,可能骨盆也有骨折。”

三四个训练有素的护士二话不说,先把全套生命体征监护设备贴在了病人身上。周军用听诊器在病人的胸口上迅速听了一遍,“两肺无杂音,心跳正常。”

“血压下来了,配两袋晶体液,叫血库备血,先维持血容量!”还没等周军把听诊器放回口袋里,刚刚接上电源的监护器就开始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75/42的血压指数一闪而过,而且还在不断下降中。紧急情况下,周军的指挥却忙而不乱,对其他医护人员的指示更加直接明确。“静姐,去休息室里叫刘副主任过来,立恩,推一支去甲!”

人命关天,就算怀疑自己可能有精神病,那也得等救活了面前的这个伤者才行。孙立恩一听到命令,就毫不犹豫的从身旁的急救车抽屉里抽出一支预先包装好的注射器。直接就把针头从已经建立好的输液管注液口里扎了进去。

“好了,血压回来了。”周军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一针去甲肾上腺素的效果很满意。而急急忙忙跟着护士一路小跑过来的刘堂春副主任也赶到了现场。

“老师。”周军和自己的导师兼直接领导打了个招呼,“病人血压低,配了晶体液,用了一支去甲纠正回来了。”

刘副主任早就不算年轻了。短短几十米跑下来竟然还有些气喘,只是还没等他喘匀,刘副主任就朝着地上的那一滩血皱起了眉头,“止血手段不够强硬,叫骨科的人来会诊了没有?”

孙立恩连忙自告奋勇,“主任,我去叫人。”

“你去拿止血带。”周军摇了摇头,“止血带平时可不怎么常用,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抓住啊。”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电话,极其熟稔的拨了一个号码出去,“喂,郑主任啊?我们急救科来了个车祸伤,多处骨折还有脱套伤,麻烦您过来看一下好吧。”

孙立恩从一旁的急救车里找出了准备好的充气式止血带,看了看患者腿上那一段暴露在外的锋利大腿骨,又默默把充气式的止血带放了回去。转而摸出两卷绷带和四根橡皮管,开始绕着患者的大腿根捆了起来。充气式止血带所需要的工作面积太大,可为了保证止血效果,又不能直接把止血带压在腹腔上。但如果紧贴着伤口放置,只怕刚刚开始充气,就要被那根暴露在外的尖锐大腿骨扎爆。用绷带和橡皮管这种传统模式做止血带,也就成了当下唯一的选择。

骨科的郑主任很快就跑到了抢救室里,看着病床前这个年轻姑娘裸露在外白花花的大腿骨头,以及被撕下来了一大块,耷拉在骨头旁边的皮肤,神色严峻。“家属呢?”

“还没到。警察已经联系上了,他们在外地,赶过来还需要时间。”回话的护士长手里抱着四五个血袋正在往血液加温器里放,一边放着血袋,她一边有些怜惜的看着这个躺在床上毫无直觉的小姑娘,“真可惜,年纪轻轻的,又长得这么漂亮……”

“要尽快做手术。”郑主任朝着刘堂春说道,“我现在就去叫手术室准备,先做检查吧。等家属一到,立刻让他们签字,千万不能有耽误,不然这条命恐怕就没了。”

这边两位主任正在密切交流着诊断的看法,而另一边,孙立恩面色惨然的看着床上的病人,心想自己肯定是疯的不轻。

在孙立恩看来,这个患者苍白而姣好的面孔上方,悬浮着一个状态栏。而状态栏上面写着一行字。

“林兰,男,23岁。他的皮带有些紧。”

第二章 内出血

“完蛋了。”孙立恩在心里使劲唉声叹气,却不敢说出声来。自己以后究竟能不能当医生都无所谓了,可要是自己连男女要是都搞不清楚,只怕以后要出大问题。

“小孙!”周军连着叫了好几声,这才把孙立恩从一阵惶恐中拽了回来。他很不满的问道,“你干什么呢?”

反倒是一旁的刘副主任宽厚道,“小孙这刚开始来咱们急救科轮科,看到这么严重的外伤,有些走神也难免。不过还是要注意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毕竟病人的生命很多时候就取决于咱们的决断。一定要谨慎。”

孙立恩咳嗽了两声,有些不确定道,“周老师,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周军顺着孙立恩的目光在林兰的身上看了看,又瞥了一眼仪器,“没问题啊。”

“您看这里。”孙立恩站在原地,手微微抬起来了一点,指着她肚子上的一根有些旧的皮带低声道,“这个皮带扣,是不是有些太紧了?”

周军还是一脸懵逼的表情,“紧?那就松一下嘛……”话音未落,他却忽然看到刘副主任窜到了病人身旁,一脸紧张的解开了林兰的皮带。

“可能有内出血。”轻轻用手指敲了几下林兰的腹部后,刘副主任一脸严肃迅速做出了判断,“出血量很大,估计要有个五百毫升以上。马上送ct检查,别等病人家属了,联系医务科要紧急手术授权,等ct结果一出来马上手术!”

其他科室的医生在没有获得病人和病人家属同意以前,是绝对不能给病人做手术的。这涉及到非常复杂的知情权之类的法律问题。但急诊科不同。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如果病人情况非常紧急,在获得医院医务科许可的情况下,急诊科可以在未通知家属的条件下,对病人进行手术。

而林兰现在的情况,就属于情况非常紧急的那一类。

孙立恩也有些懵,其实他只是想到了幻觉里的那行字,同时也觉得皮带太紧可能会影响到病人呼吸,毕竟林兰的肚子都已经被勒出了一条深深的沟谷。不管是谁系着这么紧的皮带,只怕都会不舒服。却没想到刘堂春副主任真的检查出了内出血。

“看这个小姑娘的体格,平时应该经常运动,搞不好还是个运动员。”刘副主任朝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周军解释道,“也多亏这一点,她的体脂含量很低,而腰围也小,内出血就很容易导致腰围改变。如果是普通人,内出血要超过1000毫升,才会导致明显的腰围改变。”他有些后怕的点了点头,“小孙不错,观察的很敏锐。”

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没敢说自己只是担心病人呼吸不畅。在护士拎着加热好的血袋,为林兰输上血后,刘副主任亲自带队,刚刚立功的孙立恩也一起跟着,外带两名护士,四个人推着病床,朝着抢救室外的ct室走去。

急诊科ct室外排队的人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四级病人,他们有的是时间和生命等待,但病床上的林兰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孙立恩一行人直接绕过了还在排队的候诊区,推着床就进了ct室。

等待的人群有些骚动,在急诊科挂号的人除了有严重危及生命的疾病以外,还有不少人是“觉得自己很急”。他们可能只是出现了头疼,发烧,流鼻涕之类的症状,因此觉得自己症状紧急,需要立刻得到治疗。没想到挂了号以后却只能以四级病人的身份在各个检查科室里走来走去。

“先来后到不懂的咯?”一个头上裹着纱布的老太太很不满的朝着孙立恩嚷嚷道,“我老太太在门口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头破成这个样子没人管的,为什么你们的关系户就可以躺在床上插队的?”

孙立恩没搭理她,顺带也无视了老太太头上的那行字——病床上的林兰需要马上做ct探查腹部出血情况。在和死神赛跑的比赛中,他们要是因为这种小事停了下来,被耽误的就是患者的生命。

“准备,一,二,三!”孙立恩和另外两个小护士一起喊着口号,拽着床单把林兰转移到了ct机的检查床上。可只是这么一晃,旁边的监护仪就开始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血压又下来了。”刘堂春眉头紧皱,“再推一针去甲,先维持住血压。无论如何要保证她做完检查……”

孙立恩急急忙忙从旁边的抢救车上拿出了针筒,正准备撕包装,却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一热。却是躺在检查床上的林兰一张嘴,吐了他一身。“她醒了?”孙立恩顾不得自己的身上还都是污物,就准备过去检查。

“按住她!”刘主任展现出了如同年轻小伙子一样的反应速度,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刚刚吐完的林兰身边。两只手紧紧按住了她的上肢,同时朝着林兰喊道,“你不要乱动,我们是医生,我们正在救你!”

很难想象一个二十三岁的小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身高一米七的刘堂春甚至被她甩的差点摔倒在地。林兰在挣扎的同时,喉咙里还不停的发出咳咳的声音。

孙立恩见势不妙也冲上来帮忙,两个大男人外加一名护士的身体都压在了林兰的身上,这才勉强镇压住了她的挣扎。“病人躁动,可能有……”

“脑出血。”刘堂春和孙立恩的看法一致。“拿一瓶甘露醇,五毫克氟哌啶醇。”刘堂春随后嘱咐道,“甘露醇马上打,氟哌啶醇做静脉推注。无论如何先做完检查!”

在氟哌啶醇的作用下,林兰的挣扎很快彻底平息了下来。孙立恩也终于能把身上沾满了呕吐物的白大褂脱下来,从胃酸的味道中暂且解脱出来。随后,他走出ct室,打算把这件白大褂先放到休息室里去。

“小伙子。”刚才在门外抗议的大妈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孙立恩,“你们这样不对的,怎么能插队呢?先来后到你们懂不懂的啦?”

“刚才送进去的那个姑娘是危重病人。”孙立恩无奈解释道,“如果不是伤情严重,我们也不至于由主任亲自护送啊。”大妈头上也和其他人一样,顶着一行字,“赵卫红,女,67岁,头皮撕裂约03厘米。”

“什么危重病人,我看就是装病。”大妈仿佛历经无数沧桑后的智者,对于自己的眼光无比自信,同时开始熟练的胡搅蛮缠起来。“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为了不排队连这种招数都用出来了!真是不要脸!”

孙立恩哭笑不得道,“人家要是好好的,上医院来干嘛?她是车祸伤……”

“这种事情你跟我说我又不懂的。”大妈对孙立恩的解释嗤之以鼻,“你们插队这个肯定行不通的,我头都流血了,医生都不给我开检查的!等这个关系户做完了检查,你们要给我也检查的!而且你们要多给我检查两个部位。不然我就去投诉你们!”

第三章 特殊技巧

胡搅蛮缠的大妈是很麻烦的,而要让胡搅蛮缠的大妈冷静下来,需要一些特殊的技巧。

“阿姨,您要做检查呀?”和孙立恩一起送病人来检查的护士长胡静不动声色的站到了两人中间,笑眯眯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我就是要占便宜”的大妈。

“你们刚才插队了!”大妈也不回答,只是一味觉得自己抓到了医生们理亏的地方,“这里这么多人,每个人都被你们耽误了十几分钟。都加在一起那就是好几天的生命被浪费了!”

“您刚才说要做检查,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呢?”护士长笑眯眯的问道,“如果不是非常严重的不适,最好不要随便做ct哦。ct的辐射很强,做一次全身扫描的话等于两百多次胸片呢。”

中老年人最怕什么?除了怕没抢到便宜的蔬菜和公交座位以外,最怕的恐怕还是摸不见看不着,但是仿佛一定会引起癌症的辐射。

大妈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ct室外的电磁屏蔽门似乎都成了会肆无忌惮发射核辐射的恶魔之口。她往后连着退了好几步,然后强装镇定道,“那个,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电视在还炉灶上没关火,我……我我先回去了。”

“姐,你这么说没事吧?”孙立恩算是得救了,但他对护士长的说法有些担心,“万一这老太太真的跑来说你吓唬她,导致没做完ct检查,然后犯了什么急病怎么办?”

护士长叹了口气,“我刚才说的话都是事实,拒绝进行ct检查也是她自己的决定。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呀?”

“包括两百多次胸片?”

“做全身断层扫描的话,确实等于两百五十次胸片。”护士长嘿嘿一笑,“我没说谎哦。”

这就是智慧啊。孙立恩被护士长的智慧所折服,正打算从肚子里搜出些词汇来使劲夸奖一番对方,却被她打断了思路。“别琢磨了,你去一趟影像科,让他们过来拍个床片。病人现在的状态不方便移动,趁着ct扫描的时间,正好让他们来做一下x光。”

被人施以恩惠的孙立恩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左右不过是跑个腿,可能顺便帮忙推一下仪器而已。他也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谁知道真轮到孙立恩自己行动,他却被自己的“精神病”折腾的够呛。影像科和检验科的等到区域,为了方便患者检查而被特意被布置在了一起。这就导致通往影像科的大厅中,几乎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而从早上就开始困扰孙立恩的状态栏借机使劲刷了一波存在感。密密麻麻的状态栏上标注了无数的姓名,让孙立恩连路都看不清不说,甚至还让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头疼。

这些东西要是能关掉就好了。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努力的往墙边上靠。如果有墙壁可以作为引导的话,倒是不怎么需要担心视野问题了。

然而就在他手臂刚刚摸到墙面的瞬间,孙立恩忽然觉得脑袋里的疼痛感忽然消失了。下意识的扫了一眼等待化验结果的病人,那些遍布整个视野的状态栏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孙立恩差点兴奋的跳起来,症状消失了!

虽然心里的欢呼雀跃溢于言表,就连脸上都不自觉的带上了笑容。可孙立恩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现在可不是高兴的时候。

他用几乎是一路小跑的速度冲到影像科里,朝着影像科的值班医生说明了床片的请求。随后和人家一起推着小车,走回了ct室里。

被安定制止了狂躁的林兰躺在检查床上,浑浑噩噩的再次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而她的ct扫描刚刚结束。被刘副主任请来做会诊的神经外科主治医生徐有容正皱着眉头。她的脸几乎都快贴到了显示器上,看着上面的图像和数据,眉头紧锁。

ct结果不容乐观,林兰的头部在车祸中受到了撞击后,虽然没有骨折之类的外伤,但仍然引发了脑出血。一个大约三厘米乘三厘米大小的血肿出现在了她大脑的蛛网膜下方,并且开始压迫着林兰的右脑区域。

颞叶海马回区域主要控制着人类的听觉,情感和记忆。受到血肿压迫后,可能会导致记忆障碍,失聪,情感障碍等诸多症状。对见多识广的神经外科的医生们来说,这也是个非常严重的病例。

“手术难度比较大。”来自神经外科的漂亮女医生徐有容皱着眉头,指着屏幕上说,“海马回区域手术本来就很容易造成后遗症,如果要做开颅的话,她现在的循环系统恐怕没办法撑过两台大型手术。”

刘主任看着片子也有些犯愁,“这么大的血肿,自然吸收能吸收掉么?”

“够呛。”徐有容摇了摇头,“骨科做脱套的皮瓣缝合之后,为了保证循环畅通而不产生血栓,肯定要控制凝血。控制凝血,那就有出血风险。我们术中要去掉她的一片颅骨做减压,再出血很可能引发脑疝。以她现在的状态,一旦出了脑疝,九成可能救不回来。”她也犯起了愁,“可是她现在的出血量已经有40毫升左右了,一旦再发脑出血,还是有脑疝的危险。”

“放着不管,她一定会死。做手术,她有九成可能死。我们一群当医生的,总不能就看着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等死。”刘主任叹了口气,做出了决定。“我去联系骨科和血液科来会诊。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做个接力。等你们处理掉脑血肿以后,让他们做下肢手术。如果他们用了肝素后又有出血迹象,那就准备做截肢。总之,先保命,再治病。”

ct检查室内,刘主任为了保住林兰的性命和以后的生活质量,作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而在ct机旁,影像科的医生拿着手上的x光片,正在犯愁。

“角度没问题啊。”影像科的医生把x光片放在眼前,借着机器上的灯光看了又看,“这是怎么搞的?”

孙立恩扶着机器,听到影像科医生的自言自语奇道,“罗哥,有什么问题?”

“这影像不对。”被叫做罗哥的影像科医生抖了抖手里的片子,“这是个男人的骨盆影像啊,你看看这骨盆上口,绝对是个男人……真是见鬼了。”

“是不是胶片重复曝光了?”孙立恩想到了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艺术照片,同一张底片多次曝光之后,能产生出很奇妙的效果。

“不可能。”罗哥摇头摇的脑袋都快掉下来了。“我又不傻,底片是刚开封的,成像区也没别的东西。”

孙立恩挠了挠头,以一个规培医的知识储备,他实在是分析不出原因。“要不再拍一张试试?”

罗哥叹了口气,从包装里又拿出一张底片,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林兰的身下。“这张片子就算废了。”

第二次成像出来的x光,和第一次完全一致。

孙立恩仔细看了看,忽然想到了刚才自己看到的说明内容。他咽了口口水,艰难道,“所以……她应该是个小伙子才对?”

第四章 家属

罗哥和孙立恩的诊断,得到了刘主任的认可。

“男性?”拿到x光片的时候,刘主任也吓了一跳,但他随后就恢复了镇静,“雄性激素不敏感综合症吧?和现在的状况关系不大,延后处理。”

“刘主任,家属到了。”ct检查室的大门今天可算是遭了秧。短时间内来来回回开了不知道多少次,而胡静护士长手劲本来就大,推门的时候大概是因为着急,用的力量比平时更大,也有可能正好用上了巧劲。自动开关的防辐射门竟然被硬生生推的脱了轨道,半卡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被半扇门挡住的护士长用手拨拉了几下大门,发现轨道脱出倒也不恼。只是吐气开声,“嘿呀”一声,有些胖乎乎的手在大门上使劲一拽,竟然又把门拽回了轨道上。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能招惹护士长了吧?”罗哥看着这幅场景直笑,同时好心提醒孙立恩道,“你们科的胡姐,据说当年考进护校之前,是练铅球的。”

练习过铅球的胡护士长不光力气特大,而且性子也急,她急匆匆的跑进ct室里道,“刘主任,110联系上病人家属了。”

“他们到了?”刘主任一听,顿时也觉得精神一振,“快,让他们进来。”

“进不来。”护士长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她的家属也受伤了,刚刚才被救护车送过来。伤势不严重,头皮有些血肿,分诊台的小姑娘们正在观察呢。”

刘主任皱了皱眉头,“这不行啊。”他回身看向和罗哥一起躲在角落里的孙立恩,大手一挥,“小孙,你去和她的家属谈一谈。尽量说明情况,然后把通知书让他签了。”

如果家属还没有联系到,刘堂春主任倒是可以直接为病人进行手术。可现在家属一到,他自行决断的权限就自动终止了——在未获得病人家属的许可前,刘主任不但不能为林兰做手术以抢救她的性命,甚至不能对她施加有创的抢救措施。

然而病人情况仍然危及,手术室已经在安排,骨科的郑国有主任和血液内科的学科带头人黎教授一起赶到了ct室里进行会诊。看着院内大佬一个个从各个科室里赶来,孙立恩自然也不敢偷懒。拿着手上的病例和检查单,就跟着护士长往分诊台跑去。

现在时间是上午七点四十分,正是一天之中急诊人数最少的时候——大部分夜间需要治疗的患者已经受到了救治,而并不怎么急切的患者,则都被分流到二十分钟后开始上班的门诊部中。整个分诊台附近,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而且满脸是血的年轻男人。保卫处的梁保安坐在他身旁,正在朝对方比划着什么。

“小孙你来啦。”梁保安眼神挺好,远远的就看到了一路小跑的孙立恩,朝着他招了招手,“你们科里收了个叫林兰的患者是吧?这是她爱人。”

孙立恩朝着梁保安点了点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问道,“你是就林兰的家属?”

“我……是的。”年轻男人操着非常奇怪的口音答道,脸上的表情全是焦躁不安,“林……林兰的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非常不好。”孙立恩严肃道,“现在我们三位主任正在ct室里紧急会诊,但是林兰的伤情很复杂,也很危险。必须尽快手术,才有可能挽救回来。如果有耽搁,人肯定就没了。”

年轻男人皱着眉头,“对不起,我……我的中文,不是太好。”他摸索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本红色的护罩,“我是……rb人。我不太能听得懂中文。”

“canyouspeakenglish”孙立恩迅速用出学习了十几年的中式英文,只可惜面前的这个rb人一脸的困惑,看样子英语水平比他更差。

“我来吧。”就在双方大眼瞪小眼,而孙立恩急的着急上火之时,影像科的罗哥也赶了过来。

“あなたはrb語がわかるでしょう?(你听得懂日语对吧?)”罗哥张嘴就是一句流利的日语,只是听起来稍微带着些大阪关西地区的口音。

“はい、わかります!(是的,我听的懂!)”年轻男人仿佛见到了亲人一样,眼眶顿时就湿润了。

“得嘞,这也是个大阪人。”罗哥朝着孙立恩笑了笑,“我来翻译,有什么事情赶紧问。”

虽然不知道罗哥是从哪儿学会的日语,但想来他不至于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瞎胡说。更何况看这rb人激动落泪的样子,明显应该是听得懂罗哥在说什么。孙立恩赶紧把装在身上的通知书取了出来,塞到了年轻人的手里。

“你妻子的病情非常严重,很可能有生命危险。”为了方便罗哥翻译,孙立恩刻意将话说的尽量简短而且明确。“为了拯救她的生命,我们需要立刻为她做手术。”

年轻人在自己肿胀的眼角周围抹了抹,点头道,“无论如何,请你们救救她!”罗哥还没完成翻译,年轻人就从轮椅上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在众人反应过来以前,一头磕在了地上。“礼金什么的我会马上去准备,请你们务必救救她!”

“什么乱七八糟的。”罗哥一边向孙立恩翻译着年轻人的话,一边把人扶了起来,朝着年轻人不满道,“我们不能收礼金,这是犯法的!”

年轻人一怔,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在rb,给主刀医生送礼金是必须的事情,这是我失礼了,真是非常抱歉。”

“多余的话先别说了。”孙立恩翻着白眼,在心里使劲鄙视着那些必须收礼金的rb主刀医生。“在你签字以前,我需要先确认一下。你和林兰有没有领中国的结婚证?”

“有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我们前天刚刚拿到证书。”

这就是运气好了。孙立恩点了点头,“这是病危通知书,用于书面告知你,林兰的病情趋于恶化,并且有危及生命的可能。这是手术告知书,向你说明我们要对林兰进行急诊手术。”孙立恩严肃道,“但是因为情况特殊,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出具一个完整的手术计划和策略,主刀的医生可能会由于具体情况的变化而采取不同的治疗手段。最坏的结果包括病人在手术台上死亡,术后长时间昏迷变成植物人,或者截肢。”

刚刚新婚,就得知如此噩耗,年轻人又哭了。“医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她才23岁!她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运动员,曾经参加过全运会的!”

“我们保证,一定会尽全力救治。”孙立恩也有些心软,只可惜作为一个刚刚开始规培的医生,他的发言权实在有限。“情况我都已经说明白了。赶紧签字吧,早一秒钟签字,林兰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可能。”

年轻人的泪水混着血在脸上肆意横流。但他甚至没用手去抹一抹脸上的泪水,抓紧时间用颤抖的手在两张通知书上签了字。孙立恩一秒钟都没敢耽搁,立刻收起通知书,朝着抢救室跑去。这两张通知书需要在抢救室里做存档纪录。而跑步的途中,他顺带摸出电话,直接打给了刘堂春副主任。

“刘老师,家属签字了。”通知书入档的时候,正好电话接通。孙立恩连忙在电话中报告道,“纪录已经入档了。”他现在才有机会瞥了一眼患者家属签名的那一栏,上面写着“小林熏”三个字。

“对,签字的是她的丈夫,前天拿到了结婚证。”孙立恩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在病危通知书的医师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另一边回答着沈主任的问题,“病人家属说,患者是个运动员,参加过全运会的。希望我们尽全力救治。”

安排好了入档工作,孙立恩又冲出抢救室,朝着ct室跑了过去。只靠护士长和几位主任推床实在是不太合适,这种活计还是让规培住院医来干比较好。

路过分诊区的时候,孙立恩看到了蜷缩在轮椅上啜泣的小林薰。看着他隆起的眼眶,还有明显带着血肿的头皮,只怕他在车祸中的伤势也不算轻。

正打算上去看看伤情,孙立恩却忽然又在视野中看到了那行阴魂不散的状态栏。“小林薰,男,24岁,轻微脑震荡,失忆。”

第五章 术前准备

罗哥还在小林薰的身旁,不停的安慰着他。同时也在帮他做一些基本的翻译,以完成挂号交费等等一系列工作。

“你怎么又回来了?”罗哥看到孙立恩步履迟缓,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眉头一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那个长了蛋的小姑娘出事了?”

孙立恩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罗哥是在问林兰的情况。他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稍远处靠在柜台上艰难数着钞票的小林薰,“我跟抢救室说一下,等会把他也收进来吧。他可能有点轻微脑震荡,我怕他一会直接晕过去。”

小林薰的状态看上去确实不太好。他半靠在医院的缴费窗口上,右手不断的尝试着往口袋里伸去,然而他的手不停的从口袋上面划过,根本伸不进去。

“你没事吧?”罗哥看着小林薰的样子也有些担心,“你是想从口袋里掏钱是么?”

“医生……”小林薰的表情充满了困惑,“我的手好像有些奇怪。”

他又尝试了一次掏口袋的动作,失败后慢慢的把手抬了起来,“我的手没知觉了。”

轻微脑震荡可能会引起众多症状,包括头晕,失忆,耳鸣等等。但肢体失去感觉,却并不是其中一项症状。

“罗哥,你带着他去抢救室吧。”孙立恩挠了挠头,“等他老婆进了手术室,我就过来给他办手续。”

罗哥大手一挥,“正好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你忙你的去。等他老婆娘家人来了,我再让他们帮着办。”

孙立恩再次朝着ct室跑了过去,却发现操作间和ct室内都没有了林兰的踪迹。抓住一只正在擦拭地面上呕吐物的影像科住院医问了两句,孙立恩这才调转脚步,朝着手术室跑去。

孙立恩所在的第四中心医院,拥有整个宁远市最大的急诊医疗中心。而作为大急诊模式的试点医院,第四中心医院的急诊中心和别的医院完全不同——它并不是设置在方便车辆运输病人的某个门诊大楼角落一楼。而是自己独占了一整栋十二层高的大楼。同时以豪华到近乎奢侈的地步,设置了整整两层十四个手术室。其中两个一级手术室甚至还能够从更高一层的地方透过玻璃往下看——这是和宁远医科大学合作的教学用手术室。

林兰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术前准备正在紧张有序的进行中。骨科和神经外科的手术团队一起把挺宽敞的教学手术室塞的满满当当。他们正在等待着外面休息室中几位主任的会诊结果。

“同时手术的方案可以试一试。”沉默了很久,黎教授终于抬起了头,掐灭了点燃的第四根香烟。“骨科的抗凝用药延迟到术后八小时再给,配合上引流和神经外的术中电刀烧灼止血,风险能够被降低到可以接受的地步,腹部的内出血不算严重,ct探查结果还可以,积血在腹腔包膜内。腹部的手术可以择期再做。术后加强观察,我安排人专门监控病人的凝血和出血状况。”

刘副主任皱着的眉头终于稍微松开了一点,“这个方案最好。虽然就我们急诊中心来说,保住病人的生命是第一优先事项。但在这基础上,能多保留一些肢体,总是更好的。”

骨科的郑国有主任并不抽烟,他被大烟枪黎教授呛的眼睛都有些发红。连着咳嗽了两声后,他也作出了决定,“尽量缩短手术时间,对于减少出血有积极意义。我们和神经外一起执行手术,争取尽快完成。”

哐当一声,手术休息室的大门被孙立恩一把搡开。他朝着刘堂春主任挥了挥手里的纸片,上气不接下气道,“刘……刘主任,病人家属签字同意了。”

“很好。”刘主任眼睛一亮,看了看身旁的徐有容和郑国有主任,“客套的话就先不说了,各位,该我们上场了。”

孙立恩把同意书放在了手术室的资料台上。自己准备转身回去找代教老师周军报道。却没想到被刘主任叫了回来,“小孙,你也去换衣服。神经外科和骨科的联合手术平时不多见,既然碰到了,那就来手术室里看看。”

上级医生的建议在规培医生面前,那是比代教老师更高级别的命令。孙立恩连连点头,跟着休息室旁的小护士走了出去,领了一套塑料袋封好的洗手服出来。

“你知道该怎么穿吧?”小护士年纪也不算大,看上去可能比孙立恩还年轻两岁。但已经是手术室里的老资历护士了。“这个型号的洗手服偏小,里面穿不了自己的衣服,你等一下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掉,穿条内裤换上就行。”

孙立恩在脑海里拼命回想着穿洗手服的步骤,“我找个空旷的的地方,捏着衣领……”

“捏着衣领你要怎么穿裤子啊?”小护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一次性手术衣的穿法。要等到你手臂消毒之后才穿的。洗手服一般穿就好。记得把裤子上的腰带系紧一点,我可不想等会帮你提裤子。”

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实习时他也只是在手术示教室里看过其他医生的手术操作而已。认真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手术室,多少总是有些心里发慌。虽然这心慌已经被小护士的笑话消磨的差不多了。

“外面穿的一次性手术衣不用你管,等下洗完手我帮你穿。”小护士似乎也看出了孙立恩的不安,笑眯眯道,“你把里面的洗手服穿好就行,哦对了,鞋子也一起换掉。更衣室里有消毒过的干净拖鞋。”

态度这么好的资深护士!孙立恩简直觉得身上开始起了鸡皮疙瘩。平时这些资深护士一个赛一个的脾气不好。刚入职的规培医生基本上整天都会沉浸在她们的怒吼中。被年纪比自己小的护士训斥,这对规培医们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有些护士长们急眼了甚至会动手……孙立恩眨巴了几下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能一把将电磁屏蔽门拽回正轨的护士长胡静。

“行了,赶紧去换衣服。”小护士眯着眼睛笑了笑,“我去洗手台那边先做准备,你穿好衣服了就赶紧过来。”

第六章 有条不紊

洗手衣其实穿起来和质地粗糙的睡衣没什么区别。孙立恩照着小护士的指示,把肚皮上的裤袋系的格外结实。确认自己没什么遗漏之后,这才穿着拖鞋走向了洗手台。

“先用肥皂。”接下来的操作就是在小护士的指示下,用肥皂和消毒洗手液彻底洗手消毒。虽然还轮不到孙立恩亲自动手操刀,但进入最高级别的一级手术室前,每个人都得执行固定的消毒程序。从手肘一路洗到指甲缝,孙立恩洗到双臂肌肉发涩。等到小护士满意喊停,孙立恩甚至觉得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你就这么伸着手,不要动。”小护士抖开一件一次性手术衣,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孙立恩虚抬在面前的双手,把袖子套了上去。“咱们院里用的是干式手套,等会你自己穿上。我帮你系衣带。”

“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有耐心的护士。”孙立恩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以前实习的时候,我遇到的护士小姐姐们……”

“脾气都不太好?”小护士嘿嘿笑道,拎着两根衣带绕到孙立恩身后,低头系了个蝴蝶结,顺嘴问道,“你这是第一次进手术室对吧?”

“对……”孙立恩终于套好了无菌手套。他看着重新绕到自己身前的小护士,有些尴尬道,“我实习的时候……只进过肛肠科的普通手术室。”

小护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种手术室基本和清创室没区别啦。”她随机严肃道,“我觉得,第一次进手术室肯定什么都搞不清楚。大喊大叫其实对你们这些菜鸟用处不大。还不如好好说话,这样你们轻松,我也不至于嗓子疼。”

虽然被评为菜鸟,可孙立恩倒是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向着小护士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后,他走到手术室门外,用屁股顶开了手术门,和小护士一起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站着。开始观摩这一场相当罕见的急诊手术。

孙立恩换衣服以前,这间四十多平米的手术室里已经站进了十几位全副武装的医生。他们身穿着绿色手术服,半举着双手,等待着自家科室主任的指令。这些勤勤恳恳的医生,是一家医院真正的支柱和未来——主治医师。

“各位辛苦。”刘唐春副主任也用屁股顶开了手术门,看着手术室内众多等待已久的主治医师点了点头,“今天的两台手术将同时执行。并且由郑主任和徐医生同时主刀。各位在协助的时候,请务必小心不要移动病人。防止干扰其他手术执行。”

这话其实就是说给骨科医生听的。这群平日里自诩“做手术如同干木工”的粗暴医生们发出了一阵会意的笑声。只是在他们常用的锤头钢锯面前,这种叮嘱似乎注定是白费。

“接骨的事情不着急做。”郑主任也走了进来,他看着自己的这群手下,摆了摆手,“上梁打钉这种事情,等到神经外在豆腐上雕好了花,咱们再上。”他朝着身旁的徐有容笑了笑,“小徐呀,这次手术你是总指挥,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交给你指挥了。”

徐有容倒是毫不客气,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后,也不多客气,直接坐到了手术台前。

林兰的一头秀发已经被剃了个精光,头皮上的撕裂伤触目惊心。站在旁边的麻醉医生看了一眼身后的监控设备后点了点头,“麻醉状态稳定,生命体征好。可以开始手术了。”

“早上七点五十一分,手术开始。”徐有容长出一口气,手向右一伸,“手术刀。”

与此同时,腿部的手术也一起开始。“伤口清创,暴露创面。”郑主任也开始了自己的操作。同时还在用农场主吆喝自己的爱犬的口吻喊道,“动作轻着点!”

大概是骨科的诸位平时习惯了大开大合,如今要在腿上动刀动针,却还不能影响到头部稳定,这种全新的挑战让他们都多少有些不适应。

“切开完毕,上皮夹。”徐有容放下了手中的手术刀,却没有继续操作其他的步骤。反而是把这项工作交给了自己身旁的一位年轻住院医师。“不要紧张,上头皮夹而已,按照步骤来就行了。”说完之后,她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旁边的麻醉师身旁,找了个凳子做了下来。开始靠着墙壁假寐起来。

“这是徐医生的习惯。”孙立恩旁边的小护士及时切换到了讲解模式,“我听其他人说,徐医生喜欢在大手术前尽量节约精力,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一助去做。”

“感觉很大牌哦。”孙立恩低声笑道,这个不知名的小护士的确让他感觉精神不再紧张。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声音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胡佳。”小护士大半张脸都被口罩挡住了,只露出了一双非常灵活的大眼睛,她看着孙立恩有些窘迫的表情,笑着回道“你们科里的护士长是我大姑。”

孙立恩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难怪他看到小护士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想起那扇电磁屏蔽门。“你是胡姐的侄女啊?那个……胡姐很照顾我的……”

“你管我大姑叫姐姐。”小护士皱了皱眉鼻子,裸露在外的鼻梁上堆出了几道好看的皱纹,“那我是不是要管你叫叔叔呀?占我便宜?小心我去找大姑告状。”

胡静护士长的铁砂掌第三次在孙立恩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徐姐,可以了。”两人低声开着玩笑,在手术台旁低头认真上头皮止血夹的一助忽然抬头汇报道,“我准备开颅。”

“有骨科的大主任在,咱们就别现眼了。”刘主任忽然说道,“老郑,有兴趣来开个颅么?”

“你少来。”低头用生理盐水冲洗着创面的郑国有连头都没抬,“切骨头我在行,可我老郑下手从来都是用大力气。别等会切了颅骨下来却发现还带下来两块脑子——这种精细活还是留给神外的高手们吧。”

第七章 突发情况

实际上,手术室的气氛,绝大多数情况下应该是轻松欢乐的。

一台大中型手术平均时长在两小时二十分钟左右,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保持沉默,对于医护人员的精神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严重的损耗。想象一下,一个人需要穿着好几层衣服和手套,站立两个小时,随时保持精神的集中和手部动作的精确。同时还要不时观察其他参与手术人员的状态,以保证最佳的团队合作,而且还不能随便说话。这简直就是酷刑。

所以,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医生们,在手术台前几乎都会变身为最好的聊天对象。他们会随机抽取几个话题,然后开始和所有的护士,医生,麻醉师,甚至半麻状态下的病人聊天。口味重一点的医生甚至能在处理肠梗阻的时候,一边用手顺着肠子往外捋屎,一边和小护士讨论等会下班了去哪家店里吃小龙虾或者肥肠面。

手术顺利时,手术室里一般都热闹的如同刚下课的中学教室。

而手术开始出现困难,下了课的教室就仿佛重新响过了上课铃。护士们开始紧张的递送器械,而医生们则一言不发,全神贯注的较劲。

最可怕的时候是手术出了乱子——教室铃响过之后,来上课的并不是受人爱戴的美术老师,而是黑着一张脸的班主任。所有人都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而整间教室里都回荡着班主任的怒吼。

因此,保持良好的氛围就显得格外重要。对于绝大多数参加手术的医护人员来说,只要主刀还在兴致勃勃的聊天,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行了,这就差不多可以开始缝合了。”郑主任小心翼翼的用了七八瓶生理盐水,一点点的将林兰腿上的伤口清洗干净。“先保证神经和血管的存活,别去动股骨。”

得到指示的一帮骨科糙汉子们点了点头,开始小心翼翼的切下原本还悬挂在外面的皮肤。将割下来的皮肤放在一旁的干净手术盘中,一点点修剪起了皮肤下面的脂肪层和组织。被撕下来的皮肤可不是直接缝回去就能长好的东西,如果不经过修剪和打薄,并且在上面打出可以引流的众多小孔的话,就算强行把皮肤缝回去,也只会落得坏死截肢的下场。

手下们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处理皮瓣上,郑主任伸了伸胳膊,觉得自己精力还算不错,示意一旁的小护士为自己带上定做的头戴式放大镜。重新低下头开始缝合破损的血管。

孙立恩躲在角落里看的津津有味。尤其是在看到郑主任准备缝合血管的时候,孙立恩更是觉得有些小激动。

现在的外科手术中,医生们开始越来越多的使用起了血管吻合器来辅助缝合。除了有些贵,以及可能会增加血管扭曲的风险以外,血管吻合器简直就是手术中缝合血管的最佳选择。

但郑主任却在仔细观察后,选择了纯靠手工的手法缝合。

难道是因为血管的缝合位置不适合放置吻合器?孙立恩一边看着郑主任用不到十分钟就缝好了一条静脉,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其中的理由。可似乎是因为他的观察太过仔细,忽然间,孙立恩的眼前,郑主任的头上,跳出了一行显眼的字。

“郑国有,男,61岁,轻微心肌梗死。”

孙立恩眨巴了几下眼睛,那行“轻微心肌梗死”的字更显眼了一些。

正在孙立恩决定一会就去预约mri,看看自己是不是疯的更厉害,他忽然发现,郑主任头上的汗水似乎变得多了一些。

不,不只是汗水。孙立恩微微眯了眯眼睛。郑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上原本无比顺滑的动作也开始迟缓了下来。口罩在他有些粗重的呼吸下,开始出现明显的吹起和缩回。

但缝合的动作,没有停止。

“不会吧……”孙立恩不动声色的向旁边挪了两步,朝着郑主任又靠近了一点,随后,他听到了微微的气喘声。其他的骨科医生正低着头处理皮瓣,同时还在讨论中午要不要吃食堂里的红烧肉。郑主任身旁的小护士明显注意力都在递送器械上,甚至连郑国有满头大汗都没有注意到。而手术室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了神经外科的开颅上。四十多平米的手术室中,竟是只有孙立恩一个人注意到了郑主任的状态有些欠妥。

不能再拖了。孙立恩迅速做出了决定,他先是退了回来,在一脸好奇的胡佳耳旁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不顾她一脸的震惊,快步走到了刘唐春的身后。

刘堂春正垂着双手,看着神经外科的那位住院医师在林兰的颅骨上开洞。钻头在骨头上钻着,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刘主任。”孙立恩悄悄用屁股碰了碰刘主任的腰,唤回了老头的注意力,“郑主任的状态不大对劲。”

“恩?”刘主任收回注意力,有些困惑的问道,“怎么了?这老东西没调戏小护士?”

孙立恩无奈点头道,“不光是这样,郑主任好像有些气喘,头上的出汗量也挺大……郑主任是不是有心梗的毛病?”

心梗无小事,最轻微的心梗也能够引发足以让人崩溃的剧痛——有些人更倒霉,他们甚至连疼痛都没有,就直接因为供血不足而晕了过去。

刘主任原本对于规培医的诊断意见都只是当做废话听听而已,可一想到孙立恩发现内出血的战绩,刘主任忽然觉得还是应该重视一下孙立恩的发现。

“老郑,听我家规培说你状态不大对劲。”刘主任绕过手术床,凑到了正在完成缝合的郑主任身旁,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有事……”郑主任完成了最后一针缝合,有些破损的股静脉被他彻底缝了起来。随着最后一针结束,郑主任仿佛成了忽然断电的机器人一样,身子向后一软,栽了过去。

“老郑!”刘堂春大惊失色,也顾不上手术室无菌规则了,张开双手就要去扶郑主任。但却被动作更快的孙立恩挡在了前面。

孙立恩一把接住了郑主任,顺势把老头往地上一放,迅速换了个姿势,侧跪在老头身旁,双手就开始了胸外按压。一边按压,孙立恩一边朝着门外早就准备好的胡佳喊道,“别愣着了,推抢救车!”

第八章 活了就好

心肌梗死是要命的病,但如果选一个好一点的发病地点——比如医院,以及身旁有一个好一点的救助者——比如懂得心肺复苏的人。那么,生存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比起单纯发生在医院里,更好的情况是,心梗发生在急救医生面前。

比发生在急救医生面前,最好的情况是,急诊中心副主任,第四中心医院胸痛科带头人,就守在面前。而且发生的地点,是设备齐全的教学用手术室。

手术室里发生了一阵骚乱。刚才还在用剪刀做着绣花功夫的骨科医生们纷纷扔下手里的手术剪,朝着自家主任扑了过来。

“慌什么!”刘主任朝着这群壮汉呵斥道,“滚回去干活!区区一个心梗就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急诊科副主任的怒喝让他们重新恢复了一些镇静。只是他们却仍然没有散去,一脸焦急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郑国有,以及正在郑国有身旁做着心肺复苏的孙立恩。

“车来了。”医院手术室里最不缺的就是急救车,毕竟谁也不知道急诊手术的时候,病人到底会出现多少危险情况。小护士胡佳一把拽过了急救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孙立恩身旁喊道,“让点地方,我要贴电极片了。”

这时候就看出来第四中心医院的手术室采购绝对没贪污了。郑主任身上的一次性手术服竟然结实到孙立恩连撕四五次都没撕开的地步。为了尽快暴露出皮肤来贴电极片,最后孙立恩是用刘堂春递来的手术剪,才勉强剪开了郑主任的衣服。

“室颤波形,拿除颤仪!”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杂乱不堪,电极片刚刚贴在郑主任干瘦的皮肤上时,监护仪就发出了一阵尖锐的报警声。刘堂春瞥了一眼波形图,转过头就拎来了除颤仪。“充电,都躲开!”

导电凝胶被刘主任胡乱涂在了除颤仪的两片电极板上,“都躲开”的话还没说完,孙立恩就挪开了身子。

“轰!”郑主任的身躯猛地向上一弹,像是濒临窒息的鱼,挣扎了最后一下。

“还没有恢复,再来一次!”刘堂春皱着眉头,“第二次充电,210焦,闪开!”

第二次点击,郑国有的身体又弹跳了一次。

已经有些正在观摩的小护士开始抹眼泪了。除颤这种事情就是这样,随着电击的次数越来越多,能够救回来的可能性也直线下降着。

“第三次!”刘堂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和急迫,他只是看着仍然乱的没有规律的心电图,继续重复着电击。“闪开!”

孙立恩在一旁看着刘堂春重复电击,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手正在抓住自己的心脏,然后慢慢的攥住。

他缓缓看向郑主任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一丝生命的迹象。

“郑国有,男,61岁,室颤(距离解除除颤成功还有2/5次),大面积心肌梗死。”

还有……两次?孙立恩突然睁圆了眼睛,看着那串数字。随着第四次除颤,郑国有的身体又跳动了一次。只是这回跳动的幅度,远远不及前面三次。

小护士们偷偷抹眼泪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就连刘堂春都有些动摇。他双手拿着电击器,迟迟没有按下第五次除颤。

救命的最后一次除颤电击。

孙立恩看着躺在地上面色铁青的郑国有主任,又看了看似乎打算放弃抢救的刘堂春。忽然一咬牙,从刘堂春手里抢过了除颤器。

“第五次除颤,充电二百……三百六十焦!”他决定赌一把,一个心梗时忍着剧痛,也要缝好患者血管最后一针才肯晕过去的医生,不应该在这里倒下。“闪开!”

“轰!”郑国有再次颤动了一下。

“恢复窦性心律。”刘堂春长出一口气,看着心电监护器上那条不断跳动着的黄色线条。知道自己这个老朋友的命暂时保住了,“推到旁边的手术室去……”他看了看病床上还在接受手术的林兰,皱眉问道,“小徐,你估计多久能做完?”

“已经开到第二个孔了。”徐有容坐在凳子上,依旧没有抬头。就连刚才郑主任突然向后倒下的时候,徐有容都没有动过一丝一毫。“估计两个小时能完。具体要看血肿的情况。”

刘堂春点了点头,“立恩,你去叫护士站准备复合手术室。”

孙立恩放下手里的除颤器,在小护士胡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五次除颤电击中间,他连续做了大概十分钟的胸外按压。再加上早上没吃早饭,现在已经累的有些走不动路了。

一看这个情况,在手术室里一开始抹眼泪的围观小护士们自告奋勇的去通知了,麻醉医生一看孙立恩确实状态不好,也把屁股下面的凳子让了出来,扶着孙立恩坐了下去。

“小胡啊。”刘堂春皱了皱眉,对着胡佳说道,“去给他拿一瓶葡萄糖,让他先喝着。”

“不用这么麻烦。”徐有容坐在手术台前发话了,“不舒服就让他先出去吃点东西。反正神经外的手术没什么可看的。骨科修好皮最少也要等一个小时。”

“他娘的……”这边正在讨论着怎么处理孙立恩的低血糖,另一边,躺在地上的郑国有却是悠悠转醒,“真他娘的疼啊。”

刘堂春连忙凑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郑国有的身旁地面上,笑道,“你个老货运气不错,心梗梗到我这儿来了。”

虽然意识恢复了清醒,可是毕竟心梗对人的损耗太大,胸口处不断传来的疼痛也让上了岁数的郑主任有些招架不住。他眯着眼睛,有气无力道,“这是我福大命大造化大。倒也是倒在手术台边上。和你这个老混蛋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刘堂春凑着趣,“我给你除了四次颤,一点反应都没有。老刘我都有心给你报个烈士上去,让全医疗系统好好学习学习。可惜呀,你没这个命。被我带来的这个小规培一电,给电活了。”

“活了好啊。”郑主任躺在地上,长出一口气,“比当烈士好。”

第九章 我能看见状态栏

心梗后病人要绝对静养,在一群身强力壮的骨科医生帮助下,郑主任被慢慢抬上了移动板床。他的运气不错,用来做pci(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治疗)的带有核磁共振和ct扫描机的手术室现在是空置状态,只要进了手术室,只需要几十分钟就能重新疏通他已经闭塞了的冠动脉血管,让他这枚已经工作了六十一年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我来帮忙吧。”孙立恩灌下了半瓶葡萄糖后,感觉自己已经好了很多。早上因为这突然出现的状态栏的缘故没吃上早饭,只不过做了十分钟的胸外按压自己就累成这样。孙立恩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你别添乱。”躺在病床上的郑主任早就听身旁的这群糙汉子们讲述了刚才的情况,知道自己这条命能救回来,孙立恩功不可没。眼看他低血糖刚刚好一点就又要起来,连忙摆了摆手,顺带带动着胳膊上的四条静脉注射管一阵晃悠。“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吃早饭呢?还好我老郑命硬,十分钟就让你电回来了。要是拖到十五分钟,你家刘主任是不是还要抢救一下你啊?”

“郑主任,你要是继续这么聊下去,搞不好还得再被电一次。”徐有容轻轻用手术钳取下了林兰头上的一大块颅骨,放在一旁的手术盘里以后搓了搓手,准备开始手术。“我这边要开始了,等会做完了我去icu里看你啊。”

“我才不去icu。”郑主任有些恼怒,但因为疼痛和乏力的关系,这拒绝听起来却有些像是小孩子赌气。“住一天五千块,你给我报销的啊?”

徐有容难得的抬头看了郑主任一眼,“我觉得您这条命总比两万块更值钱一点。”

“不去不去。”郑主任继续赌气,“四天不能下床,你憋死我算了。”

“手术刀。”徐有容从一助手里接过手术刀,轻轻划开了林兰的硬脑膜。“干活了,先不聊啦。”她顿了顿,忽然又补充了一句,“我建议您考虑考虑怎么跟婶子说这件事儿。”

郑主任一怔,随即颓然,“算了,住两天icu躲躲清静也好。”

孙立恩看着郑主任依旧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反而稍微放了心。状态栏上,郑主任仍然挂着“心肌梗死”的标志,只是字体已经模糊了不少,看样子一场手术之后,这个状态就能被消除掉。

状态栏……直到此时,孙立恩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在幻觉状态下,直接越过了自己的上级医生,对一名病人实施了抢救。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开除的场景——对于任何一个医疗机构来说,不服从上级医生,而且还没有获得独立行医资格的规培生抗命,都是绝对无法容忍的行为。

“立恩今天表现不错。”就在孙立恩开始考虑是回老家种地好,还是干脆南下去深圳打工更合适的时候,刘堂春主任忽然大声说道,他甚至凑过来使劲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我就只是递过去了一个眼神,你就能明白我举不动电击板了。很好,这份观察力非常敏锐!”

孙立恩一怔,却明白过来,这是刘堂春在为自己刚才的行动背书。

“行了,你先出去休息一会吧。”刘堂春仍然在使劲拍打着他的后背,“葡萄糖既不好喝也不扛饿,你先去吃点东西。等会回来了再继续观摩。”

“先躲出去。”接着拍打的姿势,孙立恩听到了刘主任低声的吩咐,“等会你就别进来了。直接回抢救室,我中午再去找你。”

这就是要避避风头了。孙立恩向老主任投去感激的一瞥,自己默默的走出了手术室。

医院的食堂一般没什么人会愿意去吃——除非是那些行动实在是不怎么方便的住院病人。原因倒不是因为味道不好,只是因为第四中心医院食堂的运营方针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早餐时间在八点就会结束。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中午十一点半都不营业。

林兰进手术室是早上七点五十一分,距离她被送进医院,仅仅过去了二十分钟不到。对郑主任进行胸外按压十分钟,不管怎么算,现在食堂肯定是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医院东门那边有一家早点摊子。”正在脱下外面的一次性手术服时,胡佳也走了出来,对着孙立恩道,“我之前去吃过,味道还不错。现在食堂没东西可吃,直接去那边吧?”

“行呀。”心里没有了压力的孙立恩从善如流,“你早上吃了么?要是没吃的话,一起?”

胡佳摘掉了口罩,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我得去复合手术室看看。你自己去吧。”她轻轻一侧头,“吃饭的话,晚上再说好了。”

“所以,你就把我拽出来了。”冯明坐在孙立恩对面,一手捏着热腾腾的肉包子,一手抄着筷子正在夹碗里的米粉。时不时还从旁边泡着油条的豆浆里捞出一块油条大嚼特嚼,吃的酣畅淋漓。“你这人太过分了,有主任罩,有美女撩,现在还要在我面前炫耀。我跟你讲,嘚瑟的人一般都死得早你知道么?”

孙立恩瞪了自己的好友一眼,“你今天喝了马尿了?怎么满嘴骚话呢?”

“这叫真性情。”冯明咽下最后半个卤蛋,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所以,你就是为了炫耀才叫我出来的?”

“我是找你……”孙立恩叹了口气,“我记得你当年变态心理学是满分对吧?”

“对啊。”冯明点了点头,“怎么,有生意照顾我?”

“这种生意怎么照顾啊?”孙立恩怒道,随后又忽然泄了气,“你对幻觉了解多少?”

“这个需要具体信息。”冯明抢在孙立恩说完之前就摆了摆手,“其他的内容我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现在咱们两个的对话完全就是互相在交流对罕见病例的看法。”

“因为是从网上看到的病例,我不知道病人的年龄和性别。”孙立恩笑着接话道,“所以,说说看吧,你对幻觉了解多少?”

“我肯定了解的比你多。”冯明熟练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塞到嘴里点了起来。“那么,这个互联网求诊的病人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幻觉?”

“他看到了文字。”孙立恩皱了皱眉头,开始回忆自己看过的那些状态栏。“内容会随着他看到的物体产生变化。”

“这是幻觉的典型表现之一,精神性幻觉。”冯明答道,“你要知道,很多时候,病人对于幻觉的定义会和我们有些不同的。幻觉要是说病人是玉皇大帝,他也是会信的。但既然他能够主动求助,那就说明这种幻觉是可以被意识所确认为虚假的。大概是假性幻觉。”

“孙立恩看着冯明,他的头上也有一行字。“冯明,男,28岁,肺癌发生可能性升高中。”

“既然是精神性幻觉……”冯明狠狠抽了一口烟,一脸好奇的盯着孙立恩,“病人最近吃了什么奇怪的云南蘑菇?”

“没有。”孙立恩摇了摇头,“症状出现的非常突然,完全没有预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果病人在心里强烈希望停止展示,那么这种幻觉就会消失。”

“明白了。”冯明一拍大腿,手上的烟灰撒了自己一裤子。“这不是幻觉,这是他娘的吃饱了撑的!”

第十章 岔开话题

吃饱了撑的……孙立恩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并没有觉得自己吃了太多。

“这根本不符合精神疾病症状。”冯明解释道,语气中无奈居多,“你想啊,想出现就出现,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跟随意愿消失,也不用吃药打针,甚至能够自己分辨出幻觉的真假。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哦。”

“要是真的精神疾病,他根本不可能分辨出真假。毕竟幻觉和其他意识一样,都发生在人的大脑里。”冯明一脸的严肃,“这就是典型的科幻谜题,被装在罐子里的大脑如何分辨出自己是否在罐子里,你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切实存在,而不是大脑中的幻影……”

“哦。”孙立恩低头喝着自己面前的胡辣汤,一脸淡然。

“你怎么……这么淡定?”冯明奇道,“这个家伙在装病诶!”

孙立恩放下勺子耸了耸肩膀,“那就让他装好了,反正和我没有关系。”

冯明像是被这句反问打了一棍子一样,“可是他……”

“只是网上看到的病例而已。”孙立恩笑了笑,叫过店里的小妹来付了早餐钱。“他又没有找我挂号,也没有让我给他开什么精神管制类药物。再说了,就算这人真的是骗药的家伙,我只是个小规培而已。”他看向自己的多年好友,认真道,“就算我想给他开红单,我也得有处方权呐。”

冯明叹了口气,“也对。不过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毕竟这种人搞不好就是真的有心理问题。你听说过孟乔森综合征吧?”

“孟乔森综合征患者主要模仿的是内科疾病。精神病?我觉得不太可能,这大概只是个中二期的小朋友在胡闹。”孙立恩站起身来,朝着冯明递过去一根红双喜,“你没门诊,那就慢慢抽完了再回去。我先走一步。”

把正在饭后一支烟的冯明一个人留在了早餐铺,孙立恩自己拖着两条被还有些发软的小腿,慢慢走回了医院。

精神疾病无法解释状态栏的存在。这对孙立恩来说,其实是件好事。至少他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认知能力可能会受损,不至于把得了感冒的病人切成羊肉卷,只为了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微型细胞瘤。但这同时也就意味着,状态栏的存在是异常现象。

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能看见状态栏。

孙立恩作出了这个决定。他不想接下来的人生中,始终被无数人两眼发光的盯着,也不想有什么研究机构把自己抓了去,切成可以用来寻找微型细胞瘤的薄片供人研究——或者等他死了以后可以。但还活着的时候,这种待遇还是免了吧。

不过,好在这种事情,哪怕真的告诉了别人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可能会把孙立恩送到十几公里以外的精神卫生中心去,或者干脆当他正在发疯。但无论如何,这种事情不会有人当真,也不会有人相信。

一边拖着脚步走着,孙立恩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走到了抢救中心大厅里。

“小孙,你来的正好。”保安梁哥一脸看到救星的模样,“这个rb人是一开始你让收到抢救室里去的吧?”

“额……”孙立恩偏头一看,小林薰正一脸惶急的站在原地,大声用日语喊着什么。

“是我把他收到抢救室里的。”孙立恩朝着梁哥点了点头,“影像科的罗哥呢?他说要当翻译的啊。”

“小罗去缴费了。”梁哥用嘴朝着缴费窗口的位置指了指,“这rb人不是急症,小罗缴费走的是普通窗口。现在可能还在排队吧?结果这rb人就急了,非要出来……”

“医生!”小林薰一见孙立恩,连忙走了过来。“我正在找刚才的那位翻译,您能告诉我,林兰怎么样了么?”

小林薰说的还是日语,可孙立恩哪儿听得懂这么叽里咕噜一串,他能听懂的日语统共就那么几句,而且还没有一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艰难的在小林薰的话语里抓到了“林兰”两个字,孙立恩大概明白这是在问她的情况,可惜苦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用手势安慰着小林薰,让他冷静一点。

小林薰惶急着,忽然,他的耳朵边上流下了一道血流,“伊歹!”他捂着耳朵蹲了下来。

这句话我听得懂,“痛”是吧?孙立恩忽然有点自豪,自豪于平时看rb“电影”的学习经验竟然派上了用场。动作却是完全没有迟缓,他一把拽过梁哥手里推着的轮椅,就把小林薰摁在了轮椅里。

“小林薰,男,24岁,轻微脑震荡,失忆,并发颞骨骨折。”小林薰的状态栏上新增了一个状态栏。失忆的部分倒是不难理解,车祸当时的情景,小林薰是想不起来的。这种轻微的记忆障碍一般几天就能好。只是孙立恩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条新增的颞骨骨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颞骨虽然比其他骨头更为脆弱,但也绝不至于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自性骨折。

要是有鼠标就好了。孙立恩这么想着,要是和游戏里一样,能够通过鼠标悬停显示这些debuff状态的刷新时间,恐怕就能立刻明白这个骨折是怎么回事了。

“血流量不算很大。”坐在轮椅上的小林薰,耳旁的血流很快就停了下来。大概是站立时的血压变化导致了出血?孙立恩决定先把小林薰推回到抢救室里,问问周军的意见。

“梁哥,我先推他回去。等会罗哥回来了你让他直接到抢救室里。”孙立恩朝着保安梁哥打了个招呼,推着轮椅回到了抢救室里。

抢救室里,护士长胡静正在清理着地面上的血渍,这些是林兰被送来的时候,留在地面上的血迹。“哟,小孙你回来了?”

“胡……胡姨。”孙立恩本来还想和平时一样喊一声胡姐,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手术室里的那双大眼睛。不由的换了个称呼,“您给找张床,先让这rb人躺下。”

胡静忽然露出了一幅“老娘懂你”的表情,同时眯起了眼睛笑道,“你见过我家小佳了是吧?”

第十一章 往事与此刻

事实证明,胡静护士长不仅生的一身神力,同时也有着能够与神力媲美的眼力。她甚至不需要提问题,就知道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规培见过了自家侄女,而且印象还很不错。

“小孙,听说手术室里出了点状况?”胡静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年轻人脸皮薄,说不定多问一句就会让小年轻心生退意。一向开明的胡静护士长就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反而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具体是怎么回事?”

孙立恩叹了口气,“郑主任给病人做股静脉缝合的时候,心梗了。”

“啊?”胡静吓了一跳,“怎么样?很严重吗?”

就连一旁听热闹的周军都站了起来,“郑主任发心梗了?”

看着周围忽然凑过来的众多抢救室值班人员,孙立恩咽了口唾沫,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看到的内容。“当时郑主任正在做缝合,我看他脸上忽然出了好多汗,而且脸色发白。就和刘主任说了一声情况可能不太对,等刘主任过去询问情况的时候,郑主任就忽然往后一倒躺了下去。”

在场的都是在抢救室里混老了的人,他们比谁都清楚心梗发作时,病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一听孙立恩的描述,就知道事情不怎么简单。甚至可能很凶险很危急。周围的医生护士们都没有说话,他们一起紧张的听着孙立恩的叙述。

“额……郑主任没什么大问题。”看着周围紧张到近乎凝固的气氛,孙立恩挠了挠头,决定先把最重要的内容说出来。“经过五次电击除颤后恢复了窦性心律,复合手术室正好没有病人,刘主任就直接让人去准备手术室了。”

“然后呢?”周军还是一脸紧张,“你怎么先出来了?”

“额……”孙立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给郑主任做了十分钟的胸外按压,加上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郑主任恢复意识以后叫我出去先吃点东西……”

周军脸上的紧张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不满。“郑主任六十多岁的人了,发了心梗醒过来以后还要担心你早上没吃饭。身为医护人员,要是连自己的身体都垮了,你要靠什么去救治病人?”

孙立恩被自己的带教老师训的连连点头。早上因为状态栏的事情心烦意乱,所以没有吃早饭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摆在台面上说。所以除了老老实实挨训之外,孙立恩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可做。

“那你吃过东西了没有?”周军皱着眉头问道,“我包里还有早上没吃完的两个卤鸡蛋,现在食堂也没开,要不然你就先吃了垫一垫。我再给你拿两瓶葡萄糖?”

“不用不用。”孙立恩被周军突然的关心吓了一跳,“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周军浑似没听见似的,把卤蛋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塞进了孙立恩的怀里。“你先吃吧,我去手术室里看看郑主任的情况。”说完,周军竟然是头也不回的就出了抢救室。

“据说以前在宁远医学院的时候,郑主任当过周医生的指导老师。”胡护士长及时开口八卦道,她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道,“周医生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据说是个特别贪玩的人。因为太懒,差一点在中期考核的时候淘汰劝退。是郑主任到处去求人,才把他留了下来。”中年妇女八卦起来的时候,总是一副“我其实什么都知道”的神态。而这种神态出现在护士长脸上的时候,就仿佛变成了她确实什么都知道的佐证。“本来周医生博士是打算继续跟着郑主任读骨科的,却被主任劝着去跟了刘副主任。”

“为什么?”孙立恩好奇道,医院和其他行业有些不同。在这个行业里,各个医院都有着自己的用人倾向。大学附属医院偏向于使用本校毕业的学生,而科室中的主任会偏好优先录取自己教出来的学生。郑主任既然当年会到处求人把周军留下,自然是因为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可这种被发掘出的人才,郑主任又怎么会轻易把人交到刘主任手里呢?

“前几年,老院长退休的时候曾经说过,‘郑国有啊,当得上大医精诚四个字。’”护士长也有些唏嘘,“郑主任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周军是个人才,而且是那种能够把一个重点学科发扬光大的人才。骨科收入高,能够吸引很多优秀的医生加入。但急诊不一样。”护士长叹了口气,“二十年前的急诊科,几乎就是门诊的附属品而已。但是急诊科又和别的科室不一样,我们是拯救病人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郑主任和周军谈了一个通宵,劝他去考刘主任的急救博士学位。”

一个放弃了自己发掘出的天才,而另一个则放弃更多的收入,来到最忙,最累,最容易发生医患纠纷的岗位。只是为了拯救更多病人的生命。孙立恩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更糊涂了。

“他们爷俩关系特别好。”胡护士长继续说着,“大概是五年前吧?从那个时候开始,院里聚餐的时候,只要周军和郑主任一起出场。那郑主任就一滴酒都别想喝了。所有给郑主任敬酒的,都会被周军挡下来。要是郑主任自己要喝,那周军就在旁边使劲劝。要是劝的不起作用,他甚至会直接给郑主任的爱人打电话告状。”她笑了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咱们新时代的医护人员不讲究这个,但我总觉得,周大夫是把郑主任当成自己的老爹在照顾。”

早上的急诊室,出乎意料的安静。时钟滴答滴答,指向了八点十五分的位置。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护士长的八卦故事。

“急救中心预报,一名十岁的小女孩,在早操过程中晕倒。”接了电话的小护士高声报告着急救中心的报告。“院前急救确认室颤,st波段抬高……”她愣了愣,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继续道,“确认心梗,五分钟后送达直升机坪!”

第十二章 儿科

“心梗?”孙立恩一脸懵逼,“十岁的小女孩?”

“别是院前急救的那帮人搞错了吧?”护士长也有些不可置信,“哪有小孩子得心梗的?”

“没时间了,先去接机。”平时号称抢救室第三把手的周军,臭不要脸的逃岗去探望郑主任。被留在抢救室里的医生们只能自己开始分配工作。反正平时大家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被上级医生们胡乱抓壮丁来用的,如今自由分配倒也没什么不习惯。

“小孙,你先提前去心内吧。”抢救室里,每一个会喘气的人都是宝贵的劳动力。孙立恩这就被主治医生们使唤了起来。“我带护士去接机,你去心脏内科找他们的值班主任过来。”接下这个病人任务的,是平常主要负责运营和管理第四中心医院胸痛中心的曹严华医生。

第四中心医院的停机坪就在停车场旁边大约十五米的地方。圆形的停机坪上面涂着一层绿色的防滑橡胶层。黄色的参照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曹严华带着两个护士站在停机坪旁边,白大褂在早晨的阳光下,折射出令人有些目眩的光芒。

四分钟后,直升飞机准时出现在了停机坪上空,并且慢慢降落了下来。

“病人心梗,已经除颤过两次了。”负责交接的空中急救员满头大汗,他在直升机的轰鸣下大声喊道,“家属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这位是病人的班主任,也是目前的看护人。”

急救员指了指身后,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女人从飞机上慢慢爬了下来。

“病人目前状况还算稳定,飞机上除过一次颤。”急救员和飞行助理两人合力,把急救担架从飞机机舱里搬了下来。曹严华和护士一起帮手,将小姑娘搬到了抢救的平板床上。

“怎么这么沉?”曹严华并不是第一次接诊抢救直升机送来的病人。以前他也抬过急救担架,可那几次都没有这么沉过。他感觉有些恼火,朝着院前急救喊道,“你们用的是什么担架?”

“担架没问题。”院前急救也吼了回来,靠近直升机附近的地方噪音颇大,不扯着嗓子喊还真没法互相沟通。“是这小姑娘太胖了,她搞不好比我还重!”

听到飞机的轰鸣声,孙立恩知道,自己的速度必须更快一点才行。

心内科的诊室在急救大楼的四楼。为了抓紧时间,孙立恩没去等电梯,而是一头扎进了楼梯间里,开始朝着楼上跑去。

不光要叫值班主任。孙立恩一边跑一边盘算着,儿童用药都得减量,还要请儿科的医生们来会诊。

医生在医院里跑步是一件旁人看来挺吓人的事情,尤其是在那些等着就诊的病人看来更是可怕。孙立恩在四楼的走廊里一阵狂奔,身后则跟着无数病人紧张的目光。

“今天你们科里值班的主任是谁?”孙立恩压根没注意到其他病人的眼光,一头冲进了心内的值班室里。抓住一个一脸蒙蔽的小护士问道,“我们抢救室来了个十岁的心梗,请主任赶紧过去会诊一下。”

通知完了心内,孙立恩继续朝着楼上跑去。儿科部门被放在了九楼,从四楼出发的这段路差点没把孙立恩跑出心脏病来。原本打算给儿科打个电话就算了,结果孙立恩一摸口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就没带在身上。估计是刚才听护士长八卦的时候,顺手扔在抢救室的值班台上了。

自己造孽的结果就是自己遭罪。孙立恩气喘吁吁的爬到了九楼,敲开了儿科的值班室。

门刚一打开,孙立恩就有了一种自己不小心闯入地狱的感觉。儿科值班室里空间不算太大,七八个值班的医生们整整齐齐的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直到孙立恩敲开了大门口,这群趴在桌上的值班医生们才一起抬起了头。脸上全是如同心梗了的惨白,每个人的眼睛都如同被人打过一样,带着又深又黑的黑眼圈。头发又油又乱,看上去至少人均两天没睡过觉了。

“额……打扰了。”孙立恩被这群人齐刷刷抬头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是不是闯进了什么不该进来的地方。下意识就想关门走人,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这趟来是有正事要做。连忙问道,“咱们科里的值班主任在么?”

“什么事儿啊?”靠近门口趴着的中年男人使劲打了个哈欠,揉着自己油乎乎的头发看了眼表,露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往杯子里倒了五分之一杯的茶叶,再用热水填补了剩下的空间后,他问道,“是门诊又开始排队了?”

“额……我不知道。”孙立恩老老实实的答道,“我们抢救室里预报了一个心梗患儿,十岁女性。已经请心内的主任去会诊了。考虑到是儿童,所以想请儿科的值班主任去看看……”

“今天值班的是钱主任。”门口这位中年人吹了吹茶叶,将浓到发黑的茶水轻轻吸溜了两口。“他应该还在门诊……”中年人摇了摇头,“算了,我带你过去吧。正好也该轮到我去门诊了。”

儿科的门诊,是世界上最吵闹的地方,没有之一。

不管是急切的家长,因为病痛而不断哭闹的孩子。还有儿童之间特有的沟通方式——尖叫。都让儿科成为了吵到吓人的地方。

“钱主任,该轮到我了。”带路的中年人熟门熟路的在各路患儿和家长中间穿行着。他推开了诊室的铁门,朝着里面坐着的光头医生打了个招呼。然后指着身后的孙立恩道,“这是抢救室的孙立恩,他们科来了个十岁的心梗,想请您过去会诊一下。”

“我马上就来。”光头和颜悦色的朝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用熟练的手法将扩鼻器塞到了小朋友的鼻孔里,“就是这里疼对不对呀?”

奇怪的是,这位小朋友从外表看上去,没什么不妥之处。反而笑的特别开心,咯咯的笑声中,还时不时从左侧的鼻孔里冒出一个又一个青黄的鼻涕泡。

“李嵩昭,男,一岁零四个月,左侧鼻孔异物堵塞。”状态栏在孙立恩仔细观察的时候,跳出来刷了一波存在感。

第十三章 救援队

“好了,别动哦。”光头钱主任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带真空吸盘的小花,往自己脑袋上一贴。真空吸盘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贴了个结结实实。钱主任试着抖了抖脑袋,用头上不停晃动着的玩具吸引住了小孩子的注意力。自己则趁机抄起手术钳,小心翼翼的探入了小朋友的鼻孔里。轻轻夹住了什么东西,慢慢往外一抽。一辆大约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玩具消防车,被他从鼻孔里夹了出来。

“一辆消防车。”他挑了挑眉毛,看着消防车感叹道,“你可真是胆子大,什么都敢往鼻子里塞呀。”

李嵩昭歪着头,全神贯注的看着面前那朵还在不断晃悠的向日葵。鼻孔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鼻涕泡。

钱主任准备收拾东西了,孙立恩却有些欲言又止。他视野里的状态栏仍然保持着“李嵩昭,男,一岁零四个月,左侧鼻孔异物堵塞。”的提示。

“哇!”孙立恩还没说话,刚刚笑的一脸灿烂的小朋友忽然又哭了起来。他不断抓挠着自己的小脸,左右挣扎着,看上去非常难受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光头钱主任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又抖了抖头顶上的小花,“不哭不哭……”

可惜,他原本百试百灵的方法在此刻彻底失效。仍然在苦恼不已的小李嵩昭鼻子里,吹出了一个又一个青黄色的鼻涕泡。

“是不是里面还有东西啊?”抱着孩子的家长担心的问道,他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多大个孩子了,怎么还这么笨呢?这些东西往鼻子里塞个什么劲?”

钱主任挠了挠自己的光头,重新附身凑到了小朋友的鼻子底下,手术钳再次夹出了一个小人……那是个大约两厘米高,但做工精美的消防员模型。

“我是职业模型师。”孩子家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些都是我工作中需要用到的东西……”

“你们看护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呢?”钱主任有些生气,“还丢了什么玩具?”

“不知道。”家长不好意思道,“这些小配件家里实在是太多了……”

“至少丢了三个。”钱主任从小朋友的鼻孔里夹出了第三个模型,这次的模型是一个警察小人。

“消防车,消防员,警察……”孙立恩看着那个还没有消除的“左侧鼻孔异物堵塞”标志,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他走到钱主任身边低声道,“里面可能还有东西。”

“我觉得应该也有。”钱主任明显也从这些玩具的组成中看出了些端倪。他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更细更小的手术钳,通过扩鼻器仔细看了看,“你看,果然是有东西在。”

这次被夹出来的,是一直银色的小猫模型。

“消防车,消防员和警察。”钱主任松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桌上沾着鼻涕的四个模型,朝着家长笑道,“这孩子一点都不笨。他为了救这只塞在鼻子里的小猫,派出了一整只救援队伍。”

顶着油腻头发的中年主治医生接替了钱主任的位置,开始给小朋友开了些消炎的药物。而钱主任则跟着孙立恩,急急忙忙的朝着抢救室走去。

“十岁的心梗?”钱主任也被这个病情描述吓了一跳,“川崎病?”

“院前通报说是在做早操的时候晕过去了。”孙立恩努力回想着自己听到的预报,“川崎病要有五天以上高烧。如果高烧的话,我想孩子家长应该不会还让她去上学的。”

“那就很麻烦啦。”钱主任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叹气道,“儿科遇到心脏问题,基本都是大事。不像成年人,心梗做介入就能恢复——如果不能找出造成心梗的原因,后面麻烦的事情多着呢。”

两人互相沟通着情况,没过多久,就重新走进了抢救室里。曹严华正在抢救室里紧张指挥着各路人马配合工作。那个一开始躺在转运床上的小姑娘,已经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一起合力,抱到了平板床上。

“钱主任您也来啦。”曹严华一看孙立恩机灵的叫来了儿科的主任,当下欣喜道,“儿童用药的减量原则,还要您来把把关才行。”

钱主任皱了皱眉头,“什么情况?”

“早操的时候晕过去了。”曹严华指了指床上的小姑娘,“学校的保健医生给做了十来分钟的心肺复苏,恢复了一次意识。等救护直升机到了操场准备转运的时候,她又发了室颤。除颤两次后恢复正常。”

“确认是心梗?”钱主任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是骤停?”

“飞机上做了十二导联心电图,st段抬高。肯定是心梗。”曹严华耸了耸肩膀,“我们也做了一次,院前急救没搞错,她确实是心梗。”

旁边的小护士插话了,“现在的家长,生怕孩子吃亏。什么好吃给吃什么,你看看,十岁的小姑娘,给喂到70多公斤了。刚才我们三个男护士差点没搬动她……”

“不应该是高血脂引起的动脉硬化心梗。”早就前来参加会诊的心内科值班副主任罗一平摇了摇头,“她的年纪还是太小。就算有动脉硬化,也不至于影响这么严重。”

逃岗去探望恩师的周军很快就重新出现在了抢救室里。并且对于这个小姑娘的情况表示了高度关心。

“你就是陈雯的老师?”他找到了那个和小姑娘一起从直升机上下来的年轻女人。“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她……没事吧?”那个年轻女人一脸的六神无主,“我……我去年才接手这个班……”

“如果她没事的话,就不会被直升飞机空运送到抢救室里了。”周军面无表情的答道,“陈雯在过去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她有没有说过自己身体容易不舒服?眼前发黑,头疼,精力不足,任何表现都行。”

“她……”年轻女人努力想着,“她经常说自己会觉得肌肉疼痛。无法集中注意力……”她忽然一抬头,“对了,陈雯是说过自己容易觉得累。”

第十四章 说话的艺术

“这种描述一点用处都没有。”抢救室的医生休息室里,周军一甩手上的病例,有些沮丧,也有些生气。“家长还没到?”

“现在是早高峰。”曹严华无奈道,“小姑娘的学校的位置靠近高速,所以才能用直升机拉过来。她的家长可没有私人直升机,我估计最少也得半个小时。”

“不能拖时间了。”周军发着莫名其妙的脾气,“小孩子的恢复力强也不能这么折腾,让那个老师签同意书,先送去做介入。”

“复合手术室空出来了?”孙立恩奇道,“郑主任的手术结束啦?”

周军点了点头,看上去心情似乎还不错。“老头安了两个支架,已经绑结实送icu了。”

孙立恩目瞪口呆的看了一眼休息室里的表,“这还不到一个小时呢。”

“老头运气好。”周军嘿嘿笑着,“心内的大主任早上还在复合手术室里测试新设备呢。听说刘头儿推着平板车进去的时候,差点没把王主任吓死。”

“测试新设备的时候老战友就被送到了台前当实验材料。”孙立恩一想到这个场景也有些想笑。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那我去让那个老师签字。”

“你再顺便去看看那个rb人的情况,看看需不需要做个ct检查。”周军皱了皱眉眉头指示道,“林兰的家属到了,你和他们解释一下患者的病情问题。”

规培医没有休息时间。孙立恩耸了耸肩膀,打消了坐一会消食的计划,转身出了休息室,去找小林薰询问情况。

“恩恩,原来如此。”罗哥正在小林薰的床边坐着,俩人正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小林薰看起来情绪有些不太稳定,说话带着严重的鼻音,而且还时不时抬起胳膊,轻轻用袖子擦着眼角里不停渗出来的泪水。

事情要分轻急缓重,小林薰虽然看着挺可怜,但目前还没有表现出需要特别重视的症状。他可以等一等。孙立恩走到值班台前,按照规定程序要来了告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出门去找那个女老师,准备和她谈谈。

走出抢救室的时候,孙立恩不经意间瞥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姑娘陈雯。她看上去确实有些营养过剩,尤其是因为身高还不足一米四,所以看上去格外的胖。这得有七十公斤了吧?孙立恩叹了口气,十岁的小女孩比自己一个成年人轻了不到五斤,家长难道不明白,不良饮食会让她送了命么?

“陈雯,女,10岁,高血钙状态。”

嗯?孙立恩站住了脚步。

状态栏的准确性已经在今天的好几个病人身上得到了证实。可现在这个“高血钙状态”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心梗么?为什么提示的状态里没有提及?

不管怎么说,先去通知那个老师吧。孙立恩叹了口气,那个老师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大,可能比自己还小两岁。刚刚毕业就遇到这种事情,只怕她自己现在也很惊慌——要是她能够冷静下来好好沟通就好了。

“我不明白……”女老师手握圆珠笔,一脸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孙立恩,捏着笔的手不停颤抖着。“陈雯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我签字?她……她刚才还好好的……”

孙立恩一看就知道这女老师慌了神。他连忙试图转移开对方的注意力,“这个先不急,你冷静一点。额,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女老师“我”了半天,最后憋出两个字,“曾静。”

“曾老师,你先冷静下来。”孙立恩叫老师叫的很顺口,“你和陈雯在医院里。你们是被直升飞机送来的。”

曾静怔怔的点了点头。

“如果人没事的话,是不可能被直升飞机送来医院的。她的病情很严重。”孙立恩继续道,“你是她现在的临时监护人。接下来,她能不能撑过难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决断和决断速度。”孙立恩的声音抬高了一些,语气斩钉截铁,“我们抢救,就是在和死神拼速度抢时间,你的每一次犹豫,都会让我们抢回来的时间白白浪费掉。而浪费掉的时间越多,陈雯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低。”

“没有时间继续犹豫了。”孙立恩点了点放在曾静面前的两张纸。“为了她的性命,签字吧。”

拿到签字其实并不算很困难。毕竟,没有人愿意看到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就这么丢掉性命——哪怕她是这些神憎鬼厌小屁孩的班主任老师。也许是孙立恩的态度起到了关键作用,曾静没再怎么迟疑,就在两张通知书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马上准备手术。”孙立恩如愿以偿的拿到了签名,他顺嘴又安慰了两句面前这个年轻的老师,“放心吧,今天我们院里最资深的主任在复合手术室里,他会亲自给陈雯做手术的。”

可怜王主任刚刚才给自己的老朋友做完pci介入手术,这还没休息几分钟,就又被急救科的小规培安排了新的手术内容。他要是知道了孙立恩的所作所为,只怕会在完成手术后几分钟内就冲到孙立恩面前大发雷霆,直到孙立恩向他保证一定请他吃上一整碗热乎乎的羊肉粉丝汤才肯作罢。

毕竟,第四中心医院心内科主任王建培对羊肉粉丝汤的热爱远近闻名。

抢救室里,医护人员正在紧张的准备着陈雯的术前转移工作。把一个状态极不稳定的病人从抢救床搬到运输推床上,是一件具有一定风险的工作。毕竟谁也不知道患者身体姿势的改变,会不会触发原本就已经垂危的循环系统或者其他部件。而这种工作在陈雯明显超重的情况下变得格外困难。

孙立恩没有上去帮忙搭手,他看了看陈雯的床边,确认没有自己能够插手的空间之后,放弃了想去帮忙的想法。两张告家属通知书已经按照规矩放到了抢救室的值班台文件夹中。他从休息室里端了一杯热乎乎的黑咖啡,用脚勾来一张圆凳,坐在了小林薰的床旁。开始和做了一个多小时翻译的罗哥讨论病情。

第十五章 短暂休息

“你们急诊是从哪儿带回来的这种奇怪爱好?”罗哥看着孙立恩手里的黑咖啡,好奇问道。“其他科室里最多是大家一起分享各种茶叶,你们科为什么人手一杯黑咖啡?”

“不知道。”孙立恩耸了耸肩膀,“虽然没听人说过,但我估计可能是黑咖啡在某位主任曾经留洋的生涯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挺洋气。”罗哥给黑咖啡下了个定义。然后问道,“你怎么看他的情况?耳道出血,是颅底骨折?”

孙立恩端着黑咖啡耸了耸肩膀,“我只是个小规培而已,还没拿到执医证呢。”

“嗨,多大个事儿。”罗哥嘿嘿笑着,“又不是让你开药,咱俩闲聊呗。”他看了看半躺在床上,正在走神的小林薰,转头继续笑着说道,“再说了,小rb他也听不懂中文。说说看吧,不妨事。”

当着病人的面讨论病情,实际上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但考虑到这并不是什么会影响到生命的疾病,而且小林薰的确也听不懂中文。综合考虑以上两点,被状态栏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的孙立恩觉得,自己的确应该找个人来讨论一下自己的发现。

“首先,他的伤势肯定造成了脑震荡。”孙立恩朝着罗哥挤眉弄眼道,“他老婆在车祸中被扯掉了半条大腿上的皮肉,还有脑出血和腹腔出血。这么严重的车祸里,他要是没点脑震荡之类的毛病,那简直可以去买彩票了。”

罗哥点了点头,“他有脑震荡,那么之前耳道里的出血也就可以解释了,颅底骨折对吧?”

“没错。”孙立恩点了点头,和专业人士讨论病情,让他有一种自己掌握了特殊能力的感觉——尤其在当他的确获得了某些特殊能力的情况下,这种感觉就显得尤为珍贵。“我好奇的是,他的耳道出血为什么会在车祸后接近半小时才发生。”

“迟发性出血?”罗哥皱着眉头,身为急诊影像科医生,他见过不知道多少外伤案例。自然就把小林薰受伤后许久才开始出血,归类为了迟发性出血。

“我觉得不是。”孙立恩摇了摇头。第一次状态栏并没有体现出颅底骨折的特征,而且他也不认为状态栏会在这种问题上出错。“你没和他聊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说了半天,前言不搭后语的。”罗哥皱眉道,“当时他和林兰一起坐着电动车准备回家。结果被后车追尾了。林兰坐在后面,被车碾到了大腿,他在驾驶位上。摔倒在地以后再醒过来,就已经躺在了救护车上。”

“前言不搭后语是怎么回事?”孙立恩好奇道,“逻辑顺序有问题?”

罗哥挠了挠自己油乎乎的头发,“他一开始说自己是摔倒的。然后又说是被车撞的。而且对于事故发生的时间也有些模糊——他觉得自己已经晕过去好几天了。”

“短期记忆障碍?”孙立恩沉吟片刻,“应该是轻微脑震荡导致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我问了他那个小姑娘的事情。”罗哥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一声,“林兰的情况他掌握的很全面,包括最近一年的医疗记录他都记得。rb那边有个职业短跑队想接林兰去试训,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孙立恩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反正现在她腿伤成这个样子,就最后靠那帮木匠保住了肢体,功能上也会受到影响。别说什么试训了,只要能正常走路就算不错。”

“我也跟他说过了。”罗哥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当时我和他说了基本情况以后就去帮忙交费,等我回来的时候……”

“他就耳朵开始出血了?”孙立恩一挑眉毛,仿佛抓到了什么重点。

罗哥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他已经被推进急诊室里了。”

“站立和情感变化让他的血压上升,原本的伤口可能被变化的血压冲开了。”孙立恩叹了口气,“这也是个可怜人。”

“那个小姑娘的手术怎么样了?”罗哥转移了话题,坐在病人床边讨论病情的确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郑主任心梗之前,在给她缝血管?”

孙立恩又想起了几十分钟前的那阵慌乱,“你还真别说,郑主任缝合血管的那个速度,过针的时候,手底下的血管几乎没有被拉扯的动作。不用吻合器做缝合,都能把速度压缩到五分钟以内。”

“咱们医院挺不错的。”罗哥发出了感叹,“我大学室友有一个在栾安的三甲医院里当住院医,消化科的。他们主任几乎不会做手术,除了写论文和指导学生以外,最多就是手术的时候来切个皮。剩下的就全交给一助了。”

孙立恩有些惊讶,“都到主任这个年限了,怎么可能不会做手术?”

“这就是你没见识了。”罗哥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却对具体原因不肯多说,“也不能说不会做手术的医生就没有贡献,这些学术型主任不知道培养出了多少优秀的医生出来。”

医生的升职主要靠职称评选,而在职称评选中,科研能力和教学能力都是非常重要的评选标准——具体治疗病人的能力反而因为无法量化而被边缘化了许多。

而用于治疗的外科手术不同,它更像是一种依赖熟练度的工作而非科学研究。可能需要做过成百上千台手术后,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才能被称之为“技艺精湛”。但这样势必会挤压这名医生大量的时间,让他或她无法完成科研任务和教学内容。

困于科研任务无法达标,大量技术娴熟,业务能力极强的医生迟迟无法跨过副主任医师这道门槛。以至于最后有些医生情急之下,找到代写论文的黑色产业寻求帮助。结果论文造假被查了出来,大半生救死扶伤积攒下来的名誉,就此毁于一旦。

罗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沉重。

“罗桑?”小林薰终于忍不住了,“请问……我妻子的手术进行的怎么样了?”

第十六章 善意

“她的手术还在持续。”罗哥口中语言无缝切换,瞬间就换成了带着大阪腔的熟练日语。“我们为她启动了三个专业团队,同时有两个教授和一个副教授一起为她进行手术。你不需要太担心,手术时间会比较长。在她出来之前,你应该先休息一下。”

教授的日文发音和中文类似,看着罗哥比划的动作,孙立恩也听懂了大概意思。郑主任和刘副主任都是教授。孙立恩偷偷掰着指头算了算,还有一个副教授是谁?

“就是那个神外的漂亮女医生。”罗哥看穿了孙立恩掰手指的意图,笑着解释道,“叫徐有容的,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咱们再见到她就要叫徐主任了。”

徐有容是第四中心医院里为数不多的留洋派医生。在美国的约翰霍普金斯学院学习了整整八年后顺利毕业,回到国内后被宁远医学院的神经外科系录取,目前直接跟随副院长柳平川教授继续学习。

照理来说,以徐有容的工作年限,当个主治医生都算有些勉强。虽然她已经拿到了约翰霍普金斯学院颁发的医学博士学位。

然而在约翰霍普金斯学院的金字招牌加持,以及她平时极其认真的工作态度下。柳副院长力排众议,将徐有容提上了副主任医师的公示榜。

说来也怪,平时特别较真的第四中心医院众多医护人员们,这次不但没有对徐有容的破格提升表达什么不满,反而几乎都在内心深处希望这个漂亮的女医生能够顺利通过审核。她的确也当得上这个职位。

“你想,出国留学的费用可高了。”罗哥笑眯眯的解释道,“徐医生又是霍普金斯学院的高材生,自己水平过硬,学术能力也够。尽快提升到副主任的职称,每个月的收入多一些,也能让她早点还清留学贷款。同时医院也能多一个年轻才俊。这种好事大家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副主任医师啊……孙立恩有些羡慕的叹了口气。自己身为规培医师,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两千出头。这种程度的工资也许在二十年前还算过得去。可现在……两千块钱要养活自己都难。徐医生被破格提升了,这种好事不知道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rb人对于医生的态度有时候简直谦卑的过分。一听说自己的妻子有两个教授帮忙治疗,小林薰立马就显露出了一脸放松的表情。就连心电监护上的血压都降下来不少。

“您就是孙君?”小林薰一脸感激的看着孙立恩,“您的大恩大德,在下……”

“你只要别在把自己搞出点毛病,我就谢天谢地了。”孙立恩连忙止住了罗哥的同声翻译,对着小林薰正色道,“我们不是rb,你不要想着需要给那些教授包什么辛苦费。除非你和他们有旧怨,想要借此打击报复。”

小林薰低下头,脸上有些惭愧,“我来中国以前听说,医生都是要红包的……”

“君子固穷,取之有道。”罗哥打断了小林薰的解释,认真道,“以前是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现在,我们真的不收红包。”

rb人想送红包,中国医生坚决不要。这种标题要是放在前几年的地摊杂志上,摆摊的老板可能会被人从宁远一路踹进太平洋里。

短暂的交流结束了。罗哥需要回到影像科里继续干活。他用小林薰的电话联系了rb领事馆,由于小林薰出现了短期记忆混乱,在上海的rb领事馆表示将尽快派工作人员来进行必要的协助。在顺便上报院医务处,并且向上级卫生机关和涉外机关备案后,孙立恩也离开了小林薰的床旁,让他躺着静静休息。

早上的八点三十分。急诊室中无比安静。

“叮铃铃!”催命的电话声响了起来,正在值班台后补写病历的孙立恩被吓的差点将手里的中性笔扔出去——这可是他身上的最后一支笔了。

“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孙立恩接起电话,稳定住心神自报家门。

“宁远120调度中心,预报一名车祸伤。男性,生命体征稳定,没有意识,院前判断可能有脑出血。”电话那头的女生又快又脆,“预计十分钟后送达,准备一下。”

挂掉电话,孙立恩开始四下扫视,准备找上级医生来接手病人。

“瞎瞅什么呢?”周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孙立恩的身后,朝着他的脚后跟上就是一脚。“来了预报你不报告,瞪着眼睛找舌头?”

“周老师……”孙立恩立马换上了一脸讨好的笑容,“车祸伤,可能有脑出血,昏迷了。我寻思让您休息一会,找其他主治……”

“休息什么休息?”周军仍然一脸不满,“我休息了,病人怎么办?我可以等到没有病人了再去睡觉,难道让病人等我休息好了再受伤?”

孙立恩被周军一通抢白说的有些怕了,连忙把预报的单子塞进了他的手里。“那就交给您了。我去叫护士准备接车。”

“回来!”孙立恩转身跑出去三米多,却听到身后的周军叫他。转过头来一看,一个装着黑乎乎东西的塑料袋准确无误的扔进了他的怀里。

“把卤蛋吃了。”周军面无表情的命令道,“抢救室重体力劳动很多,我可没工夫在抢救的时候给你找葡萄糖。”

“蹭的累?”小林薰躺在病床上,虽然头破血流而且眼睛都快肿成了一条缝,可还是能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看着周军喃喃自语道。

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预报中的急救车却还没有开到。狼吞虎咽吃下去两个卤蛋的孙立恩不出意外的开始打嗝,憋气好几次仍然没用后,他只能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走到饮水机旁边开始灌水。

“怎么还没来呢?”在门口等着接伤员的小护士有些急了,她跑到孙立恩旁边问道,“小孙,你去给120指挥中心打个电话问问?”

第十七章 袭击

救护车通道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动静,听起来似乎有人在打架。

坐在急诊大厅里的保安梁哥像是触电了一样从座椅上窜了起来,把放在桌上的橡胶警棍捏在手里,按下了肩膀上的对讲机,“门岗,怎么搞的?”

“一辆宝马停在了应急通道上。”对讲机里传来了有些失真的声音。“车主不肯挪车,急救车被堵住了。”

孙立恩好奇而且有些恼火的朝着外面看了看,一辆黑色的宝马轿车横在医院救护车通道上,后面有一辆正在闪着蓝灯的急救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而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仍然暴怒着,冲着躺在地上的医生破口大骂。四五个保安一起合力,才勉强拦住了那个有些秃顶的中年人。

“放你妈的狗屁!”中年人眼见自己没办法冲到对方面前再揍那医生一顿,于是放弃了物理攻击,改为语言威胁,“老子上面有人!就你这种小贼,我打个电话就能碾死你!”

梁哥身为保安队副队长,遇到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连忙拎着橡胶警棍就冲了过去。孙立恩看着后面闪灯的急救车,眉头紧皱,之前预报的病人搞不好就在车上。脑出血的病人一秒钟都耽误不得,这场冲突看起来一时半会恐怕都还结束不了。他一咬牙,对着床旁的小护士喊道,“你去科里叫人,把小郭他们都叫出来,跟我去前面接人!”

小郭是抢救室里个头最高的男护士。身高一米九,体重二百多斤。曾经不止一次的被刘堂春评为“科内最有威慑力”的护士,就因为他卧推125公斤的好成绩。从来没有医生肯让还在实习期的小郭给病人做心肺复苏——怕这头熊一不小心把病人的胸骨给压折了。

小护士回去搬救兵,孙立恩自己推着床就朝门外跑去。绕过门口的救护车停车区,推着床经过被堵了一半的车道,他顺利抵达了急救车的尾门。

“是预报的那个脑出血么?”他敲开车门,看着车里花容失色的女急救员问道。

“啊!”女急救员用肯定的语气回答着,同时惊慌失措的点了点头,一指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病人。“就是他了。”

“别指了,帮忙抬一下。”孙立恩拽住了急救车上的担架床,用力往外一拉,自动降下的支教下落,将担架床平稳的撑在了地上。高度正好比旁边的抢救室转运床略高一点,是最方便的转移高度。

小郭此时也带着一票实习期的同学拍马赶到,三个男护士和孙立恩一起拽住了担架床单的四个角,“一,二,三,抬!”轻轻松松的就将病人搬到了病床上。

“年纪不大啊。”孙立恩有些怜悯的看着这个昏迷中的病人。还穿着校服,看起来似乎是个高中生。“怎么伤的?”

“路过的群众打电话叫的救护车,好像是骑电动车的时候摔了。”女急救员看着车前乱成一团的场面有些犹豫,“要报警么?”

“我们报就行了。”孙立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被打倒在地上的医生重新站了起来,身上的白大褂背后用红色的刺绣绣着红十字和120的字迹,看来应该就是这急救车上的院前急救。看着这位同行有些摇摇晃晃的样子。孙立恩一皱眉头,低声道“小郭,你过去看看,把那个院前先带到抢救室里去。”

小郭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自己先走了过去,不由分说就把还在晃悠的院前抗在了肩膀上。迈开步子往抢救室里走。孙立恩一拍脑袋,“这憨货……那个院前没毛病都得让他抗出事儿来。”这边也不敢再有耽搁,孙立恩等人推着床就往停车区走去——那边有方便急救车靠近的坡道。如果不用坡道,要把这台连上病人二百多斤的转运床送上四层楼梯高的一层楼,孙立恩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个激动的中年人似乎终于在一群保安的阻挡之下冷静了下来。他虽然还在骂人,但是似乎因为小郭的威慑力实在是有些太强,再加上被打的院前也不在了。失去了目标的他正原地绕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推着床的孙立恩站在靠近中年人的一侧,他正焦急的看着不远处的坡道,原本走路不过一分钟的距离,在此刻却显得分外遥远。

忽然,旁边传来一阵惊呼,孙立恩侧头一看,却发现那个中年人朝着自己等人直接冲了过来。保安们聚集在救护车前方,已经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挡站在他们身前的中年人突然暴起。孙立恩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

中年人冲到转运床前,一脚踹向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高中生。而这一脚,却被下意识向前一步的孙立恩用身体拦了下来。中年人发光锃亮的皮鞋尖,仿佛足球比赛中点球射门一般,一脚捅在了孙立恩的胃部。

“你他妈个小瘪三,找死也换个时间去死啊!”中年人继续暴跳如雷,指着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病人破口大骂。等他准备再踢一脚上来的时候,红了眼的梁哥带着一群兄弟一拥而上,直接把他按倒在了地上。

“小孙!”梁哥在中年人的腰腹上使劲踹了两脚,朝着躺在地上缩成虾米的孙立恩喊道,“你……你没得事情吧?”

孙立恩两眼发黑,腹部传来的剧痛让他蜷缩在地上,白大褂被地上的雨水浸泡成了灰色。

“周大夫!”梁哥叫了几声孙立恩,却都没得到回应。在他焦急的抬起头,企图抓一个路过的医生来给孙立恩看看情况的时候,却发现周军已经一脸铁青的站到了他的身旁。

其实周军在见到小郭被叫出去之后就觉得有些不放心。等到小郭护士扛着院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背着手走到了坡道门口,却正好看见孙立恩被人一脚踹倒的一幕。

“肋骨没问题。”周军蹲下身来,也不顾孙立恩身上全是脏水,用手仔细按了一遍孙立恩的两肋后稍稍松了口气。

第十八章 抗命

孙立恩的心脏短暂停跳了两秒。

中年男人飞一起脚直接踢在了他的上腹处。强大的撞击和坚硬的皮鞋头,共同作用在了孙立恩的身体内部。心脏震荡让他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而剧烈的疼痛则把他变成了一只无助翻滚的虾米。

喘息了好一阵子以后,孙立恩才勉强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眯缝着眼睛,用手胡乱在地上撑了好几次,这才被人搀扶了起来。

“只要我一秒没盯住,你就能给我创造一个全新的惊喜。”周军冷着脸嘲讽了孙立恩两句。随后他推了推眼镜,朝着压在中年男人身上的众多保安道,“劳驾帮个忙,从急诊大厅里帮我推个轮椅过来。”

个头最小的那个保安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扶了扶自己歪斜的帽子,一溜烟跑进了急诊大厅里。

孙立恩半靠在周军身上,刚才吃进去的两个茶叶蛋的残骸似乎有起死回生,重见天日的趋势。然而腹部持续传来的疼痛却让这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始终无法转换成真正的动作。

难受,真的很难受。孙立恩泪眼朦胧,看起来像是被人打哭了一样。他隔着朦胧的泪水,看到了那个被镇压在保安大山下的中年男人。

“郑筱萸,男,49岁,梅毒。”

梅毒……梅毒?孙立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瞪大了眼睛。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测,那中年男人忽然在地上大喊了起来。

“你们都是外星人!你们要害我!太上老君赐予我力量!”

“疯了?”保安梁哥吓了一跳,这家伙该不会是被自己踹了两脚,踹坏了脑子吧?

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喊的内容太滑稽,中年男人忽然住嘴,开始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哈哈哈哈哈!要害我!!哈哈哈哈”狂乱的笑声在车道里回荡着。保安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孙立恩最后是被周军推回抢救室里的。倒不是因为他的伤势需要抢救。但毕竟腹部遭到重击,而且程度还挺重,总是需要防范胰脏破裂的内出血。周军做了指示,每半个小时做一次腹部b超检查。只要两个小时内没有出血,那就可以放孙立恩回宿舍休息。

至于那个明显已经精神失常的中年人,保卫科众人商量之下,决定先把人捆起来。再打电话报警。至于那辆堵住通道的黑色宝马,则被保安梁哥开到了停车场里放着。

孙立恩躺在病床上,旁边是一脸讶异的小林薰。罗哥听说孙立恩受了伤,也过来看了看。一见这个情况,干脆坐下不走了。

“小孙的b超我包了。”罗哥朝着周军喊道,“周大夫你跟我主任说一声呗。”

周军似笑非笑,“回头你们主任非得削你不可。”

“医生,您……被袭击了?”小林薰得了翻译官,自然开始问起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严重么?”

“还好。”孙立恩轻轻用手指碰了碰还在隐隐作痛的上腹,一脸无奈的苦笑,“那个病人有一些精神问题……”

“哐!”抢救室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保安梁哥满头大汗,怀里抱着刚才那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冲了进来。“他刚刚说腿疼,像是触电了一样。然后就突然昏过去了!”

周军双手揣兜走了出来,“上监控。”他看着梁哥抱着的双眼紧闭的中年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找张床来把人放下,小梁,你去收费给他先办个欠费。有他的身份证吧?”

保安梁哥把人放在抢救床上,男护士小郭拦住了其他打算上前的护士,闷声问道,“周老师,这种人……”

小郭话还没说完,周军就冷冰冰的打断了他,“我已经下了处置命令,你是打算直接违抗上级医生指令?”

护士小郭还没从护校毕业,目前正在实习阶段。他很有些不服气道,“可是周老师,他刚刚才打了孙哥……”

“不管他做了什么,现在他是病人!”周军瞪圆了眼睛怒喝道,“你不是警察,也不是检察官,更不是法官!你是医护工作人员!审判和惩罚的工作有专业人士去做,你的工作就是服从我的处置命令,救治患者!”

整个抢救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心肺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还在响着。

“每一条生命都是无价之宝。”周军用平静的语气,朝着脸上憋的通红的小郭道,“作为医护人员,你要明白生命有多珍贵。如果只是因为自己的喜好或者情绪,而拒绝提供救治,那么你不适合这个行业,懂了么?”

小郭点了点头,一米九八的个子在周军面前仿佛只有一米五不到。“知道了,周老师。”

“今天的事情,我会写在你的实习记录里。但同时我也会注明事情的前因和后果。”其他的护士们已经熟练的在中年人身上贴好了导电片,监护仪上显示出了中年人的心跳和血压。周军认真看着上面的数字和图形变化,头也不回的对小郭道,“你今天不用继续实习了,回去休息吧。”

小郭低头应了一声,用仿佛长款t恤衫一样的白大褂袖子擦了擦脸,低头走出了抢救室。

“血压没问题,心跳有点高。”中年人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并不像今天接连引起轰动的林兰或者陈雯。但突然昏迷却仍然是一项很可能意味着生命危险的症状。周军看着监控,有些发愁。

孙立恩倒是知道中年人得了梅毒,可这种没头没脑的消息他根本不能说,更何况就算说了,只怕周军也绝对不会信——突然昏迷可不是梅毒的典型表现之一。

难道状态栏只能显示一种疾病?孙立恩皱着眉头,他不太确定自己得到的金手指究竟有什么限制,更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精神抖擞对自己行凶的中年人会突然昏迷失去意识。

“能听见我说话么?”周军开始按照常规流程测定起了中年人的昏迷程度,先是凑在耳边大声喊叫,然后开始使劲拍肩,“先生,先生?醒醒!”

周军拍肩的力气绝对不算小,隔着四五米,孙立恩都能听见拍打造成的砰砰响声。但别郑筱萸说是回应了,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这其实……是在报复吧?孙立恩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他慢慢坐起身来,看着周军的检查步骤。

“双侧瞳孔有反应,双瞳直径约两毫米。”用手电筒晃了晃中年人的眼睛,周军继续报告着检查情况,孙立恩干脆从床上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值班台前,拿出一张病例开始做起了记录。

“语言无反应,瞳孔收缩偏慢。”周军面无表情的从推车上拿出一只空注射器,朝着郑筱萸的脚底慢慢扎了上去。

“强刺下睁眼,肢体会回缩。”周军不动声色的在注射器针头上套好塑料盖,将注射器放到了生化废料袋里,表情稍微有些不满。“按压眼眶……”他用大拇指使劲朝着郑筱萸的眉毛中心压了下去,咬牙切齿道,“患者有反应。”

恩,肯定是报复。孙立恩点了点头,平常周军做压眶测试的时候虽然也很用力,可从来没有咬牙切齿的使过劲。他憋着笑低下头,根据前面的测试结果,得出一个让人稍微恢复了一些信心的结论,郑筱萸虽然昏迷,但程度并不算太深,按照格拉斯哥昏迷评分,他的昏迷指数为8。

第十九章 诊断

“中度昏迷。”周军的判断和孙立恩一致。“叫神经内科过来会诊吧。看看这家伙到底中了什么邪……”他忽然看到了在身后提笔纪录的孙立恩,眉头一皱,“谁让你起来的?滚回去躺着!爱岗敬业不急在这一时知道么?”

“我这是看着解气来的。”孙立恩努力扯动自己的面部肌肉,摆出一个嬉皮笑脸的表情。“我还等着您回头给我写个表扬信呢。”

“你要是一脚被他踢死了,我倒是可以在烈士评选上给你说两句好话。”周军冷冰冰的回道,但也不再要求孙立恩立刻回去躺着。“记得半个小时做一次b超检查。”

周军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在急诊科接受规培已经两个月的孙立恩其实早就摸清了自己这个带教老师的脾气。一见他这么说,就知道这是已经没事了。还好不用卧床休息,否则按照周军的脾气,自己周末的休息绝对会被强制改成值班。

让一个可能有内脏损伤的病号去叫人来会诊是一件很不人道的事情。孙立恩走到了值班台前,拿起电话开始叫人来会诊。每次电话请求会诊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古惑仔准备叫人干架的错觉。喂?山鸡哥?有和胜和的烂仔搞事,过来帮忙啦!

山鸡哥,哦不对。神内的主治医生说马上就到。挂了电话的孙立恩开始琢磨起了郑筱萸的病因,梅毒侵蚀人体的速度比较缓慢。但这并不意味着梅毒不会侵袭神经系统。

等会……孙立恩灵光一闪。学校里教传染病的老教授曾经提过,在解放前曾经有不少贫穷的妓女罹患梅毒。因为没钱治病,只能一拖再拖。等到染病后的十年甚至更久,就会出现梅毒感染到脑部的情况。只是解放后随着医疗卫生体系的逐步完善,这种疾病几乎已经彻底消失了。就连老教授都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在文献里见过相应的描述而已。

难道是梅毒性脑病?

这种疾病病程太慢,需要感染十年以上才有可能出现,而且看这中年人开着宝马的做派,也不像是个缺钱治不起病的。更何况,能够造成精神状态异常的疾病也不在少数,肝硬化导致的肝性脑病也能导致同样的效果。

没有足够的病史资料啊。孙立恩有些头疼,如果能够证明中年人曾经患有梅毒,至少还能把周老师的思路往这个方向上引。可现在除了姓名之外,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话说回来,也得亏郑筱萸是把车停在医院里以后发作的。这要是开着车在公共道路上该有多危险?

等等……孙立恩忽然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电脑。

郑筱萸是来医院干什么的?

“查询挂号信息,郑筱萸。”孙立恩熟练登入了最近整个宁远都开始全面使用的电子化医疗系统。在挂号查询上填入了郑筱萸的名字。

“皮肤性病科,接诊医生,蒋伦主治医师。”孙立恩一拍大腿,拿起了电话。

“蒋医生?”孙立恩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我是抢救室,你早上是不是看了一个预约的病人,叫郑筱萸的?”

“是那个?我不晓得诶。”电话那头的蒋医生操着一口带着海椒味道的四川话,“我这里一早上已经看了十几个病人,你跟我讲一下外貌特征塞。”

“额,中年人,谢顶,穿西装。”孙立恩简短描述了一下,想了想可能不太够,又补充道,“脾气特别暴。”

“哦哦!”蒋医生恍然大悟,“见过见过,这个龟孙儿,头前儿差点把老子打一顿。”他顿了顿问道,“咋滴嘛,他把人打伤了?”

孙立恩咳嗽了两声,“他昏迷了。麻烦你过来一下做个会诊好吧?”四川话听起来抑扬顿挫倒是节奏感十足,可惜孙立恩久居华东平原,要听懂还是有些困难。他只能无奈的打断了蒋医生的话,等他保证自己看完这个病人就马上来会诊以后,这才挂了电话。

“为什么要请皮肤科的人来会诊?”周军在孙立恩挂掉电话后问道,“如果病人只是找皮肤科的人看过病,那让他们传病例过来就可以了。”

孙立恩笑着说,“门诊是和相对正常而且没有昏迷的病人进行过直接沟通的。我想既然病人曾经直接和他们进行过沟通,那至少能够让我们掌握一些昏迷的人所无法提供的症状。”

“比如皮肤疼痛或者身上的奇怪味道。”周军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很不错。”

“身上的奇怪味道?”孙立恩奇道,“这是什么症状?”

周军带着孙立恩走到了郑筱萸床旁,拨开了他的眼睑。“自己看吧。”

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巩膜,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

“黄疸?”孙立恩一惊,“他的肝有问题?”他抽了抽鼻子,确实也从郑筱萸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似乎像是氨水的味道。

“如果把袭击你当成是一种症状的话。”周军点了点头补充道,“这是一例肝性脑病。患者的肝脏衰竭了,无法过滤和排血血液中的氨。导致大脑错乱并且产生了精神症状。”

肝性脑病?孙立恩微微皱眉,这和状态栏显示的病因可不太一样。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是什么引起了他的肝衰竭。”孙立恩看着昏迷中的病人,自言自语道,“他刚刚还在自己看门诊,现在就已经昏迷了过去。病程进展太快,不像是慢性疾病导致的问题。”

“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出急性肝衰竭的原因……”周军双手抱胸,看着病人道,“用不了多久,他就得死在这里——没有查出病因以前,他不可能获得肝移植的指标。”

肝硬化导致的肝衰竭?不可能。郑筱萸的精神症状进展太快了,肝硬化的发展速度太慢,而且病人自己的症状也会很明显,几乎不可能被忽略或者误诊。孙立恩看着郑筱萸头顶上的“梅毒”二字,忽然瞪大了眼睛。

如果是梅毒性脑病导致的精神症状,那么潜伏到了三期的梅毒肯定也已经侵袭到了郑筱萸的内部器官。

他不光有梅毒性脑病,并且还有梅毒性肝病!梅毒性肝病导致的肝衰竭和梅毒性脑病,同时合并出了精神症状!

第二十章 诱导

孙立恩第一次做出了自己的诊断,而且对这一诊断非常有自信。

可这种诊断……绝对没办法说服一向严禁的周军。

其实仅凭现有的病史资料,以及病人表现出来的症状来分析,梅毒性脑病和梅毒性肝病同时爆发甚至根本就不在“可能罹患的疾病种类”清单里。如果不是有状态栏作为依据,孙立恩自己都不会相信,一个三期梅毒患者会同时表现出脑病和肝病两种损伤症状。这并不符合诊断病情的“常见原则”。至少应该先排除其他所有的可能性之后,再延伸到梅毒身上。

“先做血常规,肝功五项和菌群培养。”周军当机立断,开始指示诊断工作。“证实肝衰竭状态后立刻上多烯磷脂。先给他慢推两支看看效果。”多烯磷指的是常用的护肝类药物多烯磷脂酰胆碱注射剂。西药的名字大多长且拗口,医生们大多时候会用约定俗成的简称来称呼。这种称呼每个医院甚至每个科室都有所不同。

“顺便检查一下肝功,做个脑部ct确保他脑子里没有出血。”周军继续补充道,他忽然对着那笔正在纪录的孙立恩道,“你觉得还需要什么检查项目?”

“我觉得……”孙立恩想了想,“加个腰椎穿刺吧,排除一下其他的神经系统病变。”

“嗯……”周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拥有足够的医学理由,而且做起来很不舒服。”他朝着孙立恩笑了笑,“我喜欢这个主意。”

这并不是报复行动的一部分啊……孙立恩苦笑着点了点头。

刘副主任仍然没回来,大概是在手术室里继续监督起了林兰的手术。被孙立恩一个电话叫过来的蒋伦倒是动作挺快。这边刚刚给郑筱萸抽完血,他就出现在了抢救室里。

“我们科平时能被叫来会诊的机会可不多。”蒋伦笑着和周军握了握手,走到床边看着郑筱萸,“么得错,就是这个龟儿子。”

“他是为什么来找你看门诊?”孙立恩眼前一亮,“都有什么症状?”

“这个龟儿子说自己身上有溃疡。”蒋伦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不过他说自己平时工作忙,今天有空来看,身上的溃疡已经愈合了,只有一些瘢痕。看不到有什么问题。”

特殊形态的溃疡是三期梅毒的表现形式之一。梅毒疹渐渐扩大后,中心会开始软化破损,并且排出脓状分泌物。但这种溃疡不会很快的好转,如果不加以治疗,少说需要半年才能痊愈自行。

“病人自己否认了冶游史。”冶游史是“高风险性行为经验”的医学叫法。蒋伦似乎猜到了孙立恩的想法,但他对于梅毒的看法和其他医生一样偏向保守。“如果说这个龟儿子突然晕过去,是因为梅毒。那他的病程最少要超过10年,而且这期间一直没有被治愈。”蒋医生耸了耸肩膀,“都21世纪了,青霉素早就不叫盘尼西林了。治个梅毒还能拖上十年?不可能吧。”

这人犯了梅毒疹以后能拖上大半年才来看病,肯定是个拖延癌晚期。孙立恩叹了口气,“他还有其他症状么?”

“我估计他耳朵不太好使。”蒋伦忽然一拍大腿,“我当时问他有没有药物过敏史,问了五六次他才听明白。”

那不是听力问题……三期梅毒的症状又对上了一项,这个是麻痹性痴呆的表现。孙立恩默默在心里的检查单上又打了一个勾。

“总的来说,我觉得这可能是个疯子。”蒋伦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你们要是不放心,那就连传染病五项一起做嘛。”

蒋伦背着双手离开了,而孙立恩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蒋医生建议我们做一下传染病五项。”孙立恩拿着鸡毛当令箭,开始忽悠起了自己的带教老师。“他说患者曾经极力否认过冶游史。”

对皮肤性病科的医生而言,极力否认基本等于里面有鬼。传染病五项中包含梅毒螺旋抗体检测。只要做了这项检测后,确认郑筱萸有梅毒,那么周军肯定会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一个非常棘手的复合型三期梅毒病例。

这边的郑筱萸被孙立恩安排的明明白白。而之前被孙立恩用身体护住的高中生也从ct室里被推了出来。增强血管造影的结果非常明确,这又是一起脑血管意外。

他并不是因为摔倒而导致的脑动脉瘤出血,而是动脉瘤出血后导致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从而昏迷摔倒。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高中生还有些自我安全意识,在自己的头上戴了头盔。否则光凭敲破了他头盔的人行道道石就能要了他的命。

“先挂一瓶甘露醇,请神经外来会诊。”脑部动脉瘤破裂是非常危险的疾病,主动接下病例的周军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动脉瘤破裂导致的脑血肿会压迫到脑组织,根据不同的压迫位置,可能会出现不同的神经疾病症状。如果压迫到脑干,甚至可能会抑制病人的心跳和呼吸。而且过大的颅压,甚至有可能将原本就很脆弱的脑组织挤压到其他位置上去,从而造成脑疝。

甘露醇是抢救室常备的药物之一。作为良好的利尿剂,它能够有效的作用到人体的各个器官中,提高血浆渗透压,令器官迅速脱水。简而言之,它能够缩小大脑。

被缩小的大脑腾出了更多的空间以减小颅内压力,能够在脑血肿的情况下,减小发生脑疝的可能性——脑出血的致死率是30%,而脑疝的致死率则高达80%。虽然脱水后缩小的大脑,可能使得原本受到压迫的血管失去压力而重新出血,但两害相遇与其轻的道理,在医疗决策中也完全一样。

天气逐渐变凉,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里,也开始越来越多的遇到心脑血管意外的患者。同时肩负着脑卒中中心和胸痛中心两大职责的第四中心医院,开始繁忙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两难

“还愣着干什么?直接推手术室啊。”前来会诊的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董昕看着这个高中生的cta片,从自己的脑袋上挠出一片头皮屑。他敲着手里的影像胶片,把偌大的一张cta片敲的哗啦作响。“明显的左前交通动脉瘤,还好没有破裂。应该只是自发性的出血,出血量也不算太大。”

“手术方案呢?”周军双手抱胸问道,“家属正在赶来的路上,但估计得等一会。”

“多亏是窄颈的动脉瘤。”董昕把cta光片贴在自己脸上又看了一遍,“做介入。从股动脉开口,插导管进去。延伸到左前交通动脉,放一个铂金弹簧圈进去。”

周军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高中生,“你来做?”

“脑血管介入是三级手术,现在在院里能做的除了我以外就是柳院长了。”董昕倒是不介意周军直白的询问。“这点手术就叫院长来动手,我怕回头他扣我绩效。”

“这个手术得多少钱?”周军打量着高中生的打扮。需要每天自己骑电动车去上学的高中生,一般家里条件都不会太好。而这种脑动脉瘤介入手术中,最贵的部分永远是医药公司出售的弹簧圈支架。医院可以提前垫付相当一部分药物费用和手术费,但来自医药公司的这种社保外医疗器械,医院根本不可能垫付。

如果患者家里的条件不太好,付不起弹簧圈的费用,就算医院想亏钱做手术,医药公司也绝对不会答应。

“最少得有十万。”董昕叹了口气,“十万块打底,上不封顶。不实际操作,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需要多少支架。凑不到十万块钱……他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

“支架价格太高了。”周军皱眉道,“传统开颅不行么?”

“手术时间长,风险高,预后还差。”董昕连着提出了三个理由,然后无奈道,“实在不行也能做,主要是对患者来说,预后实在是不太好。”他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高中生,摇头道,“这才多大岁数,开颅以后脑袋缺一块,等再大点想找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其实……”孙立恩忍不住插话了,“就算是没有缺,找女朋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董昕和周军一起回头盯着插话的孙立恩看了好半天。直到盯得他开始背后流汗,这才互相高深莫测的对视了一眼。

“我听说你们科有个姓胡的护士长对吧?”董昕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特意让孙立恩听的清清楚楚。“她侄女在手术室当器械护士的,长的可漂亮了。”

周军则用一脸有些扭曲的表情接着话茬,“是啊,小姑娘叫胡佳。比小孙可能小个两岁。”他顿了顿,强调道,“小姑娘做菜特别好吃。去年刚入职的时候,还给我们送过几次卤菜,不到两分钟就被人抢光了。”

两人一起顿了顿,然后用非常生硬的语气感叹道,“真是一个好姑娘呀!可惜就是还没有男朋友。”

你们……孙立恩觉得自己脸皮一阵乱跳。你们到底收了胡姨多少好处?

抢救室的大门被人推开,坐着直升机来求医的陈雯被退了回来。曹严华医生带着口罩,脸上表情略有些紧张。

“手术做完了?”周军走过去帮忙,指挥着护士们开始连接监控仪器。

“冠状动脉上的血栓取掉了。”曹严华向上级医生汇报着情况。“但是情况有点麻烦。”

周军奇道,“怎么了?”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外人后压低声音问道,“有冠脉损伤?”

曹严华把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没有。”他看着在病床上昏睡的陈雯,摇头道,“她在术中忽然醒了过来。”

冠状动脉介入手术并不需要全身麻醉,患者术中清醒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孙立恩提起了耳朵,好奇的听着下面的经过。手术中肯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曹严华把小姑娘重新送回了抢救室内,而不是第四中心医院内的儿童重症监护室picu。

“她暴怒,狂躁,甚至试图去咬护士的手。”曹严华面色严肃,“给她用了10毫升的氟哌啶醇才重新让她镇静下来。我担心她有脑出血,顺便给她做了cta。”

“结果呢?”周军也开始皱起了眉头,“有问题?”

“问题是有。但不在脑部。”曹严华指了指陈雯的小腹,“她有下肢深静脉血栓。长度大概四厘米,已经上移到了肾静脉的位置。”

下肢深静脉血栓,又一个不太可能发生在这个年纪小孩身上的疾病。

周军沉吟了半晌,朝着孙立恩问道,“这个病人,你有什么看法?”

“她年纪太小,高血脂也不会导致冠心病和深静脉血栓。”孙立恩用笔敲着自己的记录本,“术中出现的狂躁可能是未知疾病的新症状……”他转过头,看向了还在镇定状态下的陈雯。“陈雯,女,10岁,高血钙状态”然而这次观察却有了新的进展,高血钙状态五个字仍然闪亮,而后面则新多出五个字,“高凝血状态。”

“或许我们应该从血液方面考虑一下。”孙立恩开始转移起了话头,“虽然不会是高血脂,但如果她处于高凝状态的话,的确是有可能导致她多发血栓的。一部分血栓出现在了她的冠状动脉中,所以造成了st段抬高的心肌梗死。一部分出现在了她的下肢深静脉里,让她的血管壁上多出了一块栓子,并且随着直升飞机的振动脱落,顺着血液重新卡到了肾静脉的位置。至于精神状态……”

“微型血栓出现在脑部,然后流入了杏仁体中。”董昕一挑眉毛,“听上去说得通,杏仁体的微型血栓确实有可能导致无法遏制的暴怒,而复合手术室里的ct机精确度不够高,所以看不到那个微型血栓的痕迹。”

对于这个大胆的推测,曹严华持反对态度,“没有什么疾病会导致一个十岁的孩子出现全身性多发血栓,她也没有在小诊所里做过吸脂手术,更不可能是脂肪栓。”

“不管怎么说,她下腔静脉里的血栓总不会自己消失。”周军做出了决定,“给她用低分子肝素和华法林做抗凝治疗,至少保证那个静脉血栓不会要了她的命。”

“我去请黎教授和钱主任再做一次会诊,确保用药不出问题。”曹严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抢救室。

第二十二章 奖罚分明

“小孙啊,你要是没什么问题了就干脆先回去休息。”在向董昕保证了尽快和高中生家属谈话后,周军转头吩咐道,“抢救室里的床位都很宝贵,我可不想因为你占了一张床而导致有患者没办法收。”

孙立恩看着抢救室里空出来的四十多张床,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孙哥!”抢救室外传来了清脆的声音,“刘主任叫你过去!”

声音又甜又脆,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肯定是个漂亮小姑娘。胡静打开了抢救室的电磁门,一把就将门外的小姑娘拽了进来。

“嘿嘿……姑妈。”小姑娘不好意思的伸了伸舌头,“刘堂春主任在办公室休息,他让我来叫一下孙哥……”

胡静疼爱的搂住了自己的小侄女,用手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两下,压低声音道,“这就叫上孙哥了?”

“他比我大呀。”胡佳当然知道该怎么应对做梦都想赶紧把自己嫁出去的姑姑,她一脸无辜道,“难不成要叫弟弟?”

“没个正行。”胡静在她的额头上一敲,“刘主任怎么想起来让你来传话了?”

胡佳努力从自己姑姑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护士服,“我来送手术器械清单,还有用药单据。刘主任见我要跑一趟抢救室,就让我顺便叫孙哥过去。”

“小子,你听见啦。”胡静转过来朝着孙立恩挑了挑眉毛,“中午记得请刘主任吃个午饭啊。”

“咱们一会一起吃个午饭。”抢救科副主任办公室里,刘堂春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来,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那副老花镜。他有些疲倦的用双手慢慢揉搓着脸颊,在脸上搓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孙立恩站在刘堂春的桌子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听到副主任发话,他只能点头笑着先应了下来。至于一个月才拿两千多工资的他要怎么请主任吃饭,这暂时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你今天做的事情,结果很好。”沉默了一会后,刘主任示意他坐下。自己则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已经放凉了的黑咖啡。“但是,这是违规操作。”

孙立恩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果然还没结束。但他又不知道该做何辩解,只能低下头继续听着。

“医疗卫生工作,和部队其实有些很相似的地方。”放下马克杯,刘主任看上去似乎又憔悴了几分,但他的双眼却仍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当兵的时候,连长就不止一次的和我强调,一些行动听指挥。”他静静的看着孙立恩,半晌后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么?”

“这是因为,连长比起普通班长和士兵,拥有更长的服役年限。他们见过更多的突发情况,同时也掌握了更多的作战和指挥技巧。”刘堂春并没有等待孙立恩做出回答。他自己解释了理由。“在医疗系统上,道理也是一样的。你的带教老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都掌握着更丰富的经验和更多的技巧。无论你究竟有多么天才,对于疾病的情况有多么清楚。这是必须遵循的规定。”

孙立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老刘我不是在跟你摆谱。”刘堂春忽然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什么唯职称者。所有医生,其实都是实用主义者。只要能治好病,别的我们一般不会去理会。”他忽然收敛了笑容,“但你身为规培生,在没有执业医师资格证的情况下,在没有上级医生指示和许可的情况下进行治疗活动,这是严重违规行为。”

孙立恩有些紧张的吸了一口气。虽然在刘主任替自己的行为背书时,他就知道最后结果并不会非常严重。但现在被刘主任细细一算,孙立恩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行动究竟有多危险。

“现在好在结果挺好。”刘堂春也有些后怕,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沉声道,“如果老郑命里注定今天去见马克思,你最后那一下没把人电回来。万一被卫计委追究下来,轻则开除,重则追责,后果不堪设想。”

副主任办公室里陷入了有些难堪的沉默中。

“我……”过了好一阵子,孙立恩哑着嗓子道,“当时我什么都没想。前面四次除颤,您选用的是二百一十焦和三百焦的档位。第四次三百焦除颤后,郑主任的心跳恢复了大概一秒半,然后再次陷入了室颤阶段。”

“我担心您过于关注郑主任的病情,反而忽视了这一信号——当时您并没有继续下令做胸外按压,或者注射利多卡因。为了抓住连续多次电击,降低胸部阻抗的时间点,我抢过了电极板,做了第五次除颤。”孙立恩抬起头来,认真解释道,“虽然一开始就发现了郑主任的症状,并且提前让胡佳在手术室外准备了抢救车,但是当时的情况还是有些吓到我了……当时的最佳情况,应该是我直接向您口头汇报,然后请您做出判断。”

“这是正确做法。”刘主任点了点头。“那么,既然是做错了,总要有相应的惩罚措施。我们不搞功过相抵这一套——一个被救活的病人并不能抵消医疗事故无辜死亡病人的性命。”

孙立恩心情有些糟糕,他勉强点了点头,准备接受最终的判决结果。

“你后来给王建培主任又找了个活,那个十岁心梗的小姑娘,是吧?”刘主任忽然咧嘴一笑,“儿科的钱红军也跟过去了,两个人在手术室里吵了小半个钟头。”

啊?孙立恩本来都做好了被停职的心理准备,刘主任画风陡然一转,差点闪着孙立恩的腰。

“王主任说了,今天中午至少两碗羊肉粉丝汤。”刘主任一脸认真道,“他还得加份肉!”

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意料之中的停职处分变成了请客吃饭,孙立恩顿时感觉自己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起来。

“那么,说说看奖励内容。”刘主任咳嗽了一声,“林兰和那个陈雯,都是你收进来的病人对吧?”

“是。”孙立恩点了点头,补充道,“刚才又收进来两个,一个高中生脑动脉瘤,一个中年男性……”他顿了顿,为了不太过惊世骇俗而采用了周军的初步诊断,“怀疑肝性脑病。”

“那就是四个病人。”刘主任敲了敲桌子,“后面的病人你暂时不要再接手了,这四个病人交给你负责。”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和你一起负责这四个病人的治疗。所有的治疗和检查手段都由你来决定,只要没有重大错误,我不会干涉你的治疗方案。”

孙立恩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主治医生才能有的权限和待遇!

“你要负责这四个病人,直到他们彻底解除生命危险,被转入普通病房为止。”刘主任继续道,“处方权用我的——如果有任何我认为不合适的地方,我会马上制止。没问题吧?”

“是!”孙立恩激动的站了起来,高喊道,“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十三章 有些宝气

如果是其他专业或者其他工作,领导用督导和格外工作当奖励,只怕员工当场就要骂娘。但医护行业却正好相反,有科里的副主任兜底擦屁股,还有四个比较麻烦的病人拿来给自己练手。这可这是小说男主角级别的待遇。

“行了,先消停一会。”刘堂春眯着眼睛,摆了摆手让孙立恩重新坐下。“你回抢救室里看看病人情况,接手病人的事情我一会和小周说。你记住啊,中午十二点,门口的那家遵义羊肉粉见。”

离开了主任办公室的孙立恩得意的几乎忘了怎么走路。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一脚深一脚浅,轻飘飘的回到了抢救室里。

周军已经接到了刘主任的电话通知,他看着一脸傻笑的孙立恩摇了摇头。“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数完之后还得意的不行。你这人,有些宝气!”湖南话里,宝气是“傻气”的意思。平时周军着急骂人的时候,偶尔会蹦出几句家乡话,说人“宝里宝气”。

“反正刘主任全程都跟我在一起监督治疗。”孙立恩挠了挠头,笑的很开心。“有领导撑腰,还有领导帮忙擦屁股,这种好事上哪去找呀。”

周军也笑了,“这种事情,咱们院里大概也只有刘主任肯答应。”他大概也知道这是刘主任对孙立恩的奖励政策。甚至还隐约品出了一点教育的味道——抢救室里的病人都是面临生命威胁的,在这种条件下进行诊断和治疗,能够极快的培养出一名合格的抢救科医生。刘主任可能也是看到了孙立恩的潜力,这才会用这样的手段对他进行“培育”。

“现在病人的情况都还算稳定,林兰那边也应该快被送到重症监护室里了。”周军看了一眼表,“去给自己做个b超吧。小罗从他们科里躲到这儿来,总要给他找点事情做做。”

罗哥已经和小林薰聊起了大阪烧的一百种不同做法。一边聊天一边使劲擦着口水。就连做b超检查的时候,罗哥都没闭上嘴。一边漫不经心的瞥着荧幕上的画面,一边继续兴致勃勃的探讨着大阪的酱油拉面和博多猪骨拉面的区别。

“哥……你要不先缓缓?”第七次听到吸溜口水声音的孙立恩真的忍不住了。“我这露着肚子听你吸溜口水,总有一种我被食人族俘虏了的错觉。”

罗哥一擦口水,赔笑道,“再忍忍,再忍忍。这也是缘分,小林薰他家正好是我以前在rb留学时住的区域。那几家店都是我特别喜欢吃的……聊馋了。”

“你以前在rb留学过?”孙立恩睁大了眼睛,感情面前这位罗哥还是个留洋派,东洋也是洋嘛。

罗哥点了点头,“我在大阪大学读了六年。在医学院保健学科,学的放射线技术学。”

b超是超声波,它可不属于放射线技术。孙立恩一挑眉毛,开始自己看起了屏幕。

“那你为什么会来咱们院啊?”仔细在屏幕上辨别着可能提示内出血的迹象,孙立恩好奇问道,“放射线技术学……放疗技术他们也教的吧?”

“我当初选大阪大学,就是因为这个,我当时想学的是重质子治疗技术。”罗哥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虽然是美国人最早发明了重质子,但把它发扬光大的还得算是rb人。我本来以为,学好了这项技术,回国就业应该不算太难。”

“结果呢?”

“结果是,国内的设备选用了德国西门子的产品。”罗哥放下超声探头,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孙立恩,让他擦擦肚子上的耦合剂凝胶。“德国制造,结果就是……我在rb学的技术压根用不上。”

“当然,我最早还抱着一点希望。”罗哥叹气道,“我觉得这玩意大概和高铁技术一样,德国人的你要会,rb人的也要买。最后咱们吃透摸透也就好了——我觉得咱们迟早得再进口一台rb的重质子加速器。”

孙立恩想到了自己之前看的新闻,“现在加速器不是都国产化了么?”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留在宁远,在这座医院里当个默默无闻的影像狗?”罗哥有些哽咽,肯定不是因为自己一身所学无处施展,“我又不是活在幻想里的文艺作品角色,我吃喝拉撒睡,哪个不用花钱?”罗哥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压低声音骂道,“现在就连大保健都涨价,不赚钱,你罗哥我喝西北风去?”

小林薰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林兰的娘家人终于赶到了医院,大部分人力都去手术室外等着林兰的手术结果。而林兰的亲舅舅则留在了抢救室外面,防止小林薰这个rb姑爷的伤势有什么变化。

“兰丫头哦……”老娘舅蹲在抢救室外面,时不时擦擦眼睛,“你这可咋整咧?”

“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差不多得有一米八的高个女人,踩着一双高跟鞋快步走了过来。她在肩膀上挎着一个看起来非常精致且昂贵的小包,走到抢救室门前,用右手把抢救室大门敲的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儿?”门里传来了保安梁哥紧张的声音,“什么人?!”

“我是陈雯的家长。”女人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急救室常能听到的惶恐和不安,“我接到电话……”

话还没完,抢救室的大门“咔嚓”一声被拽开。一个小护士站在门里急切道,“你就是陈雯家长是吧?你可算来了,赶紧进来!”

抢救室这种普通老百姓眼里的“鬼地方”,小护士着急的让自己进来……高个女人一下就仿佛被抽掉了浑身力气似的开始颤抖起来。她身子一软,就靠在了门边上,眼睛里噙着泪问道,“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哎呀,这是干啥?”小护士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是自己说话的方式有了问题。连忙解释道,“你女儿没事,不是,你女儿暂时没事了。但是有很多书面文件需要你来签署,否则我们没法展开下一步的救治。”

孙立恩一见,也赶忙带着其他几个男护士来扶人。众人好一阵折腾,这才把陈雯的妈妈从门框旁边搀了进来。

第二十四章 中毒

“你好,我是陈雯的主治医生。”曹严华医生朝着陈雯的妈妈点了点头,当做打了个招呼。“您是陈雯的母亲是么?”

“是。”陈妈妈点了点头,“我叫沈轻眉,是裕华集团的董事长。”她着重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岗位,“请不用担心治疗费用的问题,只要是对治疗有好处的,尽管用,我只要我女儿健康。”

曹严华放下了手中的笔,严肃道,“健康这个东西可买不回来。你平时都给孩子吃什么东西?她超重了多少你知道么?”

沈轻眉脸色一黯,“她……这次生病是因为体重的关系?”

“这个我们还不能完全确认。”周军走了过来,他皱着眉头对曹严华道,“不要说和病情无关的内容。”

曹严华挠了挠头,“您女儿现在的情况基本已经被控制下来了。但我们在进行冠状动脉介入手术的时候,发现了更多的问题。”

“我们在她的肾静脉处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栓,这个位置的血栓用手术移除的效果并不理想,而且我们认为,这个血栓来自于她的下肢静脉,也就是腿部。在找到病因之前,她还有可能继续生成更多的血栓。一旦这些血栓继续随着血流上升,进入肺部以后可能会造成肺栓塞——这是致命的。”

沈轻眉的表情越来越紧张,手攥皮包的力量也越来越大,原本有些发福红润的手,血色一点点褪去,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我们决定保守治疗,利用低分子肝素和华法林,来延长陈雯身体里血液的凝聚时间。当然,这也是有风险的。”曹严华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了两张纸,朝着对面的沈轻眉递了过去。“这是同意书,上面列明了风险内容。主要是考虑到凝血功能被抑制,所以一旦她出现出血的症状,情况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为了治疗我女儿的疾病,你们需要让她的情况变得更危险一些?”沈轻眉艰难道,“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您可以去问问看熟悉的医生或者医务工作者。”周军插话了,“裕华集团是咱们省内有名的大企业,我相信您认识的医学类专家也不少。您完全可以去咨询一下他们的意见。但是,他们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办法——这是我们目前能采取的唯一手段。”

沈轻眉长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那之后呢?”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能找出导致她生病的原因?我觉得应该不是体重的问题,我带她去看过很多专业的营养师……”

“我们暂时不能确认体重就是导致她病情的主要原因,但要排除体重这个因素也为时尚早。”周军摇了摇头,“这么说吧,您女儿的体重肯定是病态的,只是我们还不清楚这个病态是否影响到了凝血功能。”

说到这里,一直在旁边听着对话的孙立恩忽然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和两位医生交换了眼神后,孙立恩问道,“您给陈雯用过什么减肥药么?”

“减肥药?没有。”沈轻眉回答的非常坚决,“她虽然有些胖,可她才十岁!我不可能给自己十岁的女儿用减肥药……”

“有些含有添加物的非处方类的减肥药也可以造成这些症状。”孙立恩打断了她的辩解,“比如有些自称纯天然的减肥药里可能会添加番泻叶,大黄,虎杖之类的药物。这些草药的主要作用成份是蒽醌类化合物,有可能会导致她出现全身性的凝血症状……”

“我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女儿用过减肥药!”沈轻眉的反应十分剧烈,甚至有些愤怒。她对着孙立恩怒目而视,“她只有十岁!”

“减肥药?”陈雯的班主任走进抢救室,准备和沈轻眉交接一下手里的资料。听到了孙立恩的话后,她忽然说道,“我见过她吃药,当时我以为她可能有什么身体不适……”

周军忽然发话道,“够了!”他猛然起身,面无表情道,“先按照蒽醌类化合物急性中毒的方案治疗。静脉滴注葡萄糖盐水,加十毫克地塞米松。”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是治疗番泻叶中毒的标准应对方法,因为给陈雯用了华法林抗凝,所以地塞米松注射液配伍中常见的维生素c被周军刻意去掉了——两者作用互相冲突,这可能会导致凝血时间继续缩短。

周军看着一脸愤怒的沈轻眉,平静的解释道,“我们仍然需要考虑到陈雯私自购买并且服用减肥药的可能性。蒽醌类化合物急性中毒的治疗手段副作用并不大,如果有效当然最好。就算无效,对她的损害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我从来没有给她用过什么减肥产品。我也不觉得我的女儿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沈轻眉冷静了下来,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颤抖着声音道,“她的食谱有专门的营养师负责,每天的运动量也能够保证她的充分消耗,可她就是……就是瘦不下来。”

“青春前期肥胖并不能算是什么疾病。”这下轮到孙立恩来安慰这位伤心的母亲了,他挠着头发,努力从自己学习到的知识里寻找着可以用来安慰沈轻眉的话。“青春期前肥胖大多数都会在青春期后自行缓解,只要我们治好了陈雯现在的问题,她以后还有大把的青春时光可以度过。”

“你真的相信她的话?”沈轻眉在三人的轮番劝说下签署了治疗同意书。然后擦着眼泪出了抢救室,而曹严华明显有些不服气,“小孩子自己会去买减肥药吃?那又不是什么糖豆!”

“从医学角度出发,控制孩子已经超标的体重肯定算不上虐待儿童。”孙立恩倒是很看得开,“她能够发现孩子的身体状况异常已经算不错的表现了——总比那些把子女喂成球,还觉得挺可爱的家长要强。”

周军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只是轻轻的摇着头,“做好我们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暂时不要去管。”

第二十五章 守则

时间过得很快,几乎没多久就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

孙立恩的安排周军是知道的。还没到十二点,周军就挥挥手放了孙立恩下班——让两位主任等着他一个人可不太好。

心内科主任王建培对羊肉粉丝汤的热爱远近闻名。这大概与他出生在西北边陲有关。尤其是用烤到金黄酥脆的面饼夹上一点蒜泥,再佐以膻香腻人的羊肉汤。四院门口能够提供这种搭配的遵义羊肉粉店,几乎成了王主任的定点食堂。

“两碗粉,加肉,四个烤饼。”王主任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点了餐。

“我说老王,咱们这儿可有三个人。”刘堂春抗议道,“三个人,两碗粉,这是个什么分配法?”

王主任一怔,随即拍脑袋自嘲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真的是忙到脑子坏掉了。”他招招手又叫来了服务员,“再加两碗粉,四个烧饼。”他转头看向目光呆滞的孙立恩,宽厚长者似的笑了两声,“他们这里的烧饼分量挺足,你先吃两个看看。要是不够了咱们再加。”语气中的熟稔和自然,甚至让人误以为孙立恩才是做客的那一方。

刘主任差点一口茶叶喷在王建培脸上。“刚才那些是你一个人吃的?”

“对啊。”王主任点了点头,“现在天冷了啊。”

“天冷了也不至于这么个吃法。”刘主任很不满的拍了拍桌子,“暴饮暴食,当心回头给你撑个胃穿孔。到时候还得麻烦普外的小年轻们从你肚子里往外捋……”

从肚子里往外捋什么,刘主任没有明说。毕竟是饭点,而且还是在吃饭的店里。要是说的太过真实引得周围食客都吐了,回头羊肉粉店的老板非得送他去和郑国有作伴不可。

“天冷了啊。”王主任叹了口气,“这么剧烈的降温,再过两天搞不好我都得住值班室里。”

天气变冷的时候,正是中老年人和心脑血管疾病易发人群的高危期。被寒冷所刺激的人体会下意识的开始收缩血管以减少热量丧失。而这个动作的后果,则是突然的血压上升。这就导致原本心脑血管脆弱的人群面临着比夏日更大的风险。

“现在手机上有个软件。”刘主任对于王建培的感叹不以为意,“叫什么团来着。能送外卖。只要你在上面付了钱,人家直接给你送到值班室都没问题。”

对这个提议,王主任非常动心。他摸出自己的手机,直接塞到了孙立恩手里。“你们年轻人擅长干这个,帮我装一下这个软件。”

羊肉粉丝汤送来的速度很快,王主任开始低头唏哩呼噜的吃起了自己的这两份粉丝汤。孙立恩则开始和刘主任交流起了对病例的看法。下午开始这四个病人就要落到自己手上,这时和主任多探讨一下病情总没坏处。

“相比较来说,林兰最稳定。”孙立恩啃了一口烧饼,酥脆的口感再加上香浓的羊肉汤,叠加的香味让他精神一振。“她的主要问题是脑出血和脱套伤。徐医生能解决脑出血的问题,而骨科其他的医生们已经解决了她的皮瓣存活问题。只要等她稍微恢复一些之后,再做一次手术,把她断开的股骨接回去就可以了。”

“雄性激素不敏感的问题你也要注意。”刘堂春是江南人,吃饭的动作比起边疆来的王主任要斯文许多。他撕下两块烧饼,慢慢泡在汤里吃着。“一般来说,这种病人的隐睾,在以后都是个隐患。你应该和她的家属聊聊,合适的话就直接做手术拿掉好了。”

孙立恩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您的意思是……有原位癌的可能?”

“从胚胎期开始她的隐睾就一直没有下沉。隐睾在体温的长期影响下,组织癌变的可能性很高。”刘堂春捞出一快泡软的饼吃了,慢条斯理的取出一张面巾纸在嘴边擦了擦,“尽早做个病理取样比较好。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要是形成了肿瘤,并且引发出像副肿瘤综合征之类的毛病,她的身体可能撑不下去。”

孙立恩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继续介绍道,“那个10岁心梗的小姑娘诊断结果也出来了,私自服用了非处方类减肥药,怀疑是蒽醌类化合物急性中毒。周老师同意我的看法,上了地塞米松和葡萄糖盐水。”

“很独特的角度。”刘堂春露出了赞赏的表情,“但是说得过去。”

已经干掉了两个半烧饼和一碗羊肉汤的王主任抬起头来插话道,“你说的是上午我做的那个小女孩?”

“是。”孙立恩点了点头,“蒽醌类化合物急性中毒,能引起全身性的血栓,而血栓的发生位置,产生了心肌梗死,肾静脉血栓和精神症状。”

“症状对了,但是剂量对不上。”王主任继续朝着剩下的羊肉汤发起进攻,同时还挥手叫来服务员,特意加了两头糖蒜。“这东西的毒性比乙醇强不了多少。平常用的比较大的00号胶囊,能装大概1克药粉,就算里面的东西全都是蒽醌提取物,纯度高达100%。她得一次吃十五六粒才有可能引发急性中毒。”

糖蒜被漂亮的店员小姐送了过来,王主任脸上的皱纹笑的更深刻了一些。“就算因为她是小孩,对药物更敏感一些。但只靠一天那么三四粒分开吃的药丸,就能导致如此严重的反应?我是不大信的。”

刘堂春一挑眉毛,“看来,这个病人你回去就要立刻处理一下。如果不是中毒,那她的情况可能还会继续恶化下去。”

“已经给她用了低分子肝素和华法林做抗凝治疗。”孙立恩心情有些沉重,“我回去之后马上采血,送检验科查一下药物反应。”

“工作是忙不完的。”王主任吃完了所有的烧饼,将一开始加的整份羊肉倒进刻意留下的羊肉汤里烫着吃。“事情呢,我听老刘说了。他打算让你当一把主治过过瘾。也算是对你的培养。可是小伙子你要记住,工作是永远忙不完的。所以,吃饭的时候就要好好吃下去。给自己储存够能量,这样才能高效的完成工作。”

老前辈的经验,那都是血泪换来的教训。孙立恩定睛一看,就连吃饭慢条斯理的刘主任都快搞定了自己面前的所有食物,而孙立恩自己却还剩下大半碗羊肉粉丝汤没动过。

如果不在有空的时候赶紧填饱肚子,那就很可能接下来一直得饿着。这是医生平时工作中,最重要的一条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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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希望

结束用餐,是中午的十二点十五分。孙立恩等一行三人用了十五分钟迅速解决了午餐问题后,一起朝着医院走去。

“这么吃虽然痛快,但是容易得病。”刘主任有些困难的拍了拍肚子,叹气道,“阑尾炎啊,消化不良啊……”

“你阑尾还没切?”王主任一脸难以置信,“早点切掉嘛。那种除了发炎穿孔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器官留着干嘛?”

刘堂春苦笑着应道,“没用我就切了它?”

两个老头斗着嘴权当消食,孙立恩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心里从一开始的兴奋开始向忐忑转变。

四个病人的情况各异,涉及到的学科也五花八门。只经历过五年医学本科教育的孙立恩其实心里特别没谱,他真的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胜任“主治医生”这项工作。

“你在担心?”王主任眼看快走到医院大门了,忽然发觉今天请客吃饭的东道主似乎兴致不算太高,转过头来一看,小年轻顶着一张阴沉的苦瓜脸。不由笑着问道,“是不是怕自己干不好?”

孙立恩搓了搓脸,诚恳道,“要说不担心,那肯定是骗人的。这四个病人,不管哪个都算得上是病情严重。我真的担心自己的能力不足。”

王主任忽然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你知不知道当初刘堂春刚入职的时候啥样?”

“我警告你啊姓王的……”刘主任怒目圆瞪,话还没说完,孙立恩却觉得自己手里被塞入了一台手机。

“趁他发现以前,赶紧看看。”王主任毅然决然的拦在了孙立恩身前,看着刘堂春嘿嘿笑道,“我早就说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孙立恩一头雾水,低下头一看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是一张黑白的照片。似乎是王主任用自己的手机摄像头翻拍的。画面稍微有些模糊。

照片上的人,是还很年轻的刘主任。面黄肌瘦的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白大褂破破烂烂的,活像是个叫花子。这幅打扮的刘主任正站在一张轮椅后面。轮椅上坐着的,是一名吊着胳膊,半边脑袋全被绷带包扎起来的警察。

“这是在老刘还是小刘的时候。”王主任在一旁解释道,“白色衣服的这个警察,是他主治的第一个病人——那天发生了一起车祸,正在执行任务的这位警察同志被车撞伤了。刘堂春负责接诊,前后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让这个警察同志出院。”

“那个时候……”刘主任叹了口气,“医院的医生等级制度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我独自接诊了这位警察同志。”

孙立恩眨巴了几下眼睛,感觉自己会听到一个很引人深思的故事。

“……治好以后,就让他出院了。”结果却和孙立恩预期的完全不同。没有突发情况,没有特殊经历,病人顺利出院,刘堂春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独立治疗。

“那个时候的小刘还是个实习生。”王主任笑道,“他连规培医都不是,还只是个学生。他知道的还没你多,还不是照样把重伤员治好了?”

看着一脸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孙立恩,王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走了自己的手机。“后面还有老刘给你撑腰呢,怕个什么劲?你就算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老刘也能在那之前把你拦下来。”他嘿嘿笑着,自己走进了医院里。留下了一脸木然的孙立恩,以及无奈的刘堂春。

“总的来说,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刘堂春很能理解孙立恩的感受。“该怎么做怎么做。有拿不准的地方,直接问我。”

抢救室里的气氛有些奇怪。不少护士都放下了手里不算很急的活,好奇的盯着靠近值班台附近的那三张床。

陈雯,以及郑筱萸以及那个高中生躺在相邻的病床上。而那个罹患脑动脉瘤的高中生的家长,也终于赶到了医院。

魏金水一家的经济状况确实很不好。当魏金水的父母听说手术费用至少十万元的时候,两人都蒙了。他们两个人都是从外地来宁远打拼的“外来务工人员”,工作两三年,勉强刚在宁远站住脚。这一下,可是彻底让两个人一起没了办法。

“这是和患者一起送来的东西。”正在孙立恩努力劝说两人先恢复镇定的时候,胡静拎着一个特别沉的书包走了过来。她指了指上面的一个钥匙扣,朝着家长问道,“这是你家小孩的东西吧?”

“是……”魏金水的母亲看了一眼儿子的书包,又一下哭了出来。“这可咋整?”

“这个包……”孙立恩眼前一亮,他看着这个双肩包,仿佛看到了魏金水生命的希望。这个双肩包他也曾经有过一个——这是在他买了一份商业医疗保险后,保险公司赠送的赠品。

“这个包是哪儿来的?”孙立恩连忙问道,“孩子是不是有保险?”

魏金水的母亲迷茫的抬起了头,“俺们……俺们没给娃买过呀!”

这个包肯定是保险公司送的。孙立恩对此十分肯定,只有保险公司才会给人送这种又丑又不好用,而且质量还奇差的双肩背包。

“你们再好好想想。”孙立恩也急了,“如果有保险的话,他的手术就有指望了!”

魏金水的父亲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连忙从自己怀里拿了一台连摄像头都没有的翻盖手机出来。向外拨了个号码。

“妹儿啊?”这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等电话那头通了之后,他连忙问道,“你之前是不是给俺娃买过一次保险?”

“啊对,就是送了个包的……”魏金水的父亲脸上渐渐有了红润的色泽。孙立恩连忙在旁边低声提醒着,“问问看保险过期了没有。”

电话挂掉了。魏金水的父亲一脸的如释重负,“是娃他姑给买的。一份重大疾病保险,明年才到期。”

“太好了。”孙立恩一拍大腿,“马上联系保险公司,让他们过来做理赔。”随后他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一直没吭声的刘主任,“刘老师,那我现在就去联系手术室?”

刘堂春微微点了点头,补充道,“要先确认保险公司的理赔范围和能力。如果他们是事后理赔的话,就得先和医务处报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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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寒意

魏金水的运气不错。他姑姑去年给他买了一份重大疾病保险,付了三年的款项。保险合同中规定,脑血栓和脑动脉瘤都属于“确诊既赔付”的范畴。只要医生给出脑动脉瘤的确诊诊断,保险公司就会直接向保险的受益人——也就是魏金水的父母支付30万元的赔偿金。

“董昕医生马上就来。”疾病的确诊需要有执业医师的认可和相应的影像证据。作为确诊了魏金水脑动脉瘤的医生,这个证明只能让董昕来开,然而不巧的是,董昕正在手术台上做着今天的手术,大概还需要四十分钟才能下台。而这边为了尽快完成理赔过程,孙立恩决定先把魏金水送到急诊mri(核磁共振)室里去。提前准备好相应的影像证据——有些保险公司是不承认cta图像证据性的。

“这样孩子就有救了。”孙立恩送走了魏金水的父母。他们两个人跟着病床上的魏金水,一起去了mri室。而孙立恩暂且松了口气下来。“他的运气真不错。”

“未必。”周军朝着刘主任点了点头,凑过来摇头道,“如果只有个七八万或者十万块。这个孩子肯定能上手术台。但是这边的保险赔付额有三十万……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为什么?”孙立恩没听懂周军的意思,“十万块只是打底,有三十万的医疗费保证,那不是应该更有信心么?”

刘主任倒是明白了周军的意思,他不赞同道,“小周你啊,不要总是这么悲观。虎毒尚不食子,有了钱,家长的治疗意愿一般都还是很强的。”

“您也说了,一般很强。”周军叹了口气,“一旦他们觉得,孩子可能会有后遗症,以后都会变成他们的负担……那就可能会放弃治疗。人没了,总比人财两空来的强。”

世界上只有一种病,穷病。孙立恩打了个寒颤。

“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刘主任摇了摇头,似乎也被这个话题带的情绪低落了起来。“做医生的,到最后其实也就是尽人事吧。”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低落。一直昏迷着的陈雯,却慢慢苏醒了过来。

病人恢复意识是件好事,而孙立恩也终于有机会去合适自己的诊断。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么?”孙立恩找了个圆凳,让站在自己身后的刘主任先坐下。自己半蹲在床边,和陈雯的视线齐平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应该……是医院?”陈雯说话有些颤抖,之前给她用的氟哌啶醇效力仍然存在,这让陈雯说话稍微有些迟缓。她艰难道,“我渴……”

用沾湿的棉签稍微润了润陈雯的嘴唇,孙立恩问道,“陈雯,有件事情我需要你认真回答我。这个事情很重要,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自己买过减肥药么?”孙立恩低声问道,“如果你买过,这段时间你吃了多少?”

陈雯的脸上渐渐浮现起一些惊慌的表情。

“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孙立恩面不改色的扯着慌,“这种减肥药对你的身体影响很大,我需要知道你究竟吃了多少,还有没有剩下的。”

“一天……六颗。”小姑娘想了一会,咬住下嘴唇低声说道,“我……我把它们放在学校的课桌抽屉里了。”

数量不够。孙立恩暗自叹了口气。

“去把药取回来,做个毒理检查。至少要搞清楚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成分。”刘堂春低声道,“你去和那个女老师说一声,让她带你过去。”

医生,在某些情况下更像是侦探。

孙立恩在宁远医学院里学习了五年,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跑到患者平时工作和学习的地方,来寻找毒素的证据。

“这就是她的桌子了。”曾静指了指一张被放在班级最角落里的课桌。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陈雯……她会没事的对么?”

“这是我们工作的目标。”孙立恩仔细的在陈雯的课桌里翻找着。“只要能够找到毒素来源,我想,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曾静沉默了一会,“说不定在医院里多调养一段时间对她来说更好。”

“嗯?”孙立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曾静有些烦躁的来回走了两步,忽然仿佛鼓起勇气一样抬头道,“我担心她可能遭到了欺凌。”

“欺凌?她?”孙立恩这下可是真吃了一惊,“你确定?”

“我听说过一些传言。”曾静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语气有些沮丧。“她在班级里没有什么朋友,很多女生组成的小团体会欺负她来找乐子。”

“你为什么不制止?”孙立恩觉得心里有股火开始腾烧了起来。“一群小学四年级的女生,只要你进行干预,至少……”

“我没有证据。”曾静有些神经质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学校的监控有死角,没有一个学生愿意承认有欺凌事件。就算我直接去问陈雯,她也一声不吭。”

未成年人欺凌事件,会有很严重的后果。除了过量服用减肥药物外,陈雯的症状又多了两种解释。

欺凌她的学生更进一步,开始投毒。

或者她再也无法忍受欺凌,准备自杀。

“这个学校里的学生家庭非富即贵。”曾静喃喃自语着,仿佛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正在责怪自己。“没有直接证据和证言,我什么都做不了……”

孙立恩重新在陈雯的桌子里翻找了起来。在一本大部头的英语词典夹缝里,他找到了一个没有标签的白色小瓶子,里面还有十来颗绿色的胶囊。

孙立恩把瓶子装进随身携带的挎包中。又想了想,顺便把陈雯放在桌子里的水瓶也装了进去。

但愿不是投毒。孙立恩看了看窗户外,一群青春活力的学生们正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做着运动前的热身准备运动。他看着这群孩子脸上洋溢出的笑容,心里却有些难以抑制的寒冷正在慢慢渗透出来,深入骨髓。

第二十八章 出错

孙立恩和曾静是打车从第四医院来到学校的。等到取样完毕,要回医院的时候,却只剩下了孙立恩一个人出发。

陈雯就读的学校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贵族”学校。学费价格高昂,而且整个学校不分年级,全都是全寄宿式封闭管理。为了有足够大的地方安置这么多学生,学校所处地点其实非常偏僻,紧邻着沪远高速的宁远郊区入口。这个地方别说是公交车了,就连专车都叫不到一辆。要么看运气能不能碰到返程的出租车,要么就只能等着路过的长途客车顺带拉自己一截。

孙立恩捧着手机发起了愁。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要给刘副主任打个电话求援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奔驰悄悄驶来,停在了孙立恩的身旁。“请问是孙立恩孙医生么?”司机摇下车床,露出了熨烫的笔挺的西装,以及握在方向盘上,带着洁白手套的双手。

“是我。”孙立恩挑了挑眉毛。“您是?”

司机露出了有些讨好的笑容,“我是沈总的司机,她听说您来这边办事,怕您交通不方便,特地让我过来帮忙。”

黑色的奔驰一尘不染,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耀眼。

孙立恩捏了捏身上的挎包带子,坐进了车里。

车很稳,很快。司机自从孙立恩上车后就一个字都没说过。只是把音乐的声音稍微开大了一点。巴赫的音乐从四面八方流淌起来。

“我看师傅你挺熟悉这段路的。”孙立恩为了抵抗睡意,强行振作起精神,打算和司机聊聊天。“平时接送陈雯也是你来接么?”

“是的。”提及到正在医院的陈雯,司机师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同时也有些怜惜。他回答了两个字以后停了一会,感叹道,“挺好的一个孩子,平时对我们也客气,对沈总也孝顺。老天爷不长眼呐……”

孙立恩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揣测,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低声问道,“她有没有说过自己或者别人在学校被欺负的事情?”

司机师傅摇了摇头,“小姑娘挺文静的,平时上了车以后一般也不说话。最多也就是到家了鞠个躬,说声谢谢。”

车辆行驶的时间不长不短,大概三十分钟后,黑色的奔驰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第四医院的抢救室门口。

“这些东西,是从陈雯的桌子里找出来的。”孙立恩拿着那个白色的塑料瓶,向刘堂春做着说明,“绿色胶囊。还有六颗,我没拆动,等一会马上送检测。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有用的证据。”

“这个水杯……”孙立恩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见人多耳杂,干脆压低声音凑到刘副主任身旁道,“陈雯的老师提到过,她在学校可能遭到了欺凌。”

刘堂春见多识广,马上就知道了孙立恩的意思。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陈雯,又转过头看向孙立恩,压低声音问道,“你有证据?”

“我要是有证据,那就直接报警了。”孙立恩无奈道,“我打算把这个一起送到检验科去看看……如果有毒物反应,咱们就得和警察联系了。”

“毒物检验,咱们医院的检验科能力还差点。”刘主任沉吟了一会,“这样,你把东西交给周军。让他去医学院里的法医鉴定科看看。”

周军已经值班了36个小时,让他再跑一趟医学院实际上多少总有些不人道——虽然医学院距离第四中心医院也就十分钟车程。而得到了指令的周军一句抱怨都没有,直接拿起两个样品就出了抢救室。

郑筱萸还在昏迷之中。但是情况……越来越差。他的血压开始逐渐下降,不算很多,但下降的趋势已经明显了起来。为了维持身体的其他各项指标,郑筱萸的心脏开始代偿,加快跳动的频率。

他的心跳速率已经增快到了每分钟121下,而且还在逐渐加速。

“血压下降,心率上升血氧饱和度还算稳定,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孙立恩拿着最近的报告嘟囔着,心里还在琢磨要怎么说服刘唐春。

“小孙,你要做的传染病五项出来了。”胡静护士长亲自送来了检验单,她有些担心的看着面前的年轻规培医生问道,“这个病人可有点麻烦,你有把握么?”

“您放心。”孙立恩挺感激胡静的好意,“有刘主任把关,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调一袋晶体液给四号床先挂上。”孙立恩嘴上说着,目光却是看向了刘堂春。他可没有处方权,要等到刘副主任许可后,这道命令才会被当成正式的医疗指示。

“没问题。”刘堂春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坐在圆凳上,看着郑筱萸的心电监护状况——他就是四号床上的病人,晶体液能够补充血容量,增加心脏每次搏动时输出的血量,从而减缓他过速的心跳。

看了许久后,刘堂春轻声道,“这个病人的情况可不太好。”

我知道,梅毒性脑病和梅毒性肝病并发嘛。孙立恩心里有些想笑,梅毒在19世纪或者还是绝症,放在如今可真不是什么大事。神经梅毒稍微麻烦点,用大剂量的青霉素治疗上大概一个月,为了防止青霉素一次杀死太多梅毒苍白螺旋体从而引发名为“吉海氏反应”的全身性免疫系统反应,辅助使用糖皮质激素就行了。

只要诊断对了疾病,剩下的只是简单治疗而已。孙立恩觉得,郑筱萸大概会是四个病人中最早出院的那个。

接下来,只要证实他的确得了梅毒就行。

“检验的报告结果是……”孙立恩有些期待的看向检查结果,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甲肝,乙肝,丙肝,hiv(艾滋病),梅毒。五项检测结果,全部为阴性。

孙立恩揉了揉眼睛,检查结果自然没有变化。右上角也确实写着“郑筱萸”的名字。这并不是拿错了检查结果。

郑筱萸的血液样本中,梅毒检测结果为“未检出”。

他猛地转头看向仍然在昏迷中的郑筱萸,却发现,他头顶上的状态栏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郑筱萸,男,49岁,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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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再查

状态栏出错了?孙立恩心里一凉,他甚至觉得有些后悔。后悔太过依赖于状态栏的提示,后悔自己把病人的健康寄托在幻觉上,后悔自己太过小看疾病。

“不要慌。”刘堂春的声音沉稳坚定,“如果你都慌了,那病人怎么办?”

“刘主任……”孙立恩拿着检查单,强行镇定着说道,“病人的传染病五项全部都是阴性。”

刘堂春接过化验单大概看了一眼,摇头道,“梅毒和乙肝用的是快速检验,有假阴性的可能。考虑到病人出现的症状应该属于某种肝性疾病的终末期,并且这种疾病还能够影响到脑部。你应该继续做其他的检测来确认原因。”

这就是为什么老资格的主治医生更值钱了。刘堂春对于这个病人的判断几乎和孙立恩通过状态栏得出的结论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刘副主任可没有什么状态栏来支持自己的观点。

“做脊椎穿刺,取脊髓液做检测。”孙立恩下了指示,“同时准备腹穿,取肝部组织做活检。”

“你胆子是真的大。”影像科的罗哥嚷嚷了起来,他凑到孙立恩身旁压低声音道,“老弟,出气你搞几次针扎就行了,肝活检是有风险的,家属不同意不能做啊。”

孙立恩无奈道,“我看起来像是公报私仇?他是病人,因为疾病导致精神异常。这有什么好记恨的?”

“家属问题呢?”刘堂春插嘴道,“他的家属到了没有?你打算怎么和他们说?”

孙立恩想了想,有些困惑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有一说一,向他们阐述活检的危险和重要性……”

“那你就等着家属大吵大闹,找关系要转院,拖延治疗进程和时间吧。”刘堂春挑了挑眉毛,“工作中,要讲究方式方法。”

孙立恩有些发懵。

“你看,道理很简单。”刘堂春指了指躺在病床上的郑筱萸,“他现在是病重状态。咱们第四中心医院以急诊为主,在内科和神经科上虽然有宁远医学院做靠山,但毕竟比不上那些老牌的综合性医院。”

虽然话不太好听,但这是事实。孙立恩迟疑着点了点头。

“但是,这个病人的情况却不允许家属继续拖延下去了。”刘堂春有些遗憾似的叹了口气,“当然,从行政的角度看,目前最佳的选项还是让病人转院。这样等病情恶化,他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但我们是医生,不能只从‘避免麻烦’的角度出发。为了让病人得到最及时的治疗,有时候和病人家属的沟通中,要注意一下方式方法。”

这种课程大学里可不会教。孙立恩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我家老郑怎么就成这样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抹着眼泪,泪水混合着眼线和粉底,顺着眼角不停的往下滑落着。

孙立恩拿着通知书,脸上摆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我们领导对这个病人也很重视,能提前做的损伤不大的检查都已经做过一轮了。但是仍然没有确定的结论。”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中年妇女果然如同孙立恩预计的一样发了飙,“人上午离家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到了医院就让你们治成了这样?!”

“您先冷静一下。”孙立恩双手在空中虚压了两下,压低声音问道,“您……知道今天郑筱萸来医院干什么么?他有没有和您说过自己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有。”中年妇女迅速起了疑心,“他干什么来了?”

“他挂了我院一名经验丰富的皮肤性病科大夫的号。”孙立恩装出有些难以启齿的表情,“您……这些年有没有……那方面的身体不适?”

中年妇女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紫,双拳紧握,牙齿咬的嘎吱作响。半晌后,她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声咒骂,“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强烈建议您也做一下身体检查。如果您有……其他的伴侣,最好也通知他们来医院做个检查。”孙立恩挠了挠头,“我们还不能完全确定导致郑筱萸病情如此严重的疾病是什么,但您这边的检查结果,或者能够为我们的诊断做一些提示。”

孙立恩顺利拿到了有创检查所需的同意书。他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开始发黄的郑筱萸,轻轻叹了口气。“一把年纪了,连安全措施都不会用?”

在三名男护士的协助下,孙立恩顺利完成了对郑筱萸的脊椎穿刺检验。几滴稍微有些发黄的脑脊髓液顺着中空的采样针滴了出来,滴进了孙立恩提前备好的试管中。

“脑脊液发黄,提示蛋白质增加。”孙立恩一看到这几滴脑脊髓液,顿时出安心的笑容。之前的结果确实应该是假阴性——到了晚期,梅毒的苍白螺旋体很难能在血液中检出。但它们在身体其他部位的肆虐,却最终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找到你们了。”孙立恩笑的真的很开心。旁边拿着b超探头,准备引导肝部活检的罗哥不禁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道,“赶紧把东西放下。你现在这个表情特别像变态你知道么?”

孙立恩小心翼翼的盖上了试管盖子,这才放松了下来。笑着和罗哥解释道,“这个脑脊髓液一看就知道有问题。能查到有问题的东西,说明诊断会出现进展。我当然开心啊。”

“那也不要笑的这么没有风度。”罗哥又咳嗽了两声。看着郑筱萸被重新放回平躺位后问道,“怎么样,活检是你来还是让其他医生来?”

“肯定是我来,患者不会投诉的活检,多难得啊!”孙立恩换了一副手套,从塑封好的塑料袋里撕出特制的活检针。然后拿起提前装好利多卡因的注射器开始为病人做起了局麻。

罗哥挑了挑眉毛,“行了行了,还嫌不够麻烦啊?”

“什么麻烦?”孙立恩嘴上应着,手上仍然没停。两毫升利多卡因被均匀的注射到了活检点周围的组织里。

“这是个昏迷病人。”罗哥叹气道,“你知道昏迷的病人有什么好处么?”

“额……”孙立恩放下局麻针,好奇道,“这能有什么好处?”

“这意味着他们不怕疼。而且也不会乱喊。不过既然你都做完了局麻,那就当我没说。”罗哥嘿嘿笑了两声。“行了,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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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城会玩

b超引导下的肝组织活检其实没有什么难度。就像罗哥说的一样,病人不会怕疼,不会乱喊。也就不会有肌肉紧绷和不自觉的身体移动。简直不要太方便。

“对,继续往下一公分。”罗哥指挥着孙立恩移动着取样针,“没错没错,就这个速度,慢慢下针,你离肝还远着呢……”

孙立恩看着b超屏幕,一边慢慢下针,一边看着旁边的小护士把呼吸机撤下来,将郑筱萸嘴里露出的喉管连接上按压式气球。

“好……停!”罗哥一声令下,孙立恩立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听我指令啊。”罗哥看向捏气球的小护士,在得到了“准备完成”的眼神后,他又看向了孙立恩,“不要紧张,我叫你扎的时候就动手。”

“三,二,一……”罗哥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b超的监视屏里,孙立恩手里的取样针正好接触在郑筱萸的肝包膜上,位置不错。“憋气!”

小护士跟随着罗哥的口令,使劲一挤手里的气球,然后死死攥住不再撒手。而罗哥的第二个口令也来了,“扎他娘的!”

孙立恩快速下针,扣动采集扳机,再扎,再扣动扳机。同样的动作快速重复了四次后,罗哥才满意道,“可以了,恢复呼吸。”

呼吸机被重新接了回去。孙立恩从郑筱萸腹部稳定抽出了取样针。采集的样本按照规定,放进了自带福尔马林的小瓶内。

“好了,上弹力带。”孙立恩和罗哥一起搞定了剩下的善后工作。而护士则被他指挥着直接去了检验科。“姐,和检验科的人说一声。急诊,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出结果。”

“你放心吧。”被叫姐的护士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咱们抢救室要的结果,他们不敢拖。”

等待检验结果,对病人和家属来说是一种折磨。对医生来说,这段时间同样也不轻松。

魏金水被重新推回了急诊室。为他承保的保险公司答应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提前垫付他的导管治疗费用。孙立恩和刘副主任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也就意味着,可能考验人性的情景不会发生——保险公司直接和医院进行对接,反而避免了家长经受考验的过程。

林兰的手术已经进行了五个多小时。这对她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神经外科的手术并不怎么复杂,打开颅骨释放颅内压力,清除淤血并且烧灼部分血管止血,满打满算不过三个小时的工作量。而延长的手术时间,意味着她的皮瓣组织比想象中的情况更好——如果很糟糕的话,骨外科的木匠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截肢而不是重植皮肤并且尝试对股骨进行复位。毕竟一条接回去的腿,远没有一个人的生命重要。

但与此同时,林兰的身体循环系统,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是重伤员,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而且脑部还有血肿,刚刚被掀开了头盖骨,她的腹部有积血,虽然出血量不算特别大,但仍然有危险。

如何在手术过程中,平衡患者的生命指征和手术效果,这是考验一个医生的最大难题。

“手术室说正在打钢钉,他们能在半个小时内缝皮。”刘堂春挂掉了电话,微笑着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小时后她会被送到icu里去。”刘堂春笑的很温和,“查房的工作从明天开始,记得早点来上班。”

“姐……您找我有事儿?”孙立恩被门口站着的梁保安叫了出去。他一头雾水看着抢救室外站成一排的十来个年轻男人,领头的,则是郑筱萸的老婆。

中年妇女擦干净了脸上的化妆品,拽着孙立恩的袖子低声道,“你不是说叫我把其他……那啥叫过来么。”

孙立恩咽了口口水,用眼神扫视了一遍在门口排排站的众多年轻男人,“这些都是?”

“这一批是跟我时间比较久的。”中年妇女轻轻咳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那个王八蛋……得的不是艾滋吧?”

“不是不是。”孙立恩连连摇头,然后低声道,“现在还不好确定。不过这个事儿……我也就跟姐你说了啊。”

中年妇女用小红萝卜似的手指撩起了挡住耳朵的发丝,“小兄弟你说,我肯定不告诉其他人。”

“应该是梅毒。”孙立恩装作观察四周的样子,实际上则是在看中年妇女的表情。确定她对自己说的话坚信不疑后,孙立恩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可是能够影响到肝脏的梅毒……那得是病了很多年。”孙立恩压低声音问道,“他……以前是不是得过这个病?”

中年妇女想了想,“他十几年前全国各地跑,后来回来之后,有大半年没跟我有过夫妻生活。说是闪了腰……”

“您还是去做一下检查吧。”孙立恩看着那些站成一排的年轻男人,叹了口气。“我给您安排一下医生,您二十分钟之后带着他们去皮肤科找蒋伦医生就行。”

如果郑筱萸确实是在十几年前罹患过梅毒,而且一直没有治好。那么面前这个中年妇女很可能也是患病超过十年的梅毒晚期患者。和十几个年轻男人保持不正当关系,说不定也是梅毒性脑病的症状之一。

“谢谢你啊小伙子。”中年妇女和孙立恩握了握手,在松手的最后一瞬,却用小拇指刮了刮孙立恩的掌心。然后仿佛导游带队一样,领着这一批年轻男人走出了抢救大厅。

到底是因为郑筱萸出轨在先,才导致梅毒感染了自己的妻子,以至于如今头顶草原。又或者是他被自己作风不正的妻子传染了梅毒呢?孙立恩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看到十几个年轻男人排队的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还能通过状态栏来确定一下郑夫人是不是也有梅毒。

城里人,果然是会玩的。

“大夫!”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抢救室里响了起来,“大夫!”

孙立恩顺着声音转头一看,是沈轻眉正俯在女儿床边。她一脸焦急的大喊着,“救命啊!”

孙立恩拔腿就跑,一路冲到床边,扭头就去看心肺监控仪,“怎么了?”

心跳血压全都在正常范围。他有些困惑的去看沈轻眉,却在陈雯的胸口,看到了几个沁出的血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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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坏疽

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里配备的心肺监控仪是一批崭新的设备,甚至有些奢侈的选用了负压式吸附的一次性电极贴片。目的就是防止在黏附式电极贴片可能会造成的皮肤损伤。

然而,陈雯胸口吸附着的贴片附近,却已经渗出了黑红色的污血。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暴露在空气中的脂肪组织,以及卷曲死亡的表皮组织。

“我去拿清创包。”孙立恩也有点慌,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严重的皮肤损伤。一块块硬币大小的疮口,哪怕只是隔着衣服瞥了一眼,也让他觉得心里一揪。

陈雯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睡着,沈轻眉已经紧张到面色发白。她几乎是哭着问道,“她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先冷静一下。”刘堂春给几个护士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带着几乎快崩溃的沈轻眉先出去。自己则皱着眉头,低头仔细观察着那几个还在流血的疮口。

“刘主任……”孙立恩抱着清创包小步抛了过来,见刘堂春低头观察着情况,他连忙把怀里抱着的清创包放在了旁边的小推车上。凑过来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么?”

刘堂春瞥了一眼孙立恩,“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语气和蔼,倒是一副准备考较一下孙立恩的样子。

孙立恩看着陈雯头上的状态栏,高血钙和高凝血状态还在,其他的完全没有变化。看起来似乎病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几个明显是坏死的疮口,有些纳闷,“我们已经给她用过地塞米松了。糖皮质激素会抑制她的免疫系统,所以不应该是对电极贴片有过敏反应,难道是药物副作用?”

“应该是了。”刘堂春点了点头,“会引起多发血栓的疾病,一般不会导致皮肤坏死。她在送院之前的症状也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况。最合理的解释是,我们给她的药物,导致了坏死。”

孙立恩看着病床上的陈雯,叹了口气,“我这就给她停用华法林……可是她有才做了心脏冠脉介入治疗,不能用潘生丁啊。”

“你是她的主治医生。”刘堂春面带微笑,“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脑子里快速搜寻着其他的抗凝血治疗方案。华法林对陈雯的副作用太过严重,大片的坏死如果不能马上被控制下来,死亡的组织顺着毛细血管进入循环系统后,可能会造成败血症。而仅仅使用肝素抗凝的话,大剂量的肝素会抑制陈雯的骨髓功能。和地塞米松共同作用下,被抑制的免疫系统将无法应对已经出现的皮肤坏疽。如果病情继续加深,这些出现在陈雯胸口上方的坏疽一旦向下延伸,突破腹壁,则很有可能引起坏死性筋膜炎。

现在,是两难境地。停止抗凝治疗,血栓继续加大,进入肺部造成肺栓塞或者进入脑中造成脑卒中,可能会直接要了陈雯的命。而继续肝素抗凝治疗,则可能会导致坏疽继续向下扩张,形成坏死性筋膜炎,并且导致败血症。严重的感染下,陈雯还是会死。

“给她用利伐沙班。”孙立恩抬起头来,目光坚定。“把华法林停掉,维持肝素,看看能不能缓解掉华法林的副作用。加大地塞米松的剂量,从10毫克提升到20毫克。注射左旋氧氟沙星和环丙沙星,创口处严格清创,然后用复方多粘菌素外敷。”

“非常坚决的抗感染手段。”刘堂春点了点头。“就这样?”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加强护理,随时监控坏疽发展情况。一旦有突破腹壁的迹象……就做切除。”

“切除什么地方?”刘堂春追问道,“切除范围多大?”

刘主任的连续逼问下,孙立恩已经有些应付不来了。他的沉默时间一次比一次长,眉头越皱越深。

“你知道处理方案的。”刘主任忽然说道,“用这么坚决的抗感染方案,甚至还用上了环丙沙星这种抗感染的终极手段。可你应该很清楚最保险的处理方案是什么。”

孙立恩摇了摇头,几乎是恳求道,“她才十岁,外科切除乳腺组织的后果对她来说太痛苦了。”

“痛苦,说明她还活着。”刘堂春的声音也低了下来,“疼,是生命的证据。如果她死于坏死性筋膜炎,保留下来的乳腺组织又有什么用处?立恩,你要记住……”刘堂春目光炯炯,直视着面前这个自己分外欣赏的年轻人,“我们的工作是救死扶伤。救助即将死亡的患者,把他们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是我们的首要工作目标。”

“至少……再观察一下。”孙立恩看着躺在床上的陈雯。她的脸似乎因为睡眠中不断传来的疼痛而有些扭曲。“肝素也许能缓解华法林的副作用……”

“在坏疽深入到腹腔壁之前,她还能等一等。”刘堂春叹了口气。“先去通知家属吧。”

“你们……要切除……”沈轻眉张大了嘴,“不,不行!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作为一个医生,我比您更不想这么做。”孙立恩很理解面前这位年轻的母亲的反应。他低声道,“华法林的副作用非常罕见,但它确实出现在了陈雯的身上。如果不在坏疽突破到腹腔前做切除手术,她会面临生命危险。”

沈轻眉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能不能转院?”

“她的情况并不稳定,贸然转院可能会导致她的血栓继续移动。如果用直升机转运,她在飞机上发作肺栓塞的话,是根本没办法处理的。”孙立恩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现实情况根本不允许转院。“如果用救护车转运,那就需要至少10个小时。这段时间里……她的坏疽很可能就转换成了坏死性筋膜炎。”

“在你们……不得不切除她的乳腺组织前,我还有多少时间?”沈轻眉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我可以请北京和上海的专家过来给她做诊断么?”

“保守估计的话,我认为可能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孙立恩遗憾的摇了摇头。“时间……可能不够。”

“我总要为自己的女儿做点什么。”沈轻眉拿出电话,朝着抢救大厅外走去,“王总,我想请你帮个忙。”

这个女人的身影,在孙立恩眼中显得极为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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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库欣综合征

并不是因为这个母亲表现的如何坚强,因而在孙立恩眼中显得高大——沈轻眉确实是一个高大且壮硕的女人。

之前几次见面孙立恩倒是没什么印象,但现在再仔细一看,身高至少一米七五以上的沈轻眉确实高大——她甚至比刘主任高了快小半个头。

“等一下。”孙立恩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沈轻眉。

沈轻眉抹着眼泪,“还有什么事?”

“这个……”孙立恩组织了一下语言,“您丈夫有多高?”

“一米八八。”沈轻眉困惑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刘主任,我知道陈雯是什么病了!”孙立恩冲进了抢救室,他兴奋的朝刘堂春喊道。声音太大,引起了周围不少医护人员的侧目。

“哦?说说看。”刘堂春嘴角露出了笑容。兴奋的年轻医生高举双手,兴奋的喊着“我知道了”,这个场景确实很有感染力。

“造成陈雯皮肤损伤和坏死的不是华法林,是她的高血钙。”孙立恩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道,“她的血栓,她的精神症状,甚至肥胖和发育迟钝……陈雯现在身高还不到一米四,这些都解释的通了!”

“所以呢?”刘堂春问道,“你的诊断是什么?”

“她有库欣综合征,她的身体一直在分泌过量的激素!”孙立恩指着躺在床上的陈雯,“不需要做坏疽切除,只要纠正了她体内的高血钙和高激素水平就行了!”

刘堂春认真听完了孙立恩的解释,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血液检查没有提示她高激素水平。而且库欣综合征也不会导致高血钙状态。她没有出现向心性肥胖,没有出现典型的水牛背,你的诊断证据不足。”

“库欣综合征导致的高激素水平是周期性的,我们给陈雯抽血检查是在她刚刚入院的时候。没有持续性监测,很容易错过她的高激素水平期。”孙立恩解释道,他已经看见了陈雯,并且看到了她状态栏里新增出的“高促肾上腺皮质激素”状态。“儿童库欣综合征并不一定都会出现向心性肥胖,也有发育迟滞和全身性肥胖的表现,只要解决她的高激素水平,她就能康复!”

“至少需要一次血液测试证实她确实有高激素水平症状。”刘堂春思考了一会,却仍然摇了摇头道,“传统的大剂量地塞米松测试需要两天,她等不了那么久。我估计最多两个小时,她的坏疽就会突破腹壁。检测高血钙的血液测试也来不及。”

“如果是库欣综合征,那她还有救。如果不是库欣综合征,在我们切除了她的乳腺组织后,她仍然会面临生命威胁。”接诊了陈雯的曹严华医生也同意孙立恩的观点。“小孙对于高血钙状态的看法有道理,我觉得至少可以考虑上降钙素。”

“没有确诊库欣,就不能按照库欣治疗。这是原则问题。”刘堂春仍然坚持着不肯让步,“诊断性治疗有严格限定,小儿库欣综合征肯定不是其中之一。仅仅凭借没有证据的诊断,就要治疗这个诊断中极为罕见的某些症状,这更不可接受。没有确实的证据之前,我不可能同意这种治疗。”

“那就给她做核磁共振。”孙立恩当机立断,“这不是治疗,也不是有创检查,只是做个核磁共振总可以吧?”

“你真是晕了头了。”刘堂春终于忍不住低声斥责道,“你要用核磁共振来干什么?检查她的血钙指数,还是检查她的激素水平?”

“我要用核磁共振,来找造成库欣综合征的元凶。”孙立恩毫不退缩,对着刘堂春道,“只要找到肿瘤,就能证实库欣综合征。”

刘堂春沉默了。曹严华医生和孙立恩站在一起,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去做吧。”刘堂春点了头。“但愿你是对的。”

带着孙立恩等人一起进了监控室后,罗哥一屁股坐进了椅子里。“小孙你也坐,喝可乐不?”

核磁共振(mri)的监控室里,大概是一个医院最舒服的地方。这里有独立的卫生间,部门专属的冰箱,沙发,甚至有个不怎么大的二楼,里面放了两张单人床,供值班的影像狗们晚上打盹用。

冰可乐拿在了手里,孙立恩没着急去拧盖子,而是急不可待的坐在了监视器前面,“罗哥,救命如救火,赶紧吧。”

“我也想快点。”罗哥按了几个按钮后往后身后的椅子上一靠,无奈道,“可现在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核磁共振又不会因为你踹它两脚就变得更快一些。”

孙立恩拧开可乐,狠狠灌了一口碳酸饮料下去。急迫的心情似乎也因为冰冷而刺激的液平缓了一些。“先从头部开始,扫她的脑下垂体。”

其实,从状态栏里显示出来的“高促肾上腺皮质激素”,已经直接无误的说明了陈雯的病灶位置。她的脑垂体处应该有一个肿瘤。

高促肾上腺皮质激素,英文缩写为“acth”。由脑垂体分泌。和名字一样,它直接作用于人体的肾上腺,导致两侧肾上腺组织增生,并且引发皮质醇大量分泌。它的异常分泌,是库欣综合征的主要致病原因。

而acth过度分泌,只可能是垂体腺出现了异常。虽然acth增高同时也是原发性肾上腺素功能不全的重要表现,但陈雯的症状明显不符合这一疾病。因此,孙立恩才敢直接和刘主任叫板,坚持认为陈雯罹患了库欣综合征。

既然怀疑是脑垂体腺有病变,罗哥自然就选用了专门针对脑部蝶鞍区的核磁共振扫描程序。扫描层厚则被特意调整到了扫描层厚1毫米的标准上。

“找到了。”核磁共振的机器发出了各种奇怪的轰鸣声,十来分钟后,监控室里传来了罗哥兴奋的喊叫。他一把抓住了放松下来的孙立恩,一边摇晃着孙立恩一边兴奋道,“你小子真是神了!”全然不顾孙立恩手里的可乐撒了一地。

“我马上去安排手术。”孙立恩也露出了笑容,陈雯终于逃过了乳腺切除的命运。

第三十三章 库欣,但不是库欣

孙立恩和罗哥的兴奋开心,只维持了一秒钟。

“我的天老爷……”罗哥看着屏幕上持续出现的图像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玩意?”

在核磁共振成像上,出现了许多白色的圆球。粗略一数,至少得有十几个。

“不可能是脑肿瘤。”孙立恩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大量的小白球散布在陈雯的几乎整个大脑中。而位置最靠近脑垂体的那个小白球,已经压迫到了陈雯的脑垂体腺。“这……”孙立恩“这”了半天,却也没想出来究竟会是什么疾病导致如此数量的不明组织生成。他咽了口口水,“罗哥,你继续给她做扫描,这次做全脑的成像,我去请刘主任他们过来。”

推开了核磁共振监控室的大门,孙立恩直接冲向了抢救室。

“扫出东西了?”刘主任惊讶的挑了挑眉毛,“你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不是……不是普通的肿瘤。”孙立恩喘息着,“罗哥那边还在出片子,刘主任您赶紧跟我去看看……”

“呀呵?”门外传来了一声惊奇的嘟囔,孙立恩转头一看,却发现中午刚刚喝了两大碗羊肉粉丝汤的王主任正在门口站着,“干嘛了这是?怎么慌成这个样子?”

“王主任!”孙立恩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样,“我刚刚给那个心梗的小姑娘做了核磁共振……”

王主任听孙立恩说完了发现之后,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有多少个小白球?”

“最少有十个。可能更多。”孙立恩头上的汗水仿佛有人开了水龙头一样,几乎几条小溪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淌着。“有一个已经压迫到了她的脑垂体部分,库欣综合征的判断没有问题,但她现在的问题比库欣综合征严重太多了。”

“走,去看看。”急诊科副主任的行动能力自然不是盖的,刘主任一挥手,一马当先朝着监控室走了过去。

“喂,柳院长?”王建培跟在刘堂春身后,摸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我在老刘这儿看见了一个挺有意思的病例,我估摸着你可能有兴趣来看看……”

“这肯定不是肿瘤。”刘堂春摘下眼镜,观察着监控屏幕上的那些光点,“边界清晰,有钙化的痕迹……”

“都在呢?”刘堂春正在研究成像,门外忽然走进来了一个和刘堂春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只不过发型梳的非常整齐,身上的白大褂也仿佛刚刚被熨烫过似的,就连一丝皱纹都没有。他的声音很洪亮,听起来很让人觉得安心。“王主任,你这是个什么病?”

“我又没病。”王主任指了指屏幕里的图像,“至于这个小姑娘究竟得了什么病,我还想问问你呢。”

这位推门而入的,就是第四中心医院的副院长兼神经外科主任,柳平川教授。

孙立恩是见过柳副院长的。但他也只是点点头当做打了招呼,其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继续刷新出来的成像上。

“一共……有二十七个。”两三分钟后,孙立恩放下了手里的点数器。“距离脑干不足一厘米位置的不明组织增生有两个,可以肯定其中一个已经压迫到了脑垂体腺——她的脑垂体腺偏离了中线大概一点五毫米,并且有轻微的弯曲。”

正常人的脑组织有些像豆腐,外表虽然有些凹凸不平,但是内部除了脑室和血管以外,大脑的半球内基本是完整的组织。而陈雯的脑子更像是一块千疮百孔的冻豆腐,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何时,被人镶嵌进去了二十七粒豌豆。

这些圆球大小不一,最大的一个大约直径有五毫米。而其他的圆球则小得多——压迫到陈雯脑垂体腺的那个圆球,大概直径只有三毫米左右。

脑部器质性的问题,问神经外科医生总不会出大错。

“给疾病控制中心打电话吧。”柳副院长沉默了很久后忽然道,“可能是脑包虫。询问一下家属,有没有带小朋友去过西部牧区,或者家里有没有养狗。准备手术,她有库欣病?”

孙立恩连忙点了点头,“是的。”

“做活检,就从挤压了她脑垂体腺的这个组织取。”

脑包虫,如同字面意义上的解释。当寄生虫出现在脑组织中,并且被包裹起来以后,就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病症。

寄生在患者肠道的寄生虫成熟后开始排卵,而其中一部分卵正巧穿过了她的肠壁,通过血液系统进入了她的大脑。并且寄生在了大脑之中。

大脑的环境和肠道迥然不同,寄生虫幼体为了保护自己,会努力在它们的身体周围制造一个薄膜,并且让薄膜里充满液体——这也就是那些在核磁共振上和脑脊髓液有同样密度表现的微小圆球的真实面目。

“她爸爸……”沈轻眉在听了医生的诊断后,捂着脸闷声道,“三年前从西北牧区买回来一条藏獒。一直养在别墅里,小雯和它关系特别好。”

“犬只是细粒棘球绦虫的终极宿主。”孙立恩解释道,“您的女儿可能是在和狗一起玩耍的时候,接触到了含有虫卵的犬只粪便。然后被感染……”

“这些已经无所谓了。”沈轻眉控制下了自己的情绪,“这个怎么治疗?是不是吃点药就可以了?”

“需要通过手术。”孙立恩拿出了一张通知书,“虽然通过核磁共振能够确认有一部分疑似囊泡的物体存在,但在活检之前,我们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我们准备对陈雯进行检验治疗。”

“我们会通过陈雯的鼻腔插入一根针头。然后在核磁共振数据和手术导航仪的帮助下,进入她的颅内,并且找到那个正在压迫她脑垂体的囊泡。”

孙立恩向沈轻眉解释着手术过程。

“找到囊泡以后,我们会将里面的液体抽取出来,然后通过内窥镜取出剩余的囊泡。这样可以直接解除陈雯脑垂体部分的挤压,并且获得囊泡样本。等我们把样本交给疾控中心后,大概一周内就能够确认她大脑里究竟寄生着什么虫体了。”

“导致她发胖的病症叫做库欣综合征,但引起库欣综合征的,是她脑部中潜藏的寄生虫。”

第三十四章 准备治疗

陈雯的病,是库欣综合征,但又不是库欣综合征。

孙立恩看着哭泣的沈轻眉,心里五味杂陈。从医生的角度来讲,其实他更希望陈雯的病只是单纯的库欣综合征。这样只要移除她脑垂体腺附近的肿瘤后,就可以彻底治愈。

但包虫病不行。

包虫病大概是世界上最麻烦的寄生虫疾病之一。它对病人的伤害可能会非常严重,甚至导致死亡。但也有可能伤害小到始终没有症状表现。它可能直到病人因为其他原因接受手术才会被发现,也有可能直到病人自然去世为止都对此一无所知。它的症状和严重程度,进展和持续时间,都取决于一个最关键的因素——虫卵究竟通过血液落在了哪个器官上,以及它们究竟长了多大。

包虫病的虫卵就像是开始随着血液和淋巴系统扩散的癌症一样。进入脑部,它就是脑包虫病。进入肺部,它就变成了肺包虫病。最多的案例是虫卵通过肠道后,直接跟随血液进入肝脏。肝包虫病,又被称为“牧区癌症”。

和传统意义上的吃药驱虫就能康复截然不同。人类目前制造出的药物中,没有一种能够治愈包虫病。只有通过外科手术,尽可能干净的摘除掉所有的虫囊,才能够对包虫病进行治疗。

而那二十七个虫囊的位置……孙立恩光是想想都觉得绝望。虫卵随着血管在脑组织里到处穿行,然后在深处的脑组织里停留下来。随后慢慢发育成一个个虫囊。

脑组织深处有虫囊,就像是豆腐里面镶嵌了豌豆。要在不破坏豆腐的情况下摘除豌豆,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而用手术器械从豆腐里取出豌豆,就意味着必然会带来手术损伤。人脑的具体作用机理,现代医学仍然无法完全明确。虽然可以根据虫卵的不同位置来规划一个最少伤及大脑的手术入路方案,但这仍然不能避免损伤陈雯的脑部功能。最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损伤。可能只是变成色弱,左右颠倒。但也可能人格错乱,丧失记忆,甚至直接变成植物人。

“如果是包虫病,她的康复过程可能会很漫长。甚至病情还会有反复。”孙立恩做了几次深呼吸,继续向着已经快崩溃的沈轻眉解释着。他之前提到的活检,全称为“定向立体脑内病变活检术”。按照现行标准,属于标准的三级手术。需要报告给科主任,并且由高年资的主治医师或者副主任医师进行手术。

“这个活检手术会由神经外科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徐有容主持。”孙立恩擅自提前批准了徐有容的职务晋升。“她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毕业的医学博士,那个学校的神经外科水平是世界第一。”

沈轻眉签了字。

陈雯的病情并没有因为确诊脑包虫而变得稳定。她胸口上的坏疽仍然存在,而且还在继续加深。在柳副院长的干预下,四院的神经外科和普通外科很快就组织起了一只精干的手术团队。神经外科方面由徐有容出马,她还带着自己早上给林兰做手术时的那个助手。而普外方面则派出了号称宁远乳腺第一刀的赵赛娟教授。

赵赛娟教授和血液内科的黎教授是同事。但也是黎教授的老前辈。今年已经79岁的赵赛娟教授是被宁远医学院特意返聘回来的特聘专家。近60年的行医生涯中,赵赛娟教授做过的乳腺手术多达上万台,国内想要找一个能和赵赛娟教授有同样丰富的乳腺手术经验的医生,几乎是痴心妄想。

由于手术位置入路的关系,陈雯只能坐在手术床上。头部被固定器牢牢拉住,而徐有容则会坐在她的面前,操纵采样针穿过她的鼻腔,进入颅内。

而在这期间,年近八旬的赵赛娟教授将和自己的学生以及助手们一起,监控着陈雯胸口部分的坏疽进展。如果她们认定,坏疽将突破腹壁,那脑部取样手术就会直接停止,转而进行乳腺切除术——陈雯的心脏早上遭受过心梗的侵扰,她的身体状态实在太过虚弱。如果发生坏死性筋膜炎,陈雯面临的风险会比一般人高出太多。

这次手术没什么可看的。虽然是由刘主任任命的“主管医生”,但孙立恩也实在没工夫去手术室里旁观陈雯的手术进展——他还有三个病人要操心。至于陈雯究竟需不需要切除乳腺,或者什么时候切除,孙立恩相信赵赛娟教授肯定比自己更清楚。

除了帮不上忙以外,让孙立恩留在抢救室的原因还有一个——郑筱萸的脑脊髓液检查结果出来了。

“检查出了大量的苍白螺旋体。”护士长胡静把检查单递给了孙立恩。“肝活检的结果还没出来,不过应该也快了。”

“先按照神经性梅毒来治疗。先给他上强的松。”孙立恩放下了那张检查单,神经梅毒意味着梅毒病程已经进入晚期。此时如果贸然使用青霉素,大量死亡的苍白螺旋体会向人体内释放大量毒素和废物。从而引发全身性的免疫反应。这种名为“赫氏反应”的免疫反应会造成患者头疼,发烧,肌肉疼痛,呼吸急促,甚至引发肺部弥散性凝血,最终导致病人死亡。而在正式的抗生素治疗前使用激素,则能够有效的抑制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活性。从而减弱甚至完全避免赫氏反应的发生。

另一方面,从一嘴四川话的蒋伦医生那里传来了不太好的消息。那位习惯性撩汉的中年妇女,以及一大批“跟了她很久”的年轻小伙们,血液检查中梅毒全部都呈阳性反应。这位大妈正在给其他那些“跟了她时间不长”的小伙子们打电话联系。估计还得有个六七十人。

同时查出了接近100人的阳性梅毒反应,宁远疾控中心的值班人员接到第四中心医院的电话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第三十五章 交易

疾控中心的专家正在赶往第四中心医院的路上。下午三点的宁远,气温回暖,初冬的萧瑟中,竟然硬生生多出了几分暖意。

一百多号的梅毒反应需要做卡统计,这是疾控中心派出一名工作人员的主要原因。而陈雯脑子里那27个疑似脑包虫囊,则是疾控中心派出四位寄生虫方面专家的主要理由。宁远市本身并非牧区,也不与任何牧区接壤。因此这四位专家实际上都是专攻研究热带寄生虫方向的。

出于保险起见,宁远市疾控中心不仅派出了中心中所有的寄生虫类专家,同时还用最快的速度向上级疾控中心报告了陈雯的病例。

很难说在这一连串的反应中,有多少步骤是因为沈轻眉的身份,以及她的裕华集团而加速了的。但宁远市疾控中心,的确也表现出了非常罕见的高效率。在陈雯的探查手术刚刚准备开始的时候,那只被陈雯父亲重金买来的藏獒就已经躺在了疾控中心的解剖台上——为了尽快确诊,疾控中心甚至派出了自己的移动病理检验实验室。

藏獒“那木卡”是一头接近200斤重的大狗,为了尽快将它压制住,动物控制中心的工作人员动用了六把麻醉枪,折腾了足有二十多分钟。

疾控中心的结果和检验室里的活检结果,几乎是同时送到了抢救室里。刘堂春搓着自己的脑袋,接连唉声叹气。

“既然情况已经稳定了,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柳副院长站在刘堂春面前,耐心向他做着工作。“沈总愿意用直升机把陈雯送到北京去,那除了同意以外,我们也不需要再有什么反应。反正一个小时七万块的费用她也出得起。”

“这不是什么钱的问题。”刘堂春无奈道,“包虫病引发库欣综合征,这个诊断我是很佩服小孙的。但是反过来说,这个病例的诊断里有太多不合情理的地方。我还是希望能够搞清楚以后,再让陈雯转院——解决了库欣综合征之后,其实就没有急症了嘛!”

柳副院长摇着头,“病人意愿的优先级别是最高的。在确认坏疽停止发展之后,我们没理由继续把她留在医院里了。”

“你少来这套。”刘堂春急眼了,“这么罕见的病例,你就舍得交给协和那群家伙?”

“病人的个人意愿……”柳院长还在装复读机。刘堂春却敏锐的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动摇。

沉默片刻后,刘堂春忽然提出了条件,“如果最后能发个sci论文,那就让有容当第二作者。”

柳院长复读的声音大了一点。但是表情则有些不屑。

看着刘堂春没什么表现,柳院长左右看了看,确认办公室里只有刘堂春一个人后,咬着牙道,“你当我老糊涂了?这种案例,只要继续追下去,别说什么普通sci,新英格兰,柳叶刀,brain,发哪个不行?”

“那你还要把人让给协和?”刘堂春看出了柳副院长的打算,干脆不准备接招,双手一举表示投降,“反正我人微言轻,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小急诊科副主任。”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感叹道,“小孙靠这个抢救案例,凑个普通sci病例报告出来倒是没问题。可是光凭脑内病变组织活检,你们科里的徐有容连个中文核心都发不出来吧?”

约翰霍普金斯毕业的徐有容那可是柳副院长心头的一块肉,一听这话,柳副院长立马就软了下来,“老刘啊……有容现在正是评职称前最重要的时期,这个时候要是有个论文……”

“那你还放人走?”刘堂春头疼道,“你要想上新英格兰之类的,没有详细的后续跟踪,那群编辑肯定不会收文章的。”

“我是副院长。”柳副院长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我不方便直接去和患者家属沟通。”

“现在知道骑虎难下了?”刘堂春幸灾乐祸,“当副院长有什么好的?工资不比那些科主任多,还每天都一大堆破事儿。三天两头开会检查,你这是专职送瘟神呐。”

柳副院长摊了摊手,“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他敲了敲刘堂春面前的桌子,“我这次就厚着脸皮了。老刘你要去把患者劝回来,而且还要让她心甘情愿的在咱们院里做完后续的脑科手术和康复。”

“然后呢?”刘堂春一脸看见什么奇怪生物的表情,“然后论文还要让徐有容占个大便宜?”

“有容做手术太多,不太擅长写论文。”柳副院长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是厚着脸皮,那就不如干脆连脸都不要。“你们写的论文,要给有容一个第一作者。”

“你咋不上天呢?”刘堂春直接翻了脸,“副院长了不起啊?长个嘴你就瞎嘞嘞,啥事儿都不干,就想塞个人进来当共同第一作者?”久居宁远的刘堂春,急眼之后会说一口流利的沈阳话。“嘎哈啊?嘎哈啊?抢啊?”

柳副院长苦笑着连忙摆手,“唉,不要这么激动。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嘛。我这辛辛苦苦的求爷爷告奶奶,还不是为了把人家小徐彻底绑在咱们第四医院上?约翰霍普金斯出来的医学博士,还是专攻神外的!这种人才,就算是放在北上广深,医院的人事科只要能抢到人,绝对不会介意把同行的脑浆子打出来。”

“我不管。管那玩意干哈啊?”刘堂春干脆犯起了浑,“啥都不干就要抢功劳,没这个道理!”

主任和副院长正在办公室里如同两个小孩一样,争吵着冰糖葫芦的分配案例。另一方面,孙立恩正在给蒋伦医生帮着忙。就算疾控中心又派来了一名工作人员,可光是给这些新确诊为梅毒感染者的年轻小伙子们填写存档卡就能够忙死他们。作为确诊医师的孙立恩也难逃其咎,只能从抢救室里出来,顺便帮他们填些报告卡。

魏金水的手术结果相当不错,董昕顺利的在他脑动脉瘤中放入了一个铂金弹簧圈。依靠这个弹簧圈,他基本上能够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这让孙立恩在焦头烂额的忙碌中,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

“两个,最多两个。”刘堂春和柳副院长也终于达成了共识。“一个规培提前转正的考试许可,一个实习护士的定向录取。”柳副院长肉疼的直吸凉气,但最后,却也只能同意了用这两个名额,来交换徐有容的“共同第一作者”资格。

刘堂春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毕竟能用徐有容的名头给孙立恩做共一,对论文的审核通过也有比较大的帮助——那些科学期刊的编辑们,其实都是势利眼。

第三十六章 打脸

“行了,这是最后一个。”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第三次点了一遍信息卡的数量。数量和一开始的预报,以及第四中心医院检验科的报告相同。

前来“帮忙”的几个住院医师,以及包括孙立恩在内的四名规培生这才一起松了口气——这群“精神小伙”倒是都挺配合工作,只是他们七嘴八舌的提问,实在是让几位医生有些头疼。

“医生,我这能治好么?”“医生,不是艾滋吧?”“医生,是不是治病的时候就不能吃肉了?我听人说梅毒治病要忌口。”“能快点么?我今天晚上还有个姐要陪……”

孙立恩和蒋伦打了个招呼,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抢救室里。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分,正好再观察一下郑筱萸的生命体征。魏金水和陈雯都在手术室里,林兰估计还在icu里昏睡着,现在去也不合适。

“小孙啊。”在抢救室里和小林薰聊了一下午的罗哥朝着孙立恩摆了摆手,“他们大使馆的领事保护工作人员已经到了。我就先撤啦。”

跟在小林薰身旁的,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里面搭配着洁白的衬衫,以及一条蓝色领带。

“您就是小林君的主治医生?”中年男人伸出了一只手,“我是rb驻沪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田中一树,请多多指教。”

“额……多多指教。”孙立恩有些懵,但仍然伸出手去握了握。

田中一树抬起头,重新端详了一番孙立恩的面孔,然后一脸平静道,“请原谅在下的唐突,先生您今年几岁了?”

孙立恩再次一愣,下意识应道,“二十五岁。”

“太年轻了。您应该还没有获得中国政府颁发的,具有独立医疗资格的认证对吧?”田中一树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这样的举措非常不妥,而且也是对日中友谊的极大伤害。虽然贵我两国政府之间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我国民在这些事情上是完全无辜的……”

罗哥也没想到来帮忙的rb外交官竟然是个话痨,而且还上纲上线,一个没留神就已经把事情延伸到中日两国一衣带水,两国之间的友好历史足有千年久远。为了阻止田中开始给孙立恩补课,罗哥连忙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田中先生,您搞错了。”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罗哥对年龄大于自己的rb外交官用上了日语中对平辈说话的平语,“孙君是第一个发现小林有不适的医务工作人员。也是第一个,出于人道主义,将小林君收入急救室的医生。您的指责没有任何依据,而且会给小林君以及孙君带来极大的困扰。”

小林薰躺在床上,看着一脸尴尬的田中一树不满道,“田中先生,我给大使馆打电话,是因为当时我没有人陪伴。现在有我妻子的家人在,您可以走了。”

田中一树尴尬的摆了摆手,转过身子,压低声音问道,“您有没有给这里的医生支付过额外的费用?比如礼金之类的?如果有的话,我可以直接和他们的主管交涉……”

“田中先生!”小林薰真的生气了,他一指大门,怒道“请回吧!我会向外务省的领事保护司打电话投诉您的行为的!您实在是太失礼了,这里的医生是我和我妻子的救命恩人!”

田中一树很倒霉,他今天早上刚起床,就接到霞关方面越过上海领事处,直接打给他的电话。领事保护司的一位前辈告诫过田中,小林薰是某个大型财团的继承人。而对方这次离日,并没有通过常规渠道获取更方便的商务护照。而是用了“探亲签证”

更重要的是,那个“大型财团”的对外联络部门,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提前向外务省发来通报。

小林薰没有借用家族的力量,自己偷偷来到了中国。

田中以为自己已经听懂了那个前辈的言外之意——小林薰大概是有些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无法借助家族的势力。他需要领事保护,主要是因为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待遇。

中国嘛,肯定不如rb国内那么公平公正。大型财团的继承人无法得到与自己身份相符的待遇,这样的不公平待遇自然是会存在的。田中在中国生活了十几年,自认为是真正了解中国的“中国通”。他很快就坐上了从上海出发,飞往宁远的飞机。

田中心里的算盘打的哗哗作响,只要到了现场,摆出自己的外交官身份,给受了委屈的小林薰撑腰出气,那就一定可以获得小林薰私人的好感。反正中国人多多少少都怕外国人,更怕当官的。自己身为rb国外交官,一定能获得最大程度的便利和威风。

田中的脸火辣辣的疼,孙立恩则仍然是一脸懵逼。罗哥打断那个外交官,用的是日语。小林薰不满,用的是日语。田中对小林薰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日语,小林薰威胁要向外务省投诉,用的还是日语。

在场四人,只有孙立恩一个人不懂日语。

虽然很想询问一下具体情况,但看场内的气氛,孙立恩很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滴滴,滴滴。”小林薰霸气外露,把前来帮忙的rb外交官骂的一愣一愣。甚至后面都出现了类似“八格牙路”之类的rb国粹。田中不停的擦着汗,唯唯诺诺的点着头,活像是个孙子。骂的正痛快,孙立恩却听到了心肺监护仪的报警声。

“血压过高。”孙立恩也不顾上自己没有行医资格了。他一指抢救室的铁门,冲着田中毫不客气的喊了一句“出去!”。

骂人当然会引起血压升高。要是没有血压波动,那就不是骂人了。可能是打情骂俏。

小林薰骂人是骂的挺痛快,但他却忘了自己还是个病号。他的耳朵几个小时前还在往外流血。

升高的血压干脆利落的冲开了小林薰耳道中刚刚凝结了没多久的伤口。鲜血再次从小林薰的耳道里滴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病情进展

“你需要冷静下来。”孙立恩朝着罗哥打了两个眼色,让他赶紧继续来当翻译官。一边紧张的看着小林薰右侧的心肺监护仪。小林薰的表现符合激动而导致的血压升高,心跳增快。他的血压已经提升到了165/120的程度。

“这些该死的税金小偷!”小林薰仍然在痛骂着外务省的公务员。“我每年申报的个人纳税额,居然会被这种蠢猪拿走!”

“如果你不冷静下来的话,他们会拿走的就不只是你的税金了。”罗哥在旁边劝解着,“我想你肯定不愿意成为第一个被外务省的猪头气死的纳税人对吧?”

外务省的猪头正在抢救室外大声喊着,“我是rb国外交官,我有足够的理由继续为我国民提供领事保护!”

“他的血压还在上升。”孙立恩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小林薰仍然在出血的耳道,“上艾司洛尔,两毫升,慢推!”

“刘副主任不在。”正在准备配药的护士被胡静拦了下来,她一脸担忧的望向了孙立恩,“你先去找刘主任来看看,我让其他医生来处理。”

孙立恩的处方权实际上等同于刘堂春的许可。在刘堂春不在场的情况下,胡静阻拦用药的确也是出于保护的心理——不只是为了保护病人,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孙立恩。

刚刚使用了处方权不到半天的孙立恩叹了口气,拔腿朝着刘堂春的办公室跑去。

“我不可能同意这种事情,这是剽窃!”就在孙立恩推开刘副主任办公室前的一秒,他在门口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女声。这声音听起来非常愤怒,几乎像是在吵架。

“这个病例全程都是小孙在跟,我只不过是做了一次活检手术而已。而且后面的治疗我也不可能继续跟踪全程。如果要做虫囊摘除的话,我的权限不够。这个只能由柳老师来做。”女声稍微顿了顿,然后继续提高音量,“应该让柳老师来做这篇论文的共一作者,而不是我!柳老师的声誉也非常好,完全可以达到您之前说的‘利用背景来通过审核’的目的!”

孙立恩有心多听两句,毕竟敢在刘副主任面前大吵大闹的女人可真不多见。但抢救室里小林薰的情况又确实不适合再拖,颅骨骨折加耳道出血,配合上刚刚出现的高血压危象,躲在门外听热闹很明显是极不负责任的做法。

孙立恩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一咳嗽,两只脚用力的在地上跺着,但步幅却刻意控制的很小。直到跺的脚快发麻了,这才走到刘副主任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刘主任,我是孙立恩。”

“进来吧。”刘堂春疲惫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这是踢着正步过来的?二楼都能听见你的动静了。”

孙立恩推开门,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办公室里。而刘堂春正坐在桌子后面,有些面色发苦的揉着自己的额角。

“什么事儿啊?”刘堂春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孙立恩坐下。

“我就不坐了。”孙立恩陪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今天上午收进抢救室的那个林兰的家属,刚才骂了一顿来帮忙的领事馆工作人员。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引发了高血压,我来之前已经到了165/120的水平,而且还在上升。”

“用药了么?”刘堂春直接站了起来,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过白大褂就往门外走,却忽然想到自己办公室里还有个人在,于是转头道,“小徐,你也一起跟过来看看吧。这是上午让你和老郑一起做的那个患者的家属。”

孙立恩这才看出来,之前和刘副主任拍桌子的竟然是徐有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吵什么,论文?孙立恩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他还在实习的时候就听说过,医院每年为了抢论文都得闹出点事情来。没想到今天就让自己碰上了。

徐有容默默跟在了刘堂春的身后,经过孙立恩的瞬间,却忽然说了一句,“我不会和你抢的。”

孙立恩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这位约翰霍普金斯毕业的医学博士究竟在说什么。只不过现在关注的重点,仍然应该是在抢救室里流着血的小林薰。他也转身出了办公室,顺带关上了刘主任的办公室门。然后快跑了两步,向刘堂春描述着刚才的经过。

“你早上收他进来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刘堂春大概听了一下过程,没有发现有什么太多的意外之处。转而问道,“他的情况一直都还比较稳定吧?”

“早上……”孙立恩想了想,这才答道,“主要是因为看他的姿态不大对劲。除了一些外伤以外,有些站不稳。我担心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又怕在医院里没有人看护,万一晕过去可能有二次伤害,所以让罗哥帮他办了手续,收到了抢救室里。”

“就这些?”刘堂春对孙立恩的期望可远不止这一点。小林薰的病情忽然出现变化,当然可能只是因为情绪波动,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一些被隐藏在车祸外伤下的病情重新展现了出来。郑国有的病情被孙立恩提前发现,这让刘堂春觉得有些特殊。或许孙立恩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手术时能够通过手术帽和口罩观察到面色苍白,这可需要很细致的观察能力。

“他说自己的手没有感觉。”孙立恩用力回忆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他试着把手揣进口袋里,但是尝试了好几次之后都失败了。”

“好几次?”一直沉默着的徐有容忽然插话道,“可能是听神经瘤?他的姿态不稳也许是小脑症状。”

“症状太轻,而且没有典型表现。”孙立恩不大同意这个看法,“如果他觉得自己脸麻,那就应该直接去医院检查,而不是等到车祸以后才来看急诊。”

徐有容为自己的想法辩解道,“如果听神经瘤已经严重到引发了小脑症状,车祸可能就是因为他的肢体麻木而导致的。你刚才也说了,他有两次耳道出血的症状,颅底骨折可能加重了他的听神经瘤水肿,导致了更严重的病情表现。”

“这听起来又是一个很有趣的病例。”刘堂春忽然转身对两人说道,“你们有没有兴趣跟一下这个病例,争取搞个论文出来?”

第三十八章 诊断会议

刘堂春死都想要把这俩人整合到一起去写个论文出来——不然他实在是没法跟柳平川柳副院长交代。

刘堂春和柳平川的交易内容很简单,由刘堂春出面,说服徐有容和孙立恩一起组成“科研团队”并且署名发文章,而柳平川为两人提供方便的环境和经费,以及“病例支持”。

柳平川动用了自己的多年经验和人脉,一边努力向沈轻眉说明着陈雯的情况有多糟糕,一边向协和神外的那群老同学们施加着压力。无论如何,都要把陈雯先留在第四中心医院,为此他甚至可以请协和的老朋友们来宁远会诊——飞刀可以,转院不行。

其实柳平川的行为也挑不出什么错,毕竟他的建议也有充足的医学理由。陈雯的大脑刚刚被扎了一针,而且从里面吸出了一个直径大约三毫米的虫囊,结构上本来就比正常大脑更脆弱。很难说飞机上的颠簸会不会引起陈雯的颅压波动。一旦出现颅压上升,变化的压力很可能把脑组织挤进颅骨的其他孔洞中,形成脑疝,从而导致病人在转运途中死亡。

尽管有一些私心,但柳平川的行为根本还是在为患者考虑。留在设施齐全的第四中心医院,显然在短期内对陈雯的治疗更加有利。

柳平川豁出老脸去求人,协和神外的大主任也乐得给柳平川这个面子。协和神外的床位本就紧张,既然陈雯的病情并不急迫,他们也没什么可不满的。

柳副院长的面子能让协和让步,这让刘堂春更觉得身上压力巨大。他可没想到徐有容会对这个安排有这么大的反应。万一劝诱不成,他可真是没脸去见老柳。

“这个病例?”徐有容明显有些心动。除了手术以外,诊断也是神经外科的医生需要掌握的技能列表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手术可以通过大量的手术来积攒,但治疗别人已经诊断过的病例,对提升医生的诊断水平毫无帮助。要提高诊断技术,徐有容需要一些还没有接受过同行诊断的病例来磨练自己。

一行三人很快就冲进了抢救室里。曹严华正在组织对小林熏的抢救。他的收缩压一路飙升到了220,耳道的伤口在血压影响下持续不断的向外流着血。

艾司洛尔已经通过静脉通道输入了小林熏的身体里。超短期生效的艾司洛尔很快就遏制住了小林熏迅速升高的血压。但他的心跳仍然快的吓人,曹严华考虑再三,还是给小林熏又注射了两个单位的艾司洛尔——这种控制血压的药物,同时也能够对心律失常发挥作用。

“情绪激动导致的高血压危象?”看着小林熏的生命体征恢复正常,曹严华终于松了一口气下来。但同时也更加困惑。如果说之前小林熏耳道出血被收入院,是因为车祸造成的延迟性出血,那现在的高血压危象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症状。

“不太像,一般人得多激动才能把自己气成这样?”孙立恩再次观察了一下小林熏的状态。失忆和颅底骨折的标志还在。但是除了高血压以外,还有一个新增的指标。“极低促甲状腺素水平”。

极低?孙立恩心里一紧,这个名词他还是第一次在状态栏里看见。之前看到的状态顶多也就是“高”,想来对应的也就是“低”而已。极低这个数值,出现在人体内分泌的项目中,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情绪激动而且无法克制。”孙立恩若有所思,“今天早上,我和他谈到了林兰的手术方案。他也显得很激动,后来也有出血症状……我还以为是延迟性出血。”

“现在看来可能不是。”徐有容点了点头,“这种症状早上就已经出现过了。只不过,后来他因为轻微脑震荡的关系一直昏睡着,所以没有继续表现出来?”

“现在他的状态基本稳定下来了。”刘堂春背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床上的小林薰,“你们两个,讨论一下病情,一起拿一个治疗方案给我。”

孙立恩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身为一个没有处方权的规培生,能捞到这种病例诊断简直等于做梦。中午的四个惊喜如今又带来了新的情况。孙立恩简直想要跳起来高声喊一句“yes!”

而徐有容则多少有些犹豫,“我明天还要出门诊……”

“柳平川说了,你的门诊任务暂停。”刘堂春直接替柳副院长做出了工作调整的安排。反正只要把徐有容拉到孙立恩的病例中,就不怕她最后不在论文上署名。

从什么时候开始,主治医生在论文上署名,需要科室主任乃至副院长都赔着小心用着心思了?刘堂春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发堵。

徐有容很快就点头同意了。这样的病人很有挑战性,她的确动了心思。

“做一个甲状腺五项。”孙立恩的建议很直接,既然状态栏提示了促甲状腺激素水平低,那就先从甲状腺入手。

“不可能是甲状腺问题。”徐有容的态度很直接,“甲亢不会引起间歇性的情绪失控,做一个脑血管造影,先排除脑血管意外。车祸可能造成了他的部分脑组织水肿并且阻止了出血,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水肿正在消退,出血引起了他的心跳和血压反应。”

“脑血管造影需要注射的显影剂含碘,如果他有甲状腺问题,显影剂可能会进一步刺激他的甲状腺疾病。这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孙立恩被徐有容的建议吓了一跳,虽然车祸和脑血管意外经常紧密相连,但他更愿意相信状态栏的提示和判断。如果小林薰有能够引发甲亢危象的甲状腺疾病,显影剂对他的风险就实在是太大了。

“他看起来像是甲亢患者?”徐有容不太适应和人讨论病情的氛围,尤其不适应和一个规培生据理力争。“他没有甲状腺肿大,没有眼部外突,也不算很消瘦。同时没有这三种表现的淡漠型甲亢占一般患者基本都是老年人。他可不像是七八十岁的人。”

“你看不出来他眼睛外凸,是因为他早上才遭遇了车祸!”孙立恩急了,“你仔细看看,他整个前额和颧骨处都是血肿,要是这样都能看出外突,那他得是一条金鱼!”

第三十九章 折中

小林薰当然不是一条金鱼。他是一个有着高血压危象,极低促甲状腺激素水平,颅底骨折,轻微脑震荡,以及失忆的病人。

“如果是脑血管意外,留给我们的时间就很少了。”徐有容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就算他是甲亢,显影剂里所含的碘也不会直接导致他的病情恶化死亡。但如果是脑出血,再拖下去他就没有机会了。”

“可以做个核磁共振……”孙立恩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但他下意识的仍然想阻止显影剂对小林薰的伤害。“用核磁共振检查脑血管,不需要注射显影剂。”

“核磁共振做脑全扫需要四十分钟。”徐有容摇头,“如果是脑出血,刚才的高血压和情绪异常说明血肿已经压迫到了他的颞叶甚至小脑。情况危急,我们没有时间了。”

时间,时间,还是时间。孙立恩头疼的看着小林薰头顶的状态栏。急救科对时间的重视程度几乎是所有科室里最高的,不管什么决策,都要尽快做出才行。可任由徐有容给小林薰注射含碘显影剂,再次刺激他的甲状腺?孙立恩自问做不到袖手旁观,他一定要阻止。

“把人送复合手术室里。”在旁边双手抱胸看热闹的刘副主任终于打断了两人的争论。“给患者采血,告诉检验科加快速度处理,尽快出甲功五项的结果。”

“可是……”徐有容急了。

刘堂春摆摆手,打断了徐有容的话,“复合手术室的设备和准备都比较充足,如果患者的病情出现波动,那就立刻开颅做血肿清除。如果没有变化,而且确认是甲亢,那我们就再把他推出来。”

这是老成持重的判断,虽然会占用复合手术室一两个小时,但仅凭病人不会在等待中死亡这一点,就足以让它成为当前的最佳选项。

“我同意。”孙立恩马上就点了头,只要不用显影剂,就算把小林薰推到太平间里躺一宿他都不会有什么意见——反正躺着的不是他。

“我去集合团队。”徐有容的反应更彻底,她直接扭头就出了抢救室,“让护士给他剃头发吧,我带人十分钟以后进手术室。”

如果要对小林薰做手术,那就需要家属的许可。鉴于小林薰是个rb人,而他的法定配偶林兰刚刚结束手术,目前还在昏迷之中,唯一能够对小林薰的手术进行许可的人,就只剩下了刚才被轰出去的领事馆工作人员田中一树。

“护士会把他的血样送到检验科去的。”刘堂春把孙立恩指派了出去。“rb领事馆的领事保护员来了么?找他要许可去。”

要许可这种事情孙立恩今天已经干了很多次。他轻车熟路的从值班台上取出了两张通知,然后往门外走去。

田中一树颓然靠在门外,感觉自己的人生未来一片灰暗。没有获得大财团继承人的友谊虽然令人遗憾,但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可怕的是,他刚刚才明白过来,自己的马屁可能不小心拍在了马腿上。

门外还有一个蹲坐在地上的干枯老头。这是林兰的亲舅舅。在听说面前的田中一树是领事馆工作人员,前来协助自家的rb女婿治疗,老头表现的很热情。

“你咋才来捏?”老头操着一口带着浓重乡音的方言埋怨道,“小林伤的也可重咧!”

“从上海赶到这里来,用五个小时已经算快的了。”田中瘫坐在地上,从刚才的气焰嚣张变成了如今的半死不活,“为了完成这次的领事保护,我可是自费买的头等舱啊……”

“咦?你们给公家干活不能报销?”老头抛开了刚才的那点幽怨,好奇问道,“咋还要自己出钱咧?”

田中想翻个白眼去鄙视一下自己身旁这个彻头彻尾的“乡下人”,但一想到自己也许以后就会过上和他一样的生活——回到奈良县的老家继承茶园,田中就觉得心里一阵泛苦。

“田中先生。”孙立恩推开抢救室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田中一树,“我想和您谈谈小林薰的后续治疗内容。”

尽管自己还在失落,但出于职业习惯,田中还是马上就从防滑塑胶地面上爬了起来,“您请说。”

“您现在需要马上和小林薰的家人取得联系。”孙立恩虽然对面前这个rb外交官之前的态度很不满意,但毕竟人命关天,他也懒得和这个家伙计较。“我们的神经外科医生怀疑小林薰可能有脑出血,目前正在准备检查。如果发现确实有血肿,那就需要马上手术去除掉。否则他会有生命危险。大约三十分钟之内,我们会正式决定是否要对其进行手术。但是为了争取时间,我需要现在就获得他的家人许可。”

田中一树的内心里一片冰凉。他木讷的问道,“脑……脑出血?”

“早上的车祸中,小林薰的头部遭受到了撞击。”孙立恩加快语速解释道,“脑组织的水肿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他脑出血的症状。而这种症状在刚才……刚才他和您发生争吵时重新表现了出来。”

“您是说……”田中一树抓住了其中的重点,“小林先生刚才的态度,并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病情变化?”

“有可能。”孙立恩小心翼翼选择着自己的措辞,外交官耍嘴皮子工夫的能力他是有所耳闻的——最好的辩护律师在这方面难及外交官的百分之一。“他刚才的情绪波动,也是我们怀疑有脑出血的重要原因之一。”

田中一树摸出手机,难抑自己的兴奋之情,“我马上和他的家人联系!”

蹲坐在一旁的林兰老娘舅听了个一知半解,趁着田中打电话的工夫,他连忙问道,“大夫,非得让小林的娘家人签字?俺替他们签中不中?小林这娃娃人挺好咧,俺听人说话,脑子上哩病可不敢耽误,手术啥哩得抓紧呐!”

孙立恩有些困惑道,“您是哪位?”

“俺是林兰的娘家舅舅。”老头伸出干瘪的手,和孙立恩握了握。“俺签字中不?要不然按手印也成呀。”

“您签字没用呀。”孙立恩苦笑道,“只有小林薰的父母和妻子能签字。可是林兰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她没法签字,所以只能联系rb那边了。”

第四十章 请务必配合

老娘舅想要救外甥女婿,而外交官田中一树,却一心只想着要把自己身上的麻烦都摘干净。

“渡边桑,我是田中。”田中一树找了个没什么人经过的角落,从怀里摸出一台海事卫星电话拨了出去。

“田中?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不耐烦,“公务员的工作时间到每天下午五点为止。中国和rb差了一个小时的视察,这种小事情你要记住啊!”

“渡边桑,我是在给经常照顾自己的前辈打电话,而并非是给外务省领事局次长进行业务通报。”田中仍然乐呵呵的,“我已经到了宁远,并且接触到了小林薰。他的情况很差,中国的医生可能要对他做开颅手术,需要家属授权。”

“纳尼?”渡边一声怪叫,“田中君,小林殿伤的很严重?”

日语中对于他人最尊敬的叫法也就是姓氏后面加个“殿”字了。外务省领事局次长都需要在小林薰的姓氏后面加个尊称,田中觉得自己的背后又开始冒汗。

“渡边桑,小林……小林殿的伤势还不确定,可能有脑出血。”田中也被渡边带跑偏了,对小林薰的称呼变成了一样的“小林殿”。“中国的医生准备给他做检查,一旦发现有脑出血的迹象,就会马上做开颅手术,去除血肿。”

“这样可不行。”渡边马上否决了这个治疗计划,“中国是非先进国家,他们的医疗水平肯定不如rb,小林殿的情况不容有失。他现在能不能转移?如果可以的话,我马上安排包机。”

“渡边桑,您还是赶紧联系小林殿的家属吧。”田中心里的把握越来越足,安排外交包机运输病人?这只有议员世家甚至政治门阀的继承人才有资格享受。小林薰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财团继承人”。而这样重要的人物,只要不在这里送掉性命,那自己之前的小小冒犯是肯定不会被他们记在心上的。心里有了底气,田中甚至有胆量去批评比自己高了三级职务的渡边,“中国的医生觉得大概40分钟之内就可以进行手术。他们为了争取时间,已经在我的要求下提前将小林殿送到了最先进的手术室里。只要检查结果确认,并且得到小林殿家人的许可,他们就能马上开始手术。”

“我明白了。”渡边沉默了几秒钟后斩钉截铁道,“你马上去联系小林殿的主治医生,告诉他们,半个小时后会有顺天堂医院的资深神经外科教授一起进行远程会诊。小林殿的手术必须在顺天堂教授的监督下进行。只要获得了小林殿家人的许可,我就马上和你联系。”

“我可以试试。”田中盘算了一番,觉得这种事情大概中国的医生没有理由拒绝。于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这边的rb官僚系统正在试图推进事情进展,而另一边的孙立恩则在全心全意祈祷手术许可来的更慢一点。

小林薰的头发被剃了个精光。没有头发遮挡下,小林薰头上的肿包看起来更明显而且更瘆人了。

艾司洛尔是超短期控压药物,对于控制血压起效极快。只不过维持的时间长度就稍微短一些,大约只有三小时的时间。而因为血压突然变化而晕过去的小林薰也慢慢苏醒了过来。

“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眼见小林薰醒了,孙立恩马上就带着自己的记录本坐到了他的床边。“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么?”

“小林……薰。”小林薰在罗哥的翻译下答道,“我……我刚才晕过去了?”

“你刚才在床上差点把自己活活气死。”孙立恩叹了口气,“你之前在rb的时候,有没有出现食欲旺盛,性格变化,身体消瘦之类的情况?”

“已经到秋季了,我吃的确实比平常要多一些。”小林薰艰难的回忆了一阵,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是多的不算明显。我最近的工作压力很大,和林兰忙着登记结婚,所以确实瘦了一些。”

“你之前痛斥田中的时候,是觉得非常愤怒么?”孙立恩换了一个角度询问,“还是自己感觉挺冷静,但是却控制不住?”

“我记不清了。”小林薰满脸歉意,“请替我向那位田中先生转达一下歉意,我确实不是有意的。”

小林薰的症状的确符合甲亢,但按照他的描述,症状可能只是出现在秋季。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两个月的甲亢……怎么会引发甲亢危象呢?哪怕有车祸创伤和妻子重伤的心理冲击在前,两个月的甲亢也不应该引发危象。这和现代医学的普遍经验相悖。

孙立恩琢磨了一会却没有任何头绪,只能暂时放弃了努力。让其他护士把小林薰往手术室推去,“哦对了,有件事情忘了和你说。”孙立恩忽然想起了什么,“林兰的手术结束了。手术还算成功。目前她在重症监护室里。”

小林薰露出了放松的笑容,“真是麻烦您了。”

“我已经和小林殿的家人联系过了。”田中的海事卫星电话再次响了起来,渡边的声音很急切,“我也咨询了顺天堂医院的矢富教授,他说会尽快对中国的医院展开指导。翻译正在前往顺天堂大学医院的路上,你尽快去和小林殿的医生联系一下。可以签手术同意书,然后尽快手术!”

“我们要求尽快手术。”签了字的田中态度比之前好了很多,“而且,小林先生的家属联系了顺天堂医院,他们希望贵院的医生能在顺天堂医院的指导之下,为小林先生进行手术。”

孙立恩一头雾水,“指导?我们不需要什么指导啊。”

“这是小林先生家人的要求。”田中正色道,“顺天堂大学附属医院是我国最顶尖的综合医院,而脑神经外科的资深医生矢富教授已经答应了对贵院进行指导。请贵院务必配合。”

第四十一章 波折

田中的语气挺客气,但他的客气下隐藏的内容却让人根本无法接受。

其他著名医院愿意进行远程会诊,这是每个医院都乐意见到的事情。如果能够获得知名医学专家的意见,对所有参与会诊的医生来说都是好事——从专家的诊断思路,到治疗方案的设计,值得一般临床医生学习的地方有太多太多。

然而这种“好事”仅限于会诊中。田中要求的明显不是会诊,而是所谓的“指导”。说白了,就是把第四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们当做什么都不会的白痴,通过远在东京都文京区的顺天堂医院,进行远程操控。治好了是人家的功劳,出了错,可以归咎为“中国医生配合不利”。

孙立恩甚至不需要去请示上级医生,就知道这种行径绝对不可能被接受。但考虑到对方好歹是个外交官,他决定还是费些口舌说明一下。

“我们搞境外会诊,需要经过上级主管部门批准。而境外‘指导医疗’……”孙立恩刻意把“指导医疗”四个字念的很重,“……就更需要上级部门的许可了。我会马上去和我的上级医生联系,也请您先和我这边的上级部门沟通一下。”

用官僚体系对抗官僚作风,孙立恩觉得自己简直应该拿上一朵小红花别在胸口。打发走了趾高气昂的rb外交官,他决定去催一催检验科的检测结果——只要拿到了结果,他就能证明小林薰只是得了甲亢。虽然甲亢危象仍然很危险,但总比为了不存在的疾病切开脑袋来的强。

甲状腺激素水平测试并非急诊监测项目,如果按照一般流程,要想在一个小时内拿到结果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以检验科的那些了不起的工作人员们……一般都不会这么配合医生的工作。

果然,孙立恩离着检验科实验室大门还有挺远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听到了实验室那边传来被刻意压低,但仍然能听得出愤怒的声音。

“病人的情况紧急,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和你们吵半天?”拿着样本的小护士几乎快趴在检验室的取样台上了。“机器还能有人命重要?”

检验室里的工作人员则是一脸的无奈,“姐,我要真打算敷衍你,那我是个茄子。光谱分析仪今天下午就在准备维护了。我不可能把机器重新打开,然后终止维护去检测样本——那玩意我赔不起啊!”

“那就叫你们主任来。”小护士气鼓鼓的拍着台面,“这个病人是刘主任特意嘱咐我要尽快拿结果的!”

“我来吧。”孙立恩走到小护士身旁,接过了她手里的血液样本。

小护士朝着孙立恩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后离开了检验科。

坐在检验台里一脸诚恳的医生忽然换了一副表情。他的诚恳和温和变成了嘲讽,“你这是被打发来当跑腿的了?”

孙立恩从旁边拽来一张椅子坐下,隔着玻璃和检验科医生聊起了天。“这是我的病例。”

“你的病例?”检验科医生的嘲讽脸僵在了脸上,“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咱俩确实是一起毕业的对吧?”

“而且还住在一个宿舍。”孙立恩揉了揉头,“看在过去五年我给你带过最少一百次饭的面子上,能不能行个方便,给我的病人赶紧做个检查?”

检验科的医生名叫史岩,和孙立恩一样是宁远医学院的学生。他和孙立恩在同一个宿舍里住了五年。四个男人住在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里长达五年,基本只有两种结果。互相厌倦,或者兄弟情义。

孙立恩和史岩的关系稍微有些复杂。两人相互厌倦,但同时也是好兄弟。这种模式有些像大学里常见的女生宿舍之间的关系——六个住在一起的女生能够搞出七个微信聊天群。

厌倦的结果是,史岩和孙立恩一起进入第四中心医院实习足有两个月之久,却根本没有见过对方一面。而他们两人同时提议,过年的时候带上宿舍里的其他两人,一起到孙立恩的老家去过年。

史岩先是往身后看了看,然后转过头来低声道,“机器是开着的,没有什么检查和保养。是我们头不让做检验。”

“哈?”孙立恩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以防自己听错了老舍友的泄密内容。“再说一遍?”

“你刚才肯定听见了。”史岩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赵老板和你们科的刘主任不对付,平时从急诊通道送来的检验他没法动手脚,可是这个检测……”他再次观察了一下四周,用嘴型说道,“他不让做。”

“搞毛啊?”孙立恩顿时觉得心头一阵火起,“这他妈是急诊病人的检测,他要靠这个救命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史岩朝着孙立恩使了几个眼色,示意他声音小点。“可是我能怎么办?光谱分析仪就在他的办公室外面,使用仪器的声音肯定听得见。我虽然很想给你帮个忙,但是用自己的职业生涯用来做代价就太不划算了。”

孙立恩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检验室里那扇关着的大门,用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骂道,“用病人的生命健康作为代价来出气?这是刑事犯罪!”

“别喊了。”史岩叹气道,“仪器定期维护是部门规章制度。保护仪器等于保护医院财产。无论怎么说,他都占着理呢。”

孙立恩摸出电话,给刘堂春拨了出去,等待电话接起的时候,他朝着史岩道,“那他就等着倒霉吧!等那个病人因为根本不存在的脑出血而被切开了脑壳,猜猜看外事处和医务处谁会先来踢赵卫国的屁股?”

“为什么还有外事处的事情?等会,咱们院里没有这个部门吧?”史岩敏锐的抓住了孙立恩威胁中最重要的部分。

“市外事处,省外事处,说不定还有外交部。”孙立恩冷哼了一声,“为了这个病人,rb驻上海大使馆派了外交官来。恭喜你家赵老板,他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第四十二章 权衡

不管愿不愿意,孙立恩都得承认,当外籍病人来医院就医的时候,总是会牵动很多其他部门。小林薰入院的时候,医院的医务科就已经来抢救室里打过了招呼,而且还很贴心的帮小林薰再次联系了一遍领事馆。

虽然谁都没料到,领事馆向国内报告的时候,外务省竟然会直接越过领事馆,直接指派领事保护。但第四中心医务科的反应很快,在田中一树到达医院后不久,医务科就已经联系了市外务处,准备为小林薰的治疗开个绿灯。

“姓赵的疯了?”接到电话的刘堂春也惊讶的可以,“他想干什么?”

孙立恩有些头疼,“我还没见到赵卫国,但是我在这边实习的同学说,不做检查的决定是赵卫国直接下达的。理由是光谱分析机要保养。”情急之下,他甚至没有称呼赵卫国为“赵主任”,而是直呼其名赵卫国。

“保保保,保他妈了个腿!”刘堂春急了,“你就呆在那儿别走,我马上找医务处的人过去。”

赵卫国和刘堂春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对付的,孙立恩完全没有兴趣去了解。他只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小林薰的血液检测结果——血样已经保存了好一阵子,虽说激素类检测对血样送达的时效性要求不是很高,但要做出准确的结果,及时检测是最基本的要求。

结束了和刘堂春的电话,孙立恩绕着检验室的玻璃窗又转了几圈,下午被郑筱萸踢伤的部位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他又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

“喂,柳院长?我是孙立恩,您下午在ct室里见过我……”孙立恩先自我介绍了一下,却被柳平川打断了,“我知道你,现在在急诊室轮科的规培生。下午那个库欣症的诊断很精彩。”

孙立恩挑了挑眉毛,他可没想到柳平川还能记得自己。“柳院长,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个病人,他是外籍人士。早上收入抢救室后体征还算平稳,但是刚才突然出了异常,血压和心跳都升的很高。”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怀疑是甲亢危象,刚刚控制住了体征……”

“小徐跟我说了。她怀疑是脑出血。”柳平川平静道,“我猜你并不是打电话向我告状说小徐坏话的。所以有什么问题?”

“检验科说他们的光谱分析仪需要保养。拒绝加快病人血样的检测速度。”孙立恩直接告了检验科一状。“rb领事馆的外交官跟我说,小林薰的家人联系了顺天堂医院的神经外科教授。他们想让rb那边的医生直接指导我们做手术。”

“指导小徐做手术?他们算哪根葱!”柳平川低声骂了两句,忽然一转话题,“但你觉得不是脑出血?”

孙立恩被柳平川的话题跳跃搞的有些晕,“额……是的。”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患者早上就曾经有过一次耳道出血,如果是听神经瘤水肿阻挡了出血,那他就不应该出现反复。更不应该在止血之后出现情绪失控。”

“你有多少把握?”柳平川问道,他似乎完全不觉得和自己正在通话的是一个连独立处方权都没有的规培生,反而相当看重孙立恩的判断,“如果是出血的话,他必须马上做脑血管成像并且接受手术。但如果是甲亢,显影液会刺激他的甲状腺,进一步加重甲亢危象。”

“检验结果出来之前,我最多只有五成把握。”孙立恩不想太特立独行。其实算上状态栏的提示,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小林薰的症状是由甲亢引起的。“患者早上才经历过车祸,面部血肿遮盖住了他的甲亢体征表现。所以徐医生才没能肯定这是甲亢。”

柳平川沉默了几秒,“把电话免提打开,让检验室的值班人员去叫赵主任来听电话。”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孙立恩说话的史岩站起了身,敲开赵卫国的办公室大门,把人请了出来。

“赵卫国你长本事了啊。”柳院长的怒气突然爆发了出来,孙立恩几乎觉得自己放在检验台上的手机在柳平川的怒吼下嗡嗡震动着,“你他妈犯浑选的可真是个好时候!”

“甲功五项不是急诊检验项目。”赵卫国是个秃顶的中年人,面色看上去不太好。“光谱分析机已经到了保修时间段,保证机器安全而且正常运行是我的工作……”

“放你娘的驴屁。”柳院长骂道,“马上去做!否则老子现在就免了你的职!”

赵卫国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孙立恩,从他手里拿过样品之后,转身进了实验室。

史岩幸灾乐祸道,“刚才那个是柳院长?”

“是……”孙立恩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

“你越级报告,挑拨柳院长和赵老板发生冲突……”史岩忽然正色道,“你知道赵老板这个脾气是怎么做到今天这一步的么?”

“他有靠山,有自己的实验室,有自己的研究课题,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能从这种麻烦里脱身。”史岩说的有些模糊,但同时也在隐约向孙立恩提醒着什么,“而你,只是一个刚刚开始规培不到两个月的小医生。所以我个人建议你,最好抱紧柳院长和刘主任的大腿。你要知道,那种大腿才有可能帮你挡风遮雨。”

孙立恩耸了耸肩膀,“我可不觉得一个检验科的主任能把我怎么着——他又不是我的带教老师。”表达完自己无所畏惧后,孙立恩往后退了两步,坐在检验科的等待区里。“你去给赵卫国帮帮忙吧,我着急要结果呢。”

挂了电话的柳平川抬起头,看着面前一脸急色的刘堂春道,“事情处理完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还有那个什么指导手术的事儿。”刘堂春在柳院长的办公桌前面转来转去,焦躁不安道,“我是真怕外事处的那些人搞出什么昏招来。”

“放轻松。”柳平川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茶梗,慢慢喝了一口。“反正我们不可能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就算外事处真的昏了头也无所谓——大不了在他们要求之前,就直接给病人做开颅。”

第四十三章 生死(为书友群管理放纵加更,同时感谢笑笑捉虫)

给病人提前做开颅,以避免外界干扰。柳平川其实说的也是气话。

虽然远程医疗并没有可以依据的现行法律规定,但至少境外的医生在国内是没有执业权利的——短期执业需要提前最少二十天进行考核,并且还只能在特定的医院内进行治疗活动。第四中心医院目前聘请了五名外籍医师,顺天堂医院的矢富教授并不是其中之一。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资格在第四中心医院的范围内为病人进行治疗活动。

现行法律条文就能把田中的要求直接卡回去,所以柳平川其实不怎么担心。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被冒犯。准备进行手术的徐有容是自己培养的博士,领事馆方面对她的不信任,基本等同于对他的不信任。

“富泽?”柳平川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冷哼,“如果是请了神野哲夫教授来,我说不定还能同意远程会诊。这种没听说过名字的野鸡教授,我才没工夫搭理他。”

刘堂春耸了耸肩膀,“反正你是院长,天塌下来也是你顶着。”说完就往门外走去。

“你跑什么?”柳平川在桌子后面叫住了他,“折腾一天了,你不坐一会?我这里还有一包今年的新茶,这可是上好的茉莉花茶。”

“都十一月了,你跟我说有新茶?”刘堂春眉毛一抖一抖,“还茉莉花,能好到哪儿去?五百块一斤?”

“八百二一斤。”柳平川嘿嘿笑着搓了搓手,“我四月份去成都参加了一个会议,这茶叶可是我在文殊院外面买的。”

刘堂春摇头摇的更厉害了,“算了吧。我还是回去喝口咖啡。茶叶我现在不敢喝……”他叹了口气,“这玩意不像咖啡,要管用就得使劲喝。等喝到不困了就得不停的跑厕所。”

柳平川顿时换上了一脸的关切,“你这是……前列腺不好?”

“滚蛋。”刘堂春气哼哼的背着手出了柳平川的办公室。留下柳副院长在房间里笑的前仰后合。

孙立恩拿着新鲜出炉的检查报告跑回了抢救室。他很兴奋,也很着急。小林薰的促甲状腺激素(tsh)水平已经低到了几乎无法被检测出来的地步。同时还伴有明显的血清游离三碘甲腺原氨酸(ft3)升高。这是证明小林薰罹患甲亢的确凿证据。状态栏的正确性再次得到了证实,这让孙立恩非常兴奋。而着急,则是担心他的甲亢危象进一步发展。万一最后被当做是脑出血而注射了含碘显影剂,小林薰可能真的会出事。

“刘主任!”推开了抢救室的大门,孙立恩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值班台后面的刘堂春。他朝着刘堂春摇了摇手里的检测单,“结果出来了!患者的tsh只有0001mol/l,ft3和ft4全部高于正常值。可以肯定是甲亢!”

“我通知手术室,让他们停止准备。”刘堂春点了点头,然后一指郑筱萸的病床,“你去看看吧。”

孙立恩一愣,放下手里的检查单,冲到了郑筱萸的病床旁。

郑筱萸的嘴微微张着,里面塞了一根用于建立人工气道的呼吸管。而呼吸管外端则接在了抢救室的呼吸机上。

“十分钟前,患者的呼吸停止。注射了05克可拉明,但是仍然没有什么起色。”刘堂春从值班台后面走了出来,站在孙立恩身旁,向他描述着病人的病情变化。“可拉明直接作用于延髓呼吸中枢,他对可拉明没有反应,也就意味着……”

“他的小脑部分也遭到了梅毒的攻击。”孙立恩的声音平静,“梅毒造成的脑损伤是不可逆的,而这部分的损伤发生在……他的生命中枢。”

刘堂春叹了口气,“和他的家属联系一下吧。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以及……什么时候拔管。”

梅毒造成的脑损伤是不可逆的,也无法被修复。当这种损伤发生在小脑上时,死亡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郑筱萸的嘴微长着,他的胸口随着机器的运作而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着。因为肝衰竭而引起的奇怪气味仍然在坚定的污染者他周围的空气。虽然已经知道郑筱萸没救了,但孙立恩却仍然觉得,自己所注视的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王姐?”孙立恩站在郑筱萸的黑色宝马旁边,拨出了一个号码。过了大概十几秒后,电话被接了起来。通过手机,孙立恩听到了非常嘈杂的音乐声。

“谁呀?”对面的声音甜腻腻的,仿佛一桶冰冷的蜂蜜被人倒在了他头上似的,令人心寒,而且还黏呼呼的。

“王姐,我是下午给你安排了体检的孙立恩,第四中心医院的。”孙立恩深深呼吸了几口,“您来一下医院吧。郑筱萸的病情……恶化了。很严重。”

王姐在电话那头和其他人说笑了几句后,起身找了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甜腻腻的声音仍然没变,“小孙呐?怎么了?”

“郑筱萸……”孙立恩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病情恶化的非常严重。请您马上来医院一趟。”

“他能有什么事儿啊?不就是个梅毒嘛?”王姐满不在乎的笑了两声,“那个王八蛋害的老娘也得了这病,我已经想好了,等他出院,我就和他离婚!”说到这里,王姐忽然话锋一转,“小孙,你有女朋友了么?姐姐给你介绍两个呀?”

孙立恩深呼吸了几次,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寒声道,“梅毒已经损害到了他的脑干,大概十五分钟前他没有了自主呼吸。现在全靠呼吸机支持。梅毒造成的损伤是无法修复的,也就是说,他已经没救了——就算杀死了所有的梅毒,他将仍然将无法自主呼吸。”

“王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冲突或者不愉快。”孙立恩低声道,“但他至少还是你的法定配偶,医院需要您的签字才能去除呼吸机。”

“我没听懂。”王姐的声音似乎有些慌张,“什么呼吸机?”

孙立恩叹了口气,“王姐,你的丈夫要死了。”

第四十四章 送行

生死之间有大恐惧。就连王姐这样性格的人听到消息后,都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了。”长久的沉默后,王姐抖着声音答道,“稍微等我一会吧,我马上就到。”

关掉电话,靠在郑筱萸的奔驰旁,孙立恩看着逐渐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低下头,很不熟练的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支香烟。

孙立恩其实不会抽烟,他也没觉着抽烟能有什么好处。平时在身上揣一包烟,其实主要是为了和周围抽烟的同事们拉近关系。这一包红双喜放在孙立恩身上已经快两周了,到现在为止也就递出去了四五根而已。

摸索着将嘴边的香烟点着,孙立恩使劲嘬了一口烟,随即被呛的连连咳嗽起来。他咳嗽着把只抽了一口的烟狠狠砸在地上,喘息了半天才重新抬起头。宁远的天空再次映入眼帘。

那是红霞满天,残阳如血。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喂,爸?”

再沉默了好一阵子,孙立恩低声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们了。”

和父亲重新确认过过年时,会有三个朋友一起来玩的安排后,孙立恩挂掉了电话。重新向着抢救室走去。

今天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通知家属了?”回到抢救室后,刘堂春看着面前情绪明显低落了一大截的孙立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后面的事情不用你管了,我听胡静说你和她侄女今天晚上要一起吃饭?”

孙立恩苦笑了两声,摇头拒绝了刘堂春的好意。“这个病人是您交给我的,至少让我送他走吧。”

“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可以去院里的心理咨询师那边谈谈。”刘堂春点了点头,让孙立恩接受四个病例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抢救室的医生是最常见生死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如同悟道老僧一样,看透生死。很多时候,其实只是不能有反应而已。一个病人死了,还有更多的病人需要帮助,没有时间停下脚步,也没有那种空闲给医生们调整情绪。

不是不惧生死,只是见惯了而已。

王姐很快就赶到了抢救室。她脸上重新画好的妆容再次被泪水冲成了一塌糊涂。但在抢救室里看到病床上的郑筱萸的时候,她却止住了自己的眼泪。

“大概的情况,刚才孙医生在电话里跟我说过了。”王姐向刘主任投去一个有些抱歉的笑容,“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就这样让我和他说两句话?”

“就这样”说的当然就是插着呼吸机的时候,刘主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还算富余的床位,点了点头道,“可以,需要给你们准备一个单独的房间么?”

抢救室里有几个独立的房间,有些是用于处理类似烧伤患者的无菌室,有些则是专门用来容纳严重创伤患者的独立隔间——让普通急诊患者和肚子里插了一根两米长钢筋的伤员躺在一个房间里,恐怕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就麻烦您了。”王姐轻轻点了点头,轻轻握住了郑筱萸的手。“筱萸啊,我来啦。”

孙立恩和其他几个男护士过来帮忙,将郑筱萸的病床推进了处理室中。然后一起走了出来,准备给这对奇怪的夫妻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孙医生……您就不用出去了。”王姐叫住了孙立恩,“我就说几句话。一会……是得您送他走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虽然“送他走”这个说法有些奇怪。但他也明白王姐的意思。

“筱萸,你要死了。”王姐轻轻拍着郑筱萸的手,“你是个骗子,当年和我说要跟我同生共死,如今却要自己先走的骗子。”

“从咱俩认识到现在,你就没说过一句真话。”王姐的眼角边,一颗泪水滑落了下来。“你说你要让我过好日子,你说咱们会子孙满堂,你说过你会和我一起躺在轮椅里,晒着太阳慢慢老去。”她的声音抖了起来,“你这个骗子!”

孙立恩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移开了注视着两人的目光。盯着地面上的地板,看的很入神。

“十七年了,你就骗了我十七年。”王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公司是我撑起来的,生意是我打理的。就连你爸死的时候,都是我在旁边伺候的。”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滴在自己的手上,滴在郑筱萸的手上。“可你还是骗了我。”

“你说你在广东有个项目要谈,来来回回去了多少次,项目没谈出来,还染了这种脏病给我……”王姐几乎是哭喊着,“你这个混蛋!”

“你在外面找了个小的。我知道。”哭了好一阵,王姐重新平静了一些,继续说着。“我想报复你,所以我也在外面找男人。我想让你觉得心疼难过,结果你却说之前的事情是对不起我,所以随我出去乱混。”

“谁要你道歉了!”王姐几乎是在喊,“我要的是你重新看看我啊!”

孙立恩咳嗽了一声,低声劝道,“王姐,节哀吧。”

“你骗了我十七年,骗了我这么多次,为什么你不继续骗我?!”王姐没有搭理孙立恩,她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上半身隔着床边,脸埋在郑筱萸的胸口上哭着,“你起来啊!告诉我你快死了也是骗我的啊!不是说祸害活千年吗?你这个王八蛋怎么就要死了?!”

十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就算只是个摆件,放在家里朝夕相处了十七年,一朝突然坏了也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更何况是个大活人?

孙立恩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这对奇怪的夫妻告别。郑筱萸朝他胸口上的那一脚,孙立恩记忆犹新。但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心里却还是有些难受。

“你踢了人家小孙一脚。这个事儿我听保安说了。”王姐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朝着孙立恩深鞠一躬,“孙医生,实在是对不起了。”

孙立恩苦笑了两声,“当时他的行为并不是出自本意,算了,我也没事了。”

“结果到最后还是要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王姐叹息了一声,双臂环胸,怔怔的看着郑筱萸,许久后低声道,“就这样吧。孙医生,麻烦您了。”

孙立恩拿出准备好了的放弃抢救通知书,请王姐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通知书放回了值班台。

“王姐,您在外面等等吧。”孙立恩拉开了处理室的门。

王姐摇了摇头,惨然笑道,“不用了,好歹夫妻一场。我想送送他。”

第四十五章 巧遇

“死亡时间,十一月二十九日,下午五点零七分。”仪器上标注的脑电波全部停止,心跳呼吸一起随着呼吸机的关闭而告终。郑筱萸四十九年的人生,在这一刻宣告终结。

死亡证明的事情被交给了还在值班的曹严华医生。孙立恩亲手关掉了支持着郑筱萸生命的呼吸机后,被刘主任叫了出去。

“你今天就到这里吧。”刘主任的语气仍然很温和,但是同时也非常坚定。“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来管,出去散散心。”

这次孙立恩没有继续强撑下去,朝着关心自己的刘主任点了点头。孙立恩脱下身上穿着的白大褂,从休息室里拿出之前被林兰弄脏了的,以及泡过车道旁积水的两件白大褂。只有住院医或者以上级别医生的白大褂才是由医院统一发放的。而像孙立恩这种刚入职的规培生,白大褂都是自备的。

拎着塑料袋走出了医院,步行大约五分钟,就走到了医院宿舍楼。这一点上第四中心医院还是很厚道的——两室一厅的宿舍里只安排了两名规培医生入住。这大约和医院新建不久有关。建成年限很长的医院,能给新来的规培医生们提供住处就不错了。住宿环境比医学院还差是常有的事情。有些医院提供的宿舍环境实在太过糟糕,甚至出现过医生宿舍内爆发军团菌和斑疹伤寒的事情。军团菌容易寄生在肮脏的空调水里,而斑疹伤寒的主要传播源——是老鼠。

先在水槽里小心冲干净了白大褂上面的污渍,随后把衣服扔进稀释过的84消毒药水里浸泡。好在自备的白大褂上面没有印字,不然非得被彻底漂白了不可。

洗了个澡坐在房间里,孙立恩忽然觉得好像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手机又响了起来。自从在抢救室里上班后,孙立恩的手机倒是突然展现出了令人震惊的续航能力。两天左右不充电也完全没问题。

来电号码很陌生,同时也没有被保存在孙立恩的通讯录里。接起来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你怎么就先走了?”

“额?”孙立恩一愣。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胡佳?”

“你有我的号码啊?”胡佳嘿嘿笑了两声,“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嘛?我刚刚去抢救室里问了一下,他们说你先下班回宿舍了。”

孙立恩支支吾吾的答了两句,他确实是忘了自己中午的邀请。郑筱萸是他接手过的病人中第一个离世的患者。而且还是他亲手关掉的呼吸机。这种精神冲击下,孙立恩难免有些恍惚。

“主要是想着早上弄脏了的白大褂得赶紧洗干净。”孙立恩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衣服我已经用消毒水泡上了,你还在医院么?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得到了胡佳肯定的答复,孙立恩急急忙忙套上了自己的羽绒服。又用干毛巾使劲擦了擦自己还有些潮湿的头发,重新冲出了宿舍。

下了班的胡佳换上了自己的衣服。驼色的大衣配上长筒靴,头顶的米白色贝雷帽点缀下,成熟风里又带了些俏皮可爱。

而另一方面……孙立恩出门的时候套了一件臃肿的黑色羽绒服,配上棕色的裤子和蓝色的运动鞋。和胡佳一比,简直就是个刚刚下了班的急诊科医生。

“我是不是应该回去再换一套衣服以表示对你的尊敬啊?”孙立恩一看胡佳的打扮,就意识到自己这身打扮太过随便了。只是现在再掉头回去明显也不现实,于是只能略带歉意的开了个玩笑。“晚上有什么想吃的么?”

胡佳上下打量了一番孙立恩,却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想……去吃自助餐!”

已经做好了今晚要大出血准备的孙立恩一愣,“什么自助餐?”

“就是那种自助餐啊。”胡佳想了想,认真描述道,“就是那种,全是鸡翅鸡腿自己随便拿的自助餐……”

“这样就可以了?”这种廉价自助餐其实是单身男性最喜欢去的地方,价格便宜肉还多。而且吃到饱的价格甚至还比不上吃两盒沙拉。孙立恩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胡佳会想去这种地方。

“恩,这样就好了。”胡佳嘿嘿一笑,“我喜欢这种地方。”

距离第四中心医院步行大约十五分钟的地方,是一个挺大的综合购物中心,名为“太阳城”。除了核心建筑区的昂贵奢侈品店以外,太阳城购物中心外围则是大量的饮食类商铺。饮食类商铺的档次有高有低,搭配上太阳城西侧那个景色颇为秀丽人工湖景区,的确是个适合初次约会的好地方。

孙立恩和胡佳在路上走着,偶尔聊上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胡佳可能知道孙立恩今天的遭遇有些糟心,不停开始着新的话题,换着花样的想要让孙立恩兴致高一点——甚至不惜用自己几年前不幸买到假化妆品,引发过敏导致俏脸肿如猪头的事情来逗孙立恩开心。而在一旁被逗的孙立恩心里除了感动,还有一些愧疚和惶恐。

愧疚于自己心态调整能力太差,惶恐于美人无端青睐。患得患失之间,孙立恩已经带着胡佳来到了太阳城的饮食区。

“这家店怎么样?”孙立恩指着一家自助烤肉店问道。传统的老派取餐式自助餐厅越来越少了。而这种自己动手的自助式烤肉店反而多了起来。

胡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驼色大衣,以及驼色大衣里面的杏色羊毛衫,笑着点了点头,“好呀。”

大概是因为时间还早,烤肉店里人不算多,零零散散坐了四五桌人。孙立恩和胡佳被安排到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上坐下。透明的玻璃窗外,隐约能看见太阳城西侧的湖面。血红的晚霞在湖面上也映出大片大片的红。

“饮料就在旁边,自助柜台下面有碟子可以用。”服务员朝着两人礼貌的笑了笑,“祝您用餐愉快。”

“那么……”孙立恩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转过头一看,却发现一个老人家瞪大了眼睛,用左手使劲抓着自己的喉咙。右手则把桌上的杯碗碟筷拨落了一地。

“赵卫红,女,67岁,呼吸道异物堵塞,头皮撕裂约03厘米。”

第四十六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何处不相逢。

孙立恩也没想到,出来吃个饭,居然就能碰到早上在医院ct检查室门口耍无赖的老太太。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被异物卡住呼吸道,而且看样子卡的还非常严重。

赵卫红的嘴唇很快开始发绀,两只手在桌子上胡乱扒拉着,桌上的东西洒了一地,场面看起来特别吓人。

“妈,妈你怎么了?”坐在老太太对面的中年妇女也慌了神,坐在原地不停的喊着,但可能是因为事发太过突然,她只是慌张的喊着,人却结结实实的坐在原地,完全没动弹。

在抢救室里干了两个月活的孙立恩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几乎是用短跑冲刺的速度冲到了赵卫红身旁。

老太太嘴唇青紫,努力呼吸的时候会从身体深处发出尖锐的哨音,听起来就像是公鸡打鸣一样。伴随着呼吸,能够透过她的衣领看到两侧的锁骨,以及胸骨上窝处的皮肤剧烈下陷。急性呼吸道异物堵塞所导致的三陷征表现的非常明显,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就是——老太太被噎住了。

“我是医生。”孙立恩用四个字完成了自我介绍,迅速站到了赵卫红的身后,将人从凳子上拽了起来,然后让老太太的屁股坐在自己微微前伸的大腿上,“老太太之前是不是正在吃东西?”

被吓傻了的中年妇女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道,“刚才可能吃了两片肥肉。”

胡佳也赶了过来,她趴在老太太胸口听了听,“还有心跳,喘鸣音位置在上支气管,用海姆立克!”

海姆立克急救法,这是一门真的能够救人的无器械辅助急救法。专门应用于急性呼吸道异物堵塞的患者身上。而孙立恩在胡佳确认老太太心跳情况之前,就已经摆好了预备姿势。

孙立恩的双臂从两侧环绕到了赵卫红的肋下,双手在她的上腹前拉拢在一起。十指锁紧,猛地向后一压。

在成年男性的双臂力量驱使下,赵卫红猛地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两条腿在地面上死命的蹬着。但卡在气管中的异物却仍然没能被排除出去,她还是无法呼吸,嘴唇发紫的情况更加严重了。

“赵卫红,女,67岁,呼吸道异物堵塞(距离解除堵塞还有1/2次),头皮撕裂约03厘米。”余光瞥了一眼赵卫红的状态栏,孙立恩重新调整了一下腿的姿势,让赵卫红的身体重新顶在自己身上。她能活动的空间越小,海姆立克急救法所造成的肺部收缩压就越强,也就越有可能把异物挤出来。

“再来!”孙立恩一声暴喝,再次猛的朝里一压。噗的一声,一块黏黏糊糊的肥肉从赵卫红嘴里飞了出来,直接砸在了中年妇女的脸上。

让赵卫红保持着半直立的状态,胡佳再次靠过来,把耳朵贴在了老太太的胸口上听了一会,朝着孙立恩点点头道,“喘鸣音消失,没问题了。”

把人重新扶到椅子上坐下,孙立恩这才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汗水。

烧肉店的老板在孙立恩第一次急救的时候就已经打了120。而在赵卫红重新恢复呼吸的时候,电话才刚刚挂掉。他拿着几张面巾纸凑了过来,递给孙立恩后低声问道,“还要让急救车过来不?”

“最好还是把人送到医院去一趟。”赵卫红的呼吸恢复了正常,但是人仍然没有意识。虽然第二次海姆立克急救就成功了,但孙立恩仍然有些担心缺氧可能对老太太的身体造成了损伤。他抬起头对那个用纸巾使劲擦脸的中年妇女道,“等一下急救车来了以后你跟着一起去。到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我通知那边准备接车。”

胡佳正在低头用纸巾擦着自己身上的一大块油污,刚才赵卫红挣扎的时候,把一大块生肉甩在了她的杏色羊毛衫上。漂亮的羊毛衫被染了一大块污渍,尽管胡佳擦的很认真,但这油污却始终没有淡下去的迹象。

听到说要把人送到急诊科,胡佳连忙道,“你别给刘主任打电话了,我和姑姑说一声就行。”

孙立恩原本是打算给分诊台的小护士们打个电话说一声,胡佳既然愿意帮忙,他自然不会蠢到要拒绝。只是看着胡佳羊毛衫上的污渍,孙立恩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你这衣服……”他打算道个歉,再帮胡佳把羊毛衫送去干洗店洗一洗。谁知道那个中年妇女忽然高声道,“衣服是她自己弄脏的啊!这可和我们没关系。”

孙立恩一怔,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了那个中年妇女。

“看什么看?你等会别想走!”中年妇女似乎被孙立恩的视线惹毛了,她冲着孙立恩毫不客气的喊道,“你是个什么医生?刚才人还好好的,让你一通瞎折腾,我家老太太现在都还没醒呢!”

“她刚才被呛住了,如果我不做急救,她只怕就要被活活憋死。”孙立恩这才明白过来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人,他憋的脸颊通红,“我甚至没想让你赔什么衣服钱,我只是想帮她把衣服送到干洗店……”

羞刀难入鞘,中年妇女怎么可能认错?她仍然不依不饶的喊着,“都看住了啊!不能让他跑了!要是我家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得让他赔命!”

这话实在是太过分,就连一旁的烤肉店老板都听不下去了。这家烤肉店的老板基本上就是实习护士小郭的翻版,只不过身上的肌肉块更大,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也实在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他铜铃般的眼睛一瞪,闷声闷气骂道,“你这婆娘真他妈不识好歹,刚才要不是这小兄弟果断,你家老太太今天得死在我店里!现在可好,连声谢谢都没有,你居然还要讹人?”

老板大手一挥,在孙立恩的肩膀上拍了拍,“小兄弟你放心,我这店里到处都有监控。要是这疯婆娘敢讹你,老哥哥我给你作证!”

第四十七章 当机立断

有烤肉店老板的体型作为说服利器,有监控摄像作为具体证据,中年妇女虽然仍然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但也没再说什么话。

“一会找个干洗店吧。”孙立恩满是歉意的看着胡佳道,“实在是……不好意思。”

莫名其妙被中年妇女一通抢白,让胡佳气的够呛,但孙立恩毕竟也是无辜群众。胡佳叹了口气,“算了,没关系的。我自己去洗就好了。”看着孙立恩不安的表情,她忽然一笑道,“不过干洗费你要报销哦。”

救护车很快就拉着警报器开到了烤肉店外。赵卫红仍然没有什么知觉,虽然呼吸和心跳全都正常,但就是不醒。而中年妇女虽然扬言要让孙立恩好看,但在烤肉店老板的紧盯下,最后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老板在门口看着远去的救护车,朝着地上很不屑的啐了一口,转身对孙立恩道,“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就怕遇见这种事情。”

胡佳轻轻摇头笑道,“我们是做医疗的,救人也是本职工作。”

老板招呼了几个服务员过来清理这一地狼藉,朝着孙立恩和胡佳道,“今天两位给我帮了大忙。虽然不知道那娘俩是怎么回事,但我不能失了礼数。两位今天在店里的消费,我给免了。虽然不多,但是我一份心意。”

胡佳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欢呼,冲向了甜点区域开始准备扫荡。而老板却和孙立恩聊了起来。

“烤肉的时候,该下手就得下手。”老板说话有些高深莫测,“肉熟了,发出香味了,展现出漂亮的颜色了。那就是在邀请你赶紧下手。要是等久了……”烤肉店老板露出一个微笑,“那就会变糊,变干,变黑……甚至被人夹走。”

“我感觉您说的应该不只是烤肉而已。”孙立恩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和她就是同事关系,今天请她吃饭……”

烤肉店老板一脸鄙夷的盯着孙立恩,“人家穿成这样和你一起来我……虽然说破也不好,来我这种小店里吃饭。进了店以后除了看了一眼甜点区以外,所有的眼神都在看你。只是同事关系?我又不瞎!”

看着一脸窘迫,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孙立恩,明察秋毫的烤肉店老板忽然明白了什么,有些惊讶道,“你居然是被追的那个?小老弟,真人不露相啊!”

被烤肉店老板提醒了的孙立恩,这顿饭吃他一点滋味都没尝出来,他甚至不确定今天自己晚上究竟都吃了些什么。

孙立恩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晚上自己做梦的时候才会考虑——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对自己有兴趣。

是的,到“对自己有兴趣”为止。更进一步的想法就太不要脸了。孙立恩坚持认为,自己这种长相一般,体格一般,收入极低的群体实在是不大可能会吸引到异性。

从孙立恩的角度来看,今天这顿饭最多算是早上手术间里,胡佳热情帮忙的回礼而已。长得这么漂亮,性格特别好,而且姑姑还是本院护士长的胡佳肯定不会看上一个小小的规培医——就连那些还没来得及秃顶的副主任医师。她估计也是看不上的。

应该和电视剧或者小说里一样,漂亮的小姑娘应该配的上一个英俊潇洒,家境优越,温柔体贴的帅哥才对。

嗯……应该只是烤肉店老板看走眼了而已。

孙立恩在自己的脑海里完成了这段逻辑严谨,证据充足的证明。终于能重新把集中力集中到面前的谈话上来了。

两人早就从烤肉店里走了出来,现在正在前往第四中心医院的路上——胡佳要搭她姑姑胡静的车回家。

“恩,有机会的话,下次再来吃吧。”胡佳朝着孙立恩摇了摇手中的卡片。纤纤玉指间,有一张黑红配色的奇怪卡片。“老板说了,以后给咱们打八折呢。”

两人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很快就到了医院停车场里。孙立恩看着胡佳坐进了护士长的银色丰田车后,朝着那辆车摆了摆手。看着远去的车尾灯,孙立恩把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长叹一声,叹息在冷冽的风中变成了一条白色的雾气。

“如果老板说的是真的就好了。”单身时间等于年龄的孙立恩挠了挠头。

医院的宿舍什么都好,但就是没有取暖设备。他狠下心买的热风取暖器大概明天下午才能送到宁远市。具体配送上门只怕要花的时间更久。如今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孙立恩想了很久,决定干脆再回抢救室里看看。反正要是不忙,自己就借值班室里的床睡一觉。要是忙了起来,那至少还能给别人帮帮忙。

“然后你就回来了。”被叫到抢救室来会诊的董昕看到孙立恩之后有点蒙。在听完孙立恩大概描述了经过之后,董昕苦笑着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你这人怎么这么楞呢?”

孙立恩没听明白董昕的意思,指着自己奇道,“我?我在什么地方楞了?”

“算了算了。”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董医生干脆利落的摇了摇头,“你这是凭实力单的身。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你自己慢慢悟吧。”

被急救车送来医院的赵卫红仍然昏迷不醒。曹严华接下了这个病例以后,被折腾的头都快炸了。

“老太太早上来你们医院的时候就说要做什么ct了,你们死活不给做!”中年妇女脱离了烤肉店老板的威慑,又重新变得精神了起来。只见她跺着脚,吐沫星子满天乱飞的骂道,“现在又非让做检查,还这么贵!”

曹严华医生微微后撤了两步,以躲避漫天飞舞的口水,解释道,“老太太如今没有意识,但是血氧和心跳都挺正常。我们需要通过ct检查来确认她的脑部损伤范围……”

“你们就是要赚这个钱!”中年妇女骂的起了性子,“天啦!你们这些死没良心的东西哟!老太太病成了这样,满脑子想的都还是怎么赚钱!”

刘堂春被骚乱吸引了出来,在听完了周围护士的汇报之后,当机立断道,“拿出院通知书来,让她们签了滚蛋!”

第四十八章 骗子(今日第一更)

刘堂春很生气。

行医数十载,刘堂春自认见过了几乎各种各样的人。从企图卖肾救母的孝子;到将老父亲遗弃在医院的畜生。刘堂春见过太多人间百态,但这个中年妇女却仍然让刘堂春觉得无名火起。

“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的客厅!”刘堂春身后的几个保安直接将这中年妇女围了起来。刘副主任一头灰发都在微微发抖,“我们医生是想救你母亲的命!就算你不想救她,至少也不要妨碍我们去救其他人!”

“你放屁!”泼妇的威力惊人,隔着三米多的距离,中年妇女的口水仍然喷了刘堂春一脸。“什么狗屁救人,你们这是谋财害命!”

“报警吧。”刘堂春退后两步,皱着眉头,用值班台上的纸巾擦了擦脸,“同时和保卫处联系,让他们增派保安。”

刘堂春不打算息事宁人了。他决定正面和这个疯婆娘掰掰手腕。遇到这种事情如果无法果断处理,只会让抢救室里的其他医生觉得,自己这个科室副主任并不可靠。这样会对以后开展工作造成巨大影响。而重要的原因是,刘堂春个人不打算受这口恶气。

医生们从事治病救人的工作已经很辛苦了,而遭受没来由的污蔑和诋毁,绝不应该是救人工作的一部分。

宁远市宁静区升阳东路派出所在第四中心医院有一个警务派驻室。警务室的位置就在第四中心医院的大门口边上,距离抢救室的距离只有不到两百米。派驻在警务室里的两名民警在抢救室打完电话的第三分钟,就和几个保安一起抵达了现场。

大檐帽和警蓝色制服在普通老百姓面前的确有很强的威慑力,两名民警一到现场,中年妇女立马就闭上了嘴。

“刘主任。”领头的警察和刘堂春打了个招呼,“什么情况?”

“患者窒息后昏迷,我们要给她做进一步的检查。”刘主任大概介绍了一下情况,“但是患者家属坚决不同意,认为我们是过度医疗。并且在抢救室管控区大吵大闹,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正常工作。”

“明白了。”警务室驻站的民警见多了这种胡搅蛮缠的患者家属。领头的民警上前要求中年妇女立刻离开抢救室,停止干扰医院的正常工作。而年轻一点的民警则稍微退后了两步,用肩膀上的执法记录仪对着中年妇女开始拍摄。

“我家老太太早上才来过医院的!”中年妇女又喊了起来,“他们早上都没给老太太做检查,现在人出事了,就是这群当医生的谋财害命!”

驻站的两名警察都是男性,面对撒泼的中年妇女,除了警告以外,还真的一时半会拿不出什么更有效的解决方案。

“这是对你的正式警告。”领头的民警,微微皱眉,从口袋里摸出了辣椒水捏在手上。“如果你不服从我们的命令,我将按照规定,对你使用警械!”

中年妇女还没说话,曹严华医生先急了,“不能用辣椒水!”

警用辣椒水里含有大量的辣椒碱,这种液体对人的呼吸系统和皮肤都会造成极严重的刺激。用在正常人身上倒也没什么,只要没有过敏反应,及时用大量清水冲洗就好。可抢救室里的病人可经不起这种强刺激。如果在这种抢救室这种密闭环境里使用警械,运气好的话可能抢救一两个病人。运气不好,死上几个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听你的。”民警同志从谏如流,手上的辣椒水喷雾剂往腰间一查,重新抽出了一把黄色的塑料手枪。“泰瑟枪就没问题了吧?”

中年妇女被这一连串的警械吓住了,眼珠咕噜咕噜转着,不知道是应该就此认怂好,还是继续高喊“警察打人了”。

就在此时,赵卫红的眼睛睁开了。

“醒了醒了!”中年妇女仿佛顿时有了主心骨,“你们看看!老太太明明就没事儿,你们还要做一大堆检查!”

拿着泰瑟枪的警察同志也愣住了,他看了一眼刘堂春,见刘主任没什么反应,只能继续道,“第二次警告,马上离开这里!”

“等一下。”刘堂春忽然叫停了警察同志的警告,他对着中年妇女道,“你家老太太已经醒过来了。既然你觉得没事,那就办出院吧。”

赵卫红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她瞪大了眼睛,确认这不是梦后,顿时被彻底吓醒了。

这得花多少冤枉钱呀!

“囡啊……”赵卫红隐约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她强撑着喊道,“走,不住院,回家!”

中年妇女如同得到了圣旨一样,立刻顺着赵卫红的意思喊道,“我们要出院!”

“这些是知情书。在右下角签上你的名字。”刘堂春没有丝毫懈怠,他亲自给中年妇女解释起了现在出院的风险因素,同时拉住了两位民警,让他们用执法摄像机拍摄了签字过程。“患者昏迷的原因尚不明确,在你拒绝检查的情况下,我们也无法展开任何有效的治疗。所以批准你们出院,但是出院的一切风险和后果,要由你自己承担。”

“承担就承担。”中年妇女一边嘟囔着,一边在通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认识一个特别厉害的中医。靠火疗能治肺癌的,等会就把老太太送过去。哼,什么西医,都是骗人的玩意!”

刘堂春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而接诊了赵卫红的主治医生曹严华则一脸愁容,也不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曹老师。”孙立恩从抢救室的大门口溜了进来,站在曹严华身后,和他打了个招呼。“这是怎么了?”

“小孙?你回来了?”曹严华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用下巴指了指正在签字的中年妇女,“这女人说要把患者送到什么火疗的中医诊所去。”

孙立恩困惑道,“火疗?没听说过这种中医治疗手段啊。”

“没听说过就对了。”曹严华叹了口气,“我就没听说过哪个正经中医会给病人用火疗治病的。用这种惊世骇俗的办法治病,十之八九都是骗子。”

第四十九章 心眼(今日第二更)

赵卫红的女儿态度非常坚决,马上出院,一秒不停。至于救护车的费用和急诊室内一个多小时的监护费用,她的态度也非常坚决——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刘堂春早就做好了相应准备,反正家属也签了出院同意书,大不了花个大几百块权当破财免灾。

比起这个病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操心。

“你小子怎么偷偷跑回来了?”刘堂春对于孙立恩偷偷回来上班的行为有些不满。“给你放个半天假,你小子还不乐意了?”

孙立恩摸头苦笑道,“宿舍里没暖气,我买的加热器和电热毯明天才到,前两天给我实在是冻得够呛。我想反正值班室里是有暖气的,所以就干脆回来干活蹭暖气了。”

“你确定现在的精神状态没问题?”刘堂春有些狐疑的看着孙立恩,“你刚刚没多久才送了个病人走,你确定自己可以完成接下来的工作么?”

孙立恩立正点头,就差敬礼立军令状了,“报告主任,我没问题!”

刘堂春在进宁远医学院以前当过兵,最吃这一套。他眯缝着眼睛点了点头,“那就继续吧。”

得了领导的首肯,孙立恩兴高采烈的进了休息室。拿了一件小郭平时不穿的白大褂——那个一米九多的身高,他之前买的普通白大褂根本穿不上,于是索性就放在休息室里给大家用。这下倒是便宜了孙立恩——省得他再回一趟宿舍拿衣服。

魏金水和林兰都在icu里接受观察,陈雯则被送入了第四中心医院的儿童重症观察室(picu)里。

四个病例三个被送重症观察室,还有一个已经签了死亡证明。孙立恩一时半会竟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能在值班室里待机,等着被其他主治医生拉出去当苦力用。

刘堂春把赵卫红一家打发走以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却发现徐有容就端正的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面。

“有事儿?”刘堂春无奈的叹了口气,拎起暖壶往徐有容面前的纸杯里倒了点热水,“怎么还没回去啊?”

“今天我值班。”徐有容的回答仍然短暂直接,随后这个死心眼又开始提起了论文的事情。“用孙医生的病例……”

“陈雯不是立恩的病人,一开始接了病人的是曹严华。”刘副主任一个头赛两个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又不是让你昧着良心去搞什么学术不端行为,难道给陈雯做活检的不是你?”

“可是这样不能公平的体现出孙医生在这个病例中的贡献。”徐有容继续坚持己见,“我是主治医师,他只是规培生。就算在论文中标明了他的诊断过程,又会有几个人相信这真的是他独立作出的诊断?我不会和他抢这个功劳的——就算是无意的也不行。”

“那行啊!”刘堂春火了,被赵卫红的女儿折腾到血压升高的刘副主任一拍桌子,“你要强调出他的功劳是吧?我让小孙带一个治疗团队,他当组长,你来给他打下手!这你总该满意了吧?”

徐有容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我是主治医师,打下手没什么问题。可他是规培生,级别上不可能领导起一个团队。”

“你上辈子绝对是个德国人,你不是死心眼,你就是个没心眼。”刘堂春气极反笑,“我破格提升他行么?”

徐有容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那个rb籍的患者,真的是甲亢?”

刘堂春以为徐有容转移话题是打算服软,叹了口气道,“对。检验科的检查报告证实了,我们给他用了复方碘溶液和安定。小林薰的血压和心跳都稳定下来了。”

“我同意。”又是一阵沉默,徐有容忽然站起身来朝着刘堂春伸出了右手,“行政上的事情就拜托给您处理了,需要我现在就去找孙医生报道么?”

刘堂春看着徐有容的纤纤玉手,目瞪口呆。

“你他娘的挖墙脚挖到老子手底下了?!”柳平川副院长在刘堂春的办公室里拍起了桌子,什么院长教授的架子全都扔到了爪哇岛去。要不是刘堂春反应及时,只怕他摆在办公桌上的那盏心爱的紫砂壶都得在柳平川的怒火下粉身碎骨。“小徐是老子培养的博士!我他娘的还想以后让她来接手老子的实验室呢!你居然敢挖她去给那个规培生打下手?那个小王八犊子是你刘堂春的私生子不成?!”

刘堂春一脸吃了黄连的苦涩表情,“我那就是个气话……”

“气话你说它干什么?放屁?”柳平川彻底不讲道理了,刘堂春的桌子被他拍的“乓乓”作响,“那你还他娘的给老子打电话,要转小徐的岗位?这又是什么话?粪话?”

“你这人……”刘堂春苦笑着摇了摇头,“先坐下再说不行么?桌子拍的乱响,当心一会有人报警说你堂堂副院长行凶。”

“行凶怎么了?啊?我现在真的想行凶!”柳平川继续嚷嚷着,但明显经过一阵发作后,肾上腺素有些不够使的。他慢慢坐了下来,“什么堂堂副院长啊?就是个出气筒!病人家属找我抱怨投诉,医生护士找我抱怨投诉,你倒好,直接他娘的挖我墙角!”

刘堂春咳嗽一声,“一把年纪了大喊大叫的,你就没看出来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计划挖我的接班人?”柳平川仍然在生气,但是人上了年纪,确实嗓子也不如以前。声音不自觉的轻了下来,“你痴心妄想!”

“滚滚滚。”刘堂春气的直摆手,“我费尽心机才把小徐和立恩绑在一起搞了个治疗团队,只要这个团队维持到发了论文的那一天,她的名字是不是就应该出现在论文上了?一共就两个人,她不署名还能谁署名?”

柳平川瞪大了眼睛,“就为了这个?”

“还就为了这个?”刘堂春开始冲着副院长拍起了桌子,“你那学生简直是个缺心眼!跟她再多说一句话我都怕自己心梗!”

第五十章 查房(第一更)

拍桌子与被拍桌子的角色分配在柳平川和刘堂春之间无延迟切。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柳副院长忽然就又变成了安抚人心的角色。

身为徐有容的博士导师,柳平川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得意弟子究竟能有多倔。第一年录取了徐有容之后,柳平川平均每隔一个月就会认真考虑到底要不要把徐有容转给其他导师,或者干脆交给学院做劝退处理。柳平川自己是第四中心医院副院长兼神经外科主任,平时除了科研教学以外,更多的精力都被他放在了行政管理上。因此,比起一般的教授博导,柳平川还要求自己的博士生们要有良好的团队协作和管理能力。

但徐有容是个另类,或者说,她是个怪胎。

在手术台上,徐有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管是团队协作还是互相沟通,甚至连情绪管理都做的非常到位。可一下了手术台,徐有容仿佛就关掉了那个“善于沟通”的开关一样,整个人都进入了节电模式。对别人的话有一搭没一搭不说,反应起来也是怎么方便直接怎么来。至于其他人的反应和心里感受,全然不在徐有容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找我来报道?”虽然已经问过了三遍,可不到两分钟后,孙立恩还是又问了一次。“徐医生,这……没这个规矩啊。”

“这是刘主任的安排。”进入节电模式的徐有容仍然不想详细解释经过,“有什么问题的话,你直接去问刘主任就好了。”

孙立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病人的状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徐有容没有去在意周围向她投来的好奇目光,只是低着头看了一眼小林薰的病例,“可以送到icu里去了吧?”

孙立恩摊摊手,“这不是我的病人,我也没有处置权。”

“他不是你的病人?”徐有容瞪大了眼睛,然后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刘主任?这个rb病人我们接了。对,处方权用我的。”

干净利索的挂了电话,徐有容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他现在是了。”

“你看,老刘我绞尽脑汁搞出来的计策还是很管用的嘛。”刘堂春得意的朝着柳平川晃了晃手里的电话,“小徐现在就在帮立恩抢病人了。”

柳平川心里有些期待,也有些不安。期待徐有容能够顺利成为副主任医师,不安则是怕自己的接班人被刘堂春忽悠走了——刘堂春别的不说,用人识人的本事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郑国有当年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周军就是个好例子。只不过被忽悠的恐怕还不止周军一个人,只怕郑国有也被忽悠的够呛——不然怎么能心甘情愿的让周军去急诊科呢!

“行了,四个病人都在icu。那就顺带查个房好了。”孙立恩和icu的负责医生做了交接,看着手机上20:45分的时间显示,孙立恩决定去看看几位病人的情况。

“林兰,男,23岁,腹腔积液。”林兰的脸在术后有些发肿,但排尿情况挺正常。血液内科里派来的主治医生穿着洗手服,就坐在林兰的床旁,仿佛陪床家属一样,时不时的打量一下林兰床旁的心肺监护仪。

“您好。”孙立恩和血液内科的主治医生握了握手,“林兰是我负责的病人,今天晚上麻烦您了。”

血液内的主治医生叫吴伯恩,他不认识孙立恩,但却认识跟在孙立恩身后半步的徐有容。“您好。”吴伯恩有些摸不清楚孙立恩的来历。能让徐有容像个实习生一样跟在身后的医生,只怕最起码也得是个主任级才对。可孙立恩长的也太年轻了点,说他是住院医都有些勉强。“您是……?”

“我叫孙立恩。”孙立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刘主任让我负责这个病例,徐医生……负责督导我。”

徐有容没说话,她只是顺手拿起了挂在床头的记录看了看。林兰的脑血肿清除术是她亲手做的,手术过程很顺利。因此,她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骨科的部分。

“下肢血运恢复良好。”徐有容掀开了床脚处的被子,在林兰的脚趾上轻轻按压了几下,看着白色的皮肤迅速恢复红润,满意的点了点头,“骨科做的也很不错。”

“等病人情况稳定了之后,做个腹部b超看看。”孙立恩虽然只是个规培,但作为林兰的医生,他仍然有权利对icu的医生提出要求。“入院的时候发现她有腹腔内出血,但出血量不算太大,大概是个500cc。手术的时候没有开腹做处理,麻烦你们多关注一下。”

icu的值班医生点了点头,在记录上又额外记了一笔,随后问道,“要不要先抽一点腹腔积液做个生化检查?”

孙立恩考虑再三,拒绝了这个建议。“不用,密切观察就可以了。给她再上一瓶甘露醇,控制一下术后脑部水肿,也能加快腹水的吸收。”

徐有容点了点头,把纪录放回到床脚处,“按他说的做吧。”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凑到一起了?”就在徐有容把病例放回去的时候,旁边床上忽然传来了郑国有的声音,“还是说老郑我一觉睡过去好几年了?”

“郑主任,您也在啊?”孙立恩被这突然的插话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才看见郑国有正挤眉弄眼的朝自己做着鬼脸。

“什么叫我也在。我不在这里躺着,难道去太平间里躺着?”郑国有咂摸咂摸嘴,朝着孙立恩压低声音道,“口渴的要死,那个谁,小孙是吧?去给我弄点水来。”

冠脉介入治疗后的患者和传统术后患者不同,他们需要大量饮水,这样才能尽快将注入血液的显影剂排泄出去。如果显影剂在身体内留存的时间过久,则很有可能导致造影剂肾病,甚至可能会造成肾衰竭。

郑国有从接受pci(冠脉介入诊疗)术后到现在已经快12个小时了。排尿量一直不算太高。孙立恩低下头看了看老郑床边的尿袋,12个小时里大概只有600毫升的排尿量。这种情况可不太好。

孙立恩去icu值班室里倒了两杯温水,又从护士站里要了一根吸管,端着水重新来到了床边。“郑主任,您从上午到现在没怎么喝水啊?”

看得出来,郑国有也是渴的有些厉害。他叼着吸管,一口气就把杯子里所有的温水喝了个干干净净。“我刚醒过来没多久。要不是你和小徐刚才就在我旁边说话,搞不好我还得再睡一阵。”

第五十二章 信息量(今日第二更)

如果说郑国有是整个第四中心医院里最勤奋的三线医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有不同看法。就算有意见,最多也只是对郑主任“三线”的分类有意见而已。

郑国有,是第四中心医院里最不像三线医生的科室主任。

按照一般的排班顺序,住院医师和住院总医师是整个值班体系里最累的那一批人,也叫一线医生。他们需要全天24小时在医院里驻守,一周休息一天到两天是常态。而升级成为主治医师后,就可以作为二线医生,开始相对比较轻松的轮班制度了。比如在医院里值班36小时后休息半天,再来一个12小时的白班作为调剂。

到了副主任医师以上的级别,就可以作为三线医生回家休息了。如果没有特别严重的病人,二线医生是不会给主任们半夜打电话求援的。

而郑主任……身为三线医生,却仍然保持着一个二线医生的值班习惯。虽然已经没有人敢给他安排长达36小时的值班计划,可郑主任却常常在下班后继续泡在医院里。值班室,办公室,抢救室,他瘦削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

三线医生是其他医生们的后备力量,是真正的最终手段。尤其是对经常要参与抢救伤员的骨科医生们来说,郑主任在医院,自己就仿佛平添了三分底气。工作起来就像是憋坏了的狼狗,嗷嗷直叫的往患者身上扑。

可长期熬夜过劳下,郑国有也终于为此付出了代价。他在参与林兰的手术前,刚刚通宵做了一台断指续接手术。

pci术后,郑国有在疲劳和止痛药的共同作用下昏睡了过去。这也就令他错过了最佳的术后补水时机。

虽然有静脉通道一直在给郑国有补液,但考虑到他刚刚经历了心肌梗死,icu和心内的医生对静脉补液都持非常谨慎的态度。万一补液量多了,导致郑主任的心脏负荷过大,再引起一次心脏病来,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郑国有,男,61岁,轻微脱水,部分肾组织缺氧。”

孙立恩看了一眼郑国有的头顶,心里有些后怕,多亏郑主任听到了两人的声音后醒了过来。要不然自己肯定注意不到他可能有造影剂肾病。

徐有容也去了一趟值班室,又拿了两杯温水出来,喂着郑主任喝了。这才对一旁的icu值班医生道,“既然郑主任醒了,那就把他的饮水量加起来。12个小时内自由饮水至少2000毫升,给他也加一瓶甘露醇。”

“你们神外的医生可真是喜欢甘露醇。”郑国有对于徐有容的安排没有什么不满,他只是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一年得给病人开多少瓶甘露醇啊?”

“只要有用,多开一点没关系啦。”徐有容难得的露出了笑容,“甘露醇价格便宜,效果还特别好。”她看着挺有精神的郑国有笑着问道,“婶子知道了吧?”

“知道啥?她啥都不知道。”郑国有佯装生气,可微微上翘的嘴角却出卖了他的内心真实想法。“我就没让人跟她说,估计她还以为我在值班呢。”

徐有容摇了摇头,“郑老师,你这么个搞法,回去真的要遭殃的。”

“她还能吃了我?”郑国有一脸不屑,“我现在可是病人,病人!她一个主任护师,能这点东西都能不懂?”

徐有容憋着笑,“也就是不会马上就把您锁到阳台上呀。郑老师,肖阿姨有个小本子您知道么?就是灰色皮封面带铜锁的那个。”

“你见过?”郑国有一惊。

“上次去您家吃饭,吃完饭以后不是您去洗碗嘛。肖阿姨给我看过的。”徐有容面带同情,“上面详细记录了您犯的每一条错,而且还标明了日期呢。听我一句劝,赶紧和肖阿姨说一声吧。不然等到了夏天,您肯定得住在阳台上喂蚊子。”

孙立恩用最大的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声带,费了好大力气才憋住了笑声。只是脸上的表情扭曲的厉害。他连忙躲到了郑国有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这才让表情重新恢复了正常。

给郑主任调整完了饮水量和用药后,孙立恩和徐有容继续看向了下一张床位。魏金水正躺在床上睡着。

“哟,孙主任查房呢?”就在两人完成了查房,准备去九楼的picu看看陈雯时,却迎面碰见了刘堂春。

刘主任看起来心情很好,他甚至开起了孙立恩的玩笑。“让霍普金斯大学的医学博士给自己打下手的感觉怎么样?”

“刘老师,您来的正好。”平时总是跟在周军身后查房的孙立恩早就浑身不自在了。眼见罪魁祸首就在面前,孙立恩根本顾不上什么礼貌问好,直接一把抓住了刘堂春的胳膊就往旁边的楼梯间拽,一边拽着,孙立恩一边朝着身后的徐有容喊道,“你先去九楼,我马上就到!”

连拉带拽把刘堂春带到了楼梯间,孙立恩一脸惶急的问道,“刘主任,这是怎么回事啊?徐医生怎么就来找我报到了?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刘堂春不满的扯了扯自己袖子上的褶皱,“慌什么?动手动脚的,不就是让你带个治疗团队么?”

“我的刘老师哟!”孙立恩急的差点把自己头发揪下来一撮,“我才是个规培生!人家徐医生是医学博士,要带也应该是她带我啊!”

刘堂春摊了摊手,“她要是愿意我也没意见。可是她不肯呐。”

“不肯带我那就不带了嘛。”孙立恩急道,“我继续跟着周老师学也挺好的……”

“不是她不肯带你。”刘堂春被搅的有些糊涂,理了半天后才悠悠解释道,“她只是不肯作治疗团队的带领人而已。”

孙立恩彻底糊涂了,“刘老师,您说的是中文么?”

刘堂春长长出了一口气,忍住了在孙立恩头上敲两下的冲动,“陈雯的病例比较特殊,我和柳院长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你和小徐一起写个论文发出去。”

迟疑了一会后,孙立恩问道,“然后呢?”

“徐有容不愿意,她觉得这是抢了你的功劳,属于不道德行为。”刘堂春又叹了一口气,“可是柳院长担心她的破格晋升不够分量,又希望她能有一片分量重一些的论文。所以这就是权宜之计了——让她和你搭个班子,这样后面的论文里她自然就是共同第一作者。”

孙立恩抱头往地上一蹲,呻吟道,“可受伤的那个人是我啊……”

第五十二章 请教(第一更)

刘堂春对孙立恩的确已经很够意思了,但孙立恩到底会不会在和徐有容的共事中受到什么“精神创伤”,这显然不在刘堂春的考虑范围之内。

“要是没有小徐的头衔撑场面,你要凭自己的名字发论文,顶多是个国内核心。”刘堂春弯下腰来,轻轻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你要把握住机会。不是每个人都像小徐这么有道德的。”科研圈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刘堂春见得多了。

告别了孙立恩,刘堂春自顾自的走进icu去探望老朋友。而孙立恩则擦着头上的冷汗,从楼梯间里往九楼爬去。

抓住一切机会锻炼身体,这是周军对孙立恩的要求。抢救室里工作繁忙不说,胸外按压之类的工作又是绝对的重体力活,身体不好绝对是坚持不下来的。医院的医生中,就数急诊科和骨科的医生身强体健。骨科不用多说,平时的工作和木匠差不了太多,在手术室里抡锤子扯大锯那是常有的事情。而急诊科,除了胸外按压之外,跑来跑去流窜于各个床位之间也是很需要体能的。

孙立恩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上高中的时候也曾经对足球痴迷过一段时间。可惜在他高二的时候,一个高三的倒霉鬼被足球场上的小坑别了一下腿,直接拧断了他的胫骨和腓骨。倒霉鬼的家长不依不饶,被折腾的焦头烂额的校领导们痛定思痛,决定干脆把整个足球场封闭掉。孙立恩的足球梦也就此破灭。

花了大概一分多钟,向上爬了四层楼以后,孙立恩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儿科诊室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由于自身的特殊性质,儿科是整个第四中心医院中,除了急诊科以外,第二个有专属重症监护室的科室。而与此同时,第四中心医院的儿科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全省最强——甚至能和宋安省儿童医院一较高下。

宁远医学院的上一任院长所研究的就是儿科方向,在长达三十年的教学生涯中,老院长教过的儿科医生没有一万也有五千。在第四中心医院成立后,老院长更是拉下老脸去挖宋安省内各个医院的墙角。为第四中心医院的儿科硬生生挖来了一大批以前的学生。

由于拥有丰富的临床经验,依赖于第四中心医院大急诊的名头和充足的经费,以及宁远医学院的培训支持,这些曾经受教于老院长的儿科医生们迅速支撑起了第四中心医院的儿科门诊和急诊任务。甚至还能分出人手来成立急诊心内儿科和急诊神外儿科。这种细分程度的专业儿科诊室,就算在全国也极为少见。

儿科是一个永远很热闹的地方。除了那些爱玩爱闹的孩子,忧心忡忡的家长也占据了不少空间。即使已经到了晚上九点,这里仍然显得很是热闹。

避开了一群正在互相追逐玩耍的小朋友,孙立恩终于抵达了picu的大门口。换好了一次性无菌服的徐有容正在大门后的缓冲区里等着他。

重症监护室基本上每天只开放一个小时的探望时间,进来探访的家属必须穿着统一消毒好的衣服,换鞋,然后带上口罩。以防止携带病菌并传染给重症监护室里的患者。而儿科重症监护室的要求就更加严格。第四中心医院的picu每两天时间里,只允许家属探望一次,时长不超过半小时。而且需要带发帽,穿一次性无菌服。并且为了保证最大限度的清洁环境,换上无菌服前,还需要在落尘区里的风淋室中接受长达一分钟的风淋。

孙立恩在风淋室里凌乱了一分钟,顶着一脑袋鸡窝般凌乱的发型进了缓冲区。在缓冲区内换上了无菌服和发帽后,这才和徐有容打了个招呼。

“你急匆匆的找刘主任,是为了问我的事情?”徐有容朝着孙立恩递过去一个口罩,自己则用省电模式的典型语气问道,“其实你不用太担心的,我没打算抢你的论文。”

“我倒是希望你能抢一抢。”孙立恩接过口罩带上,瓮声瓮气道,“徐医生,说真的,小孙我只是个规培医而已。我还在和周老师学习急诊室里的工作内容,别说让我带治疗团队了,就算让我加入一个治疗团队都还为时尚早……”

“不早。”徐有容静静的摇了摇头,“你的诊断很不错。”

孙立恩苦恼的摸了摸脑袋上的发帽,心里腹诽着总不能把状态栏的事情告诉你,嘴上却还在告饶,“陈雯的病例比较特殊,我最近开始准备执业医师考试了。前天正好复习到这里……”

“梅毒性脑病和梅毒性肝病合并的诊断也非常准确。”徐有容走在前面,熟门熟路的朝着病房走去。跟在后面的孙立恩终于显得像个规培医了。“提前把小林薰收入抢救室里也是你的主意对吧?”

孙立恩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你很有天赋。”徐有容忽然站在了原地,转过身来对着孙立恩认真道。而低着头的孙立恩却差点一头扎进徐有容的怀里。“和神经外科手术一样,诊断也是需要天赋的。”

孙立恩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有容认真道,“我还在国内上本科的时候,本来是想以后搞学术研究的。可柳教授上课的时候却对我说,我有做神经外科医生的天赋。他说我的手很稳。”

举起了自己的手,徐有容继续道,“因为柳教授的一句话,我最后申请了霍普金斯学院。而现在,我通过这双手拯救了许多病人的生命。他们,因为我而重新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徐有容看着孙立恩道,“可这样能救治的患者还是太少,每年都有很多病人因为误诊而耽误了治疗。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有诊断天赋的医生,比手稳的医生更为少见。”

徐有容放下了自己的双手,看向孙立恩的眼神放着光,“你有这样了不起的天赋,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工作。就算不行,我也想从你身上学一些关于诊断的知识。”

即将成为副主任医师的霍普金斯医学院博士徐有容,朝着孙立恩深鞠一躬,“请您教教我。”

第五十三章 三进宫(第二更)

孙立恩束手无措的看着面前鞠躬的徐有容,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说点什么的时候,徐有容却忽然直起了身来,向后稍微让了让,把病房的入口让了出来。“请吧。”她指了指房门,“儿科的医生说我们得尽快查完房才行。”

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出不得又回不去,孙立恩憋的脸都快紫了。最后一阵咳嗽后,这才装作没事人一样进了病房。

儿科病房为了方便看护年纪更小的患者,所使用的床都是带着半人高护栏的那种。陈雯个头不高,倒是躺的还算舒服。只是孙立恩看着儿科的看护床板,稍微有些担心。

“血钙和激素水平都下来了。”徐有容轻车熟路的先拿起了检查报告看了看。“颅内压也正常,效果不错。”

孙立恩更为关心的则是陈雯胸口的那些坏疽组织,身旁有个女医生在,做检查也就方便了很多,“她的坏疽还有扩展么?”

“看起来没有。”徐有容拉上了床边的帘子,用手轻轻捻起了陈雯的病号服,仔细观察了一会后朝着孙立恩道,“位置和之前一样,没有发展。”

出于谨慎起见,虽然已经确定了陈雯身上的坏疽并不是由华法林造成的,可孙立恩还是停用了陈雯的华法林注射剂。改用低分子肝素进行dvt(深静脉血栓)治疗——那个已经抵达了肾静脉位置的血栓可不会自己轻易消失。虽然按理来说用新型抗凝药物利伐沙班代替华法林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但考虑到陈雯刚刚接受过脑部活检,在使用了低分子肝素的前提下再联合使用利伐沙班会导致出血的风险过大。而且导致库欣综合征的那个虫囊也已经被移除,孙立恩思索再三,决定等查房结束后,还是应该找血液内科的医生们再会诊一下比较好。

“她的脑包虫根治术,你有计划了么?”查完了陈雯之后,孙立恩和徐有容一起出了picu,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交流着对陈雯的后续治疗方案。“她年纪还小,而且正在接受抗凝治疗,短期内不适合再做一次手术了,你还有很多时间能够设计手术方案。”

“她的手术主刀应该还是请柳老师来做。”徐有容有些迟疑,“我的级别不够,这种程度的脑包虫根治术算得上是四级手术了。”

按照规定,就算是副主任医师,要上台做四级手术也要有上级医师的现场指导才行。而徐有容现在只是主治医师,别说亲自操刀了,就算有柳副院长在旁边指导,四级手术也轮不到她来做。

“那就尽快提升等级嘛。”孙立恩倒是看得很开,“她这个情况,至少还得住院大半个月。后面在医院里进进出出几次也算正常,毕竟还要检查一下其他器官有没有虫囊的痕迹。这么算的话,大概一两个月的时间还是要的。”

“我知道柳老师打算让我尽快升职,我也看到了那个公示名单。”徐有容情绪稍微有些低落,“可是你不觉得这样不太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孙立恩背着手,在走廊里迈着四方步,走出了一幅滑稽的未老先衰模样,“咱们院里提职称又不限指标。我估计柳院长恨不得院里的所有医生都是正高职称呢。”

徐有容低声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合群?”

孙立恩停下来脚步,一脸震惊的看着徐有容。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徐有容被孙立恩的眼神盯的浑身不自在,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低声嘟囔着,“我……我不太懂这些。”

孙立恩叹了口气,“我和你赌五块钱,以前上学的时候,你肯定是被排挤的那个。”

“你赢了。”徐有容又回到了省电模式,“然后呢?”

孙立恩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惹人生气的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啊,我不是故意戳你痛处的。”似乎觉得这句话的解释力度还有所欠缺,他继续解释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因为‘害怕不合群’而不愿意去考副高级职称的人。我猜你很可能是因为对合群有些执念,所以现在才特别留心这些问题。”

“这算是诊断的技巧应用?”徐有容似乎对这个问题仍然有些芥蒂,但显然“诊断”对她的吸引力更大。“通过很微小的线索,来推断整体的问题?”

“你描述的是推理,不是诊断。”孙立恩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传授自己根本就没有的东西。“这两种东西肯定有些不一样,不然就会有人找医生来做侦探了。”

徐有容似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究竟明白了些什么。而孙立恩生怕说多了露馅,于是不自觉的又加快了一点脚下的速度。

爬楼梯总是痛苦而漫长的工作,而心里没有什么压力的时候下楼梯,就明显酣畅淋漓的多。孙立恩用很快的速度下了两层楼,回头一看,徐有容还在慢慢往下走着。

“你穿高跟鞋了?”孙立恩看着那双在徐有容脚下时隐时现的黑色皮鞋,一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平时急诊科里的护士们都穿的是平底鞋。”

“神科不怎么需要走路。我平时看的也是门诊,急诊手术一般都是董昕老师在做。”徐有容脚下的高跟鞋其实跟大概只有个四五厘米高,平时走路不算费劲,但要快速下楼梯却是痴心妄想。“偶尔去手术的时候也要换拖鞋,所以我以为穿着高跟鞋没什么问题。”

“如果你要跟我在一个治疗团队里合作的话……”孙立恩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你最好还是穿运动鞋,最起码也得是平底鞋。抢救室里可不适合高跟。”

徐有容点了点头,扶着楼梯扶手艰难的活动了一下脚踝,低声道,“我知道了。”

从七楼的楼梯间出来,孙立恩带着徐有容转搭电梯下了楼。路过急诊大厅分诊台的时候,却听到分诊台的值班小护士喊道,“小孙,你去叫一下刘主任吧。”

“冯姐,什么事儿啊?”孙立恩挑了挑眉毛,“刘主任没在抢救室里?”

“有个预报,说是烧伤。”冯姐压低了声音,“好像就是之前签了出院同意书的那个老太太。”

第五十四章 烧伤

人生何处不相逢。

“滴污滴污”救护车拉着警笛冲到了急诊大厅门口,以刘堂春为首的空闲男医生们则在急诊大厅门口站了一排。

白大褂被门口的寒风卷起,刘堂春等人站在急诊大厅门口一言不发。身后的警务处民警和保安脸上的表情则多少有些无奈。

“女性,67岁,后背严重烧伤。有意识障碍……”院前急救医生推着车就准备往抢救室里跑,可刚一抬头,就被面前的阵势吓了一跳。

“医生啊,救命啊!”两个小时前趾高气昂离开抢救室的中年妇女如今已经成了泪人。她踉踉跄跄的从急救车里跳了出来,膝盖一软,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刘堂春对身后的警察点了点头,“麻烦您全程录像。”然后朝着身旁的医生们使了个颜色,孙立恩等人一拥而上,把赵卫红和床一起推进了抢救室。

刘堂春则和另一位警察一起站在了中年妇女身旁,“去挂号交费吧,王警官会询问你几个问题。”

王警官朝着中年妇女点了点头,拿出笔记本和笔道,“救人要紧,你先去挂号,然后打电话让家里人来一趟。患者是怎么受伤的?是不是去了哪个诊所做火疗?”

孙立恩毕竟年轻一点,在门口推床这种事情自然少不了他。而曹严华等人手头上的病人都超过了五人,实在是没什么多余经历再来收这样一个重症患者。刚刚成立不到三小时的孙立恩治疗团队,就这样接收了第一个病例。

“赵卫红,女,67岁,三度烧伤,胼胝体断裂。”赵卫红的头顶,出现了这么一行字。

仔细一看赵卫红的模样,孙立恩才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侧卧在床的赵卫红露出了自己的后背——她的烧伤全部集中在背部,整个后背已经被烧出了一大片灰色,烧伤的位置上甚至连水泡都没有。这说明她背部的烧伤已经到了最严重的三度——被烧伤的部位下,所有真皮层细胞都已经彻底死亡。而且皮肤下面的肌肉组织很可能也遭到了严重损伤,直白的来说,赵卫红的后背现在是烤糊了的状态——皮肤碳化,但里面究竟熟了多少尚不可知。

烧伤是最明显也是最直接的损伤,但最让孙立恩警惕的,只胼胝体断裂这个状态。

胼胝体是人脑中极为重要的结构组织。它负责连接人大脑的左半球和右半球。在两个半脑之间交换信息,通过两侧半球的紧密协作,这才能够形成正常的思维能力,文字阅读能力等等。甚至就连普通的日常活动,实际上也需要胼胝体从中协调才有可能完成。

这样重要的结构,位于大脑中央位置,扣带回下方,丘脑上方。胼胝体本身实际上是一大块横行的坚韧神经纤维束。这种结构损伤怎么也不可能是由烧伤引起的。

但胼胝体损伤不算危及生命的症状,这个暂时也不归急诊科管。抢救室现在的工作,是在大范围烧伤下,保住赵卫红的性命。

“建立高级气道,上心电监护仪。”孙立恩指挥着几个来帮忙的护士。平时嘴甜多叫姐,如今就显出了优势。护士们手脚利索的推来了呼吸机,徐有容则抄起手术刀扑到了赵卫红身旁,等护士们在她的咽喉下方消毒后,手向下一探,直接在赵卫红的甲状软骨下方切开了一个口子。

用血管钳分离了气管上方的组织和肌肉后,徐有容再次出刀,切开了赵卫红的气管。顺手扔掉手术刀,徐有容一把抓过了早就放在身旁的弯钳。用极其粗暴的手段把弯钳探进了气管内,分开气管后对着准备在旁的孙立恩道,“插管!”

孙立恩将气管插进了切口里,然后拔出了通气导管里的管芯。徐有容则松开了血管钳和弯钳,在护士们的协助下开始固定导管。

“请烧伤外科来会诊。”孙立恩退后了两步,看着侧卧在病床上的赵卫红。护士们已经把呼吸机接在了通气导管上,而状态栏也没有显示新的内容。仍然是胼胝体断裂和大面积烧伤。

“建立静脉通道,至少五条。”稍一思索,孙立恩又对护士们下达了新的指令。“辛苦各位了,今天晚上请大家吃宵夜。”

心电监护也终于开始工作了起来。赵卫红的情况相当危急,心跳高达每分钟144下,而血压只有85/55。这是典型的严重烧伤后休克症状。人体由于自然反应,大量体液在创口附近渗出。这导致烧伤病人出现了严重的血容量不足——身体内最大的水分储备,其实就是血液。

血容量下降,血管里流动的血液总量就自然减少了许多。这就导致人体血压快速下降,而为了弥补低血压造成的血运不足,心脏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快速跳动,试图将更多的血液泵送到身体各处,以维持生命。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尽快建立大量补液所需的静脉通道。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直接穿刺胫骨进行补液。但这些工作交给护士们做就有些困难了——大量损失体液的赵卫红体表静脉几乎都是干瘪的,尽管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的护士们个个身经百战,面对干瘪的四肢静脉,她们仍然有些束手无策。

“麻醉科的医生马上就到。”徐有容在旁边纠正了孙立恩的命令,“等麻醉科来做颈静脉埋管补液,四肢补液现在意义不大。”

“准备晶体液……”孙立恩迅速在心里根据公式算了一下病人需要的补液量,“和血库联系,先调500毫升血浆来……”他又看了一眼还在继续升高的心跳,“调一千毫升平衡液。再上五毫克芬太尼,按照二十四毫升配泵,每小时流量一毫升。”

芬太尼是管制类强效镇痛剂,镇痛效力是吗啡的80倍。而对于烧伤患者来说,他们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清创处理或者抗感染治疗。而是这种强效镇痛剂。

大面积烧伤带来的疼痛,是会直接让人精神崩溃的。

第五十五章 建立静脉通道

芬太尼是一类管制药物,是医院里管理控制最为严格的药物。开具处方的医生需要使用俗称“红票”的红色处方单。

每张红票上都有独立的编号,以便于医院审查部门跟踪处方流向和药品使用情况。而徐有容刚刚加入治疗组几个小时,她所持有的红色处方单编号还是隶属于神经外科的——能用在抢救室的红单还没引发到她的手里。尽管很想尽快解除病人身上的痛苦,但徐有容却对此爱莫能助。

孙立恩更不必说,他还没有处方权呢。但好在他足够机灵,在看到徐有容犯难的表情后,孙立恩扭头拔腿就冲出了抢救室。一把抓住了正准备回办公室的刘堂春,“刘老师,快,开五毫克芬太尼!”

刘堂春短时间内第二次被孙立恩拽着胳膊往回扯。可怜刘主任五十多岁的岁数,虽然年轻时候当过兵,但身体毕竟不如三十年前。孙立恩情急之下手上又失了轻重,把刘主任拽的直瞪眼睛。

开红单这种事情其实找其他急诊科的医生也行,并不一定非得把刘主任从大厅里绑架过来。只是孙立恩却还有点别的想法——他已经按照教科书上的要求,进行了严重烧伤抢救处理。但胼胝体断裂这个状态却让他有些不安。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吃饭的事后,孙立恩都没有在赵卫红身上看到这个状态。那么可能的推断只有一个,赵卫红的胼胝体断裂发生在其出院后。从出院后开始计算,到再次被送上急救车为止。这一个小时中,赵卫红正常运转了六十七年的胼胝体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孙立恩怕的是,烧伤只是苦肉计,而胼胝体损伤才是真正的杀手锏。他必须尽快让刘堂春意识到病人存在着严重的脑组织损伤。万一这烧伤是为了掩盖胼胝体的损伤……

孙立恩对赵卫红一家的人性完全不抱希望。

刘堂春很快就开出了红票。早就候在一旁的实习男护士接过红票就朝着药房跑了过去。烧伤带来的剧痛反向作用在赵卫红身上,强烈的疼痛刺激着她的大脑不断分泌着多巴胺。而这些多巴胺进入粘稠的血液后,又直接刺激着她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继续快速跳动。如果不能尽快止痛,这颗心脏的彻底罢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果心脏罢工,赵卫红就基本上等于死人一个——以她现在的状况绝对不可能进行心脏移植。而大面积烧伤意味着循环系统里会有很多废物需要处理,肝肾在超限制运转过程中如果不能得到足够的血液供应,那它们也将一个个进入罢工的行列里。

这是大面积烧伤的第一关——多器官衰竭。

赵卫红被送到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的第三分钟,麻醉科的医生终于赶到了现场。

维持循环系统运转是麻醉科医生们的拿手好戏,和治疗疾病的心内科以及呼吸科不同,麻醉科的主要工作是维持而不是治疗。因此在治疗手段上,麻醉科也显得粗暴很多。除了极个别喜欢念叨“大郎,把药喝了吧……”的医生以外,麻醉科的医生们更多的时候是不怎么说话的。他们需要监护病人的心跳,呼吸,血压,甚至有些时候还要注意病人的排尿情况

“止痛上了没有?”来帮忙的是麻醉科的一位主治医生,早上参观林兰手术的时候,孙立恩曾经在一旁见过他,虽然他的整张脸都被口罩和手术帽给遮了起来,但那一副带着白色横纹的黑色板框眼睛却给孙立恩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开了红单,五毫克芬太尼,已经去取药了……”孙立恩话还没说完,抢救室的大门就被实习男护士推了开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小筐,里面装着一个带着蓝色塑料盖的玻璃小瓶。

“开b超给我做引导。”戴着斑马眼镜的麻醉医生带上了手套,熟稔的拿出了中心静脉穿刺套装中的工具,在侧躺着的赵卫红右侧脖颈处消毒后,看着b超上的引导,从头部方向下手,把注射器上的针头朝着赵卫红的颈部方向扎了进去去。

按理来说进行颈静脉深层置管穿刺需要病人平卧,但赵卫红已经碳化了的背部皮肤外层却直接让斑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芬太尼还在配液中,现在就让赵卫红平躺下去,只怕她会把自己活活疼死。艺高人胆大的麻醉医生并没有选择更容易扎入,但是风险也更高的锁骨下静脉或者股静脉。而是仍然选择了最适合大量补液的颈部静脉。

置管非常顺利,七八厘米长的针头扎入还不到一半,暗红色的血液瞬间回入了注射器里,这也同时标志着快速补液通道成功打通。从针头旁的通路里塞入导丝,在导丝刻度标志的位置上停手后抽出针头,这时穿刺套装里的扩皮器也就派上了用场。

扩皮器是一根非常坚硬的中空塑料管,导丝从中空的地方穿过,塑料管贴近了针头扎入的位置,然后只见斑马医生往下使劲一按,塑料管的前头就直接硬生生挤进了皮肤里。把原本就挺粗的针孔戳的更粗了些。

第一次旁观颈静脉深层置管术的孙立恩看的心惊胆战,心里更是一声长叹——当初要是老老实实在医院里呆着,并且积极配合检查的话,赵卫红又何至于吃这个苦头呢?

拔掉了扩皮器,斑马医生拿出了套装剩下的置液管,穿过导丝后,他慢慢向着颈部静脉的方向往里面顺着置液管,看上去有些像通下水道的工人正在往堵塞的管道里顺铁丝。

一直往下顺了大概十几厘米后,斑马医生满意的停了手。他慢慢抽出了导丝,用注射器顺着置液管抽了一点血液出来后,点头道,“搞定了,开始补液吧。”说罢,他放下注射器,去给还在配置芬太尼的护士们帮忙去了——配置止痛药,这也是麻醉科医生的工作之一。

第五十六章 植皮

和一般的吊瓶滴液不同,颈静脉深层置管术所放置的导管直接连接在了患者的上腔静脉里。输液的时候,液体直接通过上腔静脉进入右心房中。依靠心脏的推送,补充进来的液体可以迅速分部到身体的各个部位中。对大量输液和快速补液都非常有利——直接进入心脏,并且通过心脏将药物释放到全身,尽可能的避免了高浓度药物对血管的刺激。至于快速输液可能引发左心衰……现在尽快补充血容量对赵卫红的心脏来说肯定是在舒缓压力,而不是额外增加负荷。

斑马眼镜医生很快就完成了芬太尼的配药,微型泵被连接在了之前放置好了的置液管上。

“每小时一毫升输液量对六十七岁的人来说其实有些多了。”斑马医生推了推眼镜,快速完成工作的成就感让他有了些和人聊天的欲望。早上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斑马医生就知道孙立恩是个规培生,他也有意向孙立恩传授一些相应的知识,“按照一般经验,超过六十岁的患者一开始用药得减少一半,否则过量阿片类镇痛药会导致呼吸中枢抑制。不过既然有了高级气道和呼吸机,这种危险其实不是什么问题。”

斑马医生一开始连好了镇痛泵和置管后,旁边的护士马上就把已经调配好的平衡液接到了置管的主入口上。调节输入的调节器根本不看就直接开到最大,任由平衡液顺着管道流入赵卫红的颈部静脉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一瓶500毫升的平衡液就下去了一半。

换成普通人,这么狠的补液肯定早就开始冒起了虚汗。但赵卫红不但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心跳甚至还稍微降了些。

“继续补液,叫家属来吧。烧伤可能要做早期植皮,得让家属签个同意书。”孙立恩稍微松了一口气,赵卫红对补液和镇痛的反应都还不错。虽然年纪大对于恢复是一个决定性的不利因素,但好在烧伤的创口面积也不算特别大——整个后背占人体总面积的大约13%,这样面积的三度烧伤其实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后背烧伤带来的危险也同样巨大,和正面胸腹不同,后背处的组织厚度其实相当有限。皮下能够起到一定隔热作用的脂肪层也不如胸腹处厚实。而且后背距离身体重要器官的距离其实更近,所以后背烧伤,有时候可能会造成比看上去更严重的损伤。

赵卫红的家人,目前只有一个女儿在外面交费。和她打过交道的孙立恩大概也明白,这个家属有些麻烦。他压低了声音问刘堂春道,“刘老师,能不能换一个家属来?”

“换什么?要不要再换个病人啊?”刘堂春也有些无奈,“要是患者就这一个孩子,你是治还是不治?”

孙立恩叹了口气,“就算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给她做颈静脉置管也已经到了底线。没有许可的情况下再做植皮,家属肯定还得闹。”

“闹就闹吧。”刘堂春咬了咬牙,随后怒火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还能怎么办?我去和家属谈谈吧,但愿这次的一把火能把她的脑子烧清醒些。”

烧伤科的医生早就在旁边开始了准备工作,13%面积的植皮已经超过了自体植皮的极限,依靠患者自己的身体取皮做植皮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目前唯一的选择,是利用特殊材料进行人工植皮——经过去细胞化的猪皮。

医生大多数都很喜欢猪,尤其以烧伤科和外科为甚。烧伤科需要用猪皮来给大面积烧伤的病人做植皮保护。而外科更直接,猪的心肝脾肺肾都是拿来练手的上好教材。而肝胆外则更进一步,由李兰娟院士带队研发的人工肝脏支撑系统中,起效的主要生物材料——猪肝细胞中空纤维管也来自于猪。

去细胞化的猪皮需要冷冻保存,而使用前才会被拿出来进行复温。而这段时间正好拿来和患者家属做沟通。

在刘堂春和警察的强烈建议下,中年妇女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老公。来人看上去大约五十出头,带着一幅银色眼镜,穿着黑色的夹克衫和白色衬衣,没有打领带。

“怎么回事儿?”他的态度倒是比自己老婆好了太多,朝着医生点了点头后,他一把将中年妇女扯到了旁边,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说带妈去吃饭了么?怎么烧成这样了?”

中年妇女仿佛终于看到了救星似的,擦着眼泪说了一遍经过,“咱妈吃饭的时候噎住了,有个小伙子和他女朋友帮忙……”

这边两夫妻正在说着经过,院办的臧福生主任正好结束加班,经过抢救大厅。看到这边阵仗挺大,好奇的站在旁边多看了两眼。

他眉毛越皱越深,过了一会,忽然扯了扯刘堂春的衣服,低声道,“老刘,这男的好像是咱们区的欧阳华区长。”

欧阳华听完了前半段的故事,有些后怕的点头道,“现在这个社会环境下,年轻人能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就很不容易了。你谢谢人家了没?”

中年妇女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当然谢谢人家了,只是人家高风亮节,根本就没留联系方式。”

“后来呢?”欧阳华继续问道,“咱妈怎么烧成这样的?”

“老太太醒了之后不愿意在医院里呆着。我就给她办了出院。”中年妇女继续道,“快到家的时候,妈说她最近肩膀不舒服,老鼻炎也犯了,头有些晕晕乎乎的。我老听人说咱们家旁边那个康健火疗的效果特别好,就带着妈去做了一下。人家医生说还能用小针刀治鼻炎,只要放了浓就能好……”

出门来准备要许可的孙立恩正好听到小针刀的部分,他瞪圆了眼睛直接插话问道,“患者做了小针刀?是什么部位?”

被打断的中年妇女有些不快,但毕竟刚刚扯谎心里发虚,而且在自己丈夫面前又不敢表现的太过嚣张跋扈,于是只能撇了撇嘴,老实回答道,“从鼻子里扎进去的。”

“那个小针刀有多长?”孙立恩追问道,“有多宽?”

“大概这么长吧?”中年妇女比划出了一个大概有个十五公分长的轮廓,“宽度……得有半指宽。扎到底以后,妈说感觉鼻子挺舒服的。”

第五十七章 猪皮

十五公分长,半指宽……孙立恩倒吸一口冷气,他终于搞明白为什么只是烧伤的赵卫红会有胼胝体断裂这个症状——这明显是一起医疗事故。康健火疗的“老中医”用小针刀来治疗赵卫红的鼻炎,但入刀的位置出了大问题。十五公分长的小针刀直接插入了赵卫红的脑部,并且精准的切断了她的胼胝体,并且将她的左右大脑彻底分成了两半。

中年妇女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开始火疗了,火点着了之后,妈突然一伸手,把盖在背上的布给扯了下去。点着的酒精流的满身都是……等把火扑灭,我就直接交了救护车。”

欧阳华沉吟了片刻,摸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出去。“喂?田局长?我是欧阳华。我有个情况要和你反映一下。”

“确实是区长。”偷听到现在,哪怕没有臧主任的提醒,刘堂春也知道面前这个中年人就是管辖着整个宁静区政府事务的区长。刘堂春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这个头发花白的欧阳华,自己管理的区域内有非法行医的事件发生不说,被烧成重伤的还是自己的岳母。这种情况就足够他头疼了,不知道一会他要是看到了自己老婆耍无赖的警察执法视频,又会作何感想。

第四中心医院是省卫生厅直属医院,而且还是宁远医学院的直接附属医院。平时和区里打交道的机会并不算多,所以也只有臧福生能一眼认出欧阳华的身份。

“您是赵卫红的家属是么?”孙立恩才不管面前这中年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他对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概念。只是眼见这人能够直接镇住中年妇女,想来应该是个能做主的人。“她的烧伤面积很大,烧伤的程度也很深。我们准备为她做植皮手术,这个需要家属同意。”

中年妇女心里有鬼,一见来者就是晚上在烤肉店里做急救的年轻人,心里还以为孙立恩是来找欧阳华告状的。当时就叫了起来,“呀,小伙子你也在这家医院里上班呀?”说着转头就对欧阳华激动道,“老欧,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小伙子。这小伙子可热心了,整个餐厅好几十号人,就这个小伙子和他女朋友来帮忙……”

孙立恩尽管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但也知道这中年妇女突然换了个口风绝不是因为突然就幡然醒悟。于是不咸不淡的刺了一句,“您放心吧,胡护士为了救老太太弄脏的那件羊绒衫,我们打算自己去洗。不会找您要干洗费的。”

欧阳华挑起了眉毛,看着自己心虚的老婆,“你又在外面耍脾气了?”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欧阳华一脸怒意,但又不方便在医院里发作,只能压低声音训斥道,“回去再收拾你!”说罢,他抬起头看着孙立恩,接过了孙立恩手里的通知书,飞快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歉然道,“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这老婆平时让我惯坏了……飞扬跋扈,膨胀的不得了。”他朝着孙立恩鞠了个躬,“这是我平时对她要求不严,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孙立恩侧身让了让,也没什么被礼贤下士的感觉,只是要求道,“植皮手术宜早不宜迟,我给您讲一下手术的过程和风险,只要您同意,那我们就马上把病人送手术室去。”

“她现在的烧伤面积不算特别大,但也已经超过了自体皮肤移植的上限。”孙立恩的解释很顺利。“为了让烧伤的部位尽快恢复,同时避免感染,最好使用脱细胞猪皮。”

“猪皮?!”中年妇女一声怪叫,“这怎么行?”

孙立恩被中年妇女的一声怪叫吓了一跳。就连欧阳华也有些不满,“人家医生不是正在解释么?你喊什么?”

“怎么能用猪皮!”中年妇女梗着脖子喊道,“人身上用猪皮那成什么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脱细胞猪皮是现在治疗烧伤的最好选择……”孙立恩还想再尝试一下,可中年妇女已经快跳起来咬人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人身上怎么能缝猪皮呢!”

欧阳华怒道,“医生都说了这是最好的,你还磨磨唧唧个什么劲?!你懂的比医生还多?”

“那是我妈!我说不行就不行!”中年妇女干脆吼了起来,“欧阳华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当了个区长就了不起了!猪皮那是人能用的么?我妈身上绝对不能用猪皮!你再多说一句,老娘和你离婚!”

“离!”欧阳华也急了,他将一直戴在头上的帽子一把扯下来,恶狠狠的扔在了地上。“要是不相信医生,你带着你妈来医院干什么?火疗店把人烧糊了,再去能量调理店里香薰治好啊!妈的智障!”骂完狠话,欧阳华直接扭头就出了抢救大厅,一边走一边低声咒骂着,“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这可让我怎么活啊……”似乎是没想到丈夫竟然这么干脆利落的走了,中年妇女先是愣了愣,随后忽然两腿往前一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哭嚎起来,“欧阳华你个王八蛋,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孙立恩也看傻了眼,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到欧阳华砸在地上的帽子下面,有一张白色的纸。

治疗同意书已经签了字,可以开始准备植皮手术了。

“刘主任……您看这怎么办?”小心翼翼避过了中年妇女的视线,孙立恩像做贼一样偷出了那张欧阳华签字同意的治疗通知书。但现场闹腾起来的这一幕却仍然让年轻的孙立恩有些发懵,“咱们是直接开始准备植皮呢,还是再做一次家属的工作?”

“谁去做工作?你?”刘堂春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是没这个信心的。”

一老一少正在就“谁去和家属做工作”互相打着太极拳,刘堂春身旁的警察却忽然说话了,“他们两个现在还是夫妻,也就是说,欧阳区长……欧阳华的签字还是有法律效力的。我也录下了全过程,你们的事前告知已经完成并且生效了。”

“听见啦?”刘堂春朝着孙立恩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还不赶紧去干活?”

第五十八章 真刺激

植皮需要在手术室里进行,抢救室里的无菌级别其实很低,还不如肛肠科手术的“清创室”干净。被烧成焦痂的皮肤虽然在植皮的时候必须被清洗干净,但被清洗也就意味着深层受损的肌肉组织将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这是有极大风险的。

烧伤科室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科室,他们的工作和其他科室有很大不同。烧伤科的工作范围同时包括内科、外科、整形外科、麻醉、生命支持、抗感染、康复等等多个方向。而且在治疗严重烧伤中这每一个方向都要求烧伤科的医生不止是“懂得”而已,更要精通。

如果说急救科是医生中的特种兵,那急救烧伤科,则是特种兵中真正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才能胜任的职位。

严重烧伤在任何一家医院都是需要严肃对待的病情类型,从赵卫红被抬上抢救室,并且确认将被送到第四中心医院时起,第四中心医院烧伤科就已经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三名值班医生中的两名医生同时进入手术室里开始更衣刷手,而另一名值班医生则来到了抢救室,和孙立恩等人进行病例沟通。

其实病例沟通按理来说应该有病人家属参加,这样急诊科和烧伤科进行交接会诊的时候,病人家属也能够直接获知自己的亲人究竟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险。虽然有些残忍,但这也的确提高了病人家属对患者情况的了解程度,能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可能的医患关系风险。

可赵卫红的女儿实在是……让医生们有些心里没底。既然有了欧阳区长的签字许可,那大家也就得乐省事,直接绕过了还在医院的区长夫人,开始进行商讨交接。

“为了达到最佳止痛目的,病人现在处于阿片化状态。”主持进行交接工作的是徐有容,毕竟她是个有执照的正牌医生,比起孙立恩这种还没考过执业医师资格的新人更有底气,同时也方便和烧伤科的医生们交流意见。“入院后,我们马上就给病人做了高级气道支持,同时进行了颈静脉置管,现在已经补液超过500毫升。心跳从入院时的每分钟144次下降到了110,血压也开始逐渐上升,生命体征平稳……”徐有容顿了顿,继续道,“刚才询问病史的时候,家属提到患者在烧伤前做过鼻腔小针刀,入鼻腔刀身长度十五厘米左右……”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片惊呼,参加会议的急诊科医生也是刚刚才听到这个消息,他们瞪大了眼睛,不自觉的喊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卧槽?!”

“虽然现在还是以患者的烧伤病情为主,但是我强烈建议尽快找神经外科进行会诊,明确患者的脑损伤情况。”徐有容等惊呼声稍微平息了一点之后继续道,“可以肯定的是,患者的小脑和脑干部位没有受伤,否则我们不可能稳定住她的生命体征。但这种……这种巫医一般的治疗方法究竟造成了多少损伤,还是要尽快搞清楚才行。”

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沉默了好一阵子后,烧伤科来接患者的那名医生才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给患者打术前针,准备送污染手术室吧。我们给老太太搓个背。等烧伤伤口处理差不多了之后,直接转床到复合手术室,用那边的mri确认脑部损伤情况。”

赵卫红的转运情况比起普通病人更加复杂。由于处于强效阿片类镇痛药的作用下,赵卫红的呼吸中枢实际上处于被完全抑制的状态。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自主呼吸,仅仅是依靠着呼吸机的工作而活着。如果要将她运送到手术室里,就必须解决呼吸问题。虽然随着科技的进步,生命支持设备已经从以前的“整个房间”那么大,缩小到了“五分之一个房间”那么大。但呼吸机的尺寸仍然太大了些,根本不可能和病床一起被送入到电梯里去。更何况电梯和走廊里可没有电源插口供呼吸机使用——这根本不现实。

“用手压呗。”孙立恩还没有转运过无自主呼吸的病人,从会议室出来后,孙立恩瞅了个空子,专门去请教了一下曹严华医生。得到的答案果然不出所料,“一路上用手压气囊,反正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

简易呼吸气囊,俗称气球。是一个大约半个篮球大的中空塑胶椭圆体。将气球的出气端连接在呼吸面罩的接口处或者直接插在高级气道接口上,然后有节奏的挤压,就能起到呼吸机一样的作用。只是毕竟这种挤压全靠人手使劲,实在是很不适合长期使用。但用来做短途转运是绰绰有余了。

“我还以为咱们医院里会有什么便携式的充电呼吸机呢。”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毕竟院里又是复合手术室又是直升机平台的……”

曹严华医生撇了撇嘴,“总不能什么东西都追求过分先进,那不就成了标新立异么?”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的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咱们院里的手术室至今还是弹簧门么?”

孙立恩早上才去过手术室,自然对手术室里那扇需要用屁股去推的门印象深刻,“不知道,为什么?”

“宁远医院的老院长,就是你们这一届学生入学前刚刚退休的那个院长,当年曾经在法国留学过。”曹严华医生抓紧时间八卦道,“八十年代的法国,医院设备都是很先进的。其中就包括了那种和宇宙飞船自动门一样的电动手术门,门口有个踏板,用脚踩下去就能开门的。”

孙立恩点了点头,“我听几个朋友说过,他们医院里也都是这种自动门。”

“然后,有一天,老院长在手术室里参观了一台手术。”曹严华继续低声笑着说道,“当时的病人是个在法国旅游的美国人,他有巨结肠,而那台手术的主刀法国医生为了减少出血,选择了电刀。”

第五十九章 好刺激(为送花大佬加更,感谢孤舟夜话的长评)

这是一个带着味道的故事。孙立恩在听到“巨结肠”和“电刀”两个词之后,就仿佛闻到了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但手术过程中带着臭味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别的不说,巨结肠里面的东西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比较湿润的屎。而处理成年人特发性巨结肠,则需要将整段病变了的巨结肠直接切掉。

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需要把一根足有人胳膊粗的水管切掉,再把剩下的部分重新接回去。水管管壁很薄,很软,而管壁里装了大概十几升屎汤。

这切割的过程中……当然会有很浓郁的味道。

可孙立恩还是没搞明白,巨结肠和电刀,为什么会导致现在的第四中心医院手术室里全是弹簧活板门。

“你这人,创造性思维能力弱。”曹严华医生佯装严肃批评了孙立恩两声,然后难掩笑意的解释道,“病人的巨结肠有气体梗阻,法国医生下刀的位置正好是气体堆积的部位。电刀把伤口烧开之后,一股可燃气体喷了出来,防风打火机知道吧?就和那个感觉差不多。结肠里的气体点燃后,直接点着了患者身上铺着的消毒巾。还没等那群法国人把火扑灭,火焰就触发了自动消防系统。水雾往下一喷,整个手术室里所有的电子设备都遭了秧。”

孙立恩听的目瞪口呆,他可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事儿还没完,其他的医生都在忙着抢救设备,开了腹的病人躺在病床上没人管。院长一看,整个手术室里也就自己还算清闲,就赶紧脱了手术服盖了上去。肠子里冒出来的火倒是灭了,可是喷出来的消防水短路了自动门,病人的肠道被烧伤后还有出血,老院长用手伸进了那个美国人的腹腔里,用手压住了出血点。”

曹严华医生是个天津人,平常普通话虽然说的挺好,但故事说到了兴头上,也不自觉的带上了乡音,“好嘛,您自个琢磨琢磨,脑袋顶上喷着水,穿着刷手服跪在手术床上,把手伸进屎汤里止血……”

孙立恩打了个寒颤。“然后呢?”

“然后那天法国的电工们组织罢工。院长在台上跪了三个小时,那个医院里的医生们才找来消防员把门给破开了。”曹严华医生笑的如同一只刚刚下了蛋的母鸡,差点笑的背过气去。“当初建院的时候,老院长就说了,‘越复杂的机器越容易出问题,新医院不许用自动门,全都改成弹簧活板门!’”

孙立恩和曹严华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爆笑了起来。

抢救室里,护士们正在紧张进行着转移前的准备工作。为了在转移过程中尽量降低污染物接触到赵卫红的几率,值班护士们拿出了一大堆平时用来换药的凡士林纱布块,小心翼翼的铺在了她的后背上。然后再用绷带将纱布块固定好,最后又用无菌床单再盖一层。负责做转运保护的护士上下看了看,觉得满意后才点了点头道,“可以了,下呼吸器吧。”

孙立恩看着实习的男护士小心翼翼捧着气球,这边刚一拆掉呼吸器,气球就马上凑了过来,接在呼吸管上开始按压。

“按的时候不要太用力,进压太大有可能会损伤肺泡的。”换药的护士一看就知道,实习男护士有些紧张,连忙指导起来,“不要使劲猛的按一下,要用长劲……”一边说着,她一边拿过一个充满了氧气的气包,气包鼓鼓囊囊,看起来像个过度填充了羽绒的大枕头。“还有,下次再压气囊之前,先把后端的氧气囊接上。这种患者吸的都是纯氧,和cpr的时候做人工呼吸还不一样。没有氧气囊,患者的血氧浓度可能是有波动的。”

赵卫红被推出了抢救室,而正在外面坐地嚎哭的中年妇女却硬是没看到自己的母亲已经被推了出来——警察和保安正围在她的身旁,生怕她一时激动做出点什么过激行为来。而原本只是路过的臧福生主任就更倒霉了,整个医院里就他和欧阳华区长有些联系,看着欧阳华愤然而走,臧主任傻了眼。他倒是有心就装作没看见,可人家走的时候明显已经看见了自己。要是直接回家,只怕人家会觉得自己不够义气,可如果留下来帮忙……臧主任看了看手里提着的包,又想起了妻子预告亲热的电话,臧主任纠结了起来。

“扯逑!妈的,哈怂玩意!”想来想去,毕竟还是工作重要。一想到只怕今晚又要听到河东狮吼,堂堂的西北汉子臧主任憋屈的差点从眼角流出几滴眼泪,用兰州话痛骂了两声区长夫人后,臧主任抛下手里的塑料袋,朝着门外匆匆走去。

欧阳华走出了抢救大厅,却并没有走太远。他只是到了停车场,靠在自己的车旁点了根烟。现在公车改革下,为了方便上班,欧阳华从存款里提了几万块钱,再加上贷款,这才买了一辆黑色的红旗小轿车。平时开车的时候,年逾四旬的欧阳华格外小心谨慎。平时要是有了空,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打上一桶清水,用海绵和洗洁剂仔仔细细的把车洗上一遍。

可现在,欧阳华只是靠在自己的爱车上,点燃了一根红双喜抽着。烟灰零零散散的落在了车的前机盖上,灰白的烟灰在黑色的车漆上留下了一道道白痕,看上去特别显眼。

“欧阳区长……”臧主任终于找到了欧阳华,他连忙走了过来,“您消消气,毕竟还是救人要紧……”

“你是福生吧?”欧阳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从口袋里摸出了有些皱巴的烟盒递了过去,“我记得上个月在区里的卫生工作会议上见过你。”

臧福生点了点头,“您还记得我?”

“当然了,你是咱们第四中心医院里唯一一个少数干部对吧?”欧阳华点了点头,“你是西北出身,兰州医科大学毕业的。”

第六十章 搓背

事实证明,能够主政一方的官员,没有一个是吃素的。宁远市宁静区区长虽然只是个县处级的职位,但欧阳华过人的记忆力却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不凡。

“没错。”臧福生点了点头,却没有去纠正欧阳华关于自己出身的记忆错误。他其实毕业于兰州大学医学院——只不过比起仅仅见了一面就能记住这么多细节,叫错学校名称这种错误已经实在是无足轻重。

“我走的时候,同意书上已经签过字了。”欧阳华叹了口气,将已经燃到滤嘴上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仔细的碾了碾,确认过一粒火星都没有了之后,他弯下腰来,用两根手指捏着烟蒂,自己从身上取出了一个自封袋,将烟头扔了进去。“那个接诊老太太的年轻医生应该看见了。”

臧福生虽然不认识孙立恩,但却也看到了刘堂春冲着那个年轻医生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的动作,他当然知道孙立恩已经拿到了同意书,但现在的问题却不只是一个签字而已。臧主任叹了口气,低声道,“主要是……您爱人她……”

一提到“爱人”两个字,欧阳华顿时就仿佛脊背后面被人用针刺了一下似的,从车旁边差点跳了起来,“她又干什么了?”

臧主任犹豫再三,这才道,“她情绪有些崩溃,在急诊大厅里哭呢。”身为院办的主任,臧福生好歹也是经常和人打交道的,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可欧阳华却已经明白,自己那个老婆只怕正在医院的急诊大厅里撒泼呢。

“我真是……上辈子不知道欠了她什么!”按说一个区长不应该和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说这些,可也许是憋的时间太久,又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一起分享过同一包香烟的男人天然就是对方最好的倾听者,欧阳华摇头叹气,朝着臧福生抱怨了起来。

虽然还惦记着家中妻子的召唤,可臧主任此时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听。他只是在心里祈祷着,但愿面前这位看起来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说的区长能赶紧结束话题,回到急诊大厅里去劝劝自己的夫人——虽然真要闹起来,医院也能直接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派出所去。但难免得罪自家地头上的这位“县官”。为了以后工作中能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臧主任只能稍微的牺牲一下小我,在冷风中听起了这位区长的牢骚话。

“当年刚在一起的时候,她什么都好。”区长摇头叹气道,“她年轻的时候长得漂亮,工作认真努力,最重要的是,她对所有人都很和善。可自从我当上了镇长以后,她就忽然变了。”

天底下的故事其实大部分都很有些类似。曾经善良温柔的少女嫁为人妇,柴米油盐的熏陶下,她渐渐褪去了身上那些可爱而美丽的特质。而艰苦的生活,则让她变得愈发多疑易怒。等到自己的丈夫开始受到人们尊敬后,她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丈夫的成功中,自己的帮助占到了很大一部分。因此自己有权利分享相等的一部分荣耀。

她被冲昏了头脑。

她开始疏于照顾家庭,虽然公平的说,这并不是她注定的使命,但她的确开始不如以前那样操持家庭了。

宁远市下面的乡镇里缺乏其他的娱乐活动,将自己从照料家庭的责任中解放出来后,她开始沉迷于麻将。镇长夫人在村镇里打麻将,则更容易受到一些特别的照顾。她开始赢钱,一两块一局的麻将,每天赢个几百块钱都是极其常见的情况。

对于她的这些变化,欧阳华就算是个蠢货也早有发现。等他注意到自己的妻子每天都能赢回好几百块钱之后,欧阳华终于慌了神。

几次三番的促膝长谈没有获得任何成效,她依然我行我素。就连刚上大学的孩子也被她抛在了脑后。原本每个月给孩子打生活费的工作始终由她一手操办。可等到有一天,欧阳华接到儿子的电话后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两个月没给远在北京的孩子寄过一分钱了。

欧阳华沉默了下去,他把装着烟头的自封袋重新装进了口袋里,叹了口气道,“走吧,回去看看。”

烧伤科所使用的手术室是非常特殊的“烧伤手术室”。它和普通手术室最大的区别,在于保证了无菌程度的同时,还能拥有够提供大量氧化电位水洗刷的制水系统以及医用洗浴间级别的下水系统。

烧伤手术室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可以被看做一个“无菌浴室”。由医用电离制水机中大量制造出的酸性氧化电位水,经过喷洒器被直接浇在了赵卫红焦黑的后背上。焦痂和已经成为灰粉的皮肤顺着水流从她身上流下,透过不锈钢的“浴床”直接洒在手术室的地面上。

“我还以为搓背只是一个形容词。”孙立恩和徐有容站在弹簧板门后方,透过玻璃看着手术室里的烧伤科医生举起了手中的海绵刷,有些惊讶的感叹道,“没想到居然是个动词!”

海绵刷在烧伤科医生们的手中上下翻飞着,黑色和灰色的死亡组织被水流冲走,渐渐露出了隐藏在焦痂下面的鲜红组织。

“露出来的那块是大菱形肌?”徐有容虽然是个经验丰富的医生,但毕竟做的都是神经外科手术。对于肌肉组织的了解也就仅限于解剖书上的内容。头一次直接看到肌肉组织,居然还有一些兴奋,“我第一次看到鲜活的大菱形肌诶!”

“恩……红彤彤的。看上去像是特别新鲜的鲜切牛肉。”孙立恩却想到了之前自己吃过的潮汕牛肉火锅。宁远市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流行起了潮汕牛肉火锅,各式各样的火锅店就像是雨后的蘑菇一样迅速布满了宁远市的大街小巷。而店面里挂着的新鲜牛肉确实也看起来和这个有些相似。一想到这里,孙立恩突然觉得有些反胃。

后面的工作就交给烧伤科好了。看着烧伤科的医生熟门熟路的进行着工作,孙立恩决定先去温暖的休息室里睡一觉——这可是他晚上来医院的最主要原因。

第六十一章 讲究(第一更)

和第四中心医院先进的配套设施相比,供医生们待机休息的值班室里简直寒酸到了极点。除了有中央空调和新风系统之外,休息室里就只有一张沙发,一张和护士站同款的桌子,以及四张上下铺——一共八个床位而已。

可宁远的地理位置却尴尬异常,说它是北方,却没有集中供暖。说它是南方,冬天仍然冻的大家一起抖。室内比室外还冷那是常态,有时候甚至一家人都得穿上羽绒服上大街取暖去。

以前在医学院上学的时候,不大点的宿舍里四个大小伙子住在一起,关上窗户倒也不算太冷。可实习之后的房间里就孙立恩一个人住,有时候没吃完的盒饭在桌子上稍微多放一阵,就能看到上面结了一层白花花的油霜。这种冷法,孙立恩实在是有些遭不住。

休息室里的床单每天都换,再加上大家其实都是穿着衣服睡觉,倒也不怎么担心卫生问题。唯一不方便的只是没有浴室,好在孙立恩下午下班以后已经回去洗过了澡,对付一晚上,等第二天在网上买的暖风机送到后,他就能回宿舍里去睡了。

只不过休息室里不光条件差,就连睡眠时的安静也无法保证。孙立恩进屋睡觉之前,曹严华就已经躺在了屋里。等到孙立恩迷迷糊糊刚睡着,小护士们却挨个进来推门叫人。不到五个小时的工夫,曹严华医生被叫起来了四次。等到休息室的大门被第五次推开,孙立恩彻底睡不着了。

“我真是嘴贱。”坐在床上顶着个鸡窝脑袋的曹严华懊恼的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来了两巴掌,“我下午干嘛要说今天闲呢!”

孙立恩索性也不睡了,坐起来和曹严华聊着天,“曹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曹严华叹了口气,找过自己的外套披在肩上,把皮鞋鞋跟踩了下去,当成拖鞋一样套在脚上道,“你听说过医院里的禁忌不?”

“你是说……都市传说一样的那种?”孙立恩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不能和出院的病人说再见?”

“对,就是这个。”曹严华挠了挠头,“虽然咱们当医生的基本都是无神论者啊……可有的时候还真的有些邪门。老周今天不值班,但是四个病人都让刘主任划给你了。我和老婆打电话的时候还夸你来着,说现在的规培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今天晚上估计会过的挺清闲……”

医生们偶尔会有一些奇怪的小迷信。比如说,如果值班室里床全都满了,医生和护士门一般都宁可坐在凳子上,或者干脆躺在地上睡觉,也绝对不会去躺空闲的急救床。因为这样不太吉利,意味着可能有一天自己也得躺上去接受急救。

而值班前不能说“闲”,也是医院里流传甚广的小迷信之一。

孙立恩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讲究,顿时来了精神。“曹老师,还有什么说法?”

“咱们院里说法多了。”曹严华从床下的箱子里摸出了两瓶罐装咖啡,给对面上铺的孙立恩扔了一瓶之后说道,“咱们科的护士们最不愿意吃的就是苹果和饺子。只要吃了苹果或者饺子,今天一定会送很多病人来,大家都忙的脚不点地。就连冬至的时候大家也都不会去吃饺子——反而吃起了元宵,就是这个道理了。”

孙立恩仔细想了一下自己这两个月的规培生涯,的确从来没见过护士站的大小姐姐们吃过苹果。就连手机也是清一色的华为和小米,偶尔有几个三星,就是没见过苹果手机。想来大约是连苹果手机也一起被当成了禁忌。

“还有就是咱们平时叫会诊的时候……”曹严华突然想起来了很重要的一条讲究,“这个不全算是迷信。如果要请其他科室进行紧急会诊,先叫外科,再叫内科。”

“这是为什么?”孙立恩奇道,“先叫内科医生会诊会有什么不吉利的事情么?”

曹严华憋着笑,同时又有些无奈,“外科的那群家伙说,如果先叫了内科来会诊,那他们再来一般就什么忙都帮不上,白跑一趟不说,晚上会有外科的急诊送来。所以一般我们都先叫外科,内科可以稍后再叫。”

孙立恩挠了挠头,这些小窍门他可是真不知道,“这么做真的有用么?”

“不好说,我也觉得可能只是凑巧了而已。”曹严华叹了口气,“只不过大家都这么说,哪怕是为了让其他医生在工作的时候稍微放心一点,也该尽力避免。毕竟工作关系还是需要维护的嘛。有关系比较好的外科医生或者内科医生,到时候你急诊的时候叫人来会诊,他们也能来的更快一点——对抢救也更有帮助一些。”

说到这里,曹严华已经把一整罐咖啡都灌下了肚,“你和徐医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搞了个治疗团队?”

治疗团队这个事情搞得孙立恩也觉得头大。曹医生虽然年纪不大,但毕竟比孙立恩多了六七年的工作经验,孙立恩觉得,有必要咨询一下这位资深住院医的意见。

“总的来说就是,柳副院长想要让徐医生在我的论文里做共一,徐医生不干。刘主任说让她和我组队搞个治疗团队,这样做出来的团队结果让她共一就没问题了。”孙立恩把双手搓热,像个老头一样用手在脸上擦了几下。配合上刚刚灌进肚子里的咖啡,顿时觉得精神了许多。“可徐医生坚持说团队要我来带,所以就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曹严华无不羡慕的叹了口气,“真好,规培才两个月就有论文可以发了。我现在还在愁自己副高职称的论文怎么办呢。”他想了想道,“徐医生这个人我和她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不过她能力还是有的。毕竟是霍普金斯的高材生……只不过你还是要和她搞好关系。”

一想到徐有容的省电模式,孙立恩也有些头疼,徐有容想和自己学诊断内容,可自己又会什么呀?状态栏倒是好用,可这经验怎么传授?难不成要和徐有容说,“你吃点奇怪的云南蘑菇,然后撞撞运气,看能不能瞅见别人的状态栏?”

“毕竟按照刘主任的习惯,徐有容以后铁定是要被留在急诊科的。”曹严华医生继续道,“咱们刘主任人送外号‘挖掘机’,专门挖其他科室墙角的。”

第六十二章 寒风中一抹暖意 (第二更)

在值班室里零零散散睡了几个小时的孙立恩起床出门,朝着医院食堂走去。现在是十一月三十日凌晨五点四十分,食堂在十五分钟后就会开始营业,然后一直持续到早上八点钟。住院部那些可以自行活动的病人会在早上六点到六点半之间进行晨间抽血体检。而等到六点半之后,味道极好而又便宜量足的早餐,就会将这些刚刚损失了十几到几十毫升不等血液的病人们全部吸引进来。而等到他们吃饱喝足自顾自的散去后,能剩下的残羹冷炙,只怕也没什么吃头了。

反正一罐咖啡下肚,孙立恩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的。与其这样,倒不如先去吃顿早餐——食堂里那位湖南籍大厨一手做出来的广式早茶点心味道实在是很不错。

“你也来了?”正在孙立恩裹着羽绒服,站在食堂门口等着开门的当口,身后却传来了一道惊讶的女声,“我以为你今天休息呢。”转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胡佳。

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宿舍里的暖风机还没到,我来值班室蹭个暖气。”说着,他侧了侧身子,示意胡佳站到自己身前的位置。“咱俩运气不错,正好排个第一第二。”

“那我就不客气啦。”胡佳嘿嘿一笑,轻轻一跃,站在了孙立恩身前。黑色的马尾辫在他身前晃悠了几下。随后她换上了有些担心的神情,“我听姑姑说了昨天的事情……你还是第一次送病人走吧?没事么?”

孙立恩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整个治疗过程中也没有出现错误和疏漏。虽然感觉很遗憾,但至少我问心无愧。”

“你没事就好。”胡佳有些夸张的拍了拍胸口,“我见过好多同事第一次送病人走以后都情绪特别差。有的甚至需要去找院心理咨询科寻求帮助呢。你自己能想开就好。”

说到这里,孙立恩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第一次送走病人……是怎么缓解的?”

胡佳皱了皱鼻子,“我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哦。”

在得到了孙立恩的保证后,胡佳不好意思道,“送走病人回家以后我哭了好久……后来姑姑给我做了一顿红烧肉,肉特别好吃。然后我就把这个事儿忘了……”

孙立恩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了自己大喊“好可爱!”的冲动,半晌后才艰难道,“你这样……也挺不错的。”

胡佳佯装生气,“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过分啊?不是说好了不笑话我的嘛!”说着气鼓鼓的转过身去不搭理孙立恩了。

单身时间等于出生时间的孙立恩哪见过这个架势,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在笑话你……”虽然想详细解释一下,但一想到自己差点夸人家可爱,搞不好会惹得小姑娘更不开心。孙立恩只能像是吃了口苦瓜一样的闭上了嘴。

胡佳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孙立恩后面的解释,回过头看了一脸苦瓜相的孙立恩一眼,提示道,“那你笑什么呀?”

“我……”孙立恩憋了半天,低下头不好意思道,“我只是觉得这种排解压力的方法挺可爱的……”

“嘿嘿。”胡佳忽然笑了起来,“表现不错,原谅你啦!”

直男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他们永远不知道女孩子为什么生气,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又被原谅。一脸懵逼的看着胡佳的背影,孙立恩忽然觉得有些开心。

“你们来的挺早啊。”就在孙立恩望着胡佳的背影,脑子里琢磨着用什么话题开始新一轮的对话时,徐有容也到了。她毫不顾忌自己形象的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问道,“平时这个时间就来排队的也就我一个人。你们两个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吃食堂了?”

“徐姐?”胡佳有些惊讶的转过身来,看到来人真是徐有容后,高兴的朝着她挥了挥手,“我昨天晚上在姑姑家住的。她今天早上要和肖主任一起去省里开会,早上没人做早饭,我就来吃食堂啦。”

“肖阿姨去开会啦?”徐有容叹了口气,“那郑主任可惨了。”

孙立恩这才听明白,原来郑主任的爱人是本院护理部的大主任,护士长中的护士长。难怪平时郑主任对上自己爱人一点脾气都没有,医生在护士长面前确实总是要矮上一截。因为医嘱不合适被护士长劈头盖脸一通骂的事情在所有医院都是常事,更何况骨科主任这个职务比起护理部主任还要低上一级。

“胡姨去开会了?”孙立恩忽然反应过来这事儿和自己科室也有关系。胡护士长虽然平时也会骂人,但从来没骂过孙立恩。一想到这样一个平时可以依赖的护士长要出去出差,孙立恩竟然还觉得心里有些没谱。“什么时候回来啊?”

“大概是明天吧?”胡佳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我问问我姐,她应该知道。”说完,胡佳就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打了出去。“喂,婷姐呀?我问一下,大姑什么时候能开完会回来?”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开了个玩笑,胡佳笑着答道,“是呀,大姑科里的规培特别想她,茶不思饭不想的,让我问问情况。”

孙立恩原本问这么一句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想着能获得答案。这下可好,连辩解的工夫都省了。他只能不动声色的在旁边听着,顺便经受着徐有容的上下打量。

胡佳那头打着电话,清脆的声音在寒风中飘出去很远,仿佛为寒冷的空气里带上了一抹暖色。而孙立恩被徐有容打量的实在是有些发憷,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有,有桃花。”徐有容的声音带着笑意,“真人不露相呀,孙主任。”

孙立恩一听到“孙主任”这三个字就是一机灵,他苦笑着摇头道,“徐老师,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没开玩笑,我认真的。”徐有容脸上的笑意更胜,“等你有好消息了记得跟我说,到时候我带我女朋友和你们俩一起出去玩。听说宁湖那边有个度假村,能划船还能钓鱼,有机会一起去吧。”

第六十三章 大雪

孙立恩长大了嘴,仿佛有一只隐形的橙子正在被人往他嘴里塞似的。如果不是胡佳及时发现,并且用手轻轻把他的下巴抬了回去,只怕孙立恩当场就得落个下颌脱臼的下场。

和孙立恩的震惊不同,胡佳似乎早就知道了徐有容的情况,笑着问道,“瑞秋来中国啦?”

“她上个月到的北京。”徐有容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她在协和那边参加一个国际医疗项目,正好这个月能休假。我在医院里走不开,就只能让瑞秋来宁远了。”

孙立恩的咀嚼肌又有了松动的迹象。而胡佳还在继续好奇的问着,“她能来多久?”

“估计两个礼拜吧?”徐有容继续笑着应道,“我打算带她去见见我父母。”

“哇!都要见家长了?”胡佳也吓了一跳,然后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旁边没有其他人以后,她低声对着孙立恩道,“你要不……回避一下?”

孙立恩还没说话,徐有容却插嘴道,“这有什么的?我和孙立恩现在一起搭班子,在急诊搞了个治疗团队。早点互相了解,对以后工作也有帮助。”

虽然孙立恩自己很想辩驳两句诸如“了解同事的性取向对工作本身并无助益”之类的话,但他还是很老实的闭上了嘴,示意徐有容继续。

“这种事情总不能继续瞒下去啊。”徐有容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道,“我爸妈这几年催我结婚越催越急,现在都开始直接给我安排相亲对象了。再拖下去我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还不如干脆挑明算了。”

冷风再次吹来,孙立恩忽然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冰凉。把手伸到半空中,过了一会,手掌上有些雪白晶莹。

“下雪啦!”胡佳捧着雪花笑了起来,她朝着徐有容低声道,“实在不行……那就去国外呗。”

徐有容的笑容变成了苦涩,“不行的呀,不管怎么说,那是亲生父母。总不能就这么断绝关系。”她摇了摇头,在胡佳的头上摸了摸,“没关系的,他们应该能理解我的。”

飘飘摇摇的雪花落下,渐渐掩盖了灰色的道路。

扒拉光了面前的餐食,孙立恩擦了擦嘴,重新朝着医院主楼走去。等他看到熟悉的抢救室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连早餐究竟吃了些什么都记不得了。

抢救室里的气氛比平时更为紧张。宁远市气象局凌晨发出预警,今天的这场大雪虽然是宁远今年的初雪,但降雪强度可能会很大。预计积雪可能超过15mm,甚至更多。而这也让第四中心医院的全体医生都开始担忧了起来。

恶劣天气常常为急诊室带来受伤更严重,而且症状也更复杂的病人。而且还会剧烈增加车祸伤者的数量。同时滑倒导致的骨折,因为气温寒冷而导致的心脑血管意外、冻伤、甚至一氧化碳中毒的病例都会大量出现。而这些意外创伤,对定位成“地区最大急诊中心”的第四中心医院来说,将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

在抢救室里,受到凌晨开始启用的应急响应机制影响而变得极为热闹。除了应该结束轮休的医生之外,刚刚准备去轮休的急诊科医生们也都被叫回了抢救室里。现在没人会去管自己的工作时间是否超过了三十六小时,每个急诊医生都用近乎鲁莽的态度往自己肚子里灌着苦涩的黑咖啡,由急诊科三位主任自掏腰包买来的巧克力棒也被送到了每一个医生手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在医院也是一样行得通的。

“都打起精神来!”刘主任一手端着咖啡杯,站在值班台前,向着场间的众多急诊科医生们发表着讲话,“今天是初雪,而且根据气象局的预计,今年的这场雪将会是自08年以来,我市所面临的最大降雪。也会是我们第四中心医院建院以来,所面临的最严重的极端天气!”

包括孙立恩在内的七十九名急诊科医生,在刘主任的身旁围出了几个同心圆,大家都在默默的喝着咖啡。对于即将到来的患者潮,在场的医生大部分都有过类似经历,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抓紧时间修整的重要性。

“根据应急预案的要求,抢救室将以最大数量加床。”刘主任继续道,“院办已经开始调动床位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就能完成加床布置,住院以上级别的医生,每人需要负责六张病床,规培医师和自己的带教老师一起工作。”他顿了顿,忽然道,“孙立恩,你和徐有容的治疗团队组合继续。不接普通病人,只负责脑血管意外和颅脑损伤。”

从神经外科忽悠来了徐有容这个宝贝,刘堂春断然没有弃之不用的道理。“脑血管介入室和徐有容以前经常合作的手术团队会全程待命,你们两个今天就主攻神外方向的急诊手术,听明白了没有?”

徐有容还没到场,孙立恩只能自己先把任务应了下来。“明白了!”

动员大会一共持续了两分钟,解散之后,周军首先找到了孙立恩。

“你和徐有容组队?”周军看着面前的孙立恩问道,“以后打算转科去神外?”

孙立恩连忙摇头道,“没有,和徐医生组队这个是刘主任的安排。”说着,他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向周军解释了一边事情经过。

“你运气是真不错。”周军听后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赞赏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要是连徐医生都觉得你有这方面的天赋,那你就更应该努力了。别到后面因为不学无术漏了怯。”说着,他又严肃道,“虽然我只带了你两个月,但你也算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要是给咱们急诊科丢了脸,后果你应该明白是什么吧?”

孙立恩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道,“保证不丢脸!”

“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周军面无表情的接起电话,应了几声后把听筒挂了回去。“预报,车祸碾压伤,五分钟后送达……”他顿了顿,高声道,“曹严华,你接这个病人!”

曹医生咽下了嘴里的最后一口巧克力棒,从值班室的台子上抓起自己的听诊器,就朝着门外跑了出去。

第六十四章 熟人

“预报,煤气中毒。”“预报,气胸伴腹腔出血。”“预报,体温过低,昏迷。”就在曹严华出门去接病人还没回来的几分钟里,周军连续接了三个电话。都是平时不太常见的病例。又有三位急诊医生离开了抢救室,去往抢救大厅准备接病人进来。

孙立恩在急诊科实习的两个月中,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密集的预报电话。和救护车直接将病人送到不同,由120急救平台进行预报的病患基本都是重症患者。而且还是需要医生们抓紧时间,提前准备的棘手病例。

大量提前预报,也就意味着将有大量棘手的重症病人涌入医院抢救室中。医院的医疗资源分配和储备,都将经受到巨大考验。

“周老师,我去叫徐有容回来。”看着抢救室里开始加床,孙立恩也感受到了一股急迫感。他担心等会真的送来有脑出血或者其他神经外科症状的病人而徐有容没有到岗——这肯定会耽误病人的治疗。

“你赶紧去。”周军难得的没有说什么其他话,只是摆了摆手让孙立恩赶紧出去。一个没有上级医生指导的规培医在急诊室里能发挥的功能甚至还不如实习科的护士小郭——至少小郭的体型能让他帮忙轻松搬运病人。

护士小郭正在帮忙医务科的工作人员挪动病床,他看见孙立恩匆匆经过,连忙打了个招呼,“孙哥,你好点了?”

“没事儿了。”孙立恩匆匆离去,留下一句话在风中飘荡,“一会再聊,我去找人!”

时间已经到了早上六点半,食堂里密密麻麻的站满了病人。孙立恩在人流中挤了半天,好不容易来到了刚才自己和徐有容以及胡佳吃饭的地方,却发现座位上已经坐着其他人了。

“去哪儿了呢?”孙立恩自己嘟囔着,他可没有到处要美女医生电话的习惯。可是看着食堂内的汹涌人流,孙立恩不仅有些头疼,难道要去神经外科的值班室里找人?

“对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把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摸了出来。胡佳昨天下午曾经给他打过一个电话,通话记录里应该还存着那个号码。

“胡佳,我是孙立恩。”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胡佳那带有明显特征的清脆声音响了起来,孙立恩连对面在说什么都没仔细听,就赶紧问道,“你吃完饭以后是和徐有容一起走的吧?你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胡佳那头小声嘟囔了几句什么,孙立恩没听明白,然后那头的胡佳应道,“徐姐姐说要换件衣服,应该是去休息室了。她说折腾完了就直接去抢救室,你在门口等一等吧。”

孙立恩挂了电话,又重新奔着抢救室跑了回去。早上刚吃完饭没多久,就来回跑了好几趟。医生虽然都明白患者应该健康生活,可健康生活这四个字注定和医生没有缘分。为了抢时间,别说饭后跑步了,就算饭后要给病人做心肺复苏那也得硬着头皮上。

跑到抢救室门口,曹严华已经第二次出门来接病人了。“是高空坠落的那个对吧?”他指挥着护士小郭过来推床,看着小郭推床,曹严华在旁边连声喊着,“留神,留神!让你推床,不是让你搞漂移!”

小郭推着病床冲进了抢救室,快速移动的病床差点撞到过来帮忙开门的保安梁哥。吐着舌头连喊了两句不好意思,小郭和曹严华医生一起进了抢救室里。

“有情况?”远处的扶手电梯上传来了徐有容的声音。她换上了一身手术室的刷手服,外面套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一副有着金色听头的听诊器,同时手里也捏了一副听诊器。看上去有些奇怪。

“外面下大雪了。”孙立恩迎了上去,“急诊科启动了应急预案,医务科已经在加床了。刘主任说,咱们两个不用管普通创伤,等着收脑血管意外和颅脑损伤就行。”

徐有容点了点头,作为专科医生,她对这种安排早就习惯了。“这个是送你的。”她把手里的那副听诊器递了过来,“我是想和你学诊断的,这个就当学费好了。”

孙立恩苦笑着接过了听诊器,“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

“有不明白的我会问。”徐有容笑了笑,“我在旁边看着就行——别跟我说不要啊,我倒是想给你送两条腊肉来当拜师礼,可现在没地方买,就用这个代替好了。”

徐有容送给孙立恩的是一副外观很低调的听诊器——除了胶管是和普通听诊器不同的白色以外,最大的不同也就是这副听诊器正反两面都有听头了。正面的听头金属部分上印着一行黑色的英文字母,“riester”。

“收着吧。”徐有容笑了笑,“这副本来是我买回来打算自己用的,谁知道柳老师把他的送3m给了我。结果这副我买回来一次都还没用过。”徐有容向孙立恩展现了一下自己胸前挂着的金色听诊器,“3m心脏大师,给我基本等于浪费。但又是老师送的,不用不行。”

两人在门口又聊了两句,忽然,从抢救室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左右看了看。这脑袋不是别人,正是周军。“别傻愣愣的站着了,进来干活!”

顺手把听诊器绕过脖子搭在了颈后,孙立恩带着徐有容跑进抢救室。而抢救室里,曹严华正在一张病床旁看着心肺监护仪,一边向旁边的家属询问着问题。而周军指了指那张病床道,“这个病人可能是脑血管意外,你们等一下准备接手。”

“早上洗了澡之后,她就忽然晕过去了。”说话的人年纪不小,看样子应该是病床上女子的父母。“我们家用的是煤气热水灶,我老婆说会不会是中毒了。然后我们就打了120。”两人向医生描述的过程非常详细,但是似乎对诊断用处不大。“她平时身体很好的,连个小感冒都没有。”

孙立恩和徐有容一起凑了过去,而等到孙立恩看见这名女子面貌以及状态栏时,却被吓了一跳。

“秦雅,女,24岁,短暂性脑缺血发作”

吓倒孙立恩的不是病情,而是这个患者。他见过秦雅,她是宿舍老二冯明的女朋友。

第六十五章 红斑狼疮

病床这边,曹严华还在调整用药。而孙立恩的表情却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徐有容好奇的问道,“怎么了?这人你认识?”

“认识。”孙立恩点了点头,艰难道,“她是我大学室友的女朋友。”说着,他摸出电话,从通讯录中找到了“宿舍老二”的号码,迅速拨了出去。

“喂?老三啊?有事儿赶紧说。”电话那头的冯明心情似乎不错,“今天是小雅生日,我打算带她去看看电影。晚上来我房间一起吃蛋糕啊。”

孙立恩心里一紧,他长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沉声道,“秦雅在抢救室里,她爸妈送来的。”

电话那头的冯明顿时声音都变了,“我日,老三,这玩笑可不好玩啊。”

“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不好玩的玩笑。”孙立恩叹了口气,“你来一趟看看吧。我带教老师怀疑可能有脑出血,准备让我和神外的徐医生接手。”

“好吧,至少可以肯定,不是一氧化碳中毒。”曹严华医生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的检查单,“碳氧血红蛋白含量正常。”

孙立恩凑了过来,和曹严华一起看着这张检查单。所有指标都正常,这也就意味着包括一氧化碳中毒、病毒性/细菌性脑膜炎等数种比较常见的突发昏厥原因都被排除了。

曹严华叹了口气,对孙立恩道,“我已经让护士备了甘露醇,看来这个病例要交给你们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开始询问起了站在床旁一脸急色的秦雅父母。

“她之前曾经有过头晕,疲劳,肢体麻木之类的症状么?”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曹严华,孙立恩的最大优势就在于状态栏的提示。短暂性脑缺血这种症状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可能是颈动脉栓塞甚至心脏病。往小了说,也有可能只是贫血而已。“她有没有说过自己最近什么地方不舒服?”

秦雅的父母对视一眼后,一起摇了摇头,“没有。这孩子平时身体好的很,别说有什么麻木了,就连头疼脑热最近这些年也没发生过。”

孙立恩一边询问着病史,一边看着护士来给秦雅输液,不管怎么说,先输上甘露醇肯定收益大于风险。

这边正在询问着病史,忽然抢救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平时大大咧咧的冯明卷着一股寒风就冲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询问病史的孙立恩,以及站在孙立恩身侧一脸焦急的“未来”岳父岳母。

“怎么回事?”现在的冯明比普通家属看起来更焦急。徐有容在神经外科闯出的名头,就连冯明也有所耳闻。一想到自己的女朋友要交给徐有容接手,冯明就从心底觉得有些发紧。

秦父看到冯明之后仿佛见到了救星似的,“小冯你来的正好。最近你和小雅在一起的时间多,你快来和医生说说情况。”

冯明也不避讳,直接拿起了放在床脚上的病例记录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道,“小雅有过敏史,她对芒果和柠檬过敏。”

“药物过敏有么?”过敏史可能是非常重要的病史,但不太可能导致秦雅在洗澡过程中忽然晕厥过去。出于谨慎,孙立恩还是多问了一句。

“没有。”冯明摇了摇头,看着病床上脸颊绯红的女朋友道,“她一个月前曾经有过持续性腹泻,持续了大约一周左右。对了,她说最近脖子上吹了冷风之后总有风团。”

徐有容忽然问道,“风团?荨麻疹表现?”她看向孙立恩问道,“荨麻疹表现,加上腹泻和过敏史,有可能是系统性红斑狼疮。”

虽然是神经外科医生,但徐有容对于自免疫系统疾病仍然有着很高的敏感度。作为所有红斑狼疮中最严重的一种疾病,系统性红斑狼疮一般都会伴随着多器官损伤。而且24岁的秦雅的确也是系统性红斑狼疮的高发人群——女性,青年。

孙立恩迅速在脑海中回忆着上课时教授们所讲过的病例。人体中的免疫系统在多种条件的共同作用下,减少了体内的免疫t细胞数量,同时抑制了残存的免疫t细胞的活跃程度,而同时有大量免疫b细胞增生。免疫b细胞增生后,错误分泌了大量的自身抗体。这些抗体会将正常的人体组织当成入侵者进行标识,并且和正常组织组合成免疫复合物。最后在补体血清蛋白c3的作用下,引起急慢性炎症反应。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发生组织坏死。

如果秦雅的脑动脉血管壁中的某些正常组织被b细胞错误标记成了抗体,那么在免息系统的攻击下,这些血管确实有可能产生炎症反应,从而引起血管壁组织增生。而在增生下,越来越狭窄的血管壁自然就无法允许足够的血液通过。从而引起了秦雅的昏厥,以及状态栏所提示出的短暂性脑缺血。

“符合症状。”孙立恩点了点头,他也同意徐有容的判断,“做个风湿五项检查明确一下。”但出于对“忽然晕厥”症状的谨慎,孙立恩还是继续说道,“等护士采血之后就马上送ct室,脑出血一定要排除掉才放心。”

秦雅的父母已经彻底听不明白面前的年轻医生在说什么了。秦父轻轻拽了拽未来女婿冯明的衣服,“小冯,医生是什么意思?”

冯明在听到徐有容的判断之后已经稍微放心了一些。系统性红斑狼疮固然凶险,但并不是无药可救。比起风险极大的神经外科手术,治疗系统性红斑狼疮只要用激素抑制免疫系统反应就好。而且后遗症也要轻的多。

“秦叔,医生怀疑小雅有个自免疫系统疾病。”冯明低声解释道,“意思就是小雅身体里用来清除细菌的军队出了问题,把好细胞当成细菌了。”

“啊?”秦母有些手足无措,“这可怎么办啊?”

“您放心,这种病也不是很严重。”冯明连忙安慰道,“大不了就打个几针,不方式的。”

冯明这边安慰着未来岳母,孙立恩却咳嗽了一声,意思是让冯明别把话说的太满,“我们还需要做一些其他的检查来排除别的疾病。尤其是要先排除最危险的脑出血。”

冯明有些不爽的瞪了一眼孙立恩,眼神里的意思也很明确,“当着我女朋友爸妈的面,你就不能注意一下用词?”

第六十六章 过度医疗

两兄弟隔着病床用眼神互相交流,而病床上的秦雅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了!”冯明顾不得再和孙立恩沟通,他兴奋的扑到了秦雅的床边。“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秦雅还有些迷糊,但看到男朋友就在床边,却仍然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力的笑容。“还行……我在医院?”

秦父秦母见到女儿醒了过来,也顿时感觉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悠悠的回到了正常位置。在他们看来,女儿悠悠转醒,那就说明危险已经过去,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

孙立恩看了一眼心肺监控,血压有一些轻微变动,其余数据正常没有异样。血压的变化可能只是因为秦雅见到了冯明和父母有些激动。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用小心笔状手电筒在秦雅的眼前晃了晃,确认双侧瞳孔都能正常收缩放大后,孙立恩放心了。看起来不像是有脑出血的迹象。秦雅的状态平稳,意识正常,双侧瞳孔收缩正常。

但秦雅的晕倒是切实存在的事实。对于医生来说,如果一个病人有明显症状,但却又查不出任何不妥,那就意味着真正的麻烦来了。

“抽完血以后,还是先去做个核磁共振吧。”和徐有容短暂交换了一下意见后,孙立恩做出了决定。“没有征兆就突然晕倒,这总是很麻烦的事情。不知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我们也没办法判断以后你还会不会有昏厥的现象出现。”

冯明也点了点头,心疼的看着女朋友道,“你平时还要骑电动车去上班,这要是万一半路上晕倒了怎么办?还是检查一下,这样大家心里都放心。”

秦雅有些缓过劲来了,她一脸难色道,“能不能不做?这种检查是有辐射的吧?”

“核磁共振没有辐射……”孙立恩想解释一下,却忽然愣住了。

育龄女青年突然开始关心起影像检查是否有辐射,一般只有一种可能。

“秦雅,女,24岁,短暂性脑缺血发作,孕四周。”

虽然来得有些慢,但状态栏却还是给出了答案。只是“孕四周”三个字用的颜色和前面的黑字不同,这是一行白色的描述。

是因为这条状态是由我自己判断出来的?孙立恩心里有些犯嘀咕,但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秦雅身上。

“多长时间了?做检查了么?”秦父秦母也反应过来自己女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老两口又惊又喜,而且喜的成分居多。冯明这小伙子他们俩早就见过,对于准女婿的品格两人都表示认可。而且冯明从事的还是所有医生分工中最赚钱的眼科,未来前景也不错。虽然女儿未婚先孕多少有些让他们觉得尴尬,但这总是一件好事。

在急诊科最常见的是痛苦和生命的逝去。而新生命的喜悦,确实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周围忙碌着的医生护士们都不由自主的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看着床上年轻的准妈妈,以及床边一脸傻乐的冯明,他们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核磁共振没有辐射,放心吧。”此时,同样身为女性的徐有容最适合来向秦雅解释情况,“而且扫描部位在脑部,对腹部也没有什么影响。”

护士拿来了甘露醇输着液,却被曹严华给挡了下来。

“甘露醇能够穿透胎盘屏障,对胎儿发育可能会有影响。”曹严华解释道,“你的症状还要继续观察,但既然没有了脑出血的迹象,那就先不用上甘露醇了……”

“我……我的手不能动了。”正在曹严华解释着自己的用药策略时,秦雅忽然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徐有容掀开了盖在秦雅身上的被子,问道,“哪只手?”

“右手……”心肺监护仪上,秦雅的血压迅速升高,她用颤抖的声音叫道,“我的……我的手和腿都不能动了!”

徐有容绕过病床,走到了秦雅的右侧安抚道,“你先不要紧张,我摸你手的时候能感觉到么?”

秦雅咽了口唾沫,“可以。”

“腿呢?”徐有容的手在秦雅的腿上按压了几下,“有感觉么?”

“有。”秦雅都快哭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能感觉到它们,但就是一点都不能动……”

孙立恩问道,“左边正常么?”

“正常的……”秦雅抬了抬左手,左脚也在床上动弹了几下。

“走吧,咱们去影像科看看。”孙立恩叹了口气,对秦雅父母道,“你们先去挂号,把手续办了。我和冯明带着秦雅去影像科。”

大起大落下,秦雅的父母都没了主意,“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确切的说,我也不知道。”孙立恩摇了摇头,“但红斑狼疮确实也有可能影响到神经系统。先做检查,然后我们才好判断她究竟有什么问题。”

很明显,秦雅的父母对年轻的孙立恩有些不信任,他们盯着孙立恩看了好一会之后才慢慢离开。而临走前,秦父还专门把冯明叫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这个医生靠不靠谱?要不然你还是请个主任来看看吧。”

很多病人家属对于医生们要求的检查都抱着莫名其妙的敌意。甚至常有诸如“你连我什么病都不知道,就要我做检查?!”的神论出现。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一些临床医生诊断能力较差,对于影像科、检验科、病理科的依赖过重。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早就被妖魔化了的“过度医疗”。

但别说是患者,就算同样是医生,不同方向不同科室的医生,都难以判断另一个科室的检查项目是否属于“过度医疗”。没有医学教育背景的患者,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检查内容是否合适呢?于是只能以偏概全,把所有的医生都划成“骗钱的混蛋”。

好在冯明对多年兄弟孙立恩的信任足够,在他的劝说下,秦父秦母最后还是将信将疑的出门去办手续了。

“老三,你给我交个底。”送走了未来丈母娘,冯明拽着孙立恩到值班台旁低声问道,“小雅的病你心里有底没有?”

孙立恩挠着头恼道,“你也是医学院学了五年毕业出来的,医生又不是神仙,看一眼就知道患者得了什么病!”

冯明自觉失言,但担心女友身体的他还是继续问道,“至少有怀疑方向吧?你觉得是狼疮?”

“狼疮有可能。”孙立恩叹了口气,“虽然系统性狼疮和她现在的症状符合,但是她的症状太不典型。在血液结果出来前,只能说还不一定。”他拍了拍冯明的肩膀道,“你也不要太担心,我搞不定了有徐医生,徐医生不行有我们刘主任,刘主任搞不定,上面还有柳副院长和宋院长在。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

第六十七章 两个绝症

孙立恩对冯明给出了保证,而冷静下来的冯明也终于稍微放心了一点。转身出门,去给未来岳父岳母帮忙。

“护士已经采完血了。”徐有容向孙立恩报告了进度,随后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觉得不是红斑狼疮?”

孙立恩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刚才他和冯明沟通的时候,离徐有容少说得有20多米远。这么远的距离,两人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按说徐有容不可能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

“你的表情不太对。”徐有容稍微回忆了一下,继续道,“昨天你诊断出小林薰有甲亢的时候,两眼放光。好像找到了什么珍宝一样,但是现在,你正在疑惑。”

孙立恩苦笑着点了点头,“我确实……觉得红斑狼疮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算上小林薰的病例,这已经是徐有容的诊断第二次被孙立恩否决了。她却完全没有恼怒的意思,反而好奇道,“理由呢?我想你诊断肯定不会只是靠感觉吧?”

“三个理由。第一,系统性红斑狼疮有家族聚集趋向。”孙立恩的大脑全速运转,开始编造起了自己认为不是红斑狼疮的三个理由。“刚才看患者母亲的表现,她明显从来没听说过红斑狼疮这四个字。这是让我开始怀疑诊断的起因。”

徐有容皱眉道,“理由不充分。”

“作为引子够了。”孙立恩继续编着瞎话,“其次,是症状表现不对。你也听到了,冯明说患者需要骑电动车去上班。”

徐有容更困惑了,“我不明白这个出行方式和症状表现有什么关系。”

孙立恩虽然编的是瞎话,但随着瞎话的顺利产生,自己却居然开始有了些底气。“骑电动车,就意味着需要在较长时间暴露在户外。如果她真的有红斑狼疮,紫外线照射会让疾病的皮肤症状更早出现,而不是拖到了系统性症状影响神经的时候才展现出来。”

红斑狼疮之所以得名,正是因为这项疾病所特有的皮肤症状。在紫外线照射后,患者皮肤上会出现鲜红色斑痕,而且斑痕会很快开始溃烂破损,持久不愈,仿佛被狼咬过的伤口一样。这也就是“红斑狼疮”的命名由来。

当瞎话有了充分的医学理由和逻辑支撑,它就能变身成为诊断的理由。看着恍然大悟的徐有容,孙立恩心里腾升出一股不可告人的得意劲头。能把霍普金斯大学毕业的医学博士唬的一愣一愣的,这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自满情绪。

“那么第三个理由呢?”徐有容追问道。

“第三个……”孙立恩还沉浸在自满中,被这么突然一问搞的有些晃神。沉吟了片刻后,他才继续道,“第三个理由就是症状不明显了。虽说系统性红斑狼疮的诊断确实符合患者表现出来的症状,但这些症状并不是系统性红斑狼疮的典型表现。”

一项疾病可能有很多种症状表现。而有一些症状,却只会在极为罕见的情况下出现。比如系统性红斑狼疮所引起的昏厥、以偏瘫为表现的神经系统损伤、以及状态栏所提示的短暂性脑缺血发作。这些症状确实可能出现在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身上,但它们出现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皮肤损伤和肾脏损伤,才是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最典型症状。

一个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在没有典型症状的前提下,表现出了三种罕见反应?孙立恩宁可相信这是诊断错误,也不肯相信这是巧合。医学诊断上不会有巧合,也不会允许用巧合来诊断和解释病例。

徐有容思考了很久,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我确实是最近才在文献上看到了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罕见表现,用这些罕见表现去反推疾病有些不妥。”

“虽然概率很低,但红斑狼疮的可能性仍然是存在的。”孙立恩开始打起了圆场,“所以我还是认为应该做一个风湿五项的检查来明确诊断。”

虽然平时喜欢用省电模式,但徐有容仍然明白孙立恩是在示好。她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坚持要做mri检查,是怀疑她有脑部损伤?”

状态栏提示的短暂性脑缺血发作其实才是孙立恩坚持做mri检查的主要原因。但这个理由摆不上台面,他只能苦笑道,“我现在也不能确定她有没有脑损伤,但昏厥和无外伤的偏瘫的确让我怀疑她有脑部问题。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的诊断方向,倒不如试试看吧。”

“哐啷!”秦雅的床旁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孙立恩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他却发现秦雅床旁的心肺监护仪被推倒在了地上。监护仪的显示器面朝下砸在了地板上,滚了两圈之后露出了遍布蛛网的显示器表面。

“哐啷!”又一声响动,秦雅原本应该因为偏瘫而无法移动的右手猛的一挥,砸在了抢救床旁的护栏上。

孙立恩大惊失色,朝着秦雅就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着,“推10毫克安定,小郭,过来帮忙!”

秦雅躺在床上,声音发着颤,“不……不是我……”

她突然哭了出来,“我没有动手,它自己动起来了!”

冯明看着碎了一地的监视器屏幕,面色严峻。

“不可能是精神疾病。”他咬着牙道,“我还分得出来正常人和躁狂症的区别。”

孙立恩看着因为安定而沉沉睡去的秦雅,面露不忍,“如果不是精神疾病,那就是新的症状了。”

“肢体的不自主运动……”冯明低声咒骂着,“只有器质性病变了。”

“那个手臂的挥舞,像是舞蹈样动作。可能是新纹状体肿瘤……”徐有容低声道,她顿了顿,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也有可能是亨廷顿病。”

冯明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呻吟。

大脑的新纹状体包括豆状核和尾状核。而这两个部位的位置太靠近脑干,而豆状核甚至是完全被大脑灰质所包裹起来的结构,因此新纹状体肿瘤几乎没有可供选择的手术方案。

而亨廷顿病则更让人绝望,这是一种无药可治的遗传性疾病。病人多为女性。患者的新纹状体会随着病情进展而逐渐萎缩,最后患者会因为丧失行走、交谈、活动、甚至吞咽能力。最后因为肌无力,营养不良而死亡。由于大部分患者都有无意识舞蹈样运动,这种疾病还有一个名字——亨廷顿舞蹈症。

而无论哪个,都是绝症。

第六十八章 老古董

“不可能是亨廷顿。”比起冯明的失态和紧张,站在他身后的秦母表现则要镇定许多。“我听说过这个病,但我们家里没有哪个亲戚得过这种病。”

亨廷顿症的诊断其实很简单。核心问题只有一个——是否有家族史。考虑到亨廷顿症的症状实在是太过明显,而且发病时长超过10年。要是有哪个亲属表现出了亨廷顿病的特征,那么其他亲属对此一无所知的概率基本为零。

要是有那个亲戚突然开始抽风似的甩手,跺脚,扭头。甩了十几年后被活活饿死,你也一定会注意到的。

徐有容沉默了,她忽然对着孙立恩道,“系统性红斑狼疮也有可能造成新纹状体损伤……”

“于是,她的狼疮表现为四种极为罕见的症状?”孙立恩轻轻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是狼疮。”

亨廷顿病不会导致短暂性脑缺血发作,这是孙立恩最大的信心来源。“如果脑中动脉有阻塞,那就有可能会导致新纹状体缺血。”孙立恩安慰着冯明,同时也是在安慰着自己。“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做个核磁共振确认一下脑部情况。”他转身对徐有容道,“柳院长今天在院里吧?”

“柳老师上午有个会,他应该十点左右就到了。”徐有容想了想,低声答道,“需要我现在就和柳老师联系么?”

“等结果出来再说吧。”孙立恩带着几人出了会议室,为了方便沟通,冯明和秦父秦母都一起到了小会议室里。“老二,你把小雅抱到平板床上去。”

冯明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女朋友从抢救床上抱了起来,动作温柔而小心翼翼。仿佛正在捧一件精致易碎的艺术品。

秦父秦母站在旁边,看着冯明的动作,两人一起抹起了眼泪。

女儿原本应该幸福下去的人生突遭波澜,当父母的自然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只怕恨不得用自己去替女儿受苦。

处于安定镇静作用下的秦雅被放在了移动平板床上。孙立恩和徐有容一起跟在床旁,看着冯明将平板床推到了影像科的候诊室里。

“你还在值班啊?”影像科的罗哥看见了孙立恩,笑眯眯的凑了过来。“小林薰怎么样了?”

“确诊了,甲亢。”孙立恩朝着罗哥点了点头,“已经在用药了,情况稳定。”

罗哥看着平板床上的秦雅,以及推着床的冯明,左右看了看周围候诊的人群后压低声音问道,“这是……你的熟人?”

也不怪罗哥忽然有这么一问,一般来说只要不是什么生命体征不太平稳的重症患者,接诊医生一般是不会跟着患者一起来影像科的。秦雅虽然在平板床上躺着,但床旁并没有挂心肺监护仪,床上也没放氧气袋。一看就知道她和昨天来扫描的林兰情况不同,固有此一问。

“她是我兄弟的未婚妻。”孙立恩答道,“来做个头颅核磁共振全扫。”

“什么问题啊?”罗哥上下打量了一下患者情况,又看了看推着床正在等待叫号的冯明和秦父秦母,“很着急么?”

“最急的问题就是,我们也不知道她有什么问题。”孙立恩叹了口气,“有可能是红斑狼疮,也有可能是新纹状体病变……”

罗哥挑了挑眉毛,看着门诊等待排号的人群长龙,再次看了一下身旁,确认没有看热闹的患者在附近后低声道,“跟我来。”

第四中心医院影像科一共有三台mri,最新型的两台核磁共振机被放在了门诊上。而第三台则是原来隶属于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后来附属医院设备更新后被淘汰下来的古董货色。基本已经退出现役,转为了备用机和教学实践器具。

和现在的新型核磁共振机器不同的是,老式的核磁共振机器的平均无障碍运行时间只有新型机器的三分之一。而且作为机器运行核心部件之一的压缩机寿命短的令人发指。一般门诊都不会让这台老古董再发挥余热了——主要是怕检查到一半的时候,老东西突然罢工吓着患者。

这台“练手”机昨天刚刚换完新的压缩机,刚刚完成了重新校准调试。正是状态最佳的时候。罗哥打算卖孙立恩一个人情——使用老机器不用排队,而且现在的状态正好,正适合秦雅的情况。

跟着罗哥走到了影像室里,孙立恩看着那台有些显出疲态的机器,顿时就明白了罗哥的意思。

“这可真是麻烦您了。”秦雅是孙立恩目前手头上唯一需要诊断的病人,而且又是大学里好兄弟的女朋友。于情于理,孙立恩都得在旁边一直等着才对。可是一直在候诊区里等着也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真要这样还不如干脆回抢救室里看看有没有其他病人呢。

和冯明一起进了核磁共振室里,孙立恩看了看放在房间里的这台老古董,然后被上面的铭牌吓了一跳。

安科asp-015,1990年2月制造。

这台mri竟然比孙立恩还要大三岁!

“这难道就是……”徐有容反应比孙立恩还大,“是第一套国产的核磁共振设备?”

“没错。就是这个老古董了。”罗哥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虽然是个老家伙,但昨天刚刚做完保养。现在正是状态绝佳的时候,用来做个诊断绝对没问题……”他顿了顿继续道,“要不干脆做个全身扫描怎么样?反正今天也没有安排实习生来见习。机器放着也是放着。”

全身核磁共振是一项非常耗时的检查项目。病人需要在机器里躺上五六个小时,才能完成全身的扫描。虽然全身扫描更容易检查出某些类似早期癌症的问题,可这种检查手段对医疗资源来说却是一种无端的浪费。一个病人占用机器长达五六个小时,也就意味着其他很多急切需要使用mri的患者将被迫等待,甚至可能耽误治疗时机。

但一台用来练手的古董核磁共振机,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孙立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罗哥的建议,“从头部开始,能扫多少扫多少。”

第六十九章 马蹄声与马

和安静工作的ct不同,核磁共振工作起来的时候仿佛有一整只拆迁队正在抡着大锤拆机器似的。不同的扫描序列程序会产生完全不同的巨大响动,而唯一的相同点是,这些序列程序带来的噪音都吵得吓人。

秦父秦母隔着玻璃,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孙立恩则拽了拽冯明,低声道,“别紧张,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里面躺着的是我女朋友,我的未婚妻,要和我一起过下半辈子的人。”冯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换成你,你能不紧张?”

孙立恩无奈的看了自己的好兄弟一眼,“我又没有女朋友,我紧张个屁。”

叮叮哐哐的声音里,两人低声聊着天。冯明对于孙立恩的交际能力表示了佩服,“你才来急诊科两个月,就已经和这些影像科的关系这么好了?”

孙立恩摇头道,“人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虽然和罗哥挺熟,但面子可不如你们眼科的大。”

都是在一起住了五年的兄弟,一抬屁股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冯明直接就把孙立恩剩下的话堵了回去,“少放屁了,我一个还在实习的门诊眼科医生,在急诊影像眼里能有什么面子?”

“说不定人家瞎呢?”孙立恩看着冯明终于放松了一些,自己也暗自松了口气。虽然看似镇定,可自从给秦雅推了安定以后,一直到刚才,冯明的手都在抖。

哪怕不需要状态栏的帮助,孙立恩都能看出冯明紧张的要死。而紧张是一种会传染的情绪,尤其是在医院这个环境下,一个紧张的医生甚至可能引发群体性癔病。无论是出于兄弟情义,还是医生对患者家属的责任,孙立恩都得让冯明先稍微放松一些。

“这边我盯着,你先回抢救室看看。”徐有容走到了孙立恩面前道,“你今天是副班吧?”

“我也不知道今天算什么班。”孙立恩耸了耸肩膀,“反正只要刘主任不轰我,那我就继续呆着呗。倒是你……”孙立恩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天晚上你值班了?”

徐有容点了点头,“现在你是老板。”话虽然没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老板没回家休息以前,下属确实不方便自己先走。而且和孙立恩共同工作在同一个治疗团队的徐有容还承担着更重要的责任——整个团队中只有她拥有处方权。如果她一个人先回去休息,那孙立恩就得重新变成一个规培生。毕竟刘主任也已经在医院里值了超过24小时的班。老头中午肯定得回去休息一下。

孙立恩倒是不觉得自己重回规培岗位有什么问题,他满脸歉意道,“我忘了神外医生的值班规律和急诊不同……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好了。我在这里盯着。”

从昨天到现在,徐有容已经做了两台高难度手术。虽然在休息室里睡了一会,但她的精神确实有些差。稍一迟疑,她点头道,“那就先这样吧。我回头去问问刘主任,看新的值班表什么时候出来。”

两人正在商量着工作安排,盯着屏幕的罗哥忽然说话了,“小孙,你过来看看这个。”

孙立恩快步走到了屏幕旁边,看着屏幕上稍微有些模糊的成像,“我该看哪儿?”

“这个部位。”罗哥用手点了点屏幕上,秦雅的基底节区上所显示出的信号位置。“这些信号都是增生的血管组织,还有这个位置……”他换了一张图像,“虽然程度不是很严重,但是有广泛的脑萎缩。”

孙立恩有些抓瞎,他可实在是看不懂这图像是什么意思,于是只能转而求助于徐有容道,“你看看?”

徐有容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增生的血管中没有混杂正常脑组织,只是单纯的代偿增生。你看这里。”她指了指屏幕上一处血管的位置,“大脑中动脉狭窄,周围的代偿性增生明显,除了系统性红斑狼疮,还应该考虑一下烟雾病。”

“moyamoya?”罗哥冒了句腔调有点奇怪的日语出来,这是烟雾病的日语名称。他推了推眼镜,自己又仔细看了一遍成像,“你还真别说,有可能。”

“新纹状体的情况怎么样?”孙立恩还是有些不放心,“有病变么?”

“和其他部位一样,有些轻微萎缩。”罗哥迟疑道,“新纹状体是由大脑中动脉供血的,现在中动脉有狭窄,供血不足肯定是有。其他的器质性病变……看不出来。”

新纹状体供血不足,这和短暂性脑缺血发作的状态能对上。孙立恩点了点头,转而向徐有容问道,“如果是烟雾病,能做手术么?”

“最直接的手段,可以用颞浅动脉-mac分支吻合术。”徐有容沉吟了一会,提出了解决方案,“从腮腺上方剥离出颞浅动脉,然后打开脑血屏障,将颞浅动脉的分支缝入大脑中动脉主干。手术比较成熟,风险可控。”

“你来做?”孙立恩对徐有容的水平很是信得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把人转到神外去择期手术了。”

徐有容瞪大了眼睛,“可是还不肯定是烟雾症……”

“肯定是烟雾症。”孙立恩摇了摇头,“听到马蹄声,要想到的是马而不是斑马。”这句话是医生在临床诊断的时候应该遵循的基本原则——要首先考虑常见疾病,而不是一开始就往疑难杂症和罕见病的路上走。先常见,后罕见,先考虑能治的疾病,再考虑无法治疗的绝症。这是临床诊断的根本原则问题。

徐有容不满道,“可是和红斑狼疮比起来,烟雾病才是斑马吧?”

系统性红斑狼疮的发病率约为十万人中二十三人,而烟雾病只有十万人中两人。从流行病学的角度上来说,徐有容说的的确没错。

“光从流行病学角度来分析病例,那就不需要影像科医生啦。”孙立恩嘴硬着反驳了两句,“现在的马蹄声不是她的症状,而是这些mri图像。如果从图像出发,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概率很明显要小得多。”

第七十章 作恶

在孙立恩的坚持下,徐有容提议大家各退一步,先把秦雅送回抢救室,等风湿五项的监测结果出来后再做打算。

秦父秦母在得知最坏的情况已经被排除后一起松了口气,两人握着孙立恩和徐有容的手,前言不搭后语的感谢了半天。看得出来,他们确实是被吓着了。

冯明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只是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孙立恩有些不自在,轻轻拥抱了一下冯明,孙立恩拍着他的后背道,“高兴点,不是什么大毛病,这就挺好的。”

冯明有些哽咽,“我以前从来不觉得你帅,现在我可以说,老三你是全世界长得最帅的男人。”

“滚蛋。”孙立恩低声笑着,松开冯明之后熟稔的冲他屁股上轻轻来了一脚,“你还有门诊任务吧?要不然先回去?”

“我出来的时候和我们主任说了一声。”冯明看着还躺在mri里的秦雅,眼神中全是温柔,“主任让我今天放假,明天补一个全天门诊就行。”

“秦雅怀孕了,这个事情就比较麻烦。”孙立恩看着秦父秦母离自己有些距离了,这才压低声音道,“如果要确诊烟雾病,还是得考虑做个ct或者mra才行。”

烟雾病是一种人体自发性的病变代偿表现。临床表现有两种倾向,一种是欧洲人较多的脑出血倾向。人体自身试图通过增生和扩张其他微血管来弥补动脉狭窄而造成的供血不足,而这样生长出的血管并没有什么固定走向可言,它们乱七八糟的堆叠纠缠在一起,而且血管壁普遍缺乏弹性,极易断裂。而一旦发生断裂,就会引起脑出血。

烟雾病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则是亚裔中表现最多的“短暂性脑供血不足”,也就是秦雅所表现出的“tia”症状。和出血性倾向不同,tia导致的神经损伤并不会持续下去,一般都会在24小时内逐渐消失,并且最后不留后遗症。但有些时候,供血不足也会变成带有实质性损伤的可逆性缺血神经障碍,甚至缺血性脑梗死。

总的来说,这种被rb学者首先发现并且命名为“moyamoya”的烟雾病,虽然不至于致命,但仍然会对人体健康造成极大威胁。而现在常用的抗凝药物治疗,不但无法减少供血不足症状的出现,反而有可能增加烟雾病患者的脑卒中风险。唯一成熟而且确认有效的治疗方法,也就只有脑血管搭桥手术一条而已。

对于烟雾病患者来说,早确诊早治疗,就能极大的降低后续脑出血和脑缺血的风险。这对于疾病治疗有积极意义。但在秦雅身上,这一条就多少需要打个问号。她并不只是单纯的烟雾病患者,同时她还是早孕孕妇。

ct会让人体遭遇相对较大剂量的辐射,而一般常用的增强型磁共振血管成像(mra)则需要在人体内注入钆对比剂以方便成像。这两种方法都可能对胎儿造成影响。

“等会我和她父母谈谈。”冯明倒是很痛快,直接就定下了大方向,“我们两个都还年轻,真有什么万一,我们再要孩子也容易。”

孙立恩倒是不担心冯明会一口咬死非保胎不可。一方面是信得过这个兄弟的人性,另一方面则是相信身为医生的冯明能分得清楚其中风险。为了方便他们谈话,孙立恩干脆把罗哥和徐有容一起叫了出来。

罗哥关掉了还在轰隆作响的老古董,跟着孙立恩一起走到了房间外面,一脸坏笑着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得罪刘主任了?怎么分给你的都是这种疑难杂症呢?”

孙立恩对罗哥报以苦笑,“我一共就接了这么几个病人。”

“我听同事说了,昨天晚上有个后背三度烧伤的老太太,也是你的病人对吧?”罗哥一副江湖包打听的做派,“让烧伤科接手了的那个,还记得吧?”

赵卫红老太太在医院里三进三出,孙立恩当然印象深刻。他奇道,“当然记得,怎么了?”

“复合手术室里有我们科的值班人员。”罗哥笑眯眯的讲着故事,“给那个老太太搞完了清创以后,烧伤科把人送到了复合手术室里,给老太太做了个头颅ct扫描。结果是胼胝体完全断裂。”

孙立恩叹了口气,“真惨。”

“我听说那个老太太是欧阳区长的丈母娘?”罗哥继续笑眯眯道,“那可就有热闹看了。”

徐有容则对胼胝体完全断裂这个诊断颇感兴趣,她插嘴问道,“确认胼胝体全断了?”

“除了胼胝体压部还有大概两毫米左右的连接之外,其他部位全断了。”罗哥说着也开始倒吸起了冷气,“这家伙,十几厘米的刀就往脑子里捅啊!真是一个敢扎,一个敢挨。这要换成其他胆子小一点的,看见那么长的针刀恐怕早就吓跑了。”

“用刀的人可能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有什么后果。”孙立恩感慨道,“他们这种虽然也很混蛋,但混蛋的程度有限。你们听说过下鼻甲切除术吧?”

罗哥一拍大腿,“你说的是那个……那个鼻炎根治术?”

“这种手术的滥用情况很严重。我之前实习的时候听冯明说过。”孙立恩皱眉道,“有些私营医院为了推销手术,甚至给过敏性鼻炎的患者做鼻甲切除。结果手术切除范围过大,患者最后得了空鼻综合征。严重的后遗症最后导致了患者长期抑郁,跳楼自杀了。”

冯明在大五实习的时候轮值过学院附属医院的五官科。而五官科则是不少私营医院的重点行业方向之一。总的来说,私营医院偏好那些死不了人,但又让人恨不得死了算了的科室。五官科、皮肤性病科、生殖辅助科、肛肠科等等都是他们的专营方向。

“虽然非法行医的无证小诊所也很可恶,但我觉得这种私营医院更可恶。”徐有容也明白孙立恩的意思,“非法行医作恶是因为贪婪而愚蠢。这种不管患者有没有手术指征都要做手术的私营医院,他们明知会有严重后果但却不管不顾……比起又蠢又坏的小诊所,他们的行为更可恨!”

第七十一章 急诊日常

核磁共振室的门被推开了,冯明探出头来看着孙立恩道,“可以了。”

“你们讨论的怎么样?”孙立恩问道,“尽快确诊,还是继续观察?”

“确诊。”冯明微微一笑,“还有,我们打算三月结婚。”

安排了秦雅转入神经外科,孙立恩仍然觉得世界真的有些其妙。

冯明早就准备好了求婚事宜,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秦雅突然晕倒入院,他本来应该在两天后向秦雅求婚。不过现在看来,得亏秦雅是在家里发病的。不然过几天只怕借着微信朋友圈和微博的力量,基本全国人民都会知道某个倒霉鬼在求婚的时候吓晕了自己的女朋友。

由于秦雅的早孕只是经过了初步的快速测试,第四中心医院的妇产科已经提前介入,准备对秦雅的身体进行进一步检查,以明确她是否已经怀孕。而冯明则开始摸出电话,向自己的父母通报情况。

至于孙立恩和徐有容,两人则在办完了交接手续后,重新回到了抢救室待命。

医院外的雪下的更大了。鹅毛一样大小的雪花从天空中打着旋落在地上,孙立恩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雪花落地的声音。天空中一丝风都没有,只有雪片飘飘洒洒落地。

然而急诊室里的电话声基本从早上宣布应急响应到现在为止就没停过。大雪所引发的视线不佳和地面结冰成了日常交通最大的威胁和隐患。现在是早上九点十分,在孙立恩和徐有容离开抢救室的两个小时中,宁远市的急诊系统已经向第四中心医院的急救中心输送了接近一百七十名伤者。

好在大雪天气下,司机们也都选择了缓慢行车,大部分伤者的伤势都不算严重。虽然车祸伤者众多,但多亏了安全带和安全气囊,送到医院来的绝大部分伤者都只是单纯的瘀伤和软组织挫伤。偶尔有一两个轻微脑震荡。

虽然没有颅脑损伤和脑出血症状的患者,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孙立恩和徐有容可以去休息。两人组成的治疗团队接受了两名脑震荡伴随头部血肿的患者。而为了保证徐有容那双稳定的手仍然能够在紧急情况下进行手术,基本所有实际操作都落在了孙立恩的头上。

“其实这个伤口可以用免缝胶带了。”徐有容抱着记录本,正在指导着孙立恩进行处置工作。孙立恩面前的女性伤者名叫袁梦。年纪不大,看上去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自诉是因为大雪天路滑,在写字楼入口不到十米的地方滑倒摔在了地上。她的额头在花坛边缘轻轻蹭了一下,被干净利索的带出了一条五厘米左右的切口。

人的头皮处血运丰富,皮肤下面有大量的毛细血管和静脉动脉。五厘米的开口有接近一半处于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里。突然涌出的鲜血直接顺着她精致的妆容流了下来,顺便弄脏了她的外套,以及衣服里面的名牌衬衫。

袁梦比较倒霉,这不仅仅体现在她在写字楼十米外的地方摔破了头,而且还弄脏了自己价值近千元的衣服。同时她还晕血。

察觉到自己头上有一股暖流涌出后,袁梦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结果看见了一手的暗红色。而下一秒钟,袁梦就直接晕了过去。

写字楼门口上班的人很多,有几个热心肠的上班即将迟到群众毅然决然的停下了脚步,他们先是一起将袁梦搬到了暖和的写字楼中,然后一起叫了120。

在写字楼里值班的保安们见事态似乎有些严重,拎着急救箱也赶了过来。在奢侈的使用了十几块大号灭菌纱布块,以及接近五米长的绷带后,他们顺利的给袁梦止了血。只不过代价则是将袁梦包裹的仿佛摔碎了脑袋一样惨烈。

接到报警的120很快抵达了现场。来到现场的院前急救员一见袁梦被包裹的极其惨烈的脑袋,以及她洒了一身的鲜血,当时就急了眼。挂上心电监控后,急救员直接就给第四中心医院打了预报电话,声称有一名严重颅脑损伤病患即将送达,可能有大出血,而且意识不清。

接到了预报的周军直接就把这个病例塞给了无所事事的孙立恩和徐有容。为了抢时间,周军还特意给两人安排了两名专职护士帮忙。除了资深护士钟钰以外,小郭也被塞到了这个治疗团队里。

两名医生,两名护士组成的治疗团队在接到袁梦后一起傻了眼。

孙立恩首先发现了不对劲,袁梦的状态栏里除了“头皮裂伤五厘米”之外,什么负面状态都没有。就连个“失血”的状态都欠奉。而接上了心肺监护仪之后,孙立恩更是再一次核实了状态栏的判断——心跳正常,血压略高,血氧含量正常。

钟护士给袁梦做了一下基础的入院查体,她头部的包裹看起来确实吓人,所以钟护士也没有先去拆绷带,而是先检查了一遍袁梦的身体状况。结果是孙立恩意料之中的一切正常。她的身上连块淤青都没有。

徐有容还打算进一步检查一下,却被哭笑不得的孙立恩拦了下来。“我和你打个赌,她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信么?”

“拿病人打赌不合适吧?”徐有容并没有接茬,而是有些不满道,“她摔倒后伤到了头部然后昏迷。很有可能是颅脑损伤……”

孙立恩从袁梦的口袋里摸出了她的手机,用面部摄像头在袁梦的脸上摆了摆,顺利解锁后从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名为“妈妈”的号码拨了出去。

“喂,请问是袁梦的母亲么?”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孙立恩直接问到,“我这里是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我想问一下,您女儿是不是有晕血之类的毛病?”

“嗯,嗯。是的,我是她的接诊医生。”孙立恩答道,“她目前只是晕过去了,外表初步检查伤势不算严重,所以我猜她可能有这个毛病,嗯,好的,一会见。”说完,孙立恩挂了电话,有些遗憾的朝着徐有容道,“可惜你没上当。她就是晕血,她母亲说她可能早上没吃早餐,平时还有些低血糖。”

第七十二章 最后的宁静

急诊室虽然是生死第一线,但也不至于送来的每个患者都是濒死病重,而且还夹杂着一堆疑难杂症的病人。孙立恩的运气的确有些不太好,也难怪之前罗哥会有“你是不是得罪了主任”的疑问。

用免缝胶布仔细贴好了袁梦额头的伤,钟护士接手了接下来的工作——还有大概三厘米长的伤口被埋在了袁梦的头发里。为了方便免缝胶带粘合绽开的皮肉,钟护士准备将伤口周围的头发剃掉一些。

“其实……”孙立恩看着钟护士手里的剃刀,忽然问道,“头发里面的这个伤口直接缝合行不行?反正外面有头发遮着,直接缝合应该比剃掉头发转用免缝胶带效果好吧?”

“缝合倒不是不行。”钟护士仔细看了看伤口,“头皮这边应该只是垂直有一些裂伤,没有组织撕脱,应该不会影响到旁边的毛囊再生。”

徐有容也观察了一下伤口,“伤口比较浅,缝合起来之后应力不算太大。用快翎线缝吧,3号就够了。”

快翎线是第四中心医院对于“quill”线的昵称,有的医院也称之为“刺猬线”或者“倒刺线”甚至“鱼骨线”。和传统的医用丝线不同,快翎线最大的特点在于缝合后不需要打结。仅凭线体自身上的微小倒刺就可以完成自身锚定。而且由于采用了可吸收材料,快翎线不需要拆线。被人体全部水解吸收大概需要45天时间,丝线能够在18天左右的时间中保持强度,这对伤口的恢复非常有帮助。

一盒三号的单股快翎线送到了孙立恩手里,“我来缝?”拿着还没开封的盒子,孙立恩有些忐忑。实习的时候虽然缝过好几次皮,但快翎线他还真是第一次用。“用什么缝合方法?”

“快翎线比较方便,用真皮内连续缝合吧。”徐有容毫不犹豫的给出了效果最好的缝合方案。“真皮内连续缝合,不需要考虑出针位置和拉力,只要把皮肤两侧闭合在一起就可以了。”

“连续真皮内缝合……”孙立恩咽了口吐沫,“我只是个急诊医生,这种手法我学过可没缝过啊。”

徐有容不以为然的摊了摊手,“又不是需要打结的风险,这有什么好怕的?直接缝就行了。晕过去的患者,多好的试手机会呀。”

看来昏迷病人等于优秀的实验材料这种事情已经成了医生们的共同看法。孙立恩翻了个白眼,抄起持针器,钳住了盒子里的弯曲皮针。和一般的带针缝合线不太一样的是,快翎线两段各有一个皮针。一般从创口中央入针,一根向上缝合,一根向下缝合。而最中央的一段线材是不带倒刺的。

弯曲的有些像鱼钩的皮针从皮肤的开口中扎了进去,好在钟护士提前给伤口做过了消毒清创,一部分没有修复价值的皮肤早就被修剪了下去。虽然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做真皮内连续缝合,但孙立恩仍然表现的挺不错。

皮针在表皮下方的组织层里穿出,然后扎入对侧组织层,为了保证能有比较好的缝合强度,孙立恩入针的间隔稍微有些密。从三厘米左右的伤口中央入针,向上缝了六针后,上半截完成缝合。下半截则因为已经用免缝胶带贴住了一部分,对于丝线张力的要求弱一些,因为孙立恩向下缝了四针就直接转入结尾。

“对于新人来说已经不错了。”徐有容挑剔的评价了一下孙立恩的作品效果,“只要她不是疤痕体质,等伤口长好了以后应该只会留下一条淡淡的红痕。”

孙立恩一手持钳,满意的点了点头,“挺好,她以后至少不用大夏天带帽子了。”

有钟护士这种老手帮忙,孙立恩连后续工作都不需要管。重新下了医嘱,在补液的液体中增加了葡萄糖后,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之前送来的两个轻微脑震荡患者都已经苏醒,能够正常进行交流和沟通。在叫来了家属,做完了检查后,这两位患者都自己走出了抢救室——虽然顶着一脸的清淤,但能够自己走出抢救室,就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了。这两位患者的家属也明白这个道理,开开心心的办好了出院手续,带着自己的家人迈出了医院。

“要是每个病人都能这样就好了。”小郭双手揣兜,看着走出抢救室的病人背影,低声道,“躺着进来不要紧,重要的是能站着出去。”

孙立恩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小郭,笑着摇头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圣人性格。”

小郭知道孙立恩说的是什么,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昨天是我有些冲动……”

“周老师对你比较严格,这是好事。”小郭昨天被周军一通训斥,孙立恩却也明白小郭是在为自己抱不平。他安慰道,“周老师主管抢救室工作,他对你严格,基本就等于看好你在这里的工作。好好努力吧,说不定等你实习完了就直接留在这儿了。”

钟护士完成了工作,也过来凑了个趣,“小郭,你毕业了可一定要来我们这里啊。有你这么一个大小伙子镇场面,我们心里都踏实。”

小郭挠着头发笑了,“那我应该来应聘保安才对。”

门口看热闹的保安梁哥一脸严肃的发话了,“那可不行,我们保卫处有规定,长的比我帅的一概不要!”

抓住工作的空隙开开玩笑,也是舒缓压力的一大利器。抢救室里的不少医生都一起笑了出来,就连一贯板着脸的周军都笑了出来。

“叮铃铃!”催命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的报警却有些不同寻常。值班室里的五部电话同时叫了起来。

“预报,沪远高速严重连环车祸!”“预报,连环车祸!”“预报,连环车祸,有化学中毒!”接电话的护士们一起喊了出来。

沪远高速公路发生一起严重连环车祸。十二辆汽车连环相撞,其中有一辆运载了一吨半有机磷的货车直接翻覆在了高速公路上。

消防官兵赶到现场时,已经有接近四百公斤的有机磷泄漏了出来。

现场有十七名伤者,四名消防官兵在抢救伤员时中毒。直升机已经抵达现场,正在紧急转移这四名消防员。

抢救室的空气一下紧绷到了极点。

第七十三章 阿托品 (第二次感谢笑笑捉虫加更)

得知有四名消防员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幸中毒,刘堂春马上就赶到了抢救室里部署工作。

和其他类型的病患不同,急性有机磷吸入中毒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呼吸系统以及神经损伤。有机磷通过肺部进入血液后,会在人体内产生对乙酰胆碱酯酶的抑制作用。而乙酰胆碱酯酶的主要作用,则是降解乙酰胆碱。

乙酰胆碱是一种特殊的物质,主要作用于人体的几个特殊神经系统中。控制汗水分泌的汗腺分泌神经,所有的副交感神经,交感神经的节前纤维等等都通过乙酰胆碱进行信息传递。而乙酰胆碱酯酶的作用,则是在适当的时候终止这些信号传输。

乙酰胆碱酯酶的降解功能在有机磷的干扰下直接被终止,乙酰胆碱充斥在神经中,而且分泌浓度还在不断升高。最终会引发全身性的胆碱神经兴奋,而过度的兴奋后结果就只有一条——衰竭。

有机磷中毒的主要致死原因就是神经过度兴奋后产生的呼吸衰竭和昏迷。要从中毒症状中把人抢救回来,就首先需要脱离毒剂环境,随后立刻使用抗胆碱类药物,帮助人体水解神经系统中过多的乙酰胆碱。

在临床上抢救有机磷中毒的首选药物,是阿托品。

阿托品平常在抢救中主要用于缓解包括肠胃痉挛在内的内脏绞痛,以及窦性心律过缓和房室传道阻塞。提取自颠茄或者曼陀罗中的阿托品能够阻断胆碱神经对乙酰胆碱的反应,从而阻止胆碱神经过度兴奋。

而刘堂春之所以兴师动众的专程到抢救室里布置工作,则是因为一个令人有些无语的原因。

现在药厂生产的阿托品注射剂剂量实在是太小了,常见的阿托品注射液规格为05mg/1ml。而为了达到阻断效果,一个病人每小时需要最少400mg的阿托品,也就是最少要800瓶阿托品注射液才够用。

大剂量的阿托品注射液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生产过了。平时临床上使用阿托品主要还是利用其解挛效果。大剂量的阿托品注射液似乎并不是很有必要——毕竟有机磷中毒的案例简直太少了。

“所有能离开岗位的护士,所有手头没有病人的住院医生,全都到护士台集合!”刘主任在抢救室里扯着嗓子喊道,“过来掰安瓿瓶!”

抢救室的大门被推开,一辆蓝色的平板手推车被药房工作人员推了进来,“刘主任,你要的阿托品注射液,这里一共是五箱,一共两千五百只。”

孙立恩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不够,赶紧再去搬。”催促着药房继续送药来,刘主任让护士给在场的医生们一人发了一根一百毫升的注射器,“安瓿瓶怎么开你们都知道,我就不废话了。赶紧动手,直升机预计六分钟后抵达停机坪,在那之前,至少要凑出四个人用的阿托品来!”

第四中心医院急诊室里平常混乱中有秩序的组织结构开始发挥起了作用。高年资的护士们猛地化身成了牧羊犬,开始驱赶着身穿白大褂的住院医们互相合作。每个护士同时管理着三名住院医师,她们用剪刀迅速敲掉了手里安瓿瓶的瓶头。敲开的安瓿瓶五个一组,被快速塞入住院医师的手中。注射液被小心翼翼的吸入注射器中,然后敲开了的安瓿瓶就地扔在拆空的箱子里,接下来就是第二组,第三组的开瓶和吸药。

孙立恩和徐有容并没有加入到这个队伍里,神经外科医生的双手需要保护,掰安瓿瓶这种粗活不适合徐有容、而孙立恩则被刘主任使唤了起来。

“你马上去药房,找药剂科主任韩文平。”刘堂春叫来了孙立恩,“告诉他,我这边最少还需要一万支以上的阿托品。我不管他是偷是抢,还是干脆去药厂搬仓库,一个小时内,我必须见到药,听明白了没有?!”

孙立恩正准备出门,却忽然听到身后刘堂春喊道,“告诉韩文平,这是宋院长的命令!”

宋文院长确实已经下达了命令。她在两分钟前接到了直接从市委打来的电话。市委秘书长龙新生在电话那头直接了当的提出了要求,“不惜一切代价,竭尽全力,一定要治好这四名英勇的消防员战士。”

通话结束的很快,临结束的时候,龙秘书长还特意又强调了一遍,“决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要用最好的措施,最先进的手段!”

现在整个医院里压力最大的,正是接到了电话的宋文院长。她接电话的时候,刘堂春正好在院长办公室里报告应急响应机制的处理进展。刘副主任就这样被自家主任和院长抓了壮丁。

“韩主任,我是急诊科的孙立恩。”孙立恩推开药房的大门,里面一群药剂师正在储备库房里搬着箱子。为了方便干活,这些本来不算很壮硕的医生们连上衣都脱了,赤膊着上身,在各个货架中来回奔走着。

连着问了好几个人,孙立恩这才在药房的最深处,找到了赤膊上身,正在搬箱子的药剂科主任韩文平。

“刘主任说现在的阿托品剂量还是不够,两个小时之内一定要凑够一万支以上阿托品!”储备仓库内为了更好的保存药材,始终保持着八度左右的低温。韩主任是个光头,光溜溜的脑袋在仓库里向上飘着热气。人到中年,难免挺着个啤酒肚,但韩主任的上身肌肉线条还是挺显眼的——他看上去至少能打五个孙立恩。

“我他娘这不是正在找药么?”韩主任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嘴里骂着娘,“四个有机磷中毒!去年我就说过阿托品存少了,结果没一个人信!”

孙立恩可不敢掺和到这些主任们的口水战里,他只是忠实履行着一个传话的小跑腿的职责,“刘主任说,不管您是偷是强,还是干脆去搬药厂的仓库,阿托品必须送到。”稍微停顿了一下,孙立恩继续道,“刘主任说,这也是宋院长的意思。”

第七十四章 买二送三(第一更)

“宋院长的意思?”韩主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思索了一会后问道,“我知道了。”说完之后,韩主任从旁边货架上取下来了自己的衣服,从里面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喂?虎子啊?叫兄弟们集合,找豹子拿车,跟我一起去制药二厂。”

韩主任的衣服样式特殊,黑色底的丝绸衬衣上毫不遮掩的印着一个巨大的虎头。这种衣服配合上韩主任的光头,怎么看都觉得这人应该是被重点打击的对象。

挂了电话,韩文平轻轻摩挲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沉思了一会,重新看向孙立恩道,“你是急诊科的医生?”

孙立恩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话我已经传到了,您先忙……”

韩文平一拍脑袋,“你别忙着走了。我要去二厂搬东西,你跟着一起来帮忙。”

“可是我……”孙立恩企图挣扎一下,别的规培医只能干苦力,可现在他好歹有个治疗团队。有徐有容帮忙撑场子,有状态栏帮忙诊断,他能做的事情远比普通规培医甚至住院医要多。就这么被拽走当苦力,孙立恩自己有些不甘心。“……我手上还有病人。”

“车还有半个小时到。”韩文平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给我找了这么个事儿来,总要出点力气以表诚意。半个小时,你把手上的病人交接一下,然后跟我一起走就行。放心,老刘那条老狐狸会同意的。”

“没问题。”刘堂春连犹豫都没有,就同意了韩文平的要求。他对着孙立恩摆了摆手道,“无非是去帮忙搬东西而已嘛,小伙子身体好,没关系的。”

孙立恩看着面前的刘主任,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本来以为对自己青睐有加的老刘同志能够帮忙顶住压力,让自己不至于从急诊医生升级为搬运工。没想到,为了尽快拿到阿托品,刘堂春居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把自己给卖了!

“还愣着干什么?”刘堂春看着沉默的孙立恩,催促道,“你带上小郭他们去停机坪,把病人接回来。然后去查房,查完了就直接跟车走吧。”说完,刘堂春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的值班表就是到今天中午对吧?接了东西之后你就不用直接回来了,回去好好休息。”

这个意思就是,只要阿托品能送到,你来不来其实都行的意思。孙立恩顿时就蔫了下去,应下了差事后,带着徐有容,小郭和钟钰一起跑向了停机坪。

大雪还在继续,第四中心医院的直升机停机坪由通航公司地勤人员专人维护。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们直接打开了停机坪下方的防冻加热系统。雪花刚一落地,就瞬间融化成了水珠,顺着停机坪下面的排水管道流了出去。

在加热系统作用下,停机坪上方飘着一阵白烟,看上去特别显眼。孙立恩等四人刚推着抢救床抵达停机坪附近,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冷,就听到头上传来了一阵直升机的轰鸣声。

橙红色涂装的救护直升机迅速降落了下来。刚一打开机舱舱门,孙立恩还没冲到飞机前,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大蒜味扑鼻而来。平时负责抬人的两名空中急救员们不但没有帮忙先把中毒的消防队员抬下来,反而是自己成了滚地葫芦似的,连滚带爬从飞机上摔了出来。跑到停机坪外面就开始冲着地面上哇哇大吐,看起来被熏的不轻。

这架直升机上躺着两名消防员,他们身上的防火服上,已经被镀了一层冰衣。

孙立恩带着手套口罩,拉着平板车和小郭冲到飞机旁边,拽着担架就往飞机外拽。两名消防员明显是在现场先经历了清水冲洗的。估计就是他们的战友在现场,先用消防水龙头对两人进行了简单的消洗。否则那两个空中急救员就不会只是呕吐而已了。

“你也下来!”把直升机上的两个消防员搬到了急救床上,孙立恩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驾驶舱里的直升机驾驶员。他的头上顶着一行状态栏,“赵波,男,31岁,轻微有机磷中毒。”

“还有两个消防员没搬运过来!”赵波把脑袋艰难的伸出了驾驶舱,朝着孙立恩喊道,“我还要再飞一趟!”

孙立恩大急,朝着赵波连连摆手,“不行!这两个消防员的消洗不够彻底,你也中毒了!”

小郭站在旁边,听到了孙立恩的喊声,连忙靠了过来问道,“孙哥,怎么回事?”

“快,把驾驶员也拖下来!”孙立恩真的急了,赵波头顶上的“轻微”二字正在逐渐变淡,两名消防员身上肯定没有被彻底清洗干净,他们所携带的污染物正在飞机机舱里扩散。如果让赵波继续一意孤行起飞,只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呕吐和肺水肿彻底失能。

救护直升机的驾驶员,驾驶着直升机在市区上空失能,可能造成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孙立恩真急了,他死死拽住了飞机的舱门,似乎这样就能阻止飞机起飞似的,一边拽着舱门,他一边冲着小郭喊道,“把驾驶员拽出来!”

小郭也真楞,听到孙立恩的喊声后他二话不说,迈着步子就冲到了驾驶舱旁。一把拽住了赵波的领子就朝着飞机外面扯。身高一米九八,体重一百六十公斤的小郭仿佛揪小鸡似的,轻轻松松把赵波从飞机里扯了出来。顺手把人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推着一名消防员躺着的抢救床,朝着抢救室方向就跑了过去。

旁边负责管理停机坪的地勤人员连忙跑过来把直升机的发动机全都关掉,忙完了之后正打算找孙立恩兴师问罪,却发现刚才揪小鸡的壮汉又跑了回来。

“孙哥,我又叫人推了两张抢救床来。”小郭将两名基本吐干净肚子里所有存货的空中急救员一手一个拎了起来。“你和徐医生赶紧先把人送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孙立恩这边低着头,直接把消防员身上冻成块的防火服扒了下来,等露出防火服里面的衬衫后,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你等会让人拿污物袋来,这些衣服和上面的冰块都得彻底清除掉,记住了没有?”

眼见小郭点了头,孙立恩这才放下心来,和徐有容一起推着平板车朝抢救室跑去。

第七十五章 好人韩文平 (感谢放纵打赏加更)

抢救室里原本只预备了先接受两位消防员的准备,谁都没想到,被送来的除了两名消防员以外,还附赠一整只空中急救队伍。这让一开始的分配顿时就变成了泡影。

“送到三号,四号,五号处理室!”刘堂春现场指挥着医护人员工作,“没有戴手套和口罩的医护人员,不得靠近病患!全部伤员都重新进行消洗!”刘堂春喊的嗓子都快哑了,“孙立恩呢?小兔崽子上哪儿去了?!”

“刘主任,我在。”孙立恩举了举手,“什么事儿?”

“还能有什么事儿?”刘堂春气急败坏道,“赶紧滚蛋去找韩文平报道,把制药厂的仓库给我搬空了!”

韩文平主任脱了白大褂,黑色虎头丝绸衬衣外面又套了一件灯芯绒的风衣外套。胳膊下面夹着文件包,脖子上挂着一串黄金链子,手上戴着一块同样金灿灿的手表。看见孙立恩来了,韩主任也没多说什么,示意孙立恩上车,自己坐进了司机的位置。

韩主任的车是一辆稍微有些老的黑色大众途锐。车虽然有些老旧,但车里内饰干干净净,同时还带着一股奇怪的奶味。

“我女儿昨天坐车吐了,我大概收拾了一下,还没送去洗。”韩主任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下,又重新恢复了一脸严肃。“系好安全带。”

韩文平开车的速度很快,但也很稳。虽然看上去作风彪悍,但却在开车的时候注意限速,变道一定提前打开转向灯。如果斑马线上有行人,也一定会停车礼让。韩主任剽悍的外表下,有一颗遵纪守法,文明礼让之心。

黑色的途锐在宁远市区里转了几个圈后,径直朝着郊外开去。第二制药厂位于宁远西郊,距离第四中心医院还有个七八公里的距离。

在距离第二制药厂大概还有十分钟路程的地方,韩文平忽然把车停在了路边。

“韩主任……”孙立恩咽了口吐沫,停车的地方可真算得上是荒郊野岭,这要是韩文平突然决定揍自己一顿来疏解一下心中积郁,只怕孙立恩得在地上爬个一两公里才有人烟。“咱们停下来有什么事啊?”

“我这辆车看起来像是能装下几十箱阿托品的样子么?”韩文平瞥了一眼孙立恩,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从里面拿了一根递了过来,“来一根?”

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会。”他看着韩文平在路边抽烟的样子问道,“那我们是在……”

“等人。”韩文平的回答直接了当,“我找了几个以前一起在大院里打混的兄弟。他们都是跑物流的,自己有车,我借来用用。”

话还没说完,道路远处就开来了一辆货车。

一辆车厢足有两节集装箱柜长的大型冷链货车。

“韩老大,兄弟我来的够及时的吧?”大货车在韩文平身旁停了下来,副驾驶上跳下来一个同样套着粗金链子,穿着黑色丝绸上衣的男人。“哟,这位是?”

“您好,我叫孙立恩。”孙立恩咽了口口水,自我介绍道。“我是……”

“医生是吧?”副驾驶上跳下来的男人咧嘴一笑,“叫我豹子就行。”

豹子没有继续寒暄下去的意思,他转头问道,“韩老大,这次是个什么事儿?”

韩文平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把手里的途锐车钥匙扔给了豹子,“你开车带路,让孙医生路上跟你说。我坐你的车……”他顿了顿问道,“开车的是谁?”

“还能有谁,虎子呗。”豹子耸了耸肩膀,“都他娘当总经理的人了,还要跟老子抢着当司机。没出息的玩意……”

“你要再胡嘞嘞一句,我就下去撕了你的皮!”驾驶座上说话的虎子声音低沉,但因为货车太高,孙立恩根本看不见司机长什么模样。“老大,先上车吧。办你的事儿要紧。”

豹子开车的风格和韩文平如出一辙,车开的又快又稳,而且还特别守规矩。

“韩老大吩咐了,那小兄弟你给我讲讲呗?”开着车的豹子是个挺健谈的人,他主动找起孙立恩攀谈了起来。“什么事儿啊这么急急忙忙的?有什么大老板要用药?”

“不是……”孙立恩摇了摇头,“是四个消防员,哦对了,还有三个空中急救直升机的机组成员。他们有机磷中毒了,得尽快用阿托品治疗。”

豹子一惊,“有机磷中毒?在哪儿出的事?”

孙立恩老老实实答道,“沪宁高速上,听说是有一辆运有机磷的车翻了。那四个消防员们去救人的时候,被车里突然泄露出来的有机磷泼了一身。”

“救消防的战友啊,难怪韩老大这么上心。”豹子点了点头,回头冲着孙立恩道,“那你一个医生,不在医院里给人看病,怎么一起跟着来取货了?”

孙立恩对这个问题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韩主任非要我跟着来,所以我就来了……”

“韩老大以前是我们大院里的孩子头。”也许是知道孙立恩对这个问题好奇,豹子自己开始讲起了故事。“我们那个时候,上学也不好好上。一天到头的瞎胡闹,打架,从十三四岁开始,一直混到了十七岁。后来韩老大觉得这不是个事儿。”豹子有些怀念的笑了笑,“他说,咱们这些人虽然不是什么好玩意,但毕竟是革命军人的后代子女。总不能在新时代里当一群无业游民,那是给爹妈脸上抹泥巴呢。”

“可咱们都玩野了性子,院里有些孩子在外面开了店,专门倒腾黑货。多亏韩老大看的紧,我们没沾上那些不干净的玩意。后来吧,有好些人被抓了进去。抓进去的时候又正好碰上严打,两个枪毙,一个无期。”豹子摇了摇头,“韩老大说要给我们这群小兄弟做个榜样,咬牙看了一年书,结果还真让他考进了宁远医学院,当了个大夫。要不是因为他,我们这些人迟早要进局子。”

豹子的话说的有些杂乱,但核心内容只有一条。“虽然韩老大跟我们这些人关系好,但他可是个好人!”

第七十六章 小风波

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头。南郊虽然也在下雪,但地上的积雪明显要少的多。至少卡车还能正常行驶,不用在轮胎上绑铁链防滑。

第二制药厂门口大门紧闭,只有工厂里的烟囱,以及烟囱里正在袅袅升起的白烟证明这家巨大的工厂仍然还在正常工作。

豹子和孙立恩首先到达门口,豹子跳下车来,朝着门口一脸困惑的门卫喊道,“开门!我们是来取药的!”

“取药?你们哪个部门的?”看门的门卫一头雾水,看着豹子这一身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的打扮,有些吃不准对方的来头,“我没有接到通知啊。”

豹子一挥手,“我们是第四中心医院的,你们领导知道怎么回事,赶紧开门,我们等着拿药回去救人呢!”

门卫一听更不敢开门了,“你等一会啊,我和领导打个电话。”说完话后,门卫就赶紧把门岗上的窗户一锁,钻进屋里开始按着对讲机喊人。“队长队长,门口有一辆黑色越野车,说是来厂里取药的。”

“黑色越野车?”保安队队长倒是听到了上面的交代,但那五十多箱药物怎么也得来个货车运输才对,怎么只来了一辆越野车?“你原地待命,我们马上过去。”

最近制药厂和附近的村子里有些小摩擦。通往临远市的省道正在封道维修中。有些运输药物的货车司机懒得在维修的道路上用乌龟爬的速度慢慢晃,所以干脆绕道附近的村庄意图省事。

可村里的道路不光窄,而且当初筑路时所采用的标准也远不如省道承载能力强。轰鸣着的大卡车哐啷啷过了几趟,把村子里平整的小道压的不成样子,顺带还吓死了老乡家的几十只鸡鸭,震坏了老房子的窗户房檐,漫天的尘土污了院子里晒晾的红枣辣椒。

卡车司机们并不经常跑同一条线路,村里没装摄像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车压坏了村里的道路。所以干脆就凭着“冤有头债有主”的想法找上了第二制药厂,要求药厂赔偿村里的马路,并且勒令其他卡车不得借道村庄。

制药厂也挺委屈,他们一边好言相劝着村民,一边试图引导卡车司机们走正规道路。但效果一直很差。村民们心里的火气也越来越大,甚至有几次小规模的冲突。有村民甚至扬言要进来砸了制药厂以泄心头恶气。

这也就是为什么制药厂保安们会如此警惕的主要原因了——他们担心这是村民们的计谋,万一这辆越野车忽然停在门口,卡住铁门,让其他村民一拥而入……

保安队的反应很快,不一会的工夫,几十个保安拿着透明盾牌就凑了过来。他们在门口排出了一个抗冲击的密集阵型,虎视眈眈的看着铁门外的孙立恩和豹子。

豹子彻底懵了,孙立恩也是一脸懵逼。两人对视了一眼,“什么情况?”

“你们是什么人?”保安队队长朝着两人喊道,“别跟我说什么你们是来取药的,几十箱药你们这些小破车根本装不下!”

“破你娘!”豹子一下就火了,“这车他妈的七八十万呢!”

保安队队长不甘示弱,“挂着桑塔纳的标,还七八十万?你跟我装什么大瓣蒜呢?”

两边隔着铁门你来我往骂了起来,孙立恩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好。越过铁门,他看到了厂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轿车旁边有个看着挺眼熟的人正在往这边瞅着。

韩主任坐着的卡车也停在了门口,他跳下车来,看着铁门后面的一群保安也有些懵,“怎么回事?”

豹子已经被保安队长气的昏了头,他没搭理韩文平的询问,只是跳着脚骂道,“孙子你等着,老子现在就叫人来砸了你们这些破厂子!”

韩文平眉头一皱,朝着豹子的腰眼上就是一脚,“放什么狗屁呢?真当自己是混社会的了?”

豹子被踹了个狗啃泥,地上的冰雪蹭了一脸。或者是雪花带来的寒意让他稍微清醒了点,他爬起身来,朝着韩文平说了说事情经过。“我们啥都没干,这些保安就直接骂人!”

韩文平瞪了豹子一眼,拿出电话开始和药厂里的主管们沟通。而孙立恩却注意到那个司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沈总让我过来问问什么情况。”司机是个中年人,个子不高,有些微胖。“外面是什么人?”

保安队长朝着司机敬了个礼,讨好道,“董哥,你稍微等一会。应该是外面村民找来的人。我们马上就把人打发走,您放心,不会耽误沈总的事儿的。”

“你们尽快啊。”司机并没有抬眼往外看,只是对保安叮嘱道,“沈总中午要去医院看女儿,这是大事。你们要是搞不定,那就找警察来。这朗朗乾坤下,不能让这些人肆无忌惮!”

孙立恩终于认出了这个司机是谁,昨天去陈雯学校取样后,回来他就坐的是这位司机开的车。他是陈雯的母亲沈轻眉的司机。

“司机师傅!”孙立恩灵光一闪,朝着里面的中年人使劲挥手,“师傅!我是昨天你送过的孙立恩!”

董司机闻声抬头一看,瞪大了眼睛,“孙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误会,出了误会。”孙立恩连忙往前了几步,抓住铁门喊道,“我们是来厂里取药的,急诊室有几个消防员战士中毒了,医院里的药物不够用,我们过来取药!”

董司机一见到孙立恩,就明白这里面肯定是有些误会。但工厂里的设备人员价值不菲,他自己也做不了主。于是朝着孙立恩挥了挥手道,“你稍微等我一下,我马上去找沈总联系。”说着,他一溜烟跑回到了车旁,拉开车门朝着里面低声说了几句话。

保安队长见状,连忙让其他保安放下了手里的胶棍和盾牌,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己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吧?

黑色的奔驰车直接朝着铁门开了过来,随后稳稳停在了距离保安们还有三五米的地方。沈轻眉从车上下来,指挥着保安们将铁门打开,一边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孙医生,你怎么来了?”

“沈总……”孙立恩点了点头,一指自己身后的韩文平道,“我陪着韩主任过来取药。”

第七十七章 尽职

看见了沈轻眉,孙立恩那还能不明白刘堂春派自己来帮忙的目的。身为陈雯的主治医生,沈轻眉必然会对自己有很深刻的印象。这样在交接中也能获得不少便利。只是孙立恩死活没想明白,刘堂春怎么就敢肯定沈轻眉一定会在制药二厂待着。裕华集团家大业大,在宁远市内不说几十个分公司,十来个肯定也是有的。要是沈轻眉不在工厂,那自己岂不是等于白跑一趟?

耽误一个规培医的时间倒是无妨,可如果排不上用场,而取药又有了延误,那岂不是糟糕了?孙立恩就是没想明白刘主任和韩主任的底气何在。

“取药?”沈轻眉一下就明白了孙立恩的来意,“阿托品是吧?”

“您也知道?”看着打开的铁门,以及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就钻回车里的韩主任,孙立恩觉得头上有汗冒了出来。

“龙秘书长给我打了电话,要求我们制药二厂在提供药物上竭尽全力。”沈轻眉答道,“为了尽快装运,我跑到这里来督战了。”她笑了笑继续道,“我们集团下面没有物流公司,二厂本身也没有运输药物用的冷链车,本来我还担心这几十箱药不好运输,没想到你们自己带着冷链车来了。”

裕华集团确实没有自己的车队,这次沈轻眉原本干脆租用本地一个大型快递公司的冷链车。没想到电话打过去却得到了“冷链车故障,正在维修”的答复。市里的态度坚决,一定要尽快解决阿托品的缺乏问题。被逼急眼了的沈轻眉甚至动了租用直升机运输的念头——直升机一次也就只能装个十来箱药物,如果真的靠空运,工厂的生产会受到影响不说,来回五趟的运输费用只怕就要花出去上百万。

沈轻眉是个生意人,虽然相应政府号召是集团的义务,但开销太大,她也不好向董事会交代。见到孙立恩和韩文平自己带着冷链货车来拉货,她自己也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药厂的仓管早就做好了转运准备。三辆叉车轮流上阵,一箱箱的阿托品被装进了车厢。沈轻眉则正好趁机向孙立恩询问起了自己女儿的病情。

“陈雯的情况不错,今天早上的验血报告出来之后我也看过了。”孙立恩答道,“激素水平已经恢复了正常,那个压迫到脑垂体的虫囊就是她库欣症的元凶。”

“她会好起来的对吧?”掌管着一个巨大集团的沈轻眉在处理和女儿有关的问题时,同其他母亲没什么区别。“体重什么的我都不担心,她其他的症状……”

孙立恩想了想,严肃道,“这个事情本来应该在医院和您讨论的。但是既然在这里遇到了,那我先提前和您说一声。”

沈轻眉面色一紧。

“陈雯之前的身体中一直有着大量的激素,这些激素导致了她的身体症状。但同时也抑制了她体内的免疫系统。”孙立恩严肃道,“现在移除了脑垂体附近的虫囊后,她身体里过量的激素会重新回到正常水平,但同时也可能让她原本被抑制的免疫系统重新工作起来。”

“这不好么?”沈轻眉困惑道,“自身的免疫系统重新工作,不就能少得病了?”

孙立恩摇了摇头,“如果她的免疫系统重新活跃起来,那些寄生在脑部的虫囊可能会遭到免疫细胞的攻击。为了保护自己……那些包虫会继续分泌包虫囊液,原本只有几个毫米大的虫囊有可能会重新变大。”

沈轻眉急了,“那怎么办?”

“我们会给陈雯身体里继续注射一些激素。尽量保持对她免疫系统的压制,同时我们也会尽快做好手术方案。”孙立恩答道,“请您放心,陈雯的手术方案会由我们柳院长亲自主持。我们会努力给出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案的。”

沈轻眉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措。她忽然道,“大剂量的阿托品并不是我们不想生产,只是改变了剂量,这属于国家审批的要求范围内。虽然技术上可行,但是我们厂实在是不能生产大剂量的阿托品。”她看着孙立恩道,“这五十箱一共两万五千支你们先拿去用,我和省厅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如果有希望的话,我再让他们赶一批大剂量的阿托品送过去。”她盯着孙立恩,稍微停顿了一会后低头道,“小雯的事情,麻烦您多操操心。”

“您太客气了。”孙立恩连忙侧身让开,不敢受礼,“治疗病人,这是我的工作。”

沈轻眉叹道,“工作时间长的专家医生,水平够了,但是沟通起来很麻烦。好说话的年轻医生,虽然热心帮忙但是能力不足。能像孙医生这样同时兼备两点的实在是少见,所以才请您多费心。”

马屁是要拍的。久经沙场的老将拍起马屁来,不光让孙立恩避无可避,同时还觉得心里挺舒服。

“好了,直接回医院吧。”韩文平过来朝着沈轻眉打了个招呼,然后对着孙立恩道,“我让豹子直接送你回家?”

孙立恩苦笑道,“韩主任,我住在院里分配的宿舍里。反正离得也近,我先跟您一起回医院吧。”

“沈总,我们医院的picu探访时间是下午四点到五点。”临走的时候,孙立恩朝着沈轻眉道,“您去太早了也没用,重症监护室不会让您进去的。您在探访时间段里提前二十分钟到医院就行。”

回去的路上仍然是韩文平坐在卡车的副驾驶上押车,豹子开着黑色途锐,对孙立恩佩服到五体投地。“那个是沈总诶!沈总,咱们宁远的大名人!”

“我知道,裕华集团嘛。”孙立恩对这种名头没什么感觉,反正平头老百姓,基本上一辈子也不会跟裕华集团打几次交道。

“你这人……”豹子神色复杂的看着孙立恩,“我们这些做物流的,一年里八成收入都是靠着裕华集团赚来的。要是我认识沈总,一年怎么也能再多赚个七八百万……”

“可我不是您呀。”孙立恩笑了笑,“我只是个刚入职两个月的规培医,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合格的医生。沈总是谁,其实真的和我关系不大。”

豹子挠了挠头,“你们当医生的是不是都是这个性子?我记得韩老大好像也这么说过。”

第四中心医院大门敞开,正门要留给救护车通行,冷链货车直接通过侧门开到了停机坪附近。

“前面封闭了。”两个穿着迷彩服,拿着对讲机的军人过来敲了敲货车驾驶门,示意让货车换个地方停。“你们是干什么的?”

“同志,我是医院药剂科的。车里装着解毒用的药物。”韩文平跳下车来,拿出了自己的证件,“药用的急,您让我们把车稍微停近一点吧。”

军人用对讲机报告了一下情况,指了指停机坪上被围成一圈的直升机道,“前面的飞机上沾染了有机磷,我们正在进行消洗工作。你们别靠近了,我找人来搬东西吧。”

第七十八章 捞好处

隔离了直升机停机坪的,是宁远市附近的驻军防化营。

宁远消防虽然也有处理危险化学品的应急能力,但它们的专业设备都被调运到了出事故的沪宁高速上。而另一支有能力处理这种化学品污染的专业队伍,则驻扎在宁远南郊的化工厂里,距离第四中心医院足有八十公里,是标准的远水救不了近渴。

防化营在接到上级通知后,迅速拉起装备赶到了第四中心医院,顺利隔离了整个停机坪。拥有丰富装备消洗经验的防化营很快就开始了对直升机的清洗工作。

停机坪被封锁了,卡车无法利用停机坪附近的通道直接将药品送到抢救室,无奈之下,孙立恩和韩文平等人一起用手抱着药箱,朝着抢救室跑去。

来处理污染的防化营官兵非常热心,几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冒着大雪,在冷链车旁边站成了一溜,互相传递着纸箱包装的阿托品注射液。而孙立恩和韩主任稍微交接了后,自己也扛着一箱药品重新冲回了抢救室。

急救室里正在成箱成箱的往外推着掰开了的安瓿瓶,护士们手中剪刀敲瓶口的速度已经慢了很多。徐有容正在一张病床旁记录着什么。床上躺着的,正是被小郭强行拽下飞机的驾驶员赵波。

赵波的情况不太好,他已经开始出现了烟碱样反应。虽然几乎可以肯定赵波是在呼吸时吸入了有机磷,但为了以防万一,医院的护士们仍然把他拖到处理间去仔仔细细洗了两遍澡。顺便还把他身上的飞行制服给剥了下来。如今躺在病床上的赵波实际上什么都没穿。

放下了手里的药箱,孙立恩走到了徐有容身旁,“还没休息?”

“突然来了病人,总要处理完了再说。”徐有容用笔敲了敲自己的记录本,“这个病人很麻烦。”

孙立恩感觉一阵头疼,“怎么了?”

“他的阿托品耐受度很高。”徐有容叹了口气,“药物被优先集中给了中毒程度最深的那几名消防员——尤其是用救护车送到医院的那两位,他们已经出现了呼吸衰竭的迹象。”

急诊治疗过程中,每个病人所需要的阿托品剂量都不尽相同。有些病人虽然中毒程度深,但是自身对于阿托品的反应非常好。因此只需要80毫克阿托品注射液,也就是160支注射液剂量,就能够进入阿托品化状态。

而有些病人,比如现在躺在床上的赵波,对于阿托品就非常不敏感。徐有容已经给他注射了超过200毫克的阿托品,但期望中的阿托品化却迟迟没有到来。

“这么下去可不行。”孙立恩担忧的看着赵波,他头顶上的字已经变成了“赵波,男,31岁,有机磷中毒,烟碱样反应。”

抢救室的大门被推开,一行面色严峻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孙立恩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昨晚签字的区长欧阳华,他在队伍中央靠后的位置,看上去有些疲倦。

“刘主任,这位是咱们市里的陈书记。”院班主任臧福生朝着刘堂春介绍道,“市里对抢救工作非常重视,陈书记想来探望一下伤员。”

“现在有什么好探望的?”刘堂春挥了挥手,没搭理臧福生和他身后的众多伤员,“送来的四个消防员和三个飞行员全都有意识障碍,谁来看都没用。”

刘堂春平时倒也不是这么个性格,只是今天实在太忙,而药物缺口又实在太难补充。哪怕在急诊科里干了一辈子,刘堂春仍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怎么还有飞行员?”被人群簇拥起来的陈书记对刘堂春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朝着旁边的人问道,“不是说中毒的就只有四名消防员么?”

刘堂春一指孙立恩,“具体的你问他吧,飞行员是他让人从飞机上拽出来的。”说完就转头开始继续敲起了安瓿瓶,完全不准备继续和陈书记多说一句。

孙立恩被刘堂春突然点了名,面对着眼前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他也只能叫上徐有容,准备做个情况说明。

“这里不太方便,还是出去说吧。”和孙立恩一起路过值班台的时候,刘堂春叫住了徐有容,让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办公室的钥匙,“带着人去我办公室谈。”刘堂春压低了声音道,“适当夸大一点飞行员的中毒程度。”

“当时直升机已经落地了,但是空中急救员出现了中毒反应。”虽然在办公室里,但刘堂春的座位自然是不能给孙立恩坐的。陈书记坐在办公桌后,仔细听着孙立恩的汇报,还时不时的在本子上记了几笔。“我判断他们可能是接触了消防员身上残留的有机磷,所以才出现了中毒症状。”

“那飞行员呢?”陈书记对飞行员的事情特别上心,“我听人说,你是让护士直接把人拽下来的?”

孙立恩换上了一脸歉意,“我是不是……简单粗暴了一点?”

站在孙立恩身旁的徐有容插话了,“你的诊断很准确,那个叫赵波的飞行员确实不适合继续飞行。在被小郭扛到抢救室后大概十分钟,他身上出现了严重的呼吸抑制和意识障碍。如果当初不是你让小郭把人扣下,这架直升机说不定就带着剩下的两名消防员,在宁远的市中心坠毁了。”

徐有容的话说的清淡,但内容却劲爆的厉害。在笔记本上记东西的陈书记手下一用力,直接划破了两层纸。

“你叫什么名字?”汇报了十分钟,陈书记第一次询问了孙立恩的名字,“你在急诊科工作?工作了多久了?什么职务?”

“我叫孙立恩,急诊科工作了两个月,现在是……急诊科的住院规培医。”孙立恩自我介绍了一下。

徐有容轻咳一声,“我叫徐有容,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博士,柳平川教授的学生,神经外科主治医师。”她顿了顿,继续道,“现在在孙医生的治疗团队中见习,希望能在见习中学习到孙医生高超的诊断技术。”

“比如他是怎么看出那个飞行员中毒,很快就会失去意识的。”徐有容又强调了一遍,“如果当时没有注意,那可就是重大事故了。”

第七十九章 大剂量阿托品

徐有容“适当”的夸大了一些飞行员的中毒程度。实际上,赵波是在被收入院后二十分钟左右才昏迷的。但考虑到入院时已经对他进行了彻底的清洗和远离毒素环境,其实十分钟这个判断还真不一定就是错的。

徐有容面不改色,她的的确确没有说谎——最多只是没有说清楚昏迷时间是自己推测的而已。

陈书记放下笔,双手覆盖眼睛,缓缓揉搓着有些酸涩的双眼,叹道“万幸啊……万幸。”

恶劣天气条件下,高速公路出现严重连环车祸,导致多人受伤,七人中毒。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安全事故了。如果救援直升机在转运途中出了意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可能要背什么处分甚至都已经不在陈书记的考虑范围之内了——飞机从天上掉下来,现在的时间又接近中午用餐高峰期,谁知道会砸死砸伤多少无辜百姓!

陈书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孙立恩沉声道,“干得好!”

孙立恩一愣。

“我这个人虽然不懂医学,但也知道医生应该是工作年限越久能力越强。”陈书记似乎从自己的幻想中稍微解脱了一点,他开始饶有兴致的问起了徐有容的情况。“你是留学回来的医学博士,又是柳院长的学生。为什么会跟规培着的孙医生学习呢?”

徐有容神色不变,“因为我觉得有这个必要。”

“小孙有两把刷子。”陈书记点了点头,随后稍微沉思了一会,朝着孙立恩道,“防患于未然,你是首功。但我也很关心那四名消防员的情况——他们的状况怎么样?”

“孙医生之前去药厂帮忙协调抢救用药物了。”徐有容继续道,“我一直留在抢救室,对那四名消防员的情况比较了解,我来说吧。”

“直升机送来的两名消防员除了有明显的有机磷中毒症状外,还有严重的低温过低。我们估计可能是现场对他们进行紧急消洗的时候,两人的消防战斗服有破损导致的。”徐有容介绍道,“另外两人的情况要好一些,目前只是出现了有机磷吸入中毒的症状。但生命体征还算稳定——有一人出现了全身性肌肉强直,和呼吸衰竭症状。我们给予了对症治疗。”

陈书记摇了摇头,“这种话我听不明白,我只想知道,这四个人的命保住了没有,如果没有,什么时候能保住。”

这种话其实有些蛮不讲理,但孙立恩完全能够理解陈书记的担忧和关心重点。他沉吟了一下道,“现在我们主要面临的问题是没有大剂量的阿托品注射液。新型替代品长托宁则根本没有存货。制药二厂的沈总给了我们很大支持,五十多箱阿托品已经被搬到了药剂室里。只要敲安瓿瓶敲的够快,这四名消防员的命,可以说保住了大概八成。”

保住八成命并不是孙立恩信口胡诌。有机磷中毒致死主要有两种原因,一种是毒蕈碱样症状——副交感神经系统兴奋导致的平滑肌痉挛和腺体分泌增加,可能导致肺水肿和呼吸阻塞。而烟碱样症状则会引起呼吸麻痹和心律失常。而急诊科给予的对症治疗,以及大量阿托品注射所引发的“阿托品化”,则可以有效组织这两种症状的出现和进一步蔓延。就算无法彻底解除病症,医生仍然可以通过开通高级气道,呼吸机支持,以及五十多种心律失常药物进行对抗。

而之所以扣下两成可能性,则是因为四名消防员可能出现,但还没表现出来的神经损伤以及多器官衰竭。

虽然这种情况相对来说比较罕见,但有机磷中毒的确可能会导致神经系统损伤。当损伤出现在末端神经时,病情会表现为部分肢体瘫痪。可如果表现在副交感神经或者交感神经系统,那就会导致无法逆转的呼吸衰竭——原本应该控制呼吸的系统无法有效传导信号,除非依靠呼吸机,否则患者将无法进行有效的呼吸。

而副交感神经同时还控制着人体的内脏活动,胃肠道蠕动,肝脏的工作,甚至心跳。如果这里出现了损伤,最终人体的主要器官都会彻底罢工。

可以说,有机磷中毒的抢救过程中只有一个最终目的,那就是通过支持人体系统,并且防止胆碱能神经受损,从而避免损伤各个器官和神经系统。

陈书记听完孙立恩的解释后,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见过制药二厂的沈总?”

“见过。”孙立恩点了点头,稍一迟疑后继续道,“她的女儿昨天因急病入院,是我负责的治疗。徐医生对她进行了第一次探查手术。”

“为什么不能马上生产一批大剂量的阿……”陈书记迟疑道,旁边的欧阳华区长小声提醒道,“阿托品。”

“对,阿托品呢?”陈书记问道,“我大学学的是自动化专业,虽然和药学不搭边,但如果只是调整生产剂量,应该很快就能完成的吧?”

一直沉默在旁边的中年人低声道,“更改生产线,可能对企业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和损失。”

“总不能为了赚钱,就把人命放在一边不管不顾了吧?”陈书记有些生气,但他也明白自己这话说的有些胡来。摆了摆手,他叹气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辛苦你们了。”

“其实……”孙立恩忽然道,“说不定我可以和沈总聊一聊。也许他们能提供一批原料药来。”

阿托品其实本身是一种极易溶于水的白色或者无色晶体状物质。制药厂生产时虽然有很多重要的流程,但究其根本,也只是对药品原料进行溶解,然后无菌灌装而已。

孙立恩的建议,等于是打算把阿托品的生产车间搬到医院里来。直接在医院中溶解阿托品原料药,从而制成急需的大剂量装药物,以解燃眉之急。

徐有容顿时急了。她使劲一拽孙立恩的衣服,双眉倒竖,“你疯了?”

第八十章 另一场战斗

硫酸阿托品是一种极易溶于水的物质,但这并不代表它的原料药就可以直接拿来进行临床应用。化工厂里生产的硫酸阿托品纯度大概只有98%,这样的原料药供给人类临床使用副作用可能会有许多且不可控,并且这种行为实际上基本把药物管理法里的禁令都违反了一遍,所以徐有容才急了眼。

就连陈书记都对这个提议表示了忧虑,“规章制度的存在有它们的必要性。这么做不是救人,搞不好还会让病情更严重。”

孙立恩挠了挠头,他可真没想到两人还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看过硫酸阿托品注射液的说明书,它的配料只有氯化钠和水。把原料药拿到医院来,在百级手术室里用生理盐水稀释溶液后理论上就可以直接用了的。”

“你也知道是理论上?”徐有容瞪大了眼睛怒道,“用这种办法制造出来的不是药物,是杀人用的毒药!”

规培生被上级医生骂了怎么办?老实听着呗。医院里几乎一切都有可能关乎生死。规培制度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新人在上级医生的监督下犯错。然后用批评和训斥代替病人死亡,来让规培医生们加深印象。

孙立恩被周军用更严肃的态度训了两个月,如今被徐有容训斥的时候完全没有什么不适应,反而觉得比起周老师,果然女医生的态度要和煦不少。周军虽然人品不错,但那张仿佛开了光一样的嘴骂起人来可真是让人受不了。

陈书记咳嗽了一下,打断了徐有容的教学任务,“这样吧,我和医学院那边联系一下,让他们组织一批大三护理学专业的学生来帮忙。”他从刘堂春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握了握徐有容和孙立恩的手。“两位辛苦了。之前我看急诊室里情况比较复杂,现在过去大概也只是给大家添乱,那就等稍晚一点我再去慰问大家吧。”

一行人跟着陈书记走出了办公室。孙立恩也打算跟着一起出去,却被欧阳华区长拉到了旁边。

“孙医生,耽误你一下。”欧阳华区长看着左右无人,朝着孙立恩低声道,“我想问一下……我岳母的情况……”

“啊,你是说赵卫红?”孙立恩一拍脑袋,“她现在已经转给烧伤科处理了。我并没有掌握第一手的情况……”

“大概情况就行。”欧阳华苦涩的笑了笑,“毕竟也是我的长辈。就这么让她住在医院里,自己却不闻不问好像也说不过去。”

孙立恩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您最好还是直接和她的主刀医生直接沟通比较好。我这边得知的情况不能保证真实而且可靠。况且……”他用眼神撇了一下,示意了一下旁边站着个徐有容后,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按照规定,非主刀医生不应当同家属讨论患者病情。”

欧阳华叹了口气,“今天遇到突发事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空。看来也只能等了。”他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小同志好好干,今天陈书记说了,给你记首功。”他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也是多亏了你,一场人祸被消弭于无形。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你救了姓名。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我替宁静区八十九万老百姓,谢谢您!”

欧阳华深鞠一躬,转身去追陈书记的队伍了。孙立恩站在原地,忽然感觉自己心头一股热流涌起。

“你干的确实不错。”徐有容见欧阳华走了,也走过来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不过原料药的事情还是太胡来了一点。陈书记多少还懂一点,要是他也拎不清问题,真的支持你这么干了。最后要担责任的就是你一个。”她叹了口气,“首先保护好自己,然后再去想办法帮助病人,这个原则顺序你要搞清楚。”

和徐有容一起回到了抢救室,值班台前面的地上已经摆了三个大号的垃圾桶。里面装着的空安瓿瓶几乎快满了出来。

敲瓶子的护士们已经换了一批,几个年长的护士正在值班台后用棉球和酒精处理着自己手上的伤口——一口气敲几千个安瓿瓶,而且还要快。手上留下伤口几乎是肯定会发生的事情。

“你们两个下班吧。”刘堂春看了一眼孙立恩和徐有容,自己则低着头在记录本上快速写着什么东西。“你们把那个书记打发走了?”

徐有容点了点头,“按照您的要求来的。”

“那就好。”刘堂春满意的点了点头,“明天按时来,今天的病房是我去查的,立恩你记得明早查房啊,今天算特殊情况,以后要是你耽误了查房,当心我扣你工资。”

孙立恩叫起了冤,“刘主任,我可没敢偷懒……”

“你偷一个试试。”周军在旁边忽然插嘴道,“按照医院规章制度,无故缺席每日查房三次,直接开除。”

孙立恩抖了一下,立正站好,“知道了。”

重新走回宿舍的路上,孙立恩顺道取了个快递。自己心念已久的取暖器终于到了。抱着取暖器,顺便从楼下买了一盒炒米粉作为午饭,他晃着沉重的步伐终于爬到了自己的宿舍里。

孙立恩现在的室友是泌尿外科新引进的一名博士。据说和臧福生主任是师兄弟关系。目前在医院里除了承担日常门诊和手术以外,同时还要负责两个泌尿外科下面的科研项目。每天忙的脚不点地,基本不在宿舍里呆。挺大一个宿舍里一点人气都没有,孙立恩进屋的时候甚至感觉自己手里原本热乎乎的炒米粉忽然一下冷了下来。

“炒面筋!”手机忽然一响,孙立恩顺手把筷子塞进嘴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刘堂春发来的短信。

现在这个年代,还坚持用手机短信发消息的真不多了。点开短信,里面是刘堂春催论文的留言。

“陈雯的那个病例,你要和徐医生紧密合作搞个论文出来。时间不需要太赶,但也不能太慢。下周三以前把论文提纲交给我。记得要双语版本。”

手机锁屏界面上,白色的时间闪烁着。“11月30日,星期四。”

一共五天,要写出一篇论文的提纲,还要双语版本。孙立恩顿时觉得嘴里香喷喷的炒粉突然没了味道。油腻腻黏糊糊的,直让人想吐。

三江感言

三观从来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一天。

三江推荐是几乎每一个网络小说作者心目中的里程碑,三江,就是自己的作品被认可了,以后可以继续写下去了。

我很感激。

在此鸣谢兰州大学第二医院博士研究生曹鑫,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检验科医生舒骏,sn市中心医院全驰,gd省第二人民医院影像科傅医生等人的大力支持。

感谢萝卜巨的书单推荐,送花大佬的打赏,臧福生老哥的章推,无数书友充满热情的长评,以及浪的不行的群管理放纵。。。

以及我最亲爱的宝儿。

孙立恩的故事刚刚开始,我们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感谢有你们一路相伴!

第八十一章 医学院往事(上)

孙立恩埋头写着提纲,等到脖子酸疼十指麻木而抬起头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华灯初上,中间有白色晶莹飘落。

揉着脖子,孙立恩推开房门来到客厅里。打开电视看了看本地新闻节目。果不其然,新闻里正在对早上的那起车祸进行追踪报道。

“……据本台记者刚刚获得的消息,四名消防员战士已经全部脱离了生命危险。”新闻主播播报着消息,“事故中的十七名伤员目前生命体征稳定。事故处理仍然在进行中。”

这种类型的新闻报道力主求稳。除非正式宣布脱离生命危险,并且转入了普通病房,否则一般不会说“脱离生命危险”这种话。孙立恩松了口气,看来最后掰安瓿瓶的速度还是跟上了。只是不知道多少护士姐姐们的手指被划出了血口,又有多少人今天忙到犯了腱鞘炎。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正在充电的手机忽然叫了起来,把电视声音关成静音,孙立恩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接起了正在充电的手机。

“老三?”电话那头是冯明的声音,“你在哪儿呢?”

“我在宿舍啊。”孙立恩的声音充满了倦意,“刘主任让我下周三之前赶个论文提纲出来。兄弟我正抓头发呢。”

冯明笑道,“刚下了副班就赶论文,你不怕猝死?”

“诶,在sci面前,贱身何足惜呀!”孙立恩学着宿舍老大的戏腔来了句玩笑话,“你今天不是不用上班么?没陪着叔叔阿姨吃顿饭?”

“老两口心里有事儿。吃也吃不下,我劝了好久才把老两口劝回去休息。”冯明叹了口气,“你要不忙就干脆出来陪我喝两杯。就学院里面战军烧烤。”

战军烧烤是孙立恩等人大学时代聚会的定点场所。烧烤摊老板战军凭借着一手连骨头都能烤酥的烤鱼本事,在宁远医学院里的小吃一条街里站住了脚跟。而烤鱼配啤酒的搭配,也把孙立恩宿舍里的四名大汉都培养成了忠实顾客。

“就咱俩?”一听到战军烧烤,孙立恩习惯性的动了心,“俩人吃烤鱼,是不是有点费劲?”

“老大今天晚上夜班,老四说要回家看看他爹。”冯明无奈道,“我是找不到人了。要不你叫俩?”

说起叫人一起,孙立恩第一反应是请影像科罗哥一起来吃饭。不过由于没有对方联系方式,这个打算只能作罢。

至于请胡佳或者徐有容来吃烤鱼……孙立恩哪怕神经再粗,也知道这种地方不太适合请女孩子用餐。

“算了,那就咱俩吧。”孙立恩摇了摇头,他明天是主班。从下午两点开始,要在医院里值守36个小时。趁机放松一下似乎很有必要的样子。“你先过去,我马上就到。”

宁远市持续的大雪在入夜时分渐渐转弱成了小雪。但这种环境对户外宵夜而言仍然有些过于严酷。好在烧烤摊老板战军早有准备,清扫干净的地面周围用厚实的尼龙防风布帐篷围住,帐篷里不计工本开着安全但是费电的油汀取暖器。

“这里这里!”刚刚掀开厚重的门帘,孙立恩就听见了冯明的喊声。抬头一看,方桌旁除了冯明以外,还坐着两个人。看衣服似乎是女性。孙立恩有些纳闷,却没愣是没想出来这两位会是谁。秦雅还在医院里,就算症状得到了缓解,也不应该现在就出现在吃宵夜的地方。

“你不是说就咱俩么?”孙立恩一边绕过几张拥挤的桌子,一边朝着里面挤了过去。“这两位是?”

“嘿,没想到是我们吧?”熟悉的声音传来,孙立恩定睛一看,坐在桌上的竟然是胡佳。“徐姐姐跟着你辛苦了一整天,你怎么也不知道请人家吃个饭?”

既然提到了徐有容,那坐在胡佳身旁的自然就是那位霍普金斯的神经外科博士。她转过身来,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小佳说这家的烤鱼味道很好,就拉着我一起来尝尝,没想到刚进来就遇见了冯医生。”

孙立恩笑着走了过去,拉开塑料凳一屁股坐下,“本来我还想着给你俩打电话邀请你们来吃饭。主要是考虑到这里不太适合女孩子,这才作罢。”

胡佳皱了皱鼻子,笑着道,“有什么环境不适合女孩子的?反正我无所谓,普外的手术我也跟过。”

徐有容更是一脸淡然,“我在霍普金斯的er实习过。巴尔的摩人民折腾起自己来,下手可比国内狠多了。刀伤,枪伤,我甚至见过一个和男朋友玩的太过火,结果步枪弹夹掉进去取不出来的壮汉。”

至于步枪弹夹究竟是“掉进”了什么地方,在座的众人都很识相没有去问。孙立恩讪笑着坐了下来,“老二,点菜了没?”

“老样子,一条烤鱼,一箱啤酒。花毛一体和烤串都有。”冯明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旁边的胡佳和徐有容,“给你们俩点些什么饮料?”

胡佳是器械护士,徐有容是神经外科医生。两人都不能喝酒,所以冯明才有此一问。

“我这儿新出了一款热饮。”烧烤店老板战军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桂花甜酒羮。其实里面一点酒都没放,怎么样,有兴趣么?”

胡佳眼前一亮,“好呀好呀。”

冯明从孙立恩身上的口袋里掏出香烟,朝着战军递过去一根,“战老板,我们兄弟在你店里吃了五年饭,第一次带姑娘来光顾。你不得庆祝一下给我们送点菜?”

“今天要是就小孙一个人带了女孩子来吃饭,那我不光送菜,而且还免单。”战老板嘿嘿有一笑,“可是你小子五年里换了九个女朋友,这就不能庆祝了吧?”

一桌人哄堂大笑,就连冯明都笑了,“我这现在好不容易改邪归正,战老板你不能这么拆台啊!”

“等你啥时候带着媳妇儿来的。”战军挥了挥手,“坐着吧,我给你们先整点菜垫垫肚子。上我这儿来了还假模假样的要我送啥菜。”他有些怀念道,“当初我这儿出了那档子事,要不是你们四个帮忙,这买卖说不定就做不下去了。”

孙立恩笑着摇头道,“老板你这话就没道理了。整个宁远医学院里的学生学的都是这个,出了意外我们帮忙,这最多算是提前实习。你真不用这么客气。”

战军笑着到后厨去帮忙了,胡佳一脸若有所思,徐有容好奇问道,“你们给他帮了什么帮?”

冯明笑道,“也没什么,大二那年夏天,老板的儿子在屋子里煤气中毒了,我们几个帮忙把人送到了医院里而已。”

第八十二章 医学院往事(下)

大二那年的夏天,冯明等人终于甩开了大学第一年的些许羞涩和放不开。一个个朝着牲口的道路上越奔越远。原本只是一个月在战军烧烤聚会一次。而到了大二的夏天,四人基本每天晚上都在战军烧烤附近集合——宿舍里没有空调,战军烧烤这里则有16度的空调冷风可吹。蝉鸣阵阵,配上冰镇哈啤和花毛一体。四个大二医学生朝着脂肪肝的道路一去不复返。

那是一个夏夜,宁远市区的夜间气温高达34摄氏度。哪怕校区里面有个面积不小的湖泊,宁远医学院里也活生生变成了蒸笼。柳树蔫吧着,就连蝉鸣都若有若无了起来。

孙立恩等人正在一瓶一瓶的灌着啤酒。四人一边喝酒,一边借着灯光翻看着解刨学。老板战军站在旁边瞥了两眼,被上面的颅骨图片瘆的直发抖。他嘟囔了两句,转头回身进屋,打算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睡着了没有。

烧烤摊的后厨被战军收拾出了一个小隔间,里面堆着用不上的餐具。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行军床,战军八岁的儿子就睡在上面。

孙立恩正在背着中颅窝的组成结构,却忽然听到烧烤摊里传来一声喊叫,“儿子?儿子?你醒醒,别吓我啊!”

整个烧烤摊上就剩下了孙立恩一宿舍四个人。众人对视一眼,一起站了起来,往屋里走去。

一进房间,一股浓浓的煤气味道扑面而来。四人吓了一跳,在门外一起憋住一口气后朝着屋里冲了进去。把已经晕过去的战军,和他儿子战平安一起搬了出来。孙立恩憋着气,在房间里外进出了好几趟,憋的眼冒金星了才找到煤气阀门关上。

战军其实没吸进多少煤气,只是他过于担心儿子安危,不慎吸入了一些一氧化碳而已。而小平安的情况就比较棘手。他仿佛抽风似的全身抽搐着,双目紧闭,面色潮红,身上烫的吓人。

四个人用战老板平时运货的电动三轮,驮着这对父子赶往医学院附属医院。好在送来还算及时,两人都被抢救了回来。

战军老板是个实诚人,烧烤摊从此始终会给四人留出一张桌子,而八岁的小平安也从此多了四个干爹。

听着冯明说完故事,徐有容看了一眼低头不说话的胡佳。盘算了一下时间。大二的夏天,那就是即将大三。距今大概两年半多一点。而两年前,胡佳刚刚结束了在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实习,正式入职第四中心医院。

“是因为这个?”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孙立恩和冯明正在低头开啤酒,她小心的控制住了自己的音量。“他送了一个病人去抢救?”

胡佳红了脸,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道,“能不能不说呀?”

“那我就直接问了。”胡佳低头的娇羞样子让徐有容都觉得眼前一亮,她笑着道“你要是害羞,我就直接问当事人嘛。”

胡佳猛地一抬头,“别别别……我说……”她偷偷瞥了一眼孙立恩,确认他没往这边看之后,低声道,“他抱着那个孩子冲进了抢救室,被吐了一身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人放在推床上之后,却知道躲着我们走,生怕把脏东西蹭到我们身上……”

胡佳这段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可徐有容却还是听懂了。

“有眼光。”她赞同的点了点头,看着正在往肚子里灌啤酒的孙立恩,“就是不知道这根实心木头什么时候能开窍。你就没想过直接说?”

胡佳连连摇头,捂着有些发烫的脸,“这我哪里说得出口嘛……”

虽然嘴上说着不慌,可冯明今天确实也受了些惊吓。从早上秦雅入院,直到下午做完术前检查,他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没个着落。直到医生们确定秦雅有手术指征,同时短暂脑缺血发作逐渐得到缓解,她也不再出现自发动作后,冯明才算是松了口气。现在灌下肚的啤酒更像是庆祝秦雅和自己从无边地狱里逃回来的奖励。

和孙立恩对瓶吹完一整瓶哈啤后,冯明毫不顾忌形象,痛痛快快打了两个嗝。一拍肚子,“活着的感觉真好!”

孙立恩也喝完了啤酒,“唉我去,现在是真不行了。灌一瓶下去居然觉得有点晕,我先缓缓。”桌子上的摆好的毛豆被一个个送进了孙立恩的嘴里。他咀嚼着毛豆笑着问道,“徐医生你中午下班以后没直接回去?怎么被胡佳抓了壮丁啊?”

“我在做陈雯的病例记录。”徐有容用手指划过头发,把侧脸旁垂下的发丝卡在了耳朵后面,随后也捏起了一个毛豆,小心剥开豆荚,将绿色的豆子吃进嘴里。“我听柳教授说你准备用这个发论文,没有跟踪病例的话,国外期刊可能不会接受投稿的。”

国内的医学论文在国际科技期刊上确实会受到一些有意无意的区别对待。中国的科技论文总是要有更详细的病例报告,更完善的治疗评估和资料。同时对同行评议以及专家评审上的要求也更苛刻一些。

孙立恩讪笑着点了点头,“那可真是麻烦你了。”

“我麻烦一点无所谓。”徐有容认真道,“只不过我担心就凭你我两个人,这篇论文的完成度还是不够高。”

孙立恩一愣,“我水平不够这个是肯定的,可徐医生你……”

“我只是个神经外科医生。”她叹了口气,“可是陈雯的病情比较复杂,同时还涉及到了传染科,儿科,内分泌科,心内科,以及血液内科的方面。这些东西我可不熟。”

“这么复杂?”喝酒的冯明被吓了一跳,“老三你可以啊,专治疑难杂症啊你?”

孙立恩没好气的踹了冯明一脚,“好好说话,少阴阳怪气的。”他转头看着徐有容问道,“那怎么办?请教一下其他科的医生?”

“只是请教恐怕不够。”徐有容皱着眉头,“我打算明天和柳教授说一声,从其他部门抽调几个医生来。”

孙立恩等着后面的话,可徐有容却停住了嘴半天不说。等了一阵却听不到后续,孙立恩奇道,“然后呢?”

“你同意么?”徐有容也奇道,“你是治疗组的领导,人事调动你得先点头啊。”

“同意同意,肯定同意。”孙立恩连声应道,反正从其他科挖人来这种事情,刘主任一定不会反对。“不过这么搞真的没问题么?”

“这篇论文,最起码要发在新英格兰上。”徐有容信心满满,“其他医生能有机会参与进来,对他们肯定也是有好处的。”

第八十三章 雪夜

徐有容吃到一半就开始不停低头看手机,还时不时的低头在手机上一通快戳,活生生一个重度网瘾少女的模样。

等到一条烤鱼几乎快被三人吃完,徐有容还在低头按着手机。孙立恩不禁问道,“徐医生?你今天就没怎么吃东西,有事儿?”

徐有容猛地抬起头来,“啊,没事没事。我正在挖人。”

“挖人?”胡佳好奇的看了看徐有容手上捧着的手机,“给你们的治疗团队?”

徐有容点了点头,兴奋道,“我联系了以前很多在霍普金斯留学过的同学,还有一切已经在其他医院工作的朋友。他们之前和我联系都挺频繁的,而且看样子都很悠闲。所以我打算让他们都过来试试。”

把其他霍普金斯留学的大牛们忽悠来第四中心医院,听一个小规培指挥?孙立恩的目光彻底凝固了。沉默了半天之后,他默默开了一瓶啤酒灌下了肚子。反正要头疼的也是刘主任和柳院长。与其操心这个,倒还不如趁机多喝两瓶啤酒放松一下。

战老板看徐有容没怎么动筷子,以为大概是菜色不和胃口。干脆煮了一锅热腾腾的海鲜粥送了过来。“我这儿的烤鱼是四川口味,小姑娘你吃不得辣吧?尝尝这个,我以前在广东打工的时候,和几个潮汕工友学的。”

粥底是战老板连续搅动烹煮了四十多分钟做好的那种,米粒都快被熬化了。里面煮着鲜虾和螃蟹,还有在水里养了一天多吐尽沙砾的蛤蜊。一锅热气腾腾的海鲜粥,配上姜丝和新切好的葱粒,在寒风中显得诱人至极。

四人重新开始第二轮用餐,而徐有容则盛了一碗粥后开始劝诱胡佳转到抢救室来工作。

“反正当器械护士没啥好的。”徐有容用一句话总结了胡佳的工作内容。“平时忙的要死,生怕出点差错,被主刀骂也是家常便饭。你还不如来抢救室呢。”她认真道,“有胡姨护着你,工作也能顺利不少啊。”

“可我当初选手术室,就是为了锻炼一下自己嘛。”胡佳嘟着嘴,“总靠我大姑护着,什么都不懂,那以后怎么办?她总不能就一直干下去呀。”

胡佳的手术室工作进展绝不能说一帆风顺。实际上刚入职的时候,她也经常被资深护士和主刀们骂的狗血淋头过。甚至有一次,因为主刀要止血钳的时候胡佳递过去的弯度不合心意,主刀医生甚至直接把止血钳摔在了胡佳的身上。手术结束后,小姑娘一个人在更衣室里哭了好久。

虽然那个主刀医生半年后就被调去下级医院了,可胡佳对此还是有些心理阴影。以至于后来只要有医生要止血钳,她都要先问一句“要不要带弧度。”

但即使这样,胡佳仍然没有脱离手术室,来抢救室工作的打算。人长大了就要自立,要是靠着大姑的庇护,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长进。胡佳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那你就更应该来抢救室工作啦。”徐有容继续劝诱着胡佳跳槽,“抢救室里的突发情况很多,而且很多时候都比手术室里更严重。这里更能锻炼人呀。”

胡佳有些心动。其实每个医务工作者心里都有一颗治病救人的心。比起在手术室里止血钳,来抢救室工作的确更符合她心目中的医务工作内容。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想让你进我们治疗组的。”徐有容凑近了压低声音继续道,“就当治疗组的专职护士,治病救人的同时还能和你家孙哥哥多说说话。”

胡佳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徐有容脸上带笑,继续道,“日久生情嘛,你现在在手术室里一天到晚的不出来。他在抢救室工作了两个月,你才见了他几回?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你能在他八十大寿的时候第一次牵手都算快的。”

胡佳低着头,用蚊子样的声音答道,“我……我考虑考虑。”

“这种事情要趁早。”徐有容拍了拍胡佳的肩膀,“就和这砂锅粥里的虾一样。烫熟了就得往嘴里吃。煮太久了肉都是干的。那可就不好吃咯。”

散场之后,徐有容自告奋勇送胡佳回去。冯明的宿舍和孙立恩的宿舍离得挺近,两人一起在雪地里走着,双手揣兜。雪花渐渐落在两人身上,染出一片白色。

“徐医生真打算继续挖人来?”冯明走路有些晃,但思维还挺清晰,“这么搞下去不合适吧?又挖医生又挖护士,她打算再搞个科室出来?”

“你是不知道柳院长有多宝贝她。”一想到为了给徐有容职称晋升多一些把握,甚至愿意拉下脸来的柳副院长,孙立恩就觉得这事儿可行。“她只要能再挖一个霍普金斯毕业的医学博士,我估计柳院长能直接给她成立一个单独的科室。”

“哪儿有这么容易。”冯明打了个酒嗝,然后被自己薰的直眯眼,“又不是要搞个神外二科,而且就靠两个霍普金斯的医生,也撑不起来一个科室呀。”

一个科室需要有科室的领头人,有负责治疗和问诊的中坚力量,有需要培育同时也能当苦力的新人。同时还要有经费支持,有办公地点,有自己的病床房间……新开辟一个科室的难度,甚至可以说和新开一家小型专科医院差不多。

“不管,反正这种事情轮不到我操心。”孙立恩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毕业工作就不用再念书了……”

冯明嘿嘿笑着,“你看,当年上病理的时候你就没好好听课吧?第一节课上王教授就说了,‘医生这个职业要求终身学习’。”他模仿着病理课王教授的口气,操这一口不着调的上海话,“你们以后工作了,看书学习,写报告,做题目,甚至继续写论文那都是肯定要做的。不要觉得毕业以后就能轻松——在工作间隙学习,比上学还累的!”

孙立恩叹了口气,捂着头叹道,“上辈子做坏事,这辈子当医生哦……”

第八十四章 查房

上辈子做了坏事,这辈子被迫当医生的孙立恩,在书堆里抬起了头。

昨天晚上回到宿舍,孙立恩看着桌上尚未完成的提纲又犯起了倔。就仿佛以前在学校里的习惯一样,他实在是无法容忍自己在工作尚未完成的时候上床睡觉——如果这么做了,他一定会半夜突然醒来,然后辗转反侧死活睡不着觉。

与其半夜醒来,不如直接干活。至少把提纲需要的引用论文先都找出来。借着酒意,孙立恩做出了这个决定。然后一头扎进了知网和万方数据库的无边黑洞中。

等到孙立恩再次开头,宁远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起来。天空中的鱼肚白正在昭示着凌晨时分特有的活力气息。反应了好一会之后,孙立恩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

从脸上撕掉了一张沾的结结实实的白纸,孙立恩脚下踩着八卦步,人晃出了凌波微步的飘忽不定。一路避开了地上的垃圾桶,臭袜子和书籍堆,晃进了洗手间里准备洗漱一番。

冷水洗脸,虽然容易给心脏施加一些不必要的压力,但确实也是提神醒脑的好手段。一番洗漱后,摸着逐渐有些发烫的脸,孙立恩满意的抬起了头,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

“孙立恩,男,25岁,轻型急性酒精中毒,距离下次状态栏升级还有95个确诊。”

“恩?”孙立恩猛然一惊,脑子里还剩下的一点点醉意不翼而飞。仔细观察了几秒钟后,孙立恩心中的惊讶被一股巨大的惊喜所覆盖。

对孙立恩来说,状态栏简直是改变了“诊断”定义的存在。他在过去五年中学习到的知识,在状态栏的帮助下终于成为了日常工作治疗中能够派得上用场的东西。仅仅一眼就能看到病人的异常状态或者病因,从而让他有针对性的安排检查和治疗。状态栏对孙立恩是巨大帮助,对亟待帮助的病人来说也是。

而已经很好用的状态栏,竟然似乎还有升级的可能!这怎么能让孙立恩不喜出望外?

“可为什么是九十五呢?”孙立恩有些困惑。过去的两天中,他经手的病人数量虽然不如周军等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急诊科医生,可也不在少数。粗略一数也有十一二个之多。可为什么状态栏升级却还有95个?数字不整,这让孙立恩觉得有些不对劲。

95个……95个确诊?孙立恩眼睛猛地睁大了,陈雯的包虫病并发库欣综合征,小林薰的甲亢危象,郑筱萸的梅毒性肝病和梅毒性脑病,秦雅的烟雾病,以及袁梦的晕血。这五个病人的疾病都是孙立恩凭借着状态栏的提示所作出的诊断。而林兰则是已经明确了外伤,状态栏只是提示有内出血而已。

“所以关键在于利用状态栏的提示,对病人的病情进行诊断?”孙立恩摸着自己的下巴,忽然觉得上班似乎也不再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了。

抱着最后一件干净的白大褂,孙立恩套上黑色羽绒服出了门。时间不算太早,但还没有晚到要被周军打电话催着来上班的地步。路过楼下的早餐摊,孙立恩买了五块钱的素包子。一路小跑来到了医院里。

“今天来的挺早。”周军正在值班台前面看着报纸,见孙立恩来了,抬头打了个招呼,从桌子上摸出一个纸杯,给里面倒上了自己保温杯中的黑咖啡。“喝吧,再过十分钟就要查房了。”

黑咖啡就着素包子下了肚,孙立恩顺带换上了自己的白大褂,“周老师,今天您带着我们查房?”

“今天刘主任带队。”周军摇了摇头笑道,“郑老头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刘老师打算严肃对待一下。”

刘堂春哪里是打算严肃对待,明明就是准备搞个大新闻。急诊科平时的巡回查房也就是几个高年资的副主任医师带队。刘堂春这种级别的主任级科室副主任,除非是一周一次的大查房,否则一般是不会参与到查房过程中的。

大查房虽说是查房,但其实更像是一场关于患者疾病的头脑风暴。宁远医学院在这一点上师承了协和的风格。持续了三十多年的临床大查房虽然类型有所改变,但核心元素仍然保持不变。每周住院医师都要精心挑选几个自己所负责的复杂病例。将病人的情况做一个详细的汇报。汇报完成后,交由参与大查房的医生们自由讨论。不管是专家教授,还是实习医生,都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最后由科主任进行总结和进一步治疗指示。

而刘堂春准备搞事情的查房,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主任医师带队,带上管床医生和实习的医学生,以及主治医师们一起,对每个病人的恢复情况进行询问和讨论。主任医师在询问管床医生的同时,还会随机抽问实习医生关于病人疾病的问题。比如疾病特征,用药禁忌,康复情况和周期,诸如此类。被突然问到的实习医生们绝大多数都会出现答不上来的情况。然后在同事和病人的眼光中无地自容。被狠狠羞辱过以后,实习医生们会暗自开始加油,拼命复习疾病内容,以求不再出丑。

从这一点上来说,初级医生们基本都是抖m,而抛出问题的资深医生们……大概就是性格最恶劣的s。

刘堂春穿着白大褂,一把推开了抢救室的大门。灰白的头发随着脚下的步伐微微起伏,只系了一个扣的白大褂被走动时带出的风卷动,飘在刘堂春身后,看上去颇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立恩,走!”刘堂春朝着喝着黑咖啡的孙立恩一招手,“跟我一起去看热闹!”

一代宗师一句话就破了功,而孙立恩和周军则一起跟在刘堂春身后,一起走向了位于五楼的急诊科住院部。

三人的队伍渐渐变成十人,再到十五人,二十人。等孙立恩等人站在住院部门口的时候,三十八人的查房队伍几乎堵塞了整个走廊。后来的主治医生们开始自发的维持起了秩序。实习生们只能站在走廊里听讲,只有被点到名字的实习生才能进入病房内部。而被刘堂春特意带在身边的孙立恩则不在此列。他从口袋里摸出笔和本子,准备开始记录。

“0501房,魏金水。”刘堂春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名字,朝着孙立恩一笑,“第一个就是你的病人,讲讲情况吧。”

第八十五章 搞事情

魏金水,两天前早上被120紧急送院。因为左前交通动脉瘤的自发性出血,而晕倒在了骑电动车上学的路上。

“患者的窄颈左前交通动脉瘤经过铂金弹簧圈治疗后,效果良好。”孙立恩从自己手里的档案本中找到了魏金水的病例纪录,“手术主刀医生是董昕医生,动脉瘤栓塞程度95%医生,患者目前意识水平良好,除双下肢轻微麻木以外,没有其他神经功能障碍。”

刘堂春点了点头,忽然问道,“gdc(guglielmidetachablecoil,电解可脱性弹簧圈)治疗和传统开颅和球囊扩张治疗有什么不同?患者术后应该注意什么?”

这就是在考教孙立恩了。gdc治疗属于典型的神经外科治疗内容,这并不是急诊医生需要掌握的内容。

稍一沉吟后,孙立恩答道,“gdc在安放弹簧圈的同时进行电解作用,治疗时间短,不会伤及其他脑组织,不会造成医源性脑损伤。白金圈在电作用下吸引血细胞,形成栓塞填充脆弱的动脉瘤体。比起球囊扩张更能适应复杂的动脉瘤体形状,也不容易引发动脉瘤破裂。”

“术后应注意什么?”刘堂春对孙立恩的回答挺满意。“他的医嘱是你下的?”

“病人的医嘱是董昕医生直接下达的。”孙立恩摊了摊手,“术后主要需要注意脑积水等并发症的出现。三月内进行血管成像影像复查。”

“啊?”刘堂春还没说话,躺在病床上的魏金水先喊了起来,“还要来检查啊?”

刘堂春笑着问道,“怎么,不想来医院了?”

魏金水脸色不太好看,他踟蹰道,“我明年高考,这不是耽误时间么?”

刘堂春继续问道,“高考是为了什么呀?”

“为了上重点大学,出来工作以后孝敬爸妈。”小魏同学回答的毫不犹豫,看得出来,他是真心这么想的。“他俩工作起早贪黑的太辛苦了,我想早点自立,让他们轻松一点。”

“那你就更要按时来检查了。”刘堂春正色道,“如果早期检查出了问题,说不定吃吃药还能解决。可你要是拖着不肯来,那说不定就又要手术了。你知道你这次手术花了多少钱么?”

小魏同学脸色更差了,“花了很多钱么?我家没钱的啊!”他低下头,悄悄的哭了出来,“他们两个为了让我上学更轻松,才借钱买了一台电动车给我。借了亲戚的钱还没有还清,这可怎么办?”

谁都不知道这个十七岁的大男孩在过去的生活中承载了多少压力。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却猛地压破了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坐在病床上,低着头,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往下落着。一颗一颗落在了床上,落在了医院白色的被子上。

刘堂春愣了愣,他走到了魏金水的床边,坐下来摸了摸这个少年的头发。“小子,别哭。”

魏金水慌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我……我没忍住。”

“你还小。十七岁,还没成年呢。”刘堂春像是在和邻家小孙儿聊天的老爷爷,“现在就担心赚钱的事儿有些早了。”

“可是……”魏金水擦着眼泪,身体因为抽泣而抖动着,“我们家真的没钱了……”

“这些事情,交给大人去操心。”刘堂春的回答斩钉截铁,“现在你操心这个,什么忙都帮不上。赶紧好起来,按时来复查。不要再给家人增添新的负担,这就是你能做的事情了。明白没有?”

离开了魏金水的病房,刘堂春带着一行人走了很远,才压低声音道,“刚才我为什么不和他说保险的事情,有人知道么?”

长久的沉默后,周军打破了寂静,“因为我们不知道病人家属对这个问题的解释,而且已经产生了的治疗费用支付问题并不是患者需要知道的内容。”

“如果过度回答,可能导致患者家属陷入某种道德陷阱中。比如他们是否经常性的对自己的孩子说谎。”刘堂春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了孙立恩,“你救下来了一个好孩子。现在这个年代,还能这么为家长着想的已经不多见了。”

刘堂春说的救下,并不只是治疗。也是因为孙立恩用自己的身体,替昏迷中的魏金水挡住了郑筱萸飞起的那一脚。刘堂春看过那段监控视频,如果不是孙立恩用自己的胸口挡了一下,只怕郑筱萸就会直接踢在魏金水的头上——没有人知道这一脚下去,会不会踢破已经出现自发性出血的脑动脉瘤。

查房还在继续,急诊科昨天收治了接近四百人,其中简单处理后自行出院的约有300人左右。新收入普通病房等待手术的有68人,已经手术的31人。四名消防员和三名飞行救护员则被安排进了icu病房加强观察。

“这个病人情况比较特殊。”终于轮到了郑国有的病房。刘堂春带着一脸坏笑站在门口,对着身后的众多医生道,“为了保证查房质量,我特意邀请了咱们医院护理部肖丽蓉主任参与查房。大家鼓掌欢迎!”

住院病房的走廊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仿佛有领导前来视察一样。肖丽蓉主任穿着一身白大褂,朝着周围鼓掌的年轻医生们点头微笑。然后走到了刘堂春身前。“我就知道老刘你这一肚子坏水的,叫我来一起查房肯定没安好心。”

“我可是为了让年轻医生们掌握更多的知识。”刘堂春嘿嘿笑着,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门口的病人姓名。“肖主任你对于病人术后护理和医生医嘱检查都是权威,能请你来一起参与查房,对这些年轻医生们来说也是份宝贵的经历嘛!”

刘堂春给肖丽蓉扣着大帽子,而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孙立恩转头一看,却发现来人正是徐有容。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徐有容冷冷淡淡朝着周围的医生们点了点头,对刘堂春多解释了一句,“我不知道今天是查房的日子,昨天没有人通知我。”

“没关系,你刚来我们急诊科不久,可以理解。”刘堂春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半步,露出了被自己挡在身后的孙立恩,“前面的查房记录你可以去问立恩。好了,最后一个病人。”他转头推开了身后的房门,“第四中心医院骨科主任,郑国有!”

第八十六章 春风得意

病房的大门被推开的时候,郑国有正在和同一病房里的小年轻聊着天。老头盘坐在床上,脸冲外看着窗外的一片白雪皑皑。“……小伙子,不要觉得怕老婆是什么特别没面子的事情。咱们男同志稍微吃点亏算什么?那不是怕,是爱,是尊重和理解。咱们男人,要有这个胸襟!”

一群人乌泱泱的挤了进来。肖丽蓉头上带着有三个斜杠的护士帽,面色铁青的进入了房间。可冷冰冰的面色随着郑国有的一席话如夏日寒冰般迅速消融,从门口到床边不过区区十步距离,肖丽蓉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冷峻变成了温和。

“郑国有,男,61岁,高度紧张,焦虑。”

虽然背对着身后,但郑国有的状态栏已经彻底出卖了他的内心世界。想来应该是刚刚门口传来的动静让老头听见了,这才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一招。

“你们没见过的都过来打个招呼啊。”刘堂春指了指面前带着一脸“虚假”惊讶转过身来的郑国有,“这位是咱们医院骨科的科室主任郑国有。”

一群来实习的医学生们哪儿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个个轮着上来朝着老郑鞠躬问好,搞得现场如同遗体告别仪式似的气氛肃穆。肖丽蓉重新冷下脸来,拿起了老郑床头的病例记录翻阅了起来。

“郑主任两天前在进行一场多科室复合手术的时候,作为骨科方面主刀医生,主持了病人的下肢脱套缝合处理。在进行股静脉缝合的时候突然心梗。五次除颤后恢复窦性心律,送复合手术室进行了介入手术,放置了两枚firesorb2……”刘堂春亲自介绍着自己老伙计的情况,看着病例说道这里,他挑了挑眉毛,略显轻佻的吹了个口哨,朝着面露讶色的郑国有道,“给你这老货用的全都是好东西啊。”

“我这是为医院做贡献。”郑国有瞥了一眼刘堂春,不屑道,“以后三年都要随时回访,你当我愿意装这个?”

肖丽蓉放下手里的记录,不容置疑的“嗯?”了一声。郑国有马上就换了一脸灿烂笑容,“小蓉呀,你咋过来了呢?不是说要去开会么?”

“再不回来,我说不定就要守寡了。”肖丽蓉用记录本在郑国有头上敲了一下,力气不大,但是动静不小。“手术过程中心梗,你是打算给我捞个烈士家属的名头?”

郑国有苦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又不是我自己选的那个时候犯病。”

“那你倒敢瞒着我?”肖丽蓉手上的记录本又砸了下来,“你有脑子没有?这么大的事情你能瞒得住我?”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郑国有赔着笑脸,仿佛敲在自己脑袋上的不是硬塑料书写板,而是软乎乎的靠垫枕头之类的东西。“你第二天就要去开会,我可不敢给你添乱。”

肖丽蓉气极反笑,“知道给我添乱,你还天天泡在医院里不回家?成宿成宿熬夜,你还当自己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

刘堂春带着一脸懵逼的实习医生们离开了病房,而和郑国有同住一个病房的那个年轻人也被一起带出了病房——他该去做出院前的最后一次心脏成像检查了。病房被留给了冷汗湿透病号服的郑国有,以及一脸冷色似乎即将在小本本上记些什么的肖丽蓉。

其他医生都解散回到了各自岗位上,走廊里隐约回荡着诸如“长本事了啊!”的声音。正打算回抢救室的孙立恩却被徐有容拽住,和刘堂春一起往办公室走去。她说有些“人事问题”需要请刘堂春帮忙解决。

“刘主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走在半路上,徐有容终于忍不住了,“郑主任刚刚放了支架没几天,你让肖阿姨去吓唬他不合适吧?”

刘堂春突然爆发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他笑的前仰后合,甚至引来了许多路过的病患和医生的眼光。笑了足有半分钟,刘堂春才抹着眼泪停了下来。“为什么要这么干?解气啊!”

刘堂春和郑国有是老交情了。被部队送入宁远医学院培养后,刘堂春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郑国有——他的舍友。

在一起学习了三年后,郑国有在一次竞赛活动中,认识了比自己低一届的宁远医学院护理学系肖教授之女肖丽蓉。两人的感情升温的很快,认识不到三个月就开始一起出双入对,在宁远医学院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两人的身影。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上世纪80年代前期的大学校园中气氛仍然倾向于保守。家教甚严的肖教授在得知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白菜被猪惦记上之后勃然大怒。当时正被夫人勒令擀饺子皮的肖教授,拎起厨房里的擀面杖就出了家门。

然而倒霉就倒霉在,那天郑国有因为打排球扭伤了脚,同宿舍的刘堂春被打发出了宿舍,出门去帮肖丽蓉提面粉。

拎着面粉累出一头汗的刘堂春刚刚跟着肖丽蓉走到家属楼楼下,就迎面碰上了拎着擀面杖的肖教授。还没弄清楚出了什么事情,刘堂春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擀面杖。被打的抱头鼠窜,要不是拎在手上的面粉袋子砸在地上成了土质烟雾弹,刘堂春只怕当场就要被打出个好歹来。

好在部队几年锻炼下来,刘堂春练出了一副敏捷的身板。在面粉中几次垫步拧腰,浑身面粉的刘堂春终于冲了出去。抱着脑袋逃回了宿舍。

扭了脚的郑国有见刘堂春的狼狈样子也吓了一跳,问清楚事情经过之后,心里内疚的郑国有拄着半截断了的拖把棍子,一瘸一拐的到了宿舍楼下的小卖部。花了一块八毛钱买来两瓶劣质川曲白酒,来给刘堂春压惊。

郑国有刚刚受伤,白酒没喝两口。而心里全是愤懑的刘堂春则就着酥炸蚕豆和食堂里买回来的五毛钱一个的红烧猪肘,喝下去了接近两斤川曲酒。

人喝闷酒的时候容易醉,而被吓着了之后刘堂春喝的又快。两斤白酒下肚后不久,刘堂春就变成了人形自走喷泉。把肚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都倒了出来不说,还直接醉了过去。

急性酒精中毒,这是能要命的症状。一群预备役医生们七手八脚的把刘堂春送到了学校附属医院。经过一番治疗后,总算是把刘堂春给救了回来。

可真正的惨事在于,在医院里管理刘堂春的,是那位手挥擀面杖的肖教授。

三天后刘堂春出院,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头上甚至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斑秃。可等到他自己走回宿舍时,却又在宿舍楼下看到了和肖丽蓉卿卿我我的郑国有。

“比起那个王八蛋,我已经很厚道了。”坐在办公室里的刘堂春脸上全是春风得意,又笑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冷静下来朝着徐有容问道,“有什么人事问题?”

徐有容耸了耸肩膀,“我打算挖几个霍普金斯的同学来咱们医院,加入孙医生的治疗团队。我想先问问您这方面的政策问题。”

第八十七章 两名候补

“政策?只要你能把人挖来,你要什么政策,我给什么政策!”任何一个合格的医院管理人员,在听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博士”这个头衔的时候,必然会两眼直冒光。作为世界上最好的医学院之一,霍普金斯大学的医学博士理应获得这样的重视。刘堂春就毫无疑问是一个合格的医院管理人员,一听到徐有容的问题后,他整个人都从自己的凳子上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朝着徐有容喊道,“分配住房,安家费,协助子女就学,除了老婆孩子不发,其他的都可以商量嘛!”

“现在明确给我回复有意向的有两人。”徐有容介绍着自己挖墙角的情况。“一个是有十年工作经验的临床免疫学专家,史蒂芬·帕斯卡尔,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副教授……”她顿了顿,继续道,“要求在原来薪水不变的情况下,给他的两个儿子提供小学学位,帮助解决他在国内的行医问题,还有四张可以无限次去动物园的年卡——要能看熊猫的那种。”

孙立恩张大了嘴,“看熊猫?”

“老外嘛,总是有些浪漫主义。”刘堂春摆了摆手,“他原来的工资多少钱一个月?”

“年薪16万美金。”徐有容看了看自己记录的列表道,“算下来大概一个月得九万多。”

刘堂春有点犯愁,“这人能力怎么样?别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才打算来中国骗钱的吧?”

“他去年发了一篇新英格兰,一篇免疫学年鉴,学术能力很强。”徐有容答道,“帕斯卡尔教授的主要研究方向是细胞免疫应答机制,同时还有多年的自身免疫疾病临床经验。最重要的是,他懂中文,而且中国话说的很不错。”

“这个人选不错。”刘堂春满意的点了点头,“宋院长那边的工作我去做,这些要求都不是问题。”

“第二个……”徐有容想了想,还是继续道,“第二个人选是哈佛医学院毕业的急诊类医学博士,哈克·布鲁恩。有十五年工作经验,在三家不同的医院任职过。经验丰富,但是……现在失业了。”

“哈佛医学院的毕业生还能失业?”刘堂春一脸震惊,“要是有酗酒,药物依赖,或者精神问题,咱们肯定是不要的啊。”

“倒不是因为这个……”徐有容脸上难得的带上了难色,“您看看这张照片吧。”

孙立恩站在一旁,看到了徐有容从自己记录本里取出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布鲁恩博士看上去绝对不像是个医生。反而像是典型的美国南部“红脖子”。他留着一条金色的辫子,胳膊上纹着张牙舞爪的熊头,长着一脸茂盛的络腮胡子。

刘堂春推了推脸上的老花镜,一脸疑惑的抬起头来看着徐有容,“你确定他是个医生?这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喜欢骑哈雷摩托车的帮派骑士嘛。”

徐有容叹了口气,“布鲁恩博士就是因为这个才被其他医院拒诸门外的。他倾向于和病人多沟通多接触,所以每个病例的后续处理速度都比较慢。在马萨诸塞州工作了五年后,医院没有继续和他延长合同。而其他的医院都不愿意接受这样一名医生。他现在每个月有三周的时间在加勒比海地区巡回问诊。”

“这个应该也没问题。”刘堂春下了决心,转头朝孙立恩问道,“你怎么看?”

孙立恩挑了挑眉毛,“这两位都是非常富有经验的前辈,我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他看了看徐有容,问道,“他们的行医经验都是在美国积累下来的,如果来国内工作,现在的工作环境他们能够接受么?”

“帕斯卡尔博士来过中国很多次,他应该没问题。”徐有容看起来也有些发愁,“我比较担心的是布鲁恩,他虽然也能说一些中文,但是沟通水平肯定还达不到医生应有的标准。”

刘堂春忽然道,“这么说,布鲁恩博士应该是加入治疗团队的最好人选。反正他也不用和病人直接交流,有小徐你翻译,日常工作应该不成问题。”

孙立恩皱着眉头低声问道,“刘主任……这么搞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刘堂春笑的仿佛吃上了鸡肉的老狐狸,“两个富有经验的美国医学博士就要在我的科室里干活了,就凭这个,怎么搞都合适。”

先是成功的报复了郑国有,随后又得知有两位美国顶级高校毕业的医生有意加入自己的部门。刘堂春高高兴兴的开始坐在办公室里煮咖啡庆祝。而孙立恩则忧心忡忡的回到了抢救室里。

“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合适。”给病人缝好了手上被切开的皮肤后,孙立恩朝着旁边负责临场指导的徐有容道,“现在你算是我的上级医生,那两位医学博士都是十几年工作经验的大牛,他们也都是冲着你的邀请才来的。这个治疗团队继续由我带不合适吧?徐医生,我不是乱客气,我没有这个本事啊!”

“我更没有这个能力。”徐有容耸了耸肩膀,“你真以为这两人那么好请?昨天晚上我发邮件过去,这俩人其实都是拒绝的。”

孙立恩一愣,“啊?那他们怎么又同意了?”

“因为你。”徐有容冷静道,“我把陈雯的情况大概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哦对了,还有秦雅的病例。”

“就凭这两个病例?”孙立恩使劲摇头道,“这说不通。”陈雯的病例虽然罕见,但并不是什么只有在中国或者只有在第四中心医院才能见到的病例。而秦雅的烟雾病就更常见了。凭这两个病例,想要吸引刚毕业的医学生都难,对工作十几年的两位医生来说,想来这两个病例虽然少见,但绝对不会有什么吸引力或者挑战性。

“我都说了,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徐有容敲了敲桌子以加强自己的语气,“他们好奇的是你。一个刚刚工作了两个月的医生,是怎么能够从陈雯的病症表现中,推断出库欣综合征,是怎么能从肢体舞蹈样动作里,判断出烟雾病的。他们和我一样。”徐有容露出了笑容,“我们都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进行的诊断。”

孙立恩叹了口气,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第八十八章 祖母

从徐有容鞠躬说出那句,“请教教我。”之后,孙立恩就明白,自己的表现还是太过火了一些。

韬光养晦倒不是不行,可这就意味着自己需要无视掉导致病人真正生病的原因——至少也是对病情的重要提示置之不理。这种行为,孙立恩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

当医生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用自己学到的东西,帮助患者解除病痛的困扰。从死神手里抢回患者的生命,让他们有机会再次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开怀大笑。让他们的生命继续下去,让他们重新充满无数可能,而不是坍缩为死亡。孙立恩虽然平时有些靠不住,但选择医生这条路,却是他自始至终没有变化过的决心。

大不了就说是自己的天赋。有些赌气似的下了决心,孙立恩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给病人缝了最后一针。看着被平整缝合好的伤口满意的点了点头。病人手部皮肤缝合紧密,组织断面接触良好,缝合线的张力刚刚够用,等彻底愈合之后,伤口疤痕应该不至于特别难看。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病人,孙立恩坐在值班台后面开始发呆。大概是因为昨天的病人特别多的缘故,今天的第四中心医院出乎意料的平静。抢救室基本没什么人被送来。仅有的几个病人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在冬季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老年人在冬天总是比平时更为脆弱。干燥而冷的空气对成年人的呼吸系统来说也是一种刺激,更何况身体素质已经大幅衰退的老人。今天一上午,医院里陆陆续续送来了六位因为心慌气喘而被急救车运来的老人家。而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年逾九旬的周秀芳。

周秀芳是急诊室副主任医师周军的祖母。老人家有高血压,糖尿病,高血脂。同时还有多年的冠心病史。老太太被送来医院的时候,周军还在陪着刘堂春查房。直到回到抢救室后,周军才发现,自己的祖母正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

周秀芳也曾经是医生,并且多年前也在宁远医学院里任过教职。如今虽然已经快到耄耋之龄,但仍然保持着年轻时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在医学院里,绕着人工湖散布转圈。只是以前一早上能走个十几圈,现在只能拄着拐杖,慢慢的走上一圈。

而今天早上,在绕湖散步的时候,老人家忽然觉得两只脚没了力气。她只能坐在湖边,试图靠休息来积攒体力。

十二月的宁远,大雪后的气温早就跌破了零度。老人家原本就不多的体力在寒风中一点点流逝着。体温的下降让老人家的体力进一步流逝,只是在凳子上坐着,却一点转好的迹象都没有。

如果不是两个路过晨跑的医学生在跑了半小时之后发现老人家还坐在原地,因为担心老人着凉而过来问了一句,发现情况不对,连忙把人送到了医院里来,只怕周秀芳还要再寒风中继续坐下去。

周秀芳的症状很复杂,入院时她有体温过低的症状。同时还有呼吸短促,心率过快,四肢无力的典型循环系统症状。同时老人的意识开始出现周期性的障碍,刚刚入院的时候还能说清楚自己姓名的老人家,在二十分钟后,竟然连自己的孙子周军都认不出来了。

“这是你奶奶?”刘堂春在得知自己的得力干将家属被送入了抢救室后,当机立断,“你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家里人现在搞不好都急疯了。这个病人让孙立恩他们接手。”

周军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认不得自己的祖母,点了点头。

医者不自医,说的是倒不是医生不会给自己看病。主要说的其实是,医生不会,也不应该给自己的亲属看病。医生不是圣人,不可能在至亲遭受病痛的时候仍然保持冷静客观。如果医生为自己的亲人看病,那就有很大的可能性因为太过关心发生过度医疗,或者因为不肯承认病情严重性,从而导致治疗诊断不足。

这种事情对医生,和身为病人的家属而言都是巨大的风险。因此刘堂春立刻做出了决定,让孙立恩和徐有容接手周秀芳,同时把周军先赶出抢救室,让他稍微冷静一下。

让孙立恩接手周秀芳,倒不是因为看中孙立恩的诊断能力,老太太的病情其实比较直接,这就是一个典型的老年性左心衰症状。听诊器能够直接听到舒张早期奔马律,两肺伴有哮鸣音。让老人家突然没了力气的罪魁祸首,就是她的心脏。而这种症状其实交给谁治疗都一样。交给孙立恩,只不过是让周军放心的同时,再次强化孙立恩和徐有容之间的合作而已——刘堂春还惦记着那两个有意向加入自己麾下的美国医学博士呢。

“那么孙医生,首先,我们应该做什么?”拿到了周秀芳老人的基本检查结果,徐有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家,朝着孙立恩问道,“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检查想要做么?”

孙立恩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家有些发愣,“周秀芳,女,88岁,低血红蛋白,igg升高。”

低血红蛋白,就是人们常说的贫血症状。而igg升高这个症状……孙立恩咽了口口水,不会又让自己碰见一个地雷吧?

“先做个血常规,我看老太太可能有点贫血。”孙立恩决定先从外观上入手,躺在病床上的周秀芳脸色蜡黄,嘴唇发白。“而且如果是老年心衰的话,应该有感染之类的诱因。明确一下诱因,对下一步治疗也有帮助。”

徐有容挑了挑眉毛,“都是正常操作嘛。”

“不然呢?”孙立恩直接怼了回去,“难道要给心衰病人加个头颅核磁共振?周老师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

总而言之,先按照常规来。孙立恩皱着眉头,对于八十多岁的老人家来说,任何疾病都可能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更何况心衰这种严重的器质性病变?

“我是觉得应该加一个心脏彩超。”徐有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反正是心衰的症状,明确一下心衰类型也好。”

“按你说的做。”孙立恩对此自然不会阻止。他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状态栏的正确率是百分之百,而且每次提示的都是最重要的线索,那么这次的提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第八十九章 另一个结论

心脏彩超的结果很直接,充血性心衰,同时提示周秀芳的胸腔里有大量胸腔积液。

心内科副主任罗一平被请来做会诊,他一见到孙立恩就开起了玩笑。“孙老板,又有生意照顾我们啊?我听王主任说,你前天请他吃饭了。”

“罗主任,麻烦您看看这个病人的情况。”孙立恩没搭理罗一平的玩笑,他现在可没心思和别人说笑。他压低了声音道,“病人是我带教老师的亲属。”

罗一平收齐了那副轻松模样,看了一眼打印出来的心脏彩超结果,“充血性心衰没问题,胸腔积液是典型表现之一。”

“怎么处理?”孙立恩问道,“直接上利尿剂?我担心老人家年纪太大,可能出现低血钾。”

老年人肾功能普遍比较差,尤其是肾脏对于钾的再吸收,要比年轻人弱上一大截。贸然使用利尿剂减少体液虽然能够缓解心脏压力,但有可能造成低血钾症状,从而导致更严重的心脏问题。

“现在看,给老人家用利尿剂肯定收益比风险要大。”罗一平盘算了一下,坚定道,“看血钾水平,只要大于3mmol/l,就先上利尿剂。”他忽然顿了顿,“还要判断一下引发心衰的诱因,一般来说,老人家冬季突然犯了心衰,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肺部感染。”

“血样已经送出去了。”孙立恩点了点头。徐有容补充道,“应该半个小时之内就能出结果。”

罗一平想了想继续道,“我建议干脆再做一个ct。明确一下老人家的胸腔积液情况。如果积液量太大的话,可以考虑请胸外来做个排液。”

人体的胸腔本身是有一些积液的。脏层和壁层胸膜中间的夹层叫做胸膜腔,里面一般会有个十来毫升的积液,在人呼吸的时候,起到润滑作用。而胸膜腔中每天会生成并且吸收大约1000毫升的积液。胸膜腔内的液体生成量增多,或者吸收量减少,都可能导致胸腔积液。

当出现充血性心衰的时候,患者的肺毛细血管压力会增高许多,从而导致胸膜腔内积液生成量增多。而当生成量超过了淋巴系统的引流量时,胸腔积液就形成了。

周秀芳躺在病床上,神智仍然有些不清楚。对护士的呼唤偶尔能有回应,但却说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送影像吧。”孙立恩看着老人家叹了口气,人到老年,就怕有个什么毛病。小病小灾都有可能因为年龄的关系,瞬间变得致命起来。

影像科排队的人潮比起前两天少了许多,作为大急诊试点单位,只要抢救室能够稍微轻松一点,其他各个科室就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影像科罗哥今天休息,周军亲自推着老太太的轮床进了ct室里。而他的父亲老周同志也从单位里请了假,跑来医院照顾自己的老娘。

老周同志是本地电力公司的工程师,自称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劝住儿子学医——当了医生的周军对老两口的健康管理非常重视,硬是逼着老周同志戒了持续二十多年的烟瘾。同时还给老两口制定了严格的每日作息时间表和日常食谱。老周同志最喜欢吃的蒸腊肠被勒令一个月只许吃上半根。有时候趁着儿子不在偷偷吃腊肠,就成了老周同志最大的业余爱好。可惜自己的老伴始终和儿子站在统一战线上,只要偷吃,就会被抓。周军冷着一张脸冷嘲热讽的劲头就连老周同志都有些吃不消。

“你奶奶咋回事?”和儿子一起把老娘抱进了ct机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周同志终于有些慌了,“这是老病又犯了?”

“不是冠心病。”周军脸色有些难看的摇了摇头,“初步的诊断是充血性心衰,并发胸腔积液。”

“以前没听你说过有这毛病啊。”老周同志脸色难看了起来,“是新发的?”

周军也冷着脸,“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没拦着奶奶出去散步呢?”

“我又不是医生!”老周同志叫起了撞天屈,“咱家就俩医生,你一个,你奶奶一个。我说话你俩啥时候听过?”

周军摇了摇头,“先看结果吧。如果胸腔积液量不大的话,药物治疗就好。”

老周叹气道,“但愿别开刀。这转眼就要过年了,老太太要是挨一刀,这年就别过了。轮着来医院守着吧。”

老周同志在ct室外徘徊者,周军则把孙立恩拽到了一旁,盘问起了情况。

“你怎么看?”周军仍然是一副带教老师的模样,只是脸上的焦急之色怎么都掩盖不住。“情况有多严重?”

“胸腔积液的类型还要判断。”孙立恩考虑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只是单纯的充血性心衰导致的积液还好说,我现在担心的是,积液可能是由感染引起的。”

“不应该,老太太这几天没有感染迹象。”周军对孙立恩的判断有不同看法,“没有发烧咳嗽,不像是感染。”

孙立恩摇头道,“冠心病,高血压,老年性退行心瓣膜病都可能引发充血性心衰。但不应该这么快。”

“冠心病引起的可能性比较大。”周军皱眉道,“她有冠心病史……”

“如果老人家平时没有散步的习惯,这个确实有可能。”孙立恩明白,自己的带教老师真的有些慌了神,“很多老人运动能力和习惯低下,三级心衰都有可能表现不出来。但老太太每天都要出门散步,如果是冠心病引起的心衰,症状应该早就有了。时间对不上。”

“你觉得是感染?”孙立恩的理由非常有力,周军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学生判断是正确的。“可是之前一直没有症状……”

“我只能说希望是感染导致的。”孙立恩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感染,那就麻烦了。”

能够引起心衰的肺部感染对年轻人来说都是致命的,而孙立恩现在却在暗自祈祷老人家真的是感染。

低血红蛋白,igg抗体升高,心衰,胸腔积液。这四个症状的组合答案如果不是感染,那就会导致诊断滑向另一个恐怖的结论。

白血病。

第九十章 角色变化

白血病,这是无数人对于血液疾病的唯一认知。不治之症,痛苦,绝望,癌症中最无法治愈的疾病……白血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被不断妖魔化,甚至妖魔化到了可怕的地步。

实际上,白血病并没有那么可怕。作为一种拥有十种分型的疾病,其实大部分白血病可以通过药物和放射治疗进行控制。仅有m0型急性髓细胞白细胞血病微分化型,以及mal急性混合性白血病预后较差。

但不管怎么说,白血病仍然是治疗起来比较困难的一种疾病。尤其是当这种病症出现在老年人身上的时候,治疗就更显得束手束脚——除了m3白血病以外,其他的白血病治疗几乎都依赖于骨髓移植。

而为了避免被移植的骨髓引起体内的排斥反应,除了在移植后需要服用抑制免疫系统的抗排异药物以外,移植之前,医生还需要通过放疗杀死患者体内的自身骨髓。

给一个88岁,有多种基础疾病,而且很可能有感染的老人家做放疗?那不如直接给她一刀,这样还能少遭点罪。

孙立恩的心里波涛万丈,他只能默默的替病床上的老人家祈祷,千万要是感染,一定要是感染。至少如果是感染,那还有博一下的可能性。可如果真的是白血病,那就彻底没有办法了。

周军在医院里干了很多年,这么多年里,急诊室里收过的急性白血病患者数不胜数。而这些病人最后的情况,周军心里也有数——因为急性白血病被送入抢救室的病人中,能自己走出抢救室的只怕两只手就数的过来。而能在这之后活过五年的,一个都没有。

长久的沉默后,周军低声道,“等检查结果吧。”他顿了顿,“我去和黎教授联系一下,看看院里的血液内科有没有病床能接收。”

宁远医学院历史悠久,生物技术学院下属的输血医学系实力雄厚。而同时担任第四中心医院血液内科主任的黎教授,正是研究肿瘤免疫方向的领军人物。

周军是同意孙立恩看法的,现在不过是二选一的局面,要么白血病,要么肺部感染。他面露苦色,涩声道,“真没想到啊……”

没想到自己的祖母会遭这种罪,没想到自己会面临这种困扰,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如此无力。

“结果出来了。”一直守在ct室里的徐有容走了出来,对正在对着发愁的师徒俩道,“胸腔积液,有大概八百毫升。同时还有腹部积液,三百毫升左右,同时有脾肿大的迹象。”她一脸忧色,“周医生,这不像是感染。”

孙立恩拍了拍周军的肩膀,对徐有容道,“先解决掉胸腔积液,给老太太做个积液抽出,然后安排一下骨髓穿刺。”

周军强打起精神,“我去找黎教授问问病床的事情。”他往远处走了两步,拽上了自己的老爹,转头朝孙立恩道,“立恩,老太太就拜托你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站在他身旁的徐有容没有一点被使唤后的不满,反而有些好奇道,“你有怀疑方向了?”

“这几种症状合并在一起,我感觉不太好。”孙立恩很小心避免使用“白血病”这个词汇,他斟酌着用词道,“如果只是感染,腹腔积水和精神状态变化说不过去。如果是自身免疫疾病,那不会进展的这么快。如果是单纯的心肺类循环系统疾病,那腹腔积水没有来源。”他叹了口气,“排除掉这三种,剩下的就是答案了。”

“肿瘤?”徐有容挑了挑眉毛,“可是没有发热啊。”

“和诊断小林薰的时候一样,症状被掩盖了。”孙立恩无奈道,“在冷风里坐了好几个小时,她体温过低。”

“我再去安排一个血肿瘤标志物检测。”徐有容明白了孙立恩的意思,她忽然顿了顿,“老人家都八十八了……”

“治疗肯定是有风险的。”孙立恩也叹了口气,“但愿不是m0分型吧。”

抢救室里等来了周秀芳的血液常规检查结果。和状态栏提示的一致,老人家的血红蛋白只有65g/l,比起参考值低了接近一半。而免疫球蛋白igg高达631g/l,是参考值的四倍左右。

在抢救室里,钟护士用注射器给周秀芳抽了第一次胸腔积液。100毫升的大号注射器往外抽了整整四管。其中一管也被送到了检验室做胸水细胞学检查。

除了等待以外别无他法,孙立恩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无力过。他呆愣愣的坐在值班台后面,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们。孙立恩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如果自己能再多学一点,再医学院里上课的时候再认真一点……说不定就能想出办法了。

“你在想什么呢?”徐有容拿着两摞资料走了过来,看见正在发呆的孙立恩,不由的好奇问道,“在想诊断的事情?”

“在后悔当初上学的时候,没有认真听讲。”孙立恩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要是当初再认真听一听的话,也许能有什么办法。”

徐有容奇道,“国内的本科现在这么厉害了?上课认真听讲就能知道怎么治疗未知疾病?”

孙立恩被噎的差点没喘过气来。

“首先还是要明确诊断,而明确诊断,需要等检验科出进一步的结果。”徐有容耸了耸肩膀,“以前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现在别说米,就连个灶台都没有。认真听讲有什么用?”

徐有容虽然说话直接,但句句在理。孙立恩忽然觉得心里的压力小了很多。

“我们是医生,不是神仙。”徐有容把两摞资料放在了孙立恩面前,继续道,“很多病人连正确的诊断都没有,就因为病情进展迅速离世,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她拍了拍拿来的资料,“这些是有意向来面试的人员简历。”她顿了顿,继续道,“布鲁恩和帕斯卡尔的简历也在里面,不过既然刘主任对他们这么感兴趣,我建议至少让他们先来面试一下比较好。”

“面试?”孙立恩呆愣愣的指了指自己,“我来面试他们?”

“你是领导。”徐有容找了张凳子坐下,用手点了点桌子,“你不来面试,难道我来?”

“我以为直接就请人家来入职了呢。”孙立恩拿起面前的简历,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我几个月前刚刚被人面试过,现在就又要面试别人了?”

徐有容轻笑道,“那你最好赶快适应一下这个角色变化。”她正色道,“面试是一门很重要的环节,求职者也会通过你来了解团队的未来,以及他们所关心的内容——比如你的诊断技术。”

第九十一章 诊断科

为什么挖两个医学博士加入团队值得如此重视呢?原因其实有些令人无奈——国内医学教育水平落后于西方发达国家,以及优秀人才的垄断机制。

医学教育水平落后,一方面体现在培育制度上,另一方面则体现在医生职业再教育的地域性上。

国内的医学生,从本科开始就接受医学教育。除了五年制本科以外,还有六年,七年,和八年制的本硕博连读。但八年制的招生院校很少,毕业难度大,能够接受并完成八年制医学教育的人才就更少了。多种医学教育体系并行的同时,教育部又提出了五年本科三年住院规培的医生培养制度。这在客观上就导致了每年新毕业的医学生水平良莠不齐。同时也导致刚刚毕业的医学生就业困难,不能和同龄人一样,“毕业后依靠自己的工作在社会上站稳脚跟”。

而再教育的地域性,则是完完全全的无奈之举。医生这个职业的特殊性,要求每个医生都需要保持终身学习的习惯。每年大量的新型药物问世,新的检测和医疗手段的诞生,甚至新型疾病的发现,都需要医生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重新学习。这样的再教育,一般依托于高校,通过学术会议和培训班进行。为了方便接受再教育支持,大部分医生会选择在自己毕业的院校城市任职,再不济也会优先考虑本省。这就导致四大一线城市中,只有年轻的深圳医疗水平最低——深圳没有自己的高等级医学院校。

而挖来的国外医学专家,则能够帮助医院同时改善这两点不足。帕斯卡尔博士是免疫学专家,而布鲁斯博士有丰富的一线抢救经验。两人又是接受过完整八年制教育的医学博士。如果他们的经验和学识能够为医院甚至医学院所用,影响将是积极而且极为深远的。更不用提一过程中对医院声誉的提振,以及对病人诊疗水平提升。

中国医生在国际上一向以勤奋和努力而著称,但医疗仅靠努力勤奋是不够的。中国医生能够迅速学习和掌握先进的治疗技术和治疗手段,可一旦遇到罕见病或者治疗手段尚不明确的疾病,就会显露出严重的短板和不足——而西方体系培育出的医生则更像是工程师,他们对于这种情况的处理能力要比中国的同行更强一些。

“我以为只有那两个美国医生呢。”孙立恩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这些医生都是哪儿的?”

“有一部分是我的同学。”徐有容介绍道,“包括一些以前一起读医学预科的朋友,还有后来进入医学院以后认识的同事和同学。其他的则是交流学习过程中认识的同行。”

“协和神外,上交神外,中山医急诊,南医大影像?”孙立恩一张张翻阅着简历,看着里面称得上“群星荟萃”的毕业院校,倒吸了一口冷气,“会不会太夸张了?”

“这些人大部分其实是冲着帕斯卡尔来的。”徐有容倒是挺理解孙立恩的震惊,毕竟要脱离原来的“院校势力范围”来宁远任职,本身就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能和老帕一起工作,说不定还能获得他的推荐继续去国外的医学院继续学习。有这种好事,自然不难招人。”

“那还有少部分呢?”孙立恩奇道。

“还有少部分,是冲着你来的。”徐有容笑道,“你的诊断经历被影像科的罗哥写成记录发到网上了。”

影像科罗哥,大阪大学医学院影像保健学科硕士,大名罗三观。

“记录?”孙立恩奇道,“什么记录?现在还有人用博客?”

“在留香园里发了个帖子。”徐有容摸出手机,熟练的点开了一个帖子。“你看,楼下的回复大部分都是骂罗哥胡扯的。”

留香园是国内的一个活跃医学类从业人员交流论坛。除了平常交流少见的病例以外,论坛中的众多医生们最大的爱好就是互黒。罗哥从留学rb开始就常年泡在论坛里,早就成了活跃人物。因为“费尽心机去rb学习治疗技术,结果国内没有引进rb制造的重质子加速器”,而成为论坛笑柄。

其实说是笑柄,倒不如说是成了吉祥物一样的角色。罗哥只要敢在论坛里冒泡,一定会惹来一连串的热情慰问,“罗总,我和领导打听过了,最近二十年内没有买rb加速器的打算!”

罗哥脾气好,倒也不恼。只是总被当成吉祥物,以至于正常的交流都无法进行这点让他有些头疼。陈雯的病例让他眼前一亮——这么罕见的病例,孙立恩如此神奇的症状判断,完全符合“认真讨论”的根本嘛!

兴致勃勃的罗哥把陈雯的影像检查资料贴了上去,顺便还详细描写了一番自己所见到的孙立恩——如有神助的小规培。

罕见病例自然引起了论坛众人的极大关注,可惜的是,没几个人认真去看那二十七个小白球,反而大家都把注意重点放在了孙立恩的诊断过程上。

“罗总你又吹牛了。刚毕业的规培要有这本事,我直播吃皮鞋。”

“你们这群坏人,羊毛净逮着罗总薅,这下可好,薅秃啊不对,薅疯了吧?”

“全程诊断一点岔路都没走?一般这种情况总要怀疑一下感染的吧?罗总你怕不是在忽悠我。”

“卧槽这么牛逼?豪斯在世啊!”

医生的职业需求要求他们持续学习,而持续学习的一个小缺点,就是大家对于罕见病例都抱有极大的热情,换而言之就是,八卦。大量的讨论瞬间把罗三观的帖子顶到了板块第一,甚至引来了不少大牛的关注。但最终的重点仍旧落在了孙立恩身上。

“小孙现在领导着一个治疗团队。其中包括了我院引进的年轻人才徐博士。徐博士毕业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有多年神外临床经验。”仿佛是生怕热闹还不够大,罗三观在一堆帖子下面回复了这么一句。“徐博士的这一岗位调整,经过了我院副院长,宁远医学院副院长柳平川教授的认可。”

所以说中文博大精深,虽然罗哥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但在外人看来,这等于是柳平川教授认可了小规培的诊断实力,然后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博士生让了出去。

随后,圈子里开始流传起了一个小道消息。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里出了个诊断神人,实力经由柳平川教授认可,而且正在招募团队成员,有望成立一个独立科室——诊断科。

数量多到如同垃圾邮件一样的简历,在凌晨就塞满了徐有容的电子邮箱。

第九十二章 蜘蛛

网络小红人孙立恩一头冷汗的挑选着前来应聘的人员简历。虽然明知这群大佬其实都多多少少抱着来看自己热闹的心态。但一个治疗团队总是需要有真材实料的成员,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心里既忐忑又有些期待,孙立恩大概浏览了一遍手头上的简历。

没有工作经验的暂时放在一旁,没有搞定规培和执医证的也放在一遍。几十张简历一通筛选,最后孙立恩留出了六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医生。

“就这些?”徐有容接过了孙立恩手上的简历,大致扫了一眼,点头道,“确实,这几位经验丰富,能力也不错。”

名牌院校毕业,不一定就代表着有优秀的急诊能力。这批简历中,凡是轮转没有上过急诊的最后都被孙立恩放到了一边。毕竟第四医院是大急诊模式,干普通门诊的专科医生未必就能在这里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每一个富有经验的医生都是宝贵的稀缺资源,与其耽误他们的时间和经历来做一次必然不合适的面试,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折腾人家。

孙立恩正在和徐有容沟通情况,忽然听到抢救室外传来了一声尖叫。“救人啊!”

整个值班室就属孙立恩和徐有容离大门最近。听到声音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射动作,孙立恩一把扯开了椅子,从值班台后面跳了起来,朝着紧锁的抢救室大门跑了过去。

拉开抢救室的大门,孙立恩一眼就看到,有一对男女正站在抢救大厅里。男子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人又干又瘦,皮肤干燥发黑。一双眼睛仿佛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生气,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地板。而他的左手手臂上,有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大量的鲜血顺着伤口涌出,已经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头发干枯发黄,即使外面还有积雪身上却仍然没穿几件衣服,干瘦的大腿和肚脐暴露在外,脸上已经被冻的有些发青了。

最神奇的是,这个女人手上还牵着一条狗绳。绳子的另一头,拴着一条有着碧蓝色眼睛的哈士奇。

哈士奇夹着尾巴,随着女人的脚步,不安的向着抢救大厅里走着。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呜咽声,仿佛受了严重惊吓似的。它身上也被血染的一片脏污。只是看它走路的动作不像是受了伤,倒像是从别的地方沾上了血。

“推张床过来!”孙立恩从抢救室一路冲到了男人身旁,看见他一副严重失血的模样,二话不说先叫护士推了床来,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空心牛皮筋止血带。对折了一次后,紧紧捆在了男子大臂上。

分诊台的护士从这对男女喊出“救命”以后就站了起来,等孙立恩把止血带捆在男子手臂上时,护士已经推着轮床冲了过来。

“什么情况?”看着护士和徐有容把患者推进了抢救室,孙立恩这才有功夫去询问女子情况。“他是怎么伤的?”

女子抖了抖,用发颤的语气道,“他……他说自己胳膊上有蜘蛛,然后就用车里放着的菜刀砍了上去。”

刀伤,而且还是这种奇怪的理由。这让孙立恩的内心顿时觉得有些蹊跷。他一边继续询问着女子事情的经过,一边悄悄往看热闹的保安梁哥身旁靠近了一点。

“哥,去叫警察来。”孙立恩压低声音,嘴角微微动了动,“这伤的有蹊跷。”

梁哥没有任何回答,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座位。只是在转身的时候,他用胳膊轻轻蹭了一下孙立恩的后背。

梁哥在第四人民医院当保安已经第三年了,他亲眼见过的奇怪事情比孙立恩听说过的还多。不动声色的提示自己明白了,梁哥闲庭信步般走到了岗位旁边,按下对讲机,低声道,“03,去传达室请老吴头过来一趟。”

第四中心医院没有传达室这种机构,原本应该是传达室的位置,现在归了派出所的驻点使用。而老吴头,则是保安们对常驻警察老吴的昵称。

“明白,需要我们和老吴头一起过去么?”对讲机那头很快传来了回答,“老吴上岁数了,可能走不快。”

“你们和老头一起过来吧,听说是乡下亲戚送了东西来。”保卫处的黑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还没签收呢,加快点速度。”

哈士奇目送男主人被送走,向下耷拉着的尾巴逐渐上翘了起来。它似乎忽然有了玩耍的性质,忽然四肢用力向前窜了出去。牵着狗绳的女子一个不注意,竟让狗绳脱手而出。她吓了一跳,大声喊着,“小葱!快回来!”一边喊着,一边跟着追了过去。

一人一狗转眼没了踪影,梁哥反应算快的,抄起对讲机就追了上去。孙立恩顿时被晾在了原地。仔细想想自己追上去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孙立恩这才干脆放弃了跟上去的想法。转身进了抢救室。

孙立恩的止血做的还算到位,但这年轻男子毕竟已经被血打湿了半边身子,失血不少。脸上一阵惨白不说,就连意识也不太清醒。徐有容大声呼唤他的时候,他还能睁开眼睛看一看,但眼珠左右一打晃,人就又闭上了眼睛。

“轻度昏迷。”徐有容指挥着护士们按流程给患者上了心肺监护,“调500毫升o型阴性血来,再开两袋晶体液!”

患者失血过多,在不确定血型的情况下,o型rh阴性血是最保险的万用血。但这种血型实在是太稀有而且太珍贵。徐有容也只敢调用500毫升——超过这个数量,需要科主任同意,然后报医院血库同意才能调用。她只是希望这500毫升血配合上两袋晶体液,能够迅速补充起面前这个患者的血容量。

这样才能为测定血型赢得时间——测出一个已经死掉的患者血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孙立恩认真的看向了病人的头顶。

“高严,男,21岁,肌酸激酶极高,脑脊液压力高。”状态栏给出了两条线索。

孙立恩的眉心皱成了“川”字。

第九十三章 病毒性脑膜炎 (1/5)

肌酸激酶是人体内的一种重要激酶,平时主要用于心梗等心脑血管疾病的检测。一般来说,如果在血常规中发现了肌酸激酶升高这一特征,医生们首先会想到的是病人可能有心梗。

“上心电图,查血常规,止血后送拍x光……”孙立恩正在安排着后续的检查,一直老实躺在床上的高严忽然猛的一抽,整个人背部离开床面,以头和脚作为支撑点,后背弯曲拱了起来!

在高严旁边忙碌的护士们被吓了一跳,这动作看上去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人体拱桥似的姿势持续了几秒钟后,高严忽然像是被抽去了身体里的骨头一样软了下来,随后开始了严重的全身性肌肉痉挛,强直,震颤。口吐白沫,全身抽搐,面色发绀。这是典型的癫痫全面发作迹象。

不需要孙立恩提醒,护士们在高严癫痫发作的瞬间就重新扑了上去。她们手脚麻利的解开了高严身上的衣服。又将他的脑袋侧向一旁,防止有呕吐物阻塞呼吸道。

高严的癫痫发作了大约一分钟左右。医护人员全体靠后,静静等着高严的癫痫发作完毕。和通常概念不同,癫痫发作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实际上并不需要太多的干预。尤其是对医生来说,病人癫痫发作时,仅仅需要监护呼吸道情况即可。不会有医生试图撬开患者的嘴巴,往里面塞棉花之类的东西——如果癫痫发作时咬到了舌头,后续干预也是没有意义的。反而容易在撬开嘴巴的过程中伤及下颌,甚至直接撬掉两颗牙齿。至于掐人中这种做法,就连中医医师都不会推荐。

癫痫发作,对于患者的症状又是一个强有力的提醒。大脑皮层中的异常放电活动是导致癫痫症状出现的主要原因。癫痫结合肌酸激酶升高,以及高脑脊液压力。那么怀疑的方向就应该是脑膜炎或者脑出血。

“先去做个ct检查,看看有没有脑出血。”血常规的结果最少要等10分钟才能出来。在这之前,首先要保证高严的性命——脑出血是会短时间内致命的。“小郭,你去外面找梁保安,让他带着家属先去挂号。”

珍贵的o型阴性血挂了上去,高严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但谁也不知道这种稳定究竟是能长期保持下去,还是会在某个毫无预兆的瞬间直接崩盘。

时间,时间,最重要的还是时间。孙立恩作出了决定,挂号都可以再等一等,ct必须马上做。如果引起症状的是脑出血,万一出血量继续扩大引起脑疝,这个人就救不回来了。他用笔形手电检查了一下高严的两侧瞳孔,双侧等大,对光反应良好。

“孙哥……”跑出门外的护士小郭又跑了回来,“梁哥说家属不见了!”

孙立恩瞪大了眼睛,“他不是跟着过去了么?”

梁保安的确一直跟在那个女人身后。只是四条腿的哈士奇跑起来的速度比两条腿的人快了不知道多少。几个转弯,哈士奇就连带着那个女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我以前跑的可快了!”四十来岁的梁保安不服气的擦着头上的汗水,喘气声粗重如牛,“以前十里八乡的年轻后生里,没一个跑得过我的!”

“总之,现在找不到家属了。”护士小郭无奈道,“我找找看他身上有没有**,不行就先办个欠费吧?”

第四中心医院是地区急救中心,每年都有省级财政拨付的专项款项,用于支持欠费病人的收治。虽然这笔费用基本每年都不够用,但是好在还有一些慈善机构的捐款支持,至少每年不至于亏钱出去。

高严的**就在自己口袋里。小郭出去给高严挂了号,而常驻第四中心医院的老吴头也终于赶到了抢救室。他要走了小郭用完后的**,并且用高严的指纹给他的手机解了锁,开始寻找通话目录里的亲属电话。而孙立恩等人则推着高严去了ct室。

急查ct的结果直接了当——未见异常,未发现出血灶。

“考虑脑膜炎吧。”徐有容低声道,“我查一下他的脑脊液压力。”

颅内炎症基本都会引起脑脊液压力上升。而脑脊液压力上升就意味着脑室压力增加,从而使大脑处于受压迫状态。

大脑是个很娇贵的器官。只要稍微有些不对劲,就能表现出各式各样奇怪的症状。幻觉和癫痫都可以是因为脑室压力上升而引起的——也有可能是脑炎累及到特定区域而引起的症状。

刚把病人重新送回抢救室,护士小郭就带来了一条好消息。“系统里找到了患者两天前接受治疗的记录,患者两天前高烧402摄氏度,前往社区医院检查后接受了抗生素静脉滴注。”

感谢宁远市推行的联网数字病例系统。全市所有的社区医院和大型医院都实现了病历共享。小郭只是拿着高严的**去挂了个号,就拿到了他几天前刚刚接受治疗的记录。

“主诉,高热,畏寒,头痛。诊断为上呼吸道感染,予以头孢呋辛静脉滴注,头孢克洛口服,布洛芬口服。”徐有容快速浏览了一遍下级医院的治疗手段,“抗生素无效,病毒性脑炎?”

头孢呋辛是第二代头孢菌素,也是临床上常用的对抗不明细菌感染的抗生素。对大部分细菌性脑炎都有非常好的效果。但很明显,它对高严的症状毫无帮助。

如果不是细菌性脑膜炎,那怀疑的对象就自然而然变成了病毒性脑膜炎。

“请神内来会诊。”孙立恩考虑了一会,作出了决定。“我先做个查体,一会徐医生你抓紧时间做个腰椎穿刺,测一下脑脊液压力。”

急诊科的医生和神外的医生都有同样的爱好——拿着一个橡胶头的小锤子在病人身上敲来敲去。这种有些滑稽的动作,其实是一项重要的检查。通过敲击或者刮擦不同的部位,观察病人的反射行为是否正常。反射动作过小或者过大,反射区域变化,都提示着不同的症状。在怀疑病人有病毒性脑膜炎的情况下,进行反射动作检查,是一项很有价值的检查手段。

孙立恩用棉签的木头一端,在高严的右足背外侧上划了一下。而高严右脚的拇指稍微收缩了一下。随后孙立恩在小郭的帮助下,将高严的大腿搬到靠近床沿的位置,让他的小腿自然垂下。轻轻用叩诊锤敲击了一下他的股四头肌位置。

高严的小腿在敲击后猛的踢了出去。

徐有容眯起了眼睛,“往膝盖上面敲一下看看。”

孙立恩照做了。叩诊锤轻轻一敲,高严的小腿又一次猛的踢了出去。

同时表现出查多克征阳性。下肢腱反射亢进。

这意味着高严的中枢神经,受到了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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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决定(2/5)

高严腰穿的结果很不好。顶点x腰穿脑脊液压力高达216mm,比参考值上限高了接近30%。同时血常规的报告也被送到了抢救室内,血小板比略低10%,为860x109/l,肌酸酶9810u/l则比参考值高了接近五倍,如果按最低参考值18u/l计算,则高出了接近五十五倍只之多。乳酸脱氢酶,丙氨酸转氨酶,天冬氨酸氨基转移酶三项指标也高出了参考值一倍以上。

“病毒性脑膜炎的结论问题不大。”前来会诊的神经内科医生李修明对徐有容的判断给予了肯定。“这么高的肌酸酶,柯萨奇b组病毒感染?”李修明医生认真阅读着高严的血液检查报告,摇头道,“可是柯萨奇b组病毒不应该有中枢神经损伤,也不应该有癫痫的。”

“中枢神经和癫痫有可能是高颅内压导致的不典型症状。”徐有容也在阅读着检查报告。三人正坐在抢救室的小会议室里,互相交换着意见。会诊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大家畅所欲言。头脑风暴最重要的不是意见的正确性,而是提出尽可能多的可能。这样之后排除诊断的时候,至少能够有一些提示作用。

孙立恩考虑了一下,“患者之前接受的治疗可以帮我们排除细菌性感染的可能。现在来看,的确是病毒性脑膜炎的可能性最高。先上甘露醇纠正颅内压,再用利巴韦林控制可能的病毒感染。”

“我建议加上多烯磷脂酰胆碱。”徐有容有些担心的补充道,“患者的肝功指标也不太好。如果是柯萨奇病毒感染,有可能累及到肝脏。肝功能异常的话,利巴韦林的效用可能受限。更何况利巴韦林还会导致血胆红素增高。可能会影响我们监控病人的肝脏情况。”

“可以。”孙立恩开始逐渐习惯了对徐有容的建议进行再考虑。“先上治疗吧。就算治疗无效,至少也能为诊断提供更多的线索。”

警察老吴头那里传来了好消息,他已经联系上了高严的家人。他们会尽快赶来医院。而孙立恩则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周秀芳老人身上。

检查结果又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周秀芳的血液涂片中出现了大量浆细胞。根据测定,老人家的血液中,浆细胞含量高达57x109/l,鉴于老人家之前并没有过多发性骨髓瘤病史,按照世卫组织的定义,老人家可以直接被确诊为原发性浆细胞白血病。

原发性浆细胞白血病是一种很罕见的变异型恶性浆细胞骨髓瘤,被研究者们归入了成熟b细胞肿瘤中这是一种种罕见到孙立恩只听说过名字的罕见疾病。

而周秀芳的ppcl明显属于急性白血病,一般需要穿刺骨髓才能确定的疾病如今已经波及到了她身体内循环的血液中。同时也说明病情进展已经到了较晚期,而对周秀芳而言,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的ppcl抗体表现为cd56抗体一种预后稍微好一点的原发性浆细胞白血病分型。

结果出来后,血液内科的黎教授马上给周军打了电话,血液内科里好一阵折腾后总算是给老人家调整出了一张病床来。周军正在和自己的老爹老周同志跑住院手续。好在血液科调整出的病房是单人间的特护病房,老周同志能住进去一起陪床。否则光是老太太自己的三级心衰就没法处理,总不能指望连活动都困难的老人家自己端着塑料脸盆照顾自己吧?

在将老人家转入专科病房前,抢救室需要先稳定住老人家的情况。除了给予吸氧和持续胸腔积液排液以外,孙立恩在咨询过心内科羊肉粉爱好者王建培主任后,给周秀芳上了卡托普利和吲达帕胺。两种药物联合使用以控制周秀芳的高血压和充血性心衰。同时根据血液内科黎教授的建议,用雷利度胺对周秀芳的ppcl进行早期治疗和干预。

随着持续胸腔排液的进行,周秀芳的精神状况明显好了不少。老太太躺在病床上,艰难的低头看了看自己侧肋中插着的管子,挥手叫来了孙立恩。

“你是我的主治医生?”老太太吸着氧,说话稍微有些困难。虽然声音微弱,但是说的还挺清楚,“这是第四中心医院吧?周军在哪儿?”

“周老师正在帮您办住院手续。”孙立恩握住了老人家干枯的手,“我是您的主治医生,我叫孙立恩。”

“小军是你的带教老师?”老太太握住孙立恩的手稍微用力了一下,“我得的是什么病你心里有数么?”

孙立恩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胸腔积液,浑身无力。”老太太苦笑了一下,“充血性心衰?”

“已经给您上了相应的治疗手段。您现在状态好多了。”孙立恩安慰道,“您要是觉得不放心,我把周老师叫进来?”

周秀芳拍了拍孙立恩的手,“老太太我还没老糊涂呐,我这进展太快,不是冠心病引起的充血性心衰。”她看了一眼孙立恩,有些不满道,“你也是医学院毕业的吧?算起来我还是你前辈呢。”她轻轻扬起下巴,点了点床旁边放着的药物,“雷利度胺可不是治心衰的药物。我得的是mm?还是mds?”

mm是多发性骨髓瘤,mds则是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两者都是雷利度胺的主要适用病症。

“原发性浆细胞白血病。”孙立恩只能老实回答了。“不过,免疫学检查证实是cd56抗体表现,这种分型预后是最好的……”

“我研究多发性骨髓瘤整整二十年,我知道后果是什么。只是没想,到老了自己得这种病。”周秀芳躺在病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仿佛视线穿过了楼板和钢筋水泥,正在看着雪停后露出的湛蓝天空。“真是……有意思。”

她转过头来,看着孙立恩道,“小同志,麻烦你去把周军叫进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和他吩咐。”

老人家的眼神清澈坚定,仿佛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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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了两个小时的上架感言

诸位,我上架啦!

三观这个码字速度各位想必也清楚,为了能够在上架当日多更几章,我已经好些天没睡好觉了。

怎奈我本人的的确确不是一个医学生,而为了保证医学内容的真实可靠,每天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查找资料。更新的慢了,真是对不起各位。

是的,我不是医生。没有医学背景,从来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医学教育。但我可以很自豪的向各位宣称,本书中一切涉及到医疗内容的部分都是切实可靠的。

就像三江感言中说的那样,感谢各位医生朋友,没有你们不厌其烦的帮助审稿和检查,仅凭我一人的力量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感谢各位在章节说里留言的读者,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也做不到这一步。

医疗无小事,哪怕只有一个人,根据我写的这些文字对医生多了一分了解,为病人多抢了一分钟时间,那这本书就是有意义的。

祝各位身体健康,也希望大家永远用不上书里的急救小知识。

如果可以,还望各位支持正版,订阅拙作。

三观拜谢。

第九十五章 把关(3/5)

高严的生命体征逐渐恢复了平稳,虽然体温仍然很高,但至少血压和心跳都稳定到了可以做手术的地步。骨科的木匠们决定尽快给高严做手术,以解决他左臂外侧上的肌肉损伤和静脉破裂问题。

抢救室里,周军听说祖母恢复了不少,一路赶来的时候原本心里挺开心。可却没想到,祖母对自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周秀芳以平静到如同要去菜市场买菜的口吻,向自己的孙子提出了一个要求。

“等我死了以后,把尸体捐给学院。”周秀芳吸着氧,对周军道,“我房间里的化妆镜抽屉下面,有个箱子。里面记录着我一直以来的病史,连同病史一起捐给学校。”

“奶奶,还没到这一步呢。”周军的声音有些发抖,“黎教授那边已经在准备床位了,咱们过去直接住就行。”

周秀芳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笑容,“是耀明啊?这小子现在也当上教授啦?”

耀明是黎教授的名字。周秀芳曾经是黎教授的带教老师。

“我也是医生。”周秀芳很淡然的摇了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要求上。“ppcl是什么病我比你清楚。”

周军急道,“那也不至于现在就……”

“我已经八十八了。”老太太倔强起来真是无人能敌,她仍然是慢慢悠悠的,镇定道,“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是什么样子,我自己清楚。”

周军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抢救室。

抢救室里一片肃静。

每个医生都是靠着医学院里一具一具的大体老师,从零开始熟悉人体构造。虽然无法言传,但每一具大体老师,都以身教的形式,默默的教育着刚开始医生之路的学生们。

大体老师虽然不会说话,但都是最好的老师。

周秀芳的决定平静而富有力量,年轻的时候,她和大体老师们一起教育出了一大批医生。等到年老体衰了,她决定一起加入大体老师的行列中,用自己的身躯继续去教育更多的医生。

鞠躬尽瘁,死而不止。

周秀芳用了药后生命体征平稳了许多。周军离开的五分钟后,第四中心医院医务处社工部的工作人员,夹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

“周老师……”这位工作人员年纪不清了,看上去大概比周军还大个十来岁。她只是叫了一声老师,就止不住的流起了眼泪。

“噢哟,你这小丫头。”周秀芳笑了起来,“上学的时候就是个小哭包,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哭呀?”

来人是医务处的副处长李萍。如今也五十多岁。她年轻的时候,是周秀芳的学生。

李萍哭红了双眼,鼻子也红彤彤的。对病床上的恩师玩笑,她自然是笑不出来的。

“好啦,不哭了。”周秀芳艰难的抬起了手,在李萍的脸上抹了抹,“既然你来了,是不是有文件要我签字啊?”

李萍这才慌乱的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内容,手忙脚乱的从文件夹里取出了一张声明书,交到周秀芳手里,准备让她签字。

“我的手捏不住笔啦。”周秀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按手印吧。”

孙立恩和徐有容的午餐被拖到了下午两点。两人在会议室里找了个座位坐下,拿出医院食堂配送来的盒饭。就着热水,扒拉着已经彻底凉掉的米饭。微波有可能会干扰到一些精密的医疗仪器,所以抢救室的休息室里连个微波炉都没有。运气好的时候,医生们也许能吃上热乎饭。但绝大多数时候,有一口吃的能进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工作太忙顾不上吃饭的情况也是有的。

“你怎么看今天这两个病人?”徐有容吃着饭,忽然朝着孙立恩问道。“他们的症状很难诊断么?”

孙立恩想了想,认真道,“那个病毒性脑膜炎是最麻烦的。周老太太的病已经确诊了就无所谓,可我还是有些担心脑膜炎——病毒抗体培养都是阴性吧?”

“检验科反正说不是柯萨奇病毒。”徐有容也有些发愁,“a组和b组都是阴性结果。”

“能导致病毒性脑膜炎的病毒数不胜数。让检验慢慢做实验呗。”孙立恩摇头叹气道,“反正已经上了利巴韦林,继续严密监控吧。只要他的症状有所好转,就说明我们赌对了。”

徐有容点头道,“如果没有好转……”

“那他就危险了。”孙立恩比徐有容还惆怅。虽然有状态栏这种神器帮助,但他对高严的病症真的是完全没有头绪。病毒性脑膜炎的诊断是徐有容提出的,虽然症状全都对的上,而且也获得了神内医生的认可。可孙立恩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心里一有事,就连饭都吃不下去了。“我去请刘主任过来看看。”孙立恩放下了筷子,挠着头无奈道,“你先吃吧。等刘主任看完,咱们再一起讨论一下。”

刘堂春毕竟工作经验丰富,孙立恩赶到他办公室里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刘主任竟然在办公室里放了个电饭煲。

“立恩你来了?”刘主任一见推开门的是孙立恩,很热情的朝他招了招手,“你来的刚好,来尝尝我自己做的煲仔饭?”

把冷了的米饭倒进电饭煲里,再把盒饭里的配菜一股脑倒在米饭上面。用电饭煲加热个二十分钟,就做成了刘堂春口中的“煲仔饭”。

“刘主任您还没吃饭呢?”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打搅医生吃饭可不是什么好事。“要不我等会再来?”

“说吧,什么事儿?”刘堂春倒不以为意,用饭勺给自己舀了一碗米饭,用筷子往嘴里扒拉着,“不是特别急的话,等我吃两口再说。”

孙立恩从饮水机里给刘堂春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看着老刘同志快把一碗饭吃的差不多了,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和徐医生上午接了个病人。初步诊断是脑膜炎,但是我觉得可能有点问题,想请您把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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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草绿色(4/5)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九十六章草绿色高严还在手术室里接受紧急处理。但这并不妨碍孙立恩拿着他的检查结果,来找刘主任帮忙。实际上,下级医生搞不定病例的情况并不少见,毕竟并不是所有病人的症状都表现的非常典型而且明显。这个时候,往往需要更有经验的上级医生对病人进行再次诊断。

刘堂春平时闲着没事也常往抢救室跑,但孙立恩来求援他还是第一次见。他有些好奇的接过了孙立恩递来的检查结果,“这是个什么病例?孙主任你搞不定,徐博士也搞不定啦?”

连续两天被刘堂春调戏,孙立恩已经有些麻木了。他只是无奈道,“您看看再说。”

高严的病例内容是孙立恩写的,根据电话中和高严父母沟通的内容,以及下级社区医院中对于高严的初步诊断和治疗方案进行了汇总。写病历是个技术活,同时也是苦工。算上实习,孙立恩已经连着写了七八个月的病例内容。已经能做到内容详尽,客观真实,没有臆测了。

“我看看。”刘主任示意孙立恩把病例之类的东西放在面前桌上,自己仍然扒拉着饭,时不时还用黑咖啡往肚子里送饭。眼睛却已经在一目十行的看着病例内容。自从电子病历实行以来,老刘同志终于不用看着其他医生的鬼画符来猜测内容了。这种天大的利好消息甚至让他原本稀疏的头发都重新长出来了不少——以前的鬼画符有时候刘主任还得找护士来认。

“看着确实像感染。”大概看完了记录,刘主任一碗饭也吃的差不多了。用纸巾擦着嘴,刘堂春点了点病例问道,“你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说不上来。”孙立恩只是心里觉着有些不对劲,却没搞明白究竟什么地方有问题。“要说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可能也就是早上收病人的时候,送病人来这里的家属趁机跑了。”

“跑了?”刘堂春也一愣,“怎么回事?”

早上的事情,孙立恩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时叫警察,主要还是因为患者的刀伤不太寻常。”

普通情况下,如果患者有自残行为,那么一般会累及的是下臂内侧。也就是手腕这一侧。而高严被砍到血肉模糊露出骨头的,却是下臂外侧——手背侧。

如果有人打算用菜刀砍自己的胳膊,那么以常规动作推测,一刀砍下去的位置肯定会是他的手臂内侧。一般来说,手臂外侧被砍到血肉模糊,那基本都是遇到袭击后,用手臂护住自己头脸而留下的伤痕。

除了手臂伤势不同寻常以外,患者的疾病进程也有些问题。

他的疾病恶化速度太慢。

在社区医院就诊的时候,高严有严重的高烧表现。体温高达402c。主诉头疼,高热,畏寒超过四天。可是经过两天治疗,高烧仍然存在。再加上来第四中心医院就诊,距离高严发病已经过去了接近一周时间。

病毒性脑膜炎起病速度很快,但同时也相对比较好治疗。一般包括起病时间在内,一周足以治好——或者足够转化成更为严重的疾病。

而高严甚至还能在随行女子的搀扶下自行走入急诊大厅。这一情况与病毒性脑炎的诊断又相互冲突。

如果是细菌性脑膜炎,虽然能病程进展能对上,可社区医院提供的抗生素静脉滴注抗生素口服的联合疗法,就应该能够直接解决掉侵犯脑膜的细菌才对。

听完了孙立恩的解释,刘堂春点了点头,“确实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站起身来,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白大褂,“走,去看看病人。”

手术室里,高严的上臂修复已经到了即将结束的阶段。身高力强的骨科木匠们正在对他的下臂皮瓣进行修剪。虽然利器砍伤的皮瓣修复起来比撕裂方便很多,但为了更好的对准创口,促进缝合伤口愈合。木匠们还是在精细的切割着高严的皮肉。既要保证创口吻合良好,又要保证不至于因为切的太多而增加创口张力。总而言之,这是个细致的工作。

刘堂春带着孙立恩,正在二楼的观摩室里观察着楼下的手术进展。

“生命体征不太平稳啊。”刘堂春看着楼下忙碌的麻醉医师,忽然自言自语了嘟囔了一句。他按下固定在观察窗侧面的通话器问道,“病人的生命体征是怎么回事?”

楼下正在忙碌的,正是给赵卫红坐过颈静脉置管的斑马眼镜医生。他先没顾着回答刘堂春的问题,推了推眼镜又调整了半天药物剂量后,这才一边盯着监视器,一边用手在墙壁上摸索了好一阵,找到了通话器,放在耳边道,“刘主任是吧?你们科送来的这个病人,对麻醉剂的反应很差啊。普通剂量麻醉下没什么反应,剂量稍微一提高就往下掉血压。”

“血容量补充了没有?”刘堂春挑了挑眉毛,对麻醉医生来说,患者偶尔出现麻醉剂不敏感是常有的事情。但麻醉剂承受阈值不高,同时还麻醉剂不敏感这就比较少见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病人血容量不够。

“ab型rh阴性血输了4个单位了。”斑马眼镜医生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心率也正常,不应该是血容量的问题。”

“维持麻醉状态有问题?”刘堂春也奇怪了起来,“去年第一中心医院那边报告过,他们院里收的异丙酚含量好像标定有问题。”

斑马眼镜医生摇头道,“颅内压高的病人我们那儿敢用牛奶啊,给他上的是氨氟醚和普鲁卡因。氨氟醚的浓度低于2%,血压就会升高。高于35%血压就往下掉。这病人反正麻烦的要死,我这一阵折腾出一头汗来。”

就在这时,孙立恩眼前忽然看到了一抹奇怪的绿色。

“等会。”发现不对劲的孙立恩连忙扯了扯刘堂春的袖子,“刘主任,你让他们看一眼病人的尿袋。”

“尿袋?”刘堂春不明所以的重复了一句,忽然也反应过来了什么,“小王,你去病人旁边,看看尿袋的情况。”

斑马医生挠着头,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监视器,往手术床旁走了过去。他低下头,忽然惊讶的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二楼的刘堂春。然后弯下腰,从床旁拿起了尿袋,朝着两人展示了一下。

尿袋中的尿液,是草绿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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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勇气(5/5)

人的尿液一般应该是透明无色或者透明黄色。液体中的黄色深一点浅一点,都至少还在正常范围内。

可绿色……这就完全超出了“正常”的范围,如同高速飞行的棒球一样,越过合理区间,直接砸向了名为“卧槽”的区域。

“中奖了。”一看到斑马眼镜医生举起的尿袋,一脸见鬼的样子,刘堂春一拍胳膊,朝着通话器大喊,“马上取样品,送检验室!”

刘堂春喊完之后,一脸看怪物的模样,把孙立恩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道,“你这人,真可以!”

孙立恩被刘主任盯的浑身发毛,苦笑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这也是个罕见病例。”刘堂春像是看宝物一样,背着手,绕着孙立恩转了一圈又一圈。“而且你居然能直接发现病例有问题,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孙立恩继续苦笑,“主要还是病程进展上有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盯着绕圈的刘堂春,“刘主任,您能别转了么?我看着眼晕。”

“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问题,但肯定不是什么病毒性脑膜炎。”刘堂春这才停下了脚步,他重新走到观察窗旁,看着正在换尿袋的斑马眼镜医生摇头道,“草绿色……这个真不怎么常见。几年前科里抢救过一个去草快中毒的患者,他的尿液就是这个颜色。”

“去草快?”孙立恩听着这个名词直摇头,“症状也对不上啊。”

“不一定非得是去草快。”刘堂春不满的瞪了孙立恩一眼,似乎对他打乱自己的思路很不满,“应该考虑一下中毒因素。”

去草快是一种剧毒农药,没有特效解药,浓度超过20%的原液一旦被人喝下超过20毫升,死亡率就会飙升至00%。它毒性极强,而且并不会立刻致死——服用了去草快的患者,基本都会在几天到几十天的漫长折磨中死于肝衰竭,肾衰竭,或者肺部纤维化。

而高严并没有这些症状——虽然他的肝脏的确也趋于衰竭边缘,但发病速度太慢,不像是去草快导致的。

“尿液分两部分,一部分送检验科,另一部分送到省职业病防治院去。”刘堂春对楼下的护士们作出了具体安排,然后带着孙立恩离开了观察室。

“检查结果没有那么快出来。”刘堂春走在前面,灰白的头发随着步伐抖动着,他忽然陷入了沉默,随后问道,“我听说周秀芳入院是你接的?”

周秀芳这个名字,孙立恩今天已经听了很多遍。可被刘堂春问起,他还是稍微怔了怔。这才点头道,“是。”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两人都快走到五楼的楼梯间了,刘堂春才再次问道,“ppl的诊断,还有没有检讨的可能?”

“血液涂片证实了。”孙立恩大概也猜到了刘堂春认识周秀芳,两人说不定也曾是师生——周老太太八十八岁。刘堂春四十一年前入学宁远医学院的时候,周老太太正好四十七岁,正是教书科研的好年纪。

刘堂春没吭声,继续在前面走着,一边走,肩膀一边稍微有些抽动。

走到抢救大厅,一直沉默着的刘堂春忽然长叹一声,“好人没好报啊。”

抢救室里,周老太太已经在所有需要签名的文件上按好了手印。医务处的副处长,同时又是器官捐献协调员的李萍正坐在老太太床旁,陪老人家聊着天。老人家显得兴致很高,可李萍却手里捏着一块已经湿透了的纸巾,时不时在脸上擦着泪水。

“小哭包。”大概是看李萍擦眼睛多了,老太太有些不满。“这有什么好哭的啦?我又不是池子里的老王八,随随便便也能活个五百一千岁的。人老了总是要死的嘛。”

李萍被老太太的玩笑话逗的笑了起来,随后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周老师,您别这么说啊。”

“嗨,这有什么的。”老太太挥了挥手,“以后倒是方便了,你要是想见我了,就到解剖教室去。比上坟方便。”随后老人家又认真道,“你得和教室的老师说一声啊,现在的小年轻上完课以后都不给大体老师缝缝好的。真要是把哪个器官搞不见了,我晚上可得找他们去算账。”

周老太太豁达到令人震惊的心态也感染了不少正在值班的护士。就连坐在值班台后面的护士小郭眼圈都是红红的。

“小孙医生呀,你过来一下。”老太太眼见孙立恩走进了抢救室,连忙朝着他招了招手。“我有点事情要和你说。”

孙立恩不明所以的走了过来,半蹲在地上,让视线和老人家躺在床上的头部齐平,“周老师,您说。”

“我和李萍说过了。但是怕你不知道,和你再说一下。”老太太用手捋了捋耳旁略有散乱的发丝,“我要是出个什么问题,不要抢救。不要插管,也不要胸外按压。”

孙立恩瞪大了眼睛想要劝说,“您……”

“噢哟,又来了。”周老太太转过头,很不满的看了一眼李萍,似乎有些生她的气。“我都八十八了,你们是打算把我浑身骨头都按碎了再让我去站最后一班岗?”

孙立恩的话被堵了回去。

“哦,对了。”老太太忽然兴高采烈的拽住了李萍的胳膊,“把捐献的文件拿出来,我才想起来,我这个眼角膜也可以捐的嘛。”

孙立恩实在是不敢继续在周秀芳旁边待着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借口还有病例要写,直接躲进了抢救室的会议室里。

进了抢救室,孙立恩发现徐有容正在电脑前面和人谈着什么。

“k,seeyusn”看着孙立恩狼狈不堪的跑了进来,徐有容面色不变的终止了视频聊天。转头来问道,“出什么事了?刘主任没去看病人?”

“病人已经看过了。”孙立恩拽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沮丧的低着头。缓了好一阵子才抬头道,“主要是……周秀芳老师……”

徐有容合上电脑,沉默了一会道,“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稍微一顿,她抬起头来,提高了一些声音,“说点开心的内容。帕斯卡尔明天中午到北京,顺利的话,他明天晚上就能到宁远。”

第九十八章 答案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九十八章答案帕斯卡尔带着全家人浩浩荡荡踏上了前往中国的道路。四十来岁的帕斯卡尔博士和妻子育有两个孩子。长男如今九岁,次女六岁,两人都是爱闹爱玩的年纪。自从被徐有容说动了心思后,帕斯卡尔博士家从此再无宁日。两个孩子举着熊猫玩偶,满屋子乱跑尖叫着“panda!”而帕斯卡尔夫人则对来中国工作生活忧心忡忡。

眼看自己的家庭即将面临巨大分歧,帕斯卡尔作出了一个决定。先带着全家人来宁远看看。一方面能安抚一下自己的儿女对熊猫的狂热,另一方面也能让妻子对中国的印象有所改善。多次往来中美的帕斯卡尔博士深知,真正的中国和福克斯新闻里的那个虚幻国家截然不同。而打消自己妻子担忧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来中国亲眼看看。看看这里勤劳工作和认真生活的人们。

“现在就来?”孙立恩被吓了一跳。“刘主任知道么?谁去接?我们要不要做什么准备?”

“你可能需要准备一下面试的问题。”徐有容认真道,“这个我就帮不到你了,我也从来没面试过一位在医学领域相当有建树的专家。”

孙立恩眨巴了半天眼睛,想从徐有容的冷静面孔里辨别出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对了!”正在他开始逐渐陷入绝望的时候,孙立恩忽然醒了过来。他猛地一拍桌子,“可以让他们看看病例啊!”他忽然激动的朝着徐有容道,“你有他们的邮箱吧?能不能把高严的病例发过去让他们看看?”

高严的病情正在继续恶化。骨科团队在手术室里完成了他的右侧下臂修复手术。但手术结束后,高严被立刻送入了急诊科的重症监护室里。他的癫痫几乎每隔20分钟发作一次。神经内科已经把苯妥英钠的剂量调整到了药典允许的最大剂量。但仍然无法彻底遏制住他的癫痫发作。床旁脑电波监测显示,在异常脑电图间歇期,背景活动为暴发-抑郁状态;可监测到多次脑电发作,表现为泛化性棘慢波、尖波。即使已经使用了大量的苯妥英钠,但异常脑电波却仍然存在。

第四章中心医院的检验科已经对高严的尿液样本做完了能做的所有分析,但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送往省职业病防治院的样本最快也要24小时才能出结果。孙立恩担心的是,如果任由高严的疾病继续发展下去,很可能会对他的器官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血液中极高的肌酸激酶可能损伤肝脏,而变色了的尿液则提示着他的肾脏可能也出了问题。按照一般经验,肝肾同时损伤,如果无法尽快扭转情况,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就是多器官衰竭了。

“我和布鲁恩博士谈过了。”徐有容给出了一个令人惊喜的答案,“布鲁斯博士在飞机上,我和他说了没几句就断了。但是他说,这种类似的症状他曾经在美国见过。”

“见过?”孙立恩大喜过望,“他怎么说的?”

“电话到这里就断了。我再打过去也打不通。可能他的飞机飞出了电话的通讯范围吧?”徐有容显得有些无奈,“他说在夏威夷有过几例类似的病例报道。”

夏威夷?孙立恩高中虽然是理科,但地理学的还不错。那个火山岛上有什么东西会和高严的症状有联系?

高严的父母终于从隔壁的滨宁市赶到了第四中心医院。保安梁哥带着老两口一起走进了抢救室的会议室里。

“高严他最近出过国么?”既然布鲁恩博士提到了夏威夷,那么首先应该确认的就是高严和这座火山岛的联系。“他有没有去过夏威夷?或者其他的热带岛屿?”

“没有。”高母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儿子从来没出过国。他连护照都没有!”

“那他接触过来自夏威夷的人么?或者他有没有吃过那边的食物?”孙立恩还是不死心,如果这是什么热带地区传染病的话,高严的症状或许还能解释的通。

“也没有。”高父皱眉道,“你们还没搞清楚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很难说。”孙立恩摇头道,“他的症状太突然,而且他入院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意识。如果他还醒着,说不定我们就能问出来他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老两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绞尽脑汁思考了好一阵子,却仍然没有提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所以,夏威夷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呢?”孙立恩送走了老两口,自己却仍然在揪着头发。他夹着病例,一边揪头发思考着,一边晃悠到了周秀芳老人的身旁。

周秀芳看着孙立恩,艰难问道,“小孙医生,你在想什么事情呢?”

“周老师。”虽然没有上过周秀芳的课,但真要算起来,周秀芳搞不好算得上自己的师祖一辈。孙立恩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说出了困扰着自己的问题。“……这个病人的病情比较特殊,有个美国专家说,他在夏威夷见过类似的报道。”

“夏威夷?”老太太眯起了眼睛,“我去过夏威夷。那里的环境还不错,而且有不少日本人在二战前后移居到了那边。”

“战前?日本人?”孙立恩脑中忽然闪过一道闪电。他仿佛隐约抓住了什么重点。但这重点闪过的速度太快,他还是稍微有些没理清头绪。“战前日本人移居夏威夷……”

“要说起来也挺讨厌的。”周老太太眯着眼睛道,“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末了,那个时候情况还好一点。听当地人说,以前的夏威夷有很多黑帮横行呢。”

日本,黑帮,战前,病例报道,肌酸激酶极高,脑脊液压力高,草绿色尿液。一连串的关键词终于串在了一起。孙立恩瞪大了眼睛,猛然“啊!”了一声。

“想明白了?”周秀芳笑了,“去忙吧,忙完了以后记得来和我老太太说说看,你究竟搞明白了什么。”

孙立恩连打招呼的功夫都省了,他把怀里的文件夹往值班台上一扔,直接冲到了警察老吴的值班室里。

“老……老吴……”孙立恩一手扶着门框,低头弯腰,喘着粗气。“你……你们……你们有没有……”

老吴被吓的热茶洒了一身,急急忙忙找抹布往身上擦着。“搞什么啊?有话好好说,你吓死我了。”

“没时间了。”孙立恩勉强调整回了呼吸,急切道,“你这里有没有验冰毒的快检实验纸?”

第九十九章 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九十九章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冰毒,是苯丙胺或者甲基苯丙胺的俗称。这种来源于盐酸麻黄素的物质,同时也和利他林,右旋安非他命一起被称为“安非他命”。

和普通的阿片类镇定剂不同,安非他命是一种效力强烈的中枢神经兴奋剂。它能够刺激人脑蓝斑、纹状体等部位的神经元。从而导致人体出现不自觉的运动增多、亢奋、刻板运动、易激惹等行为、精神改变,甚至可能出现自残现象。

这种中枢兴奋剂在二战时期,曾经广泛应用于军事领域。大批的士兵服用安非他命之后变得亢奋而不惧死,不需要休息,也就连后勤都不怎么需要——服用了安非他命之后,药物效果会抑制食欲。

而二战时,广泛使用安非他命作为军用兴奋剂的,除了美国以外,就剩下德国以及安非他命的发明国日本。自1920年日本化学家阿雄贺多首次使用麻黄碱合成出了甲基苯丙胺后,日本利用麻黄碱提取安非他命的技术突飞猛进。提炼出的成品浓度几乎可以达到100%。而掌握了这一技术移民到夏威夷的日本侨民,发现了美国本土对甲基苯丙胺的大量需求。尤其是在美国1980年代中期进一步加强了甲基苯丙胺的控制后,开始出现了大量的地下自制甲基苯丙胺。

这些产品在本地黑帮的控制下,向美国国内流入。同时制造甲基苯丙胺的方法也被代入到了美国中部地区和墨西哥等地。而由于西方世界对于毒品的相对宽松态度,引发了更为严重的毒品滥用问题。

这也就是为什么夏威夷周曾经有过与高严类似的报道病例。甲基苯丙胺引发的急性中毒中,会有极少数的案例表现为高烧,肌酸激酶极高,脑脊液压力高,草绿色尿液。同时,滥用兴奋剂或者镇定剂的人一般都会对麻醉产生抗性——剂量较低时无法有效麻醉止痛,而剂量高时又比普通人更容易出现不良反应。

只是第四中心医院里,并没有能够检验出尿液中是否含有甲基苯丙胺代谢物的手段。省职业病防治医院虽然有这样的技术,但检验结果出来的时间太慢。孙立恩这才把注意打到了派出所上。

和西方世界不同,中国可以说是对毒品态度最严苛的国家。基层派出所基本都配备了打击吸毒的检验神器——快检试纸。

快检试纸能测验出被检验人过去两周内是否使用过毒品,而超过两周以上则可以通过毛发进行检查。从高严的发病情况来看,他吸毒应该是在一周前左右。正好还在快检试纸的检测范围内。

“试纸?”老吴放下手里的抹布,一脸警惕道,“有是有,你要这个干啥?”

“今天送来的那个刀伤,我怀疑可能是吸了冰毒的的。”向警方报告发现的吸毒人员情况也是医生的工作内容之一。孙立恩倒是对怎么处罚高严的吸毒行为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想赶紧确诊病情,挽救他的性命而已——刚刚21岁,他的生命应该还有很多种可能。就这么死在医院抢救室的病床上,实在是太可惜了。

“冰毒?”老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等会啊,我找找。”

第四中心医院门口的警务室面积不大,大概也就是个二十平米的样子。里面除了办公用品以外,主要放了几套用于控制人的钢叉和透明盾牌以及头盔。原本就不怎么大的警务室顿时显得有些局促了起来。老吴弯着腰在警务室里找了一圈,终于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小纸盒。却没有把试剂交给孙立恩,而是揣到了自己口袋里。“走吧,我和你一起过去。”

老吴的肩膀旁边挂着执法记录仪,跟在孙立恩身后,一路晃到了icu附近。考虑到执法可能受到阻挠,老吴也没和等在门外的高严父母打招呼,而是先走进了icu里。问值班台的小护士要来了一个没用过的纸杯,老吴熟练的蹲下身子,从高严的尿袋放出了一点草绿色的尿液。然后用试纸做了实验。

五分钟后,试纸上c道出现了一条明显的横杠。确认是阳性反应。老吴用执法记录仪着重拍了一下反应后,对孙立恩道,“怎么办,这病人的情况能稳定下来么?”

孙立恩不顾icu小护士的白眼,正在飞快用手机微信通知着徐有容。他一边发着微信,一边摇头道,“不好说,他中毒的时间有点长。我们先上治疗,治一治看看吧。”

不出所料,高严的父母激烈否认了自己儿子使用过冰毒的事实。老两口看向孙立恩的眼光里充满了震惊和怨毒,估计要不是看着有穿着警察制服的老吴在,只怕当场就会上来把孙立恩揍上一顿以解心头怨气。

但快检的提示确实存在,而高严的症状确实也符合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的各项特征。虽然快检有假阳性的可能,但综合考虑下来,现在按照急性中毒治疗,是最妥善的方法。

“调整治疗方案。”孙立恩没处理过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但徐有容在美国实习的时候见过的od患者,可能比孙立恩见过的急诊病人还多。她熟练的调整了高严的治疗内容,“两克维生素c,配200毫升葡萄糖。12小时输一次。把补液的总量提上来,按照每天8升的标准注射。”徐有容的方案粗暴直接,“每两个小时静脉注射200毫升甘露醇。把他的肾叫起来干活了。”

不管是什么中毒,尽快将毒素排出体外都是救治的第一手段。人吃到变质食物时的呕吐,就是自然进化出的排除毒素手段。而现在让高严从床上爬起来呕吐明显没有任何意义——甲基苯丙胺并非口服,而且时间过去的也太久了。现在医生们能做的,也只是加快高严体内的代谢速度。让肾脏拼命工作起来,以期望能够尽可能多的排出他体内的有毒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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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肾脏大量排泄的时候,人体也有可能出现低血钾等电解质失调症状。除了吩咐大量补液并且上利尿剂以外,徐有容同时还要求icu的同事们辛苦一些,每隔半小时进行一次血液检查。如果出现了低血钾等情况,那就要尽快对病人进行电解质补充。

调整用药安排后,徐有容打算趁机再看看其他几个病人的情况。林兰已经恢复了意识,正在护工的协助下喝着米汤和蛋白粉。示意护工先让开一会之后,孙立恩第一次和林兰说上了话。

“你好,我是孙立恩。”孙立恩朝着林兰点了点头,“你感觉怎么样?知道自己在哪里么?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这里应该是医院。”林兰艰难的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着旁边的治疗设备,以及孙立恩的白大褂,“我感觉不太好,浑身都在疼……尤其是腿疼的很厉害。”

“唔……”孙立恩看了看林兰的用药安排,“我会让这边的医生调整一下你的镇痛药用量。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么?”

林兰困惑了一会,“记不太清楚了,应该是我开车的时候,车突然失控了。”说到这里,她忽然睁大了眼睛,“车上当时不止我一个人!我老公也在车上!”

眼看林兰的血压开始迅速攀升,孙立恩连忙道,“你不要激动,你老公没事。他也在医院里,比你伤的轻多了,没有危险的。”

林兰这才稍微冷静了下来。她情绪低落自责道,“都怪我……这么冷的天,我不该开车的……”

林兰的自责有些没道理,交警对现场进行了勘察。事故主要原因是因为马路对侧一辆超载的箱型货车失控,越过马路中线后对林兰驾驶的车辆造成了撞击而导致的。林兰在事故中不承担任何责任。

孙立恩又转头去劝解她的情绪低落。人的情绪是非常有趣的东西,愤怒激动时会导致血压上升,低落难过时又会引发其他的生理变化。而安慰病人,也是医生工作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这句刻在特鲁多研究所创始人坟墓上的墓志铭,正是对医生工作的最好总结。

林兰的状况不太稳定,现在和她讨论切除隐睾的问题明显不太合适——万一再次引起了她的精神波动,高血压的状况下,她很有可能面临脑出血的风险。而一旦出现了脑出血,那刚刚接好的左腿皮瓣只怕也保不住了。孙立恩和徐有容一起又安慰了林兰几句,这才走出了icu。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孙立恩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徐有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有特色的电话铃音,忍不住笑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刘堂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立恩,你在哪儿呢?”

“刘主任,我和徐医生在icu门口。”孙立恩以为主任这是打电话来查岗,连忙道,“刚刚确诊了高严的病情……”

话没说完,电话那头的刘堂春却打断了他的发言。“马上来抢救室。”说完,电话就挂了。

“刘主任?”徐有容奇道,“出什么事情了?”

孙立恩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心里有些发憷,“不知道……别是以为我在偷懒吧?”

刘堂春的心情非常糟糕。他挂了电话,看着病床上的周秀芳,面有不忍之色。

十分钟前,周秀芳身上的心肺监护仪忽然开始尖叫报警。正在抢救室里巡查的刘堂春马上就赶到了她的床边。周秀芳的血氧饱和度直接掉到了80%,而且还在迅速下降中。

正在附近值班的医生们都迅速围了过来,但他们进一步抢救的动作却被李萍叫停了。

“周老师说了,不要抢救。”被老人家戏称为小哭包的李萍伸开双臂,拦在窗前,像是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拦住了众人。“她已经签了知情书,你们不能这么做。”

抢救室的众多医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站在众人最前面的刘堂春沉默了一会后,向着身后使劲挥了挥手,驱散了人群。

“我调整一下氧流量。”刘堂春对着李萍勉强露出了一个连惨笑都不如的笑容。周秀芳长期患有冠心病,这次的突然血氧饱和度下降很有可能是肺栓塞引起的。但是,他却只能站在床旁,眼睁睁看着周秀芳一步步踏向死亡而不能有任何举动。

他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周秀芳现在吸入的已经是纯氧了。但血氧饱和度却仍然只有70%左右。这么低的血氧饱和度,意味着如果不尽快扭转缺氧状态,周秀芳的大脑很快就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

“按照规定,肺栓塞必须进行急救。”刘堂春还在进行着最后的努力尝试,他试图说服李萍让开。“就算是周老师已经签了放弃抢救的知情书,我也得做了治疗才行。”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加诚恳一些,“她的管床医生你也见了,小孙刚刚当上规培。要追责的话,他扛不住的。”

一边说着,刘堂春一边摸出手机给孙立恩拨了过去。叫他马上来抢救室后,刘堂春干净利索的挂掉了电话。

李萍沉默了一会后,默默让开了身子。刘堂春默估了一下周秀芳的体重,转头朝着身后看着的医生们喊道,“拿低分子肝素钙,六千单位的!”自己则弯下腰,把抢救床的上半截摇了起来。

床摇到三十度左右,刘堂春转过身,接过了身后医生递过来的注射器。消毒后在老人的腹部垂直入阵,慢慢推完了一整支药物。

整个抢救室都安静了下来。包括李萍在内的所有医生,都将含着希望的目光投向了周秀芳的心肺监护仪上。

81%,81%,还是81%。三分钟过去了,周秀芳的血氧饱和度没有任何变化。

孙立恩和徐有容跑进了抢救大厅,推开抢救室的铁门冲了进来。两人刚刚一起走了几步,却忽然发觉周围静的不可思议。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围在值班台附近,注视着一台心肺监护仪。

孙立恩再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周秀芳,然后捂住了自己长大的嘴。那里只有一行状态栏静静悬浮着。

“周秀芳,女,88岁,肺动脉主干堵塞90%,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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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了却生前身后事(上)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零一章了却生前身后事肺栓塞凶险异常,大约有两成病人会在发病后一小时内死亡。但这对周秀芳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从临床和法律意义上来讲,脑死亡等同于死亡。这位为医学教育奉献了一生的老人家,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孙立恩看着刘堂春,艰难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估计是肺栓塞。”刘堂春叹了口气,“你觉得呢?”

“我……”孙立恩艰难的组织起了语言,他想了半天,低头叹道,“我不知道。”事发时孙立恩并不在病房中,他也不知道周秀芳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表现出了什么样的反应和症状。状态栏虽然直接告诉了他答案,但他却不能说出来哪怕一个字。

刘堂春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准备一下吧,我去请柳院长过来做鉴定……”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在旁边见习。”

见习的内容,是如何鉴定脑死亡。根据规定,脑死亡的诊断必须由两名执业五年以上的临床医生作出。刘堂春是打算让自己和柳平川来送周老师一程的——老郑还在icu里躺着呢。由现在学院的副院长作脑死亡诊断,比较合适,同也是重视的表现。

在柳平川赶到抢救室之前,刘堂春又往外拨打了几个电话。主要是在通知医院院办和学院老干处。周秀芳的身后事虽然还是由家人主导处理,但考虑到遗体捐赠和那一箱子的明确病史记录,刘堂春敏锐的感觉到,这是一件值得记录和报道的事情。

至少,能让老师以另一种形式为大家所知。

孙立恩慢慢走到老人的床旁,半跪在地上,像是来回答老祖母问话的幼子,有些怯生生,又有些怀念和感伤。

“周老师……”孙立恩低声道,“刚才的那个病人,是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

老人家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张着。仿佛有话要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孙立恩低着头,继续道,“如果没有您的提醒,我们可能要再过两天才能确认他的问题……那就危险了。谢谢您。”

电视里的起死回生其实都只是美好的愿望,周秀芳的心跳监护仪上那个象征脑损伤的数字81%没有变化。无压吸氧早就被换成了无创的加压吸氧面具。面具的带子勒乱了周秀芳的一头白发。

徐有容默默走到老人身边,用手帮她将打乱了的发丝恢复原样。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你是在这里等着柳老师过来,还是先去休息一下?”

孙立恩有些迷茫的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周秀芳,忽然用力摇了摇头。双手用力的在脸上拍打了几下。

放下双手,孙立恩白净的脸庞被打的有些发红。他定了定神,“先见习吧。等送走了周老师,我们再去查房。”

医生并不能看穿生死,只是没工夫去感伤。

柳平川一路快步走进了抢救室,看着病床上的周秀芳老人,先是一怔,随后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起来。

“通知家属了么?”柳平川压低声音问道,“周老师是怎么说的,要捐献器官?”

“周军正在往医院赶。”刘堂春镇定道,“周老师的意思是,要捐献遗体给医学院做大体老师。然后把眼角膜也捐掉。”

“是什么问题?”柳平川问道,“器官捐献能做么?”

刘堂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周老师确诊是ppcl,器官不能捐献了。至于眼角膜能不能捐献……”刘堂春顿了顿,“毕竟周老师都快九十岁了,角膜还能不能维持可用还不好说。我已经叫眼科的医生们过来检查了。等一等看看他们的意见。”

只是眼科的会诊医生来的实在有些慢。两人一起等了十几分钟,这才等到了气喘吁吁赶来的冯明,以及冯明的带教老师赵愈敏。

“不好意思。”赵愈敏甚至没来得及披上一件白大褂,她直接穿着手术的洗手服就冲了过来。“刚刚送来一个急诊的眼挫裂伤,耽误了一会。”

柳平川倒是很平静,“没关系,周老师……现在的时间挺多的。慢慢来吧。”

赵愈敏却没有和柳平川等人客套。她迈步冲着周秀芳的床旁跑了过去,用手先把老人家的眼睛合了起来。在眼角旁滴了两滴人造泪液以保证角膜湿润。这才转头问道,“患者多大岁数了?是什么病?”

“ppcl。”孙立恩答道,刘堂春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累了,作为接诊医生,他也应该出来做自己的工作。“是一种……自发性的浆细胞白血病。周老师88岁。”

赵愈敏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按照规定,恶性肿瘤和白血病患者的角膜不可捐献。而且老人家的年纪也太大了。现在眼库虽然缺供体,但标准目前也只是放宽到70岁而已。她也已经超了年龄限制了。”

柳平川和刘堂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眼角膜捐献不光对捐献者来说意义重大,对接受者来说,也是带来光明的唯一希望。眼库在工作中严守规定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只是如果让周秀芳知道自己并不符合捐献标准,只怕又要开着玩笑笑骂两句“人老了一点用处都没有”之类的话。

抢救室里的氛围也不太适合聊天,冯明临走的时候一言未发,只是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想来也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室友,三天里送走了两个患者,只怕心里肯定不太好受。

周军终于和自己的老爹赶回了医院。两人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叠本子。这是周秀芳老人从21岁进入医疗行业开始,为自己记录下来的所有病史。从自己抄写下来的笔记本,到最近复印出的病例记录。厚厚两大摞纸被父子俩用身体护着,从学院家属楼一路搬到了医院里——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可记录上一丝雪花的痕迹都没留下。

“辛苦了。”周军把自己和老周同志手里的记录本放在了值班台上。眼睛通红的朝着周围的同事们点了点头,还握了握孙立恩的手。“给大家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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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白发生(下)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零二章白发生宁远的雪又下了起来。不甚大,雪花飘落的极慢,极温柔。初中物理课上曾经说过,下雪的时候周围环境会很安静。孙立恩站在抢救大厅门口,只觉得天地之间似乎一丝的声音都没有。

学院来了人,医院医务处来了人,就连省报和电视台都来了不少记者。抢救重地不能随意乱闯,在柳平川的引导下,这些不太相干的人员都被集中到了医院的大会议室里。

他们是冲着周秀芳来的。

研究罕见病快二十年的老人因为罕见病离世,去世前决定将遗体捐赠给自己工作了一辈子的院校。这里面仿佛有些宿命的味道,又有着太多令人肃然起敬的决然。新闻工作者们的嗅觉自然是非常敏感的。在得到刘堂春的“通风报信”之后,省报和省电视台都排了记者来抓第一手资料。

离开抢救室的时候,孙立恩只是和刘主任说了一声。护士小郭躲在值班台后面低头玩着手机,而徐有容似乎接到了两个电话,只是因为电话里的信号太差,尝试了半天却仍然没听到电话对面说的是什么。

“你怎么出来了?”徐有容拿着电话,似乎正在寻找信号更好的位置。一路寻找之下,居然又和孙立恩见了面。“抽烟呢?”

孙立恩摇摇头,“我不会。”

徐有容点了点头没说话,把手机重新贴在了耳朵上,“hello?”

电话那边的声音仍然断断续续,徐有容似乎为了听清楚声音,干脆开了免提。可就连几步开外的孙立恩都能听得出来,电话里全是杂音,隐约间能听到有男人的声音在其中穿插而过。

几次尝试后,徐有容终于放弃了。看着徐有容把电话放进了口袋,孙立恩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给国外的朋友打电话呢?”

“是布鲁斯博士。”徐有容笑道,“高严的病例被确诊了,我想着通知他一下。只是打了好几次电话,却都没能成功的和他说上话。”

“他不是还在坐飞机么?”孙立恩奇道,“坐着飞机也能打电话?”

“喷气式客机的话不行。”徐有容解释道,“他飞加勒比海地区坐的是赛纳斯之类的轻型飞机,高度只有几百米的那种。我听他说过,有时候通讯信号不好的话,驾驶员甚至会直接给机场打电话。”

孙立恩只在电视上见过赛纳斯,那种看上去就特不靠谱的螺旋桨式飞机上竟然还能打电话,这一点让他觉得有些惊奇。但也只是惊奇而已。他现在并没有继续探讨这个话题的情绪。

“又开始下雪了。”徐有容眯着眼睛,看了看铁灰色的天空。忽然道,“他们已经把周老师转运到临终关怀室了。”

“现在就去?”孙立恩又叹了口气。“周老师没事吧?”这个“周老师”,说的却不是周秀芳,而是他的带教老师周军。

“周医生到处和同事们握手呢。”徐有容摇了摇头,“小郭都被吓着了,他偷偷和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客气的周军。”

“这小子……”孙立恩笑了笑,“之前那个病人的事情估计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徐有容耸了耸肩膀,“周医生多负责啊。跟着这种老师,学上一个月就能像模像样了。我是有点搞不懂这么好的老师有什么可不舒服的。”

“毕竟他年纪小。”孙立恩虽然只是规培第二个月,可说话的口吻却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老了。“一开始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而已。过上些年,说不定就是等到某次值班训完新人之后,他才能反应过来,原来周老师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他好。”

徐有容忽然转头往抢救大厅走去。孙立恩有些奇怪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了?”

徐有容头也不回道,“最近和你们聊天太多有点累,我回去看看病例休息一下。”说完,人就已经进了急诊大厅里。

聊天太多有点累,去看病例休息一下?孙立恩目瞪口呆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传说中下了手术就节电模式的徐有容,这段时间简直快变成话唠了。

反正抢救室就在身后,真要有事情,自己转身十几秒钟就能跑到。而在房间里呆久了身上一阵烦热的孙立恩决定干脆再多站一会,凉快凉快再进去。

雪慢慢下着,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医院栅栏外面,渐渐有些人聚集了起来。

第四中心医院地处宁远市新城市中心区。平日里虽然人流量不算少,但毕竟比不上太阳城这种新建的大型商业中心。平时栅栏外面有些行人路过很正常。可这下着雪,栅栏外面却有不少人驻足停留,这就有些奇怪了。

他好奇的垫着脚看了看人群,又左右望了望,路上车辆行驶缓慢,但是交通情况正常。也不是有什么突发意外导致人群围观——他可一直在门口看着呢。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孙立恩又晃悠了一会。等到身上渐渐冷了下来,孙立恩准备回抢救室里继续干活,他在门外站了有个二十分钟了,再不进去,只怕会被刘主任当成偷懒。

正准备转身,孙立恩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抬起头来仔细一看,人群渐渐密集了起来。穿着羽绒服的人群少说也有个一两百人。他们一起站在医院的围栏外面,安静而好奇的朝着医院里看着。

这难道是大规模医闹?只在朋友圈和新闻里见过大场面的孙立恩顿时觉得心里凉了半截,那种大规模冲突下,就算抢救室有电磁锁,也很容易被拥挤的人群挤开。一想到抢救室里还有不少重症患者,孙立恩马上就急了起来。万一冲突中出个好歹,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他马上转身回到了抢救大厅,一把扯过保安梁哥,说明了自己的发现。

保安梁哥也高度重视这一突发情况,按下对讲机就开始呼叫支援。顺便还让人去叫了正在传达室里喝茶的老吴,如果情况有什么不对劲,那就马上请求上级部门增援。同时,梁哥还让腿脚快的保安去楼上会议室通知正在安排采访事宜的柳副院长——接待记者的时候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只能马上通知院领导拿个主意才行。

一群保安们拿着防爆盾牌和钢叉,首先团团围住了抢救室的大门。然后又挡住了抢救大厅里的挂号缴费窗口以防不测。正在大会议室里开会的柳平川急急忙忙赶了下来,用力推开了几个拦在自己身前的保安,直接走出了抢救大厅。他想直接和医闹谈一谈,如果能引导一场冲突化为无形,哪怕申请卫健委进行医疗事故调查也是好的。

保安们一起出动的时候,栅栏外的人们就有些骚动。等到柳平川走出抢救大厅的时候,外面更是忽然“轰”的一下嘈杂了起来。柳平川正打算大声喊两句类似“大家都冷静,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谈!”的时候,却发现面前并没有人叫骂,也没有什么臭鸡蛋和冻成冰块的烂西红柿袭击。

一部分聚集的人们从背包里摸出了白色的大褂,穿在了身上。而另一部分人,则从怀里摸出了蜡烛点上。还有些人取出了不知道藏在哪儿的白色菊花,静静的捧在手上。

一条横幅被他们拿在了手上。

“周秀芳医生,一路走好。”

他们是周秀芳所教过的学生,共事过的同事,知心的朋友,曾经的患者,患者家属,以及患者的孩子。同时还有无数刚刚通过朋友圈和微博转发,得知了周秀芳一生简短故事的热心人们。

他们冒着雪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自发的汇集在了一起。围聚在第四中心医院的围栏外面,安安静静的来为一位熟稔而亲切,或者陌生且素未谋面的老人送行。人群沉默,但人心温暖。

一阵寒风吹过,柳平川站在抢救大厅的门口,花白的头发被卷的凌乱不堪。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猛地涌出了泪水。

他朝着围栏外面的众人,深深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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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露怯

医院外的热闹,和孙立恩已经没了关系。柳副院长迈出抢救大厅的时候,徐有容打了电话过来。一项冷静的徐有容语气有些紧张,她没说具体有什么事情,只是催着孙立恩马上到她办公室来一趟。

虽然有些担心柳院长,但这种情况下躲远点才是正常行为。孙立恩回头看了看,眼见似乎外面围观群众情绪稳定,这才顺着楼梯爬到了六楼去。

徐有容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地点和其他的神经外科医生一样,挤在一个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里。里面用类似三流民办企业的文职部门中常见的亚克力隔板,隔出了一个个单间。和民营企业不同的是,里面摆着淡灰色的桌子都挺宽大——基本上每个桌子的长度都在一米二以上。而上面无一例外的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款式古老到难得一见的4:3比例17寸液晶电脑显示屏。

徐有容坐在电脑前面,正在看着一篇文献。脸上满是焦虑不安。

“什么事儿啊?”今天是第四中心医院神经外科部门的手术日,大部分神外医生都正在手术台上和病人的脑子或者神经系统较着劲,所以周围的空位挺多。孙立恩顺手拽过一个凳子,在徐有容身旁坐下问道,“电话里不方便说?”

徐有容转过头来,对孙立恩道,“刚才……有个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电话那头的人说,布鲁斯博士让他帮忙传话,让我看看这几篇文献……”她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内容,“马里兰大学附属医院的研究报告,不建议对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的患者使用维生素c酸化尿液。如果有肾功能不全的话,酸化尿液可能导致肌红蛋白在肾小管内结晶,加重肾损伤。”

这种处理方法倒不是空穴来风,孙立恩很快就领会到了这种处理方式的重点所在——保护器官,尤其是肝肾对中毒患者有积极意义。作为人体最大的解毒器官和最主要的排泄器官,肝脏和肾脏能否工作顺畅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中毒的患者是否能够存活。

尿液为什么是绿色的,这一问题目前还没有明确答案,但至少这些尿液证明了高严的身体仍然在努力工作,试图让一切正常运转起来。

酸化尿液处理原理属于有机化学。孙立恩学的不是特别好,但总算是明白这一过程的机理。甲基苯丙胺中有一-nh2键直接接在苯环上,而这一氢分子可以被电离出来。酸化尿液可以使得其电离下降,并且尽量保持分子特性。而这样的甲基苯丙胺不容易被肾小管重新吸收进入血液。

注射维生素c酸化尿液的本质,是为了减少肾脏对于甲基苯丙胺的重新收,从而达到增加排出量的目的。真正让尿量增多的,还是甘露醇和一天之内将要补充进去的整整八升液体。

虽然还不确定高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使用了多少甲基苯丙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段时间里,他的肾脏一直在高负荷工作。而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肾脏很可能已经出现了功能受损。

“安排肾功能检查,肝功能也一起查。”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马上明确高严的身体损伤到底到了什么地步。“维生素c先停掉,甘露醇和液体补充继续。”

“已经安排了。”徐有容的动作比孙立恩要快,她指了指屏幕上的电子报告,“我给你打完电话之后刚刚出来的报告,血肌酐增高到596μmol/l,血β2-微球蛋白升高到了31mg/l。”

孙立恩的脸顿时黒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哀叹道,“大地雷啊!”

血肌酐正常参考值一般在62~115μmol/l之间。突然跳到596μmol/l,那就基本是肾脏在高声大喊,“老子不干了!”。而血β2-微球蛋白提高则说明了具体“罢工”的肾脏结构部位——近曲小管重吸收功能减退。

高严并不是肾功能障碍,这是急性肾功能损伤。用大家都能听得懂的话来说,他出现了急性肾衰竭的症状。

“调整治疗方案吧。”孙立恩挠着头,“急性肾功能损伤,肯定不能再指望他能靠自身的机体功能缓过来了。这个情况,他得上透析机。”

徐有容面有愁容,“还要控制补液量,得控制在每天两升以内。”

孙立恩点头道,“你给icu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把药停了。”稍微顿了顿,孙立恩问道,“如果酸化尿液不行,碱化尿液呢?靠碱化尿液能缓解他的肾损伤么?”

“你……”徐有容一脸看怪物的表情,欲言又止。看了孙立恩几眼后,她又忽然笑了出来。“也只能怪你这几天表现的太不寻常,我还真把你当成我的上级医生了。”她用手敲了敲桌子,正色道,“肾损伤已经形成,你现在碱化尿液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帮助。而且已经出现的症状说明,他的肾损伤并不是因为酸化尿液后产生了结晶体,而是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造成的。”

孙立恩有些面露窘迫的点了点头。自从能看到状态栏以后,孙立恩的心态确实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以前只能听从上级医生命令进行治疗的他,开始逐渐建立起了自信。凭借过去所学,对上级医生的思维方式进行引导,甚至直接对病人进行处置。但说到底,他仍然只是个刚刚毕业不久的本科医学生。他的经验不足,知识也不足。

现在的孙立恩,就像是一个灵敏的人形综合体检机。他能很敏锐的发现患者的病状,但却无法给出合适的治疗和处置方案——前几个患者处置得当,一方面是因为有刘堂春等人在旁边协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的症状相对比较简单,都还算是急诊的正常处理内容。

但高严的情况不太一样。他的肾损伤严格来说应该由肾内科来接手。而第四中心医院大急诊模式下,接诊医生在明确转诊前仍然要继续负责治疗。这成了对孙立恩知识的一场综合考验。

如果团队内有个肾内科的医生就好了。孙立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小团队有急切需要补上的短板。

“上透析吧。”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透析能过滤出血液里的毒素和废物,对甲基苯丙胺应该也有效果。”

徐有容略一迟疑问道,“要不要加纳洛酮?”

纳洛酮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药物。它对人体的作用主要体现在阿片受体上,是临床常用的阿片类受体拮抗药。它对阿片受体神经的亲和度极高,能够阻断阿片类药物对人体内的受体作用。

通俗一点解释,纳洛酮就像是一群喜欢插队的壮汉。他们极易通过脑血屏障,能够在静脉注射后几分钟内达到最大浓度。凭借着自身的强壮——对μ受体有很强的亲和力,纳洛酮能够和各类阿片类药物进行竞争性拮抗。并且扭转阿片类药物效用,解除阿片类药物过量的症状。

问题在于,虽然甲基苯丙胺也能作用于阿片类受体,但它毕竟不是阿片类药物——它甚至不是镇静剂或者止痛剂。而使用了纳洛酮以后,这群壮汉牢牢把持住了受体,同时也会阻碍进一步治疗。

要改善高严的肾脏情况,增加肾脏供血是一项重要的方案。但这一方案需要使用多巴胺——而多巴胺受体会被纳洛酮“把持”起来。导致注入他迪内的多巴胺失去作用。

可如果不使用纳洛酮,虽然增加肾脏供血有可能救回他的肾脏,可这同时也意味着甲基苯丙胺将在他的大脑中继续发挥作用,刺激并毒害高严的脑神经。如果时间过长,不可逆转的损伤范围过大,他则会直接脑死亡。

不管肾脏,肾衰竭可能会引发连锁型的多器官衰竭。高严会死。

不管肾脏,长时间的刺激将彻底损坏他的大脑。高严还是会死。

孙立恩愣住了。

长久的沉默后,他低声道,“上纳洛酮吧。”

肾衰竭虽然可怕,虽然可能会引起多器官衰竭。但毕竟有透析机抗在前面。它的威胁并不比脑损伤更大。就算发生了肾衰竭,终生透析或者肾脏移植都至少还能维持高严的生命。而大脑损伤……大脑移植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孙立恩站起身来,对着徐有容道,“我去和高严的家属谈一谈,你联系一下肾内科的医生。请他们过来会诊一下,看看这个肾损伤有没有什么办法处理。”

icu门口的等待大厅,并不是一个为病人设立的区域。它的服务对象,是那些守在icu门外,心神难安的患者家属。

高严的父母逐渐从一开始的愤怒中缓过了神来。儿子今年二十一岁,脱离了他们来到宁远生活。而没有了父母的监督,孩子们有时候确实会惹出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乱子——有时候这种乱子甚至会危及到他们自己的性命。

高严的父母坐在icu等待大厅里一分钟都没闲过,他们拿着医生转交的高严的手机,给电话簿里的每一个联系人都打了电话。很多人听到老两口的声音后直接选择了挂断,而有一些和儿子有交往的人,在支支吾吾中,提到了高严沾上的恶习。

老两口彻底傻了眼。他们在绝望和担忧,愤怒和惶惶不知所措中,抱头痛哭。



第一百零四章 后手

等到孙立恩走到现场的时候,老两口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周围的家属们也是亲人住在icu中,心中惶恐忐忑不安的。见两个穿着并不怎么光鲜的老人家抱头痛哭抹着眼泪,众人都过来和声劝着。似乎是为了安慰老人,又或许是为了安慰自己。众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来了第四医院,就不要那么担心啦。这医院是新建的,可医生们的水平可比其他医院强多了!”

来了医院就没事了,很多家属都在自己的亲人遭遇意外或者突如其来的病痛时,抱着这样一个朴素的心愿和想法。可这些想法,有时候却在现实面前显得格外虚幻缥缈。

“高严的家属,麻烦您和我来一下。”孙立恩来之前就提前和icu打过了招呼,借了icu的一个小会议室,打算和两位老人家谈一谈。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两人看着孙立恩的表情一脸怨恨,可如今看着他们的样子,似乎都已经平静了不少。而且孙立恩也自认,如果真有什么冲突,两位五十多岁快六十的老人家跑的自然不会有自己这么快。所以才决定自己来和两位谈一谈。

徐有容虽然穿了平底鞋,可真要论起跑步,一百个神外医生都不是急诊科医生的对手。这种可能需要跑路的事情,孙立恩自然不可能让女性神外医生去做。

“您两位应该也听吴警官说了。”孙立恩单刀直入,趁着两人抹眼泪的时候先把最麻烦的情况抛出来。“高严现在的症状,是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这个甲基苯丙胺,就是老百姓平常所说的冰毒。”

“医生……”高母抹着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我家孩子平时很乖,不可能自己吸毒的。会不会是被别人下毒害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这个您只能去问警察,我是医生,不是侦探。我只能告诉您,他现在的症状是由冰毒引起的。究竟是自服还是被人下了药,我真的不知道。”他轻轻点了点桌子,“现在的问题是,他的症状很严重。刚刚我们血液检查的结果表明,高严已经出现了急性肾损伤的表现。如果不能扭转回他的损伤,那结果就很危险了。肾衰竭甚至多器官衰竭都是有可能的。”

高母又哭了起来,高父强忍着眼泪问道,“医生,小严还有救吗?”

“我们正在努力。”孙立恩不敢把话说的太满,高严的病太凶险,身体遭受的伤害太多而且又太久。“现在我们的治疗方案以保护他的脑神经为主。尽量先保住他的性命。在这个基础上,再额外给他做透析治疗,希望能够减轻他的肾脏负担。”

减轻了肾脏负担,就等于为高严的一对肾脏争取到了一点休养生息的机会。但愿在透析机的支持下,年轻的身躯能够迸发出生命力,尽快将损伤修复。否则,后果就真的很难说了。

“作为医生,我们肯定会尽一切力量救治病人,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孙立恩补充道,他看着面前悲伤的高严父母,“高严还年轻,他只有二十一岁,这是他的优势。年轻人的身体修复能力要比上了年纪的人强很多,他还有搏一搏的希望。”孙立恩稍微停顿了一下,但仍然道,“可是我也需要向您说明白,他的情况很不乐观。icu的治疗费用也不低,治疗下来效果不好,人财两空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高父点了点头,作出了决定,“我们尽一切力量配合你们。治疗费用什么的,我们会去想办法,大不了把房子卖了!”他的身体似乎忽然被抽去了所有力量,整个人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我们就这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啊!”

和家属谈完话之后,孙立恩在icu里碰到了正在和徐有容会诊的肾内科医生周策。他正在安排着透析的事宜。同时手里还捏了一个小尿检盒,里面装着的,是产自高严的草绿色尿液。

“孙医生。”看见孙立恩来了,周策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色无框眼镜,朝着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巧了,我刚和徐医生说到你的事情。”

“我?”孙立恩来icu也是冲着安排透析来的,这么一来倒是发现周策已经在处理了。这下就放下心来,点头道,“您是……”

“我叫周策。”周策自我介绍了一下,仍然一手捏着尿检盒,伸出另一只手来和孙立恩握了握。“肾内科,主治。”他收回手,侧头点了点身后的徐有容,“我和徐医生是高中同学。”

徐有容面色不变,对周策的自我介绍没有任何评价。也完全没有证实他说法的意思。只是冷静道,“周医生,icu不太适合闲聊。”

周策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孙立恩,眼神传递出一个“她以前也这样”的信息。然后拿着尿检盒出了icu。孙立恩和徐有容一起跟在他身后,准备出去找个办公室详谈一下。

“我听说,你们的治疗团队正在招人?”三人走在楼梯间里,周策忽然问道,“这个招聘只招聘院外人员么?为什么不找咱们院里的医生呢?”

徐有容答道,“因为人事变动太麻烦了。”

“你从高中开始就是这个性格了。”周策对徐有容的冷冰冰倒是不以为意,“小孙医生你可别觉得徐医生这是在针对你啊。她只是觉得……”他换了个语气,听着像是港台译制片里的配音腔调,“在座的这些凡人都是垃圾!”

孙立恩这个岁数,手机里表情包数量自然不算太少。这一名言自然也早就听过。可三十来岁的周策用上了这种台词后,孙立恩却忽然一下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嗯……这种台词不大适合我。”周策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过三十岁就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成无趣的大叔了。”

三人逐渐走到了一楼。在急诊科一间空闲出来的处置室里,三人开始了一次简短的会诊讨论。

“基本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周策抖了抖手上的检查单,又仔细看了一遍。“情况比较明确,甲基苯丙胺中毒导致的急性肾损伤。控制补液,上透析机,这些处理都没问题。”他忽然道,“可是透析机的工作效率要控制一下,否则会出现低血磷之类的副作用症状。”他迟疑道,“问题在于,这样的话透析速度会比较慢,甲基苯丙胺还会在他的身体内维持一段时间的浓度,你们用纳洛酮的时间就得延长。”

孙立恩点了点头,叹息道,“这已经算是最好的方案了。如果放任不管,搞不好还会有更严重的系统衰竭。”

周策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我建议你们先考虑一下给他的父母做移植配型检查。”他抬起头来,脸上的眼镜有白光闪过,“这样如果真的出现了衰竭症状,至少还有个后手在。”



第一百零五章 来客

后手不只是为了拯救高严的性命而准备的。实际上,一旦高严出现了肾衰竭。那么紧跟着发生全身多器官衰竭几乎是必然结局。更何况使用了纳洛酮后,高严的身体将无法被临床常用的麻醉剂抑制——他甚至连上手术台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后手看似没有存在意义,但实际上却是重要的策略。如果真的不幸发生了肾衰竭,那么高严的死亡就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被归咎为家属配型不合,或者没有及时移植肾脏。而真要万一配型成功了,无法接受麻醉也是因为高严处于甲基苯丙胺影响。

医生们不傻,高考六百多分的人里没有几个是蠢货。在治疗的过程中设置一些后手,看似居心不良,却也是被现实所迫。尽管绝大部分的患者及其家属对于医生都是感激涕零的,但偶尔出现的那么几个医闹和奇葩,也足以对医生们造成巨大的伤害了——自己用健康甚至生命为代价和赌注去拼回来的希望,却还要被患者家属当成骗子以及居心不良。这种委屈远比拮据的生活以及超长时间的工作更让医生们难以接受。

周策提出了这一建议后,并没有立刻继续说什么其他的,而是靠在墙边,接着余光仔细看着孙立恩的反应。

孙立恩有些苦恼。他也明白这样做似乎是最合适的——这样既能让家属对高严的病情有更直接的了解和反应,同时也能将家属迁怒的风险降到最低。但这么做让他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大不了把房子卖了!”高父的话让孙立恩有些不忍。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可能也不算太好。谁知道高严在外面搞出了多大的烂摊子呢?看着老两口砸锅卖铁的把儿子救回来,结果可能换来的仍然是死亡,或者植物人状态,这样对他们真的好么?

沉默了好一阵子后,孙立恩无力的摆了摆手,“我去和他们谈吧。把配型先做掉。”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这种东西有百害而无一利,为什么要沾它呢!”

周策忽然道,“其实,可以考虑直接放弃肾脏的。”他提议道,“就把他的肾脏当做是已经彻底衰竭了,别管会有什么其他损伤。该上的治疗全都给他上去。这样还能搏到一线生机。”

孙立恩摇头道,“那不行,肾脏也得保,否则上了纳洛酮以后不能做手术,两颗彻底衰竭的肾脏留在他体内,那就是两颗不定时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开。万一在使用纳洛酮期间就炸了,那就只能看着他活活疼死。”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现在的高严绝对是孙立恩见过的最棘手的病人。权衡各种治疗方案,同时还要顾及到他的多个器官损伤程度。孙立恩简直觉得自己是在钢丝上玩着杂耍。只要一个不小心,高严就会从钢丝绳上摔下去,直接摔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坚硬水泥地上。

柳平川朝着门外的众多民众深鞠一躬。慢慢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泪滴已经顺着脸庞滑落了下来。

稍远处,三辆黑色的丰田皇冠正在缓慢驶入第四中心医院的大门。三辆汽车全都挂着黑色的牌照。红色的“使”字后面跟着三个数字,081。而这三辆皇冠与其他路上常跑的车辆最大的不同,是车头前面的旗杆,以及旗杆上面的日之丸旗。

这是日本使馆的车辆。

距离宁远最近的日本领事馆位于上海。开车过来怎么也要十来个小时才能抵达。所以对于宁远的老百姓来说,这样的车辆简直显眼到了极点。

三辆车停在了大门口,随后在宁远市外事办的车辆引导下,停在了稍远的停车场里。五名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人从车里走出。互相点头示意后,朝着宁远外事办的工作人员走了过去。

“这次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穿着黑色西装,银白色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中年人率先朝着众人鞠躬道,“犬子在中国遭遇事故,听滨田副领事先生说,宁远政府的各位给予了大力支持。真是太感谢诸位了。”中年人说完,又重新朝着众人鞠躬了一次。他虽然说话语调有些怪异,但中文说的却是熟练无比。

“小林先生。”带头的市外事办乔副主任上来和他握了握手,“客气的话先不用说了,咱们先到医院里和医生沟通一下吧。”握手后,乔副主任从口袋里摸出手绢,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水——虽然下着雪,可他仍然忙出了一头的汗水。

乔主任往后退了几步,用本地话朝着同事们抱怨道,“这帮家伙真不是玩意。凭什么大使不能随便跑,领事就可以坐着车往咱们这儿开?”

后面的同事看起来也累的够呛,“人家说是执行领事保护。大使活动得提前报给咱们外交部审核等待安排。可领事真要闷着头往咱们这儿跑,那可是真没办法。”他也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就是这帮家伙太不是玩意了。提前二十分钟才通知到达,这不是诚心添乱么?”

和小林先生说了几句话后,日本驻上海副领事滨田雅功稍微走慢了几步,让自己的身形和乔主任等人平齐后问道,“请问一下,这家医院的诊疗技术水平怎么样?”

“滨田副领事。”乔主任有些不满意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不告自来的家伙,“第四中心医院是我省目前唯一的一所大型急救综合医院。除非去北京或者上海,广州,成都。否则不会有比我们更好的医院了。”

滨田雅功今年50多岁了。看上去比走在前面的那个“小林先生”年轻不了几岁。他朝着几人客气的点了点头,“这次小林丰先生来华,还专门邀请了顺天堂的矢富教授一起为他的公子诊病。还希望贵方能够为矢富教授的诊治提供协助。”

乔主任虽然不太清楚顺天堂到底是个什么医院,但想来能被专程请到宁远来,也是因为小林丰下了大功夫的。但这种行为到底合不合法,肖主任可真不知道。他只能模棱两可的点点头道,“我们一定会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一百零六章 武田制药

小林一家在日本政经两界影响力超群。顶点x小林一家的先祖于1781创立了一家名叫“近江屋”的药典,并于1925年注册改名为现在的“武田制药”。武田制药曾经制造出了日本产的第一种退热消炎药。并且在战后得到了极快速发展。日本泡沫经济时期,武田药业非常精明的选择了远离当时最火热的地产行业,专心于药物制造和医疗器械研发。随后泡沫崩溃,武田药业不但没有收到太多冲击,反而依靠着泡沫经济时期的全球化布局进一步发展。并且和众多其他药物公司以及研究机构合作,加大了对于新药的研发力度。

等到2000年前后,武田制药一路踏上了世界制药企业前20强。并且将这个位置一直咬住了接近20年。尽管由于大量药物专利到期,以及重磅新药艾可拓可能致癌,武田药业一度跌落到了20名的位置。但小林丰却仍然带着整个武田制药挺了过来。

现在的小林丰已经辞去ceo的职位,仅仅是作为公司董事长以及董事会主席,对这家年销售额高达一百四十亿美元的公司进行遥控操作。

而现在的武田制药正处在非常时期。一年内,武田制药连续五次向爱尔兰的夏尔制药提出收购要求。收购价格从570亿美金一路飙升到640亿。而一直拒绝的夏尔制药,也在640亿美金的收购报价面前动了心思。

然而对于武田制药来说,真正的难题在于如何搞到这一笔巨款。虽然武田制药已经算得上是亚洲第一的制药巨头,但公司的现金流量最多只有不超过50亿美金。杯水车薪不说,一旦全部抽走,整个公司都要垮台。为今之计,只有和日本国内乃至各国银行组成的财团进行借贷谈判。凭借市值636亿美金的公司,去贷出至少700亿美金。

这是一场豪赌。而应该坐镇国内主导谈判的小林丰却忽然出现在了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能令这位商界巨擘抛下工作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的独子小林薰。

这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小林薰幼年丧母,而忙于工作的小林丰虽然没有续弦再娶,但也对小林薰疏于照管。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武田制药的领航人才发现,自己的独生子居然被招聘进了主要竞争对手阿斯特拉斯中。就任于艾斯特拉斯的团体赞助部。

不光是工作的事情而已。小林丰背在身后的手骤然缩紧,掌心中的黑色小羊皮手套被捏出了一阵嘎嘎吱吱的声音。没有告知,甚至没有一个电话。小林薰就突然娶了妻子。虽然儿媳不是日本人也无所谓,可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林丰原本打算等完成了收购之后,就退位让贤,让小林薰来担任副会长的职务。慢慢的将公司交给自己唯一的继承人。谁知道儿子却忽然跑到了中国,而且还遭受了车祸,甚至有生命危险。

小林丰越想面色越冷。等到走进第四中心医院急诊大厅时,整张脸已经有些铁青了。

“小林先生,这边。”滨田副领事并没有直接带着小林丰去病房他也不知道小林薰目前在医院的什么地方。和外事办的乔主任稍加商讨后,滨田打算先带着小林丰到第四中心医院的会议室去。

第四中心医院新建不久,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没有足够的指示牌尤其是带日语的指示牌更是一块都没有。虽然光看汉字也能理解个**不离十。但一心想要拉进关系的滨田却决定选择另一种更快的方式。

他一把拽住了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医生,“这位医生,麻烦你带我们去贵院的会议室。”滨田说的是中国话,而且几乎不带任何口音。

“会议室?”被拽住的医生有些莫名其妙,他看了看这奇怪的一行人,“我要先去和病人家属谈话……”

“我们也是病人家属。”滨田有些不满,“我们是来看望小林薰先生的。请你马上带我们去会议室,并且通知贵院的院长,以及小林先生的主治医生来一趟。”

“小林薰?”被拽住的医生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笑容,“我就是他的主治医生。你们都是他的亲戚么?”

蹲守在急诊大厅里的林兰老娘舅有些好奇但迟疑的凑了过来。

“我是小林薰的父亲。”听闻面前的年轻人就是自己儿子的主治医生,小林丰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愧疚。自己的儿子受伤严重,可主治医生竟然是这种年轻而且看上去不可靠的家伙……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对儿子的关心太少,这才会让他隐瞒身份来到中国。小林丰弯腰鞠了一躬,“犬子受伤入院,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孙立恩连忙试图将小林丰搀扶起来,却被两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人用身体隔了开来。结果自然是引来了小林丰的又一阵道歉。

“您如果要探望小林薰的话,现在就可以去住院部了。”孙立恩对这种事情倒是不以为意,看小林薰痛斥田中的样子,他就能猜得出来,小林一家在日本肯定来头不小。“他在八楼的内分泌科住院部。房间号是0836。”

“我想先和您,以及贵院院长进行一次谈话。”小林丰认真道,“如果您不方便的话,请您指定一个时间段。”

孙立恩挠了挠头,却看到拼命朝着自己使眼色的乔主任。小林薰入院的时候,乔主任虽然没来医院,但孙立恩却见过他的同事之一现在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额……我现在就有空。”外事办的三人朝着孙立恩一起使起了眼色。孙立恩犹豫再三,点头道,“那我去通知院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后,略带迟疑的走到了一旁。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刘堂春。虽然作为规培医,孙立恩的上级医生是周军。但考虑到他正在经历丧亲之痛,孙立恩还是先给刘主任打了电话通报。在得到了“可以带他们去会议室,我去通知宋院长。”的答复后,孙立恩又给徐有容拨了个电话。

“高严父母那边我没法去了。外事办的人带着几个日本人要和我谈一谈。”孙立恩叹了口气,“要不然你带上周策医生一起去和他们谈谈吧。我现在实在是走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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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外来的和尚

宋院长正在赶来的路上。孙立恩和一群人进了会议室里。保安梁哥还算激灵,叫了几个保安过来帮忙端茶倒水。而影像科的罗哥也被当成现成的翻译叫来了现场——有些医学词汇确实不好翻译。哪怕这些词汇基本都是从日本流传到中国的。

“我想先听听小林薰的情况和现状。”一直跟在小林丰身后的顺天堂神经外科副教授矢富泽郎首先打破了场内的沉默。“之前我们听田中君说,小林薰可能有听神经瘤,需要开颅手术。你们已经做完手术了么?”

“诊断结果表明,患者并非罹患听神经瘤。”说到自己的诊断内容上,孙立恩忽然有了些底气。“根据我院的诊断,小林薰的症状是由甲亢引起的。”

“甲亢?”矢富泽郎教授一皱眉头,“甲亢不会引起出血。”

“车祸导致的颅底骨折会。”虽然面前是个教授,但实际上孙立恩是在和罗哥直接交流。这让他心里的压力减轻了很多。“甲亢引起的高血压危象加重了他的耳道出血情况。第二次耳道出血是因为血压变化,并不是因为听神经瘤消肿。”

矢富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我相信贵院做了相应检查所以才判断出了这个症状。但是小林薰先生每年都会在公司内进行体检。上一次体检在两个月以前。并没有检查出有任何的不妥。贵院对此应该更加重视一点。”

孙立恩闻言一惊。

甲亢不是什么罕见病,基本来说,引起甲亢的原因就那么几种。自身免疫问题导致的毒性弥漫性甲状腺肿(graves病)最多,占到总数的近八成左右,或者感染导致甲状腺被破坏而造成的一过性甲亢,或者药物导致的药物性甲亢等等。

小林薰的甲亢严重到出现了甲亢危象的地步,再加上他入院后并没有使用过任何可能导致外源性甲亢的药物。可以肯定,小林薰的甲亢发病应该有些日子了——因为甲亢引起的症状初期并不十分明显,经常有大量患者患病而不自知,甚至发病后数年才来就诊。

“公司体检?”孙立恩有些不确定,“有报告么?”

“这些就是。”矢富果然有备而来,他从公文包里摸出了一叠打印好的文件递了过来。“为了方便贵院参考,小林丰先生特意让专业机构做了翻译,您看到的这份就是翻译过的复印件。”

所有项目果不其然都是正常。虽然对于日本企业体检竟然还会检查促甲状腺素水平这一点有些惊讶,但孙立恩不得不承认,这份检查报告的确能够说明,两个月前的小林薰的确没有什么甲亢的迹象。

“从体检后到现在过去了大概两个月。”孙立恩着重看了看小林薰的身高体重一栏。他在这两个月里体重下降了接近八公斤。

甲亢患者大部分都有明显的消耗症状。他们饭量大增,但仍然持续减少体重。这已经不是“吃不胖”的程度了,而是“不管怎么吃都会瘦”的阶段。十二月的冬天,小林薰就诊的时候却仍然只穿了一件薄西服外套。这也是甲亢的另一个表现。

每个症状都是甲亢,但唯独病程对不上。孙立恩彻底糊涂了。思考了一阵后,他向矢富泽郎道,“这个问题我无法解释,如果要探求根本病因的话,我需要请我的上级医生以及其他的专科医生来会诊。”

这是标准程序,而且对全世界的医院来说都是通用的。矢富教授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转而提醒道,“我担心的是,这可能意味着小林薰先生的脑内出现了肿瘤。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贵院能够为小林先生安排一次mri检查。”

孙立恩点了点头,摸出电话来打给了刘堂春,“刘主任,小林薰的家属到了。我和他们在主会议室里呢……”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还在擦汗的乔主任,“市外事办的人也在。”

刘堂春过来的时候,旁边还带着内分泌科的主任以及徐有容。

“已经和高严的父母谈完了。”徐有容拉开椅子,坐在了孙立恩旁边。她用不大的声音道,“周策在安排治疗,配型大概三天就能出结果。”

孙立恩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堂春就率先开口了。“老乔,你们这兴师动众的跑到院里来,和我们宋院长说了么?”

“已经和宋院长打过电话了。”乔主任把擦汗的小毛巾在面前一扔,“事出突然,滨田副领事他们的车下高速了之后,领事馆那边才给我们打了电话,这可不是我老乔要打突然袭击啊。”外事工作,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安排妥当。基本每个从事外事工作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控制狂的倾向——惊喜什么的在他们看来就和惊吓没有区别。乔主任嘴上说着玩笑,实际上却是在向滨田表示不满。“宋院长在市委开会,她说只要会议结束就尽快赶回来。”

说完话,乔主任站了起来,向刘堂春介绍道,“这位是武田制药工业的董事会主席小林丰先生,旁边的这位就是滨田副领事,这位是顺天堂大学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教授矢富泽郎先生。”

介绍是有学问的。小林丰毫无疑问是一行人中最重要的那个,而被放在最后的矢富泽郎,则是那个最麻烦的家伙。

“矢富教授?”刘堂春皱了皱眉毛,然后忽然笑了出来,“我和神野哲夫教授面谈过几次,倒是还从来没和矢富教授见过面。”

矢富泽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神野先生是关东地区应庆大学一系的知名教授。虽然应庆大学医学系历史远不如我们顺天堂久远,但实力也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顺天堂医学院的名气远不如东京大学医学部。但实际上,顺天堂大学的医学部却是整个日本历史最为悠久的。建立于天保9年(1838年)的顺天堂大学不仅一只是日本私立大学医学院部第一名,身为日本现代医学奠基院校,顺天堂大学医学院也一只是皇室成员的就诊医院。虽然在中国的名气不如神野教授,但矢富泽郎却完全不把这位为中国神经外科医学作出了重要贡献的同胞放在眼里。

“我刚刚和这位孙医生提过,建议贵院为小林薰先生安排一个mri,以明确甲亢诊断的原因。”矢富泽郎重新夺回了对话的控制权,“按照小林薰先生两个月前的身体检查报告判断,他的甲亢发病时间太短,而病情进程过快。这很可能是脑垂体肿瘤导致的甲亢。”

“立恩,你的意见呢?”刘堂春似乎没听见罗哥翻译的内容,只是转头望向孙立恩问道,“小林薰是你的病人,你怎么看?”

“我觉得……”孙立恩仔细想了想状态栏的提示,摇头道,“应该不是甲亢。”

“理由呢?”刘堂春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而是继续追问道。

“没有支持脑垂体肿瘤的证据。”孙立恩答道,“当然,安排一次核磁共振检查最保险,但是我觉得意义不大。小林薰的甲亢症状在入院时并不明显。和执行领事保护的田中争吵后,才出现了明显的甲亢危象。如果他的甲亢是由脑垂体肿瘤引起的,那在入院时就应该会表现出明显的甲亢危象症状才对。”

示意罗哥把这些话都翻译了过去,刘堂春笑着答道,“您也听见了,我们的医生并不支持您的判断。”



第一百零八章 了不起的诊断(感谢盟主心韵浅吟,加更第一章)

“刘先生。”小林丰用有些奇怪口音的中文打断了刘堂春的发言,“我无意质疑贵院医生的专业水准。但是出于谨慎起见,我还是希望能给犬子做一次核磁共振检查。”他站起身来,深鞠一躬道,“就当做是安慰一下我这个无用老人的心吧。请您放心,该给的治疗费用我们一定会给的。”

小林丰说的可怜,但刘堂春却仍然不同意。“您的儿子已经不属于急诊范畴了。他目前正在我院的内分泌科住院部进行治疗。就算我们同意了您的要求,按照现在的排序,小林薰先生也要等超过一个月才能进行检查。”

“那……出院呢?”小林丰问道,“他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到足以乘坐飞机,回国继续治疗的状态?”

“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要一两个月。他的颅底骨折需要回复一下才行。”刘堂春一脸的无奈,其实他也想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药扔出去——武田制药工业的名字他也听过。比起治好这个病人,给医院和科室赚到钞票,他其实更希望这个自带副领事和外事办乔主任的麻烦赶紧滚蛋。

但是滚蛋的前提是,不能刚滚出医院,人就死了。这种事情刘堂春绝对不可能接受,也完全不能容忍。身为整个地区最大最先进的急诊中心的副主任,刘堂春有自己的坚持。

“颅底骨折……”矢富也傻了眼。他其实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全力劝说小林丰将儿子转院到顺天堂大学附属医院进行长期治疗。和其他靠着年金或者保险的穷鬼不同,小林丰和他身后的武田制药那可是真正的庞然大物。只要能让小林薰转院到本院,就算一円的治疗费多不收,小林薰用来感谢教授们的红包也绝对不会少。如果还能搞到武田制药的赞助或者试验疗法支持的话……别说升职了,矢富就算一步登天直接当上副院长也不是不可能。

“矢富先生,颅底骨折不能坐飞机么?”小林丰并不太懂这些内容,他并没有医疗背景经验。反而曾经就读于哈佛商学院。颅底骨折不能坐飞机这种事情,小林丰可是真的不知道。

沉默了好一阵后,矢富泽郎有些懊恼的点了点头。“颅底骨折会导致颅脑无法应对外界气压变化,坐飞机的话,可能会导致感染,颅压升高,脑水肿,甚至脑疝。在骨骼愈合前,最好避免乘坐飞机。”

“那就调我的游艇过来。”小林丰一挥手,“乘船总可以了吧?”

“那样更危险。”矢富泽郎摇头道,“如果小林薰先生的病情在船上有变化,我们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就算有海上保安厅的直升飞机护送,也仍然有可能来不及。最妥善的办法,还是在中国接受治疗。”

矢富泽郎很痛苦。刘堂春也很痛苦。刘主任明白,小林薰要是就留在第四中心医院治疗,这个副领事搞不好也会就住下来陪着,直到小林薰康复出院为止。那也就意味着,外事办的乔主任等人今后也得常驻于此。

家属陪床治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外事办和副领事绝对跟家属扯不上关系。他们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会张嘴会吃饭的麻烦。

刘堂春正在和众人讨论着后面的处理方案,孙立恩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手机自动亮起的屏幕,随后马上就被上面显示出的内容吸引住了目光。

“日本阿斯特拉斯公司旗下大阪工厂被爆出长期泄漏碘化物气体,导致周围居民甲状腺癌发病率升高近20倍。”

一道闪电闪过,孙立恩终于明白了自己觉得有些蹊跷的东西是什么。

“小林先生。”顾不得刘主任正在和矢富教授讨论转移安排,孙立恩直接向小林丰问道,“小林薰什么时候入职的阿斯特拉斯?”

“大概两年前。”小林丰有些奇怪的看着会议桌对面的年轻医生,那个眼神他很熟悉。那是自己公司里的研发人员在终于搞定了一个巨大难题后才会露出的兴奋。

“那个时候他的体重有多少?”孙立恩继续追问道。

小林丰有些为难的看了看矢富,矢富则立刻低下头找出了其他的体检报告,“51公斤。”

小林薰现在的体重有62公斤重,也就是说他在两个月前的体重应该是70公斤。也就是说,入职两年间,小林薰的体重上升了接近20公斤。

这可不像是一个忙碌工作,导致身体逐渐消瘦的典型日本上班族。

“他这两年间,一直在阿斯特拉斯的大阪工厂工作对吧?”孙立恩继续问道,“也就是说,在进入公司后,他的体重开始上升了。直到两个月前,他第一次来中国。”

刘堂春饶有兴致的看着孙立恩的表演,他从孙立恩的问题中隐约抓住了一丝线索,但有效信息太少,他还无法推断出整个真相。

“小林薰的甲亢病程进展并不快,实际上他的病情持续了至少有两年。”孙立恩胸有成竹道,“只是因为环境变化的因缘,才让他的甲亢危象出现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矢富教授皱眉道,“他入职后体重上升可能只是因为大阪那边的高碳水饮食结构……”

“这个新闻,我想您可能还没看到。”孙立恩向矢富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小林薰就职的阿斯特拉斯大阪工厂有碘化物气体泄漏,而且可能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刘堂春睁大了眼睛,他想到了一个很荒唐的可能性。荒唐到这个可能性他根本不可能相信的地步。

“患有甲亢的小林薰比普通人更容易吸收和富集碘化合物。他在工厂工作的时候,吸收了大量的含碘气体,这令他身体里的血碘浓度高到了可以反向抑制甲状腺功能的地步。”孙立恩兴奋道,“就像是甲亢危象的时候需要注射碘化钾溶液抑制甲状腺功能一样。只不过他的甲状腺功能被抑制了两年之久。”

“直到他第一次来中国。”孙立恩顿了顿,拿起保安倒的茶水一饮而尽,“脱离了高碘环境后,抑制效果失效了。中国的食物里普遍使用加碘盐,持续的碘摄入让他的甲状腺开始间断功能亢进,直到因为车祸入院……我们给他补充了不少液体,同时为了预防可能出现的脑水肿使用了利尿剂。大量的碘被排出身体,他才陷入了甲亢危象!”

第一百零九章 厚赂

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www刘堂春低头皱眉正在心里琢磨着这个解释的可信度,徐有容则有些表情复杂的看着孙立恩,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矢富教授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小林丰却有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再说一遍。”整个会议室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内分泌科的主任李金芳两眼冒光,摊开笔记本,摸出钢笔,摆出一副要速记的模样,“刚才你说的太快,我没听清楚。”

虽然听起来天马行空,但所有人都得承认的是,这种事情听上去真的有可能。逻辑通顺,也能完美解释小林薰病程的与众不同。更重要的是,这个推断直接推翻了矢富教授的“脑垂体瘤导致甲亢”理论。如果真如孙立恩所判断的,小林薰的病程持续了超过两年以上,脑垂体瘤的可能性就基本为零脑垂体瘤导致的甲亢,最大特征就是进展比普通甲亢快一些。

在孙立恩的复述中,李金芳主任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了诊断。用钢笔敲了敲笔记本,赞叹道,“精彩,确实很精彩。简直就像是在看推理小说。逻辑完备,症状吻合……”他忽然顿住了,摇头道,“可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办法证实你这个诊断的真实性啊。”

这一点也是孙立恩推论中最致命的缺点。阿斯特拉斯的碘气体泄漏情况如何不可考证。环境中碘含量和人体碘富集的研究也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计算公式。虽然逻辑完备,病程吻合良好,但孙立恩却永远无法证明自己的诊断推论是正确的。

“没办法了。”刘堂春嘴上说着无奈,却笑的像朵灿烂的老菊花,“急诊做个mri,排除掉脑垂体瘤吧。”一边说着,老菊花一边拍着孙立恩的肩膀,“还是太年轻呀,刚规培两个月,还是有太多不足的地方啦。”

刘堂春这哪儿是在批评,分明就是在变着法的表扬。孙立恩规培两个月,就能准确找出国外专家诊断的漏洞,并且提出了更合理的诊断。就凭这一点,刘堂春就能乐成一朵花矢富教授虽然是被小林丰邀请而来,但总是不请自来。老刘同志早就把急诊当成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容他人沾手的那种。能狠狠的驳了矢富的面子,老刘同志心里痛快的很让你个孙子跑来装蒜!

“我明白了。”小林丰忽然站了起来,朝着桌子对面的医生们一鞠躬,“犬子会继续留在贵院治疗。后续的问题就拜托各位医生了。”

人家服了软,刘堂春自然也乐得借坡下驴,“小林先生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

“如果可以的话……”小林丰从身上摸出一张名片,绕过桌子,双手将名片递给了刘堂春。然后又给孙立恩发了一张。“我们公司最近正在寻找合作医院。主要针对的是急诊科和诊断科室。目前在贵国中,只有友好医院和友谊医院两家正在进行部分合作。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贵院也能加入进来。”

刘堂春还没来得及拒绝,却又听到对方补充道,“鄙社很大一部分研究都和周秀芳教授有关系。可惜也仅仅只是参考了她的一部分研究结果,并始终没能见上一面。刚刚听说老人家不幸辞世,我代表鄙社感到万分悲痛。同时也希望能够以周教授的名字,来命名可能的合作部门。”

这下刘堂春可没办法拒绝了。他只能收起了小林丰的名片,并且郑重道,“这些事情需要您和我院宋院长直接沟通。甚至可能需要和更高级别的主管部门进行直接商讨,但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谢谢您对我院的支持。”

外国大型企业要直接支持第四中心医院?这种事情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绝妙五成熟顶级牛排而且还正好掉在了你面前的干劲餐盘中。虽然美味诱人,但是却会令人心生警惕。

“这并不是我在企图行贿于各位。”小林丰笑了笑,郑重的对身旁一脸震惊的外事办乔主任道,“这些医疗以及检查器械,我们将直接免费赠送给贵院。而作为回报,我们希望贵院能够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向我们提供持续的信息回馈。包括罕见病例的通报,设备的改进建议,以及关于新设备的建议等等。”小林丰郑重道,“贵院用于改造和改建秀芳诊断中心的一切费用都将由鄙社承担。这件事情,还需要政府方面予以监督和协助。”

刚刚擦完了脑袋上喷涌而出汗水的乔主任又开始擦汗了。“那么……”这件事情嘴上说的轻巧,但一想到那些价格动辄几百上千万美金的高端设备和大量改造用资金,乔主任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欲要取之,必先与之。小林丰现在这么慷慨厚道,谁知道他到底想要点什么。乔主任把心一横,问道,“您又希望得到什么呢?”

“我希望能够在周秀芳教授生前工作的院校中,为她建立一座雕像。”小林丰严肃道,“在铭牌上,标注鄙社捐赠即可。”

“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跑来送钱送设备。”离开了办公室,在电梯里只剩下刘堂春和孙立恩以及徐有容时,刘主任忽然张嘴说道,“这家伙……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这种事情您问我,我去问谁啊?”孙立恩一脸懵逼。他还没从小林丰扔出的重磅炸弹中回过神来,“真是大手笔,一口气捐一个诊断中心?”

小林丰明显知道周秀芳是谁,看着第四中心医院外面自发聚集起的人群,只要稍微问问就能知道周老太太的功绩如何。小林丰会拿周秀芳出来说事儿,这并不怎么出乎众人意料。

可真正问题是,小林丰拿出这么大一块足以砸死人的馅饼出来,目的又是什么?肯定不会是为了贿赂医生,从而令自己的儿子获得更好的诊治条件。虽然有新的诊断中心很让人震惊和兴奋,但医生们自己是拿不到什么好处的。

徐有容皱着眉头,忽然问了一句,“他刚才结束的时候,是不是和乔主任说,需要打印一份小林薰的病例报告?”

病例报告这种东西,一般是用来交给保险公司审核的主要材料。商业保险除了病例报告以外,可能还会要求比如手术记录等文件。交由公司内部审核通过后,方能进行理赔。

以小林家的财力,区区治疗费用他们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难道是想要咱们作证,起诉阿斯特拉斯?”徐有容迟疑道,“或者……达成什么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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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失忆症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通过诊断技术折服一家百亿美元规模药物公司的董事会主席,然后让对方心甘情愿送一座诊断中心,这种故事写在小说里读者都是要骂街的——太胡扯嘛。

虽然搞不明白对方究竟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反正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孙立恩来操心。这种涉及到数千万美金甚至更多的巨大馅饼,就连刘堂春都没有什么能发表意见的权力。

柳平川副院长正在临终关怀室里,等待着其他几位被特意请来做脑死亡诊断的医生做出最后决断。在得到了周军和老周的同意后,小林丰被允许进入临终关怀室里,和周秀芳见上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长时间凝视和一次长久的鞠躬后,小林丰走出了临终关怀室。用有些生硬的中文向周军和老周同志表示了慰问。

“周教授……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在得知周秀芳临终前的意愿后,小林丰瞠目结舌了半天,低声道,“我在医药行业里工作了几十年,虽然不是医生,但也与很多了不起的医务人员共事过。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像周教授这样无所畏惧,这样……”小林丰哽噎了一下,“这样伟大。”

周军红着眼睛向小林丰表示了感谢,而老周则已经泣不成声了。这个年轻时敢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岭里跋涉十数日巡线的硬汉,临老却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去看过他儿子?”柳平川拽着刘堂春走到了没什么人的角落,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这人是什么意思?上赶着来送钱?”

“我哪儿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刘堂春摇头道,“有容说,有可能是想利用咱们院的诊断说明去起诉艾斯特拉斯。”

柳平川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什么有容?那是我徒弟!”

“是是是,你徒弟。”刘堂春不想在这种地方和柳平川斗嘴,赶紧把话题滑了过去。“反正只要别把咱们搭进去,那就什么都好说。我已经和影像科联系过了,让他们推着小林薰做个核磁共振检查明确诊断……”

都是多年合作的老朋友了,刘堂春话还没说完,柳平川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知道了,我等会带他直接去核磁共振监控室。”

既然群山不动,那就向群山跋涉。不知道你小林丰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那我就让你见见刚刚抢救过的儿子。

小林薰被小心的转移到了转移用的担架床上。虽然有些不适,但转移担架床上方的担架由于是高强度工程塑料做的,可以直接进入核磁共振室里转运病人。因此在整个第四中心医院住院部中,无法自行走动的病人都是通过担架床送达核磁共振室中的。

几年前,有家三甲医院的护工用轮椅推着一位行动不便的患者进了核磁共振室。结果刚一进门没两步,铁质的轮椅就被核磁共振机外层的永磁体吸的飞了起来。轮椅紧紧吸在机器外壳上,顺便把坐在轮椅上飞出几米远的患者吓了个半死。

好死不死的是,变成大磁铁的核磁共振机是刚刚装好的新型机体,磁通量高达11t。轮椅像是和机器外壳融为一体就地生根了一样,死活拔不下来。最后无奈之下,影像科的医生们对机器进行了消磁。取下轮椅后,重新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以及五百多万的励磁费用,这才让这台新机体重新投入使用。

小林薰被送进核磁共振室之前,被先送到准备区,移除了他身上包括眼镜和婚戒在内的所有金属物品。而这些个人物品,被交到了一直站在准备区的小林丰手里。

“你……还好吧?”小林丰捏着儿子的婚介,百感交集。半天后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您是……”小林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后问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见过么?”

小林丰沉默了下去。周围知情的医护人员也都大气不出的看着躺在床上,以及站在床边的这对父子。

几次深呼吸后,小林丰沉声道,“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儿子。”

小林薰还没消肿的额头上,露出一个明显有些困惑的表情。他勉强从床上半抬起身子,认真想了很久后摇头道,“不好意思……我……我不记得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林丰真的有些慌了,“他是怎么了?”

徐有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找出笔形手电筒,勉强拨开了小林薰的眼皮,用光在他的眼睛上晃了晃,确认反射正常后问道,“你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么?”

“我叫小林薰。”经过罗哥翻译后,病床上的小林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我……我失忆了?”

“如果你不是在和自己的父亲斗气的话,你是失忆了。”罗哥有些同情的看着小林薰,继续翻译着徐有容的问题,“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么?”

“我和我的妻子遇到了车祸。”小林薰回答道,“我记得昨天孙医生跟我说过,她的手术很顺利。”

“你有家人么?”徐有容继续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母亲的名字么?或者外公外婆?”

小林薰这次愣住了。他想了很久很久,忽然重新躺了下来,“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林?”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带着浓浓乡音的呼唤,“你咋到这儿咧?”孙立恩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林兰的老娘舅。

“舅舅!”躺在床上的小林薰忽然坐了起来,虽然没了眼镜什么都看不清楚,虽然他几乎不会说中文,但他仍然努力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转身答道,“我……我来……检查。”

面孔极黑,而且脸上皱纹极深的老娘舅欣慰的“哎”了一声,“你要配合医生啊!好好检查,这才能好得快!”

这句话就已经超出了小林薰的中文听力水平范畴。在罗哥的协助下,两人完成了沟通后,小林薰被护工抬着,送进了核磁共振检查室里。

“您是……林兰的舅舅?”小林丰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一丝愤怒夹杂着后悔担忧和愧疚,他叹了口气,穿过人群,朝着老娘舅走了过去。“您好,我是……小林薰的父亲。”

“诶?”老娘舅一愣,“恁……恁是亲家?”他疑惑道,“小林跟俺们说,他爹早死了咧!恁怕不是认错人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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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初次见面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一章初次见面气氛有些尴尬。

小林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枚结婚戒指,沉默了很久。戒指看上去不光朴素,而且似乎只是一个银圈而已。

出生时就含着金钥匙的小林丰,从来没有在金钱上觉得拮据过。他看着这枚简单的戒指的时候,仿佛看到的是执意离开自己,宁可每天在工厂值班工作,也要拼命生活下去的儿子。那是愤怒,决然,艰辛和一丝成就凝聚成的结果。

一枚银质婚戒,一个终身伴侣。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两年来的反抗结果。

小林丰忽然笑了起来。他看向一脸尴尬的老娘舅,和声道,“我和他之间有一些误会,结果这孩子性格比较硬,宁可说我死了,也不愿意承认还和我有关系。”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看样子,他恐怕到现在都还没原谅我……”

“不一定。”孙立恩忽然插话了,与此同时,一直有些发愣的矢富教授也忽然抬起了手,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孙立恩先说了话,他只能重新把手缩了回去听着孙立恩继续道,“小林薰入院的时候,头部受过比较严重的冲击。他现在的表现可能只是冲击后导致的记忆障碍。”

“记得这位,而不记得我?”小林丰看着老娘舅,苦笑着摇了摇头,“孙医生,这在我看来可不像是失忆。”

“临床上是有可能的。”徐有容补充道,“小林薰的骨折区域在颅底耳道附近,这一区域同时靠近着控制记忆的海马回。这个区域的骨折有可能导致他的记忆出现障碍,而这种障碍可能有很多表现。选择性遗忘也是其中一种。”

小林丰向矢富教授投去了求证的眼神,而被抢了好多风头的矢富教授也在领事馆的工作人员翻译下大概明白了徐有容的说法。他有些郁闷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通过这次的核磁共振,我们也能对他大脑的这一部分加强检查。从而大概能判断出他失忆的严重程度。”徐有容继续道,“最好的情况是,这种失忆只是暂时的。他可能会在数周之内重新恢复记忆。”

“最坏的结果……”小林丰低声道,“就是永远忘掉我是他的父亲?”他忽然笑了出来,“这其实也不坏。”他转过身看着老娘舅问道,“我能不能去看看……”小林丰的中文水平毕竟比较差劲,“儿媳妇”这个词他始终没想起来。但老娘舅却知道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亲家在想什么。

“中咧。”老娘舅咧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俺们有个老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小林这娃娃人挺好,就是在这种地方犯迷糊,这哪儿成!”

小林丰摇着头,“想起来,以前也是我太过疏忽。和儿子有了这么深的隔阂,竟然还一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看了看天花板,仿佛目光穿透了钢筋水泥,看向了还偶尔落下着雪花的铅灰色云层上空,“或许,这是神明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也说不定。”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icu走去,为了最大限度保证外来人员身上携带的细菌或者病毒不至于传染给icu里的重病号们,进入探视的人数被守门恶狗似的重症监护室护士限制在了四人。正主小林丰,矢富教授,老娘舅以及孙立恩。就连徐有容都被挡了出去。

换上隔离衣,被风浴再次吹出一脑袋凌乱后,四人走进了重症监护室。老娘舅明显是已经进来探望过自己的外甥女了。熟门熟路的引着三人走到了林兰身旁。

林兰正侧头躺着。她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并没有昏睡过去,而是在怔怔的看着自己胳膊上一滴一滴下落的药水发着呆。察觉到有人靠近后,她才慢慢把头转了过来——这是icu医生的吩咐,她三天前才做完了脑血肿清除手术,动作必须轻柔。

“这位就是了吧?”小林丰朝着老娘舅轻轻点了点头,而矢富教授则在孙立恩的注视下开始审阅起了林兰的急诊ct片。

“初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场合,真是不好意思。”小林丰轻轻拍了拍床边的护栏,“我是小林薰的父亲,我叫小林丰。”

林兰睁大了眼睛。

“娃,别怕。”老娘舅看着外甥女的眼神不太对劲,赶紧过来安慰道,“小林和他爹之前有些矛盾,这才没跟咱们说实话咧!这是大活人,不是鬼!”

林兰的泪水无声淌了出来,“阿薰呢?他……他怎么样了?”她颤着声音问道,“他没事吧?”

孙立恩赶忙过来安抚道,“放心吧,他现在情况你比好的多。”

林兰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朝着小林丰点了点头,用日语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小林先生。”

“请多关照。”小林丰点了点头,“阿薰的问题比较复杂,但是这位孙医生已经诊断出来了。这里的医疗水平也很不错,你安心养病。等到身体痊愈以后,我们再正式见个面。”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小林薰的戒指,“阿薰正在做检查,身上不能有金属物品。所以我自作主张,把戒指拿来了。把它放在你这里,就当做阿薰在陪你。”

林兰接过了戒指,小心的将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了不起。”这边的林兰正在看戒指,看着ct的矢富教授也终于出了声,“这种程度的脑出血,同时还有复杂的骨折和外伤……”他看了一眼神志清晰的林兰,仿佛见了鬼一样,“居然恢复的这么快?你们用了什么新型药物么?”

在场能做翻译的有林兰和小林丰两人。但林兰的情况明显不适合充当翻译——她需要充足的休息。小林丰就暂时充当了矢富教授的翻译官。

“手术确实很麻烦。”虽然只在手术室里观摩了一小会,可孙立恩却是亲眼看着两个手术团队同时上场的。“脑出血和下肢脱套伤都是可能致命的伤势,林兰本人是运动员,而家属的保肢意愿又非常强烈。为了让患者尽快康复,所以我院同时对林兰进行了脑外科手术,以及骨科手术。”说到这里,孙立恩就想起了那个干瘦但是爱开玩笑的小老头,“我院骨科主任郑国有医生,在手术中突发了心肌梗死,但好在团队中的其他医生们素质过硬,这才顺利完成了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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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阳谋(为盟主心韵浅吟,加更第二章)

寥寥数语,看似波澜不兴。但其中凶险,却是越品越深。

矢富教授看着手里的ct片啧啧称奇,一边开始向着小林丰解释这个手术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从快速定位病灶并且制定手术方案,到开颅手术和脱套伤同时处理,从主刀更换到下肢静脉血管吻合,从术中快速缝合烧灼减少出血量,到术后用药如何在抗出血和抗凝血之间权衡。林兰的治疗其实一点都不简单——绝大多数医院其实都会直接选择截肢而不是试图保肢。

而林兰的“幸运”,主要体现在了郑国有和刘堂春身上。郑国有认为林兰的下肢情况比预期要好得多,虽然有脱套伤和股骨骨折,但是仍然有极大的保肢成功可能。而刘堂春则在听取了老伙计的意见后,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了多科室的主任以及王牌医师,同时主导设计了几乎整个手术方案。

急诊科,影像科,血液内科,骨科,神经外科,icu,在这六个部门的通力合作下,林兰才有可能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留住自己的左腿。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快速诊断的前提条件下——孙立恩发现的内出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如果未发觉内出血而上了手术台,林兰很可能抗不过麻醉。

“了不起的技术,了不起的决断。”小林丰点了点头,朝着孙立恩鞠躬道,“真是太感谢您了。”矢富教授在这些病例和诊断面前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气势,他眼睛一转,忽然问道,“为小林夫人进行神经外科手术的那位女医生,她有兴趣来日本进修么?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为她引荐顺天堂大学医学部。”

小林丰有些不太满意于矢富在icu里展开这种话题的“没眼力”。但他还是很客气的翻译完了这段内容,转而提议道,“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在这里聊天会打扰到病人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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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icu,矢富仍然在不遗余力的试图说服孙立恩。在他看来,徐有容的手术简直可以被称之为完美,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只是留在医院里日复一日的重复手术。他觉得,徐有容应该在顺天堂大学完成一个至少为期四年的晋升培训,然后转型成示范型的手术专家——通过完美的手术操作,以及绝佳的治疗效果,以成为教育培训其他神经外科医生的典范。他固执的认为,徐有容现在只是缺乏一个足够有力的踏板而已。

而翻译着矢富教授这些话的小林丰则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整个第四中心医院里最宝贵的东西有两个。第一重要的,是这家地区最大急诊中心每日所接待的大量病人。这些病人,是鞭策和推动医生乃至整个医疗界技术进步的主要动力。尤其对于武田制药这种跨国大型医疗公司来说,大量掌握了病人的情况,就等于为未来的市场发展指明方向。对小林来说,这是第四中心医院最宝贵的资源。

而第二重要的,则是那个不怎么起眼的孙医生。

武田制药一心想要收购的夏尔制药,真正的王牌资源在于罕见病治疗。这家创立只有三十二年,并购却超过二十次的公司,是当之无愧的罕见病治疗领域领头羊。而在罕有人匹敌的领域深耕,也为夏尔制药带来了巨额利益。

而对于罕见病领域而言,最麻烦的问题在于疾病诊断错误。

罕见病病症表现复杂,病程进展迅速,而且很大一部分罕见病预后极差。以至于有时候只有尸检才能确定真正病因。这样的现状下,难怪夏尔制药会出现经营困难——有商品需要的客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而当确定问题的时候,他们已经用不上商品了。

而那个孙医生……小林丰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一脸苦笑着应付矢富教授的医生。虽然只是个刚刚工作不久的医生,但他的诊断“思路”却非常符合小林丰对于诊断中心医生的预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能扛得住压力,也能找得到最符合逻辑的解释。矢富果然没什么前途,他居然会觉得那个女医生是最好的示范样本。小林丰挑了挑眉毛,明明这个年轻的孙医生才是最应该培育成示范的样本。

在会议室听到了孙医生的诊断后,小林丰几乎是在瞬间就作出了决定。不管这个孙医生对于自己儿子病因的诊断是否正确,他都要在第四中心医院搞一个自己理想中的诊断中心。

众多的人口,意味着更多的罕见病,等同于数据库和巨大市场。而背靠宁远医学院的第四中心医院则更适合用来复制传播孙医生的诊断思路,以及武田制药的“综合式诊断中心”模式。以周秀芳的名字和半身像来邀名,打消中国人对于“武田”这个日本名的顾虑。以诊断促进治疗,以治疗推动诊断发展。小林丰瞄准的不光是一个地区的药物市场,他要的是改变整个医疗体系对于罕见病的诊治方案。

这就是小林丰的目的。

一切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只要第四中心医院和他们的上级领导部门同意捐献,那夏尔制药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挣扎——来自中国的罕见病例汇报,以及巨大的市场是夏尔制药不可能拒绝的。至于阿斯特拉斯嘛……小林丰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等到自己在中国市场大张旗鼓的开始布局,阿斯特拉斯一定会放松警惕,转而专注于处理国内丑闻。股价下跌后要是进行突击收购,说不定这个老对手最后也会成为武田的一部分。

而这一切的基础,居然只是建立在这个不甚起眼的孙医生身上。

小林丰看向孙立恩的目光已经不是患者家属在看医生那么简单了。孙立恩的身上仿佛正在向外不停播撒着光辉,那是日元,美金,英镑和人民币的色泽。

“总而言之,我不觉得徐有容医生可能会答应您的请求。”孙立恩说的口干舌燥,可矢富这种人的顽固程度简直超乎想象。“她已经在霍普金斯拿到了第一个医学博士(md)学位,现在正在和柳教授攻读第二个博士学位。临床工作本身就繁复,更何况她还在同时进行科研内容。不可能有时间和经历定期去东京受训的。”

三人的队伍吵吵闹闹,而重新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孙立恩的嘴不由自主的闭上了。推开大门后他才发现,能坐二十多个人的会议室中竟然座无虚席。除了郑国有主任以外几乎所有科室的大主任都坐在了这里。而坐在为首位置的,除了护理部肖丽蓉主任,以及柳副院长以外,还有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性。

“你就是孙立恩?”那人点了点头,“我听过你的故事了,干得不错。”说完后,她指了指后面的空座,“你先坐下。”

孙立恩瞥了一眼这人白大褂外面的铭牌,然后就噤若寒蝉似的在后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能在柳副院长面前指挥大局的,整个医院里也就这一位了。

第四中心医院院长,急诊科主任,宁远医学院副院长,临床医学系主任,宋文。

“小林丰先生。”宋院长用手比划了一下,“您来的正好,关于您之前的提议,我有些问题想要得到您的解答。”



第一百一十三章的预报

宋院长年纪不算很大,看上去甚至比柳平川都要年轻许多。一头黑色的短发垂到耳畔,显得极为干练。

小林丰坐了下来,同时问道,“请问您是?”

“我叫宋文,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宋文重新坐了下来,从会议室的桌子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客套似的问道,“小林先生这次的提议可是大手笔啊。您来中国以前就已经准备在我院进行捐赠了?”

“只是有感而发。”小林丰对于宋文的警惕并不怎么奇怪,倒不如说,如果宋文就大大方方接受了,他反而会觉得不对劲。“贵院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医生,我觉得,如果能在贵院里捐赠一个综合诊断中心,贵院一定能够充分的将这个中心利用起来。”

“我和友好医院的王院长关系不错。”宋院长忽然道,“之前我和他通了个电话,他对贵公司援建的诊断设备评价很高。”

友好医院建院近四十年,是第一批利用国外的无偿捐赠建立起的医院。有着丰富的接收和利用国外先进设备的经验。而即便是友好医院,也并没有拿到武田药业援建的综合诊断中心。他们只是拿到了一台更为先进的13t磁通量核磁共振机而已。

“友好医院的诊治强项毕竟集中在慢性病和老年病上。”小林丰带来的秘书一直没有离开会议室,他抢先解释道,“本社的方针是希望能够以诊断中心为模本,向其他医院进行复制。诊断老年病明显不符合鄙社的主要战略方针。”

宋文似乎无意的瞥了一眼孙立恩,随后又问道,“那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贵院的大急诊模式。”小林丰解释道,“身为地区最大急诊中心,贵院每日都需要接待大量的急症患者。只有快速进行准确的诊断,才能够尽可能的提高就诊率和治疗率。而同样,鄙社的诊断中心方案虽然经过了大量的理论设计,但仍然缺乏高强度的测试和试用。捐赠一个诊断中心,不仅有利于鄙社进一步改进设计,同时也有利于贵院拯救更多的患者。这是真正的双赢举措。”

宋文和小林丰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而孙立恩坐在一旁实在是有些无所事事。他偷偷的摸出了手机,向徐有容发去了微信。“高严怎么样了?”

“情况不算太好,也不算差。”徐有容回复的非常迅速,“纳洛酮已经上了,但是人还没有醒过来。血透的情况还行,十分钟前重新进行了血液检查,血肌酐目前在300左右。”

孙立恩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二十。高严的第一次血透应该已经结束了。纳洛酮生效后,他就应该能够恢复意识。基本上只要纳洛酮起效,医生们就可以对高严的脑部受损情况进行评估。从而考虑是否需要将治疗重点转向保护肾脏等器官。

“孙医生。”主持会议的宋文忽然道,“你要是有病人要处理的话,可以先走了。”

孙立恩闻言一惊,连忙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转念一想,自己待在这里的确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干脆站起身来,朝着在场的众人点了点头,推开会议室的门溜了出去。

“既然正主已经走了,那咱们就可以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了。”看着孙立恩关上了会议室的大门后,宋文轻轻敲了敲桌子,朝着小林丰道,“小林先生,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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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坐在抢救室里,使劲伸了个懒腰。周老太太的脑死亡诊断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只要在临终关怀室里,等着家属最后确认并且拔管就行。

确认书是周军签的字,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和运输车辆已经在第四中心医院附近候着了。周秀芳的遗体将由他们进行预处理,然后才能交给宁远医学院解剖教研室。

而那两大摞被周军和老周同志用身体护送过来的资料,则交给了医学院的档案员。他们将对这些病例资料进行数据化记录。然后,他们会将这些资料送入图书馆,然后进行永久性封存。

在围墙外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人们在寒风中举着蜡烛和白色的菊花,静静的等待着什么。附近几个派出所的民警也赶到了现场,几次劝说无效后,也只能就这么待在现场开始维持秩序。而得知这一情况的陈书记,考虑再三后,决定还是再去一趟第四中心医院看看。

“叮铃铃!”电话响了,孙立恩的懒腰伸到一半,忽然猛地要收力去接电话,动作一边,差点拉伤了腰部肌肉。

“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接起电话后,孙立恩呲牙咧嘴的应道,“请讲。”

“五分钟是吧?”孙立恩正打算挂电话,忽然想起了门口聚集的人群,连忙对预报情况的指挥中心道,“我院正门附近有群众聚集,让救护车走东门。”

放下电话,他看了看正好在喝咖啡的曹严华,“曹医生,这个病人你接一下吧。女性,13岁,意识不清。预报还有五分钟到。”

周军不在,刘堂春不在,急诊科真正的科室大主任宋文更是在和小林丰谈条件。因此现在的抢救室里,谁接预报电话谁就是老大——安排病人这种事情自然是接预报的人来负责。

“意识不清?”曹严华站了起来,把放在手边的听诊器重新套在了脖子上,“怎么你不接啊?”

孙立恩叹了口气,“我感觉自己运气不太好。这两天先别接病人了吧——要不我给你打下手啊。”

孙立恩这波澜壮阔的三天里,一共接受了大概十二名病人。小林薰,魏金水和秦雅转到了普通住院部中。林兰,和高严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接受者严密的监控。周秀芳自己拒绝了抢救,而郑筱萸则是根本救不回来。这样的结果让孙立恩实在是有些难以释然。甚至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有些“脸黑”。

“你啊,还是见的太少。”曹严华背着手朝着门外走去,“去年二月份的时候,周老师手上连续走了十二个病人,也没见他消沉害怕过。咱们当医生的,只要问心无愧,结果怎么样其实不是那么重要。”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强回声团

问心无愧的曹严华自从病人来了以后,就开始发起了愁。

病人年纪不大,今年正上初二。下午五点,本该应该是下午放学,所有孩子都高高兴兴放学回家的时候。可13岁的纪幼芙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怔怔的看着被擦干净了的黑板,一动不动。

负责纪幼芙所在班级的班主任进行例行巡查的时候,发现了枯坐在自己座位上的纪幼芙。

说起来,老师们也有些担忧。入冬以来,一向活泼开朗的纪幼芙忽然转了性子。变得沉静内向了起来不说,平时也很少和班里的同学一起玩闹。就连经常一起的小团体都散了伙。

纪幼芙的班主任老师姓刘,在宁远市四中工作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多年班主任的工作经验让她对纪幼芙的情况变化起了疑心。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般不会出现如此剧烈的性格变化。可是不管她如何旁敲侧击询问班干部,又或者调阅学校监控,甚至多次进行突击家访,都没能找到任何纪幼芙可能受到欺凌或者家庭虐待的迹象。

而这个下午,纪幼芙愣愣的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等到刘老师巡逻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了。

“意识障碍,回答不切题。”孙立恩在一旁观摩着曹严华的初步诊断。纪幼芙看上去挺漂亮机灵的一个小姑娘,如今却仿佛正在做梦似的。懵懵懂懂,对外界的刺激基本只剩下了简单的肢体反射。而最令孙立恩大开眼界的,是她在回答医生问题的时候的反应。

“小姑娘,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么?”一边检查着小姑娘头部是否有受伤迹象,曹严华医生一边问着问题。

“家……”纪幼芙低声答道,音量极低不说,回答的也是模模糊糊。

曹严华检查完了小姑娘的头部后,转而开始检查她的四肢。“这里是你家呀?你叫什么名字?”

“孙……立恩。”小姑娘无神的目光看向了正在一边拿本子纪录情况的孙立恩,眼光在他身上扫动了几下后,看着孙立恩挂在胸前的铭牌答道。

曹严华笑了出来,“这么巧,你也叫孙立恩呀?那你知道我是谁么?”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谁不?”

小姑娘的目光从孙立恩胸前的铭牌上收了回来,转而看向了曹严华。她看着曹严华低声道,“第四……中心医院。”

她回答的并不是问题,而是自己眼睛所能看到的所有文字。

结束了基本检查后,曹严华朝着一脸焦急的刘老师问道,“当时发现她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你再跟我说说。”

这边曹严华正在询问着刘老师具体情况,而孙立恩则看了看小姑娘的头顶。

“纪幼芙,女,13岁,左侧下腹处不明肿块。”

不明肿块?孙立恩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姑娘,肿块和她的精神症状能有什么联系?

“我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反应。哪怕是我突然在她身后大喊,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刘老师正在焦急的打电话催促纪幼芙的家长赶来医院。“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赶紧打了120。然后救护车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

问完了基本的问题后,曹严华皱着眉头走了回来,沉吟了一会后问道,“小孙你怎么看?”

“我?”孙立恩原本是打算看个热闹,却没想到曹严华直接问起了自己的看法。而那个“不明肿块”的提示确实让孙立恩有些在意。他干脆顺坡下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能让我给她做个查体么?”

曹严华自然没什么可拒绝的。他安排着护士们给纪幼芙采了血样,送到检验科去检查。然后从墙边的盒子里摸出一幅乳胶手套,示意孙立恩带上,“你做吧,我在旁边看着。”

孙立恩也不多说,带上手套后开始触诊小姑娘的腹部。首先是肝区,触感柔软,活动正常。然后双手转移到胃部,左右两肾,仍然一切正常。触感上没有任何异常感觉。

直到检查完左肾后,他又轻轻按了按小姑娘的膀胱左下方,触感突然不同了起来。

那不是正常的器官应该有的手感,反而有些像是制作出了问题的弹力球。有些硬邦邦的。

“曹医生,你摸摸看这里。”孙立恩悄无声息的让开了一个空间,指着自己刚刚按到的部位,“这里的感觉不太对劲。”

曹严华将信将疑的双手按压了一下,皱起了眉头。“这是……”他又按了几下,“感觉不太对劲,摸起来很光滑啊。”

“这个位置……是子宫和双侧附件的位置。”曹严华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做个b超看看。”他看了一眼还在焦急打电话的刘老师,对孙立恩压低声音道,“机灵着点,要是有问题,马上把老吴叫过来。”

如果是宫外孕,那这个13岁的小姑娘的问题就大了。至少肯定需要警察介入才行。孙立恩的表情也有些严肃,他朝着曹严华点了点头,装作去推b超机的样子,顺便从值班台上拿回了自己的手机,解锁以后放在口袋里,随时准备给警察老吴打电话。

耦合剂被涂抹在了超声波探头上,孙立恩有些紧张的吸了口气,将探头贴在了纪幼芙的下腹处。冰冷的耦合剂在这种天气贴上肚子,人总是应该有些反应。可纪幼芙除了稍微抖了抖以外,什么反应都没有。感觉简直就像是个会呼吸的洋娃娃。

“这个……”两人对着监视器上的声波成像看了很久后,一起摇头道,“不像是宫外孕啊。”

纪晓芙的左侧卵巢在超声检查下,显示出了一个外观比较规整的强回声团,大小大约5厘米*3厘米*4厘米,回声团内部回声不均匀,同时界限不清。

“曹医生,你看这里。”孙立恩忽然瞪大了眼睛,一手扶着探头,一手点了点屏幕上的那个回声团。“这里是不是有动脉搏动?”

“不。”曹严华看了看,忽然道,“我看像是原始心管搏动。”

有原始心管搏动的胎儿一般至少也要有八周以上大了。可八周大的胎儿,绝对不会长成一个外观规整的强回声团,更不会出现在卵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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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继续深造(为盟主心韵浅吟,加更第三章)

“怎么说?”孙立恩有些慌,他下意识的朝着曹严华问道,“要不要先叫老吴来?”

曹严华皱眉看了半天,摇了摇头,“等血液结果出来再说。如果真是宫外孕,至少有β-hcg升高。”他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强回声团,眉毛皱的仿佛能拧出水来。“至少在我看来,这不像是宫外孕。”

两个人都有些慌张。这种b超影像可不是急诊经常能见到的样子。曹严华摸出手机准备叫刘主任来助阵,而孙立恩则第一时间想到了之前和自己搭伙的影像科罗哥。打电话邀请罗哥前来会诊后,孙立恩想了想,又给徐有容发了个信息。这种奇怪的症状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储备范围,求助于更高级别的医师才是正确的选择。

“烤面筋!”刚刚发出了信息,徐有容就马上回了过来,“知道了,我带着周策一起过去。”

强回声团的位置距离肾脏也挺近,让周策来一起会诊也说得过去。这么一想,孙立恩干脆又给儿科打了电话。儿科主任钱红军刚刚结束门诊准备回家,也被孙立恩一个电话请了过来。

“挺热闹啊。”刘堂春眯着眼睛走进了抢救室,看着抢救室里众多科室的医生,就觉着事情可能挺麻烦。他看见和曹严华站在一起的是孙立恩,于是干脆问道,“立恩,什么情况?”

“刘主任。”孙立恩点了点头,简短介绍了一下自己听来的基本情况。“情况比较特殊,我和曹医生都不能确认那个回声团的类型,所以请了您来诊断。”

刘堂春走到床旁,要来了刚刚打印出的检查报告,“要只是一个回声团,你们应该还不至于叫我过来。”他看了一眼影像报告,对着孙立恩继续道,“你觉得这个不明团块和她的精神状况有关系?”

“目前我只能做这种推断。”孙立恩沉声道,“但是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下腹的团块会引起神经反应——她这也不像是副肿瘤综合征。”

副肿瘤综合征,是一种原发性恶性肿瘤带来的免疫性疾病。当人体出现原发性恶性肿瘤的时候,免疫系统识别出了癌变的细胞后,大量分泌的抗体细胞开始对抗肿瘤。而血液中肆意漂浮的这些抗体细胞,可能会错误的攻击癌症尚未波及的其他器官,并且造成和肿瘤无关的症状。而且这种综合征基本都出现在恶性肿瘤被发现之前,虽然病症严重而且极其恼人,但却是早期发现癌症的重要线索之一。

而孙立恩直接排除副肿瘤综合征的原因也在于此——如果是恶性肿瘤,这个尺寸那基本可以肯定是晚期,而且早就出现了转移。这种情况下,纪幼芙可能早就出现了其他症状,不至于因为发呆而被老师送到医院急诊来。

“看起来不像是宫外孕。”被叫来会诊的罗哥双手背在身后,伸长了脖子凑过来看了看刘堂春手上打印出的b超报告。“宫外孕一般四十天左右破裂,导致急腹症和大出血。出现原始心管搏动意味着胚胎发育至少八周以上,时间对不上号。而且八周的胚胎也没有这么大啊。”

儿科的钱红军主任摩擦着自己的光头,提出了新的观点,“会不会是卵巢囊肿?”虽然卵巢囊肿多发于育龄妇女,但儿童罹患卵巢囊肿的报告也是有的。卵巢囊肿的超声检查表现为强回声团,虽然发生在十三岁小姑娘身上的几率很低,但似乎确实是有可能的。

“影像对了,但症状对不上。”孙立恩继续摇头否定着别人的诊断意见,“老师报告说小姑娘两个月前出现了性格改变,卵巢囊肿会导致精神症状么?”

徐有容忽然张嘴道,“畸胎瘤?”她指了指那个团块,“畸胎瘤出现原始心管搏动是有可能的,而且可以长期没有症状表现。等到畸胎瘤发育成熟后,就可能引发免疫反应。而免疫细胞同时也攻击了她的脑部……”

“你的意思是……”刘堂春恍然大悟,“自身免疫性脑炎?”

自身免疫性脑炎,是一种很神奇的疾病。虽然直到07年才被第一次确认,虽然18年才被列入了国家第一批罕见病目录中,但它的发病几率并不算低。实际上,很大一部分以前曾经被当做“不明原因脑炎”而进行治疗的脑炎,都是它的各种分类表现。从10年开始,我国确认了第一例自身免疫性脑炎,随后这种疾病被引入到众多神经内科医生的知识体系中。从10年开始,每年都有大量的自身免疫性脑炎患者被确诊。根据最近的统计,自身免疫性脑炎的发病率实际上已经超过了任何一种病毒可能导致的病毒性脑炎。

“自身免疫性脑炎的发病可以合并也可以不合并肿瘤。而合并肿瘤的话,就是畸胎瘤了。”徐有容继续解释道,孙立恩的诊断出了问题。但这并不是他的错。实际上,自身免疫性脑炎和畸胎瘤的相关度最高不过40%。而且整个医疗界对于这种疾病的研究和了解尚且不足,孙立恩诊断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所以……”孙立恩指了指报告上的那个强回声块,“这个……是畸胎瘤?”他还在琢磨着这个回声的特性。如果确实是畸胎瘤的话,纪幼芙的症状其实就不算太严重。作为常见的生殖细胞肿瘤类型,畸胎瘤的恶化率大概只有2%不到。虽然引起了自身免疫性脑炎,但并不致命。

罗哥大包大揽道,“这种事情,做个检查就知道了。你开单子吧,送我们科做个急诊mri不就知道了?”

曹严华作为纪幼芙的主治医生,开检查倒是简单。只是纪幼芙的家长还没到医院,能签字的只有她的班主任一人而已。考虑到自身免疫性脑炎并不是特别急切的疾病,他干脆决定先等一等再做影像确认,先等血液检查报告出来再说。

得出了一个几乎明确的诊断后,刘堂春并没有着急离开抢救室,反而把孙立恩拉到了抢救室的小会议室里问道,“是不是觉得有点心理落差?”

孙立恩还沉浸在遇到了一种几乎没有听说过的疾病的兴奋上,他摇摇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刘堂春,不知道刘主任突然和自己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你小子。”刘堂春敲了敲桌子,有些不满道,“和我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医生嘛,在影像结果不明确,其他检测报告线索全部缺乏的时候诊断出了差错很正常的。钱红军还以为这是卵巢囊肿呢。没什么可丢人的!”

孙立恩这才明白刘堂春这是在担心自己,他哭笑不得道,“刘主任,我还只是个规培生啊。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可没有经验的规培生在这种诊断上出差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不是么?”

“我主要还是担心你这几天顺风顺水惯了,突然出点问题自己接受不了。”刘堂春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敢直接说钱红军的诊断有问题,做诊断的胆气已经有了。挺好!”

孙立恩有些窘迫,刚刚否决钱红军诊断的时候,他可没往这方面去想。只是单纯的觉得钱红军的推论和症状对不上号而已。

“之前你把那个飞行员从直升机上拽下来,避免了一场可能的坠机事故。市委市政府对此高度重视,他们正在酝酿对你的表彰。”刘堂春忽然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继续在咱们学院深造的想法?”

孙立恩一愣,“可是……今年的研究生考试我没报名……”

刘堂春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发言,“如果要搞,肯定是让学院搞免试推荐。”他看着孙立恩,似乎有些不经意的问道,“如果能免试的话,你是想进神经外科跟着柳平川,还是来我这里,和周军当个同门师兄弟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光辉岁月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六章光辉岁月刘堂春的问题看似漫不经心,但他却一直用余光看着面前的孙立恩。老刘的性格大家也都知道,走在路上捡不着就算丢,孙立恩这种“诊断奇才”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放手的。

优秀的人才就应该在老刘手底下发光发热。刘堂春一向是以此为指导思想,轰隆隆开动辄自己的挖掘机大肆挖人。管你是什么科室什么学历,只要是刘堂春要挖的人,就算有看门狗一样的科主任护着,至少也能先松松土。

刘堂春的这个习惯让他在以前的医院里得罪了不少人。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第四中心医院作为大急诊试点单位设立的时候,主导人事选拔工作的宋文院长第一个就想到了刘堂春。作为医院中任务最重,工作最忙,处理病人类型最多的科室,没有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主任可不行。

虽然最后因为职务设置的关系,宋院长亲自兼起了急诊科主任的职务,刘堂春仅仅被任命为急诊科副主任,但在实际工作中,刘堂春基本等同于急诊科主任。而且头上还多了一个巨大的挡箭牌——宋院长本人。

有了挡箭牌,刘堂春挖起墙角来就更加得心应手了。而不知道是不是对以前的经历还有怨念,如今的刘堂春倒是不怎么打院内其他科室医生的主意。反而是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第二中心医院,逸仙心血管医院之类的老牌大院纷纷遭殃。年轻又有冲劲的医生被刘堂春割了一茬又一茬,原定90人的急诊科硬是被刘堂春挖成了79人两班倒,总计148人的庞大队伍。不仅如此,他还“顺便”从第二中心医院里挖来了郑国有和肖丽蓉两口子。气的二院院长扬言要找省卫健委告状。

这种性格的刘堂春怎么可能让孙立恩跑去当柳平川的学生?用孙立恩换一个徐有容,这操作简直太亏了。徐有容虽然水平也不错,但放在急诊室却不见得能独当一面。而孙立恩规培两个月,却能引来两个为了看热闹不惜应聘就业的外国专家,顺带还能忽悠来一个诊断中心。这种会下金蛋的母鸡,刘堂春才不打算放走呢。

只要这小子动心,我就去威胁柳平川!刘堂春早就打好了主意,只要孙立恩想去神外,自己就直接去威胁柳平川——你要敢收孙立恩,我就敢让你整个神经外科只剩你一个孤家寡人!

孙立恩几乎没有迟疑,就直接道,“急诊吧!”他顿了顿,有些不确定道,“可是刘主任您现在主要在临床,周老师也在临床的时间比较多,科研的话……”

“科研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反正是专硕又不是学硕。”刘堂春闻言大喜,他直接道,“那我就按照这个给你往学院去报。你这些天也别闲着了,明年九月正式入学,你现在就直接进组……”他顿了顿,继续道,“研究方向嘛,我这边就是危急重症了。”刘堂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对其他方向有兴趣,跟其他方向的导师学一学也没关系。”

几句话的功夫下来,周军就从孙立恩的带教老师变成了带教师兄。不过以周军的性格,只怕也不会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师弟有什么额外的照顾——真要说另眼相待的话,可能周军会变得更加严格一些。

刘堂春的课题组专注的研究方向,是急诊医学中的危急重症。研究生阶段,刘堂春的学生培养方向基本都是针对于急诊中所见到的危急重症。这也是最需要快速诊断的研究方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立恩考取第四中心医院规培名额,然后被划给了刘堂春的急诊科,并且在这里开始展露出璞玉的润泽,几乎可以被称作是命运的安排。

其实,把孙立恩放到危急重症的研究方向上,这是刘堂春不得已的选择。在他看来,孙立恩应该直接去专精诊断才对。不是影像或者病理的那种诊断科,而是在急诊条件下,迅速确诊患者疾病类型的临床诊断。但这种培养和研究方向根本没有前例可以援引,就算刘堂春能在第四中心医院这个一亩三分地里横行霸道,想挖谁的墙角就挖谁的墙角。可学院里的规章制度却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除非刘堂春能在明年的导师资格评审会议上过关后,向学术委员会提出新的课题申请并且经过审核,否则想以“急诊诊断”为研究方向招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孙立恩也只有一个而已。

“小林丰决定给咱们捐赠一个综合诊断中心。”刘堂春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眯着眼睛看向了面前的孙立恩,“这可是个大手笔。你以前和他认识?”

“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日本人就是他儿子。”孙立恩无辜的摊了摊手,“就算我和他认识,小孙我的面子也没有大到能换来一个综合诊断中心吧?”

刘堂春笑着应道,“你要真这么有面子,那也别读什么研究生了。我买两张机票,带着你去武田制药总部。碰见小林一次讹他一次。什么时候武田制药归了咱们医院,你什么时候完成任务。”

两人正在说笑,刘堂春的电话忽然响了。他接起来以后听了听,沉默一会后道,“我马上过去。”

“刘主任,您要有事儿您就先忙着。”看刘堂春的表情不太对劲,孙立恩第一反应就是先躲开避避风头。谁知道这阵老刘心头刮的是什么风,万一是挖墙脚不顺,老刘同志心情不爽之下波及到了他,孙立恩这小胳膊小腿的搞不好得折。在医院里,孙立恩只用管叫主任。可要真跟着读研,主任就一下变成了老板。

谁知道刘堂春并不打算放走自己新收的小徒弟,他沉吟一会后摇头道,“算了,你也跟着一起去吧。”他把自己茶杯端到嘴边,将里面凉透了的黑咖啡一饮而尽。“周秀芳那边……已经关了呼吸机。”他站起身,从衣服架上摘下了自己的白大褂,“走吧,一起去送送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奖励

在李萍等往日学生的帮助下,周秀芳被换上了一套以前穿惯了的衣服那是她以前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最常穿的灰色长裤,以及淡蓝色的呢子外套。m

老周家的亲戚不算很多,只来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而那些沉默着等在临终关怀室外面的,大多数是周秀芳以前的学生。他们之中甚至有些已经退休在家,有些则是匆忙间请了假,从宁远以及附近的各个医院中赶过来的。

周军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虽然年纪不小,但却还没结婚。和他恋爱九年的女朋友夏嫣然也从上海赶了过来,正陪着周军在一旁说着什么。等孙立恩和刘堂春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夏嫣然靠在周军怀里抹着眼泪。

“嫂子好。”孙立恩大学五年,学来的最重要的经验就是平时嘴巴得甜一点。夏嫣然上次来宁远还是一个月以前。听说孙立恩是周军的带教规培后,夏嫣然还专门请着孙立恩吃了顿饭。“周军这人吧,嘴上不饶人,但是心是好的。小孙你多谅解谅解他啊。”

只是一个小规培的孙立恩本来就不敢有什么不满,只不过被严格要求下,情绪低落也总是有的。被夏嫣然这么一说,孙立恩顿时觉得心里的疙瘩去了大半。人的情绪有时候真的很神奇,如果不是有夏嫣然这一顿饭,孙立恩说不定真的坚持不下去。

“小孙,你来啦?”夏嫣然赶紧从周军的怀里挣了出来,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听周军说了,奶奶是你接诊的……”她忽然顿了顿,似乎觉得现在说这个有些不合适。但话已出口,再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继续道,“辛苦你了。”

虽说生死有命,更何况周秀芳的病情进展太快,而老太太又拒绝了其他的所有治疗和抢救措施。可看着一脸木然的周军,以及正在擦眼泪的夏嫣然,孙立恩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

周秀芳和孙立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去忙吧,忙完了以后记得来和我老太太说说看,你究竟搞明白了什么。”等到孙立恩赶回来报告高严的确是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的时候,老太太却已经陷入了脑死亡中。想到这里,孙立恩就觉得自己心里一阵阵的发堵。我还没有告诉您我发现了什么,您怎么就……走了?

“立恩啊,发什么呆呢?”刘堂春毕竟上了年纪,走路的速度比孙立恩稍微慢了点。和一旁负责接待前来慰问家属的龙新生秘书长打了个招呼,刘堂春这才走了过来。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等会你就在这里站着吧。龙秘书长说陈书记已经快到了。”

在得知第四中心医院外有大量民众自发聚集,送别周老太太以后,陈书记很快就作出了决定他也要来医院看看。周秀芳作为一个老党员,作出的这个决定太过突然,而且又如此令人动容。陈书记不可能不来看看。更何况,医院外聚集的大量人群也需要尽快疏散,以防止有人员踩踏等事故发生。这也需要陈书记到场,对人群进行疏导。

原计划应该到达现场控制场面的防暴队员并没有出场,他们只是坐在附近的大巴里等待着指令,而现场不断有巡警进行劝说,同时控制人群聚集的位置,以防人群在道路上聚集阻碍交通。同时还得积极劝说那些看起来就身体不太好的老人家们赶紧回去虽然墙后面就是医院,可这种天气要冻出个好歹送到医院去那也太不划算了。

陈书记来的很晚,倒不是因为摆谱。纯粹只是因为路上太塞了。配给陈书记的那辆小奔腾在市区里遇到了晚高峰。堵了快二十分钟,他才勉强能看见第四中心医院的急诊大楼。目测距离大概还有个八百米左右,陈书记干脆让司机把车在路边靠了靠,自己推开门下了车,带着身后几个一同前往的分管副市长,一溜烟的朝着医院小跑了过去。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太严重了。”孙立恩正努力安慰着周军,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陈书记的声音,零下两三度的气温中,身材绝对不能算苗条的陈书记以及随员愣是跑出了一头汗水。

院办的臧福生主任连忙过来,低声朝着陈书记说了几句话后,喘匀实了的陈书记这才擦了擦头上的汗,过来和周军握了握手。“请节哀。”

周军直愣愣的伸出手去,和陈书记握了握,一言不发。

老周同志恢复的比周军好一点,他至少脸上还有眼泪。陈书记安慰了几句诸如,老人家这么长寿,如今走了也算喜葬,至少那边没有病痛之类的话。随后就看到了站在两人身旁的孙立恩。

“孙医生。”陈书记稍微愣了愣,握手道,“您也认识周教授?”

“周教授入院的时候……我是她的接诊医生。”孙立恩有些尴尬,随后他又解释道,“周军医生是我的带教老师,他是周教授的孙子。”

“那你也算是她的门生了。”陈书记很快就捋清楚了孙立恩和周秀芳的关系,他带着孙立恩往旁边走了走,看着他和臧福生道,“电话汇报比较简短,周教授是怎么回事?”

孙立恩叹了口气,“周教授因为心力衰竭被送到了急诊,检查后我们发现她得了一种急性白血病。而周教授自己就是研究这种疾病的专家。在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后,老人家拒绝接受任何抢救措施和治疗。然后决定把自己的遗体,以及几十年来记录下来的所有病史都捐赠给宁远医学院。”

陈书记的表情有些动容,他感叹道,“老一辈的党员都有如此胸襟,真是让我们这些当后辈的惭愧啊。”

孙立恩想了想,有些犹豫的补充道,“日本武田制药的董事会主席也来了宁远。他说要给周教授捐一座铜像,立在医学院里。还要以周教授的名字命名一座综合诊断中心。”

“嗯?”外事办乔主任接待小林丰的时候,只是向周书记汇报了小林丰是来探望病人的。而后面的这些捐赠内容,乔主任还没来得及向上级领导报告。陈书记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消息,再三考虑后,他对身旁的秘书道,“你和乔主任联系一下,如果小林先生方便,请他参加今天晚上的招待晚宴。”陈书记顿了顿,继续道,“把那个副领事也叫上一起来。只请一个有失礼数。”

安排完了以后,陈书记重新看向了面前的孙立恩,忽然道,“宁远医学院打算给你进行研究生录取免试推荐,这个事情你知道了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老刘同志刚刚才向他宣布了这个消息。

“这个奖励是医学院方面的,政府这一块,我们能给的奖励其实比较有限。”陈书记叹了口气,表示了自己的无奈,“目前我们是打算给你申报一个见义勇为的奖励,然后再和相关的基金会商量一下,全面你的研究生学费。”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阴云与阳光

免试推荐,学费全免。孙立恩也体验了一把学霸的待遇。说实话,虽然以前本科的时候也拿到过奖学金,但也就是几百块钱而已。由政府直接奖励全免学费,这种奖励确实很少见。

“其他的奖励还要继续研究才能决定。”陈书记说到这里有些无奈,“毕竟咱们现在讲法治社会,办什么事情都还要先考虑个法规依据。我们麻烦点倒是无妨,就是感觉有些亏待你了。”

“您这么说我就太不好意思了。”孙立恩连忙摇头道,“发现了疾病的征兆,这是我的工作内容。避免事故什么的,只是一个附加的结果而已。能有幸拿到奖学金和推免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陈书记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说了几句类似“好好加油”的话,转头去和臧主任了解情况。而徐有容也赶到了临终关怀室外。但她并不是来给周秀芳送行的。

“高严的情况不太好。”徐有容低声道,“上了透析大概半小时之后,测量的血液结果还是很糟糕。血肌酐的指数几乎没有下降。”

“周医生怎么说?”孙立恩第一反应还是征求专科医生的意见。“肾损伤扩大了?”

“周策说,血透机应该能清除掉高严血液里的血肌酐。现在上了血液透析但仍然这么高,那就意味着血透机清除血肌酐的能力也就和高严身体里新产生的损伤相当。”徐有容脸色不太好,“现在需要考虑的不光是肾损伤的问题了,可能还有肝衰竭的迹象。周策和icu的医生们正在用连续性血液净化方案。”

连续性血液净化方案能够缓慢,连续,大量的清除人体中的代谢废物和垃圾,维持血液内环境。但同时它和尿毒症患者所使用的透析一样,会过滤掉很大一部分用来对抗甲基苯丙胺的纳洛酮。

但考虑到纳洛酮是在肝脏中失活的,现在停用纳洛酮也能起到降低负荷,保护肝脏的作用。

孙立恩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这个病人……很麻烦了。”

徐有容也明白孙立恩的意思,器官衰竭在医院里其实不算少见。肾衰竭,肝衰竭,心力衰竭,肺衰竭之类的疾病,虽然在普通人看来简直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可在医生看来,尤其是icu的那群“生化魔法师”眼中,只要别同时出现两个以上的器官衰竭,那就还是能救一救的。

心肺衰竭?可以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哪怕你心脏不跳了,肺部衰竭了,ecmo系统的动力泵仍然能够继续驱动血液在人体内循环,而人工肺则可以代替肺部进行红细胞气体交换。

肝衰竭?有李兰娟院士带队研发的人工肝脏支撑系统,纤维管中的猪肝细胞可以短暂代替人体的肝脏细胞进行代谢活动。

大不了就多插几根管子上去。只要有必要,icu的这些医生们总有办法维持住短时间内的器官工作。

但人力有时尽,虽然大部分的器官衰竭都可以被机器代替。但机器的力量却是有尽头的。ecmo和人工肝脏支撑系统都会对红细胞等血液细胞造成损伤。虽然曾经有过ecmo维持生命体征超过100天的记录和报告,但那毕竟只是一个“奇迹”。一般来说,ecmo维持系统的极限在7天左右。如果医生们无法在七天内扭转心肺衰竭,那病人最终还是要走的。

根据长期的医疗经验,一旦病人出现了两个以上器官的衰竭,那么生存率就会直接掉到4成左右。四个以上器官衰竭的话,死亡率高达九成以上。

高严目前已经出现了肾衰竭,以及肝衰竭的迹象。而长时间甲基苯丙胺损伤造成的脑衰竭,很可能也在不远的未来,向着高严招手呢。

脑衰竭后,出现心肺衰竭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要么现在把高严的情况稳定住,要么他就得拼一把运气——看他的运气有没有好到能在90%的死亡率下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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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容正在和孙立恩讨论着情况,临终关怀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张轮床被缓缓推了出来。白色的床单罩住了整张轮床,旁边跟着一脸悲色的器官协调员李萍,以及柳平川院长。

轮床被推到了临终关怀室外的大厅中,在场的只有特意前来送别的亲人,以及第四中心医院的工作人员,以及陈书记一行。这里并没有其他的患者或者患者家属在。

陈书记等人站到了床旁,李萍抖着声音道,“请大家……为周秀芳教授促进医学进步的义举,鞠躬。”

这是器官捐献者们在被取下捐赠器官前,医生们一定会说的一句话。在手术前,医生们会先请家属进来,和捐赠者告别。随后全体医护人员默哀致敬,向捐赠者鞠躬表示感谢。最后才是器官的取出。

不管做了多少例捐赠器官取出,做手术的医生和护士们都不会有任何省略礼仪的地方——这并不是什么麻烦的行政要求,这是医护人员对于捐赠者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感激。他们用自己的器官,拯救了别的生命。从这点上说,捐赠者们在这一刻和医护人员们一样,都是统一战线上的战友——一起对抗着病魔的战友。

所有人都停下了交流,***向了那张被白床单罩住的轮床。所有人都知道,再过几分钟,这位可敬的老人就将被红十字会的专用车辆运输到专用的机构中,进行药物固定以及防腐处理。在低温保存后,再被转交给宁远医学院基础医学部解剖与组胚学系的解剖实验室中,作为大体老师,继续教育着未来的医学生们。

人们沉默,鞠躬,向着周秀芳做了最后的告别。一直有些麻木的周军,终于哭了出来。平时这位有些冷淡,甚至有些冷酷的医生双膝跪地,两只手捧着自己的脸,甚至是在哭嚎着。夏嫣然也一起哭了出来,她一边哭着,一边用手抚着周军的后背。想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外的人群忽然有些骚动。在天空上盘踞了两天多的铅灰色云层忽然露出了一条缝隙,露出了被云层遮挡的湛蓝天空。

一缕阳光从云层里透了下来,金色的光芒正好照亮了医院大楼上的那一行红字。

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胆的计划

孙立恩和徐有容的短暂会诊结束了。等到周秀芳被送到了运输车辆上以后,在场的众人也渐渐散去。刘堂春勒令周军回家休息,而柳平川也给周军批了一个为期一周的假期。他们两人对周军都很看重,当然也不希望看到这个前途无限的急诊科三把手出什么问题——万一因为悲伤过度,导致周军在诊断和治疗的过程中出了什么疏漏,造成了医疗事故,那就真的要命了。

周军手上的病人被分给了其他资深主治医师和副主任医师们。而病情最危重的两人则被刘堂春直接要了下来——和其他科室不同,急诊科副主任除了要做为三线医生为整个医院的急诊医生兜底以外,还要同时作为二线医生,负责一部分的急诊病人治疗。

而到了晚上该下班的孙立恩,则被委托以另一个任务。

“帕斯卡尔博士已经在飞机上了?”孙立恩挠了挠头,“可是……我也不认识他啊。”

“考虑到人家毕竟是有名的医学专家,而且又是冲着你来的。”刘堂春有些头疼的摊了摊手,“为了表示礼貌,宋院长决定让你和小徐一起去北京接机……”

徐有容轻轻咳嗽了医生,“刘主任,我们组里的病人病情比较危重,我现在真的离不开。”她稍微一顿,“我的朋友瑞秋在协和进行一个国际医疗项目,她和帕斯卡尔博士很熟悉。而且胡佳也认识她……”她看了一眼有些呆愣的孙立恩,继续道,“我建议让胡佳和孙医生一起去北京。反正今天晚上出发,飞机过去的话也就两个小时左右。明天早上我让瑞秋去和他们汇合就行了。”

“那你得和帕斯卡尔博士解释一下。”刘堂春看了一眼孙立恩,心底暗自叹了口气,随即对着徐有容道,“你真的不去么?就当是趁机放个假休息休息也好啊。”

徐有容摇了摇头,“我们接的那个病人已经出现了肝肾衰竭的症状,我担心还会有急性脑衰竭之类的症状,先留下来看看情况也好。”

既然不肯去,那不如从善如流,把这个机会让给胡佳好了。反正宋院长给出的接待标准也是两间房两张票的标准。要不是因为要准备材料和武田制药谈综合诊断中心的事情,这个机会应该是给院办的臧主任或者其他几位。不过既然人家忙的要死,那就还是让孙立恩去好了。

孙立恩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说走就走也没有任何问题。他被打发回去先收拾东西,而另一头的徐有容则连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胡佳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徐姐呀?”胡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蔫,“有事儿?”

“小胡你在哪儿呢?”徐有容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省电,超频增压模式都打开了。“赶紧收拾东西,今天晚上你和孙立恩一起飞北京!”

电话那头半天没声音,然后传来一声惊呼,“什么?”

“算了,见面再说,你在休息室是吧?”徐有容当机立断,“在那儿待着别动!我马上到!”

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发圈扎住头发,徐有容从一楼一口气跑到了六楼。完全无视了旁边众多医护人员的惊讶目光,几乎是整个人撞进了手术室护士休息室里。

“徐姐?”胡佳一脸惊讶的看着她,“怎么了?”

“赶紧收拾东西。”徐有容直接扯过了胡佳放在柜子里的旅行包,“今天晚上你和孙立恩一起去北京,明天中午接帕斯卡尔博士一家。”一边说着,她一边双手把胡佳的衣服叠成小块塞进包里,“你就这几件衣服?有厚实的没有?北京那边虽然有暖气,可外面还是比宁远要冷得多啊。”

“我去?”胡佳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徐有容在说什么,“可我……”

“我的好姑娘哦,你少说两句吧!”徐有容急了,“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差事交到了你头上。你可不能这个时候掉链子啊。”她看着收拾的差不多的行李包,转身看着胡佳问道,“你今天的内衣是成套的么?”

胡佳又愣了,还没来得及脸红,徐有容干脆凑过来从她领口往下看了一眼,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这套也行,要不然我干脆让瑞秋给你准备一套吧?晚上就给你送到酒店去。”她拍了拍胡佳的肩膀,“虽然我不喜欢男人,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指望孙立恩那根木头能幡然醒悟根本不现实……”她对着胡佳鼓励道,“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你要把幸福掌握在自己手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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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反正男同志一般都不需要太多的“辅助物品”就能出席比较正式的场合。带上几件熨烫平整的衬衣,以及换着穿的西装和大衣。说起来,这套东西还是毕业前老爹找了一个以前的同学,在人家的裁缝铺里做出来的。衬衣,西装,还有看上去挺有风度的呢子大衣——就是不抗冷。看上去帅气的不行,但实际上却会把人冻的说话都哆嗦。孙立恩叹了口气,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两套保暖内衣。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低头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小孙啊?我是韩文平。刘堂春说晚上让你和小胡打车不安全,正好我要去机场接个老朋友,正好顺便带你们过去。你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孙立恩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他到宿舍也不过刚刚过去半小时,这么短的时间,胡佳恐怕还没收拾好东西吧?他答道,“韩主任,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可是胡佳……”

“她已经在车上了。”韩文平答道,“那你就赶紧下楼,我三分钟内到。”说完就挂了电话。

“胡佳收拾东西这么快?”孙立恩有些困惑,但这一丝困惑还是被他抛到了脑后。他们预定的飞机还有三个小时起飞,安检要留出最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而从宁远市区开车到机场又最少需要一个小时。时间其实有些紧。

胡佳坐在车上,脑子里想着徐有容的“安排计划”,脸上忽然腾起两朵嫣红。她转头看向窗外,在心里悄悄想着,“有容姐……胆子也太大了。”



第一百二十章 徐有容的计划

事实证明,徐有容不光是胆子大,而且还非常细心。上了飞机之后,孙立恩才发现,他和胡佳并排坐在了靠近紧急出口的位置——而且这地方只有俩座位。

崭新的波音787在跑道上快速滑行起飞,胡佳有些紧张的握住了身旁的扶手。借着机舱里的灯光,孙立恩看见了胡佳的脸。脸上有些紧张的苍白,也有些不知来源的红晕。

孙立恩看见了胡佳头顶的状态栏,“胡佳,女,2岁,紧张,prl分泌微量增加。”他深呼吸了几下,用手轻轻拍了胡佳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的手。“别紧张,放松一点。很快就不会有振动了。”

正如同孙立恩说的那样,飞机在短暂的振动和上升后,进入了平稳巡航的阶段。胡佳看着周围人都很放松的样子,自己小心翼翼的试了试地面的结实程度,这才长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而等到胡佳转过身来,打算朝着孙立恩道谢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紧的抓着孙立恩的手腕,手上短短的指甲都掐进了孙立恩的皮肤里。

“对不起,对不起……”胡佳哪儿顾得上担心飞机飞行,一叠声的道歉,又急忙从口袋里摸出纸巾,焦急的擦拭着从伤口里漫漫沁出来的血珠。

其实被掐住了胳膊以后,孙立恩原本打算提醒一下胡佳,但看她脸色发白,睫毛颤抖的可怜模样,竟然连一句话提醒的话都觉得不忍说出来。反正想着小姑娘害怕,自己让人家掐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谁知道胡佳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可手上的力气着实不小,飞机刚刚起飞了十几分钟,孙立恩的胳膊上就留下了五个往外沁着血的伤口。

“没事的,真的没事。”孙立恩一边安慰着看起来快要哭出声的胡佳,一边用余光撇了撇坐在自己和胡佳正对面的空姐。她正低着头在看着手里的本子,但却借着翻页的机会极其隐蔽而且好奇的朝着这边看着。

看着胡佳用纸巾按住了伤口后抬头张望的样子,空姐连忙低声问道,“您有什么需要么?”

“不用了,谢谢。”孙立恩看胡佳的嘴型就知道她是打算要点碘伏之类的为自己做个小清创消消毒。他连忙打断了胡佳的话,“没关系的。”为了让胡佳放松下来,他干脆晃了晃手,“你看,一点都不疼。”

空姐看着对面一男一女这种有些尴尬的互动,再结合上登机前乘务长的特别叮嘱,顿时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轻笑着问道,“你们两位,是朋友?”

“是。”孙立恩忙着安慰胡佳,对空姐说的话其实有些没仔细听。等他看见胡佳的脸又红了点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对话似乎有些其他的意思,连忙补充道,“也是同事。”

空姐看了看胡佳的发型,又看了看孙立恩衬衣口袋上露出来的笔,沉思了片刻后试探性的问道,“你们两位……是医生?”

孙立恩吓了一跳,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自己确实没有把白大褂当成外套风衣穿出来,胡佳也没有戴护士帽。这空姐是怎么知道自己和胡佳的工作的?难道现在的空姐职业培训中还包括推理破案?

“别紧张啊。”空姐朝着孙立恩笑了笑,“我之前也见过宁远的医生去北京开会的。他们都和你这打扮一样,衬衣口袋里三根笔,衣服口袋里两根笔。好像一转眼笔就不见了似的。”

孙立恩这身打扮纯属个人习惯,平时上班之前他都得准备上三五支中性笔揣上,等到下班的时候基本就全丢了。好在现在中性笔之类的实在不贵,三十块钱能买上60根,算下来一个月支出120块左右,就能够保证自己每天都有笔可用了。

听到这个解释,胡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前的紧张不安也随之烟消云散。

空姐坐在孙立恩和徐有容的正对面,和两人聊起天来不要太方便。正聊着,忽然听到飞机广播中传来“叮”的一声。空姐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站起身来对着两人道,“要派餐了,今天提供的是鸡肉焗面和牛肉饭,你们想吃什么?”

在得到了答复后,空姐朝着机尾的方向走去,而孙立恩则稍微松了口气——空姐穿着的裙子不算太长,坐在他对面的时候,空姐习惯性的把腿翘了起来。这样倒是不容易走光,但孙立恩却还是有些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要不是胳膊上一直传来着疼痛的感觉,只怕孙立恩多多少少得出个洋相。

剩下的旅程没什么好说的。飞机飞行平稳,偶尔遇到一些颠簸的时候总能引起胡佳的不安。但飞机上其他的旅客这个时候基本都在犯迷糊睡觉。于是胡佳就只能拽住孙立恩的胳膊然后死死的闭上眼睛——后面几次她都还挺小心,没有用手去抓,而只是用自己的脸颊和胳膊把孙立恩的手抱住。

等到飞机平稳落地,胡佳终于放松了下来,她的头发被孙立恩的胳膊蹭的乱乱糟糟。胡佳连忙松开了孙立恩的胳膊,不好意思的报以一个笑容,然后赶紧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开始整理起了自己的发型。

手上的温香软玉忽然消失,孙立恩顿时觉得心里面仿佛空了一块似的。但孙立恩的胆量也就到这一步为止了——再让他做点什么,孙立恩确实是没这个胆量。帮忙提着包,两人一起下了飞机,等到了托运的行礼,然后一起坐上了去酒店的出租车。

全国的出租车司机都是话唠,而其中又以北京出租车司机为甚。开车的师傅自从两人上车后嘴就没停过。从“宁远是个好地方,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两趟。”到“你们是医生?现在的医院都是骗子,我邻居的舅妈的对门的小学同学就是被医院治死的。”几十公里下来,小小的出租车里成了表演单口相声的茶馆。

孙立恩本想让司机师傅少说几句,却生怕吵醒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的胡佳。于是干脆听了整整一路相声。

等到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孙立恩才真正傻了眼。

“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们现在就剩下两个房间了。”负责接待的大堂经理一脸职业性的抱歉表情,“您提供的这个预订单下的房型就剩下了一间双人床的房型,还有一间……”大堂经理的表情更抱歉了,“是我们的总统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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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网吧神人

虽然孙立恩很想阔气的说一声“两间房都要了。”但一个月2000块的规培津贴让他根本张不开嘴说这个话。况且这家宾馆级别不低,就连标准间都得1000多块一晚上。附近的酒店价格也都普遍在500左右。更何况因为医院的财务制度要求,孙立恩和胡佳只能住在这家定点的酒店里,否则连报销的资格都没有。

“你先登记吧,去房间里洗个澡早点休息。”孙立恩叹了口气,让胡佳先登记上了自己的身份证,但却把自己的身份证装了回来。“我高中同学在这边工作,他在附近租了个房子,今儿晚上我去他那边睡一晚上吧。”

别说同学了,孙立恩在北京连条狗都不认识。他说这个话,只是想让一脸犹豫的胡佳不要操心而已。一男一女共处一室,酒店里提供的还是个双人床。就算是同事,可这里毕竟是宁远医疗系统来北京的定点酒店。要是被什么人看见,再传出去些风言风语,孙立恩皮糙肉厚的倒是不在乎,可胡佳怎么办?于是孙立恩只能先把胡佳安排到房间去,然后自己假借去见老同学的名义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胡佳的确是一脸的犹豫,可犹豫的却不是只有一间房——定点酒店只剩下了一间房间这种事情徐有容早就告诉她了,她犹豫的只是后面一系列安排到底要不要进行下去。只不过却没想到,孙立恩会在这大冬天的晚上直接说另有地方可以住。事到如今,却也不能直接挽留要求孙立恩暂且住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孙立恩背上背包,走出了酒店。

离开了酒店,迎面而来的冷风迅速提醒了孙立恩一个现实——现在是北京的冬季,夜间室外气温不会高于零下六度。孙立恩这一身在宁远都会被冻成狗的打扮要是放在北京的冬夜里,那就得冻出人命了。

哆里哆嗦的离开了门厅,转头确认胡佳看不见自己了。孙立恩连忙把包里的黑色羽绒服掏了出来,也不管到底好不好看,直接就套在了长款呢子风衣的外面。然后立起了风衣领子,又把包跨在胸前挡风。这才稍微觉得暖和了一点。

待在室外会死人的。孙立恩又哆嗦了一下,拿出手机开始寻找附近的网吧地址。没钱的大学生需要在外过夜,一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网吧包夜,要么去24小时都正常开放的图书馆凑合一晚。但北京的图书馆孙立恩自然是没有读者卡可以用的。于是选择也就只剩下了网吧。

网吧距离宾馆不算太远,大概走路十分钟左右就能到。用身份证开了一台机器后,孙立恩一脸疲倦的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开始发呆。按照排班,今天孙立恩应该是个小夜班,在医院里虽然也要通宵,但毕竟有个休息室。网吧的凳子虽然比值班台后面的软和些,可这地方要睡一晚上……仍然难免腰酸背痛。孙立恩叹了口气,打开了知网和万方,开始改起了自己的论文大纲——虽然被指派出来出差,但刘堂春可没说论文大纲可以晚点交这种话。至于为什么不用pubmed……这种并不存在的网站需要通过专用的账号环境才能访问,不管是北京的网吧,还是宁远的宿舍都没有这种条件。

网吧里弥漫着烟味和玩游戏到兴头上的玩家的大喊大叫。这种环境下当然不太适合处理论文,但却让孙立恩久违的想起了学校里生活的日子。实习加规培,一共过去了14个月,可在孙立恩看来,大学生活仿佛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一样。他稍微往后靠了靠,侧头看向身旁一个正在玩游戏的哥们。北京的冬日里,这哥们身上却隐约有一股子馊味。面前放着不少喝完了的饮料瓶子,看上去在这里已经呆了有段时间了。

“李嵩昭,男,21岁,下肢深静脉血栓,左腿淤滞性溃疡,高血糖,左脚拇指坏疽。”状态栏从这人头上弹了出来,四个症状顿时把孙立恩的那点瞌睡全吓跑了。

长时间坐卧导致深静脉血栓,而深静脉血栓导致淤积性溃疡。而高血糖症状则很可能意味着糖尿病。左脚拇指坏疽,可能就是让无数外科和内分泌科以及急诊科医生头痛不已的糖尿病足表现。

没想到,跑到北京来,居然还能遇到这种神奇的病人。孙立恩不禁多看了李嵩昭两眼。这人的外表倒是和他的年龄相符,看上去也挺年轻的。只是头发已经脏的结了绺,脸上的胡须虽然稀疏,但也已经长的老长。衣服倒是看不出脏来,只是那两只手……孙立恩差点把嘴里的一口乌龙茶喷到显示器上去。那两只手绝对两个月以上没洗过了。李嵩昭手上的污垢甚至能在液晶屏幕的光照下显出反光来。

这是一双有包浆的手!

孙立恩悄悄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找到了正在吧台犯困的网管。

“28号机的那个人啊?”网管一开始还挺谨慎的,直到孙立恩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后才开口说了两句,“这人真神了。一个月以前他就开了那台机子。吃喝拉撒全在我们网吧里解决,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醒了就继续玩游戏,不过人家又不作奸犯科的,咱们也不好把人赶出去……”说着,他忽然有些抱歉道,“他身上是有点味道,要不我给您换台机子?”

“不用了。”孙立恩摇了摇头,“你跟老板联系一下吧,要是不想这人暴毙在你们店里,那就赶紧叫120和警察来。”他又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喝可乐的李嵩昭,“他是不是作奸犯科我不知道,不过要是再拖下去,你们这家网吧可就要上新闻了。”

十几分钟后,网吧老板推开门走了进来。朝着前台的网管,扯着京腔问道,“哪儿呢哪儿呢?”

网管指了指孙立恩,而孙立恩也很配合的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个医生。您这边有个客人,情况比较危重,您最好赶紧叫警察和120来。”

北京有两套救护系统,除了120急救中心以外,还有一套999急救中心。被网吧老板叫来的是999。执行院前急救的,是两名看上去能打两个孙立恩的壮汉。

“怎么个情况?”穿着制服的两人看上去因为值夜班的关系,态度不是很好,“谁叫的救护车?”

网吧老板一指孙立恩,“你们跟他说吧。”

孙立恩只能又解释了一遍情况,“这人体型干瘦,而且身上闻起来有一股脓液的腐臭味道。可能是糖尿病足,而且长时间静坐,还有可能有深静脉血栓……”

“哟?”两人相视一乐,“怎么着,咱哥俩出个车,还碰见神医了?”他们两人虽然态度不好,但动作倒是不打折扣,两人绕过了孙立恩,直奔着28号机就去了。“哥们,先停停了嘿!”

李嵩昭忽然见两名大汉过来,下意识站起了身,“你们是什么人?”

“999,急救的。”大汉指了指孙立恩,“这神医说你有病,哪儿不舒服啊?”

“我没病!”李嵩昭忽然激动了起来,“你们才有病!”

大汉倒是不恼,转过头来对着孙立恩道,“我说神医啊,咱们救护车可不管送人去回龙观的。”

孙立恩还没说话,李嵩昭忽然面色铁青,双手揪着胸口,直接脸朝下倒了下去。

“哟呵?”大汉连忙一把将李嵩昭扶住了,“真有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协和见闻(上)(第一更)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二章协和见闻李嵩昭确实有病。不用孙立恩多说,两名大汉就直接将李嵩昭翻转过来平放在了地上,用便携式的心肺监护仪监测起了李嵩昭的心率,顺便做了个心电图监测。结果不出意料,t波尖锐对称性倒置,提示急性右心室扩张,典型的肺栓塞心电图变化。

大汉a跑出网吧去拖急救床,而孙立恩则要来了大汉b身上的两副乳胶手套。确定手套已经带好而且没有破损后,孙立恩小心翼翼的脱掉了李嵩昭脚上的鞋。一股浓郁的腥臭味道扑鼻而来,他脚上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袜子湿漉漉的,脚趾边缘显露出了奇怪的青色和黄色液体浸泡痕迹。除去了这两只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袜子,李嵩昭的脚直接暴露在了空气里。

李嵩昭的右脚拇指处开始,有一片大约五公分乘以三公分的破溃口。疮口处还不断的在往外缓慢流淌着腥臭的脓液。

大汉b看了一眼李嵩昭的脚,奇道,“看样子还真像是个糖尿病足,你怎么看出来的?总不能是你趴在他脚边上闻了吧?”

“这么大的味道,只要长着鼻子肯定能闻得到。”孙立恩摘下乳胶手套,向后稍微退了两步,看着李嵩昭的脚摇头叹气道,“这种程度的糖尿病足……只能做截肢了。”

李嵩昭的脚伤势程度很重,但这并不是现在需要最优先处理的内容。大汉a推着急救床冲了进来,床上还放着一瓶氧气管。两名大汉合力将李嵩昭转移到了床上,熟练的给他脸上扣好了氧气面罩。氧通量被开到最大,随后大汉b从药箱里摸出了一瓶肝素钠,用装在小瓶里的氯化钠注射液溶解后,就准备往李嵩昭的肘正中静脉扎下去。

用剪刀剪开衣服后,大汉b顿时傻了眼,“这……”他看着李嵩昭胳膊上泛起的一片灰白的皮肤,“这是什么毛病?”

孙立恩瞥了一眼,指示道,“太久没洗澡了而已。那酒精棉球擦一擦。”他顺手抄起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开瓶的矿泉水递了过来,“先把污垢洗下去,再用棉球擦。”

院前急救们配发的酒精棉球,其实应该被称为酒精擦片。好处是每片都是独立包装,使用携带都很方便。但不方便的地方也就在于此了——如果需要大量酒精棉球擦拭,那仅凭浸泡过酒精的无纺布块,那根本就不顶用。孙立恩也就是看见了大汉们拿出来的擦片,这才转而让他们现场搓澡,清除污垢。

这种紧急情况下还要做消毒,并不是医生们有什么洁癖。纯粹是因为李嵩昭的身上实在是太脏了。脏到了孙立恩担心针头会被堵住的地步。和双手相比,肘部平时并不怎么和其他东西接触,污垢并不会被盘出“包浆”。反而是一片片的自然脱落,然后由被身体的热量和毛孔排除的水分贴在了身上。大汉b用一块纱布和孙立恩的一整瓶矿泉水擦了好几分钟,这才勉强擦出一块真正的皮肤来。然后又用酒精擦片做了消毒,这才把一支肝素钠注射进了李嵩昭的静脉中。

“上车,就近送啊。”两名大汉将急救创推上了车,顺便把孙立恩也拽了上来。“你报的120,你又是医生。至少跟我们一起过去,和医院急诊的那些医生们做个交接也好。”

孙立恩就这么被拽上了车。可怜了他花30块钱开的包夜电脑才用了一个小时不到。而网吧老板看着李嵩昭的那双袜子,一脸愤怒的样子,看来应该也不会给孙立恩退钱了。

“就近送……”上了急救车后,大汉a拍了拍驾驶台,对着驾驶员道,“王哥,送协和。”

“协和是吧?”驾驶员看上去年纪不大,不知为何却被看上去快四十的院前急救叫做“哥”,但他的反应还是很果断的。“没问题!”

轰了两脚油门,驾驶员猛地抬起离合,随机迅速一脚地板油下去。沉重的救护车甚至有些轻微抬头的倾向,然后就是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急救车虽然加速的很快,但车厢内却并没有太剧烈的晃动。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但北京的街道上车辆仍然不少。在车流中左右穿行着,不过三分钟的时间,扯着嗓子嚎叫着的救护车顺着东单北大街,就开进了协和医院的急诊大厅门口。

“刚刚预报过的,急性肺栓塞,合并糖尿病足。”一边用飞一样的速度跳下救护车,大汉a一边朝着急诊大厅里匆匆赶出的医生护士们喊道,“已经上了高浓度吸氧,静脉推注了七千单位的肝素钠。”

孙立恩也跟着跳下了车,帮忙推着床朝着急诊抢救室跑去。大汉a指了指孙立恩,“这是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医生,他看出来这人有毛病。我们到场的时候,病人忽然站了起来,情绪很激动。然后就突然捂着胸口倒下去了。”

接诊的医生很惊讶的看了一眼孙立恩,“你是谁的学生?我没见过你啊。”

“额……”孙立恩一愣,这才明白对方估计是将自己当成了协和的医生。“我是从宁远来北京出差的。”

“第四中心医院的?”对方马上就叫出了孙立恩的单位,“我听朱主任提过你们医院,大急诊中心对吧?”

这边正在说着话,旁边的护士们已经迅速将急救床引导到了一张空床旁。几人合力将李嵩昭抬到了床上。然后开始七手八脚的往他身上贴起了电极片。

电极贴片的粘贴却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贴片要么根本粘不上,要么就是根本没有电信号反应。这可把协和的护士们急坏了。看着这人脏成了这副模样,护士们只能一人拿着一瓶500毫升的生理盐水,就着纱布开始擦起了李嵩昭身上厚厚的一层泥垢。黑水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流着,酸臭的味道几乎充斥着整个急诊室。过了好一阵子,护士们才总算是在他的身上擦出了几处必须的干净区域。这才勉强贴好了电极贴片。

护士们擦洗李嵩昭的同时,和孙立恩搭话的医生操作着b超,已经确定了李嵩昭的下肢深静脉中确实存在血栓。但具体大小还需要通过影像检查进行确认。考虑到院前急救已经给李嵩昭注射了抗凝用的肝素,现在的首要工作,应该是解决他的肺部栓塞。

李嵩昭的肺栓塞症状表现非常典型,从诊断角度上来讲没有任何难度。呼吸困难,晕厥,呼吸急促,哮鸣音,心动过速,颈静脉充盈怒张。这都是非常典型的急性肺栓塞症状。然而栓塞面积究竟有多大,却只能等到ct做了肺动脉血管造影后才能知道。

和孙立恩搭话的医生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袁平安,是这里的住院总,你认识柳平川教授么?”

孙立恩伸出手去握了握,“我叫孙立恩。柳教授现在是我们院的副院长。”

“你就是孙立恩?”袁平安咧嘴笑了出来,“我在留香园里看见关于你的帖子了。”他顿了顿,好奇的问道,“柳教授的学生真的跟你在同一个治疗团队?”

孙立恩无奈的点了点头,“虽然中间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但事实却是也是这样没错。”

袁平安和孙立恩握手的力量稍微大了点,“我以前也听过柳教授的课,本来考博的时候想考柳教授的课题组,却没想到,柳教授被你们第四中心医院挖走了。”

孙立恩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冒凉气。

“我研究生读的就是神经外科,本来想着研究生阶段的研究方向正好和柳教授的方向重合……”袁平安握手的力气更大了,“没想到在我面试前两天,柳教授居然被你们挖跑了。”他咬着牙,用非常“和善”的眼光看着孙立恩,“最后我就被急诊医学方向的朱教授勉为其难的收了下来。”

能考上协和的博士,袁平安本身的水平绝对不会差。但一个曾经的神经外科医生居然最后变成了急诊住院总,这中间发生的故事只怕除了波澜以外还有不少血泪。孙立恩有些同情的看着这个使劲握手的医生,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他。

急诊科能傲视群雄主导整个医院的运行,这种事情只可能发生在大急诊模式的医院里。作为整个中国医学的顶点,协和的急诊科虽然也非常厉害,但毕竟不如他们的神经外科和心脏外科含金量高。本来是冲着北京协和神外博士而来的袁平安,却摇身一变成了北京协和急诊医学博士,中间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袁医生!”旁边的护士姐姐及时替孙立恩解了围,“病人血氧饱和度在下降!”

李嵩昭身旁的心肺监护仪正在滴滴叫着,他的血氧饱和度一直就不到90%,就在袁平安和孙立恩握手以及做基础检查的的十来分钟功夫里,李嵩昭的血氧饱和度已经跌到了87%,而且还在逐渐下降中。

“吸氧浓度是最高了?”袁平安放开了孙立恩的手,转身去看情况。他一边注视着心肺监护仪,一边调整着支持方案。“院前给了多少肝素钠?”

“七千单位。”孙立恩及时答道,“除了肝素钠以外没有给其他药物治疗。”

“再打两千单位。”袁平安皱着眉头,“他现在的凝血时间是多少?”

“凝血酶原时间17秒。”护士已经拿到了检测结果,“inr估算是16,这个时间不够。”

“不应该啊。”袁平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请血液内科来会诊,这个病人可能是肝素不敏感。”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协和见闻(下)(为盟主为盟主心韵浅吟,加更第三章)

肝素,是临床进行抗凝治疗的最终要武器之一。自从1916年肝素被发现以来,这种神奇的提取物在人类医学领域持续发挥着重大作用。尤其是在心脏手术和体外循环中,肝素的使用更是极为普遍。和抗生素之类的药物不同,肝素本身也是人体内会自然分泌以控制血液凝结速度的黏多糖硫酸脂之一。因此肝素并不会因为过度使用,从而产生耐药性而失效。如果有患者对肝素不敏感,那么情况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尤其是当一个罹患肺栓塞的病人出现了肝素不敏感之后,这个情况就变得更加麻烦。华法林之类的香豆素类抗凝剂起效太慢,而且一般临床实用都需要肝素进行抗凝“预启动”,随后改用华法林方能达到理想效果。单纯使用华法林,在目前这个情况下明显是不够快的。

作为中国医学的顶点,协和医院的医生基本都是最顶尖的人物。哪怕只是一个博士在读的急诊科住院总,在发现异常情况后也能第一时间作出判断。袁平安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就决定请血液内科来进行会诊——李嵩昭的情况的确有些异常。

血液内科赶到急诊只花了几分钟功夫。在拿到了病人的凝血检查报告,同时听取了孙立恩的描述后,血液内科的医生当即作出了建议。“马上检查他的f-xiii凝血因子情况。让检验科的同志们加个班,这个得跑个elisa检测。”

袁平安皱眉道,“f-xiii?”他忽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点头同意了检查要求。等到血液内科的医生离开后,他忽然朝着孙立恩问道,“我看留香园上说,小孙医生做诊断是一把好手。”他指了指躺在床上,脸色铁青的李嵩昭问道,“那这个病人,您觉得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呢?”

孙立恩今天已经上了一整天的班,坐飞机被掐了好久后落地又没个地方休息,到网吧通宵结果还发现了一个重病号。这一连串的事情折腾下来,脑子早就木掉了。他有意推脱道,“协和的大牛可太多了,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小规培在这里大放厥词。您判断就行了,我最多就是参观一下。”

“看来孙医生是不太愿意和我这种半路出家的急诊医生打交道嘛。”袁平安把自己和柳平川失之交臂的怨气都撒到了孙立恩头上,连带着宁远医学院都被他记恨上了,“还是说,协和在贵院看来已经无足轻重了,就连讨论病例的性质都没有了?”

孙立恩规培两个月,在急诊室里也见过了很多种人,但如此咄咄逼人的同行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皱着眉头道,“袁医生,我还只是个规培生,没有执业医师资格证,我不能在这里进行医疗活动的。”

“只是讨论嘛。”袁平安摊了摊手,医生之间的交流是很常见的事情。哪怕是看上去像在仗势欺人也罢,袁平安只想把面前这个被吹成豪斯在世的小规培狠狠折辱一番。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医疗行为靠的是专业学识和大量病例经验,而不是什么杂耍式的诊断。在他看来,孙立恩只不过是个运气很好的家伙罢了。孙立恩诊断出的疾病并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病症,只不过患者的症状表现比较独特而已。

而李嵩昭的病,恐怕才是真正的罕见病。血液内科的医生要求做elisa检查,那就已经提示了专科医生的怀疑方向。这种病实在太过罕见,要不是袁平安研究生时期专门去学过elisa技术,并且在那位指导专家嘴里听到了这个检测手段,他连这种疾病的存在都不会知道。

ah x iii。全称“自身免疫性血友病养凝血因子缺乏症”(autoimmune haemorrhaphilia factorx3),全球报告数量不超过120例,其中日本报告了51例。国内到目前为止,仅有北京协和上海瑞金确诊过5例。

就凭一个规培两个月连执医资格都没有的小年轻,想在诊断上搞出文章?袁平安差点笑出声来,这种罕见病恐怕就连你的带教老师都没见过吧!你怎么才能诊断出一种自己根本不可能知道的疾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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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李嵩昭,心里有些着急。他不觉得协和会无法诊断李嵩昭的病情,袁平安的行为自然是在给自己出难题。孙立恩着急的是,肺栓塞症状明确的情况下,袁平安竟然还有心情给自己出难题,却不采取任何治疗措施。

“您如果确定了诊断,还是先给他治疗吧。”孙立恩叹了口气,“交流完全可以等到病人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再做。”

“他的情况还算稳定。elisa检测大概得要三个小时才能出结果。在结果出来以前,其他治疗手段没有意义。”袁平安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倒是如果孙医生能尽快做出诊断的话,说不定我们就有更合适的治疗手段了嘛!”

孙立恩看着袁平安,忽然心头一阵恼火。“我当医生,不是为了出风头博眼球的!”他看着袁平安,冷冰冰的扔出这么一句。随后把自己的背包放到了值班台后,“医术精湛,妙手回春”的锦旗下方。把自己的大衣挂在衣服架上,顺手抄起一件白大褂往身上一穿,“既然袁医生要交流,那咱们就好好交流交流!”

孙立恩敢和协和急诊医生叫板的底气,一部分来源于状态栏,而另一部分则来自于对医生这个职业的理想。用病人的情况来比赛?现在又不是比赛谁截肢更快的19世纪!

穿上了白大褂,就等于战士穿上了盔甲,就仿佛将军披上了战袍。孙立恩的眼神陡然一变,朝着病床上的李嵩昭走了过去。

“报告。”孙立恩甚至没去看袁平安,直接把手伸到了袁平安的鼻子下面,“要交流,最起码要把检查报告之类的都拿出来吧?”

看似态度嚣张,但孙立恩其实根本没想着在这种地方还要表示一下不满。他只是单纯的在观察李嵩昭头上的状态栏而已。

“李嵩昭,男,21岁,肺栓塞,下肢深静脉血栓,左腿淤滞性溃疡,左脚拇指坏疽,act时间210s,抗fx3-a抗体阳性。”

状态栏出现了变化。而变化中最令人在意的内容是,高血糖的状态消失了。糖尿病患者的诊断有明显的指标,空腹血糖含量高于70mmol/l,并且餐后两小时血糖高于111mmol/l即可确诊。而高血糖的状态消失,说明李嵩昭体内的高血糖含量应该只是短暂的一过性高血糖。

他脚上的坏疽并不是糖尿病足!孙立恩一下子就明白了重点。如果不是糖尿病足,那么他脚上的坏疽就很可能是某种还未被诊断出的疾病所造成的症状。

那么,act时间210s又意味着什么呢?

act,活化全血凝固时间(activated e of whole blood)。一般用于检测肝素抗凝效果。参考值大约在70~130s之间。而使用了8000单位肝素后,李嵩昭的act时间理应达到至少400s以上才对。210s这个数据证明,袁平安的诊断方向没有错,李嵩昭的确对肝素不敏感。

“这是报告。”正在思考着诊断方向,袁平安也很配合的把之前的检验报告放在了孙立恩的手里。“孙医生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和我说。”他有些自满的笑了笑,“我们协和虽然不是什么大急诊中心,但是相应的检查设备还是比较齐全的。”

孙立恩接过检查单,大概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琢磨起了诊断内容。

抗f x iii-a抗体阳性,这个指标是孙立恩最没有头绪的。而直觉告诉他,这应该也就是整个诊断的关键所在。可是这个指标……他甚至一次都没有听说过。

“孙医生,需要什么其他的检查手段么?”袁平安像一只聒噪的蛤蟆一样,在孙立恩的身边不停的问道,“我们都可以提供的。”

孙立恩却根本没有听见他的提议,只是在思索着另一个方向。

肝素究竟是怎么阻止血液凝固的?为什么李嵩昭会表现出对肝素不敏感的症状?

肝素能够促进凝血酶失效,能够抑制血小板凝集,能够刺激血管内皮细胞释放抗凝物质和纤溶物质。而李嵩昭表现出的肝素不敏感,很可能就是这三个方面中有一项出了问题。

凝血酶失效?不,如果是凝血酶失效速度上出现了问题,在没有肝素干预的情况下,李嵩昭血管内的所有血液都会变成血豆腐。也不会是血小板凝集有问题,他的脚上有很大一块坏疽,如果血小板凝集有问题,坏疽刚刚形成的时候他就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排除了这两个方向,那么病因就只能是血管内皮细胞释放出的抗凝物质,或者纤溶物质有问题了。

考虑到atc数据还是在肝素的影响下被延长到了210s,抗凝物质应该还是有分泌的,而纤溶物质……孙立恩轻轻的点了点头,就是你了!

应该是李嵩昭血液内的纤维蛋白不足,或者纤维蛋白激活出了问题……不,是控制纤维蛋白的抗体出了问题!孙立恩恍然大悟,这才是抗f x iii-a抗体阳性的含义所在!f x iii因子,就是血液内的纤维蛋白稳定因子。

李嵩昭的体内出现了某种自身免疫性疾病,导致血液内出现了攻击f x iii因子的抗体。因为缺乏纤维蛋白稳定因子,这才导致了李嵩昭对肝素不敏感!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北方澡堂

孙立恩此刻也顾不上和袁平安置气了。他对协和的医生们只剩下了强烈的敬佩和深深的自愧不如。要知道,孙立恩是在状态栏的帮助下,同时结合了袁平安“这人的疾病需要elisa诊断”的强烈暗示下,才发现了问题的蛛丝马迹。要是平常在第四中心医院遇到这样的病人,别说孙立恩了,恐怕就算血液内科主任黎教授在场都未必能够判断出这种问题!

而这一切,仅仅是协和医院一名普通的血液内科主治医生,看了一眼检查单,不到一分钟就作出的判断。

“孙医生,您看着那张检查单已经快五分钟了。”袁平安在一旁出言问道,“您看出什么不对劲了么?”

“你们……”孙立恩拿着检查单,怔怔的看着袁平安,“你们是怎么做到一分钟之内判断出他体内缺乏纤维蛋白稳定因子的?”

袁平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一把抢过了孙立恩的检查单,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这只是一张普通的血常规以及凝血四项检查报告,“纤维蛋白稳定因子”这八个字就算拆开了都凑不齐的检查报告。上面除了检验结果意外,没有任何检验科医生的检验意见。他看着检查单,又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孙立恩,来回几次之后,袁平安终于确认了面前这个年轻的医生是自己做出的诊断。他无力的放下检查报告,用近乎呻吟的语气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检查单结果,以及肝素的作用原理引申出的推理。”孙立恩老老实实答道,却避过了最重要的状态栏提示。比起解释自己的诊断过程,他更好奇的是,袁平安和那个血液内科主治医生是怎么作出的诊断。“你们又是怎么作出判断的?”

袁平安这下真的服气了,孙立恩的推断方向的确能够将诊断引导至ah-xiii上。可袁平安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在不具备这种知识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检查单,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作出这种诊断的。沉默了很久后,他叹了口气,解释道,“刚才下来的那个血液内科医生,他研究生是在上交大读的血液内科。国内第一例ah-xiii就是由他确诊并且报告的。”袁平安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孙立恩,摇头道,“至于我,当时学习elisa技术的时候,培训专家曾经专门提过elisa对这种疾病的诊断效果。”

孙立恩恍然大悟。对于地区急诊中心来说听都没听说过的极为罕见的疾病,在北京上海的顶级医院中却是一线医生经常需要诊断和处理的。难怪他们这么快就能诊断出来,原来是见过同样的患者!

袁平安无奈的摇了摇头,“难怪柳教授会选择去宁远。难怪霍普金斯的医学博士都肯在你的团队里工作。”他顿了顿,自嘲式的笑了起来,“我这种柳教授都不惜的要的人,居然还自我感觉良好,想要用这种罕见病为难你一下,真是……可笑啊。”

孙立恩沉默了。平心而论,他很看不上袁平安这种做法。但随着诊断明确,再加上袁平安的自白,孙立恩反而有些同情面前这个自视甚高的急诊科住院总医师了。

自免疫疾病没有一个是好治的,而作为顶级医院,对病人进行治疗自然需要有明确的诊断结论才能继续。在elisa检查结果出来前的三四个小时内,协和的医生们除了进行支持治疗以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手段可以用在李嵩昭身上。袁平安的行为自然算不上“把病人扔在一边,转而为难一个规培医”。为难规培医的部分倒是没错,可他并没有置病人于不顾——袁平安只是没办法进行治疗罢了。

“孙医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袁平安苦笑了两声后郑重道,“请您原谅我的冒失。我原本以为那个帖子上的内容只是罗总在吹牛,而这一切都是你们医院为了挖人而硬生生造出的声势。”

“我只是一个寻常的规培医而已。”孙立恩挠着头笑道,“只不过比起其他同事,我的运气更好一点,仅此而已。”

胜者的自谦,在败者听来似乎更像是嘲讽而不是谦虚。只是袁平安却能看得出,孙立恩还真就是这么想的。他忽然笑了出来,“我是真没想到,刘堂春教授手底下居然能出你这么一个人,我原本以为,你跟车一起来协和,主要是为了挖人的呢。”

没想到,刘主任的威名竟然连协和都知道了。孙立恩无奈的摊了摊手,“你还真别说,我这次来北京出差,就是为了接人。”

“接人?”袁平安眉毛一挑,“难道是……那个美国的免疫学专家帕斯卡尔博士?”

“你怎么知道的?”这下轮到孙立恩见鬼了。难道面前这个医生能看见任务栏之类的?

袁平安嘿嘿一笑,“罗总的帖子还在持续更新呢。他说帕斯卡尔博士大概后天就能到宁远,而且就是冲着你这个治疗团队来的。”

孙立恩叹了口气,“是啊。只可惜我们院里定点的酒店出了点问题。只剩下了一间房……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个女同事呢。只能让她住下了。”说到这里,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道,“袁医生,麻烦问一下啊,咱们这附近有个蓝速网吧对吧?从咱们院里怎么走过去方便?我还在那边开了台包夜的电脑呢。”

袁平安再次被吓了一跳,“孙医生……你来北京接人,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还得找网吧包夜?”

“我级别不够啊……酒店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房间是总统套。”孙立恩苦笑着摊了摊手,“北京的酒店也太贵了,这附近的快捷酒店都得五六百一晚。规培的津贴一个月才两千出头,要是自费住一晚上,我这个月都得啃馒头。”

“要不干脆这样。”袁医生一拍大腿,“我看你也拿着换洗衣服,干脆就今晚在我们值班室里凑合睡一宿。地下一楼就有澡堂,你拿着我的卡去洗个澡,回来对付一晚上,总比你在网吧强。”

孙立恩自然有些心动,可这样似乎也太给人添麻烦了。他考虑再三,正准备婉拒袁平安的好意,却被另一个理由打动了。

“这个病人的检查报告三四个小时就出来了。全球报告仅有不到一百例的罕见病例,你就不想直接看看?”袁平安当然知道用什么才能彻底激起一个医生的好奇心。他笑着问道,“而且还有后续的治疗和其他诊断,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全程参观。”

“那就麻烦您了!”孙立恩闻言大乐,使劲和袁平安握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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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算有趣,生在皇城根下的北京人,其实对洗澡也挺有讲究。在他们看来,南方人那种一天冲一次的最多叫“过水”。真正的洗澡,那得在砖砌的大热水池子里泡舒坦了,花个几块钱请搓澡师傅用澡巾将身上的泥垢搓个遍,然后再泡一次,随后冲干净。这才叫洗澡。

然而这样的澡堂现在可是越来越少,孙立恩一直很想亲身体验一下的老澡堂子看来只能在梦里体验一下了。而在地下室一层的这间值班淋浴室,则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北方澡堂的一大特点——通透。

是的,北方的澡堂都很通透。推开门,用袁医生的卡刷开一个储物柜放好衣服后,孙立恩拎着毛巾,被眼前的景色吓了一跳。澡堂里靠墙有大约十几个淋浴喷头,而各个喷头之间,一点遮挡都没有。

生长在南北交界处的孙立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风格的淋浴室,一开始他还觉着至少能给个隔间。可看着面前的景象,他竟然有一种转头就走的冲动。

“嘿,小伙子怎么站着不动弹了?”一丝不挂的孙立恩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扭头一看,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好奇的看着他。“怎么着,进去之前还得先瞅瞅有没有进错浴池?”

澡堂内正在冲澡的几人传来了爽朗的笑声,“老朱你这么门儿清,以前也进过女澡堂子?”

“嗨。”中年人绕过孙立恩,白毛巾往肩上一批,晃着腿进了澡堂。“想当年咱老朱也是协和一帅,想拉着我进清华池的姑娘多了去了!可惜呀,咱思想觉悟太高了点。”说到这里,中年人甚至说出了一丝遗憾似的,“我就在澡堂子里走错过一回,还是走到锅炉房去的!”

孙立恩看了看那个中年人的背影,却发现他脑袋顶上跳出一行字来,“朱敏华,男,57岁,疲劳。”

“老朱你就想美事儿吧。”澡堂里正在洗澡的人笑道,“你怎么今天还在院里?让你媳妇儿赶出来了?”

“甭提了。”朱敏华摇了摇头,“她去美国看儿子,把我一个人撇家里了。在家里待着怪没意思的,这不就来和你们作伴了?”

“我刚刚听我的学生说,你们急诊送了个疑似ah-xiii来?”正在洗澡的那人搓了搓身上的泥垢,忽然问道,“你去看了没有?”

朱敏华摇了摇头,“小袁没和我提这个事儿。一会我去看看情况。”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协和三宝(为盟主为盟主心韵浅吟,加更第四章)

热水浇在身上,朱敏华没过多久就被烫的浑身发红,大喊痛快。活像是一直被烫熟了的大虾。

孙立恩做了好一阵心理准备,寻了个离众人最远的龙头冲着澡。累了一天又冻了半宿,热水这么一洗,浑身的倦意都涌了上来,恨不得赶紧出去倒头就睡。草草冲了一番后,孙立恩就准备闪人。却没想到被浑身发红的朱敏华叫住了。

“小伙子,没带洗发水吧?”朱敏华朝着孙立恩扔过来一个小瓶分装的洗发水,“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怎么省事儿怎么来。结果你看看现在……”他低下头,指了指自己脑袋中间的皮肤,“现在洗头光用洗发水还不够,得再用点洗面奶。”

其他几个洗澡的中年人再次爆发出了捧场的笑声,孙立恩尴尬的点了点头,挤了点洗发水洗了个头。正准备把洗发水还回去的时候,却又被朱敏华叫住了。

“小伙子你是哪个科的啊?”朱敏华关了水,用白毛巾在身上擦着,“以前没见过你啊。”

“我……”孙立恩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不是协和的医生。”

“哦?”朱敏华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首都医科大的?”

“也不是。”孙立恩笑了笑,“我是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来北京出差,半路发现了一个病人,送到协和急诊之后袁医生把他的卡借给我,让我来洗个澡。”

朱敏华挑了挑眉毛,“急诊的袁医生?袁平安?”他忽然一睁大了眼睛,“那个ah-xiii是你送来的?”

“我一开始以为那个病人只是单纯的肺梗阻而已。”孙立恩可不想再和朱敏华解释一遍自己是怎么做诊断的了。于是他决定更换切入点,用力拍一拍协和的马屁。“协和的医生果然水平高超,急诊刚一接诊就发现病人情况有些不对劲。血液内科的医生一看检验单,再问了两句用药反应后,就倾向于ah-xiii的诊断。诊断目标大胆,诊断过程非常果断。我虽然只是旁观了十几分钟,但是感觉学习到了很多东西……”

商业互吹嘛,这有什么难的。孙立恩一边胡吹着,一边绞尽脑汁夸奖袁平安以及那位血液内科医生。反正协和这种顶级医院里基本不会有废材,就连中庸之辈都不会有多少。都是优秀的医生,那就使劲夸呗。

“老卢,你看看。我这一瓶洗发水,换回来了五分钟的表彰发言。”朱敏华倒是没把孙立恩的夸奖放在心上,他摸着自己头上的地中海,对着孙立恩道,“袁平安是我的学生。我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厉害呢?”

果然,面前这人就是协和的急诊科副主任朱教授。孙立恩看到行业大牛,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他只能继续夸到,“大概是因为朱教授您对学生的要求太高吧。袁医生这样的优秀人才,放在我们院里那肯定是要重点培养的。”

“你这话就很不老实了。”朱敏华直接拆穿了孙立恩的客套话,“小袁当初可是一心想去读柳平川博士,要不是老柳被你们院里的那个急诊主任灌了迷魂汤,他也不至于从北京跑到宁远去!”

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敢说自己就是那个擅长灌迷魂汤,而且还擅长挖墙脚的急诊主任的预备役研究生。但有个问题他已经好奇很久了,“朱教授,您和我们柳副院长很熟?”

“当然熟了。”朱敏华笑道,“老柳以前可是我的直系师兄。他大我三届,我考进协和的第一天,就是他带着我熟悉环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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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平川是北京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祖上据说还是旗人,家中亲属最远也就是去过保定。年轻的时候当了兵,在边疆干了几年后转入地方,自己努力考上了那时还叫“中国首都医科大学”的协和医学院。

“我就是没搞懂,柳平川这么一个业务能力优秀,科研能力又强的医生,在协和当他的神外副主任不好么?跑到宁远去干什么?”说了没几句,朱敏华就开始抱怨起了自己这位老学长,“现在可好,到下面的省市去当个副院长,行政上面的事情一大堆,还要忙着培养学生。自己的科研全都耽误了。”

老前辈们之间可以相互看不顺眼,孙立恩却根本不敢发表任何意见。他只能时不时点头表示同意,其他时候大气都不敢出。

“尤其是最近啊。”朱敏华话锋一转,“本来听说他新招了个博士,霍普金斯的医学博士。还算有点本事的那种,老柳说要让她当自己的接班人。”他仿佛是在为老朋友抱不平似的,“居然被你们第四中心医院的急诊给拐走了!跟着一个叫孙什么玩意的规培医生搞治疗团队!”朱敏华把身上的白毛巾往墙上一甩,打出了“轰!”的一声巨响。“你们第四中心医院就算是搞大急诊,也不能这么糟蹋人才啊!要是不需要老柳撑场面了,你们让他回来啊!”

孙立恩也听得出来,朱敏华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觉得柳平川可能是在第四中心医院受了委屈——连接班人都被规培拐走了,这还不是受了委屈?只可惜作为“罪魁祸首”,孙立恩却一句话都不能多说——他自己还委屈着呢。我一个规培生,怎么就成徐有容的领导了?

“我这是说了些牢骚话,小伙子你别放在心上。”朱敏华接过了孙立恩递回来的洗发水瓶,好奇的问道,“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孙立恩张了张嘴,半天后艰难道,“我叫孙立恩。”

“孙立恩……”朱敏华眯起了眼睛,“你和徐有容很熟吧?”

孙立恩咽了口口水,“朱教授,徐医生和我一个治疗组,那只是权宜之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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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澡堂里还有很多人,而且大家都没穿衣服光着屁股。朱敏华到头来还是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不过他却彻底毁掉了孙立恩晚上在医院里凑合一晚的打算。

“我听年轻的医生们说,孙医生你诊断很有一手。”朱敏华穿着白大褂走在前面,孙立恩则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紧跟在后。“既然这么巧,孙医生来了我们协和,那自然是要好好交流一番的。”

“我已经和袁医生进行过交流了。”孙立恩苦着脸应道,“协和医生们的诊断技术,我是很佩服的。”

“诶,孙医生不要客气。”朱敏华冷着脸,推开了抢救室的大门。先把自己的手机扔在了值班台上。然后对着孙立恩道,“平安见识过了你的水平,可我也想看看眼界。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请孙医生你来给我们这边的病人做个会诊。”

孙立恩把换下的衣服装进包里,结果了朱敏华递过来的病例。“朱医生……这……”

“只是会诊,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朱敏华递过去的病例,是今天刚刚送来的一个急诊病人。“放心,这不算非法行医,就当做是教学活动好了。”

打开病例,孙立恩心里感慨万千。常听人说,“协和有三宝,教授、病例、图书馆。”现在自己可算是见到了三宝中的两样。就是不知道传说中保存了协和医院九十多年来所有病人病例的图书馆是个什么样子。

协和的病例和第四中心医院的电子化病例格式基本相同。但只要眼睛没瞎,就能一眼看出其中的区别来——协和的这份病例记录,竟然密密麻麻的印了快两页纸。上面详尽记录了一个病人的所有查体报告和检查结果。孙立恩在翻阅病例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正在看一部用词极为严谨的小说。

“女性病人,26岁,咽痛4d,发热伴意识模糊2d。”病例摘要上简要说明了一下患者的情况。孙立恩暂且合上了记录本问道,“我能看看病人么?”

朱敏华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神色有些紧张的袁平安带着孙立恩去看看病人情况。

“怎么回事?”一离开朱敏华的视线,袁平安就急切的问道,“你怎么碰上朱老板了?”

“朱教授……”孙立恩苦笑道,“朱教授也在洗澡。”

袁平安一拍脑袋,沮丧道,“我怎么忘了今天朱教授也在医院呢!”

两人说着话,走过几张床后,两人就来到了病人面前,

“陆雪馨,女,26岁,脑脊液蛋白质1720mg/l。”状态栏可不管这里是不是孙立恩的地盘。它忠实的给出了提示。

1720mg/l孙立恩揉了揉眼睛。正常人的脑脊液蛋白质含量最多不过450mg/l,陆雪馨的指标直接飙出三倍多高。这可是个重要提示。

“基本情况都在病例里面了。”袁平安指了指孙立恩手上的病例,“具体过程可以去找家属了解,他们现在应该就在外面的候诊区。你要问的话,在门口喊一声就行。”

孙立恩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了那份如同小说一样的病例。

“患者入院前2d因晕车呕吐一次,内容以胃容物为主。休息后全身乏力,站立不稳。气候出现神志不清,回答问题不切题,随地大小便。被家人送入我院治疗。入院体检体温为397c。有sle病史四年,发病前用硫酸羟氯喹,02g/次,2次/日,甲泼尼龙1mg/次/日。”

孙立恩看着病例赞叹道,“这次可真是……长见识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孙立恩的推理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六章孙立恩的推理什么是好的病例书写技巧?看看孙立恩手里这份同协的记录就知道了。和普通门诊不同,急诊病人大多发病急,而且病情重。能留给医生们书写病例的时间很少。在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的病例大部分时候是由实习生和规培生完成的。之前的两个月中,孙立恩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给周军打完下手之后,埋头开始写病例。急诊抢救室里,需要由周军接手,并且留观处置的病人每天少说也有四五个——他们的病例基本都是孙立恩写的。

如果按照同协的要求来写病例……孙立恩被自己的构想吓出了一头冷汗,一个病人的病例光描述就得密密麻麻两页纸,少说两千字起步。五个病人那就是一万字。这还仅仅只是病例的记录,中间还要处置病人,参与抢救,去各个科室请医生来会诊,顺带抓紧时间学习充实自己——就算是铁人也抗不下来呀!

虽然好用,但是难以推行。这就是协和模式的最大问题所在。普通老百姓看病总说两大难题——看病难,看病贵。其实转念想想,这其实放眼世界,中国的医疗系统水平绝对算顶尖行列。像英国nhs系统模式下,看病倒是不贵,代价则是急诊都需要排队等待七八个小时,等情况稳定后再等上几天才能被转入专科治疗,看病难的不是一般。而在美国。看病倒是不难。可哪怕有百万美元赔付额度的商业保险,中产阶级去一次医院也难免伤筋动骨。如果需要动刀手术,医院开出的账单绝对没有低于两万美金的。

而在中国,只要来医院挂号,就能得到急诊医生和专科医生及时的治疗。而且普通外科手术的价格在社保覆盖下,个人一次承担的部分基本不会超过两千元。

关于这一差异,医生群体中曾经有这样一个段子。一个人得了阑尾炎。在英国,他因为nhs的转诊失误而导致阑尾穿孔。在美国,他因为无法支付五万美金的手术费被起诉后关进了监狱。而在中国,这个病人因为嫌弃自己肚子上的微创孔不够好看,暴揍了一顿为他做手术的医生。

国情不同,要求也不同。孙立恩的思绪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面前的病例记录本上。现在去考虑什么医疗改革并不是他的工作。参与诊断,诊疗病人,这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斟酌了半天后,孙立恩忽然看着治疗记录问道,“你们给她用过抗生素了?”

“因为初步怀疑是细菌性脑膜炎。”袁平安回答道,“这个病人的症状其实比较明显,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朱老板会让你来诊断这个病例。”

孙立恩又看了一眼陆雪馨的状态栏,忽然问道,“你们给她做了脑脊液涂片和培养么?”

脑脊液蛋白高到这种地步,基本就等于在直接宣称患者的神经组织出现了严重感染或者病变。如果同协的急诊科副主任认为陆雪馨有细菌性脑膜炎,那么这个病人基本没有进行进一步诊断的必要了。只要给予足够量的抗生素,并且对其他症状进行对症治疗就好。

“病人是今天下午送来的,涂片检查没有检出任何病原体。培养还要等个两天左右。”袁平安答道,“有什么问题么?”

“脑脊液的生化检查结果,有点奇怪。”孙立恩找到了几个小时前同协给陆雪馨做的脑脊液生化检查报告。上面提示的脑脊液蛋白虽然还是很高,但只有800mg/l左右。比起现在状态栏提示的1720mg/l低了很多。他沉吟了片刻后问道,“病人有sle病史,而且长期服用免疫系统抑制剂。这个状况也要考虑进去才行。”

袁平安皱起了眉毛,“你的意思是……导致感染的细菌可能不常见?”

“如果是常见细菌导致的,接受了十几个小时的抗生素治疗后,她的症状应该稍有好转才对。”孙立恩对袁平安的推断表示了谨慎的肯定。“她现在体温还在39度左右,而且神志不清,这可不像是稍有好转的样子。”

“袁医生,9床的核磁结果出来了!”送来核磁共振成像的小护士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孙立恩,“这是咱们科里新来的医生?”

袁平安接过成像照片,笑道,“这是外单位来交流的医生。他可是在澡堂里被朱主任抓了壮丁,过来会诊的。”

孙立恩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站在袁平安身后,和他一起伸长了脖子,借着节能灯的灯光看起了片子。

“脑膜部分有明显信号强化……”孙立恩的阅片能力不算很强,但也能看出一些不对劲来。“右侧基底节这个位置有异常信号。”

孙立恩指了指自己发现异常的部位,这里是人体的基底节附近,靠近丘脑的部位。在核磁共振的成像图片上,能明显看到有好几个白色的圆圈集中在这个区域。

随着两人继续阅片,越来越多的异常被辨认了出来。陆雪馨的大脑里,包括双侧额顶叶,放射冠,左侧侧脑室,右侧基底节,右侧海马旁回等多个部位都出现了异常信号。

这些异常信号和陈雯满脑子的小白球不一样,它们更像是一个个的小圆圈,外侧和脑组织相接的地方出现了明显的白色信号,而圆圈内部表现则比外层的脑组织颜色更深。这证明圆圈内部的东西至少在密度上要比正常脑组织更大一些。

“这是什么玩意?”见多识广的袁平安也有些发愣,他下意识的想请神经外科和影像科的医生来会诊,却忽然看到了沉默着的孙立恩。“孙医生,你有什么头绪么?”

“你看看这里。”孙立恩指了指自己和袁平安一开始发现的那个异常信号区,“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信号形状不太一样?它朝着第三脑室突入了一部分。”

袁平安皱着眉头问道,“这能说明什么呢?”他是没看出这个突入的特征有什么意义。

“人脑的主要组成部分是脂肪和蛋白质。”孙立恩用自己的知识努力解释道,“而它的密度在各个区域应该都是相对统一的。但脑室不同,脑室里装着的脑脊液可以被近似的看做水。它们的密度要大于脑组织。”

袁平安听的有些晕头了,他摇头问道,“脑脊液密度大于脑组织密度,这个我是知道的,然后呢?”

“而这里的突入证明,这些白色信号里的物质,密度应该大于脑脊液,否则就不是突入脑室,而是应该被脑室挤压下去一块才对。”孙立恩点了点核磁成像的片子,“我觉得,这些可能是脓肿。”

“脓肿?”袁平安不解道,“如果是脑脓肿的话,经过抗生素治疗,她的情况应该有好转才对啊。”

孙立恩看了看治疗方案,摇头道,“这就是朱主任用这个病例来考验我的主要理由了。”他把病例里的治疗方案指给袁平安看到,“你们已经用了美罗培南和头孢曲松,但是没有改善表现。”

美罗培南是一种β内酰胺类抗生素,和头孢曲松联合使用,是治疗细菌性脑膜炎和脑脓肿的常用治疗方案。

“所以,感染了陆雪馨大脑的,应该是一种同时对美罗培南和头孢曲松都不敏感,或者有抗药性的细菌。”孙立恩继续着自己的诊断,“同时,这种细菌的感染应该并不常见。它同时会表现出脑脓肿以及脑膜炎的症状——至少我没听说过有这种细菌。”

“不常见是什么意思?”袁平安问道,“你的意思是……罕见细菌导致的感染?”

孙立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目前能想到的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种细菌本身很罕见,因此相应的病例报告比较少。但这种可能性并不算大——要是连同协都没见过,那这种细菌存在的可能性本身就不大。第二种可能嘛……”孙立恩顿了顿,“第二种可能是,这可能是某些相对常见而且不算烈性的细菌导致的感染。”

袁平安瞪大了眼睛,“因为……sle?”

“严格的来说,是因为控制sle的药物治疗。”孙立恩点了点头,这就是他最担心的部分了。“患者因为sle,长期服用硫酸羟氯喹和甲泼尼龙,她的免疫系统会比普通人脆弱很多。一些常见的细菌都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袁平安有些头痛的看了看昏迷中的陆雪馨,“那就麻烦了。什么细菌能同时对两种广谱抗菌素不敏感,而且脑脊液涂片无法检出?而且感染脑部之后还能同时造成脑膜炎和脑脓肿……”

“我的建议是,加强观察,请神经外科医生和影像科医生会诊。首先讨论是否需要对脑脓肿进行穿刺减压。”孙立恩叹了口气,尽管说了这么多,但他也不明白究竟什么细菌导致了陆雪馨的症状。“同时应该询问一下检验科,除了脑脊液培养以外,有没有什么检测手段能查得出来病原体。”孙立恩顿了顿,他忽然想到了小林丰提出的那个设想和倡议。“对了,同协能做mngs检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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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借调

回答孙立恩问题的,是一直在稍远处竖起耳朵偷听的朱敏华教授。

“院里有这套设备。”他朝着孙立恩走了过来,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觉得,现在就有必要上这种手段?”

mngs全称是“宏基因组二代测序技术”,是一种相对廉价,比较成熟,而且检测速度较快的基因检测技术。和第一代技术不同,mngs采用了高通量检验技术,虽然比起传统技术,mngs出结果的速度要快了很多,但仍然需要超过24小时,才能完成一次彻底的对比检验。而且这套技术虽说“相对廉价”,但成本依然高的吓人。如果用陆雪馨的脑脊液样本进行mngs检验,仅试剂套装成本就要接近两万元。

但人家贵却有贵的道理。能够在样品中同时检测接近7000种病毒,真菌和细菌的mngs技术的确也是目前确定陆雪馨病因的最直接手段了——涂片未检出病原体,意味着感染了陆雪馨大脑的,很可能是一种苛养或者无法培养的细菌。指望通过传统手段,对提取出的脑脊液进行细菌培养以确定病原体基本是奢望。在广谱抗菌药美罗培南和头孢曲松无效的情况下,mngs确实成了唯一的快速检出手段。

“就算现在安排神经外科医生对患者脑部的脓肿进行穿刺活检,然后再做细菌培养,至少也需要三天以上的时间。”孙立恩平静的解释道,“按照病史推断,患者脑部出现感染应该就是四天以前。加上细菌的潜伏期,也不过五六天时间而已。这么几天下来,患者从没有感染发展到了多处脑脓肿,而且还并发了脑膜炎。患者的免疫系统还处于被抑制的状态,要是再拖三天,谁知道脑脓肿会进展到什么地步。到时候就算她能侥幸活下来,出现严重后遗症几乎也是必然的事情。”

说到这里,孙立恩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床上的陆雪馨,“她还很年轻呀,如果家属是因为经济问题无力承担检查费用的话未免也太可惜了……”

朱敏华稍微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老柳把自己的接班人塞到你的团队里,不是没有理由的呀。”他一改之前的冷冰冰,白净的圆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小伙子水平还不错。”

袁平安看了看自己的导师,又看了看愣住了的孙立恩。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个病人,情况的确比较特殊。”朱敏华走到陆雪馨的床旁,轻轻拍了拍床脚上的围栏,“这个脑炎的症状表现也非常的独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袁平安,有些不满道,“小袁啊,我平时叫你多追踪一下人家发表的论文,你肯定没看对吧?”

袁平安被朱敏华突然的批评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自己这段时间偷懒没看论文的确也是事实。他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实在是时间有些紧。”

“时间紧,你还有功夫和女朋友出去约会。”朱敏华乐了,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有些无奈,也有些伤感。“你小子一心想去神外,恐怕不只是为了未来的前途,也是为了小华吧?我可告诉你,院里有严格规定,同科室内不能谈恋爱。你要真想和她长长久久,那就安下心来在急诊干。”

袁平安先是一惊,随后苦笑着应了下来。

“还有啊。”朱敏华又点了一句,“你今年才31岁,就当上了咱们同协的住总。这个履历,足够你去其他地方当个副主任医师了。”

孙立恩听着朱敏华的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昨天晚上,给第四中心医院发过履历表了吧?”朱敏华笑吟吟的问道。

袁平安这下可真是被吓着了,“朱老师……我……”

“咱们院里的网络处可是有人盯着的。”朱敏华摆了摆手,把他的解释堵了回去。“你用院里的电脑发履历表,网络处的那帮人早告诉我了。”他转向孙立恩,笑着问道,“孙医生,你看我这个学生怎么样啊?”

孙立恩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袁平安震惊到,“寄履历表的那个同协神外医生就是你?”

袁平安苦着脸点了点头。他其实根本就没想着去孙立恩手下干活,他发送履历书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让孙立恩主动联系他,然后自己再好好摆个派出出气而已。谁想到自己这偷懒的事情,居然被朱敏华知道了!

“刚刚我也听了,小孙医生水平很不错。你应该和人家多学学。”朱敏华没等着孙立恩的回答,袁平安跟着他学习已经有八年多了。五年临床医学博士加三年的科研医学博士双学位已经到手。现在正好是他提升临床经验的最好阶段。

但袁平安有一点一直让朱敏华有些不满,或许因为袁平安从本科到研究生阶段都学的是神经外科方向。他的诊断能力和突发情况处置能力一直比较弱。而在这些问题上,孙立恩却比袁平安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同样的信息,同样的症状表现,孙立恩就是能提出更适合病人的诊断和治疗方案。

尤其是在碰到了比如陆雪馨这种患者的时候,这一缺点就表现的更为明显——其实,对陆雪馨作出准确的诊断比提前根据经验进行用药更重要。这倒不是因为袁平安的专业水平差,只是他的诊断思维仍然属于专科医生的范畴。在朱敏华看来,急诊科医生需要做的,是在没有任何病史的情况下,快速稳定病人的生命体征,然后根据患者表现出来的症状,迅速诊断出患者可能罹患的疾病类型。随后在专科医生的协助下,对患者进行针对治疗。等到情况基本受控后,再转入专科病房进行后续治疗。这也是第四中心医院大急诊模式所提倡的方案。

可惜的是,身在同协这棵大树下,朱敏华比谁都清楚,同协不可能转变自己的办院方针——这一方针已经持续了接近一个世纪,并且将同协一手带成了世界知名医院和医科大学。背靠大树,虽然能够在荫凉下优哉游哉,但要想另起炉灶确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同协的威名和同协的成就,决定了同协急诊只能作为其他专科前的“预处理”单位。想要转而主导医院运行模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袁平安需要改变自己的诊断思路,但朱敏华自己却对此没有什么好办法。让他教专业知识,指导科研都没问题。但要他对一个成年人的思维模式进行改造,朱敏华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去大急诊试点单位试试看。

其实就算袁平安没有发那封简历,朱敏华也打算联系一下柳平川。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弟子送去宁远第四中心医院学习。也许在自己的看护下,袁平安的诊断缺陷并不会是一个大问题。可万一他要去了其他医院呢?万一自己退休了呢?

袁平安是一个好医生,他工作起来其实很拼命。而且他也确实是个当医生的材料。如果因为这一缺陷,导致他在以后的工作中出了什么问题,朱敏华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孙立恩看着这对师徒,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刘堂春。在人家医院里逛一圈洗个澡,就挖来了一个住院总?等自己回了医院,刘主任搞不好要给自己发笔奖金!

“朱老师……”袁平安也品出了朱敏华的意思,他震惊的问道,“您的意思是……”

“你应该去外面看看了。”朱敏华虽然仍然笑着,但眼神中却有些遮挡不住的萧瑟之意。“第四中心医院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大急诊试点医院之一。正巧你和柳平川之间还有些未尽的缘分,去试试看也不错。”他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别觉得小孙年纪轻就比不上你。”朱敏华严肃道,“知道你比人家差在什么地方么?”

袁平安讷讷道,“不知道……”他虽然也知道孙立恩诊断比自己要强,可身为同协博士,工作年限又比孙立恩长了许多年的他,心里的自傲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退下去的。

“他还年轻,有诊断天赋,而且思维还没有成为定式。”朱敏华感叹道,“做医生,和其他职业都不一样。我们需要经验,但我们也摒弃经验。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一味依赖经验,最后只会害了你,也会害了病人。”

孙立恩被夸的脸都快红了。

“你要有缜密的逻辑推断能力,要有最明确的大局观,要有足够的专业知识,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急诊医生。”朱敏华对袁平安语重心长道,“现在的你,专业知识够了,但大局观和逻辑推理能力还不够强。去第四中心医院看看吧,等学出些样子了,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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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袁平安的人事借调等专业问题,朱敏华拍胸脯说自己去搞定就行。随后,他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孙立恩,以及满脸纠结的袁平安。

“陆雪馨的mngs已经在做了。估计明天就能出结果。”临走的时候,似乎是为了让孙立恩不要担心,朱敏华特意补充了一句。“等到时候出了结果,我让小袁跟你说一声。”

“所以……以后我就要跟着你干了?”袁平安对借调去第四中心医院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抗拒心理,只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孙立恩拍了拍他的肩膀,“袁医生,相信我。这几天下来,我可比你震惊多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我能看见状态栏》,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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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在朱敏华的照顾安排下,孙立恩最后并没有在急诊医生休息室住下。而是被安排到了九楼的国际医疗部医生休息室。

国际医疗部是同协的国际医疗以及高端医疗部门。治疗费用比普通门诊高了十几倍,而且不可以使用医保。但住院条件比普通病房甚至干部病房更好,同时各项治疗检查项目都可以做优先安排。虽然叫做国际医疗部,但实际上每年来这里就诊的大多数都还是中国人。只有少部分的外商或者驻华使节及其家属会选择在同协进行治疗。而慕名从国外特意来同协进行治疗的患者就更少了一年大概能有个一百人就算很不错了。

虽然是高端医疗部门,但同协的国际医疗部床位也始终处于紧张状态,再加上医院规定,即使是朱敏华出面安排,也不能给孙立恩开个病房床位休息。因此一阵折腾后,孙立恩就在国际部的医生休息室里住下了。

国际部的夜班值班医生只有三人,而且都是从普外等科室调来干活的住院医。在国际部承担问诊和治疗任务的医生最低职称也是副教授,让他们来值夜班,就算是同协都做不出如此奢侈的事情。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孙立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了。收拾好东西,下楼到急诊,孙立恩绕了一圈,却没找到朱敏华和袁平安。想来大概是去吃早饭或者休息了。孙立恩原本想当面和两人告别,但又考虑到得去和胡佳汇合,孙立恩只能给两人留了张纸条,上面写好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交给值班台的护士姐姐们。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医院。

如果说来北京有什么事情是孙立恩一直想做的,那就是尝尝看北京的特色早餐。和很多自诩“吃货”“美食家”的人不同,孙立恩虽然也很喜欢吃东西,但仅限于早餐。尝试各地从风格到口味都完全迥异的各种早餐,一直是孙立恩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而今天他打算带着胡佳在出发前,先去尝尝北京的早餐。

炒肝配包子这种搭配,孙立恩在大学的时候听内科老师说了无数次,每天早上八点上课都馋的浑身难受,现在终于有机会试试看了。

匆匆走到酒店大堂,孙立恩看了一圈,确认胡佳还没下来之后,用手机发了条微信出去。“起了么?”

正当孙立恩准备把手机揣回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手机使劲响了一下。“烤面筋!”

周围的目光“唰”的一下就集中在了孙立恩身上。为了按时起床,孙立恩特意把手机音量放到了最大。而早上七点的酒店大堂里,已经有不少人手里拎着白大褂,准备从酒店出发了。

手忙脚乱的关掉了声音,孙立恩这才发现,胡佳已经回复了自己的信息,“我马上就到大堂。”

秒回?孙立恩一怔,稍微站了一会,他的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高跟鞋落地的声音。顺着声音转过头去一看,来人正是胡佳。胡佳的小脸通红,发丝被汗水沾在了脸上。看上去似乎刚刚洗了个澡。

“你……你来啦。”胡佳一路小跑站在了孙立恩面前,稍微有些气喘的样子。稍微喘匀实了之后,却只憋出来了这么一句。

孙立恩被胡佳吓了一跳,“你没坐电梯下来?”他看清清楚楚,酒店的四台电梯都在自己右手边,而胡佳是从左手边的楼梯间里跑出来的。

“电梯等不到,我怕你站久了就先跑下来了。”胡佳笑了笑,把脸上的发丝向后捋了捋,“你怎么样?昨天睡的还行吧?”

孙立恩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还不错,洗了个澡就睡了。”他当然是不敢说自己在同协里混了一晚上,而且还会诊了两个病人。至于顺带挖了个同协住总这种事情,回头告诉刘堂春就好。现在告诉胡佳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早上还没吃早饭吧?我听说北京的炒肝味道不错,有没有兴趣尝尝?”

能穿着驼色大衣陪着孙立恩去吃自助烤肉的胡佳自然答应了下来。虽然平时不怎么吃猪肝,但想想看毕竟也是北京特色,再加上和自己一起去的还有孙立恩。似乎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酱色的浓稠汤汁,配上里面满满的蒜香味道。除了咸香以外完全没有怪味的猪肝几乎毫不费力的征服了孙立恩和胡佳的味蕾。要不是为了在对方眼中留个好形象,只怕两人都得提出“再加一碗”的要求。

刚刚吃完,炒肝店里忽然走进来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漂亮姑娘,在店门口环视一圈之后,直直朝着孙立恩和胡佳走了过来。

“美女,你有男朋友么?”怪腔怪调的中文从她嘴里冒了出来,但比口音更让人瞩目的,是她说话的内容。

孙立恩吓了一跳,而胡佳则笑着应道,“早上好呀,瑞秋。”

“你不该这么早就拆穿我的身份的。”瑞秋笑道,她看了一眼孙立恩,向胡佳问道,“这就是那个幸运儿?”

听到“瑞秋”这个名字,孙立恩就明白过来自己面前这位的来头了。这是徐有容的女朋友。

“你好。”孙立恩伸出手去和瑞秋握了握,“你的中国话说的不错。”

瑞秋刚才怪腔怪调的中文明显是刻意装出来的。现在她说起话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字正腔圆,甚至还带了一点首都特有的省事腔调以及儿化音。

“谢谢。有容教了我好几年呢。”瑞秋应道,“帕斯卡尔博士的飞机中午十一点左右到,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些时间,不如我带你们去同协里参观一下?而且我早上还有个会诊要参加。”

在孙立恩说话前,胡佳却抢先拒绝了,“既然还有一点时间,那我们就稍微去附近转一转吧。等到九点半的时候在同协汇合就好。”

瑞秋笑着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却对孙立恩道,“你最好还是给有容打个电话。她昨天晚上很生气哦。”

“生气?她?为什么要我打电话?”孙立恩的问题注定得不到解答。瑞秋笑的有些遗憾,而胡佳却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孙立恩琢磨了半天,估计可能是第四中心医院里的病人出了什么篓子。为了小心起见,他干脆先出了炒肝店,给刘堂春打了个电话。

“立恩啊?”电话那头的刘堂春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挺高兴,“接到帕斯卡尔一家了?”

“帕斯卡尔博士的飞机中午才到。我先给您汇报一下工作情况。”孙立恩知道自家刘主任是个什么脾气,他抢先道,“昨天晚上,我从同协急诊挖了个住院总医师。他的导师拍了胸脯,说借调之类的事情由他解决。”

“哦?”刘堂春又惊又喜,“他的导师是哪个医生?”

“朱敏华教授。”孙立恩答道。

电话那头的刘堂春一口黑咖啡喷了出来,“谁?!”

“朱……朱敏华教授。”孙立恩被电话那头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刘主任,您没事吧?”

刘堂春咳嗽了半天,在电话里喊道,“你挖了朱敏华的人?他没怎么着你吧?”没等孙立恩回答,刘堂春继续道,“那个老东西坏得很,你可千万要注意,尤其别和他一起喝酒!上次我参加峰会的时候,沪市六院的急诊主任因为挖同协的墙角,被朱敏华灌惨了!”

天下急诊都一样。尤其是急诊科的主任们。和其他科室不一样,不管有多少医生,急诊科室都始终处于人手不足的境地之中。这也就导致急诊科的主任们大多性格类似喜欢挖别人的墙角,而且对自家的墙角看的极严。多挖来一个有经验的医生,就意味着人手短缺能过得到一些缓解。而被挖走了一个医生,就意味着其他医生的工作又要多出一分来。此消彼长之下,工作将会越来越难以展开。这是急诊科科主任们最大的噩梦。

刘堂春和其他的急诊科主任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比起看好自家的墙角,他更爱主动出击去挖其他人回来。而朱敏华则是那种比较传统的作风你愿意来求职好说,想挖墙角?没门!

在峰会上见识过朱敏华作风的刘堂春很警惕,他生怕自己的预备役弟子被灌出个急性酒精中毒来,因此连忙提醒道,“那个老头子坏得很!”

孙立恩哭笑不得的应了下来,“朱敏华主任有心让他的学生来咱们院里锻炼一下,他说是会和柳院长谈谈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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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狗粮

到头来,孙立恩还是没搞明白为什么徐有容会生气。不管他怎么试探,刘堂春都表示,他并没有听说孙立恩治疗团队下的那几个病人有什么问题高中生魏金水已经可以准备出院了。而和林兰的谈话,刘堂春也已经替他做完了。

“林兰状态还行,只不过她对自己身体的情况还是不太能接受。”刘堂春叹了口气,“当了二十几年的女人,甚至都已经结了婚,但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应该是个男性。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不好接受。”

孙立恩有些担心,“那小林薰这边”

“按照规定,我们不能以任何形式向小林薰他们透露林兰的情况。”刘堂春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纠结,“虽然小林家打算给咱们捐个诊断中心,但规定就是规定。”他的声音严肃了起来,“立恩,这个招呼我也先给你打到了无论如何,不能直接向小林薰泄露林兰的情况。万一你这么干了,又让人家投诉到医务处,那你就准备吃不了兜着走吧。”

被刘堂春一阵警告,孙立恩挂掉了电话。把手放在自己嘴巴旁使劲呵着气。外面实在是太冷了,拿着手机打了一小会的电话后,孙立恩几乎觉得自己露在外面的十根手指都要被冻成冰块,然后从手掌上脱落下来了。

“怎么了?”胡佳拎着包从早餐店里出来,看着孙立恩跺脚呵气的样子奇道,“你这一个电话怎么把自己打成这样啦?”

“主要还是天气太冷。”孙立恩老老实实答道,“早知道首都这么冷,我就带个耳机打电话了至少还能把手揣在口袋里取取暖。”

胡佳闻言忽然从包里翻出了个东西,“这个,给你。”孙立恩接过袋子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副漂亮的黑色小羊皮手套。

“本来是买了之后打算带给我姑父的。”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的关系,胡佳的脸上有些泛红,“这副就先给你用吧,回头我再买一副给他就好啦。”

孙立恩哪儿敢收下,正打算推脱,却在看到胡佳那双眼睛的时候,硬生生把推脱的话咽了回去。

那双眼睛里有些害羞,有些不安,但更多的却是倾慕。

孙立恩虽然单身二十五年,可他不傻。这几天以来,他的经历是有些魔幻。可那些事情他都能冷静处理好。但唯独涉及到胡佳和自己的事情上,孙立恩却一点主意都没有。他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可能是理解错了人家的意思胡佳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她下意识的行为也许就被自己当成了示好。

比起对别人的示好而不自知,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从而误认为人家对自己有好感,这种事情似乎更让人难堪一些。因此烤肉店的事情以后,孙立恩始终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大概只是理解错了而已。他甚至下意识的逃避起了胡佳的示好,并且祈祷着过上几天,也许人家就会忘了这个事情,让一切重新回到正轨。

但胡佳的这个眼神,却让孙立恩心里重新泛起了波澜。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磨破了嘴皮都说不通的事情,却能被一个眼神彻底扭转。能让自认为波澜不惊的心,重新慌乱起来。

孙立恩看着手套,长久的沉默后忽然问道,“为什么是我?”

胡佳没说话,她看上去吓了一跳。

“第四中心医院里有很多年轻而且有前途的医生。”孙立恩实在是太困惑了,现实和自我定位的巨大差异让他甚至忘了面前这个姑娘和自己甚至算不上熟悉。“比我长得好看的有,比我身材好的有,比我有钱也也有很多。可为什么是我?”

首都的寒风吹过,胡佳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怯生生的问,“不不行么?”

“当然不是不行。”孙立恩认真道,“毕竟咱们认识也没有多久,我主要是怕你看走眼了,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这不是开玩笑,孙立恩真的是这么想的。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小姑娘一时不查,动了心思,结果没头没脑的喜欢上了自己。至少刚才他确认了一个让自己有些窃喜的消息胡佳确实是喜欢自己的。

“我认识你很久了。”胡佳捋了捋自己耳畔纷乱的发丝,勇敢的抬起了头。“第一次见你,是在战平安被你们送到学院附属医院的时候。”

晴朗的蓝天,斑驳的老胡同,起伏的石板路上,胡佳正在认真的说着自己认识的孙立恩。女声的叙述清亮温柔,而男声的附和则稍微有些磕绊。胡佳鼓起了几乎是一生中最大的勇气,向面前的男人叙述着自己的倾慕。

虽然害羞的脸上快要烧起来了,但她还在继续坚持说着。就像是徐有容说的那样,幸福需要自己主动去握住。孙立恩虽然有些木头的意思,可他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胡佳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弃这个机会。

两个人在胡同巷口里面对面说着话,而旁边吃完早饭准备回家遛弯的大爷大妈们,逐渐被这一奇景吸引了过来。虽然看到大街上搂搂抱抱的男女,他们总喜欢在内心深处批评两句。可这种奇怪的类似于表白的事情,却让大爷大妈们骨子里爱看热闹的灵魂燃烧了起来。

他们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年轻的医生,在医院工作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太优秀的表现。而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似乎是个护士。她看上了他,而且还挺“情根深种”的。

大爷大妈仔细打量了一下孙立恩的长相,不禁为小姑娘扼腕这孩子看上去白白净净还挺有灵性的,怎么就眼瞎成这样了呢?你这条件,不说找个年少有成的帅哥,至少也得家里为官作宦,有三分底气才行呀。

她把自己的事情和同在医院的亲戚说了。而亲戚在工作观察中,也觉得他是个还挺不错的小伙子。亲戚开始向其他同事求助,请求帮忙穿针引线。只可惜他仿佛是根木头,一直没明白过来。

故事继续,那个年轻的医生似乎逐渐从磕磕碰碰中开了窍,他开始逐渐展现出了自己的特质。诊断病人,抢救生命。他每一个病例的处理,她都能知道经过。看着自己喜欢的人逐渐开始有所成就,她是骄傲的,同时也有些不安。自己慧眼识人的时候他还是块蒙尘璞玉,如今这块玉被渐渐雕琢出了光泽,她开始担心有人会赶在自己前面成为他的伴侣。

大爷大妈们开始为小姑娘而扼腕,现在却在心里为她加油。都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了,小年轻们的这点心思,他们哪儿还能看不清楚?这是把事情挑明了,成败在此一举咯。

东家的老头把鸟笼上的布遮了下来,他担心鸟鸣会扰乱气氛。西家的大妈把手上的塑料袋系紧了些,她觉得袋子里的香菜味道或许会让这两人中的某人改变心思。

一男一女,在人群的围观下,还在倾诉着。而一开始有些吵闹的胡同,渐渐安静了下来。甚至炒肝店的小伙计们都和老板一起走出店门,蹲在路边看着这场少见的热闹。

孙立恩和胡佳说了很多,直到他开始注意到自己和胡佳被一群大爷大妈团团围住为止。他看着周围一群人,顿时就慌了神。想要带着胡佳换个地方再说,却没想到自己上前一步抓住胡佳胳膊的动作,被周围众人当成了即将有所表示的先兆。一群老头老太开始兴奋了起来,“诶嘿这年轻人!”

周围的聒噪吓了孙立恩一跳,他转头,又看到了胡佳的眼睛。

没有别的选择了。孙立恩只觉得自己肾上腺素正在不停的分泌,两条腿有些发软,又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他拉着胡佳的手,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你能做我女朋友么?”

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两下,然后弯成了可爱的月牙。胡佳用力点了点头,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代表着同意的声音,“嗯!”

首都的新开胡同里,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天上飞过几根香菜,落在了盖着蓝布的鸟笼上。鸟笼里的画眉鸟歪着头,隔着蓝布叫出了一首快活的调子。

拉着胡佳的手,孙立恩走在老胡同里,脚下发软,又像是踩着弹簧。他的手上没有戴手套,露在外面的手上一点不觉得冷,反而隐约有些出汗。今天天气真好,蓝的通透的天空下,好像有很多只喜鹊正跟着两人。每个树杈上似乎都传来了喜鹊的叫声。

胡佳的小脸红彤彤的,她任由孙立恩领着自己,在胡同里漫无目的的穿行着。去哪儿都没关系,走多久也无所谓。她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热度,低着头,抿着嘴笑着。

周围的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胡佳抬起头看了看身边,却发现自己和孙立恩已经走到了同协医院的门口。绿色的琉璃瓦下是灰色的墙面。而瑞秋正捂着嘴,一脸惊讶的看着两人。

“嗨,瑞秋。”胡佳抬起左手朝她挥了挥,“我有男朋友了哟。”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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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张 帕斯卡尔一家(上)

尽管有了女朋友这种巨大而突然的喜悦几乎让孙立恩有些头晕目眩,可该做的工作还是要认真完成。如果接待帕斯卡尔博士的工作出了什么纰漏,孙立恩毫不怀疑自己的未来导师刘堂春会直接把自己剥了皮挂在医院急诊室大门口,上书一行大字,“孙贼立恩殒命与此。”

帕斯卡尔博士在国际医学界内都算是小有名气的学者。尤其是在他专注研究的临床免疫学方面,发表了数十篇sci论文的帕斯卡尔博士是这一领域的佼佼者。只可惜由于平时工作过于倾向临床,帕斯卡尔博士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科研资助。他的实验室其实是由他所供职的马萨诸塞州立医院提供出的一间空房。同时靠着每年学院拨发的一百多万美金科研经费,勉力维持着科研工作。

而这种成就与工作环境的反差,主要是因为帕斯卡尔博士研究的方向问题。

帕斯卡尔博士主攻的研究方向是固有免疫调控。这一领域的研究其实和他平时的临床工作差异很大。研究固有免疫调控,主要是通过研究免疫细胞应答机制,免疫细胞调控机制,以及免疫细胞生成机制而进行的。这一领域的研究对于制药企业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投资价值。对于药企来说,投资研究,就要投资最火热的,最能让公司股价上升,让公司赚到盆满钵满的项目。

对于免疫学领域来说,目前这样的项目主要集中在免疫细胞的研究和改造上。尤其是car-t细胞领域,以及pd-l1抗体抑制剂研究领域,众多制药公司几乎是以狂欢的心态参与了投资研究。pd-l1抗体能够提前结合免疫t细胞外表的pd-l1抗体,阻止癌细胞结合免疫t细胞外的pd-l1抗体,从而阻止癌细胞利用该抗体消灭抗体t细胞。

而car-t细胞则更像是一种人体改造方案——它更像是一种治疗手段而并非药物。医生们会将抽取自患者体内的t细胞分离出来。然后在体外通过基因工程技术,将一个特殊设计的嵌合抗体加入到t细胞中去,从而制成car-t干细胞。这个特殊设计的嵌合抗体能够在识别癌细胞的同时,大量激活其他的t细胞。在接下来的一周到两周中,医生们会用尽手段让car-t干细胞进行增殖。等到增殖成数十亿量级后,再将这些细胞回输到患者体内。然后严密监控患者的身体状况,以避免强烈的细胞因子风暴把病人直接搞死。

这两项研究可以被看做是现代医学在解决癌症问题上的主要方向,也是目前看来最有希望成功的方向。

而这两种热门项目却和帕斯卡尔博士没什么关系。他仍然十年如一日的在自己的小实验室里,利用门诊以外的空余时间进行研究。只可惜,一百万美金的研究经费实在是有些紧张。帕斯卡尔博士部门里的研究设备,绝大多数都是其他实验室弃之不用的“古董级”货色。而两名研究生的工资有时候甚至需要帕斯卡尔博士用自己的工资倒贴一些才够。

虽然小有名气,但这样的差距确实是实际存在的。在稍有空闲的时候,帕斯卡尔博士又经常来往东南亚和中国西部地区,积极参与无国界医生的活动。在这些活动中虽然他拯救了很多困于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无助患儿,但这对他获得其他基金会的资助却毫无助益。空耗了大量时间,却无法提振自己的事业,虽然帕斯卡尔夫人很支持自己丈夫的义举,但这种行为却也让帕斯卡尔家的经济状况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虽然经常往来中国,可他却连带孩子们来中国看一次熊猫都做不到。

帕斯卡尔博士在一次无国界医生组织的讲座中,认识了刚刚进入霍普金斯实习的徐有容。并且很快就和这个平时一脸严肃的年轻医生熟稔了起来。身为免疫学领域的专家,帕斯卡尔博士很热心的和徐有容分享了许多他所见过的病案。两人虽然年龄差了十几岁,但却仿佛两个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自然——徐有容在美国的最后两年里,每个圣诞节假期都是与瑞秋一起,和帕斯卡尔一家共同度过的。

在得知徐有容即将回国后,帕斯卡尔博士的两个孩子还伤心了好一阵子。他们都非常喜欢徐有容这个漂亮的“中国姐姐”。

直到三天前,徐有容在发给帕斯卡尔博士的邮件上提到了她和孙立恩的治疗团队。她一开始倒是没想着要请帕斯卡尔博士来团队中任职。徐有容的目的其实只是想让帕斯卡尔博士推荐几个优秀的候选人而已。

在马萨诸塞州长期勉力维持实验室运转的帕斯卡尔博士一下就动了心。徐有容描绘出的场景实在是太好了。一家新建不久的大型急诊中心医院,背后有一家历史悠久的研究性医学大学作为依靠。而且更重要的是,中国对于“没什么太好前景的基础医学研究”态度。

和美国大学中公司以及私人赞助模式不同的是,中国的科研经费主要是由政府提供的。而在科研领域,大概也只有政府才会对没什么商业化前景的技术感兴趣。帕斯卡尔博士坚信,自己研究的方向虽然可能不会有什么划时代的新药诞生。但作用于免疫系统的新型药物研发,却必须有足够的基础研究作为铺垫,才有可能实现重大进展。

帕斯卡尔博士第一次冲动了。他向着自己两个孩子宣布“我要带你们去中国看熊猫。”但却绝口不提自己打算在中国任职的事情。而等到晚上两个孩子都睡了以后,他才向自己的妻子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去吧,亲爱的。”帕斯卡尔夫人虽然对中国一向不怎么了解,而且总觉得这个神秘的东方国家可能会对外国人有所排挤。但她却对自己丈夫的冒险给予了全部的支持。“我们结婚十六年了,这还是你第一次决定冒险。如果我连这都反对,那就太不像话了。”

帕斯卡尔博士一家就这么踏上了飞往首都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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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车。”瑞秋从停车场里开出了一辆黑色的七座mpv。她毫不犹豫的坐上了驾驶座,并且朝着一旁的孙立恩和胡佳挥手道,“快上车!”

“你有中国驾照么?”孙立恩有些慌,他只在电影里见过美国人开车。而且一般来说,开车的美国人最后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要么车辆爆炸,要么底盘朝天。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的次数真是少之又少。

瑞秋掏出一本中国驾驶证在孙立恩眼前晃了晃,“去年我来中国的时候就换好了。”她一拍方向盘,很有气势的命令道,“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说完之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趴在方向盘上一边笑一边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想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孙立恩和胡佳笑着上了车,黑色的mpv安静的穿行在首都的街道中。没过多久,车就开上了前往机场的高速。

瑞秋很帅气的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斜靠在旁边的车窗上。而孙立恩则根本没有功夫去担心美国人开车的后果究竟是什么。胡佳正拽着他的胳膊,询问着她能想到的一切关于孙立恩的问题。

“你的年龄姓名和性别我是知道的。”胡佳像是恶作剧似的嘿嘿笑着,“其他的事情我就基本都不清楚了。你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孙立恩苦着脸问道,“现在?”他挑了挑眉毛,示意胡佳驾驶座上还坐着个大灯泡。“在这里说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又不会问你什么奇怪的问题。”胡佳搓了搓手,她的右手一直被孙立恩握着,左手却有些被冷落了。以至于手被冻的有些不舒服。“那就这样,我提问,你回答。”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任何交往的经验,但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扫了女朋友的性质。

“那么第一个问题。”胡佳看着他的脸,认真问道,“你喜欢我么?”

“喂!”孙立恩还没回答,开车的瑞秋先炸了。“你们注意一下啊!这里还有一个和女朋友大半年没见过面的人在呢!不要刺激我啊!我会使劲踩油门的啊!”

孙立恩冲着胡佳使劲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道,“为了安全着想,换个问题吧。”

“那么,第二个问题。”胡佳捂着嘴笑了好一阵子,继续问道,“你是独生子么?”

“是。”这个问题倒是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孙立恩点头道,“我父母就我一个孩子。”

这样的一问一答在瑞秋的不断抗议下进行着,直到mpv抵达了机场,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瑞秋特意把脸凑到胡佳面前,使劲的翻了两个白眼。然后问道,“你们等会见到了帕斯卡尔夫人的时候,可以问问她和帕斯卡尔博士以前的浪漫经历。”

“很有趣么?”胡佳今天聊天的性质明显很高。她好奇的问道,“帕斯卡尔夫人不懂中文的吧?”

“我给你们翻译。”瑞秋咬了咬牙,从脸上硬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全程翻译,事无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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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帕斯卡尔一家(下)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一章帕斯卡尔一家胡佳在见到帕斯卡尔一家的时候,表现的非常得体而且亲切。询问初次见面的人的恋爱故事,这种蠢事情胡佳是肯定不会做的。更何况瑞秋那一脸的“温和笑容”已经出卖了她内心深处的想法。虽然不确定帕斯卡尔夫人在还没有成为帕斯卡尔夫人的时候,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可胡佳还是决定绝对不去主动触碰这个角度的问题。瑞秋的笑容下面,埋着一丝不怀好意。

繁忙的首都机场里,人群如同水流一样不停从到达区域中喷涌而出。而孙立恩一行三人在等待区域看上去实在是不怎么显眼。看着汹涌的人潮,孙立恩已经开始担心自己没有做个迎接的横幅了——这要是错过了帕斯卡尔博士一行人可就麻烦了。

“所以说,刚刚陷入一段恋情的人都没脑子。”瑞秋毫不客气的批评了孙立恩和胡佳。然后她从自己的大背包里拿出了所谓的“解决方案”——三件白大褂。

“这种衣服,又方便,又显眼。而且在机场这种地方还不会有人撞衫。”瑞秋朝着孙立恩和胡佳扔去了两件白大褂。“穿上吧。帕斯卡尔博士肯定能注意到我们的。”

白大褂在机场里的确显眼。甚至有正在巡逻的警察被三人吸引了过来。再三确认了三人的确是医生,而穿上白大褂只是为了让来访的外国医学专家更容易注意到自己后,警察们这才稍有疑虑的向对讲机里报告了情况。并且专门留下了一名看上去像是实习警员的警察,专门负责给三人“帮忙”。

帕斯卡尔博士一家四口人推着行李车走出到达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三人。帕斯卡尔博士的女儿一见到瑞秋,就朝着这边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用英语喊着,“嘿!瑞秋姐姐!”

“帕妮!”瑞秋半弯下腰来,一把抱起了朝着自己跑来的小姑娘,在半空中转了两圈后用脸使劲蹭了蹭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姑娘。“怎么样,准备好去看……”

“panda!”帕妮和瑞秋一起喊着,然后咯咯笑了起来。她用纤细的手臂环住了瑞秋的脖子,把脸埋在瑞秋的脖子里说道,“我和哥哥都很想你。”

瑞秋笑着问道,“是想我了,还是想徐姐姐做的红烧肉了?”

帕妮稍微苦恼了一会,这才使劲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严肃道“主要是想你们啦。”

两人都说了几句话,这才轮到帕斯卡尔博士和夫人,以及小帕斯卡尔走到了三人身前。

“你好,瑞秋。”帕斯卡尔博士有些秃顶,头发姜红,额头上的抬头纹又深又多。他伸出手来和瑞秋握了握。“很久没见了,你过的还好吧?”

“挺不错。”瑞秋和帕斯卡尔夫人轻轻拥抱了一下,左手抱着像只考拉一样扒在自己身上的帕妮。另一只手顺便揉了揉小帕斯卡尔的脑袋,“嘿,陶德。”

陶德有些不满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姜红色头发,“请注意一下您的举动,女士。我已经7岁了,已经过了可以被随便弄乱发型的年龄了!”

瑞秋哈哈大笑了几声,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孙立恩和胡佳。“这位是孙立恩医生,也就是您此行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旁边的这位是他的同事,今天早上刚刚成为他女朋友的胡佳护士。”

“孙医生,你好。”帕斯卡尔博士面露微笑在听完了介绍后,用流利的向孙立恩打了个招呼,并且伸出了手和他握了握。“徐医生向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以前还从来没见过徐医生这么激动。”

孙立恩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应——毕竟赶鸭子上架这种事情不好和外人明说,最后只能道,“我代表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欢迎您的到来。希望您和家人能在中国玩的开心。”

一行人带着行李坐上了瑞秋开的mpv,话不怎么多的帕斯卡尔夫人好不容易才把两个孩子安顿在了瑞秋特意准备的儿童安全座椅上。车辆稳稳当当开出了机场,重新开上了高速公路。

两个孩子毕竟刚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虽说满心希望能尽快看到熊猫,可一个七岁一个五岁的孩子哪里扛得住这种旅途奔波?两个人上车后没多久就睡着了。这才让车厢里稍微显得安静了一些。

“孙医生,你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帕斯卡尔博士和孙立恩一起坐在后排,他好奇的看着这位有可能成为自己老板的年轻医生。倒不是心里有什么愤懑,反而好奇居多。“我并不是想冒犯您,不过,您应该还没有完成全部的医学教育吧?”

孙立恩对此倒是没什么可隐瞒的,他点了点头,“中国的医学教育体系和美国不太一样。我刚刚完成了医学的本科教育。现在正在进行规培……大概处于正在做实习医生的美国医学博士阶段。”

帕斯卡尔博士挑了挑眉毛,“徐医生以前在霍普金斯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优秀的实习医生,可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推崇其中的某一位。看来孙医生的确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啊。”

胡佳笑着插嘴道,“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没特点。去年他刚进急诊科实习的时候,整整一个礼拜专门负责给病人检查血糖。”

孙立恩面色大窘,他吭吭哧哧的憋了半天后才道,“那……那是我怕给别的老师们添乱。”

刚实习的时候,孙立恩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大四医学生。在抢救室里看着众多医生们正在为病人的性命奋斗,他确实不敢上去给医生们添乱。当时就在带他的周军让孙立恩拿了台血糖仪,给躺在床上的病人们挨个测血糖。其实周军的本意只是让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别来打扰自己的工作。而孙立恩则老老实实的拿着血糖仪,给每个来就诊的患者测量血糖。整整测了一周。

“一周?”帕斯卡尔博士仿佛重新认识了孙立恩一样,仔细审视了一边自己身旁的这个年轻医生。“你这一周里就没想着干点别的?”

“那一周……”孙立恩苦笑着摊了摊手,“我学会了怎么在采血的时候尽量别弄疼患者,学会了意识障碍和精神症状很可能是由低血糖引起的。其实,那也是非常充实的一周。”

“能够在基础而且看起来枯燥的实际应用中学习到知识,这很难得。”帕斯卡尔教授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我教过很多学生,其中有不少人都被影视剧里的医生误导了。”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医院里哪有那么多奇怪的情况?罕见病之所以叫罕见病,就是因为它们少见嘛!”

胡佳捂着嘴笑了,“最近这几天里,孙医生诊断出了好多罕见病。”

“多么?”孙立恩挠了挠头,“我觉得……还好吧?毕竟很多所谓的罕见病其实发病率并不算低,只是因为以前的检查手段限制或者认识有限,所以才让人将他们当成了罕见病而已。”

“徐姐认为是听神经瘤的患者,你诊断出来其实是甲亢。”胡佳掰着手指头数起了自己男朋友的光辉战绩,“徐姐认为是sle的患者,你诊断出了moyamoya。”她扭过头来看着孙立恩笑道,“你该不会只是单纯的和徐姐对着干吧?”

孙立恩连忙摇头道,“那怎么可能。徐医生现在算是我的上级医生,人家是督导我的。”他叹气道,“后来徐医生不是诊断出了那个畸胎瘤导致的自身免疫性脑炎么?虽然那个是曹医生的病人。”

帕斯卡尔博士逐渐露出了笑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应该不是那种“牛仔”式的医生。不会过度自信以至于无视规章制度,但也不会过于谨慎,对于上级医生唯唯诺诺不敢反驳。而且听起来,似乎他还真的有些诊断上的本事。别的疾病帕斯卡尔博士不敢夸口说自己熟悉。可sle和甲亢他却是很熟悉的。这两种疾病本来都应该有非常明显的外表症状。甲亢患者眼球外突,燥热而且干瘦。sle患者有明显的脸部红斑,以及典型的狼疮肾病表现。帕斯卡尔博士相信,以徐有容的能力,基本上是不可能弄错这些疾病的鉴别诊断方法的。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年轻人,能够在疾病表现模糊到让高年资医生误诊的情况下,勇敢而且准确的提出自己的诊断意见。而且还不是那种撒网捕鱼似的碰运气式检查诊断——徐有容在邮件里说的很清楚,他是直接否决掉了徐有容的诊断,然后提出了完全不同方向的诊断。

难怪徐有容会对他这么推崇。帕斯卡尔博士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自己到中国来的举措是正确的——就算无法在第四中心医院任职,能见识到这样的诊断技术也算是值回了飞机票价。

“目前的安排是这样的。”孙立恩趁着安静的片刻,向帕斯卡尔博士讲解了后面的行程。“今天晚上十点,我们将乘坐上一辆从首都出发的高铁列车。我们已经提前帮您买好了卧铺包厢的车票,您和您的家人将住在同一间包厢里。明天早上六点,我们就可以到达宁远了。届时您可以先和家人去动物园看看熊猫……”

孙立恩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向前飞了出去。要不是有安全带拉着,他肯定会直接砸到驾驶室去。

“怎么了?”胡佳也被这下突然的急刹吓了一跳,她连忙抓住了孙立恩的胳膊,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瑞秋按下双闪灯,同时继续踩死了刹车。然后把车停在了紧急停车带上。“前面有车祸!”

车辆停稳,孙立恩解开安全带,半起身子向外看去,一辆旅游大巴就打横躺在mpv车前,而车轮似乎还在旋转着。地上玻璃碎了一地,而大巴车的车底,还在慢慢往外淌着不知道是汽油还是冷却液的液体。

孙立恩只楞了不到半秒。

“瑞秋,放警示牌。胡佳,跟我去救人!”孙立恩一把扯开了mpv的侧滑门,闪身跳了出去。而帕斯卡尔博士也叮嘱妻子照看好两个孩子后,自己也跳下了车,跟在孙立恩身后,朝着大巴车跑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车内救援

车祸现场,一片狼藉。

深绿色的大巴整个侧翻了过来,车头已经被撞的凹进去了一大块。绿色的车漆在高速公路上蹭出了一道道痕迹,有些是绿色的,有些是白色,还有一些黑色的奇怪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柴油的味道,大巴车的两侧所有玻璃基本上都变成了颗粒状,散落在高速公路的柏油地面上。

孙立恩冲到大巴车旁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小男孩爬出车窗。他看上去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脸上被玻璃划伤了几道,伤口不深,但小脸却有些发白。一个中年人正在用力托举着小男孩的屁股,努力把他从窗户上举了出去。

孙立恩用手试了试车底盘一根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钢管。管身挺结实,温度也不高。摸起来有些温吞吞的。在钢管的协助下,他勉强爬上了车身侧面,从中年人手里接过了小男孩。

现在没有时间进行诊断,甚至连仔细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孙立恩转身就把孩子交到了胡佳手中,然后转头又爬上了大巴。他相信胡佳能够处理这个情况。车里的人员伤亡情况还不明确,及时那个小朋友看上去很需要帮助,可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安慰一个受伤的小孩。

“救命……”车里开始传出了一阵阵的哀嚎,有哭的,有喊疼的。孙立恩在车窗旁观察了一下后,趴在车厢侧面,向下伸出手去,抓住了一个中年女性的手,努力将她拉了出来。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速度太慢了。孙立恩开始有些着急,他所处的位置是大巴车的左侧车身侧面。宽大的大巴车直接横躺在了高速公路上,侧过来的车体就变成了一个大约两米高的悬崖。虽然车体里的座位可以被当成楼梯踏板,但这么一个个往外拽人实在是太耽误时间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人出现了骨折等情况,这种撤离方法不但会变得极为困难,同时也有可能让伤员在攀爬过程中受更重的伤。

孙立恩绕过破碎的车窗,踩着车身旁边的紧急出口门走到靠近车顶的位置,然后从车上跳了下去。

车顶上,有两扇车顶逃生窗。孙立恩使劲扭动了一下上面的把手,将这扇逃生窗努力拉来了。

几个伤势不算太重的年轻人从这个逃生窗里钻了出来,他们刚从车里钻出来后,就被孙立恩一把拽住了。

“车里面有多少人?”孙立恩现在可顾不上管什么态度问题,情急之下他几乎是在朝着年轻人们喊着。“有没有伤势严重的?”

“大概有十几个。”被孙立恩一把拽住的年轻人似乎眉骨处破了个口子,但出血速度不算太快。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脸滴落下来,看上去有些吓人。“伤势我不知道,刚才好像是有几个人躺在车里没动静了!”

“去护栏外面等着!”孙立恩指了指身后的高速公路护栏,“后面的黑车上有医生,你们往黑车上走!”话一说完,他就低头钻进了车里。

大巴车里的情况一塌糊涂。那几个年轻人应该是系了安全带,才仅仅只是轻伤而已。孙立恩刚一爬进车厢,就被眼前的惨状吓了一跳。

一眼看过去,状态栏直接塞满了孙立恩的视野范围。三名躺在车右侧窗户位置的伤者已经没了动静。而状态栏则直接干脆的在这三个人头上显示出了三个字,“已死亡”。孙立恩大概看了一眼,这三人大概都是在车辆翻滚的时候直接撞在了地面上。死状最惨的那个遇难者,从脑袋开始一直到大概第三节胸椎的位置全都消失了。结合上孙立恩一开始看到的黑色痕迹……恐怕大巴车在翻滚的时候,他的上半身就被甩出了车外。然后被车身和柏油道路共同研磨成了肉泥。

车里其他还能活动的伤员开始逐渐恢复了动作,他们艰难而缓慢的推开了大巴左侧的安全门。可惜因为高度原因,只有一个人爬了出去。而且剩下的人则在孙立恩的大喊和引导声中,通过已经打开的车顶逃生门爬了出去。

车厢里还剩下一个躺在窗户旁瞪大了眼睛不出声的中年人,以及一个明显左腿股骨骨折的年轻女人。那个女人看上去状态还行,孙立恩在她的状态栏上扫了一眼,左腿股骨骨折,左脚脱套伤,左臂骨折,第四、第五、第六节肋骨骨折,同时还有开放性气胸。

这些伤情就算放在抢救室里都是第一级别的严重伤患,但她的伤势和那个中年人比起来,却真算得上是“还行”了。

“宋华林,男,49岁,枢椎骨折,胸椎骨折,腰椎错位。”中年人头顶上三个症状闪动着,孙立恩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背后冒出了一股凉气。

车祸伤患身上出现胸椎骨折和腰椎错位中的任何一项,都会引起几乎整个抢救室的所有医生注意。如果有两项并发,在第四中心医院里,刘堂春主任就会亲自到场指挥抢救。但也仅此而已。这样的伤势很严重,高位截瘫几乎是肯定的。但患者的生命体征只要稳定下来,保住性命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宋华林还有枢椎骨折这个症状。

枢椎,是人体脊椎的第二节椎骨。枢椎通过齿突和寰椎的齿突凹连接在一起,衔接起了颅骨底部和脊椎的其余部分。负责链接枢椎和寰椎的齿突,其实原本应该是寰椎的椎体部分。但在发育过程中却脱离了寰椎,并且和枢椎融合在了一起。

而作为人体最坚硬的脊椎骨骼,枢椎对人体来说意义重大。这节起到“承上启下”作用的,同时保护着延髓尾端的脊椎骨一旦发生骨折,绝大多数患者会在骨折的瞬间死亡。医学界普遍认为,现在临床统计中,枢椎骨折死亡率仅有15%是被严重低估了的。这些能够来到医院接受影像检查并且最后确诊为枢椎骨折的患者,其实都是幸运的幸存者。

孙立恩在第四中心医院实习加规培的14个月中,只见过一例枢椎骨折患者被送入医院进行抢救。当时的那名患者是因为意外坠楼而被送入第四中心医院的。在影像科确诊为枢椎爆裂性骨折合并椎管内硬膜血肿后五分钟内,郑国有和柳平川全都赶到了抢救室里。同时两人还带上了自己科室内几乎所有的骨干医生进行全面会诊。十五分钟内,急诊科,影像科,麻醉科,重症医学科,神经外科,骨科的大主任们全部到位。众人最后的会诊结论只有一个必须马上进行急诊手术。而郑国有和柳平川对急诊手术的成功率估计都很悲观。两人都认为,这种手术九死一生患者情况太危险,在手术台上因为延髓尾端受压迫而死亡的可能性太高了。

结果……最后这名患者也没能上手术台赌一赌自己的命究竟是好是坏。正在抢救室的医护人员准备转运他的时候,他的呼吸心跳忽然全部停止了。在呼吸机和自动胸外按摩autopulse器械的辅助下,经过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抢救后,患者确认死亡。

在六位科室主任的协助下,那次的抢救仍然失败了。而在这种几乎没有抢救资源的地方,孙立恩却又看到了这样的患者。这让他心里顿时一凉,背后的汗珠几乎瞬间就打湿了贴身穿的衣服。

“孙医生!”正在孙立恩思索处理方案的时候,车厢外面响起了帕斯卡尔博士的喊声。“你还在车里么?”

“帕斯卡尔博士!”孙立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不是独身一人战斗。mpv上的七个人里,有三名医生和一名护士。“我发现了两名伤员,情况都比较严重,你们报警了没有?”说完后,孙立恩朝着宋华林走了过去。“我是医生,是来救你们的。现在请你听从我的指示,保持放松,绝对不要乱动。”

宋华林用呻吟的声音说了一声“好”。孙立恩走到他头顶的位置后,半蹲下来,脱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又捡了几件散落在车里的衣服和塑料水瓶,将塑料水瓶平行贴放在宋华林的下颌到锁骨之间,又小心翼翼的根据操作流程规定,以“头锁”的方式移动了一下宋华林的脖子。把羽绒服垫在了下面,然后和塑料水瓶一起捆了起来。

“你的情况不太明确,我担心可能你的颈椎可能有问题。”孙立恩一边做着处理,一边安抚道,“为了防止伤势变化,得等到消防队来了以后才能把你搬运出去。”在紧急状况下施救,说清楚现状和自己的处理方式更容易获得伤者的配合。如果只是一味闷着头干活,可能会让伤者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

简单处理完了宋华林的颈椎问题后,他剩下的胸椎和腰椎损伤孙立恩暂时没有处理身后那个中年妇女有脱套伤,难忍的疼痛和持续失血再不处理,可能会要了她的命。而且和失血比起来,她现在开放性气胸的问题更大。

孙立恩凑到中年妇女身边,“我是医生。你请你平躺下来,不要有任何动作。”他看了一眼中年妇女的脖子,气管出现了明显的左偏。说明气胸发生在右肺的位置,而且右肺目前已经无法工作了。

孙立恩撕开了中年妇女身上的衣服,很快就看到了她右侧肋部有一处裸露在外的骨头。伤口处不停的有“嘶嘶”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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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百三十三章 宋华林

如果是在医院里处理开放性气胸,就需要尽快封闭伤口,让肺部重新恢复压力。随后在胸腔内行胸腔闭式引流。将引流管一段插入胸腔内,另一端插入位置更低的水封瓶中,逐渐排出空气和血液以及脓液等。

但现在孙立恩和患者所处的环境,是在一辆翻倒在路面上的大巴,而不是有足够医疗器械和医护人员的第四中心医院。孙立恩在附近找了一圈,找到了一件看上去像是小孩穿的塑料儿童雨衣。他从上面扯下一块挺大的塑料布后,又用滚落在身边的电工胶带,将塑料布结结实实的贴在了年轻女人的伤口处。

按照常规治疗手段,应该选用厚实的凡士林纱布进行覆盖,然后进行支持治疗。等患者体征被纠正过来后,进行开胸手术,清创后再封闭胸腔,并且进行胸腔闭式引流。可这种地方,别说纱布了,恐怕连凡士林都找不到。孙立恩只能暗自祈祷这些电工胶带的质量足够过硬,而塑料雨衣的材料也足够结实。否则,她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封闭伤口,其实并没有完全扭转患者的情况。开放性气胸一般都会伴随有肺组织损伤。随着呼吸,空气会从破损的肺组织中不断渗出,并且重新进入胸腔。在这种情况下,她只不过是被人为的从开放性气胸,转换成了张力性气胸而已。而在这个转换的过程中,患者的情况会从坏逐渐变好,然后再次恶化。

如果不能尽快将她转运,孙立恩就得重新找根注射器针头之类的东西,在她的胸口上开个小洞释放压力了。

“消防队和救护车都已经在路上了!”大巴车外面响起了瑞秋的喊声,“孙医生,你没事吧?”

孙立恩又快速检查了一下年轻女人的伤势,电工胶带被他捻成了一条绳子后,孙立恩将这根临时制作的止血带迅速绑在了她的左侧大腿处止血带捆绑的位置处于骨折的股骨上方。“我没问题,但是这里还有两个伤员!”他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年轻女人,“一名男性,意识还算清醒,但可能有颈椎损伤,具体情况不明。一名女性,有开放性气胸,以及下肢骨折和脱套。”

瑞秋大声喊道,“youkeepingdealwithit!我去找帕斯卡尔博士!”情急之下,这个说中文带京腔的美国人开始中英混用了起来。孙立恩听明白了瑞秋的意思,继续低头做着处理。雨伞加布条的组合让他得以固定这个年轻女人断开的股骨,而那只有一丝皮肉还连接在脚上的皮肤,也被孙立恩用身上的长袖内衣包裹了起来。等到他处理完了之后,孙立恩这才发现,自己在12月的首都机场高速上,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而已。

周围的柴油味道越来越重,其他途经此处的车辆也一辆辆的停在了大巴车后面侧翻的大巴车几乎堵住了整条高速,横躺着的车身占据了整条应急车道,以及两条半的行车道。只剩下半条超车道,也只能让轿车勉强通行而已。热心的首都司机们干脆把自己的车停在了路边的慢车道上,留出应急车道给救援人员,然后拉着那些逃出生天的大巴车乘客上了自己的车。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高速公路上又没个遮挡。寒风吹上一两个小时,只怕这些刚刚逃出生天的可怜人都得病倒。

几个当过兵的司机下车赶来帮忙。但是因为缺乏担架和相应的急救设备。枢椎骨折的宋华林只能继续躺在大巴车里。而年轻女人则被几人小心翼翼的托举着,送出了大巴车厢。

孙立恩扒着车窗,朝着外面的胡佳嘱咐了几句注意观察张力性气胸的事情后又重新回到了车厢里。

他觉得自己身上很冷,车辆的主要结构是金属,而为了节油防火,大巴车这种体型的车辆基本都不会在车身里装什么隔热部件,调控车辆内部的温度全靠空调。而侧翻了的大巴很显然已经失去了调整车辆内部温度的能力。孙立恩有心去找件衣服来穿穿,就这么穿着个t恤衫在里面乱晃,也实在是太不把北方的寒冷放在眼里了。

可是看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而且甚至可能是因为恐惧和痛苦共同作用而哭了出来的宋华林,孙立恩摇摇头,叹了口气。自己扶着座椅,走到了他的身旁坐下。

“你还能说话吧?”孙立恩顺手拽了个掉下来的座椅垫,垫在了自己的屁股下面。“你是哪儿人?来首都出差么?”

“我是……沪市人。”宋华林艰难的张了嘴,声音很小。“我这次来首都,是为了来看一个老朋友。”

“沪市啊?”孙立恩来了兴致,“我还没去过沪市呢,听朋友说那边吃的东西都放糖,是不是真的啊?”

宋华林答道,“也不是……”他逐渐明白了这个医生为什么要坐在车厢里和自己说话。“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啊?”孙立恩刻意让声线变得夸张了一些,“你要死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啊?”他努力想让面前的中年人稍微放松一点。“放心吧,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有我在这里盯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我现在……很疼。”宋华林叹了口气,“浑身上下都疼这也就算了。我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快断了一样。”

孙立恩当然不能说他的脖子已经断了。这除了让他紧张以外什么作用都没有。他只能笑着说道,“那你可比我们这些当医生的厉害。我们得让病人照了x光才知道他的脖子有没有断。”

“医生,你叫什么名字?”宋华林忽然问道,“我看你长得很年轻,你刚毕业么?”

“我叫孙立恩。”孙立恩做了个自我介绍。“今年二十五岁,是个刚刚开始工作的医生。”

宋华林低声道,“我叫宋华林。”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孙医生,能把我的手机拿出来么?就在我右边的裤子口袋里。我想给家人打个电话。”

孙立恩摸出了他的手机,柴油并不易燃,这一点小知识他还是在高中的时候学到的。想来大概打个电话也不要紧。

“要打给你的家人么?”孙立恩问道,“手机里存了他们的电话号码么?我帮你拨。”

“先……先打给我的律师。”宋华林沉默了一会答道,“电话通讯录里有个赵嵩律师,打给他。”

不先给家人报平安,反而先打给律师?孙立恩有些懵,但既然这是患者的要求,自己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他拨通了电话,提醒道,“你的脖子不能动,我把电话开成免提,放在你耳朵旁边吧。”

电话很快就通了,对面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宋总,你飞机落地啦?”

“赵律师,我可能要死了。”宋华林的声音非常稳定,听上去一点都不像一个正在安排后事的人。“我的遗嘱公证你做好了么?”

“啊?”电话那头的赵律师吓了一跳,“宋总,你怎么了?”

“我在首都机场的大巴上。”宋华林沉稳的解释道,“车辆出了事故,可能死了好几个人。我受了伤,脖子不能动了。虽然我身边这个医生说我还死不了,但是我觉得他在骗我。”

孙立恩有些尴尬。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您的遗嘱已经公证过了。”赵律师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仍然还是忠实的旅行了自己的义务。“您需要做修改么?”

“不用了。”宋华林拒绝了这个建议,“麻烦你通知一下我的前妻……还有孩子们。”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孙立恩以为他已经说完了。就在孙立恩准备帮忙挂电话的时候,他忽然道,“告诉他们……我很抱歉。告诉我现在的女朋友,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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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支援

孙立恩很想解释一下,在他看来,宋华林的伤势虽然严重,但真的不至于现在就交代后事。顶点x四院里之前离世的那个枢椎骨折患者送院时就已经神志不清了。很明显,他在枢椎骨折的时候,延髓尾端就已经受到了损伤。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入院后二十几分钟内情况急转直下,突然没了呼吸和心跳。

而宋华林的状态栏里只有枢椎骨折而已。并没有提示延髓损伤或者神经系统损伤。虽然没有进一步检查,但看宋华林还算平稳的呼吸,以及说话清楚利索的劲头,他的神经系统可能根本没有收到什么损伤。只要能把人安全送到医院,对断掉的枢椎进行检查明确断裂情况后再做个内固定,或者干脆做个替换。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出院了当然,前提条件是他的胸椎和腰椎伤势不至于搞成高位截瘫。

“孙医生。”帕斯卡尔博士低头钻进了车里。他看见了躺在地上眼泪纵横的宋华林,还有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的孙立恩。“情况怎么样?”

“我还行。”孙立恩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患者情况不是特别好。颈椎,胸椎,腰椎有骨折,可能还断了几根肋骨……”他一指宋华林胸口上的起伏道,“虽然还算不上是连枷胸,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

“连枷胸”这个症状是指患者出现多根肋骨骨折后,随着呼吸而表现出的胸廓软化症状。吸气时胸部内陷,呼气时胸口外突,和正常呼吸的胸口起伏正好相反。是急诊外伤中相当危险的症状之一。甚至可能会诱发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临床死亡率大概在10%左右。

“flailchest?”就算帕斯卡尔博士的中文再好,在面临专业词汇的时候也有些捉襟见肘。但他也看出了宋华林的胸部起伏反常的迹象。“他的意识怎么样?有缺氧症状么?”

孙立恩摇了摇头,直接对着宋华林问道,“宋总,你感觉怎么样?”

“糟透了。”宋华林打完电话后似乎轻松了很多。“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那要不你跟我换换?”

孙立恩哈哈一笑,对着帕斯卡尔博士道,“看起来他的情况还不错,现在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

帕斯卡尔走到孙立恩身边,把自己身上的羊毛大衣脱下来借给了他。“其他伤员的情况还不错,可能有几个轻微脑震荡。除了刚才送出去的那个年轻女性以外,状态都挺稳定。”

“叫救护车了么?”比起那些已经被状态栏诊断过的人,孙立恩更在意两个重伤员的情况和转运状态。“消防队也得来,宋总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出不去的,只有让消防队来把这车锯开才行。”

“瑞秋已经打过电话了。”帕斯卡尔博士里面就穿了一件薄羊毛衫,可是看上去似乎完全不冷的样子。他镇定自若道,“刚才瑞秋接到了电话,同协医院急诊科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急诊科医生和硕士生都被集合在医院里待命,就等救护车转运伤员了。”

“没有直升机?”孙立恩挠了挠头,他在四院里已经见过了好多次空中急救转运。按说这么严重的事故,而首都的急救资源肯定比宁远更丰富,按理来说应该也会有直升机救援才对。

“这两个重伤员都不能用直升机转运。”帕斯卡尔博士经验丰富,一下就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脊椎骨折或者错位,可能会导致……导致……cerebro-spinalfluid压力增加。”他一时没想起来脑脊液用中文怎么说。“气压变化可能会导致cerebro-spinalfluid压力更大。”

孙立恩不好意思道,“这我还真没想到。”他对宋华林道,“宋总,本来还以为能让您搭个直升机呢,看来这个愿望没法实现了。”

“不坐飞机也好。”孙立恩开着玩笑,宋华林开起玩笑来也很放得开,“我刚刚下飞机,这么一会功夫就要再坐一次也太费劲了直升飞机上可没有头等舱服务,也没有漂亮的空姐让我看。”

“你感觉怎么样了?”帕斯卡尔博士有些惊讶于车内的谈话气氛,他有些担心这种过度的乐观可能是某种症状,“你觉得头晕么?”

“不晕。就是……疼,我感觉自己的脖子快断了。”宋华林的眼睛看向了帕斯卡尔博士,然后惊讶道,“你的中文说的真不错。”

孙立恩补充道,“你的脖子不是快断了,它们已经断了。”他对着宋华林严肃道,“你的运气很好。颈部骨折的情况下还能说话,这说明你的中枢神经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损伤。所以不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去见阎王了,保持积极和乐观态度吧。”

宋华林答应了一声,随后有些不满道,“就是太疼了,这个感觉真是讨厌。”他的额头上开始沁出了汗水,“我能用手擦擦汗么?”

“不行!”孙立恩和帕斯卡尔博士一起喝止住了他的想法,孙立恩连忙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纸巾,“你躺着别动,我给你擦汗。”

宋华林的枢椎已经骨折了,虽然不确定骨折的类型是哪种,但他的脊髓和延髓尾端很可能已经处于没有坚硬骨骼保护的状态下。孙立恩可不想看见宋华林因为擦汗时的动作,自己把自己的脊髓扭断!

纸巾被孙立恩拿在手里,他轻轻的用其中一角沾掉了宋华林头上的汗水。帕斯卡尔的个头比孙立恩要高,他的羊毛大衣穿在孙立恩身上以后,袖子止不住的往下滑,孙立恩擦了两下发现衣服有些碍事后,干脆又把这件大衣给脱了下来。

“滴~污~滴~污!”外面渐渐响起了警笛声。孙立恩顿时精神一振,“救护车来了!”

可能很多人都没有注意过,但实际上三种常见的特种车辆所用的警笛声都是不一样的。消防车的警笛声间隔较长,从低音一路拉到高音,然后再把音调降回来,听起来像是拖长了音的“嗷~~~~”。一次完整的警告音大概要持续播放三秒钟。而救护车就只有两个音,一高一低中速来回播放,听起来就是“滴~污~滴~污”的动静。而警车的警告音则频率高得多。虽然也是一高一低,但听起来反而像是一声。

孙立恩在医院里早就听惯了救护车的声音,如今更是马上认出了这是救护车。他连忙起身,顺手帕斯卡尔博士的外套披在了宋华林的身上,自己直接从车厢里翻了出去。

翻出车厢后,孙立恩才看见了外面的样子。被大巴车挡住的车龙已经堵出去了至少两公里以上。仅仅留出了一条靠近护栏的应急车道,供救护车和救援车辆通行。孙立恩看着那辆在应急车道上疾驰的救护车,欣慰的点了点头还是首都人民素质高!一眼望过去,竟然没有一辆轿车占用应急通道的。

救护车闪着蓝灯,很快就开到了翻覆的大巴旁边。从车里一下子跳出来了五名医生。他们都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和手套。这有些出乎孙立恩的意料,一般来说,一辆救护车上只有三人。一名院前急救医生,一名担架员,以及一名司机。车里装着五名医生,也就意味着这辆车开过来的时候,恐怕连担架上都坐着人。

“都让让,都让让!”一名医生朝着周围的车挥了挥手,然后和另一名医生一起推着担架床朝着大巴跑了过来。“你是干什么的?赶紧下来!”一开始挥手的那个医生对着孙立恩恼火的喊道,“你爬上去干啥?当自己是超人?我咋没看见你把红内裤穿外面呢?”

孙立恩被逗笑了,他拿出自己裤子口袋里的证件,“我是医生,来这里面救人的。”他又指了指远处那辆黑色的mpv,“我们是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的,来北京出差。”

随车来的医生们将信将疑的往回看了一眼,问道“车里还有人么?”

“还有一个伤员,他可能有颈椎骨折,胸椎和肋骨也有问题。”孙立恩指了指翻倒在地的大巴车,“你们现在进来也没什么用,里面的伤员转运得等消防来了再说。”

几个医生互相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看看其他已经搬运出来的伤员。而那个指责孙立恩没把内裤穿在外面的医生则扛着药箱,顺着大巴车底盘爬了上来。

“病人在车里?我去看看。”他行事很果断,攀爬动作干脆利索。只和孙立恩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俯身钻进了车里。落地站稳,看到帕斯卡尔博士的瞬间被吓了一跳,“我去?怎么还有个老外?”

“医生你好。”帕斯卡尔博士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温和的笑了笑,用流畅的中文答道,“你好,我是帕斯卡尔。也是个医生。”

急救车上的医生惊讶的看了看帕斯卡尔,又看了看孙立恩,“这还真是遇见医生开会了哈?”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走到宋华林身旁问道,“嘿,哥们,醒醒了嘿!叫你醒你可别乱动弹啊,知道自己在哪儿么?知道自己是谁么?”

“你的声音可比刚才的那两位医生刺耳多了。”宋华林呻吟了一声,然后不满道,“我叫宋华林,从沪市来首都办事。很不幸的是,我坐的车翻了,我的脖子断了,可能腰也断了。刚才的医生说我死不了,不过我觉得他在骗我。”宋华林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能和那两位医生多商量两句,而不是过来朝着我大喊大叫的话,我会很感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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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胆尝试

“哥们儿普通话说不错啊?”尽管被抱怨了,但扛着药箱的医生却完全没有在意的迹象。他从身上掏出了笔形手电,熟练的扒开宋华林的眼皮晃了晃,操着一口听起来就非常首都风味的黏黏糊糊的“省力”普通话。“你练过?”

“我以前做过配音演员。”宋华林叹了口气,“你是打算把我的眼睛晃瞎么?”

首都急诊医生嘿嘿笑了两声,“你运气不错。脖子断了但是现在看起来脊髓没事。”他从手轻轻碰了碰孙立恩用自己的羽绒服和空饮料瓶子做好的简易颈椎外固定套,“你上辈子肯定是个大好人,碰到了路过的急诊医生。要不是人家专业水平够硬,你这么冷的天气一不小心打个喷嚏,那就真的把自己脖子扭断掉了。”

简单检查过后,首都急诊医生确认了宋华林的伤势虽然严重,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这才放松下来,朝着孙立恩和帕斯卡尔伸出了手握了握。“辛苦两位了,我叫夏海,不是经商下海的那个下海啊。”

“夏医生。”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抽回自己的手,在胳膊上使劲搓着,“消防的同志们还有多久能到?”

“刚才在高速口上我们一起上来的。”夏海偏了偏头回想了一下,“我们的救护车比较窄,走应急通道方便一点。消防的车都宽,估计等个几分钟也就该到了。”他看了看孙立恩的短袖打扮,“孙医生,要不然您还是先和这位国际友人一起回车里等着吧?这个天气穿短袖,是会把人冻坏的。”

孙立恩从善如流,和帕斯卡尔博士稍一商量后,决定还是回mpv里稍微躲一躲。而刚一爬出大巴车,两人就听到了一阵猛然而起的嘈杂声。

孙立恩被太阳晒的有些睁不开眼,他用手遮挡着阳光,眯起眼睛才看到了噪音的来源——那些被堵在后面的司机们有些下了车,朝着两人鼓掌叫好,有的则干脆在车上按响了喇叭。高速公路上,一片嘈杂。

帕斯卡尔博士反应比较快,大概也是因为外国这种场面比较多的缘故。他很熟练的做了个谢幕的姿势,然后拉着孙立恩一起跳下了大巴车,钻进了mpv中。

胡佳还在外面照顾伤员,尽管随着第一辆救护车一共来了五个医生,可是几十个伤势轻重不一的伤员需要照顾,她现在根本抽不开身。而孙立恩则从自己的背包里重新拽出两件衣服,胡乱套在了身上。又把mpv里的暖风开到了最大,随后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不上车还感觉不出来,上了车被暖风一吹,孙立恩顿时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着凉气。坐在儿童座椅上一脸好奇的小陶德问道,“孙医生,你刚才是去救人了么?”

陶德的中文还不错,虽然不及帕斯卡尔博士流利,但发音还挺准确。孙立恩哆哆嗦嗦的转过身来点了点头,“去看了看情况。你父亲还在里面,估计一会也就出来了。”

陶德歪了歪头问道,“救人的感觉怎么样?我平时问父亲的时候,他总说我还太小不肯告诉我。”陶德皱着眉头有些不满,“可是我已经七岁了!”

看着面前这个努力装出一副大人严肃模样的小家伙,孙立恩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不和你说自己的工作内容?”

陶德摇了摇头,“他说工作应该留在办公室里,然后就经常加班不回家。平时也不和我们说这些内容……”他有些不满的砸了咂嘴,“我去年才知道他是个医生。”

孙立恩哈哈笑了半天,伸手揉了揉陶德的头发。“其实,当医生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帕斯卡尔博士不愿意和你谈自己的工作内容,可能也是因为平时的工作内容太辛苦了吧。”

“不要弄乱我的发型!”陶德很严肃的等了孙立恩一眼,“绅士的发型是不可以被弄乱的!”警告完了孙立恩之后,小陶德嘟着嘴生气道,“你说话的风格和我爸爸一样,就是不肯说自己都干了什么。”

孙立恩笑着问道,“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呀?以后也想当医生?”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虽说国外医生的待遇很不错,但毕竟从医就注定要和生死打交道。这种压力其实真的不是轻易就能化解掉的。

“我……”小陶德愣了愣,然后很有气势的说道,“我要当fda官员!”

“fda?”中国的小朋友一般理想也就是老师军人警察科学家之类的所谓“威风职业”,以前也曾经有过“当大官”的说法。可一个美国小朋友,怎么会想要当个fda的官员呢?

“对呀,fda。”陶德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样我就可以帮爸爸解决掉流程,让他早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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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车和消防队员终于穿过了拥堵的车龙,赶到了侧翻的大巴车旁。消防队员们用沙土先覆盖了地面上流淌着的柴油,然后扛着破拆器和救援设备走到了大巴车旁边。

巨大的砂轮切割器轰鸣着甩出了一人高的火花,尖锐的声音却没有招来任何不满。被堵了快半个小时的车主们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没公德的邻居在家里装修,而是一群无所畏惧的年轻人为了拯救生命而发出的怒吼。

破拆器也派上了用场,巨大的液压钳像是切橡皮泥一样切开了大巴车的驾驶室。只可惜被救出的驾驶员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他的胸口被变形的车体挤压成了薄薄的一片。

帕斯卡尔博士和那名年轻的夏海医生担心切割时的碎屑飞溅在宋华林身上,于是两人一起用身体挡住了宋华林的头颈部位。直到消防员们成功的在大巴车顶开出一个大洞后,这才站起了身子。

孙立恩也赶到了现场,吹了几分钟暖气后他感觉自己身上舒服多了。看着宋华林被小心翼翼的套上了专用的颈部外支架后,又被牢牢捆在了运输担架上之后,三人才一起松了口气。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孙立恩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孙立恩低头一看,却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首都号码。接通之后,对面传来了袁平安的声音。

“孙医生,你现在还在首都吧?”袁平安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他在电话那头低声说道,“首都机场高速发生了一起严重事故,上级指示我们医院做好接收患者的准备。刚刚我听预报说,有两个很严重的患者,其中一个怀疑有枢椎骨折。”

孙立恩挑了挑眉毛,按照原定计划,他晚上应该带着帕斯卡尔博士一家踏上回宁远的高铁了。这个时候袁平安打电话来,该不会是要自己去参观吧?“我知道……”

孙立恩的话还没说完,袁平安就继续急切道,“朱老板说,骨科的教授们打算在这个身上做枢椎替换术,用3d打印的枢椎做替换。”

“替换?”孙立恩有些懵,“这个患者只是单纯的骨折吧?做个内固定术不就好了?”

“急诊预报之后,我们查了病例库。”袁平安继续道,“病例记录,他在十五年前有过一次枕段脊索瘤,就在我们医院里做的手术。当时手术后,他的枕段颈椎被削掉了大概30%的骨质,现在再发枢椎骨折,做单纯的内固定术,骨骼强度肯定是不够的。骨科的教授们商量了一下,打算给他做枕颈段4椎节切除术,然后用新的3d打印假体做替换。朱老板的意思,是想让你过来参观一下手术过程。毕竟这种手术可不是轻易就能见到的。”

孙立恩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十五年前的患者就诊记录以及手术过程,同协医院居然还能这么快就找出来!而且马上就提出了一个最合适的治疗手段。更让孙立恩觉得佩服的是,这个手术方案的大胆和创新——这种手术方案,别说在中国,就算是世界范围内,都没有过先例!

“我就在这个病人身旁。”孙立恩的回答斩钉截铁,大不了就先让帕斯卡尔一家先走。这种难得的机会,就算是刘主任回去要揪着自己的耳朵骂,他也一定要亲眼看看!“我跟着救护车走,咱们医院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技术进步(第一更)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六章技术进步“小孙医生怎么说?他还在首都吧?”朱敏华教授看着袁平安挂了电话,呆愣愣的一言不发,有些奇怪。“还是说他已经回宁远了?”

袁平安咽了口吐沫,“他说……他就在患者旁边。”

“患者?”朱敏华一脸讶然,“什么患者?他在抢救室?”他转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李嵩昭和陆雪馨。

“他在宋华林身边。就是那个要做椎体置换术的患者。”袁平安摇了摇头,脸上的呆愣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按照孙医生的说法,他就在那辆翻了的大巴旁边。”

朱敏华皱着眉头,“这家伙,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走运还是点背。”不去深究孙立恩出现在事故现场的问题,朱敏华对袁平安道,“你先去骨科那边,看看打印的椎体情况,等会我接车。你跟着假体一起进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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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打印技术正在成为医院里各个部门都热衷讨论的内容。而这一讨论热潮尤其以骨科最为激烈。在激光金属3d打印技术成熟前,骨科部门,尤其是脊椎外科就开始利用ct成像和树脂3d打印技术进行术前准备和演练了。骨科的主刀医生们都会选择先通过3d打印技术,打印出患者的椎体模型,然后在模型上进行预先演练。

骨科医生需要有非常好的空间想象能力,这样,他们才能在无数的平片扫描中,在脑海中组建出患者的骨骼和关节应该有的样子。而构建出这样的模型后,医生们才有能力对手术进行规划和设计。尤其是在椎体这样敏感并且重要的人体结构上,医生们更是要反复推敲,才能决定最后到底采用什么样的手术方案。

可是不管多么有经验,仅凭ct或者mri图像进行假想都是可能会犯错的。医生也是人,哪怕已经做过了几千例相应手术,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医生的判断不会出问题。毕竟椎体形状复杂,而且在大量接诊患者的时候,医生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有可能遭到削弱。如果在手术过程中才发现患者骨骼的状况和预期不同,那就很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所以,3d打印技术开始在各个顶级医院的骨科流行了起来。尤其是涉及到颈椎,胸椎,腰椎的科室,以及关节外科。只要病人的情况不是特别危重,医生们总是愿意多花一点时间,打印出患部的模型,然后整个科室一起商讨手术方案。

然而,仅仅只是模型的话,对患者的好处其实相对有限。的确,有模型可以让医生更全面掌握情况,缩短手术时间,减小手术创伤,增强手术效果。但归根结底,那也只是医生们的辅助工具而已。但金属3d打印技术的出现,第一次让“私人化”替换部件成为了可能。

现在市面上所多见的手术用椎体固定体基本都是通用型号。而人体的脊椎由三个部分组成,天然存在三个生理曲度。这也就导致每一节椎体形状都完全不同。通用的固定体虽然方便制造,但在实际使用中却存在无数的麻烦。过长或者过短都算是小毛病——骨科医生手里是有电磨和电锯的,实在不行可以用工具对固定体进行修改。可真正的麻烦在于颈椎,尤其是涉及到c1到c4节颈椎的时候。c1和c2节颈椎就是寰椎和枢椎。这两节椎体长度都很短,而且形状复杂。除了连接并且支撑颅骨转动之外,还必须要保证椎管内的延髓和脊椎不受挤压。

而在3d金属打印技术出现以前,如果患者出现了寰枢椎严重骨折,又或者罹患了枕段脊索瘤。那么医生们只能在手术时,用螺丝和支架把裁剪好的医用钛网,拧在受损脆弱的寰枢椎前后两侧,然后一边祈祷自己已经彻底清扫了肿瘤,一边祈祷患者在未来的生活中不会出现螺丝或者支架松脱的现象。

支架松脱,可能会导致坚硬的钛网变形,从而挤压到患者的食道,气管,甚至颈动脉等。如果没有经常来医院复查,这一次变形很可能就会直接要了患者的命。而一旦肿瘤复发,新生的肿瘤很可能继续侵蚀残存的寰枢椎体。即使有钛网的支撑,没了椎体,神经和血管得不到支撑保护,患者还是会死。

延髓尾端是小脑的延伸部分,也是脊椎的起点。这里主要调节控制人体的心搏、血压、呼吸、消化等重要功能,一旦稍有损伤,患者就会直接死亡,甚至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因此,这一区域也常常被称为“生命禁区”。主刀的医生们只要有选择,基本都不会考虑在这里进行手术——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然而,宋华林的情况比较特殊。同协的急诊医生在病例库里查询到了他的资料后,迅速叫来了骨科的几位大佬会诊——这几位都是能编写教材,制定诊治指南的业内领军人物。而这几位专家,在看过了宋华林十五年前的影像检查资料和手术记录后,都皱起了眉头。

实际上,当年给宋华林做手术的,也是同协骨科的顶尖人物。同样是扫清脊索瘤,其他医院的医生可能会考虑直接做枢椎半切,而同协的手术方案却是在扫清脊索瘤的时候,通过脊柱内窥镜和电磨去除了遭到侵蚀的枢椎,并且用骨水泥进行了填补。

也多亏了这个手术方案,宋华林的枢椎虽然被去除了接近30%的骨质,但仍然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强度。如果不是这个手术方案,大巴车翻覆的时候,宋华林很可能就命丧当场了。

“只能做替换。”同协骨科主任邱院士沉默了很久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虽然不知道患者现在的骨折情况,但要内固定已经被磨掉30%的枢椎,这不现实。”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学生,现在的骨科副主任王一飞教授问道,“你们搞的那个3d打印技术怎么样了?能不能用?”

“二期临床还没结束。”王教授答道,“可是我们的3d打印,主要是做髋关节和骨盆修复的。直接上枢椎……”

“我记得南方医那边在搞这个研究。”邱院士摸出了电话,“你们先把原来的影像资料整理出来,我问问那边的老朋友们,能不能搞个图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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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坐着急救车,基本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同协急诊科。高速出事的地方距离这里只有十八公里,虽然这次开救护车的司机水平明显不如昨晚的那个“王哥”,可速度却仍然快的吓人。再加上有警察摩托车开道,一路上救护车连续闯着红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快,送抢救室!”朱教授早就带着人守在门口等着接车了,看到孙立恩和抢救床一起下了车,他直接把手里的白大褂扔了过去,“穿上,你一会和我一起进手术室。”

夏海看着孙立恩,一脸的不满,“你是同协的医生就说是同协的嘛!把自己装成外地医生干啥?我又不会吃了你!”

孙立恩也没工夫和这个贫嘴医生多说话,套上白大褂,推着病床就冲进了抢救室。倒是宋华林还在床上嘟囔着,“不用推这么快,还有时间的。”

宋华林生命体征稳定,这虽然有运气的成分,但也和孙立恩的紧急处理脱不开关系。孙立恩推床进了抢救室,和同协里一脸严肃的医生们报告完了情况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怎么跑到高速上去了?”看着正事儿忙完了,在带着宋华林去做影像检查的路上,朱敏华教授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来接人的么?”

“是接人啊。”孙立恩苦笑着应道,“我要接的是霍普金斯的帕斯卡尔博士一家。结果刚接到人往回走的时候,就遇见了这场车祸。当时在车上的,除了我和帕斯卡尔教授以外,还有来同协做国际交流项目的瑞秋,以及我的同事胡佳。他们也忙的够呛。”

朱敏华看向宋华林的眼神有些变化,“真不知道这个病人到底是走运还是倒霉。说走运吧,一场车祸就伤到了枢椎,说倒霉吧,却又遇见了你们。”

孙立恩没接话,他换了个话题,“我听袁医生说,同协打算用3d打印假体,给他做个枢椎替换术?”

“具体的还要看他的骨折情况。”朱敏华点了点头,“平安在电话里和你说了吧?这个患者以前在我们这里做过脊索瘤清扫术的。看ct检查结果,如果是一型骨折,那就肯定得做置换。”

“我还不知道现在的技术已经能做到这一步了。”孙立恩有些咋舌,“枢椎形状复杂,而且对强度要求也很高的吧?”

“如果是以前的树脂或者塑料打印,那肯定没法用。”朱敏华也有些感慨,“当医生,一定要对技术的进步心存感激啊。换成二十年前,不管是谁来主刀,这场手术都和杀人没什么区别。可现在,至少我们能替患者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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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厉兵秣马

ct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宋华林的伤势严重,但却奇迹般的没有伤到脊髓。他的枢椎被确认为一型骨折,胸椎二型骨折,腰椎压缩性骨折。这种伤势换成普通人,就算没有当场死亡,以后高位截瘫恐怕也是免不了的。而宋华林不但活的好好的,甚至还能稍微动一动脚趾和手指。这确实是一个极为罕见的奇迹。

然而,看着同协骨科的专家们看着宋华林折断的枢椎,长时间的沉默了起来。

“不做置换,这骨头恐怕接不起来。”邱院士摇了摇头,对王主任道,“南方医那边的数据出来了没有?”

“已经发到制造台去了。”王主任点了点头,“那边的制造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才才能完成。加上热处理和抛光,大概要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邱院士不满的皱起了眉头,“不能再快一点了?”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给假体做热处理和抛光的都是从水木大学来的高材生。”王主任苦笑道,“虽然我们打印的精度已经很高了,但是假体上面还是会有加工痕迹,如果不做抛光,上面的加工痕迹就有可能导致组织增生。不做热处理,金属构件的强度够了,但韧性就不足。如果这个患者就这么倒霉,再遇到一次这样的事故,说不定假体就会炸成碎片。到时候倒是不用再抢救了——他死定了。”

既然步骤不能有所缩减,那就只能加快其他的准备工作。这一例手术将由邱院士现场指导,而王主任主刀。两人稍微一商量,决定先出去吃顿饭。

“你们也和手术团队的小年轻们说一声。”邱院士穿上了自己的大衣,又用毛线帽子套住了自己的脑袋,“我给他们放两个小时的假,该睡觉的睡觉,该吃饭的吃饭,该洗澡的去洗澡。麻醉医师要配三名,护理团队和主刀也要有两对以上的备份。”他拍了拍身上的大衣,“今天这场手术最少要十五个小时,大家做好准备。”

朱敏华带着孙立恩出了ct室,“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不是今天回宁远?”

孙立恩点了点头。帕斯卡尔博士一家旅途劳顿,按照原定计划,确实应该今天下午稍微休息一下之后就直接上高铁,这样第二天早上就能到达宁远了。

“这次手术确实很难得。”朱敏华毫不见外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你要是不方便,我去给柳平川打电话帮你请假。”

这种事情劳烦同协医院的急诊科副主任就不太合适了。更何况孙立恩也知道,以自家主任那个性格,搞不好朱教授这一个电话打过去,自己未来的研究生生活就得无疾而终。所以他连忙拒绝了这份好意。“不用了,我和我们主任联系就行。”

“那你赶紧打电话。”朱教授点了点头,“中午你吃东西了没?要不然一会和我一起去食堂吃点吧?同协的食堂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孙立恩点了点头,拿着手机出了医院,给刘堂春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立恩啊?”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刘堂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有事儿?你们接上帕斯卡尔博士了吧?”

“接到了。”孙立恩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应该怎么和刘堂春说这个事儿,但最后却还是叹了口气,“刘主任,同协的朱教授邀请我看个手术。”

“看呗。”刘堂春似乎正在吃午饭,估计吃的又是自制的盒饭煲仔饭。“什么手术啊还值得他专门请你去看?四级手术咱们院里也挺多的啊。”

孙立恩叹了口气,“枕段颈椎全切合并3d打印枢椎替换术。”

“噗!”刘堂春那边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孙立恩甚至听见了周军的声音,“刘老师,你咖啡撒身上了!”

孙立恩还没问问出了什么情况,刘堂春就在电话那头喊了起来,“什么玩意?”

“枕段颈椎全切合并3d打印枢椎替换术。”孙立恩又老老实实回答了一遍,“就是将患者骨折了的枕段颈椎做全切除,然后替换上3d打印的金属人工假体……”

“老子知道枕段颈椎全切是什么意思!”刘堂春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老猫一样叫道,“同协要搞这个手术?我没听说过啊!不对,等会!”刘堂春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在电话那头喊着,“立恩啊我跟你说,同协急诊真的没什么好的。你别看他朱敏华是个教授,他在学院里连个系主任都不是!这种人说的天花乱坠,没有一句是靠谱的!”

孙立恩苦笑着解释道,“刘主任,我这水平您也清楚,同协肯定是看不上我的。这个病人是我和小胡在接人回来的路上遇见的,我这就顺带跟着急救车到同协了。”

“屁!啊……啊?”刘堂春还想继续说点关于朱敏华的坏话,却忽然听到了这么个解释,顿时转了口风。“这样啊?那他邀请你观看手术也就说得过去了嘛。”刘堂春咳嗽了两下,似乎是想掩盖一下刚才的窘态。“手术要多长时间?是不是可能没办法按时赶回来啊?”

“就是这个问题,所以才想打电话给您问一问。”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种事情其实有些不合规矩。尤其是因为参观手术而导致自己没办法按时回去工作。“要不然我就把这个事情推了算了。”

“推?为什么要推?”刘堂春哈哈一笑,似乎放松了很多,“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种手术别说国内,国际上也没有过先例的。你能参观一下,对你自己的提升也很大。”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手术开始还有多久?要持续多久?”

“听骨科的邱院士说,假体制造最少可能也得六个小时。手术本身最少要持续十七个小时。”孙立恩盘算了一下,发现这个时间可真是不短。“估计等手术结束,就到明天这个时候了。”

“你参观没问题。”刘堂春想了想,“不过你得和朱敏华说一声,让有容也去参观。”

“啊?”孙立恩愣住了,“可是徐医生不是还在宁远……”

“可以让她飞过去嘛。”刘堂春嘿嘿一笑,“既然能占便宜,那肯定得占个够才行,带上小胡一起去。帕斯卡尔博士要是愿意的话,让他的家人在北京多住一天,他也可以去参观一下嘛。要是不愿意,我让其他人过去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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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手术?”黑色的mpv终于赶到了同协医院。胡佳跳下车,直接钻到孙立恩的怀里,给他送上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帕斯卡尔博士也慢慢走下了车,听到孙立恩传达的建议后,他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孙立恩身后的同协医院。“这种手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是全新的手术方案吧?”

“按照我掌握到的资料,这的确应该是全球首例。”搞科研的人都喜欢什么“全球首例”,“世界第一”的说法。孙立恩点头道,“我刚才已经和同协的朱教授商量过了,加上我的话,一共可以带五个人进去参观。”

“那我当然愿意去参观一下了。”帕斯卡尔博士欣然同意了孙立恩的邀请。他转过身对着妻子柔声道,“亲爱的,你带着孩子们先去酒店休息一下吧。”

瑞秋数了数在场的人数,不解道,“可是这里只有我们四个是医务人员吧?为什么是五个人的名额呢?”

“徐有容已经坐上来首都的飞机了。”孙立恩笑着公布了第二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名额,就是给她留的……”

“yes!”瑞秋原地使劲跳了一下,直接跑向了孙立恩,把正在拥抱的他和胡佳一起抱住了。“太好了!”

胡佳看了看瑞秋,又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孙立恩,把嘴凑到他耳朵边低声道,“放心吧,瑞秋抱的话,我不会吃醋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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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背着包,和胡佳一起回到了酒店。过一会的手术会很消耗体力,他必须尽快找个地方睡一觉才行。虽然孙立恩再三拒绝,但最后在胡佳“放心啦,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的强大劝说下,还是老老实实背着行李,跟她一起进了房间——虽然今天酒店已经有了多余的房间。

帕斯卡尔博士一家决定在北京多住一晚。而两个小朋友似乎已经从旅行的疲劳中恢复了过来,吵吵着要去看熊猫才行。在询问了酒店前台后,帕斯卡尔夫人决定自己跑一趟。临出发前,孙立恩特意把自己和胡佳的手机号码都交给了帕斯卡尔夫人,并且再三嘱咐,一旦有问题,就立刻给自己打电话。

放下行李,胡佳直接把孙立恩塞进了浴室里。“里面有我拿来的浴缸塑料套,你把塑料套铺在浴缸里面,放水好好泡一会。不然要感冒的!”等到孙立恩一脸尴尬的开始铺套放水,胡佳则在门口道,“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你要是累了就直接睡觉,我会叫你起来吃饭的。”

单身了这么久,孙立恩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心里满是痛快和感动。他也的确冻的不轻,这阵已经有些头疼的感觉了。看着热气腾腾的浴缸,孙立恩干脆脱了衣服,钻进了水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美人恩(说好的第三更)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八章美人恩泡澡其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尽管平时在宁远和家乡都很少有这种机会,但孙立恩的确是喜欢泡澡的。仿佛四肢百骸都从冰箱里被取了出来一样,身体里隐约的僵硬感渐渐消散。热水的抚慰下,孙立恩舒服的差点睡了过去。

不能睡着。孙立恩用水泼了泼脸,看了一眼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自己已经泡了快二十分钟,也该起来去换件衣服了。

不过说起来,孙立恩还真是有些头疼。自己的黑色羽绒服在给宋华林做颈椎固定的时候,被不知道哪儿伸出来的尖锐金属之类的东西划出了一条大口子。里面的羽绒在首都机场高速的冷风中变成了一片飞絮。

新买的羽绒服就这么牺牲了。孙立恩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剩下的衣服……就是那件用来装风度的风衣了。孙立恩叹了口气,还好手术室里是恒温的。不然自己非得冻出事儿来不可。

收拾掉浴缸里的东西,孙立恩草草冲了个澡。小心翼翼推开浴室的门,确定胡佳不在房间里之后,才抱着自己的衣服走了出来。

换洗的衣服上了身,孙立恩这才松了口气。身上的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等到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钻进被子里睡下了。

被子稍微有些凌乱,看来酒店的保洁还没顾得上更换床品。孙立恩转了个头,枕头上传来了阵阵的香味。大概是胡佳身上的味道。恍惚之间,他仿佛觉得自己正佳人在怀,一阵心神飘荡后,孙立恩终于睡了过去。

孙立恩似乎恍恍惚惚梦见了胡佳。梦见她朝着自己微微一笑,坐在了床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纤细的手指轻柔的掠过发梢,稍微有些发痒。然后,胡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脸上一阵绯红。她从床边站起身来,转身走到了浴室对面的衣柜旁,轻轻拉开了衣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胡佳仔细观察了一下孙立恩的状态,确认他似乎还在睡觉后,从塑料袋里拿出了里面的东西,看上去像是黑色的布条之类的东西。孙立恩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胡佳把塑料袋里的黑色布条放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后,顿时小脸通红的又把东西塞了回去。这才意识到,那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决胜内衣”。

无边的困意涌来,孙立恩再次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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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恩?立恩!”温柔的声音在孙立恩耳边响起,就在孙立恩准备转身去关掉这个陌生的手机铃声时,他忽然反应了过来,这是胡佳正在叫自己。

迅速从床上直起身,孙立恩揉了揉眼睛,看着一旁的胡佳问道,“几点了?”

“下午四点。离手术准备还有两个小时呢。”胡佳笑了笑,指了指桌子上的塑料袋,“刚刚买回来的包子,还热乎着呢。去洗把脸再来吃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是穿着保暖内衣钻进被窝里睡觉的。虽说不太雅观,但总比赤身裸体的强。从床上爬了起来,孙立恩迷迷糊糊的走向了洗手间。准备转身进去的时候,他忽然看到酒店中的衣柜并没有完全关好,而是稍微留了个缝隙。胡佳的行李箱就放在柜子里,而行李箱的上面,放着一个焊上去很眼熟的黑色塑料袋。

孙立恩一下就清醒了过来。刚才自己看到的东西并不是梦!那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那抚过自己头顶发梢的手,那张红彤彤的脸,以及……以及那件黑布条似的内衣。

钻进洗手间里洗着脸,孙立恩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发烫。想想看,只怕胡佳早就回来了。而自己又睡了好一阵子才被叫醒,桌上的包子还冒着热气……估计胡佳是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又跑出去为自己买了些吃的回来。

多好的姑娘呀。孙立恩内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他觉得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后怕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这么好的姑娘,要是便宜了别人,只怕自己要活活后悔死。又有些庆幸,庆幸虽然晚了几天,但她还是成了自己的女朋友。

“吃吧。”胡佳看着洗完脸出来的孙立恩,又从身旁拿出了一个纸袋子,“我看你的羽绒服被割坏了,出去正好碰见了人家正在做促销活动,就买了一件回来。吃完了你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孙立恩没先去动吃的,而是接过了纸袋。看了看里面还没来得及摘掉的吊牌,从床上拿起自己手机,给胡佳转了800块钱。

“你这是什么意思?”胡佳一看手机响,顿时不高兴了,她把眉毛一拧,“嫌我买的不好看?”

孙立恩笑着摇了摇头,“别生气。我只是觉得,送礼物这种事情,得先由男方开始才像话。这种事情上,我多少有些大男子主义。虽然现在我正在规培,没什么钱,但这个开头,还是得由我开始才好。”

“那你就帮我出衣服干洗的钱嘛。”胡佳嘟着嘴还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80就好了呀。”

“衣服我给你买件新的。”孙立恩埋头吃起了包子,“不过得稍微等等,这个月的津贴四号才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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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孙立恩和胡佳重新出现在同协医院门口的时候,距离手术开始只剩下了一个小时。

“嘿!”停车场里,瑞秋开的那辆黑色mpv刚刚停下。看见了孙立恩和胡佳后,瑞秋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边原地蹦高,一边朝着两人使劲挥手,“胡佳!孙立恩!看这里!”

一个个头高挑的金发外国美女又喊又蹦的,的确非常容易引起旁观者的注意。孙立恩朝着瑞秋挥了挥手,带着胡佳一起走了过来——胡佳现在正把他的左手搂在怀里,眯着眼睛得意呢。

“胡佳!”瑞秋一边喊着,一边把徐有容从车上拽了下来,学着胡佳的样子,一把搂住了徐有容的胳膊,“我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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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枢椎替换术(1)

秀恩爱这种事情,谁单身谁难受。而异地恋也是暂时性不可逆转单身的综合征的一种典型表现症状。瑞秋从早上到中午,当了六七个小时的电灯泡,还被孙立恩和胡佳硬往嘴里塞了几十斤狗粮。心里早就委屈的想要爆买一通以泄心头怒火了。好不容易等到自家正牌女友到场,自然要好好回击一下,这才能出上一口恶气。

胡佳捂着嘴偷笑,一句话都没说。孙立恩看着徐有容,觉得稍微有些尴尬。而徐有容则眼睛有些发直。她看了看孙立恩,又看了看胡佳。愣了半天后憋出来一句话,“成了?”

“成了成了。”胡佳连连点头。一看徐有容似乎又要问什么,而且嘴型乍一看像是“内”的姿势,连忙甩开了孙立恩的胳膊,冲上前去踮起脚尖捂住了徐有容的嘴,“那个,姐姐你送我的礼物我还没拆呢!回去,等我回去再开!”

瑞秋笑的肚子都疼了,徐有容笑眯眯的摸了摸胡佳的脑袋,再也没说什么,远处,帕斯卡尔教授刚刚和家人挥手告别,随后也转身加入了队伍之中。而这场小小的闹剧也就到此暂时告一段落。孙立恩一行人一起走到了抢救室中,和朱教授打了各个招呼。

“你们第四中心医院这个参观名额可真不算少的。”朱教授笑眯眯的和所有人都握了手,转头对孙立恩道,“我们院里的几个硕士生想要参观,都被王主任轰出去了。参观的医生里,最低职称都得是中级。”

孙立恩有些汗颜,帕斯卡尔博士虽然名气大,但毕竟没有中国职称,瑞秋只是来参加国际医疗合作项目,当然也没有职称这种东西。徐有容现在只是个主治医师,算中级职称——她的副高职称还没批下来呢。而孙立恩本人则连个职称都没有——没考过执业医师资格证,严格来说,孙立恩连个医生都不是。

“我一直对职称这个东西很好奇。”帕斯卡尔博士温和的笑了起来,“只不过我来了中国这么多次,却仍然没有搞清楚职称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只大概明白这是中国特有的医生水平评价体系,但却始终弄不明白,这个评价体系究竟遵从着什么样的规则。”

朱教授想了想,“大概就类似于大学里的教授,副教授,讲师和助教。评价的标准就比较复杂了,但总体来说,还是依据个人的学识水平,以及医疗的技术和水平综合决定的。”

朱教授和帕斯卡尔在前面聊着天,孙立恩等人像是跟着老师们参观的实习生,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就连徐有容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看一眼瑞秋而已,她似乎又进入了省电模式。孙立恩又仔细看了看,不对,两人拉着手呢。现在大概是充电模式吧?

同协这次对宋华林的手术可真是下了血本。3d金属打印假体技术目前还在二期临床,治疗是完全不收费的。而为了将假体安装到位,同时也是为了让更多的医生能现场观摩,同协干脆把手术安排在了最大的复合示范手术室中。和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中的示范手术室一样,同协的示范手术室也是上下两层的设计。手术室上面还有一层楼,厚实的玻璃落地窗隔开了观摩室和手术室。观摩室墙上挂着六台75英寸的巨大液晶电视,用来实时转播示范手术室内的摄像机画面。1号液晶电视播放通过主刀医生头部摄像机拍摄的视角,2号电视则是内窥镜的视频信号。其他电视分别播放麻醉医师的监护仪器,以及器械护士的手术器械盘和三个不同角度拍摄的手术床视角。

和其他观摩医师不同的是,孙立恩一行人并没有进入到二楼观看手术,而是被朱教授直接带进了手术更衣室,开始换装。

“手机的话,装在无菌袋里就可以拿进去了。术中可以拍摄,但是不能拍到患者的脸部。”朱教授特意嘱咐了两句,“手术术中拍摄到的所有照片和视频,都不能进行流传。未经过临床试验组同意,不得在任何情况下公开展示照片。”他认真看了看身后众人问道,“没问题吧?”

“您放心。”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些规矩我们还是懂的。”

“我们同协从来不会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朱教授意味深长的答了一句,“好了,你们先换衣服吧。女士更衣间在左边,换好衣服以后,我会在里面等着你们。”

孙立恩自己换上了洗手服,这次他并不需要穿上手术服,以备术中还要上台帮忙拉钩子。同协的洗手服有些旧,穿在身上感觉更像是一件盔甲而非第四中心医院的睡衣。换好衣服后,孙立恩走出了更衣间。胡佳已经提前出来等在了这里。

“站着别动。”胡佳叫住了孙立恩,然后半蹲下身子,检查了一遍孙立恩身上的洗手服穿着问题。“这边的洗手服都比较旧,没有松紧带,腰上的带子都有些朽了,你系的时候注意一点,别太松,也不能太使劲。”

孙立恩红着脸点了点头,徐有容和胡佳也走了出来。帕斯卡尔博士平时并不怎么经常出入手术室,换衣服的速度最慢。换好了洗手服之后,帕斯卡尔博士一边摸着身上的洗手服一边摇着头,“这种衣服,很容易导致皮肤过敏的。”

通往示范手术室的路上,低年资的外科医生们成群成群的站在门口,准备轮番进入手术室参观见习——今天是骨外和整形外的手术日,大批的医生们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却突然听到今天要举行这么一台手术,大家不禁有些纠结。有心去观摩手术,可是已经累了整整一天,大家都快站着睡着了。要直接洗澡回去休息,可这种复杂手术,以后不知道还能再看见几次。

“来杯咖啡么?”朱敏华带着五人路过了手术室内的休息室,“如果需要的话……”他看着有十几个人排着队准备轮流使用的咖啡机,“一会等人少了你们可以过来喝一点。”

医生,尤其是急诊和外科医生,那都是靠咖啡活着的生物。同协当年由美国人资助创立,习惯喝的咖啡也和美国人很像——不加糖,不加奶,闻起来喷香,喝进嘴里却比中药汤剂还苦。

踩下自动门旁的开关,电动门无声的朝着两侧滑开。孙立恩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手术室。宋华林刚刚被转运到手术室里,正在医生和护士们的围绕中,准备着最后的核对程序。

“先生你好,我是你的手术主刀医生王一飞,旁边这位是我们的手术巡回护士长钱丽。请问您叫什么名字?”主刀的骨科主任王一飞教授手里拿着写字板,正在按照程序进行着术前核对,“您今年多少岁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手术么?”

“我叫宋华林,今年49岁,要做……脖子,后背,还有腰椎。”宋华林回答着医生的问题,“王主任你认识我的吧?咱们几个小时前才见过啊,手术内容还是你跟我说的呢。”

“这是……程序要求。”王一飞主任笑着解释道,“问清楚对明白了,这样你放心,我们也放心。”

“手术同意书和麻醉同意书你都签字了吧?”王一飞主任继续问道,“上次喝水是什么时候?”

“没签字,手动不了,按的手印。”宋华林黑着脸,“上次喝水大概是我脖子被撞断前十分钟。也就是六个小时之前了。”

“核对完成。”王一飞看了看同样在核实内容的巡回手术护士长。看到对方点头确认之后,收起了写字板。“那么,我们准备开始手术前麻醉。宋先生,请您配合麻醉医师的指示。”说完之后,王一飞后退一步,把空间让给了麻醉医生。

“这个面罩里面有麻醉气体,你需要缓慢深呼吸三次。”麻醉医师拿着面罩,在宋华林面前展示了一下,“准备好了么?”

宋华林叹了口气,“我现在脑袋动不了,王医生也说了,手术以后脑袋肯定也动不了。可为了保命,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又叹了口气,“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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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罩扣在了宋华林的口鼻处,三次缓慢的深呼吸后,他渐渐合上了眼睛。麻醉医生在面罩扣上口鼻处的同时,就示意助手启动了麻醉泵。乳白色的异丙酚混杂着芬太尼和咪唑安定,以及维库溴铵被注射进入了宋华林的静脉通路中。

两分钟后,麻醉医生朝着王一飞点了点头,“王主任,麻醉完成,可以开始手术了。”

一直坐在凳子上,闭眼假寐的王一飞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了宋华林身旁。双手抱胸,看了看手术台上昏睡过去的宋华林——他的头上还钉着医生们为了保证他脊椎安全而钉上的颅骨牵引弓。长度六毫米左右的颅骨钉被拧进了宋华林的颅骨里,并且连接着弯曲的颅骨牵引弓。而牵引弓的中心处挂着一根尼龙绳,尼龙绳穿过滑轮车,连接着重达五公斤的重锤。

“按照既定计划执行。”王一飞对助手们下达了命令。麻醉科医生将通气管顺着宋华林的鼻子顺了进去。在确定呼吸管到位后,他用医用胶带将呼吸管固定在了宋华林的嘴唇上方,并且顺了个九十度的弯,让出了他的口腔部位。

助手们用钳子夹住了消毒棉球,沾满了洗必泰和碘伏溶液,有些粗暴的在宋华林嘴里擦试了一遍。随后,他们用张口器撑开了宋华林的嘴巴。

手术,正式开始。



第一百四十章 枢椎替换术(2)

孙立恩和帕斯卡尔教授都有些不安。孙立恩并没有进过几次手术室,上一次进手术室参观的时候,他遇到了心梗的郑国有主任。而帕斯卡尔教授自从拿到了自己的md之后,就再也没进过手术室了。一个急诊科规培生和一个享有一定名望的免疫学内科医生,正像是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伸长了脖子看着手术进展。

和孙立恩以及帕斯卡尔不同,徐有容和胡佳完全像是回了家一样轻松自在。胡佳自不必说,她一周里有五天都在手术室里协助进行着各种手术。她对恒温的手术室,以及那些闪着寒光的手术器械无比熟悉,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不适。而徐有容则比胡佳的态度更进一步——她是一名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虽然在第四中心医院,脊椎方面的手术基本都是归给骨科处理的。但这并不影响她在这一领域发挥自己的特长——脊髓和延髓可是神经外科的研究重点方向之一。

正因为徐有容足够优秀,她才能比孙立恩等人更明白,正在自己眼前有条不紊展开的手术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以前的医生们只能用钛网和各种长短都不合适的钛合金条来勉强代替。而这些被硬弯出的钛网和合金条确实无法胜任寰椎枢椎的工作。而每个人的寰枢椎体大小,形状,甚至倾斜角度都有所不同。3d打印技术,也只有3d打印技术,才有可能真正成为能够长久使用的寰枢椎替代品。尽管这样的假体仍然有巨大的缺陷——韧带损伤下,病人可能会失去几乎全部旋转头部的能力。通俗一点来说就是,宋华林以后可能再也没办法摇头了。

但这仍然会是一项了不起的创举——不能摇头,总比被烧成灰放在盒子里强。手术只要能成功,他仍然能拥抱自己的家人,行走在和煦的阳光和春风中。

所以,徐有容看的目不转睛。而旁边的瑞秋则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激动和兴奋,她只是偷偷拉着徐有容的手,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但眉眼之间却时不时流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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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口腔张合度有限,所以能给王一飞留下来的操作空间并不算很多。手术助手用开口器牵引开了宋华林的口腔,尽可能的暴露出了他的软腭部分。随后又用压舌板尽量压底了他的舌头。动作稍微有些粗暴用力,压舌板在助手们的操作下,甚至被压出了一道弧线。

“动作稍微轻点,这条舌头人家以后还要用的。”王一飞笑着批评了一下自己的助手,“不要这么紧张。”

手术床渐渐升起,但由于宋华林的枢椎骨折,王一飞能下刀的角度仍然非常有限。他连着试了几次,最后只能整个人趴在了手术床上,用非常别扭的姿势,将手术刀探入了宋华林的口腔中。

在确认了宋华林的悬雍垂是左偏后,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开始下刀切割。等到刀锋快到悬雍垂(小舌头)的位置时,手术刀绕过悬雍垂左侧,沿着悬雍垂中线继续切了下去,手术刀沿着宋华林的软腭向着门牙的位置划了回来,直到碰触到硬腭缘为止。

第一小步完成了。王一飞主任让开了位置,转身去看之前拍摄好的mri和ct图片。而助手们则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对切开的软腭进行了止血,并且用小号的牵引钩,牵引开了已经被割开的软腭部分。让宋华林的咽后壁暴露的更彻底了一些。

切开一个完全没有病变的部位,只为了获得更好的操作空间和暴露视野,这种举动看似没有必要。但实际上却已经是创伤最小的选择了——实际上,如果患者有先天颌骨活动受限之类的毛病,从而导致视野不佳,手术操作空间不足,医生们甚至可能会做出劈开下颚骨的决定。只要能够解决性命之忧,额外损伤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暴露出的咽后壁虽然看起来仍然很小,但总算是能够进一步进行手术了。王一飞再次站到了主刀的位置上。手术刀从咽后壁上划下,沿着中缝切开了咽后壁。再次止血和牵引后,暴露在外的,就是上、中咽缩肌以及一部分的头长肌了。

寰枢椎部位之所以被称之为“手术禁区”的原因在此凸显了出来。口腔本身就有一定深度,而这一区域又有大量的肌肉,神经,韧带和血管存在。手术中极易伤及到这些重要而且脆弱的组织。

伤及肌肉,可能导致运动受阻或者感染,伤及神经则可能导致包括面瘫和长期疼痛在内的众多后果,而伤及韧带,则有可能导致关节失稳,从而引发更严重的脊髓甚至延髓问题。

至于血管受损……如果伤到的是动脉,而且无法迅速止血,那连抢救都可以免了——寰椎附近的椎动脉一旦发生破裂,一分钟内就能把身体里基本所有的血液都喷出来,而在口腔这种狭小的操作空间中,椎动脉破裂就等于瞬间失去了所有视野。医生要凭着记忆和手感,在喷涌而出的鲜红色血液中找到椎动脉破裂点,并且在一分钟内将破裂的动脉缝合完毕。这种几乎和碰运气没什么区别的抢救成功率自然不会有多高。所以,这一区域始终被称为“手术禁区”。

王一飞主任扫了一眼暴露出的肌肉组织,却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示意助手取来了视频拍摄用的小摄像头,现场讲解起了这一部分的解刨构造。

“平时各位能看到这个部位肌肉的机会不是很多,基本上只有在大体老师身上才能看见。”王教授语气平和,稳定而且充满自信。“但是大体老师这个部位的肌肉基本上都已经有些萎缩了,能看到鲜活肌肉的机会比较少,各位多体会一下构造。”

这场手术不光只是同协的诸位医生在挑战死神的权威,同时,也是一堂非常重要的课程内容。和很多优秀的医学院校一样,同协的教学风格除了严谨之外,同时也积极鼓励新技术和新术式的应用。医学技术是一门始终处于自我进化的技术。越早发现新技术的医学价值,越快围绕着新技术设计出新的手术方式,就能有更多的患者被拯救回来。

而拯救生命,改善患者的生活品质,这是每个医生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核心内容——实现自我价值。

王一飞不光是同协医院的骨科主任,同时也是同协医科大学的教授。他身上的任务要更重一些,他要让这些术式尽快被学生们掌握。医学技术没有敝帚自珍一说,一个术式只有不断被传播开来,才有进一步被改进的可能。没有广泛而积极的医学交流,就不可能有医学进步。他对这一点认识的很清楚。所以,王一飞选择在这个时候向参观手术的医生们强调解剖体系构造。现在的情况他还能完全掌握,等到钝性分离肌肉,并且将宋华林破碎的枢椎暴露出来之后,他很可能就没有进行教学的精力了。

等了一两分钟,在确认参观手术的医生们都看到了这一部分肌肉后,助手们拿起了手术钳,将宋华林的舌头牵拉了出来。而王一飞再次拿起了手术刀,这次不是用锋利的刀刃,而是调转了手术刀,用刀柄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两处头长肌。至于上、中咽缩肌,则需要沿着中缝切开。

等到再一次用分离器牵引开了藏在上咽缩肌后方的中咽缩肌后,宋华林的前纵韧带部分终于暴露了出来。这是连接颈椎前侧的一条主要韧带。作为人体中最长的韧带,前纵韧带的主要功能是限制脊椎过度伸展,以及防止椎间盘向前凸出。

再次钝性分离,咽下缩肌和头长肌被牵引开来,现在,c1节颈椎寰椎和c2节颈椎枢椎就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中。而层层牵引后,留给王一飞的操作空间已经变得很小了。

“上内窥镜。”对于这一结果,王一飞早就有所预料。之所以采用经口入路的方案手术,就是为了尽量减小对病人的术中创伤。而为了减少创伤,势必会损失一些视野和操作空间。但好在还有内窥镜在。如果说,之前的手术是传统外科手术的巅峰展示,那么接下来王一飞要展示的,就是未来外科手术的主要发展方向之一——内窥镜手术。

因为其他组织都已经被分离开了,所以,进行观察和操作的内窥镜和两支操作臂,都是通过体外支架进行的固定。王一飞半弯着身子,开始了操作。通过内窥镜观察,通过两根长约20厘米的操纵臂,以及操纵臂上的磨具,王一飞慢慢的将宋华林已经断裂成游离状态的枢椎切成小块,然后逐一取出。每一块枢椎骨块,以及十五年前被填充进去增加强度的骨水泥,都被小心翼翼的切割成不足一厘米的小块。然后被操纵臂取出。

这一过程进行的极为缓慢。宋华林的枢椎断裂形状很不规则,他的枢椎上一共有三条骨折线,除了后侧的齿突断裂以外,枢椎椎体上一共有两条骨折线,以如果以人鼻尖作为时钟的12点方向建立坐标系的话,两条骨折线大概相当于时针位于4:50,以及10:20的位置。而正面入路,直接能够暴露出的枢椎范围大概在9:00到3:00之间。也就是说,正面经口入路,只能观察到其中一条骨折线,而另一条骨折线并没有出现在内窥镜的视野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枢椎替换术(3)

仅仅只是清扫断裂和游离的枢椎以及碎裂的骨水泥,这一动作枯燥而且乏味。更要命的是,王一飞始终只能弯着腰,用非常别扭的姿势操作内窥镜。而且这一动作还不能有任何走形和失误,一旦酸困的腰部稍微晃动了一下,高速旋转的手钻可能就会切断宋华林的颈内动脉,或者将他的脊髓捣成浆糊。

“这么搞下去要累死人的。”一言不发的工作了两个小时,第九次停手让护士擦汗之后,王一飞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内窥镜,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以及酸疼的肩膀。“那个谁……雅然啊,把我手机拿过去放个曲子。”

器械护士点了点头,从王一飞的口袋里摸出了被塑封好的手机,熟练的打开了蓝牙连接上了音响。

这间示范手术室里,放着一台bose的蓝牙音箱。音响块头不小,被专门放在远离麻醉医生一侧的墙架上。为了保证无菌,每次手术前,都会有护士专门去更换上面的塑封套装。

“这首?”名叫雅然的器械护士点了点王主任的手机,“万泉河水清又清”的歌词随即在bose里响了起来。

“这种曲子不适合手术。”王主任放松颈椎似的摇了摇头,“继续往下找,摇滚列表里的就不错。”

“那就……听这首?”器械护士又点了几下手机,一首年轻人大多数耳熟能详的摇滚音乐响了起来。来自澳大利亚摇滚乐队ac/dc的名曲,highwaytohell》响了起来。

“这首不错。”王一飞哈哈一笑,“咱们还真就是在地狱的高速公路上,而且还是载着病人在超车道上逆向行驶。”他停止了自己的放松动作,微抬双手,看着躺在床上,嘴巴张的极大的宋华林,“继续!”

骨骼被手钻磨掉的声音刺耳而且令人牙酸,骨粉和骨水泥被打成粉末,而旁边的护士们跟随着王一飞的指令继续忙碌着。“止血钳,准备骨蜡!”王一飞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在一旁站到脚疼的孙立恩猛地睁大了眼睛。

“动脉破裂”的状态出现在了宋华林头顶,孙立恩一脸担忧的看着手术床,难道是刚才电磨伤到了颈内动脉?

“不知名小动脉破裂。”王一飞操作了好半天,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人体动脉有时候会增生出一些小的动脉分支,这些分支经常会给手术带来一些小惊吓。王一飞刚才切割一块比较大的骨水泥的时候,一小片骨水泥碎片向后弹了回来,切破了那根增生出来的小动脉。血液虽然是喷涌而出,但好在小动脉本身的直径很有限,而且这种增生的小动脉即使被结扎掉,也不会对人体原本的功能有什么影响。

王一飞也稍微松了口气,虽然他对手术本身很有把握,但这种小动脉确实总会给医生们一个突然袭击。好在一开始术野暴露的很彻底,而这根动脉又处于比较容易被结扎的位置。王一飞用止血钳夹住了这根小动脉后,警报就此解除了。

“出血估计150ml左右。”器械朝着王一飞点了点头,“把血液吸走就好了,暂时还不用上血浆。”

警报解除,在场的众人都松了口气。孙立恩看着一旁稍微有些摇晃的胡佳,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女朋友今天一天基本都在外面来回跑。而且还不像自己睡过午觉。他轻轻碰了碰胡佳,“你要是累了,就在我身上靠一会吧。”

胡佳看了一眼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把头靠在了孙立恩的肩膀上。

“继续。”王一飞松了口气,手术进行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位于枢椎十点二十分左右的那条骨折线,一直到到十二点位置的前纵韧带后方,基本所有的椎体和骨水泥都被清除完毕了。而要继续清理剩下的枢椎骨骼,就得首先处理掉这条韧带。

生命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在发育进化中,生物进化出了骨骼系统用于支撑和保护自身。而为了让骨骼不至于妨碍活动,就势必需要进化出能够让骨骼系统运动而不至于互相脱位的系统。而韧带则是这套系统里的重要组成部分。

只可惜,即使科学技术如此进步的今天,人们仍然不能制造出和原本一样好用的韧带,甚至连韧带和骨骼的连接都无法复制出来。外科手术中会用到的韧带重连方案,除了中间断裂后的缝合术以外,就只有一个途径了——用钉子直接把韧带钉在骨头上。而普通的钉子在这种角度根本不可能工作的起来,毕竟这点空间下,想挥动锤子在物理上就不太可能。因此,骨科木匠们采用了钛合金螺丝骨科电钻假体预留安装孔的组合方案。用拉钩暂时把纵向切开的韧带分离。然后磨掉剩下的枢椎,替换好假体后,再把韧带松开,换上合适的钛金螺丝,将韧带扭进假体上预留好的孔洞中。

用手术刀纵向切开了宋华林的前纵韧带,王一飞用拉钩将韧带分开到了两侧,,最后的清扫工作就相对比较容易了。大概一个小时的工夫,王一飞就拆掉了经口入路能看到的剩下的枢椎部分。而藏在椎体内的后纵韧带也照章处理,又用了两条拉钩分离。

“可以了,拿前端的假体过来。”手术室里播放的highwaytohell》已经循环了不知道多少次,帕斯卡尔博士从一开始的还有些性质,到如今的稍显木然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没有多少人会喜欢把一首歌翻来覆去听上两个多小时的。而王一飞估计也是听腻了,点名要换歌,“放backinblack》吧。”

摇滚木匠王一飞一边哼着歌,一边继续着自己的手术。他已经用常人难以坚持的姿势进行了六个小时的手术。虽然比自己的老师邱院士年轻许多,可王一飞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浑身的肌肉都在尖叫着向他发出怒吼,警告这个摇滚医生——“我们就要罢工了!”

“麻醉,给我拿张凳子过来。”假体已经经过了多轮的抛光以及消毒,可王一飞却坚持在安装上去之前,先用肉眼再检查一遍。“就直接放在我屁股后面。”

邱院士皱了皱眉头,而孙立恩也发现了有些异常。

“王一飞,男,47岁,肌肉乳酸堆积。”状态栏提示,正在做手术的王一飞,体力已经基本到达了极限。

“一飞啊,我来接手吧。”邱院士走到了王一飞身边,低声道,“你做的时间太久了,体力跟不上的。”

“这个角度我做都费劲,您来做就更受不了了。”王一飞拒绝了恩师的建议。“我的体力自己心里有数,装好假体没有任何问题。”

邱院士不再坚持,而是继续通过屏幕观察着王一飞的手术腔镜视角。椎体被拆掉快一半后,露出了里面的脊椎硬膜。而这一部分目前看上去状态很好,完全没有损伤和水肿的迹象。

半块假体被小心翼翼的斜放在了裸露出的硬膜上方。露出的一点空间,正好可以让王一飞用万向螺丝刀将后纵韧带固定在假体上。

万向螺丝刀这种东西原本只是应用在航空器维修的领域中。它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用一根柔软但是有极高抗扭性的软杆代替了原本螺丝刀上的延伸杆。使用时只要注意固定住弯曲头,就可以随意扭紧无法用刚性螺丝刀直接扭上的螺丝。如果不是有这种好东西存在,3d打印的枢椎假体一开始就不可能安装的上去。

两颗螺丝被迅速扭在了假体内侧,宋华林的后纵韧带被拧在了假体上。然后就是迅速回到正面,将前纵韧带拧在假体上。这一动作,王一飞只用了一分钟。

等到最后一颗螺丝被安装到位,王一飞稳稳当当的抽出了手里的电动螺丝刀,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术服并没有和内窥镜支架接触。他这才放了心,把手里的电动螺丝刀塞进了助手怀里。而自己则用手臂裹住了有些宽松的手术衣,以防剐蹭到手术器械,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先休息一下。”王一飞有气无力的对自己的学生,同时也是这次手术的第一助理道,“拿瓶水来。”

邱院士站到了王一飞身后,“去躺一会吧,我来做固定。”

王一飞有心让邱院士省些力气,但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允许他继续逞强了。枢椎区域的手术精密度要求太高,他现在连手都在发抖,要继续完成假体和寰椎以及c1段的固定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只能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上四颗螺丝的事情而已。”邱院士拍了拍自己徒弟的肩膀,“我做手术的时候,你还在初中教室里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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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整个手术最麻烦的部分已经过去了。邱院士用髓核钳摘除了宋华林的c02-c03段椎间盘,然后用两颗螺丝将假体下端固定在了c03椎体上。前寰枢韧带和寰枢关节囊也被固定在了假体上。最后用两颗螺丝将假体上端固定在寰椎椎体上,经口入路部分的手术就正式结束了。

“好了。”邱院士毕竟年纪大了,维持住这个诡异的角度,对他的腰部来说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你来缝合。”邱院士对着一助吩咐道,“记得缝慢一点。”

3d打印假体枢椎替换术,经口入路部分到此才算正式结束。

手术时间已经过去了九个小时。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说曹操,曹操到

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灯火通明,前来看病的患者和家属们仍然和往常一样,焦急的等待着医生的治疗。

“又低了?”刘堂春今天忙的一脑门子汗,身上的t恤已经换了三件。距离第四中心医院最近的市二医院今天接诊了一例疑似禽流感的病例——市郊养鸡场的一名工作人员高烧不醒,而同时养鸡场里出现了禽类大批死亡的报告。宁远市疾控中心将这名工作人员送到了市二医院急诊科发热诊室后,直接关闭隔离了市二医院的急诊科。这就导致第四中心医院的压力一下增大了许多。而“正巧”的是,今天第四中心医院也接到了很多重症患者。

刘堂春正在忙着处理的,就是今天之内送到的第三名爆发性心肌炎患者。前面两名患者中,情况最危急的那名患者已经被接上了ecmo(体外膜肺氧合),而另一台ecmo则在icu中工着,第四中心医院中目前能够马上使用的ecmo机器,只剩下了最后一套。

一套机器,而面前有两名爆发性心肌炎患者。刘堂春急的都快骂人了。好不容易和重症医学科以及心内的医生们一起稳定住了这两名患者的情况,但刚刚放松下来没多久,抢救室就又传来了坏消息——其中一名患者的心率又下来了。

“有容到首都了?”刘堂春抱起自己的白大褂就准备往抢救室跑,还没走到门口,却看到了背着手晃悠过来的柳平川。“你这是干啥去?要下班了?”

“下个鬼。”刘堂春没好气的绕过了柳平川,朝着抢救室快步走去,“三个爆发性心肌炎!院里能用的ecmo就剩下一台了,你让我怎么下班?”

柳平川早就对刘堂春这种火爆性格见怪不怪了。他快步跟在刘堂春的身后解释道,“院里当初一共就买了三台ecmo,两台都配给你们急诊科了,重症那边找了我好多次,这不还是都给你们留下了?”

“你不把ecmo留给我,难不成要放到你们神外去?”刘堂春哼了两声,“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干啥?我没叫你们来会诊啊。”

柳平川笑了笑,“我这不是听同协的老朱说,他打算把自己的学生放到咱们医院学习一下嘛……”

“什么老猪?这里面还有二师兄的事儿?”刘堂春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怎么听不懂呢?”

毕竟是要从刘堂春手里挖人,柳平川的态度好的不是一般,而且心态也好得不得了,“朱敏华的学生,那个叫袁平安的小年轻。”

刘堂春支支吾吾了几句,都快走到抢救室门口了,这才直接道,“人家朱敏华都和我说好了,让袁平安来我们急诊科,跟小徐和立恩一起长长见识。再说了,袁平安是急诊医学方向的博士,让他跟你一个神经外科也不像话啊。”

“袁平安当年是打算考我的博士。”柳平川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解释道,“结果我那一年突然就决定来宁远了。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才把他托给了朱敏华。现在人家又从首都一路追到宁远来,再拖沓就说不过去了不是?”

刘堂春拉开了抢救室的大门,“这事儿我不管,反正人家现在是急救科的住总,来宁远那也是我的人!”他大步流星的冲到抢救室里,开始观察患者的情况,“说说情况,管床的是谁?”

刘堂春这边紧急处理着情况,柳平川就算有再大的事情,也只能先把话憋了回去。抢救室里正好有两个怀疑脊椎震荡的患者,既然柳平川出现在了抢救室,那急诊科的医生们就正好拉着副院长来做个会诊——反正还没来得及叫神外的医生们来协助,徐有容现在又不在医院里。抱着“不用白不用”的心态,负责这两位患者的主治医生曹严华干脆直接把刚出来的ct片塞进了柳平川手里,“柳院长,您给看看这个……”

柳平川皱着眉头看ct,刚看完了第一张片子,并且支持了脊椎震荡的诊断。刘堂春那边就乱了起来。上了iabp(主动脉内球囊反搏)循环支持的患者突发心梗,刘堂春指挥着医生们开始了抢救。

“充电,150焦,闪开!”护士钟钰拿着除颤板冲了过来,两片电极板放在了患者的右前侧胸口和左下方肋部,确认大家都推开了足够距离后,钟护士按下了除颤按钮。

“还是室颤,先插管!拿150的胺碘酮过来,按照一个小时的流量做静脉注射,利多卡因50毫克,静脉推注!”刘堂春扔掉了手里抱着的白大褂,整个人跪在床边开始做起了心肺复苏,灰白的头发随着身体的按压上下起伏着。

“插好了!”曹严华在钟钰除颤的时候就冲了过去。刘堂春做心肺复苏的时候,曹严华就已经用喉镜在做气管插管了。等到刘堂春按到第十二次的时候,曹严华已经完成了气管插管。并且抽出了气管导管,并且将导管连接在了呼吸机上。

“第二次除颤,充电180j,闪开!”钟钰开始了第二次除颤。但效果依旧不太理想。患者的室颤状态仅仅消失了大约20秒,随后又陷入了室颤状态中。

床上陷入室颤状态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他叫张凯,今年十六岁,在宁远市第二高级中学就读高一。两天前宁远下大雪的时候,下课了的张凯和一群同学在操场上疯玩了一下午。等到回家的时候,衣服鞋子全都湿了个透。被家长狠狠训了一顿之后,这才洗过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可没想到张凯当天晚上就发起了烧,一开始家长还以为只是孩子着凉了,并没有怎么在意。谁知道一个周末过去了,张凯的状态却越来越差。周一被家长勒令带着口罩去上学,而下午一放学,张凯就被学校的老师们送上了急救车——他昏了过去。

在第四中心医院里,张凯被诊断为爆发性心肌炎。而一直让刘堂春揪心的,正是这个年轻的小病人的状况。血液检查显示,张凯的肌酸激酶指数高达1179u/l,肌酸激酶同工酶150u/l。再加上入院一天,张凯的排尿量只有不到100毫升,刘堂春认定,这个孩子可能有急性肾损伤。所以又上了crrt(连续性肾脏替代治疗)。

但是情况依旧在恶化,张凯再一次陷入了室颤状态。第三次除颤,第四次除颤,第五次除颤,终于,在除颤进行到第六次的时候,他的心脏恢复了规律跳动。然而,他的血压低的吓人,收缩压45mm hg,舒张压只有30mm hg。心率大约在90次/分钟。

“两侧瞳孔散大,直径7mm。”曹严华检查了一下张凯的瞳孔,摇了摇头,“刘主任,这个病人……麻烦了。”

“那能怎么办?”又湿了一套t恤的刘堂春心情很糟糕,“他才16岁,如果我们的措施能跟到位,他能撑过一这关,以后就能和普通人一样生活。抗呗,抗不下去也要抗。只要咱们能扛得住,他就有希望。”

趁着刘堂春休息的工夫,柳平川又凑了过来,“老刘,各个面子。至少你让袁平安来我这里跟着学些日子嘛。”

刘堂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看见了,我抢救室里事情这么多,每个患者都是要命的。把他给了你,我再上哪儿去找这么个空缺?”

柳平川急了,“姓刘的你别蹬鼻子上脸啊!有容都被你拐到抢救室来干活了……”

“那就当交换。”刘堂春迅速站起身来,拍了拍柳平川的肩膀。“只要袁平安自己愿意,让他跟着你学习我一点意见都没有。作为交换,你就让徐有容这段时间在我这里安心干活。”他笑着把柳平川推了出去,“你也知道,武田要捐个诊断中心,到时候让有容去挑大梁嘛!好了,我这里还有事,就先说到这儿啊。”话音刚落,他就把柳平川推出了抢救室,顺带还关上了钢制的电磁门。

刘堂春正准备得意的笑上两声,却又听到了身后心肺监护仪的报警声。转身一看,张凯又发了室颤。

“哎呦我就操了……”饶是见多识广的刘堂春,看见此情此景,仍然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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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抢救又开始了,做胸外按压的医生已经前后换了三人,大家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就连男护士小郭都上手做了一套胸外按压,结果虽然不算好也不算太差——尽管患者仍然没有恢复室速,但至少他没按断张凯的肋骨。

“上autopluse吧,这么搞下去不是办法。”刘堂春擦了擦头上的汗,他又看了一眼另一名心肌炎患者的情况,虽然不好,但是还算稳定。抢救已经进行了五十分钟,张凯前后恢复了八次心跳,但是每次都不超过两分钟。再这么下去,那就只能上ecmo系统了。可如果动用了最后一套ecmo,那就意味着另一名患者一旦也出现同样状况,那可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刘堂春下意识张嘴喊了一声周军,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爱徒正在家里休息呢——周秀芳的事情对周军打击很大。给周军放假的安排还是刘堂春做的。他愣了愣,又喊了一声“立恩!”随后忽然摇头苦笑了起来,孙立恩在首都参观高难度手术,算算时间,现在可能才刚刚坐上高铁……

“刘主任,您叫我?”抢救室的大门被推开了,穿着一身新羽绒服,背着一个旧背包,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孙立恩出现在了抢救室里。他好奇的看着刘堂春,指了指身后的抢救室大门,“我刚刚在外面听见您喊我……我就进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冬瓜与冷汗

虽然孙立恩自投罗网,但刘堂春最后还是硬把他赶回了宿舍。孙立恩太累了,看着他脸上像是被人揍过的眼窝,刘堂春就知道——要把孙立恩继续留下来干活,搞不好这小子今天晚上就得猝死在这里。所以老刘干脆挥了挥手,“谁让你回医院的?赶紧滚蛋回去睡觉,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孙立恩被轰走了,胡佳拉着行李箱在抢救室外面笑了半天。她早就和孙立恩说过,回来的时候发个信息给刘堂春就好。没必要非得赶回来,当面和老刘说一声。然而孙立恩却自己心里有些盘算,这次参观枢椎替换术本来就属于临时变更计划,而自己的电话却基本算得上是“先斩后奏”。他总觉得,当面来和刘主任解释一下会比较好。

“那……我送你回家?”站在没什么人的医院停车场,孙立恩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面前的胡佳,像是着迷了一样盯了好久,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应该履行一些做男朋友的义务。比如送女友晚上回家之类的?

“不用啦。”胡佳的眼睛又眯成了漂亮的小月牙,“大姑还有十分钟就下班,我做她的车回去就行。”

孙立恩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胡佳说的大姑是谁。他亲眼看见胡静那一掌修正出轨屏蔽门的场景,以及胡静年轻时曾经练过铅球的传闻忽然在他脑海中重新浮现了出来。平时胖乎乎,笑的很温柔的邻家大妈似的护士长胡静,忽然猛地一下在孙立恩的想象中长出了獠牙和山羊的犄角。她把护士服的白袖子撸到肩膀上,胳膊上一块块的坚硬红色肌肉暴涨,浑身上下的衣服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她狞笑着扭着拳头,对着孙立恩咬牙道,“就凭你?”

“立恩?立恩?”胡佳看着自己的男朋友眼神逐渐失焦,嘴角也开始一下一下抽动了起来。小护士胡佳当时就急了——孙立恩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和脑卒中的表现真的有些……奇妙的相似之处。“你没事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啊?”孙立恩被魂飞天外的幻想终于被胡佳打破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真的?”胡佳狐疑的看着孙立恩,“你笑一个我看看?”

孙立恩一愣,“笑?”

“或者平举双手也行。”胡佳不由分说,就抓起了孙立恩的双手,等他双手都平放在自己肩膀上以后,这才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孙立恩平举起来的双手。观察了超过五秒钟,确定他并没有出现两侧肢体活动不一致的现象之后才总算是松了口气。“你刚才想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笑的样子,可像脑卒中的患者了?”

孙立恩连忙摇了摇头,“那个……没事!”他看着还有些狐疑的胡佳,然后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就是想起了刚开始规培的时候,胡姨挺照顾我的……”

所谓口不对心这种话,说的就是孙立恩现在的表现了。明明是被护士长的战斗力吓着了,可为了讨女朋友欢心,却不敢说实话。只能口是心非的讲了一堆夸奖护士长的话。

胡佳笑的有些古怪,“你真是这么想的?”

“千真万确!”孙立恩使劲点了点头,“胡姨真的很照顾我们这些菜鸟。要不是因为有胡姨帮忙,我估计早就撑不下去了。”

“小伙子还不错,有点良心。”接话的不是胡佳,而是站在孙立恩身后,单手拎着两个大冬瓜的护士长胡佳。她轻轻松松的绕过了孙立恩,走到了胡佳身旁,“成啦?”

胡佳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胡静把两个大冬瓜放进了车里,这辆上了些年头的雪铁龙c6忽然猛地向下一沉,后悬架发出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小孙,你也上车呗?我顺路送你回去?”

“胡姨,不用了。”孙立恩连忙摆了摆手,“您上了一天班,肯定也累坏了……”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胡佳,补充道,“胡佳跟我***了一台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她也累的够呛。您还是直接带她回去休息吧。”

胡静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直接上了驾驶座。一旁的胡佳朝着孙立恩轻轻晃了晃手,也一起上了车。

30升v6发动机虽然已经有些年纪了,但仍然能轻松拖动这辆雪铁龙带着两个大冬瓜离开停车场。孙立恩看着车屁股明显下沉的雪铁龙,背后一阵发凉。

要是刚才一不小心说了胡姨的坏话,这两个冬瓜会不会就像铅球一样砸在自己头上?孙立恩一边后怕着,一边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现在是下午六点,一票医生们完成了交班,纷纷往宿舍走去。他们在宿舍附近的小铺里,用自己并不怎么丰厚的薪水,买来了一些看上去就非常不安全的食物充饥。说起来,健康生活这种事情确实离医生最遥远不过了。孙立恩吃这些街边美食也吃出了经验。一般来说,吃饭之后凭借黄连素片和红霉素,基本就能把不舒服扛过去。而且经常出现问题的小店关门倒闭的也很快——这附近可还有市监局的家属院呢!

孙立恩在楼下随便买了些素馅包子,拎着背包上了楼。同协的那场手术持续了13个小时,比邱院士一开始估计的时间要少了四个小时。而这个时间差正好让孙立恩和帕斯卡尔博士一家赶上了从首都开往宁远的第一班高铁。

如今博士一家已经被徐有容安排在了学院的招待所里。宁远医学院方面对帕斯卡尔博士一家的到访给予了高度重视,他们甚至为帕斯卡尔一家准备了一间最大的套房。而徐有容也邀请了帕斯卡尔一家在三天之后,和自己以及瑞秋,还有孙立恩和胡佳一起,去宁远附近的宁湖度假村玩一玩。

孙立恩推开了房门,却发现屋子里乱糟糟的。自己的室友,那位和臧主任同一学院毕业的泌尿外科博士曹鑫医生,正趴在地上找着什么东西。孙立恩正打算张嘴问问看出了什么问题,却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

“吓死我了!”被香水呛到快窒息的孙立恩还没说话,趴在地上找东西的曹医生却猛地跳了起来,转头一看,发现在门口站着的是孙立恩后,这才松了口气。“你干啥呢?吓了我一跳!”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情况不妙

孙立恩站在自己的宿舍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总而言之,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赶紧进屋,把门带上。”曹医生倒是完全不在乎周围的气氛是个什么情况。他挥了挥手,“我找东西呢。”

“曹哥,屋里这是啥味儿啊?”刚刚去了一趟首都的孙立恩,说话风格也在向首都人靠拢。“你把香水搞翻了?”

“别提了……”说到这里,曹大夫一下就显得紧张了起来。他有些沮丧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孙立恩展示了一下手中的香水瓶碎片。“我老婆昨天来宁远出差找我,住了一宿之后今天早上走了。结果她走的时候忘了把香水拿走。”

结合上两个月来和曹医生当舍友的经验,孙立恩大胆推测道,“然后你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她的香水打破了?”

曹医生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这瓶香水可是她过生日的时候,她弟弟用第一个月工资买来送给她的礼物。平时她可把这瓶香水看的比我宝贝多了……”

曹医生一不小心说出了实话,然而孙立恩对此也没什么太好的建议,只能陪着一起感叹了两句,然后提议道,“我觉得……可能还是老老实实赔礼道歉比较好吧?”

“这一瓶香水一千九百块,而且在国内还没得卖。”曹大夫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脑袋顶上原本就不多的头发看起来似乎更稀疏了。“一瓶香水要卖两千块,女人用的东西可真是贵……”

直男的三大错误认识之一,就是把女性用品想的过于廉价。要知道,一个不算特别“时尚”的女生能做到的“最高礼遇”,那就是把粉底抹到脖子上。按照一块粉饼五百,一根口红三百的价格推算,女生一次全妆成本价就得五六十块——这个价格还不算香水和服饰搭配。

虽然在直男们看起来,化妆不化妆似乎区别也没有那么大,但毕竟人家小姑娘花了时间和金钱才打扮好的自己,自然也得多夸上几句才好。至于素颜比化妆更好看这种屁话还是别说了——花了钱又花了精力,结果还不如原来的样子?你这是在质疑人家的审美和视力么?

总之,说了也错,不说也错。不想倒霉,那老老实实闭嘴。这就是直男们的生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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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啊……”孙立恩把东西放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看着仍然在地面上翻找着东西的曹医生,“东西打碎了就重新买一个呗?你现在趴在地上找啥呢?”

曹医生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孙立恩,“刚才我不就和你解释过了么?这瓶香水很重要!”

“你要是不敢说实话,那买一瓶新的然后当做是旧的换给你女朋友不就行了?”孙立恩还是没搞懂曹医生的逻辑,“这大晚上的趴在地上找东西看起来特诡异你知道不?”

“那瓶香水要一千九,而且国内买不到。”曹医生有些奇怪的站了起来,“小孙你没事儿吧?你是最近听力有问题了还是记忆力开始衰减了?”

“我只是想劝你别找东西了,想想办法才是真的。”孙立恩苦恼道,被曹鑫这么一说,他确实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不对劲。“瓶子都摔碎了,香水撒了一地,就算你把瓶子找回来,又能有什么意义啊?”

“当然有意义了。”曹鑫向孙立恩展示了一下自己收集到的香水瓶碎片,上面的每一片玻璃颜色都不太一样——这瓶香水看上去似乎是五彩缤纷的。“收集到所有的碎片然后复原,我就能找朋友去重新做一个香水瓶了。”

孙立恩看着那一堆碎片,困难的咽了口口水,“那瓶子里面的东西呢?你总不能只那个瓶子给她吧?”

“你没闻到?”曹医生指了指房顶,“这主要就是茉莉花香嘛。用吲哚和95%浓度的双脱醛酒精混合,加一点松树精油和芳樟醇就应该差不多了。”

虽然很想为曹医生的机智鼓个掌,可孙立恩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上次被徐有容教训过不能自制硫酸阿托品之后,孙立恩就明白,制药这种事情,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得了的。注射类药剂要求尚且如此严苛,比那比硫酸阿托品贵出许多的香水,想来也不可能就这么容易被做好吧?

“曹哥……”孙立恩欲言又止,“我觉得……你要不然再考虑考虑?人家一百毫升香水既然敢卖快两千,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吧?要是这么简单就能自制出差不多的香水,这些大公司岂不是早就该倒闭了?”

“小孙呐。”曹鑫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你知道我现在工资多少钱么?”

孙立恩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他从来没关心过。

“我和我导师上台,给病人做上一次肾移植,我能分到三百块。”曹大夫叹了口气,“一千九百块,我至少要给八个病人做移植才能赚得回来。可是咱们院一年也就两三例移植术,要凭我那点工资再买瓶香水,我日子都别过了。”

曹大夫虽然是博士生,但毕竟也刚刚进入医院规培程序,他也没什么工资可拿——国家给予的规培补助他倒是有的。只不过能拿到的补助和孙立恩一样,一个月两千而已。而博士学位带来的好处则是,他的规培期远比孙立恩要短。只需要一年,曹医生的规培就可以结束了。

“要是有钱,我还犯得上发愁?”曹医生把手里的玻璃碎片装进了一个自封袋里,他叹气道,“要是能和我老板一样,一个月几万块工资拿着,我早就给她重新买一瓶赔罪了。”

“曹哥……”孙立恩看着曹鑫的表情,有些拿不准道,“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兴奋呢?”

曹鑫使劲擦了擦脸,抹去了脸上稍微有些奇怪的笑容。“那是你看错了。”他严肃道。随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大牌香水一瓶要卖两千,我要是自制的话说不定成本只有几十块。到时候我自己做一批香水去卖,不就有钱了嘛!”

看着一脸兴奋的曹鑫,孙立恩忽然觉得,情况可能有些不妙。



第一百四十五章 重回抢救室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五章重回抢救室尽管心里还有着众多疑惑,但已经困到头晕的孙立恩还是决定先去睡觉——长达一周的睡眠不足不仅导致他现在思维迟钝,同时脑袋还在隐隐作痛。孙立恩睡觉前还专门去了一趟洗手间,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头上巨大的“高血压”状态。

高血压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平时抢救的时候,看见那些血压低到几乎无法测量的患者会很让人心急,但实际上遇到高血压的危重患者更让人心烦。提高血压主要依靠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和补充血容量,这种纠正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而且只要在源头上止住了低血压的病因,纠正的效果可以持续很久。而高血压则不然,这种基本上和现代人不健康生活挂钩的症状实际上顽固的令医生们头疼。长期服药虽然可以控制血压,但要根治依旧困难重重。毕竟外伤导致的失血低血压可以通过输血来治疗,但熬夜、高盐饮食、烟酒、高脂食物的生活习惯想要依靠患者自身努力纠正几乎不可能。

最麻烦的还是高血压带来的其他“后果”。比如主动脉夹层,脑出血,心绞痛,肾损伤等等,这些后果不光难以治疗,而且几乎都是直接危及生命的疾病。

身为医生,虽然平时的工作导致孙立恩和“健康生活”根本不搭边,但这种麻烦的要死的疾病,还是能免则免。虽然只是晚上八点,但是孙立恩仍然决定直接去睡觉。

这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等到早上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

“我……操!”孙立恩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自己手机上的时间,这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往常他去医院接班,必须赶在早上七点二十前才行——如果晚于这个时间,周军一定会打电话过来把孙立恩臭骂一顿——早班迟到就意味着有一名晚班医生没办法交班,撑了一宿的医生还要继续撑到交班的人来了才能休息,这种行为实在是太给别人添麻烦了。

没时间收拾了,孙立恩从床上跳起来,狼狈不堪的给自己套上裤子,踩上运动鞋,上身套着t恤配上胡佳新买给他的羽绒服,连个脸都没来得及洗,就抱着自己的包冲到了医院里。

一路狂奔的结果是跑到岔气。孙立恩扶着自己疼痛难忍的肋骨,气喘吁吁的进了抢救室。一推开门,他就看到了不少医生们递来的奇怪笑容。

“不好意思……”做错就要承认,挨打还得立正。睡过头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该发生在进入了社会的成年人身上,孙立恩一脸歉意和纠结的走到了值班台旁边,冲着值班台里同样笑的很诡异的胡静护士长问道,“胡姨……我该接谁的班?”

“接班?”胡静笑眯眯的看着面前这位可能疑似将成为自己侄女婿的毛头小子,“这都八点四十了,你打算接谁的班啊?”

“我……”孙立恩一时语塞,打眼一看周围没什么人在,这才双手合十在脸前求饶道,“姨啊,我真的是睡过头了,昨天回来没开闹铃。您就饶了我这回吧,肯定没有下次了!”

胡静哈哈笑了出来,她一遍指着孙立恩一遍笑骂道,“你这小子,顺梯爬的本事还真是不错!”笑够了之后,胡静这才指了指抢救室里的几张床,“有容早上先来了,她和刘主任说你在接待那个美国来的专家。去好好谢谢人家吧,记得对好口供,别等到下午刘主任回来说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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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容今天看起来似乎精神很不错的样子。她正在处理着昨天刘堂春处理过的病人——那个爆发性心肌炎的倒霉孩子。

张凯,16岁。孙立恩看到这个高中生的时候,被床旁众多的仪器吓了一跳。呼吸机,iabp,crrt,ecmo机器围着他的床旁放了一圈。呼吸机上一条管子,iabp上一条管子,crrt上一条抽血管一条输血管,以及ecmo上股静脉抽血和股动脉输血的两条管道,这个高中生身上插着六条生命支持系统管道,再加上他四肢和胸口处贴着的五条心电监测,以及手指上连接着的血氧饱和度探测仪和血压袖套共七条线路,最后还有建立好的两条静脉通路,张凯的身上一共有十五条管线。虽然第四中心医院的护士们已经尽力将这些线路整理收纳的尽可能整齐了,但毕竟这么多线管连接下,张凯的身上仍然显得极为混乱。

徐有容站在这一大堆管线中间,关切的看着这个可怜的高中生。他太年轻,而且又病的太突然而且太严重。即便对生死有些麻木的医生们也会觉得……他实在是太倒霉了一点。

这大概也就是刘堂春决定对这个孩子进行一次又一次抢救的主要原因。孙立恩走到床旁,拿起了放在张凯床脚上的病例记录。仔细一看才发现,昨天的抢救室必然度过了一个凶险异常的夜晚。在刘堂春的指挥下,一共有超过二十名医护人员参与到了张凯的抢救中。为了应对他身上顽固的电风暴,刘堂春连续下令对张凯进行了28次电除颤。而为了有效衔接胸外按压和电除颤,这两个小时的抢救中,刘堂春并没有动用autopluse系统,而是始终采用了人工胸外按压的策略。同时,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抢救过程中,肾上腺素间断性静脉注射的使用量达到了惊人的117mg。

一边看着这些惊人的数据记录,孙立恩一边在脑海中想象着昨晚在抢救室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此之高的工作强度,如此频繁的抢救措施下,晚班医生绝对已经各个累成了死狗一般。多亏徐有容今天来得早,而且还替自己打了个掩护,否则今天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被愤怒的刘堂春剥掉一层皮,然后皮筒里填上干草,挂在抢救室值班台后面,上书一行大字,“孙贼立恩殒命与此。”

唔……这个后果感觉好像有些熟悉?

“你来了?”徐有容转过头来,看见穿着一身变装的孙立恩,扬了扬手打了个招呼,“看样子你睡得不错,黑眼圈都快消了。”

孙立恩苦笑着回道,“过两天就都涨回来啦。”他放下了手里的病例板,“我听胡姨说了,早上多谢你给我打掩护。放心吧,以后我不会迟到了。”

“打掩护?”徐有容似乎有些困惑,她皱眉问道,“那……今天早上是谁陪着帕斯卡尔博士一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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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着帕斯卡尔博士一家的,不是孙立恩,不是徐有容,当然也不是正在手术室里一边递着止血钳一边傻笑的胡佳。正确答案是,瑞秋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床边空无一人,所以突发奇想,决定带着帕斯卡尔博士一家干脆去沿着宁远医学院附近的家属院区域,把所有摆出来的早餐摊都吃个遍。

而在孙立恩一阵狂奔跑到医院的时候,瑞秋和帕斯卡尔一家正吃到第三个铺子。

“好吃!”帕斯卡尔博士的长子小陶德彻底抛弃了自己的那副“了不起的小绅士”的形象,抱着一块泡了豆浆的油条使劲啃着。油条加豆浆这种王道吃法,还是刚才瑞秋教给他的。

“这个味道也很好!”小帕妮则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分享着一块煎饼果子。宁远医学院附近的煎饼果子可比其他地方的煎饼果子正宗太多。这家店和隔壁的油条店是“战略合作”关系。煎饼本身,是由羊骨汤和绿豆面以及白面和玉米面按比例混好的面浆,摊在圆形铁板上烫成的薄饼,加上甜面酱和大量葱花鸡蛋,最后拿来隔壁油条店里炸到酥脆的大油条,往中间一夹。这种地道煎饼,能活活馋死一百个久居异乡的天津人。

帕斯卡尔博士本人则正在埋头吃着一整盘广东肠粉,这种由四川厨子从湖南师傅手里学来的肠粉做法,其实相对来说更合外国人的胃口。

瑞秋正在喝一碗皮蛋瘦肉粥,第一次喝到这种食物的她迅速爱上了这种奇特的美味。眯缝着眼睛幸福的啜饮着粥,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starrystarrynight,paintyourpaletteblueandgrey……”瑞秋的手机铃声是charlielandsborough演唱版本的《viencent》,悠扬深沉的男声在早点摊上响了起来。瑞秋连忙用手里的纸巾擦掉了沾在唇边的粥粒,一看来电人,顿时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嘿~亲爱的~”。

孙立恩拿着电话有些尴尬,他昨天晚上忘了给手机充电,现在借用了徐有容的手机。本来打电话是想问问瑞秋她们在哪儿,可这一声“亲爱的”,却把孙立恩想好的开场白全都堵了回去。

“我是孙立恩。”孙立恩尴尬的解释道,“我的手机没电了,借用了一下徐医生的电话。”

瑞秋倒是很开的开,“你占我便宜!我要去找胡佳告状!”

孙立恩哭笑不得,“行,你等会来医院里告状就行了。那个,帕斯卡尔博士和你在一起吧?”

“他正在吃肠粉。陶德快吃完油条豆浆了,他好像对豆腐脑也很有兴趣。”瑞秋一一报告道,“这里的煎饼果子很受伊莎贝拉和帕妮的喜爱。”伊莎贝拉,是帕斯卡尔夫人的名字。

“这些内容我不是特别感兴趣。”孙立恩无奈道,“请让帕斯卡尔博士吃完早饭后来医院一趟,我的老板打算和他谈谈入职的事情——你知道医院怎么走吧?”

瑞秋这下有点不高兴了,“我虽然是个美国人,可我也知道地图导航怎么用!”当然,这点不高兴也都是装出来的,“等我们到了医院以后,我再给有容打电话吧。好了,先这样,我还没吃完早饭呢。”

挂了电话,孙立恩把手机还给了徐有容,他看着抢救室里放着的一台空置的ecmo系统,好奇的问道,“咱们院里不是只有三套ecmo么?现在用着两套,icu里有一套,那这套新的是从哪儿来的?”

“你说这个?”徐有容指了指那台看起来型号不太一样的ecmo机器,很自然的解释道,“听护士长说,这是刘主任昨天晚上从第二医院那边‘借用’来的。”

孙立恩目瞪口呆,“感情除了人以外,刘主任连机器都不放过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刘堂春的计划

刘堂春昨天晚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倒不是因为张凯的病情难以控制,对于这种爆发性心肌炎,同时还表现有电风暴的患者,只要上了ecmo系统,就至少能够把命保下来。随着治疗逐步进行,年轻的张凯有很大几率能够重新恢复心跳。

惹着刘堂春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第二医院突然关闭了急诊,从而导致的巨大压力。按理来说,如果要关闭这么一家大型医院的急诊,那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至少需要提前六到八个小时对周围医院进行通知,并且应该对第四中心医院这种兜底的大型急诊中心,提前进行支援。尤其是ecmo这种设备,每个医院都没有几台,但又是最能派上用场的救命家伙。

对张凯连续除颤到第十八次的时候,刘堂春皱起了眉头。“准备上ecmo吧。”他作出了安排后,拿着电话就出了抢救室。

老刘同志要是不痛快了,那别人也别想好过。更何况对刘堂春来说,第二医院这群家伙确实也太过分了一些。本来按照两年前的计划,第四中心医院应该配上五套ecmo。可没想到,第二医院的院长在审议会上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好东西都给了第四中心医院,他们第二医院就成了后娘养的”,而且还专门派着院办的工作人员去市里甚至省里游说,居然硬是从五套设备里扣了两套,留给了他们自己。

结果呢,第四中心医院原本就准备好了的五组ecmo团队,有两个团队没有机器可用。而没有任何准备的第二医院却空有机器没有人员,半年里所有需要用ecmo的病人,最后都转诊到了老刘的抢救室里。

被人半路截胡,还要帮人擦屁股。刘堂春那半年里血压都是高的——这简直就是欺负人嘛!要不是后来连着挖来了第二医院的几个优秀的年轻医生,出了出胸口这股恶气,刘堂春可能早就去卫健委告状了。浪费医疗资源,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个状要是真告上去了,第二医院肯定也讨不到好。

刘堂春拿着电话出了抢救室,直接把电话拨给了第二医院的急诊科主任。

“我是刘堂春。”刘主任开门见山,连个客套话都没有,“我们院里现在三套ecmo全都用上了,可是还有一个患者有可能需要ecmo支持。老段,把你们院里的设备支援一套过来,以前这档子事儿我这里就算一笔勾销了。”刘堂春很明显对于第二医院还是心有余怒,话里还带着怨气,“你少跟我打马虎眼,要不是当初你们中途截胡,这两套设备都是老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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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堂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睁开了眼睛。外面天色已经彻底亮了起来,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

刘堂春在自己办公室里放了一张行军床,这种床大概也只有当过兵的人才会喜欢。一般人在行军床上睡的时间稍长,第二天起床一定是浑身不舒服。

拿着毛巾,慢慢悠悠晃悠到洗手间里,用洗手池里的龙头打湿了毛巾,痛痛快快擦了一把脸,刘堂春精神抖擞了起来,准备把毛巾放回办公室,然后再去抢救室里看看情况。

“刘主任,您醒了?”刘堂春拎着毛巾准备回办公室,却被孙立恩堵了个正着。“正好,我有事儿找您……”

刘堂春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孙立恩,“睡好了?”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毛巾,“我先去放个东西,有事儿你就直接说。”

孙立恩点了点头,直接说明了来意,“帕斯卡尔博士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就能到院里,我想请您和他谈谈入职的事情。”

刘堂春转过头来看着孙立恩,一脸困惑道,“为什么要我和他谈?”

孙立恩懵了。

“这个事情我不是已经和你们说好了么?”刘堂春把毛巾挂在了衣服架上,很认真的把毛巾展开放好。这才转过头来继续道,“他就这么点条件,我这里肯定是同意的。至于具体的工作内容和流程,那就该你去和他谈了。”老刘同志露出一脸坏笑,“毕竟他可是冲着你来的。”

这个笑脸一露,孙立恩就知道自己面前这个老不修的主任肯定是又有坏主意了。和帕斯卡尔博士做入职谈判这种事情,孙立恩肯定是搞不定的。不把刘主任拽出来,铁定要坏事儿。“刘主任,光让我和帕斯卡尔博士谈倒是没问题……可人家不是急诊医学方面的专家,以后可能也不方便在咱们急诊科工作吧?难道要让他去风湿免疫科坐诊?”

上兵伐谋,孙立恩狡猾的决定用老刘同志的欲望来打败他自己。

“你少来这套。”刘堂春果然毫不犹豫的踏入了孙立恩的陷阱之中。“最多让他偶尔去做做讲座。平时肯定还是要把他留下来的嘛!”刘堂春顿了顿,忽然转移了话题,“院里决定了,接受小林丰的捐赠。”

孙立恩有点跟不住刘堂春这种跳跃式的谈话,他眨巴了好一阵眼睛,才点头道,“这是好事儿啊。”

“咱们中国有句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刘堂春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他们捐赠的诊断中心,最快也要一年才能完成。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先组建一个诊断团队出来。院里决定,等徐有容拿下副高职称之后,就让她来负责牵头组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刘堂春会和自己说这个话,但孙立恩还是点了点头,“徐医生水平很高,让她来牵头应该没问题。而且她在国外认识的医学专家人数不少,以后就算还要继续引进专家,相对来说也比较方便。”

对孙立恩的评价,刘堂春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但是,徐有容的意思,还是希望你来带团队。”

“啊?!”这下就轮到孙立恩吃惊了,“我?”

“很奇怪?”刘堂春似乎对徐有容的提议和孙立恩的惊讶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样子,“毕竟治疗团队也是你在带,她会有这个提议也可以理解。”

孙立恩不说话了,带个治疗团队都已经是赶鸭子上架,现在居然还要自己去带一个新设立的科室?不不不,这个绝对不可能的。孙立恩抬头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刘堂春笑了出来。

刘堂春一边摇头一边笑着,“现在的年轻人啊,说你们太安于现状我都觉得轻了。你这是一点野心都没有啊!”

“不管怎么说,一年以后我最多也只是拿到执医证而已。”孙立恩根本没打算接刘堂春的话,在参观过同协骨科王主任的手术之后,孙立恩第一次意识到带领着一个科室的主任们有多可怕。普通手术对他们来说几乎没有挑战性,而他们的工作主要内容,除了展开新型治疗以外,更是整个科室中十几名医生的引路人和最后的依靠。孙立恩心里很有逼数,就凭自己这个小身板,别说当别人的依靠了,来一个病情复杂一点的病人,自己就得先去找场外支援。“徐医生只是一时没考虑周全而已,肯定不能让我干这个……”

刘堂春一脸淡然,“你是觉得自己经验还不够丰富,没办法胜任这个职位,同时还需要更高级别的医生对你的工作进行督导和指导是吧?”

总结的非常完善嘛!孙立恩大喜过望,看来刘主任终于明白过来了——要让一个规培生去带科室,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

孙立恩还没在脑海里说完这句话,刘堂春就一拍大腿作出了决定,“那你可以来问我嘛!”

喵喵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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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堂春的意图很简单——急诊科患者家属捐献的诊断中心,那自然就是捐给急诊科的嘛!更何况大急诊模式下,本来就应该是所有科室围绕着急诊中心转。现在突然要搞一个单独的诊断科出来,还要利用孙立恩的治疗团队,广邀国际知名专家来坐诊?第四中心医院姓急诊不姓诊断!

可是虽然小林丰指定了要把诊断中心捐赠给第四中心医院,可卫健委的那群官老爷们却觉得,单纯加强第四中心医院的能力意义不是很大。毕竟作为地区急诊中心,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疗水平和条件已经相当高了。普通老百姓更需要的,其实应该是门诊的接待能力,而不是继续扩大急诊能力——把综合诊断中心给急诊,意义真的不如把诊断中心拆开,然后将里面的先进设备分配给其他医院。

虽然没有明说,但卫健委甚至觉得,完全可以围绕着这座综合诊断中心单独建立一座医院。专门用来处理门诊,并且面向全国接收疑难杂症患者。这样既可以发挥出诊断中心的作用,同时还能够和第四中心医院协调工作,从而最大限度的利用上这些珍贵的医疗资源。

可惜的是,小林丰执意要将这套设备捐赠给第四中心医院。虽然对这种有些浪费资源的行为有些不满,但毕竟是国际友人捐赠,卫健委也犯不上去得罪金主。

没有了卫健委的阻力,刘堂春这就可以放开手脚来争一争了。在会议上,是他提出的“让徐有容在拿到副高职称之后带领新成立的诊断科”。柳平川对刘堂春的建议给予了高度配合,会议室内其他的大主任似乎也对此没什么意见。然后果然不出刘堂春所料,这一建议被徐有容严词拒绝了。

“我是神经外科医生。我更擅长临床治疗,而非诊断。”徐有容的态度非常直接,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来急诊科,就是为了向孙医生学习诊断技巧。我觉得让孙医生来带领科室也比我更合适。”

柳平川被自己的爱徒噎的直叹气,刘堂春心里暗笑着,又安抚了徐有容几句。随后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对自己的老伙计假装安慰道,“你也别太生气,有容这孩子的脾气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她也没啥坏心,就是说话直了点。”

柳平川正在气头上,一脸恼意道,“这种欺师灭祖的孽徒!算了算了,要是让她去当什么主任,迟早得惹的患者犯心梗。”他叹了口气,“可惜了老刘你这提议啊。”

“其实,我觉得有容这个说法,也不是完全不行。”刘堂春搓了搓自己的下巴,神秘道,“你不觉得,他们这个治疗团队其实挺适合诊断科的么?”

柳平川有些狐疑的看着刘堂春,“你的意思是……?”

“我找机会让小孙和徐有容谈谈。”刘堂春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既然是想学什么诊断技术,那就带着孙立恩一起去新的科室嘛!”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组队查房

新科室?不不不,刘堂春只是想给自己的急诊科搞个新部门而已。只要孙立恩答应来当这个带领科室的“吉祥物”,刘堂春就有把握把诊断科搞成急诊科的特殊诊室。徐有容对此肯定不会有什么意见,而且孙立恩一有拿不准的地方,肯定也会第一时间选择依靠急诊科的医疗力量,至少短时间内,诊断科不会盖过急诊科的风头,同时也不会因为诊断工作完成的过度优秀,从而导致上面的领导们突发奇想,把诊断科剥离出去。

至于小林丰那边,刘堂春就更不操心了。实际上,这一任命里还有小林丰的建议。他在会议结束后,亲切的和刘堂春握了握手,特意道,“我觉得,贵部门中那两名为犬子诊治的年轻医生都非常优秀,诊断中心需要他们这种年轻而且富有潜力的医生。”小林丰还专门补充道,“当然,高年资医生的经验也非常重要。我觉得刘主任您就可以指导一下他们这些年轻医生的工作嘛!”

“作为捐赠方,小林丰先生的意见理应得到重视。”刘堂春笑着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应该让年轻人闯一闯了。”

在那个瞬间,刘堂春和小林丰都露出了老狐狸才知道理由的微笑。你想利用年轻医生缺乏经验的缺点,尽可能收集病人资料,而我打算靠年轻人来拿下诊断科室,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但归根结底,手段是相同的——至于扩大资料收集范围……有老刘同志盯着,武田制药这种美梦想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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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被刘堂春打发了回去。帕斯卡尔博士的面试自然被重新交给了孙立恩负责。而作为完全没有相应经验的小菜鸟,孙立恩选择了他那小脑瓜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方法。

“接下来两天中,您需要和我们一起在急诊室里接诊患者,并且做出诊断。”孙立恩有些抱歉的笑了笑,他自己都觉得,用这种方法来考核一名小有名气的医学博士有些过分。“请您见谅……刘主任把这个工作全部都扔给我了,而我唯一能想到的考核方法就只有这个了。”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出过急诊了。”帕斯卡尔博士温和的笑了笑,在大巴中,他也算是和面前这个年轻人共事过。至少在专业态度上,孙立恩表现的很不错——能在那种气温和环境下,毫不犹豫的脱下身上最保暖的衣服为伤者做固定,至少作为医生,孙立恩的道德品格是合格的。“那……从现在开始?”

徐有容过来和帕斯卡尔博士握了握手,似乎是在开玩笑,又似乎很认真道,“恭喜你获得了这个实习机会。”

帕斯卡尔博士热情的笑道,“这是我的荣幸,女士。”两人笑着寒暄了几句后,帕斯卡尔博士摊了摊手,“那么,我们从哪儿开始?”

“从时间上看,现在正好去查个房。”孙立恩作出了决定,他随即看着帕斯卡尔博士的样子,稍微歪了歪嘴,“不过,我得先给你找一套白大褂。”

“哦,那倒不用。”帕斯卡尔博士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了一件折叠整齐的白大褂,稍微抖了抖,然后穿在了身上。“这件衣服我可是一直都随身携带的。”这件白大褂裁剪合体,材料上乘,穿在帕斯卡尔博士身上,一下就散发出了一股,“我是专业医务人员”的气氛。比起孙立恩等人穿着的这件“防疫所药剂师”的白大褂看上去精致了太多。

“走吧,咱们一层一层的看。”孙立恩走在队伍最前面,只可惜他的气场太弱,看上去去就像是给身后两位大佬带路的小规培一样——这么形容他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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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兰还在icu里躺着,不过精神稳定了许多。也不知道刘堂春是怎么和她/他谈的话,但看起来她/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这个现实。

“孙医生。”林兰朝着孙立恩轻轻点了点头,术后第五天,林兰已经勉强可以点头了。她/他的伤口恢复的挺不错,腿上植回的皮瓣疮口处正在接受持续负压引流治疗。“我听刘主任说了,是您和徐医生救了我。”

“我其实没做什么,你应该谢谢徐医生和郑主任……”孙立恩看了看林兰床边那张空出来的病床,“你要是早一天醒过来,就能在隔壁床上看见他了。”

帕斯卡尔博士正在翻看着林兰的诊断和治疗记录,只可惜他对汉字的阅读能力远不如他的口语水平,徐有容正在一旁低声解释着这些治疗方案。

“这么严重的复合伤,你们却能在去除脑出血的情况下还保留肢体,厉害。”帕斯卡尔博士点了点头,他放下了手上的记录,转而用英文朝着徐有容问道,“患者的肢体损伤很严重,外科医生认为他们能够保存下来多少肢体功能?”

“要看具体恢复的情况。”徐有容解释道,“患者家属对于保存肢体的意愿非常强烈,而且患者本人是专业运动员,保留肢体对患者的生活质量有重要意义。”

帕斯卡尔博士轻轻摇了摇头,“如果在美国,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建议截肢。患者左腿肌肉群撕裂的伤势很严重,保肢造成的痛苦极大,而且也不一定能恢复多少功能……”

“这是中国,博士。”徐有容耸了耸肩膀,“中国人非常在意身体完整性。对患者来说,比起可能的痛苦,他们更希望能保存自己的身体。”

“这一点和美国很不一样。”帕斯卡尔博士点了点头,“还好我不是外科医生,否则还真是不习惯。”

“按照预定,你的……手术时间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帕斯卡尔博士和徐有容正在讨论,孙立恩则应付着林兰的询问。他解释道,“你现在的身体上有两处严重损伤,尤其是脑出血这个问题更是麻烦。等到你腿部的伤势基本愈合,并且开始做复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着手准备手术了——其实这个手术很简单,用腹腔镜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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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中国人对于截肢手术的抗拒让帕斯卡尔博士有些新奇,那么,中国人对于毒品的态度,就简直让帕斯卡尔博士感到惊讶了。

“拒绝继续治疗?”因为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而引发肾衰竭和肝衰竭的高严也在icu里。而他的父母在犹豫了两天后,却出乎意料的提出了这个要求。孙立恩听了之后也吓了一跳,“叔叔阿姨,高严还是有希望的,只要撑过衰竭,他是有机会……”

“他没有机会了。”高父长叹一声后摇了摇头。高父高母在听说孙立恩和徐有容来了icu以后,就要求当面谈谈。现在五人正一起坐在icu的小会议室里。“我……和他妈这几天找了些警察系统里的朋友。那个和他一起来医院的女人已经被抓住了。”

孙立恩还想继续劝说高父高母继续治疗,但听到这里,他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个女人……说是我儿的女朋友。他们一起吸毒已经一年半了。”高父的声音悲切而且愤怒,“一开始只是从网上搞什么网贷,借钱去吸毒。后来开销越来越大,他们竟然自己开始制毒……一边制毒贩毒,一边自己也吸毒……”他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痛哭了很久以后,他才继续道,“警察在他的房子里搜出了很多冰毒,足够枪毙了。”

孙立恩跟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让他就这么走吧,至少比被枪决强。”高母哭着替着高父继续解释道,“我们两个教子无方,怨不得别人呐!”

帕斯卡尔博士在高父高母签下拒绝治疗协议后,低声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这么选择?是因为没有治疗费用么?”

“在中国,毒品是所有人都痛恨的东西。”徐有容摇头道,“贩毒和制毒,都会被除以最严厉的刑罚。他们大概是觉得……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只要参与到了制造和销售毒品中,那他也该死。”

“如果美国也这样就好了。”帕斯卡尔博士叹了口气,“我见过很多因为od而死去的年轻人,太可惜了。”

“西方政客们还觉得这种行为是侵犯人权呢。”徐有容有些不屑的答道,“英国政府因为一个叫什肯·阿克毛的家伙,已经骂了中国很久了——那个蠢货在自己的行李里面装了四公斤的毒品,在中国,走私运送1000克以上的毒品就会被判死刑,他走私的量足够被枪毙四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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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房过程中也不全是出乎意料的事情。魏金水今天出院,他高兴的朝着孙立恩和徐有容挥了挥手。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却被孙立恩先拦了下来。

“记住,说拜拜就好了。千万别道别。”孙立恩一脸严肃,“虽然你以后还要来复查,但是不要道别,这样很不吉利。”

魏金水憨憨的笑了笑,“别的护士和我说过了。”他朝着孙立恩鞠了一躬,“谢谢您,我听护士说,当时有个疯子想要攻击我,是您替我挡下来的。”

“那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轻轻拍了拍魏金水的肩膀,“你平时戴安全帽的习惯很好,以后也要坚持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帕斯卡尔博士的诊断建议

魏金水出院了,这是一件好事情。脑动脉瘤只要别破裂,那么在进行gdc(guglielmi detachable coil,电解可脱性弹簧圈)治疗之后,很多人都能够做到“几乎没有任何后遗症”的地步。

向着众人告别后,魏金水和父母离开了病房。帕斯卡尔博士看着这间病房,颇有些感慨。“中国的住院病房真是紧张。”

“我们医院还好吧?”孙立恩不太明白帕斯卡尔博士为什么会有如此发言,他看着这间三人病房,感觉有些困惑。病房使用时间不算太长,病人家属和保洁员们对于房间整洁也非常注意。虽然是急诊中心的专科病房,但这也比很多老牌三甲医院的住院部条件要好了——至少医院提供免费的wifi以及供病人使用的床头电源。

“说实话,我上一次在美国见到双人病房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帕斯卡尔博士摊了摊手,“我工作的马萨诸塞州立医院在十五年前取消了所有双人病房,现在只有单人房间……”他又指了指住院部天花板上的led灯管,“直射灯光对患者休息不利,州立医院大概在五年前就把所有的光源都改成反射灯了。”

孙立恩无奈的解释道,“我们缺乏足够的人手,患者太多而床位太紧张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科的住院部有多少床位,有多少医生?”

“一个南丁格尔分区有28张床位,我们有二十一名主治医生,还有五名住院医生。”帕斯卡尔博士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共二十六名医生。”

“我们的风湿免疫科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神经外科的话,我们有两名主任医师,三名副主任医师,以及五名主治医生,三名住院医师,今年有一名规培生。”孙立恩双手抱胸答道,“这十四名医生,除了每天的门诊以外,还需要承担36个病房,每个病房三名患者,一共一百零八名患者。这还不算有时候会出现的加床情况。”孙立恩说到这里,忽然开始觉得神外也很累,虽然不如急诊,但也是实打实的辛苦。“每周周四是神经外科的手术日,这一天会有七个手术室交给神经外科使用。等于整个科室里有一半的医生都要在这一天做手术,而且为了尽可能多的腾出病床接受新来的病人,这些神经外科医生每个人至少需要做三台手术,才能保证病床的流转。”

帕斯卡尔博士听的目瞪口呆。他以前来中国,主要是前往西部地区,对当地的自身免疫疾病患者进行医疗援助,同时培训当地基层内科医生对自身免疫疾病的了解。他没想到的是,上级医院的患者会如此之多,而上级医院的医生会这么辛苦。

“搞成单人间?”孙立恩苦笑着继续说道,“医生们的工作也许会轻松很多,但那就意味着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患者无法及时接受治疗。宁远就这么几家医院能做四级神经外科手术,几乎每一天的床位都是紧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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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这间病房,帕斯卡尔博士跟在孙立恩身后,表情有些严肃,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第四中心医院的建筑,似乎第一次发现,这家规模庞大的医院也面临着如此严峻的挑战。

路过了秦雅的病房,孙立恩站在门口向里面瞅了一眼。秦雅的病床上整齐的叠着被子,看上去并不在房间里。

孙立恩摸出电话,给冯明打了过去,“老二,你媳妇儿咋没在病房里?”

“我和小雅排队呢。”冯明在电话那头笑的很没心没肺,“我俩今天领证。”

“哈?”孙立恩挑了挑眉毛,“这么急?”

“早点领证也没什么嘛。反正都谈了好几年了。”冯明嘿嘿笑着,新郎官的喜悦都快从电话这头溢到电话另一边了,“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孙立恩也笑了起来,“结婚可是人生大事,恭喜你啦。”先说完了恭喜的话,他这才说道,“我这边在查房,发现嫂子不在房间里,这才想起来打电话跟你说一声。”

“后续手术的事情,麻烦你给上上心。”冯明在挂掉电话之前,又嘱咐了一声,“早点做掉,我也早点除了这个思想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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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房的下一站,是位于八楼的内分泌科室。小林薰今天也准备出院了。罗哥特意过来帮忙,送送这个和自己以前曾经算得上是“邻居”的国际友人,这一下正好被孙立恩抓住当了翻译。

“小林先生。”孙立恩过来和小林薰握了握手。“你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小林薰脸上的血肿已经开始消退了,从这个角度来看,甲亢造成的双眼外凸仍然存在。只不过在接受药物治疗后,他的甲状腺激素水平已经消退了不少。

“孙先生!”小林薰紧紧握住了孙立恩的手,“谢谢您救了我,还有我的妻子。”

孙立恩倒是想安慰他几句,但又有些担心自己要是过谦的话,小林丰突然决定不捐了怎么办。只能有些尴尬的扫了一眼他头上仍然存在的“失忆”状态,低声问道,“你还是不记得您的父亲?”

“说起来像是骗人一样……可我真的没有印象了。”小林薰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我看到了他带来的家族合影和全家福,还有我小时候用过的一些东西。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可能只是临时的现象。毕竟人脑工作的原理还是很复杂,说不定你回家以后就能慢慢想起来了也说不定。”孙立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打算出院以后就马上回日本么?”

“不。”小林薰摇了摇头,“我要等到林雅的第二次手术结束后,带着她一起去日本。”

“第二次……”孙立恩睁大了眼睛,林雅肯定是把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告诉了小林薰,否则他绝对不可能知道第二次手术的计划。

小林薰笑着拍了拍床边的护栏,“说起来也确实很神奇。我的妻子在染色体结构上是男性,但她确实也与众不同——她对雄性激素完全没有反应。”他笑着反问道,“一般女性身体里多少也是有雄性激素的,并且她们会因为这个激素水平的增高而变得……有些攻击性。而对于雄性激素没有任何反应的最纯粹的女性其实是男人,是不是听上去很具有讽刺意味?”

说来也怪,像是林雅这样的“女性”,都拥有着非常白皙而且细腻的皮肤,以及姣好的面容。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患者会在出生时就因为外生殖器畸形而被确诊为雄性激素不敏感综合症,但林雅明显应该属于具有完整女性外生殖器结构的那一类。

“她以前经常因为生理周期不规律而烦心,现在看起来,我们以后都不用担心这一点了。”小林薰看起来似乎真的对自己的妻子其实是男性这一事实毫不在意。“我已经咨询过很多医生了,他们说只要做完手术,就不会再有什么风险。”

“不规律月经?”孙立恩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个事情里面可能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徐有容也皱起了眉头,“雄性激素不敏感综合征……不是应该表现为原发性闭经的么?”

帕斯卡尔博士忽然问道,“你们根据她的生殖畸形做过基因测试么?”

孙立恩摇了摇头,“她是因为严重外伤入院的。之前的情况一直不稳定,后续的测试还没来得及做。”

“可能……不是ais(雄性激素不敏感综合征)。”帕斯卡尔博士沉吟道,“不规律月经,女性外生殖器,这个听起来我觉得更像是pmds(苗勒管综合征)。”

苗勒管综合征,是一种比ais更少见的生殖畸形。患者体内会存在有两套生殖系统,一套男性,一套女性。而根据患者生殖畸形的类型,患者会表现出男性性征或者女性性征。

“可是……林兰的外表确实是女性没错。”孙立恩根本就没听说过pmds,他还是现用手机在专业网站上查到的这一疾病,他看着上面的诊断指南,迟疑道,“如果是pmds的女性畸形的话,林兰应该会表现出一些男性特征才对。”

“ais不会出现月经。”帕斯卡尔博士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以前诊断过两名红斑狼疮患者,他们的社会性别是男性,但体内的雌激素水平很高。后来我才发现,他们是pmds男性畸形患者。”

“孙医生……我听不太明白……”小林薰困惑道,“你们在讨论我妻子的问题?”

孙立恩点了点头,“她的性别问题……可能和我们一开始的诊断不太一致。我会尽快补充几个检查的。”

“她……不会有事吧?”小林薰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这个应该不是什么非常严重的病情对吧?”

“那当然。”孙立恩拍了拍小林薰的肩膀,“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说不定我们最后能检查出一个好消息。”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吃瘪

孙立恩说的好消息,建立在pmds畸形患者的特性上——他们体内会有两套生殖系统。如果林兰确实是pmds患者,那她的身体内肯定还藏着一套发育幼稚的子宫。

如果确诊,说不定可以在移除了林兰盆腔中的隐睾后,通过激素治疗的方式,促进她的子宫重新发育,从而获得生育能力——只不过卵子需要依靠捐赠者才行,林兰自己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只不过这套治疗内容,只能交给其他的综合医院进行了。第四中心医院毕竟是偏向于急诊方向的医院,而这种治疗内容,交给擅长内分泌以及生殖医学的医院更合适一些。第四中心医院现在能做的,只是对林兰的病情进行确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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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一开始刘主任的判断没有错。”孙立恩在走廊上带着路,他忽然低声道,“林兰的状况不然太对劲。”孙立恩忽然发现了一个逻辑上的盲点,一个帕斯卡尔博士和徐有容都不可能马上发现的巨大漏洞——在状态栏中,林兰是“男性”,而非“女性”。

pmds患者的基因性别和他们的社会性别应该是一致的,他们虽然罹患生殖系统障碍,但一般来说并不会表现出逆基因性别的性别。一般情况下,基因为xy的男性pmds患者,可能会表现出腹股沟处疝。而腹股沟疝内容物,就是发育幼稚的子宫。

而基因为xx的女性pmds患者则不同,她们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外部差异,同时拥有相对正常的女性生殖系统——但卵巢则被隐睾所代替了。这些女性患者,一般会因为月经不调,或者不孕不育而被送入医院就诊。

状态栏是不会出错的,至少到目前为止,状态栏的提示正确率都是百分之百。既然状态栏认为林兰是男性,那就说明,林兰的基因性别肯定是xy男性,而不会是女性。可如果是xy基因的男性,那就不可能表现成pmds女性畸形。

这说不通。

“不对劲?”徐有容皱起了眉头,“走廊里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去我办公室吧。”

不得在公共场合讨论患者病情,这是医院规章制度之一。

神外今天并不是手术日,但待在办公室里的医生仍然不多。和办公室里相熟的两个医生打了招呼,徐有容直接推开了小会议室的门。

“其实没什么可讨论的,直接做基因检测就可以了。”帕斯卡尔博士在听了孙立恩的疑虑后摊了摊手,“我坚持自己的判断,如果是ais,她不应该有生理周期表现。”

孙立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发现。状态栏判断了林兰性别的事情当然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我觉得,最大的一点还是在林兰隐睾的位置上。”徐有容从电脑里调出了林兰的腹部ct图,用投影仪投射在了荧幕上“虽然是隐睾,但是位置却在腹股沟处。如果是pmds的话,隐睾应该是在盆腔里,代替了卵巢的位置才对。这个位置太低了。”

“做基因检测吧。”帕斯卡尔博士继续摊手,“这是最直接的检查方式了。”

孙立恩正准备点头,却忽然看到了图片上一个有些奇怪的组织结构。“这里……”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点着屏幕上一小块高密度区域,“这个位置不是膀胱组织吧?”

孙立恩指着的部位能勉强看到一小块凸起,大概厚度两公分左右。

“可能只是单纯的解刨结构异常。”在场的三名医生里,只有徐有容是外科,而且还是个神经外科。孙立恩经验不足,而帕斯卡尔博士看ct图的次数肯定不如徐有容。三个人看着这个位置的变化自然都有些拿不准数。她看着这个张盆腔ct图,显得有些犹豫。

“看起来,咱们团队里至少还需要一个外科医生。”孙立恩无奈的开了个玩笑,“请妇科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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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子宫,发育幼稚的子宫。”来会诊的妇科主治医生冯楚洁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可是刚一做出判断,她就又犯了难,“这个图不对啊。”

“盆骨的形状不对。”孙立恩和徐有容异口同声道。冯楚洁看了看两人,“你们这是从哪儿找的图?”

孙立恩摊了摊手,“这是我们急诊前几天收的病人。”

“转到我们科里来吧。”冯医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熟练的将头发别在了耳朵后面,“这应该是个两性畸形吧?”

“还没确定。人一直在icu里躺着呢,前天才恢复意识。”孙立恩皱了皱眉头,“这个患者还没确诊呢。”

冯医生奇怪的看了一眼孙立恩,“这有什么好确诊的?pmds嘛。”她直接支持了帕斯卡尔教授的判断。“幼稚子宫加隐睾,很明显呀。”

“pmds不会有这种盆骨。”徐有容加入了孙立恩的阵营,“ais的可能性大一点。”

会议室里热闹了起来,门口开始有看热闹的神经外科医生往里面探头探脑。宁远医学院学风活泼,大家凑在一起讨论几乎已经成了习惯。看到会议室里氛围热烈,他们也凑起了热闹。

“不……不是单纯的pmds。”孙立恩听着众人讨论,忽然灵光一闪。“这是一个复合病例!”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徐有容一脸期待的盯着孙立恩。她隐约觉得,林兰这个病例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复杂。

“我认为……”孙立恩还沉浸在自己发现的兴奋中,压根没有注意周围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站起身来指了指屏幕上的图像,“苗勒氏管永存综合征导致她的体内有发育幼稚的子宫和输卵管,而ais导致她的隐睾位置靠下,但隐睾仍然存在于盆腔中……患者同时患有pmds和ais两种疾病!”

冯医生正打算反驳,孙立恩却主动问道,“如果是女性pmds患者,她会表现出一部分男性特质对吧?”

冯医生迟疑的点了点头。由于体内存有活性较好的隐睾,女性pmds患者大部分会出现毛发较重,皮肤色暗,声音低沉,激素紊乱等症状。

“林兰长的很漂亮。”徐有容大概明白了孙立恩的意思,“她皮肤很好,而且肤色也很白。”

“这叫什么证据。”冯医生摇头道,“难道就因为我天天熬夜值班涨了满脸痘,所以我是pmds?徐医生皮肤也很好啊,她也是ais患者?”

孙立恩被冯医生的理论怼的一口气没喘匀,“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合理的解释了。”

“看病不光是要靠逻辑和解释,我们要靠的还是证据,现代医学是循证医学。”冯医生倒是没有恶意,孙立恩这几天的传奇已经渐渐传播到了整个医院里,就连她都有所耳闻。她到不觉得孙立恩是为了出风头才这么说的,毕竟他还年轻,有时候经验不足罢了。“做个基因检查吧。这个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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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的时候,胡佳听自己男朋友上午吃了个瘪,不但没有安慰,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干嘛?”孙立恩有些郁闷,“我犯错了还值得笑?”

“你呀。”胡佳用纸巾擦了擦嘴,看着郁闷的孙立恩笑了起来,“你真应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这表情和刘主任吵架输了的样子一模一样。”

孙立恩一惊,“刘主任吵架还输过?”

“当然啦。”胡佳眯着月牙似的眼睛,“去年我见过,刘主任和宋院长吵架输了,这个表情在脸上挂了好几天呢。”

第一百五十章 充电,过饱

战无不胜的刘堂春,唯独在宋院长面前没有招架之力。这倒不是因为老刘同志和宋院长之间有什么私情——纯粹是因为宋院长本人是个太过生猛的角色而已。

敢于在公开会议上指着刘堂春鼻子骂“干里凉”的宋院长本人,在工作中几乎可以说是倾情投入。工作中尽职尽责,不但从来不干涉院内的财政和采购独立性,而且甚至为了给急诊这个其他医院院长眼中的“赔钱无底洞”要来更多拨款支持,甚至不惜连续十几天在省卫健委门口蹲点,只为了抓住上班的卫健委主任要钱。刘堂春哪怕经常被指着鼻子骂,但也说不出宋院长的一句坏话。

而宋院长本人立身正直,除了自己道德素质过硬以外,家庭条件优越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宋院长的丈夫戚芮贞,是整个宋安省乃至周边临近几省最大的综合采矿巨头矿和必拓的最大股东,以及董事会主席。可以说,当医生完全是宋院长个人的“兴趣爱好”。宋院长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供自己当零花钱用一用之外,剩下的大约五分之三全都会捐给公益机构。

无欲则刚这一人生至理在宋院长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干涉医院运营以谋求私利?第四中心医院这种小钱,宋院长真看不上眼。

立身正直只能让宋院长说话有底气,要让刘堂春捏着鼻子认输,宋院长有更高明的技巧。

不配合院长工作?你挖来的年轻人我统统送到学院附属医院去锻炼嘛!你部门要的购买器材的经费我都发给其他科室来买设备嘛!作为院长,干别的或许还有些困难,但要卡刘堂春的脖子,简直不要太简单。

刘主任上一次去吵架,正巧也是为了ecmo设备的事情。被第二医院中途截胡后,刘主任咬牙切齿了半年多,最后决定调用部门资金,再重新购入一台ecmo。但根据医院工作流程,部门虽然可以自筹资金,但最后的使用批准仍然要经过宋院长审核。

申请递到院长办公室,宋文一个电话就把老刘同志叫了过去。然后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骂人的原因无他,急诊科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赔钱的地方。刘堂春为了凑这一笔钱,最后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急诊的药物上。按照物价局的规定,医院有权利在部分药物的指导价上进行价格浮动。浮动的上下限不得超过政府指导价的15%。而急诊科现行的药物价格是指导价下浮5%。刘堂春打算把5%的下浮调整回去,然后用这一笔多出来的钱买一台ecmo。

“你他妈脑子让驴踢了吧!”宋院长直接把自己身边的杯子砸了个粉碎。“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敢动药价?!”

“你冲我吼啥?”刘堂春早就习惯了宋院长的愤怒,他自己肚子里也火的不行,“你咋不去和第二医院的那群家伙吵吵?护不住食,还不许我自己倒腾点?”

宋文从座位上“蹭”的一下跳了起来,“要不是老娘堵了卫健委一个多礼拜,你刘堂春一套ecmo都保不下来!”

“你堵卫健委那是兴趣爱好。”刘堂春摆出一副无赖样,“我就调半年,半年的调整就够我买一套ecmo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儿,老娘就把你们所有的ecmo都发给重症监护室。”宋文也懒得和刘堂春争论,只是平静的作出了威胁,“我们不是私营医院,来看病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姓刘的你好意思从老百姓身上刮油水买设备?”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刘堂春还打算辩驳两句,但是看到宋文铁青的脸,马上闭上了嘴。

“那你们科以后所有ecmo全都免费好了。”宋文重新往座位里一靠,“ecmo的使用费用从你工资里扣,扣完了你的工资,我就扣你们科室的设备更新经费。更新经费扣完了再扣科室奖金。”

宋文都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刘堂春自然明白,事情看来是不会有任何转机了。只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宋文会对提高药价的反应如此坚决。别的急诊都靠着上浮15%的药价才能勉强维持运营,整个地区唯独第四中心医院不光不上浮,而且还下调了5%的价格。

“如果不下调,公益机构和财政上的拨款就要下降。这是我和上面谈好的条件。”宋文揉着自己酸胀的眉心,挥手让刘堂春滚蛋。“你凑够经费了,医院就得因为亏本停止运行。这点轻重,我还能掂量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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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佳当然不知道这场争吵的具体经过,但她确实见到了刘堂春吃了苦瓜的表情。那个表情,和现在孙立恩脸上的还真有三分相似。

“你又是因为和谁吵架输了呀?”她好奇的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和有容姐?”

“不是……”孙立恩苦笑着解释了一下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倒也不是生气,主要是冯姐的反驳杀伤力太大了,我现在都觉得胸口堵得慌。”

“冯姐好歹也是宁远医学院毕业的生殖医学科博士。”胡佳宽慰着自己的男友,“你专业知识不如人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呀。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就当是被带教老师上了一课呗。”

“要真是那样,我倒不用烦了。”孙立恩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她的诊断证据不足,冯姐有些经验主义了。”

“那你就应该找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胡佳对孙立恩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但和冯楚洁这种经验知识都远胜于他的医生比起来,胡佳的信心多少有些不足。“我觉得冯姐这句话说的很对……”她模仿起了冯楚洁的腔调,“看病不光是要靠逻辑和解释,我们要靠的还是证据,现代医学是循证医学。”

胡佳的宽慰其实没有起到什么安抚作用,不过通过胡佳的视角,孙立恩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的诊断确实存在巨大缺陷——林兰这个病例中最大的疑点是状态栏提供的性别鉴定。但这个鉴定不可能拿出来说服任何一个医生。而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诊断,自然会在其他医生眼中看起来像是“臆测”和“胡来”。

既然无法说服冯楚洁,那孙立恩就得去证明自己的观点。他吃完了盘子里的饭,急匆匆的站了起来,准备和胡佳说再见。刚站起身子,却被胡佳一把拽住了衣领。

她拽着孙立恩的衣服,把孙立恩的脑袋拽到了自己面前,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孙立恩的嘴唇。“下午的工作,要加油哦!”松开了衣领,她朝着脸红的像是猴子屁股的孙立恩挥了挥手。

孙立恩还没顾上说点什么,周围的人就“哄”的一下炸了锅。岁数稍微大一点的医生们一脸看着自家子侄长大的欣慰笑容,而年轻一点还单身的男医生们脸上的表情就比较丰富多彩了。羡慕有之,嫉妒有之,甚至还有那么几个穿着手术室刷手服来吃饭的年轻男医护,脸上干脆就是毫不掩盖的敌意和失落。

孙立恩懵擦擦的走出了食堂,在冰冷的空气中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唇上还留着胡佳嘴唇的柔软触感,而脑子里只有那一句“要加油哦!”加油打气的回荡。

人如果可以充电的话,孙立恩现在的电量,应该是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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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室里掀起了一阵孙氏旋风。徐有容安排好了林兰的后续检查之后正准备回来,和孙立恩谈一谈关于陈雯的手术安排问题。却发现孙立恩正在抢救室里跑来跑去。他似乎又回到了一个规培生应该有的工作节奏中。每一个需要抢救的病人身旁,都能看到孙立恩的身影。

从提供诊断意见,到协助进行抢救,到准备抢救器械,再到调配药物。孙立恩积极的参与着每一个自己能参与的环节,态度端正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徐医生……”曹严华端着马克杯凑了过来,他看着孙立恩忙碌的身影低声问道,“小孙……这是上午受了什么刺激了?用不用请院里的心理咨询师过来和他谈谈?”

“上午……”徐有容沉吟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特殊的。”

徐有容其实心里有自己的看法,她觉得孙立恩大概是在林兰的诊断上吃了瘪,所以一下失去了信心。现在拼命干活,要么是想用工作来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不安,要么是干脆心灰意冷,打算练好抢救工作,以后干脆不搞诊断了。

可是第二个判断很明显不太对劲,毕竟孙立恩还在向其他医生们提供着诊断意见,那就是……想缓解不安了。

至于充电过饱,导致孙立恩现在超频工作这种事情,徐有容根本没想过。以她的估计,孙立恩要和小胡有稍微亲密一点的进展,恐怕都要等上小半个月才有可能——毕竟胡佳之前表现的太保守了一点。

“医生,医生!”抢救室的门被忽然推开,一个青年抱着小孩冲了进来,“快,快帮我看看孩子!”

被抱在怀里的小朋友看上去状态还不错,只是他一直把左手收在自己的胸前,死活不肯让抱着自己的父亲碰到左手。同时还在嚎啕大哭——哭的甚至嗓子都快哑了。

孙立恩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小朋友头顶上的状态栏,“庄子豪,男,3岁,桡骨小头半脱位。”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逃费

桡骨小头半脱位是一种在儿童身上非常常见的“小毛病”。实际上,这种小毛病并不会引起什么严重后果。而它的主要发生原因也多少让人有些无语——大部分情况下,桡骨小头半脱位都是因为家长用力拽孩子的手而导致的。

2~4岁小童身上容易发生这种脱位的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因为小朋友在5岁之前,肘部的桡骨头尚未发育完全,因此环状韧带相对来说比较松弛。这种松弛,为桡骨头小头半脱位制造了先天条件。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家长习惯于“牵着孩子”的动作问题。很多家长觉得,在小朋友走路或者上下楼梯的时候,用一只手拉着小朋友是一种保护。这样方便家长在小朋友失足摔倒的时候,快速用力,把即将跌倒的小朋友用力拽回来,以防摔伤。

可家长不知道的是,这种向上向后的快速提拉,正是造成桡骨头小头半脱位的主要原因。而更倒霉的是,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对疼痛忍耐度极低,半脱位造成的疼痛会极大程度的造成小朋友烦躁,抗拒和哭闹。而他们在疼痛哭闹的时候,又没办法用语言清楚表明自己究竟是什么部位受了损伤。

于是家长们就陷入了困境中。除非有过相关知识,否则家长确实很难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出现了脱臼。有时候甚至有些孩子在脱臼后超过两天才被家长送来就医。而长时间脱臼,导致的韧带损伤和周围关节水肿,最后让医生别无选择,只能通过手术和克氏针进行复位固定。最后小朋友身上留疤,家长心疼的直扇自己耳光。

好在庄子豪小朋友的爸爸看起来还挺明白事情,他一路抱着孩子就冲到了第四中心医院里。而接诊的小护士被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儿科门诊和急诊都在九楼,于是庄爸爸就直接被指进了抢救室,遇到了孙立恩。

“怎么搞的?”孙立恩对小朋友的病情已经有了完全的了解,情况并不危机也不危险,虽然按理来说应该送到九楼儿科进行处理,只不过今天的孙立恩电充的实在有些太满,于是他决定直接处理一下算了——反正做个手法复位前后也就几十秒的事情而已。

“我带着孩子在太阳城的儿童乐园里玩。”庄爸爸擦着自己跑出的一脑袋汗,“他在爬上滑梯的时候脚下滑了一下。我正好牵着他的手,下意识一拉……”庄爸爸的表情很是歉疚,“然后我就觉得手里的动静不太对劲,像是他的胳膊突然伸长了一点的样子。”

孙立恩找来一张椅子,示意庄爸爸把庄子豪小朋友放在凳子上。自己则对抱着左侧胳膊的庄子豪问道,“小朋友,来,跟哥哥一起做个小游戏好不好?”

庄子豪从父亲怀里出来之后,似乎是因为患肢不再有持续的疼痛而显得平静了一些,他怯生生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孙立恩,等待着小游戏的开始。

“学哥哥的样子啊。”孙立恩面对着庄子豪,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小朋友对左右还没有概念,他们很难理解镜像的左右颠倒关系。所以在做这个小检查的时候,孙立恩选择了左右对调。“把这只胳膊抬起来……”他看着庄子豪的动作,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能摸到自己的头么?”

小朋友试了试,胳膊只是稍微上抬伸直了一点,就停了下来,然后冲着孙立恩使劲摇头。

“那这样呢?”孙立恩又把胳膊平伸出去旋转着问道,“能动么?”

这次,庄子豪小朋友连尝试的兴趣都没有了,他又开始大哭了起来。

“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庄爸爸急了,他看着年轻的孙立恩,就觉得面前这个可能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医生很不靠谱。

“应该是桡骨小头半脱位,放心吧,不是很严重。”孙立恩朝着庄爸爸点了点头,“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先去带着孩子做个x光,只要没有其他问题,做个复位很快的。”

庄爸爸这才点了点头,孩子有骨伤的表现,做个x光肯定没错。他拿过孙立恩开的x光检查单,转身就带着孩子出了抢救室——入院挂号还是让门口的小护士代劳的,庄子豪的情况确实也不太好让庄爸爸带着小朋友去排队。

“这个直接做手法复位就可以了吧?”徐有容看着离去的庄子豪,以及他的父亲背影低声问道,“就是旋一下的事情,不是很容易么?”

“那也要先排除其他可能的骨伤才行啊。”孙立恩摊了摊手,徐有容和他确实不同。在神外干久了,这种常见伤势她反而不如孙立恩在行。“要排除肱骨外髁骨折,桡骨小头骨折之类的同部位骨折才能做复位。不然要是搞错了直接上手来这么一下,复位不成功,反而把骨裂按成了骨折怎么办?”

孙立恩自己倒是知道,庄子豪肯定是个桡骨小头半脱位,毕竟状态栏都已经明说了。只不过冯楚洁的教训让他结结实实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治病还是要凭证据的。状态栏只不过是提示作用,虽然对他自己来说,状态栏上的提示,基本就等于是决定性证据。可其他的医生不会这么想,患者也不会这么想。只有检查,并且拿出实打实的证据之后,他才能做出诊断。

“反正拍个x光也很快。”孙立恩朝着徐有容笑了笑,“林兰的检查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徐有容点了点头,“不过检验科的人说,这种基因检测时间比较久。大概需要一天时间才能出结论。”

“这倒无所谓。”孙立恩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她现在的状态,就算是马上确诊也不能做手术。检验结果晚一两天都没关系。”

徐有容继续低声道,“警察已经到了。”

“警察?”孙立恩一愣,他没反应过来警察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高严的治疗已经停掉了。”徐有容解释道,“警察过来等着拿死亡通知书。”

高严的治疗就此打住,孙立恩其实多少有些情绪低落。毕竟算上周秀芳和高严,这已经是连续两个死亡的患者了。尤其是在周秀芳离世以后,孙立恩从感情上还是很想把高严救回来的。毕竟高严就几乎等于是周秀芳老人一生中最后一次给予诊断建议的患者,而这样的患者最后家属选择了放弃治疗,这确实也让孙立恩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徐有容这边刚刚把事情和孙立恩交代完,一边的护士小郭也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他看着徐有容走远了之后,才对孙立恩低声道,“孙哥……我可能惹祸了。”

“惹祸?”孙立恩一脑门子官司,“你干啥了?把哪个患者的肋骨按折了?”

“不是不是……”小郭低声道,“之前周老太太走了……是我先在朋友圈里发的。”

“哈?”孙立恩还是没明白小郭在说什么。

郭宇来急了,他吭吭哧哧的解释道,“就是……就是我先和外面人说,周老太太走了。结果惹的好多人都聚到医院来了。”郭宇来抬起眼皮,担忧的瞅了一眼孙立恩,“孙哥,我是不是惹祸了?”

“原来是你小子!”孙立恩之前还在奇怪,毕竟记者们赶来医院还算情有可原,但那些普通老百姓,那些周秀芳的学生,朋友,同事,患者甚至患者家属又是从哪儿知道的?周军当时忙着从家里搬周秀芳的病例记录,他可没有时间通知外人,更没时间发什么讣告。

护士小郭叹了口气,“哥,这咋办啊?”

“还能咋办?你还想咋办?”孙立恩有些生气,患者的情况医护人员必须严格保密。小郭私自发了朋友圈,这就等于是直接泄露了患者情况和隐私。虽然他很肯定周军不会因此而责怪小郭,但毕竟这是个很严肃的纪律问题。“赶紧删了!然后找刘主任认错去!”刘堂春一向护犊子,只要小郭态度正确,最多被老刘指着鼻子骂上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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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出门去找刘堂春认错了。孙立恩则在抢救室里等来了庄子豪小朋友的x光图片。上面没有什么明显异常,肱骨外髁和桡骨小头都没有骨折,证据确凿,这就是一个单纯的桡骨小头半脱位。

看着抱着自己的卡通帽子,坐在凳子上还在不停哭的庄子豪小朋友,孙立恩叹了口气。“我先给孩子做个复位吧,做好了复位马上就不疼了。”

庄爸爸连忙点了点头,为了让孙立恩方便操作,他还专门把庄子豪抱在怀里的那顶卡通帽子扯了出来,顺手放在了值班室的台子上。

“麻烦你把小朋友按在座位上,就按住肩膀就可以了,不要太用力。”孙立恩吩咐着,其实他只是想让庄爸爸有点事情干,从而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同时用父亲的接触来缓解庄子豪小朋友的警惕而已。

孙立恩将庄子豪的肘部竖直成90°,左手握住了庄子豪的肘部,用拇指按在了庄子豪的肘前桡骨小头处,右手则捏住了庄子豪的左手手腕。左手拇指用力上挤,而右手则用力下压,同时右手将庄子豪的手腕捏住,前后旋转了一下。

“咔”孙立恩的左手拇指处传来了明显的弹跳感,这是复位成功的标志。

关节复位瞬间的疼痛让庄子豪又哭了起来,孙立恩迅速松开了手,最后一步,扫了一眼庄子豪头上的状态栏,“桡骨小头半脱位”的状态已经消失了。

小朋友哭了几声,似乎觉得自己一个人哭还不足以表达不满,于是一边哭着,一边跳下了凳子,朝着自己老爸伸出了双手要求抱抱。伸手的动作顺利而且自然,看来复位确实成功了。

“可以了,我给你开个单子,出去缴费就行了。”孙立恩朝着千恩万谢的庄爸爸点了点头,“记住啊,小朋友接下来一周这边的胳膊都要避免剧烈运动,不然复位好了的胳膊还有可能再脱臼的。还有啊,以后不要再这么拉小朋友的胳膊了。”

庄爸爸抱着孩子,又是鞠躬又是道谢,拿着缴费单出了抢救室。

孙立恩正在收拾东西,转头一看,却发现庄子豪小朋友的帽子还放在值班台上没有拿走。他顺手拿起了帽子,出门准备去把东西还给人家。结果却发现,抢救大厅的缴费窗口人群中,并没有庄子豪和庄爸爸的身影。

“上哪儿去了?”孙立恩挠了挠头,旁边一开始放人进抢救室的小护士一指大门,“他刚才抱着孩子出去了。”

“出去了?”孙立恩有些纳闷,这人不去挂号换三角巾,抱着孩子出门干啥?

小护士看着发愣的孙立恩,低声问道,“孙医生,是不是……患者逃费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现世报(第一更)

庄爸爸确实带着庄子豪跑了。保安梁哥在门口看的清楚,抱着孩子出了抢救室之后,庄爸爸压根就没往缴费挂号的地方走,而是直接带着孩子就出了急诊大厅。顺着通道出了医院。

梁哥指了路,孙立恩稍一琢磨,决定还是跟上去把这帽子还给人家。关节复位术的价格其实不算便宜,复位一次要190块钱。如果对方是因为经济原因出不起这笔钱,那丢了这么个帽子的损失肯定也会很心疼。孙立恩自己倒是不怎么纠结于患者逃费的事情——反正患者逃费年年都有,纯手法复位不加耗材的情况下,就算真逃费了,孙立恩自己也没太多损失。最多是拿不到那90块的分成奖金而已。再加上第四中心医院毕竟有财政和公益组织捐赠打底,真遇到了用药用耗材之后还逃费的患者,医生至少不用自己承担损失。

不得不说,宋院长的这一政策,确实让很多医生没有了后顾之忧。正如同宋院长所提倡的“专业化”工作倾向一样。医生做医生的工作,护士做护士的,护工做护工的。大家各行其道,积极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工作,那应该交给其他的人去做。

逃费?恶意欠费?第四中心医院法务部,以及同专业欠费催缴部门合作的“促进缴费”办公室正在冲你微笑。

孙立恩拿着帽子出了医院,按照保安梁哥指的方向走了出去。医院门外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一般患者和家属从医院出来后,除非自己有车,否则一般都会在这里选择公共交通工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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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果然在公交车站附近,找到了正一手领着孩子,低头看手机的庄爸爸。他似乎是叫了网约车,正在站台旁准备等车到来。

孙立恩离他还有个几十米远,就在他准备拿着帽子上前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小轿车晃晃悠悠的开了过来。

小轿车的司机大概是正在低头看手机,因此明明偏离了正常车道,但却没有及时对车辆行驶方向进行修正。等到轿车快斜向开到站台上时,这轿车司机似乎才意识到情况有多危险,于是一把方向把车扭了回来,然后一溜烟跑了。

站台附近站着的人有很多,庄爸爸带着孩子站在站台的马路牙子上方,而庄子豪小朋友则右手被爸爸领着,站在马路牙子下方的柏油路面上。他正看着地面上还没有完全融化的积雪,似乎很好奇这些雪花为什么会变成有些脏的灰色。

小轿车开过来的瞬间,一直在低头看着手机的庄爸爸似乎听到了周围人群的骚动,他抬头一看眼前冲来的轿车,下意识向后一拉孩子的手,将站在柏油路面上的庄子豪拽回了公交站台后面。但自己却因为突然用力脚下一滑,右脚顺势杵在了地面上。随后,庄爸爸只觉得自己脚上传来了一阵剧痛,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跪坐在路面上。

连续两次尝试站起来都失败后,庄爸爸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脚,然后脸都吓白了。

他的右脚和小腿拧成了90°,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

等到孙立恩冲到公交站台上的时候,周围的人群已经围着庄爸爸和哭泣的庄子豪绕了好几圈。孙立恩挤开人群,看到了两人头顶上的状态栏。

“庄子豪,男,3岁,桡骨小头半脱位。”“庄涛,男,24岁,踝关节完全性脱位。”

孙立恩看着这对父子,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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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想让娃去找你,然后我再回头交钱去……”急诊室的等候区域里,庄涛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妻子。他疼的满头冷汗,但却顾不上先擦擦自己脑袋上的汗水。他手里的纸巾正擦着庄子豪鼻子上流出的清鼻涕,而一旁的妻子则看着自己的老公孩子,一脸目瞪口呆。“没想到,突然来了一辆小车,这不……我扭了脚,娃左边胳膊刚接回去,右边的就又拽开了……”

孙立恩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等着拿两人的x光检查结果。庄子豪的右臂桡骨小头脱位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再做一次复位就好。而真麻烦的,却是庄涛的踝关节完全性脱位。

在人体结构中,脚踝部分的骨骼组织和韧带很多,而且理论上来讲应该非常坚固,这样才能在保证灵活活动的基础上,同时支撑起人体的重量。由于这一解剖特性,一般出现了踝关节完全性脱位,通常都会伴随有骨折等严重损伤。可庄涛的状态栏上,仅仅提示了“踝关节完全性脱位”一条而已,这让孙立恩有些拿不准情况。在赶来帮忙的护士,保安,以及周围热心市民的帮助下,孙立恩把这对父子一起送回了医院。

x光拍完,孙立恩拿着片子仔细看了看。庄子豪的x光上仍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损伤,桡骨小头半脱位的诊断仍然没有问题。但庄涛的x光,看上去可就吓人多了。

x光片上,庄涛的右脚距骨体完全脱离了踝穴,连同足部内移内翻,但是踝穴仍然万豪。从解剖角度来看,这种损伤可以被称得上是严重。但庄涛的右脚奇迹般的没有任何骨折,神经损伤,或者肌肉,血管撕裂伤。

“医生……”庄涛的妻子拽着自己肩膀上的包走了过来,“我老公他怎么样?这个伤严重不严重?”

“这个……”孙立恩看着x光图直挠头发,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伤势,哪怕有状态栏的支持,却仍然不敢把话说满。“你老公的这个伤,比较特殊。幸运的是,他这么严重的扭伤,却没有骨折和肌腱断裂之类的损伤。但这个伤情本身比较复杂……”孙立恩指了指图片上那只明显翻转出来的距骨体,“本来呢,这块骨头应该是连接在小腿上的两根骨头之间的。现在它连同整只脚都内翻了,这个情况很麻烦,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他的韧带损伤情况怎么样。”

看着庄涛妻子纠结的表情,孙立恩叹了口气,“等会我先把你老公收到急诊室里,然后再请骨科的专家过来会诊看看情况。”他指了指远处的收费窗口,“你先去缴费,把小朋友的关节复位费用交掉。我给小朋友做了复位之后,再看看怎么处理你老公的问题。”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复位方案(第二更)

可怜的庄子豪小朋友,刚刚复位了第一次之后不到半小时,又要再复位一回。这次他倒是看得挺开,只是两眼噙着泪水,奶声奶气的对着孙立恩道,“哥哥,这次要再轻一点哦!”

虽然嘴上答应着一定轻一点,但毕竟关节复位不用够力气,已经脱位的关节就不可能回到应该在的位置上去。因此孙立恩虽然答应着“会轻一点”,但是下手仍然没敢保留力气。在确保复位成功后,这才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庄子豪又疼哭了,他跳在地上,甚至疼的想要扬手打人,最后却忍住了自己的动作,抱着胳膊朝着孙立恩鞠了一躬,咬牙切齿道,“谢谢叔叔!”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从哥哥变成叔叔,这大概也就是小朋友能做出的最大不满了。孙立恩不在意的笑了笑,又向交了两次复位费用的庄子豪的妈妈,仔细解释了一下小朋友复位后的注意事项,这才放人先离开了——她得先把小朋友送到外婆家去,这才能回来继续照顾庄涛。

庄子豪离开后,骨科来会诊的专家也到场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穿着一身病号服的郑国有。

“郑主任您怎么来了?”看见郑国有出现在抢救室里,孙立恩吓了一跳,连忙办了张凳子过来,“您先坐。”

郑国有不满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孙立恩,“你小子是什么意思?觉得我老郑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了?”他哼了一声,“病人呢?x光拿过来我看看!”

郑国有摆出了一副主任的架子,孙立恩稍微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毕竟老郑心梗被电回来的时候那个样子,可不像是个爱摆架子的人。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顺从的从值班台里拿来了x光照片。正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猛然发现,抢救室的铁门并没有完全关好。铁门中间露出了一条缝隙,有一只眼睛正透过缝隙,朝着抢救室里窥探着什么。

抢救室里因为重症患者居多,抢救过程中可能会比较忙乱。而这种忙乱,在家属看来那绝对就是大事。为了防止患者家属情急之下闯入抢救室,干扰医生的抢救工作,这道铁门一般都是会被电磁锁直接锁住的。

孙立恩有些心里不安,正准备去关上门的时候,却看到了郑国有不停朝他使来的眼色。

“别锁门。”郑国有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我老伴在外面偷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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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有转入普通病房已经第三天了。这位老人家平时早就习惯了把自己当做一线医生来安排,如今突然一下享受上了二线主治医生的待遇,郑主任不光没有觉得舒心,反而觉得心里仿佛有只小猫正在不停的挠着爪子。他实在是闲不住。

就在郑国有主任躺在病房里,闲的想要看看x光解闷的时候,来探望他的学生林天顺的手机响了。孙立恩打电话给骨科请求专家会诊,而现在还有空能直接去抢救室的骨科副高职称医生,就剩下了林天顺一人而已。

“你干啥去?”郑国有一听有会诊,当即从床上窜了起来。他一把抢过了林天顺的手机,听了听电话那头的内容后直接挂了电话。随后他对林天顺吩咐道,“行了行了,你干你的活去,我上抢救室看看怎么个情况。”

“郑老师……”林天顺知道自己现在劝老郑同志肯定是劝不住的,于是他觉得换一个角度介入,“肖主任说了,不让您上一线啊。”

“我又不是去给人掰胳膊!”郑国有很有底气的怼了回去,“就是个会诊而已。人家小孙年轻力壮的,就算要正骨也轮不到我老郑上手嘛!”

林天顺毫无气概的搬出了大神,“反正我劝您肯定是不听,不过您要是出了这间病房,肖主任肯定会知道的。”

“知道就知道。”郑国有实在是被憋的够呛,一听说有少见的棘手情况,甚至连自己老婆的小本本都不放在心上了。“我干了一辈子治病救人的工作了,这事儿有瘾呐!总不能因为我五天以前心梗过,就逼得我退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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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言壮语说过了,郑国有自己背着手溜达到了一楼。却在半路上就看到了准备来查房的肖丽蓉。郑主任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干脆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大摇大摆的进了抢救室。先搞搞会诊痛快一下,剩下的事情等祸到临头了再想办法。

“郑主任……”孙立恩也没办法,只能顺着郑国有的意思,陪着他继续往下演戏。“这是刚刚拿到的x光图。”

郑国有接过x光,先是满不在意的扫了一眼,随后就瞪圆了眼睛。“嗯?”

郑国有的反应早就在孙立恩意料之中。说实话,第一次看到这张x光图的时候,孙立恩也是这个反应。踝关节完全脱位,距骨体脱离踝穴的情况下,庄涛竟然没有骨折,甚至连腓胫分离的状态都没有。

“您再看看这个。”孙立恩又递来了一张正面拍摄的x光图,他指了指图片上的患者足弓部分,“从足弓的形态来看,这个病人应该是个扁平足。”

“扁平足可能会导致踝关节失稳。”郑国有明白孙立恩的意思,“你询问过病史没有?”

孙立恩有些汗颜,“还没来得及……”

“怎么不直接问呢?”郑国有义正言辞的教训了一顿孙立恩,“病史是获取病人基本情况的最快,最直接手段。不能因为有辅助检查手段,就忽略了病史询问!”

孙立恩点头应了下来,他也看得出来,老郑这大概还是在演戏。只要表现的像是来“指导诊断”的,肖主任大概就不会直接进来打断老郑,之后收拾郑国有的力度可能也会稍微轻一点。

可如果郑国有打算直接撸起袖子干活,那恐怕肖主任就得进来揪老郑的耳朵了——正骨毕竟是个力气活,郑国有的心脏还在还不具备大负荷运动的能力。

孙立恩没解释庄子豪的事情,反而是躺在病床上的庄涛为孙立恩抱不平,“孙医生很负责任的,他刚才是在忙着处理我儿子的伤势,这才没来得及……”

“那是他的工作失误,这个和处理伤势没有关系。”老郑对庄涛的解释不怎么在意,他直接问道,“你以前这只脚扭伤过么?”

“扭过几次。”庄涛答道,“我是跑工程的,平时经常穿着皮鞋在工地里跑,地面不平,扭伤脚踝是常有的事情。”

“这个韧带就麻烦了。”郑国有看着x光片叹了口气,“习惯性扭伤本来韧带就松弛,这一下搞了个完全脱位,就算直接手法复位回去,后面可能还是要脱臼。”

庄涛本身有平底足,这就意味着他的踝关节要比普通人更加“外翻”一点。而这样的外翻会导致脚踝处的韧带较松,在走路的时候踝关节更容易失稳。而失稳的后果,就是他的脚踝比普通人更容易扭伤。

多次扭伤后,庄涛的脚踝韧带就会更加松弛,这才导致了他这次不小心一摔,竟然摔的自己右脚踝关节完全脱位。但幸运的是,大概也是因为韧带松弛的缘故,他仅仅只表现出了踝关节完全脱位,并没有出现骨折的迹象。

“这个做手法复位能行么?”庄涛的毛病诊断没有难度,真正的难度在于治疗手段。“我刚才做了一下大概的检查,患者没有肌腱断裂,没有神经损伤,也没有血管之类的毛病,就只是单纯的脱位而已。”

郑国有看着x光片,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个做单纯手法复位是不可能的。”他指着图片周围的组织道,“患者的肌肉组织比较发达,你看这边的密度影,他腿上肌肉很多。现在处于脱臼状态下,这些肌肉都是紧绷着有很大应力的。单纯靠手法,别说我这老头子了,你换上三四个小伙子也未必拽的开。”

郑国有的担心很有道理,毕竟常跑工地,庄涛的腿上确实看起来就很结实。而且如果直接进行手法复位,紧绷的肌肉需要被直接拉长,才能让脱离出来的关节复位,这样原本没有受伤的肌腱可能也会受损。

“那……”孙立恩有些拿不准治疗方案,“切开后手术复位,然后直接上克氏针做外固定?这样会不会有些阵仗太大了?”克氏针是一种能够直接插入到骨头中,并且裸露在皮肤外的钢针固定装置。这些裸露在外的钢钉最后会被连接在体外的钢架上,从而达到固定骨骼的目的。克氏针本身其实算是比较常见的方案,只是因为看起来太渗人,医生和患者一般都不太爱用。

“那倒也不用。”郑国有摇了摇头,胸有成竹道,“把人送到手术室,做个吸入麻醉。然后上肌松,等肌肉松弛了,再做手法复位就行。”郑国有还专门在x光图片上比划了一下,“这里让助手固定,然后主治医生往下拔腿,再把脚踝反方向扭动一下就可以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开工

复位方案是既定的,问题在于,患者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虽然在麻醉后进行手法复位是有可能的,但仍然要考虑最坏的结果。这个区域的结构确实比较复杂,一旦手法复位无法成功,最后仍然需要切开复位,并且在庄涛的脚上用克氏针进行固定。

“好像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对吧?”庄涛倒是很看得开,他听到这个结果后一阵苦笑,“我就是想问一下,如果你们这个什么……手法复位不成功,改成手术的话,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地走路?”

郑国有似乎早就知道庄涛会问这个问题,“不管是哪种方法复位,拆除固定最少要六周,三个月内你都需要拄拐减轻脚部负担。三个月以后可以不用拄拐了,但是一年内都不能蹦跳或者驮抗重物。住院大概需要两周,之后每个月来医院复查一次就行了。”

庄涛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伤情有多复杂,“什么?!”

“你的脚,现在整个从腿骨上脱离了。”孙立恩知道,自己需要尽快向庄涛解释明白情况,这样才能得到患者最大程度的配合。“这个位置的伤势很复杂,一般人要是像你这样,那是会并发很复杂而且严重的骨折的。现在只是单纯脱臼,比骨折要容易处理很多,但是这种简单是对我们医生来说的。对你而言,仍然需要密切注意并且保护自己的腿。”

郑国有接话道,“你儿子才三岁,你不想他在他长大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拄着拐瘸着腿吧?”

每个父亲都想全程参与到自己小孩的成长中,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办法,谁都不想缺席这一重要过程。庄涛冷汗都下来了,这次不是疼的,而是在害怕。自己要是以后瘸了,工作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以后自己就没办法陪着孩子踢足球,郊游,逛玩具店……

“对当父母的人来说,保护好自己,那意义不只是保护了自己的身体安全。同时也是保护了孩子的心理健康啊。”孙立恩拍了拍庄涛的肩膀,“虽然听上去出院以后会很麻烦,但总比截掉强呀。”

庄涛点了点头,“做吧,至少三个月以后我还能靠自己的脚走路,这就挺好了。”

手术准备过程很顺利,庄涛同意手术后,他的妻子也赶了回来,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

庄涛被送入了手术室,这次郑国有就不能去做手术了——肖丽蓉也一起跟着进了手术室。她专门来盯着自己的老板,以防他再亲自上场。而孙立恩则带着徐有容和帕斯卡尔博士一起站在旁边围观手术经过。

虽然多了五个人围观,但手术室并不怎么显得拥挤。这次“手术”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主刀医生和一助二助。骨科专门挑了三个身高力壮的医生来执行这次的手法复位。而孙立恩在进入手术室之前,觉得稍微有些不放心,所以干脆把小郭也从抢救室里叫了过来。

最大号的洗手服穿在小郭身上也成了小号。孙立恩看着小郭腿上那如同七分裤一样的洗手服裤子,憋笑憋的很困难。

小郭也觉得自己这个打扮有些不伦不类,但比起这个,他对手术室的环境明显更感兴趣。毕竟他还在实习期里,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手术室。

麻醉医师正在准备最后的麻醉术前核对。胡佳顶开了手术室的弹簧门,凑到了孙立恩身边。“我听徐姐说,这又是个罕见病例?”

孙立恩点了点头,“踝关节完全脱位,但是没有骨折。”

胡佳一边看向手术台,一边低声问道“今天谁主刀?郑主任还没恢复好吧?”

“如果顺利的话,今天不动刀。”孙立恩乐道,“你没看到器械单?”

“没啊。”胡佳很认真的答道,“听说是你的病人,我就凑过来啦。”

“我说……”郑国有转过头来,对着两人严肃道,“我知道你们俩个小年轻刚刚凑成一对很兴奋,可是你们也稍微注意一下环境。”他指着手术台上的庄涛道,“你们要是吓着患者了,心率稳定不下来,等会麻醉就得把你们俩都踢出去。”

帕斯卡尔博士一脸的长者温和笑意,他对着徐有容笑道,“这种事情我以前也干过。现在看着他们两个,我居然有了一种自己变老的感觉。”

“你都两个孩子了。”徐有容面色不变,“要是你还觉得自己是个高中生,那我建议你去找个厉害一点的心理咨询师看看。”

手术室里像是在讲群口相声似的,手术台上的庄涛倒是不怎么紧张。只不过他一边听着医生们的笑话,一边忍不住的哈哈笑着。结果却笑恼了手拿呼吸器的麻醉医师。

“我警告你们啊。”斑马眼镜麻醉医师严肃的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医生们,“你们要是继续讲相声,这病人说不定就过量吸入了。到时候插管的事情你们来干啊。”

手术室里负责管事儿的人选,是随着手术进行而进行更替的。麻醉以前,手术室里麻醉医师最大。手术过程中,主刀医师最大。而涉及到无菌原则和清点手术用具的时候,器械护士最大。

现在手术室里麻醉医师最大,斑马眼镜医生一瞪眼睛,周围的人都闭上了嘴。只有庄涛仍然觉得有些不过瘾,“医生,能不全麻么?我还想……继续……听相……声……”

斑马眼镜医生满意的点了点头,拿开了罩在庄涛脸上的呼吸器。他轻咳了一声,对着郑国有甩出一句京剧风味的念白,“王妈妈,大朗已经喝了药了~”

“上肌松。”郑国有挥了挥手,对于斑马眼镜医生的这句戏词一点反应都没有。随后,他转头对着一脸跃跃欲试表情的小郭道,“郭护士,一会麻烦你按住患者的右侧小腿。记住,一定要按住了,别让他的腿动弹啊。”

小郭嘿嘿一笑,“我高中学过柔道的,郑主任您放心好了。”

郑国有看了一眼手术台旁的电子时钟,“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手术开始!”

第一百五十五章 换人来

手术进展不算顺利。尽管用了足够多的琥珀酰胆碱,但庄涛的脚踝仍然难以顺利被复位。难以复位的原因,却和庄涛个人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这个部位的复位本身就比较困难。

人体内部的韧带主要作用有两个,除了连接临近骨骼之外,还有限制关节活动的作用。

关节活动当然不是越大越好,坚韧的韧带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关节活动角度,使关节始终保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下。

而庄涛的韧带虽然在保持稳定状态这一点上完全失职,但它似乎猛然醒悟,准备在另一项工作上证明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我……操!”群口相声现场早就变成了木匠角力大会。两个负责复位的骨科木匠累的和孙子一样。手术进行了三十二分钟,这两位木匠加在一起已经骂了快两百句脏话了。然而复位仍然没有完成。两人的数次尝试都在最后的扭转中失败了。

“你说说你们两个,啊?”郑国有气的头发都在抖,“平时叫你们多健健身,有事儿没事儿去做器械,一个个就知道偷懒去坐门诊。坐门诊有用吗?现在连个脚踝都拉不回来!”

负责固定庄涛小腿的小郭也累出了一头汗水,他小心翼翼的说道,“郑主任……这两位医生的力气可不小了……”关节复位的时候,小郭必须保证庄涛的小腿一动不动。这半个多小时里,他感觉自己都快把庄涛的小腿捏断了。

“郑主任,这样不行啊。”帕斯卡尔博士和徐有容早就看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孙立恩则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要不然还是做切开复位吧?”

郑国有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那样恢复起来还是太慢。再想办法试试。”他毫不客气的轰开了周围还在休息的骨科医生,自己则凑到了正在擦汗的小郭身旁。

小郭正弯着腰,接受着肖主任的照顾。毕竟来了手术室,平时在抢救室里出了汗就用袖子擦一把的习惯当然不能有。而手术室里,也就只有肖主任以前干过这个。

老伴帮年轻男护士擦擦汗,郑主任倒是不怎么在乎。反正看小郭战战兢兢的样子,比起吃个飞醋,老郑同志更多的还是同情——自家老伴平时可一点都不温柔,她的温柔基本都是暴怒的前兆。

果然,肖丽蓉主任一边擦着小郭头上的汗,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你说说,你个小伙子长这么大块头干什么?啊?给你擦个汗我老太太还得踮脚!往下蹲点!”

小郭已经在弯腰了,被肖主任这么一说,从一米九八缩到一米八的身高又往下缩到了一米六——他半蹲了下来。

“小郭,你等会和那两个家伙换个位置。”郑国有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两位骨科医生。“他们两个力气不够,两人一起合作的时候也不好掌握用力的时机。你来做复位。”

“我?”一米六的小郭被吓的变成了两米一——他跳了起来。“郑主任,这不合适吧……”

郑国有倒是无所谓,“有我在旁边盯着,你怕什么的?”他指了指躺在手术台上的庄涛,认真道,“你要是不搞,他就得挨一刀。然后复位回去的关节肯定会有韧带损伤。”

小郭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孙立恩,而孙立恩则冲着他一摊手,“我还是个规培生就要带治疗团队了,咱们院里大概就是这个风格。”

得到了这个答复,小郭只能一脸毅然决然的答应了郑国有的要求。他倒是不怕自己的行为会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正如老郑所言,有他顶着呢。小郭比较担心的是,凭自己的力气,复位倒是简单。可如何在保证复位成功的基础上,尽量减少患者的术中损伤,他就有些摸不准了。

“小孙,过来帮忙。”郑国有又把孙立恩叫了过来,“你和他们俩一起按住患者的身体。”他指了指庄涛的大腿处,“你按住大腿。”

手术室里其他的护士也一起来帮忙,五个人一起拉住了庄涛的大腿。而小郭则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庄涛的脚,用右手托着庄涛的脚踝下方,而右手则捏住了庄涛的右脚,整个人背对着庄涛,用右手肘部和身体夹住了他的小腿。

“等会你先往你自己的方向,用长劲拽他的脚。”郑主任在一旁做着最后的讲解,“然后你手上能感觉到他的脚会有一个旋转的动作。”

小郭紧张的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郑国有坏笑道,“当然是不能让他得逞啦!”

关节脱臼之后,在韧带的拉扯下,脱开的关节之间会出现挤压和摩擦的现象。严重的时候甚至可能两侧骨关节相互卡住。所以在关节复位的时候,首先应该做到的就是牵引到位。只有牵引到位,才能尽量减轻骨关节的咬合力度,这样复位的时候,就不容易伤到关节之间的组织。

“你要继续拉,等到我喊好的时候,你要逆着他脚踝旋转的方向拧一下。”郑国有手舞足蹈的向着小郭演示着动作。“拧完之后,你就会感觉到手上有明显的‘咯嘣’一声的反应。然后这个位置……”他指着庄涛下凹进的踝骨处,“就会弹起来。然后你就可以松手了,等松手以后,再活动一下他的脚踝,只要动作没有特别拧巴的地方,就基本可以确认复位陈宫了。”

“郑主任,我做这个真的没问题么?”小郭有些紧张的问道,“我怕把人拧坏了……”

“不怕。”郑主任嘿嘿笑着,“人的关节结实着呢。要是这么容易就拧坏那还了得!”

孙立恩站在一旁,挑了挑眉毛,“郑主任,您要不再想想?我们刘主任还打算把他留在科里呢。”

“我又不挖他刘堂春的墙角。”郑主任一挥手,“少废话了,赶紧动手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人间(上)

小郭用的力气绝对不小。能够一手一个把飞行急救员扛起来的郭宇来脸憋的通红,他甚至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阵奇怪的低吼。

“就是现在,拧!”站在旁边的郑国有都快把脸贴在了庄涛的脚上。看到庄涛凹进去的脚踝忽然凸起,并且顶的皮肤上血色尽褪,惨白务必,立刻命令道,“注意角度,慢点掰!”

孙立恩在一旁看的很清楚,原本直接扭在一旁,看上去只是单纯被皮肤连接着的庄涛的右脚,在小郭的蛮力下开始动了起来,皮肤被脱离关节的踝骨越顶越高。然后仿佛是富有弹性的弹簧一样,庄涛的踝骨稍微扭动了一下,随后脚踝处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喀吧”的复位声。

“你看,其实没什么难度嘛。”郑国有轻轻拍了拍小郭的肩膀,看着他一脑袋的汗笑道,“现在年轻人都少都有点虚,复位一下就给自己先搞一头汗出来。”

“郑主任……”郑国有这边正安慰着小郭,那两个负责固定庄涛身体的骨科医生可怜兮兮的露出了自己的脸,“我们能松手了吧?”

“连什么时候可以松手都不知道了?”郑国有明知自己手下的这俩木匠是担心自己发火,可心里仍然是有些恼羞。“你们两个都干了多少年了?一个复位还要找人家小郭才能搞定!”

两人相视一眼,一起苦笑了起来。小郭这种天赋异禀的身材,可不是一般人能雪来的。

“以后你们两个,调一下排班!每周至少给我去两次健身房!”孙立恩一行人鱼贯离开了手术室,而手术室里,郑国有的训斥还在继续。“在练成小郭那样之前,不许值夜班!简直给我丢人!”

因为需要健身而不需要值夜班,对这两位主治医生来说也不知道究竟是福还是祸。帕斯卡尔博士和徐有容先去换衣服,准备去抢救室继续待命。而孙立恩则被胡佳悄悄拉住了袖子。

“你今天晚上有安排么?”胡佳一脸期待的看着孙立恩问道,“要是没事的话,晚上一起去吃烤肉怎么样?就咱俩上次去吃那家。”

“烤肉?”提到这个词,孙立恩想到的却是那个背部被烧成焦炭状的赵卫红。愣了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来,“今晚是吧?我没问题。”

“那就下班以后门口见!”胡佳开玩笑似的揪了揪孙立恩胳膊上的肉,“不可以迟到哦!”

两人正在走廊里说着话,忽然听到了小孩的哭声。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正坐在手术床上,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孙立恩下意识看了一眼小姑娘的状态栏,反正看她一身病号服坐在转运床上的样子也知道,这肯定是个小病号。

“齐嫣然,女,6岁,乙肝末期,肝硬化,肝癌。”提示直接了当,而孙立恩则悄悄叹了口气。

小姑娘看上去比一般的六岁小朋友更矮小一些,而且干瘦干瘦的。她的胳膊上贴着的留置针都看起来比一般的留置针要大一些——这大概是因为她的手实在是太小了。

肝胆外科的主任赵崇喜正手忙脚乱的哄着小姑娘,“等一下进去就睡着啦,不会痛的!”可惜虽然赵主任年纪不大,还有着一头不算太稀疏的头发,但小姑娘仍然在手术床上连连后退,仿佛面前的医生是要偷走自己肚脐的大妖怪一般。

负责转运的护士们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儿科主任钱红军也正在旁边试图安抚小丫头的情绪,只可惜准备这次手术前,他肯定忘了把吸盘小花带在身上。光头怪爷爷和头发少的大妖怪在小嫣然眼里简直可怕极了。看着两人又凑近了一点,齐嫣然又往后退了一点,哭声更响亮了。

孙立恩还没来得及说话,胡佳就忽然凑了上去。毫不客气的挤开了两个大主任后,胡佳扯下嘴上的口罩,又摘掉了头巾,一头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她半坐在床上,直接将小嫣然搂在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摸了摸小姑娘枯黄的头发。“好啦,姐姐来了,不哭哦。”

也许是因为女性的关系,也许是因为没有戴口罩,小嫣然一把抓住了胡佳的肩膀,小小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衣服。把头埋进了胡佳的衣领旁,完全不敢看向赵崇喜主任和钱红军。哭声被闷在了胡佳的衣服里,而害怕的感觉瞬间得到释放后,小嫣然的身体开始轻轻抖动了起来。就仿佛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一样。

胡佳那边正安抚着小丫头的情绪,钱红军则往后退了两步,走到了孙立恩身旁。他看着胡佳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真是个好姑娘呀。”

孙立恩深表同意,“我觉得有这么个女朋友真是太赚了。”

“啊?”钱红军一惊,“这么快?”

孙立恩看了一眼钱红军,“您这话好像有些其他的意思。”大概是因为钱主任和刘堂春柳平川开玩笑的时候太多,孙立恩总觉得钱主任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所以开起玩笑来也就显得有些没大没小。

钱红军别有深意的笑了笑,也没有多加解释,只说了一句,“胡静为这个事情,请我吃过饭。”

孙立恩干眨巴了几下眼睛,决定转移话题,“钱主任,这个小朋友……”

“你也看到了,这么严重的营养不良表现,还有黄疸。”钱红军叹了口气,“肚子现在鼓的不是很大了,上个礼拜她刚入院的时候,还有很严重的腹水。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不是有什么寄生虫的问题,结果后来ct一扫,肝区占位病变。”

肝区占位病变,就算是比较直接在提示有癌变可能了。而腹水,黄疸,则出现在肝癌的中晚期。

孙立恩看到的状态栏其实基本已经说明了小嫣然得肝癌的原因。感染了乙肝后引起的肝硬化进一步加深,就成了肝癌。

“怎么拖到有腹水了才来看病?”孙立恩皱起了眉头,乙肝也好,肝癌也罢,都不是什么病情进展非常快速的疾病。尤其是乙肝造成的肝区疼痛和肝癌引发的长期低热,都不太可能会被家长忽视过去。小嫣然到底是被连续误诊了,还是家长根本就没有照顾到位?

钱红军看了看还在抱着胡佳哭的小姑娘,估计大概小丫头还得再闹腾一会,所以干脆带着孙立恩到了小会议室。“这里面的事儿我听了也觉得特别不舒服,你既然问了,我就和你讲讲这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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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嫣然的父母都是宁远本地郊县人。上完初中就背井离乡,去沿海地区打工了。等到再次回到宁远的时候,两人都已经二十岁了,到了郊县老人们眼中“应该结婚”的年龄。

于是几经牵线介绍,两人凑在了一起,成了一对夫妻。一年后,二十一岁的小夫妻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也就是小嫣然。

然而小嫣然的母亲,在沿海地区打工的时候,因为不洁净饮食被感染了乙肝。乙肝这种疾病,对于免疫力健全的成年人来说其实直接影响并不算大。很多人甚至不会表现出任何染病的症状,只是成为终身携带者而已。直到后来,工厂组织了一次体检,小嫣然的母亲这才发现,自己得了乙肝。

而在回来相亲结婚中,为了防止男方以此为借口,压低聘金彩礼,小嫣然的母亲和家人选择了守口如瓶。而由于听说“乙肝孕妇生小孩会被送到传染病医院隔离”,等到临近产期的时候,小嫣然的母亲干脆找了亲戚,把自己送进了一家民营产科医院。从而避免了生产前的乙肝检查。

而这也令小嫣然失去了出生后注射疫苗以阻断乙肝感染的机会。

母乳里含有母亲的抗体,而获得了来自母亲的乙肝抗体后,小嫣然在六个月以前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六个月之后,为了出去打工,小嫣然的父母再次背井离乡,而孩子则被留给了老人们照顾。

乙肝病毒失去了抗体,而小朋友自身的免疫系统还远不足以对抗肆虐的乙肝病毒。很快,病毒侵占了小嫣然的身体,在一次急性发作之后,转入了慢性期。而急性发作的表现,则被老人们当成了小孩的热惊厥症状。按照土方子,在电线杆上贴了符纸之后,也就算是没事了。

直到四岁的时候,嫣然要上幼儿园了。而幼儿园的入园体检,第一次提醒了家长,小嫣然的身体状况有恙。

“肝功能有些差呀。”体检结果明明白白的放在了回家探亲的嫣然父母面前,但这一次,他们想到的办法却仍然是“找关系”。于是,负责接生小嫣然的民营医院,在收取了五百块钱的“资料费”以后,出具了一份完全虚假的体检单。上面标明,小嫣然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

而这个时期开始,小丫头就经常捂着肚子喊疼。但肝区疼痛的症状表现,却被家长当成了“小孩贪凉拉肚子”的结果。

两年幼儿园生活后,小嫣然上了小学一年级。而这一次,老师们渐渐发现,小嫣然虽然面部消瘦,但是肚子却越来越大,身上也越来越没力气了。

老师们几次三番劝说家长,但家长就是不肯带小嫣然去医院检查。直到后来乡镇上的妇联收到了举报,家长这才在妇联和团委工作人员的监督甚至逼迫下,带着孩子来了医院。

住院一周后,医院活检的检查结果是……肝癌三期。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间(下)

孙立恩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上了一样。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钱红军问道,“这事情……就没有人管管?”

“怎么管?谁来管?”钱红军痛心的摇了摇头。“要不是拖到了有明显腹水,老师们都未必能发现她有这个问题。家长不作为,没有最基本的医学知识,甚至宁可轻易听信谣言,也不带孩子来医院检查……连家长都不愿意管的话,我们怎么管?”

孙立恩低下了头。在他看来,小嫣然最少有四次机会可以避免现在这个结果。出生前,她的母亲如果积极治疗,并且在出生后注射免疫球蛋白,她可以直接避免感染乙肝。出生后,如果民营医院的医护人员注意到了这个孩子黄疸褪去的速度慢的异常,对她进行检查,也有可能发现她的感染。而三岁时的乙肝急性发作,以及幼儿园的入园体检,只要家长加以重视,至少也可以让小嫣然避免罹患肝硬化,之后甚至出现肝癌的可能。

四次机会,他们全都因为愚昧,无知,听信谣言而错过了。

“我也觉得心里堵得慌。”钱红军叹了口气,“本来想着说出来也许自己心里能好受一点,没想到,说出来之后心里更不舒服了。”

孙立恩看着眼前的钱红军,叹道,“那现在怎么办?我看赵主任准备主刀做这台手术……”

“只是试一试而已。”钱红军叹了口气,“占位太大,而且腹水太严重。整个宋安省内也就老赵还敢试着看看有没有机会。只有尽可能保留肝叶,她才有可能接受放疗。否则……”钱红军摇了摇头,没说否则会有什么后果,只是长叹一声,“这么小的孩子……可惜了。”

如果赵崇喜主任能在保留足够多肝叶的情况下,切掉这个瘤子,那小嫣然至少还有接受放疗的机会。但如果连赵崇喜主任都没有办法,那……孙立恩明白钱红军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整个宋安省,论起肝胆外科手术经验,比起赵崇喜主任还强的,大概不超过五人。而这五位都是已经退休在家休息的离退休职工了。虽然第二医院肿瘤科实力强劲,但二院的肝胆外自从老主任退了之后就疲态尽显,短时间内看起来是翻身无望。原本第四中心医院涉及到病情严重复杂的肝胆系统患者,可能会考虑把人送到第二医院去治疗。但现在情况干脆反了过来,第二医院开始朝着第四中心医院输送复杂肝胆系统疾病患者。赵崇喜主任的头发也随着源源不断的患者出院,而变得稀疏了起来。

“没办法啊,该做还是得做。”说曹操,曹操到。小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赵崇喜主任走了进来,随手拽过一把椅子,完全不在乎旁边还坐着个孙立恩,一跷二郎腿,自己开始揉起了脚心。“这种复杂手术,患者家里经济情况又差,根本负担不起去沪市或者首都治疗的费用。如果我不上,他们就对于直接被判了死刑。累点就累点呗,等二院的那些年青一代能独当一面了,老赵我就能休息咯。”

“你这腿上都站出静脉曲张了。”钱红军看了一眼赵崇喜主任的小腿,“搞个弹力袜穿穿嘛。”

“不穿。”赵崇喜使劲摇头,“我穿那玩意,和大老爷们穿丝袜有啥区别?不穿不穿,我在医院还得做人呢!”

两人说笑了几句,赵崇喜冲着孙立恩道,“小胡还在哄那个小姑娘,你要是着急回去,那就先走。”

“没事,我正好偷个懒。”孙立恩笑了笑,拿起手机刷起了朋友圈。最近几天实在是太忙,他甚至连刷个朋友圈的工夫都没有。医生工作本来就被局限在医院中,平时社交圈子小的不得了。刷刷朋友圈,竟然也就成了他和朋友们之间唯一的社交渠道。

“筹款?”孙立恩正刷着朋友圈,忽然看到了一个朋友转发的链接,是一个叫做绿叶筹的公益筹款项目。

“昨天我还听家长说,没有治疗费用了。”孙立恩点开了绿叶筹,出于好奇,他把地区改成了自己所在的宋安省宁远市。另一边,钱红军正在和赵崇喜主任聊着天,“我看他们确实有些困难,让小李把他们的情况报给红会了,说不定能申请一些补助下来……”

“钱主任……”孙立恩打断了钱红军的话,“你还是把那个情况报告撤回来吧。”一边说着,他一边把手机递了过去。“您看看这个筹款项目。”

钱红军一脸茫然的接过了孙立恩递来的手机,一看屏幕,脸都气红了。“岂有此理!”

绿叶筹的页面上,有这么一行标题《救救我可怜的女儿!》而内容中则直接写明,他们的掌上明珠小嫣然罹患肝癌,家里人亲尽全力花了十几万,可不但没有好转,毫无人性的第四中心医院还说,治疗费用要至少80万元,不交够钱不可能进行治疗。家人如今实在无力支付后续治疗款项,只能希望社会给予援手云云。而筹款目前已经进行了大半,全国各地的好心人陆续凑了接近60万元的善款。

“这他妈开什么玩笑?!”赵崇喜也急了,“他们现在都还是欠费!十几万?他们一分钱都没交过!”

“这不行。”钱红军直接拍案而起,“我去找宋院长!是他们自己把孩子的病耽误成这样的,怎么又成了我们死要钱不治病?”

第四中心医院是由地区财政和社会公益组织支援和扶持的大型急诊中心,对于急诊患者和确实家庭条件困难的患者,医院会尽最大程度的努力进行帮助。像是魏金水那种需要专业医用耗材的,那确实医院没办法垫钱进去。可小嫣然的手术不需要什么昂贵耗材,需要的只是医生的时间和精力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样,赵崇喜才能尽快为小嫣然进行手术治疗。只要手术能够顺利结束,她就可以接受放疗和化疗。这样,她或许还能再多活几年——要知道,对只有六岁的小朋友来说,一两年都是非常长的时间了。

而家属这么做的原因……就算不去询问,孙立恩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小嫣然的病情严重,而且哪怕成功进行了手术,五年生存率也不到10%。既然如此,倒不如用她的病情来做点文章。八十万的善款,就算交清了医院的治疗住院费用,剩下至少七十万也能落在他们自己手里。更何况根据绿叶筹上的内容,孙立恩甚至怀疑这家人根本不会用善款交治疗费,说不定反过头来还要再从医院手里敲一笔。

“你先休息一下,等到胡静把小姑娘安抚好了,按照计划手术。”钱红军冷静了下来,他略一思索,对愤怒的赵崇喜道,“我和小孙去找院长汇报这个情况。”他拍了拍赵崇喜的胳膊,“家长做事情不地道,那是家长的问题。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说完这些,老钱摩搓着自己的光头,带着孙立恩出了会议室。钱红军走的很快,孙立恩跟在后面,正好路过了抱着小嫣然坐在手术床上的胡佳。他朝着胡佳点了点头,“我和钱主任出去一下,下班之后门口见。”说完这句话,孙立恩就和钱主任一起进了手术室的缓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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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院长远比赵崇喜更生气,她看完了这条筹款内容后,先是把手机还给了孙立恩,然后就直接冷哼一声,“真***不要脸!”

院长办公室里就三个人,而且都还是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宋院长说起话来也直接了很多,“他们现在还是欠费状态是吧?”

“是。”钱红军点了点头,小嫣然是儿科接手的患者,她的情况,钱红军了解的很清楚。

“红会那边提交的资料不要停。”宋院长沉吟了片刻后作出了决定,“老钱你让你们科的主治去盯手术,晚上你和我一起开个新闻发布会。”

“啥?”钱红军愣住了。

宋院长这边磨拳霍霍,“不过在此之前,要先把事情再搞大一点。”她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喂?杨总啊?有个事情我要你帮个忙,你在绿叶筹上找一下,有一个涉及到我们院的募捐信息。”她顿了顿,似乎是电话那边的杨总正在确认内容,“对,就是那个肝癌的。”

“不不不,不是要你删帖。”宋文冷笑了两声,“我要你把这个帖子给我炒起来,炒的越热门越好,最好今天晚上八点半以前,把这个消息给我炒的全国人民都知道。对,尤其要宣传一下我们医院只要钱,草菅人命,非要八十万医疗费才肯手术。”

挂了电话,宋院长往后一靠,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悠然道,“给老娘的医院泼脏水?我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捧杀!”她转头看着钱红军,严肃道,“给那个孩子的手术要照常进行,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孙立恩看着抽烟的宋院长,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位这大概是世界上最酷的中老年妇女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谋划

世界上最酷的中老年妇女,不是只会抽烟放狠话而已。

孙立恩还傻愣愣站在院长办公室里,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继续看面前的宋院长发飙。而两分钟后,宋院长刚刚掐掉香烟,为第四中心医院提供法律服务的律所常驻顾问就已经赶到了办公室里。

“宋院长。”赶来的律师姓詹,年纪不大,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他习惯性的先和宋文握了握手,随后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听马所长说过大概经过了,但是我还是需要您先跟我再讲一下事情的具体原委。”

“你自己拿手机找吧,绿叶筹上的那个。”宋文坐在自己的凳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敲了敲桌面。“你先看着,我和你说说看我的要求。”

孙立恩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继续呆在这里了,院长要准备法律行动,自己一个小规培站在这里好像也没有意义。就在他正准备出声的时候,宋院长却抢先想起了自己办公室里还站着两个人。她挥了挥手道,“老钱,你先回去继续手术……患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二期肝癌,肝硬化,乙肝,有腹水。”钱红军的回答很最直接,“现在看,占位在左叶上。切除的话,术中风险不大。但是肝硬化本身就有肝功能受损,切除左叶后,她的肝脏代谢功能可能不足。为了预防出现肝性脑病,切除病灶后,老赵那边会先上人工肝,然后送iu等移植顺序。腹水是我们判断是肝硬化导致的门静脉高压造成的。等切了瘤子之后,再让老赵做个门静脉扩张和分流术。”

“这还只是治标。”宋文问道,“解决方案呢?”

“肝移植。”钱红军摊了摊手,“我们已经把这孩子放在移植名单上了。他的父母都有乙肝,捐了也没法用。愿意捐的两家老人年龄都70多了,其他亲属不愿捐赠。除了等肝源以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的父母都有乙肝?这是他们自己说的,还是你们问出来的?”詹律师眼前一亮,他已经看完了绿叶筹上的内容。而且敏锐的察觉到,这里似乎有些文章可以作。

钱红军想了想,肯定道,“是我们问出来的。小姑娘入院以后查出来有乙肝,后来当妈的才承认自己有乙肝。”

詹律师低头在本子上记了些什么,然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是继续看着手机上的内容。他要尽快把这些内容都作为证据固定下来才行。

“行了,大概情况我知道了。”宋院长点了点头,“你先去忙。”随后她看了一眼孙立恩,“你就是孙立恩对吧?你到外面会客间等一会,我把这点事情处理完以后有事儿跟你说。”

院长发话,孙立恩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他点了点头,揣着手机和钱主任一起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你不要太紧张。”等到出了会议室的们,钱红军在孙立恩肩膀上拍了拍,“宋院长这个人,一般找年轻医生谈话都是好事儿。要骂人的话,她当面就骂了,不会让人等的。”看起来,钱红军也早就摸透了宋文的性格。

“我倒不至于紧张。”孙立恩苦笑了两声,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忧,“按照预定计划,我今天得给刘主任交一个论文的大纲,结果这几天忙的我头都快炸了。大纲才写了一半。”

钱红军装出一副遗憾的表情,“那我可就救不了你了。可怜小郭呀,年纪轻轻的……”他随即大笑了出来,“大不了就挨顿骂,这有啥可怕的。要是伤心了来找我,明天中午,我带你出去吃顿羊肉粉犒劳一下自己。”

宋文的办公室是里外套间的设计。办公室外面,有个和小会议室差不多大小的会客厅。虽然院长办公室按照国家要求和标准,被限定成了24平米大小。但这间紧挨着办公室的会客厅,却成了一个集会议室,秘书处等功能于一体的多功能区域。而这个多功能区域,平时也实在是没什么人会用。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宋院长办公室的一部分。

只不过宋文自己平时不在乎,而且人缘又实在是不错。再加上这个擦边球打的足够精明,这种稍微有些不合规矩的事情也就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了过去。

院长助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她给孙立恩倒了杯水端了过来。而年龄小了人家一截的孙立恩则连忙站起来双手把水接过,随后连声道谢。不管从年龄还是从级别上,院长助理都算是孙立恩的前辈。前辈倒水送过来,孙立恩自己坐在沙发上就显得有些很不懂礼貌了。

一起一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作的关系,关上的办公室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而孙立恩则听到了隔壁房间宋院长的声音。

“重点不在于我要怎么搞那两个没脑子的家长。”宋文的声音很有辨识度,不光很有底气,而且因为抽烟而导致的轻微声音沙哑也非常明显。“重点是,我要用这个事情把这对家长从医疗决策里踢出去。真拿到了绿叶筹的钱,他们肯定就把小姑娘扔在我们医院里不管了。”

“你这等于是要求剥夺一对父母对子女的监护权。”詹律师有些犯愁,“这种案子很麻烦的,我们平时主要搞的是民事诉讼,这个可能涉及到公诉了。”

宋文冷哼一声,“老娘的医院每年付了这么多律师费,可不是为了听你说‘没办法’这三个字的。”

詹律师沉默了好一阵,压低声音道,“有办法是有办法,但是……这个手段就不是很好控制……”

“有什么麻烦,你们给我搞定。”宋院长似乎又点燃了一根香烟,都彭打火机清脆的开和声听起来像是进攻的号角,“绿叶筹的款项加上红会的资助,应该勉强够这孩子住iu和接受肝移植手术的费用。把这对家长踢出去,然后再让绿叶筹和我们直接对接。要是治疗费还不够用,老娘自己出。”她把打火机拍在了桌面上,“能不能做到?”

“保证完成任务!”詹律师咬牙把事情应了下来。然后拎着自己的公文包,急匆匆的离开了办公室。

“小孙,进来吧。”宋院长走到窗户旁,打开了一扇窗户透气。院长办公室的窗户外面,是那片被当做停车场的空地,以及空地旁的直升机停机坪。她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沙发,言简意赅道,“坐。”

孙立恩像个准备接受训话的小学生一样,腰杆挺得笔直,在沙发上坐了半边屁股。

“知道我叫你来有什么事儿么?”宋院长坐在了孙立恩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还拿了个小小的不锈钢制烟灰缸。

孙立恩想起了钱红军的话,心里稍微安稳了一点,摇头道,“不知道。”

“看来你最近事情很多啊。”宋院长轻笑一声,把烟按进了烟灰缸里。顺手把烟灰缸放在了脚边,“说吧,那个日本人是怎么回事?”

“小林薰是我的病人……”孙立恩解释道,可话刚出口,就被宋文打断了。“我问的是他老爹。”

孙立恩犯了难,“宋院长,小林丰先生我也不认识……”

“不认识?”宋文冷哼一声,“他不认识你,还上杆子给刘堂春手里塞诊断中心?”

“那您应该去问刘主任呀。”孙立恩是真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小林丰的计划虽然是个阳谋,但也只是对于宋文这个级别的人而言。作为一个小规培,孙立恩连小林丰打算干什么都不知道,对宋文的问题也就更无从答起了。

宋文冷着眼睛盯了孙立恩好一阵子,忽然转移了话题,“刘堂春跟我说过了,你招了一个美国的免疫学专家来?”

“帕斯卡尔博士昨天刚到宁远。”孙立恩点了点头,他觉得这大概才是宋文找他的主要原因。“他现在就在医院里,正在熟悉院里的环境。”

“这个专家……”宋文盯着孙立恩的眼镜,仿佛正在警告他,“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留下来。”

孙立恩还不是很明白宋文的意思,“人家愿不愿意留,这应该是双向……”

“咔”短短几分钟,宋文又点燃了一根烟,“那些事情,我不管。”她吐出一口烟,用夹着烟的手指在半空虚点了一下孙立恩的鼻子,“我不管你是骗,是哄,是求,甚至是威胁。帕斯卡尔博士必须留在第四中心医院里任职。而且,他还必须在宁远医学院里领一个特聘教授的职称。”

孙立恩面露难色,“可是如果他不愿意……”

“那我就扒了你的皮,然后在皮里填上稻草挂在医院门口。”宋院长冷哼了一声,说出了一个听起来非常耳熟的威胁。随后,似乎是为了给孙立恩增加一点动力,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能把帕斯卡尔博士留下来,等诊断中心建好以后,只要你的职称够了,诊断组的组长你来当。”

第一百五十九章 背后一凉

诊断中心,作为一个“面粉还处于小麦形态”的大饼,已经被宋院长细细规划成了好几个大块。虽然面粉都还没着落,但这并不影响宋院长对这块饼进行精打细算。一个中心被她预先划成了六个组。除了每个临床科室都会有的治疗组,教学组和行政组以外,根据诊断中心的特点,宋文还打算设置上诊断组,维护组,以及设备组。

六个组的人选如何平衡,这可是个学问。更何况,宋文可不想把诊断中心变成刘堂春的一亩三分地。虽说大急诊模式下,急诊科的重要性比其他科室都大,但现在的急诊科已经快被刘堂春折腾成了法外之地。

如果宋文只是单纯的急诊科主任,那她不但不会为此感到不快,反而会使劲表扬一番老刘同志。就凭刘堂春的彪悍战绩,别说做个急诊科副主任了,就算去当个分管人事的副院长都不会有人不满。

可宋文并不只是急诊科大主任,她还是第四中心医院院长,是宁远医学院的临床医学系副主任。需要她操心的,可不只是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这么一个小地方。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是整个医院都只肥一个刘堂春,那这个院长她也别干了。所以,把孙立恩扔到诊断组去,也许可以让刘堂春少折腾一阵,也能让她更方便的往其他几个组里放一些可以用来平衡各部门利益的人选。

不同于刘堂春的小家子气,宋院长着眼大局。比如说,一个帕斯卡尔博士放在急诊室明显是大材小用了。院里的风湿免疫科可以用一用他,学院里面的免疫学系似乎也可以搞一个团队,和帕斯卡尔博士好好沟通一下——宋文甚至想让帕斯卡尔在宁远医学院里任职,直接培养学生呢。

外国专家要只是在医院里干活,那简直就是浪费。宋文坚信,只有把这些国外专家的研究项目都挖来,这才叫真正的“挖墙脚”。

再说了,要是连项目都被挖来了中国,那这些专家还有什么离开中国的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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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土话里,“扒了皮填稻草”是个流传已久的谚语。直白的意思大概类似于“弄死你还要在你坟头踩两脚”。平时主要用来比喻某人做事风格狠绝不留余地。而在宁远医学院里,却被来那些自北方的老教授们当成了威胁的直接手段。用以逼迫可怜的学生们完成大量的作业和研究任务。

于是“扒了皮填稻草”,就成了宁远医学院一系中类似于切口一般的“暗语”。只要在外地碰到这么说话的人,那就一定是毕业于宁远医学院无误。

孙立恩晕晕乎乎的回了抢救室,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把帕斯卡尔博士留下来虽说不容易做到,但毕竟人家是主动选择来中国的。真要留下,可能性还真的不小。

至于宋文说的什么诊断组组长,孙立恩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诊断中心要建好,最快也要两年以上,而两年以后,自己只不过是个还在进行规培的研究生而已。诊断中心的诊断组组长这么重要的职务,不管怎么说也得是个副主任医师吧?

在孙立恩看来,宋文画出来的只不过是个大饼而已,而且这块饼还画的特别遥远,远到连上面撒着的到底是芝麻还是钉子都看不出来的地步。

可问题是,别的主任也许可以不在乎院长的威胁。但一个小规培,要是被院长惦记上了,那可就真的没几天好日子可过咯。孙立恩想着自己以后可能要遭遇的悲惨生活,又想到悲惨生活是因为自己这份能力所招惹来的国外医学专家,孙立恩顿时觉得心里如同有十几只小猫正在磨爪子一样难受。

我能看见状态栏啊……

虽然心里难受,但日子还是要过。医院大门口左转的垃圾桶里也没有什么时间机器,孙立恩颓丧了几分钟之后,搓了搓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准备好好干活。

反正自己只要尽力去做,把帕斯卡尔博士吸引下来就算完成任务了吧?他这么想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巡视。

之前被送来医院的纪幼芙已经做完了手术,曹严华正在一旁写着病例报告。看到孙立恩正在晃悠,他干脆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

“曹哥,找我有事儿?”孙立恩一路溜达了过来,他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中性笔,“笔没水了?”

“还能用。”曹严华接过了孙立恩递来的中性笔,顺手往口袋里一揣,“这个病例,你要不要给帕斯卡尔博士看看?”

“是……那个自免疫脑炎?”孙立恩对纪幼芙的病例印象深刻。那个管曹严华叫“第四中心医院”的小姑娘症状看上去挺严重,但其实切除了畸胎瘤以后,整个人好转的很快。医生辅用了一些糖皮质激素后,她的神智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确诊了?”

“病理科今天给的报告。确认是畸胎瘤。”曹严华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病例,“用了激素就恢复了意识,可以确诊。”

孙立恩有些不解,“这种确诊了的病例……为什么还要拿给帕斯卡尔博士看?”

曹严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孙立恩,“你傻啊?这你都不明白?”

孙立恩很老实的点了点头“不明白。”宋院长的威胁威力太大,孙立恩现在都还有些懵擦擦的。

“人家好歹是个免疫学专家。”曹严华叹了口气,“你现在让人在急诊室里泡着,一点有意思的病例都没有,说不定站个两个天,人家就觉得没意思了。”他把手里的病例往孙立恩怀里一塞,“既然这样,你好歹让人家看看相关的病例报告。这样至少不会觉得无聊不是?”

孙立恩抱着怀里的病例报告若有所思,而曹严华已经背着手溜达走了。背影显出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味道来。只不过如果凑近一些,就会听到他几乎快抑制不住的笑声——终于可以把没写完的病例扔给别人了!

让孙立恩若有所思的,不光只是这个病例报告而已。同样是自免疫疾病,之前在首都遇到的那两个病例明显应该更精彩一点。与其用这种报告给帕斯卡尔博士打发时间,倒不如让他看看同协的两个病例。

说干就干。孙立恩摸出电话,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喂,朱教授?我是小孙……对,就是宁远的那个孙立恩。”

“哦……立恩啊?”首都的朱敏华教授坐在办公桌后,摘下了自己脸上的老花镜,顺势揉了揉有些疲倦的眼镜。“袁平安这边的事情我还在办,顺利的话,大概一个礼拜以后他就可以动身去宁远了。”

“我不是打电话催您……”孙立恩干笑了两声,“我是想问问,之前我送去的那个脚上有坏疽的ahxiii的病人,还有后来您考校我的那个sle合并中枢神经感染的患者出结果了么?”

“哦,那两个啊。”朱敏华教授欣慰的笑了笑,“出结果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小孙呐。来我们同协一趟,就给我们急诊送来了两个可以出病例报告的罕见病人。”他顿了顿,“你是想看看结果是吧?一会你给我个邮箱,我把资料发给你瞅瞅。”

孙立恩连声道谢,然后忽然想起了那个躺在大巴车里,淡定的打着电话说“我觉得他在骗我”的宋华林。“寰枢椎替换术的那个患者现在也还挺好?”

说到这里,朱敏华教授不禁也显得有些洋洋自得,“那是当然。虽说事发突然,但我们多少也算有准备的。患者现在意识清醒,生命体征良好。头部虽然远不如普通人灵活,但多少还能动一动。这就已经比我们一开始的设想要好了。”

“那我先恭喜您了。”孙立恩很识趣的拍了个马屁,“虽然这是世界首创的术式,可要是没有同协急诊提前稳定情况,这个手术肯定是做不成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做的预固定到位?”花花轿子人抬人。在首都混久了,朱敏华也是个人精,“好了,报告我这就给你发过去。回头见着老柳了,替我跟他问个好。”说完,朱敏华先挂了电话。

资料很快就发送到了孙立恩的邮箱里。找了个打印机印出资料后,孙立恩一边夹着资料,顺手端了杯咖啡,送到了正在和徐有容说话的帕斯卡尔博士身旁。

“谢谢老板。”帕斯卡尔博士接过了黑咖啡,和孙立恩顺带开了个小玩笑。“这些资料是给我看的?”

“这个是你来中国之前,我在同协医院里遇到的两个病例。”孙立恩指了指资料,“正好,两个病例的患者都患有自身免疫性疾病。而且发病的原因也和他们固有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有关。我怕你在急诊室里等的无聊,就打印了一份,让你看看。”

“急诊室里怎么会无聊呢?”帕斯卡尔博士笑眯眯的接过了病例,“我觉得,在这里工作是最能够获得职业成就感的。我以前的病人里,有很多人只能勉强缓解症状。可是在急诊室,我却能看到生命被拯救回来的过程。这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如果你能接受的了这种程度的工作压力,那做个急诊医生其实也不错。”孙立恩连实习加规培,已经在急诊室干了十四个月,对急诊的压力已经有了很充分的认识。他看了看手机,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你差不多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白天了,感觉怎么样?”

帕斯卡尔博士沉吟了片刻后摊了摊手,“我想,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一下。”

听见这个回答,孙立恩顿时觉得背后一凉,仿佛宋院长已经拿着剥皮小刀,站在了自己身后。

第一百六十章 姜还是老的辣

帕斯卡尔博士倒不是打算拒绝。实际上,他对于第四中心医院的环境还是挺满意的。作为一家新建医院,第四中心医院的设备并不比他以前工作的马萨诸塞州总院(mgh)差多少。实际上,作为霍普金斯出身的免疫学家,帕斯卡尔博士在哈佛医学院附属的马萨诸塞州总院工作并不算多顺心。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另一位准备来第四中心医院试试运气的布鲁斯博士一样,都是在体系中显得有些另类的怪人。

让帕斯卡尔博士决定再考虑考虑的主要原因,是家庭环境。

作为多次往来中美的临床医学专家,帕斯卡尔博士深知两国的社会环境有巨大差异。虽然他能够适应,但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是否能够适应中国的环境,帕斯卡尔博士心里却一点谱都没有。作为一个传统的丈夫和父亲,帕斯卡尔博士决定将自己的家庭放在第一位。如果他们不能很好的适应这里的环境,那么他宁可放弃这次机会,重新回到马萨诸塞州总院去,当一个被边缘化了的医生。

对一个男人来说,事业成就固然重要。但家庭,才是帕斯卡尔博士最看重的东西。

时间在看病历的时候总是显得极为短暂,没过多久,就已经到了晚上七点。是时候下班了。帕斯卡尔博士收起了这些资料,准备带回到宾馆里继续看一看——徐有容很热心的把病例中基本所有的专业术语都标注了出来。这么一来,帕斯卡尔博士就可以继续研究这两份写的极为精彩的病例了。

“孙哥……”正在孙立恩准备交班的时候,护士小郭又一脸难色的凑了过来。“我可能又惹祸了。”

“又?”孙立恩大惊失色,“你没去找刘主任道歉?”

“不是那个事儿……”小郭的脸有些发白,“是另一个……”

“另一个?”孙立恩一把将小郭拽到了身旁的换药室里,“怎么回事?”

小郭咽了口口水,“下午做复位的时候,胡姐不是看见了一个正在哭的小姑娘么?”

孙立恩隐约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他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顺手拍了个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里。”朋友圈狂魔郭宇来哭丧着脸,“结果刚刚我才发现……我的朋友圈又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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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有两个消息像是病毒一样开始在各种社交软件中蔓延出去。两个消息都和一个城市,一座医院有关。

最美系列出现了新的内容,一组照片正在被众多大v转发。第一张,那是一个护士斜坐在轮床上,怀中抱着一名惊恐的小女孩。而第二张照片,小女孩正搂着护士的脖子放声大哭。第三张照片,则是小女孩停止了哭泣,小脸蛋上虽然还挂着泪水,但却正在一脸好奇盯着护士手机的图像。

三张照片,顺序和逻辑性都很强。几乎每个人看到这三张照片的时候,都会直接脑补出一段小护士安抚惊恐患儿的影像。而这个抱着小姑娘的护士胸口,印着一行字,“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

这是胡佳正在安慰小嫣然。

而另一个消息则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绿叶筹上,一条募捐信息被直接标注成了“诈捐”。在募捐的页面截图旁,有人详细列出了募捐信息中的谬误和误导之处。并且对几乎每一句话进行了极为露骨的讽刺。

“救救我的宝贝女儿”这一行标题上,女儿两个字被人用粗重的红线划掉,取而代之的是“钱包”。

负面新闻吸引人们眼光的能力远比正面新闻要强。几个小时中,胡佳安抚小嫣然的照片转发量大约也就几万。而诈捐的新闻则在三个小时内获得了超过五十个流量大号转发,三小时的转发量超过了八百万次。

随后,眼神锐利的网民们,在护士小郭的那张照片上,看到了病床前挂着的病历本。病历本外面的肝胆外科病房号,以及病历封面上的患者名字。“齐嫣然”。

再对照一下诈捐的新闻内容,那个罹患了肝癌的小姑娘名字叫做……“齐嫣然”。

两条消息被人进行了对比分析,随后就像是滚热的油锅被浇了一盆凉水,一团名为“义愤”的怒火迅速蔓延了起来。

而孙立恩和徐有容此时正坐在烤肉店里,看着手机,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小郭来找我认错,我还真会以为他的行动是宋院长安排的。”孙立恩无奈的扔掉了一块一面全糊,一面全生的五花肉。“这配合的也太好了。”

胡佳已经听孙立恩说了事情经过,她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这么搞,不会影响那个小姑娘的后续治疗吧?”

孙立恩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叹气道,“说真的,我很理解宋院长的无奈。如果她不动手,后面这家人肯定要来医院里闹事。现在提前动手,揭露他们诈捐的事实真相。不光能把咱们医院从里面摘出去,同时也可以以此施压绿叶筹,让他们保证小姑娘以后的治疗款不被挪用。其实这是好事儿啊。”

两人正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却发现,整个烤肉馆里忽然安静了下来。烤肉店老板把电视的声音开到了最大,本地电视台正在直播一场发布会。

“今天下午,我院的法务工作人员,在互联网上发现了一些涉及到我院的消息。鉴于社会舆论对此高度关注,同时事件本身的性质较为恶劣,因此本院特召开了此次新闻发布会。”在发布会上发言的,正是宋文院长。她身旁坐着几个表情非常严肃的中年人,看上去似乎都很生气的样子。

“首先,请市民政局黄局长讲话。”宋文自己先没说话,而是把一个坐在自己身旁的中年男子推了出来。

黄局长看上去对这种场面也不是很习惯。他低下头,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咳嗽了一声后扬声道,“本局于今日下午四点,收到了第四中心医院根据《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而上报的一例,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报告。收到报告后,本局经过迅速,尽职,审慎的调查,决定将该例报告中所涉及到的未成年人,收入保护机构进行保护。而该未成年人的监护权,将由本局代为行使。”做完了简短的生命后,他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一张纸,“这份声明已经递交给了宁远市中级人民法院。而在法院判决剥夺监护人资格,或者驳回起诉之前,根据相应法规,我们民政局将成为这个未成年人的暂行监护人。”

围观的媒体记者们一阵窃窃私语。民政局代行监护权的事情并不算少见,但一般仅限于孤儿身上。而剥夺一个未成年人监护人的监护权,这种事情是非常罕见的。这次新闻发布会的级别不算很高,基本也就是到省一级媒体为止而已。但是,记者们却仍然从中闻到了大新闻的味道。

“这一份资料,是我院的律师提前进行证据固定后的副本。”宋文院长拿起了手中的一张白纸,而她身旁的投影仪上也恰到好处的出现了相应的内容——来自于绿叶筹的筹款页面。“正如各位所见,我们遭到了极为无礼的污蔑和诽谤。”她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有些激动,同时出示给在场媒体记者的,还有齐嫣然父母抱着孩子来挂号时的收费处监控画面,以及他们住院账户的支出明细。

“第四中心医院本着人道主义优先的原则,为这名患儿办理了欠费手续,同时也在积极治疗她的疾病。”宋院长表现的非常痛心,“而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患者家属却在网络上,发表了这样完全错误,而且极具诱导性的内容。”

宋文身后的屏幕再次切换,这次出现的却是齐嫣然入院时,儿科留存下来的问诊视频。

“小孩有没有什么肝上的毛病?”视频上,齐嫣然的脸被打上了密不透风的马赛克,而她父母脸上的马赛克就打的很不用心了。视频中问诊的,正是光头的钱红军主任,“家长身上有没有类似乙肝之类的慢性病?”

视频暂停,宋院长指着画面道,“患儿家属隐瞒了病史,并没有对我们的医生提及自己患有乙肝。同时也否认了患儿患有乙肝。”她愤怒道,“正是因为这样的掩盖态度,以及家属的恶意拖延,才导致了患儿肝炎发展成了肝硬化和肝癌。而他们不仅没有配合治疗的意图,甚至还妄图利用这件事情谋取利益……”

“因此,第四中心医院向民政局提出了未成年人权益侵害报告。”一旁坐着的欧阳区长拿过了话筒,似乎是在示意宋院长坐下冷静冷静。“由于这件事情在网络上引起了极坏的影响,市委市政府对此高度重视。我们经过研究决定,通过暂时代行监护人权利的方式,来保护这名未成年人的权益。同时警方已经对这次事件中可能涉及到的刑事犯罪展开了调查。”

这是对诈捐的事情做出回应了!周围的记者都很兴奋,来自省台的采访记者直接举起了手,等到宋院长点头后,这才高声问道,“我是宋安省新闻广播电视台的记者,请问宋院长,今天网上流传着的‘最美护士’,是不是咱们第四中心医院的工作人员?”

宋文有些懵,她迟疑道,“我不太清楚你说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助理就递来了手机。宋文是见过胡佳的,她在和记者确认过图片内容之后点头道,“是的。”

“被这个护士抱在怀里的小孩,是这次新闻发布会里所涉及到的未成年人么?”记者继续追问道。

这次回答的却是民政局的黄局长,黄局长冷着脸摇头道,“因为涉及到未成年人隐私,因此我们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基本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而追问的记者终于抛出了最重要的第三个问题,“请问宋院长,绿叶筹的善款是诈捐么?这些善款是不是要请平台方面退还给好心人士?”

“这一点,我需要强调一下。”宋文摇头道,“这个患儿的情况确实非常危重。她今天下午刚刚完成了肿瘤切除,但是因为肿瘤体积比较大,而她的肝功能又严重受损,因此她只能在icu里,依靠人工肝勉强支撑下去。治疗的后续费用很多,而要彻底治好她,后面还需要做一次肝移植手术。”

“所以,我们希望绿叶筹能够将善款交由民政局,并且由第三方会计事务所监督,尽快将这笔善款用在治疗患儿上。”宋文眯着眼睛强调道,“同时,红会方面也会给予一部分的支持。这样两笔费用加在一起,基本上就够用了。”她轻轻敲了敲桌子,“绿叶筹对于平台上的内容不加审核,这本身就侵害了我们第四中心医院的名誉。但只要绿叶筹方面愿意积极配合患者的治疗,我们医院可以放弃对这一部分名誉损害的索偿要求。毕竟,我们是医生,最大的目标还是治病救人,而不是到处去起诉索赔。”

闪光灯下,宋院长显得有些疲惫,她轻轻摇了摇头,“请让医生们专注于治病救人,这样的中伤和污蔑,只会分散医生们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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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院长的表演,精彩绝伦。

在詹律师和那位杨总的帮助下,宋院长先是顺利的拉上了政府部门,以“回应舆论关切”为理由,干净利索的剥夺了齐嫣然父母的监护权。

随后再用大义和“放弃索偿”的让步,逼的绿叶筹必须正面作出回应。作为公益平台,绿叶筹这次可是要狠狠的出些血了。毕竟齐嫣然父母诈捐基本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因此按照平台规定,放在他们账户里的善款必须全部返还给捐赠人。可如果他们敢用这个作为借口,拒绝支付齐嫣然治疗费用,那绿叶筹作为公益平台的信誉将直接不复存在。

因此,绿叶筹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反应,就是一边退回所有募捐款,一边全额支付齐嫣然的治疗费用。这样还能给平台刷刷好感度,顺便减轻一些舆论上的不利影响。

毕竟比起平台形象危机公关费用,区区八十万对绿叶筹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按照宋院长的设计,齐嫣然可以得到治疗。医院可以不必垫钱,还能拿到众多网民的信赖和好感。而绿叶筹,能够获得一个好名声,同时还可以免去被起诉的风险。至于齐嫣然的父母,很可能要被折腾进监狱里去——疏于照管子女,诈骗,造谣,都足够他们喝上一壶的。

而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就策划了这一切的宋文院长,绝对不是一个只会抽烟放狠话的中老年妇女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宿舍突变

孙立恩和胡佳吃完了饭后,孙立恩拿着老板之前送的“折扣卡”前去买单。看起来能打两个韩主任的店老板瞥了一眼远处正坐在桌子旁补妆的胡佳,低声问道,“成了?”

孙立恩闻言一惊。心说自己这点事儿怎么仿佛搞到了人尽皆知,但还是点了点头,“成了。”

“嘿。”老板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赞叹自己的眼力精准,还是在感叹现在的小姑娘手段多样。总而言之,老板挥了挥手,表示这一顿免单了。“算是我送给你们俩的小礼物。”

“还在看微博?”走到胡佳身旁,孙立恩看了一眼胡佳手里的手机,笑着说道,“其实,小郭这次算是干了件好事……”

“才不好呢!”胡佳气鼓鼓的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放,“拍了照片都不知道给我开一下美颜……你看!”她指着手机上的照片,“尤其是这个拍摄角度!看上去我好像快秃了一样诶!”

孙立恩定睛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小郭个子高,手机拍摄的角度自然也比普通人更高一些。而胡佳抱着小嫣然坐着的那张手术床正好在一盏射灯下方,俯拍的角度结合光线照射,确实让她的头发看上去似乎有些稀疏。

“太过分了!”胡佳鼓起了脸,气哼哼的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桌子。不过看上去张牙舞爪的,一巴掌拍上去,桌子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在孙立恩看来,她的反应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有些……不好意思。身为新时代的爱美小仙女,被别人偷拍了素颜照片就已经很让人不好意思了。结果这张照片的流传范围居然还广泛到了这种地步。

“好了好了,别生气。”孙立恩顺手摸了摸胡佳的脑袋,“小郭那点脑子全长在身高上了,考虑不到这一点也很正常嘛。看在他肯定没什么坏心的份上,原谅他吧。”

胡佳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结果孙立恩的手也只是稍微揉了揉她的头顶就拿走了。胡佳又把小脸鼓了起来。“要我原谅他?可以呀,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孙立恩想了想自己钱包里勉强幸存下来的两张红色钞票,心里有些没底,“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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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身高一米八一,而胡佳则只有一米六三。两人的身高差,让孙立恩可以很方便的在站立状态下挠着胡佳的脑袋。

胡佳正和孙立恩一起站在停车场里,等着胡静开车来接。而孙立恩则在胡佳的强烈要求下,一直轻轻挠着她的脑袋。

“对对对……就是这里。”孙立恩的手指沿着胡佳两侧额骨往下慢慢揉搓着,胡佳小声念叨了一句,“赚到了!”

声音虽小,但孙立恩却听的清清楚楚。不过他没好意思作出什么反应,毕竟胡佳既然把声音压的这么低,那肯定是不愿意自己听见的。那就顺水推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好了。

黑色的雪铁龙c6开到了两人身旁。胡佳眯着眼睛,身体半靠在孙立恩身上还正在享受按摩,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已经来了。而孙立恩却又不太愿意直接把自己的女朋友喊醒。一方面她今天确实也很辛苦,孙立恩觉得让胡佳稍微多休息一会也好。而另一方面嘛……温香软玉在怀,要把她推走所需的意志力太多,孙立恩暂时还没攒够——说白了还是舍不得。两人虽然在同一医院工作,可是一天也见不了几个小时。晚上各自回家之后也不能拼命聊微信,毕竟第二天都还要早起工作。明明两人就在同一个城市同一座医院,但却像是在异地恋一样相处。

“嘘~”胡静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侄女儿和孙立恩,而且还特地示意孙立恩别出声提醒。连着看了十几分钟之后这才出声道,“别挠啦,再挠可就秃了!”

“才没有呢!”胡佳闻言马上睁开了眼睛,双手抱头就地一蹲,然后开始寻找着出言讽刺自己的罪魁祸“口”。结果却没想到,自己面前就是正在偷笑的大姑。“姑……你来啦?”

“我来了好一阵子了。”胡静笑了笑,“你还打算在人家小孙的腿上靠多久?他好像快撑不住了。”

胡佳这才发现,自己蹲下来的时候,臀部却直接压在了孙立恩的腿上。但却因为自己一直都靠在孙立恩的身上,蹲下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

胡佳红着脸,钻进了车里。系好安全带后,把车里的靠垫往脸上一压,一声不吭了。而胡静则笑着朝孙立恩挤了挤眼睛,用嘴型说了句“别担心”,然后开车离开了。

占了便宜,孙立恩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不满。他一边傻乐着,一边走回了自己的宿舍。刚一开门,却没想到迎面喷来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臭味。仿佛自己的宿舍里,有两百多座运营超过十年,但却从来没有清理过的老式旱厕同时爆炸了。

孙立恩在急诊干了这么久,自觉对血腥和“令人作呕”的场面多少有些抵抗力。但他可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闻到这种臭味——浓郁的味道仿佛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孙立恩的脸上。孙立恩连退三步,顺手甩上房门。然后就在楼梯间里干呕了起来。

“小孙你回来了?”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脑袋从房门里伸了出来。那个脑袋上套着一副3m6800系列防毒面具。6800全覆盖式面具自带的防护镜,以及专门强调了吸附能力的6006棕色防毒盒在孙立恩面前强调着佩戴者的“准备充分”。孙立恩哪里还顾得上和对方说话,连忙挥手,示意他关上房门。而带着防毒面具的人愣了一秒后才反应过来孙立恩是什么意思。连忙从房间里钻了出来,顺手关上了大门。

“咳咳咳……”孙立恩剧烈咳嗽了半天,这才抬起头来,泪眼迷蒙的看着对面的人,半天后试探性的问道,“曹……曹医生?”

“是我是我。”曹鑫连连点头,摘下了面具好奇道,“你干什么呢?”

“我正在努力让自己别吐出来糟蹋了一顿晚饭。”孙立恩严肃回应道,随后立刻炸了毛,“我干什么完全不重要啊!你在宿舍里干什么呢?研制化学武器?!我刚才一开门差点被薰晕过去了你知道么?!”

“不好意思啊……”曹鑫苦着脸搓着手。孙立恩这才看明白,曹博士不光带着防毒面具,身上还穿着危险化学品实验时常穿的一次性连体防化服。曹博士现在的形象,完全就是美国电影里,企图织造危险化学品大反派手下的小杂鱼的状态。“我从朋友那里搞了点吲哚回来,结果初步加热溶解的时候,烧杯炸开了……”

“啥?”孙立恩大惊失色,“你溶了多少吲哚?”

“3mol。”曹博士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溶剂是……500ml的无水乙醇。”

用正常人能听懂的话来解释就是,曹鑫博士刚刚溶解了大概351克重的吲哚。并且将这些溶液泼洒在了孙立恩的宿舍里。

“哥……”孙立恩捂着脸,“你是我仇家派来故意折磨我的么?”

曹博士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小孙……我已经在收拾了,你放心,明天肯定就不会有味道了……”

“那我今天晚上咋整?”孙立恩绝望的看着曹博士,“睡大街啊?”

“这屋子……今天晚上肯定是不能住人了。”曹博士叹气道,“我打算收拾完了以后去院里凑合一晚上。”

“又去睡值班室啊……”孙立恩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房门,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胡佳送的羽绒服,轻轻叹了口气,“还好这件衣服没有放在房间里。”要不然沾上了这么重的屎味,他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胡佳解释。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太平的夜晚

“所以你就回来了?”刘堂春半靠在自己的座位上,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面前的孙立恩。他是真的有些同情自己的这个弟子了。这些日子天天出事,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冲撞了哪路神仙。

孙立恩苦着脸,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摆出一副可怜的表情,还是干脆装作毫不在意落落大方。他已经决定,等这几天忙完之后,去找个名山古刹好好拜一拜,以求洗去身上这股莫名其妙的倒霉劲。

“行了行了。”刘堂春挥了挥手,“去值班室里睡觉吧。”他忽然想了想道,“今天小徐值班,你过去和人家打个招呼,有必要的话,跟人家一起换着值班好了。毕竟人家小徐是女同志,又是神外的医生……”刘堂春顿了顿,继续道,“平时这些神外的医生都是被当成宝贝捧在手上的,现在倒好,来我这里居然还得上一线值夜班……”

神经外科的医生要求手稳心沉。从大学教育阶段开始,神外的教授们就不断地向学生们灌输着这样一个观点——神经外科医生,不光平时尽量避免干体力活,而且还要保证充分的休息时间。毕竟神经外科领域的手术精度要求都高的吓人,手稍微一抖,可能病人的命就得交代在台上。休息不足和过度使用肌肉,都会导致手部活动精度变差。因此这种情况甚至可以被看做是禁忌。

然而徐有容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个,自从来了孙立恩的治疗组以后,徐有容已经值了两个夜班。而且在平时抢救过程中也表现的非常积极,根本没有“避免体力劳动”的意识。也难怪刘堂春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才叫孙立恩去分担一下值班压力——毕竟孙立恩可不是什么神外医师,就算累到手抖也不耽误胸外按压嘛。

孙立恩晃悠到了抢救室里,和徐有容打了个招呼。抢救室里一群值班医生纷纷向孙立恩表达了亲切的“慰问”。并且大家都认为,孙立恩最近倒霉如斯,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人品都在胡佳身上消耗殆尽了。想要转运,赶紧请大家吃饭才是正经。

“你先去休息好了。”徐有容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半,“正好,你睡上四个小时,到两点半的时候起来替我。然后六点半我再起来接手,准备和白班医生做个交接。”

前半夜其实比后半夜容易熬过去。但孙立恩对这个安排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满意,毕竟两个人睡眠时间长度一致。而且真到了凌晨两点往后,送来医院的患者一般来说也会少一些。

在休息室里脱掉外套,孙立恩钻进了被子里开始催促自己赶紧睡着。而徐有容则坐在外面的值班台后,低头翻起了帕斯卡尔博士下午看完了的资料。

“叮铃铃!”资料看了不过半个小时,徐有容面前的红色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她用左手接过电话,右手合上了面前的资料,然后拿出笔准备记录,“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有什么事儿?”

“知道了。”五秒后,徐有容挂掉了电话,朝着一旁的护士钟钰道,“预报一个患者,无意识,无明显外伤,低烧,呼吸困难。十分钟后到医院。”

钟钰点了点头,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新的防护服装。第二医院之前接受的那名患者已经被确诊感染了h7n9禽流感,目前根据规划,全宁远市都处于iv级公共卫生应急响应机制中。所有的医院急诊在接收到高热,同时有呼吸症状的患者时,都应该将患者转送至发热门诊进行隔离诊断。一经确诊,就应当立刻将患者转诊至定点医院进行治疗。

电话中预报的患者有呼吸困难,但体温属于低烧,既患者体温低于3度。按照规定,不需要送到发热门诊进行治疗。但按照规定,同时也是出于医护人员的安全考虑,第四中心医院仍然会要求医生在接诊这类患者时,采取足够的防护措施。

一次性的透明防护眼镜,n95级别的口罩都是必要的防护用品。而这些明显超过规定要求的防护品,自然是宋院长拉来的赞助。矿和必拓每年赞助给第四中心医院的经费中,有超过五分之一都用在了这些地方上。

“患者直接送洁净室吧。”第四中心医院的院感科在行政级别上,就要比其他医院的院感科高出不少。而且他们在平时的工作中持续不断的宣传,再加上能够扣人绩效的权力,也确实让众多一线医疗工作人员更加小心,毕竟冬季环境下,病毒本来就比其他条件下更容易存活。而为了防寒,冬季人们很少开窗透气,这一系列客观因素确实也会导致传染病高发。所以徐有容还是安排好了隔离检查的房间和路线,虽然她确实觉得,既然患者体温还没有高到3度,这种举措的意义似乎并不是很大。

准备在有条不紊进行中,等到病人送到抢救室时,其他处于转运通道上的患者都已经被疏散到了抢救室的正压区域里。从抢救室电磁门开始一直到洁净室,通道上的2张床全部净空。

“患者女性,大约五十多岁,身上没有证件,无意识。血氧饱和度92%,血压0/55,心率20,体温374c。”推着轮床冲进抢救室的院前急救脸上罩着普通口罩,大概是因为剧烈呼吸的缘故,院前急救脸上的口罩都被吹下去了一半,露出了两个鼻孔。也不知道这口罩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低着头把车推了进来,指了指自己身后跟进来的警察,“患者被人发现晕倒在路边,身体上没有明显外伤。随后路人报警,派出所的同志赶到现场后打了急救电话。”

“发现晕倒多久了?”在护士的引导下,病人被直接推进了洁净室内。徐有容带好了蓝色的乳胶手套,用小手电筒检查着患者的瞳孔反应。“找到家属了么?”

“目前还没有。”跟着一起进入洁净室的警察看上去年纪不大,估计是刚刚警校毕业没多久的小菜鸟。他有些紧张的回答着徐有容的问题,“我们接到报警是20分钟前,也就是大概八点……八点四十左右。”他干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记事本,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后确定的点了点头。“八点四十分我们接到电话,五分钟后抵达现场,当时这个人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徐有容做完了基本检查后转身道,“麻烦你和我们的护士走一趟,先给她挂个号……”说到这里,徐有容忽然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毕竟这个病人连名字都没有,这个挂号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带着他去就行了。”钟钰自告奋勇,她在抢救室里工作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一看徐有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犯难。“没有身份的患者挂号流程,这个我挺熟悉的。”

无法获得身份的患者其实每年在医院里都能看到不少。这些人里有些是精神有问题的,有些是流浪者,有些则是确实走投无路的。而对于这些患者,如果需要急诊处置,医院仍然会接受他们。并且在一定范围内给予医疗救助。而这个过程,被称为“不明身份患者就诊处置流程”。

需要指出的是,这种紧急服务仅限于需要急诊的患者。病情并不急迫的不明身份患者会被优先送往民政局的救助所,而非医院急诊科。而医护人员在确认送来的患者情况紧急后,会向医务处报告后进行欠费挂号,并且将这名患者标记为“无名氏”,同时在床卡上写明“救助”。如果需要对患者进行急诊检查,也会以“无名氏”的标记进行检查。

而这一系列医疗处置中产生的费用,如果最后确实无法核实患者身份,则会由疾病应急救助基金每隔半年统一支付一次。

钟钰以前在分诊台的时候,就经常处理这样的患者。如今在抢救室里,处理这种情况的能力却一点都没落下。她带着小警察出去挂号,而徐有容则继续检查起了患者的体征。

无名氏的三凹症表现的非常明显。虽然她在急救车上还一直在吸氧,但如今的血氧饱和度却仍然只有92%,情况不太乐观。

“现在吸的是纯氧了?”徐有容和小郭确认了一下情况后皱了皱眉,“打电话请影像科来一下,拍个床片看看。”为了抢出一点时间,徐有容一边下达着指令,一边仍然在做着其他的体格检查。“查一个全血,上十二导联,拉个心电图看一下,查一个大生化,加传染五项……”她顿了顿,双手用力拍着无名氏的肩膀,“醒一醒!你知道自己在哪里么?”

无名氏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对拍肩还有一些反应。但却始终无法睁眼。

影像科的医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这次来的并不是罗哥,而是另一个姓黄的中年影像科医生。在得知基本情况后,他也戴上了口罩。

“拍一个胸片就可以了?”黄医生很熟练的推来了床旁x光片,他皱着眉头看着患者问道,“要不要等一下做个急诊t?突然昏迷可能是脑出血啊。”

“先拍胸片再说。”上了年资的辅助科室医生对于某些疾病的敏感度确实很高,但徐有容却不认为这位无名氏有脑出血之类的问题。患者两侧瞳孔对光反应好,而且瞳孔也并没有出现散大或者两侧不对称的反应,至少现在脑出血的可能性不大。

床片的结果出来的很快,x光确认患者有一侧肺叶不张,同时在x光片上出现了中肺叶浸润和下肺叶片状阴影的病变表现。

“肺癌?”徐有容皱起了眉头,她对于肺癌的认知远不如其他急诊医生,更不用提和瑞秋相比了——瑞秋是肿瘤科的专家。她稍微思考了一会后,决定叫呼吸内科的医生们来会诊一下。

呼吸内科的主治医生王吟看了一眼x光片,就摇头否定了肺癌这个可能。“边界清晰,不像是肺癌。这是个重症肺炎啊……”他忽然转头问道,“患者的氧饱和度多少?体温呢?”

“体温374c,血氧饱和92%。”徐有容答道,“已经在给患者吸纯氧了。”

“重症肺炎的可能性最大。”王吟交回了x光片,“我建议先上抗感染治疗,然后做个痰培养,确认一下感染类型。”

专科医生的建议,徐有容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王吟刚走,拿到了血常规检查报告的徐有容就注意到了报告上的不同寻常之处。“白细胞降低,血小板减少,中性粒细胞降低。”

“上盐酸头孢吡肟,g,配200l09%生理盐水静脉注射。再配一瓶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000g,配200l09%生理盐水静脉滴注……”她顿了顿,强调道,“亚胺培南后上,注意注射速度。”

盐酸头孢吡肟是第四代头孢类抗生素,针对中性粒细胞降低的感染非常有效。而亚胺培南更是治疗重症下呼吸道感染临床有效率达930%的神药。这两种药物都属于临床上“谨慎使用”的控制性抗生素。为了尽量延长抗生素的有效率,降低耐药性细菌诞生的几率,这两种药物平时医生很少会开给患者。而徐有容此时的行为,却实在是不得已的反应。

无名氏的症状表现的非常严重,可如果要等到痰培养的结果出来,那恐怕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就以她现在92%的氧饱和度情况来看,如果不能尽快控制感染发展,遏制住肺炎的进展,几个小时之后,她可能就要依靠呼吸机了。

徐有容看着手上的检查报告,虽然已经做出了正确的应对,但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患者的病情严重程度,和不算太高的体温组合,让她隐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会不会是因为患者免疫力很差,所以无法做出明显的免疫反应?徐有容沉吟了片刻,决定再给无名氏加一瓶丙种球蛋白注射液。这种人血制剂和抗生素共同使用,可以有效提高抗生素对于严重细菌感染的治疗效果。

做完了安排,徐有容轻轻松了一口气,独自一人处理急诊患者,确实有些累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职业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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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夜班的时间其实过的很慢。手机端徐有容重新回到了值班台后看起了病例。而孙立恩正在休息室里闷头打着呼噜,他确实累着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时间已经到了晚九点四十五分,距离患者被送入第四心医院,刚刚过去了五十分钟。

“滴滴!滴滴!滴滴!”洁净室里的心肺监护仪忽然传来了报警声,徐有容先是一愣,随后连忙抛下了手的材料,朝着洁净室里冲了进去。

“怎么回事?”洁净室里,钟钰正忙碌的检查着无名氏的生命体征。徐有容推开房间走了进去,大步靠近了病床。正当她询问情况的时候,却忽然看到钟钰惊讶的脸。

“出去!”钟钰抛下了手里的手电筒,毫不犹豫的开始推搡徐有容。“马出去!”

徐有容个头钟钰要高,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确定患者情况,于是干脆一转身绕过了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的钟钰,冲到了病床旁。只是一眼的功夫,她看到了报警的原因——无名氏的体温正在快速升,目前的体温已经到了381c。

“快出去!”钟钰拽住了徐有容的胳膊,“你怎么没戴口罩进来了?!”

徐有容这才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她连忙从口袋里拿出了口罩准备带,而在这时,无名氏身的心肺监护仪又叫了起来。她的血氧饱和度正在快速下降,而她的喉咙里也发出了怪的“咳咳”声。

“吸痰!”徐有容准备往后退出足够空间,以方便钟钰操作吸痰,而无名氏却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粉色的血水混合着痰液,从她微张的嘴里喷了出来。喷在了徐有容的白大褂,也喷在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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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被慌张的护士小郭叫了起来。

“孙哥,孙哥快醒醒。”小郭站在地面,轻而易举的推醒了正躺在铺睡觉的孙立恩,“出事儿了!”

“啊?”孙立恩睡眼惺忪的爬了起来,“怎么了?”

小郭都快急死了,见孙立恩似乎还有些糊涂,干脆把孙立恩从铺扯了下来,“徐医生可能被感染了。”

“感染?”孙立恩顿时一个激灵,“什么情况?”

徐有容正在洁净室里做着消毒工作。那些喷在徐有容脸的粉红色液体和痰液,可能携带了大量病菌。接触到可能的传染源后,医护人员必须尽快对自己进行清洁和消毒液。利用洁净室里提供的氧化电位水,以及肥皂和酒精凝胶,徐有容很快完成了基本的清洁工作。而钟钰则在完成了吸痰后,被徐有容直接赶出了洁净室。

“我等会给患者抽个血,你把样本送到检验科去。”徐有容把自己身的白大褂扔进了黄色的生物污染物垃圾袋。扎好袋子之后朝着钟钰道,“让检验科做个凝血四项……”

“怎么回事?”孙立恩大踏步的走了过来,他看着一脸惶急的钟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刚才小郭叫我起来急急忙忙的,也没说清楚状况。”

“有一个病人,呼吸困难,有重症肺炎表现,但是刚送来的时候体温不高。”钟钰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但是刚才突然体温快速升高,已经过了38c。徐医生进来查看情况的时候……没有戴口罩。”

“这个是我的失误。”徐有容的声音从洁净室的门里传了出来,随后她补充道,“患者刚刚出现了咳血的现象。血液溅到了我身,我可能产生了职业暴露。”

“叫院感的人过来。”孙立恩立刻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说起来还要感谢院感部门不遗余力的宣传,他马作出了决定。“请刘主任马到现场,让院感来的时候带两套防护服。”

钟钰和小郭还在消化孙立恩的安排,而孙立恩则戴了小郭拿来的n95防护口罩,确认小郭和钟钰都还戴着口罩后,推开了洁净室的门。

红色的图案迅速布满了孙立恩的视膜。状态栏用几乎歇斯底里的方式警告着孙立恩,被推开的洁净室大门后方,半空几乎全都是红色的大字,“警告,高传播风险。”

这倒是个新鲜情况。孙立恩心里苦笑了两声。徐有容好歹和自己是一个治疗组的同事,面临职业暴露的时候,最快确认安全的方法其实并不是等待专家评估,而是让自己看一眼状态栏。只可惜这种话不能直接拿出来说,他也没打算详细解释,只是想着看一眼再决定后面该怎么处理。

可这种行动在周围人的眼里看去……有些怪了。

小郭伸手想去拉住孙立恩,却没想到孙立恩推开门后只是稍微一顿,随后钻进了房间里。

“孙哥!”小郭这下可吓坏了,患者体温38c,而且还有重症肺炎。再加现在全市四级应急响应机制启动下,这患者理应送到二院去进行隔离治疗才对。可治疗组里徐医生暴露了不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孙哥居然也闷头钻了进去。这可怎么办?“你这是干啥?!”

“瞎喊啥?”孙立恩不满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我来接手病人,你该干嘛干嘛去!”孙立恩顿了顿,音调又提高了一点,“还愣着干什么?去叫人!”

小郭和钟钰对视一眼,相互一点头,扭头出了抢救室。小郭的块头大,适合搬些东西。因此他直接跑到了三楼院感办公室,而钟钰则站在门口,给刘堂春打了电话。

“你跑进来干什么?”徐有容检查了一下身,确认血迹都被洗过了,这才重新找出了一件一次性无菌服穿在了身。已经处于暴露状态的她其实穿不穿无菌服意义都不大了,只不过现在身衣服都湿了,外面穿件衣服,徐有容自己心里也能稍微舒服点。“这个患者有可能是细菌性重症肺炎……”

“不是单纯的肺炎。”孙立恩瞥了一眼徐有容,目光稍微一顿后,转向了手的检查报告。“这很可能是一例人感染禽流感病例。”

孙立恩心里的一块巨石放下了一大半。

徐有容头顶的状态栏写的清楚,“徐有容,女,31岁,肾腺素分泌较多。”除了因为应激状态而有些肾腺素分泌过多以外,徐有容其实啥事儿都没有。

而那个患者头的状态栏,则提示的更直接一点。

“吴芬妹,女,57岁,h7n9禽流感感染,重症肺炎,顽固性低血氧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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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感染禽流感,是一种非常严重的传染病。在国的传染病控制体系里,人感染禽流感的严重性,几乎等同于非典型性肺炎。每一例疑似患者都必须马报告给地区和省级疾控心,并且将患者的咽拭子样本送至疾控心进行检测。如果是省内首例确诊患者,省级疾控心还需要将样本送到首都的国家疾控心,并且由国家疾控心召集专家团队,对患者的病情进行再次评估。

二院因为收治了一例疑似患者,已经将整个急诊科封闭了起来。能够直接关闭一家三甲医院的急诊科,由此可见人感染禽流感的疫情究竟有多么严重。

而孙立恩虽然不需要依赖疾控心的检测,能知道自己面前这个患者确实感染了禽流感。但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在经过疾控心确诊前,他还是得和徐有容一起接受隔离观察。按照院感工作要求,徐有容需要马脱离工作环境。接下来的治疗,恐怕只能靠他和钟钰了——据说小郭没进洁净室,他应该不需要隔离。

院感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反应很快,小郭扛着三套正压防护服冲进了抢救室,而身后跟着的保安则手里拎着气瓶。刘堂春沉着脸,和小郭一起走了进来。

“胡闹!”在听说了孙立恩的举动之后,刘堂春脸黑的像是锅底一般,“孙立恩你个缺心眼的玩意!小徐暴露了,接受隔离和干预好,你把自己也垫进去有什么用?!”

孙立恩被刘主任叫了接近一个礼拜的“立恩”,如今突然听到刘主任叫了全名,他自然知道刘堂春气的不清。可孙立恩总不能说“我是为了看看状态栏”。他只能解释道,“患者情况不稳定,既然是我的治疗组收治的病人,那现在肯定得让我先抗啊。”

“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当孤胆英雄的地方!”刘堂春挥起了拳头,“等你没事儿出来了,老子一定剥了你的皮……”

“……然后填稻草挂在医院门口。”孙立恩极其熟稔的接了后半句,“刘主任,剥我皮的事儿一会再说。您让院感的同志们进来的时候,带一下咽拭子的工具。”

刘堂春眉毛一挑,“你什么意思?”老刘其实也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他只是恼怒于孙立恩的“鲁莽”举动而已。细菌性肺炎,算是传染,后续用点抗生素应该也没问题了。

“这个患者的体温已经升到了392c。”孙立恩回头看了一眼监护仪的数据,“重症肺炎;顽固性低血氧症;白细胞、血小板、性粒细胞下降……”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考虑到二院昨天收治了一名疑似禽流感患者,我怀疑这个……无名氏也是禽流感。”</content>

第一百六十四章 急转直下(第一更)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四章急转直下刘堂春看着咽拭子瓶被送出洁净室,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按照现行规定,如果这个无名氏被确诊为禽流感,而且第二医院的那个病例也被确诊的话。宋安省就得进入全省二级响应机制,而作为接诊医院的第四中心医院也将被当做疫点进行关闭和彻底消毒。

第二医院的急诊室处于关闭状态但却不影响大局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有第四中心医院兜底收治病人。可如果连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都陷入了关闭状态的话,那些需要急诊服务的患者,又该去哪儿呢第四中心医院承担了整个地区超过三成的急诊工作和任务,一旦因为疫情而被迫关闭急诊,这多出来的三成急诊工作根本没有办法处理——其他医院的急诊科最多能只勉强消化掉第二医院关闭带来的额外患者。

面对这种情况,老刘同志当然心里紧张的要死。万一急诊关闭,谁知道下一个财政周期里院感要扣掉急诊科多少拨款呢!

院感的工作人员穿着正压防护服进入了洁净室,先把徐有容装进了他们带来的防护服中。徐有容和直接接触过患者的钟钰,都将会被送到发热门诊的病房中接受隔离观察,直到传染病学专家们确认,她身上并没有出现禽流感的症状为止。

“让你逞英雄。”刘堂春双手抱胸瞪着孙立恩,“困在里面的感觉怎么样啊”

孙立恩带着口罩,朝着刘堂春摊了摊手,“刘老师,这个治疗团队可是您硬塞给我的。现在遇上这种事儿,我总不能往后缩吧”

“你还嘴硬”刘堂春眉毛一拧就准备骂人,“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啊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去帮助别人!”

“我这不是带着口罩呢”孙立恩嘿嘿笑了两声,“您放心吧,没那么玄乎。”

一老一少隔着门斗嘴,旁边的院感医生听的直翻白眼。等到检验科送来了无名氏的检查结果后,院感医生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无名氏的传染病五项检查全都是阴性,看来至少徐有容不需要担心其他传染病的影响了——只要再观察观察禽流感就好。

“看看,你小子运气是不错。”刘堂春把检查单拿给孙立恩瞅了瞅,让孙立恩也稍微安了安心,这才问道,“患者情况怎么样了”

“说实话,不太好。”孙立恩转身看了看状态栏,“吸痰之后血氧浓度暂时上来了一些,现在只有91%。我建议把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停掉,换成帕拉米韦注射液吧。”

刘堂春知道,孙立恩这是要征求自己的同意。徐有容被隔离了出去,孙立恩只能用自己的处方权了。

刘堂春稍微沉吟了一下,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既然亚胺培南已经用上了,那就打完算了。”

“滴滴,滴滴。”心肺监护仪再一次叫了起来。孙立恩连忙跑到了病床边。“无名氏”吴芬妹的血氧饱和度又开始下降了。“插管!”孙立恩马上就决定了抢救方向,患者目前呼吸的已经是纯氧,而再次出现血氧饱和度下降,说明患者自身的呼吸功能正在出现衰竭。单纯靠吸氧和无创正压呼吸机已经无法扭转情况。必须马上开放高级气道,并且通过呼吸机来维持患者生命体征正常。

平时在抢救室里,有很多医生护士可以帮忙抢救,可现在整个洁净室里只有孙立恩一个人。刘堂春倒是反应挺快,一听孙立恩的声音就准备穿上防护服来帮忙。可院感部门带来的正压防护服哪有那么容易穿上在两个人的协助下穿戴,少说也要两三分钟才能做好准备。刘堂春一边穿着一边骂人,“你们平时要来的经费都喂了狗了拿p4级别的防护服来干什么显摆你们有啊里面的病人顶天是个禽流感,又他妈的不是天花!”

孙立恩却听不到老刘同志骂人的声音了。他正努力的在吴芬妹身上插着喉管。她的情况很不好,喉镜刚一下去,源源不断的粉红色痰液就从她的喉咙深处往外涌了出来。喉镜所提供的狭小视野几乎瞬间就被痰液所覆盖。孙立恩拿着中号的喉管,只能勉强凭记忆向下探去。还好插管成功了,否则真要做咽部切开插管的话,孙立恩还真担心自己经验不足。

“刘主任,不用进来了。”孙立恩朝着门外喊道,“管插上了!”

“你有本事就早点喊。”刘堂春推开门走了进来。正压防护服本身就像是一个充着气的玩偶服装。依靠着背后的气瓶,正压防护服的内压力始终略高于外界。这样即使防护服本身发生了破损,正压也能保证短时间内,外界的病原体无法进入防护服内。

一般来说,只有最高级别的p4生物安全实验室会配备这种装备,这倒不只是因为防护服很贵。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外接的充气口,这套防护服仅凭背负式气瓶是用不了多久的。况且第四中心医院本身也没有设计p4级别的化学消毒喷淋室。可以说这样的防护装备并不能完全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反而用起来麻烦得要死。也难怪刘堂春会对院感部门如此不满。

“你以为这玩意是我们买的”院感的主任毕天华在门外跳着脚,“这几套设备可是我觍着脸从学院生物试验室借过来的!”

“看看你那样。”刘堂春转身过来,对着门外的毕天华主任不屑道,“挖墙角也不知道挖个好用的!”

不理会院感办公室主任“我要进来弄死你”的威胁,刘堂春转头看着病床上的“无名氏”吴芬妹,朝着孙立恩问道,“怎么样了”

“看起来还行。”孙立恩瞅了一眼监控仪,“血氧浓度到93%了。”

“一会等院感的人进来,你也去接受隔离得了。”刘堂春看着孙立恩脸上的口罩,松了口气。n95级别的口罩防御禽流感还是够用的。只要认真消毒,再稍微隔离一下就好。禽流感目前主要的传染方式还是通过禽类传染给人,而人传人的情况尚未出现过。比起,禽流感明显要更“温和”一些。虽然死亡率高达30%以上,但至少它并没有那么烈性。

刘堂春的好意却被孙立恩拒绝了。“您就当是培养年轻人,让我继续处理下去算了。要是之后把人转送到其他医院去治疗我当然没话说,可既然人在咱们医院,而且咱们院里实行的是首诊负责制。那徐有容被隔离了,这个病人理应交给我来继续处理。”

这是孙立恩用来说服刘堂春的理由,但对孙立恩自己来说,他坚持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

禽流感发展到重症肺炎的地步,患者情况可能会非常极端多变。而拥有状态栏,也就意味着他能够比其他的医生更早发现问题,在其他医生等待检验科结果出来之前,他就能发现问题所在,并且及时进行干预。

而能做到这种事情的,恐怕全天下也就只有孙立恩一个了。既然这个患者碰到了自己手上,那就尽全力去做。至少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想着“啊,当初我要是留下来继续治疗她就好了”。这就是孙立恩的想法。

“你小子瞎凑热闹。”刘堂春看了孙立恩一眼,“你一没结婚,二没孩子,也不是党员,这种事情轮不到你……”

就在刘堂春准备驳回孙立恩的请求时,心肺监护仪第三次叫了起来。孙立恩和刘堂春一起看向了身后。只不过刘堂春看的是监护仪,而孙立恩却先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吴芬妹。

“吴芬妹,女,57岁,h7n9禽流感感染,重症肺炎,顽固性低血氧症,高凝血状态。”

而刘堂春看到的,是心肺监护仪上吴芬妹血压的快速下降。从一开始的150/90直接悬崖式下落到了80/45的危险程度。

“刘主任!”孙立恩朝着刘堂春喊了一声,“看她的手!”

吴芬妹的手臂上出现了一片片的紫癜,而扎着静脉输液针头的部位,开始向外渗出了血液。血液的渗出量虽然不算太多,但也绝对不能算少——刘堂春掀起了半遮在吴芬妹手臂上的被子,这才发现针头处渗出的血液已经染红了一大片床单。

“皮肤紫癜,出血倾向,血压快速下降……”刘堂春倒吸一口冷气,“这是dic啊。”

刘堂春看向吴芬妹的眼神,仿佛正在看着一个死人一样。虽然他马上就要求外面待命的医生们送来了肝素,但就连孙立恩都知道,吴芬妹的情况已经危重到了几乎没救的地步。

引起吴芬妹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可能是休克所引发的循环系统障碍,可能是因为禽流感感染导致的重症肺炎造成的全身性凝血,甚至可能是因为之前上呼吸道长时间出血所触发的凝血反应。总之,引发这个症状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不能尽快扭转dic,吴芬妹很快就会丧命。

而处理dic的方法也因为这一症状的极端两面性而显得困难重重。弥散性血管内凝血有两大主要症状,第一是凝血,第二则是出血。

当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情况同时出现在患者身上时,就轮到医生开始头疼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抉择 (第二更)

当两种原本应该互相对立的极端情况同时出现在患者身上时,最头疼的那个人一定是这个患者的医生。

全身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这个症状的具体发病原因各有不同。但总的来说,是人体在各种条件下,错误启动了凝血程序而导致的。大量的凝血纤维和血小板在人体血管内被错误启动,因此在人的全身各个部位血管中都出现了血栓。而这些血栓会影响正常的血液流动,从而导致人体各处组织无法得到足够的血液,因此出现缺氧等症状。

而人体内的凝血物质总量是有限的。等到这些凝血物质变成了人体全身各处血管内的血栓,那真正需要止血的地方就得不到足够的凝血物质。因此,人体又会倾向于自发性出血。毕竟人体实际上是个经常会出各种小差错的地方。

我们的身体时刻都在受损,而组织细胞又在时刻修复着损伤。双方达到一个平衡点的时候,人体是健康的。而dic则会彻底推翻这种微妙的平衡。需要修复的地方无法得到修复材料,而正常的血管内塞满了会阻塞血液流通的血栓。

而对于dic的治疗,除了“对症治疗”和“支持疗法”以外,最主要的工具就是肝素。同时需要尽快补充血容量,维持血压,并且针对引起dic的原发病进行治疗。

发生在吴芬妹身上的症状其实很直接,禽流感引起的严重感染触发了凝血。而根据吴芬妹的情况变化来看,她现在应该是处于dic的初期表现阶段。治疗手段也就明显而且直接了——小计量肝素静脉滴注(50~100u/h),同时补充晶体液。

刘堂春熟练的从洁净室推车里找出了肝素,只不过因为穿着防护服,让老刘同志用套着好几层手套的手去配药实在是有些困难。于是孙立恩就当仁不让的成了孙护士。虽然他配起药来笨手笨脚的,但总要比刘堂春方便一些。

“直接把药瓶换掉!”刘堂春看着准备给患者再扎一针的孙立恩,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怕她出血出的不够多是吧?”他指着那瓶快吊完的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喊着。等到孙立恩把药换上去之后,这才飞起一脚踹在了孙立恩的屁股上,“平时挺机灵一人,怎么现在笨手笨脚的?”

孙立恩揉了揉被踢的生疼的屁股,苦笑道,“这几天实在太累,我感觉自己脑子都是木的。”

“看你没头没脑往里面冲的样子就知道了。”刘堂春冷哼一声,门外院感办主任毕天华及时插话道,“老刘,你的气瓶还有两分钟就空了,赶紧出来!”

刘堂春背负的气瓶不大,一点五升水容积的碳纤维气瓶理论上如果仅供呼吸的话,可以提供半小时左右的续航时间。但由于气瓶是直接连接在正压防护服上的,因此留给老刘同志的理论上的安全时间也就只有十五分钟。自从他进入洁净室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十三分钟,毕天华生怕老刘这把老骨头出什么问题,这才连忙叫他出来。

“他们一共拿了三个气瓶来,我这是最后一瓶了。”刘堂春也有些苦恼,“你干脆和我一起出去算了。”

“禽流感人传人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孙立恩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既然不管谁进来都要冒风险,那还不如让我多盯一会。这样至少能减少暴露在风险中的医生人数。而且这个口罩……”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n95口罩,“有效防御时间有八个小时,时间还很充足。”

“那你自己小心点。”刘堂春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了。“我催一催检验科那边,如果确诊禽流感,那就尽快安排患者转院。患者需要用药直接和我说,我给你批许可。”

孙立恩点了点头。只不过他的心里却是一阵苦笑,就以患者目前的生命体征和情况来看,安排转院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强行转院,只怕她半路上就要出事。

说不定等患者的检验结果出来以后,她的生命体征就能稳定了呢。孙立恩在心里这么想着。

洁净室和外界的交通渠道除了大门以外,还有一个墙上的“洞”。洞口两侧装着有机玻璃门,可以用来传送样本和药品以及手术器械。说起来,在抢救室能有这么一间洁净室本来就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当初设计人员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在这里放一间百级洁净室。

孙立恩给吴芬妹挂上了晶体液,看着血压变化不大后,经过刘堂春的同意又静脉加注了一支去甲肾上腺素。看着吴芬妹的血压从80/45逐渐上升到了95/55之后,稍微放松了一点。

洁净室里没有凳子可以做,孙立恩左右看了看,只能找了个墙角靠着,慢慢坐在了地上。他实在是太累了。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孙立恩忽然睁开了眼睛。他警觉的站起身来,看了看吴芬妹头上的状态栏,迅速拿起一支注射器,从吴芬妹还在缓慢渗血的静脉注射针头上抽了一管血来。然后将注射器封好,放到了墙壁上的转送洞里。

“急查肾功能。”孙立恩简短而迅速朝着外面候着的小郭吩咐道,“马上请肾内科的徐策医生来会诊。”

小郭不敢耽搁,小心翼翼的拿起了注射器,又在外面套了一层塑封袋后,连忙转身冲出了抢救室。

而孙立恩则回到了吴芬妹身旁,状态栏再次更新出了一个新的状态,“急性肾功能损伤。”

肾脏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器官,肾脏过滤体内的废物需要大量血液提供能量和氧气。因此在dic患者中,会有接近一半的患者出现急性肾损伤(aki)。而帕拉米韦这种药物是新型产品,在人体中的副作用和不良反应研究尚不十分确切。虽然药物本身基本会以原型药的形式经过肾脏排出,但在排出过程中是否会增加肾脏负担谁都说不准。吴芬妹已经出现的急性肾功能损伤,应该是由dic引起的。但孙立恩仍然有些拿不准应不应该减缓帕拉米韦的输入速度。

所以他决定叫人来帮忙。

喂?周策嘛?dic那个烂仔来肾脏闹事了,过来帮忙!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吸引火力

周策来的很快。他一脸惊讶的看着被关在洁净室内的孙立恩,愣了半天后问了一句“你也偷了小护士的内裤?”

“啊?”孙立恩一脸懵逼,“啥?”

“哦,没事了。”周策很镇定的摆了摆手,“那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孙立恩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周策,半天后才拧着眉毛问道,“周医生,我想问一下,这个透析设备……怎么安装。”

“透析?”周策想了想摇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让护士们来做不就好了?”

“疑似禽流感。”孙立恩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病床,也不管周策到底能不能看得见。“院感的防护服三个气瓶都用了,再充气得花些时间。患者的情况……不太好。”

“有检查报告么?”周策很快理解了现在的情况,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问道,“排尿量有多少?”

“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入院到现在两个小时,排尿量大约15毫升。”孙立恩蹲下身子,拿起了挂在床边的尿袋看了一眼。“入院后到现在,已经给患者补充了超过500毫升液体。”

“尿量有些少,但是还得看过报告后才能确认有没有急性肾损伤。”周策想了想,“我先教你怎么连接。”

透析机其实经过几代进化之后已经变得相当容易使用了。和腹膜透析不同,透析机的基本原理是“过滤血液”。从动脉处抽取血液,然后通过超渗膜过滤,再将除去杂质的血液重新输回静脉中。而腹膜透析则更多利用了人体自身的结构特征,利用腹膜的半透膜性质,通过注入和抽取透析液来吸附过滤杂质。

虽说dic本身就是腹膜透析术的适用范围之一,但使用腹膜透析毕竟需要在腹膜内放置透析管才能使用。而现在的情况下,仅靠孙立恩一个人肯定无法完成这种操作。因此周策根本就没去考虑腹膜透析,而是直接选择让孙立恩学习连接透析仪。

“透析仪使用会附带这样一个操作包,里面有两根透明软管。”周策扬了扬自己捏在手里的透明包,“打开之后,你会发现里面有两根挺粗的带针头的管子,一根带着蓝色标签,一根带着红色标签。”

孙立恩在房间里拆开了一个操作包,“然后呢?”

“然后,把机器上所有的通路都拧紧,从红色端口处注入生理盐水。”周策扔掉了手上的操作包,一把抓起了一包生理盐水,像只大马猴一样手舞足蹈的解释道,“生理盐水直接用静脉滴注的管道接是不行的!静脉滴注的管道不够粗,要用连接管!”

“好好好,我知道了。”孙立恩示意周策冷静下来,“我记着呢。”

“哥这是在帮你加深印象。万一你小子忘了预冲,把气泡打了进去,那乐子可就大了。”周策严肃道,“在我觉得你记住了之前,闭嘴听讲,不要打断我的思路!”

孙立恩苦笑着应了下来,顺便从口袋里摸出记录本写起了笔记。

“咱们院里的机器要求预冲1000毫升,所以你就老老实实的冲。不要为了省时间减少冲量,一旦有气泡,那就会出人命。”周策又强调了一遍,这才继续讲解了下去。

“冲管的盐水会从废液口排出,你用操作包里的废液收集袋收集起来就行。然后,用注射器抽取生理盐水,先注入到红色标签的管子里。给患者的注射位置消完毒之后,扎下去。记住,这根红色标签的管子扎动脉。”

“以红色标签管行动脉穿刺术……”孙立恩快速记了几笔,“然后蓝色标签管穿刺静脉?”

“聪明!”周策面无表情的夸奖了孙立恩一句,“这句话是为了表示鼓励,内容你可以无视掉也没关系。”

孙立恩苦笑着点了点头,周策这种一惊一乍偶尔闷骚的性格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两根管都有回血之后,往管里冲肝素抗凝。”他翻了翻手里的检测报告,“一般我们用60~80iu/kg的标准注射低分子肝素,不过既然这个患者已经在做抗凝治疗了,那就按照30iu/kg的标准注射。她的体重你自己估计一下。”

“冲管之后,红色标签管连接红色动脉入路,蓝色标签管连接蓝色静脉出路。这种很基本的东西你要是搞错了那就可以考虑辞职了。”周策摆了摆手,似乎他也觉得这段话很没必要,“然后透析仪开机,操作的数据一会我会给你。重点是,一开始过滤的时候,超透膜的那根管子,静脉出路朝上,过滤流量100ml/min。一开始千万别调太高。”

“等到机器运行超过两分钟之后,再把超透膜的那根管子从机器的架子上取下来,改成红上蓝下。等静脉壶快到四分之三满的时候关机,并且把过滤流量调整到200ml/min。”周策快速解释道,“为什么要这么操作的具体原理不要问我,我也不清楚。这是机器的说明手册上要求的。”

孙立恩被这个解释打的哑口无言,张了半天嘴才点头道,“知道了……”

“最后,等机器运转结束了,关机,然后用标签管上自带的管夹封闭标签管。记得只关动脉。”周策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截下了小郭送来的血液报告。快速扫了两眼,继续道,“关闭动脉标签管之后,用生理盐水连接到机器的动脉端上,把机器运转速率调整到100ml/min,等盐水将机器内管道冲到没颜色了就可以关机。再封闭静脉管。”

这一连串的顺序下来,孙立恩听的有些懵。等全部写完了之后,孙立恩干脆把自己记录的内容重新念了一遍,直到周策点头认可后这才松了口气。

“dic患者,接受抗凝治疗后又加了透析抗凝,她之后的止血会变得很困难。拔管后上棉块,用加压带捆半个小时吧。”周策结束了紧急培训,并且朝着孙立恩扬了扬手里的检查报告,“血肌酐浓度486μmol/l,这个患者确实需要肾透析。”

“不用这么麻烦。”周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来做就行了。”

孙立恩顺着声音定睛一看,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来了?”

“我男朋友都要被隔离了,这种时候我肯定得来啊。”胡佳没穿白色的护士服,身上还套着自己的衣服。头发显得有些乱,看起来似乎刚刚洗过澡的样子。“你搞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没想着和我说一声?要不是徐姐姐给我打电话,我现在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呢。”

胡佳的表情很平静,但孙立恩似乎觉得自己后脑勺有些麻酥酥的……仿佛是小兔子被老虎盯上之后的本能的恐惧感。

“你进去?”周策倒是没觉得胡佳的表情有什么其他含义,他只侧过身子挡在了洁净室的门前,慢慢的摇了摇头,“能少一个人暴露就少一份风险。你这么直愣愣的跑进去,小孙冒的险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我是护士,协助医生拯救患者生命是我的工作内容。”胡佳带上了口罩,抬起头盯着周策,“麻烦让一下。”

“胡姐,你冷静一下。”小郭看着这个场面,只觉得自己腿肚子都快抽筋了。他硬着头皮挪动到洁净室门前,和周策一起挡住了门。“你现在进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着胡佳不要乱来,可胡佳仍然执着的站在门口,谁说都不好使。抢救室里的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最后这阵嘈杂引来了刘堂春的注意。

老刘同志得知情况后急匆匆赶回了抢救室,但开了门之后却忽然冷静了下来。老头背着手,抖着腿,一副离退休老干部饭后遛弯的轻松自得模样。慢慢晃悠到胡佳身后,他才说了话。但却不是对着胡佳的。

“你看看。”刘堂春冲着孙立恩呲牙咧嘴的笑着,“给自己惹麻烦了吧?”

孙立恩都快哭了,“刘老师,您不忙帮也别来添乱啊……”他冲着胡佳摆摆手,强调道“我真的没事儿!”

“好好的医生不做,非要去学郑国有那个老货的样子。”刘堂春嘿嘿笑着,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找女朋友别着急,最好别找咱们院里的小护士。一脉相承这个词儿你知道吧?肖丽蓉手下的这帮徒子徒孙,那可个顶个的都是好手!让你蹲阳台你就得蹲阳台,让你站着吃饭你就得站着吃饭。”

周策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刘堂春想干什么,于是跟着附和道,“那是!我们主任的老婆在小学教语文,那才叫温柔贤惠呢。”

“你们……什么意思?”外表平静但内心里早就快急疯了的胡佳马上就上了当,“护士怎么了?”

周策和刘堂春互相一交换眼神,继续开始说起了护士的坏话。内容丰富多彩,主要通过郑国有的悲惨生活经历,和“娶了女老师”之后生活非常圆满的肾内科主任进行比较。从而达到“抨击孙立恩择偶不慎”的目的。

这两人正在拼命的吸引火力,只是旁边站着的护士们脸上表情都有些不好看。虽然她们也知道刘主任和周医生没有恶意,但这种场景下,大家总是免不了被流弹误伤到一下两下。

郭宇来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站在哪一方说话。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关闭急诊

周策和刘堂春招摇着吸引火力还是有所成效的——至少孙立恩手脚麻利的完成了透析机的预充和连接工作。

“好了好了,歇歇吧。”老奸巨猾的刘堂春看着孙立恩完成了工作,摆了摆手止住了周策的话头,“再说下去咱们俩得被护士们活撕了。”

“我早就想去撕你那张嘴了。”胡静穿着护士服走了过来,上前一把挽住了胡佳的手。护士长冲着刘堂春不满道,“一把岁数的人了,说的话怎么这么牙碜呢?”

“我要是说的话不牙碜,胡佳早就冲进去了。”刘堂春一摊手,“我这也是不得已嘛,理解,理解万岁。”

胡静把自己的侄女儿拉到了身后,用眼神警告了一番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转而对刘堂春道,“刘主任,按照规定,这种病人的护理应该由护理部抽调符合条件,而且自愿的护士执行。”胡静道,“我是咱们科的护士长,结婚有孩子,而且还是党员。所以应该由我先进去做护理,然后再等护理部抽调人员到位交接人物。”她看了看刘堂春,扬声问道,“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刘堂春摇了摇头,随后问道,“不过……小孙现在处理的不错,暂时还轮不到你上吧?要不然再等等,初检结果一出来,我们就把患者转移到定点医院好了。这样还能减少暴露风险……”

“刘老师,患者现在这个情况可能没法转移。”孙立恩打断了刘堂春的发言,“呼吸机基本已经没有参数调整的空间了,可她的血氧饱和度还是上不去。”

吴芬妹的病情复杂而且极为凶险。h7n9禽流感引发了重症肺炎和高烧。而重症肺炎触发了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sirs)。而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的三大主要合并症,休克、dic、器官衰竭都已经表现了出来。如果警方找到了患者的家属,只怕现在抢救室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张病危通知书了。

是的,吴芬妹入院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而她的家属至今还没有被找到。抢救室到现在为止的所有抢救措施,都是凭借着四级应急响应机制和医务科授权进行的。医院和医生们都共同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万一吴芬妹没救回来,而家属又是那种钻到钱眼里的混蛋。那接下来这段时间,只怕第四中心医院又要被医闹们好好折腾一顿。

所以刘堂春才一直琢磨着想把吴芬妹转去定点医院进行治疗。一方面他得考虑第四中心医院急诊室关闭的恶劣影响,另一方面,他也需要尽可能的为自己手下的医护人员们规避一些风险。不管这种风险是来自于疾病本身,还是另一种无药可救的毛病。

“先观察一下看看吧。”刘堂春面色有些难看。这种病情严重而且复杂的患者理应由icu处理,他们在生命支持和重症医疗上更有经验。但现在能直接接触患者的人却只有孙立恩。院感办公室的那群家伙说,重新给那几瓶压缩气瓶充气所需要的设备他们没“借来”。得从学院里的四级生物试验室现借。最乐观的估计,也需要大概一个小时才能完成充气工作。

“刘主任……”驻守在医院的警察老吴也来了,他对着刘堂春道,“患者身份查到了。”

“哦?总算有个好消息了。”刘堂春眉毛一展,“家属来了没有?”

“家属……没法来。”老吴哭丧着脸,“二院之前收治的那个疑似禽流感,是她老伴。老两口无儿无女,最近的亲戚在上海打工。要赶回来得明天下午了。”

孙立恩听到了这句话,忽然觉得背后一股冷汗冒了出来。

他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孙立恩当初之所以敢带着口罩就来接诊患者,是因为高致病性禽流感到目前为止,尚无人传人的病例报告。

有一些类型的人流感可以同时传染给禽类和猪,并且在猪和禽类间相互传播,从而导致病毒快速变异。而在变异过程中,禽类群体里出现了分型为h7n9的低致病性禽流感。这种禽流感对禽类而言属于并不太烈性的分型,但对于人类来说则致死率极高。根据一般统计,感染了h7n9禽流感的患者,死亡率高达30~60%。

根据中山大学13年的病毒溯源调查,在国内偶见传播的h7n9禽流感病毒基因分别来自浙江,江苏,上海和韩国野鸟群体中。而这种变异传播在野鸟接触到家禽之后潜伏了下来,并且成为了对人高致病的毒株。

但也许是因为病毒性质的关系,这种毒株在人际间传播的能力很弱。虽然偶尔有几例家族成员共同患病的报告,但仍然无法证实h7n9禽流感可以做到人传人——报告中的家族成员共同患病的报告中,患者均有家禽接触史。

而中山大学的病毒研究报告中同样支持了这一观点。根据研究h5n1禽流感获得的经验,禽流感病毒要打成“飞沫传播”条件,需要在ha关键氨基酸位点上有三种突变组合。而在他们分离出的h7n9病毒中,这一关键氨基酸点位变异h7n9病毒仅有两种。也就是说,从病毒结构上看,h7n9病毒尚不具备飞沫传播的可能。

而孙立恩大胆进入洁净室的原因就在于此。h7n9无法进行人际传播,或者说人际传播能力很弱。在其他医生还无法确定患者得的究竟是什么病的时候,孙立恩就已经知道,她被飞沫传播能力很弱的禽流感病毒感染了。

但现在,孙立恩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可能性。

病毒是会发生突变的。患者家庭无儿无女,而朝夕相处在一起的老两口几乎同时发病。这不得不让孙立恩开始担心了起来。如果……真是病毒发生了变异,那就有可能通过飞沫传播给自己——难怪状态栏会用那么明显的提示来警告自己!

“把这个情况马上报告cdc。”刘堂春马上下了决心,“向二院通报情况,要求他们提高防护等级。向市委市政府去电,要求他们马上提高应急响应机制等级……”刘堂春看了一眼自己的科室,以及周围的医护人员,“和附属医院联系,让他们接受生命体征稳定的患者。联系重症医学,让他们腾空负压icu监护室,把无法进行转运的患者全部转移过去。”

胡静面沉似水,她已经听出了刘堂春想干什么。她一边听着,一边拿出手机,在屏幕上飞快的按着。

“联系医务科……”刘堂春深深叹了口气,“宣布关闭急诊科。所有急诊医护人员全部接受隔离观察,在没有得到院长和上级部门的许可前,所有人都不许离开医院!”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进展

“这孩子,怎么不接电话呢?”宋安省常宁市,郊区的一家工厂内,一对中年夫妻正对坐在餐桌前。桌上摆着白粥,油饼和佐餐用的咸菜。男人个子不高,脸上的胡茬有些明显,看上去大概有两天没有刮过胡子了。他身后的椅子上披着一件黄色工人夹克衫,有些粗糙的手下意识的摩挲着他的下巴,很显然,他对于自己的儿子没有及时接电话这一点感到相当困惑。

“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说话了,她眉头微皱,似乎对自己丈夫的行为有些不满。“立恩都二十五岁了,你还打算每天都掌握他的行踪?”

“就算到五十二岁,他也是我儿子!”男人冲着自己老婆瞪起了眼睛,随后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以前他就算不接我电话,总能发个短信或者微信之类的先说一声。怎么这回连短信都没发呢?”

“孙总,还吃早饭呢?”门外一个中年男人毫不客气的推开门,探头进来和孙宏斌打了个招呼。顺便冲旁边的女人点了点头,“嫂子,早上做的什么好吃的啊?”

王彩凤大方的笑了笑,“一点家常小菜,张经理也来吃点?”

张经理摇了摇头,“早上在家吃过了。”他看了看房间里似乎没有其他人,于是压低声音问道,“孙总,我记着你家儿子在宁远当医生呢?”

“唔。”孙宏斌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有什么事儿么?”

“我刚刚听宁远的客户说,宁远那边闹禽流感了。”张经理答道,“鸿绿鸟业的意思是,之前定的那一批缓冲纸板箱得先暂停订单。现在整个宁远都不让家禽和鸡蛋流通,就怕会传染……”

王彩凤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她颤着声音问道,“啥?”

“我也是这个意思……”张经理压低了声音,朝着王彩凤摆了摆手,“我找人打听过了,宁远现在有两所医院因为禽流感的事情被封闭了。一个第二医院,一个第四中心医院。”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上之后问道,“你们家小孙是哪个医院的医生?”

“第四中心医院。”孙宏斌率先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他一把抓住了面前的“宁远的情况怎么样?很严重么?”

“肯定算不上乐观。”张经理叹了口气,“发病的两口子是给鸿绿鸟业那边的养殖基地打零工的。老头子送到了第二医院之后,第二医院就把急诊关了。当天晚上老太婆就发了病,这不就送到了第四中心医院去……”

王彩凤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去宁远……”

“你给我坐下!”孙宏斌猛地一拍桌子,“你去干啥?给小恩添乱?”

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王彩凤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马上跑到自己孩子身旁,确认他的安全。任何阻碍这行动的人都是敌人,哪怕阻碍自己的是丈夫也不例外。她用仿佛能杀人的眼光紧盯着孙宏斌的双眼,“我们老王家已经在非典里死了两个医生了,总不能把我儿子也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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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宏斌和王彩凤两口子是孙立恩的双亲,两人在常宁市内经营着一家纸箱厂。纸箱前些年属于没什么人在乎的东西,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不少。孙家的纸箱厂只能给附近的农产品企业做做配套,生存的其实非常艰难。所以,孙立恩的童年条件相当一般。以至于孙立恩至今仍然打心眼里觉得,自家条件其实很一般。

然而自从孙立恩上了高中之后,纸箱行业迎来了一次突飞猛进的发展机遇。网购的巨大潜力被释放出来之后,网络卖家们惊讶的发现,以前根本不值钱的纸箱现在居然断货了。以前的农副产品纸箱被用完之后,他们只能无奈的选择和本地纸箱厂合作,开始大量订购起了孙家的纸箱。

等到孙立恩高三的时候,孙家的经济情况已经有了长足的改善。但经历过困难年代的老两口秉承着“公家饭总要比私营稳定”的心态,决定尊重孙立恩的意愿,让他去宁远市医学院学医。另一方面,也算是纪念了孙立恩的两个舅舅。

非典来袭时,孙立恩的大舅在国家科学院呼吸研究所工作,平时需要接诊不少呼吸科的病人。而他的三舅则是常宁市传染病医院的普外科主任。两人都在非典还未引起广泛重视时,倒在了自己的岗位上。这让当时还是小学生的孙立恩第一次认识到了死亡是什么,也让他心里埋下了一颗以后要成为医生的种子。

正是因为有两个兄弟因为传染病去世,王彩凤对于这种事情是有严重心理阴影的。所以她才会这么激动,这么愤怒,这么……恐惧。

隔离,预防,传染,这些词几乎又把她重新拽入了那个恐怖的场景中。那个众人争抢板蓝根和白醋甚至体温计的岁月。因为害怕会有传染病,纸箱厂当时所有的工人都拒绝回来继续工作。尤其是在孙立恩的大舅殉职之后,家乡疯传纸箱厂的产品中含有非典病毒。原本还算小康的孙家几乎瞬间遭受灭顶之灾。要不是当时政府为了稳定局势,市长连续几次来纸箱厂中视察工作,同时还帮孙家纸箱厂协调到了一大笔银行贷款,只怕孙家早就破产了。

自己的儿子可能也要面对同大哥和二弟一样的遭遇。这个想法让王彩凤紧张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去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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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哥,你手机响了。”孙立恩带着的口罩已经快到八小时有效期了。长时间佩戴口罩,让孙立恩出现了一些生理上的缺氧症状。带过n95系列口罩的人都知道,这玩意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呼吸困难。没有呼吸阀的n95口罩需要快速吐气和慢速吸气。一旦中间节奏出了问题,大量二氧化碳就会开始在口罩中蓄积起来,这就导致了医护人员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比之前更加费力。

而孙立恩,已经戴着这样的口罩快八个小时了。

“先放着吧。”孙立恩有些困难的指了指墙上的箱子,示意小郭把手机先放在箱子里。过去的八个小时里,他已经先后三次在口罩上放过氧气管了,这样能勉强提高一些口罩过滤的空气中的氧含量,但这毕竟只是治标的办法。要想真的缓解当前的问题,孙立恩就必须得等门口的临时缓冲区架设完毕。这样他才能比较安全的离开这个污染区域,然后开始畅顺的呼吸新鲜空气。好在缓冲区假设顺利,大概再有个二十来分钟,来自医学院院办器械公司的这些师兄师姐们就能完成充气式缓冲区的全部布置工作。

“给我好了。”一直守在门外的胡佳从小郭手里接过了手机。她看了一眼上面的电话,冲着孙立恩道,“这个……是你爸吧?”

孙立恩隔着观察窗看了一眼胡佳手里的电话,“对,孙宏斌。”

胡佳点了点头,直接把电话拨了出去。孙立恩呆愣愣的看着胡佳拨号出去,自己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疲倦,呼吸困难以及高度紧张过后的疲惫都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喂?孙叔叔,你好。”胡佳的声音很镇定,“你好,我是孙立恩的女朋友,我叫胡佳。”

“啊,是的。”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问问题,而胡佳则很有耐心的解释道,“医院主要还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所以才关闭了急诊而已。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都是谣传,您可千万别信……立恩,他昨天晚上值夜班,现在睡着了。需要我叫醒他么?”

胡佳解释的很自然,仿佛以前就和孙宏斌见过不止一次了。完全没有初次和男朋友父亲沟通的紧张和小心翼翼的感觉。

“他……屁股上有个痣?”胡佳的脸忽然红了。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坐在洁净室里,眼神呆滞仿佛一条咸鱼的孙立恩,有些艰难的回答道,“我没注意看过,要不……我下次看看?”

电话那头的孙宏斌挂了电话。之前的电话他一直用的是免提模式,这样在旁边的王彩凤也能听的清楚说话内容。稍微沉默了一会后,他问道,“你看,我就说这肯定不是骗子吧?”

王彩凤的紧张似乎也被儿子找到女朋友的消息缓解了不少,她反而开始埋怨起了自己的丈夫说话太不讲究。“哪儿有你这么问问题的?吓着人家小姑娘怎么办?人家要是以为咱们家这么不靠谱,回头不乐意和立恩处了,我非撕了你那张嘴不可!”

孙立恩艰难的站了起来,他要再看一眼吴芬妹的状态栏才行。距离上一次查看她的情况大概过去了一两个小时。抗凝治疗已经进行了超过六个小时,如果dic有所改善,那就要尽快停止肝素注射才行。否则吴芬妹可能会出现严重的内出血倾向,鉴于她的病情,一旦发生了严重的呼吸道出血,那可就真的要命了。

“吴芬妹,女,58岁,h7n9禽流感感染,重症肺炎,顽固性低血氧症,左冠状动脉栓塞(2/3)。”

“我……操。”孙立恩艰难的骂了一句脏话。



第一百六十九章 身影

人类的心脏肌肉是最特殊的一群肌肉。现代医学根据心肌细胞的作用不同,而将它们粗略的分成了两种,“工作细胞”和“自律细胞”。自律细胞负责传导信号,引导工作细胞收缩和放松。而工作细胞,则负责将心脏内的血液挤压到全身各处。

作为最“劳模”的细胞,心肌细胞当然是全年无休的。按照正常成年人每分钟心跳约80次,在一个人从18岁到60岁的这32年中,他的心脏需要跳动最少十三亿次。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也就意味着心肌需要消耗大量的养分和氧气。而为了供应心肌工作所需,哺乳动物的心脏上进化出了“冠状动脉”这种东西。

由冠状动脉供血,毛细血管向心肌散发氧气和养分,最后通过冠状静脉窦或心前静脉,重新将血液输回循环系统中。这一过程被称为冠脉循环,而这一套循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就像是核电站的保障运行供电,像是启动并且维持整个工业化化学反应流程的核心反应物。没有了它,心脏自然就不可能工作下去。

人的心脏一共有左右两个冠状动脉,有超过65%的人属于左冠状动脉优势分类——他们的心脏主要依靠左冠状动脉的三条分支输送动脉血。29%的人属于均衡形,他们左冠状动脉和右冠状动脉输送同样多或者相近分量的动脉血。而剩下的6%则是罕见的右冠状动脉优势型,他们右冠状动脉的五条分支能够输送心脏所需的绝大部分血液。

虽然不知道吴芬妹到底是哪种分型,但左冠状动脉阻塞(2/3)的意思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她的左冠状动脉只剩下一条还是通常的,根据数据粗略统计,她有大概94%的可能性会出现心梗。至于具体是严重的心梗室颤,还是轻微一些的心肌供血不足而导致的剧痛,这就不清楚了。

孙立恩心里清楚,以他现在的情况,吴芬妹一旦发病,他是几乎不可能进行有效施救的——cpr是地地道道的重体力活,带着口罩都快窒息了的孙立恩,根本无法催动自己的身体有力下压,形成有效的胸外按压。室颤状态下必须用cpr和电击除颤共同作用,这样才有可能扭转室颤状态。只依靠电击和俗称“打桩机”的萨博机,效果会非常有限。

必须马上通知上级医生,请他们来镇场子才行……

“刘主任,刘老师!”孙立恩转头走到了隔离门旁,“患者有点问题,可能是心梗!”

天知道孙立恩是怎么挪动自己的双腿走到门旁的。他几乎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他勉强把氧气管凑到了自己的口罩下方,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吸了两口。尽管从氧气管里喷出的是纯氧,但毕竟隔着口罩,吸氧的效果基本和安慰剂没有什么区别。

“刘主任,您得快点……”孙立恩又攥着拳头砸了两下门,“我现在这个状态做cpr肯定是不行……”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病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报警声。

“室颤了!”孙立恩撂下最后一句话,关掉了氧气开关,往病床边上快步挪动着——这已经是他的最快速度了。

刘堂春正在用完全不符合年龄的矫健身手穿着防护服。但p4级别的防护服实在是太麻烦了,哪怕刘堂春连骂人的精力都分不出来,但他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穿戴好。

胡佳担心的攥住了孙立恩的手机。

“除颤!”吴芬妹身上已经接好了高级气道,孙立恩不用再分出额外的精力去关注她的呼吸状态。除颤电极板上被他胡乱抹了些导电凝胶,孙立恩熟练的将电击板放在了指定位置。“第一次电击,240焦,电击!”

“轰!”一声轻响,吴芬妹的身体上下弹动了一下。心肺监护仪上所有数据都变成了直线。随后新的数据被刷新了出来,她的心脏还是出于室颤状态。

“你妈的。”孙立恩低声骂着,不知道是在诅咒这该死的病魔,还是在咒骂让自己如此倒霉的老天爷。

接下来要做什么?孙立恩稍微有些恍惚。供氧不足导致的思维迟钝再一次阻挠了他尽快做出判断。

面前躺着的是一个陌生人。我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病情,知道她的年龄……孙立恩忽然一愣。

昨天晚上吴芬妹还是57岁,可现在……状态栏说她已经58岁了。

今天是吴芬妹的生日。

孙立恩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在恳求着自己的帮助。她还想继续活下去。

面前躺着的是一个陌生人,是一个病人,是一条性命。

我是谁?

我是孙立恩,我是个刚开始规培的医生。

大舅和二舅曾经也是医生,和他们一起穿着白大褂肩并肩站在一起,曾经是我的梦想。

他们死了。为了履行自己的誓言,为了拯救生命,为了……让病人活下去。

我也是医生。

我要做点什么。

我必须做点什么。

孙立恩站直了身体,他仍然思维迟钝,仍然行动迟缓。但他觉得似乎有一股热流从胸口散流到了四肢百骸。他奋力扔下了手中的电击板,开始用力按压着吴芬妹的胸口。

“01,02,03,04……”双手按压的幅度必须做到能让患者的胸口下沉三厘米左右。刚刚压到第四次,孙立恩就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传来。他几乎快站不住了。

“你妈的。”孙立恩第二次骂了出来。“你妈的!”

咒骂对眩晕并没有任何改善,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钝痛。身体的所有组织都在尖叫着需求更多的氧气。

孙立恩一把扯下了罩在脸上的口罩。

“第二次除颤!”他终于能畅快的呼吸了。疲倦和身体迟钝仿佛瞬间就被祛除出了他的身体。“270焦,电击!”

门外的胡佳紧紧攥着孙立恩的手机,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仿佛正在握着孙立恩的手似的。她用力攥着手,似乎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担忧和焦急传递给正在洁净室里抢救患者的他。

“没有心跳。”不需要再次确认,孙立恩也知道吴芬妹并没有好转。状态栏上写着呢,“室颤(距离解除除颤成功还有2/11次)。”

除颤需要五个胸外按压循环,而一个循环是30次胸外按压。

胸外按压的频率是每分钟150次,正好按够一分钟。就可以进行下一次除颤。

“第三次除颤,270焦,电击!”孙立恩的汗水从额头上甩了下来。他举起了沉重的双臂,再次对吴芬妹进行除颤。

按压,除颤,按压,除颤。孙立恩在洁净室里忙碌着,全然没有察觉穿好了防护服的刘堂春已经走进了洁净室里。

“第六次除颤……”孙立恩只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洁净室里就自己一个人,这些口令报给谁听呢?反正就自己在房间里,好像除颤前的警告都变得有些没有意义了。

“可以了……”刘堂春沉声道,“你尽力了。”

“第七次除颤!”孙立恩完全没搭理自己身后的刘堂春。再来四次,只要四次除颤就行了!

“你做的很好。她……现在这样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刘堂春见过很多年轻的医护人员陷入现在的情绪里。他们年轻,充满干劲。但在死亡面前,无论他们多么有朝气都于事无补。没有人能挡得住死亡的降临。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她快死了。”孙立恩喘着粗气,做完了第八次除颤。“这种结果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说不下去了。

刘堂春同情的看着孙立恩,“咱们以前有句老话,‘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这是客观事实,我们可以去尝试改变,但是当尝试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时,你要学会尊重这种情况,学会尊重生命。”

“第九次!”孙立恩的汗水已经彻底打湿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打湿了身上的白大褂。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仍然在继续重复胸外按压,“谁……谁说……这次尝试没有用了?”

刘堂春看了一眼心肺监护仪,“胸围按压已经超过10分钟了。她能醒过来的机会很低,就算醒过来,可能也会有严重的脑损伤……”

“那种事情交给神外医生去操心。”孙立恩做完了第十次除颤。他已经快站不住了,两条腿就像是面条一样绵软无力。为了保证自己不倒在地上,孙立恩甚至干脆把身体靠在了病床上。“我是急诊医生。”

“我,是,急诊,医生。”做到这个份上,孙立恩仍然能够保持住胸外按压的质量和频率。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以前短暂足球生涯的成果,又或者是“疲劳”这个概念已经被他的大脑所遗忘了。“我的工作,就是,救下他们的性命……”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了起来。肺部仿佛失去了截取空气中氧气的功能。血管里正在流淌的血液,该不会已经变成碳酸了吧?

孙立恩有些惊讶自己居然还能想到一个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

“第十一次除颤,320焦!”最后一次除颤。孙立恩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甚至无暇去看心肺监护仪上,吴芬妹的心跳是否恢复了窦性心律。随着她的最后一次震颤,孙立恩像是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人一般,整个人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然后陷入了黑暗。

他仿佛听到了一阵嘈杂。

“恢复了,窦性……”“担架床!”“立恩!”“把她拦住!”“护士!”

这些声音已经无法让孙立恩再有任何想法了。

他似乎隐约看到了两个身影,两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身影。



写在第二卷之前的请假条

40万字进入第二卷,这和我一开始的规划差不多。说起来,三观其实还是挺得意的。得意剧情进展顺利。得意于自己能得到这么多读者的支持。

起点精品,用这个成绩和上一本均订8的书一比,不禁想让人骂两句脏话。为那五十几万字和不可追回的时光而惋惜——早干嘛去了?

扯了几句闲话,来向各位汇报一下后面的进展。

首先,第二卷的长度会是第一卷的一倍以上,而且仍然将保持现有的严谨风格。至于不少读者都表示不适应的“时间流速”问题,将得到长足的改善。

其次,剧情也仍然将以正能量向为主——现实世界已经如此严肃,咱们在小说里放松一下身心就好。至于提出什么严肃思考,这不是我的工作。

最后,第二卷名现在还暂时未定,可能在未来的一两个月里也不会有名字。但仍然会是医院和医生的故事。

至于这本书的未来,请允许我借用一句书评来回答。

对,哪怕那么黑,还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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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千辛万苦袁平安

袁平安下了火车,看着占地面积光大但却没什么人的宁远南站,稍微放松了一点。宁远的环境比他想象的要好上不少。虽然车站人流量不算很大,但至少还有人气儿。

袁平安是北京人,这辈子离开四九城最远的一次,也不过是和家人一起去大兴买过一次西瓜。这回直接坐一宿的高铁跑到了宁远,这可真是让袁平安好好的体验了一下什么叫做生活,什么叫做“旅途劳顿”。

说真的,如果是放在十几年前。就袁平安这种旅途劳顿的旅客,只怕一下车就会被“帅哥,来休息啊,有美女”的招揽带走。好在这些年宁远警方打击力度一直都很强,这才给旅客们留下了一个安全一些的火车站。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是袁平安第五次拨打孙立恩的手机号了。说起来也有些荒唐,堂堂一个同协急诊科住院总医师、同协医学院急救医学博士,眼巴巴的跨千山渡万水来到宁远任职,医院方面竟然连一个来接待的人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

可袁平安还就吃这一套。毕竟连徐有容这种来头的神外医生都愿意跟着孙立恩学习,那自然也就说明人家确实有这个本事。而有本事的人,一般都是有些古怪的。袁平安在同协这么多年的学习中,对这一点是有非常深刻的体会的。

不来接才好,不来接就说明第四中心医院的人都很厉害嘛。他这么说服着自己,跟着人流走向了出租车乘车处。排了十几分钟的队后,终于坐上了一辆还挺新的电动出租车。

“欢迎乘坐宁远出租汽车,请问您去哪儿?”出租车的司机师傅看上去年纪不小了,说的普通话里带着一股浓浓的宁远本地口音。袁平安听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在问自己要去哪儿。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真没听明白。”袁平安特意解释了一下,生怕让出租车司机以为自己是故意的——万一人家恼了,在半路上使劲兜几个圈子那就麻烦了。“我去第四中心医院。”

“四院?”出租车司机瞪大了眼睛,“后生,你去四院可选的不是好时候,人家四院关了!”

“啊?”袁平安迷茫的张开了嘴,半天后才追问道,“关了?”

出租车慢慢开动了起来,司机一边开一边说,“我先不打表,咱们开到外面先停一下,我帮你问问。前些天四院突然就关掉了,具体为啥我可真不知道。”

袁平安已经彻底懵了。医院可不像其他的行当,从来只有开分院扩建增建的,彻底关闭的不是没有,只是数量太少以至于大部分人都没听过。突然关闭更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

第四中心医院突然倒闭了?袁平安擅自把关闭当成了倒闭的本地叫法。他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呆愣愣的木然了好一会,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导师可以依靠,于是赶紧打了个电话过去。

“朱老师……”电话拨通后,袁平安用几乎是崩溃的语气喊道,“朱老师,孙立恩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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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首都的朱敏华教授被袁平安的一阵哀嚎给镇住了。“怎么回事儿?慢点说!”

袁平安断断续续的说完了自己知道的情况,随后就被自己的导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你少给我丢人现眼了!出租车司机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要他们说的都没错,今年咱们就应该在意大利办他娘的阅兵式了!等你到了地方确认人家医院真的关了,再来给我打电话哭丧!”

袁平安被导师骂了一顿后,反而清醒了很多。也对,毕竟柳教授都被宁远挖来当了副院长。要是医院真的运营状况不好,柳教授肯定会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朱敏华才对。

“啊对了。”结束了对讲通话的出租车司机转过头来对着袁平安道,“后生你来宁远,行李里面没带什么活鸡活鸭吧?”

“没有。”感觉自己被出租车司机诓骗了的袁平安警惕性很高,“问这个干什么?”

“俺们这几天全市搞什么……什么响应机制来着。”出租车司机解释道,“上面的领导说了,旅客有感冒发烧的咱们不能拉。如果不小心拉上了,还要赶紧联系运管,把旅客送到二院去。”

袁平安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师傅,咱们宁远最近有禽流感么?”

“啊!!对对对对!”出租车司机一脸释然,使劲点着头答道,“就这个词儿,禽……禽啥玩意?”

“禽流感。”袁平安重复了一遍。

“对对对。”出租车司机又是一阵点头,“刚才我问其他司机,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病叫啥。”

袁平安似乎猜到了第四中心医院“关掉”了的原因。

出租车司机重新启动了车辆,朝着宁静区慢慢开去,“我刚才帮你问了,听说是四院收了个女的,也是个禽流感。结果这个禽流感就把四院给整关掉了。”

果然!袁平安一拍大腿,这哪儿是什么孙立恩跑路,分明就是第四中心医院因为收治了禽流感患者而被划为疫区,停止收治病人了而已嘛!

“你还要去?”出租车司机在解释了一通之后,见袁平安仍然坚持要去第四中心医院,不由得有些困惑。“人家都关了门了。你要看病,不如去二院或者宁远医附属医院啊,人家水平也很高的。”

“我是去那边工作的。”袁平安笑了笑,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整件事情只不过是个误会而已。“您放心吧,把我送到地方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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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中心医院门口,大门仍然照常开放。门诊楼和急诊科楼分开的设计在这一刻显现出了优势。尽管急诊科全面关闭,但门诊仍然能够以三甲标准接待日常门诊患者。这大概也是宁远市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还没有彻底疯掉的主要理由之一。只不过,急诊科楼外被医院保卫科用黄色塑料隔离带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看上去确实有些瘆人。

袁平安下了车,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到了医院里面。并且抓住了一只正在执勤的保安,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来由。

“来应聘的?”梁保安看了看袁平安手里的证件,皱眉问道,“我没接到上级领导通知啊,袁医生你和我们领导有预约么?”

“这个……”袁平安面露难色,他的手续安排都是由朱敏华和柳平川一手安排的。本来以为来了医院就能直接见到柳平川,结果没想到居然刚进门就吃了个闭门羹。“我的事情柳院长知道的。”

“柳平川院长是吧?”梁保安毕竟在医院里干的时间长了,再加上看到了袁平安的同协工作证之后,顿时觉得这事儿可能有谱——毕竟同协这种全国最高医学殿堂,只要别太孤陋寡闻的人都会知道。“你在这儿稍等,我去问问。”

梁保安往门口岗亭走去,准备打电话给院长办公室问问情况,而他自己之前坐着的凳子也直接让给了袁平安。可是光走还不行,梁保安毕竟还在执勤。他现在最主要的工作是拦着其他不知道情况的普通患者进入隔离区。于是尽职尽责的梁保安还特意嘱咐了一下袁平安,“小哥你在这儿坐着的时候帮我盯着点,要是有人要进隔离区,你可千万得把人给拦住了!”

袁平安对这个要求倒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疫区隔离措施有多重要,他可能比梁保安知道的更清楚。在得到了确定的答复之后,梁保安放心的离开了自己的岗位……留下了同协急诊科住院总医师袁平安在第四中心医院里执行安保任务。

好好的急诊医生,到第四中心医院里干起了保安的活。可袁平安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事关公共卫生安全,他当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袁医生,袁医生?”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凳子上睡着了的袁平安被梁保安叫了起来。“别在这儿睡啊,要感冒的!”

“啊……”袁平安猛地从凳子上坐了起来。他用袖子揉了揉眼睛,冲着梁保安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我这一路上太累了……”

梁保安倒也不恼,他跟着附和似的笑了两声,“医生嘛,工作都累。我懂的。”他指了指被封闭的医院道,“柳院长也被隔离起来了,他说确实和你有约,只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梁保安似乎觉得有些犯难,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您要是进去了,隔离期不结束可出不来。”

“那倒没关系。”袁平安对此倒是完全不在意,“我就直接从这里进去?”他指了指被锁起来的急诊大厅大门。

梁保安摇了摇头,“您得从后面直升机坪的通道进去……”他顿了顿,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还没开封过的n95口罩,“柳院长特意强调说,如果您要进去,那就一定得把口罩戴上,等进去之后就直接到院长办公室去。”

第四中心医院里的封锁已经进入了第五天,医院里大部分工作人员状态都还算可以。只不过男医生们就比较倒霉了——连续五天不刮胡子对外表的影响是巨大的。他们大多数人都显得很有些颓废的样子。

袁平安问了许多路过的医护人员,好不容易找到了院长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了门内传来的女人怒吼。

“孙立恩!老娘现在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第二章 一言九鼎

第四中心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孙立恩站在院长办公桌前面,低着头瑟瑟发抖。而一旁跟着的徐有容和柳平川都没有接话。而刘堂春则正在努力为孙立恩辩解着。

“宋院长,小孙他毕竟还年轻。”刘堂春的态度出奇的端正,“这次的事情,主要是我的责任比较大。没有及时对小徐和小孙进行相应的培训,光顾着高兴把人才留在了自己手里。我检讨……”

“你检讨个屁!”宋文明显是已经生气到了极点,她指着刘堂春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没有给你检讨的时间了!从今天开始,你给老娘滚回去好好闭门思过,刘堂春,你他娘的被停职了!”

世界上最帅气的中老年女性发起飙来果然气势不同凡响。刘堂春对自己被停职一事根本不敢有意见,可他还是在努力护着孙立恩和徐有容。“这俩孩子没做错什么,主要是因为我欠考虑……”

孙立恩低着头,深深叹了口气。自己的行为果然还是惹出了大麻烦。虽然自从发现了状态栏后,他就隐约觉得这一天迟早会来。可孙立恩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刘堂春在旁边使劲说着好话,而柳平川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却是为了保护徐有容不被波及的太深。见到刘堂春的样子,柳平川不仅有些动容。这个敢在自己面前大喊大叫拍桌子的家伙,竟然会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

柳平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望着孙立恩,有些怒其不争的问道,“你就打算看着刘主任把所有的责任都背起来?”

孙立恩抬起头,看了一眼试图用眼神阻止自己的刘堂春,苦笑着摇头道,“刘主任,这个事儿确实和您没什么关系。”

他望着宋文,很坦然道,“宋院长,这次的事情,主要原因是我太自大了。最近顺风顺水,整个人有些……膨胀。”也许是不太适应用这种词汇来描述自己,孙立恩显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奈。“我在认为患者罹患的是h7n9型禽流感之后,觉得以目前的研究结果,这种类型的禽流感目前还不具备飞沫传播的能力。所以我就直接进了洁净室……”

宋文一拍桌子,“少跟我避轻就重的,你的毛病可不是这个!”

徐有容抬头安静道,“我不觉得孙医生做错了什么事情。”

哪怕是宋文这样的角色,在碰到徐有容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对意见,也会多少迟滞一下话头。“你什么意思?”宋文强压怒气,从自己面前的烟盒里摸出了最后一根香烟。急诊封闭隔离五天,她也被关在了医院里面。别的问题都好解决,可宋院长现在的烟快抽完了。这就很要命了。她很没形象的把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以极大的毅力把烟放了回去。

“是我没有遵守院感规定,才导致了第一次暴露。也是因为第一次暴露之后,孙立恩作为治疗组的负责人才进入了洁净室里。”徐有容平静道,“就算要处理孙立恩,也得先处理我吧?”

“柳平川,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宋院长一怒之下直接把自己的烟盒连同最后一根香烟一起捻成了纸团,“一个个的都要造反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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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在洁净室里晕过去了之后,是被刘堂春和院感主任毕天华合力抱出洁净室的。小郭和胡静死死抱住了胡佳,这才没让她疯了似的冲进洁净室里。

在刚刚架设好的缓冲区里,刘堂春确认了孙立恩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单纯的晕了过去之后稍微松了口气。

“装到防护服里,送隔离病房。”刘堂春皱着眉头下了命令,随后他看了一眼因为奋力挣扎而头发凌乱的胡佳,“别担心,立恩没什么事情,只是累过劲了。”

胡佳不动了,她看着孙立恩的眼神里全是担忧。似乎在担心孙立恩的安危,眼神深处又似乎隐藏着一丝怒意。刘堂春对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了——郑国有在惹急了肖丽蓉后,护理部肖主任就是这个表情。

但他已经没精力去操心孙立恩未来几天可能会遇到的麻烦了。他现在还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做。

躺在洁净室里的吴芬妹的心脏已经恢复了窦性心率。但后续的治疗必须马上跟上,否则再来一次室颤,鬼知道她还能不能活下来。刘堂春不打算浪费孙立恩用命拼回来的这次机会。他送走了孙立恩后,扭头就回了洁净室里。缓冲间架设成功之后,带来的最大改善就是p4防护服终于可以摆脱气瓶,改用供气软管了。

考虑到患者处于重症肺炎下,室颤的原因倒是不难诊断。但难的是如何把患者安全的送到介入室去进行支架手术。而且即便在二级响应机制下,支架的费用能不能由相应机构支付仍然是个问题。

需要刘堂春操心的问题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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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平安在外面等了很久,听到里面的声音似乎渐渐变小了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冰冷冷的女声响了起来,推开门后,袁平安看到了孙立恩,以及一旁的柳平川教授。

“柳院长……”袁平安朝着柳平川点了点头,“我来找孙立恩报到。”

“这又是怎么回事?”宋文敲了敲桌子,不容置疑道,“老柳,你给我解释一下。”

柳平川大概解释了一下挖角袁平安的事情经过,然后试着安抚道,“小孙现在打响了名头,这对咱们医院,尤其是急诊科引进人才是个好消息。除了帕斯卡尔博士和下周就能到国内的布鲁斯博士之外,这不是也引来了小袁这种人才么?”

宋文眉头微动,似乎有些心动。她冲着袁平安问道,“你真的是冲着孙立恩,才想来我们医院任职?”

“是的。”袁平安这人没什么生活经验,但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会的。他也知道,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孙医生在首都出差的时候,和同协急诊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交流。我和朱教授都觉得孙医生的表现非常优秀……”

“好了好了。”宋文有些疲倦的挥了挥手,她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徐有容,叹气道“又是一个被孙立恩洗了脑的。”

“宋院长……”坐在小会客间里的院长助理一脸难色的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探头进来道,“武藤制药的小林先生已经打了第五个电话过来了……”

“再等一会。”原本被小林丰的电话催的焦头烂额的宋文忽然不急了,“你转告小林先生,五分钟之后我就给他回电。”说完,宋文轻咳了一声,看向了一旁的孙立恩等人。

“你们搞出来的这个烂摊子,得有人负责。”宋文的声音冷了下来,“刘堂春,你被停职了。”

刘堂春耸了耸肩膀,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那这段时间急诊的工作就麻烦宋院长多操心了。”

“别以为你能逃得了。”宋文冷哼一声,“你给我滚回学院去搞教学工作,先老老实实教上一年再说。”

刘堂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宋文打断了。

“孙立恩。”她瞪了一眼面前的罪魁祸首,“你的规培不用再去其他科室轮岗了。直接跟着刘堂春去好好学学!抢救室的工作暂时放下,你去急诊诊室里面接诊吧。”

孙立恩自然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只要不开除他,只要能让他继续做医生,这些惩罚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老柳,你教出来的学生闯了祸,你也要表示表示。”宋文指了指一旁的徐有容,对着柳平川道,“既然她喜欢在急诊干活,那就让她干个够。孙立恩的治疗组你来接手,神外科里的事情,你让副主任们承担一下。”她顿了顿,继续道,“小袁当年和你还有些缘分,既然来了,那就让他进组跟着你好了。”

柳平川急了,“我去管急诊?这……这不对门路啊……”

“周军的位置该动一动了,我觉得他当个副主任也没什么问题。”宋文答非所问的解释了一句,“正好,既然你知道自己不对路,那急诊业务上的事情你就少管。负责诊断病人就行了。”

袁平安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满,恰恰相反,能跟着柳平川学习,他还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痛快。

而徐有容几次想说话,却被柳平川连着偷偷踢了好几脚,这才把话憋了回去。

“至于我们上次说过的那个安排……”宋文看着孙立恩,似乎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出一些不甘来,“你只要好好干,这个约定还是有效的,记住了么?”

孙立恩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宋文说的是还没影子的综合诊断中心诊断组长的事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我……我会努力的。”

宋文三下五除二的停职了一位急诊科副主任,提拔了一个副主任医师,顺便调整了副院长的工作内容。调整之间有平衡,有人情,还有业务上的考虑。举手投足之间,世界上最帅的中老年妇女气势展露无遗。

“宋院长……”院长助理再次探头进来,打断了众人的谈话,但这次带来的是好消息,“疾控中心宣布结束疫区封锁,咱们的封锁可以解除了。”

“行了,都走吧。”宋文挥了挥手,自己已经拿上了手机准备出门去买烟,“孙立恩和徐有容,给你们两个放假,休息上三天再回来。”她急匆匆的穿过了刘堂春和柳平川中间,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其他的安排就交给你们了!”

第三章 后果教训

宁远第四中心医院门外,积雪消融,人群聚集。不少医护人员的父母和妻子汇聚在医院附近的路口处,焦急的等着第四中心医院停止疫区封闭。而比他们更着急的,是那些患者的家属。整个急诊楼都被封闭的这五天中,不止医护人员无法进出大楼,就连原本已经可以出院的患者也被强行留了下来。虽说医院再三向他们保证过安全,但担心和忧虑却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多少。如今听到第四中心医院解除了封闭,家属们的想法就高度一致了起来——尽快把亲人从医院里接走。

孙立恩站在医院门口,觉得太阳光稍微有些刺眼。被连续隔离了五天的他虽然这次彻底休息了过来,可精神上的疲倦却没有那么容易被驱散。他站在医院大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马路上来来回回的车流,孙立恩忽然觉得,有些想家。

“宋院长说给咱俩放三天假。”徐有容走到了孙立恩身旁,和他一起看着马路上的车流,“今天回去休息休息,明天带上胡佳一起去宁湖度假村怎么样?”

孙立恩愣了一会,才想起来那个早上的邀约,“和瑞秋一起?”

徐有容点了点头,稍微沉默了一下后,她才继续说道,“我父母……可能也会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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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隔离的五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而对徐有容来说,最大的事情就是,自己的父母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

瑞秋在得知徐有容被隔离之后彻底慌了神,由于无法直接联系上正在被隔离的徐有容,她在隔离的第三天直接找到了徐有容家里,并且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徐有容的父母。包括两人的关系,徐有容现在的情况,以及瑞秋自己的担忧。她对禽流感的了解并不算太多,毕竟她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学者。她只知道,这是一种传染应对机制和严重程度都与非典几乎同等的严重疾病。

徐有容的父母很有礼貌的接待了瑞秋,并且在一番长谈后送走了她。两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太过激的反应,只是他们对瑞秋说,会好好和徐有容谈一谈。

“所以……你没事吧?”孙立恩倒是不知道瑞秋自己上门说出了事情经过,他只是当徐有容准备和自己父母摊牌。“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拖一拖的话……”

“不用了。”徐有容重新恢复了镇定自若,“我都三十岁了,他们总不至于还把我当成刚上小学的小孩子。”

孙立恩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毕竟这是徐有容的私事,他虽然很希望这个和自己合作了一个礼拜的同事能够诸事顺利,但他能做的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那就明天见。”徐有容点了点头,转头走向了医院,“明天早上八点,在医院门口集合,你记得去和胡佳说一声。”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孙立恩的电话响了,他在周围行人好奇的目光中摸出了电话,一看来电号码,孙立恩的脸马上就垮了下来。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沮丧的接通了电话,“喂……妈。”

“你怎么才接电话?”每一个当妈的打通了子女电话之后都不会先说正事儿,而是多多少少会先扯一些其他有的没的。“我听小胡说,你们医院已经解除封闭了?”

胡佳和自己爸妈说上话的事情,孙立恩前几天拿到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了。但当时胡佳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孙立恩也没敢多问内容。现在听自己老妈的意思,胡佳居然绕过了自己和自家爹妈直接建立了联系……这可就不太妙了。孙立恩咽了口口水,颤着声道,“啊……对。”

“我和你爸已经到宁远了。”接下来的内容才是正戏,“我们已经和小胡说了,今天晚上咱们一起吃顿饭。”

“啊?”孙立恩吓了一跳,“这……妈,这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有什么急的。”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孙立恩刚一张嘴,王彩凤就知道这小混蛋想说什么。她直接把孙立恩的怂劲堵了回去,“你抢救病人的时候,要不是人家小胡接了电话,又和你爸好好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我们这两把老骨头早就要急死了!你两个舅舅的事儿你也知道……”王彩凤的声音忽然有些低,她轻咳了一下继续道,“你大舅妈还说要不要直接找二院的院长问问情况呢。”

孙立恩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可以反抗的余地。只是他还是不太想今天晚上就带着胡佳去见父母。而原因也很简单——胡佳还在生气呢。

换成任何一个刚开始恋爱的小姑娘,自己的男朋友在明知风险的情况下,不顾危险去抢救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而且最后甚至还将自己也推进了无法被预料的危险之中。她们都会觉得生气的。尤其是当自己的这个男朋友在冒险中,完全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尊重和担忧。

谁会愿意和一个不稳定冒险家过一辈子啊?

更何况,孙立恩这次犯下的错误,在护士们看起来简直就是低级而且毫无意义。对于器械护士小胡来说更是如此。没有严格执行院感规定,带着n95口罩就敢进隔离洁净室,抢救过程中竟然敢无视科室副主任的命令,而且还自己摘下了口罩……要不是看在孙立恩还没出洁净室就晕了过去,胡佳真打算在他的胳膊上狠狠来上一口出出气。

你自己想到什么就去做,把自己陷入到这么大的危险里去……那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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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是觉得自己做事有些欠考虑。但他可不知道胡佳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女孩子生气原本就不怎么好哄,当她们确实有正当的生气理由时,那就更不好处理了。而如今自己老妈突然扔了这么个事儿过来,孙立恩真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喂?”思考再三,孙立恩还是决定给胡佳打个电话探探口风。

“我在停车场,你过来吧。”胡佳甚至没等孙立恩说出后面的话,就直接报出了自己的所在地,并且干净利索的挂了电话。

孙立恩觉得背上有些发凉,他猛的打了个哆嗦。双手揣兜,用一种极不情愿的姿势朝着停车场走了过去。

停车场里没什么车,一片巨大的硬化水泥地面正中,胡佳一个人站在寒风中。她的头发被风卷的有些凌乱,而以“面积广阔”的空地作为背景,风中的胡佳显得格外柔弱。

“我……”孙立恩走到了胡佳面前,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结果只说出一个字之后,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胡佳双眼通红,眼泪流了一脸。她看到孙立恩来了,似乎像是突然被抽掉了一直支撑着她执着站在风中的最后一点力气。在孙立恩面前显得个子不太高的胡佳,一头撞在了孙立恩的胸口上。而“突遭袭击”的孙立恩,在这种毫无预兆的攻击下直接向后倒地,结结实实的摔了个正着。好在他最后摔倒在了停车场用来分隔停车区的草坪上。虽然冬季草坪发黄的厉害,但厚实的枯草确确实实起到了缓冲的作用。否则这一下可真不好说会不会受伤。

“你吓死我了!”胡佳把孙立恩按在了地上,脸直接埋进了孙立恩的胸口处,哭骂道,“孙立恩,你这个混蛋!”

正想挣扎着起身的孙立恩,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忽然僵住了。他似乎忽然明白了胡佳生气的原因。要是把两人的身份对调一下,胡佳如果为了抢救一个患者,不惜冒着自己被感染的风险硬闯进了手术室……只怕孙立恩的反应会比胡佳还大。

其实,被胡佳晾了好几天的孙立恩,心里一开始是有些怨气的。他一开始只觉得,这是我的工作,这是我实现人生目标的方法。因此,胡佳的不满在当时的孙立恩看来,似乎更像是一种为了彰显自己存在的无理取闹。而现在的孙立恩,心里哪儿还有这种念头?他甚至觉得,一开始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简直太卑劣,太令人作呕了。

“对不起。”孙立恩轻轻的摸着胡佳的头发,她的身体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在寒风里站久了,还是因为哭的太厉害而发抖。孙立恩心疼的摸着胡佳的头,另一只手则轻轻的抚在了她的后背上。“我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佳终于从孙立恩胸口上抬起头来,她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跨坐在孙立恩的胸腹处。

孙立恩正打算绞尽脑汁开几个不太好笑的笑话来缓解一下气氛,胡佳却一把抓起了孙立恩的右手。顺手撸下了他的袖子。

孙立恩的右手上还有几个带着粉红的伤疤,那是去首都的时候,在飞机上被胡佳抓出来的伤痕。

胡佳狠狠的在孙立恩的右手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圈深深的牙印。

胡佳牙齿间的力量控制的很不错,虽然咬的孙立恩一声惨叫,但胡佳这一口下去却没咬出血来。而孙立恩也怕自己突然抽回胳膊会伤到胡佳的牙齿,硬生生举着胳膊让她咬了一口。

“这就是教训!”胡佳狠狠的松开了嘴,又在孙立恩的胸口上捶了一下。“你要是再敢干这种事情,下回我绝对要撕你一块肉下来!”

第四章 抱拙庄

孙宏斌和王彩凤稍微商量过后,决定选择好一点的餐馆,以表示两人对胡佳的重视。平时两人自己在家就很节约,自从孙立恩靠上医学院之后,老两口因为做饭习惯的问题苦恼了很久——因为两人总是会不自觉的把饭做多。最后,两人想到的解决方案是,以后一天三顿饭都在厂里的食堂解决。

长时间在食堂内和工人们一起用餐,导致老两口对于“出去吃饭”这种事情显得有些陌生。但既然要正式一点,那就要选好一点的地方。于是,老两口开着车,找到了一家“生意上的伙伴”推荐的农家菜餐馆——抱拙庄。

换成经常出来吃饭的老饕大概就会明白,凭这种名字当招牌的餐馆,一般都不只是餐馆而已。可惜孙宏斌夫妇平时就算宴请客人,也是在自家工厂的小包厢里,根本没机会来这种地方一探究竟。而那个推荐抱拙庄的“生意伙伴”,则误以为孙宏斌两口子是打算把生意往宁远发展一下,至于请客,自然是要准备拜码头。因此直接推荐了本地最好的一家餐馆。

阴差阳错暂且不论,等到孙立恩带着胡佳抵达餐馆后,两人都被这餐馆的大门镇住了。

巨大而且厚重的乌木门,仿佛是刚从某些古代城池上拆下来的一样。而上面满满当当的九排九纵黄铜钉,似乎正在用一种很低调的方式在向门口众人展示着抱拙庄的“不凡”。

“真的是这儿?”孙立恩自己先心里没底了起来。他看了好几遍手机上父母发来的定位,最后才勉强确定了自己没走错地方。

胡佳也有些发愣。她家条件比起其他护士肯定要强,毕竟除了胡佳以外,她大姑胡静,堂姐胡婷都在第四中心医院里工作。家里没点底子,肯定不会有这种“势力”。但即便如此,她也是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吃饭——这真的是个餐馆么?难道不是古迹博物馆之类的地方?

“您好。”门口的保安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很客气的走了过来,“请问二位有预约么?”

孙立恩看着对方身上这件衣服,估摸着这制服可能比自己全身上下的所有衣服加在一起还贵。出于某种下意识的反应,他微微张开了一点左臂,把胡佳挡在了身后。沉声道,“有人在里面等我们。”

“请问房间主人贵姓?”保安显得很有礼貌,而且动作举止也非常得体。他微微让开了一些身子,似乎准备随时带两人进去。

“孙,或者……王?”孙立恩也不知道这房间究竟是用谁的名字订的,他叹了口气,“稍等,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是一对夫妻,丈夫姓王么?”保安微笑着问道。

“不是,我爸姓孙。”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问问看,可能是搞错了。”

“姓孙的话,在上善房。”保安彻底让开了通道,并且把巨大的乌木门推开了一道足够两人穿行的入口。“请进,里面有人会带两位入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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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这一顿饭吃的非常不安心。

别的到没出什么岔子,看得出来,孙宏斌和王彩凤两口子真的很喜欢胡佳这个小姑娘。三人聊的很开心,对话也很顺利,并没有出现什么“尬聊”的情况。而孙立恩不安心,主要是因为这顿菜……实在是太超乎想象了些。

三斤重的锦绣龙虾被切成刺身,每一片刺身都薄到能毫不费力的透过光线。四人面前各自摆着一个小盅,里面是三十年陈的花胶天麻乌鸡汤。软扣鲍鱼选的是九头鲍——更大的三头鲍需要提前预定。至于其他的菜,类似清炖河豚汤,葫芦八宝鸭,a5级黑胶和牛粒之类的……菜色之多,甚至让孙立恩误以为等会可能还有其他客人要来。

饭吃的渐入尾声,而孙立恩正在盘算这顿饭究竟要多少钱才够的时候,包间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

“请进。”孙宏斌皱了皱眉头,以为可能是服务员准备进来问问看要不要继续加菜。四个人上了一道汤十来道菜,这花销已经不小了。要是服务员还打算推销菜品,那孙宏斌可真要生气了——没看都吃不下了?

“孙医生。”推开门的是一个有些壮硕的女人。她穿着很得体的小礼服,脖子上一串钻石项链璀璨夺目。“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您。”

孙立恩站了起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沈总,这……这我也没想到。”来人正是陈雯的母亲,裕华集团董事长沈轻眉。

沈轻眉左手端着一个透明小壶,里面装着大半壶酒液,右手则拿着一个透明小酒盅。看上去晶莹剔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一见孙立恩等人桌上没有酒,沈轻眉转头就对服务员道,“去把我酒柜里的那瓶老五星拿出来。”

孙立恩估摸着沈轻眉过来大概是敬酒的,这就心里更没谱了——万一被人当成他在索贿,那可是要被砸饭碗的。他连忙摆手想要推辞,“沈总,真没必要,我们这是家宴……”

沈轻眉是在各个交际场合混成精的人物,一眼就大概看出了场中的人员配置是个什么意思。这也让她越发的看不清面前这个年轻的小医生了。

抱拙庄是沈轻眉的买卖。也是沈轻眉目前用的最多的产业之一。作为本省最顶尖的商业巨擘,沈轻眉平时总有不少迎来送往的事情要做。而这种事情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多有不便,因此,抱拙庄也就因运而生。只不过前些年因为反腐行动配套的要求,抱拙庄这种几乎“全封闭式”的私人俱乐部式饭馆不能继续存在了。于是沈轻眉干脆把这里做成了地地道道的高端消费场所。来的都是客,只不过付不起明码标价的价格,那就请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而上善房里的这桌子菜……沈轻眉大概扫了一眼,就知道这顿饭少说也得五万块钱。可孙立恩这个年轻医生自然是不可能掏出这么些钱的……她眼珠一转,心里大概有了成算。穷学生攀上富家女的故事顺理成章的出现在了沈轻眉的心里。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往后缩了。沈轻眉之前问了很多医学专家,渐渐明白了孙立恩这个诊断的厉害之处。她有心给孙立恩卖个人情,让这小年轻在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面前有些底气。于是才有了送酒的事情。

“小孙,你要把姐姐当外人,那我可立马就走。”沈轻眉装作不满的瞪了一眼孙立恩,却是在用行动表示对孙立恩的支持,“小雯的事情你给出了不少力,这瓶酒就算是我谢谢你了。”

服务员很快就送来了沈轻眉要的“老五星”。酒瓶外面包着一层已经开始发黄的绵纸,绵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但整个酒瓶连带绵纸,都被塑封包装包了个结结实实。

“这瓶酒可是我前几年从首都淘回来的好东西。”沈轻眉摆了摆手,示意服务员把酒打开。而另一边则打断了孙立恩的推脱,“这瓶酒是75年出产的三大革命,我也请很多行里的专家看过了,确实是正品……”她忽然一顿,又笑了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小孙你就当喝个新鲜。”

孙宏斌眨了眨眼睛,他对于茅台多少还有些研究。一听这几个关键词,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哪儿有人用十来万的酒当成新鲜喝的?他稍微咳嗽了一下,有些责怪的瞪了一眼孙立恩,“立恩,这位是谁啊?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胡佳虽然没见过沈轻眉,但却听大姑说过这么个人。沈轻眉的特征其实很好认——长头发,没眼镜,一米七,人挺壮。再结合上她脖子上的那条钻石项链,胡佳一下就认出了这是谁。她笑着向孙宏斌解释道,“孙叔叔,这位是裕华集团的董事长沈总,她女儿身体不太好,和立恩是在医院里认识的。”

沈轻眉稍微一顿,就跟着笑了起来,“这位就是孙叔了吧?您看我,这一进屋子光顾着谢谢孙医生了,都忘了和您打招呼,我自罚一杯。”说完,酒入杯中再入喉,一口饮干,突出一个利索爽快。

王彩凤忽然“啊”了一声,“您就是……沈总?”

沈轻眉喝完酒,示意服务员把酒给在座几人倒上,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好奇的看着王彩凤道,“姐姐认识我?”

“常宁中富是我们两口子的家业。”王彩凤笑了笑解释道,“去年我们接下来最大的单子,可就是裕华的包装订单。”

“那就更不是外人了。”沈轻眉顿时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干脆走到孙宏斌两口子面前,一人又敬了一杯酒,“说实话,我真得谢谢两位培养出立恩这么个好医生。他救了我女儿的命啊……”

沈轻眉干脆坐下了,她详细的说了一遍自己和孙立恩之间认识的过程,说道动情处,还不由得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要不是小孙发现了我女儿的情况不对,只怕现在人都……没了。”

当妈的最容易在和孩子有关的话题上产生共鸣,王彩凤也擦着眼泪,连连安慰道,“小沈呐,没事儿了,过去了,就好了!”

孙立恩坐在一旁,显得有些尴尬。借用一句歌词,他还不适应“从默默无闻到有人喜欢”的这种转变。

“对了,立恩。”沈轻眉擦了擦眼泪,带着鼻音道,“我那边正好请了小林丰先生吃饭,听说他也和你很熟悉,你要不要过去一起喝一杯?”



第五章 小林一家

孙立恩原本有心拒绝,但孙宏斌却悄悄冲着他点了点头。虽然自家老爹平时不怎么吭声,可一旦他说了话,基本就是家里的最高指示。孙立恩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跟着沈轻眉一起出了房间。

“里面的……是你父母?”走在走廊里,沈轻眉和孙立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来我的店里吃饭,怎么也不和我先说一声?”

孙立恩笑道,“这地方应该是我爸妈订的,他们两个没怎么来过宁远,也不知道怎么就选了这个地方……”他忽然一顿,有些为难道,“沈总,今天这顿饭多少钱啊?你给我报个数,我给吧……”

沈轻眉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的看着身后的这个年轻医生,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这顿饭要多少钱?”

在她想来,身为常宁中富理所应当的继承人,孙立恩绝对不应该是囊中羞涩之辈。而他今天能说出替父母出钱这个话,就显得有些没来由了。

“怎么……也得三四千吧?”孙立恩壮着胆子往大处估了估,他叹了口气,“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这顿饭有多少花销,这顿饭钱,我能分两个……”他猛地摇了摇头,“我现在给您吧。”

“既然只要三四千,那就当我请客好了。”沈轻眉觉得自己身旁这个小医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推开了自己请客所在的房间“守虚”,轻声道,“请吧。”

房间里坐着五个人,正位空出,想来这应该就是沈轻眉的位置。小林丰坐在沈轻眉的右手边,而剩下的四人孙立恩竟然都见过。除了市外事办的乔树主任以外,小林薰,矢富教授和副领事滨田雅功都在桌上。

小林薰很激动的站了起来,他绕过桌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孙立恩面前,一把握住了孙立恩的手,上下摇动着。半天之后憋出来一句还算标准的“谢谢”。

小林丰也推开凳子站了起来,隔着桌子,朝着孙立恩鞠了一躬,“孙医生,感谢您对犬子的帮助。”

孙立恩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刚刚瞥了一眼小林薰的状态,除了还留有“失忆”和“颅底骨折”两个负面状态之外,现在的小林薰可以说是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说起来也有些怪,小林薰的失忆症状似乎并不是车祸的后遗症……孙立恩微微皱眉,后来住院的时候,小林薰是做过脑部mri检查的。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失忆是由车祸引起的。

小林丰大概认为儿子仍然在和自己斗气,所以才硬说不认识自己。但这小一周的时间观察下来,他不仅有些担心。一个人也许可以短暂的装作自己失忆,但在日常相处中,他总会露出一些马脚来。可小林薰的样子……真不像是在假装。

他顺从的接受了小林丰提供的生活,对一切都表现的似乎非常好奇,但他仍然不记得自己的父亲,甚至在看到小时候家人的合照后,难过的哭了出来。

“这种任何人都会觉得珍贵的记忆,我却一点都没有。哪怕我看到了家人的照片,都无法回忆起任何一丝过去的事情……”小林薰看着合照,沮丧了很久。“实在是抱歉……小林先生,我真的想不起来。”

小林丰从桌后直起身来,看到了孙立恩微微皱眉的样子,心里一动。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两人。

沈轻眉站在孙立恩身后,正在考虑要不要提醒一下孙立恩,却看到了小林丰的表情。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也保持起了沉默。

“失忆……如果不是症状,而是原因呢?”孙立恩的大脑正在快速运转,既然失忆无法用已知疾病来解释,那它会不会是真正的元凶?大部分人出现甲亢是因为弥漫性毒性甲状腺肿,也就是graves病。这一部分患者大概占到甲亢患者的六成以上,而且这一部分患者会合并graves眼病,也就是常说的“眼睛外凸”。虽然有些其他类型的甲亢患者也会产生类似症状,但几率并不算大。

graves病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疾病的启动原因仍然不明确,但精神状态不稳定,确实是有可能引发疾病的。

顺着这个思路分析,孙立恩终于明白了小林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父亲长期关系不和,导致小林薰精神压抑。而从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阿斯特拉斯工作,而非回到武田制药,恐怕就是他为此做出的抗争。但这种抗争并没有改善小林薰的精神状况,恰恰相反,巨大的工作压力和生活上的一些不顺心,让小林薰的压力越来越大。直到这种压力引发了graves病。

甲状腺激素的过量分泌开始反向影响起了小林薰的记忆,他的失忆症状事实上改善了他的精神状况。而长期处于碘泄露的环境中,过量碘摄入事实上等于遏制了小林薰的甲亢。精神状况的改善,加上过量碘摄入,小林薰奇迹般的恢复了表面上的正常。

孙立恩忽然舒展了眉毛,对小林丰道,“小林先生,我想和您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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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医生,您是认真的?”小林丰听完了孙立恩的推论,他显得有些不敢置信。“这……这……”

孙立恩和小林丰被沈轻眉带到了一个专门的茶室中。房间里摆设古朴,茶杯中香茗轻浮,但两人都没心思去享受这些东西。孙立恩在说完了自己的判断之后,也觉得这一系列理论虽然从逻辑上没有问题,但仍然缺乏一些根本性的证据。

“虽然我很认真,但我必须承认,这还只是我的推测。”孙立恩叹了口气,他很同情小林丰。亲生儿子如今根本不认识自己,这种巨大的冲击和挫折恐怕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是一个打击。小林丰虽然是个了不起的商人,但和上次见面比起来,他看上去明显憔悴了不少。“如果需要证明这个理论,您需要寻找的就不是医生了,而是侦探或者心理学专家。”

小林丰缓缓靠在红木沙发上,他有些无措的左右扫视着自己的脚下,右手在腿上拍了又拍。而在抬手拍腿的间隙中,孙立恩能够看出,小林丰的手有些发抖。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小林丰沉默了很久后,从口袋里摸出两根雪茄,也不问孙立恩到底会不会抽烟,直接扔了一根过去。他自己点着雪茄后,狠狠抽了一口,“熏的病……竟然是因为我?”

“这还只是我的推测。”孙立恩在心里叹了口气,好言相劝道“作为一个外人,我对您和小林薰的相处模式没有任何了解,也不会有任何看法。只是我觉得……既然您一开始会认为小林薰不认识您,是在和您置气,那就意味着您和他之间的交流模式存在一些问题。”

小林丰挥了挥手,烟气弥漫在茶室中,“正如您所见,孙医生。”他用夹着雪茄的右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是一个商人。说句狂妄一点的话,我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商人。”

孙立恩学着小林丰的样子点燃了雪茄,点头道,“连我这种人都听说过武田制药,您确实有很了不起的成就。”

“但这份成就是有代价的。”小林丰的眼睛有些红,房间里只有自己和孙立恩,这让他显得有些不设防。“代价……是我妻子过世的时候,我在英国耽误了整整半个月才回到国内。代价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孩子从小开始就记恨于我,代价是……我最重视的家人。”他望向孙立恩,有些褶皱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两行老泪,他随后狠狠的摇了摇头,咬牙道,“但我不能停下来,绝对不能!”

孙立恩一愣,他本以为听小林丰自我忏悔一会就能完事。却没想到,这老狐狸最后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孙医生,我已经听说了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小林丰猛一挥手,“我希望您不要因此而感到不安。您要锐意进取,也必须奋力向前。这关系到……关系到武田药业的未来。”

孙立恩再楞。这已经不是按不按常理出牌的问题了。一局斗地主打到最后,对面的地主忽然大喊一声“胡了!”然后扔出三个军长,在场的两个农民大概也会和孙立恩一样愣住。

“我和宋院长,打成了一个交易。”小林丰看着孙立恩沉声道,“而孙医生您,是这个交易的核心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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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丰和宋文达成的一系列协议中,最关键的内容有三个。

第一,武田药业赠送给第四中心医院的诊断中心是完全免费的,而设备后续的升级和维护,武田药业将承担50%的费用。

第二,作为回报,第四中心医院每年将以免费的方式诊断不超过一万名疑难杂症患者。而武田药业将在患者同意的情况下,获得这些患者的详细病例和治疗过程以及结果。

第三,孙立恩和徐有容的治疗团队应该作为诊断中心的主力诊断团队,并且以“孙-徐治疗组”的模式,推广这种多科室多专业的诊疗团队模式。

小林丰决定透露这一交易方案的理由很简单,他希望孙立恩振作起来,他希望孙立恩能够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医生,他希望孙立恩能够让夏尔药业屈服。

把整个武田药业都押在了这次交易上的小林丰,不能输。

第六章 目标,宁湖

离开房间的孙立恩,一脸懵逼。

以他被“蓝色生死恋”系列丛书折磨了五年的脑子,孙立恩死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振作起来会和一家巨型日本综合医疗公司扯上关系。甚至能“决定生死”。但不管小林丰的出发点是什么,捐赠诊断中心是事实,而且就算这中间还有其他的弯弯绕绕,就凭那尊周教授的铜像和“周秀芳综合诊断中心”的名字,孙立恩也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孙医生。”沈轻眉见孙立恩出来了,朝着他轻轻一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内容。只是走在了前面,引着孙立恩回到了“上善”房。半路上,她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武田制药在国内寻求合作伙伴,如果我们裕华能拿到基石投资者的位置,那对裕华来说,意义重大。”

孙立恩装着没听懂一样,含糊应答了几句。心里却在叫苦不迭,你们这些大老板的生意分分钟几个亿上下,为什么非要来找我这个小医生?急诊规培医,基本上是一个医院里最累最苦最没人权的职位。而处于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职位上,孙立恩却引来了各方大佬们的觊觎和期待。他这小肩膀,真觉得有些沉重。

“你也看见了,这小子傻愣愣的,有些不开窍。”告别了沈轻眉,孙立恩回到了房间里坐下。脑子里还在思考刚才的事情。却没想到,自己老爹直接就冲着胡佳发起了牢骚。“小姑娘,你叔叔我也是个实在人。你现在要后悔了,还来得及。”

胡佳掩着嘴轻笑了两声,朝着孙立恩投来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随后一脸正经的轻叹了一声,“现在后悔来不及了呀。”

后悔来不及了可以有多种解释。而在这里,孙宏斌和王彩凤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另一个不算太好的解释。两人几乎是同时朝着孙立恩怒目圆瞪,要不是房间里还有胡佳在,只怕现在就要上演一出“怒殴不孝子,痛打负心郎”的好戏。

“我都喜欢他两年多了,现在想后悔都后悔不了。”胡佳正经的解释了一下,缓解了一丝房间内的紧张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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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抱拙庄,胡佳先叫了辆车离开了。“明天早上八点,在医院门口集合,没问题吧?”她笑着答应了孙立恩一同出游的邀请,然后把孙立恩还给了他远道而来的父母。

孙宏斌开着一辆不怎么起眼的大众车,有些圆滚滚的车尾后面标着一行p开头的英文字母,而车尾左下角标了一个小小的w12。

“诶,爸,咱家买车了啊?”孙立恩这还是第一次坐上自家买的车。大学五年中,他只回家了四次,他对自家的经济状况认识还停留在自己上高中时的窘迫期。

“二手的。”孙宏斌解释了一句,他说的当然也是实话。这辆w12缸的辉腾他去年才买,到手的时候价格很不便宜。但“儿子需要穷养”的这个想法却深深刻入了老孙的骨头里。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因为家里经济状况变好,而突变成对社会毫无贡献的二世祖。“少跟我扯别的,今天这顿饭是怎么回事儿?”

“哦,这个啊。”孙立恩解释道,“这家店说是刚才进来的那个沈总的生意,我说要付钱,她就免了单了。”

“免单?”孙宏斌眉头一皱,“她没说要让你办什么事儿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送了一瓶大几万块的酒,又免了一顿几万块的晚餐。哪怕沈总家大业大,这么大手笔也是极不普通的事情。孙宏斌在商场上多年打混的警惕性一下被提高到了极点。

“硬要说的话……”孙立恩也反应过来自己老爹在担心什么了。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才不确定道,“裕华集团希望能够得到武田药业的基石投资者的资格。”

“这种事情你能帮上忙?”王彩凤问道,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田药业在宁远活动的消息,她和自家老孙也有所耳闻。只是纸箱厂虽然状态还不错,但毕竟距离这个层面的事情还有些太遥远。

孙立恩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认识小林先生,但是这么大的事情我哪儿说得上话啊。”

老孙执意把孙立恩送回了宿舍,自己则和王彩凤准备连夜开车回常宁。虽然两地一百二十公里的距离不算太远,而且高速公路上还奢侈的全线都亮着路灯。但孙立恩毕竟有些不放心自家老爹开夜车,刚才吃饭的时候,孙宏斌倒是没喝酒。可就这么一路回去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放心,再三嘱咐之后,孙宏斌和王彩凤这才开车走了。

老茅台的劲头柔和,比起其他白酒的拳击风格,这次喝到嘴里的茅台似乎更像是打太极拳的老师傅。动作不大,但是后劲一阵一阵的。自从下了车后,孙立恩就觉得自己脚下一阵一阵发飘,像是踩在了棉花下面似的。

晃晃悠悠到了楼上,孙立恩推开房门,绕过了跪在搓衣板上的曹鑫博士,以及正尴尬看向自己的嫂子。忽忽悠悠的进了房间,往床上一躺,眯着眼睛准备睡觉。

等会,我刚才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孙立恩忽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拉开了自己的房门看向外面。

曹博士的女朋友再次尴尬了看了过来,而跪在搓衣板上的曹鑫干脆一捂脸,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孙立恩站在门口好久,使劲想了半天应该说些什么,最后憋出一句“嫂子,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和我曹哥逗着玩呢?”

曹鑫的女友也红了脸,今天她本来是来上门找男朋友算账的。结果没想到曹博士竟然如此自觉,新买了个搓衣板就开始跪下认错。而孙立恩就像是和老曹商量好了似的,曹鑫刚跪下,孙立恩就推门进屋了。

“嗨,他非说买了个搓衣板,说以后犯错了就让我用这个收拾他。说道兴头上了还要给我演示演示这东西怎么用。”曹博士的女朋友脸一红,强行解释了一波后赶忙冲着曹鑫摆了摆手,“你今天晚上就喝了两杯酒,怎么就晕成这样了?赶紧收拾收拾,也不怕人家小孙笑话!”

化学鬼才曹博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窜了起来。收拾起搓衣板就往房间里走,而他的女朋友则朝着孙立恩笑了笑,“行了,我先回去啦。以后有功夫请你吃饭。”说完这种没头没尾的场面话,未来的曹夫人就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曹鑫得救了。正当他准备出来好好谢谢孙立恩的时候,却发现,这小子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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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孙立恩准时从床上行了过来。他值班已经成了习惯,只要头天晚上没值夜班,那第二天早上基本都是七点就醒。要是头一天睡前喝过酒,那就得靠闹铃了。

“真正的烤面筋,可带劲了!”面筋哥的这首金曲被孙立恩拆成了好几份用。不得不说,这首非常具有特色的歌曲真的好用。不管在多么嘈杂的环境下,孙立恩都能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电话在响。而且强烈的羞耻感会让他争取在一句歌词唱完之前就接通电话,这提高了他不少效率。

起床,发现自己没换衣服,换上新衣服,洗漱。孙立恩在十分钟内基本完成了早上必须的准备工作。赶到医院门口,正好遇到徐有容和瑞秋两人。

瑞秋从本地车行租了一辆白色的丰田埃尔法。车就停在院内的停车场边上。她和徐有容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孙立恩和胡佳。瑞秋看上去挺开心的,而徐有容则没有那么兴奋,脸上隐约有些不安。

“徐医生。”孙立恩走了过去,朝着徐有容摆了摆手,随后朝着瑞秋道,“今天你开车?”

“那当然。”瑞秋很有自信的点了点头,“驾龄12年,没有出过一次事故的老司机为您服务。”

“老司机这个词最好别乱用。”孙立恩纠正了一下瑞秋的中文,随后看到了稍远处背着一个挺大双肩包的胡佳。

胡佳见孙立恩注意到了自己,于是干脆站住不动了。她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知道你现在应该干啥不?”

瑞秋一拍孙立恩的肩膀,“真正的绅士,不应该让自己的女朋友背那么重的东西哦。”她咧嘴一笑,白牙在空气中闪出一阵光来,“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没找个男朋友了?”

孙立恩快走了两步,接过了胡佳身上的包。朝着瑞秋笑道,“我帮她背包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只不过是你帮徐医生背包呢,还是徐医生帮你背?”

“那当然是……”瑞秋正准备回答,却被徐有容轻轻踢了一脚,“别贫嘴了,快去开车。”

徐有容的打扮不怎么起眼,大衣,长裤,平底靴,头上还专门戴了一顶羊毛毡质地的软沿帽子。

而胡佳则是完全的实用主义装束,加绒快干裤,防滑大底高帮登山靴,配上了防寒冲锋衣和一顶羊毛帽。

这两人一个看上去像是要去商场逛街,另一个则像是要去挑战野外穿越。这让孙立恩不仅有些怀疑,自己这身“下了班的急诊医生”打扮到底合不合适。

“今天的活动项目挺多的,具体的内容我做了个ppt,已经发到了你邮箱里。”徐有容朝着孙立恩解释道,“等会在路上你看一看。”

不是去玩的?孙立恩闻言一愣。

第七章 徐教授

宁湖虽然是个好地方,但冬天其实没什么人会来这里。原因无他——太冷。

每到夏季,宁湖周围会聚集不少前来消暑度假的老百姓。而到了冬天,宁湖三面环山的环境就显得有些不太好了。唯一还算平坦的上游正对北方,冷风从盆地北口灌入,吹的湖区温度比周围低出不少。宁远市区依靠城市热岛效应,冬季白天的平均温度大概在零度左右。而宁湖的气温就直接下降到了零下六度。同时还有一阵阵的阵风,体感温度大概和首都差不了多少。

孙立恩一行人坐车到达了宁湖度假村。徐有容在ppt里写的明白,她直接订了一个临湖的钓鱼小别墅。两条游船可以供六人全天使用——宁湖水深且常有波浪,短暂的寒风无法冻结湖面,反而让周边的石头镀上了一层冰衣,上游的发电厂常年排出的热水也在周围造就出了类似雾凇的景象,别有一番风味。别墅附带炭火烧烤区和室内的四个木柴暖炉,屋子里一共有四个房间八张床,倒也足够六人使用了。

是的,一行六人,徐有容的父母也在车上。

徐父年纪不小了,看上去甚至比柳平川可能岁数还要大一点。老头是宋安大学文学院的教授,徐母则是比徐父小三届的师妹,算起来徐有容的双亲也算是当时非常具有话题性的“兄妹恋”了。

在宋安大学当了一辈子教授,徐教授老来得女,42岁的时候才和妻子生下了徐有容这么个宝贝女儿。而自诩书香传家的徐教授,更是以传统文人的思路,让女儿去读了医。一方面,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这在徐教授看来是个好事。而另一方面,女儿无心仕途,那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也算是遵从了古人教诲。

另一方面,徐教授骨子里其实是个爱玩的人。十年浩劫中,与自己的师妹新婚燕尔的徐教授被下放到了云南临沧。当时还是个小伙子的徐教授一点没有受到打击,反而趁机游遍了临沧附近的大小山川。等到重新回宋安大学就职的时候,其他文学系教授都一股脑的去搞什么伤痕文学,只有徐教授洋洋洒洒写了一本临沧游》,在当时的文坛里也算是一股清流。

然而这一路上,原本应该好玩喜游的徐教授和夫人一直没怎么说话。等到六人抵达小别墅后,徐教授干脆硬扯上了孙立恩,一起走到湖边钓鱼。

孙立恩被寒风冻的够呛,要不是身后就有火炉可以取暖,只怕连手指头都伸不直了。他右手戴着胡佳送的小羊皮手套,左手哆哆嗦嗦往鱼钩上装着饵料。

徐教授抛竿提饵,坐在小木墩上钓着鱼。沉默了一会之后,忽然叹了口气。

孙立恩还以为徐教授是觉得和自己这个外行人钓鱼没什么意思,正准备不好意思的道个歉,却忽然听到徐教授悠悠问道,“听说……你是有容的领导?”

孙立恩吸溜吸溜了鼻子,指着自己苦笑道,“徐叔叔,您见过我这样事儿的领导?”

徐教授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不像。”

寒风吹过,孙立恩哆哆嗦嗦的偷偷瞪了一眼这个瞎说实话的老头。

“有容前些天突然像是转了性子一样,在家的时候愿意跟我们聊天了。”老翁在冰冷的岸边挑杆回抽,一条贪嘴的鲫鱼就这么被徐教授钓上了岸。他摘下鲫鱼,随手将它重新抛回了水里。“只不过,聊天的话题只有一个——你。”

孙立恩抖了抖,提杆一看,鱼钩上空空如也,不禁苦笑道,“徐医生不会是在家里说我坏话吧?”

徐教授也笑了起来,“这孩子的性格,真要说坏话,当面就说了。怎么可能憋着到家里再跟我们发牢骚?”他再次下杆,红黄相间的浮漂在蒸腾着白烟的水面上起伏着。

远处的水面上飞过几只天鹅。自从宁湖上游的火电厂投入使用后,宁湖凭借着相对较高的水温,以及高水温所催生出的水草和生物,成为了候鸟的越冬选地之一。

白鸟,老翁,钓竿,水雾。孙立恩隐约觉得,自己像是正在看一副水墨画一般。

“她……的事情,你知道的吧?”徐教授再次提竿,还是一条小鲫鱼。摘下小鱼放生后,徐教授忽然朝着孙立恩问道,“你们都是年轻人,聊这个话题可能……比和我们聊起来更容易一点?”

孙立恩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风再次吹过湖面,一阵白雾被卷到了岸上。

“我总觉得……她高兴就好了。”徐教授长叹一声,“可是这话,我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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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教授是个老派人。虽然多年和年轻学生们打交道的经历,让他对很多问题都显得极为开通,但在自己女儿的性取向问题上,他实在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徐教授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他能接受自己的女儿不喜欢男人,能接受她打算和同性恋人共度一生。但他实在是没办法当面对自己的女儿说出,“你喜欢就好,我不在乎”这种话。

孙立恩的杆头微动,他猛地顿杆上提,一条快有两斤重的鲤鱼被直接带出了水面。

“如果您需要心理咨询的话,我可以为您介绍我们医院里比较优秀的心理治疗医生。”孙立恩决定把这条鱼留下来,“只不过……恕我直言,徐叔叔。”他借着下鱼的工夫,转头对着徐教授认真道,“这种事情,并不是谁能够决定的。这都是天生的事情,您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也不必觉得丢人现眼。”

“这些事情,我知道。”徐教授放下鱼竿,双手环抱着左腿膝盖,轻轻咳了两下。“老天爷也有瞎眼的时候,这不能怪她。”

“而且,您也别想着把徐医生送到什么矫正机构去。”孙立恩认真道,新闻上有不少这样的报道,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徐教授提个醒。“扪心自问,如果有人把您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每天用电击和体罚逼着您去喜欢一个男人,您会是个什么感受?”

徐教授看了一眼孙立恩,沉默了好一会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水雾氤氲,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水边烤着火,继续谈论着什么。

第八章 干杯

雾气一直持续到了天黑。直到晚饭以前,孙立恩根本没机会和胡佳有点什么“亲密互动”。徐教授似乎突然谈性大发,拉着孙立恩在湖边说了好多天南地北的趣事。其中有不少内容都和徐有容的性格有关。想来大概是因为徐教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女儿的朋友,有些话题苦于无人分享,于是就全都告诉了孙立恩吧。

晚饭准备的挺热闹。中午孙立恩和徐教授只是在外面随意吃了些快餐食品便作罢。持续作钓的结果,就是在临近晚饭时间,孙立恩已经钓上来了接近二十斤鱼。而徐教授的鱼护里则放了六七斤的小鲫鱼。

“你这哪儿是钓鱼去了,你这是把鲫鱼幼儿园给抢了吧?”徐夫人对自己老伴的战果很不满意,“一天到晚的没个正行,就和你那些狐朋狗友研究钓鱼,结果还不如人家小孙钓的多!”

“懂什么啊你这死老太……”徐教授下意识准备回呛,看到自己小师妹那能够杀人的眼光,这才把“婆”字憋了回去。“这个季节的鲫鱼可是最好吃的!”

“是是是,大文豪。”徐夫人又瞪了一眼自家老头,“我给你煮一锅豆腐鲫鱼汤,给你催催奶?”

“我来做吧。”眼见两人可能要吵起来,徐有容接过了自己老爹手里的鱼护,挑着看了看,“尺寸用来做椒盐的刚好。”

徐教授高兴的点了点头,特意嘱咐道,“炸的透一点,连骨头一起炸酥的那种最好了。”

瑞秋接过了孙立恩手里的鱼,看着这一大堆两三斤的淡水鱼有些发愁,“我可不会做淡水鱼呀。”

“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西餐的劣势了。”胡佳笑着和瑞秋开了个玩笑,“交给我吧。”至于准备来帮忙的孙立恩,则被胡佳毫不犹豫的赶出了小厨房。“你这么大个块头,钻到厨房里我们就没地方了,出去看电视去,别过来添乱!”

女同志在厨房里先天拥有比男人们更高的话语权,尤其是在勒令男人们别添乱的时候,更显得极有气势。

孙立恩和徐教授在小别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老一少从下午开始钓鱼的时候就发现,对方居然和自己在很多话题上都有着同样的看法。和这样的对象聊天,有利有弊。好处是,不管谈什么都根本吵不起来。而坏处则是……对方不管要说啥,自己心里都有数。这让交谈显得有些没必要。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孙立恩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满怀歉意的朝着徐教授点了点头,拿起手机走到房间外接通了电话。

“立恩,你现在在哪儿呢?”电话是周军打来的。

孙立恩在寒风中跺了跺脚,他忘了穿羽绒服出来,而室外的火炉也灭了,所以有些冷。“周老师,我和徐医生还有胡佳他们在宁湖这边。”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周军似乎正在喊着什么。过了一会,电话里的声音逐渐小了,周军在电话那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到医院来?”

孙立恩一愣,“按照计划,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我给你发个病例过去。”周军叹了口气,“这个病例……神内和急诊这边意见不太统一。”

意见不太统一你找刘主任去啊……孙立恩正准备推辞,却忽然反应过来,刘主任已经被停职了。现在周军才是副主任。

“周老师……”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这个事儿……您找我也没用吧?”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周军的回答很直接,他似乎也不打算在孙立恩面前隐藏些什么,毕竟以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似乎也没什么好遮掩着的。“这个患者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刚刚也问过刘老师了。他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孙立恩有些发愁,状态栏得见到人了才有用。没有状态栏的辅助,他并不比其他医生有什么优势。如果连刘堂春都拿不准的话,自己肯定也搞不定。

“对了,周老师。”孙立恩忽然想到了一个合适人选,“袁平安现在在医院里吧?你问问他的看法。”

“袁平安?”周军刚刚接手副主任的位置,维持封闭已久的急诊科重新运转已经很费力了。对于科里新来了个医生的事情,周军也仅仅只是“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

“袁平安是首都同协急诊的医生,以前是神外方向的。博士阶段才跟朱敏华教授转了急诊。”孙立恩解释道,“我之前在首都的时候看他诊断过病人,袁医生的水平很高的。”

周军那边顿了顿,“我让他来看看这个病人。”随后,周军道,“虽然说休假不容易,但是科里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重新开始运行之后,有很多医生都得调休,现在人手真的很紧张……”

孙立恩听到这里,哪儿还能不明白周军是什么意思。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宋院长那边……不会有意见吧?”

“她平时又不来急诊。再说了,现在市里还在二级响应,她这几天都得去卫健委和疾控中心开会。”周军似乎对于宋院长也有很大意见。不过想来也是,自己刚刚结束假期,就得接手这么个烂摊子。而且自己的老师还被直接停了职,要是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反而不太正常。

“明白了。”孙立恩应道,“明天下午回去之后,我就直接去医院。”

“病人的情况和检查结果我先发一份给你。”周军对孙立恩的决定没有表示赞同或者反对,而是直接道,“具体情况等明天你来了之后,我再和你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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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了!”胡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拍了拍孙立恩的后背,有些不满道“你躲在外面干什么呢?又有哪儿的小狐狸精给你发短信了?”

“哪有什么小狐狸精!”胡佳的话实在是过于没来由,孙立恩情不自禁的反驳了一句,然后干脆把手机塞到了胡佳手里,“就算有,那也是叫周军的公狐狸。”

胡佳低头一看,才发现屏幕里是周军发来的检查报告。她奇道,“怎么,周老师现在都要问你的诊断意见了?”

“我觉得这就是个由头。”孙立恩叹了口气,把刚才的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我让周老师去问问袁平安,不过明天下午估计还是要回院里上个半天班。”

胡佳没搭理孙立恩的牢骚,反而把自己的手机摸了出来。“把你的右手大拇指伸过来。”

“额?”孙立恩老老实实照做,同时发出了疑问,“干什么?”

“录指纹。”胡佳抓着孙立恩的手,在自己的手机指纹锁上按了好几次。确定录入成功后才打开了孙立恩的手机指纹锁录入功能,“密码多少?”

“000319。”孙立恩耸了耸肩膀,“我的生日。”

胡佳给孙立恩送了个漂亮的白眼,“你就装嫩吧,还00后咧!”

“那可不咋的。”孙立恩决定和自己的女朋友开个玩笑,“姐姐你找了个00后的小正太当男朋友,感觉咋样?”

“太嫩了,啃起来没感觉。”胡佳噗嗤一笑,继续录着指纹,“姐姐我还是喜欢比自己大三岁的急诊科规培医,敢在洁净室里摘口罩的那种。”

这大概就是调情?孙立恩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虽然不用问也知道这种调情方法大概和其他情侣不太一样,但是……舒服啊。他美滋滋的想着。

瑞秋也从房间里出来了,“我说,两位。”她指了指身后的房间,“一桌子人可就等着你们两个了。打电话的人不回来,怎么出去叫人的也不回来?”

“我俩忙着调情呢。”胡佳挽住了孙立恩的手,把他拽进了房间。“吃饭吃饭!我可饿坏了!”

桌子上摆着一大桌菜,看起来就诱人的不得了。多刺的鲫鱼除了做汤和椒盐油炸之外,其他方法都不算太合适。而孙立恩钓上来的鲢鳙和鲈鱼等大鱼做法就很多了。剁椒鱼头,红烧清蒸,几个女同志们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竟然做出了一桌全鱼宴。

“这个菜,要重点表扬一下瑞秋。”徐夫人很热情的朝着孙立恩介绍着她们的作品,“把鲢鱼和鲫鱼混在一起打成泥做鱼丸的想法是瑞秋提供的,主要的操作者也是她。味道很棒,但是也特别辛苦。”

孙立恩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可乐朝着瑞秋扬了扬,“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本事。”

“嘿嘿。”瑞秋得意的点了点头,“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我可是不吃鱼的。有容特意把买来的鱼做成了汉堡,我才第一次吃到……”她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小了,似乎是觉得自己在这个场合说这话不太合适。

徐夫人开了一罐可乐,递给了瑞秋,顺便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人小心思多,这些话有什么不好说的。”她轻轻笑了笑,“你们两个的事情,我和她爹想了想,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自己去选好了。至于我们嘛……”她看了看徐有容,又看了看低着头的瑞秋,“就当我们当年生了两个女儿好了。”

徐教授咳嗽了一下,没说什么。

瑞秋和徐有容猛地一起抬头,看向了一脸温柔的徐夫人。

“妈……”徐有容说话已经带上了鼻音。而瑞秋则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徐有容,又跳又笑,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却根本听不清楚内容。

“这是好事儿。”徐夫人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而胡佳则适时举起了手里的饮料,“为了庆祝阿姨又得了个女儿,干杯!”

自家女朋友的提议,孙立恩当然要赶紧捧捧场。“干杯!”他也举起了可乐。

“干杯!”

第九章 矛盾

宁远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中,情况有些混乱。

刘主任因为疏于管理,同时因为医护人员职业暴露中需要承担的领导责任,而被宋院长直接停职。现在整个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由新晋的周军说了算。

医生们对于自己的领导要求颇多。要做好一个科室的领导,除了专业水平过硬以外,还要能够服众,能够让医生们觉得,自己是有靠山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刘堂春确实是个非常合格的科主任,而周军……就显得差了很多底气。

最重要的一点是,周军来当科主任,显得有些太年轻了。他今年刚刚三十五岁,而且还没结婚。科室里有几个老资格的急诊医生今年都四十多岁了,而且职称也够高。在一线二线的医生们看来,这几个老资格的急诊医生都比周军要更值得信任。

急诊室之所以还能勉强运行起来,也不是周军的功劳。而是这些急诊医生们觉得,周军的任命估计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宋院长以后还是得把老刘请回来,这才多少给了点面子似的干着活。

刘堂春虽然在这件事情上几次三番的表态支持周军,但其他医生们却有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老刘同志四处挖角能够成功,靠的可不只是第四中心医院能提供的优越薪资和福利制度。说白了,做到主治医师以上的层级,大家收入其实都差不多。

第四中心医院本身的大急诊性质让这些专业的急诊医生有了用武之地,不用和其他临床学科支援来的医生磨合,这让他们觉得舒心了不少。而比起第四中心医院的制度优越性,刘堂春的个人魅力其实才是关键所在。

老刘虽然平时没个正行,一副大大咧咧胡搞瞎搞的样子,可任何一个了解过老刘的人都得承认,刘堂春身上有着极强的个人魅力。为了护犊子,敢和副院长甚至院长呲牙;有医闹,敢直接上去正面硬刚而不是缩在后面任由事态恶化;为了解决医护人员短缺问题,宁可舍出老脸不要也得挖人才回来;为了培养新人,甚至可以和新人一起跟踪病例并且大胆放权。说实话,当一个科主任很简单,但要当好一个科主任,担当和决断一点都不能少。

周军有决断,但他还没有展现自己担当的机会。

周军如今急忙召回孙立恩,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对内的信号——我会继续刘主任任内风格,不对科室运行进行过度干涉和变更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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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算来了。”第二天的下午三点,见到孙立恩的周军脱口而出,话语间竟然有些得救了的放松感觉。

孙立恩有些不自然的理了理身上的白大褂,“周老师……不用这么着急也可以的吧?”说实话,没人会嫌自己的假期太长。孙立恩拼死拼活忙了一周下来,身心俱疲都算是轻的。昨天和胡佳徐有容等人一起在宁湖玩了一天,这让孙立恩顿时有了活过来的感觉。生活,原来是可以很美好的。

“人命关天。”周军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紧急召回他的理由,“徐医生呢?”

“她说先去看看柳院长……”孙立恩摊了摊手,反而问道,“这两天,柳院长没来急诊科盯着?”

“他要是能过来盯着,他就不是柳平川了。”周军明显对老柳同志消极怠工的行为很不满。“就盯着他那一亩三分地,一天到晚和科里的医生搞什么研究座谈会。学术型的院长毕竟是搞学术的,你让他一门心思扑在临床上,他也不习惯。”说到后面,周军竟然反过头来开始替柳平川说起了好话。

不过这也能从另一个角度证明周军现在身上的压力究竟有多大。当初宋院长的工作调整,明显已经考虑到了周军年资还不够深,恐怕难以服众。因此才把柳平川从他的神经外科“流放”到了急诊来。只是这个帅气的中老年妇女恐怕没想到,自己忙于各种会议的时候,柳平川这个老小子竟然敢阳奉阴违,死皮赖脸的赖在神外。

柳平川来了这么一手,其实倒不是对周军有意见。他只是放不下自己一手带起来的科室罢了。可柳平川唱的这出戏,直接后果则是把周军一个人架在火上烤。他倒是痛快了,可周军却急的一把一把往下薅头发。要不是过去几年的成绩打底,再加上有老刘同志的支持,只怕下面的医生们早就准备造反了。

“周老师,您昨天电话里说的病人……”这种医院运营上的事情,孙立恩插不上手,他对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周军是他的带教老师,以后还将是他的直系师兄。于公于私,孙立恩都得替他做点什么才好。而现如今,孙立恩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一个医生的本分,好好给病人治病了。

“这个病人嘛……”周军叹了口气,“很麻烦。”

“病情很严重?”孙立恩对此倒是有些心理准备,要是病情不严重,周军也不至于急哄哄的把自己从宁湖边上一个电话叫回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很严重。”周军拿出了一个病历夹,递给了孙立恩。“神内那边请黄主任看过了,他也没什么头绪。影像科从昨天到今天,查了两遍mri,没有信号增强,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病人有什么问题。”

孙立恩打开了病历夹,内容他昨天晚上大概看过了一遍。

患者叫杨建强,34岁。两天前因为高热被送入了刚刚重新开始运转的第四中心医院急诊室。经过发热门诊的仔细筛查后,排除了禽流感的嫌疑,随后转入急诊室进行救治。

患者自述,从一周前开始发烧,期间多次服用退烧药但效果不佳。同时,患者还有乏力和视力模糊超过20天的症状。经过眼科会诊,确认患者眼球结构正常,眼科给出的会诊意见是,考虑神经系统问题。

急诊科接诊后,首先将患者定为二级病人,并且开始了一些列检查。但血常规和免疫学检查都没有异样。除了肝功略高外,唯一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患者在一年前接受过治疗白血病的骨髓移植术,因此他的cd4淋巴细胞含量比正常人低出许多,检查结果为157/ul,提示免疫系统受到了重度压制。

在确定患者cd4淋巴细胞数值低后,急诊科方面立刻对患者进行了hiv抗体检测,结果确定为阴性。周军判断,患者的免疫系统被重度抑制是源于患者服用的抗排异药物所致。

咨询了血液内科的意见后,急诊将患者原本使用的免疫抑制剂调整为吗替麦考酚酯,甲泼尼龙和巴利昔单抗的三联抑制方案。但调整过的免疫抑制剂方案仅仅是将患者的谷丙转氨酶,谷草转氨酶,碱性磷酸酶等指标降到了正常。患者仍然持续发热,乏力和视力模糊的现象并没有好转。

而就在周军和孙立恩打过电话之后,患者出现了新的症状——意识模糊。

“这应该就是神内管的啊。”孙立恩看着厚厚一叠检查单据犯起了愁,“神外不收?”

“黄主任说,他也没什么头绪。”周军苦着脸摇了摇头,“我们正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把病人的检查样本送到学院里去,做个mngs检测。”

mngs检测是现代医学中非影像检查的最后手段。用上了这个手段,基本上等于医生们投降认输——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道你究竟被什么东西感染了,所以我们打算把七千多种已知病原体全部测一遍,看看你究竟中了什么头奖。

“患者能承担这个费用么?”孙立恩皱了皱眉头,患者一年前刚刚进行了骨髓移植,这治疗一套下来价格可不便宜。一年中持续服用抗排异药物,对不少家庭也是相当沉重的负担。mngs检查成本极高,他们未必承担得起。

“所以是正在考虑。”周军叹了口气,自从当上这个副主任之后,他过去几天叹气的次数可能比前半辈子加在一起还要多,“刘老师说,你对于这些比较麻烦的疾病有自己的独到看法,所以我想让你先来试一试。”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拥有状态栏的孙立恩确实比mngs好用的多,孙立恩牌检查仪最大的好处主要是便宜。挂个号10块钱,患者只要有医保,那自己承担的部分就只有28元左右。比起mngs一套检查五六万起步,而且医保一分钱都不报的价格,孙立恩可真是便宜多了。

“我试试看吧。”遇到这种大佬们都搞不定的案例,孙立恩自己心里也很没谱。进入抢救室看病人以前,他还特意问了一句,“袁平安看了没有?他怎么说?”

“袁医生倒是来看过了。”周军皱了皱眉,“他研究了半天之后,说要去查查资料。结果从昨天晚上查到现在,还是没有个结论。”

查资料?孙立恩心头微动,估计袁平安已经有了怀疑方向。他准备看过患者之后,再去和袁平安碰个头,看看他有什么看法。

“杨建强,男,34岁,脑部多发性占位。”孙立恩走进抢救室,发现患者的状态栏上跳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症状。

第十章 谈话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十章谈话脑部占位孙立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状态栏的显示没有变化。那行飘在患者头上的状态栏,确实是这么说的。

搞什么孙立恩又拿出了核磁共振的检查报告,上面的图像清晰表明,患者脑部并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昨天下午三点做了一次核磁共振,没有检查出任何异常。今天早上九点再做了一次,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而九点三十分左右完成了检查后,周军根据风湿免疫科医生们的意见,调整了患者用药……

调整用药的五个半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种变化孙立恩皱起了眉头,不需要状态栏提示,他也能猜到这大概就是面前这位患者的主要病因。至少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查过脑脊液压力了么”孙立恩走到了患者旁边,对着周军问道。采脑脊液的时候,一般并不会顺带测量脑脊液压力。除非患者有比较明显的颅压升高指征。而脑部出现占位病变,基本上就意味着患者颅压会出现升高的情况。这时检查脑脊液压力,虽然会有一些风险,但也更容易明确患者的症状。

“没有,我让小郭来查。”周军点了点头,“还要做什么其他的检查”

“我想和患者家属谈谈。”孙立恩皱了皱眉,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状态栏目前就提示了一条有用的帮助,在通过脑脊液证实之前,他还真没有什么其他的检查可做。毕竟患者目前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而且五个半小时前的影像学检查上也什么都没看到。就算是病情发生了变化,大概也不会马上就威胁到生命。

如果继续留在现场,那就要面对周军不断的询问。孙立恩可不想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现在选择和家属进行沟通,是个最好不过的躲灾手段。

“家属就在小会议室里,你直接过去吧。”周军点了点头,和家属沟通以了解患者病史,这是个常规手段。但有时候患者家属因为焦躁或者其他的因素,很容易在前几次和医生的交谈中遗漏一些重要的信息。多次谈话,有助于患者家属平缓焦急的情绪,而医生也更容易在一次次的谈话中,发现一些特殊的地方。

和杨建强一起来医院的,是他的夫人。杨建强本人是个普普通通的程序员。由于工作的特殊性质,虽然平时住在宁远,但供职的公司却远在上海。而杨夫人则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女人。她曾经是杨建强的领导,工作中逐渐被这个虽然没有头发,但却幽默至极的理工男所吸引。最后不惜放弃了自己的管理岗位,跟着杨建强一起来了宁远定居。

然而这个平时很注意自己仪表外貌的女人,现在却顶着一头油乎乎乱糟糟的头发,脸上全是急出来的痘痘,眼袋又深又大,看上去简直得有个四五十岁了。

“医生……”杨夫人一见孙立恩走了过来,顿时紧张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老杨……他怎么样了”

“情况还算稳定。但是我们仍然在尝试其他的诊断方案。”孙立恩指了指座位,示意杨夫人先坐下来。“您先不要着急,我有些问题想要问您。”

杨夫人急了,“我们家老杨这都送到医院来一天一夜了,你们怎么还没搞清楚他得了什么病!”

“这就是我来提问的原因。”孙立恩严肃道,“他之前接受过骨髓移植,并且一直在使用免疫抑制剂,以避免异体移植的骨髓遭到免疫系统的攻击。”孙立恩看了一眼杨夫人,“这个事情你知道的对吧”

杨夫人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捂着脸哭泣。

“根据您之前所描述的情况,我还有些问题需要问。这些问题可能关系到您丈夫的病情。”孙立恩叹了口气,虽然很想安慰一下面前的家属,但他必须尽快完成问话才行。小郭做个脑脊液压力水平测试要不了多长时间,等发现结果异常后,他就准备马上再把患者送到影像科去检查一下。

杨夫人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她红着眼睛向孙立恩点了点头,“你问吧。”

“患者自述,在一周前开始发热,同时还有乏力的症状。”孙立恩看着病例,绞尽脑汁想着问题,“在这一周以前,他有没有过什么特殊表现外伤,行动不便,开始变得健忘……任何和往常不同的内容都可以。”

杨夫人低下头,开始努力回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之前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但不管她怎么努力的去想,却都无法提供哪怕一丝可疑的情况。

“没关系的,想不出来也没事。”孙立恩不得不再次停止了询问,转而安慰起了家属。杨建强这个患者的主要诊断难度,其实就体现在这里。现有的检查体系中,绝大部分检查都需要靠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对抗原的反应和标记。也就是所谓的抗体检查。不得不说,人体内的免疫系统实际上是一套非常高效而且灵敏的防御系统。它们会针对各种抗原产生特异抗体,并且利用这些抗体来标记抗原,从而达到引导免疫细胞消灭抗原的目的。

而现代医学中,医生们可以利用这些漂浮在血液里的抗体,来判断究竟是什么入侵了人体,究竟是什么引起了疾病。通过检查抗体来明确抗原,通过明确抗原来采用相应的治疗手段。这是现代医学的基本治疗流程。

然而这个手段,在杨建强身上完全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免疫抑制剂压制住了他体内的细胞免疫功能,而且,杨建强在骨髓移植术后还接受了t淋巴细胞清除剂的治疗。这进一步削弱了他身体内免疫系统抵抗并且标记抗原的能力。

杨建强的免疫系统无法抵御抗原,同时也无法标记抗原。这就意味着,他的身体不光处于不设防状态,医生们想要给予帮助也无从下手——医生们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搞明白究竟是什么引发了杨建强的症状。

“这样吧……”孙立恩连着安慰了好一阵子,看安慰的效果不明显后,忽然灵机一动。“您能和我说说杨建强这个人么”

“什么”杨夫人一愣,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能不能和我讲讲,杨建强是个什么样的人”孙立恩摸出了记录本和笔,“请把您对他的了解和我讲一遍吧,从哪儿开始都行。”他抬头看着杨夫人,认真道,“请说吧,我准备好了。”

杨建强是一个热爱着生活的技术宅。这是杨夫人对于自己丈夫的评价。他幽默,善良,大度而且对生活有着无比的热情。他喜欢自己动手做些家具,自己动手维修家中的电器,甚至喜欢自己动手,给家里的果树嫁接扦插——哪怕他根本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和知识。

杨家到处都是杨建强的自制手工作品,而且类型也都各异。从自制的沙发,到自制的羊毛毡,甚至杨家墙角天花处的猫爬架,都是杨建强自己一点点做出来的。

“你们家养宠物了”孙立恩听到这里顿时精神一振,这可是之前病历上没有提到的内容。

“没有。”杨夫人有些寂寥的摇了摇头,“老杨一心想养只猫,所以装修房子之前,他就已经设计好了这些猫爬架之类的东西。可是我们当时准备要孩子,所以就一直没养。”

“没有养宠物……”孙立恩的兴奋劲下去了一截,不过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问道,“你们备孕多久了”杨夫人和杨建强的岁数都不算小了。

“两年多。”杨夫人低下了头,“我们去医院检查过,我着床有些困难。”

也就是说杨建强以前也没有什么生殖系统上的问题。孙立恩再次排除了一个方向。只不过这些似乎对诊断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帮助。

“我还是有些在意猫爬架的问题。”孙立恩琢磨了一会,直接问道,“在做木工之类的时候,他会用什么清漆或者喷剂保护木料么”

杨夫人摇了摇头,“我们在备孕的时候远离了能远离的所有化学制剂。老杨做的木工从来不用清漆,如果需要防腐的话,他会用喷枪在木头上烤一遍,做成碳化防腐。”

“为什么是猫爬架呢”孙立恩继续问道,反正也没有目的,说不定这么追问下去,就能问出什么线索来。“他以前养过猫么”

“和我认识以前……老杨应该是养过一只狗。”杨夫人努力回忆了一下后,不太确定的答道,“只不过,在他去上海应聘前,那只狗就被车轧死了。唔……他说他奶奶以前养过一只白猫。蓝眼睛的大白猫,长的很漂亮。只不过那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孙立恩叹了口气,看来这次的对话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不知道小郭那边的检查怎么样。

“孙哥。”正琢磨着,小郭忽然从抢救室里探出了头,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脑脊液压力210mm/h2o,略高了一点。”

“送ct室,然后再做一次mri。”孙立恩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两袋甘露醇……”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帕斯卡尔博士呢”

“老帕今天应该是在风湿免疫那边出门诊。”小郭答道,“要我去叫他过来么”

“不用了,你去安排影像检查的事情。我去请老帕过来压阵。”孙立恩迅速做好了安排,和杨夫人说了声抱歉后,直接冲到了值班台边。

第十一章 阴影

风湿免疫科门诊室内,今天的人气格外的旺。

动物园里一般最有人气的动物就是熊猫,尤其是在熊猫开始吃东西的时候,在动物园里游玩的游客们就会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然后一起举着手机,看着面前这只黑黑白白的大胖子啃苹果或者特制窝窝头。

而今天的第四中心医院风湿免疫科诊室嘛……大概类似于一直大熊猫单腿站立玩跳绳,而且还口吐人言,流畅的说了一段报菜名》里的灌口部分。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来看一个穿着白大褂给人看病的“洋大夫”。

说起洋大夫,国人脑子里能出现的第一个名字一定是白求恩。那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毅然决然的来到处于最困难时期的中国,并且永远的留在了这里,这个故事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

有白求恩同志打底,白皮肤的帕斯卡尔博士顿时获得了“好感度提升”的buff,而因为一些专业名词需要特意解释,同时还要使用合规处方权以及方便患者理解等众多原因,帕斯卡尔博士在出诊的时候,风湿免疫科还专门抽调了一名英语水平过硬的年轻医生来当翻译。

有好感度提升,有翻译,再加上帕斯卡尔博士的美国式行医习惯——慢慢和患者聊病情,并且试图尽量详细说明解释病因。这让帕斯卡尔博士在急诊封闭的这一周里顿时人气爆表,成为了目前第四中心医院门诊部里最受追捧的医生。

宁远不少人都听说了这么个消息——第四中心医院里来了个态度又好,水平又高的外国医生!

帕斯卡尔博士通过无国界医生的项目来过中国很多次,也经常在中国为患者治疗。但以前更多的是他和其他医生们组成治疗队,主动去交通不便的地方巡诊。虽然大家都很热情,但毕竟交通不便的小村庄人数有限,就算所有人都凑过来,也不过是一两天就能全部看完的水平。可宁远……是个有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

自从孙立恩和徐有容被隔离观察后,帕斯卡尔博士就开始了自己的门诊生活。第一天,大家还有摸不准他的路数。来请他看病的患者很少,偶尔有几个也是其他医生有些拿不准或者希望得到第二建议的病人。

第二天,逐渐有些消息灵通的患者找上门来。帕斯卡尔的水平确实也不错,对于这些病人的治疗方案都安排的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有更多的时间,也习惯用花更多的使劲来接诊患者。中国医生需要接诊的患者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哪怕一个患者前后能得到的问诊时间不足五分钟,仍然会有很多人得排队。甚至有时候会出现第一天早上挂号,结果到了下午门诊下班的时间,仍然有超过上百人没能得到治疗的状况。

第三天,开始有更多的患者选择挂帕斯卡尔教授的门诊,而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帕斯卡尔教授的午餐时间开始和其他医生一样具有了量子的不确定性。鬼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空闲时间呢!他只能趁着看完了前一个病人,而后一个病人正准备进入房间的工夫,赶紧低头啃上一口自己妻子亲手做好的三明治。

今天是帕斯卡尔博士出门诊的第八天。

帕斯卡尔博士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脑袋,他感觉自己这一周简直像是重回了大学时代一样。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而每个人对治疗的反应也不尽相同。他在一天之内需要处理几十上百个不同的病人,并且为他们制定出合适的治疗方案。这种工作量,以他原来的接诊风格是根本不可能忙的完的。于是,他也开始逐渐转变了自己的工作风格,开始向着以前自己不怎么赞同的中国医生们靠拢——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风格,处理掉每一个来自己面前的患者。

“会诊?”负责协助他的翻译医生挑了挑眉毛,转头问道,“老帕,急诊那边想请你去……”

“我马上就到!”帕斯卡尔博士站了起来,急冲冲的朝着急诊室跑去。平心而论,老帕表现的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这种看不见尽头的门诊实在是让他有些心生恐惧。借着会诊的名头,哪怕只是出去晃悠一圈,对他来说也是个放松。

“这是干啥咧?”门口还等着看病的患者好奇的盯着一路狂奔的帕斯卡尔,“里面那人是啥病?咋把这外国医生都吓跑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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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帕斯卡尔博士看着杨建强的检查结果,皱眉了半天后摇了摇头,“他的cd4偏低应该主要还是因为免疫抑制剂的作用。并不是某种未知疾病造成的。”

孙立恩对这个回答早就有了预料,杨建强现在正在做新的ct和mri。而他请帕斯卡尔博士来会诊的主要原因,其实是想看看杨建强现在正在用的三联免疫抑制方案,还有没有进一步调整的空间。如果能够在保证移植骨髓安全的范围内,提高杨建强的免疫系统活跃度,那就有可能利用他自身的免疫系统标记出引起疾病的不明病原体。

“这个……几乎不可能。”帕斯卡尔博士对孙立恩的异想天开直接泼了冷水,“临床上之所以使用这样的联合免疫抑制方案,就是因为单独一种药物的抑制效果不够理想。要达到我们想要的抑制水平,单独一种药物的用量会变得非常大。这无疑会提高患者出现器官损伤和其他副作用的几率。而使用联合免疫方案,最重要的原因是通过三种药物之间的互相作用,可以提高免疫抑制的效果。”他叹了口气,继续摇着头道,“如果减少甚至停用免疫抑制剂,我甚至认为在他的免疫系统会在识别出你要寻找的病原体前,就把那些异体移植来的骨髓细胞全部杀死。然后引起细胞风暴,最后直接让你的患者死于高烧和呼吸衰竭。”

“但是患者的病情出现了一些变化。”孙立恩特意指了指脑脊液压力水平这一栏,“他的脑压在入院采集脑脊液的时候还是正常水平,而我们的医生调整了他的免疫方案后,他忽然出现了颅内压升高的现象。”

“可能是他使用的吗替麦考酚酯引起的副作用……”帕斯卡尔博士忽然停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不对,就算是淋巴瘤挤压了脑部,也不应该这么快出现。”

吗替麦考酚酯的罕见副作用之一,就是可能会引发淋巴瘤和非黑素瘤性皮肤肿瘤。但杨建强是在24小时前才开始使用吗替麦考酚酯的,就算他不幸中招了这种罕见的副作用,疾病症状也不会这么快出现在他身上。

“他的免疫体统处于抑制状态,所以也不会是甲泼尼龙引发的过敏反应。而巴利昔单抗只会和t细胞发生反应,不应该引发中枢神经系统上的问题。”帕斯卡尔博士越琢磨就越糊涂,糊涂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这些药物的副作用。

按照正常逻辑来考虑,一个系统中的条件a改变,随后系统输出的结果b也出现了变化。那么人们就自然会认为,结果b的变化是由条件a引发的。但是根据现有知识,条件a的变化绝对不可能引发出这样的区别。这也难怪帕斯卡尔博士会困惑。就像是做菜的时候只放了盐,但是菜尝起来居然是甜的一样。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们调整了他的抑制方案后,新的抑制方案效果不如之前的。”孙立恩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让他的免疫系统比以前稍微活跃了一点。而这一点,会不会就是造成前后症状变化的原因?”

“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帕斯卡尔博士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他的感染恐怕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了。”

急诊ct图出来了。影像科在这一次的检查中,发现了八个低密度水肿区——也就是八个阴影。

“肯定不是肿瘤。也不是细菌性脑炎。”影像科医生和前来会诊的柳平川意见一致。这八个轻微水肿区域位置都比较靠近脑室,所以才造成了比较明显的脑脊液压力变化。

“不管怎么说,这至少是个开始。”柳平川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后面的诊断你打算怎么做?”

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后,忽然向着帕斯卡尔博士问道,“骨髓移植,可能会传染什么疾病么?”

第十二章 三十年的潜伏

异体骨髓移植,是治疗某些分型白血病的重要手段之一。而这一治疗过程,主要是利用骨髓动员剂,促进捐献者的造血干细胞进入血液中。然后通过比普通献血量更少的采血和离心机分离,提取出大约10ml左右的造血干细胞溶液,然后通过静脉注射到受捐者体内。而这种造血干细胞溶液,实际上也是一种血液制品。而血液制品,当然是有可能传播各种疾病的。

“按照一般原则的话……”帕斯卡尔博士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骨髓移植术应该是不会出现传染的。”

一般的异体骨髓移植一般发生在受捐者的亲属中。而且大部分是直系亲属。一部分运气不怎么好的患者可能与亲属无法配对。而这个时候,就需要通过造血干细胞捐赠来治疗疾病。骨髓动员剂需要最少四天的连续注射。捐赠者从确定捐赠开始,就要接受相当数量的疾病检查,以确保他所捐赠的造血干细胞不会导致患疾病传播。况且哪怕真的有什么新近感染的疾病,在长达四天的动员剂注射过程中,捐赠者多少也会表现出一些端倪。

“那非一般原则呢?”孙立恩也清楚,捐赠前的检验是非常重要而且也非常严格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中不会出现某些非人为的疏漏——毕竟,意外就是意料之外嘛。

“可能会有一些非常规检查项目的病原体传播?”说到这个,帕斯卡尔博士也不怎么肯定。他只是凭着自己的研究经验和研究方向,大概做了一个推测。“可能会有一些无特异抗体,同时也无特异症状的病毒吧?”

孙立恩翻了个白眼,没有特异抗体,也没有特异症状。要是真有这种传染病,而且还能表现成杨建强这样,那所有的医生和医学方向的科学家们都可以洗洗脖子等死了——医生们遇到少见的病例时有多兴奋,看看每个月出版的期刊上的病历报告就大概知道了。

不过,帕斯卡尔博士的推断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没有特异抗体,才有可能绕过捐献前的检查。没有特异表现,才有可能让捐赠者和医生同时忽略表现。如果林建强的现在的病因来自于捐献的骨髓,那就只有同时满足这两种条件的病原体才有可能做得到。

“mri结果出来了。”两个人正在门口大眼瞪小眼,柳平川拿着新出炉的核磁共振图像走出了房间,他的眉头皱的很深,有些发白的眉毛中间沟壑层层。“小孙,你来看看这个。”

那八个水肿区域在mri上表现明显,而最令人注意的,是靠近基底层的那个水肿区域,虽然看起来有些模糊,但那确实是一个近似圆形的灰色斑点。

“mrs显示cho代谢水平增加,而naa代谢水平下降。”柳平川估计孙立恩只能看个热闹,却看不出具体的门道。于是解释道,“cho代表髓鞘的降解产物,与维持髓鞘化的完整有关。而naa代谢水平下降,提示了脑细胞受损。”

“从早到现在,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会不会是单纯疱疹性脑炎?”

单纯疱疹性脑炎是比较常见的病毒感染脑炎类型,最大的特征就是进展速度快。但这个猜想被帕斯卡尔博士否定了,“单纯疱疹性脑炎首发颞叶,这个患者是多发。而且没有出现脑回水肿的表现。”

“隐球菌感染呢?”帕斯卡尔博士沉吟片刻后问道,“这种感染发病隐蔽……”

“没有肥皂泡状囊肿。”柳平川也加入了讨论中。“而且隐球菌也不会隐形——早上的检查可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变化。”

“所以,我们现在要搞明白的有三点。”孙立恩做起了陈述总结,“首先,为什么病情进展会如此之快。第二,导致他表现出现在症状的原因是什么。第三,脑细胞受损和多发水肿,是否是他所患疾病的直接表现。”

帕斯卡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孙立恩提出的前两点问题都很简单也很直接,而第三个问题,则有些深意在里面。如果一味按照传染病去思考,就有可能将一些特征不够明显的自身免疫疾病误诊为传染病。考虑到患者是在调整了免疫抑制方案后产生的病情变化,这种可能性也需要纳入到考虑范围中。

“先上甘露醇,把脑压降下来。”孙立恩摇了摇头。他原本以为这次影像学检查能够提供一些直接的线索协助诊断,却没想到,绕了一圈之后,诊断思路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如今之计……只能先稳住患者的情况了。孙立恩看着被重新推往急诊的杨建强,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当医生其实就这点出息。工资不高,累得要死。被患者误解受委屈都是家常便饭。而能够让医生们觉得自己工作有意义的……其实也就是诊断出了患者身上的疑难杂症,治好了要命的疾病。

救下了一条命,然后获得了自我满足感。这就是支持着大部分医生每天累死累活工作的主要动力。

而现在……这份动力的获得似乎变得艰难了起来。孙立恩不光有些烦躁,甚至觉得有些生气。

“接下来怎么办?”平静了一会后,孙立恩朝着帕斯卡尔博士问道,“您有什么建议么?”

“我觉得……”帕斯卡尔博士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做个血液和脑脊液pcr检测吧。”

“查什么项目?”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pcr检测一般是用于验证病原体猜想而使用的检测手段。在连一个可靠的猜想都没有的情况下进行pcr检测,那纯粹是准备找茬和检验科打一架的挑衅手段。

“先查骨髓移植术后比较常见的感染吧。”帕斯卡尔博士摊了摊手,“会引起中枢神经症状的寄生虫有,粪类圆线虫病,弓形虫病。病毒的话,vzv我们刚才已经排除了。ebv病程也没有这么快。jcpolyomavirus的可能性目前看起来最大。”

“进行性多病灶脑白质病?”柳平川倒是听懂了帕斯卡尔博士的猜想方向。“这个病很罕见啊。”

“但是能够对的上cho代谢物变化,而且同样是亚急性起病。”帕斯卡尔博士似乎对这个猜测很有信心的样子。但随后他稍显振奋的表情就重新冷却了下来,“但……这个病的预后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太不好。jc多瘤病毒引起的进行性多病灶脑白质病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普通的抗病毒治疗对于jc多瘤病毒的效果非常差,能够改善症状的手段只有增强免疫力。

而对杨建强来说,如果他真的被感染了jc多瘤病毒,那就基本等于判了死刑。增强免疫力,就会触发炎症风暴,然后他会死。不增强免疫力,jc多瘤病毒继续发展下去,越来越多的脑白质出现损伤,他还是会死。

“这……”孙立恩一口气憋在了胸口,他可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憋了半天后,他叹了口气提议道,“还是都查一下吧。但愿别是jc。”

柳平川要去抢救室和周军通个气,向周军说明患者情况的事情自然就被柳副院长揽了下来。而帕斯卡尔博士一脸忧郁的重新回到了门诊。孙立恩则一个人站在影像科的门口,双手抱胸沉思了起来。

帕斯卡尔博士的诊断意见很明确,而且他把初步的怀疑目标缩小到了两种寄生虫和一种病毒上。富有经验的老牌医生确实比孙立恩这种愣头青强得多。但愣头青却隐约觉得刚才的叙述中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按照帕斯卡尔博士的解释,jc多瘤病毒主要影响脑部,但起病多为慢性或者急性。如果杨建强的发病时间是从视力模糊开始算起的话,算成亚急性发病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影像学的检查证明,杨建强的病情是在今天才开始突然加速发展的。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推测,jc多瘤病毒的诊断就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了。

而且,影像学上的特征似乎也不太符合。孙立恩想到了自己刚才看过的影像学检查结果。八个水肿区位置分布的比较分散。但大部分都处于脑灰质和脑白质的交界区。既然jc多瘤病毒会引起的疾病名为“进行性多病灶脑白质病”,那么想来主要累及的部位应该是脑白质,而非交界区。

可如果不是jc……孙立恩猛地瞪大了眼睛。

“和我认识以前……老杨应该是养过一只狗。”“他说他奶奶以前养过一只白猫。蓝眼睛的大白猫,长的很漂亮。只不过那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患者有猫狗密切接触史!孙立恩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了起来。他忽然对自己的首都同协之行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见识了同协的病例写作水平,他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发现这里面的联系。只有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所有信息,才有可能从里面找到诊断的依据和答案!

孙立恩的诊断结果是,杨建强患有脑弓形虫病。但他的脑弓形虫病并非来自于骨髓捐献,而是长久以前就已经潜伏在了他身体中的虫卵。他是一个脑弓形虫病隐性感染者!

第十三章 机会性寄生虫

脑弓形虫是一种机会性寄生虫。“机会性”这三个字其实对它的概括非常完善——它们一般会潜藏在人体内,直到进攻的号角响起,它们才会突然发作,然后以凶恶的态势夺走宿主的生命。

而这声进攻的号角,则是人体免疫系统的衰落。

弓形虫感染其实在普通人身上很罕见。它们一般会出现在艾滋病患者身上。而一般医生一旦确认了患者被弓形虫所感染,第一时间的反应也是先查hiv抗体。和卡波西肉瘤一样,发作的弓形虫基本都是艾滋病人的专属疾病。

而对于杨建强来说,他是幸运同时也是不幸的。

白血病的发作让他不得不接受全身放疗,而全身性放疗的结果则是杀死了他身体中的所有骨髓。没有了造血骨髓的支持和补充,他身体中原本持续压抑弓形虫的抗体后继乏力,记载了弓形虫抗体的记忆t细胞随着正常的细胞凋亡程序而死亡后,他的身体丧失了对于弓形虫的识别能力。而捐赠者很明显也从来没有接触过弓形虫,他的骨髓也没有制造这类抗体的能力。因此,杨建强很不幸的丧失了对于自己身体内弓形虫的压制能力。这是他的不幸。

但幸运的是,清除了他骨髓的放疗同时也对弓形虫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弓形虫是一种对放射线相对敏感的寄生虫。超过两万拉德(rad)剂量的辐射就可以导致虫体失去繁殖能力。而低剂量的辐射对于弓形虫也有很强的抑制能力。这就是杨建强虽然失去了免疫,但发病却在一年以后的原因。

“简直是写小说。”柳平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了孙立恩的报告后,皱眉摇头道,“这也太巧了。”

“但是,症状对的上。”孙立恩对于自己的诊断挺有信心。虽说通过pcr检测,等三种疾病全都被检查一般之后,肯定会出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他仍然希望能够先说服柳平川,提早一步对杨建强进行针对治疗。那八个水肿区,给孙立恩带来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如果真的是弓形虫感染,用磺胺嘧啶和乙胺嘧啶联合治疗就行,并不需要赶这么一点时间。”柳平川的意见偏向于保守,没有得到决定性的证据之前,他并不打算冒险对杨建强进行特异性治疗。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柳平川的意见是老成持重的路数。但他还是有些莫名的忧虑。虽然这份忧虑他自己也没搞清楚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上级医生的意见优先于自己的看法。这是每个规培医都会经历的过程。对很多刚踏入行业的规培医来说,这一关是必须要经历的——你怎么想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上级医生怎么想。

虽然听起来这种做法有点过分,但为了患者的生命考虑,规培医们总要先受些委屈才行。毕竟比较起来,上级医生犯错的可能性总要比小规培们低不少。

孙立恩离开了柳平川的办公室,一边向诊室走着,一边低头琢磨着自己的那点疑虑究竟从何而来。尊重自己的上级医生,不代表自己就不需要思考。如果不把这点担忧搞清楚,孙立恩只怕今晚都睡不好觉。

“你这么快就回来上班了?”身后有个声音打断了孙立恩的沉思,他扭头一看,却发现周策正啃着一个黏黏糊糊的热狗包,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啊……对。”孙立恩点了点头,周策手上的热狗包看上去黏兮兮的,红色的番茄酱和黄色的芥末酱都抹到了面包上。真不知道周策到底对这个面包做了些什么。“周医生这是去会诊?”

周策摇了摇头,“我刚刚看完门诊,顺带吃个午饭。”

孙立恩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就该下班了。“现在这个点吃午饭?”

“我可不想说自己是个连午饭都吃不到的可怜鬼。”周策笑了笑,三口吃完了剩下的热狗,把包装袋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拍了拍手问道,“@#¥%@#@#!@#@#%……)&amp;amp;(*……#¥?”

“您……”孙立恩的眉头跳了跳,“您要不然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等您吃完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周策摆了摆手,翻着白眼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我看你已经在这个走廊里走了五圈了,想问问你是不是迷路了。”

“您这些莫名其妙的判断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孙立恩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对了,上次我被隔离的时候好像听您说过什么偷小护士内裤的事情……”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被隔离时,周策遇到自己的第一个问题。“这里面有什么故事么?”

周策睁大了眼睛反问道,“你不知道这个故事?”

“不知道。”孙立恩认认真真的摇了摇头,“要是知道的话我就不问您了。”

周策哈哈一笑,讲起了故事。

据说在七八年前,周策刚刚成为一名普通住院医生的时候,第四中心医院出过一个内衣小偷。小偷的手法并不怎么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无谋的典范——他在中午人最多的时候,大摇大摆闯入了当时被安排在住院部中的女护士宿舍。然后当着整整一楼道小护士的面,推开了一个护士宿舍的大门。从里面偷了十几件内衣。

这么大胆而且直白的行动换来的结果是,这位内衣大盗还没走出住院部,就被梁保安带着一票兄弟给按在了电梯里。

保卫处刚开始运营就抓到了这等罪犯,本来打算直接将内衣大盗交给附近的派出所增进双方友谊,却没想到匆匆赶来的学院老师发现,内衣大盗竟然是本学院大五来实习的学生。

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在取得了被盗护士的谅解后,保卫处把这个犯事儿的哥们交给了学院老师。希望这起事件只是一个不怎么好玩的玩笑。但愿在老师们的批评教育下,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合适。

没想到,一周之后,保卫处又重新抓获了这个小混球——有患者来找保安,说门诊女洗手间里有个偷窥她们上厕所的变态。

保卫处梁哥带上一票兄弟赶到了那个厕所,却发现犯人竟然就是一周前才被抓住的内衣大盗。

如果单纯只是个变态,那抓也就抓了。但变态的如此光明正大,如此直白不遮敛的,保卫处还真是第一次见。

梁哥发了狠,准备把这个不知悔改的小混蛋直接送到派出所去。而之前把人接走的学院老师也脸色难看的紧,他也没想明白这个平时在学校里沉默寡言而且极为内向的小伙子,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巧就巧在,事发的楼层正好是肝胆外科的地盘。而肝胆外科的主任赵崇喜主任看完了门诊,出来看热闹。听过了事发经过后,他沉吟了片刻,让护士给这小子抽了一管血,查了查肝功能。

一查不要紧,这小子的血氨高达974μmol/l。再送去影像科检查时,确诊了三期肝癌。

“当时他躁动的很厉害,而且当时也不确定他到底是有什么问题,可能单纯引起血氨升高的症状有许多中。就怕是什么烈性传染病。”周策解释道,“所以,当时宋院长拍了板,把那个小伙子上了束缚措施之后,关进了刚刚装修好的洁净室里。”

这是一个……不怎么好玩的故事。孙立恩叹了口气,和其他听故事的人一样问了一根问题,“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周策摇了摇头叹气道,“三期肝癌引发了肝性脑病,那个小伙子家里情况也比较差。后来家人把人接走了以后,就再没消息了。”他看向了孙立恩,“所以,你在这里晃悠个什么呢?”

孙立恩看了一眼周策,心里嘀咕着这位奇怪的医生该不会觉得自己也有问题,随后答道,“急诊接了个病人,情况比较奇怪。”他把自己知道的患者情况,以及自己的推断和周策说了一遍。

“你这个诊断……有些太跳跃了。”周策和柳平川一样,第一反应也是“这也实在是太巧了”,但随后,他却慢慢品出了里面的不同之处。“不过……说得通。”

“如果说不通的话,我也不会试着去和柳院长提这个啊。”孙立恩叹了口气,“可听着柳院长说完了之后,我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孙立恩的担忧也是周策的担忧。肾内科经常和风湿免疫科打交道,在一些没有单独设立风湿免疫科的医院里,这一部分的治疗和诊断经常会交给肾内科来负责。拥有相应专业知识和视野的周策马上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如果真的是放疗导致的弓形虫爆发,这病情的进展怎么解释?”

孙立恩愣住了。周策的问题很直接,同时也是这整个诊断过程中最薄弱的一环。他的理论可以解释为什么患者会在没有接触过猫狗的免疫抑制期里发病,但却不能解释为什么发病后他的症状进行的如此之快。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孙立恩坦承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身为规培医,对这些专业知识掌握不全面兵不丢人。“但是根据他的病情变化时间和顺序节点推测,我觉得可能和调整了他的免疫抑制方案有关系。”

“新的免疫抑制方案对他免疫系统的抑制能力要弱一些。”周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随后一惊,“所以他迅速出现了症状的原因不是因为弓形虫感染增大,而是因为免疫力提升?”

孙立恩猛地站了起来,“我去找柳院长!”话音未落,他就一溜烟了跑了出去。



第十四章 阻止(上)

孙立恩跑的很快,他的黑色运动鞋和医院的防滑地板互相摩擦,发出了篮球馆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刺耳刹停声。白色的大褂被他全力冲刺的速度扯向两边,有些日子没去理过的头发随着孙立恩跑步的动作上下起伏着。他在跑步,像是在球场两侧领球高速向对方球门方向直插下去的边锋尖刀。他要抢时间,抢在其他同事们铸下大错前,制止他们。

杨建强的免疫抑制方案必须马上修改回之前的,并且可能还需要更大剂量的糖皮质激素冲击。孙立恩觉得胸口有些生疼,患者的情况很可能比所有人预计的都要严重,他的心脏,肝脏,肺部,很可能都有大量的弓形虫已经寄生在内。如果不能以更强硬的用药抑制住逐渐复苏的免疫系统,杨建强接下来的麻烦就大了。

弓形虫应该早就寄生在了杨建强的身体内。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感染逐渐向着全身性发展着。当感染逐渐入侵到了杨建强控制体温的中枢神经时,他开始出现了持续低烧。并且伴有视觉障碍和乏力等现象出现。但至少在这个阶段,弓形虫和人体仍旧处于一种相对的平衡。寄生虫并不想弄死自己的宿主,而杨建强被抑制的免疫系统根本无法发现这种入侵。

直到他被送进第四中心医院。

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们采用了比较常规的诊断辅助手段。由于担心杨建强可能感染了某种细菌或者病毒,为了更好的辅助抗体标记,医生们调整了杨建强的免疫方案。而新的免疫方案抑制能力相对之前的要弱一些。按照医生们的设想,这样的调整应该能够让杨建强的免疫系统对病原体进行标记,而同时不至于杀死他脆弱的骨髓。

可问题在于,杨建强身体内存在的弓形虫感染区实在是太多了。一般病例报告中,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患者并发弓形虫,也不过是颅内有一到两处病灶。而杨建强的颅内同时出现了八个水肿区域,很可能意味着他的大脑里有最少八处感染区域。人类脑血屏障的存在,令普通寄生虫难以逾越。而脑部出现多处感染,基本就等于全身器官中都出现了感染源。

考虑到弓形虫的发病特性,以及弓形虫寄生时对细胞的选择和喜好程度。目前来看,杨建强的心脏和肝脏中出现弓形虫的概率最大。脾脏和肠道的可能性稍弱。但这同时也就意味着,如果他的免疫系统继续复苏下去,急诊科的医生们将同时面对心肌炎,急性肝损伤等等一系列复杂的疾病同时出现。

这是会死人的!

孙立恩不光是在跑,他也是在和杨建强体内的免疫系统比赛。一定要在“我杀我自己”的惨剧发生以前,把杨建强体内的免疫系统按住了!

柳平川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孙立恩扭了两下门把手,发现门是被锁住的。

人应该是在急诊室!他马上做出了这个判断,随后继续脚下生风的冲向了抢救室。在全力冲刺的同时,孙立恩还摸出手机,给正在抢救室里值班的小郭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郭宇来还没把“喂”字说完,孙立恩劈头盖脸的就朝着他喊道,“马上给12床的那个发烧昏迷的男患者打氢化泼尼松!”

“12床,杨建强对吧?”小郭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出事儿了。出于对孙立恩的信任,他马上就开始核对起了信息。“打多大剂量?”

“5糖500毫升,20毫克静脉滴注!”孙立恩跑的气喘吁吁,但关键的配伍命令说的格外清楚。“还有,马上请老帕到抢救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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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跑到抢救室的时候,一群人已经围在了12号床身旁。小郭的块头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孙立恩一眼就看到了众多人脑袋中间突兀乍现的半截身子。

说起来,小郭这孩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有些楞。而且还是个重度社交网络软件爱好者。除了喜欢拍照片发朋友圈以外,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表现的像个普通护士——仔细,耐心,而且对医生的医嘱执行的非常到位。为了执行医嘱,有时候他甚至会合理利用一下自己的身体优势,比如一只手夹一个有机磷中毒的飞行员。但这种身体优势,有时候也会反过来成为他工作的劣势。

在一群医护人员的围观下,小郭用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针头,然后连续好几次深呼吸稳定情绪,这才把输液器的针头慢慢扎进了患者的左手手背。

“不错不错!”好几个高年资护士大气不敢出的看着输液管里出现了回血,这才一起放松了下来。成年人用的大号注射针头在小郭的手上显得格外渺小。李逵绣花也不过如此。尽管小郭独自操作也不是头一回了,但其他的护士们总是对这个壮汉有些不放心。如今看到小郭静脉注射一次成功,她们似乎显得比正主还要开心。

“孙哥!”以小郭的身高,想要被人群遮挡视线反而有些难度。他一扭头就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孙立恩,然后朝着孙立恩高兴的挥了挥手。挥手的动作有些大,而且看高度,似乎差点挥到了头顶上的吊灯。

“轻点,轻点。”孙立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边,看着闭眼昏睡的杨建强,稍微松了口气,转头问道,“药打上了?”

小郭点了点头,“按照你的吩咐,百分之五葡萄糖五百毫升,配20毫克氢化泼尼松。”

“那就好……”孙立恩松了口气。转而问道,“周老师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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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军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打印出的文献。从这一点上来说,周军很明显是被老郑同志影响了。和其他年轻一代医生们喜欢用移动设备阅读文献不同,周军更喜欢把自己所需要的文献报告打印出来,放在书桌上一点点推敲。遇到重要的部分,他还会用充填了红色墨水的钢笔在上面做做记号。如果再戴上一副老花镜,并且习惯低下头,从眼镜上方的缝隙看人,那周军可就真和其他老主任没什么区别了。

“周老师。”孙立恩推开了他的办公室门,他一脸严肃的看着周军道,“关于杨建强这个患者,我觉得可能需要对他的心脏做一次放疗。”



第十五章 阻止(中)

对于给昏迷患者的心脏做放疗这种事情,周军一开始是拒绝的。

“现在是工作时间,这种无聊的笑话还是放到下班以后吧。”周军敲了敲桌子,提醒孙立恩注意现在的情况。“你又有什么新发现了?”

“是一个诊断思路。”孙立恩解释道,他当然明白,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上级医生都不可能同意自己这种胡来式的治疗方法。但是他仍然得先把自己的意见放出来——他是真的认为,应该给杨建强的心脏做个放疗。

孙立恩说完了自己的发现和推理,并且佐以患者家属的证言作为证明。但周军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说服周军倒是怪事。可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自己的建议被否定后他仍然会有些沮丧。

“不过……”周军低头琢磨了一会后,略有迟疑道,“你关于免疫系统抑制程度变化的推理倒是有些意思。”

有些意思是个什么意思?孙立恩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的周军,他原本就做好了自己的意见被全盘否定的准备,没想到,周军竟然打算部分接受自己的判断。

“其他条件都没有发生变化的情况下,出现的任何异常都和变量直接相关。”周军沉吟片刻后给出了自己的解释,“目前我们已知的其他任何疾病进展顺序都和患者目前的情况对不上,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剩下的答案无论有多不可思议,都是唯一的结果。”

“不过!”周军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个调门,“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尤其是给患者没有表现出问题的心脏做放疗!”似乎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决心,周军敲了敲桌子,一字一顿道,“循证医学!只有证据,才能决定治疗方向!”

循证医学,这四个字本身就深刻说明了现代医学发展的方向。医生不应该单纯通过自己的经验,按照自己的设想去“认定”患者的情况并且予以治疗。现代医学要求,医生应该通过切实的证据,来明确患者疾病。以客观实在的证据作为依据和出发点,对患者的病情进行治疗。这才是现代医学的发展方向。

孙立恩现在的要求,很明显和循证医学没什么关系。在周军看来,这大概是孙立恩这小子用来彰显自己标新立异的手段。不值得提倡,也完全不应该鼓励。但是,这一系列解释之中,确实还是有些道理的。既然孙立恩已经给患者上了氢化可的松,那就让顺着他的意思,看看病情变化好了。

如果患者的情况有所改善,那就说明他的诊断方向正确。如果情况没有太大变化……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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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离开了周军的办公室后,忽然有些茫然。被宋院长调出了抢救室后,他应该被安排到一个急诊科诊室中值班才对。只是周军召回的有些突然,以至于孙立恩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应该在哪个地方坐诊。

“孙医生您的话……”门口负责分诊的小护士们同时也掌握了每个诊室的医生排班安排。她很快就找到了孙立恩的工作位置,“您本来应该是在第三诊室的,不过现在第三诊室有医生在用。第九诊室还空着。”

“那就第九好了。”孙立恩对这个变化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来了医院都是要干活的,在诊室符合接待普通病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第九诊室就在抢救室的大门旁边,如果杨建强真的出现了什么症状上的变化,孙立恩也能很快赶到现场进行诊断。

而独自出诊还有一个好处——可以拿到挂号费。这也是让孙立恩动力满满的主要原因之一。规培生在规培期间,除了部分地区医院会给付工资和国家补助以外,大部分地区的医院其实都极其吝啬的只发补贴而已。第四中心医院虽然有大型急诊中心打底,但毕竟急诊赚钱实在很难。宋院长活动能力再优越,每年要来的补助,拨款和捐赠加在一起才能紧巴巴的维持住医院运转。要给规培生付高额工资,只怕医院的财政状况就要从“紧巴巴”马上向“岌岌可危”转变。

所以,秉承着“能省则省,吃苦耐劳”的指导思想,第四中心医院对规培生也紧紧只是发给补助而已。但是,为了增强规培生们的学习动力,第四中心医院特意规定,能够独立出诊,并且在上级医生监督下对患者进行治疗的规培生,可以分得挂号门诊费的80%,以及除去治疗成本以外的所有治疗费用。孙立恩愿意接受提前召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孙立恩到目前为止,只拿过两笔治疗费用。一笔来自于晕血的袁梦,而另一笔则是由于家长大意,一天之内脱臼两次的庄子豪小朋友。

袁梦的缝合术因为采用了快翎线,虽然缝合效果更好,而且之后的疤痕会更浅,但费用着实不算低。一次缝合下来,收费高达500多块。好在袁梦苏醒之后,对于孙立恩的处理非常满意,这才让孙立恩逃过了一次行政警告——按理来说,对于这种昏迷患者,应该采用价格更为低廉,而且更常见的普通缝合线才对。

而庄子豪小朋友就比较惨了。两次复位都得按照关节手法复位计算收费。一次价格120元。可惜没有满200减99的优惠活动。240元就这样落到了孙立恩口袋里——手法复位是不需要使用医疗耗材的。

两次治疗下来,孙立恩的工资多了四百多块。这也让他对接下来的门诊充满了期待——他还想用下个月的工资,给胡佳买点什么小礼物呢。

“医生……”刚刚在诊室里坐下,孙立恩正准备给小郭发个消息,让他转告帕斯卡尔博士来自己的诊室里讨论一下对杨建强的免疫方案调整问题,他的诊室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女子在另一位男士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很紧张,“您快给看看,她肚子疼!”

“赵梦黎,女,21岁,卵巢黄体破裂。”年轻女子的头上飘着状态栏,她刚一进门,就一两腿一软,坐在了凳子上。



第十六章 阻止(下)

问诊要有问诊的顺序,孙立恩看了一眼那个疼的没什么力气的年轻女子,眯着眼睛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晚上吃过晚饭以后。”男人回答的速度很快,“医生,会不会是阑尾炎啊?”

“不太像。”孙立恩皱了皱眉头,“就是吃过晚饭?你们两个一起吃的?”

男人摇了摇头,“我工作很忙,今天下班回家之后才发现她肚子疼的。”

哦豁?孙立恩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面色发白的女人,“你们两位是……?”

“这是我女朋友。”男人继续抢先回答道,“医生,她这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肠息肉或者肠痉挛?”

孙立恩轻咳了一声,“如果搜索引擎能看病,那我们可就省事儿多了。”他先低头开了张单子,罗列了一些常规血液检查项目。然后把检查单打印出来交给了男人,“你先去挂号窗口那边交个费,具体什么问题,我们得先检查一下才知道。”

男人点了点头,接过缴费单快步走出了诊室。而孙立恩则示意女子在一旁的床上躺下,低声问道,“现在他人出去了,我有些问题需要问问你。”

赵梦黎皱着眉头,轻轻嗯了一声。

“在你肚子疼之前,你有没有行过房事?”孙立恩尽量用不太容易引起误解的话提问道,“你现在的症状比较像是黄体破裂。可能是由于房事过于……激烈导致的。”

赵梦黎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孙立恩的提问。

“女士?”孙立恩皱了皱眉头,他最担心的是黄体破裂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内出血。她现在脸色惨白,可能只是疼的,但也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如果再加上无法回应提问,那就很可能要把人马上送到手术室里紧急开腹才行。“您可以听见我说话么?”

“这里……没有录音吧?”赵梦黎侧过头来,看着孙立恩问道,“我和你说的话,你不会告诉我男朋友的对不对?”

“这是医生的职业要求。”孙立恩一见对方回答了,顿时觉得心里放松了不少。“诊室里有录音和录像,但是除非有警察或者当事人要求调阅,否则都是保密的。”

赵梦黎重新把头转了回去。她看着天花板,半天后答道,“是一个朋友。”

孙立恩琢磨了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状态栏让他能够跳过腹部压痛和反跳痛的诊断,直接确诊赵梦黎确实有黄体破裂的症状。但她的黄体破裂是否引起了内出血,状态栏并未提及。虽然一般来说,没有提及就等于没有。但秦雅的“孕四周”让孙立恩决定还是小心一点——万一状态栏觉得这个症状不是很重要呢?

“接下来是触诊的过程,我会按压一下您的腹部区域。”医师性别和患者不同,可能会引发的麻烦有很多。为了尽量避免这些麻烦,对每一个检查步骤进行提前说明就显得非常重要了。“请你稍微放松一点,把衣服撩起来,露出疼痛的区域。”

赵梦黎照做了,她的小腹看起来还算正常,腰围似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

“这里会疼么?”孙立恩按了按她的小腹,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患者有明显的按压痛和反跳痛。而且叩诊下出现了移动性浊音。症状提示患者可能有相当容积的腹腔出血现象。出血量至少应该在500ml以上。

为什么状态栏没有提示?孙立恩皱起了眉头,自从获得状态栏后,在提示下他的诊断几乎所向睥睨,没有什么疾病是状态栏检查不出的。可这明显的腹腔出血,状态栏怎么会遗漏呢?

孙立恩琢磨了好一会,却仍然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时候请场外援助了。孙立恩叹了口气,给之前见过的妇科主治医生冯楚洁打了个电话。

“好,马上就到。”冯医生的回答也很利索。现在从晚饭后开始,算是妇科急诊的高发时间段。她们的紧张程度不比抢救室的医生们轻多少。冯楚洁刚刚做完一台妊娠27周剖腹产手术。她穿着一身洗手服,脚踩拖鞋,一路小跑到了孙立恩的第九诊室里。

赵梦黎的男朋友已经交完费回来了。只是被叫来帮忙的护士钟钰采血过程受到了一些阻碍,“我不要打针!”能够一脸淡定接受检查的赵梦黎一听说要抽血,顿时变成了一只慌张的兔子。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抗拒着自己男朋友的劝说。钟钰刚刚拿出采血的工具,她就直接缩到了诊室的角落里。并且使劲尖叫着表达不满。

“医生是为了给你看病啊。”赵梦黎的男朋友苦口婆心的劝着,他对自己女朋友娇气而且还蛮不讲理的态度早就习惯了。“就抽一点点血,不疼的!”

“我不要打针!”赵梦黎一把拽过检查床上的枕头,朝着自己的男朋友劈头盖脸砸了下去。直接打飞了他脸上的眼镜。

“请你配合一点。”孙立恩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再好言相劝两句,却听到冯楚洁喝道,“马上停下来,否则我们上约束装置了!”

孙立恩没想到冯楚洁一出场就是这么一句,不过听到这话的赵梦黎明显也有些顾虑,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诊室内稍微安静了几秒钟,赵梦黎随后又喊了起来,“我不要打针!”

“医生……”先怂的自然是赵梦黎的那个男朋友。可惜这家伙每天工作加班到这个点,需要面对这样性格的女朋友不说,头上还有些绿莹莹的颜色。“要不然……您给她抽血之前打点麻药?”

孙立恩被这个荒唐的建议呛住了,咳嗽了半天后他没好气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位绿帽男,“她可能有内出血,这一针麻药下去,人说不定就过去了。”

第九诊室折腾了这么久,后面排队的患者早就等不住了。有个陪着自己老妈来急诊的年轻男人在门口偷听了一阵后,朝着赵梦黎不满道,“你要是想死那就别做检查,赶紧让医生给其他人看病!内出血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不怕死你就赶紧滚蛋,别耽误我们的事儿!”

有个明白事理的人在就是好。虽然脸上不能表现出来,可孙立恩却对这个仗义执言的年轻男人充满了感激——说得好!

赵梦黎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同意了采血检查的要求。而一直表现有些奇怪的冯楚洁医生朝着孙立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说话。

“怎么了?”孙立恩不动声色的走出了诊室,冯楚洁的表现真的有些奇怪。患者抗拒检查的事情其实真的挺常见。医生们一般也就是好言相劝,然后一再说明其中利害关系。死活不肯做检查的人,只能让他们签了知情书后放他们走人。像冯楚洁这样,直接威胁要上强制措施的医生基本上不存在。

“这个女的有问题。”冯楚洁压低了声音说道,“她这次来又是怎么了?”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听错后诧异的答道,“疑似黄体破裂……你认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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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楚洁确实是认识赵梦黎的。两年前,赵梦黎曾经在妇科门诊里大闹了一通,甚至摸出一把水果刀来,威胁要捅死给自己做手术的冯楚洁。

两年前,19岁的赵梦黎独自一人来到妇科门诊,要求做流产手术。但她是独自一人,没有家属陪同,甚至连男朋友都不在身边。没有家属签字,这个手术是不可能实施的。

被拒绝的赵梦黎直接跪了下来,一边痛哭流涕的痛骂着自己的那个人渣男朋友抛弃了自己。另一边则苦苦哀求着冯楚洁大发慈悲,帮自己把手术做掉。“我没钱,我真的不能当妈妈啊!”她这么喊着。

年纪不算很大的冯楚洁连忙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听她哭诉完了自己的遭遇后,动了恻隐之心。手术本身其实不算复杂,只是她已经做了四次人流手术,再做可能会对她的生育功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但赵梦黎铁了心要做手术,在请示过上级医生和医务处后,冯楚洁决定特事特办。在仅有赵梦黎一人签字的条件下,给她减免了所有的人工费,并且做了这个手术。

本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没想到刚刚下了台没多久,赵梦黎就又找了回来。这次却不是为了感谢医生,而是开口要借钱。

是的,赵梦黎在享受了手术费用减免后,又找了回来要找给自己做手术的医生借钱。“我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了,你借我两千块钱生活费吧。”

被这个要求打懵了的冯楚洁愣了好久后,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你还年轻,找份工作不算困难。我没有义务借钱给你。”

没想到这话刚说完,赵梦黎就直接在诊室里撒开了泼。诊室台上的东西被她全扔到了地上,她甚至放话道,“你把我的孩子打掉了,你毁了我这一辈子!要么拿钱来,要么你赔我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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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听到这个故事后,和当时拒绝了借钱要求的冯楚洁一样愣了很久,然后才问道,“后来……你没叫保卫处来?”

“保卫处和老吴一起来的。”冯楚洁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一见警察来了,从包里摸出一把水果刀说要砍人……然后就被老吴他们制服带走了。”

孙立恩看了看关上门的第九诊室,仿佛看到了一个即将发生医闹的现场。



第十七章 讨价还价

虽然觉得可能事情会很麻烦,但是孙立恩却不能拒绝为这个患者提供医疗服务——不管是急诊还是门诊,医院都没有所谓的“黑名单”列表。毕竟这不符合医院“人道主义”的立场。不管是否明确患者有过恶意医闹的经历,医生们都需要按照对待其他患者一样的态度,对他们进行救治。这么看来,打医生真是世界上最划算的事情。关不了几天还不用赔钱,说不定医院还得倒赔一笔息事宁人。真等需要看病了,再去找医生,人家还不能“恕不接待”。没有后果,没有单价,可能没什么好处。这种事情似乎干干也无妨。

“我知道了。”沉吟片刻后,孙立恩叹了口气。该看的病人还得看,谁让自己是个医生呢?“麻烦冯姐你和保卫处联系一下,让他们和老吴一起过来。”

冯楚洁点了点头。有些无奈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你自己小心。”说完,她就朝着正在值班的保安梁哥走了过去。

“医生,我女朋友这个病怎么办?”老实绿帽男走出了诊室,一脸担忧的问道,“她这个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你还是想想办法先解决她不肯抽血的问题吧。”孙立恩叹了口气,自己的一次坐诊就碰上这么个主也是挺头疼的。“她还是拒绝?”

绿帽男摇了摇头,随后问道,“现在科技这么先进,就没有什么无痛的检查方法?”

孙立恩正想拒绝,却忽然反应过来,可以做个b超看看腹腔积液的情况嘛!不过刚想到这里,他的耳边似乎就又响起了冯楚洁的告诫,“你自己小心。”

“无创的检查方法倒是有……”孙立恩顿了顿,有些迟疑的答道,“b超检查就可以。但是这个是要另收费的……”

“收费没关系,我去交就行了。”绿帽男马上就答应了下来,他似乎很开心于自己的女朋友不用挨针就能看上病,“还是去刚才的挂号窗口是么?”

孙立恩点头对他的问题表示了肯定的回答。随后道,“你先等等。我给你开个检查单。”

检查单据开了,孙立恩则重新纠结起了状态栏的提示问题。这种程度的出血量,不应该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问题才对,难道是状态栏觉得……这种症状并不危险?

孙立恩重新回到了诊室中,赵梦黎头上的状态栏中多出了一行白色小字,“腹腔出血670毫升。”

超过500毫升失血就算大出血了。而现在赵梦黎的内出血数值已经超过了600毫升,在临床上是妥妥的失血过多患者。如果体征出现波动,那就得输血对症治疗……等会。孙立恩猛然醒悟过来,赵梦黎虽然面色苍白,但确实生命体征没有太大变化。难道这就是状态栏忽略了这一项的原因?而且因为是自己诊断出来的内容,所以才用白色小字标注上了?

“医生?”赵梦黎还在强调自己绝对不要打针,却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医生却似乎神游天外了,而且双眼失焦,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自己的要求。

简直太过分了!赵梦黎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在她看来,医生的工作和其他服务人员没有什么区别,而自己就是顾客。顾客的要求必然是服务人员需要聆听并且尊重的。而对自己的无视,就是对自己的不敬!她猛的一拍桌子,拿出了当年大闹诊室的雄风,“我和你说话呢!”

孙立恩被面前突然发出的巨响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赵梦黎正在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他顿时觉得心里有些腻歪,仿佛吃了只苍蝇似的恶心。诊室里等着抽血的钟钰护士早就放弃了尝试,重新回到了分诊台那边等待呼唤。而现在整个诊室里只有孙立恩和赵梦黎两人而已。

“两年前你在这里瞎折腾的监控录像还在。”孙立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和气一些,但里面的警告意味还是很浓,“我不知道你现在这个男朋友知不知道你之前的事情,但是如果他问起来,作为患者家属,医生们还是要据实回答的。”

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条。患者隐私权在实际操作中远高于家属的知情权。如果患者不同意,医生是不可能把患者以前就诊的记录和内容转告给家属的——好在赵梦黎根本不知道这个事儿。

赵梦黎听到了孙立恩的话之后,先是不可置信的竖起了眉毛,随后愤怒转化成了惊恐和不安。最后,这份惊恐不安则干脆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救你的命。”孙立恩摊了摊手,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随后正色道。“但是你的态度很不配合,这让我很难办啊。”

赵梦黎左右看了看,确认房间里只有自己和面前的年轻医生后,咬着牙道,“你想怎么样?”

“配合治疗,不要让我觉得为难。”孙立恩一见自己的威胁似乎有效,顿时心里放心了不少。他学着电视上反派角色的样子,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后轻笑道,“我这个人呢,很怕麻烦。一旦遇到了很麻烦的事情,我就会管不住自己的嘴,有意无意的透露一些内容出去。”他看了看面前的赵梦黎,“比如黄体破裂70%以上患者都在发病前有行房经历,比如你两年前在医院里大闹过一场。比如当时的记录上显示,你在医院里做那次手术之前,已经做了四次人流。”

赵梦黎不吭声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想来我们第四中心医院闹事,你可找错了地方。”孙立恩想起了宋院长雷厉风行处理小嫣然父母的手段。“哪怕我人微言轻没什么好办法,但我们院长可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狠角色。所以,老老实实配合治疗或者干脆出院都行。只要你现在别给我添麻烦,而且保证治疗结束后不来找我借钱,我就可以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赵梦黎又看了一眼孙立恩,确认这个年轻医生是认真的之后,点了点头。

“很好,那就先抽血吧。”孙立恩裂开嘴一笑,笑的分外解气。他打算和钟护士说一声,故意扎漏个一两次的,让赵梦黎先吃点苦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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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梦黎的b超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和状态栏显示的白字误差不算太大——内出血600毫升左右,未见活动出血点。

听说自己肚子里已经流了一斤多的血,赵梦黎自己都吓傻了。而老实绿帽男更是急的像火上的蚂蚁一样,在诊室里走来走去,问的全都是“要不要马上手术”之类的问题。

孙立恩苦笑着再次否决了老实男的提议。腹腔内没有活动出血点,就意味着患者已经不再出血。这个时候贸然进行手术,腹内压力改变很可能导致刚刚停止出血的伤口再次出现出血症状。而且仅就黄体破裂这个病而言,积极手术并不是首选策略。

十年以前,医学界对于黄体破裂的处理方法仍然是以手术介入为主。尤其是腹腔镜技术的推广应用,使得患者可以在手术止血的同时,将其他附带损伤降到最低。但手术毕竟对身体有创伤,哪怕腹腔镜也不能完全避免。而黄体又属于生殖器官,这个区域的细胞活动比较频繁,同时激素水平也要比其他区域更高。这就导致不管是采取腹腔镜下结扎还是激光烧灼止血,都可能因导致患者在长期中出现各种各样的后遗症。

随着医学界的水平进步,黄体破裂开始越来越多的采用保守治疗。止血,消炎,补血等等措施下,让人体自行吸收瘀血并且修复破裂的黄体成为了主要治疗理念。到现在为止,大约有97%的黄体破裂患者最后都会采取保守治疗——除非出血无法自行停止,否则考虑到患者以后的生活质量,确实还是保守治疗的效果更好一些。

孙立恩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不算很深,这些内容还是冯楚洁告诉他的。冯医生虽然对赵梦黎恨的牙痒痒,但作为一个医生的道德素养还在,更何况现在接诊她的是孙立恩。冯医生还不至于为了出一口自己心头恶气而把孙立恩豁出去。

“那就住院?”绿帽男明显对孙立恩的方案有些不放心,他一再追问道,“真的不需要手术么?”

“她现在还没到这一步。”孙立恩叹了口气,努力解释道,“少挨一刀,她身体上的损伤也少一点,而且以后的后遗症也少一些。你如果非要手术,我们也可以做。但是……这个没什么必要啊。”

绿帽男考虑了许久后叹了口气,同意了孙立恩的建议。“那就住院吧。”

没想到,这个建议又引来了赵梦黎新的一波反抗,“不行,我明天要去参加我闺蜜的婚礼!她邀请我做伴娘的!”

孙立恩头疼的快要炸了,他死活没想通,为什么赵梦黎这里会有这么多幺蛾子。“做伴娘哪有自己的身体健康重要?”还有半句话他没说出来——你这样去参加别人的婚礼,是不是不太吉利?

“明天下午再住院行不行?”赵梦黎也知道自己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上,态度不敢太过分。可她似乎是为了保证自己对事情仍然有所掌控,仍然企图讨价还价,“婚礼是明天上午的事情!”



第十八章 指导

什么是住院?虽然大部分人觉得,自己睡在医院里就等于住院。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误区。

住院,主要指门诊认为患者的病情较急较重,需要在有充足医疗条件保障的地方接受医学观察和治疗所采取的手段。听着比较拗口,通俗一点解释就是——“在医院里待着别瞎跑,这样万一有点啥事儿我们还来得及救你”的治疗手段。

这一段话有两个重点,第一是“医院”。医院中的医疗条件和应急能力当然是最好的。虽然每家医院的水平略有不同,但总比大马路上或者即将举行婚礼的酒店要强。第二则是“我们”。医生看到患者有什么问题,马上可以进行相应的治疗和抢救。而在医院以外……能有好心人打个120就不错了。说不定大家还以为你是讹钱的,纷纷绕着走。

现如今,但凡是家三甲医院,住院部的床位就一定是紧张的。有些医疗资源比较紧缺的大城市,连二甲床位都紧张的要死。只要能择期手术,等上一两周是常有的事情——患者在门诊拿到择期手术住院通知单后,需要自己打电话和住院部预约住院时间。

赵梦黎的情况虽然不需要紧急手术,但也要比择期手术更紧张一些。万一出现了进一步的内出血,她就得马上被送到手术台上去。而且还要输血以纠正失血状况。在住院部,她都会是护士们的重点关注对象。而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试图讨价还价明天再住院,不客气的说,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这是肯定不行的。”孙立恩直接否决了她的提议,“你现在的情况必须住院观察,如果有进一步的出血,那就马上要上手术台。内出血的症状很隐蔽,你自己不会有什么感觉,别人也看不到——真要有感觉,你就直接晕过去了。而且外行人也根本看不出来症状,到时候再送你来医院?可能救都救不回来。”

眼看赵梦黎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孙立恩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什么叫死么?”

“你可能没见过。”孙立恩摇了摇头,“我当医生没多久,到现在加上实习也就一年多年。我已经见过了好几次。有时候命运是残酷的,不管我们用多少办法,不管家人怎么配合。他们还是走了。家属很难过,我们这些当医生的也很难过。”他有些自嘲式的摇头笑了笑,“这么说起来你也许还是不明白……但你要知道,生命只有一次,要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赵梦黎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想说什么话,但是最后还是把话重新憋了回去。

“住院期间,可以正常进食。但是最好吃流质食品。”眼见患者没有意见了,孙立恩继续说明着具体内容。他以前还没有送病人去过住院部,虽然听说这些事情住院部里的护士们会和患者说明,但他觉得还是趁热打铁,把需要注意的东西都说明一下比较好——万一到了住院部,赵梦黎重新无法无天的搞起事情,住院部的医生们可压不住她。“尽量不要咳嗽,大声说话,排便的时候也不要太用力,这些都有可能引起黄体破裂的。”

“那……她之前的黄体破裂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些?”绿帽男连忙问道,“她身体弱,容易咳嗽。”

流产至少五次,要是还能壮的像头牛那才有鬼了。孙立恩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脸上却还得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有可能,但也可能是其他疾病或者撞击引起的。这个病的病因有很多,而且有时候真的就是赶上了那么一下,可能以前都没有事,现在就破裂出血。”孙立恩总结道,“这个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运气是不太好。行房的时候男方动作过于粗鲁,而女方因为兴奋生殖系统充血才是导致黄体破裂的主要原因。但这个话孙立恩不能说,他只能反复和绿帽男强调是他“运气不好”。但凡运气好一点,能碰上这种女朋友?头顶草原还不自知,除了倒霉以外,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

绿帽男千恩万谢的去办住院手续,孙立恩嫌赵梦黎坐在屋里让自己神经紧张,同时也主要是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和一个定时炸弹坐在一起。于是干脆把赵梦黎也打发了出去,让绿帽男去借了个轮椅过来,把赵梦黎推上一起去办住院手续。

送走了这对冤家,孙立恩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帕斯卡尔博士就走了进来。他朝着孙立恩挤了挤眼睛,“你也开始看门诊了?”

孙立恩自己倒是还能适应,反正才看了一个患者。他有些担心帕斯卡尔博士扛不住,毕竟宋院长放了话,老帕要是扛不住走了,自己这身皮就得去医院门口挂着。他连忙关心道,“美国门诊也这样么?”

“看在美金的份上,我们要轻松多了。”帕斯卡尔博士最近大概是和给他当翻译的免疫科医生学坏了,抨击起资本主义驾轻就熟。“我要是在美国每天都能看这么多病人,那我早就搬去纽约住了。”

孙立恩听老帕的口气还行,顿时松了口气。“你找我有事儿?”

帕斯卡尔博士一脸看精神病病情愈加严重的患者表情,“不是你叫我来的?”

“啪!”孙立恩一捂脸,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请帕斯卡尔博士来会诊的事情。“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忙,给忙忘了。”

杨建强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pcr同时跑三个样本,哪怕就是同时操作也得过上六个小时才有结果——第四中心医院跑的还是pcr-elisa,如果用传统荧光电泳,那就得等最少是个小时。

“你的推论……理论上完全有可能。”帕斯卡尔博士听完了孙立恩的诊断后,沉吟了半晌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但是我也同意周主任的看法,这个诊断的巧合性太大。虽然逻辑上和发病时间上都没问题,可用这个推断去治病并不现实。”

孙立恩也知道这一点,他摇头道,“我也没打算马上给他做放疗。就算确诊之后,放疗也不是第一优先的治疗手段。但是我觉得,以他目前的免疫体系强度,能够同时削弱弓形虫,并且还让他抗得过副作用的,恐怕就只有放疗了。”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帕斯卡尔博士想了想,忽然提议道,“我建议你去问问瑞秋,她是肿瘤学方面的专家,对于放射治疗的了解要比我更深一些。”

“治疗的事情我肯定得去问问其他专家看法。”孙立恩点头道,“不过,能不能先把他的免疫抑制方案调整回来?用原来的手段抑制免疫系统的话,也许能够减轻他现在的症状表现。我担心如果他的免疫系统继续活跃下去,也许很快就会出现脑疝。”

杨建强的大脑里现在有八个水肿区域。而且大部分水肿区都位于灰质和白质的交接区。如果水肿继续发展下去,甚至变成脓肿的话,八个区域的脓肿几乎肯定会引起脑疝。万一脑疝,孙立恩倒是不用去费工夫询问放疗的可行性了——直接准备写死亡证明书就好。

“免疫方案的调整没有那么简单。”帕斯卡尔博士摇头道,“他现在的免疫方案是肝毒性比较小的那种。如果突然调整到以前的方案,很可能会导致急性肝损伤之类的问题。尤其是药物联合使用的时候,每加一种药物进去,就有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副作用。”

“那还有什么办法?”孙立恩急了,帕斯卡尔博士的专业水平能力摆在这里,他要是说不行,其他的医生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建强的病情进一步加重,从脑水肿变成脑疝?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增加他现在的激素用量。”帕斯卡尔博士的回答出于意料的简单。“虽然长期用药需要注意激素水平,防止出现医源性的库欣综合征,但仅仅是短期抑制的话,提高激素剂量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他真不相信困扰了自己好久的问题居然会有这样的解决方案。

“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医生。”帕斯卡尔博士看着孙立恩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孙立恩正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道,“可是,现在就开始接触这些情况复杂的病人,对你的成长并不见得就是好事。时间长了,你会逐渐遗忘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患者所患的疾病和所需的处理手段,往往是非常简单的。”

医学院里上课的时候,有一句话叫做“听到马蹄声就要想到马而不是斑马。”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孙立恩现在已经有了“听到马蹄声后想到的是长颈鹿”的倾向。将诊断方向和治疗手段复杂化,这是会出大乱子的。

一个明明只是感冒的患者,你要非觉得人家有严重的肺动脉高压,那就等着被投诉吧。明明一针头孢就能解决问题的事情,你还非要加点奥司他韦才能放心,被投诉都算轻的——如果有严重副作用怎么办?

孙立恩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发冷,他原本对帕斯卡尔的建议有些不以为然,谁知道现在静下心来一琢磨,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有这种倾向。

总的来说,还是学艺不精,也多亏了老帕这种外国人不管人情世故的性格直接说了出来。孙立恩叹了口气,对着帕斯卡尔点了点头,“谢谢您的指导。”

第十九章 缝针(第一更)

孙立恩坐在凳子上有些精神不振。帕斯卡尔离开后,他又连续接诊了五个病人。最严重的一个是一名67岁的老大爷。因为吃坏了肚子导致的严重腹泻后遗症——脱肛。在确认了患者生命体征基本稳定后,孙立恩把这个患者转给了肛肠外科住院部。多亏状态栏确认患者仅仅出现了轻微脱水的现象,否则的话他可能还得先把人送到抢救室去挂上两瓶生理盐水。

按照周军的计划,孙立恩今天是个副班。工作时间要从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到现在已经处理了六个病人,不算检查治疗费用,孙立恩光门诊费就进账了三十块钱——10块的夜间急诊挂号费里,孙立恩能分到一半。再来六个病人,门诊费就已经快抵得上他的补贴工资了。终于感觉自己赚上钱了的孙立恩动力十足。只不过毕竟夜班辛苦,再加上来急门诊看病的大部分都是不怎么严重的四级患者。他竟然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说起来人也真是贱的慌。在抢救室里天天搏命似的拼,每天累的像只死狗,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个地方狠狠睡他个三天三夜。结果现在来了急门诊,孙立恩居然觉得有些无聊。

这可不好。刚刚被帕斯卡尔博士教育过的孙立恩很快就开始了自我反省。也许对医生来说,普通的夜间急门诊看起来没什么挑战性,甚至可能有些枯燥无聊。可对每个大晚上不在家好好待着赶来急诊的患者来说,他们遇到的是天大的事情。对于疾病的惶恐和因为疾病而导致的不适让他们神经紧绷,几乎每个人都快到了暴走的边缘。

急诊科是整个医院里面对暴力冲突最多的科室,除了单纯的医闹以外,急诊科也经常接收因为各种原因而导致的意外创伤患者。而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喝过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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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给之前仗义执言的那个年轻人的老妈看过了病,b超诊断显示,老人家的右侧肾内有多个直径约为一毫米左右的结石,而输尿管中则卡了一粒大约18毫米的小结石。虽然结石卡在输尿管中对患者一般不会造成直接的生命威胁,但这个小东西引起的肾绞痛却实在是让人难受。肾绞痛一旦发作进入持续期,就会造成持续时间超过一小时以上的剧痛。有些极端病例甚至可以连续疼痛超过12小时。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这种疼痛可不是一般割破手指的程度。而是超过骨折甚至分娩疼痛,被称为“人类有史以来最疼的感受”的四级疼痛——所谓的分娩疼痛高达十二级,这个说法完全是网友们杜撰出来的。根据wto的分级,疼痛一共有0~4五个级别。最严重的是够引起血压和脉搏变化的四级严重疼,骨折,手术,分娩,肾绞痛等都是四级。因为肾绞痛的持续时间长,中间没有衰弱,所以一般体感上来说,肾绞痛甚至比分娩还疼——宫缩还有间隔期呢!

盐酸消旋山莨菪碱和阿托品被孙立恩开给了年轻人的老妈。对于肾绞痛来说,第一要务并不是马上止痛,而是需要解除输尿管平滑肌痉挛。而阿托品和盐酸消旋山莨菪碱算是临床比较常见的解挛药。至于肾结石本身的处理,孙立恩准备等患者情况稳定后,将她转入泌尿外住院部,然后尽快进行手术。

搞定了第六个病人,忽然孙立恩听到了抢救室传来的一阵嘈杂声。出于职业敏感,同时也因为刚刚搞定病人,孙立恩从诊室探出脑袋往外看了一眼。没想到刚一探头,就被远处的周军看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周军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赶紧过来帮忙!”

医院急诊大厅里,乌泱泱的涌进来四五十号人。远远一看都是男性,其中又以年轻小伙子居多。等孙立恩稍微跑近了一点,一股酒味混合着血腥味的冷风就从大门吹了进来。

这是一群刚刚下了班的地产中介。他们大多数穿着西装系着领带,只不过白色领带上已经被大片大片的血渍染透了不说,而且一个个在酒精的影响下脚步踉跄,站都站不稳了。跟在这群人周围的,则是二十多名神色紧张的民警。

“周老师,怎么回事儿?”孙立恩从小郭手里接过了新的橡胶手套换上。自从前些天出事儿了之后,医院院感部门再次大发淫威。现在每个急诊医生除了手套口罩以外,还得戴上防止体液喷溅的防护眼镜。一群医生这个打扮,看上去像极了电影里的邪恶科学家。

“ktv里喝多了,和另外一个房间的人打了起来。”周军的回答简练直接,“赶紧处理,再过十分钟,另一帮人也得来咱们医院处理。”

第四中心医院附近的太阳城里有一家规模非常大的ktv。虽说开在商业区里,但人家打着低价的旗号,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可今天,这家ktv算是倒了血霉。两个超大包房里的客人们起了冲突。两拨人的群架不光引来了警察,还顺带把房间里的东西砸了个稀里哗啦。

这两间超大包房离得不算近,中间还隔了七八个中包房的距离。只是没想到,今天来唱歌喝酒搞团建的两帮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一边是房屋中介,而另一边则是4s店的销售员。

事情的起因有些模糊,但大概情况是,4s店的小姑娘和房屋中介的小姑娘喝多了内急,可大包房里的厕所已经被其他同事吐了个一塌糊涂根本没法用。所以她们只能踩着高跟鞋,晃晃悠悠的去外面上厕所。两边晃着晃着,在厕所门口撞了一下。

喝多了的人原本就不讲道理,而平时被男同事们护着的小姑娘顿时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两人先在厕所门口撕了一顿,然后各自决定穿着被扯坏的衣服回去叫人。

4s店一群喝多了的男人们看见自己的女同事衣衫不整,都觉得大概小姑娘是遇见了流氓。甚至不需要提议,一群人顿时义愤填膺的拎起了啤酒瓶子,朝着厕所杀了过去。然后一路见门就踹,遇房则进,踢坏了十几扇门后,终于找到了同样拎着酒瓶子准备去干架的房屋中介们。

天上飞着的啤酒瓶多了,也是能搞出遮天蔽日的效果的。

中介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几个人当时就被开了瓢。但4s店的人明显占了个巨大的劣势——他们每个人手上就拎了一个酒瓶。第一波火力压制后顿时后继乏力。接下来,这几十个人就被上百瓶回击的酒瓶砸了出去。

中间的战斗过程略去不表。总之,等警察同志们赶到现场时,两个包房中间的走廊上全都被铺满了碎酒瓶。而中间被困的一对情侣,缩在一个死角里互相抱在一起,看着漫天飞舞的酒瓶瑟瑟发抖。

防暴队的同志们拎着盾牌和防爆胶棍,列成队把两边的醉鬼们都按在地上砸了一顿。然后分批把他们拖到了最近的第四中心医院接受初步治疗——至于后续工作,那就要看报警的店家损失程度了。反正市刑警队的同志们也已经赶到了医院,宁静区的拘留所今晚恐怕要人满为患了。

对于警方连个提前招呼都没打就送来了这么多人,周军本来是有些不满的。但好在这些醉鬼们大部分都没什么严重伤势。至少中介这边的人都还能自己站着。除了一位被打掉了好几颗牙齿以外,伤势最严重的一个是个轻度脑震荡——当然,看他晃晃悠悠使劲吐的样子,也可能是喝多了。

鉴别醉酒患者呕吐和意识不清的重点就在于分清楚患者究竟是脑出血,还是喝多了。很多时候,这两种情况会同时出现在一个患者身上。毕竟喝醉了的人动作反应慢一截不说,遇到什么意外的时候,连下意识的自我防护姿势可能都没有。而看上去似乎只是轻轻摔了一下,结果因为没有防护姿势,导致脑出血的情况时有发生。

好在孙立恩看了两眼那个轻微脑震荡的家伙,状态栏上没有脑出血的提示。既然没有提示,那就不用优先处理。至于后面的急诊脑ct,该做的还是要做,哪怕多收一笔钱让他张长记性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也是好的。

因为这群人身上的酒味,以及喝多了之后很难配合医生指示的现状。周军当即决定,把急诊大厅空出一块来聚拢人群。其他手上没有特别着急事情的医生们都赶来支援,一人一把持针器,一盒缝皮针,外带一个端着弯盘装着消毒器械的脸色不好看的护士——这大晚上的一下子来这么多外伤,光等会收拾残局就够护士们辛苦一阵子。

人多了就会出现声音嘈杂,而声音嘈杂则一定会引来更多的人。没过多久,急诊大厅候诊区里那些不那么紧急的患者就凑过来开始看热闹了。因为利多卡因可能会和人体内的酒精协同作用,导致药效增强,因此医护人员在缝针前,对于麻醉都做的极为吝啬。一群刚刚浴血奋战的房屋中介们嚎的快震碎了玻璃。这个动静可真是听者惊魂,闻者落泪。



第二十章 紧急处理(第二更)

清创,缝皮,打破伤风疫苗。孙立恩虽然对这个流程还算清楚,但毕竟临床经验少,比不上旁边那群老资格们速度快。孙立恩手头上刚刚打了两个节,另一边的周军就已经完成了整个伤口的缝合,然后一言不发的消毒打针,随后再去处理下一个病人。

动作快,有时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尤其在没有麻醉的前提下,动作快,就意味着下手狠。

周军下手很快,往往患者第一声嚎叫还没有结束,第一个节就已经打好了。同时在嚎叫收尾,患者准备吸气再叫之前,第二针就又重新扎了下去。

别的医生给患者缝针的时候数自己打了几个节,周军不用。他只要数自己面前的患者嚎了几次就行。

孙立恩一边听着周军手下的患者惨嚎,一边安慰着这个正在自己手下接受缝合的年轻姑娘,“别怕,你的伤在头皮里面,等伤口长好了以后头发一长,看不出来的。”

接受缝针的小姑娘醉眼朦胧,但针扎进肉里再引动缝合线的连串反应还是让她疼的够呛。可是和周军手下的男性患者不同,年轻姑娘只是一声不吭的挨着针,打结的时候疼的厉害了才使劲跺几下脚。

女性忍耐疼痛的阈值其实比男性更高。对于同等程度的疼痛,看似“纯爷们”的男性反应要比女性更大。而且一个很有趣的小知识点在于,疼痛和前列腺素水平呈密切相关。控制人体内的前列腺素水平,能够有效遏制包括术后疼痛在内的多种痛觉。而前列腺素这个东西,听名字也就知道了——这玩意在男性体内的浓度水平肯定要比女性更高。这大概也就是女性更能忍受疼痛的原因之一。

至于挨针时的大喊大叫,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能缓解病人自身感受到的疼痛。这种表现尤其在骂脏话时更为明显。所以一般来说,急诊科医生对于疼的直骂人的患者并不会有太大意见。偶尔要求患者冷静一点,主要还是担心出现过度通气。

过度通气,主要是因为情绪激动下患者出现过度呼吸。多次快速的深呼吸后,人体内的二氧化碳会被过度排出。虽然人的呼吸本质就是体内二氧化碳和体外氧气的交换过程,但这并不意味着二氧化碳对于人体来说是完全的废物。和一般直觉相反,二氧化碳实际上是保证人体生理活动的重要物质。

比如现在周军正在缝的这个病人……孙立恩眨了眨眼睛,看到那个人脸色忽然有些发白。

“林峰,男,25岁,头部撕裂伤27厘米,恐惧,过度通气。”

“周老师……”孙立恩正准备提醒周军,却忽然听到了周军的命令。“小郭,给我拿个塑料袋过来!”

郭宇来“昂”了一声,直接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个装着茶叶蛋的塑料袋。一口把塑料袋里的茶叶蛋吃了下去后,小郭快走了两步,把塑料袋交给了周军。

“这是你的宵夜?”周军也不嫌弃塑料袋里还有些茶叶蛋的卤汁。他直接把袋子翻转了过来,自己捏着带卤汁的一侧,另一则直接套在了林峰脸上。随后用不可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呼吸!”

塑料袋随着林峰的呼吸上下起伏着,没过多久,塑料袋里面就蒙上了一层因为呼吸而产生的水雾。而林峰自己的脸色也慢慢好看了起来。

“这就是过度通气。”周军看林峰的状态正常了一些,撤掉了套在他脸上的塑料袋,朝着周围的医生们简略描述了一下过度通气的临床症状。然后很嫌弃的把塑料袋塞在了林峰手里。“这个要额外收你三毛钱啊,现在不让提供免费塑料袋的。”

林峰手里捏着塑料袋,表情看上去还有些呆滞。刚才他的嘴上手上像是针扎了一样的刺痛,而且四肢无力,想要呼救都做不到。这种突然的症状让他一下就被恐惧所淹没了。可旁边的医生竟然用一个塑料袋就治好了自己的病……林峰愣了好一阵子,才向周军道了声谢,“谢谢……谢谢您啊。”

“要谢,就谢谢那个男护士吧。”孙立恩结束了缝针,他开玩笑似的接过了话头。“小郭人高马大,每天工作忙的要死,所以特别容易饿。多亏他在身上揣了个茶叶蛋,不然你这个病要处理一下还真不怎么方便。”

孙立恩说的也是实话。医院里目前肯定提供塑料袋的地方只有三处,医院里的食堂,药房,还有影像科。这三个地方离急诊大厅都不算近。如果小郭没在身上带个茶叶蛋,那就只能把林峰推到抢救室里吸上一阵10%浓度的二氧化碳气体了——这个项目可不止三毛钱。

上班时间在口袋里装个茶叶蛋其实已经违背了医院规章制度。不过这种事情,哪怕严格如周军都不会太计较。反正小郭也不至于蠢到在抢救室里抢救病人的时候顺带吃个蛋。而急诊科里医护人员的工作真的很辛苦。所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军很明显早就知道了小郭的这个习惯,不然也不会直接找他要塑料袋。

一群人忙活了十来分钟,终于搞定了手里的这批患者。林峰被送到了抢救室里继续观察,警察同志们只能也派了两名警察一起跟着进了抢救室——根据现场录像,林峰在这次斗殴中表现的还挺勇猛。一个人砸翻了好几个4s店工作人员。对于这种“表现出众”的人员,警察同志们当然要重点看护——等他好了,肯定得送他到拘留所里好好反省一下。

第二批患者被送了进来。这次护送的警察人数更多,而且,人群中弥漫着的酒味明显更重一些,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上被淋了酒,还是因为他们喝的时间更长。

“医生,先看看我这个……”护士们正在紧张的进行分诊。这批患者情况比较复杂,除了被酒瓶子开出来的撕裂伤以外,还有不少割伤。但是他们的精神状况明显更好一点。不少人还咋咋呼呼的高喊要“打死那群卖楼的煞笔”。就连旁边看护的警察他们也照骂不误。俨然一副非要找回场子的架势。

孙立恩被这人一把扯住。他无奈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位患者,反正平时在急救科里要求插队的也不止一个。孙立恩是真的有些麻木了,他认真道,“你得先让护士看看,你们这么多伤员,我们总得先挑伤情最重的来治……”

那个年轻男人左右看了看,发现似乎没什么人注意这边后,小心翼翼的拉开了罩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我这个伤情肯定不算轻吧?”

孙立恩只看了一眼,脸就像是那个过度通气的林峰一样白了下来。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心前区位置插着一把刀柄。看样子像是水果刀。而这把水果刀的刀刃部分已经彻底没入了年轻男人的胸口位置。刀身还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孙立恩看了看刀柄,又看了看年轻男人。然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憋了几秒钟之后,憋出了一句惊叹,“卧槽?”

第二十一章 救命的病

孙立恩以为自己见了鬼。那种存在于都市传说里,心口挨了一刀还能活蹦乱跳和你说笑话,最后告诉你他已经死了要拉你一起下地府的鬼。

愣了好几秒钟后,孙立恩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大概不是什么地府恶鬼——哪有恶鬼会被被啤酒瓶砸到鼻青脸肿的?可明白了对方身份后他却一点都没觉得神经放松,反而突然提起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紧张感。

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伤势很重,严重到了任何时候倒地暴毙都有可能的地步。心前区上钉着一把水果刀,这个伤势的严重性就算不是医生也能一眼就看明白——会死人的!

按照国内法律规定,用来切水果的小刀一般长度不会超过15厘米就算管制刀具。而常见的水果刀一般来说也就七八厘米长。可哪怕是只有五厘米,看这刀直接钉在胸口上的样子,要是没伤到心脏,那简直就是个奇迹。

“你先慢慢坐下。”孙立恩决定,既然对方现在还能站着说话,那就至少意味着情况稳定。所以,先把人送到影像科去拍个片子就成了当务之急——趁着人状态还算稳定尽快检查,这样才能在“万一”的状态中对患者进行有效救治。没有影像资料就急诊开胸的风险很大,这一刀开下去究竟能看见什么,谁都说不准。心脏修补术是四级手术,患者如果要做手术,那就得请心外科的主任来主刀。

“医生……我这个要不要紧啊?”年轻男人脸色也不大好看,换成谁胸口上钉着其根深的一把水果刀只怕脸色都得变化。“是不是要做手术?”

如果有心脏损伤,那血压和心率波动就是大忌。孙立恩连忙安慰道,“不一定呢,我们先做个检查再说。”

孙立恩这边安慰着年轻男人,而吃了个茶叶蛋噎的有些难受的小郭则很有眼力的推了张轮椅过来。他特意没推转运床,就是怕吓着这个倒霉鬼。这要一不小心搞的人家心率血压上升,说不定就真吓死了。

周军也放下了手里的病人凑了过来,他压低声音问道,“先送影像科,他家属来了么?”

“在外面喝酒搞团建的时候怎么会有家属来啊?”没想到周军说的话却被这年轻人先听见了,他白着脸摇了摇头,“不过,我们领导在。”

“我去搞手续。”护士小郭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而周军和孙立恩则一起推着轮椅往影像科走去。身后几个护士一脸神色凝重的推着抢救车跟在后面,以防不测。

直到这个时候,孙立恩才有功夫抬头看一眼年轻男人头上的状态栏——这把水果刀实在是太抢眼了,要从上面移开视线难度不小。

“姚壮宪,男,26岁,胸腔穿刺伤,轻微开放性气胸,心脏移位。”状态栏很实在的列出了三个负面状态,顿时让孙立恩放心了下来。

前面两个状态倒是好说,看着这把刀的位置孙立恩也能猜到对方可能有点气胸——他的脸发白,估计有一半是因为气胸,而另一半则是吓的。

至于心脏异位,这恐怕就是他为什么能还能活着的主要原因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负面状态,而是救了他一命的“上辈子积德”。

心脏异位,顾名思义,就是心脏位置和正常人有所不同。平时,遇到心脏异位比较多见的,主要是新生儿科。以前新闻上偶然见到报道的“体外心脏”,其实就是心脏异位的一种。细数起来,心脏异位包括颈形,胸形,胸腹形三种,而且大部分都会伴有骨骼发育不全、横膈膜缺损和腹壁缺损等症状。而且大部分心脏异位症患者都多少有些心脏畸形,同时伴有血管发育问题。

有这么多种并发症,使得心脏异位成为了一种并不太难被发现的疾病。体表外观有缺损,或者心脏功能不足都是不太容易被忽略的症状。但有时候生命过于顽强,也会带来一些副作用。当人体的功能缺陷以各种方式被自身代偿之后,偶尔也会遇到像姚壮宪这样的人——直到有严重外伤后,心脏异位的情况才被发现。

影像科的值班医生原本正在大口大口的嗦着螺蛳粉。一听门口乱乱糟糟的似乎来了不少人,于是狐疑的走出了房间,准备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刚一开门,就看到轮椅上坐了个胸口插着刀的哥们,旁边还跟着急诊科的副主任周军。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来了“大生意”,连忙把众人放进了x光检查室里。

x光检查是结果最快的影像检查项目,没有之一。b超虽然是即时成像,但要探明伤情却必须要通过多角度,长时间的观察后才能确认。因此比起x光的效率其实要更低一些。至于为什么不用ct,主要还是因为无法确认患者现在的伤情究竟有多重。如果刀刃已经伤及到了心肌,从坐到躺,再从躺到坐的动作变化很可能就会导致心肌损伤进一步加重,甚至引起严重的大出血。这个险影像科是不愿意冒的,如果确认没有损伤或者损伤不大,他们才会考虑再给患者做个ct检查。

“你这是吓傻了?”把人安排到了x光室里,周军和孙立恩走到了一旁的观察室里。看着一脸平静的孙立恩,周军转而问道,“不用太担心,如果他已经伤到了心肌,那在来医院的路上就得先死个百八十回的。既然能一路过来,还在外面医院外面等了十来分钟,那就说明不太要紧。”

孙立恩也不能说自己知道对方是个心脏异位。于是只能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着的。不过一开始他把衣服撩开的时候,我还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遇上鬼了。”

“就算真的有鬼。”周军很不在乎形象的笑了笑,“估计也不敢来医院闹事吧?毕竟来闹事的鬼有个巨大的劣势。”

“哦?”孙立恩有些感兴趣的问道,“咱们医院设计里有什么风水学之类的设计?”

“你还信这玩意?”周军上下打量了一番孙立恩,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年轻人信点什么不好,非要搞这些封建迷信?”

孙立恩一头冷汗,感情鬼不算封建迷信大家族里的一员?

“医院里的鬼数量肯定比外面的鬼多。”周军白了孙立恩一眼,然后解释道,“医院里每天要死多少人?成年累月下来,总数可比什么乱葬岗厉害多了。”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身旁的墙壁上有股冷意透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把心放在肚子里

鬼的数量这个话题让孙立恩有些背后冒凉气,但比起心里发颤,他对姚壮宪的心脏异位情况更感兴趣一点——至少心脏异位不会一脸惨白的从墙壁里冒出来索人性命嘛。

孙立恩和周军等人是站在观察室门口讨论的,至于为什么不进观察室内,主要原因还是螺蛳粉的杀伤力太大了些。和外面卖的魔改版不一样的是,今天在观察室里嗦粉的影像科医生,是个地地道道的广西柳州人。市面上卖的螺蛳粉被他用家里特制的酸笋又加工了一次,那个独特而刺鼻的气味比普通版浓郁了何止百倍。要不是着急查看病人情况,周军估计扭头就得走。虽然身为湖南人,周军对臭豆腐的味道完全可以接受,但酸笋……他还是有些遭不住。

影像科这位医生也挺不好意思的,原本想着哪怕夜间来个急诊病人,自己一个人在观察室里操作就行,谁知道孙立恩和周军急着要图像,所以守在门口一直等着。尤其是周军,最近大概因为太操心的缘故,稍微有些咳嗽。而影像科的这位医生听到了周军时不时咳嗽的动静,误以为是被自己用酸笋给熏的,顿时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其实按照规章制度,影像科的几个观察室和操作室里理论上是都不能吃东西的。只不过这个规矩基本没人遵守过——为了方便办公,影像科医生的办公室就设置在mri观察室里,不许在观察室里吃饭,那他们要么去吃开放时间很短的食堂,要么就只能端着碗去停车场蹲着解决吃饭问题。

不要以为这种事情很少见……在有些严格执行规定的医院里,影像科医生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蹲在其他地方吃饭的事情并不怎么新鲜。好在宋院长大气,而且对这种事情并不怎么计较,所以才让他们有了个能安心吃饭的地方。

影像科医生满怀歉意的等到了图片生成,然后拿着片子走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像是见了鬼一样皱眉看着图像。

“怎么样?”周军看着缓慢移动的影像科医生,有些心急的问了一句。

“见鬼了……”影像科医生从x光片后露出了脑袋,一脸震惊道,“这个人……没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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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光不能完全清晰的显示出心脏的样子,但密度较高的心肌仍然能在x光图片上留下一片模糊的白色阴影。这片阴影尤其在两侧肺组织的反衬下会显得比较明显一点。

但这张x光片上,除了一截长达七厘米的刀刃直接插进了胸膛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就连本来应该有的白色阴影都没有。

“嗯?”周军皱起了眉头,“我看看。”他从影像科医生手里抢下了x光片。仔细看了半分钟后,他眉头皱的更深了,“小钟,患者现在心率多少?”护士钟钰在拍完x光片后,就进入了x光检查室,协助患者重新坐回到轮椅上。稍微过了几秒后,钟钰的声音和她推着的轮椅一起出现在了门口,“每分钟96次。”

“心脏异位。”周军把x光片塞到了孙立恩手里,“做个ct看看。”

刚出x光检查室,又被推入隔壁ct室的姚壮宪颤着声音问道,“医生,我的问题很严重么?”

“严重但也不算太严重。至少你还好好的不是么?”周军咳嗽了一声,“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再补一个检查就行了。”

孙立恩扬了扬眉毛,以前在课堂上虽然听说过这种案例,但是实际看到心脏异位的病人这还是头一次。

“真的没问题?”姚壮宪的声音顺着ct室传了出来,“医生你别骗我啊!”

“从x光上看,那把刀没有伤到你的重要器官。最重要的是,没有伤到心脏。”孙立恩看到了周军的眼神,主动出来说明情况。“不过为了掌握清楚你的情况,ct检查是必须的。放心好了,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

ct室里的空调温度一向不高,姚壮宪虽然被吓的酒醒了,但饮酒过后的人比一般情况下更容易丧失体温一些。钟钰特意找了一床棉被来给姚壮宪盖上——当然,被子只盖了下半身。胸口上钉着一把水果刀的情况下,要用被子盖住上半身不太现实。

“这……”ct观察室里没有螺蛳粉的味道,孙立恩和周军一起进了观察室,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人还真是……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影像科医生拿着手机,冲屏幕连拍了好几张照片,手脚利索的把图片发到了影像科的交流微信群里。“这个位置……在肝左叶下方啊?”

“心脏异位胸腹形。”周军看了一会后做出了判断。

至于孙立恩……他只有一个想法。“这哥们……放屁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有些心悸?”

姚壮宪的心脏位置其实严格来说不能算胸腹形,从位置上判断,他的心脏异位应该是腹性才对。但腹性心脏异位是一种非常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大部分患儿在胸腔发育完全,可以做复位手术前就会因为各种并发症而死亡。就算没有严重并发症,腹部疝气,或者心脏被其他器官挤压导致腹部出现明显跳动包块都是很明显的症状。像姚壮宪这样,完全没有并发症和体貌症状的,别说孙立恩没听说过,就连周军都没听说过。

“长见识了。”周军看着那颗藏在肝左叶下方明显挤占了一部分小肠和胃部的心脏,仿佛见到了长八条腿的猫一样震惊。说实话,猫长八条腿的几率,可能都比完全腹性心脏异位同时没有任何并发症和体貌症状的几率更大。心脏作为一个不停运动的器官,本身的工作就非常容易受到周边组织的干扰。心包积血或者积液就可能导致心脏停跳,外来撞击也很容易导致心脏工作不正常。这也是为什么心脏会长在“胸口”这个位置。这里有整副肋骨和胸骨保护,比起只有第七肋骨的肝右叶下方要安全太多。

“总之,他不用把心提到嗓子眼这么费劲了。”孙立恩说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请胸外和心外来会诊吧?胸外把刀取出去,看看损伤情况,然后让心外准备复位手术?”

“先请胸外。”周军想了想,摇头道,“心外不着急,这个患者未必会选择在咱们医院做这个手术。”

第二十三章 援非医疗队

周军的想法很现实,毕竟第四中心医院主要以急诊为主。虽然有宁远医学院作为后盾,但心外的实力确实要比其他医院稍微弱一点。虽然自体移植比异体移植要相对容易一些,但毕竟手术难度极高。患者一般可能会选择去首都或者沪市择期手术,而不是在宁远接受治疗。

就算真的要留在宁远治疗,第二医院的心外实力明显要比第四中心医院强出一截。就算要做,基本也轮不到第四中心医院心外科出场。

这就是没有底蕴的结果呀。孙立恩叹了口气,宁远医学院虽然实力相当不错,但第四中心医院成立不过八年,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一套人才培养体系和梯队。心外现在的主任虽然经验丰富,但毕竟主攻的还是心梗和心脏修补等急诊手术方向。对于高难度非紧急术式的经验并不怎么丰富。这种腹性心脏异位如果需要手术,可不只是从肚子里拿出心脏,再到胸口那么简单。主动静脉成型要做,给心脏留出位置的牵引术要做,停止心脏跳动后维持循环要做,心脏血管缝合后重新进行起搏也要做。总之,一整套手术下来,能出问题的环节实在是太多了。对于患者和患者家属而言,最好的选项还是选择更有实力的医院择期手术。

“你们几个,蹲在门口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孙立恩顺着声音来源一看,顿时喜上眉梢道,“刘主任!您回来了?”

刘堂春穿着自己的衣服,手里领了个无纺购物袋。袋子里满满当当装着东西,看体积可着实不小。但具体是什么,孙立恩就看不出来了。

老头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东西顺手往地上一放,笑眯眯的凑过来看起了周军手里的片子。“呀呵,异位心?”

周军点了点头。他对于刘堂春的突然出现也有些没准备,老头一脸没正行的凑过来看片子,他竟然一时不知道应不应该把片子交给刘堂春。

“连胸腹性都不算,这是腹性啊。”刘堂春看着ct图上的图片,连连咋舌道,“老子就几天没来,又有这么大的生意上门?”

“刘老师。”周军终于反应了过来,反正不管刘堂春到底还是不是急诊科副主任,他总还是自己的老师。学生有不懂的问题,请教老师不是很正常么?“这个病人,您觉着咱们院里的心外能做么?”

“有什么不能的?”刘堂春的看法倒和周军不太一样。“老佟搞心外搞了几十年了。这个手术他要是做不下来,整个宁远也就没几个人能做了。”

佟春来是心外的老资格。由于并不是宁远系出身,所以心外和其他科室的关系一向有些隔阂。但这并不阻碍刘堂春对佟春来报以很高的赞赏态度。毕业于二军大的佟春来当年成了宁远女婿,转业后沪市生活成本实在太高,这才眼巴巴的跟着自己夫人来了宁远。虽然没有在医学院里任教职,但宁远医学院的心外方向学生都愿意来他手下干活——和其他心外专家相比,老佟有个非常大的特点,随和。

老佟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好人性格。谁都不愿意得罪,也不爱和人争个高低。学生要是心外的材料,老佟就会让学生不停的当自己的二助。如果觉得不适合,老佟倒也不会使什么阴招去逼人自己转科。他会根据自己的观察,联系适合学生的科室主任。然后放手让他们来挖人。

刘堂春对佟春来的好感当然不是来源于“想挖墙角那你们就挖”的合作态度。至少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作为急诊科的副主任,实际运行中真正的一把手,刘堂春和各个其他科室的主任都是常见常熟的。除了郑国有和老刘是多年老友以外,血液科的黎教授,儿科的王主任和老刘关系都还不错。但除了这几个平时就有私交的主任,和刘堂春关系最好的,却是佟春来。

“老佟做这个手术问题不大。”刘堂春再次强调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你们叫胸外来会诊了没有?”

孙立恩摇了摇头。

“那就先别叫了。”刘堂春甩了甩手上的ct图像,“刀刃没伤到肺,看握把的形状,应该是水果刀吧?水果刀上没有血槽,只要别贸然拔刀,他的气胸就不会很严重。就算要拔,咱们自己就能做,犯不上麻烦胸外的人。”

“那心外……”周军迟疑道,心外值班的医生肯定是没有能力马上做全心异位手术的——经验浅一些的二线医生可能连手术方案都设计不出来。但现在马上把佟主任叫到医院来好像又有些不合适——这又不是急诊手术。为了个择期手术,把科室主任大晚上的从家里提溜回来,这也太不把主任当领导了。

“老佟那边我去说。”刘堂春挥了挥手,他知道自己这个平时一向严肃的弟子在担心什么。“不过你啊……”他用指头隔空点了点周军的脑袋,“这个嘴该张的时候还得张。老顾前顾后的,耽误病人了怎么办?”

该训人的训人,该被训的被训。一切都似乎和以前一样。

“这小子我先借来用用。”就在周军似乎快要陷入某种不可明言的忧郁中时,刘堂春笑眯眯的拽住了孙立恩的后衣服领子,然后一路把孙立恩拎到了没人的小会议室里。

“刘老师……”孙立恩的个头比刘堂春高出不少。与其说是被拎过来的,倒不如说是他一路都在配合着刘堂春的步伐。眼见刘堂春把自己拽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孙立恩就知道老刘估计有什么事儿要和自己单独谈谈。

“你入学的事情,可能要有些变动。”刘堂春没搭理孙立恩的话头,直接自顾自道,“虽然我还是你的导师,但是等你入学之后,第一年得跟着周军。”

孙立恩没搞明白刘堂春是什么意思,“跟周师兄?”

“你小子顺杆爬的速度倒是挺快。”刘堂春白了一眼孙立恩,他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我下个月要去非洲。”

“非洲?”孙立恩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确认没听错后一脸惊讶道,“去非洲干什么?”

刘堂春摊了摊手,“还能干什么?去带医疗队啊。”

援非医疗队,是一项已经持续了四十多年的援助项目。由中国政府组织,将国内医生派驻到非洲贫困地区,为那里的人们提供医疗服务。

国内的医生想要参加援非医疗队,实际上是相当困难的。作为援助项目,职称在主治医生以上的医生才有资格报名接受审查。而通过审查后,作为志愿者的医生将被派驻到非洲的几个友好国家去。医疗队两年才会轮换一次,也就是说,在两年内,刘堂春都要去到非洲内陆的贫困区域,吭哧吭哧的干上两年才行。

“为什么啊?”孙立恩急了。刘堂春哪怕在之前的处理中有再严重的领导责任,停职反省也就是最严格不过的惩罚了。哪有把老刘一个五十多马上六十的主任医师贬去非洲的道理?尤其想到这可能和自己的胡来有关,孙立恩就更着急了。“哪有这个道理?不行,我得去找宋院长……”

“你给我坐下!”刘堂春猛的一拍桌子,“找宋院长干什么?毁老子的好事儿?”

“那可是非洲!”孙立恩急道,“不通水不通电,语言不通饮食不同,刘老师你又上了年纪……”

“嘿?”刘堂春把桌上摆着的一个空纸杯直接砸到了孙立恩头上,“你还能做我的主了?”

孙立恩摇头急道,“刘老师,祸是我闯的,宋院长哪怕开了我我也没话说。可是让你去非洲……”

“我都说了,那是老子的好事儿。”刘堂春气极反笑,“你耳朵是不是让屎堵了?医疗队是我自己求爷爷告奶奶要求去的!”

“啊?”孙立恩彻底傻了眼。

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后,援外医疗队从“国家指派任务”就逐渐变成了“动员参加”任务。但中国人乡土情怀重,离开家乡去国内其他城市生活工作都觉得有些不便,更何况要远赴非洲,而且一去就是两年多呢?也正是因为这样,援非医疗队逐渐开始有了不少待遇上的倾斜。虽说一个月2000美金的援外津贴其实算算看甚至可能不如科主任甚至主治们的工资,但之后的优先行政提拔和巨大的荣誉,却对很多医生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尤其对于刘堂春这种曾经在部队上干过的医生来说更是如此,他完全可以不要什么行政提拔优先权,反正在第四中心医院和宁远医学院这一亩三分地里,老刘同志横着走基本没有问题。但荣誉,却是他最想要去争取的东西。

“不光是因为有这些好处。”刘堂春笑眯眯的解释道,“正好,我以前教过几个坦桑尼亚的学生,现在都还在那边的医疗系统里工作。这次过去,正好见见他们叙叙旧。”

第二十四章 后手安排

宁远医学院有过不少留学生。这些人以来自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的留学生为主。他们大多都出身于本国的普通家庭,有些可能比普通家庭条件略好一些。这样的家庭条件,让他们不太可能去欧美国家申请医学院学习——在欧美国家大学学习医学,这基本等于在烧钱。而连温饱都有些成问题的第三世界留学生们,根本不可能负担起这种程度的开销。

这个时候,中国医学院的优势就展现了出来。教学质量还不错,甚至有些学校完全可以比肩欧美院校。留学消费水平远低于欧洲城市不说,甚至官方还有相当数额的奖学金提供。如果成绩表现的好,不光能一分钱不花就学医,如果平时省一点,甚至还能往家乡再寄一些钱补贴家用。这么好的条件,自然也会吸引来不少国际留学生。

中国的对外援助政策从五六十年代开始转变,从以前的无偿援助,逐渐转为低息甚至无息贷款,以及技术援助。接收第三世界国家的医学留学生,也属于技术援助的一种。

宁远医学院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接收外国留学生。而这其中尤其以赞比亚,坦桑尼亚,尼日利亚等传统非洲友好国家的学生居多。老刘还在上学的时候就遇到过几个坦桑尼亚来的留学生,后来任教的时候更是亲手教过不少。话又说回来,这群黑皮肤的学生们其实也挺不容易的。虽然坦桑尼亚和中国一样实行义务教育,但对坦桑尼亚人来说,低就业率使得他们绝大部分人需要早早踏上谋生之路。在这些注定“毕业后就要失业”的人中,只有最优秀的那部分才能获得中国医学院的邀请,千里迢迢的跨过印度洋和中南半岛,来到中国求学。

坦桑尼亚实行全民免费医疗制度。但医疗水平极差,而且药物严重不足,很多治疗疾病必须的药物甚至需要患者自己去私人药店购买。整个坦桑尼亚的医疗力量基本都集中在首都的莫西比利国立医院中。基层的医疗水平基本等于白给。平均每一万人才有一名医生——中国医疗资源如此紧张,每一万人还有146名医生呢。

而这些条件背景综合起来,也就导致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刘堂春一共教过二十来名坦桑尼亚医生。除了其中三位后来去了其他国家定居,剩下的十几人全部都集中在坦桑尼亚原首都达累斯萨拉姆。确切的说,是集中在莫西比利国立医院的急诊科里——其他城市的医院根本没有急诊科这个设置。

至于其他来宁远医学院学习中医的学生,则纷纷下到了基层。凭着针灸草药,刮痧火罐,勉励支撑着坦桑尼亚脆弱的基层医疗系统。这种待遇上的差异,不但没有让老刘同志暗自得意,恰恰相反,刘堂春觉得自己在那些中医学教授面前简直抬不起头来。

同样都是外国留学生,凭什么你们教出来的就是医者仁心,扎根基层治病救人,而老子的学生一个个后来都肥头大耳,连个cpr都做不动了?

这份执念渐渐成了刘堂春心里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这块阴影甚至直接导致了他对周军的好感——一个有光明前途的骨科医生,愿意来急诊干最苦最累的活,这可比那些坦桑尼亚的学生强得多。

而让刘堂春决定加入援非医疗队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

他打算出去避避风头。

长久以来在宁远的“肆意妄为”虽然让老刘打下了偌大的名头,但同时这份名头也给他带来了无数兄弟单位领导层的敌意目光。平时争争资源的时候大家各显神通倒也没什么,只是老刘风头太盛,总免不了遭人嫉恨。宋院长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有些吃了亏的人打算借着这次急诊关闭的风头参刘堂春一本,这才和老刘一起定下了这一套应变方案。

预期坐在家里等着别人打上门,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宋院长动用了自己的无数关系,这才拐弯抹角的把刘堂春塞到了已经确定名单的医疗队里。

孙立恩的直觉其实没有错,在某种程度上,刘堂春确实算是被贬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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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次去坦桑尼亚,是赶着第二十二批医疗队去的。”刘堂春见孙立恩稍微平静了一点,开始说起了自己的安排。“他们刚去一个月,还在适应过程中。我跟过去,正好和那边的卫生医疗系统能起到沟通作用。”

孙立恩看着刘堂春的老脸,不仅有些担心。“那边的环境……”

“那边的自然气候比咱们宁远好多了。”刘堂春翻了个白眼,“别以为非洲都热的跟地狱一样。那边夏天最高气温才二十七度,比宁远凉快多了!”

“可是……”孙立恩还是有些纠结,“您就这么去了非洲,武田制药的诊断中心怎么办?”

“武田制药已经在推动第一批捐赠了。”刘堂春忽然正经了起来,对着孙立恩严肃道,“这个事情我正好有些嘱咐跟你说。”

“你记住。”刘堂春严肃道,“数据,尤其是大范围不限定人群的健康数据,是保密内容。”

孙立恩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刘堂春要和自己说这个。

“以我了解到的消息,大概一年以后,诊断中心就能投入运行。而武田制药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多的收集关于患者的资料。”刘堂春严肃道,“但是,你不能给。”

“他们捐赠的条件之一不就是共享资料……”孙立恩有些困惑的问道,双方共享罕见病患者的资料和病例,这是一开始就谈好的条件。

“罕见病患者,在经过患者和家属同意的前提条件下,可以提供病例。”刘堂春点了点头,“但是除此之外,他们要求的任何数据资料,都绝对不能给。”

孙立恩皱着眉点了点头。大数据之类的他不懂,但是听老刘的吩咐肯定不会错。只不过没过几秒,他就苦笑了起来。“我就是一个小规培,您和我说这个也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刘堂春瞪圆了眼睛,“你明年拿下执医之后就可以考转正了。”

“啊?”孙立恩一愣,按理来说,规培医要学满三年才能转正拿到规培证,就算自己拿下了专硕学位,也只不过把三年实习缩短到了一年而已——可拿下专硕学位至少也要三年才够啊。

“我当初和柳平川谈好条件了。”刘堂春像是个对自己孙子炫耀零食的干瘪老头一样笑了起来,“你和小郭的转正考试都安排下去了。小郭速度比你快,只要他能平安度过实习,转正录取就一点问题都没有。至于你嘛,先拿下执医再说。”

孙立恩苦着脸点了点头。执医真的不怎么好考,尤其是对他这种主要时间都放在临床上的规培医来说更是困难——复习的时间不够啊!

第二十五章 治疗方案

不管怎么说,输人不输阵的心理素质孙立恩还是有的。在宁远医学院学了五年顺利毕业的人,哪个不是书山题海里来回趟的狠角色?哪怕觉得自己没有足够时间复习,孙立恩也得把高昂的斗志和年轻医生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摆出来晒晒。

“行了行了,别撅着了。”刘堂春对孙立恩一脸坚毅的表情表示了不屑,“把你叫来呢,主要是安排一下你入学之后的事情。现在虽然才2月,但是要等六月进组就有点晚了。我和周军商量了一下,从明天开始,你就到课题组去报道。”

“明天就去?”孙立恩有些楞,“可是值班……”

“这是给你小子开的特例。”刘堂春一脸严肃道,“反正抢救室你一时半会回不去了。就算每天出急诊门诊,没有处方权也不方便——周军总不能为了给你签字天天在医院里泡着吧?”

又是处方权的事儿。孙立恩叹了口气,没有处方权,要给患者做什么紧急处理都得先找个上级医生来监督。要开个药都得先去找人签字。这不光是麻烦的问题了——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又来不及找上级医生,孙立恩就得冒着无证行医的风险去救人。往大了说,这都算的上刑事犯罪了。

“明天开始,医务处会把你和周军的排班表调成一样的。”刘堂春安排道,“你就当他的小跟屁虫好了。他来医院你也跟着来,他去学院的时候你也跟着一起去。平时用他的处方权,在学院里就老老实实跟着他先熟悉课题组——不许偷懒啊!”刘堂春严肃道,“你研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要是发现你小子基础不牢,那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医学院里的这群老东西们各个都是封建家长制作风,让你往东就绝对不许你往西。哪怕在脑子里想想都不行。虽说这样很容易造成学生和导师之间的矛盾,同时还容易产生“扼制学术创新”的问题。但如果双方关系一开始就比较融洽,比如像刘堂春和孙立恩这样,封建家长作风就未必见得会是什么坏事。一个尽心尽力什么都会照顾,而另一个感恩戴德对安排照单全收。

所以说,有时候角度稍微变化一下,坏事也许就会变成一件好事。而有时候,好事发生在不恰当的时间和地点,往往会引起一堆坏事。

比如正在昏迷中的杨建强,免疫系统重新恢复正常运转,导致的结果是他可能会丢掉性命。

“脑部水肿区进展很快,已经开始出现积脓现象了。”周军拿着二十分钟前刚刚重拍的t图片,面色极为严峻。

免疫系统不是可以拿在小朋友手上随便推来推去的玩具车。这一系统的启动和停止,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哪怕已经增加了激素用量,但杨建强的免疫系统仍然再继续增强中。距离免疫高峰期大概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而在那之后,激素才能把他的免疫系统重新抑制回到一个比较低的状态。

然而这也就意味着,杨建强的免疫反应还将会继续增强一些。以目前t图片来看,那八个水肿区中已经有四个产生了积脓。虽然现在脓液的量还不算很大,但照着这个速度下去,在他的免疫系统被抑制下来之前,颅内的脓液就会对他的大脑造成极大压力,中线移位或者脑疝都是极有可能的。极端一点,甚至可能会出现诸如脑白质裂伤之类的问题。

而这还不算其他潜藏在各个器官中的感染。周军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杨建强,又叹了口气。

尽管pr的证据还没有出来,但看着这些症状,周军也认同了孙立恩的看法。这的确是一例少见的弓形虫感染患者,而且很明显被感染的器官不只是脑部而已——这是个全身感染的病例。

弓形虫脑病本身其实预后还算不错,只要能及时使用磺胺嘧啶和乙胺嘧啶进行针对治疗,大部分患者都可以平安出院。但前提条件是,脓肿只有一个,而且发病时就已经基本稳定了下来,同时没有其他器官感染弓形虫。

八个水肿区里有四个脓肿,其他器官的感染情况暂不明确。这两条加在一起,杨建强的生存几率就从之前的大约70%一路下滑,至于他究竟能有几分机会……周军最乐观的预计在大概0%左右。

九死一生,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并不是周军性格偏向保守所以低估了这个概率,实际上,0%这个数据,是在院内多科室联合会诊后得出的一个结论。

“很麻烦。”iu的医生首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的生命体征是否稳定,并不取决于我们的支持手段。就算上了e,维持住了他的心肺功能甚至肝肾功能,但如果不能解决脑脓肿,撤了设备这个人还是得死。把情况拖住没问题,这个我们擅长,但是有没有拖的必要?”

柳平川代表神经外科也参与了会诊,他的态度比较积极,“可以通过取样针抽取的方法,抽出积脓,缓解颅内压力。做手术的把握我们有,但是麻烦就麻烦在术中损伤。而且,这个位置……”他用激光笔指了指投影仪上靠近颅底部分的区域,“这里没办法入手,术中风险太大了。”

传染科的医生们则给出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就算联用磺胺嘧啶和乙胺嘧啶,不考虑药物杀伤弓形体的速度,就算要让药物穿越脑血屏障,血液浓度到达顶峰也需要最少三个小时。现在给药,时间上恐怕也来不及。”

会议室里一阵安静,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就算按照弓形虫感染治疗,以现在的病情恶化速度估算,杨建强还是活不下来。就算神外顶着巨大风险缓解了他的颅内压力,可能会造成的损伤仍然大到无法接受的地步。更重要的是,那个靠近颅底区域的水肿区是无法手术的。一旦这个位置的水肿变成了脓肿,并且开始挤压脑干,那可真是绝对救不回来的。

“放射行不行?”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周军忽然想起了孙立恩的建议。那个看似荒唐的放射疗法建议,成了现在唯一可行的治疗方案。“用放射治疗压制颅内弓形体,至少还能给我们抢出一些治疗时间。”

“剂量不太好确定,不过理论上或许可行。”柳平川身为神外大主任,平时接触的脑癌患者也不在少数。他对于颅脑放射不算陌生,粗略估计了一下之后,柳平川顿时来了劲。“请肿瘤科的医生们来看看吧。”

“周主任!”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没日没夜查了一天资料的袁平安闯了进来。他脸上挂着巨大的黑眼圈,头发乱的像是被猫刨过一样。但外观的缺陷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兴奋,“我查到了!患者应该是弓形虫脑病!”

第二十六章 伽马刀(第一更)

袁平安作为一个急诊科医生,确实有着非常严重的缺陷。在住院医师级别的时候,这种缺陷会被上级医生的督导和关注而化解。但是当他逐渐晋升到了住院总医师,需要开始独自一人承担诊治工作的时候,他的缺陷就开始逐渐暴露了出来。

这个缺陷,用朱敏华的话来说就是“过度专注”。而在周军看来,袁平安的问题在于“没有多任务并行处理能力”。

他实在是太像一个专科医生了。

急诊科每天要来多少病人?这些病人里有多少可能是疑难杂症?在急诊科主任的眼里,一个优秀的急诊医生绝不能和专科医生一样,为了一个病人就把手上所有的工作都扔下不管,然后一门心思去死磕一个症状。

这是对其他同事和患者的不负责任。

虽然现在袁平安还在和科室磨合,要马上让他成为战斗力并不现实。但周军已经明白了朱敏华把袁平安扔到宁远来的主要原因——同样是诊断罕见患者,你看看人家孙立恩!

所以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明明是个优秀的急诊医生,只要能分清楚平时工作的重心和倾向就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结果和孙立恩这个带着外挂的家伙一比,顿时成了需要下放到基层医院重新锻炼的角色。

而另一方面,袁平安对自己的表现其实相当满意。毕竟,能捋清楚杨建强的疾病类型,发病顺序,病情快速进展的原因,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如果不是查阅了国内外近百篇病例报告,并且将免疫方案调整和病情联系在一起进行大胆推测的话,他绝对不可能凭空猜到正确答案。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上述一系列关键串在一起,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诊断方案和治疗建议,袁平安的能力绝对不弱——至少对得起同协这块招牌。

可人……说白了,是一种会麻痹的动物。就像乒乓球的削球手一样,在其他国家,一个有着中国各省省队能力的选手绝对能吸引住不少人的眼球。但你把这个选手放到中国来,大概没几个人会注意到他的技术——国家队知道么?我们都看腻歪了。你一个外国削球手,再厉害能打得过国家队?不存在的。

袁平安就是这样一个削球手。他被自己的教练极其残忍的扔到了一个“连不懂球的胖子都是世界冠军”的地方。然后接受着来自国家队各路人马的鄙视。

真的不怪他,只是和孙立恩比起来,袁平安实在是有些……太普通了。

“治疗方案是什么?”周军皱了皱眉头,但却没有说什么其他的。看袁平安的脸色就知道,自从杨建强被送到医院开始,袁平安恐怕就一直在查资料。就凭这个工作态度,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批评的话来。

“不能用磺胺嘧啶,速度太慢了。”袁平安没察觉到会议室里有些奇怪的气氛,他仍然沉浸在自己发现问题的成就上。“我建议,做放疗。”

这个治疗方案,袁平安斟酌了很久。他也清楚,这种治疗方案本身会引起多大的争议。但综合了众多资料和文献后,袁平安认定,目前起效最快,而且具有足够特异性的治疗手段,就只有放疗了——根据资料,通过046kgy/min,总剂量055kgy的γ辐射后,至少可以有效遏制弓形虫的繁殖,并且还能够阻止弓形虫在人脑内形成包囊。

不过,这个治疗方案,还有很大的问题——以前从来没有人用放疗治疗过弓形虫感染,γ射线对弓形虫有抑制作用的资料,仅限于动物实验中。055kgy的放射量在人体上是否足够抑制弓形虫繁殖,被辐射过的虫体是否会快速死亡从而激发更严重的免疫反应,这么大的剂量会不会引起患者的强烈不适,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而最麻烦的问题在于,作为以前从来没有人使用过的治疗手段,γ射线放疗灭杀弓形虫治疗术属于“国内首创”的治疗手段。按照相应法规,在进行这种治疗手段之前,需要首先经由家属同意,并且报科室主任签字,召开伦理道德委员会审查,并且还要上报给省卫健委等待审核批准。

要是有这么多时间,周军就不用纠结这种问题了——直接上磺胺嘧啶就行。现在是非常状态,要用非常手段才行。

“先去和家属谈话。”周军着重听取了一下袁平安关于放射剂量的说明。055kgy的放射量可不算小了。550gy的放射量几乎是一般小型肿瘤的处方放射剂量的十倍。甚至超过了一般建议的累积放射上限300gy。虽然考虑到这些弓形虫动物实验中的辐照源,大多使用的并非指向性极强的γ刀,因此剂量上会高出不少。但这仍然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治疗手段。

在场的都是来会诊的专家主任,和家属谈话这种事情当然只能交给场内级别最低的年轻医生。于是,刚刚闯入会议室的袁平安就这么被顺理成章的抓了壮丁。

“你去找孙立恩,带着他一起去做家属谈话。”临出门的时候,周军特意嘱咐了一句。对杨建强使用伽马刀治疗风险极大,但却是目前来看唯一能够赶得上时间的治疗方案。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必须要说明透彻,患者家属才能做出最符合患者利益的决定。而袁平安这个人嘛……周军不太放心。虽然孙立恩远比袁平安年轻,但几次和家属的谈话中,孙立恩都能搞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让孙立恩跟着一起去谈话,也许有助于医患双方更好的交流。

周军打发走了袁平安,开始和影像科以及核医学治疗科的专家们讨论起了放射剂量问题。550gy的放射剂量几乎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但剂量减弱到多少仍然能保证对弓形虫的杀伤,这就需要专家们大量查阅资料并且进行计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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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做放疗?”孙立恩在回第九诊室的路上被袁平安堵了个正着。等他听到了谈话内容和方向之后,孙立恩显得格外震惊。虽然他一开始提出了做放疗的建议,但那只是他的一个“不成熟的设想”,提出这一设想的时候,孙立恩的主要目的是想提醒周军患者情况严重。利用γ射线进行精确辐照属于核医学领域中的常用治疗手段之一,但核医学的内容专业性极强,孙立恩对这一手段的了解很少。可就算是了解的少,孙立恩也知道,用γ射线治疗弓形虫脑病绝对是剑走偏锋——这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办法。

“这一方面的临床研究基本为零。就连辐照的剂量数据都只是做过动物体外实验而已……而且走的还是减毒疫苗的研究路子。”冷静下来的袁平安也觉得自己的建议可能有些过火,“我查了好多资料,大部分都是二十年前的研究成果。能不能应用在临床上,副作用具体有多少,谁都说不上来。”

“然后咱俩得去说服患者家属,在她老公的脑子里搞一个前无古人的治疗手段。而且放射剂量还是通过制造疫苗的研究方向确定的。”孙立恩顿时觉得前途无光,越说越泄气。“我觉得……只要患者家属脑子没问题,应该都会拒绝这个治疗方案的吧?”

“如果拒绝治疗方案,那就得给她老公准备后事了。”周围没有人,袁平安说话也直白了很多。“其实这种方案就是在赌,赌她老公能撑得过去。反正不赌肯定死,赌了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孙立恩眨了眨眼,他实在是没办法把自己代入到这些患者家属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作为医生,他当然知道这可能是杨建强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但家属会不会同意,这还真是未知数。本来放疗就是个许多患者和家属不太愿意接受的治疗方案——辐射致癌的说法已经在普通人脑海里根深蒂固了许多年。而冒着致癌的风险去治疗疾病,会有不少人觉得难以接受。

医生谈话的作用,就是帮助这些患者和家属转过这个弯来。癌症虽然很可怕,但只有活人才会得癌症。

死人是不会有癌细胞的。癌症虽然很可怕,但在死亡面前,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副作用而已。更何况,现在的伽马刀技术先进而且定位极准,一般不会有太严重的副作用。虽然难免有些急性辐射损伤,但一般不会严重到诱发癌变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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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伽马刀?可以。”让孙立恩没想到的是,杨夫人几乎连迟疑都没有,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需要做几次?都是什么部位的?用多大剂量?”不光答应的很痛快,杨夫人提问也问的很内行。

然而这些理应促进医患沟通的内行问题,却直接问住了孙立恩和袁平安。这怎么回答?“脑部八个区域都要辐照,次数和剂量我们正在算?”

“问题不在于几次……”孙立恩琢磨了半天,觉得还是据实相告比较好。“说实话,我们应该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一次辐射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很可能就……来不及了。”

杨夫人猛地一抬头,眼里全是震惊失措,“什么?!”

第二十七章 女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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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夫人的反应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杨建强为了移植骨髓,曾经接受过全身放疗以杀死身体中的全部自体骨髓。因此,杨夫人自己对放疗也并不怎么陌生。但问题在于,以前准备做化疗之前,医生们会详细说明辐射的位置,每次辐射的时间,辐射的总剂量,以及可能出现的后遗症等等。

说白了,这种行为就像是高速公路上塞车的时候有个导航地图,可以看看前面到底塞了多远一样。虽然提示未必准确,而且一定不会对塞车本身又什么帮助。但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能对前面的拥堵情况有一个大概预估的话,那么不管是开车的司机,又或者是坐在车上百无聊赖的乘客,都会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

对于医疗决策来说,充分而且详细的向患者及其家属说明并且解释患者病情,以及治疗手段可能存在的风险,不光是为了满足法律要求这么简单。在进行治疗前,取得患者的同意和患者家属的配合理解,这毫无疑问是对治疗本身有益的。

然而,孙立恩和袁平安却根本没法向杨夫人解释他们选择的治疗手段内容。因为就连他俩都不知道,究竟要为杨建强做多少次放射才能遏制住弓形虫的进一步侵袭。

“是这样的……”袁平安准备用模棱两可的话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反正很多内容就算讲了患者家属也听不懂。他们只需要知道这种治疗方案对患者有利,而且也是目前唯一的方案就行了。

“具体要放射到什么地步,我们也不确定。”孙立恩却打断了袁平安的发言,彻底坦白了治疗方案中的不确定性。“他的免疫系统正在逐步复苏,而通过药物调整压制免疫系统的速度太慢。重新活跃起来的免疫系统可能会让他脑子里的水肿迅速扩大,并且出现脓肿。而由于脓肿病因的特殊性,我们也不可能赶在脓肿发生之前,就把那些会引发病症的原因解决掉。”

杨夫人被这一连串的说明搞的有些头晕,她迟疑着问道,“引发病症的原因是什么?”

“弓形虫。”孙立恩和袁平安异口同声答道,袁平安抢先解释道,“患者本人接受过骨髓移植,之后又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这增加了他感染弓形虫的可能……”

“并且,杨建强很有可能一直是弓形虫携带者甚至是隐性感染者。”孙立恩补充道,“而捐赠骨髓的志愿者并没有接触过弓形虫,所以他的骨髓所生产的免疫细胞并不能有效遏制弓形虫的感染,所以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弓形虫广泛感染了杨建强体内的组织和器官。由于没有免疫系统攻击和威胁,弓形虫主要以转移感染为主。并没有生产对抗人体免疫系统的物质,所以并没有广泛的引发炎症反应。”

“但是损伤仍然存在。”袁平安接过了话头,他对于孙立恩的诊断似乎一开始有些惊讶,但随着孙立恩的话,袁平安马上就意识到这可能才是真正的病程。“患者的免疫系统在脑水肿出现后逐渐活跃了起来……”他没提免疫方案调整后,免疫系统抑制水平下降才可能是导致恶化的主要原因——虽然医生们在治疗过程中没有任何故意或者疏漏的地方,但这种事情不说的话,说不定就能免掉一次医闹。“而重新活跃起来的免疫系统被重新抑制,这需要大概十几个小时的时间,但是……杨建强可能没有这十几个小时的功夫了。如果我们不能尽快通过伽马刀辐照阻止弓形虫进一步侵害周围组织,广泛出现的脑内脓肿可能会挤压损伤杨建强的大脑。这是会出人命的。”

孙立恩看了一眼袁平安,叹了口气补充道,“但是这个治疗方案,没有过先例。以前从来没有人用伽马刀辐照,对人体内存在的弓形虫进行过辐照灭杀。我们目前能拿来参考的资料,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年前,用于制造弓形虫疫苗而留下来的试验记录。”

从袁平安的那句“损伤仍然存在”开始,杨夫人就开始了难以遏制的啜泣。等到孙立恩老实交代“从来没有先例”的时候,她终于情绪崩溃似的捂着脸,佝偻下身子痛哭了起来。

谈话在抢救室的小会议室里进行,整个房间里只有孙立恩,袁平安和杨夫人三人而已。杨夫人这一哭,袁平安顿时有些慌了手脚。而孙立恩则一言不发,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孙立恩很同情面前的这个女人。她不年轻了,状态栏显示她已经三十三岁。本来应该是成家立业,正该为生活压力和孩子功课而头疼的岁数。但那些别人似乎避之不及的生活日常,却成了她眼中的奢望。她和丈夫努力多年仍然没怀上孩子,一次次的失败让她几乎成了惊弓之鸟,每次尝试着床前后,她都会因为哪怕一丁点不适而坐立难安。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几乎让她陷入了绝望的深渊里。

30岁那年,她被确诊为抑郁症。

抑郁症发作的时候,绝望,无助,觉得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她几乎随时随地有可能找一个没有什么人的地方,结束掉自己痛苦的生命。实际上,她已经连续尝试了好几次,但每一次的尝试,都会被杨建强敏锐的发现。然后及时制止。

她在杨建强几乎是强制的要求下,开始积极接受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而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为了加强看护和转换心情,杨建强卖掉了在上海的房子,带着她来了宁远定居。而自己则放弃了原来收入更加丰厚的职位,选择了工资更低,但是可以soho的职位。

只要有你,其他的东西其实都不重要。杨建强是一个标准的理工科直男,他羞于向自己的妻子表露内心情感。平时只会通过有些笨拙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爱意。但在妻子第四次尝试自杀的时候,他把她从高台上一把拽了回来,然后用颤抖着的声音说了这一句话。

如果没有杨建强,她可能早就死了。

来到宁远,生活逐步稳定了下来。她的精神状况也越来越好,虽然还在坚持服药,但是自杀的尝试再也没有出现过。哪怕心里再灰暗,想想杨建强的自白,就仿佛看到了阳光。对她来说,杨建强就是她的太阳。

可是,她的太阳病了。

至今她仍然不愿意去回想当初的经历,一开始只以为是普通的感冒,可这感冒却总不见好。一直“轻伤不下火线”的杨建强开始呕吐,哪怕强迫自己吃饭,没过几分钟就又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没过几天,他就瘦的脱了像。

被她叫了急救车送到医院后,杨建强的情况更差了。而检查结果……则像是一声惊雷砸在了她的心里。

急性白血病。

等到张罗完了一切手续和其他事务,她一个人坐在第二医院的血液科住院部大厅里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比之前变得坚强了很多。

她的太阳病了,她要治好他。凭着这个单纯的念头,她开始了一场一个人的孤独战争。她和杨建强一样,两人都是独生,而且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两个人相依为命,同时也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帮助。治疗的半年中,她像个超人一样,往来于医院和家中。那个被抱在杨建强怀里的脆弱女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个曾经叱咤上海滩的女强人又回来了。

她查阅了无数资料,半年的时间里,积存在她电脑里的中外各种文献多达到八千篇。从一开始的什么都不懂,到后来甚至主治医生都以为她是医学院出身,一切都只过了半年而已。

好在两人似乎冥冥中自有神佛庇护,杨建强的骨髓第一次匹配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匹配对象。而对方也很痛快的表示,马上就能够住院,注射动员剂准备捐赠骨髓。

等到骨髓移植完成,并且医生宣布杨建强的移植成功后,她和杨建强两个人晚上在家中抱头痛哭。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有你就好。

可现在,她似乎要失去自己的太阳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么?”她哭了好一阵子,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处理方案?”

“没有。”孙立恩很遗憾的摇了摇头。“如果他还有时间,哪怕还有十个小时,我们都可以通过药物来扭转局面。不管是抑制他的免疫系统,还是通过药物杀灭他体内的弓形虫。这都是完全可能的。但是,他很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孙立恩拿出了最近的那份ct成像,“今天早上做核磁共振的时候,他的大脑内甚至连水肿区都没有。下午再做检查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八个水肿区域。而大概两个小时前,其中的四个水肿区已经出现了脓液,虽然量不大,但进展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他还能有多久?”她问道,“如果不做伽马刀而选择转院……”

“时间不够。”孙立恩摇了摇头,“就近转院的话,那就是转到沪市去。光路程就需要五个小时,而到了那边再做治疗,少说也要十个小时才够。刚才我们也说了,如果他有十个小时,我们就能靠药物扭转局面了。”

袁平安插嘴道,“其实,如果选择通过药物治疗也不是不行。严密监控他的脑内情况,也许我们能通过神经外科手术抽出他大脑里已经成型了的脓液,防止脑疝发生。”

“但是……手术过程中可能造成的损伤不可控。”孙立恩叹了口气,“人的大脑很精密,而他的几个水肿区位置都很深。哪怕用最小的取样针,手术过程中也一定会造成损伤。他可能会失忆,会瘫痪,会失去自我意志,可能性太多,而且每一个可能的损伤结果都非常严重。”

杨夫人又沉默了很久,她闭上眼睛,似乎在祈祷什么。随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按照你们说的做,用伽马刀。”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女强人又回来了。“那是我的男人,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对不会放弃!”</co>

第二十八章 伦理管理委员会

杨夫人为杨建强的治疗争取了一点时间,但这些时间……似乎根本赶不上被审查所消耗掉的时间。

使用核辐射医疗手段,进行的全新治疗方案在现行规定下属于“实验性医疗手段”。也就是说,这种医疗手段的有效性和副作用等等都还无法明确。而对于这样的治疗,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必须由合资格的医生提出,并且交由三个部门同时备份审批。

这三个部门分别是,医院医务科,医院伦理管理委员会,以及省卫健委。

对于医生来说,这三个部门简直就是报备程序上的噩梦。医务科还好,只要把实验治疗方案送过去就行。但伦理管理委员会和卫健委,那就基本等于“拖沓”和“进程缓慢”的代名词。

伦理管理委员会是医院里的常设机构,成员不少于七人,且每一届任期都有五年。伦理管理委员会由医学专家,法律专家,以及非医务人员组成。如果是在少数民族聚居区,则还要加入少数民族代表。所有的实验治疗方案,都需要首先通过伦理管理委员会审批并且核准。且需要经过投票许可后,实验性医疗手段才可以被应用在患者身上。每次会议到场人数不得少于委员人数的半数,而且定期会议基本一个月只有一次。很显然,伦理管理委员会是周军等人需要面对的一道“天险”。

和某些不太正规的医疗机构不同,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的伦理管理委员会是有名的“独立专业机构”。先斩后奏的处理方式在这里绝对行不通不说,而且如果硬着头皮楞干,那从科主任到经手人员,全都会被从头撸到脚不说,恐怕伦理管理委员会还会直接和警方联系,把这群未经许可就实际应用实验医疗手段的“**医生”们统统扔进监狱里去。

一切未经伦理管理委员会许可而进行的实验性医疗手段,都是对人权的侵犯。伦理管理委员会的工作,就是监督并且保证患者接受的实验性医疗内容是必须而且适当的。同时患者和患者家属必须对实验性医疗内容的风险有详细的了解,任何形式上的模棱两可和“糊弄”都是绝对不能被接受的行为。

周军在专家们讨论放射剂量的时候,就直接给宋院长打了电话。卫健委部分的报备只能交给对政府部门非常熟悉的宋院长来处理——以她和卫健委的关系,在五十分钟内搞定备案应该没有问题。可真正让周军发愁的,是伦理管理委员会。

第四中心医院伦理管理委员会目前一共有九名委员,主任委员是护理部主任肖丽蓉,副主任则是器官协调李萍。根据章程,两人都可以紧急召开伦理审查会议。但是……目前能够出席会议的委员人数不够。

目前在医院里的委员只有肖丽蓉主任,李萍,儿科钱红军主任,以及院内的顾问律师詹俊兵四人而已。其他的五位委员要么出差在外地,要么出国深造。平时的会议里,能够保证委员会法定委员数最低限度的最后一名委员,是柳平川。

可因为这次的治疗方案需要由柳平川进行修正,根据章程,柳平川必须回避投票。也就是说,原本可以正常召开的委员会因为回避原则,竟然凑不到最低人数了。

周军差点把自己脑袋上的头发揪下来几根。他可从来没想过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居然会碰上这种幺蛾子。

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会把这摊子麻烦事儿扔给自己的老师刘堂春,然后专心去准备治疗事宜。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帮他顶着了——整个急诊科里,就数周军最大。要扛雷,也得他先冲上去扛着才对。

“你们继续。”周军想到这里顿时仿佛屁股下面长了钉子一样坐立不安,他站起身来冲着会议室里的医生们打了个招呼,“我去找肖主任。”

肖丽蓉是医院护理部主任,平时里各种各样的工作多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地步。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活动,她基本都是全天呆在医院里工作的。而且医院护理部主任的职位其实相当高,一般来说,医院护理部主任都会兼一个医院副院长的职务。只不过肖丽蓉因为工作年限和教职职称的问题,现在还没挂上副院长的头衔。

而身为伦理管理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这个时候周军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了——当面去找肖主任,向她说明事情的急迫性,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加速会议的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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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麻烦了。”肖丽蓉在办公室里同时拿着两台电话和一部手机在安排工作,等周军进来说明来意后,她马上结束了三个还在线上的通话,转而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伦理管理委员会的工作上。“老柳要回避?”

“因为辐射范围涉及到神经外科的方向,而且方案本身是得到了柳院长支持的。”周军苦着脸,肖丽蓉在第四中心医院里的工作年限虽然还如不周军,但她毕竟当了几十年的护士,平时说起话来也是分量十足的老前辈。在这种前辈面前,周军还是会露出一些“晚学后进”的无奈样出来。“我和柳院长确认过了,他说自己必须回避表决。”

“治疗什么时候能开始?”肖丽蓉沉默了一会后问道,“半个小时内能开始么?”

“小孙他们已经要到了家属的许可。知情书的复印件我已经送到了医务科。”周军想了想,点头道,“辐射的方案已经定下来了,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后续需不需要给其他器官再做辐射……”

“那种事情等下次再说。”肖丽蓉马上做出了决定,“你们把方案先报上来,如果后面需要给其他器官做辐照,那就走修改治疗方案的流程再审批。我现在就打电话召开会议——电话会议的话,总能凑够人数的。”

“电话会议?”周军瞪大了眼睛,“这样行么……”

“你是主任委员还是我是?”肖丽蓉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周军,“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救人要紧,有什么问题我顶着!”



元宝走了

今天下午两点左右,元宝突然剧烈呕吐,然后停止了心跳和呼吸,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我没能把它救回来。。

由于它有犬瘟,不能自行埋葬,因此交给了深圳市火化中心集体处理。没有骨灰。

元宝走的很突然,它今天还排了一次便,颜色和形状都很不错。

然后这只浑身无力也要去指定地点上厕所的小混蛋就走了。

我女朋友在电话里哭着说,这个小没良心的,给它买了那么多好吃的,也不吃就走了。

当初来家里的时候,我用一条浴巾把它抱了回来。现在它走了,裹着它的,还是同一条浴巾。

浴巾感觉有些小了,它长大了不少。

元宝走了,它解脱了。不用每天再打针,不用被迫喝着三文鱼和羊奶打成的糊糊,不用靠高度角化而滑溜溜的爪子支撑身体,颤颤巍巍的去上厕所。

它很喜欢和其他狗狗打招呼,只是因为犬瘟,我一直没让它和其他狗狗有什么接触。集体火化,会和其他狗狗一起走,这样不至于太孤单。

我也为它开心,但愿在天上,它能够重新甩头甩尾的奔跑起来,那里有明媚的阳光,有软绵绵的云朵,而它不会再被病魔困扰。在那里,它能做一只开心的狗狗。

元宝,再见。

再见。

第二十九章 怯阵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二十九章怯阵领导作风是会影响到下面员工的作风倾向的。领导愿意扛雷,下面的工作人员就愿意拼着干活。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有太多人死活搞不明白给我上!和跟我冲!的区别,他们就像是刚上大学的学生一样,觉得大学就是应该放下一切负担尽情玩乐的地方当了领导,自然就不该继续苦逼干活。压榨员工,然后自己乐得轻松,这才是领导的主要工作内容嘛!

第四中心医院被宋文经营了八年,八年中,她自己就帮旗下的医生扛过不少雷。副厅级院长尚且如此,在第四医院里工作的众多大小主任们自然也连带着多了几分豪气只要出于正当理由,而且又需要有领导支持的,主任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先扛了再说。就算自己身板太小扛不住,也有宋院长兜底,没什么可担心的。

肖主任的底气有很大一部分也来自于此。电话会议能不能算是伦理管理委员会的正常会议形式,在指导文件上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如果放到那些不愿意扛雷的单位,主任委员们很可能会以此为据,拒绝召开紧急会议反正患者就算因为无法得到及时救治过世了,责任也找不到他们头上。可万一上面发话说电话会议不算数,这就算是伦理管理委员会的失职。那可就要挨处分了。

不过第四中心医院的风格和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要是让宋院长知道自己手下的人因为怕挨处分而耽误了患者治疗。那绝对会直接来上一套处分三联停职,停薪,记处分。你不是怕处分么?那我就满足一下你的愿望。

肖丽蓉让自己的助理又找了三台手机过来,开始一个个给委员们打电话。虽然把还在医院里的李萍和钱红军等人直接叫来,给其他人打电话也行。但毕竟那样会影响到这些医生们的正常工作,肖丽蓉决定还是一起打电话算了前后两句话的事情,让人家再跑一趟不值当的。

而另一边,孙立恩则正在焦头烂额的处理着第九诊室里的新患者。

又是喝多了的患者。孙立恩一边在后悔自己没多带一层口罩,一边指挥着护士钟钰去拿了五大瓶生理盐水来。面前的这个中年人意识还挺清醒,正满嘴脏话的向孙立恩讲述着自己过去英勇的历史。可他的右脚上有一大片水渍,裤腿等地方的水甚至都已经结冰了。按照他的诉说,自己是喝多了之后,一脚踩到了对方在地上的垃圾堆。被污物弄脏了腿之后,他用了几瓶矿泉水冲洗了一下。

至于来医院的理由,则是因为他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脚指头有些发麻。正好走到了医院附近,所以趁着酒劲决定过来看看医生。

而孙立恩则直接把这个被护士们当成四级患者的病人带到了自己的诊室里。只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不太常见的状态。

马国群,男,48岁,急性酒精中毒,右脚三度冻伤。

冻伤在宁远可不是一个常见的伤情,毕竟宁远这地方冬天虽然挺冷,但也不至于和北方城市一样动辄零下十几二十度。尤其现在大家生活都好了,缺乏保暖措施的人几乎见不到买不起房,买几件衣服和暖和鞋子的钱大家都还是有的。

三度冻伤,在冻伤里已经算是很严重的类型了。冻伤范围触及皮肤全层,甚至有可能伤到了皮下组织和肌肉。这种伤情甚至可能会导致截肢。但很明显,马国群因为喝了酒,所以痛觉有些麻木。他只觉得脚上不太舒服,并没有体验到一度和二度冻伤带来的剧烈疼痛。而等到三度冻伤的阶段,痛觉就会麻木这和烫伤的道理差不多,能够感受并且传播疼痛讯号的神经都死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疼痛的感觉。

虽然在平时生活中,疼痛是个非常让人难受的感觉。但它之所以存在于人体,自然有它的用处。遍布全身的神经会通过疼痛来告诉人们,身体的什么部位受到了何等程度的损伤。并且通过令人烦闷的疼痛感持续提醒人类规避损伤,疼痛对于人类的健康其实是一项格外重要的保护措施。

没有疼痛或者疼痛感受遭到了抑制,就有可能导致人遭受比想象中更严重的伤势。马国群的伤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然而孙立恩虽然把他从候诊室里提前拽到了自己的诊室里,却也不能直接按照指南建议,用抗菌溶液持续复温他的伤口总要先把他脚上的鞋袜脱下来才好判断冻伤程度。

然而,这一步让孙立恩差点没哭出来。天知道马国群之前到底踩到了什么东西上,他脚上本来就不怎么厚实的便鞋上居然被割出了好几十道口子不说,里面还全都是腥臭无比的污物。估计那几瓶矿泉水全都让他撒在了自己腿上。浓烈的味道一开始因为积雪和冰冻的原因,在抢救大厅里并没怎么展现出来。而现在,孙立恩的第九诊室里都快呆不得人了。

可能有冻伤。孙立恩也顾不得先查看情况再做处理了,他转头朝着钟钰道,拿个盆过来,用温水先给他做个复温看看。被泡在温水里,他脚上的味道多少应该能好一点吧?

钟钰出门去找了温水,而回来的时候,则带来了一个满脸好奇的曹严华。曹医生带着两层口罩,朝着孙立恩挥了挥手,闷声闷气道,小孙,我听说你这儿有个冻伤?

有可能是。我还没把他的袜子扒下来呢。孙立恩摊了摊手,马国群的鞋子倒是好办,用手术剪一点点剪掉就是了。但那紧紧贴在肉上的袜子,他是真不敢硬扒,搞不好使劲一扯连皮都得一起扯下来。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温水复温,能顺带把马国群脚上的袜子给泡下来。

这病人你交给我处理吧。曹严华也不客气,直接下手抢人,你上抢救室去,周主任说要给那个弓形虫的患者做伽马刀了,让你去过看看。

我过去能有什么用啊?不去。孙立恩摇了摇头,他打从内心深处就不太想去观摩对杨建强的治疗。到不是因为他对于治疗手段没有信心,反正具体方案和方向都是周军他们定下来的,孙立恩对于周军等人的水平还是信得过的。他不想去的主要原因,其实还是因为杨夫人。

杨夫人表现的很坚强,甚至可以说她的意志就如同真正的铁人一般。但孙立恩心里大概明白,杨建强能被救回来的可能性……并不算很大。

哪怕用了甘露醇控制,八个水肿区对于大脑的压力仍然足以导致严重损伤。更何况就算接受了伽马刀治疗,弓形虫也未必就会马上停止造成其他损伤死掉的弓形虫也可能成为引发炎症的抗原。更何况杨建强其他身体部位的弓形虫感染究竟有多少,谁都说不上来。如果多器官同时出现了问题,那就几乎是个必死的局面。

孙立恩有些不想去旁观治疗的原因也在于此。一周内送走了好几位病人,而且自己又在鬼门关附近浪了一圈的孙立恩其实有些怕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杨建强有个三长两短,杨夫人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山峰的崩塌比扬沙更轰轰烈烈。越是坚强的人,在崩溃的时候表现的就越痛苦。孙立恩下意识想要避免去亲眼看看杨夫人崩溃的样子。在他心里,杨建强早就是个死人了。

周主任点了你的名,说这个治疗方案最早是你提出来的。曹严华才不管这套,处理冻伤虽然麻烦,但待在诊室里就意味着和抢救室里的急迫环境暂时告别。能抓住机会稍微休息一下,曹严华肯定不会拒绝。对了,同协来的那个袁医生也要一起去看。他好像也直接提出了和你一样的治疗方案。

这我还真不知道。孙立恩有些好奇,袁医生也建议做放疗?

当时我也不在会议室里。曹严华摊了摊手,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无辜。我还是听柳院长说的,‘小袁也不错,虽然诊断出的慢了几个小时,但是找到了病根,而且还提出了治疗方案。’他学着柳平川的语气说了两句,所以周主任就点名要你们两个去看看。

被师兄挂念,有时候也会平添不少麻烦。孙立恩叹了口气,嘱咐道,这个患者喝了不少酒,而且脚上没什么感觉了。冻伤的面积和程度很可能比较大。曹医生你注意着点……

知道。曹严华对于孙立恩的嘱咐并没有什么不满,诊治过程中忽然换人其实是个不太被提倡的行为。毕竟第一接诊的医生和后面转诊的医生所能看到的症状和表现都有不同。而这一点不同,很可能就会导致整个诊断出现方向性的错误。不过好在马国群的症状相对比较单一,交流好了再处理难度不算太大。

第三十章 一锤子买卖(上)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三十章一锤子买卖今天的宁远仍然很冷,天上飘着雪花。冷到能够在四个小时内把马国群的脚冻成三度冻伤的地步。然而明明是室外,第四中心医院的核医学科门口人头攒动。不少得了消息的影像科,核医学科,传染病学科和公共卫生管理学院的医生以及学员们都凑了过来。他们都对于这次的伽马刀方案格外好奇——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次的治疗方案性质和首都同协的那场3d打印寰枢椎替换术一样。双方都是首次在人体上进行的治疗方案。而且比起寰枢椎替换术,伽马刀方案其实难度和风险都更大。

辐射要求一次到位,而手术则可以随着进程调整手术方案。仅这一点,就让伽马刀方案顿时和替换术拉开了距离。一个可以慢慢调整尝试,而另一个是一锤子买卖。更何况伽马刀方案甚至不是由肿瘤或者传染病专科医院提出来的——这是大型综合急诊中心提出的治疗方案!

核医学部门从来都不会是大型急诊中心医院的拳头科室。哪怕第四中心医院是省内重点,而且也是地区示范单位。但四院的核医学部门在每年的排行榜上也仅仅只是勉强“获得提名”而已,连地区前五都进不去。

如果要打个比喻,这个感觉就像是沪市精神卫生中心准备抢在首都同协之前,动手做寰枢椎替换术一样。虽然精神卫生中心也是综合三甲医院,而且实力并不算弱——他们还能排到全国医院前一百名的位置上呢。但这种高难度的脊柱外科和神经外科手术本来就不是他们注重的主业方向,而他们的科室“业内声誉”也并不支持他们贸然的做这种手术。

但大急诊中心毕竟又和精神卫生中心不太一样。杨建强的治疗势在必行,而且一点都不敢拖延。核医学中心的值班主治医生根本不敢也没资格上手。于是先是一个电话打给了副主任,而副主任一听治疗方案,干脆把主任也从家里提溜了出来。

核医学中心的赵华主任虽然经验丰富,但急诊伽马刀治疗需要他在评估不足的情况下,辐照脑弓形虫病灶。这种从来没搞过的事情让他也觉得心里有点没数。本着“看热闹的越多心里就越不慌”的原则,赵华主任几个电话,又叫来了宁远医学院传染病和寄生虫学院的两个教授。同时还请来了在宁远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p4实验室做交流的三军大军事预防医学院的张教授——张教授虽然是搞医学防护研究的,但他的博士导师可是全国有名的辐射病研究专家。请人家来给辐射方案把把关也好嘛!

赵华主任这边打着电话叫外援,而另一边,周军他们也在尽可能的寻求行业专家支持。求助电话一个接一个,甚至最后找到了四军大的全军核医学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汪弘静主任那里。在一连串的电话求助后,决定来参观的医务人员人数逐渐上升到了现在的五十多人。

这群人里,有十来个教授,七八个副教授,除了孙立恩之外,学位最低的也是硕士研究生。从来都算不上学霸的孙立恩站在人群外围,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被学霸之气镇住了,双手竟然有些发抖。

“这么热闹啊?”孙立恩正在人群边上抖的像个帕金森患者,过来看热闹的王建培主任一眼就看见了这小子。王主任自从手机上装了外卖软件后,一天三顿羊肉粉丝汤,吃的那叫一个舒服。自然看孙立恩也顺眼了不少。如今看着孙立恩和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嘿嘿笑着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人多的地方按理来说应该热乎才对,你小子怎么冻成这个鬼样子了?没顾上吃饭?”

“王主任。”孙立恩连忙朝着王建培点了点头,按辈分算,这可是自己的未来师叔,礼数上不能怠慢了。更何况,王主任饭量绝佳,上次一顿饭干掉了孙立恩快200块钱。这要是再被找茬吃上一顿,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王建培有些不解,随即笑到,“又不是你上台去挨伽马刀。看看热闹就行了呗。”

孙立恩则老实答道,“这个治疗方案……是我多嘴和周主任说了一声……”

“周主任?”王建培皱眉琢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孙立恩这是在说周军。然后奇道,“伽马刀辐照弓形虫的主意是你出的?”

王建培的大嗓门顺着寒冷的北风飘出去好远,在场的众多专家顿时扭过头来,好奇的看着孙立恩和王建培。尤其是关注孙立恩的人更多一点,大家似乎都想看看,这么不要命敢上这种治疗手段的医生,到底长了几条胳膊几条腿。

孙立恩原本就紧张,被这群大佬们一盯,顿时手上哆嗦的更厉害了。可还没轮到他辩解两句什么,停机坪旁边的通道上,就推出来了一辆平板车。周围围着不少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用手在平板车上方撑起了两张白色床单,像是移动帐篷似的跟在平板车上。周军在车尾推着车,而柳平川等人则举着白床单——其他的护士则紧张的监控着放在床旁的心肺监护仪。

杨建强的嘴上插着喉管。孙立恩看到这一瞬间的时候,觉得心底一凉。

难道杨建强颅底的脑水肿区已经挤压到了脑干,从而造成他呼吸被抑制?

再仔细一看,孙立恩心下稍安。喉管虽然插着,但上面并没有连接俗称“皮球”的呼吸器。看起来应该是为了预防病情恶化,而提前做好的预备措施——一旦杨建强出现呼吸衰竭症状,这样至少可以抢出一点插喉的时间。

杨夫人走在队伍最前面。她仿佛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一样,像举着长剑一样,举着手里的雨伞,为自己身后的医生们,以及自己的丈夫,尽力阻挡着风雪。

“你动作倒是挺快。”一行人走到了核医学中心门口,周军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队伍最外侧的孙立恩。他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你诊断的病人,你提的治疗方案,怎么着?事情搞出来了你自己就装没事人了?”周军佯怒道,“还不赶紧过来推床?”

师兄生气,师弟当然得表现表现。孙立恩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旁,开始低头推床。而周围学霸大牛们扫射过来的视线变得似乎更炙热了一点。

伽马刀的辐射治疗方案已经在会议室的讨论中被定了下来。考虑到治疗的机会只有一次,第四中心医院的专家们在广泛征求了业内专业人士的意见后,并没有采取相对保守的辐射总量。而是采用了脓肿区单点辐射剂量170gy/min,水肿区辐射剂量80gy/min,总辐射量1000gy的方案。

这个辐射量超过了一般临床治疗脑肿瘤的处方剂量的五倍,对于任何患者来说,接受如此大剂量的辐照都是会有极大风险的。虽然伽马刀具有辐射区域准确,对其他器官损伤小的特点。但仍然无法彻底避免患者其余组织受到影响。而这种影响,尤其会在巨大辐射量下表现的更为明显。

对于杨建强来说,伽马刀最致命的风险有三个。第一,是辐射可能会对他的小肠绒毛造成严重损伤,这也是绝大多数急性辐射病的主要发病原因。第二,是大剂量辐射后可能产生的微血管迟发性损伤。当这种损伤发生在脑部区域的时候,很可能会出现微血管水肿,从而导致脑血栓或者供血不足。而第三个风险,则是大剂量辐射下,可能造成连带的脑组织死亡。

三个风险中,第一个可以通过精确控制辐射影响范围而避免,第二个则可以通过治疗后加强抗凝处理。但第三个风险,却有些难以处理。

平时临床上避免第三个风险的主要手段,就是多次辐照。人体正常脑组织对于辐射的耐受度其实强于肿瘤组织。80gy左右的辐照会对肿瘤组织造成致死性损伤,但对于正常脑组织的影响却没有那么严重。一般来说,辐照后六小时左右,受到80gy剂量辐照影响的脑组织就可以开始自行修复。所以,在治疗体积较大,或者多病灶的脑肿瘤的时候,辐射疗程一般会拆分成三天甚至更长的阶段。每天接受一定量的辐射,从而达到保护正常组织,同时还能杀灭肿瘤的目的。

但杨建强没有这个机会。多次辐射对于弓形体是否有足够的灭杀效果谁都不清楚。而且他也不太可能有机会把治疗次数拆开。对他来说,活下来或者死去,只有一次机会。一次辐射,能够抑制弓形虫,他就还有可能活下来。如果辐射过强导致严重并发症,或者辐射强度不够而导致弓形虫继续繁殖,杨建强就死定了。

孙立恩和周军等人把杨建强送到了伽马刀床旁。几个年轻力壮的男护士们一起下手,把他抬到了床上。剩下的工作就得交给专业人士处理了。孙立恩和周军一起钻到了伽马刀治疗室外的休息间里,两人一起有些坐立不安的喝起了茶——核医学科的热水机大概有点问题,用来泡茶的水温度甚至不如泡脚的水烫。一撮茶叶飘在水面上,两人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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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锤子买卖(下)

不能喝茶,那就只能尬聊了。周军不是那种擅长聊天的人,除了交流了几句关于冻伤患者的处理经验之外,他和孙立恩聊的最多的,竟然是刘堂春。

“非洲啊……”周军之前一直不知道刘堂春这个安排,直到孙立恩和他说了之后,周军才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阵子后,他摇了摇头,“别自责了,这不见得是坏事儿。”

“刘老师说……他这是为了出去避避风头。”孙立恩懊恼的抱住了头,“都怪我……”

周军瞥了一眼孙立恩,确认他的懊恼是“发自真心”以后,忽然笑了出来。

孙立恩被周军忽然一阵发笑搞的有些发毛,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周主任……有什么不妥么?”

“哈哈哈哈!”周军彻底憋不住了,他放声大笑了好几声后才收住了笑意问道,“你觉得,刘老师出去避风头,是因为你给他惹了祸?”

孙立恩老老实实的点头。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小孙,不是我看不起你啊。不过,就凭你一个规培生,也能犯下逼走刘主任的错?你还没有那个把天捅个窟窿的本事。”周军笑着摇头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孙立恩迟疑道,“刘主任是因为其他的事情?”

周军笑着点了点头,“刘老师是为了把你彻底按在咱们急诊科,所以才和你说这个话的。他要出去的真正原因,大概和宋院长有关系。”

“刘主任是说过,这个事情是宋院长安排的。”孙立恩也想到了之前和刘堂春聊天的内容,“所以是宋院长的意思?”

“你想,宋院长在第四中心医院已经干了八年了。”周军往后靠在沙发上,脑袋微抬,斜向上看着天花板悠悠道,“咱们学院本来就是部委直属的正厅级单位,医院也是省卫健委直属的。宋院长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八年,也该动一动了。”

孙立恩完全不明白周军在说什么。于是他很明智的决定一声不吭,继续听周军往下说。

“柳院长是同协出身,和咱们医学院不是一个派系。院里的老领导们不一定会愿意让他来当院长咱们虽然和同协关系不错,但也没好到这个地步。肖主任下一步应该是挂副院长的衔,让她一个护理部主任来当院长也不合适。”周军说的内容已经超出了孙立恩的理解能力。在孙立恩听来,周师兄现在说的话和天书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宋院长趁着这个机会,把刘主任塞到了援非医疗队里。毕竟按照惯例,援非医疗队回国后,参加队伍的成员都会在一年内提一级职务。刘主任虽然是科室副主任,但级别早就是主任了……”

周军的话只有一小半是说给孙立恩听的。其实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在给自己分析。毕竟老刘不光是他的授业恩师,在刘堂春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周军的身上也被留下了深深的“刘派”印记。刘堂春要是能够一路顺风顺水还好说,如果老刘就此止步,打算从此以后回家去含饴弄孙,那周军以后要在行业内发展可就麻烦了老刘同志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同行专家,真要被人记恨上,周军自己恐怕就会变成遭殃及的池鱼。

不管是什么学科,“学阀”的存在总是客观现象。如果不想被其他的学阀所影响,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所在的学派中,有一棵能帮忙遮风挡雨的大树。对于周军等人来说,刘堂春获得的成就越大,获得的职位越高,他们以后的发展前景就越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就是这档子事情。

周军被突然提到副主任的位置上,心里要说没有不安,那肯定是扯谎的。本来打算年内和恋爱长跑了多年的女友结婚领证,却没想到自己突然要管这么一大摊子事情。这下可好,别说什么安排蜜月旅行了,不管周军怎么盘算,却连和夏嫣然一起过上一周的时间都没有。

导师被停职,自己被赶鸭子上架,连七天婚假时间都凑不出来。一连串的事情凑在一起,周军不由得心浮气躁一阵烦闷。现在得知了这些情况后,周军几乎瞬间就推理出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这让一直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的周军放松了不少。他甚至有心情喝上一口没泡开的绿茶,然后开玩笑道,“核医学科的这群人,每年哭穷要资金声音最大的就是他们。现在可好,拿了钱,连杯热水都不给!”

“这可就是你周主任胡说了。”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中年女人笑的颇为豪迈的走进了休息室里。“我们科平时小猫两三只,连热水器都是从住院部搬来的淘汰设备。今天你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那台二手货的热水哪儿够用的?”

“齐主任。”周军站起来和中年女人握了握手,朝着孙立恩道,“小孙,过来打个招呼。这就是咱们四院里赫赫有名的核医学科主任齐红主任。”

赫赫有名四个字用在齐红身上明显是周军在捧着说。孙立恩可从来没听说过齐红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孙立恩假模假式的热情伸出手来,“您就是齐主任啊?久仰大名!”

齐红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孙立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才是久仰大名啊,孙立恩孙医生,拿下了咱们胡护士长的宝贝侄女儿,而且还从武田制药忽悠来了一个诊断中心。”

孙立恩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自己瞎猫碰见死耗子,撞了几回大运。没想到居然还因此闯出了两分名气。

“这次的治疗方案,是周主任你提出来的?”稍微客套了几句后,齐红直接抛出了自己的问题。“辐射总剂量有些大啊。”

周军对此也很无奈,“齐主任,别说您了,我们之前为了确定方案,甚至打电话找了四军大的汪教授,她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们就没考虑把单次计量放低一点?或者分次辐射呢?”齐红显得还是有些忧虑。1000gy的辐射剂量真的不算小。一般人如果不幸遭到全身电离辐射,剂量超过8gy就可能有生命危险。伽马刀虽然能够尽量避免对其他器官的损伤,但是1000gy还是有些太冒险了。

“分次辐射的方案我们也考虑过……”周军低声解释着,而孙立恩则从门口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这个人影……好像有点眼熟?孙立恩困惑的歪了歪头,那个身影不大熟悉,但他肯定在哪儿见过。一般来说,他不会对一个人的身影太过上心,但是这个影子……孙立恩决定出去看看。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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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惊魂(第一更)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三十二章惊魂孙立恩走出了休息室,可环顾走廊,可是别说有人了,他甚至没看见有一个活动的影子。

“嗯?”孙立恩顿时觉得身后有些发毛,尤其是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和周军讨论过关于“医院里到底会有多少鬼”这种问题。这里是医院,接受核医学治疗的重症患者可能有很多对吧?重症患者里,有不少最后也没能撑下去也很合理对吧?那在这一连串的很合理推论后,有一两个心愿未了的鬼,大晚上在核医学治疗中心走廊里瞎转悠……是不是也很合理?

“你也看见有人了?”孙立恩正两股战战的时候,周军忽然在休息室里喊了一嗓子,“你去看看,别是其他医院来参观的同行走错了地方。我看见人往右边走了。”

这下可好,本来打算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计划彻底落空。孙立恩硬着头皮走出了休息室,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绝大部分来参观的医生们都应该已经钻进了观察室里——伽马刀治疗时肯定是不可能有患者以外的人在现场的。毕竟高能辐射才不管你到底是不是患者,就算可以铅衣铅帽保护,一个核医学治疗中心也凑不齐这么多套衣服。所以大家都会钻进有铅水泥保护的观察室里。

节能灯光在米黄色的通道衬托下显得有些昏暗。孙立恩一个人疑神疑鬼的走在走廊里,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身后休息室里透出的光亮。休息室里的灯光比较强,显得还有些人气。走廊里很安静,安静到孙立恩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很不争气的狂跳。呼吸声显得有些粗,似乎还隐约带着一些痰音,大概是因为最近抽了两根烟的缘故,所以有些炎症反应?孙立恩拼命在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说起来,核医学中心的建筑本身为了防止辐射外泄,从设计上就倾向于使用更多的水泥浇筑墙体。厚实的墙体隔音效果简直不要太好。再加上地面上铺设的防滑软胶,以及周围墙壁上喷涂的米色喷漆,整个环境隐约似乎有种恐怖片的压抑感觉。

医生这个职业其实说来也挺惨的,平时接触生死多了,总会遇到一些无法直接用逻辑和科学解释的内容。也许到了周军这个等级,不管见到什么东西,医生们都不会觉得有不妥。但孙立恩毕竟刚开始工作不久,以前听说过的医院鬼故事在这种环境下一个个都像是长了腿一样,从记忆的最深处跑了出来。然后绕着孙立恩的脑袋不停跑着,向他展现自己最可怕的哪个部分。

周围的灯光忽然暗了一些,这种突然的灯光变化吓了孙立恩一跳。几盏一开始就比其他灯更暗一些的节能灯甚至开始来回闪动。同时节能灯启动器工作的嗡嗡声也在走廊里回荡了起来,原本就恐怖的氛围瞬间提升了好几个等级。孙立恩直接被吓的站住了脚步。他的面前是一个t字型路口,往左是上二楼的楼梯,而往右则是通往门诊x光室的走廊。

“有……有人么?”孙立恩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在走廊里响了起来。他的声音被走廊折射后,显得格外突兀而诡异。几乎是瞬间,一声尖锐的女声尖叫从x光室那一侧响了起来。“啊!!!”

“啊!!!!”孙立恩也跟着一起叫了起来。肾上腺素在这一瞬间几乎取代了他全身的血液。而在这个条件下,因为自然进化的原因,人一般只有两种反应——作战或者逃跑。孙立恩虽然人怂了点,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是比较有进攻性的那一种。他一边尖叫或者说怒吼着,一边冲出了t字路口,朝着x光室冲了出去。

看到了x光室后,孙立恩的血都快凉了。他看到了一个身穿一身白裙的人影。那个人影披头散发,头发仿佛有生命似的乱颤着。而似乎是发觉了孙立恩冲到近前的缘故,那个身影猛地抬起了头。从乱糟糟的头发中间,露出了一只眼睛!

然后,这个人影就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孙立恩正准备转身逃跑,忽然见到这个人影软趴趴的倒了下去。他正在心里惊恐不定的琢磨这到底是哪种惊悚故事里的主角,可急诊科医生的下意识反应却让他冲到了人影身前,然后开始探查这人影的颈动脉搏动。

一男一女的高音尖叫在这大半夜的当然非常引人注目。周军和齐主任急匆匆的顺着声音赶了过来,却发现孙立恩正趴在地上快速做着查体。

“怎么回事?”周军见状连忙扑了过来帮忙,同时朝着齐主任喊道,“去推轮床,叫两个和我一起过来的急诊护士!”

事实证明,这种程度的响动并不足以撼动伽马刀治疗室的隔离门。齐主任急匆匆的叫了两个一脸懵逼的男护士来,同时也组织着她们科室内的值班医生过来帮忙。

孙立恩的恐惧在探到了人影的颈动脉搏动后瞬间就消失的不见踪影了。还有心跳,那就说明至少不是鬼。既然不是鬼,那还有什么可怕的?他一边快速做着检查,一边抽空看了一眼人影的状态栏。现在他越来越习惯于利用状态栏来做快速诊断了,有了状态栏的协助,他不光能够快速定位到患者的状态,同时还能够为自己的诊断提供精确方向——简直不要太方便。

“林柔,女,27岁,全脑血流速降低,癫痫。”状态栏提示出了两项状态,“癫痫”两个字的颜色看上去很淡,但正在迅速加深中。

“癫痫发作了?”周军也很快注意到了林柔的症状,她的肢体出现了一阵阵的抽搐,但是没有类似角弓反张的严重强直性肌肉收缩。

“刚才她在尖叫。”孙立恩皱着眉头答道,他有些摸不准这个患者的情况。状态栏并不会直接提示那些和“症状关系不太密切的症状”,但这并不意味着患者就没有其他问题。加强观察,再通过自己的观察结合状态栏提示才是最保险的解决方法。“尖叫也是癫痫的表现之一?”

“如果是癫痫大发作的过程中,无意识的尖叫是有可能的。”周军摇了摇头,“可看她这个样子,不太像是已经过了大发作的阶段……”他顿了顿问道,“你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不是。”孙立恩和另外几个前来帮忙的护士一起,把林柔搬上了轮床,“我过来的时候,她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尖叫过后才慢慢倒下去的。哦对了,她一开始好像正在发抖?头发抖的挺厉害的。”

“惊恐发作有可能引起癫痫。”周军马上做出了判断,随后他瞥了一眼孙立恩,压低声音道,“不会是你把人给吓出癫痫了吧?”

孙立恩正准备反驳,却猛地回过神来——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可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能承认。他连忙摇头道,“那怎么可能,我也被吓的够呛……”

周军看了一眼孙立恩,眼神中传递的信息高深莫测,孙立恩一时半会也没有领会到里面的寒意。“齐主任,既然你们的值班医生都在,那就麻烦你们顺便给她先做个脑ct吧。”周军并没有急着让护士们把林柔送到抢救室去,而是转身到,“先排除一下她脑出血的可能性也好。”

急诊影像科和门诊核医学科虽然在任务上有很大的重复性,但两者其实是完全独立的部门。门诊核医学科除了拥有伽马刀,粒子加速器等治疗工具以外,其实最主要的工作仍然是作为辅助科室,为其他科室提供用于参考的影像资料。而急诊大楼里的影像科严格来说,可以被称为“核医学2科”。他们只做影像学检查,而且手里所有的资源都倾斜给了急诊。普通门诊患者只能在“核医学1科”排队检查。

虽然核医学科的影响部门已经过了工作时间,不过一方面有需求,另一方面,机器不需要休息,而值班医生们重新开一次ct机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林柔很快就被送到了ct室里进行检查。而孙立恩则仍然还在思索着自己一开始的疑问——为什么这个人影,看上去总有眼熟?

林柔这个名字孙立恩从来没听过,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最近曾经来急诊科就诊过的患者或者家属。而且,就算她曾经和孙立恩见过,但这大晚上的,这人不在家里呆着,跑到核医学科来干什么?吓唬鬼玩?

“这人……不太对劲。”孙立恩正在琢磨着这个问题,周军则悄悄对孙立恩道,“你去叫老吴过来一趟。”

第四中心医院大门处的警务室警官老吴那可真是个大忙人。医院里有点什么事情,老吴总会第一个被医生们想起来,这次也不例外。

“有问题?”孙立恩皱眉问道,“怎么了?”

“刚才查体的时候,你光顾着检查脉搏和呼吸了吧?”周军瞥了一眼孙立恩,摇头道,“她两臂上有不少索状伤痕,还有皮损和烟疤……”

“吸毒人员?”孙立恩一愣,这就更没道理了,他哪认识什么吸毒……

孙立恩忽然把眼睛眯了起来,难怪,难怪他会觉得那个身影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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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交代(第二更)

孙立恩是见过林柔的,严格来说,他不光见过林柔,还见过林柔的男朋友,以及两人一起养的一只哈士奇。

只不过,他只见了林柔不到两分钟,随后,她就被那只哈士奇直接拽跑了。速度之快,就连一项吹嘘自己跑的贼快的保安梁哥都没追上。

后来的事情,孙立恩没有亲眼看到,但他听说,之前来会诊的那个四川皮肤科医生蒋伦从保卫科手里收养了那只哈士奇它跑的实在是太快,直接甩脱了牵着它的主人,结果在门诊部三楼的男厕所里觉得累了。于是趴上洗手台,挤开了一脸懵逼的蒋医生,吭哧吭哧喝了半天自来水。

总之,这只不速之客就这样和蒋医生结下了缘分。接到报告的保卫处众人先把这头憨货带回了办公室。结果仅仅过了一天时间,就不得不接受“办公室只要一分钟没有人在,就需要彻底重新装修”的现状。办公室里从绿植到饮水机,从打印机到沙发全都遭了秧。本来放在门口半人高的未开封复印纸也全部被这只“家装方案提供小能手”给撕成了漫天飞雪。

于是一天以后,这条狗被保卫处众人强硬押送到了蒋医生家里,而蒋医生也在保卫处诸位老哥的肌肉胁迫下,成为了它的饲主。

虽然老吴后来也带着缉毒办和刑警队的同事们来找过这条二哈,企图通过“狗认家”的能力,找到跑了个没影的林柔。但哈士奇的性格大家都有所了解能指望它干点正经事那简直是难比登天。哪怕把它带到大马路上,任由它自己跑。但这只哈士奇除了到处去找小母狗厮混,向所有拿着小吃的行人讨食以外,竟然一点回家的想法都没有。

真不愧是能和犯罪分子达成共识所以不能当警犬的三大无攻击性犬类。老吴的同事最后甚至打算把市大队的警犬训导员搬来当救兵,但在训导员三番五次的拒绝后,这件事情就这样搁置了下来。那些为了达成年度指标的警察同志们,只能红着眼睛去一帧一帧的熬夜翻监控录像了。

这样的结果,不论是老吴还是苦逼翻监控的警察同志们都绝对无法接受。所以在孙立恩气喘吁吁跑去门口找老吴的时候,老吴同志一开始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做梦梦见贩毒分子被抓的事情,老吴这一个多礼拜里已经梦见八回了。和孙立恩再三确认了细节之后,老吴一把拽过了电话开始叫人。完全不在乎手机接口正充着电,而且因为拽手机的时候用力过猛,所以直接把充电接口从手机主板上扯了下来的事实。

“他们马上就到。”老吴打完了电话,从旁边的柜子上一把抓来帽子戴到了头上,装备好警械之后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冰毒快检试纸,“就算你们认错了人,能再抓个吸毒的也不算亏!”

第四中心医院的警务室里常驻两名警察和两名协警。协警没有执法权力,但可以根据警察的要求协助行动。考虑到对方虽然只有一人,但她真跑起来,速度都快赶上哈士奇了。因此老吴决定还是小心行事比较好。除了叫上两名协警一起去协同围堵以外,他还顺便叫来了保卫处的几个保安。虽然根据孙立恩的说法,那个女人已经被吓晕了过去,但谁知道等他们赶到现场,情况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变化。总之,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这次要是再让人跑了,鬼知道那些马上就要到年底考核的缉毒警得气成什么样。

“就在这里?”老吴用手推了推有些下滑的帽子,看着面前核医学科禁闭的大门,以及走道里闪烁着的黄色警告灯问道,“这是怎么了?”

孙立恩也没在伽马刀运行的时候来过核医学科,不过没见过猪跑,总是吃过猪肉的。想来警告灯的作用也就是警示普通人别在这种地方瞎逛。他挠了挠头道,“应该是开始治疗了。我们今天有个病情比较麻烦的患者要做伽马刀,所以才会来核医学科这边。”

“那我们现在能进去么?”老吴问道,身为警察,他当然知道很多时候,服从专业人士的指挥才是规避风险的最佳方式。虽说医院里的设备基本都是为了治病救人而存在的,但毕竟是药三分毒。但凡能治病的东西,都能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把人给弄死。

“最好等灯灭了吧?”孙立恩也有点拿不准主意。毕竟他也不是核医学科的医生。对于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辐射,他也不敢拍着胸脯和老吴说“没问题,随便进”。所以不如等警告灯灭了再说,这样至少安全有保证。反正杨建强的辐射时间也不会持续多久八个区域的辐照会同时进行,一共也就辐射一分钟而已。

“灯灭了!”就在老吴点头准备那根烟出来抽抽的时候,忽然核医学治疗中心里的黄色警告灯全都熄灭了。老吴兴奋的把烟往自己口袋里一揣,带着两个协警就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还问着,“小孙,往哪儿走?”

孙立恩走在前面带着路,ct室距离门口还挺近的。四个人刚走两步,就到了ct观察室的门口。

“老吴,辛苦你了。”周军朝着老吴头伸出了手握了握,然后一指身后的房间,“刚刚做完检查,她脑子里没有什么出血之类的症状,应该只是被吓晕了过去。等会人醒了之后我们再稍微观察一下,确认没有大问题之后就可以把人交给你了。”

“你们确定这就是之前那个小伙子的女朋友?”老吴点了点头,对于林柔的状态需要进一步观察并没有什么异议。但他更感兴趣的,还是对方的身份,“你们能确认么?”

“确认的事情,那是你们的工作吧?”周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亲眼见过林柔。“反正她的胳膊上有明显的静脉注射痕迹,而且从数量和瘢痕的状况上看,她采用静脉注射的方式吸毒最少也得有一年了。就算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至少也是吸毒成瘾,需要收容起来的。”

而孙立恩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刚刚的黄色警告灯恐怕不是杨建强在接受治疗,而是林柔在做ct扫描。“周主任,杨建强的治疗……”

“已经完成了。”周军指了指厚实的水泥墙,他大概是在指伽马刀治疗室的位置。“你前脚刚走没多久,他就开始治疗了。我出来的时候,护士们正在移床,估计一会就能推出来。”

“情况怎么样?”孙立恩问道,接受了这么大剂量的辐射,杨建强可能很快就会出现各种急性辐射损伤的症状。而对于他来说,越早接受抗辐射治疗,之后体现出的辐射损伤就越小。

“还能怎么样?人家头顶上总不会跳个黄色感叹号来提醒你治疗已经完成了。”周军皱着眉头答道,“等会直接把人送到复合手术室去,柳院长已经带着团队就位了。如果辐射没有阻止脓肿和水肿区的变化,那就只能做颅内穿刺减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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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宵夜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三十四章宵夜虽然病人很多,但他们大部分都和孙立恩没什么关系了。林柔被一帮警察铐在了轮床上,等着送入icu观察。而杨建强则被送到了复合手术室里进行观察。而喝醉导致三度冻伤的那位,则被转给了烧伤科处理。至于那个黄体破裂的女赵梦黎,她被转给了第四中心医院妇科住院部,脱离了急诊科的管辖范围。

回到了第九诊室里,曹严华看着孙立恩的表情一脸幽怨。

“你小子……真是好运气。”曹严华看着孙立恩,脸上幽怨不说,嘴里说话也是咬牙切齿的。“我这哪儿是给你帮忙,我这简直就是给你顶雷啊!”

曹医生心里小算盘原本打的挺响亮,借着孙立恩去干活的空挡,他来替孙立恩坐诊诊室。反正诊室里一般分到的都是情况不怎么紧急的三级和四级病人,因为这些病人的病情并不算紧急,所以可以慢慢处理一下——这可比在抢救室里随时随地都要拼命的氛围好多了。

可惜,天不随人愿。曹医生在孙立恩离开的这接近一个小时里,接诊了三位病人。且这三位,全都是醉汉。

冬季,夜晚,急诊科医生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喝多了的病人。而想要偷懒的曹医生,接连遇到了三位喝多了的壮汉。说起来,人的酒品有时候就这么奇怪。有些人喝多了一言不发,找个安全的地方就老老实实闭嘴睡觉。而有些人,比如曹医生接诊的这三位,对酒精的反应就比较大了。

比如接诊的第一位患者,当他的同伴推开诊室大门的时候,曹医生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刚掉进粪坑里的倒霉鬼。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曹严华捏着鼻子问道,这人身上的味道也太冲了些。

“我们……我们喝酒来着。”一起来的同伴看上去也喝了不少,只不过勉强还能保持清醒的样子。“下酒菜……吃的是臭苋菜和臭豆腐……”

“浙省人?”曹严华叹了口气,“那他这是怎么了?”

“他腌的臭苋菜。”同伴老老实实回答道,“喝多了之后,他楞要给我们表演一个喝臭卤的节目。”

“然后就吐了是吧……”曹严华叹了口气。作为宁波特色,这玩意的味道还真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尤其是用来腌臭苋菜的臭卤,那更是“香飘万里”的货色。

“他没吐。”同伴摇了摇头,“他说这个臭卤不够劲,然后又开了个臭鲱鱼罐头,说是什么进口的欧洲货,结果吃了两口实在是顶不住那个味道,吐了自己一身之后他就晕过去了……”

身为医务人员,曹严华虽然很想怒吼一声“那你们为什么不吃屎啊!”但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的。于是连着戴了三层口罩之后,曹严华皱着眉头完成了对这位“屎人”的检查。确认呕吐物并没有阻塞呼吸道,而且他的生命体征平稳之后,曹严华连药都没开,直接把人打发走了。“没什么问题,回家给他洗个澡,让他睡觉就行。”关于洗澡的医嘱,曹严华说的非常认真,“这家伙,就算人没事儿,这股子味道也得把他熏晕过去!”

臭豆腐,臭苋菜,臭卤,再加上臭鲱鱼罐头和酒精混杂着胃液以及呕吐物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第九诊室。曹医生皱着眉头打开窗户透气,虽然外面很冷,但这味道更要命。好不容易味道散了点,第二位醉汉又来了。

“查了个酒驾。”这次带着醉汉来的是几位交警同志。“刚刚给他抽了血,结果人就突然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突然一下晕倒的?”不明原因的昏厥在急诊科算是比较麻烦的问题。除了需要考虑到脑部问题以外,循环系统疾病也有可能导致晕厥。曹严华皱着眉头开始检查,结果手上的听诊器刚刚碰到了这位醉驾兄弟的胸口,他就忽然觉得自己手下的这人抖了一下。

昏迷中的人,可不至于觉得痒。

“我接下来要做个针刺试验。”已经大概猜到问题根源的曹严华从推车上拿了一根20毫升的注射器下来。冲着旁边的交警同志解释道,“我们一般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晕了过去,会通过针刺的方式来刺激他,并且观察他对于刺激的反应。”

交警看着曹严华突然的表演,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这根针呢,是我们诊室里最粗最长的。”曹严华为了让床上的这位听的更清楚一点,说话的声音特意放慢了很多,而且还提高了一些音量。“6厘米长的针头,要从患者的指甲缝下面扎进去,然后一直插到底……对,就正好插到手背的深度。”

检查床上酒驾的的那位仁兄忽然又抖了一下。

“那我现在就开始检查了啊!”曹严华义正言辞的高声预告道,然后拿着针头踢着正步,一点点逼近了躺在床上的“昏迷”患者。随后一把抓起了他的手,用手上拿着的中性笔的金属笔帽朝着他的手指尖上使劲一按。

“啊!”床上一直在装死的那个酒驾哥们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捂着自己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哭嚎道,“你有病啊!”

“好了。”曹严华医生一脸帅气的表情,朝着忍着笑的交警同志们道,“就是个装晕的。”

送走了骂骂咧咧的没病装病,曹严华继续收拾着诊室——这里的味道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然后又来了一位很沉默的男人。

他是一个人来的医院。

这人年纪不算小,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他的脸色通红,而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是心里怎么想的,他走进诊室后,往诊室的凳子上一坐,然后就一言不发的盯着曹严华看。

那个表情看上去简直不要太瘆人——没有任何感情的目光呆滞的定在了曹严华医生的脸上。不到一分钟,曹医生连着问了六七个问题,却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最后,他甚至伸出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这位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他嘴角稍微扯动了一下。然后眼神忽然死死的盯在了曹医生的胸口。

然后他张嘴,吐气,开声。

一股黄色的液体从他嘴里喷了出来,直接喷在了曹医生的身上。

这次呕吐持续了大概二十秒,把肚子里的东西彻彻底底吐在了曹严华身上后,这位老哥面色如常,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转身潇洒的离开了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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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辛苦了……”孙立恩听着曹医生诉苦,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同情他才好。

曹严华瞪了孙立恩一眼,“说辛苦有什么用?啊?你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实际的?”孙立恩一愣,“实际的什么?”

“请吃饭,你必须请吃饭!”曹医生义正言辞的挥了挥手,“一般的宵夜是不可能抚平我现在内心的痛楚的!必须上档次!”

“反正小孙我身上一共也就剩下200块钱了。”孙立恩叹了口气,“后天才发津贴,曹您手下留情啊。”

“健康炒菜馆,八宝栗香鸽!”曹医生下了订单。他咬牙切齿道,“我早就想吃鸽子了,听说他们家的鸽子特别好吃,你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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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宁远之夜

鸽子,是一种会咕咕叫的生物,是一种清炖红烧,盐焗爆炒,怎么做怎么好吃的小东西。虽然长相可爱,但毕竟味道更好。所以比起某些其他备受争议的食材,鸽子反而能够被众人普遍接受——毕竟吃起来和吃一只不怎么大的鸡也差不多。

而健康炒菜馆,则是一家开在宁远医学院附近的新店。店面上下两层楼,看上去挺普通。但是店里的生意好的有些过分。饭点时刻自不必说,生意好到仿佛周末下午的急诊诊室一样。非传统用餐时间,店里也都是人——那是穿着黄色外套和蓝色外套的外卖小哥们。

餐馆的味道好,生意又旺,但店家仍然能保持一个非常好的待客态度,这就很不容易了(牛展出来挨打)。而最有特色的地方是,主厨不光对现有的菜色把握妥当,而且还热衷于开发新菜。等到新菜开发到别家招牌的等级后,才会把新菜放到正式菜单中供人选择。

而八宝栗香鸽就是这样的一道“开发菜”。因为需要不断试验调整,中间必然会产生大量的“半成品”或者“瑕疵品”。而本着“不要浪费”的理念,健康炒菜馆就把这些菜拿出来打折销售。而售价……则是78一只。

是的,一只鸽子,78块。按照孙立恩挂号费10元一位,分到手里只有5元的水平计算,这一只鸽子等于孙立恩给16个人看过病。

“不便宜啊……”听说要买健康炒菜馆的宵夜,不少急诊科医生都凑了过来。结果一看价格,大家顿时有些泄气。平时吃宵夜,来个十几块的烧烤也就够了。78一只的鸽子……市里烤乳鸽一般也就四十多五十一只而已,来凑外卖起送费的医生们顿时散了一半。

曹医生大手一挥,“不行,我今天太背了,一定要吃口鸽子肉补一补!”他看了一眼孙立恩,“今天的外卖,你出运费啊!”

出运费的意思就是不用请客。孙立恩当然感激的不行,他钱包里的红色钞票看来能多存活个两天左右了。

“我和立恩吃一只就行。再给徐姐姐他们买两只。”胡佳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她穿着自己的衣服,看样子是准备去手术室。“等我出来再吃啊,我先去手术室了!”

徐有容和瑞秋跟在胡佳身后,补充道,“柳院长叫我们去手术室,有什么话等会忙完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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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秋开着车,带着大家从宁湖度假村回来,先把孙立恩放到了医院,然后才掉头分别把徐有容一家和胡佳送了回去。原本众人商量的计划是,等送完胡佳之后,瑞秋就去徐家会和。可没想到,车刚刚开出度假村没多久,她和徐有容就接到了帕妮以及陶德的邀请。

帕斯卡尔博士的两个孩子强烈邀请瑞秋和徐有容来他们的酒店一趟。具体邀请理由是,“看不懂中国的课本”。

帕斯卡尔博士已经决定在第四中心医院任职了。但这个决定仍然有可能发生一些令人遗憾的变化——如果帕妮和陶德没办法适应中国的学校以及教育环境的话,帕斯卡尔博士还是得带着家人回到美国去。虽然他的事业肯定能在第四中心医院和宁远医学院的协助下获得巨大成就,但如果这些成就是建立在家人的不适应上,那老帕宁可自己就这么平庸一辈子。人类健康事业的进步当然很重要,但对他来说,家庭才是第一位的。反正这个领域还有很多其他专家,就算缺了他一个似乎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损失。

而果然不出老帕所料,尽管选择的是针对宁远外国人子女的国际学校,因为在中文教育和数学教育上大量采用了现成教材,所以在难度上,和美国学校产生了巨大差别。对应该上一年级的帕妮来说这些区别至少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但陶德……就比较惨了。

在语文教育方面,全国大纲要求三年级学生掌握常用汉字550个,能够熟练地使用铅笔写字,并且要开始使用毛笔描红。而三年级的数学则进入了两位数的乘除法,同分母加减,几何学初步知识等等问题的领域。

而在美国……乘除法是四年级的数学内容。自从三十年前美国教育部门取消了“数学中的背诵部分”,也就是九九乘法表之后,乘除法在美国的教育体系普及时间中就被不断推后。从以前的“七岁开始背诵”,到了如今的“四年级掌握相应概念”。“适用于平民阶级的素质”教育和快乐教育等方法,实际上已经成了限制科学理念在美国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也是帕斯卡尔博士会选择来中国的另一个原因——大学前的教育内容,中国明显比美国对一个科学工作者的胃口。

而对此一筹莫展的陶德,在人生地不熟的宁远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求教的对象。帕斯卡尔博士和夫人每天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忙的脚不沾地,所以,他只能给瑞秋打电话求助了。

数学这一块,瑞秋当然能帮上忙,可汉字她也一窍不通。虽然听得懂说得出,可瑞秋能认识的汉字真没几个。所以,徐有容也被她拉上一起去做了家教。

陶德自找的补习从晚上八点半开始,等到十点前后,他和佩妮都困的睁不开眼了,瑞秋这才开恩让他们两个上床睡觉。

“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瑞秋的房间就在帕斯卡尔博士一家的楼上,看着两个孩子睡下后,她先给帕斯卡尔夫人打了个电话报告了一番,挂断电话后,她笑眯眯的看着徐有容问道,“和我去楼上喝两杯?”

徐有容横了她一眼,“我是神经外科医生。”

“诶?”瑞秋拽着徐有容的手朝自己的房间走着,“我还以为你以后都打算一直在急诊科干下去了呢。”

“就算以后在急诊工作,我也是个神经外科医生。”徐有容抬起手来,在瑞秋的头顶敲了一下,“神经外科医生不可以喝酒,这是规矩。”

“在亲眼见过你父母以前,我一直觉得他们两个人之中肯定有一个是德国人。”瑞秋发着牢骚,“我从来没见过几个中国人会把‘规矩’两个字挂在嘴边的。”

徐有容直接戳破了瑞秋发言中的不妥之处,“你在来中国以前,只见过我一个中国人。”

两人有说有笑的往楼上走着,徐有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我。”接电话的徐有容习惯性切换到了省电模式,“好的,我马上就过去。”

“又有工作?”瑞秋倒是很习惯徐有容的这种对话内容,她直接推测出了电话那头的内容。“现在就要去医院,急诊手术?”

“罕见病例。”徐有容把电话装回到自己的挎包里,然后沉吟了片刻,忽然对瑞秋道,“你开车和我一起去接上胡佳,然后去医院吧。这个病例你也许也能帮上些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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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去手术室里待命,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孙立恩找来了拖布水桶和消毒液,开始清理起了第九诊室内的污物。他一边低头拖着地,一边冲着瑞秋问道,“晚上的急诊门诊里一般碰不到肿瘤患者哦。”

“我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瑞秋的回答很直接,“有容和我说,她说不定以后会变成急诊医生。我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她有这种变化。”

孙立恩翻了个白眼,现在的急诊科里,自己简直就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无数大佬都对他感兴趣的要死。可他除了背书多一点以外,和其他普通医生最大的区别也就是自己有个状态栏。而这个最大的区别,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的。

“而且,你们连伽马刀都做完了。”瑞秋继续道,“我又不是神经外科医生,去准备开颅也帮不上忙。”她的声音忽然有些轻,“我不太敢去观摩手术,所以就到你这里打发打发时间咯。”

孙立恩低头拖着地,他对于瑞秋不敢观摩手术的理由并不感兴趣。如果有必要的话,她自己会说。而在对方没有主动说明的前提下,以他和瑞秋并不算太熟的关系,贸然询问会显得有些失礼。

“话说回来。”瑞秋在诊断室的床上坐了下来,两条腿在半空中前后荡着问道,“为什么打扫卫生这种事情要你自己做啊?医院里没有清洁工么?”

孙立恩直起身来,挺了挺有些发酸的腰,苦笑着答道,“你要知道,我这种规培医的工资,可比清洁工同志们低多了。夜班清洁工主要负责的是处理室,抢救室和抢救大厅的卫生保洁工作。诊室里的事情,只有靠我们自己搞定。”

规培医的工资比清洁工低,这并不是一个段子。以第四中心医院为例,清洁工阿姨们每个月工作28天,基础工资2400元。同时还有夜班津贴,加班津贴,以及防护津贴。算上津贴,一个月到手的部分大约3800到4000左右。如果是保洁领班,那收入则更高一些。

对于这种差异,刘堂春曾经做过一次非常精彩的评论。“人家辛辛苦苦,每天在医院里不知道要接触多少传染源。工资拿的高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你们规培不要有什么想法,以后你们还有晋升空间,她们可没有!”

“总之就是,用你们的话比较便宜。”瑞秋笑了一声之后问道,“今天你要通宵值班?”

“姐姐,我快忙死了。”孙立恩吸取了之前曹医生的教训,坚决不说“闲”。“今天我屋里屋外的都快跑个半马了。通宵不通宵的,我说了也不算。”

“医生?”两个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听着有点耳熟的声音。“麻烦您过来看看吧,我妈又喊腰疼!”



第三十六章 稀缺资源

之前那个年轻直言,什么都敢说的小伙子跑了过来。冬天冷飕飕的天气,他上身就穿了一件短袖,而且还跑出了一身汗味。

“我妈又喊腰疼了。”他扶着墙,气喘吁吁的朝着孙立恩道,“您能去看看么?”

一开始安排给小伙子老娘的措施,除了盐酸消旋山莨菪碱和阿托品以及黄体酮以外,就只有“多喝水,等待排石”,以及“留院观察”而已。

留院观察的位置被放在了急诊大厅旁边的走廊上,毕竟抢救室里都是危重患者。肾结石并不会危及生命,而且因为剧烈疼痛的关系,患者可能会出现呕吐,喊疼等等状况。在抢救室里观察,既不利于其他患者休息,也不利于得了肾结石的这位中老年妇女休息。因此,孙立恩特意把人安排到了急诊大厅旁。这里晚上没什么人走,倒是离诊室和护士台都很近。万一有什么变化,医护人员们赶到现场也比较方便——泌尿外科住院部虽然也能接收患者,但考虑到她现在正疼着,而且住院部要做急诊手术的话还得把人推回到急诊大楼里,孙立恩决定还是先把人留在附近看看情况。

还是那句话,肾结石不会危及生命。但剧烈疼痛却有可能造成很危险的生理反应变化。如果患者本身有什么动脉瘤之类的问题,疼痛造成的血压剧烈升高,就有可能导致动脉瘤破裂出血。而且连续痉挛导致的多次呕吐和快速呼吸,也可能导致血液内环境紊乱。比如低血钾或者过度换气导致的呼吸酸中毒等等。所以急诊上对于肾结石患者,一般定义为三级患者观察。像这个患者这种,用了解挛剂却仍然持续疼痛的,就有可能需要升级为二级患者了。

疼痛不会死人,可疼痛的影响就不好说了。

“我去看看。”孙立恩站起身来,让瑞秋就待在诊室里。自己则跟着年轻人一路小跑到了门外。

通道里,灯光不算强烈。到了晚上,这条通往影像科的走廊就没什么人会走了。尤其是过了晚上十二点之后,为了响应节能减排的倡议,物业会把这条走廊接近一半的节能led灯关掉。这种地方,光线不算太强,能让患者闭上眼睛勉强睡一会。而同时也不至于太暗,让医生无法直接看到患者的情况。

“大夫。”陪同着这位躺在床上中年妇女的是她的丈夫。他站在床位,手上还捧着自己妻子的脚。他的手不算太大,但却仍然持续的在她的脚上揉搓着。大概这样的揉搓,能让她的疼痛稍微减轻一点。“您看看这……怎么办?”

孙立恩看了看中年妇女的状态栏,没有什么特别的。就还是那一条“输尿管结石”而已。他想了想问道,“现在还是疼的厉害?再吐了么?”

年轻人点了点头,“本来打了针以后,疼痛就缓解的不是很多。我妈大概睡着了一个小时不到,然后就又被疼醒了。”

而躺在床上的这位中年妇女,虽然疼的直叫唤,甚至被疼哭了出来。但在孙立恩听起来,至少底气还挺足。状态栏也没有提示低血钾或者酸中毒症状。

“大夫,您看看这可怎么办?”揉搓着自己老婆脚的中年人完全没有什么“这种行为不太好看”的想法。他只是担心的看着孙立恩,“能不能先止疼?”

“她疼了多久了?”孙立恩皱了皱眉头问道,“晚上几点开始疼的?”

“晚上大概七点。”年轻人答道,“已经超过五个小时了。”

“中间上过厕所么?”孙立恩问道,“从来医院开始,到现在为止,她上过厕所没有?”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妈疼的喝水都喝不下去,好不容易刚才喝了一点,结果一疼又全吐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输尿管结石其实本质上不严重。但结石卡在输尿管里,如果长时间排不下来可能会导致肾积水和尿路感染。我可以给她再用更强力的止痛药,但是只要石头不下来,她还是会疼的。”

年轻人急的满头汗,他对着孙立恩急道,“哪怕要手术,也得先把疼止住吧?我也知道输尿管结石死不了人,可这种疼法也太遭罪了……”

“我去给她开个哌替啶。”孙立恩琢磨了一会,觉得这么下去也确实不是个办法。“你们还是要让她尽量多喝水。如果能把结石冲出来,不用手术的话,当然对身体损伤最小。如果上了止痛药,结石还是下不来,那就得准备手术了。”

“这个心理准备我有。”年轻人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今天泌尿外哪个老师在值班?”

一开始听这个年轻人说话,孙立恩就觉得这位可能是同行。现在一听“老师”这个叫法,看来确实应该是学医的。“那得打电话去问一下才知道。怎么,你也是学医的?”

“我是宁远医学院的,曹鑫医生是我师兄。”年轻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请我导师来做手术么?”

孙立恩一听顿时一惊,曹鑫是泌尿外科的博士。而宁远医学院本科并没有开展八年制导师培养的计划。所以“师兄”这个称呼,最少也得是同一个实验室的硕士生才对。可面前这位,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不少。

“我先去开药。”尽管很好奇年轻人的身份,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开止痛药出来缓解一下症状。孙立恩想了想,干脆把这年轻人一起叫到了诊室,他指了指瑞秋旁边的座位,“你先坐。我打个电话。”

孙立恩这个电话是打给周军的。哌替啶就是杜冷丁,属于管制类药物。孙立恩没有处方权,所以只能请周军开药,“周老师,我这里有个输尿管结石的患者,用了解挛效果不好,麻烦您过来给开个哌替啶。”

周军在电话那头答应的很痛快,正好,他还有事要找孙立恩谈谈。

“你没有处方权?”年轻人好奇的问道,“规培医现在也能独立出诊?”

“我属于特例。”虽然这话听着有点装逼的意思,但孙立恩也只能这么解释道,“我现在用的是周主任的处方权,不过哌替啶我没法直接开,还是要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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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军来到第九诊室之前,孙立恩和这个年轻人先聊了几句,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学霸。

真正的那种。

年轻人姓沈名夕,今年21岁。在宁远医学院泌尿外科学研究所就读学硕,今年研二。

也就是说,沈夕最晚15岁就考上了宁远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虽然比自己小了四岁,但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是孙立恩的师兄。

“师兄好。”孙立恩一个还没就读的研究生,遇到研二师兄,第一反应就是先怂。

沈夕虽然和之前那个黄体破裂的赵梦黎说话愣头愣脑,但现在却突出一个随和,“孙哥别这么客气,我还有事儿得请教您呢。”

沈夕还真不是瞎客气,他的问题挺直接,“现在是凌晨一点了,我妈这个状况,就算能做手术,凌晨一点把我导师从床上揪起来好像也不太合适……”

“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孙立恩顺着对方的话头往下说,大家都算同行,很多话就可以直说了。“不管怎么说,手术总是有风险的。副作用最小的url手段你娘现在肯定用不了——尿道平滑肌痉挛的这么厉害,硬管肯定插不进去。如果用软内窥管的话,手术过程倒是没什么可说,但软管是一次性的,而且还是新产品。做一次两万多块钱,实在是有些没必要。”

沈夕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现在就只能这么扛着?”

“之前的b超你也看了,结石卡的位置在中下段。”孙立恩解释道,“你也是泌尿外科研究所出来的,你也该知道,这个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阿姨自己把结石排出来。然后收入院,给点抗炎药物防止尿路感染就行了。这个办法损伤最小,而且恢复也最快。等会开了止疼药之后,你劝劝阿姨,多喝点水看看。如果她喝不下,我给阿姨开点林格液都行。”

沈夕点了点头,“那只能先这样了。”他起身朝着孙立恩和瑞秋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您了。我先去看看我妈的情况。”

等周军到诊室的时候,沈夕早就不见了踪影。周军一进屋,就看见了诊室里的瑞秋,他一愣,问道,“有病人?”

“这是瑞秋医生。”孙立恩介绍道,“就是……徐医生的朋友。”

“哦?”周军大概是不知道徐有容的情况的,他把瑞秋当成了即将被孙立恩挖来的墙角,热情洋溢的朝着瑞秋伸出了手,“你好,你是来参观我们医院治疗环境的?”

瑞秋眨了眨眼睛,然后点头笑道,“是的。”她朝着孙立恩递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意思很明显——这谁啊?

“瑞秋医生是徐医生以前的同学,和帕斯卡尔博士也很熟悉。”孙立恩继续硬着头皮介绍道,“她是肿瘤科的专家。”

“我先给病人开个药。”好在周军还记得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他先朝着瑞秋点了点头,随后走到了电脑后面,快速开了一支盐酸哌替啶注射液出来。随后对着孙立恩道,“你去取药吧。瑞秋医生的接待工作你要做好。有什么问题,直接和我联系。”说完,周军就转身走出了诊室——急救室里送来了一个喝安眠药自杀的女孩子,情况不算太好。周军得回去盯着点情况。

“这个医生,把我当成来应聘的了?”瑞秋想了好一阵之后才反应过来刚才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老帕在门诊已经打响了名头嘛。”孙立恩苦笑着站起身道,“优秀的医生,不管在哪儿都是稀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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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令人失望(第一更)

说起来,原本有意向来第四中心医院的,除了帕斯卡尔博士以外,应该还有一位布鲁斯博士才对。可帕斯卡尔博士都在第四中心医院里干了一周了,布鲁斯却仍然没有音讯。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有什么事情耽误了行程,还是干脆就不打算来了——说起来,加勒比海附近有什么来着?海盗?

由于“引进人才”的所有事宜实际上都是由徐有容一手操办的,孙立恩也不知道究竟布鲁斯博士到底还打不打算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到看完了手上的文献,随后又和瑞秋一起巡了一遍抢救室以及旁边的观察区后,孙立恩终于困的快睁不开眼了。

“要不然你先回去?”孙立恩看着有些无所事事的瑞秋问道,“反正现在你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干,还不如干脆回去睡觉好了。”

“才不要。”瑞秋很果断的拒绝了孙立恩的建议。“我还等着吃宵夜呢。”

看了看时针指向“4”的挂钟,孙立恩苦笑道,“那你现在就去吃呗。”曹严华医生点的八宝栗香鸽早就送到了。曹医生估计是已经吃完了,但剩下的那几只还放在休息室里没动过——胡佳和徐有容还没从手术室里出来。

“胡佳难道是你的第一个女朋友?”没想到这句建议立刻引起了瑞秋的注意,她随即发现了这句话中的“华点”,不由得挑眉笑道,“喔喔喔~真没想到呀!”

孙立恩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瑞秋,“徐医生是你的第几任女朋友啊?”

所谓抬杠怕揭短,当对方面不改色的准备掀桌,那开玩笑的一方自然也就明白——现在是闭嘴的最佳时机。不过在抬杠界众多选手眼中,对方掀桌就说明自己优势很大。既然对方已经扛不住了,所以掀桌基本等于打出gg。所以瑞秋嘿嘿笑着,从诊室里走了出去——她决定去吃顿已经放凉了的宵夜。

孙立恩收拾收拾东西,给手机充上了电。按照一开始的估计,杨建强的脑部水肿可能在几小时内达到巅峰。如果现在胡佳她们还没出来,那可能就意味着伽马刀并没有达到医生们一开始所预期的结果。最终,杨建强还是免不了要接受脑部穿刺减压术。

治疗方法毕竟是孙立恩提出来的,要他说心里一点压力都没有,那明显是在说谎。需要担心的东西太多了——如果实验疗法失败了怎么办?如果辐射量过高了怎么办?如果辐射量不足,导致水肿怎么办?如果水肿之后接受脑部穿刺,导致无法估计的后遗症怎么办?无数的问题在孙立恩脑子里翻江倒海,凌晨四点的第九诊室里,孙立恩精神的像一只刚刚起床的公鸡。来回踱步几次后,他决定干脆去手术室外面看看情况。

手术室外,坐着几个面色麻木而眼神中带着一丝恐惧的家属。他们的亲人都躺在手术室里,一层隔离门,隔开的,可能就是生死诀别。凌晨四点还在大急诊中心医院里接受手术的患者,没有一个人的病情是“可控”的。谁都不知道,等手术区的大门打开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是会带来亲人“手术成功”的喜讯,还是“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的噩耗。

杨建强的妻子没有坐在等候区,她穿着有些单薄的衣服,背靠着手术区的墙面坐在地上。头埋进了曲起的双腿间。她像是被耗干了所有电力的机器人一样,就这么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孙立恩一开始在等候区找了一圈,但就是没找到杨夫人的踪迹。身穿着白大褂,在等候区里探头探脑的孙立恩引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直到他再三向围过来的家属们解释“我是来找人的”,这才让这场骚动渐渐平息了下去。

“复合手术室里在做手术了么?”孙立恩用自己的卡刷开了手术室的自动门,对着一旁护士岛里的值班护士低声问道。

护士岛里的值班护士没趴在桌上睡觉,而是低着头正在玩着手机。孙立恩进来的动静,大概让她以为是护士老师来查岗了。一阵惊慌失措试图藏起手机的尝试之后,值班护士才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哦哦,复合手术室啊?”孙立恩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值班小护士看了一眼电脑上的记录安排,“手术室那边从晚上十一点多就在准备手术了,现在有没有做我也不知道……”

得,白问了。孙立恩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更衣区去换了无菌服。既然值班护士不知道具体情况,那就干脆自己去看一眼好了。

手术室里,心肺监护仪还在滴滴作响。一群医护人员正围在手术床旁,他们互相之间很少说话,就连眼神交流都不怎么常有。大家都在紧张的看着手术床上的杨建强,以及杨建强身旁的那个监控显示器。

一根电线从杨建强的额头顶部延伸出来,连接在了显示器后面的线丛之中。而他的头上,则放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圆柱体,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个小圆柱体其实是镶在杨建强颅骨里的。

“立恩?”用屁股顶开了弹簧门,孙立恩的出现马上就引起了胡佳的注意。她快走了几步来到孙立恩身旁,抬着头盯着孙立恩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情况。”孙立恩也挺惊讶,自己戴着手术帽,脸上罩着口罩,整张脸露在外面的部分只有耳朵和一双眼睛而已。也不知道胡佳到底是怎么通过这两个部位,一瞬间就认出了自己的。“情况怎么样?”

“不算太好。但也不是特别糟。”胡佳叹了口气,“徐姐姐她们给患者装了颅内压监测,过去三个小时里一直都有压力上升。不过目前他的颅内压水平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以柳平川教授为首的手术团队已经在手术室里坚守了五个小时,而且看情况,他们可能还得继续守下去才行——至少要等到杨建强的颅内压力稳定,不至于继续出现上升。

由于杨建强是急诊科接手的重症患者,再加上治疗方案是由急诊科提出来的。因此周军也一直守在手术室里,眼见孙立恩来了,他慢慢走过来,朝着孙立恩打了个招呼,“今天晚上的出诊看完了?”

“我在门口留了门条。”孙立恩摇了摇头,理论上来说,他今天得一直干到早上七点才算下班。“我算了算时间,觉得杨建强的观察期应该差不多到了,一直没见着人,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虽然他的状态还没有糟糕到要做穿刺减压,但是也还没有稳定到可以放松警惕的地步。”周军摇了摇头,“继续观察呗。”

孙立恩点了点头,低声问道,“要不要换一下麻醉和护士?他们应该已经坚持了很久了吧?”

“怎么换?”周军瞥了一眼孙立恩,压低了声音不满的教训道,“看了一次同协手术,就觉着咱们和同协一样家大业大,随时都能扯出两个轮换班组来?现在就剩下一组在值班了,万一突然来个急诊,不做手术当场就能死的那种。你是准备看着人死,还是把做手术做到一半的哪个手术团队撤下来?”

说起来,同协也没到这种“家大业大”的地步。当初做寰枢椎替换术的时候,那也是院士做了安排,特意准备的两个手术团队。杨建强的情况特殊,对手术团队的专业水平要求极高。手术团队本身不光要有非常优秀的神经外科处理能力,同时还要有过硬的无菌操作水平以及对免疫反应,影像学,甚至急性辐射损伤有足够的认识。能够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手术团队,可真不是一时半会能凑出来第二支的。

而比起一般的手术,杨建强确实也需要更严格的无菌措施才行。随着第二次免疫系统抑制,以及大剂量的放射治疗,他的免疫系统将被削弱到一个非常微弱的地步。微弱到从离开手术室,到转移至隔离洁净病房的过程中,都有可能遭受严重感染的地步。

孙立恩低头琢磨了一会,朝着周军道,“周老师,杨建强现在的颅内压还是很高么?”

“我刚才说话的时候你在梦游?”周军不满道,“不算很好也不算很坏嘛……”

“我的意思是,那八个水肿区的膨胀程度,是不是基本差不多?”孙立恩问道,“他现在的颅内压上升,会不会是因为急性放射导致的?”

急性放射损伤会导致脑水肿,这个知识还是孙立恩刚才和瑞秋闲聊的时候学到的内容。如果能够确定杨建强的颅内压变化原因,至少能够对后面的手术方案有些调整——如果是急性放射损伤导致的,那现在就可以把杨建强转移出复合手术室,通过正压隔离舱送到洁净室里进行后续治疗。

而孙立恩提出的这个疑问,却是他无法回答的。这不是一次有引导倾向的提问,而是一个规培医的突发奇想。

因为这一次,状态栏让孙立恩失望了。

“杨建强,男,34岁,脑部多发性占位,急性放射损伤。”



第三十八章 巧克力(为盟主洛九QAQ加更第二章)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三十八章巧克力急性放射损伤是一定会出现在杨建强身上的。但状态栏并没有说明,这急性损伤的代价,是不是表现为脑水肿。

不能完全依靠状态栏,这是孙立恩一直在内心深处秉承的观点。毕竟这玩意关系到了病人的生命健康,万一出了什么茬子,要付出的代价很可能就是一个无辜患者的生命。但他一直警惕着的,是状态栏本身“出了明显的错误”,比如提示一种根本不存在的疾病症状,或者完全搞错了方向。

而不是现在这种情况——明明提示了,却和没有说一样。

“急性放射损伤造成的脑水肿?”周军皱了皱眉头,转身问道,“柳院长,脑神经这块你比我熟。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也没做过放射脑损伤啊。”没想到柳平川也犯了难,他平时做的颅脑损伤大部分都属于脑挫裂伤和脑肿瘤的手术摘除,同时也常做脑出血和脑挫裂伤,以及各种原因的脑疝。但这些都和放射性脑损伤不太一样,毕竟被辐射所伤害的脑组织并没有肉眼可见的损伤形式,同时也缺乏独特的症状提示。“再做个ct看看吧,反正做起来也快。”

这就是把杨建强放在复合手术室的好处了。复合手术室内不光可以随时做ct,甚至可以通过电动轨道,在平稳的状态下把患者转移到一旁的mri检查室内,对患者而进行术中核磁共振检查。拥有比普通手术室健全许多的设备,而且还能够在非常安全的情况下对患者进行转运。光是这两点,就足够高等级医院对复合手术室流口水了。尤其是以神经外科和脊椎外科等需要精细影像检查结果支撑治疗手段的科室而言,拥有一间设备齐全的复合手术室简直就是科主任们的梦想。

第四中心医院的复合手术室投入使用还不到三周,严格来说,这间手术室甚至不能被称为“正式投入使用”。毕竟手术室里处理的第一个患者是自家的骨科主任郑国有,而第二个患者就是杨建强。至于说好了的正式投入使用的剪彩,本来应该下周才举行的。

给杨建强做脑部ct扫描的建议引起了一些担心。主要是影像科的医生们对此有点顾虑,ct扫描虽然快捷方便,但本质上仍然是一种放射性的诊断手法。而杨建强的大脑已经被大剂量的伽马刀冲击过了八次,在这个基础上再做放射检查,谁知道会不会导致什么严重后果。至于有没有其他的结局方案——反正辅助科室的医生只要提出自己能发现的问题就行。要让他们来担心整体治疗方案,这就有点过分了。

而柳平川院长的判断做的非常快,现在的情况下,ct扫描是唯一可行的检查手段。毕竟为了实时检测杨建强的颅内压水平变化,神经外科的医生们在柳平川的安排下,用磨具从杨建强的额头上开了个洞。并且在洞里安放了光纤式颅内压监护仪。监护仪采用了硬膜外测压法,虽然相对准确性比起脑室内导管检测法要差一点,但一方面也算够用,而且还能降低感染风险。

可这台监护仪同时也宣布了杨建强不可能再做mri检查。原因很简单——监护仪里是有磁性金属的。mri一开机,只怕这台监护仪就会被巨大的磁力直接从杨建强的脑子上扯下去,到时候大家也别琢磨治病了,直接给杨建强收尸就好。

ct是现在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其实柳平川早就有做进一步检查明确水肿来源的想法,只是一方面他确实也没往急性放射损伤上去想,而另一方面,柳平川觉得杨建强虽然有脑水肿发展的迹象,但毕竟颅内压上升的幅度不算特别大。而且给他输注的利尿剂还有调整空间,没有必要这么着急——说不定下一个小时里,他的颅内压就趋于稳定了呢?

ct机被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导轨牵引了过来。在场的无关人员全部清场,而必须待在现场的放射科医生,麻醉医生,以及柳院长等人则穿上了厚重的铅衣。孙立恩和胡佳徐有容一起走出了手术室,在手术室外的走廊等待检查结束。

“所以你就过来了?”胡佳的眼睛眯成了漂亮的月牙,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笑起来。“主要是因为担心患者的手术情况?”

“主要是怕你在手术室里站太久,觉得太累。”孙立恩福至心灵,哄小护士的话张口就来,“怎么样,站了好几个小时,是不是累了?”一边说着,他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看我,特意上来借个肩膀给你靠。”

“急诊的嘴,骗人的鬼。”胡佳佯装生气,用脚轻轻在孙立恩的小腿上踢了一下,然后趁机靠了过来。“不过确实是有点累了。”只要是个人,在手术室里连续站立五个小时都会觉得累。更何况她们在手术室里也没做什么事情,只是单纯的在等待情况变化。这种心里紧张,实则无所事事的等待,其实比紧张的持久手术更消耗体力。

徐有容在一旁站着,稍微走动了几下,休息休息脚后问道,“瑞秋回去了?”

孙立恩摇摇头,“她精神可好了,说是要等你一起出去吃宵夜……”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后悔道,“应该把鸽子拿上来吃的。”

“算了吧,拿上来那么三只鸽子哪儿够分啊。”胡佳否决了孙立恩的提议,“大家都很累,就咱们几个人有东西吃,不太合适。”

孙立恩琢磨了一会后忽然笑道,“我记得……刘主任在手术室里有个柜子对吧?”

刘堂春是急诊医生,又是当兵出身。防患于未然的性格比其他医生要重的多,而时不时需要来手术室盯情况的工作环境,让他想要安稳吃顿饭都成了奢望。因此,刘堂春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只要有他的个人储物空间,他就一定会在里面塞上整整一箱巧克力。

这个习惯在急诊室医生们之中人尽皆知,以至于偶尔送来一些情况不算太严重的低血糖患者后,医生们的第一反应都不是挂一袋十糖,而是先去找刘主任要上一条巧克力来。可惜巧克力走不了医保,也没办法纳入到医院的收费体系里。一两个也就算了,患者来的多了,刘堂春这主任收入也有些顶不住。于是,老刘同志一咬牙一跺脚,把巧克力的供应范围缩窄到了“仅限本院职工”的范围。

平时大家闲着没事儿当然不会去蹭刘主任的巧克力吃,但这个习惯延伸下来后,孙立恩却猛地发现了一块未经开垦的“富矿”。大家都饿着肚子呢,从刘主任的储物箱里拿几块巧克力吃不过分吧?

虽然肯定刘堂春已经睡下了,但孙立恩还是本着“不告而取是为贼”的原则,给老刘发了个短信。然后带着大家浩浩荡荡的去打了一波土豪。

巧克力,确实是补充体力的好东西呀!

第三十九章 准备与意外

刘堂春的私藏果然不少,整整两箱巧克力还带着纸箱包装呢。更绝的是,老刘同志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这点好东西会被人惦记。纸箱的最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肚子饿了吧?打老子的土豪,是急诊哪个小混蛋出的主意?让带头的写个两千字检讨,这个事儿算过去了。”

所谓料事如神,说的就是刘堂春这种老狐狸。不光能料到会有人惦记自己的巧克力,而且还敏锐的察觉到,有这种胆量的那肯定是急诊科的小王八蛋们。光看储物柜里整整两箱没动过的巧克力,孙立恩就能猜到刘主任可能早就预备好了这套“储备粮”,就等着收两千字检讨书了。

“老刘的存货吧?”吃东西不光得顾着周围能够休息的医生们,对于需要坚守的领导和其他同志,那也得有足够的关怀才行。柳平川被叫到休息室里吃了两块巧克力,而吃了东西的胡佳和徐有容则一起进去顶替了柳平川和器械护士。至于麻醉医生和影像医生嘛……只能委屈他们再坚守一会岗位了。

“我拿两千个字儿的检讨换来的补给。”孙立恩苦笑着朝着柳平川和周军展示了一下刘堂春的留言,“您两位可得多吃点,这样小孙我的牺牲就不算白费了。”

孙立恩说的可怜,不过柳平川和周军根本就没有领情的意思。两人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无视着装可怜的孙立恩——老刘同志的巧克力难道不是你先惦记着的?要写检讨了想着把我们拉下水——你真当主任们傻啊?

反正宋院长有过指示,糖衣吃掉,炮弹打回去。周军和柳平川吃完了巧克力扭头就走,剩下了苦笑不已的孙立恩。影像科那边已经出了图,就等着两位大佬过去会诊。而杨建强这个状况,随时都有脑疝的可能。在这种条件下,时间就是生命。能够抽空出来吃两块巧克力,对周军等人来说,已经是“浪费”的极限了——反正在图像出来之前,他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杨建强这个病人确实可以算的上是周军接手的患者中,情况最麻烦的一个。倒不是因为他病的有多重——实际上发生脑疝的患者周军也接过不少。而出现脑疝,最后在整个第四中心医院多科室专家会诊的联合救治下,最后平安出院的也不算太少。但杨建强的情况麻烦,却麻烦在另一个层面上。他的病情变化太不可控。

在持续监控颅内压的手段上使用了硬膜外光纤检测仪,而不是传统的腰大池穿刺监测,就是病情变化不可控的表现之一。面对一个随时可能出现脑疝的患者,出于谨慎考虑,柳平川在颅内压监控手段上直接将其当做了“脑疝”来处理。而这也是腰大池穿刺监测的绝对禁忌症。同时,采用硬膜外检测,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患者的脑脊液系统与外界直接暴露,减少可能的感染风险。

至于杨建强的疾病会发展到什么方向,不光主要负责治疗方案的周军心里没谱,就连柳平川都没有把握。脑部情况虽然是最紧迫的威胁,但至少这个位置的问题已经暴露了出来。同时,第四中心医院也尽全力采取了各种应对措施。不管是伽马刀,还是在复合手术室里观察情况,甚至让柳平川带队熬个通宵时刻准备做穿刺减压,这些都至少是能够“预备”的手段。

而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还没有暴露出来的问题。

磺胺嘧啶和乙胺嘧啶在杨建强进入手术室的时候,就已经按照最大允许剂量进行了输注。而按照时间来算,杨建强体内的药物浓度现在刚到顶峰。他体内被弓形虫所感染的部分都已经浸泡在了能够杀灭寄生虫浓度的药物里。但这也就意味着,原本还能够正常工作的器官,很有可能在这一波打击下难堪重负,甚至出现衰竭的情况。更何况,对于免疫水平低下人群,中国微生物学会人畜共患病专业委员会给出的弓形虫病建议是,在普通患者“十五天一个疗程”的基础上,治疗疗程时间加倍,同时需要间隔五到七天,再重新治疗最少两个疗程。

按照一般经验,弓形虫感染可能会累及包括脑部,眼部,淋巴结,心脏,肺部,肝脏等部位。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计算,到之后的一百零五天内,杨建强的全身器官都可能有罢工的风险——虽然后面几个疗程风险肯定不如前面大,但这样的危险还是客观存在的。

对这个小家庭而言,他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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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的考验来了。

早上七点,杨建强已经被送到了洁净室内进行隔离治疗。ct影像学的检查结果还算乐观——他的颅内出现了新的水肿。但水肿区并不是原来的感染病灶。而是略呈条状横贯颅内。水肿的范围不算太大,尚且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也就是说,他的颅内压升高确实是因为急性放射损伤,而不是病灶进一步扩展而引起的。

增加了一部分甘露醇的用量后,杨建强的情况已经逐步稳定了下来。而直到这个时候,孙立恩和胡佳徐有容以及瑞秋,才有机会吃上一口已经彻底冷掉的八宝栗香鸽。

“好吃!”胡佳吃的两眼放光。虽然浇在鸽子身上的汤料已经彻底冷却甚至凝固成了皮冻似的样子,但她仍然吃的停不下嘴来。

孙立恩原本建议干脆把鸽子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但考虑到外卖盒的质量不太可控,也不知道健康炒菜馆提供的打包盒能不能撑得住微波炉加热。考虑再三,这三只鸽子还是就这样被大家吃进了肚子里。孙立恩叹了口气,这要是热乎着的该多好!鸽子本身被厨师用精湛的手法脱去了里面的所有骨头,这份手艺放在医院,至少得是个骨科主治大夫的水平。里面的填料除了能马上吃出来的栗子和香菇以外,大概至少还有四五种材料。但具体是什么,孙立恩实在是吃不出来了。

至于瑞秋那边,她充分发扬了外国友人在中餐面前溃不成军的光荣传统。除了一开始看着一整只鸽子感觉有些无处下口以外,其余的时间里,她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做女同志看——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还管什么形象?好吃就完了呗。

就连徐有容都对这道冷了的宵夜赞不绝口。要不是因为这鸽子根本没法预定,而且每天也就出个三四只的样子。她至少得先吃上一个月左右才能罢休——徐医生冷着脸不停的点头说好吃的模样,看的孙立恩都愣住了。

早餐时间吃的宵夜下了肚,胡佳打车回家去睡觉了。徐有容和瑞秋则决定一起走回去——八宝栗香鸽虽然好吃,但毕竟是肉食。一大早就吃肉,两人都觉得自己需要一些运动来消耗一番多余的热量。而孙立恩——他得留下来把自己的第九诊室再打扫一下。

而这一打扫,却扫出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孙立恩被人堵在医院里了。

堵人的,是昨天晚上刚刚被孙立恩转到妇科住院部的赵梦黎。以及不知道从哪儿赶来的六七十号妇女同志。

她们气势汹汹的闯进了急诊大厅,在收费窗口拉开了横幅,上面用淋漓的墨汁写着一行大字。“性别歧视不可原谅,马上开除无良医生孙立恩!”

“小孙,你这是干了啥了?”见势不妙的保安梁哥压低了帽子,像做贼一样溜到了孙立恩的第九诊室里,惶恐不安的报信道,“外面那一群女的咋都是来找你的呢?”



第四十章 “好”生意

赵梦黎一个人穿着病号服站在医院门口,仿佛正在战场上准备向敌军冲锋的将军一般。她身后是自己多年在各大社交软件上所结交的“志同道合”的伙伴。她叫来了一大批人来,不光是为了给第四中心医院领导层施加压力而已,同时也是一种实力的展示——“我有这么强的号召能力。”

在她身后,除了四五十号人以外,更远的地方,则有一辆稍稍拉开了一点车门的银色面包车停在路边。从车门的缝隙中,能够看到一台被架在三脚架上的手机。而一场特殊的直播,正在从这里发布到整个互联网上。

赵梦黎是一个“自媒体”工作者。这是她对外的自称。而实际上,她的主要工作是利用自己相对较大的女性关注群体,拼命传播各种社会新闻。并且通过这些社会新闻,成功达成“国内男性都是吊癌,还是外国男人好”的印象概念。然后再通过和几个国外不怎么知名的婚恋网站合作,将找上门来的中国女性包装“推荐”给国外婚恋网站会员。每做成一单,她就能拿到几百上千美金的分成。同时,在自己的媒体平台上通过发布煽动性的文章,她还能顺便获得不少广告分成。而这样的工作,赵梦黎已经干了两年多,可以说是成绩斐然。

女权,其实是一门非常好做的生意。

但不得不说,随着网民们逐渐看多了各式妖魔鬼怪之后,赵梦黎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尤其是在几个行业领头账户被封禁之后,赵梦黎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这个行业似乎开始招惹来了越来越多的质疑眼光。也就是在做出这种判断之后,她重新找了个男朋友。并且利用自己多年来在人群中打混的经验,成功的把这只“小金龟”钓的死死的。

然而,这一步明明是绝佳后路的棋子,却被孙立恩给毁了。

在昨晚的事情之后,赵梦黎的男朋友除了忙前忙后给她办手续以外,还顺便记下了她所患疾病的名称。然后,他在网上稍微查了一下关于黄体破裂的说明,随后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黄体破裂患者中,大约有一半的患者在发病前有过性生活史。

不得不说,赵梦黎的男朋友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他在付出了两条软中华的代价后,成功的调取到了自家小区的监控画面,然后在看到赵梦黎和一个男人在楼道忘情深吻的监控中,发现了自己头顶草原的事实。最让他觉得可悲的是,这位搬来了塞伦盖蒂大草原的仁兄他也认识——他是第二天那场婚礼的新郎官,一个在本地“贵族”学校教英语的四十多岁美国离婚男人mike。

剩下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赵梦黎放在家里的所有东西被她男朋友直接扔了出去。而且她也得到了分手的正式物理通知——一口吐在她脸上的口水。

气疯了的赵梦黎当即找来了不少熟人,准备把这个敢往自己脸上吐口水的前男友打上一顿。却没想到,她的前男友快人一步,已经先把自己送到了警局里。原因是他在mike家楼下蹲了两个小时,在蹲到了喝的快断片的mike之后,往他头上砸了五个啤酒瓶。

四个啤酒瓶碎成了一地绿渣,而最后一个酒瓶没砸碎,因为酒瓶压根就没开封。里面装着700毫升啤酒的酒瓶直接敲碎了mike的颅骨,然后把他闷倒在了地上。

宁远警方接到报案后迅速出动,并且很快就以故意伤害为由,对她的前男友实施了刑事拘留。至于到底算重伤还是算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得看宁远第二医院的本事——mike现在还在二院的icu里躺着呢。

至于赵梦黎本人,在一阵暴怒后,她冷静下来盘算了一番。既然后手已经不可行,那就必须利用现在这个情况,重新把自己的生意再做起来。把坏事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好事,这种操作赵梦黎很熟悉。

毕竟mike被自己的前男友砸成重伤是事实,而自己和mike的视频也被公布到了互联网上开始疯狂传播。那么为了剥除自己身上的“污名”,她就必须把自己包装成这起事件中的最大受害者。

随后就有了这场召集数十人的大行动。赵梦黎为此特意搞了一票从灰色市场上买来的直播账号。同时在七八个直播平台和社交平台上直播行动。她的目的只有一个,用这场行动重新激活自己的热度和人气,转移大家的关注重点后重操旧业。反正孙立恩是个男医生,而按照她的经验,这样的“论战”中,男性一方说的话一般是没人信的。而医生嘛……有多少网民会对医院和医生有好感的?

她对这场战役信心满满,仿佛孙立恩和他身后的第四中心医院完全就是一颗软柿子,自己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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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一辆黑色的奥迪a6l慢慢开到了第四中心医院的大门口。司机见到有人群在阻塞大门口之后,很沉稳的把车开到了侧门。而坐在后座上脸色原本就不大好看的宋院长皱起了眉头,她拿起电话,打给了医院保卫处。“门口都他娘的成菜市场了,你们保卫处是干什么吃的?”

保卫处很委屈,“宋院长,我们已经和领头的人接触了好几次,可她们就是不肯做任何交流,还冲着我们扔石头……”

“你们保卫处是干什么吃的?”宋院长声线冰冷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上个月警方和卫健委才一起开过座谈会,从十一月十五号开始,医疗机构内部就算是公共场所了。扰乱公共场所秩序,应该怎么做需要我再教你一遍?”

保卫处接电话的副处长汗都下来了,他迟疑了一会后问道,“宋院长,真的不用让院办和她们谈一谈……”

“谈个鬼!”宋院长彻底恼了,“都他娘的拉着横幅堵门了,你们还惦记着息事宁人?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老娘现在就处理了你!”

一大早就被院长一通电话骂的狗血淋头,在保卫处值班的副处长顿时把脸阴了下来。他身边站着的就是来报信的保安梁哥。眼见自己领导表情严肃,梁哥小心翼翼问道,“主任……怎么办?”

“院长都要处理我了,老子还能怎么办?”副处长一拍桌子,“按照第二套方案来,给我把事情往大了搞!”

第四中心医院保卫处对于突发事件有六套方案,应对的突发事件严重程度依序列逐渐下降。第一套方案,是用来处理暴恐份子行动的。

根据第二套方案,宁远第四中心医院将立刻向省厅,市局,以及附近区分局和派出所报告情况,并且关闭所有通道,并且召集所有保安,发放防爆设备。盾牌,头盔,防刺背心,催泪喷雾等等全套设备。

由于是第二套方案,并且是直接向省厅报告的,因此宁远市警方将以最快速度,先调集至少一个防爆大队赶到现场。如果有必要,请求武警出动也不是不行。

实际上,第二套方案处理的医闹基本已经脱离了“闹”的范围。比起医闹,这套方案的定位更像是在处理暴徒——用来应对七八十号拿着棍棒的壮汉都够了。现在用来处理四五十个打横幅的女人,似乎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

不过,这种“过分”反应已经不在副处长的考虑范围内了。反正就算之后有麻烦,那也是宋院长先顶着。而且朝着保安扔石头这种行为,确实也已经可以按照暴力袭击来处理。

第四中心医院里,忽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写给PTT,KOMICA等网站书友的留言

各位不在大陆的读者你们好,我是罗三观,本书作者。今天突然写这个单章,是因为一些岛内朋友和我说,在下这本拙作在岛内平台上有人推荐,只不过都被黑的比较惨。看了那些留言之后,我觉得有必要写个单章跟大家聊一聊。

由于各位看的大概率不是正版。所以在一些情节产生了误解。而盗版一般不会把作者写在作品后面的作者说以及起点自带的书友评论“本章说”带入进来,所以也看不到解释。所以我在这里特意说明一下。

第一,说“日本人看病送礼金是在黑日本”

根据16年日経メディカルonline的调查结果,2065份医生回复中,有782%的日本医生承认接收过礼金。“拒收”的医生人数比例为184%。也就是说,这份调查显示,有966%的日本医生在从医中有患者或者患者家属直接赠送或者试图赠送过礼金。这份调查可不是我自己杜撰的,而且我个人在情感上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岛内读者会对这个内容桥段有如此巨大的“反感”。在日本租房还要给房东送一个半月左右份额的礼金作为“谢礼”。按照日本人的行事风格,给医生送礼金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么?

第二,说“展现共党医生的清廉”

有一个很有趣的说法,在岛内,考生们都想以后去当医生。因为薪资至少高过28k,而且工作比较体面。如果以后做腻了,也可以学一下柯p来选总统嘛。但这种“好事”,大陆医生从来都没享受过。由于体制造成的差异暂不讨论,至少大陆的医疗机构脱离政府序列,开始成为“盈亏自负”部门以后,确实有一段时间里医生的工资都发放的很困难。而当时的解决方案,就是被大陆人民诟病以久的“以药养医”。同时,也确实普遍存在有“收红包”的现象。

而近年来,对于“红包”现象愈发重视,而且对于药物价格管理更加严格,同时提高了医生的挂号费诊疗费等等项目,红包几乎已经彻底销声匿迹。我不敢说百分之百没有,但至少90%以上的医生不用,不会,也不敢再收红包。真有非要送红包的,医生们比较常见的处理方式是直接把钱充到患者的住院卡里当治疗费用。对索贿的医生,有包括吊销执照在内的多种出发措施,严重的话甚至会追究刑责。

是的,我就是在展现共党医生的清廉。我们现实生活中遇到的事实都不能说了?借用岛内一位连“总统”候选人都要一个个去拜码头的网红的口头禅,“干里凉咧!”

第三,说“中国医学在小说里世界第一,实际上咧?”

实际上,中国巨大的人口基数和实际上不太够用的医疗人员数量决定,每个高年资的医生,经历过的病例数量都是其他国家医学专家所无法比拟的。有一个很悲凉的笑话,“有些病例,别人难得一见,我们的医生能做到过劳死。”中国医生的水平,主要体现在相对多见的外科疾病上。大量的手术机会,使得中国医生拥有非常丰富的经验。而这些经验,在实际治疗中有时候甚至能决定患者生死。大陆明星李冰冰在澳洲得了化脓性扁桃体炎,持续高烧,而澳洲医生十六天甚至给不出明确诊断。凤凰卫视主持人刘海若在英国遭遇火车意外,在英国被判定脑死亡。而在宣武医院治疗了几个月以后,奇迹般好转。在被判定脑死亡五年后,重新回到了岗位上。

大陆医疗水平当然不是世界第一,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说实话,虽然本站有岛内站点,但是看的朋友真没几个。而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来看正版的读者,三观我本身也没有什么意见。五万收藏均订五千,十个人里有一个看正版我就很满足了。但如果各位要看,请不要抱着被灌输的成见和“大陆人就是菜”的偏执阅读。大家至少都写中文看中文,不用抱着这么浓重的敌意看同胞作品吧?

我觉得,读我这本书的两岸读者的共识,除了“蔡英文真的辣鸡”以外,应该还有一点。

生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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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宋文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四十一章宋文如果说孙立恩现在有什么想法的话,那这个想法一定是一幅名为“黑人问号jpg”的常用表情。

虽然一晚上看了不少病人,但赵梦黎这个病人,孙立恩肯定是不会忘掉的——想忘掉也不太可能。怕针扎,不要住院,还朝着医生拍桌子的患者虽然每年都有,但三样聚合在一起出现的还真没几个。

在诊疗过程中……孙立恩要说没有问题那也是胡扯。毕竟用患者以前的就诊记录来威胁对方,其实真要拿出来说事儿的话,孙立恩一个处分肯定是跑不掉的。

不过,就算是这个事情,也扯不到性别歧视上去吧?

虽然有心把事情说清楚,但看着外面那群气势汹汹朝着保安们扔石头的女人,孙立恩估摸着自己就算打算出去露个脸,也得被瞬间打进icu里躺着。更何况根据规定,医生遭遇到任何形式的“医患冲突”时,都必须主动离开现场避免进一步激化矛盾,孙立恩只能先找其他地方躲一躲。

既然要躲,那就躲个清净。孙立恩想了想,给周军发了条微信,汇报了自己的去向后,把手机揣进裤兜里,转身往食堂走去。

对一个上了通宵夜班的急诊科医生来说,两块巧克力和半只鸽子可是远远不够的。

孙立恩潇洒的跑去吃早餐了,而这个巨大的麻烦,则被推到了第四中心医院的保卫部门头上。

和其他医院一样,原本作为“内部场所”定位的第四中心医院并不算是公共场所。因此,根据《企事业单位内部治安保卫工作条例》规定,第四中心医院下设有保卫机构。而且因为属于医院“治安保卫重点单位”,同时院内有“放射性”和“传染性”物质,因此保卫等级实际上相当高。而“保安梁哥”等人,实际上并不只是普通的保安。他们实际上都是有正式编制的“保卫干部”。而保安队伍中的合同工们,才是真正的保安。

就在孙立恩往食堂走的时候,梁哥等人已经带好了透明防爆盾牌,以标准的防暴队形向那四五十号还在叫骂的妇女集团紧逼了过去。虽然按照预案,他们在完成了近逼后,就应该进行冲击驱散,或者使用防暴钢叉等工具,对对方进行驱离和抓捕。但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逼近现场后却实在是有些下不去手。虽然这群人骂的难听,而且手里的石头块也正使劲往外扔着。可这些小石头……别说砸坏盾牌了,甚至连砸出大点的声音都难。

事实上,这群人能弄出的最大声响,就是从她们嘴里冒出来的污言秽语。而这群人骂人的本事确实不错。高声叫喊下,每个字都能清清楚楚的送到逼近的保安们耳中。并且使劲撩拨着他们心底的火气。

“宋院长……要不然还是等警察到了您再过去吧?”保卫处处长面色难看的站在宋文身旁,那些女人骂的话也实在是太难听了一点。“她们这个骂法也太过分了……”

“就这样你们就受不了了?”宋院长现在倒是完全冷静了下来,她看着那群骂骂咧咧的女人,从嘴角缝里挤出了一声轻蔑的冷哼,“要是她们手里有键盘,现在就能骂哭你。”

宋院长对于这些人的判断非常准确,她们确实是一群能在社交网站上通过留言就“引领节奏”的人。女权这门生意,时下正是大热门。可生意再热门,不能抓住机遇掀起一波又一波骂战和冲突的人,没有资格来做这门生意。按照战斗力来分类的话,她们可不是一般的“键盘侠”,这群人个顶个的都是“键盘战争领主”。平时一个人在网上喷两三百号人跟玩一样,而她们做不了赵梦黎这种“高端”生意。所以,她们的工作,就是整日游荡在网络上,抓住一些刚开始搞社交营销的商业品牌账号痛脚。然后将对方的举动扣上“性别歧视”的大帽子。再呼朋唤友,叫上一群人来一起通打落水狗。

被围攻的公司大部分都是没怎么见过这种阵仗的。其中很大一部分账号会自乱阵脚,四处寻找“删帖控评”的手段试图扭回局面。等到联系上了自称可以“消除影响”的机构,被围攻的公司乖乖交上保护费,而这些机构,则转手把拿到的保护费分个三成左右出去,交给领头围攻的“键盘战争领主”们。

女权是一门好生意。

只可惜,这些战争领主最擅长的战斗领域并非现实,而且她们也根本没有和公立机构打交道的经验。

最重要的是,她们并不知道,宋文院长是这个世界上最酷的中老年妇女。

“他们到了?”在旁边看着热闹的宋院长忽然看向了远处,一只伸缩不锈钢管正在远处升起。上面还顶着一个摄像头。

“应该是。”保卫处处长点了点头,随后道,“宋院长,我觉得还是把当时医生叫过来……”

“叫个毛。”宋院长冷哼一声,“有派出所那边送来的视频就够了。信息科那边准备好了播放了没有?”

处长点了点头,“他们接到文件了,看了几遍,确认没问题。”

“那就放吧。”宋院长低头点燃一根香烟,青烟伴着寒风从她的脸庞掠过,然后消散的无影无踪。“对于这些在网上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白痴,社会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教育她们。不过,我也不想下太重的手。”她冷冷一笑,“毕竟我也是女人嘛!”

第四中心医院大门口的两处led大屏幕忽然同时亮了起来。上面露出了一个面色颓唐的男人,一道黑色的马赛克从他的鼻梁处横贯过去,而他的身上,穿着醒目的橘红色马甲,整个人坐在不锈钢焊成的凳子上。而他的面前,则是一块平放下来的小桌板。他的双手中间挂着一副手铐,手铐穿过了小桌板上的o形铁环,将他牢牢的铐在了原地。

“姓名?”视频开始播放,画面外,一个声音问道。

“林禾。”

“年龄?”

“29岁。”

一开始的一问一答的部分显得有些没头脑。站在队伍最前方的赵梦黎已经如坠冰窟,浑身颤抖了起来。这和她预想的情况不一样,难道医院不应该息事宁人,把自己等人好生劝入会议室,奉上香茗一盏,研讨书几张,并且全盘同意自己的所有要求么?为什么林禾的视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高音喇叭还在继续用大到有些失真的音量继续播放着,“你和赵梦黎的关系?”

“男女朋友。”林禾顿了顿,摇头补充道,“前男友。”

“什么时候分手的?”画面外问话的人突然变得八卦了起来,开始问起了细节。

“昨晚……今天凌晨吧。”他答道,“从我知道她出轨,到凌晨闯到入院部,冲她脸上吐了口痰开始就算分手了。”

视频播放还在继续,那些一开始一头雾水的女人们听到这里,也没了声音。

稍微一顿之后,她们重新开始高喊起了口号,“拒绝荡妇羞辱,我们有追求真爱的自由!”

宋文再次点燃了一根香烟,忽然朝着一旁的保卫处长道,“去拿个麦克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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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号这种东西,在证据面前没有任何战斗力。等那段楼道内的热吻视频以画中画的形式开始播放起来后,整个抗议现场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mike在这个圈子里也是名人,至少他抛出的“女性是弱势群体,所以男人赚钱女人花天经地义”这种说法很有市场。而在场的人们也知道,mike马上就要和圈子里的另一个“领军者”结婚了。婚礼就定在今天下午——她们从全国各地赶到宁远,本来是为了出席这一场婚礼的。

“好了,闹剧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宋院长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赵女士,还是……”她清了清嗓子,用任何一个耳朵没聋的人都能听出的讽刺声调道,“斗士?”

门外看热闹的普通人被慢慢劝离到了远处,而那些穿着防爆服的警察同志们则以一脸奇怪的神情开始列队。他们也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这次的医闹团体组成都是女性,而且看起来年纪也都不大。

“刚才的视频你也看到了。”宋院长的话还在继续,“你男朋友要和你分手,主要是因为抓到了你出轨的证据。和孙医生明知你有严重医闹历史,却仍然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收你入院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扰乱了本院的秩序,请马上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并且接受警方询问。”

赵梦黎低下头,借着身前人的遮挡,开始打电话。

“我并没有打算对你们进行劝说。”宋院长继续道,“因为在我看来,没有脑子的人是不会听人劝的。”

“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我们的传统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宋文冷笑了一声,“如果要在这里喊女权,那就得把我们女医生也当成牲口用——对此我有一句话想说。”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凑在嘴边点燃后,嘴唇轻启,对着麦克风吐出两个字,“傻逼。”

第四十二章 过渡

这场折腾,开始的没头没尾,结束的莫名其妙。孙立恩一顿吃完,第四中心医院门口的秩序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正常。

赵梦黎低着头试图联系上自己的“国外合作伙伴”,也许有境外媒体关注,就可以让对方投鼠忌器。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依仗的人群,却几乎瞬间就散开放弃了抵抗。

而对于完全不打算投降的赵梦黎,保卫处为了彻底贯彻落实宋院长“让她冷静下来”的指导思想,负责消防的几个保卫干部稍微交流了一下意见后,决定将原本打算用在所有人头上的两个消防水龙拧开用一用。

水柱直接冲翻了赵梦黎以及她手里的手机,并且把那台手机冲成了零件。在门外守候着的警察同志们呼啦一声冲了进来。被特意叫来帮忙的五名女警直接把她按在了地上。

“这次的事情,我会让人写个报告交到市局里去的。”带头的防爆警察大队长很不满意的朝着宋院长道,“就这种货色,用得上叫我们来?”

宋院长瞥了一眼这位朝自己抗议的警察,“她们在这里闹事,伤害到的不光是我们的医护人员,还有急需救治的患者。如果真的任由她们闹了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有多少人会因为没法及时送到医院丧命?”

大队长看上去似乎还有些不以为意,宋文摆了摆手,“事情能轻松解决当然最好,我只见过嫌麻烦不肯办事的,像你这种嫌弃事情太轻松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孙立恩拿着自己的手机,双手微微发抖。

他还坐在食堂里,尽管食堂已经在几分钟前正式停止了运营。但他却一个人傻愣愣的坐在食堂的桌子面前一动不动。自从手机上收到了短信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

“巧克力的事情等你拿到了这个月的补助再说有奖金的。”这是刘堂春发来的第一条短信。

第二条则是催更,“叫你准备的论文你写好了没有?大纲,先把大纲拿出来。”

孙立恩艰难的放下手机,双手捂脸。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论文大纲的事情……他彻底忘了。

“明天下午把大纲发我邮箱里。”这是最后一条短信。刘堂春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还在结尾附上了xd两个字母。

“总之……先回去睡一觉。”孙立恩叹了口气,好在这些工作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着手。虽然看起来挺麻烦,但基本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并且从今天开始到明天早上,他能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回去睡上一觉,然后稍微辛苦一点准备个一天,差不多也能把东西赶出来。

只是原本还只存在于脑海里的约会计划就得报销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还好没有提前和胡佳说过自己的计划。他本来琢磨着,自己这次被周军忽然叫回来,导致和胡佳一起去宁湖上划船的计划被彻底打乱。所以不如干脆明天下午一起出去看个电影之类的补偿一下。

作为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情侣,想要一直黏在一起是人之常情。可由于工作特性的关系,两人这段时间却也没见过几次面。就算在医院里偶尔能见上一面,也是匆匆忙忙,连话也说不上几句。明明在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城区,甚至两人就在同一所建筑物里。可却仍然过的像是异地恋一样聚少离多。

“明天要是能写完的话,那就等到下个夜班上完,请她去看电影好了。”孙立恩琢磨了一会,只能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烤面筋!”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孙立恩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就是一哆嗦。生怕是刘堂春要提前收大纲而发来的短信。

“我是袁平安。”看到短信开头的五个字,孙立恩顿时放松了不少。

“孙医生什么时候方便?我请你吃个饭。”后面的内容就有些不太寻常了。这大早上的请客吃饭?孙立恩琢磨了好一阵子,也不明白为什么袁平安会搞这么一出。

“袁医生,我现在刚刚上完晚班。具体安排等下午我再和你商量。”孙立恩叹了口气,回了一条短信之后拖着自己疲倦的身躯走回了宿舍。本来还不觉得有多累,可刘主任突然的短信袭击,让孙立恩顿时觉得自己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抬都抬不起来。

大概这就是催更的可怕之处吧?

回到宿舍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孙立恩简单洗了个澡之后就准备去睡觉,至于洗衣服什么的,反正脏衣筐还没满,而且自己睡醒了还有衣服可以穿。所以,先不着急吧……这么想着,他渐渐坠入了梦乡之中。

吵醒孙立恩的,是一连串的扣门声。

“来了……”睡的迷迷糊糊的孙立恩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了出来。房间里的冷意瞬间让他清醒了不少,随即带来的,就是一阵酣睡被人打扰的恼怒。“谁啊?”

“我。”门外的人说话声音很小,仿佛担心打扰到周围的邻居。而这个有些微弱的声音,让孙立恩顿时冷静了下来。

打开大门,孙立恩确认自己并没有幻听。敲门的确实是胡佳。

“你怎么来了?”孙立恩赶紧让开了身子,让胡佳进来。顺便有些担忧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还好,至少穿着睡衣,这就比光着身子要强。

胡佳没有直接回答孙立恩的问题,她进屋来先看了看旁边关着门的房间,“你室友在么?”

“曹医生应该不在吧?”孙立恩不太确定的答道,上午他回来的时候,曹鑫医生就没出现。按照一般经验,早上没出现,那就是应该排了班,一时半会回不来。这话说完,他就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就要发生什么了?孙立恩顿时觉得有点慌。

“他不在就好。”胡佳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顺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不会吧?孙立恩觉得自己的心脏顿了一下,然后开始非常不争气的狂跳。

“要是你室友在,我还有点不好意思呢。”胡佳继续笑着,然后当着孙立恩的面,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根黑色橡皮筋,熟练的把自己的头发扎在了脑后。“他要是不在那就方便了。”

“方便……方便什么呀?”孙立恩觉得自己说话的腔调都变了。

“你说呢?”胡佳斜眼看了一眼孙立恩,笑吟吟道,“你多久没洗衣服了?”

“额……啊?”这个台词好像突然有点不太对劲?孙立恩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这套衣服好像……也没有很脏吧?

“同一条裤子,你已经穿了五天了。”胡佳从包里摸出一双还没开封的清洁手套,把自己的手伸了进去。“上班太忙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洗了吧?”

胡佳确实是个优秀的器械护士。虽然平时和孙立恩聚少离多,但是每天见上一面还是做得到的。就在这种短暂相遇中,她竟然能注意到孙立恩的服装问题。

孙立恩脑子里藏着的那点龌龊念头全没了,剩下的基本只有惊讶和感觉不妥。“你怎么知道……不对。”他摇了摇头,“我也有手有脚的,再说衣服往洗衣机里一塞就行了,哪能让你给我洗啊?你昨晚也忙了一个通宵,就别干这些了。”

“听你这个话就知道,你肯定没怎么干过家务。”胡佳很不屑的白了一眼孙立恩,“衣服那能随便乱塞么?还不都搅成一团了?”

孙立恩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胡佳直接推回了房间,“赶紧换衣服,换好衣服出来给我打下手!我的男朋友怎么能这么邋遢呢!”

糊里糊涂的进屋换衣服,孙立恩顺带看了一眼手机,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下午三点。他一共睡了六个多小时。胡佳休息的时间恐怕也不比他多多少。换成谁睡这么点时间,醒过来都会累。可自己的女朋友却能扛着累上门来收拾卫生……孙立恩叹了口气,这要放在早上那群女人嘴里,只怕就成了自己在“奴役”胡佳了吧?

收拾暂时告一段落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半。孙立恩看着干干净净的房间,有些不知道从哪儿下脚。

“你赶紧坐下休息一会。”从进屋到现在,胡佳一直没停过手。眼见收拾的差不多了,孙立恩才反应过来自己连杯水都没给人倒。连忙把胡佳按在了沙发上,自己转身去烧水。“我这里也没什么饮料……你喝咖啡还是喝茶?”

“茶吧。”胡佳对自己的战果看起来相当满意,只不过她还是有一件事情没搞明白,“你们这房间里是什么味道啊?闻起来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坏了,可我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

孙立恩端着茶水过来,把茶放在了茶几上,然后笑着答道,“这可就是曹哥的英勇事迹了。”曹医生如何砸了女朋友的香水,如何打算自制,又是如何把事情搞的一团糟的故事确实很有聊头。孙立恩把事情前后一说,胡佳顿时笑的前仰后合,手里端着的茶水都差点洒了出来。

“对了。”孙立恩看看时间,也该轮到晚饭了。他忽然想起了早上袁平安的短信,“袁医生今天给我发了短信,说要请我吃饭……”他看着胡佳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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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走后门

现代青年男女互相确立关系,双方都需有一整套的流程要走。而根据各地风俗不同,这一套流程也各有区别。

然而不管怎么简化或者增加流程内容,最核心的三点是不会变的。第一,朋友圈合影。第二,共同会见各路亲朋好友。第三,见家长。

这套流程中核心的三点,前后顺序或者会有一些变化。但内容基本不会有什么区别。这三点实际上等于是在向双方的社交圈子宣布——我有对象啦。而通报的圈子范围也随着升高而变得越来越重要——从朋友圈里的那些点头之交,到自己的父母。这种通报虽然乍一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含义,但实际上却有着相当复杂的社会心理学活动作为推动力——如果详细解释的话,能水上四五章出来。

然而毕竟水文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重点,重点在于,胡佳和孙立恩之间的这三点流程,并没有按照套路出牌。原本应该放在最后的父母见面直接越过了等候区,同时朋友圈里的各位也从各自的小道消息渠道中,获得了相应的信息。这就导致孙立恩和胡佳能够主动选择的,只挣下了“共同会见”这一条。

“当然去啊。”胡佳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对她来说,去和谁吃饭,吃什么都不重要。反正只要是和孙立恩一起就无所谓。“你和袁医生约个时间吧。”

对于孙立恩来说,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刘主任已经去首都接受临时培训,准备飞到阿非利加州去执行人道主义任务了。他老人家总不至于从飞机上跳下来,空降到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然后把自己揪出来骂上一顿。再说,吃完晚饭回来之后,说不定还有时间可以继续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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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平安订的地方也不远,他选的饭馆就在太阳城里面,是一家专门做北方春饼的店。彩色丰富,价格上丰俭由人,而且比起普通的饭馆多了几分家常风味。不得不说,袁平安选的这个地方非常不错。既能够照顾到宴请双方的工资水平,又能在这场宴请中体现出一丝亲近来。

袁平安并不是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恰恰相反,他对人际关系的处理还是挺有水平的。只是以前在同协医院里没怎么派上用场而已——同协的科室内部关系说起来,要比其他地方的医院更单纯一些。至于办公室政治这种东西,其实正应了一句老话,“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越是没什么正事儿干的地方,就越容易滋生出各种倾轧和斗争。同协这种地方里,大家就基本没有这种“闲情雅致”。每天面临的疑难杂症生死考验不知几凡,哪里还有工夫瞎搞?

这顿饭吃的不错,桌上菜色不少。孙立恩一开始看着满满一桌各式各样的菜码,甚至都觉得有些无处下手。

“这算是我们北方人习惯的口味。”袁平安笑着解释了一下,然后自己先拿起一张饼来做了个示范,“在饼里面放上自己喜欢吃的菜码,然后卷起来……”他熟练的卷了一下,然后道,“就和术前准备无菌包的动作差不多。”

胡佳原本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动手,一听这个说法,顿时来了兴致。而这个结果就是,孙立恩连卷饼的工夫都省了。胡佳低头卷了五分钟的饼,卷出来的“成果”就塞满了孙立恩面前的碗。

“准备无菌包这种事情,我闭着眼睛都能干。”胡佳笑眯眯的往孙立恩面前放下了最后一个卷好的春饼,对着自己的男朋友吩咐道,“快吃吧。”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袁平安挑了几个在同协内流传甚广的段子说了说,惹得周围坐着的其他食客也一起笑的喷了出来。孙立恩半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手里还端着一杯热乎乎的梨汤喝着,也被这连续的几个笑话折腾到腹肌隐隐作痛,梨汤差点撒了自己一身。

“说了这么多,我其实今天请孙医生吃饭呢,是有件事情想要请您帮个忙。”饭八分,茶喝好,也就到了谈正事儿的好时候。袁平安把声音压低了下来,对着孙立恩道,“我听柳院长说,咱们四院筹划成立的诊断中心,要请孙医生您来挑大梁?”

胡佳轻咳了一声,朝着袁平安笑道,“不好意思,我出去打个电话。”临走的时候,还很隐蔽的捏了捏孙立恩的腿。

孙立恩则坐直了身子,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您……说什么?”

宋文院长说过,等新的诊断中心建立起来,而且只要孙立恩的职称级别够了,就让他去当诊断中心的诊断组组长。虽然诊断组组长这个职位听起来唬人,但无论如何也跟“挑大梁”扯不上关系。更何况,根据刘堂春向他透露的消息,到时候担当诊断中心主任的,应该是徐有容才对。

“柳院长说了,诊断中心以后肯定和其他部门一样,绕着咱们四院的急诊中心转。”袁平安诚恳道,“毕竟这笔捐款是冲着孙医生你来的。而且我说句实话,就凭孙医生你对诊断的敏感程度,这个诊断中心以后肯定也是要交给你的。”

孙立恩皱起了眉头,他总觉得这场对话有些奇怪。

“我呢……也是确实有些事情想问问您的意见。”袁平安的姿态放的更低了,“当时在同协的时候您可能也听我老板说了,我有个女朋友在首都那边……”

孙立恩不做声色的点了点头。继续等着袁平安后半截话。

“我也快三十的人了,成家立业的事情就在眼前。本来想着能在同协上急诊主治,这样和她结婚就没什么其他事情可操心。可现在我来宁远学习,把她一个人放在同协两地分隔,我们两个都不太适应。”憋了好一阵子之后,袁平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问过柳院长了,现在院里的其他部门人事招聘都停了,能接收人员的部门就剩下了孙医生你的治疗团队……”

“啊?”孙立恩愣了,他还以为袁平安说了这么多,是想通过自己去找刘堂春或者周军说情,却没想到,袁平安找的就是自己。

“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袁平安说着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这么多年来,袁平安可真是一次关系都没找过。“可……我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柳院长说了,现在全院人事变动都做不了,只有你的治疗团队之前有刘主任和宋院长特批的权限……”有时候,话不能说太多。袁平安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把话点到位置上,剩下的,就只能看自己的运气怎么样了。

“说实话,这个什么治疗团队,现在到底还存不存在都是问题。”孙立恩叹了口气。袁医生确实是个好手,别的不说,杨建强的病情,他愣是能通过查阅资料给出正确诊断,就凭这一点,袁平安都应该是各个医院争先恐后争抢的优秀人才——孙立恩是靠着状态栏的辅助,以及临时增加的一组ct成像才看出不对劲的。而袁平安甚至没看到那组决定性的ct结果。但这并不代表着,孙立恩就有权利去给他的女朋友开这个后门。实际上,正如孙立恩所担心的,自从自己被明令离开抢救室之后,整个所谓的“治疗组”连一次会诊都没有。简直都快成了名存实亡的组织。

“这个问题,柳院长和我说了。”袁平安眼见孙立恩的口风似乎有所松动,连忙道,“柳院长说,宋院长让您去急诊门诊那边只是权宜之计。最多过一个月,就会重新把您调到抢救室里。”

孙立恩睁大了眼睛,然后开始苦笑。这就等于他门诊的外快来源要被截断了,别小看那点挂号费。孙立恩一晚上的收入可比之前干一周还多。

“别的先不说了。”孙立恩琢磨了一会,觉得总不能就这么直接回绝掉。“袁医生你女朋友是哪个科的?也是神外?”

“不是。”袁平安摇了摇头,“她是骨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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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也就和同协的两个科室打过交道。除了急诊,另一个科室就是骨科了。虽然当时只见到了邱院士等领军人物的英姿,但孙立恩也明白,同协的骨科好歹也在全国排名前五,那袁平安的女朋友自然也不会是什么“一般医生”。更何况,能在这种被人戏称为“装修队”科室里干下去的女医生,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要么特别能吃苦,要么技术特别精湛。

这样的人物,给郑主任当属下?孙立恩忽然又想到了那个嘴上对年轻医生们骂骂咧咧,却自己去干最苦最累最熬人工作的郑国有。说不定老郑会喜欢有这么个新人加入呢?

“她的资料您回头发到我邮箱里吧。”孙立恩琢磨了一会,渐渐觉得也许可以试试看。如果自己这个“治疗团队”还有这样的特权,那暂时接收一下袁平安的女朋友,然后让她跟着郑主任似乎也不错。反正这对柳平川和刘堂春,甚至对朱敏华教授都是个交代——解决了年轻医生的“夫妻”两地分居问题,才能帮助他们更好的为患者服务嘛!更何况,只不过是挂个名,就能把两名优秀的医生绑在第四中心医院这条船上,这买卖做得成!“这个事情,我不敢给您打包票,我肯定得问问主任的意思。但是只要有机会,能帮的忙,小孙我肯定帮。”

袁平安大喜过望,“那就麻烦您了!”

第四十四章 脸着地

时间慢慢流淌着,孙立恩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总算是在死线之前,写好了大纲,并且把自己的论文大纲发到了刘堂春的邮箱里。

“写完了……”孙立恩转头对着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的胡佳报告着,而胡佳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变成浅蓝的天空,迷迷糊糊问道,“几点了?”

“五点三十七。”孙立恩步履艰难的从书桌旁走到床旁,朝着自己床上躺着的女朋友嘟囔道,“让让。”

胡佳稍微往里靠了一点,但留给孙立恩的空间仍然只有个三四十厘米左右。她闭着眼睛嘟囔道,“我今天得上正班,到七点了记得叫我。”

“姐姐,求放过。”孙立恩往床上一躺,感觉自己的眼皮仿佛被人用褥式缝合给缝了起来,而且用的还是最粗的10号线。“我熬了一个通宵写大纲,感觉自己都快过劳死了……我给你定个手机闹铃行么?”

胡佳没说话,她正背对着床上的孙立恩。右脚往后一磕,正磕在了孙立恩的小腿肚子上。

这个回答的意思大概是“不行”。孙立恩从床上跳了起来,在地上蹲了好一阵子。这一脚正巧踢在了孙立恩的腓肠肌和比目鱼肌的交界处。而借着这一脚,孙立恩也复习到了一个知识——人体肌肉在受到撞击之后,是有可能会抽筋的。

蹲下来压了一会,确认抽筋的感觉过去之后,孙立恩重新爬上了床。定好手机闹铃时间的同时,他还往床边又靠了靠。事实证明,二十厘米宽的床也是可以容纳一个熬夜赶稿的急诊医生睡着的。

不过,睡眠空间只有二十厘米宽的结果也很快体现了出来。等手机闹铃一叫,孙立恩的身体自然向右翻滚了一下,然后他就脸朝下直接摔在了地面上。并且摔出了“啪叽”一声。

事情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孙立恩带着一丝悔恨,回忆起了昨晚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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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之后,孙立恩和胡佳告别了袁平安,然后决定在太阳城里逛逛街。毕竟两人在一起时间还不长,而且平时工作时间紧任务重,根本没有这种一起逛街的机会。如今既然两人都没什么事情,而且又在一所巨大的商场之中,那么自然就没有不逛一逛的道理。

孙立恩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自己钱包的厚度问题,但很快,他就彻底把这个操心抛诸脑后了。对女同志们来说,购物当然有趣,但只看不买,只试不要的逛街本身也很有乐趣。再加上胡佳本身就长得好看气质又好,商场中的化妆品专柜小姐姐们几乎都选择主动出击,把胡佳拉到自己的店铺里,让她试上一堆新出的产品。然后附赠十来份各式小样。最后用一个巨大的,带着自家品牌显眼logo的纸袋把这些小样统统装起来,然后让孙立恩提着跟在她身后。

等到两只手上提满了纸袋之后,孙立恩终于有点扛不住了,他低声朝着胡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要不然一起看个电影怎么样?”其实,这个请求的本质是他想要找地方坐一会,让自己歇歇脚。

“好呀。”胡佳欣然应允,然后有些担心的问道,“不过你没关系么?晚上你没别的事情吧?”

本来孙立恩应该直接了当的回答“没有”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鬼迷心窍似的答了一句,“有个大纲要写,不过没关系啦,明天才交呢。”

胡佳一听,稍微沉吟了一会,问了问具体的大纲内容。然后当下做了决定,“不看电影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写论文吧。”

孙立恩已经做好了拖更的准备,作为一只准备咕咕咕的鸽子,他当然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同意回去码字。“没关系啦,反正明天交就行,刘主任也没说明天下午具体几点。”

然而,孙立恩算错了一件事情。自己面前的女朋友,职业是器械护士。而器械护士,大概是世界上最见不得拖延症的一类人。

“嗯?”胡佳的眉毛渐渐竖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拖呢?肯定是要越早完成越好啊!”

“我这不是想多陪你一会……”鸽子精还想狡辩,然后胡佳一把拽住了孙立恩的手。

孙立恩猛地闭上了嘴,然后又猛的张开,仿佛一条跳上陆地窒息的鱼。

胡佳捏着孙立恩的手还在逐渐增加力度,“现在就回去写!”

孙立恩大张着嘴,使劲点头。他觉得好像有一辆卡车正在从自己手腕上碾过,不过这辆卡车的司机一定不认识路。所以开过去又倒了回来,结果发现似乎是对的,又开车碾了回去。

胡佳松开了孙立恩的手,她的脸红的好像孙立恩的手腕一样,“不过……我可以陪你写啊。这样既不耽误事儿,也能让你多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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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陪啊……孙立恩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额头上传来的生疼让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确实刚刚和胡佳一起睡了一觉。他捂着脑袋,伸手拍了拍胡佳,“姐姐,起床了。”

胡佳其实早就醒了。尤其是孙立恩翻身摔下去的时候,胡佳差点跳起来去拽他。不过看他似乎没什么问题,胡佳就干脆装作不知道继续装睡。直到孙立恩来叫自己为止——她想看看,自己这个男朋友是不是正人君子,不会乱动手脚。

然而胡佳毕竟是女性,她搞错了一个重点。男人这种生物,在累个半死的情况下真的不会有什么色心。更何况孙立恩自己也清楚,万一有点什么冲突,自己铁定打不过胡佳。因此更不敢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自己就睡三十公分的宽度都会被踢到小腿抽筋,这要是再近一点,那岂不是要被踢断一条腿?

“我直接去医院了。”毕竟孙立恩的宿舍里没有备着胡佳的毛巾和牙刷。因此勉强用水洗了洗脸,然后又用纸巾简单擦干后,胡佳匆匆忙忙的走出了宿舍。孙立恩像个僵尸一样浑浑噩噩的跟在后面,直到把胡佳送出了大门为止。

然后,他就碰到了刚刚值完夜班,提着早餐回宿舍的曹医生。

“我靠?”曹鑫医生的嘴也张的很大,和被捏了手腕的孙立恩比毫不逊色。“孙立恩你牛逼啊!”

“啊?”孙立恩还处在僵尸状态,脑子基本上转不太动,“曹哥,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曹鑫把包子放到屋里的茶几上,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感叹道,“你们俩谈对象才多久,这就夜不归宿了?”

孙立恩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苦笑着抬起自己被捏过的右手,“你看看这痕迹,我哪儿打的过她呀。”说完这话,他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往床上一倒,闻着有些熟悉的香味睡着了。

曹鑫医生在客厅里呆若木鸡似的站了好一阵,感叹道,“真是时代不一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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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伴着面筋哥的美妙歌声醒了过来,他摸过手机之后,往自己耳朵边上一放,“喂?哪位?”

“老三,你可以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是自家宿舍老大,说话的时候,他还是那一嘴熟悉的京剧念白腔,“这几日不见~~~~你怎么,就遭人污了清白哇!!!”

“说人话。”孙立恩醒着的时候都不太乐意去分辨老大的念白,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更不乐意听这个动静了。

“哦。”老大李建飞迅速调整了语气,“恭喜啊老三,魔法师毕业啦。是不是得带着弟妹请我们吃顿饭啊?”

孙立恩皱着眉头,“啥魔法师?干啥了我就要请你吃饭啊?”

李建飞在电话那头直乐,“装糊涂,装糊涂是吧?小伙子脸皮不要这么薄嘛!”

“我是真没听明白。”孙立恩叹了口气,“有事儿说事儿。”

“别的没啥。不过我建议你去看看咱们院里的聊天群。”李建飞笑着答道,“还有,现在这个年代讲究女性权利……”

“你给我换个词。”别的还好说,一听到“女性权利”这四个字,孙立恩就又想起了昨天早上的横幅。“我现在听见这个词就脑袋疼。”

“讲究男女平等。”李建飞从善如流,马上就用完全听不出异样的语调重新补上了最后一句话。“……所以嘛,被女朋友硬上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孙立恩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什么?!”

“好了好了,别跟我装无辜。”李建飞道,“我建议你还是赶紧安抚一下小胡吧,小姑娘家家的,要是听见别人说这种闲话,搞不好得害臊的哭上一场。”

胡佳才不会害羞的哭上一场呢,她最多害羞的把制造这种谣言的罪魁祸首揍上一顿。孙立恩立马就反应了过来现在大概是个什么场景。他从床上跳下来,直接一脚踢开了曹医生的房门。“曹鑫!你他娘的给我起来!”

曹医生正趴着睡觉。屋里暖气开的挺足,而半拉屁股露在被子外面的曹医生,就这样被孙立恩一脚踹下了床。

也是脸着地,而且也摔出了啪叽一声。

第四十五章 医疗事故(上)

曹医生是个妙人儿。这并不是在夸奖他露出来的那半拉屁股,各位请不要过度解读。

曹医生这个人,妙就妙在性格上。他和其他医生甚至其他人都不大一样,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关照自己的学弟学妹们。是的,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助人为乐”的人。

曹鑫人如其名,天生操心。而且这颗心基本没有一个安稳的时候。就算是在网上碰见了和自己一样学医的朋友,也遮挡不住他那颗快操碎了的心,“执医过了没有?”“文章发了没有?”“你不复习怎么考验?”三大扎心问题轮番上阵,总能问的一起玩排位的朋友心灰意冷,当场挂机去看蓝色生死恋充实自我。然后留下三个一脸黑人问号的队友,以及被对面打野追着满地图跑的曹医生自己。

操心的曹鑫医生,在看到和自己住一个宿舍的小孙也有了女朋友之后,顿时开始了新一轮的操心。而这次被担忧的对象,则是同一个研究所的小学弟沈夕。

“小沈啊,干嘛呢?”看着孙立恩进了房间,曹医生回到自己屋里,直接打起了电话。

“曹哥,我正好有事儿要找你。”电话那头的沈夕大喜过望,“我妈住院了,是肾结石,我想请老板做这个手术……”

“没问题,我去和老板说。”曹医生一口答应了下来,仿佛这根本就是个易如反掌的小问题。“我找你有正事儿。”

随后,曹医生苦口婆心的教育了沈夕二十分钟。从督促他赶紧找个女朋友一直到“现在社会对于少数性取向人士并不怎么歧视”,再到“你的实验数据要抓紧,之前你设置的实验数据一看就有问题”最后到“要多看书,多看看你这个研究方向的最前沿论文,不然以后怎么考博士?”林林总总说了一堆。

然后,曹医生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沈夕对自己这个师兄倒算是了解,他也清楚,曹医生这段絮叨没什么恶意。不过,让他觉得有些惊讶的还是负责接诊自己老妈的医生,竟然拿下了本院的小护士。而且两个人进展还挺快。

随后,他把这个听来的趣事告诉给了泌尿外科的小护士们。

几个小时之后,曹医生被孙立恩一脚踹下了床。

“你跟别人说了对吧?”孙立恩捏着拳头一阵冷笑,“曹哥,把这种没根据的话到处乱说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的吧?”

“怕死不当共产党!”曹哥虽然被毫无征兆的踹醒,但却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哪儿干的不对。但明明知道是自己理亏,嘴上却不能有丝毫的怂意表达出来。“我就是和别人聊了两句,又没有罔顾事实!”

孙立恩冷笑一声,“行,你硬气。”随后拿起手机,开始拼命的按屏幕。

“你俩都住一起了,还怕别人说?”曹鑫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后埋怨道,“你进来也不知道关个门的,冷气进来冻死人了。”

“曹哥,你做初一,就被别怪兄弟我做十五。”孙立恩把手机反过来给曹鑫看了一眼,屏幕上是孙立恩的朋友圈,以及一张被门框挡了大半的照片——曹医生的女朋友正拧着他的耳朵,严厉训斥着什么。图片说明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有时候体现在耳朵扭曲的角度上。”

“……你!”曹鑫脸色顿时几番变化,随后忽然又摆出了一脸无所谓,“我马上就结婚的人,还怕这个?”

一番愉快的互相伤害后,孙立恩接到了周军的电话。内容很简单,“明天不用上班,你跟我去实验室就行了。”

至于曹哥之后会不会被两个大冬瓜砸在头上,孙立恩并不怎么担心。胡佳这姑娘的性格他心里大概有数。反正传言主要内容也就是说胡佳和自己进展迅速,并没有附加很恶劣的猜测。所以反制手段应该主要体现为胡佳去找“预备役”曹夫人告状。然后曹医生的耳朵上再来一次“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仅此而已。

同时,孙立恩还获得了另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就很不好了。他前天晚上接诊的那位三度冻伤的中年人马国群,在抢救无效后被宣布了死亡。

“确认是海洋弧菌感染。”周军的语气也有些沉重。“咱们宁远不靠海,所以大家一开始都没往这个方向去想。”

马国群很倒霉,他是个电工。供职于宁远一家规模巨大的自助美食城,事发当晚,他结束了工作之后,选择和几个同事一起在美食城里大吃大喝了一顿。这顿饭吃的时间有些久,而且三人也实在是不太注意,身上全都是些汤汤水水的。以至于最后准备离开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可能不大适合走大门——他那一身油汤简直像是被人正面泼了一样。

平常供给客人们通行的大门无法通行,但马国群身上有员工专用的后门钥匙。这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所以,他顺利的打开了后门送走了几个同事,然后自己转身把门锁了起来。

喝多了的马国群在美食城后面的小巷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然后他不小心踩进了道路旁的小水沟里。

水沟上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冰面,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脚上的脚被划破了——美食城里每天都要消耗不少生蚝,而被当做垃圾的蚝壳,在被丢弃的运输过程中,有些就掉进了小水沟中。

这些包含着海洋创伤弧菌的生蚝壳就成了锋利的小刀,割伤了马国群的脚趾,同时还把致命的创伤弧菌也带了进来。

在曹严华医生为马国群做了初步处理之后,就将其转入了第四中心医院烧伤科进行进一步治疗。但马国群很快就开始出现了高烧和下肢疼痛肿胀等症状。同时还出现了和冻伤八竿子打不着的腹泻。

烧伤科的医生们迅速召集了包括急诊,血液,重症医学,检验,内科,传染病科等科室的专家对马国群进行会诊。最后,众人被袁平安的一句话点醒了过来,“这个表现是不是有点像海洋创伤弧菌?”

不怪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们没见识,宁远离最近的海洋也有两百多公里远。而以前更是从来没有过海洋弧菌的感染报告。更何况,现在可是十二月,海洋创伤弧菌的高发传染期是在每年的三月到十月,而且基本都在沿海地区。要不是因为袁平安资料看的够多,可能最后只能靠尸检,医生们才能知道马国群到底得了什么病。

虽然被诊断出了病因,但马国群最后还是没被救回来。常年饮酒,本来就是海洋创伤弧菌感染的高危因素,虽然切开引流并且持续使用了vsd,同时还联合使用了头孢他啶,四环素和诺氟沙星,但马国群的病情进展快的吓人。做出诊断的当晚,马国群就出现了严重的脓毒症表现。就算在重症医学科的支持下,给他上了透析治疗和其他的生命支持疗法。但他仍然没能扛过去。今天早上十点左右,马国群的心脏彻底停止了工作。

孙立恩接完电话之后,沉默了很久。

他很确定,在看到马国群的时候,他头上的状态栏并没有提示过他有海洋创伤弧菌感染。但自己同时也并没有真正看到马国群的伤口。如果看到了他脚上的伤口形状,孙立恩绝对不会就直接把人转到烧伤科去治疗的。

状态栏不会出错,这是孙立恩长久以来得到的结论。但同时,状态栏也并不完美。它有时会提示出某些指标变化以引导孙立恩诊断,有时候则会直接提示出疾病名称,直接了当的告诉孙立恩,面前的患者到底有什么病。可这种提示并不完全,至少杨建强和马国群的病已经直接了当的告诉了孙立恩这一点。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考虑,孙立恩做出了一个让自己毛骨悚然的推断——当时入院时,马国群很可能还没有感染海洋创伤弧菌。他脚上的创口可能被污染了,但由于三度冻伤的缘故,这些细菌还没能进入到他的血液系统里。

而导致感染大爆发的,是那一盆温热的生理盐水。

解冻后,局部的循环开始恢复。而被温热生理盐水唤醒的,除了他脚上的循环系统以外,恐怕还有那些生活在咸水中的细菌。而随着生理盐水浸泡复苏的细菌入侵身体后,再进行的清创肯定不如普通创伤来的彻底——三度冻伤从理论上来说,并不需要做太过深入的清创。而且同时为了预防被冻僵的肢体复温时的剧烈疼痛,同时被注射给马国群的,除了普通抗生素以外,还有止痛剂。

而这些止痛剂则阻止了他在被感染后,直接体现出的感染痛疼。

孙立恩叹了口气,他甚至有些后怕。就算当初继续做处理的是自己,只怕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海洋创伤弧菌感染是小概率事件,而对三度冻伤的处理才应该是医生们正常进行的治疗。如果不马上复温,之后就势必要直接截掉马国群的脚趾——那才是真正的医疗事故。

要么冒着被当成医疗事故处理,硬扛着被停职的风险截掉马国群的脚趾。要么眼睁睁看着马国群被感染至死。

孙立恩甚至有些可耻的庆幸着,自己不需要做这种抉择。

第四十六章 医疗事故(下)

“还好不是自己做决定”这个想法在孙立恩的脑海里转了几圈,然而这种想法却让孙立恩深深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曹严华医生和烧伤科的后续处理其实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们毕竟没能治好病人。当然,这肯定算不上医疗事故,毕竟马国群感染的海洋创伤弧菌不可预料,而且医院后面的应对也绝对没有任何拖延迟滞,袁平安能够判断出这是海洋创伤弧菌,而不是等着用免疫法一项一项测试,已经为马国群争取出了很多时间。只可惜对马国群来说,这点时间仍然不够。

不管是曹严华,还是烧伤科,因为没有尽早发现患者的感染而失去了一个病人,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患者家属很不满意,他们已经投诉到了卫健委。宋院长说,大概这几天就会有一个医疗事故鉴定专家组开始调查。”周军说了一堆,这段话才是重点,“你是接诊马国群的第一人,专家组肯定会找你谈话。”

“那就谈呗。”孙立恩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这都是规定好了的流程和内容。并不是有人打算针对他搞个什么事情——也不会有人针对一个小规培啦。

“人家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周军看起来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他再三强调道,“曹严华那边的诊断没有问题,所以你也不要为了替他开脱乱说话。”

孙立恩点头如鸡吃米,虽然电话那头的周军肯定是看不到。“周主任,我肯定不会乱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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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班的急诊科医生的生活内容不多,大部分医生的业余爱好主要有两样——吃饭,睡觉。都是为了弥补工作中“吃不上饭”和“睡不了觉”的遗憾。尤其是急诊医生和麻醉医生,这两个特别容易出现紧急情况的职位医生大多都经历过这种事情——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来了需要抢救的病人。结果扔下筷子转身去救人,等忙完了回来,却发现自己的盒饭已经被人当做垃圾给扔了。

然后怎么办?饿着肚子干活呗!病人不会因为你没吃饭就不生病,病情也不会因为你肚子饿而不进展。吃不到那就饿着肚子,睡觉也一样。因此,有机会休息的时候,不少年轻的医生都会直接变成死肥宅,躺在床上死活不肯动弹,一日三餐全部外卖解决。仿佛在报复日常工作中的悲惨经历。

要不是因为实在太不舒服,而且自己操作起来也有难度,医生们也许会严肃考虑给自己挂个尿袋,这样就省的因为尿急去厕所了。

而孙立恩接完电话后,看着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间,以及阳台上晾晒着的衣服,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该干点什么呢?

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而且他刚刚起床不久,同时还踹了曹鑫一脚。这让孙立恩再睡一觉的打算显得不太现实。

娱乐活动是要花钱的。孙立恩虽然也很想带着胡佳出去再浪上一圈,无奈钱包空虚,实在是没钱了。思来想去,只能重新坐回到了电脑前面,开始看起了病例报告。利用空余时间充实自己,这大概是医生们用来打发时间的独有选择。如果能像袁平安那样,看上几千几万篇病例报告,孙立恩在看到状态栏提示的时候,说不定就不用迟疑困惑上半天了。

“烤面筋!”论文看了三四篇,孙立恩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拿过手机一看,孙立恩顿时觉得心头一阵狂喜。

发来短信的,是刘堂春。内容也很简单,“忘了和你说,帕斯卡尔和袁平安的引进奖金这个月随着你的补贴一起发。帕斯卡尔的级别比较高,院里审批的奖金是5000块。袁平安1000块。我和周军商量了一下,科室里再给你发一共两千的奖金。”

八千块。孙立恩大学五年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几乎是一瞬间,小孙同志的腰杆直了,胆气足了,仿佛说话的底气都壮了不少。看完了短信之后,孙立恩直接拨给了胡佳。

“胡佳?你今天几点下班?我带你去看电影啊。”孙立恩发出了约会邀请,并且顺理成章的认为,自己的女朋友肯定会欣然应允。

“我今天不去了。”胡佳的回答很直接,“小嫣然明天要做第一次放疗,她有点紧张。我在医院里陪陪她。”

齐嫣然的第一次手术还算成功。在手术后,她残留的肝叶仍然足以支撑身体的代谢所需。这让她几位幸运的躲过了一劫。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开始康复,残留着的肝叶上仍然有肿瘤,她仍然需要依靠人工肝脏处理血液,以减轻肝脏负担。

六岁的小姑娘,一个人住在picu里,每天都要接受人工肝脏清洁。见不到自己的父母和爷爷奶奶,小嫣然心里会存有多少恐慌不言而喻。哪怕picu里的医生和护士们倾尽全力,想尽了一切办法舒缓小姑娘的心理压力,但效果仍然不佳。

而胡佳自从上次的新闻发布会之后,就开始每天都去探望小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胡佳抱着哄过很久的关系,小嫣然对胡佳还算亲近。对于胡佳送来的各式毛绒玩具,小嫣然也玩的爱不释手——她以前可从来没玩过这样的玩具。

在玩具的收买,以及各种picu医护人员许可的零食开路下,胡佳很快就成了小嫣然最信任的医护人员。小嫣然的情况特殊,picu的医生们无法通过她的父母安抚小嫣然的情绪,因此也只能寄希望于胡佳——小孩子的哭闹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成为威胁到他们自己性命的危险武器。尤其是像小嫣然这种刚刚做过一台大型手术的小朋友来说,情绪低落和哭闹可能直接导致伤口愈合不佳,甚至伤口裂开,出血,缺氧等等情况。

明天,齐嫣然就要接受第一次放射治疗,胡佳当然也想过来陪陪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她还太小,小到可能连生死的概念都还没有。这么小的孩子,要一个人面对疾病,而她的父母却一心想着要利用她的疾病来赚些外快。

胡佳觉得心里很疼,很难过。

挂掉了孙立恩的电话,胡佳重新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脸,“嘿嘿,小~嫣然~”她用尽量滑稽的语气叫了叫齐嫣然的名字,然后变魔术似的从自己身后变出一个样子奇怪的气球,“你看!这是什么?”

那个气球,其实是一个被扎住了入口的乳胶手套。上面用油性笔画出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笑脸。

“哇!”小嫣然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但真诚的笑脸。她接过了胡佳手里的气球,仔细研究了一下之后低声问道,“是没头发妖怪?”

没头发妖怪,是齐嫣然给儿科主任钱红军编出的外号。说来也巧,在picu这个工作压力极大的科室里,竟然没有一个男医生是光头。因此,“没头发妖怪”也就成了钱红军的专用外号。同时随着小嫣然童言无忌的言行,迅速流传到了整个picu里。

“……恩恩,没错的。”胡佳一边点着头,一边沮丧着。她本来在手套上面画的是个喜洋洋的脸。回想起自己从学生时代美术课就从来没及格过的经历,胡佳心里又憋屈了几分——我也想当个可以画出漂亮作品的画手啊。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在picu里早就成了好朋友。小嫣然会向胡佳讲自己听来的故事,而胡佳也会向小嫣然描述一下自己喜欢吃的好东西。昨天两人只是中午见了一面,随后胡佳就匆匆离开了。所以“八宝栗香鸽”的事情,她才给小嫣然讲了个开头而已。

小嫣然自从出现了严重的肝腹水之后,食欲衰退的就很严重。不过自从手术后,她就一直只能吃一点流质食品,再一听胡佳对八宝栗香鸽活灵活现的描述,小嫣然竟然觉得有点馋。

胡佳讲的自己直流口水,回过神来一看小嫣然,才发现她也在偷偷咽口水,顿时心里一动。要是能恢复一些食欲,肠内营养肯定要比静脉营养支持更有利于小嫣然恢复健康。

“想吃么?”胡佳笑着问道,“想吃的话,姐姐帮你去买?”

小嫣然用宽大的病号服擦了擦嘴,然后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我不馋。”

小丫头哪里可能不馋?口水都咽出声音来了。胡佳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小朋友懂事的样子,有时候反而让人觉得难过。

就在这时,picu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胡佳本以为大概又是picu里的哪个医生来查看病人的情况,一开始并没有怎么留神。但却听到脚步越来越近,最后干脆停在了自己身后。

她转过身一看,发现孙立恩正穿着白大褂,朝着自己笑着。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用透明的塑料盒装了些东西,同时,一股香味从盒子里冒了出来。

孙立恩朝着胡佳扬了扬手里的盒子,笑眯眯的问道,“刚刚从健康炒菜馆里买来的八宝栗香鸽,要不要尝尝看?”

第四十七章 咕咕咕(第一更)

填了馅的脱骨乳鸽,配上卤汤,散发着一股同时具备了素雅和勾魂特征的香气。小嫣然终于放弃了抵抗,用两根筷子扎在了鸽子背上,颤颤巍巍的戳起乳鸽就往嘴边凑。胡佳见状连忙用纸巾凑到她嘴旁接着滴下来的卤汤,动作像极了照顾女儿的母亲。

女孩子有些动作显得妩媚,有些动作会显得可爱,有些动作会显得温柔,而这个小动作,让孙立恩觉得,自己的女朋友很完美。

“味道怎么样?”孙立恩笑眯眯的摸了摸小嫣然的脑袋。她头上的头发很细,很软,而且有点发黄。摸上去会直接感受到皮肤传来的热量。“好吃么?”

“好吃!”小嫣然用力咽下了嘴里的鸽子肉,朝着孙立恩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叔叔!”

孙立恩低声咳嗽了一声,“叫哥哥,不对……”他一指旁边心疼擦着小嫣然下巴上油汤的胡佳问道,“你怎么叫她的?”

“胡姐姐!”小嫣然答道。

“那就叫姐夫。”孙立恩露出了一个奸计即将得逞的笑容。“快,叫一声姐夫,回头我再给你买鸽子吃。”

“姐夫!”小姑娘的回答清脆有力,在picu病房里显得有些过于招人注意。

孙立恩嘿嘿笑着,从塑料袋里又摸出一个塑料饭盒,“这只也给你吃。”

孙立恩从健康炒菜馆里一共买来了三只乳鸽,一只留给胡佳,剩下的两只则全留给了小嫣然。明天就发补贴,而且铁定有个八千块入手。孙立恩甚至有一种“我能买下全世界”的错觉。

胡佳倒是没对孙立恩的“胡闹”有太多反应,只是问过了picu医生,确定小嫣然连吃两只鸽子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之后,才放下了心。等她吃完东西,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坐在床旁又聊了好一阵之后,胡佳才带着孙立恩一起离开了病房。

“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哈?”胡佳看看周围没人,迅速踮起脚,一把揪住了孙立恩的耳朵。并且对他的耳朵来了一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折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占我便宜?”

“不是……”孙立恩被拧的生疼,但却还要小心提着手里的塑料饭盒,以防汤汁洒出来,“我哪里占你便宜了?”

“叫姐夫的那段!”胡佳稍微放松了一点拧着孙立恩耳朵的力度,“还有群里的流言!”

“让她叫姐夫怎么就算我占你便宜了?”孙立恩奋力反击,直接去挠胡佳侧肋上的痒痒肉,同时为自己撇清着责任道,“群里的话是曹鑫传出去的,作为报复,我已经把他遭受家庭暴力的图片发到朋友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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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男人来说,兄弟就是用来卖的。而且卖起来一点都不会有什么负罪感——是兄弟,那就得拿来挡枪用。每个男人在人生中都或多或少的被兄弟拿来当过用来逃脱老师,老妈,老婆问责的挡箭牌。男人们干这种事情干的太顺手了,以至于女同志们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在瞎胡扯。

所以很不幸的,尽管孙立恩说的是实话,可胡佳就是不怎么相信。最后,在一番软话攻击下,胡佳才慢慢松开了孙立恩的耳朵。

因为即将拿到人生中第一笔奖金,孙立恩非常高兴而且得意的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了胡佳。随后,又引来了胡佳的一通说教。

“买鸽子,买个两只就差不多了嘛!大不了两只都给嫣然吃啊。”孙立恩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胡佳顿时变成了护食的母狮子,“你一个月才能挣多少钱啊?不能每次都这么大手大脚的呀!今年一月中就过年,眼瞅着没几个月了,你回家不得给叔叔阿姨买些东西?还指望着这个月还能再挖来几个专家学者啊?”

胡佳的意思是,哪怕叔叔阿姨条件不错,你个当儿子的总要表示表示,孝敬一下自家爹妈才行吧?而在孙立恩这个完全不知道自家爹妈多有钱的人耳朵里,就成了胡佳担心自己没钱过年。

“我准备给你买个口红……”孙立恩想了想,老实交代了自己的打算,“买个稍微好一点的,大概两三百……”话还没说完,就又被胡佳训了一通。

“我不刚刚才跟你说别乱花钱?”胡佳捏住孙立恩的脸,往外扯了好几下,“再说你又不知道我用什么色号的。万一买个死亡芭比粉,我哭都没地方哭!”她认真道,“我不需要什么礼物,也不想要什么口红。你好好工作,好好对我,这就够了。”

孙立恩愣了好一阵,这才懵头懵脑的点了点头——感情微信文章里那些哄女孩子的招数都是假的?

可能是个假女朋友的胡佳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踮起脚来,凑到孙立恩嘴边亲了一口。“不过,看在你有这个心思的份上,这是奖励!”

女人,你的心思真善变。

胡佳昨天晚上一宿没回,虽然她事先已经提前通报给了护士长胡静,但考虑到毕竟是个姑娘家,刚和男朋友在一起没多久就一起过夜——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可终归不太好听。因此,无论如何,今天晚上的胡佳是一定要早早回去的。所以,她坐上了护士长的雪铁龙c6,孙立恩顶着护士长大人的眼光,站的笔直,一路目送着两人远去。

电话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来电的是刘堂春。“你小子这个大纲,是自己写的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承认,刘堂春就在电话里开骂了。“你这笨蛋,手底下有人帮忙都不知道用,你写的这是个啥玩意?啊?连个中文核心都发不出去!结构一塌糊涂,引用全是中文,你上个pubmed抄抄引用很难?你是不是觉得徐有容是个下金蛋的母鸡,金贵的不敢用?你觉得我把人家从柳平川手底下挖过来是为了什么啊?!让你摆着看的?”

刘主任骂人的水平,远近闻名。

孙立恩被喷的连喵喵叫的勇气都没有,直到最后才趁着刘堂春骂完换气的间隙,向老刘同志保证,会马上立刻现在就去请教徐医生写论文的技术细节。

“请教个屁!”刘堂春一口气换完,继续骂道,“大纲去问她,内容让她写!”

第四十八章 祸水东引(盟主洛九QAQ加更第三章)

在高校内,一直有这样一种大家在心里认同的情况,那就是本科毕业生的论文水平基本等于白给。要稍微像样一点,就得去看研究生的论文。并不是说本科生的知识水平就一定很差,只是相比较研究生,本科毕业生看过的论文……确实是要少很多。他们甚至不太明白,什么样的结构才算是合适的论文结构,就比如孙立恩这样。

而刘堂春当初之所以会答应把徐有容也列成一作的原因就在于此。他当然不可能一点好处都不占,就把这篇文的一作的署名权白白送出去。徐有容除了要被挖到急诊科来干活,柳平川要帮忙解决论文的经费问题,同时,徐有容还得帮忙写论文才行——真要靠孙立恩自己一个人搞,这篇论文想要问世怎么也得过个三五年的工夫才有可能。

刘堂春可不打算在这三五年里每隔一个礼拜就因为论文的问题骂孙立恩一顿——能偷点懒干嘛不偷呢?不懂得舒缓工作压力的医生早就过劳死了,刘主任在急诊干了这么多年还有一头浓密的秀发,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他偷懒的本事是一绝。

但很明显,孙立恩还没从刘堂春身上学到这种本事。其实在老刘同志看来,周军都没学到自己的这份绝技。周军这小子太有责任心了,有什么事情都得自己过上一遍手才能放心。这个习惯其实很不好。如果是那种只有十几张床的急诊室也就算了,第四中心医院急诊中心的规模可不是一般三甲医院能比的。第四中心医院里,只是抢救室里就有80个床位。急诊内科90张,急诊外科85张,重症监护室中40张床位,这还不算儿科急诊能力以及picu床位。加上急诊门诊,平均一年里能收治二十多万人。每年开展超过两千台急诊手术,这工作量有多大,只要上完了小学的人大概都能有些概念。

在这么大的部门里事无巨细全都过问一边,不出一年周军就得变成个秃子。

刘堂春的本事主要体现在挖人上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么大的部门,只有挖到足够优秀的医生,才能减少三线医生的工作和管理压力。这就要求刘堂春不光要善于挖墙脚,还要善于识人用人。在老刘同志的英明决断下,急诊室的管理运行还算顺利。这主要还是得归功于“识人用人”的本事——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里的医生都是“人品过硬”的类型。医生之间又大多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平时就比较亲密,不容易出什么乱子。

挂掉了打给孙立恩的电话,刘堂春叹了口气。他拎着一个有些破旧的单肩包,走出了刚才打电话的小餐馆。

“我早就说了,你这平时也得买些像样的衣服穿一穿。”朱敏华教授也从小餐馆里走了出来,快走两步跟上了刘堂春的脚步。“上回你和老柳来首都开会的时候,我还以为老柳身边跟了个叫花子呢。”

“怎么着?”刘堂春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首都的叫花子都能穿西装了?”

朱敏华冷笑两声,“你那身西服和破布也没什么区别。”

“我那就是懒得烫衣服。”刘堂春冷哼一声,“行了,饭你也请了,老柳的嘱托就算你完成了。该干嘛干嘛去吧。这大冬天的也挺冷,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干什么?”

“嘿?”朱敏华瞪起了眼睛,“爷们儿,咱们有话说话,不带你这么讹人的啊!你来首都,本来卫健委那边该派人接待的。要不是老柳怕你这个狗脾气,连着给我打电话让我接待,现在我可应该在家里看电视喝茶呢!”

“接待?我看是监视还差不多。”刘堂春再次发出了不满的冷哼,“我从早上到首都开始,除了吃饭就是吃饭。怎么着,我是来首都吃小馆子来了?”

朱敏华叫起了撞天屈,“我的刘教授,我说了请你去便宜坊你不去,吃个全聚德你也不乐意。刚才的馆子也是你选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要真想吃,明儿我带你去东来顺行不行?”

“少和我装糊涂。”刘堂春横了一眼朱敏华,“我就打算去你们医院参观参观,你总拦着算怎么回事?你们同协是什么军事禁地,对我刘堂春不开放?”

“军事禁地不对。”朱敏华眼见刘堂春把话挑明了,顿时也不再演戏了。“不对你刘堂春开放这一点你倒是说对了。全国上下,谁不知道你刘大挖掘机的威名?算我怕了你了行么?我那急诊科现在就剩下小猫两三只了,你再给我拐带走几个,我……我上吊给你看!”

刘堂春叹了口气,“那你还跟着我干嘛?”

“至少给你找个地方住啊。”朱敏华摊了摊手,“最好离我们医院远一点。”

“算了,反正首都我也不怎么熟。”刘堂春想了想,忽然决定合作一些。“那你说吧,我上哪儿住去?”

“真听我的?”朱敏华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

刘堂春点了点头,然后略带威胁道,“别忘了啊,你那个徒弟还在我们医院里呢。我可是知道,他对象也在同协。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我就把她也调过去。”

“那不会,那肯定不会。”朱敏华嘿嘿笑了起来,“这样,你就住到圆明园边上去。接待费用超了没关系,我给你贴。”

“圆明园?”刘堂春皱起了眉头,“那地方不是都让八国联军给烧了么?”

“爷们……”朱敏华差点被自己一口口水给呛死,“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

刘堂春耸了耸肩膀,“无所谓了,不过为什么要住在那边?”

朱敏华露出了一丝坏笑,“北三院就在那附近,你今天住下,明天我就带你去里面挖人玩。”

刘大挖掘机的威慑力实在太足,朱敏华思来想去,决定来一招祸水东引。至于具体引到哪儿去,他倒是不太在意。只要别殃及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刘堂春折腾出来的热闹越大越好。

反正北平学院嘛,和被戏称为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的水木大学一直都不对付。就凭同协和水木大学的关系,顺手坑一把也是正常行为。



第四十九章 打抱不平

第二天的早上,刘堂春悠然醒来。只是外面的天空仍然一片漆黑,仿佛还在夜晚里似的。

人一上了年纪睡的就少。而且首都的位置比宁远更靠北,早上起来之后,天空仍然一片漆黑似乎也完全可以理解。但起的太早,多少总有些麻烦。现在时间是凌晨四点半,酒店的早餐得等到六点半才开始供应。洗漱完毕后,刘堂春开始坐下来看起了资料。

援非医疗队虽然是中国的单独行动,但who等组织也会向医疗队成员有意识的倾斜一些协助内容。尤其是因为非洲地区缺乏成系统的基础医疗体系,同时也没有足够的计划免疫资源——连药物都短缺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推行有计划的免疫政策。因此,一些在国内几乎根本见不到的传染病,在非洲这片古老的大地上仍然活跃着。

刘堂春看的就是这样一份资料。身为工作年限超过三十年的主任医师,刘堂春也是从那个国内医疗很差的年代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人。那些需要动用全国之力才能被消灭掉的疾病究竟有多可怕,他比那些年轻的医生可了解多了。

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消灭血吸虫运动,刘堂春虽然有作为医护人员没赶上,但仍然对此有所耳闻。实际上,哪怕到了今天,血吸虫在国内仍然未被完全消灭。虽然每年的新增感染人数已经从原来的“地域性,集中性”爆发变成了现在的“零星感染”,但不得不说,经过长达六十多年的治疗,中国仍然没能完全消灭这一寄生虫。

作为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在长达六十多年的时间里,才勉强将血吸虫的推算感染人数压缩到了三万七千例。而在完全没有防疫工作和行动的非洲,血吸虫的流行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全球推算两亿例的血吸虫感染患者中,90%以上都分部在非洲各个地区。而援非医疗队也没能幸免于难,不少医疗队年轻成员因为对当地基础服务的警戒心不足,或者干脆缺乏对血吸虫的了解和认识。因此,这样的输入性感染病例也不少见。

刘堂春这次要去的是坦桑尼亚,正好是血吸虫的高发地区。而他正在看着的这一份资料,就是由who提交的当地传染病疫情报告。

老刘同志越看眉头皱的越深,他简直恨不得直接打电话去把自己的那些个不成器的非洲学生痛骂一通。坦桑尼亚最近的传染病疫情真的不算轻,光who通报的疫情就有霍乱,炭疽,基孔肯雅热三种。至于血吸虫和其他寄生虫,则干脆连精确的统计数据都欠奉——要统计这些在非洲人眼中的“常见病”感染率,实在是太困难了。

刘堂春不是公共卫生,寄生虫或者传染病专业出身,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非洲传染病报以高度警惕。这也和急诊工作的特征有关。会被送到急诊室来的传染病患者,一般都病情严重而且传染性极强。自从非典之后,国内的医生们逐渐从原来的“重治疗,轻预防”思想,变成了现在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而这样的变化,是付出了血的代价的。

天渐渐亮了起来,刘堂春拿着文件,去酒店餐厅吃了顿早饭。这份文件昨天晚上他才拿到手里,今天早上是第一次看。而他越看,就越觉得肩上的担子有些太过沉重。

这次前往坦桑尼亚的医生一共有25人,其中大部分是眼科,普外,内科,妇产科和检验科的医生。而专门的传染科医生则是一个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如果需要面临突然的疫情爆发,医疗队成员很可能根本无法应对。到时候别说去支援医疗了,只怕医疗队的成员们都会有危险。

“你起挺早啊。”七点半的时候,朱敏华教授终于赶到了酒店。他看着已经吃完了早饭的刘堂春,发出了感叹。“一大早起来就看文件?”

“老朱,你得给我帮帮忙。”刘堂春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眼睛。“你和部里的人熟,能不能帮我问问,现在在非洲的医疗队里有没有专门的传染病科医生?”

“这我上哪儿问去?”朱敏华面露难色,“医疗队虽然是卫健委从下面选派的,但也有外交部那边的安排。名单哪里是我能问到的?”

“那就想想办法。”刘堂春皱着眉头,把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从去年开始,坦桑尼亚的霍乱和炭疽疫情就有扩散的趋势。这一批过去的医疗队没有专业的传染病科医生,就连个院感出身的医生都没有。这样的队伍配置,做基础医疗和巡回诊治没问题,但是基本没有处理传染病的能力啊。”

朱敏华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摇头道,“医疗队在坦桑尼亚那是被当成宝贝供起来的,但凡有点危险的地区都不会让你们去。如果只在大城市里驻扎的话,应该不用担心这些吧?”

刘堂春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其实,这个队伍配置要是放在两年前,不,哪怕放在一年前都没有问题。但是从六月开始,坦桑尼亚已经报告了超过八千例霍乱。这对医疗队的威胁太大了。”

“队伍的组成定当那都是八个月前的事儿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刘堂春一样,队伍都出发了还能加塞进来?”朱敏华白了一眼刘堂春。“既然你看到了这些报告,那就在后面工作的时候提醒一下其他队员呗。”

刘堂春叹了口气,对着朱敏华摆出了一幅掏心窝子的姿态,“老朱,兄弟我为什么被发配到医疗队里你总该知道吧?就是因为院感管理的事儿。不瞒你说,我现在是真怕了这个,一提到传染病,老刘我脊椎骨里就像是有小虫子在往上爬,从l4一路爬到t3呐。”

“你就直接说是从腰上到胸口都发痒不就完了。”朱敏华对刘堂春的肺腑之言有些不屑一顾。反正就算是他费劲力气帮刘堂春找到了名单,可到时候要真有什么意外,刘堂春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办法来处理——各个医疗队负责的国家都不一样,且不说某种疫情跨国传播的可能性,就算疫情只是局限在坦桑尼亚,医疗队也不可能把人从其他国家调到坦桑尼亚去。

“实不相瞒。”看着朱敏华没什么反应,刘堂春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我这次去坦桑尼亚,手上还有两个名额。”

刘堂春去坦桑尼亚,走的是cdc的跨国交流项目。由坦桑尼亚那边发邀请函,然后老刘同志作为特邀专家赴坦指导工作。而作为坦方的特邀专家,刘堂春理论上能带两名随行专家一起去。

只不过,第四中心医院里的那些医生们刘堂春一个都不打算带——反正自己是被贬出去避风头的,没必要带着自己的徒子徒孙们背井离乡,跟着自己一起前往遥远的阿非利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打算自己一个人去非洲。

其实,刘堂春一开始是打算从首都这边挖个急诊护士带上一起走。但护士这个位置不光需要有极高的责任心和细致的观察能力,更重要的是,如果想要尽快投入工作,那就得找个和自己熟悉能配合在一起的护士。而这种护士,实在是不太好找。

既然不好找,那就退而求其次。刘堂春琢磨了一阵,决定果断修改目标。配合不好的护士,起到的作用还不如其他主治医生大。而考虑到坦桑尼亚可能面临的疫情风险,刘堂春在吃早饭的时候就决定,干脆挖上一个传染病医生或者公共卫生管理的专家一起走。

可惜首都的医院在这个方面并不算强,国内的传染科医院排名中,沪市华山医院和浙大第一医院并列称雄,而第三名则是南医大的南方医院。首都有五家医院能排进前十,只不过名次都不算特别靠前。而排名第六的同协又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刘堂春摇了摇头,把希望都放在了朱敏华身上。

“两个名额?”朱敏华愣了愣,然后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问道,“要不,咱们等会去北平大学第一医院看看?”

北平大学第一医院,传染科排名全国第十。传染科里的林主任是全国医学会热带病与寄生虫学会委员兼秘书。而她带领下的传染科,对于传染疾病导致的肝脏疾病有非常深刻的研究。

“那感情好。”刘堂春顿时就笑了出来,“不过,我进去倒是容易。你朱教授要进他们医院,只怕不怎么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朱敏华笑的很阴险,“大不了我去挂个号嘛!挂了号,他们还能不让我进去?”

两个急诊科主任都是急性子,确认过稍后的安排,两人直接出了酒店。在路上背着手溜着弯,没过几分钟,就走到了北平大学第一医院里。

“劳驾,挂个号。”朱敏华作为东道主,自然不能让刘堂春去排队。他站在挂号窗口的队伍中,排了40来分钟的队,这才走到窗口处。

“传染科的号今天都挂完了。”窗口里的出纳有些不耐烦的朝着朱敏华摆了摆手,“你明天再来吧。”

“都挂完了?”朱敏华一愣,“那非专家号呢?”

“都得预约。”出纳一指旁边的宣传海报,“你看看那个。”然后就朝着朱敏华后面喊道,“下一个!”

老朱被着急排队的家属从窗口前面硬生生给挤开了,他看着海报上的内容,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该直接给林主任打个电话说明情况。

而这时,窗口后方的等待区,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音。朱敏华一扭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刘堂春正和一个中年男人扭打在一起,而当过兵的老刘明显比那个中年男人更能打。脚下轻轻使了个绊子,就直接把那个中年男人放倒在了地上。但刘堂春却没法冲上去再给那人两拳了,他身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四五个人,那些突然钻出来的人挥起拳头,朝着刘堂春的头上砸去。

刘堂春敏捷的躲开了袭击,冲着这几个人破口大骂道,“妈了个逼的,别人救命的钱你们都敢骗?!”骂完之后,老刘同志甩掉了身上的羽绒服,朝着几人直接扑了过去。

挂号厅里的骚乱响成了一片。



第五十章 医托

刘堂春虽然上了年纪,但毕竟曾经当过兵。野战部队步兵的格斗本事,当然不是几个一般的“老混混”能比的。刘堂春且战且退,一个人拖着五个中年人打。每当他用灵敏的脚步躲过了一轮袭击之后,马上就是一套阴狠的反击。撩阴腿和关节技被老刘玩出了花。一阵骚动过后,医院的地面上躺下了五个人。两人捂着自己的裆部,扭曲的像两只大虾。而剩下的三个人,则分别捂着自己的大腿,肩膀,和下巴。

刘堂春在不到八分钟的格斗中,分别卸掉了他们的髋关节,肩关节以及下颌关节。同时还用全力踢了另外两人的下体。

也多亏这几个人就是凭着人多欺负人少,岁数不小不说,他们本身也没什么打架的能耐。要是换成年轻点的小伙子,现在躺在地上的恐怕就是刘堂春了。

哪怕对方身体素质不如自己,哪怕对方明显只是些准备以多欺少的普通人。但刘堂春仍然喘的如同耕地的老牛一般,呼哧做响。

“怎么回事儿?”迟迟赶到现场的首都警察体现出了高度的专业性。两个人迅速叫来了急诊医生,对躺在地上的这群人进行检查。而另外两位则把刘堂春给围了起来。

“他们……”刘堂春还在喘粗气,说话显得有些费劲。“他们是……医托。”

两个首都警察对视一眼,眼神中有种抑制不住的喜意。随后,一人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骗你钱了?”

“他们在骗那个人。”刘堂春指了指在一旁看热闹看的目瞪口呆的一个年轻人。“几乎快得手了。”

“啊?”年轻人一开始一直在看热闹,结果被刘堂春一指,顿时有点慌神。

刘堂春总算是把气喘匀了,开始向警察说自己和别人动手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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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见山的说,医托这种东西,很难直接判定它是否属于刑事犯罪。国内法律中并没有一条叫做“医托罪”的东西,而对于医托的处理和打击,主要是借由医托行为所带来的后果而进行的。从本质上来说,医托基本上等于“医疗骗子”。他们首先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获取患者和患者家属的信赖,然后不管你得了什么病,都说自己或者亲人曾经得过。随后开始大吐苦水,说这种病在正规医疗机构有多难治,治起来多遭罪。最后话锋一转——“我在某某医院的某某专家帮助下,很简单很轻松就治好了。”

如果这个时候,患者或者家属听了对方谗言,有些心动之后,医托就会热情的报上地址,甚至免费带路还顺带帮忙提行李。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把人忽悠到行骗的场所去。这样的场所可以是没有任何资质的无证小诊所,可以是某个“专家下榻”的招待所,也可以是一些看上去名头特别大,但实际上完全就是莆田系操控的医院。

骗去了这种地方,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患者自己了。用假药冒充特效药耽误病情的有,用各种草药甚至调料粉兑激素和抗生素冒充“祖传老偏方”的也有,更甚者,手术采取腰麻甚至局麻,手术做到一半要加项目额外收钱的也有。有些患者和家属能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受骗,那到时候这些医托甚至会暗骗不成改明抢,甚至对患者进行胁迫和报复。

刘堂春不只听说过这种事情,在第四中心医院供职以前,他甚至亲眼见过这样的医托和骗子。但宁远的医疗条件毕竟不如首都,从外地赶到宁远看病的人比起首都那还是少数。所以,刘堂春一开始还真没反应过来,和坐在自己身旁,朝着远处一个年轻人搭话的这个畜生是个医托。

中年人一开始说的头头是道,什么“同协大部分科室都很厉害,但说起第一,他们只占了五项”之类的内容,不光听上去似乎显示了他对医疗体系极为了解,而实际上这些也都是真的。

引起刘堂春注意的,是这个医托后面对急诊科的评论。“别老看着同协,他们虽然急诊是最早的,可真要说起治病,同协的急诊后续处理的水平真不算高。还不如宋安省的那个宁远第四中心医院呢。好歹人家是个急诊中心,同协的模式有问题,现在就是在吃老本!”

自家医院被人提到了,而且还是表扬。虽然刘堂春自己都不认为,第四中心医院的后续治疗能力能和同协比,但这毕竟是个很让他开心的事儿。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刘堂春才开始仔细偷听起了隔壁的聊天内容。

结果一听不要紧,两人聊天后面的部分竟然全都是在吹捧某个刘堂春压根就没听过的“专家学者”。医学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刘堂春虽然完全没听过的专家也没几个,但这还是有可能的。而刘堂春直接一拳头干了上去,则是因为后面的一句话。

“你要看的是乙肝对吧?”那个中年人显得很热情的样子,“北医一院的传染科林主任你知道吧?她就是专门看这个病的。可帮我治好病的那个天意诊所的华主任,那是这个林主任的博士老师!”

刘堂春眯起了眼睛,林主任他不是很熟。可刘堂春也知道,林主任的博士导师姓钱。而北平大学医学院传染病学系里,并没有一位姓林的老专家。

“华主任当时就和我说了,他教了这么多学生,就数这个林主任人品最差!”中年人说的义愤填膺,“欺师灭祖的事情她干了不止一两件,人心都是坏的!给人治病都用最贵的药,医保还不能报销。不光这样,要是住了院没给她交过红包的,她们能把人生生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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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偷偷摸摸挖人彻底别想了。刘堂春看着这帮躺在地上的人渣,虽然余怒未消,但总的来说,心里还是很痛快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批评医生就成了几乎整个社会的共识。治不好病那是医生的问题,医保不报销也是医生的问题,就连治病的时候有些不舒服,也可以直接怪罪到医生头上去。

被患者误解,这种虽然委屈,但也只能挨着。可一个医托,一个诈骗犯为了骗人也敢这么肆意抹黑,刘堂春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底又有一团火冒了起来。要不是警察同志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几个躺在地上装死的家伙,刘堂春真打算上去再揍他们一顿。

“先带走,到所里取个口供。”首都警察其实是个很难做的职位。毕竟首都所在,各路神仙多如狗。保不齐哪儿就能冒出来几个司长局长的家属——谁家都有几个破落亲戚嘛。

也正是因为这个,首都警察其实也是个很好做的职位。只要一切都按规定来,谁都不会随便为难他们——行的正做的端,想要为难他们也没借口理由。

只不过,这并不影响首都警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带头的警察见躺在地上的几人都被带进了急诊,才对刘堂春低声道,“老哥哥,打抱不平虽然是个好事儿,可你下手有点狠了。”

“我这是正当防卫啊。”刘堂春摊了摊手,“他们五个围上来要动手的。”

警察摇了摇头,“按你的说法,他们这就算往诈骗上靠也是个未遂。更何况能不能算是诈骗都难——你说他们是诽谤都不一定够的上标准。万一他们一口咬死了就是聊天吹牛,那你这就算寻衅滋事了。”

“不怕,到你们所里把事情说明白了就行。”刘堂春摆摆手,把在远处看热闹的朱敏华叫了过来,“老朱啊,其他的事儿就拜托你了啊。”

“我要说不行,你是不是又要威胁去我们院里挖人?”朱敏华虚着眼怼了一句,然后摇头对警察同志道,“刚才你说的我也听见了。这样吧,他们说的那个天意诊所,你们先查查看有没有证件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让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和你们一起去。”他凑到警察身旁,低声道,“这个刘医生,对,他是个医生。他下个礼拜就得去坦桑尼亚支援医疗,这还是坦桑尼亚政府走的外交部的邀请路线。”

“哦?涉外了啊?”警察同志闻弦而知雅意考虑,“那就好说了。这样吧,等会麻烦您两位先去所里跟我们做个笔录。等我们和各个部门确认过之后,就让你们先走。”

警察同志看了一眼急诊的方向,“至于那几个人嘛,我回去看看纪录。如果真是医托,那应该都是在所里挂了号的。再处理起来也就方便一点。”

警察和医生一样,其实都是在群众的不理解和怀疑中工作的。平时挨骂不比医生少,如果算起暴力袭击的话,警察其实比医生还惨。大家都干着这样的工作,相互之间的理解其实也会多一些。更何况,打击医托本来也是警察的工作之一。虽然做事要符合规定,但这并不影响警察同志们对医生有一些同情和理解。

保护医生,也是在保护普通民众。

第五十一章 难,难,难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五十一章难,难,难周军这几天的脾气非常糟糕。就算孙立恩是个瞎子,在周军联合保卫处两天内搞了三次“反医托黄牛”演习之后,他也能猜得出来,自己的这位师兄心情非常不好,而且估计就和医托或者黄牛有关系。可现在急诊室里就数周军最大,负责“督导”的柳平川对周军的行为不光没有反对,反而也在给予各种支持。

这种没有先例和预案的演习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基本套路都是医护人员尽快离开冲突现场,并且让保卫处的工作人员迅速介入。只是演习多了,孙立恩渐渐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于是趁着第三次演习结束,大家散场的时候,孙立恩壮着胆子去问了问周军怎么回事。然后才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

“刘主任被抓了?”孙立恩震惊不已,他惊讶的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在派出所过了一晚上而已。”周军皱着眉头解释了一句,“你是怕别人不知道还是怎么的?注意一下影响!”

首都警察同志们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那五个医托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引导别人的意思,纯粹就是在吹牛聊天而已。至于后面动手嘛,那是四个人见义勇为而已。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恶意,同时这五个人又确实没有案底,结果就是刘堂春一时半会走不掉了。整个案子只能被当成“寻衅滋事”来处理。这边,刘堂春被留下来录了一晚上口供,而另一头,好几个民警同志轮番上阵,把这五个医托审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查到了那家无证小诊所附近的监控视频,用铁证证明了这五人经常一起带着其他人去诊所,并且还在诊所里查出了两个被骗去的患者,这才算是把刘堂春从这场麻烦里刨了出来。

犯罪分子会想尽一切办法打击见义勇为的群众。只有让所有人都开始担心自己见义勇为的后果,他们才能更加肆无忌惮的坑蒙拐骗而不用担心被识破。而刘堂春则坚持了自己的看法——这些人的行为按照诈骗算都算从宽处理了。想想看小嫣然的例子吧,忽悠着需要看医生治疗的患者去这种无证小诊所治疗,这应该按照谋杀论处才对。

虽然首都这边的麻烦总算是告一段落。但刘堂春被警察同志们扣了一天的事情还是传到了周军耳朵里。而周军用来施压的方法也很简单,他直接打电话到了北医一院院长办公室,朝着院长说了半天的“道理”。

前文说过,周军这人最大的能耐,就是一个脏字都不吐,却能骂的人浑身难受。

虽说北医一院的院长也很无辜,莫名其妙就被人骂了一顿,但周军哪儿管得了这些,自己的恩师在他们的地盘,为了保护他们的患者,结果被带进了警局里呆了一整天。而你们医院里居然连去警局慰问一下都没有。就凭这个,要不是因为自己现在根本走不开,周军甚至想飞到首都去和这个院长来一次拳头与肉体的激情碰撞。

孙立恩叹了口气。周军心情不好,那遭殃的就得是他们这些急诊医生。来回来去的操练,让不少医生已经开始抱怨了——咱们第四中心医院是个大急诊模式的急诊中心医院,什么时候病人还要预约了才能来看病?就算要演习,也该是门诊那边去演习吧?医托就算巧舌如簧,也不见得就能把断胳膊断腿,内出血加中毒的患者忽悠到无证小诊所去?就算他们敢忽悠,又有哪个家属敢信?

第四中心医院可以说先天就对医托和黄牛们没有冲突。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从这里插上手,更何况每天都在大门口待命的老吴可是满心希望能抓上一批黄牛解解闷呢。

孙立恩查完了今天的房,看着icu外杨建强的妻子静静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没有过去打扰她。

杨建强的情况还是很危险,如同孙立恩所担心和预料的那样,使用了磺胺嘧啶和乙胺嘧啶后,他身体中的多个器官都逐步开始出现脓肿。幸运的是,他的免疫系统已经被抑制到了一个非常低的水平上,而icu中的各项生命支持措施也相当到位。杨建强的脑脓肿已经开始有减小的迹象,而他出现的心脏水肿和肝损伤勉强还在安全范围内,只不过肾脏表现的情况相对来说比较差。万幸的是,他的肾功能还没有完全丧失,并不需要使用连续性血液净化方案。只要每两天进行一次透析就好。

如果不再出其他差错的话,杨建强活下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而那个“把心放在肚子里”的姚壮宪,情况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胸口上被插的那一刀干净利落的穿透了杨建强的胸壁,虽然没有直接伤及肺叶,但仍然引起了非常严重的问题。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在给杨建强做了紧急封闭和胸腔引流之后,将他赚到了普外科的住院区。按理来说,这个病人也就和孙立恩没有什么关系了。可这么罕见的病例,孙立恩怎么可能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然而,这个正因这个病例太过罕见,以至于第四中心医院的心外医生们对于姚壮宪的情况根本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心脏被长期压迫,以及连接心脏的主动静脉过长,导致了姚壮宪的心脏负荷极重。而胸口上的那一刀,就像是扣下了扳机的手指,令姚壮宪的病情急转直下。

根据孙立恩和袁平安的讨论,情况大概是这样的。

先天性的心脏异位对姚壮宪来说其实并不是“毫无副作用”的。实际上,因为主动脉比正常人长出30%左右,姚壮宪本身应该就有左心室收缩期射血阻力增加的问题。而人体为了克服这种阻力,大多数情况下,心室肌肉会出现代偿性肥厚,增加肌肉密度从而保证收缩时的心脏射血量。但由于他的心脏所处的位置与常人不同,而且心脏周围有不少器官挤压,因此姚壮宪的心肌肥厚实际上并没有表现为向外扩张式的肥大,而是走了另一条代偿的路子——他的静息心跳频率比正常人要高出接近一倍。而与此同时,姚壮宪的冠状动脉发生了代偿性增生。根据b超结果显示,姚壮宪的冠状动脉大概比正常人多出60%的长度,这有助于他的心肌获得更多血液,从而保持高频跳动。

然而人体的正常代谢是有极限的。心肌获得的氧气再多,也不可能变成电动小马达跳跃不停。大量的增生冠状动脉和烟雾病的代偿脑血管一样,形状繁杂而且直径很小,这也就意味着,它们会很容易堵塞。

挨了一刀受了惊吓的姚壮宪,心跳频率更上一层楼。而因为增生冠状动脉堵塞而导致的原发性心肌缺血,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这根稻草本身就能把骆驼砸死——姚壮宪的心脏迅速出现了扩张和衰竭的迹象。而压迫到了胃部的心脏扩张,最直接导致的症状,就是姚壮宪多发的呕吐,以及急性呼吸困难。

为了纠正他的呕吐和支持呼吸,心外科和重症医学科展开了预防性救治。虽然还没有到需要ecmo支持的地步,但如果不能尽快把他的心脏放回到正确的位置上,那姚壮宪就只能赌一把心脏移植了。

问题在于,心脏异位纠正这种手术,第四中心医院的心外科并不是很擅长。实际上,最擅长心脏异位纠正手术的医院,应该是各地的儿童医院。原因也很简单,很少有患儿罹患了心脏异位之后,不会表现出明显的畸形特征。孙立恩和袁平安最想不通的也是这个问题,明明是个在婴幼儿期就很容易被发现的症状,为什么姚壮宪的心脏异位却一直没有被发现?

然而,这个问题注定永远得不到解答了。姚壮宪没有亲人,至少根据警方的调查,他没有在世的亲人。好在姚壮宪的公司还算厚道,公司给每个人都买了补充的商业保险。同时,因为姚壮宪受伤的时候是在公司团建期间,他的伤情被定性成了“工伤”。这让公司领导能够成为姚壮宪的医疗代理人,为他做出一些关键的医疗决断。尤其是为了纠正他的呕吐和挣扎,医院不得用麻醉剂将其诱发昏迷之后,这个定性就非常重要了。

“他现在这个状况,转院肯定是不现实的。”孙立恩和袁平安讨论了好一阵,甚至还引来了徐有容和周策加入。“或者,可以考虑请儿童医院的心外医生来会诊一下?”

“婴幼儿的心脏异位,手术中最大的难度其实还是他们的器官太袖珍,血管的吻合不好做。”徐有容想了想,摇头道,“如果只是比较常见的心脏外露倒还好说,总结一下就是,打开胸腔,把心脏放回到正常位置。”

孙立恩苦笑了两声,“你这个总结可真是简练。”

徐有容没搭理孙立恩,继续分析道,“腹性心脏异位就不一样了。首先要把他的心脏从腹腔里切下来,然后结扎住连接心脏的主动脉和静脉,通过体外循环维持体征。然后再打开胸腔,修剪掉多余的血管,然后利用剩余的血管再造出动脉和肺动脉,同时还要连接左右肺静脉和上下腔静脉,六个吻合口要缝。”

周策接茬道,“从工作量上来看,这个大概相当于一次心脏摘除,一次主动脉替换,一次心脏移植。”

“还有一次pcr介入。别忘了他有心肌梗死。”袁平安补充道,“大概算一下,这基本等于三台四级手术和一台特殊准入的三级手术一起做。”

三个男人在徐有容冷静的目光中一起摇起了头,“不好做啊!”

第五十二章 讨论

手术是有分级制度的。https://只不过,很多普通老百姓压根听都没听说过这个说法。

根据相应法律法规,手术难度被分为一到四级。刚入职的住院医师可以在上级医师的指导下主持一级手术,然后逐级上升。而要做四级手术,则要求主刀医生至少是副主任医师才行。而且刚升职的副主任医师需要在副主任医师岗工作三年,有博士后学历的则需要在副主任医师岗工作两年,才能独立主持四级手术。但前提条件是,所主持的四级手术中并没有应用新技术,或者不属于新项目手术以及科研项目手术。

pci比较特别,它属于三级手术,而且同时也是资格准入手术项目。高年资主治医师在获取了该项手术的准入资格后才能实施。

根据四人的分析,如果要给姚壮宪做一次心脏异位修复手术,则最少需要动用一名有准入资格的高年资主治医师,两名心脏外科的高年资副主任医师,一名普外科的低年资副主任医师,一共五人才能完成。而这么大规模的手术,麻醉科的副主任肯定要到场,同时护理部得抽调和几位医师经常合作的护士组来参与手术,也就是说,到时候手术室里可能同时要有超过二十人的团队。

“当然,这么大的手术肯定不会一次完成。”袁平安朝着孙立恩解释道,“比如pci,应该就会放在异位修复之前做……”

“患者的心脏在腹腔,这个pci可不是一般的医生能做的。”徐有容摇了摇头,“搞不好可能要把心脏离体之后才能做疏通。”

“不至于吧?”周策皱着眉头问道,“心脏离体之后血管都瘪掉了,怎么做介入啊?”

这就是为什么pci手术需要特殊准入资格了。如果不是专门搞这个的医生,对于这项手术的了解就会非常有限,大概原理大家都懂,就是用导丝顺着动脉一直捅到心脏的冠状动脉里,然后找到堵塞或者严重狭窄的地方,根据情况选择吸出血栓,粉碎硬化斑块,或者干脆直接放支架扩张狭窄血管。而具体采用什么样的治疗手段,需要获得了pci准入资格的医生进行判断。

“大不了就在体外做搭桥嘛。”孙立恩壮着胆子,在一群学霸的讨论中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反正大家都熟,而且他们也都知道自己是个小规培,就算说错了什么话,似乎也不会有严重后果。

“你别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众人沉默了一会后,周策忽然点头道,“心脏离体后停止跳动,对于搭桥肯定是更有利的。而且也不用担心搭桥时的心肌供血不足问题,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血管能不能缝的好――增生的血管很细的。”

袁平安想了想,补充道,“之后的用药也要很注意才行。搭桥之后需要抗凝治疗,可是抗凝治疗会增加后期的出血风险……”

徐有容看了一眼袁平安,随后不满的摇了摇头,“这就错了,每个患者的情况都不一样,你不能光生搬硬套书本上的内容啊。”

看着袁平安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徐有容继续道,“心脏搭桥手术后需要短期抗凝治疗,这是课本上的内容。但你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因素。”

袁平安毕竟不是什么没有临床经验的学术研究型医生,他马上就明白了徐有容的意思。“你说的对,这个患者和其他需要搭桥手术的患者病因并不一致。”

冠心病的实际表现,是那些缠绕在心脏上的血管狭窄或者被堵塞了。但会造成这一表现的原因有很多种。其中占到最大比重的,是高血脂导致的血管硬化斑块,或者高凝状态导致的血栓堵塞。对于这两种原因导致的冠心病,患者在做完搭桥手术后,的确是需要短期抗凝治疗的。但姚壮宪的冠心病原因则完全不同――他被堵塞的血管原本并不应该存在。而导致堵塞的原因,也不是什么血液粘稠,而是因为代偿出的血管直径过细,以及血管扭曲过度导致的。

人体内的血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看做自然的河道。而动脉,则像是处于泄洪状态下的河道。河道宽阔而且笔直的状态是最理想的情况,但也难免会遇到一些有些河道扭曲狭窄,或者坡岸脆弱的部分。

坡岸脆弱,就可能会在长期的冲刷下被一点点侵蚀,而侵蚀的结果,就是动脉瘤了。如果冲到坡岸决口,那就是动脉瘤破裂,这可是分分钟会死人的严重症状。

比起坡岸脆弱,河道扭曲狭窄造成的泥沙淤积就相对进展更缓慢一点。淤积会导致河道逐渐缩窄,等到河道被彻底堵死,那就会造成冠心病。

代偿增生的血管有个特征,不管它究竟出现在哪个器官里,血管弯曲狭窄是必然的。这种代偿发生在颅脑内就是烟雾病,发生在肝脏就提示肝硬化中晚期。总的来说,虽然能保证人体短期内的正常运行,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说起来,这次的讨论应该算是孙立恩的医疗组在禽流感后,第一次集体会诊讨论。虽然帕斯卡尔博士没有参与,但能凑起这么些人也很不容易了――周策虽然不是治疗组的成员,但他和徐有容关系密切,又喜欢和孙立恩聊天。基本可以算是半个编外人员。

“说回来,宋院长不是让柳教授接手治疗组么?”宋文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袁平安就在现场。他对于治疗组的事情几乎是四人里最上心的,“可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着柳教授来组里一次……”

“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说柳院长的坏话嘛!”周策轻咳了两声,认真道,“委婉,委婉点。”

“比如柳院长最近痴迷上了一家新开的炸酱面馆。”徐有容面不改色的说着,“老头最近一天三顿炸酱面,吃的自己都快成炸酱了。”

三人大惊失色,却想不出来面如炸酱究竟是什么疾病的表现。

“这个玩笑不好玩?”徐有容愣了一会,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太擅长说笑话。”

孙立恩叹了口气,“反正吧,现在治疗组暂时算是解散状态,等徐医生把论文整理出个大概,我估计柳院长那边就会有些动作了。”

成立治疗组的原意就是要给徐有容的升职铺平道路。等到这个论文大概有了头绪,柳平川大概率还是要把徐有容调神经外科去的。就算之后有诊断科的职位,那得等到一两年之后。

“论文大纲估计还有两天就能出来。”徐有容点头答道,“陈雯的手术方案大概已经有了。柳老师的意思是,以介入为主。以脑血管为操作通道,先取掉靠近脑白质的那一批虫囊。”

复杂的手术,对人体创伤大的手术,最好分成好几次进行。这是现代医学外科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理念进步。陈雯的病情之复杂,情况之严重,不光孙立恩是第一次听说,就连徐有容也是头一次见。第四中心医院的神经外科这段时间一直没放松过对陈雯的手术方案设计,柳平川甚至从联系了同协的老朋友们帮忙把握手术方案。同时,柳平川从深圳订了两套陈雯的颅脑3d打印模型,专门用于演练手术方案。

而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为了这场手术,第四中心医院决定启用刚购入的rosa神经外科手术机器人系统。

这次的手术创口多,位置深,仅靠神经外科医生的双手,很明显是无法达到所需的精度的――就算前几个虫囊可以依靠徐有容稳定的双手取出,但谁都不知道徐有容双手的稳定能保持多久。

一旦因为手术时间过长,徐有容的双手失去了稳定,锋利的取样针就会伤及到正常脑组织,或者戳破脑内动脉造成严重的出血。这种失误,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rosa系统我在美国用过几次,但不算特别熟练。”徐有容伸了个懒腰,然后重新把散开的头发拢回了耳朵后面。“这几天我一直在练习,所以也没什么时间来急诊。”

孙立恩根本没听过rosa是什么,不过他倒是听说院里有一套达芬奇系统。他好奇的问道,“院里不是有达芬奇么?为什么不用那个?”

“那种用来做胸腔和腹腔手术的东西,精度不够。”不用徐有容回答,袁平安直接回答道,“而且达芬奇也做不到动脉内行走,要做神经外科手术,那坨东西就是废铁。”

说起来,达芬奇手术机器人的定位还真的有些尴尬。作为先进设备被引入到国内之后,达芬奇机器人水土不服的现象表现的比大家一开始估计的还要严重。胸腹腔手术时,达芬奇虽然能够做到创伤更小,恢复更快等等优势,但达芬奇手术尚未进入医保覆盖范围。很多商业保险也不会对这一笔巨大的额外开支进行覆盖。而和一般的腹腔镜手术比,达芬奇的优势又没有大到“革命性颠覆”的地步。

而达芬奇系统的另一个巨大优势――远程手术支持就更没什么意义了。能够买得起达芬奇的医院,没有一家是菜鸡,大家都很能打,根本不用叫外援。而需要手术支持的医院却买不起这套设备,需要专家操刀的手术,要么把病人转送到高等级医院,要么请专家来本院进行手术。远程手术支持虽然是个大卖点,可现实中却根本用不上。

虽然现在靠着5g技术,大医院之间可以做到互相远程达芬奇会诊甚至手术,但这种案例毕竟还是少数――专家来回飞机票可比一台达芬奇和一堆后续支持服务便宜太多了。

我能看见状态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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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科研

日子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一天中的每一秒似乎都有一年那么长。而有时候,半个月也不过转眼而已。

而孙立恩这些天的经历,就像是转了一眼一样。

自从值班时间被调整到和周军一致之后,孙立恩一下就多出了不少空闲时间。不开玩笑,三线医生突然享受起了一线医生的值班频率。从一周六天上班,变成一周上三天班,能够一下就适应这种变化的人根本不存在。

只不过,调整了值班顺序,并不意味着孙立恩就能彻底放羊了。每周一三五跟着周军一起去医院,二四六日则得去实验室里泡着。原本一周还有一天休息日,现在可好,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了。

孙立恩对这种安排当然是有些不满意的,换成谁都不会喜欢一周七天,每天都要工作的生活。但孙立恩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直接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原因很简单——周军也是这么干的。

孙立恩自己还没有做过开题报告,也没有人来告诉他应该研究什么项目。而周军作为刘堂春这个实验室中主管教学的副教授,虽然平时也负责开题。但孙立恩明年才入学,现在整个实验室里也实在是没有能够交给他的课题项目。

思来想去,周军决定先让孙立恩参与到一个基本已经快完成了的项目中。至少让孙立恩先初步开始接触科研项目,逐渐建立起一些经验。这样之后再转入其他的项目里,孙立恩也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所以你现在主要是搞心肺复苏方向的研究?”宿舍里,曹博士和孙立恩坐在客厅里,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好几瓶啤酒。孙立恩朋友圈里的那条照片已经发出去了半个月,造成的影响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曹博士实在有些挨不住了——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知道他平时惹到女朋友的时候得跪着回话。因此,曹博士决定请孙立恩喝上一顿,然后威逼利诱他删掉照片。只是这个目的似乎早就被他忘在了脑后,他开始对孙立恩参与的项目好奇了起来。

“我其实就是个打杂的。”孙立恩喝了口啤酒,明天是周日,他不用去医院值班。所以喝起酒来也没什么心理压力。“徐哥的研究数据基本都收集到手了。我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定期给那些被当成研究数据的病人家属打电话做一下跟访。”

徐哥大名徐胜勇,是刘堂春的学生。作为急诊医学心肺复苏方向的研究生,他研究的课题项目很直接——《急诊科心肺复苏效果及影响因素分析》。

心脏骤停是临床上最危急的情况,当心脏射血功能突然停止,心脏机械活动完全消失的时候,全身血液供应会马上中断。而脑部血供中断10秒左右,就会出现意识丧失。一般认为,心脏跳动停止超过五分钟,大脑就会遭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停止跳动超过十五分钟,95%以上的脑组织都会受损。因此,在医学临床上,没有任何一种疾病状态比心脏骤停更为及,这也是很多危急重症患者临床上的最后共同通道。而心肺复苏是抢救心脏骤停患者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紧急医疗手段。

而心脏停搏也并不是单纯的“心脏不跳”了而已。从心电图上分析,心脏停搏一共有四种类型,分别是心室颤动,无脉室性心动过速,无脉电活动和心脏停搏。其中vf和vt可以通过除颤进行处理,因此这两种类型的心脏停搏也称为可除颤心率。而pea和asy则是非可除颤心率。因此和大部分人所以为的情况不同,并不是所有的心肺复苏治疗中都会用上除颤仪。

然而,现代cpr技术发展了快半个世纪,可心脏停搏患者的总体死亡率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根据北美的一项多中心研究报告显示,他们纳入评估的20520例院外心脏停搏患者中,各个中心的出院存活率从0%到3%不等。而所有中心里,总共仅有954例的患者能够存活出院。

是的,在大规模推行cpr急救知识的北美,医院外发生心脏停搏的患者里,大约只有不到5%的人最后能够活着出院。而国内的数据统计及其预后比美国更不乐观,03年的沪市急救中心救治的ohca患者共4166例,院前自主循环恢复的一共有143例,而最终存活出院的仅有1例而已。

影视作品里那种,心脏不跳了就胸外按压加人工呼吸,最后帅气的用电极板往人胸口上一放,通电就能把人救回来的场面其实是真正的少数。心肌梗塞导致的室颤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容易处理。而各大急诊中心挂着的“胸痛中心”,实际上就是专门用来处理急性心肌梗死患者的。

孙立恩在这段时间里接触到的数据其实非常震撼,他在急诊干了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手头上接触过的病人虽然有几个离世的,但总的来说,都还算有不错的结果。因此,在看到02%的那个数据是,孙立恩的第一反应是“这数据是不是出错了?”

但是数据不会说谎,徐胜勇的数据采集自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整整四年半的研究期间,急诊就诊患者一共有七十三万人次,留观人数一万三千余人,抢救患者一万四千人,抢救比例9%;而其中心脏停搏有1936起,占就诊患者的6‰,抢救患者的6%。在研究中,一共有597人被纳入了研究,平均年龄在95±9岁,年龄最大的患者103岁,最小的18岁。

在第四中心医院的抢救中,经过心肺复苏,能够达到自主恢复循环的站到7%,但能够存活出院的仅有2%。cpr最有价值的效果,既具备良好神经功能存活出院的,则仅占到所有研究病例的7%。

597人中仅有16人具备了良好的神经功能存活出院。这就是第四中心医院,地区最大的急诊中心,大急诊试点单位在过去四年的成绩。至于那些没有被纳入研究的,除了十几个年龄小于18岁,因为不符合道德伦理审查而被排除之外,大部分患者都在家属拒绝抢救,或者心脏停搏后主动出院。可以推测他们的结局基本均为死亡。也就是说,过去四年中,约有1900人因为心脏停搏被送入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其中16人能够不依靠他人帮助完成吃饭穿衣上厕所等活动出院,另外三人虽然存活了下来,但仍然带着严重的神经损伤。

cpr真的有必要么?孙立恩看着自己手里的数据,陷入了又一次的迷茫之中。cpr他做过,郑国有就被孙立恩按过。老头大概属于非常幸运的7%中的一个,他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神经系统后遗症。

得了禽流感的吴芬妹在情况稳定下来之后,被转入了第二医院集中治疗。具体的情况怎么样,孙立恩也不知道——转移吴芬妹的时候,孙立恩还在隔离室里玩手机呢。但至少,孙立恩可以确定,在他晕倒之前,吴芬妹恢复了窦性心律。她也是幸运的,至少比那3%的心脏停搏患者更幸运。超长时间,超大剂量肾上腺素,多次电除颤,这种情况下都能恢复到窦性心律的状态,孙立恩一开始还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好,但在这些数据下,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状态栏所带来的优势了。

难不成,有次数提示的话,就一定能让患者自主循环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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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没喝多久,孙立恩一共开了七瓶啤酒,曹哥就扛不住了——其中四瓶还是孙立恩自己喝的。

“你就三瓶啤酒的量还敢出来和别人喝酒?”孙立恩真的是第一次见有人喝上一瓶啤酒就会扛不住的。曹哥五十分钟喝完三瓶啤酒后就想吐的状态,甚至让孙立恩怀疑自己这个室友是不是先吃了抗生素才喝的啤酒——双硫仑样反应会阻止人体代谢酒精,造成酒精在体内蓄积,而这种反应是可能会致命的。

只不过在状态栏和询问的双重确认下,孙立恩确定了曹博士只是单纯的酒量差而已。这就让他放心了不少。

把曹博士扛到了房间里,孙立恩走到了阳台上。他看着天上的月亮,嘴里哈出的白气像云雾一样遮挡住了柔和的月光。

医生也是人,当直白的研究数据似乎隐约在嘲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的时候,沮丧和自我怀疑是必然的。

月光隐约有增强的趋势,而寒冷的北风让衣着单薄的孙立恩顿时清醒了过来。

不,怎么会是无用功呢?没有那十分钟的胸外按压,郑国有早就成烈士了。没有十一次的电除颤,吴芬妹肯定会在自己生日的当天去世。那些辛苦都不是白费,哪怕在研究数据下,也有2%的患者因为心肺复苏抢救而活了下来。

如果没有医生们拼尽全力的抢救,这十九个人也不可能活下来。

急诊医生的工作就是这样,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得救,但得救的人都是因为医生们全力的治疗而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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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灵感来源徐牧羊

急诊医生经常需要帮助那些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病患。但并不是每个病患都和医生们一章珍视自己的性命。自杀的,滥用药物的患者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人被送到急诊室来。自杀的患者几乎每一个都会后悔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因为缺乏普遍的心理干预处理机构,他们几乎都会因为一些常人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走上绝路。

孙立恩在急诊室工作的这段时间里,见过两个自杀未遂被送到医院的可怜人。两人都是女性,年纪不大。好在都市女性自杀大多选择过量服药,而她们被发现的时间又都算很早,紧急洗胃之后也就算是救下来了。留下了一滴眼泪和无数句后悔以后,两人出院,迎接幸运的新生活去了。

而滥用药物甚至吸毒的患者……说难听一点,除了极个别有心理问题的可怜人,大部分都是自找的。

吸毒人群由于其群体特殊性,经常共用针头等习惯,一项是血液传染病的高发群体。国内医院常做的传染病五项,基本算作是这个群体的常见病。艾滋病,梅毒,淋病,甲肝,乙肝。这五种疾病中同时中两项,基本可以肯定至少是“特殊工作人群”。如果中三项,那就有超过八成几率是吸毒人群。

孙立恩看着面前这个躺在抢救床上,干瘦干瘦的男人,有些走神。吸毒的人孙立恩也见过,可吸到这个地步的,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徐牧羊,男,31岁,卡西波肉瘤,二期梅毒,淋病性直肠炎,甲型肝炎,乙型肝炎,二醋吗啡过量。”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他真的从内心深处觉得,状态栏可能出了点问题。但这行字却始终静静的悬挂在徐牧羊的头上,看上去颇有几分讽刺意味。

二醋吗啡,又被人称为海洛因。是吗啡的乙酰化衍生物,作用和应用与吗啡近似,但镇痛效果强于吗啡,用药后容易产生幻觉和更强烈的欣快感。其特点是生效快,持续时间段,而对中枢神经的抑制性则是吗啡的十倍以上。

也就是说,二醋吗啡依赖者比起传统毒品依赖者使用药物的频率更高,使用的计量也更大。这就使得二醋吗啡依赖者比传统毒品依赖者更容易出现呼吸抑制的情况。徐牧羊现在就是这样。他所使用的二醋吗啡剂量明显超过了“安全”用量。而强烈的中枢神经抑制效果,使得他被送入医院的时候呼吸心跳全无。瞳孔散大,直径6mm左右且对光反射不敏感,全身重度紫绀,口鼻中有大量的白色细泡沫状分泌物。

抢救室内的医生们对他紧急进行了抢救。除了吸痰通畅气道,胸外按压,面罩式无创正压辅助呼吸等对症措施全都用了上去。而在抢救中,负责指挥抢救的袁平安注意到了这个患者特殊的体征和两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在抢救了两分钟,静脉推注注射1mg肾上腺素后,徐牧羊的心跳恢复了。但仍然没有自主呼吸,最后又紧急加了8mg的纳洛酮,并且改用了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呼吸,三分钟后,徐牧羊恢复了自主呼吸。血氧饱和度从90%上升到了95%。

再推了一剂纳洛酮之后,袁平安去关注其他患者了。而孙立恩则拿着厚厚一叠病例,来找周军签字。走进抢救室后,他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这位头上挂着一长串状态的徐牧羊。

“立恩,你来啦?”袁平安忙出了一头汗,今天的急诊室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但见孙立恩来了,他还是很高兴的朝孙立恩摆了摆手。周日晚上他和孙立恩聊了两句,而孙立恩向他保证,要把他女朋友引入第四中心医院没有任何问题,只要院长同意,并且同协那边愿意放人,那就什么都好说。

“袁哥……”孙立恩把手上的一堆病例放在了值班台旁边,快走了两步,走到袁平安身旁后压低声音问道,“3床那个病人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啊?”袁平安看了一眼3床,确认孙立恩说的就是徐牧羊之后摇头道,“推过纳洛酮了,吸毒过量吧。”

“瘦成这样,估计吸了挺长一段时间了吧?”孙立恩倒不怎么操心徐牧羊的性命问题,五毒俱全的吸毒人员,存活期基本都是按月算的,就算担心也来不及了。他努力试图引导袁平安重视一下医护人员的感染管理问题,“传染病五项做了么?”

“你可算问到重点了。”袁平安眼前一亮,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无关人员后,低声道,“五毒俱全的网络写手,你见过没有?”

“网……网络写手?”孙立恩一愣,他第一反应是,这四个字大概是某种综合症的戏谑称呼。

“就是写网络的嘛。”袁平安笑道,“送他来的家属说的,他们担心病人突然倒下,是因为长期上网造成的症状。”

孙立恩无语了好一阵才问道,“网络写手……写能挣上钱么?难怪瘦成这样……”

“写死路一条呀。”袁平安摇头道,“不过他应该还算可以的。听家属说他还有点名气,写过两本什么精品书。”他又看了一眼徐牧羊,摇头道,“不过看情况,估计写赚的那点钱都被他拿来当成毒资了吧。”

考虑到他还有个淋病性直肠炎,孙立恩强烈怀疑除了网络写手以外,徐牧羊可能还有其他收入来源。不过既然都已经确定是吸毒人员了,那接下来只要徐牧羊的生命体征恢复平稳,那就应该会被转移到强制戒毒机构,或者专门的传染病医院进行治疗。想来去专门的传染病医院治疗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五毒俱全的吸毒人员,就算以后再不复吸,能活过六个月的几率也不会超过20%。这种人如果送到强制戒毒机构,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直接病死在里面。

“报警了吧?”孙立恩问道,这些特殊病人的处理流程都是固定的。但是看袁平安忙的脚不沾地,孙立恩还真担心他会忘了这一茬。万一这人等会恢复意识之后自己跑掉,那可就要出乱子了。

“报了,吴警官已经和他的同事们通报了情况,估计再过个十来分钟就会有人来了。”袁平安点了点头。其实他真的不知道第四中心医院碰到这种情况的处理流程,本来他还打算自己去打电话报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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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把一堆病例记录放到了周军办公室里,周军今天需要参加两个例会,现在正在会议室里。好在病例记录并不需要马上签字,于是给周军又发了一条微信留言后,孙立恩重新走出了办公室,朝着抢救室大门走去。

路过三床的时候,孙立恩忽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转头一看,躺在床上的徐牧羊渐渐睁开了眼睛,因为恢复了稳定的自主呼吸,他喉咙里的辅助呼吸管刚被拔掉。

“袁医生,患者醒了。”孙立恩朝着袁平安的方向喊了一嗓子。然后自己抄起床旁的约束器械就冲了过去。吸毒过量后注射了纳洛酮的患者会出现严重的戒断反应,而这种长期吸毒的人戒断反应会非常剧烈。果然,在孙立恩绑好了徐牧羊的双手后,他就开始剧烈挣扎了起来。

“上约束……哦,没事,把脚捆上就行了。”袁平安明显也知道纳洛酮用在吸毒人员身上的后果,他本来打算叫抢救室内力气最大的小郭过来帮忙,只不过眼下看来,孙立恩已经绑住了对方的双手,那就基本不用担心患者可能会挣脱束缚坠床,或者伤害到其他的医护人员。

而完成了束缚工作的孙立恩则觉得自己头上一股冷汗往外直冒。还好自己只是去周军的办公室里放了些病例,还好自己发完了微信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这时间早一点,他就会直接错过徐牧羊的清醒时刻,而错过上约束的最好时间。时间晚一点,他就会在徐牧羊挣扎最激烈的时候正巧路过。到时候这个吸毒吸到脑子坏掉的家伙说不定就用扎在身体里的针头再扎他一下。

还好把这个家伙捆起来了,孙立恩觉得心里一阵后怕。哪怕四肢都被牢牢捆在了床边,可徐牧羊还是在拼命挣扎着。用力之大甚至让纯钢芯的护栏发出了一阵阵牙酸的嘎吱声。折腾了好一阵他才逐渐接受现实似的,慢慢平静了下来。

“劳驾。”徐牧羊在床上喊着,“把这个带子松一松,勒疼我了。”

“你要是不吸毒的话,我们也不会没事儿拿带子捆你。”袁平安对徐牧羊的要求完全没有通融的意思。

徐牧羊像只累脱了劲的死狗一样在床上剧烈喘息了好一阵,这才反击道,“你们懂什么!我是艺术家,艺术家吸毒怎么了?没有那些东西,我怎么可能有灵感!”

“我个人完全不想和你讨论艺术与毒品的关联,因为它们完全没有任何联系。”袁平安看了一眼床旁的心肺监护仪,“至于你的灵感问题,如果没有灵感,那就别当什么写手了嘛。出去好好找份工作也饿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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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努力的方式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五十五章努力的方式徐牧羊不说话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袁平安,眼睛里不知道究竟有些什么情绪。但至少心肺监护仪证明,他的血压在升高,心率在加快。以孙立恩对这些人的了解不难看出,多亏了约束绳把他牢牢的捆在了床上,不然说不定对方就会跳起来咧嘴呲牙狠狠冲袁平安的身上来一口出出恶气。

吸毒人员基本就是这样,他们的脑子里不会残存什么理智与道德底线。长期使用二醋吗啡的结果就是这样——他们大脑中的化学结构被彻底改变了。虽然他们对疼痛非常敏感,如果无法及时得到毒品,在毒瘾的折磨下,他们对自己下手绝不会留情。刀割,针刺,烟头烫,他们用各式各样自残的方式,试图让自己的毒瘾被痛苦所掩盖。

只要能获取毒品,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不偷不抢,从来都是靠自己赚来的钱去买东西。”徐牧羊重新说话了,声音嘶哑。“就算我吸毒了,我也只是自己吸而已。我没有伤害过别人。我是个艺术家,没有毒品,就不会我的艺术作品问世,这会是整个社会的遗憾!”

不愧是靠笔杆子吃饭的,徐牧羊的话不多,但用来求情却是好用的很。小郭甚至面露不忍,仿佛觉得对方是个可怜人。

“你吸毒,过量吸毒导致自己心跳呼吸全都停止,而且你还在医院里宣扬自己没有伤害过别人。”袁平安对徐牧羊的辩解嗤之以鼻。“你购买毒品,导致毒贩有利可图。他们的需求会导致境外毒贩继续种植毒品作物。你的呼吸心跳停止,送来抢救就占用了医疗资源,可能会有人因为你需要救护车服务而被延后送院。你躺在病床上剧烈挣扎,导致我们的医护人员需要花更多的精力来预防你给他们传染某些疾病。至于你宣扬艺术家就应该吸毒,没有毒品就没有伟大的艺术作品……”袁平安冷哼了一声,“你说这种话以前,问过那些不吸毒的艺术家么?他们用心血和汗水,天赋和技巧创作出的成果,到你嘴里就都成了毒品的功劳了?”

徐牧羊没吭声。

“如果不是在医院里,如果我没穿这身白大褂,如果你没有因为心跳呼吸全无被送来抢救,我早就去揍你了。”袁平安把手上的记录板放回到床头,很严肃认真的对徐牧羊道,“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连基本的对错都分不清楚?”

袁平安话刚说完,孙立恩就在旁边捧起了哏,“他要是分得清楚对错,就不至于自己吸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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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毒大队的民警同志们兴高采烈的来了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高高兴兴的用手铐代替了孙立恩捆在徐牧羊手上的约束带。年底啦,今年的指标虽然还没完成。但是三周内第四中心医院就给他们贡献了两个名额。这让每天抓头发抓到脑袋发冷的警察同志们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现在这些吸毒贩毒的都不好抓啊。”带队的警察同志把老吴的手握了又握,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咱们辖区里贩毒的吸毒的几乎都快抓光了。可指标就是没完成。老吴你这次可是给兄弟帮了大忙了。”

“抓光了是好事儿。”老吴笑眯眯的拍了拍带队警察的肩膀,“这些吸毒的家伙个顶个都是大麻烦。你们把他们都抓干净,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多好。”

缉毒大队的警察们听到老吴这句话,忽然一起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哪儿有那么容易。”和老吴握过手的那个警察苦笑道,“现在这些人都不玩以前那套当面交易的路数了。动不动就是利用电商平台和快递交易。而且毒品的类型也越来越多,从以前的麻醉品和管制药品到现在的各种致幻剂……防不胜防啊。”

“我从来都没搞懂过。”老吴看着躺在床上的徐牧羊,叹了口气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吸毒?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家破人亡散尽家财的?”

“被人蛊惑的居多。”缉毒大队的警察摇头道,“总有人吹嘘什么毒品能增强记忆力,提供灵感,提神,甚至还有说这玩意能减肥的。吹什么的都有,但最可怕的是,总会有人信。”

老吴狠狠道,“要我说,只要有人鼓吹吸毒有好处,那就都改按照贩毒论处。动动嘴皮子就能害的别人家破人亡,这些人简直都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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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坐在自己的诊室里,认真写着新的病例记录。

急诊门诊,在某些程度上来说就像是增强版的全科医生。不管患者究竟是哪儿不舒服,只要需要急诊服务,而且病情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当成二级或者以上患者被送到抢救室里去,就都得老实排队等急诊门诊医生判断。

而孙立恩的状态,其实更适合去处理内科问题而不是当个看上去很帅气的外科医生。

说起来,内科和外科之间的对立和互相吐槽,持续的时间几乎和现代医学的历史一样悠久。当年甚至有几个外科医生在著名医学杂志bmj的圣诞特刊上联合写了一篇论文,用相当“严谨”而且“巧妙”的实验设计证明,外科医生普遍比内科医生更高更帅,而且秃的更少。

而内科医生们则对外科医生们的各种“职业病”颇为不满。尤其体现在外科医生们的查房和病历书写上。诸如“内科医生用手去阻挡电梯关门,而外科会用头去挡”,以及“病历房在挑战内科医生的底线,而外科医生在挑战病历房的底线”之类的笑话也层出不穷。反正互相diss这种事情,既不伤和气又能让大家一起笑出声来。这倒也是压力巨大的医院生活中,难得的调剂。

而倾向于内科方向的急诊“全科”规培医生孙立恩,正在修改着自己的病例记录。

被分流到第九诊室的病人,从一周前就开始逐渐变少了。急诊门诊的医生们达成了一个共识——一般的病人他们来处理就行了。那些病情复杂,或者症状罕见,而且无法马上做出诊断的患者就被他们一股脑塞到了孙立恩这里。至于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也相当充分——给未来的诊断中心诊断组组长练练手。

宋院长的安排不知道什么时候传遍了整个第四中心医院。现在在急诊科里,孙立恩可是炙手可热的当红“炸子鸡”。让徐有容去当诊断中心的主任,这个分工大家倒是没什么不满。好歹是国际名校的md,而且还跟着柳平川读博士。职称级别也算挺高,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觉得徐有容确实有本事。

而孙立恩的位置嘛,多少有些尴尬。

在抢救室里工作的急诊医生对这个安排不会有任何不满意,孙立恩这段时间的精彩诊断大家都有目共睹。那些判断别说是有人给他支招了,恐怕得是开了外挂才能做到这种程度。而且孙立恩在抢救室里对自己的位置判断的很好,反正都是自己的上级医生,到处给人帮忙打下手的时候,孙立恩一句不满都没有。这样有本事又有态度的医生,提拔一下也说得过去。

而其他几个科室对孙立恩的态度就比较复杂了。骨科的木匠们都把孙立恩和刘堂春当做恩人看待。而神外则觉得孙立恩是抱了徐有容大腿才换来的这种安排——他们除了有些诧异至外,更多的可能是好奇,好奇孙立恩到底用了什么姿势,居然能抱上徐有容的大腿。

风湿免疫科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帕斯卡尔博士在风湿免疫科门诊里成了最能打的那个。而且听说宁远医学院要和帕斯卡尔博士合作,新建一个免疫应答研究方向的实验室。而归根结底,帕斯卡尔博士是被孙立恩和徐有容挖来的——还愣着干什么,鼓掌啊!

对孙立恩任职安排最不满意的,其实是普内科和感染内科。具体理由类似于一个流传甚广的笑话,“外科是动手的,内科是动脑的。急诊科是旁边那个纱布包着脑袋,靠着凳子打盹的。”

诊断,尤其是鉴别诊断,一向是内科最有优势的项目。

这就好像急诊科抢救室的主管医生居然是个呼吸内科博士一样,没有人会怀疑呼吸内科毕业的博士在医学水平上有所欠缺。但是所有人都会直接认为,这个任命完全就是瞎胡闹。抢救需要面临的情况,和呼吸内科研究的方向根本不搭边。这种人事安排除了让抢救室乱成一团,并且彻底浪费掉一个博士的所有精力外没有任何意义。让急诊科的规培医生当诊断组组长?这简直就是胡闹嘛!

至于真正靠诊断吃饭的病理科医生则自动被内科踢出了医生行列——他们不是检验科的么?

孙立恩这段时间听到了各式各样的声音,而这些声音让他这个小规培切实感受到了压力。职务安排是宋文的主意,他就算喵喵喵的反抗一下,最后还是得被宋院长按在地上摩擦,在那位中老年妇女面前,任何反抗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与其试图让宋院长改变主意,还不如好好提升自己,让那些质疑自己的人都认可自己的能力。这是孙立恩在认真思考后,觉得最有可能实现的努力方向。

而努力的第一步,就是把病例写好。孙立恩抓住一切空隙,认真修改着自己接诊时快速记录下的病例。按照同协的标准要求自己,把病例写成速写,这就是孙立恩努力的方式。

第五十六章 误诊(上)

写作是一项需要静下心来的苦工。精神和意志的高度集中统一下,持续超过数个小时的手指机械化运动就能成就出一篇还算过得去的文章。这项工作注定是那种“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类型。毕竟到了现代社会,人人都在上学的时候写过作文,而且大家基本都会打字。有什么难的呢?

对此,孙立恩只有一句话想说——你行你上。

同协标准的内科病例记录有多麻烦?和第四中心医院外科的病例记录比较一下就知道了。外科的病例记录是有“模板”的。一般来说,三句话就可以完成一个病人的病例记录——第一句,病人被诊断为xxx疾病。第二句,术中行xxx术后完成治疗。第三句,术后患者情况满意。然后再来一套固定好了的医嘱模板组合,等到查房的时候,能省略的一律省略,能“同前”的就写上“同前”。一般来说,查房记录和病例记录加在一起能写超过一百个字,就算外科医生上心了。

而内科嘛……病例记录平均一个病人一千五百字。两页a4纸写满那是常态。如果有哪个规培或者实习医生敢用外科的风格记录病例,那科主任绝对会把那个可怜蛋喷的连站立的胆量都没有。按照内科医生的普遍看法——“外科写的那玩意,也好意思叫病例?”

孙立恩的内科老师是学校里的老教授,当年老头上课的时候,曾经用一句话骂的全班同学不敢吱声,“人和猴子的区别,应该是人知道自己有多无知,而猴子则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

内科学内容复杂,而且内科确实也和刚入学的医学生们的期待不同。大家从影视作品里看到学到的,都是外科医生身穿手术服,妙手回春治病救人的样子。而内科嘛……只会姑息治疗,用个药还得斟酌半天,哪里有外科医生帅气?在刚入学的菜鸟们看来,只有外科医生才叫“医生”。内科嘛,大概和药剂师差不多一个性质。

内科老头姓赵,当年就已经是退休被返聘回来的老专家了。可老头不知道到底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放着好好的“主持科研项目”的工作不干,就是要去做教学。而医生,尤其是内科医生上了年纪,最见不得的就是菜鸟们对外科医生的崇拜以及对内科的不屑一顾。同样是行业大牛,外科泰斗。人家看不上内科是因为自己做的手术效果内科做不到。一群菜鸟,毛都没长齐就想学外科医生玩鄙视链条?实习医生和规培医才是整个行业的鄙视链低端!

一群刚入学不久的年轻人被老教授当成猴子骂,年轻人总是有些不服气的。孙立恩的大部分同学也都觉得,老头这是在故意打压找事儿。可孙立恩却把这句话听了进去。同样是医生,人家见过的病估计比自己这些小菜鸟听说过的还多,骂你两句猴子怎么了?只要不骂娘,那就都当好话听。如果骂了娘,那就当没听见。

虽然有心理准备,而且也有足够的思想觉悟。但孙立恩还是在苦熬。病例记录不光只是写的多就算好。每个症状都要描述精准,而且需要切实记录患者的情况,不能瞎编。自从孙立恩决定以同协标准要求自己的病例记录之后,他就会在平常的门诊过程中找个小本子,在上面用速记符号记下他所观察到的患者状况。在问诊结束,需要填写记录的时候,孙立恩会看着这些符号,重新将其还原成患者的情况。

不过,这个举措虽然听上去不错,但对孙立恩来说,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他对于这些符号……还不够熟悉。

不熟悉符号,也就意味着他需要通过回忆和对照之前的病例,才能明白自己写下来的记号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份一千五百字左右的病例记录,孙立恩需要连翻带查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写完。

简直要命。

好在今天其他几个诊室里分流来的患者不算多。孙立恩得以慢慢补充着自己的记录。等到差不多下午五点多,第九诊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开了。进门的是曹严华医生,他身后则跟着一个面露痛苦之色的中年人。

“小孙。”曹医生朝着孙立恩打了个招呼,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中年人,“这是我二叔,本来应该去门诊开法莫替丁片的,不过门诊那边已经下班了。小孙你要是现在没什么特别着急的事儿,能不能帮着开一下?”

孙立恩瞥了一眼自己电脑屏幕上的待诊号,确实也有一个姓曹的自诉“反酸,吞咽困难”的男性患者。曹严华医生不光带着他二叔来看诊,还挂了个号。这就是对孙立恩“尊重”的表现了。平时这种事情医生们也没少干过,一般都是几个大牌专家之间的亲朋好友互相问诊但又挂不上号,所以可能会搞个换号——请你在休息时间或者下班时间加班看病,以后你要有亲属需要我帮忙也可以直接带过来。

直接带人来看病是人情,挂号带人来看病那就是给面子了。再说人家只是想要个处方开药,孙立恩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他点了点头,对那个表情不太轻松的中年人道,“曹叔,您先坐。”

状态栏在曹叔的头上挂着,“曹建国,男,54岁,食管平滑肌蠕动减弱,食管下括约肌关闭不全。”

孙立恩面不改色的请人坐在了自己面前的座位上,从电脑里调出了他之前的医嘱和用药记录。

“药吃了两周了?”孙立恩看到记录内容后,眉毛稍微抽动了一下。“现在还在胃酸么?”

曹建国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

曹严华插嘴道,“我问过我二婶了,老头别的都好说,就是老忘了吃药。本来上周就该吃完的药,愣是拖到了昨天才吃完。”

感情这也是只老鸽子?孙立恩笑了一下,准备开药。反正老曹的病是在第四中心医院消化内科确诊的,而且曹严华也肯定看过报告。拖了两周还胃酸,那是因为不按医嘱吃药,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开药的处方都写完了,但毕竟是来找自己看病的患者,按照孙立恩现在对自己的要求,这个病例还是得往详细了写才行。于是孙立恩请老曹同志躺在诊室的床上,准备给他做个查体。曹严华也知道最近孙立恩正在折腾自己,对这个行为没表示什么异议,全当自己二叔是来当模特给孙立恩练手了。

查体进行的很顺利。而孙立恩在小本本上记录的内容也在逐步增加。那些有特殊含义的速记符号其实都是他自己设计的。用的多了,自然也就慢慢熟练了起来。

“您是干什么工作的?”孙立恩一边检查着曹建国的神经反射,另一边怕人家躺在床上太无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曹建国聊着天。

“种地的。”曹建国躺下之后连着打了好几个嗝,味道挺臭,这搞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嗨,这有什么的。”孙立恩笑着应道,“曹哥平时给我帮了好多忙呢,前些天他给我顶班,接了好几个喝多了的病人。结果曹哥忙活了一晚上,还被人吐了一身呢。”

曹严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被人硬生生盯到发麻,然后对方一张嘴就吐了自己一身。这种经历不光时光难以磨灭,甚至有些细节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清晰,比如那一股子带着酒味的酸臭气味,比如那些呕吐物钻进衣服领子流淌到自己后背的恶心触感。

曹严华医生忙着恶心自己,孙立恩则开始检查起了曹建国的双手。这确实是一双老农的手,手上的皮肤又硬又厚,还有不少老茧。

“您平时干农活的时候不带个手套啊?”孙立恩摸了摸曹建国粗糙的双手,有些感慨,“这手上可都是老茧。”

“庄户人家,哪儿有那么金贵。”曹建国憨厚的笑了起来,“后生你大概没怎么耍过锄头,要是戴了手套,锄头把就太滑了,捏不住的。”

孙立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皱起了眉头,曹建国的老茧并不只是长在手掌一侧,手背一侧的掌指关节处也有不少老茧。

以前小说,这个位置上有老茧的那都是用拳的高手。孙立恩有些怀念的想起了自己高中时看过的武侠小说。没想到,曹建国居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曹医生,你们家里有练武的习惯啊?”孙立恩朝着曹严华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曹严华好不容易从恶心的回忆里挣脱了出来,对孙立恩的问题有些不明所以,“练舞?啥舞?我家里没人会跳舞啊。”

“不是跳舞,是武术。”孙立恩指了指曹建国的手背,“掌指关节上有老茧,这得打好久的沙袋才能打出来吧?”

“不会啊……”曹严华挠了挠头,“二叔,你会武术?”

“不会。”曹建国又打了个嗝,“手背上那些老茧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前些年好像还没有。”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这不太符合他的常识。手上有老茧的人,肯定都应该知道自己的老茧是从哪儿来的。比如他右手食指上的那个老茧,就是学生时代用笔磨出来的。

如果这些老茧,不是真正的老茧,而是一种症状呢?

孙立恩又看了一眼曹建国头上的状态栏。

“曹建国,男,54岁,食管平滑肌蠕动减弱,食管下括约肌关闭不全,弥散性皮肤增厚。”状态栏上新增了一个提示,而这次的提示并不是以前他有其他发现时常见的白色,而是和状态栏自带提示一样的黑色字体。

孙立恩瞪大了眼睛,“不……曹叔得的不是反流性食管炎!”

第五十七章 误诊(下)

在孙立恩看来,曹建国的情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接诊他的那个第四中心医院消化内科医生一定是工作年限不久,所以他才犯下了这个错误。

专科医生在接诊患者的时候,容易抱有一个固定观念“患者罹患的疾病一定是我所负责的系统疾病”。而这种固定观念,在遇到自身免疫系统疾病,或者其他有多器官症状疾病的时候,就很容易出现误诊的情况。

是的,曹建国被误诊了。至少孙立恩认为,曹建国所罹患的,并不单纯只是“反流性食管炎”而已。他确确实实有反流性食管炎,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恶化成食管癌。但这一疾病本身并不是单纯存在的。它的发生建立在一个影响更广泛,而且会导致更多器官出现问题的疾病上——系统性硬化症。

曹建国的系统性硬化症表现其实非常典型,指根关节上的那些皮肤增厚和皮肤纤维增粗,是诊断系统性硬化症的决定性症状。在最新的系统性硬化症诊断指南上,各国免疫学专家和医学专家经过讨论后共同认定,仅此一项症状,就可以认为患者得分大于九分,并且诊断为系统性硬化症。要知道,系统性硬化症血液免疫学检查阳性报告得分也仅仅只有三分而已——这远低于诊断所需的九分。

如果换成有经验的内科医生,在看到曹建国的双手的瞬间,可能就已经会认定他得了系统性硬化症,并且请求风湿免疫科医生前来会诊了。而很明显,接诊了曹建国的那个内科医生,根本没有看一眼他的双手。仅凭曹建国自诉的内容,以及附加的食管镜检查结果,得出了“这是反流性食管炎”的判断。随后开出了法莫替丁进行治疗。

而让人有些无奈的地方也正在于此——曹建国确实有反流性食管炎。但如果仅以专科医生视角,认为患者有且只有这一项疾病,那误诊就无法避免了。

反流性食管炎的主要发生原因之一,在于患者消化道的抗反流功能下降。胃容物容易反流,并且灼伤食管导致损伤。但当医生,必须多问几个为什么。接诊医生的诊断在这里停了下来,而没有去深究为什么曹建国的抗反流功能下降。而这却恰恰是他作出正确诊断的最后一次机会。

毒蕈碱乙酰胆碱受体m3是肠道神经系统控制肠道蠕动的关键受体,它们能够将肠道神经系统的蠕动指令转化为消化系统内平滑肌和括约肌的运动指令。而系统性硬化症患者体内,能够阻碍这一神经递质结合的m3抗体表达显著增加。这就会导致肠道神经系统对于肠道蠕动的指令无法得到完整执行,从而导致括约肌和平滑肌运动幅度不足,括约肌关闭不全等等情况。这就会触发胃肠道症状的产生。而随着m3抗体进一步增多,患者的胃肠损伤不断加深,平滑肌损伤和严重纤维化,胶原沉着等等症状都会随即出现。这些损伤和平滑肌运动幅度不足,会导致患者出现吞咽梗阻,并且在内镜下表现为食管炎、食管挛缩等形态。

孙立恩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观点,并且打电话请帕斯卡尔博士前来会诊。而与此同时,听闻自己“被误诊”的曹建国则表现的非常高兴。甚至有些喜上眉梢的意思。

“二叔,你这是笑啥咧?”曹严华挠了挠脸,好奇问道。

“亏你还是医生,胃病不好治你知道不?”曹建国咧嘴一笑,“刚刚听小孙医生说,我这不是胃病,是个什么硬化,那不就好治了嘛!手上硬些不妨事,再开点什么软化的药,我吃上些不就好了!”

孙立恩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曹严华,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曹严华露出了仿佛吃到大便的苦涩扭曲表情。

当医生的最怕遇到的,大概就是曹建国这样的病人。这些病人大部分不具有什么医学知识甚至生物学知识储备。而在这种病人想来,判断自己疾病的重点主要是根据疾病名称来的。什么“瘤”啊“癌”啊,那就可以回家躺着准备后事了。而其他的疾病则随机抽取关键词,然后通过结合生活经验,对关键词进行“分析”,从而得出“这病好办”的错误结论。

说简单一些,就是这种患者习惯通过臆想来判断某种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东西。并且会非常执着的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然后,不管医生怎么解释,他们都会坚持认为,“我没病,你想骗我钱。”

不过好在,曹建国是曹严华的二叔。

侄子总不会骗叔叔嘛!

趁着曹严华医生给自己叔叔恶补生物学知识的空档,孙立恩迎来了一脸疲惫的帕斯卡尔博士。

“这个病人可能是个ssc。”孙立恩言简意赅的说明了自己的判断,然后让开了电脑请帕斯卡尔博士坐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帕斯卡尔博士看了一眼电脑荧幕上的食道镜截图,然后又捧起了曹建国的双手看了一眼。“你的诊断没问题。”

“那就好。”孙立恩点了点头,在电脑上写好了自己的诊断。看曹建国那边的补课还没结束,于是对帕斯卡尔博士问道,“最近……很忙?”

帕斯卡尔博士苦笑着点了点头,“我觉得如果能把我的收入从固定金额改成分成制度的话,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能在宁远买房了。”

宁远的房价可不算低,靠近第四中心医院的地界,一平米怎么也得快四万了。

孙立恩闻言一喜,老帕愿意在宁远买房可是好事儿。这就说明他有在宁远扎根的打算。老帕要真的能扎根下来,至少自己就不用担心被宋院长剥皮填草了不是?他装作关心的问道,“你去看房了么?决定买哪儿?”

“没时间去看啊。”帕斯卡尔博士继续苦笑着,不过从点头变成了摇头。“我妻子最近正在研究,她说附近有个新建的别墅区还不错。至少有个院子能给帕妮和陶德玩一玩。”

美国人的居住习惯和中国人不大一样。对于帕斯卡尔博士这样的医学专家来说,有院子的房子才算是个适宜居住的“家”。至于市区内的居民区里的楼房——那是给单身汉以及没有子女但是需要在市区内上班的人住的。

孙立恩琢磨了一会后问道,“您和学院联系过了么?我记得引进专家是有住房补贴的。”

帕斯卡尔博士继续摇着头,“学院那边没和我说过这个事情,明天你找宋院长帮我问一问吧?毕竟你是我老板嘛!”

“……好吧。”孙立恩给自己又揽了个活。不过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倒也不算太难,反正把老帕留下来是宋院长的要求,住房补贴要是真能批下来,至少说明自己完成了宋院长的要求。

孙立恩这边和帕斯卡尔聊了几句,桌上的电话每隔两分钟就得响上一次——风湿免疫科那边还有几十个专家号等着帕斯卡尔博士去处理呢。被电话轰炸惨了的帕斯卡尔博士只得匆匆结束了聊天,赶回诊室去接诊病人。而另一边,孙立恩也向周军报告了自己的发现——第四中心医院消化内科有个误诊病例。

“明白了。你把患者转到风湿免疫科去,让他们收入院治疗。”周军沉吟了片刻,作出了决定。“误诊的事情我会和医务科报告,患者的情况没什么危险吧?”

“目前没发现,他的系统性硬化症应该还是早期。”孙立恩又看了一眼曹建国的头顶,除了多出“系统性硬化症”的黑色字体以外,状态栏没什么变化。说明至少系统性硬化症还没有侵袭到其他器官。目前只是累及到了消化道而已。“我继续给他开法莫替丁控制反流性食道炎,免疫冲击治疗就交给风湿免疫科处理。”

“别和其他医生讨论误诊的问题。”周军对孙立恩的处理方案没什么异议,他关心的重点在另一个方向上。“这种病,消化内误诊也情有可原。而且患者没有因为误诊导致附加损伤,这种不算医疗过失的误诊没必要搞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内科对自己有意见这种事情孙立恩当然是知道的。而他查出了消化内的一个误诊案例,这在医院的运行体系中其实是个挺大的事情。搞不好需要对医生进行停职调查,同时还要回顾他过去的诊断病例。以内科系统和孙立恩现在的微妙关系,这个事情搞不好会被人解读成孙立恩故意挑衅。

没有人喜欢误诊,尤其对于医生来说,误诊简直是一场噩梦。一旦确定误诊,那就意味着有人要为此承担责任付出代价。而且病人的生命健康也会因此受到威胁——没有人愿意看到误诊的发生。

“我这边是没问题,曹医生那边我也会转达。”孙立恩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可是……帕斯卡尔博士刚才来会诊了,我担心他可能……”

“帕斯卡尔博士那边不会有问题的。”周军笑了两声,“正好,过两天有个会议邀请,你带上你那个治疗组的成员一起去吧。”他顿了顿,强调道,“是整个治疗组啊,不过你也可以带小胡一起去嘛。会议地点选在了海南三亚,就当是你们要去玩一趟,给自己放个假。”

第五十八章 武田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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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邀请,这可不是一般医生能享受到的待遇。https://而会议地点选在三亚这个著名的旅游城市也很能说明问题――一般医学专业协会开会,都会选有专业医疗院校所在的城市,或者至少是个交通便利的地点。这样方便协会邀请各路专家学者,在自己举办的会议上发表最新的研究成果或者工作经验。

而在三亚这种地方召开的会议,排除了野鸡协会团体鱼目混珠之后,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了――这是医药公司出钱办的会议。

医药公司出钱举办会议或者论坛交流,可以被近似的看做是行业中的灰色地带。这年头,最有钱的公司就属生物制药巨头们。在行业内召开各种交流会议,并且安排自己出资自助的专家上台演讲,让更多的行业内人士知道自己公司产品的优势。这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绝对算不上合规。更何况医药公司出手大方,高档酒店来回机票就不提了,持续数天的峰会中肯定会安排不少观光旅游的项目以博好感。很难说这些手段,是不是会影响到医院采购的倾向。

只不过,这种好事一般和第四中心医院没关系。第四中心医院的药物采购走的是公开招标的路数,院内的药物储备类型根据宁远医学院公卫学院每年的研究结果调整。说白了就是,第四中心医院药剂科没有只有购买权,没有决定权。而在宋院长的高压控制下,第四中心医院也没有单独设立分管消耗品,医疗设备和药物采购的副院长。这些工作都被分散给了下面的各个科室主任。

因为没办法通过搞定一两个人就获得有倾向性的购买订单,所以一般药企都不会去请韩主任出席会议――而且会议中要是出点什么篓子,他们打不过韩主任。要把有器械采购权的科主任都请走多少有点吃相难看,更何况也真不一定能都请来。对这些药企来说,与其在第四中心医院的主任们头上动心思,还不如直接搞定宁远医学院的公卫学院,让他们在研究列表里推荐一下自己的产品也许效果更好。

而这次的会议,周军之所以同意让孙立恩带队参加,主要原因有两点。第一,这次的会议主题是罕见病和复杂疾病的诊断与治疗。第二,赞助会议的机构是武田制药。

作为一个在疾病诊断上有突出成绩的治疗组,孙立恩收到邀请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但周军最主要的考虑,还是要给小林丰一个面子――这次的邀请,是小林丰亲自送到医院里来的。

在小林丰的推动下,武田制药援建的综合诊断中心正在以突飞猛进的速度落实着。大概一周以前,诊断中心的初步规划已经获得了有关部门的批准。院方和卫健委以及土地局等部门原则上同意提前动用第四中心医院预留的二期扩建土地,作为为周秀芳综合诊断中心的建筑用地。按照武田制药的设计,这座综合诊断中心会有五层楼高,一层占地面积4200平方米。建筑的设计费用,施工费用,也将全部由武田制药承担。

世界上最难得的,不是金主愿意给钱。而是金主愿意赶着给钱。宋院长原本还打算去卫健委打个秋风,毕竟没有人家出了最贵的设备,自己却连个楼都修不起的道理。结果要钱之旅还没成行,武田制药就赶着上来送钱。对方态度之诚恳,办事之积极,甚至让宋院长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武田制药这么讲究,第四中心医院自然也不能太端着架子。大家都是为了人类健康而奋斗的战友,给点面子也是理所应当。所以,宋院长在收到了邀请函之后,大手一挥,把孙立恩这个治疗组放了出去。只不过对外宣布的却是“徐有容副主任带队,参加会议。”

徐有容升任副主任医师已经三天了。虽说并不是什么科室副主任,而只是“副主任医师”,但毕竟文字游戏谁都会玩。徐副主任当然听着比徐副主任医师听起来更有身份。而小林丰想要的,主要是让孙立恩去露露脸,给未来的周秀芳综合诊断中心打个广告,顺便也为武田搏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好名声――不讲究排资论辈的日系企业,简直是独角兽级别的罕见。

“所以,这算是约会邀请么?”胡佳笑眯眯的从孙立恩肩膀旁摘下一根长头发。她刚刚在孙立恩的肩膀上靠了一会。“说,是哪个小狐狸精留下的?”她捻着自己的头发,佯装愤怒的质问道。

“一只叫胡佳的小狐狸精。”孙立恩对胡佳的套路已经有了一些免疫力,不过每次看到胡佳的小脸,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头一荡。笑眯眯的胡佳实在是太可爱了!孙立恩在自己的内心深处高喊着,然后顺手把胡佳又捞进怀里搂了一会,“就当我借花献佛呗,一起出去玩一趟?”

“什么时候出发?”胡佳皱了皱鼻子问道,“要去几天呀?我得和其他护士调一下班。时间长的话还要跟我们主任打个招呼才行。”

这就是家里在医院有点势力的好处了,换成其他小护士,要请假哪儿有胡佳说的这么容易。

“后天出发,从咱们这里直飞三亚。”孙立恩认真答道,“会议一共五天,咱们去的话,第三天就可以回来了。”

“那就按照一周准备吧。”胡佳认真的想了想,“你能请一周的假么?”

孙立恩是飘着回到自己的宿舍里的。脚下飘飘忽忽仿佛踩着棉花一样进了房间,孙立恩和坐在沙发上,一只耳朵通红的曹鑫博士,以及一旁头发有些凌乱的嫂子打了个招呼,然后飘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扣上锁,孙立恩一下摔进了自己没叠被子的床里,然后开始发出了一阵阵诡异的笑声。

“咋了这是?”曹鑫博士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自家未婚妻刚刚因为老曹没去接她下班而发了狠,揪着曹博士的耳朵好一阵蹂躏。多亏小孙回来的够早,这才让他躲过一劫。只不过听着孙立恩从房间里发出的笑声,曹博士很是操心――别是这孩子最近科研压力太大,心理出了问题吧?

孙立恩看着天花板,嘴里仍然在笑。他看到的并不是一团光球下的白色天花板,而仿佛是阳光,沙滩,蔚蓝的海岸,洁白的沙滩,摇晃的椰影,以及影子下穿着泳衣的自家女朋友。

爽!

胡佳搂着自己胳膊的时候,那股弹力孙立恩可是深有体会的。

正在傻乐,孙立恩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沙滩上可不止自己一个男人!

淘宝上买个防晒衣……明天能送到么?孙立恩认真的思考起了对策。</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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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苯巴比妥东莨菪碱(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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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女朋友的婀娜身姿,当然也不能让其他男人看见――孙立恩自己都还没见过呢!他当机立断,从购物网站上买了一整套女神专用防晒衣。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能把漂亮小姑娘遮腰身大腿全遮严实的那种。要不是因为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孙立恩甚至准备买个大连大妈们最爱的脸基尼送给胡佳――防水防晒材料做成的面罩,除了看上去有点像特战队员或者职业摔跤手以外,其实真的挺好用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给徐有容和帕斯卡尔博士打电话以外,孙立恩还给自家老娘打了个电话过去。宁远天气不算暖和,而孙立恩印象中,自家爹妈住的房子连个地暖都没有,往年回去全靠小太阳取暖。每当他回去的时候,自家老爹孙宏斌都得冻的直流鼻涕。孙立恩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一个医学生,一个还得靠家里资助才能吃上饭的医学生,想给家里置办点东西简直难如上青天。这次有机会去三亚浪一圈,孙立恩忽然也动了心思,想给爹妈买些暖风机之类的物件,让二老冬天好过些。

“喂,妈。”孙立恩打通了电话,“你跟我爸干啥呢?”

“看电视呢!”王彩凤的声音听着有些惊喜,“儿啊,咋的突然打电话回来了?有事儿?”

孙立恩说了说自己过两天要出差的事情,随后道“我这个月发工资了。加上补助奖金啥的,有小一万呢。”六千块钱的人事奖金,两千块科室奖金,再加上两千块的规培补助,正好就是一万块。“我想了想,打算给你和老爹买上两台那个暖风机,咱家一到冬天就冷的够呛,这个冬天先用暖风机抗抗,等我攒下些钱了,给家里装地暖。”

王彩凤又惊又喜,然后拒绝了自己儿子的建议。“花那个冤钱干啥?你要和小胡一起去三亚,路上不得备些钱?”

“妈,我们是公差。路上的路费和那边的吃住全都有人提供,不花钱的。”孙立恩觉着自己鼻子一酸,爹妈可不都是这样?他们省吃俭用几乎都快成了习惯,却总担心自己没有钱花。“那个暖风机也不贵,我自己也买了一台,挺好用的。”

“真不用。”王彩凤继续拒绝,随后提议道,“要不这么的,买暖风机的钱就当我给你发的奖金了。奖励你找了小胡这么个优秀的女朋友。家里真的不用这些玩意,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就行。”

母子二人又在电话里多说了几句,孙立恩鼻子发酸的挂了电话,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个优秀的医生,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而另一头,孙宏斌关切的问道,“咋,立恩要回来?”

王彩凤瞪了一眼自己老公,嫌弃道,“他要出差。孙宏斌,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事儿的!立恩一回来,你就得提前往那没空调的老房子里搬!回回都得把自己冻成重感冒!厂里的房子不是挺好么?你就非得回去遭那个罪?”

孙宏斌一听自己儿子没打算回来,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没打算回来就好。”一边说着,孙宏斌一边嗦了口冰棍,皱眉道,“我这不是怕他发现家里有钱了,没了干劲么!”

“他都二十五了,穷养穷养,再穷养你又能瞒得了几年?”王彩凤气哼哼的拿过大理石茶几上的蒲扇,朝着自己扇了两下。然后冲着孙宏斌穿着条大裤衩的屁股上蹬了一脚,“把地暖开小点,热死了!”

孙宏斌被踹了个趔趄,他连忙用手接着快融化掉的冰棍,回头怒道,“踢我干啥?冰棍水滴在大理石地面上马上就干,到时候你擦啊?”抱怨完了之后,老孙同志一遍摇头嘟囔着,一遍往楼梯走去,他大声喊道,“开25度行不行?”

四百多平米一层的楼,两口子要说个话还得扯着嗓子喊。王彩凤坐在电视机前面,实在是听不见自家男人说的是啥,无奈之下打了个电话出去。这才听明白了孙宏斌的问题。“24度!所有房间都开着暖气,一天就得烧200多度电,你就不知道把温度开低些?”

孙立恩和徐有容胡佳,帕斯卡尔博士等四人坐上了飞往三亚的飞机。武田制药姿态做的很足,四张商务舱的机票说明了他们确实很有诚意。而更有诚意的,则是飞抵三亚后的接待流程。

“我感觉自己不像个医生,尤其是不像急诊医生。”孙立恩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上次穿这身西装还是因为毕业答辩。平时穿着t恤衫和白大褂的孙立恩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尤其是西装外套有些限制胳膊的活动,这种略带束缚的感觉让孙立恩觉得有些不习惯。

“挺好看的呀。”胡佳自从和孙立恩一起上车之后,就一直靠在他的肩膀上。听到孙立恩这么嘟囔着,胡佳直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遍孙立恩,眼睛里似乎有光。“很帅气的!”

“那我以后经常穿。”孙立恩笑眯眯的揉了揉胡佳的脑袋,然后看向了车窗后面,一辆黑色的奔驰跟在他们两坐的车后。“不知道帕斯卡尔博士缓过来了没有。”

老帕有晕机的毛病,这一点孙立恩可是没有预料到。哪怕坐的是宽敞舒适的商务舱,帕斯卡尔博士仍然吐的一塌糊涂。接待方排出了两辆黑色s500来接机,徐有容和老帕坐在后面的车里。一路开来,道路倒是没什么坑洼,只不过孙立恩仍然有点担心帕斯卡尔博士还会晕车――一般来说,晕机的人同时也会晕船晕车。

“乘务员给他找了晕车药,应该没问题吧?”胡佳也向窗户后面看去,飞机上倒是有晕车药提供。多亏了那片苯巴比妥东莨菪碱,要不然帕斯卡尔博士真不知道还得遭多少罪。

“这药我不熟。”孙立恩琢磨了一会后摇了摇头问道,“半清除期有多久?”

“otc甲类药物,哪儿来的药代动力学研究啊?”胡佳朝着孙立恩翻了个特别好看的白眼,“要不然你手机百度一下?”</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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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尴尬对话(第二更)

医生也会用百度。这并不是因为百度有多好使,主要是和其他能用的搜索引擎比起来,他是最不烂的那个。

至于百度提供的搜索结果嘛,这就需要医生们有外科的精准度和内科的缜密思维,以及急诊科的快速决断能力共同作用了。

总之,要善用搜索引擎还不被忽悠,你得有鹰的眼睛,豹的速度,以及考拉的解毒能力。

胡佳和孙立恩聊着天,车很快就到达了他们要入住的酒店。跟在后面的奔驰也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徐有容和满脸苍白的帕斯卡尔博士从车上走了下来。尤其是帕斯卡尔博士,那脸色可真能算得上是“毫无血色”。孙立恩甚至担心的看了看帕斯卡尔博士的状态栏,确定除了“晕动症”以外没有其他负面因素,这才放了心。

“徐医生,您好,我是王天琪,几位接下来五天的行程都会由我负责。”站在酒店里像个大堂经理一样迎接四人到来的,是一位短发的西装美女。她看上去年纪大概和徐有容差不多,不过明显化妆下的本钱更多,而且肯定在装束上下了些功夫——徐有容自从进了酒店大堂以后,就一直盯着她的围巾在看。

“你也是jhu毕业的?”就在孙立恩担心徐有容是不是对这个姑娘有些“想法”的时候,徐有容忽然指着对方的围巾问了这么一句。

说起来,在三亚这种暖和的地方戴围巾本来就是个有些不同寻常的行为。而那条毛线编织的蓝色围巾上,隐约露出了一些黑色的图案。只是孙立恩离得太远,分辨不出上面的图案具体是什么。

“是的,不过我在华盛顿校区。”对方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徐有容想了一会,直接摇头道,“不知道,我没去过。”

对话陷入了一阵有些尴尬的沉默中。王天琪轻咳了一声笑道,“开瑞商学院的校区就在那边,不过徐医生大概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酒店前台,“麻烦您四位提供一下身份证件,哦,您的话用护照就可以了。”王天琪的后半句话用的是英语,她对帕斯卡尔博士解释道,“根据中国的法律法规,住宿前需要进行登记。”

身份证都交到了对方手上,而王天琪则把四人的证件交给了身后跟着的年轻男子。“我们给四位安排了两套这边的独栋别墅,实际上每个别墅都有三间卧室,可以住下最多六个人。如果各位有朋友最近准备来玩的话,直接在前台办理登记手续就可以了。”

帕斯卡尔博士有些遗憾道,“可惜我的孩子们还在上学,没办法请假来这里度假了。”

而徐有容则忽然插嘴道,“我有印象。”

大厅里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我记得开瑞商学院,他们的医疗管理专业享有很高的声誉。”徐有容认真道,“我只是不知道,开瑞商学院会在华盛顿也设立校区。”

原来是一次不怎么恰当的社交交流?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帕斯卡尔博士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徐有容却突然提了一个问题。

“既然你是开瑞毕业的,看样子可能还是比较早的一批毕业生。为什么现在你却在武田制药搞接待工作?”徐有容非常认真的问道,“是因为在平时工作中你有什么地方表现的不够好么?”

第三次尴尬的沉默。而王天琪在稍一晃神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我现在在武田制药担任本部的大中华区经理部常务副经理职务。”王天琪的笑容没有什么尴尬和不满,反而看上去笑的很真诚。“之所以我会来接待徐医生你们,这是总裁先生的建议。他觉得同为jhu毕业,也许我更适合作为您的接待人。现在看来,我不得不承认总裁先生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徐有容似乎到了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的方式有些问题,她解释道,“不过,我没有恶意的。”

“学姐请放心,学妹我没给jhu丢脸。身为中国女性,能在日系企业干到高层管理,我这个大概也算是为国争光了。”王天琪笑着点点头,“接待晚宴会在晚上七点开始,举办地点是酒店西餐厅。到时候会有人去房间通知各位的。”她指了指酒店大堂后方,“外面大概五十米就是沙滩。几位在入住之后可以先去沙滩上散散步。”

靠着王天琪的优秀心理素质和过人的口才,一场非常尴尬的对话结束了。在去房间的路上,在帕斯卡尔博士的强烈要求下,徐有容不得不把“对外交流领队”的职位,让给了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胡佳。

“刚才那种让人背后出汗的对话,我可不想经历第二遍。”帕斯卡尔博士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我感觉再这么下去,我可能会因为压力起荨麻疹的。”

至于孙立恩,他正看着手里的资料。按照会议流程,明天中午会有一场“社会医疗机构诊断中心的设立与流程”研讨会。这是五天的会议中,唯一一场会和“诊断中心”扯上关系的讨论安排。

作为未来的诊断组组长,孙立恩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去听听看这场讨论。说不定自己能从中学到一些很重要的内容。

毕竟由于大环境的影响,确实有不少具有丰富经验,但限于学历因素或者论文能力无法晋升的优秀医生,会离开公立医院,去社会医疗机构任职。而在那些医务人员素质和检查手段都相对较弱的地方,能够撑起场子的医生肯定都是有两把刷子的高手,能听听他们的讨论,对于孙立恩来说简直不要太有吸引力。

没有医生会拒绝和同行进行交流,毕竟大家都是要终身学习的。能够多一分经验,也许就能在以后的工作中,多救回一条人命。

至于沙滩嘛……孙立恩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酒店外洁白的沙滩,蔚蓝的大海,以及婆娑的椰子树。反正给胡佳预备的防晒衣已经躺在自己的箱子里了,过两天再去也没问题吧?

第六十一章 四有青年(第一更)

“这次的讨论会,邀请了不少行业内的资深人士。还有几位来自国外大学的专家学者。”王天琪在欢迎晚宴的餐桌上和孙立恩等人坐在了一起,听说孙立恩打算参加明天的讨论会后,她想了想,向孙立恩提醒道,“不过这些所谓的专家学者嘛……大部分不是我们请来的。他们是以行业内资深人士的随行人员以及顾问的形式,参加到会议里的。”

这一句话孙立恩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太对劲,“您的意思是,这些国外大学的专家学者,是不请自来?”

“这种事情我不太方便评论,不过您自己这么理解的话也没问题。”王天琪的回应滴水不漏,她侧了侧头,看着稍远处正在拼酒的几桌人道,“而且虽然是国外大学,但我必须承认,他们就职的学校我压根就没听说过。”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王天琪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野鸡大学?”胡佳插了一句嘴,“比如什么西太平洋大学之类的?”

“您完全可以这么理解。”王天琪嘴上说的保守,却使劲的点了点头。“反正我们公司是绝对不会和这些所谓的专家学者有什么直接的往来的。他们可能发表的讲话内容和意见,也绝对和鄙公司没有关系。这个我需要提前向各位汇报一下。”

王天琪的这段话明摆着是在说,“这些人不是我们请来的,而是有些面子上需要照顾的客户带来的打手。我们不好直接去反驳他们的意见,但他们肯定没安好心。明天开会要是他们胡扯乱咬,您几位别在意。”

孙立恩和徐有容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可惜他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提示,徐有容完全是一脸无所谓。帕斯卡尔博士的笑容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至于胡佳嘛,她正低头吃着面前的龙虾刺身,没工夫去看自己的男朋友。

“不管怎么说……”孙立恩想了一会,心说实在不行我装成小菜鸟,保持低调总可以了吧?“能有一次开诚布公的交流是很重要的。不管他们的观点是否正确,能获得一些崭新的观点总是有益的。”

王天琪笑着点了点头,“临床上的医生们确实对意见交流都很重视,那我回去会安排好您明天的出场位置的。晚上我让人把参会证送到各位的房间里。”

孙立恩以为出场位置和参会证是每个去听的人都得被安排的东西——参加研讨会,坐在台下的听众都得有自己的位置吧?至于参会证,大概就是个可以入场的身份证件?

这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只不过帕斯卡尔博士并不太清楚里面的区别,徐有容以为孙立恩是打算去一鸣惊人。至于胡佳……她正在吃孙立恩面前的龙虾刺身。

欢迎晚宴结束,大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帕斯卡尔博士和徐有容住在一栋别墅里,而另一栋则被交给了孙立恩和胡佳。

“晚上早点睡,明天会议安排有一整天呢。”徐有容在进屋前向孙立恩和胡佳叮嘱了一句,然后完全没管这句话里的歧义,扔下面红耳赤的胡佳和孙立恩,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中。

超五星级酒店里的独栋别墅设置自然是要凸显自己的特色。而武田制药安排的这家酒店,最大的特色就是“亲水”设置。别墅区一共有20栋房子,每四栋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小小的“半岛”上。而半岛之间,则是别墅区住户专享的连通式泳池。如果住户愿意,他们可以从自己别墅的后院下水,然后一路游出五百米,直接游到沙滩旁边的上岸点,然后跑过柔软洁白的沙滩,跳进大海里再游上一圈。

虽然不太明白,但在孙立恩看来,大概有钱人都是喜欢折腾自己的怪咖——要去海边,走路不比游过去更轻松?走路也就两百米的距离,非得在水里游上一里地,真是搞不懂有钱人在想什么。

“今天晚上,我睡楼下,楼上的主卧你去睡吧。”进了房间,孙立恩一摆手把胡佳安排到了楼上。明天要开一整天的会,睡个30公分宽的床铺,然后被踢到腿抽筋,那早上起来是绝对不会有充足的精力去开会的。

“真的?”胡佳笑眯眯的看着孙立恩,“你就没想过……跟我一起睡楼上?”

“咱也是长在红旗下,生在新中国的四有青年。四有是什么你懂么?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孙立恩大义凛然的拒绝了胡佳的提议。只不过口号喊的震天响的同事,眼珠子一直在到处乱转。和女朋友共处一室还不想发生点什么的男人,一定是有问题的。

但人与野兽的区别就在于,人会用道德来约束自己。孙立恩是真的喜欢胡佳这个姑娘,但对她的感情还不单单只是爱情而已。从平时来说,她工作认真富有耐心,对患者关心之至而且还很有爱心。对孙立恩则是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能在一个夜班之后跑到男朋友家里收拾卫生的器械护士,那可真不是一般人。

是的,在孙立恩心中,胡佳不只是自己倾慕的对象而已。他更尊敬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这么了不起的女孩子居然是自己的女朋友,这么想想看,孙立恩简直有些惶恐。这也就让他不自觉的对胡佳少了一些主动的亲密举动。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有状态栏让孙立恩自己在这个医院里开始有了一些自信,他是绝对不敢接受这份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爱意的。在孙立恩看来,这个姑娘太好太完美,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她。

“四有青年?”胡佳轻轻揪住了孙立恩的耳朵,而孙立恩也很配合的开始演戏喊疼,她轻轻把孙立恩的耳朵领到了自己的嘴边,轻声道,“你不是什么四有青年,你是我的‘私有’青年。”

有时候,摧毁一个男人为自己设立的心理和道德底线,只需要一句情话就够。

第六十二章 老狐狸的谋划

第二天参加会议的时候,孙立恩精神有些不太好。手机端https://他早上醒的有些太早――凌晨五点半左右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被躺在床上的胡佳踹了几脚,他才讪讪的重新躺了回来。孙立恩原本打算打个电话叫房间服务把早餐送到房间里和胡佳一起吃的。只不过看到售价98的白粥,以及20的服务费之后,胡佳勒令孙立恩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转而改为“扶老娘去洗个脸”然后一起去楼下吃早饭。

两人起的都很早,早到徐有容和帕斯卡尔博士都还没起。而早餐得七点半开始供应。于是两人就开始在酒店外的沙滩上漫无目的的散起了步,直到胡佳有点走不动了,被孙立恩背回酒店门口为止。

早餐是自助式,而且帕斯卡尔博士和徐有容也一起跟了过来。原本孙立恩打算去帮胡佳取些东西吃,但胡佳却严词拒绝了这个要求,并且明确表示,一个喜欢吃东西的女孩子是绝对不会把自助取餐的光荣使命交给别人的。哪怕是交给自己的男朋友也不行。而看着行动稍有不便去取餐的胡佳,徐有容朝着孙立恩递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会议一共有三个分会场,等早上的开幕式结束后,三个会场从十一点左右一起开始讨论。帕斯卡尔博士选择了他最感兴趣的免疫学诊断,徐有容准备去看看复杂疾病诊断讨论,胡佳……她决定回去睡一觉。

于是,参加这场“社会医疗机构诊断中心的设立与流程”研讨会的,只剩下了孙立恩一个人。

“孙医生是吧?”走到分会场,站在门口的礼仪小姐一眼就看到了孙立恩脖子上的挂牌。她很热情的朝着孙立恩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过来解释道,“您的位置在里面,我带您过去。”

孙立恩傻乎乎的跟在了这位身高最少一米七的礼仪小姐身后,穿过已经开始随意落座的众多与会人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到了参与讨论的主席台上。

“搞错了吧?”孙立恩一看自己的座位竟然是在台上,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对劲。他连忙低声问道,“我是来听讨论的……”

“可是……”礼仪小姐发现出了错,也有些慌张,“您的参会安排确实是已经发下来了啊,按照流程,您会在第四位发言,位置就在主席台上。”

孙立恩转身就准备往台下走,“肯定是搞错了……”可话还没说完,就被礼仪小姐拦了下来。

“您要不然在台上坐一下吧,反正现在会议还没开始。”礼仪小姐看上去真的有点慌张,她急匆匆道,“我去和组织方核实一下。”说完没等孙立恩回应,自己就踩着高跟鞋下了台。

孙立恩有些迟疑的走到座位上坐下,而在他旁边已经坐了一位看上去相当精明强干的中年人。灰色头发下的金丝眼镜里透着一股久经商场的劲头。

“孙医生?”中年男人看了看孙立恩的脸,又看了一眼摆在孙立恩面前桌上的名牌,上面简单的写着几个字“宁远第四中心医院孙立恩医生”。他朝着孙立恩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绍道,“我是国华医疗集团的,我姓张。”

孙立恩看到了对方台子上的名牌,“首都国华医疗集团张易董事长”。“张总你好。”出于礼貌,孙立恩伸出手去和对方握了握。

“孙医生看上去很年轻啊。”张易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微笑着和孙立恩聊着天,“这么年轻就能代表宁远四院来参加会议,真是年轻俊才。”

“张总客气了。”虽然明知自己坐在这里是个错误,但输人不输阵,不能给第四中心医院,尤其是不能给宋院长丢脸的想法要求孙立恩必须得体应对。“和您这种医疗集团董事长一比,小孙我就实在是个很不起眼的小角色罢了。”

张易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随后镜片上忽然闪过一道精光,“宁远的第四中心医院,我记得是大急诊试点单位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都是公开的消息,没什么可隐瞒的。

“大急诊试点单位,也要设立自己的诊断中心?”张易忽然摇头笑了起来,“你们可真是背靠大树,悠闲乘凉了对吧?”说完,他就低头看起了自己的手机,不再和孙立恩说话。

孙立恩则有些茫然,他压根就不知道对方突然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孙立恩自己很确定,这肯定不是什么积极鼓励的好话――对方脸上阴阳怪气的那个表情,孙立恩在那些医闹请来的“懂行人”脸上见过很多回了。

“安排好了?”稍远处,给孙立恩带路的年轻礼仪小姐正和王天琪站在一起。王天琪问了问题后,礼仪小姐连忙点头道,“已经安排到了那个张总身边,我和他说要合适安排就赶紧出来了。”

“行了,你去忙吧。”王天琪点了点头,从包里摸出一个电话打了出去,她一遍等着电话被接通,一边快步走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里,随后毕恭毕敬的用日语说道,“小林先生,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把孙医生安排到主席台上了。”

“是的,他应该没有起什么疑心。”王天琪顿了顿,回答完了小林丰的问题之后低声问道,“但是小林先生,我觉得安排孙医生上台可能并不是最好的策略……”

东京都日本桥区,小林丰站在武田制药工业全球总部大楼里,双眼看着窗外的景象。“王小姐,请你专心在自己的工作上。”

王天琪虽然绝对算得上女强人级别的职业女性。但小林丰毕竟还是自己就职公司的母公司的最高领导。作为高级打工仔,王天琪在很多方面其实根本没有置喙的权利。母公司董事长兼董事会主席和大中华区副总经理的地位区别,大概类似于日本江户时代的幕府将军与他任命的地方官员的区别。别说争辩了,哪怕只是对命令执行不够彻底,都会被直接踢出整个管理体系。

但王天琪仍然在争论,“让孙医生现在就和那些民间资本运作者交锋,只会让他遭受打击。这对培养他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可能让我们损失一个重要的诊断团队样板。小林先生,我不认为这是对武田制药最有利的情况。”

“王小姐。”小林丰在电话里静静道,“我们公司所需要的,是一个马上能吸引住夏尔制药的诊断模式。而不只是一位优秀的年轻医生。孙医生如果和那些贪婪的蠢货们争辩赢了当然最好,如果他输了,至少也能把我们的捐赠计划透露出去。”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记住,不论他在研讨会上是输是赢,等这五天的会议结束后,一定要在所有参会人员面前,把他聘为特约顾问。”

小林丰攥紧了电话,“既然要招引目光,那就做的彻底一点。”

王天琪沉默了很久后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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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无意冒犯

孙立恩在台上坐了十分钟,等到台下的众多空位基本都被坐满后,台上主持人宣布讨论会开始。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孙立恩觉得,自己可能被人算计了。

具体是什么人,处于什么目的算计自己,孙立恩并不是很确定。但毕竟自己这个身份被挂在主席台上,而且等会还得发言――一切安排没有提前通知,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路数。

目前看来,嫌疑最大的自然是会议组织者一方。只是孙立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之前还握着自己手情真意切说“你要锐意进取”的小林丰为什么会出这种招数来阴自己一把。这种行为最多就是让自己觉得有些丢脸而已,顺便还丢一丢武田制药“识人不明”的脸。这种损人且不利己的昏招,小林丰那种商场枭雄应该是不会做的。

所以说,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果也会有巨大的区别。排除了小林丰的嫌疑后,孙立恩把注意力放到了上台演讲的三人中。

来演讲的三位,除了一个“美利坚美联大学”的所谓“医学管理教授”,剩下的两位都是民营医疗集团的负责人。他们为什么要难为自己呢?孙立恩静静听着台上的讲话,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答案”。

“我国对于医疗资源的倾斜,和对民营医疗机构的歧视,简直是令人发指!”这位姓潘的医学管理教授在台上基本就没平心静气的说过超过三句话。除了开场白和自我吹捧以外,从头到尾都在骂人。

“医疗拨款为什么只给公立医院?因为公立医院赚钱嘛!最赚钱的那个郑州的医院,一年盈利几十个亿!”潘教授骂的吐沫星子横飞,“对公立医院的支持已经不是政府支持公益事业那么简单了,是个医院就要建ct,建ri,建机器人手术室!这些都是老百姓的税收,凭什么就交给公立医院?”

孙立恩听这句话的时候正好在喝水,潘教授神论一出,气的他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政府通过税收拿到的资金,不给公立医院去更新设备,治疗诊断更多的患者,难道送给莆田系让他们继续在手术到一半的时候停止治疗要高价?

“还有现在的公立医院,都成了院长的政绩广场!一个个搞什么急诊中心,胸痛中心,卒中中心,这个中心那个中心,却没有一点向民营医疗投放支持的意思!凭什么急诊都交给公立医院?为什么不给民营医院设立急诊中心?”

民营医院需要按照申报的项目进行审核,得到卫健委审批之后才能合法从事相应项目的医疗服务。你们不申报急诊,难道要卫健委硬给你们塞一个急诊中心?再说了,也不是所有的民营医院都没有急诊。只是运营急诊科的成本实在太高,急诊医生的职责又不能单纯用其他科室的主治来顶替。赚不到钱,民营医院自然对设立急诊科没有什么主动性。第四中心医院的急诊科虽然是地区最大的急诊中心,可哪怕有宋院长这尊大神四处要支持,每年仍然只是勉强保持盈利。运行急诊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公立医院去做了还要挨骂?没这个道理呀。

潘教授在台上骂着,孙立恩在主席台上露出的则是有些尴尬的表情。

说起来,作为第四中心医院代表,潘教授基本上每一句都是在打孙立恩的脸。公立医院,急诊中心,而且还要新建一个综合诊断中心。作为没吃到肉的那一部分人群,似乎潘教授骂上两句也可以理解――别人吃不到肉,叫两声总是可以的吧?

可第二位上台讲的也都是这种内容,就让孙立恩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这是在开批斗会?

“作为民营医疗的代表,我们并不像公立医院一样,过度追求病床流转率。这让我们的医护人员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每一个患者。并且为他们量身定做最合适的治疗方案。”

“公立医院效率低下,医生态度极其恶劣。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还要向公立医院倾斜我们本来就可贵的资源。包括这次武田制药准备援建的所谓周秀芳综合诊断中心。把诊断中心给公立医院有什么意义?他们诊断出来的患者,根本没有办法得到足够好的治疗!”

“公立医院索贿受贿现象严重,非常严重!我有个患者,在我们的医院治愈之后握着我的手很感慨的说,‘如果在公立医院,送红包的钱我都掏不起!’。”

“公立医院压榨医生的情况简直令人发指。又要马儿快快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怎么可能嘛!这不就是在逼着医生们主动索贿?医院领导层不敢承担一点责任,有什么问题都扔给下面的医生。结果就是,遇到致死率高的疾病,遇到难治的疾病,医生就会出现畏难情绪。想方设法拒诊患者。该治的人不治,明明可以转诊到下级医院的患者就留下来。说白了还是为了钱!”

孙立恩已经有点笑不出来了。他的右手渐渐从摊开的状态捏成了拳头。上面的静脉浮现了出来,看上去有些渗人。

第三个发言的是张易。

“各位,都先消消气。”张易说话的态度至少比前两个发言的人要好许多。“国内医疗体系的问题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也有很多。但我们必须看到一点,改革并不是一日之功。要让已经疾病缠身的医疗体系重新健康起来,我们民营医疗体系也要做出自己的贡献。”

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朝着远处两个已经发言完毕的“专家”挥拳的冲动。打算听听看这个张易想说些什么。

“首先,作为民营医疗机构,我们受到的各个方面的歧视都是确实存在的。”他朝着台下的众人挥了挥手,以强调自己的语气。“我不知道各位有多少在民营医疗机构工作的,但比起传统的公立医院,我们有一个巨大的劣势――支出项目。这个劣势直接导致了民营医疗结构根本无法和公立医院正面对抗,各位试想一下,同样是长跑比赛,公立医院身后有政府支出作为助推。而我们呢?背上扛着一百多斤重的包袱,这种条件下要公平公正的竞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味道有些不对劲了。孙立恩对此已经有些麻木了,反正这几位的发言风格都是转进如风,见的多了倒也不至于生气。

“比起公立医院,我们要自己支出土地费用,自己支出各项公立医院享受支持的费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自己支出宣传费用。”张易显得有些激动,“我们集团,每年花在网络推广和影视广告上的资金,占到了净利润的20!”

“我们的医护人员,辛辛苦苦工作得到的收入里,有20要送给广告机构,就为了让广大民众知道我们的存在,让他们在求医的路上多一个选择!”张易忽然顿了顿,用非常沉痛的语调道,“我认为,这笔支出本来应该是由政府承担的!”

孙立恩差点被这句话噎死,厚颜无耻四个字简直生动形象的正在台上上演。

“我们民营资本响应政府号召,进入医疗行业。本意是为了紧张的公立医疗分担压力。结果呢?为了替他们分担压力,我们还得自己往里面垫钱。这是何等的不公平?”张易把手在空气中翻动了一下,“而与此同时,我们甚至还要交增值税!”

台下一片哗然。

孙立恩开始低头按动手机查资料,他觉得这段内容似乎有些问题――第四中心医院的财务孙立恩也见过,他们聊天的时候确实提到过,医疗机构有不少项目应该是免征增值税的。

“刚才说了这么多,大部分都是牢骚话。”张易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舒缓自己激动的情绪。“开头的时候我说了,民营医疗机构应该为国内的医疗体系改革作出贡献。接下来的时间,我打算说说看我对于贡献的看法。”

“首先,我对一开始潘教授的观点持反对态度。”张易朝着那位潘“教授”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致歉。“我认为,国内的公立医疗应该向相反的方向转变。公立医疗应该更多注重于紧急服务上。公立医院应该取消住院治疗和门诊服务,保留并且做大做强急诊业务!”

又是个神论。孙立恩瞥了一眼侃侃而谈的张易,轻轻摇了摇头,低头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着对方的主要论点。等会打脸回去的时候一定要一条一条来,万一漏了哪条导致自己没有打到位,那可是太不痛快了。

“各位都知道,公立医疗服务本身具有公益性。政府每年花了这么多钱,不是为了让已经很赚钱的公立医院做大做强的。而是为了解决更多患者的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但事实已经证明,这一条路子走不通。医疗纠纷越来越多,医生都成了老百姓心目中‘坑钱害人’的代名词了!这正说明,公立医疗有非常严重的问题。为了体现公益性,公立医疗应该更注重于紧急服务上。我们都知道,急诊是患者和医院直接发生联系的主要途径之一,而且急诊患者大多是急病重病。这个时候,我们的公立医疗机构应该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而我们民营医疗,则可以去覆盖并不急迫的疾病诊治。充分发挥我们的体系优势,为患者提供更舒适,更个人化的治疗。”张易用一种非常梦幻的语调描述着自己的谋划。“这样,我们既可以发挥公立医疗的优势,又能保证民营医疗机构的运转率――我们投入购买的医疗设备空置,本身也是对医疗资源的严重浪费嘛。”

“而且,我还在这里,对武田制药发出呼吁。”张易指了指自己的身周,代指本次会议的主办方,“为了我国医疗体系的健康发展,我建议贵公司取消对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的综合诊断中心捐赠!”

孙立恩气极反笑,一边笑着一边摇头。现在的局面很明显了,大概是小林丰打算让自己和这些脑子有坑的家伙对喷一阵,从而获得一些名声。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锐意进取”?不过,就算小林丰不做这种把人忽悠上台的安排,孙立恩也没打算忍下去。这帮人确实也挺有本事,能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把的说成白的。但没有什么辩论经验的孙立恩却对自己即将获得胜利毫不怀疑――再多的巧舌如簧,也比不上一丝事实更有分量。

“各位,以我获得的资料,武田制药准备向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捐赠的综合诊断中心,仅设备就价值超过两亿美金。”张易挥了挥自己手中不知道从哪儿拿来,又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的a4打印纸。“这些设备大部分都是问世不足五年的高精尖设备。我毫不怀疑,等到捐赠完成后,宁远第四中心医院就能获得极为优秀的诊断工具,甚至往大了说,他们能一跃成为影像科全国前五的医院,但是!”张易的声调又高了起来,“但是,对于一家注重于急诊的医院来说,这种能力明显是过剩的!”

这个论调孙立恩听过不止一次了。之前卫健委的人们也是这个态度――这一点刘堂春也和孙立恩提过。

“为了我国的医疗体系健康发展,我强烈建议武田制药将这些设备拆分开来,赠送给其他医疗机构。尤其是民营医疗,我们作为国内医疗体系的重要补充,已经被亏待太久了。”张易说着甚至脸上流下了两滴泪水出来。“如果武田制药能够采取我的建议,想必会对贵公司在国内的声誉有非常正面的影响。为开拓国内市场,打下非常良好的基础。”

全场一阵静默。终于轮到孙立恩上台发言了。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穿着自己的白大褂,拿着记满了要点的笔记本走上了台。他轻轻咳嗽了一下,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麦克风。确认声音传输正常之后,低声道,“各位与会者大家好,我……我是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的医生,我叫孙立恩。”他抬起头,看了看场下已经有些骚动的人群,又看了看完成发言的那三位“专家”,嘴角往上咧了一下。

“我想说的是,刚才发言的三位……唔,无意冒犯。”孙立恩笑的更灿烂了,他学着宋院长的姿势,继续道“都是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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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指名道姓(上)

讨论会现场一片哗然。不少坐在台下原本权当自己来听相声的参会者都精神了起来,他们纷纷低声交换着意见,顺便再次确认了台上这个年轻人的身份。“难怪骂的这么狠,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的!他们院就是大急诊中心吧?”

说实话,以前的各路研讨会上,与会嘉宾之间因为意见不合互相嘲讽的有,拆台扒皮的有,直接宣布对方不学无术品行不端的也有。但那至少都还在“文人斗气”的范畴里,可像孙立恩这样张嘴就直接骂“傻逼”,而且一口气骂三个人的,别说见,听都没听过。

原本台上这三位说话口无遮拦的,其实就得罪了不少人。台下坐着的可不只是民营医疗企业的从业人员,公立医院和专业院校也来了不少人听讲。大家本来是打算来听听看对诊断中心这种全新模式的理解和意见的。谁知道台上这三位直接冲着公立医院就开起了炮,而且还炮火连天不带停。说好的社会医疗机构诊断中心的设立与流程呢?

开研讨会跑题本来就是个非常惹人烦的事情,跑题不说还地图炮这就真的很过分了。台下众人原本都打算直接退场,但看孙立恩张嘴就骂,顿时来了兴致。有些好事者甚至摸出手机向不在会场的同伴们通报消息——“快来主会场看看,公立医院的医生骂人了嘿!”

孙立恩其实真的很生气。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他自身就代表着第四中心医院的形象,这就要求他还要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骂人的时候还要面带微笑,真是越骂越生气。

毕竟是个25岁的年轻人。虽然比不上20刚出头的时候血气方刚,但平时在医院工作里遇到的压力和冲突,再加上周围环境持续性的误解和敌视,这让孙立恩心里一直都憋着一股火气。但工作太忙,而且遇到的家属说真的又太可怜,孙立恩实在是没地方出这股邪火。现在有三个不长眼的混蛋直接撞到了枪口上,这种天赐良机要是再不抓住,孙立恩简直能剥了自己的皮。

“首先,我要向各位与会人员说声抱歉。”孙立恩说话的时候,那三个被骂“傻逼”的发言者顿时一起变了脸。潘教授更是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乎准备来上一场物理层面上的辩论。但现场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却像是提前得到了通知似的,直接把他给围了起来。而孙立恩则根本没去看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很诚恳的向台下看热闹的人们道歉道,“小孙我对诊断中心的设置和流程问题也没什么研究。今天来参会,本来是打算坐在台下受教的。但会议举办方的流程可能出了些差错,我被当成了专家学者放到台上还要发言。不过这样也好,要是让我全程在台下听着这三个傻逼大放厥词,小孙我可能得气到脑出血。”

台下传来了一阵会意的温和笑声。

“那么,既然我说你们是傻逼。”孙立恩转身看了看被团团围住的三个“专家”,微笑着转身朝着台下道,“那就总要有些证据。对于刚才三位的发言,我做了个记录。咱们一条一条的来谈一谈。我相信,真相总要比巧舌如簧更有力一点。”

“第一,这是潘教授说的,我在这里引用一下,‘政府对公立医院的支持力度过大,医疗设备采购存在过度求好,求新,求贵的现象。’”孙立恩从记录本上移开视线,看了一眼台下安静的听众们。“我对这个问题有一句反问——难道利用政府资金去购买已经被现代医学界证明没用的,过时的,便宜的治疗设备才好么?浪费税金才是犯罪行为吧?”

台下的听众们开始哄笑了起来。

“至于支持力度过大。”孙立恩摇了摇头,“公立医院承担的就诊压力是整个医疗体系里最大的。而且那些疾病最为复杂,病情最为凶险的患者,都会来公立医院接受治疗,而不是去什么民营医院就诊。举个例子,这一个月来,仅我们宁远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就接诊了一名多发弓形虫感染患者,一名腹型心脏异位的成年患者,七名有机磷中毒患者。”孙立恩顿了顿,看着台下认真道,“这些患者的救治和诊断,都是依靠我院的设备以及众多医护人员通力合作才有可能实现的。没有政府支持,没有资金倾斜,我们不可能救回他们的性命。”

“第二,潘教授还说,拨款只拨给公立医院,而且那些雨后春笋般诞生的‘中心’都是政绩推动的结果。”

孙立恩叹了口气,“我之前还以为这位潘教授大概只是收了钱替人说话,现在看来大概是我错怪他了。他不是昧着良心说话,他只是单纯蠢而已。”

从两个大门里涌进来的听众越来越多,但现场仍然保持着安静的氛围。只不过听到了这里,孙立恩再次收获了一大批笑声。

“脑卒中和心肌梗死,都是致死率极高,致残率极高,但可以通过快速抢救和治疗,大幅度减少后遗症的疾病。医院设立的这两个中心,就是为了让有这两种疾病的患者尽快接受治疗的举措。患者一旦表现出符合条件的症状,就会被迅速送入中心,然后按照既定流程,以最快的速度接受治疗。这个举措挽救了不知道多少生命,拯救了不知道多少个家庭。所以,是的,这确实是一个政绩工程。对于公立医院和我们的医疗系统来说,救命就是最大的政绩。”孙立恩朝着被围到连头发都看不见的潘教授摊了摊手,“只要老百姓能够受益,追求政绩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

“但接下来,潘教授就开始捏造事实了。民营医院没有急诊科?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向相关部门申请设立而已。实际上,国内很多民营医院都有急诊科。只不过急诊这个科室真的不赚钱,所以民营医院设立科室的积极性不高而已。”

“至于拨款给公立医院嘛。”孙立恩忽然话头一转,“我家楼下的早餐铺前段时间倒闭了。据说原因是资金链断裂。政府是不是也应该给这家早餐铺拨些款项呢?”

台下有些冷场,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孙立恩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早餐铺的问题。

“民营医院,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一门生意。资本嘛,都是逐利的。说的粗俗一点,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不赚钱的生意没人干。虽然也是医院,但民营医院和强调公益性,非营利性的公立医院不一样。他们是营利机构。”孙立恩从台上拿起水杯,轻轻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政府向民营营利机构无偿拨款?这种事从法律层面,从社会层面都说不通。”

孙立恩继续讲着,他的本子上确实记录了不少前三位专家的可笑言论。不过有不少论点是重复内容,一句话就能怼回去的事情,孙立恩也不想再多讲一遍。

“第二位上台发言的专家……抱歉,我根本没记住他的名字。”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请大家理解,要在他们的荒诞言语中集中精神本来就是个很艰难的工作。”

“他的主要论点嘛,第一,公立医院过度追求病床流转率,导致不少病人还没有彻底被治好就得出院。而民营医疗才能提供最‘私人化’的治疗方案。”

“刚才我说了,公立医院在整个医疗体系里压力最大。那么压力具体有多大呢?今年的数据显示,全国医疗机构中,民营医疗机构占总数的635%,但在民营医疗机构就诊的患者却只有4%。这还只是门诊和急诊的统计数量。如果针对住院病人进行统计,差异会更大——民营医院能提供的病床总数量还不到公立医院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公立医院需要以不到四成的机构数量,有限的医疗资源,去帮助八成的病人。这种条件下,如果公立医院不去追求病床的高流转性,结果就是病床严重不足。而需要住院治疗的患者就需要更长的等待期。”孙立恩顿了顿,强调道,“其他患者接受治疗的权利,应该大于已经被治愈或者接近治愈的患者。至于所谓的‘私人化’治疗方案,如果患者有需要,那么自然会去选择民营医院——哪怕你们收费更高,而且可能治疗效果和我们差不多。但我也确实见过很多患者,根本无力支付高昂的治疗费用。有时候我们想用治疗效果更好,但还没有进入医保名单的药物他们都会拒绝,有时候甚至会因为这种事情拒绝治疗,回家等死。”孙立恩的眼睛有点红了,“这样的患者,对私人化治疗方案不可能有兴趣。”

现场的气氛有些沉重。

“第二,公立医院诊断出的患者无法得到足够的治疗,而且公立医院医生索贿情况严重。”

孙立恩抬头看了看台下的众多听众,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已经重新坐下的主席台,对第二位发言的专家认真道,“你可能是活在梦里。”

“民营医院的科室设立和执业范围都需要经过卫健委审核批准。范围越大,批准核准的难度就越大。而且很多科室治疗难度大,就诊病人少。很少有民营医院能和公立的大型三甲医院一样,科室齐全。被诊断出的病人可能根本没有科室能够接收,这种情况下你有脸说民营医院做的比公立更好?”

“至于索贿的部分,举报电话知道么?你要是能发现索贿的医生,请打电话向有关部门举报。我们也很欢迎前来就诊的患者帮我们揪出这些害群之马。”

“第三,公立医院双向转诊困难。不得不说,你确实说了句实话。”孙立恩接下来的话锋一转,似乎有缓和气氛的意思。“刚才说的病床流转率过高,主要体现在三甲医院。而不少地方的二甲医院发愁的是病床空置率过高。作为医生,我也很希望自己的患者在病情稳定,而且二甲医院有足够的能力收治的情况下转院。但这种事情并不是我说了算的。转诊的过程需要患者自己执行,而不少患者觉得,我既然出院了那就是治好了。”孙立恩叹了口气,“之前纪录片里拍过的沪市瑞金医院,接诊了一名库欣综合征患者。病情在得到控制之后,医生建议他去二甲医院继续住院治疗。结果患者没去,自己在家休养。最后因为并发症离世了。”

气氛似乎又凝重了一点。

“转诊需要患者配合。但这并不是你拿来攻击公立医院的理由。”孙立恩继续道,“接下来,说说看张总的发言内容。”

“张总你的发言就比较特殊了。和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专家一比,你要比他们高明的多。他们从头到尾基本都在胡说,而你,则是在撒谎。”

“民营医院支出比公立医院更高?你们要交增值税?别开玩笑了,民营医院在税目上和公立医院完全一致,所有医疗服务全部都不需要交税。需要交增值税的,只有‘未获得处方的情况下销售药物’,以及‘提供非医疗服务’而已。你们医院交增值税?那就说明你们给患者提供了很多并不必要的服务项目咯?”孙立恩对张易的反感最深。前两个专家还可以说是蠢,张易就是彻头彻尾的坏。所以,他用来反驳张易的时间也用的最多。

“而广告支出这一项上,张总提到了网络推广和影视广告两项。首先,这两项推广方式是明令禁止的。不管你是用了竞价排名,还是网络医托,或者违规投放影视广告,都是违法行为。而根据我的查询内容,贵公司在过去五年内,连续收到了首都工商部门的二十五次处罚通知。每一条都是违规宣传罚款。”孙立恩朝着台下亮了亮自己的手机,“贵公司的广告支出,主要是用来支付罚款的吧?”

第六十五章 指名道姓(下)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六十五章指名道姓医疗广告是限制非常严格的一类广告内容。当初制定规则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预见到了部分民营医疗机构会为了利润而在各类宣传上不择手段。实际上,最近这些年的医疗广告确实也朝着不择手段的方向开始发展。毕竟最有效的广告手段都在禁止目录里,照着抄就行了。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违规广告的处罚力度却根本无法起到阻吓作用。违规投放医疗机构宣传广告,法律规定,罚款数额是广告费用的一到五倍,这种条件下,最多也就是罚个三五万块钱了事。而对于这些毛利率经常超过30%的“企业”来说,这点罚款简直就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对于这些违规的民营医疗机构而言,相应法规最严格的处罚内容无非是“情节严重的,吊销诊疗科目或者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这一条而已。但关于“情节严重”如何认定,却没有相应的法规限制。而医疗过失致残,甚至致人死亡之类的严重案件,在民营医疗机构里却并不是一件“捅破了天”的大事。无非是多“出点血”,花个百来万把家属打发走就算完事儿——医疗事故是需要家属向有关部门申请鉴定,随后才能认定并且进行后续处罚。如果被认定成了医疗事故,对民营医疗机构来说,损失恐怕要以千万计。但家属能得到的赔偿却和申请鉴定所能获得的差不多。而且还要等待鉴定结果甚至法院判决。因此不少患者家属会选择接受赔偿,然后把事情按下去。

大事按的下去,小事照张赔款。不得不说,这种应对手段在现有体系下简直无往不利。张易的首都国华医疗集团过去五年只收到25份罚款,但却不代表他们只违规了25次而已。要是能掌握切实证据,光网络医托一条,就足够吊销国华医疗集团旗下三家医院的所有许可,顺便把几十号人送进监狱里去。

心里有鬼的结果就是举措失当。被点出了违法次数众多的张易当时就急了眼,他把桌上的玻璃杯直接朝着孙立恩扔了过去,嘴里高喊着,“放屁!你这黑心医生!”

玻璃杯没砸到孙立恩,它甚至没有被摔碎。但孙立恩却听到了张易的骂声,他瞥了一眼张易,然后低声道,“医生被骂黑心,有多少功劳归结在你们这种医疗机构上,心里没点逼数么?”

比起展开新治疗技术需要通过多部门审批的公立医院,民营医院追起热点词汇来简直不要太轻松。以前就曾经有民营医院在未经批准,未获许可的情况下,开展所谓的“干细胞”疗法。至于这种连大型跨国医药公司都没搞明白的干细胞具体能治疗什么疾病,那就更是由着他们信口胡编,反正从什么肾虚烦渴到非典艾滋,从养生保健到再塑青春,就连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的妙药仙丹都没它适用范围广。

等到干细胞热度过了,接下来就轮到了“免疫疗法”遭殃。虽然pd-1,pd-l1和cat细胞疗法已经被证实对某些特定肿瘤有一定效果。但对其他肿瘤效果仍有待研究。可就是这种有待研究的内容,放到某些特定民营医院和被承包的医院科室里就变了味道。他们利用患者求生的欲望,把这种还在试验阶段的治疗方案当成了神药。

免疫疗法价格昂贵而且效果非常不稳定,有些患者可能接受治疗后惊喜的发现病情好转,有的则可能根本没有效果。而这些民营医院以及承包科室,为了牟利,甚至会向患者隐瞒免疫疗法的不确定性以及尚处试验阶段的事实。并且无视某些患者从未使用过,可能会有效果的靶向抗癌药存在。

至于患者的生死,他们并不是特别在意。人总是会死的,死于某些疾病或者死于某些以外并没有实质上的区别,而这些机构有钱赚,能赚钱,才是真正的决定性差异。

“引入国外已经被淘汰的治疗技术,包装一下宣称是国外著名大学的研究成果。大量购买已经被公立医院淘汰的设备,对患者说这种设备很有用,只是因为公立医院有更赚钱的设备,所以好用的就被抛弃了……”孙立恩越说越气,“你们口口声声说,建立民营医院是为了替公立医院承担压力,分流病人,是为了更多患者的福祉。结果到头来,你们干的最顺手的事情,就是往公立医院头上泼脏水?”

“网络医托,包装软文,移动端推送,大数据精确投放,盗用知名医院名号,这些了不起的手段我们公立医院可从来没用过。说真的,我们也没钱可以去购买这样的推送手段。刚才张总说的数据其实很保守,最近正好该不少民营医疗上市企业公布了第三季度财报。大部分民营医疗集团的广告支出都在成倍上涨,我倒想请问一下张总,这些增加的支出,最后由谁买单?是贵公司的股东出钱,还是从普通民众的治疗费里出?”

杀人诛心,这套手法孙立恩没学过。但骂人揭短的道理,孙立恩却还是明白的。这三人作为民营医疗机构的代表,上台来全程跑题,每一句话都在抨击公立医疗体系,而且不惜造谣扯谎。说实话,他们的手段很是低劣,而撒谎的本事更不高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说这种会被瞬间戳穿的谎言。但要孙立恩不会放着这么好的进攻机会不用。既然要骂,那就要骂到自己痛快。

“张总最后的发言,意思就很直白了。”孙立恩终于看到了笔记本上记录的最后一点。“公立医院应该只去做急诊,把门诊和住院治疗都交给民营医院。这样就能解决公立医院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

台下很安静,原本能坐下四五十人的会场里已经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了。没有地方坐,那就站着,没有地方站,那就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公立医院系统的医生们已经被误解了太久,他们担着莫名其妙的骂名也担的太多。如今终于有人替自己出气,没有哪个医生愿意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张总,你的脑子可能真的被驴踢了。”孙立恩情真意切的骂了一句。赢得场下的一阵喝彩。

孙立恩等台下的喝彩稍微平息了一点,开始了一连串追问。

“公立医院只做急诊,你们刚才说的转诊困难就不存在了是吧?”

“公立医院只做急诊,后续治疗不够私人化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是吧?”

“把门诊和住院治疗都交给民营医院,你们凭借着占总医疗机构数量60%的数量,以及床位不到公立医院五分之一的住院部,就能解决看病难了?”

“把门诊和住院治疗都交给民营医院,你们这些每年广告支出100%增长速率的营利机构就能解决看病贵的问题了?”

四个反问,问的张易脸色通红,但他却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武田制药邀请他们来的时候特意说明,这是一场“仅限于国内民营医疗机构讨论的会议”。而且接待的人还在暗示,这场会议会邀请武田医疗大中华区的“社会服务和支持”部门与会。“如果能说些真心话,也许可以获得支持部门的定向扶持”。

说白了,张易等人原本是来叫苦喊饿的。他们觉得,反正讨论主要内容也是说给这些自视甚高的日企负责人听。那正好欺负欺负这群对中国情况基本全靠外媒扭曲报道,以及部分脑补的外国人。把脏水都泼到公立医院身上,自己就能获得更多的补助——反正泼脏水这种事情他们也干习惯了。

可没想到,不知道究竟是武田制药突然开了窍,还是整个会议从头到尾都是武田制药和公立医院联合起来的阴谋。先是发言名单里突然多出了一个谁都没见过的年轻医生,随后这个年轻医生居然有胆量在这种环境下直接开骂,而且每一句都骂在了三人的三寸上。对方反骂之狠,论点之准,三人别说反驳,除了张嘴骂娘外加扔东西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公立医院的医生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他们不是只能在领导的要求下闭嘴,以防造成恶劣影响的么?不是医闹动手打人,他们都不能还手否则要赔钱的么?他们……他们不是都很怂的么?

张易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等会议结束之后赶紧离开。至于报复和反击,都可以等到回去再说。堂堂一个集团老总,居然被个年轻医生指着鼻子骂了快十分钟,这种恶气张易可从来没受过。他要报复,他必须报复。只有把这种敢反抗的人彻底打趴下,以儆效尤,他们的生意才能和以前一样继续下去。他们的人血馒头才能继续吃进嘴里。

“别说小孙我太偏激,给民营扣帽子。”孙立恩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激动和愤怒,他对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听众摆了摆手,“我只是搞不懂,原本定位应该是替我们分担压力的战友,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朝我们公立医院背后捅刀子的敌人,他们应该拯救的病人怎么就成了一头头待宰的肥猪。你们刚穿上白大褂的时候,看着红旗宣的誓其实是个屁不成?!”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孙立恩有些激动,他咳嗽了两声,有些恍惚又有些愤怒的质问道,“难道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放屁不成?!”

“哦对,我忘了。”孙立恩沉默了好一会,朝着主席台上的三人自嘲的笑了笑,低声道,“你们不是医生,只是雇佣了医生的商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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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孙立恩出了个风头?”胡佳接到了自家大姑的电话,胡静护士长在电话里显得挺开心,“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周军也没跟我们说清楚,宋院长倒是说回来要给小孙发奖金来着。”

胡佳苦笑了两声,看着锁紧的大门,听着大门外不断传来的人声,“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事儿,孙立恩好像是在会议上把民营医疗的几个负责人骂了一顿。”

“骂得好。”胡静对自己未来侄女婿的行动相当认可,“害群之马就该骂!”随后,她有些担心的问道,“不过……不会有什么影响吧?万一人家记仇了要报复怎么办?”

胡佳对自己大姑的问题有些无奈,“话他已经说出去了,我再念叨操心这个也没用吧?”她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似的说道,“应该没事。会议是武田制药组织的,让立恩上台也是他们的安排。那些人就算记恨,也应该记恨武田制药才对。”

胡佳的安慰当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胡静在医院里干了这么多年,当然明白这种跨国制药公司的块头有多大。记恨武田?不可能的,除非那些民营医疗集团的老总们发了失心疯。

但确实和胡佳所说的一样,话已经说出去了,再操心也没什么意义。更何况第四中心医院的工作人员们早就习惯了头上有宋院长遮风挡雨,担心记恨也仅限于“担心”而已。大不了我就一直在医院里老老实实工作嘛,你们还能钻到第四中心医院里来咬孙立恩一口不成?

“小孙现在干什么呢?”胡静和自己的侄女儿又聊了两句,关心着问道,“他骂完人就跑啦?”

“他刚刚进屋,手里拿了个红色的聘书。”胡佳看了一眼楼上的天花板,孙立恩今天回来之后,和胡佳说了两句话就上楼去睡觉了。

孙立恩上楼之前,把那份聘书放在了桌面上。里面写着武田制药的邀请,“特聘孙立恩医生,就任本公司高级医疗顾问。”

第六十六章 余波未平

医疗顾问这种职位有很多种类型。常说的医药代表算医疗顾问,为普通老百姓提供医疗建议和咨询服务的也叫医疗顾问,作为一家药企的高级知识人才,为药物研发和临床应用制定具体决策的,同样也算医疗顾问。

武田制药这么大的家业,当然不至于为了聘请一个医药代表搞这么大阵势——聘请医院的医生来当医药代表,这种蠢事他们也干不出来。而武田自身也并没有面对普通老百姓的医疗咨询服务部门,所以参观了这场“盛会”的人都明白,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个高级职位。

以常理判断分析,这样的全职高级职位,不太可能去请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年轻医生来当。这就引来了更大规模的讨论和分析,现场不少与会人士觉得,这大概是武田制药为了开拓大中华地区市场而搞的“千金买马骨”的噱头。有些人则认为,孙立恩肯定很有些背景。说不定直系亲属里有几个大官,这才让武田舍得出血讨好。

虽然后一种评论基本被大家当做“胡扯”看待,但这股小小的暗流却仍然在汇聚着。尤其是被孙立恩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张易等人,在听到这个流言后,原本灰败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有些“大人物”他们自己惹不起,但恶心恶心人还是没问题的。张易几人稍微商量了一下,决定动用平时用来搞“控评引导”的力量,只要让更多的人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医生,并且暗示对方身后有背景。那就必定会招来一波又一波的质疑和没来由的辱骂攻击。反正现在网上闲人众多,而且只要闲人们能“叱咤风云”,那没有人会去在意真相。

花些小钱,就能让曾经当众侮辱自己的小年轻知道社会的严肃性。这种事情张易当然不会拒绝。但出气也只是一方面,孙立恩的一番话实际上已经造成了相当恶劣的影响。而且看起来,武田制药居然也昏了头似的决定站在公立医院一方——他们难道昏了头不成?张易对此有些不解和愤懑,民营医院在药物采购和用药上自由度都比公立医院更高。武田制药的不少产品实际上在公立医院的销售很少,大部分处方药都是靠微商违规贩卖和民营医院推荐卖出去的。得罪民营医院只会让他们的销售额遭到打击报复,公立医院又不会因为你的这点表态而改变药物采购清单。

张易的格局比起孙立恩来当然更高,但他毕竟不如小林丰这种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出发视角的差异,让张易对武田制药态度的判断出了大问题。他估计,后续的什么医学顾问聘请流程,纯粹是武田为了遮掩这次会议的突发情况而采取的手段。武田不可能会主动选择得罪民营医院,但孙立恩的发言太过出人意料,武田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来展示他们对事情发展拥有足够的控制力。

至于武田为什么要展现控制力,以及孙立恩究竟是怎么上台的,张易就考虑不到了。但武田的这一决定,同时还为张易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攻击手段。一个中国医生,收日本公司的钱,替日本公司出谋划策。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像“汉奸”?当然,张易准备先不动用这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毕竟汉奸的帽子扣起来虽然很爽,但攻击孙立恩是汉奸,就等于要把武田制药和日本侵略者画上等号。朝自己人捅刀子,张易没什么心理压力。但要和武田制药这种巨头跨国企业正面硬刚,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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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睡的很深很沉。他睡的仿佛脑袋上被人砸了一闷棍一样,除了中间胡佳进来过两次,确定孙立恩没什么问题以外,没有其他人打扰过他的睡眠。

和人对骂其实不难,但要骂的合情合理,抓住对方的漏洞往死里打,同时还要保证自己不会因为情绪激动而说出一些容易被扭曲解读的内容,从而陷入被动,这就很费神了。不光要跟着对方的速度和节奏查资料准备打脸,还要核实数据来源并且快速记录,要不是孙立恩开始学着用速记技巧记录病例,他还真未必能赶在自己上台前,完成全部的准备工作。

而最累人的工作部分,则是穿插在演讲中的几次抬头看向众多听众。

状态栏能够看到健康人的精神状况反应,这一条是孙立恩经过多次试验后摸索出来的技巧。大概是没病没灾的健康人状态栏显示内容实在太少,为了凑字数,状态栏会转而显示对方比较强烈的情绪——也有可能是因为强烈的情绪波动相应的会导致生理状态波动。具体原因尚不可知,但孙立恩却敏锐的发现,这一点也许可以利用一下。

于是在骂人的过程中,孙立恩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眼台下的众多听众,然后略扫一眼他们头顶上状态栏中的情绪说明,看看他们是不是和自己预期的一样,心里觉得愤怒,觉得无奈,觉得解气,觉得开心。

演讲过程中,孙立恩不止一次的表现的有些恍惚,有些迟疑。这可不光是为了调动听众情绪而使用的表演技巧,大范围开启状态栏观察他人状态会导致强烈的头疼。孙立恩被脑仁儿深处传来的疼痛压榨的几次都快叫了出来。好在他知道怎么打开或者关闭状态栏,要不然台上骂到一半,孙立恩就得惨叫着跪倒在台上。然后被现场的医生们当成脑出血送到医院去急救。

头疼欲裂的孙立恩在发言后甚至没注意到,向自己颁布“聘书”的人就是之前接待自己的王天琪。在几乎是头脑空白的情况下接过了聘书后,孙立恩和前来搭话的众人稍微聊了两句,并且握了握手之后,就赶紧和前来接应的帕斯卡尔博士以及徐有容溜了。

“具体的事情,等晚上再说。”孙立恩顾不上向两人解释太多,“我觉得不太舒服,回去稍微休息一下。”

徐有容看了看孙立恩,估计他应该只是太过激动需要休息。因此什么都没说,等看着他进入了自己的房间之后,两人又去参加其他分会场的讨论了。

而孙立恩这一觉,一睡就是六个小时。

“天黑了?”等孙立恩勉强睁开自己的眼睛时,别墅外的天空已经成了一片黑色。环绕着别墅的水道在灯光下显得蔚蓝清澈。而从床上爬起来的孙立恩,第一反应却是觉得自己饿惨了。

一般人感受到饥饿,只是单纯的不适感觉而已。而且随着饥饿感受的持续,肝脏会开始分解储存在肝叶内的糖原以提升人体内的血糖水平。而人体储存的脂肪也会在脂肪酶的作用下,被水解为甘油和游离脂酸。并且在其他器官的氧化作用下,变成能量以供消耗。而随着糖原和脂肪作为能量来源进入血液系统后,人体内的血糖水平会从较低值逐渐上升。等上升到合适水平,人就不再会觉得饥饿。这也就是所谓的“饿过头反而不饿”了。

而孙立恩现在的感受却远比饿到了极点更难受,严重到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口气睡了四五天。

还好,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日期没问题,现在是晚上七点半。

不行,得赶紧去找点东西吃。孙立恩从床上滚了下来,他睡觉的时候就没换衣服,现在倒是省了穿衣服的时间。孙立恩现在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就是想赶紧去酒店的自助餐厅,用高碳水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填满自己的胃。

“你醒啦?”胡佳在楼下一个人看着电视,听到身后传来了动静,顿时惊喜的转过了头。一个人呆在电视前面的感觉其实并不怎么好,但担心自己上楼和孙立恩待在一起可能会打扰他睡觉,所以胡佳选择还是自己看看电视——反正也好多年没看过了,用来打发打发时间还是挺不错的。

“走,去吃饭。”孙立恩揉了揉自己不停发出鸣叫声的肚子,苦着脸朝胡佳挥了挥手,“我觉得自己能吃下去一头牛。”

“那你还是稍微控制一下比较好。”胡佳看孙立恩状态不错,心里也放心了不少。甚至有心情和他开个玩笑,“你要总是成吃下一头牛,咱俩以后的工资可能还不够你一个人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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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亚大海棠悦来湾酒店,是一家按照超五星级标准建造的度假酒店。酒店全体员工最引以为豪的,并不是奢华的酒店独立别墅,也不是他们的巨大建筑面积。而是可以被称为“全海南岛最大最好”的酒店自助餐厅。

自助餐厅在晚上同时提供超过600种菜色,除了设置有自助取用的区域以外,如果顾客不太想端着盘子在两千八百平方米的餐厅里走来走去,餐厅也可以提供电子菜单供客人点单。

当然,这样的餐厅价格绝对不会便宜,夜间一位收费598元,同时还要额外征收20%服务费。不过孙立恩不用自己掏这个钱——食宿费武田制药全包。

胡佳先是和孙立恩有说有笑的吃着服务员送来的美食,大概四十来分钟后,胡佳吃饱了。她点了两道甜品,看着孙立恩继续用餐。而她脸上的表情也渐渐送柔情似水开始向震惊转变。等孙立恩吃完了今晚的第八份牛排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没事吧?”胡佳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最起码已经吃下去两升的食物了。”

成年男性胃容量一般大概在1500到2000毫升左右,当吃进去的食物超过超过这个数量,就有可能导致已经扩张到了极限的胃壁被撑破,从而导致胃穿孔——医护人员因为工作特殊性,经常无法按时吃饭。这就导致不少医生可能患有胃溃疡,而胃溃疡则是胃穿孔的主要病因之一。

胡佳倒不是担心以后孙立恩能把家吃破产,她更担心孙立恩把自己撑出问题来。虽说有些人天赋异禀,能把胃扩张到五六升的容积,但那毕竟是特殊情况。按照孙立恩现在这个吃法,一般人肯定是受不了的。

“唔……我先放一放吧。”孙立恩腹内的饥饿感虽然有所缓解,但他还是觉得有点没吃饱的意思。不过胡佳的提醒很有必要,孙立恩也觉得,自己吃的有些太多了——今天晚上这顿饭,孙立恩表现出了平时三倍以上的战斗力——光那八份牛排恐怕就得有个三斤多重。

“所以,今天你是怎么了?”胡佳看孙立恩开始慢慢喝起了茶,这才稍微放松了些。“怎么饿成这样了?早上你也吃饭了呀。”

“唔……”孙立恩眼珠子一转,认真道,“主要是你坐我对面,秀色可餐,所以我今天胃口比较好。”

胡佳白了一眼孙立恩,“就知道满嘴胡说,那以后你要是吃不了今天这么多,我就当你在说我丑。”

不按套路出牌啊!孙立恩咳嗽了两声没接胡佳的话茬,正常操作难道不应该是你被我一句土味情话感动的满脸绯红?

“对了,有个事儿我还没问你呢。”胡佳看自己的反击起效,也不深究,转而问道,“你今天收的武田的那个聘书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孙立恩摊了摊手,“我准备走人的时候,武田制药的人塞到我手里的。”

胡佳沉吟了片刻后问道,“我觉得,这个事情你还是去问问周主任吧,你现在还是医院的规培生,虽然不是正式职工,但转正考试什么的刘主任也都给你安排好了。现在接了武田的聘书,万一有什么误会就不好了吧?”

胡佳的担心其实也是胡静的担心。聘书这种东西,对名声在外的医学专家们来说那基本就和废纸没区别。大佬们出去搞搞讲座,指点指点学生那都是正常行为。可孙立恩别说是什么大佬了,他连个住院医都不是。公立医院的医生,与其说是“社会人”,不如说是“单位人”。基本什么事情都得先和单位通个气才行。虽然周军肯定不会为难自己的小学弟,但规章制度毕竟不是摆设,这种事情总要和医院报备一下才行。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其实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当时太困,自己没反应过来罢了。“我一会就给周主任打电话。”他顿了顿,轻松道,“不过这种聘书,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反正武田也不会给我发钱,问题应该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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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孙医生的津贴,我建议按照六级员工的水平发放。”电话里,王天琪正在向小林丰据理力争,“孙医生是公立医院的医生,接受我们的津贴本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每个月五百万日元的水平太高了,孙医生可能会因此惹上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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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小意外(第一更)

“王小姐,我再强调一遍,操心这些不是你的工作内容。”小林丰在自家的房子院里散步,他穿着一身蓝色羽织,脚下木屐踩在庭院的积雪上,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方木盒,正在向庭院内的池塘里投放着鱼食。红白相间的锦鲤在水面上翻滚着争抢食物,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白雪覆盖的庭院中,身穿深蓝色和服的大佬正在喂鱼,这种看上去就像是暴力团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镜头,却被小林丰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彻底破坏掉了画风。小林丰虽然在喂鱼,但心思却不在那些争抢食物的锦鲤身上。他又接到了王天琪的电话,并且被毫不客气的批评为“没有足够前瞻性”。

“王小姐,你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人才。过去几年中,你在大中华区公司的表现也证明,当初我把你提拔到这个位置,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小林薰朝着他喊了一声“父亲”,小林丰的心情显得很不错。这也让他有了很多和下属沟通的耐心。“如果我当初愿意完全听从下属的意见,你应该还在本社做财务工作,而不是在外独当一面。我是个非常顽固的人,以前我不打算听取下属的意见,现在,我也没有这个打算。”

“小林先生,我没有劝说您的意思!”王天琪急了,她压低了声音,对着小林丰快速道,“现在这么做,对孙医生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阻碍他的职业发展。我们想要用利用他当做样板推进诊断中心示范的意图肯定会——”

“王小姐。”小林丰打断了王天琪的话,“你提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但你并没有搞清楚这个问题的重心所在。”

王天琪愣了愣,思考片刻后有些沮丧道,“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看,我们需要有一个诊断中心的示范单位。但最终目的,不是去推广它。至少目前来说,重心并不在推广这个模式上。”小林丰温和解释道,“就像我所说的那样,王小姐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员工,但你并不是一个优秀的企业经营家。”

“鄙社目前并不是那种有足够时间,可以扶持一个样板,然后优哉游哉去推广的官僚化的衰败企业。”小林丰不动声色的鄙视了一番其他的日本企业,然后继续道,“也许以后,在我们存活下来,成功收购夏尔制药,并且成为全球前五的医药制造企业之后,可以去扶持一个这样的优秀样板。但是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做这种事情。”

王天琪彻底蒙了,“可您不是给他们捐了一个综合诊断中心……”

“所以我说,你不是一个优秀的企业管理者。”小林丰的声音显得有些遗憾,但也有些得意。“现在,本社所有的工作和努力,都是为了顺利完成收购。只要能够让夏尔制药同意被收购就好——现在的综合诊断中心,只是个幌子。”

王天琪愣了好一会,“可是,那是五亿美金的投资……”

“五亿美金的幌子虽然听起来很大,但和640亿的收购案比,还不到百分之一。”小林丰笑了两声,“增加百分之一的支出,就能够完成百分之百的收购,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好买卖。”

“只要能完成收购,就算揠苗助长也在所不惜。这是我的决定。”小林丰把剩下的鱼食都抛进了水里,然后平静的对电话那头的王天琪道,“如果完成收购后,孙医生仍然有成为样板的资格,那到时候再转变方针也来得及。现在,执行命令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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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对自己被当成了韭菜一事毫无自觉,事实上,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去操心这个。

被胡佳强令着从餐厅出来之后,孙立恩先是和胡佳绕着酒店慢慢散步绕了好几圈。等确认肚子里的东西下去了一些之后,又换上泳衣陪着胡佳去水道里游泳消食——就是仰过身子来,在水上飘着,等到即将脑袋撞墙的时候再动两下胳膊和腿的那种“漂浮式”泳姿。

胡佳换上了一身连体的黑色泳衣,整个人趴在一个巨大的火烈鸟充气床上,时不时指挥一下孙立恩漂浮的方向。

胡佳玩的很开心,她偶尔会用手捧起水道里的水,朝着孙立恩脸上泼去。等孙立恩被呛了准备反击的时候,她再换上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我不会游泳哦!”

女朋友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还敢继续泼水还击的男人就离单身不远了。孙立恩刚刚摆脱单身,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等他偃旗息鼓继续漂流后不到两分钟,就会再次遭到胡佳的泼水攻击。

年轻情侣嬉戏打闹其实是个大家都挺喜闻乐见的场景。今天在水道里游泳的人不多,除了少量酒店住客以外,偶尔有几个还是单独一人,头发花白的与会专家。老专家们以缓慢但是标准的姿势游着蛙泳,沉默的在水道里穿行着。偶尔看到孙立恩被泼的囧样,还会朝孙立恩递过来一个“我同情你”的微笑。

岸上的救生员偶尔会朝孙立恩这一侧看一看,毕竟他们的职业要求对水花之类的反应要有高度敏感性。不过多看了几次后,救生员就转移了注意力——哪有人一边溺水一边笑的?

孙立恩和胡佳在水道里又漂流了好一阵子,等到孙立恩觉得自己双手双脚都快泡发了,两人这才上岸准备回屋休息。

而就在这时,一直坐在高凳上的救生员忽然站了起来。他一把抓过身旁的硬质救生圈,一边朝着远处拔足狂奔了过去。

孙立恩和胡佳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转头,一起朝着救生员狂奔的位置跑了过去。而那几位正在水里慢慢蛙泳的专家也爬上了岸,一起跑了起来。

等到孙立恩赶到现场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老人家正扒着水道的岸边,不停的咳嗽着。而那个救生员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下过水。他蹲下身子问了几句话,确认老人家没什么严重的问题后,才对着对讲机说道,“解除预案,老人家只是呛到了水而已。”

赶到现场的孙立恩仔细看了看,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

“李丰民,男,68岁,腰椎间盘突出,血压缓慢下降中。”



第六十八章 艰巨的任务(第二更)

李丰民是个来自中部地区高校的公共卫生领域专家,多年任职于云鹤市卫健委和云鹤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李丰民教授有个很无奈的毛病——腰椎间盘突出。

人体的腰椎骨骼中间为了保证关节活动以及相互连接稳定性,进化出了髓核以平衡应力,进化出了纤维环以吸收应力和限制脊椎活动保持脊椎连接,同时还有软骨板以保护椎骨。而髓核,纤维环和软骨板组合在一起,被统称为“腰椎间盘”组织。

随着人逐渐上了年纪以后,髓核的含水量会开始出现明显的下降趋势。髓核含水量会从婴幼儿时期的90%左右,在老年期逐步下降到70%甚至更低的水平。随着年龄的增长,髓核中的蛋白多糖解聚增多,水分逐渐减少,胶原增粗并逐渐被纤维软骨所替代,这也就导致髓核体积减小,纤维环无法和年轻时期一样紧密的包裹住髓核。而受力的变化会导致中老年人比青年人更容易出现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髓核缩小会带来的最直观的变化,是身高的“缩水”。

而李丰民教授倒霉就倒霉在他基本占全了腰椎间盘突出的所有高危因素。年龄的增长是他无法阻止的,而工作性质导致他需要经常久站或者久坐,李教授的父母都有过类似腰椎间盘突出的症状,但因为当时没有足够的医疗条件,两位老人家都在得到确诊前就已经过世了。

最麻烦的是,因为工作中经常需要下乡考察,李教授年轻的时候几乎大半时间都是坐在颠簸的越野车上,而且三十来岁的时候,还出过一次车祸——正好伤在腰上。

年龄增大,生活习惯不好,遗传因素,外伤。在这四个条件的共同作用下,李丰民要是不得腰椎间盘突出反而是个怪事。

长期坚持去基层了解实情的工作态度,让李丰民还患上了胃病。十二年前做过一场胃穿孔修补手术后,他终于有些扛不住了。在同事和领导的多次劝说下,老李转成了行政岗。偶尔会负责牵头搞一搞高校和机关之间的业务学术交流活动。

这次来三亚,李丰民是收到了武田制药的邀请。干了一辈子基层工作的老李死活想不明白武田是怎么想起来邀请自己的,不过老头琢磨了半天,总觉得去三亚玩上一趟似乎也不错。这才和自家老伴一起来了三亚。

腰椎间盘突出这个毛病很难治好,但各种理疗都能有些效果。李丰民这人紧扣扣了一辈子,让他自费享受酒店提供的spa服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至于让武田出钱——李丰民自己都不可能接受。廉洁了一辈子,总不能快七十了反而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干趴下吧?

晚饭过后,老李觉得腰上实在是有些难受。上午在分会场,老李是主要演讲嘉宾之一,除了自己站起来演讲至外,老李还得坐着接受很长时间的访问。难受的溜达了好几圈,李丰民决定干脆去游个泳——整个人泡在水里腰椎不容易受力,也能缓解一点症状。

游泳确实有用,实际上,游泳是一项非常适合腰椎间盘突出患者的运动。当然,千万别蝶泳,蝶泳对人的腰部力量要求非常高,虽然得了腰椎间盘突出还能蝶泳起来的人不多,但这的确是个禁忌项。

李丰民正在水里慢慢游着,忽然感觉自己的左腿传来了一阵强烈的放射性疼痛。从右侧大腿一路疼到脚跟附近。剧烈的疼痛让李丰民不自觉的张嘴痛呼,但这一下疼的太不是时候了——张嘴的时候他正好潜在水下。

水下张嘴,水自然而然就倒灌了进来。等李丰民用自己常年在长江游泳的经验控制住身体重新浮上水面的时候,他已经呛了好几口水。

李丰民的动作引来了救生员的注意,等救生员一路狂奔到附近的时候,老李同志已经游到了岸边,开始扒着池边咳嗽了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还朝着救生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咳咳……我没事,咳咳,不小心呛了一下。”

救生员确定老头没事儿之后,把老人家从水扶里出来,让他坐在岸边休息后离开了。而其他赶来准备急救的医学专家们则把李丰民给围了起来。说真的,六十八岁的老人家呛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可能咳嗽两声就没事儿了,也有可能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在场的都是见过无数类似案例的医生,既然都来了,那至少要问到自己心安了才行。

孙立恩和胡佳虽然是最先赶到的,但他们两个却没有先钻到老头身边询问情况。孙立恩还在皱着眉头考虑“血压缓慢下降中”的含义。而胡佳则是觉得,来了这么多看起来最少都是主任级别的医生,自己大概率派不上什么用场。

孙立恩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这个血压缓慢下降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头之前呛了水,可能身体处于应激状态。这个状态下血压心率都会上升。现在都上了岸被人围了起来,那就应该算是应激状态解除。这个条件下血压肯定会下降——只不过恢复的速度应该相对来说比较快。可能够不上“缓慢”两个字。

这是不是在提示老头的循环体统有问题呢?孙立恩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了下去。人体内控制血压的方式有三,第一是压力感受器调节。在正常人体内,多处动脉起始段都存在有压力感受器,这些感受器会向延髓的血管运动中枢传递反射,从而参与到心跳和血压的管理中。

第二是容量压力调节机制,人体会通过调整肾小球的重吸收效率,从而达到调节血容量的效果。通过血容量调整而达到调节血压的功效。

第三就是体液调节机制,人体通过分泌特定的激素,控制血管的舒张收缩。

血压缓慢下降,可能是在提示感受器有问题,或者肾脏有问题,甚至可能是老头的心血管受体有问题。

孙立恩犯了难,这三个问题不管哪个都可能是重大疾病。但要确定老头究竟有什么问题,非得尽快送到大型三甲医院里去才有可能搞得清楚。

只不过……在这群加在一起恐怕都快六百岁的老专家们中间,把人抢出来送医院?孙立恩抖了抖,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工作。



第六十九章 池边会诊(第一更)

老专家们之所以这么热情的过来围着老李同志嘘寒问暖,并不只是因为他们一天没折腾学生和规培医所以闲的难受。在询问过老李同志的病史之后,众多专家同时注意到了一点——他的疼痛虽然符合腰椎间盘凸出的症状表现,但在游泳的时候突然发作却比较少见。医生们之所以会推荐腰椎间盘患者游泳,不光是因为这种运动对疾病无害那么简单,泡在水里能够极大缓解腰椎受力,游泳实际上能够起到缓解疼痛的作用。游泳不光没有缓解症状,反而疼到老李同志呛水,这是个很容易引起老专家们注意的点。

和孙立恩商量了一下之后,胡佳一路小跑到了泳池旁的值班处,借来了听诊器和血压计。这些基本的诊断工具能起到的作用其实远比普通人想象的更大。专家们对胡佳拿来诊断工具,以及操作诊断工具的利索劲赞叹不已。而孙立恩的注意力开始朝着李丰民的四肢以及脸颊处延伸。

处于人体循环末端的四肢是比较容易体现血液循环障碍的地方。而这些区域经常能表现出非常具有特征的诊断标志性现象。比如肝掌,蜘蛛痣,真性红细胞增多症,雷诺综合征,杵状指等等,都是辅助提示诊断的绝佳特征。这些特征的提示性都非常强,只不过有时候需要一些耐心和敏锐的注意力才能发现。

至于脸颊处,则是孙立恩在寻找自身免疫性疾病存在的证据。sle(系统性红包狼疮)虽然好发于育龄期女性,但老年男性发病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如果对方因为sle之类的自身免疫疾病,导致产生了脉管炎之类的疾病,倒是也能和他现在表现出的症状对上号。

“心率95,血压收缩压115毫米汞柱,舒张压80毫米汞柱。”胡佳手脚利索的完成了检查,然后开始听起了李丰民的心肺音。泳池里的水毫无疑问属于淡水,因为淡水渗透压低于血液,呛入一定量的淡水就有可能导致血液在肺泡处遭到稀释。血液稀释会导致血容量增加,从而导致血压上升。同时大量水分涌入血液,还会导致严重的溶血现象。血钾上升,氮、钠浓度迅速下降。最终会引发心脏停搏致人死亡。

老年人的横膈膜可能没有年轻人这么有力,呛水之后没能把所有入侵到气管的水分排出也是有可能的。虽然刚才检查血压并不高,但胡佳仍然不敢大意。仔细听了半天,确认老人家两肺无啰音,心脏跳动稳定有力后,这才停止了检查。

前来“会诊”的专家们交流了一下意见,基本同意老头没啥问题。可能就是腰椎间盘突出有些严重了而已。而就在大家准备散去的时候,有一个老头认出了孙立恩。

“嘿,这不是中午在台上骂人的孙医生嘛!”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头笑眯眯的朝孙立恩挥了挥手,语带亲切道,“老李没啥事儿,你接着去玩吧。甭操心了,等会我叫服务员把他送回去就行。”

孙立恩有些无礼的保持着沉默,他仍然盯着李丰民,眼睛在他身上到处看着。他根本没有发现身旁有个老人家正在朝着自己搭话——李丰民的身体没有表现出任何明显的外表体征,孙立恩在旁边盯了最少五分钟,老头后腰上有颗痣都被他看了好几遍。但黑色素瘤并不会导致这种症状,副瘤综合征也不会产生血压“缓慢下降”的症状。

对不上,对不上,孙立恩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开锅了,可他就是不明白面前的李丰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一遍又一遍的核实着李丰民头顶上的状态栏,但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出现这个提示。

孙立恩忽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轻轻拽了拽,他猛地回头一看,发现是胡佳正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而周围则围了不少有些好奇的只穿了条泳裤的专家们。

“小伙子,想什么问题呢?”一开始搭话的那位白白胖胖的老头微笑着问道。年轻医生在病人面前这么出神,不见得是坏事。有时候突然想明白了一处关节,就有可能成为一个普通的医生朝优秀医生转变的关键节点。反正在场的众多专家都觉得老李同志不会有什么问题,小孙医生出神一点倒也无妨。老头见孙立恩被胡佳叫的回过神来,反而觉得有些遗憾。他试图担心孙立恩还没想通,试图弥补道,“你要是有什么看着觉得不合适的地方,不如直接上手给老李做个体格检查。毕竟旁观千次不如动手一次嘛!”

较长时间全神贯注的思考一个问题,会导致人在放松下来的时候产生类似“完形崩溃”或者“语义饱和”的结果。就好比短时间看到一个汉字大量重复出现,或者干脆长时间盯着一个字看后,你会发现这个字开始变得陌生了起来,而你甚至可能会忘记这个字到底怎么读,又代表了什么意义。

孙立恩的全神贯注程度比这个更高一点,等到他回过神来之后,他甚至有些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考虑什么了。而在听到身旁年纪更大的人的提议后,孙立恩下意识的按照“规培医遵照上级医生指示”的逻辑,走到了李丰民身旁开始检查。

虽然平时在学校或者医院里,这群老专家们未必都是这样的和蔼性子。但出门在外,又是在稍显无聊的会议之后出现的专业情况。他们竟然都还挺有兴致的在一旁看着孙立恩的检查,一边低声交流着这个年轻医生的检查技术。

虽然不差,但也算不上太好,这是专家们在交流后得出的结论。在这些老专家看来,孙立恩的检查动作虽然标准,但毕竟只是规定中的标准动作。他似乎还没有学会有目的有技巧的偷懒以达到加快检查的技术——孙立恩有“教条主义”的嫌疑。

孙立恩倒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性子,这一点从之前他贸然提议使用原料药为有机磷中毒的消防员们治疗就能看出来——这家伙有时候真的不按套路出牌。但他这次的检查确实做的很认真,孙立恩回过神来后,又重新陷入了之前的困惑中,他试图用更加近距离的接触和检查来找到李丰民血压降低的主要原因。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么?”带着问题诊断,至少比盲目的检查试图发现问题所在更好一点。孙立恩一边检查着李丰民的双下肢肌力水平,一边顺嘴问道。

“我还好。”李丰民笑眯眯的答道,他确实感觉下肢传来的放射性疼痛减轻了很多。“不过刚才可能多喝了两口水,现在觉得有点饱。”

孙立恩没搭茬,问胡佳要过了血压计,再次为李丰民检查了心率和血压。

“心率95,血压收缩压105毫米汞柱,舒张压75毫米汞柱。”孙立恩报出了读数,果不其然,李丰民的血压正在下降。

“您刚才说觉得有点饱?”孙立恩忽然想到了什么,“是饱腹的感觉,还是觉得肚子有点涨?”

李丰民有些困惑的问道,“这有什么不一样么?”



第七十一章 紧急手术

时间过的很慢,慢到骂人的地步。平心而论,也不是每个救护车司机都能把车开的像首都的那个“王哥”一样不要命。而酒店距离三亚最近的医院也有个十几公里的距离,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紧急医疗服务的。

“怎么办?”孙立恩看着李丰民头上出现的“失血”状态开始着急。尽管用两条领带紧紧扎住了李丰民的大腿根部,但这也只能阻止一小部分的血液回流。如果他是高位静脉破裂导致的内出血而不是股静脉的话,那大腿根部的止血效果绝对好不到什么地方去——股静脉回流受限的话,可能会导致其他静脉出现代偿回流。“这么等下去不行,救护车还有多久能到?”

一旁紧张的要死的酒店经理连忙答道,“刚才问过了,大概还要十五分钟。”

孙立恩大概算了一下,这就意味着,等到救护车赶到酒店,把人装回车上马上就往医院开,至少也还要个三十分钟以上。三十分钟!可李丰民恐怕等不了三十分钟了,按照现在的出血速度估算,再过三十分钟,李丰民就得把所有的血都流干到肚子里去。

孙立恩深吸了两口气,对着一旁的众多专家们问道,“各位老师,继续等下去的话,患者会有生命危险。得马上做开腹探查手术才行。”

几位专家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那个和李丰民看上去挺熟的白胖子直接道,“凑个手术团队出来没问题,但是得马上解决器械问题。至少得找把刀,再找几根针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还算灯火通明的泳池摇头道,“这里的光照情况不行,得补充一下照明。”

紧急情况下,谁都顾不上什么术前准备指南了。哪怕没有血浆支持,也得先止住李丰民的内出血才行。

“我们……我们马上准备!”不愧是超五星级水准的酒店,酒店经理马上就答应了下来。“一楼的大会议室灯光充足,还有舞台上用的射灯!”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李丰民抬到了担架上,然后由两名救生员和两名保安抬着担架就往大会议室冲去。

“我记着中午是不是武田在一楼进门的地方搞过一个医疗器械的展示?”孙立恩忽然想到了一个重点,他一边跑着,一边朝着胡佳问道,“你去找一趟王天琪,让她把所有的器械都拿过来!”不管具体是什么器械,哪怕只是一柄手术刀,都有可能极大的增加李丰民的存活几率——用中式方片大菜刀开腹,哪怕准备手术的外科专家们敢用,孙立恩也怕老头子们拎不动菜刀,顺手切到了李丰民的其他器官。

“别让小姑娘去了,找个保安吧,他们跑的快。”急匆匆跟在队伍后面的老头子们好心提醒道。

“就让她去!”孙立恩下了决定,“她是器械护士!”

胡佳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消防通道快速跑去。王天琪的房间在二楼,距离一楼的大会议室不远。

大会议室就是孙立恩中午怒喷三傻的地方。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担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了舞台。并且在医生们的指挥下把桌上腾出了一片空档。桌子上摆着的名牌被他们顺手甩到了地上。印着“首都国华医疗集团张易董事长”的牌子,正好砸在了孙立恩的脚上。

“快,去多找些浴巾来,要尽量干净的。”白胖子看上去应该是外科专家,在保安们着急调整舞台射灯角度的时候,他直接接管了所有的治疗流程。“把浴巾剪成大概一巴掌大的块送来,大概送个三十块过来就够了。”

孙立恩对外科手术帮不上什么忙,但他的状态栏现在差不多能够充当起心肺监护仪的作用。

酒店经理送来了两瓶挺有名的国产高度酒琅琊台,以及一整瓶的生命之水伏特加。

“医药箱里只有碘酒,我记得碘酒不能直接在人身体里消毒,这些酒精您看看有没有用。”酒店经理把三瓶酒塞到了孙立恩手里,而孙立恩也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个酒店经理。

传统的碘酒只能给皮肤消毒,不能直接接触黏膜。而且碘酒不可以进行大范围消毒,否则有可能导致患者的皮肤大量吸收碘从而导致碘中毒。为了防止这一情况,则需要在使用碘酒之后,再用70%浓度的酒精擦拭碘酒消毒过的区域,从而达到“脱碘”的效果。

“别用碘酒了,那玩意太麻烦。”接管了现场的白胖子一挥手,“直接上酒精擦就行。”

酒店保安一阵狂奔冲入了会议室,手里捧着一个塑料袋,“剪好的浴巾送来了!”保安前脚刚到,胡佳后脚就跟了进来。“有缝合线和持针器,还有五把手术刀,两把手术剪,两盒tachosil贴片,不过他们没有牵引钩,也没有注射器和引流器……哦对了,我还找来了两个弯盘。”

“止血钳都没有?”白胖子皱了皱眉头,“算了,应该勉强能用。”他看了一眼基本完成消毒的李丰民,“连个口罩都没有,**着身子做手术我这也是第一次。老李,看你造化了啊。”他示意胡佳站在自己对面,“记录时间,开始手术。手术刀!”

在这种环境下要记录时间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说白了这就是白胖老头的习惯性发言而已。

舞台上,好几盏射灯从多个角度照射到了被当成手术台的桌子上。一群只穿了一条游泳裤,身上还在往下滴酒的**中老年人围在一起,正在进行一台极其简陋,但又极其重要的急诊手术。孙立恩因为没用琅琊台洗手,所以为了减少可能的污染站的远了一点。而在稍远的位置看过去,这个场面确实非常有冲击力,就仿佛是在舞台上进行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惊险杂技表演一样。只不过这场表演的主角,是一群中老年人。

孙立恩渐渐捏住了拳头,他在心底不停的祈祷着,祈祷着台上的李丰民能够挺过来,能够在没有麻醉,意识淡薄的情况下,坚持到破裂的血管被缝合住的时候。



第七十二章 好手段(第二更)

“皮肤切开,钝性分离。”主刀的白胖子似乎是个教学出身的外科医生。他的手法极其娴熟,只是因为没有口罩,他每一次说明情况都得侧过头去。“切开腹内斜肌筋膜,切口会比较大。”

孙立恩站在远处,被这幅场景震惊过后回了回神,认真的履行起了自己的职务。他紧紧盯着李丰民的状态栏,生怕那一长串状态突然变成“已死亡”三个字。

“切开腹内斜肌,注意分离。”其他帮忙手术的老专家们很默契的用酒精消毒过的,被刻意压弯了头的肉叉拽住了被分离的肌肉和筋膜组织。

“切口满意,切开腹横肌。”白胖子的手法很老道,用反挑式执刀法切开了腹横肌,刀刃从内而外割开腹横肌肌肉组织,以防伤及到深层器官组织。

“继续分离。”老头侧了侧头低声要求道,“擦汗。”

在一旁充当二助身份的干瘪老头顺手从袋子里摸出一块切好的白色浴巾,替白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减减肥吧老陈,你看看这浴巾,都擦出油花来了。”

陈医生没搭理二助,继续着切割。分离开了腹横肌组织之后,露出的就是腹膜以及附着在上面的胸腹壁静脉和动脉。陈医生选择的切口挺不错,正好避开了c4肋下脊神经和t4脊神经的腹支部分。在用手术刀柄分离开了胸腹壁颈动脉后,陈医生再次用反挑式切开了李丰民的腹膜。

鼓鼓囊囊的腹腔里迅速涌出了大量的血液。

“腹腔大量积血,估计至少在1500毫升左右。”没有手术用的吸引器,大量的积血顿时阻挡住了陈医生继续手术的所有术野。无奈之下,他只能用消过毒的弯盘直接从创口出往外乘血。血液被他一盘又一盘的倒在了身旁的垃圾桶里。

“准备补片,就用武田的tachosil。”一边往外倒血,陈医生一边向胡佳吩咐道,“把补片准备好就行,修剪尺寸的事情一会再说……把止血带再拽紧一点!”

两个原本是预备着按住李丰民以防他在术中疼到挣扎的保安对视一眼,强忍着不适,把系在李丰民大腿根部的两根领带扯的更紧了一点。

“出血量有减少,应该是股静脉或者髂外静脉。”观察着腹腔内出血情况的陈医生继续念叨着,然后开始放下了手术刀,直接把手伸进了李丰民的肚子里摸索了起来。

其他手术台上的医生都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就连胡佳都没什么特殊表现。反而是台下的孙立恩震惊的程度更甚一点。

李丰民头上的“内出血”状态变淡了。

以孙立恩的经验,某项状态变淡,就意味着这项状态已经得到了控制。陈医生看似粗暴的动作,竟然真的起到了效果。

“左侧髂外静脉纵向撕裂,破口大约一厘米。”陈医生半条胳膊插在李丰民的肚子里,嘴里却还在念叨着,“给我切一块补片,要一乘三规格的。”

胡佳低头开始剪起了补片。手术的时候经常会需要修剪一些耗材,而手术过程中肯定不会有一把尺子给医护人员对比着去切。这就全得靠医生的估计。不过每个急诊医生以及每个手术室的器械护士都是自带度量工具的神人。说三厘米就是三厘米,最多切成32厘米大小,偏差绝对不会太大。说白了还是平时干的多了,锻炼出来的本事。

干干瘦瘦的二助又张嘴了,“老陈,你先把他的髂动脉按住啊,这要再出血就危险了。”

“我用你教?”陈医生毫不客气的反喷了回去,“你吴启华上回上手术都得是十年前了吧?”他顿了顿继续道,“撕裂口我已经堵上了,但愿老李的血管就破了这一个地方。要是还有其他地方破了……那就麻烦了。”

孙立恩看着台上的表演,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中。李丰民的髂外静脉纵向撕裂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少见的情况。要知道,大部分有这个症状的患者,都遭受到过严重的外伤。腹部贯穿伤,或者干脆就是开放伤才会导致深藏在乙状结肠和腹股沟韧带后的髂外静脉受伤。但泡在泳池里的李丰民怎么也不可能受到如此强烈的外力撞击——游泳池里又没有核潜艇!

排除了所有因素后,不管剩下来的解释有多荒诞,它就是答案。孙立恩睁开了眼睛,但这个推测确实太荒诞了一点,他还是不太敢确认——他需要一些医学技术支持。

“喂,袁医生?”孙立恩绑在自己胳膊上的防水袋里摸出了电话,直接打给了远在宁远的袁平安。“我这边有个紧急病例,你听说过髂外静脉自发性破裂么?”

电话那头的袁平安正在吃彻底凉掉的晚饭,一听孙立恩的话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治疗组组长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事情。

“我看过相关的报道,但是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报道大概不超过50例。国内上一次有记录还是09年。”袁平安对自己看过的资料印象相当深刻,他甚至能马上报出记录的时间。“金城军区陆军总院记录了一个病例,自发性左髂外静脉破裂形成血肿。但是应该是先被误诊为了深层静脉血栓。”

“破裂口有几个?”

“能自发性破裂就很罕见了,一口气破好几处的记录一起都没有。”

“那就行了。”孙立恩得到了信心,也没继续和袁平安在说什么,他直接朝着台上正在说话的陈医生喊道,“陈医生,患者应该是自发性髂外静脉破裂,以往病例报告中患者的静脉破口只有一个!”

陈医生让二助又给自己擦了擦头上的油汗,“自发性破裂?没听过啊?”他朝着孙立恩喊道,“有多少统计数据?”

“不超过50例,上一次国内有报道还是09年的时候!”孙立恩答道。

陈医生偏了偏嘴,“统计数据太少,置信度太低了。”他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把已经伸进李丰民肚子里的手臂稍微旋转了一下,给自己露出了尽可能多的空间。然后把另一只手也插进了他的肚子里。

过了好几分钟后,他才抽出了稍候插进去的手,“至少髂静脉只有一个破口。”

外科医生发现和解决问题的手段就是这么直接——当然,也可以说这是简单粗暴。

只要能救命,再粗暴的手段都是好手段。



第七十三章 见义勇为(第一更)

等到急救车上的院前急救医生火燎屁股似的跳下车来狂奔到会议室的时候,李丰民的手术基本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陈医生首先用自己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了李丰民髂外静脉的远心端,在大腿根部止血带的协助下完成了一次没有止血钳的静脉阻断止血。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把胡佳剪好的止血贴片贴在了髂外静脉垂直撕裂的部分。就像是给穿了孔的自行车胎上橡胶补丁一样,只不过不用在贴片和血管的接触面上涂什么奇怪的粘合剂,也不用提前打磨一下需要补起来的血管外侧。

按照武田tachosil贴片的操作要求,陈医生双手插在李丰民的肚子里一直没有撒手——按照说明书指导,贴片在接触到血液之后,从激活凝血物质到凝血物质足以将贴片粘住大概需要一分钟的时间。而现场也没有足够的条件让陈医生在术野充分的情况下进行肉眼判断,所以出于保险起见,陈医生干脆把两只手又一起塞进了李丰民的肚子里。左手把贴片按在破损的血管上持续施加着压力,右手则继续维持着“阻断”髂外静脉的姿势,只是间中偶尔松一下手指然后又马上捏了回去——这是为了防止阻断效果太好,导致贴片接触不到足够的血液,从而无法粘连在血管上。

李丰民的情况其实很危险,超过1500毫升的出血是毫无疑问的首要危险。如果是在设备齐全的手术室里,那些被陈医生用弯盘盛出去的腹腔积血,其实在经过相应设备的回收净化之后,有大概三分之一还能继续输回到李丰民的体内,再配合上血浆和晶体液支持,这些风险还能克服。

在陈医生宣布贴片效果良好,髂外静脉出血已经被有效遏止之后没多久,院前急救医生就冲进了会议室里。然后被眼前的场面吓的“嗷呜”一声,拽着手里的急救箱又跑了出去。

“回来!”陈医生哭笑不得的朝着门外摆了摆手,“你们带高浓度的氯化钠注射液或者706了没有?”

706代血浆,也就是浓度为6%的羟乙基淀粉注射液,是一种临床上常用的血容量扩充液。平时主要用于减少术中对于输血的需求,以及烧伤等情况的紧急补液。要知道,救护车上肯定是没有输血装置的,同时也不会备血。而对于已经出现了失血性休克症状的李丰民来说,如果现在能够扩张血容当然是更有利于之后恢复的——没有血浆,来点晶体液和胶体液也不差。一定量的高渗透性晶体液能够动员储存在器官内的血液进入循环系统,而代血浆706则能够进一步提升血容量,这有助于保证李丰民循环系统内有足够的液体。这对于维持脑部灌注有很积极的意义。

“706没有,不过氯化钠注射液有75%浓度的。”院前急救原本还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结果一听对方这个口风,感情这台上的不是什么食人族正在大快朵颐,而是一帮同行正在救人。

“有也行,先拿来吧。”陈医生慢慢抽出了双手,等了一会后又稍微翻动了一下稍微有点碍事的乙状结肠,确认没有其他出血之后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腹腔先不着急全关,关上一部分,等到了医院之后可能还得再处理一下。”

外科手术可不是结束之后,把人肚皮缝上就算完事儿那么简单。一般来说,怎么切开的,就得怎么缝回去。切开了皮肤,筋膜,肌肉,就得把肌肉,筋膜,皮肤都一项一项的缝回去。而且还不能单用一种风格手法从头缝到尾就算完事儿。肌肉需要用比较结实的缝合以防止运动中出现崩裂,筋膜则需要用比较结实的连续锁边缝合。根据不同的需求,采用不同的手法和不同粗细的缝合线进行缝合,这是一个合格外科医生必备的能力。

而敢于在这种环境下进行开腹探查手术的陈医生自然已经远超了“合格”两字所能表达的极限。超过三十五年的手术经验,以及多年处理难症重症患者的经验让他能够在手术过程中就下意识的调配好所有资源。而这种能力告诉他,以现在的情况,要完成一次“合格”的“关腹”是不可能的。

胡佳找来的缝合线是自带皮针的合成缝合线预包装,但型号仅有4-0和0号两种,4-0号线的长度只有45cm,而0号线虽然长一些,但也只有60cm而已。用来关腹不光长度不够,而且线不是太粗就是太细,根本没法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不是云鹤市同德医学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手术室,旁边没有陈天养合作惯了的手术团队。这里是三亚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会议室,在射灯的照射下,陈天养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些毛状的污染物。

就算他用现有资源关了腹,等把李丰民送到三亚的医院之后,这边的医生还是得重新给他开腹进行腹腔灌洗消毒。那还不如省点力气,就用0号线先把肚子周围的皮肤连接起来,省的搬运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把老李同志的肠子晃悠出去。

孙立恩诊断出了李丰民的病因,而陈天养则是这场手术的主刀医生,胡佳则是提供了术中器械的负责人。他们三个必须得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而其他参与到手术中的老专家们则在酒店负责人的带领下,一起去浴室清洗身上沾着的血迹了。

“你们胆子可真大。”在略显拥挤的急救车上,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院前急救医生对着面前三人说道,“没有麻醉,没有循环支持,你们就敢做开腹手术啊?”

“不做这个手术,他就死定了。”陈天养是主刀,他很不满的瞪了一眼院前急救医生,“要是等你们的车开到地方,老李就算有输血支持也得翘辫子。”

“可是那种条件下做手术,你们就不怕术后感染?”院前医生也知道这个病人情况紧急,但他总觉得三人的行为有些过线了。“那个地方也不是医院,肯定不符合你们的执医证注册地吧?你们就算都是医生,说不定也要被追究非法行医的责任。”

“术后感染?那也得有命才能感染。”陈天养很不屑的摊了摊手,“至于手术,反正我是主刀,就算吊证也是吊我一个人的——还有,谁说我们这是行医了?”

院前急救医生被最后一句反问噎住了。

“我们只是一群有相应专业能力的见义勇为者而已。”陈天养很狡猾的笑了笑,“见义勇为你懂吧?”



第七十四章 熟人的熟人(第二更)

见义勇为的三人二十五分钟之后抵达了三亚的部队总院。在和一脸惊悚表情的急诊医生交流过病情之后,他们被迅速引入了急诊室内。

“陈主任?”三人穿着酒店拿来的浴衣,坐在会议室里没几分钟,陈天养就被跑进会议室的医生认了出来。

“你是……?”陈天养平时天南海北的到处参加会议,见过的医生没有一万也有五千,哪儿还能认得面前这个年轻医生是谁。他搓了搓手应道,“不好意思,我这人有点脸盲。”

“我是首都总院第一附属的,林华。”林医生笑了笑,“咱们在去年沪市的烧伤会议上见过。”

孙立恩一脸懵逼的看着身旁的陈天养,你不是个外科医生么?怎么还掺和到烧伤科去了?

“哦哦。”陈天养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你这一说我就有印象了。”外科的嘴,骗人的鬼。他还是没想起来面前这个林医生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过既然是首都总院第一附属医院的,而且还参加过烧伤会议,那恐怕就是专业的烧伤科医生了。

“我现被调到了海南分院这边,在战创伤救治科。”林华继续道,“外面那个病人,是您给做的紧急开腹?”

陈天养点了点头,他指着身旁的孙立恩道,“孙医生首先发现了老李的状态不大对劲。诊断应该是腹腔静脉破裂导致的内出血。然后那个胡护士去武田制药的代表那边找来了手术器械,我做的开腹和修补。”

“血浆已经挂上了,等患者情况稳定一点之后,先去做个ct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出血点。”林华解释了一句,“不是我怀疑陈主任您的水平啊,只是这种情况还是做个检查放心一点。”

陈天华继续点头,“应该做一下,武田制药的那个止血贴片我也是第一次用,具体效果怎么样心里也没数。”

和陈天华又说了两句之后,林华转过身来笑着向孙立恩伸出了手,“您就是孙立恩孙医生?”

孙立恩很隐蔽的挑了挑眉毛,看起来这位林医生在来会议室以前,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是我。”孙立恩伸出手去和林华握了一下。

“我以前还在首都的时候,和袁平安关系不错。”林华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朝着孙立恩道,“后来听说他去了您手下工作,我一开始还有些诧异。不过现在,我觉得他做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孙立恩倒是没想到,林华居然还和袁平安认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起来,“袁医生主要还是跟着我们柳院长学习……”

“他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可是说一直在跟着你混急诊室。”林华摆了摆手,“要不是他给我打电话,说有个患者可能有髂外静脉撕裂,我现在还在家睡觉呢。”

林华是二线主治医生,算起来级别比准一线的住院总袁平安还要高上一级。而且,今天不是他的值班日。按照平常的习惯,他现在应该正在某处的海边钓鱼,或者干脆在家睡大觉。但今天突然出现在医院里,确实是因为袁平安的一个电话。

“战创伤救治科是一个综合科室,我们平时主要负责的是包括烧伤在内的复合性创伤治疗,而内出血也是治疗内容中的一个重点方向。”林华知道,作为部队医院特有的科室,战创伤救治科对于普通公立医院的医生来说可能有些陌生。“所以陈主任以前能在烧伤会议上见过我,而我和袁平安认识,则是因为创伤急诊这方面的交流。”

部队性质特殊,士兵和军官们比起普通人所面临的风险自然也更大。以前的部队医院根据军种不同,各有擅长的方向。比如陆军医院擅长骨伤枪伤和传染病治疗,海军医院擅长耳鼻喉和心血管方面的治疗,而空军则对皮肤科,航空病等等方面更有建树。总的来说,以前的部队医院更擅长本军种的“常见病”。虽然其他科室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但毕竟有所倾向。

而林华所在的部队总院就不一样了。作为级别最高的部队医院,他们所接收和治疗的病人来自各个军种,各个方向。同时作为部队最高直属医院,部队总院还要在科研和医疗技术上起到统领全军医疗发展方向的责任。而林华所在的“战创伤救治科”就是这一理念的最直接体现。

和平年代中,解放军战士和军官们面临的风险除了日常训练中的意外,还有各种新型装备可能带来的伤害。高温滚烫的机油,受力崩飞的螺母,触电,甚至是某些可能有毒物质接触,都会为一线的战士们带来巨大的伤害。而各军种医院对于这些过去没有过的创伤并没有非常综合的治疗手段。一个患者可能需要多科室长时间的密切合作才能稳定住情况,而这就是战创伤救治科设立的目的。

以烧伤为主,复杂创伤治疗和重症医学为辅,部队总院为其他军种医院提供了一条示范路线。

至于袁平安会想到给林华打电话求助,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复杂创伤和重症医学两个方向上,整个三亚没有哪家医院能比部队总院更强。而部队总院中,最擅长这些的,也就是战创伤救治科。

“检查很快就能完成,不过我得先问问各位,你们对患者进行的紧急手术情况。”林华和孙立恩又聊了几句,从身上摸出一个小本子开始记录内容,“请和我重新讲一遍手术过程,包括消毒和器械使用,包括你们用了什么器械进行手术——用其他非手术器材代替的情况也请详细说一说。”

胡佳承担了这个任务。毕竟所有的手术器械都是经由她手准备出来的。至于孙立恩嘛……陈天养和他攀谈了起来。

“你是老刘的学生?”稍微聊了两句之后,陈天养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大手一挥,对着孙立恩认真道,“别在宁远干了,来云鹤市吧!”

第七十六章 神速

李丰民的情况起了变化,虽然“轻微肺栓塞”这五个字还很淡,淡的几乎只有一点点虚影轮廓,但状态栏确实提醒了孙立恩——李丰民的血液出了问题。

而这种变化,说实在的,并不怎么出乎孙立恩的意料。或者说,假如李丰民没有这个症状,孙立恩还会觉得有点奇怪,同时还有些庆幸,这种大出血没有引发血液问题才是奇迹。

可能会引发肺栓塞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静脉血栓。李丰民的髂外静脉撕裂,外面重新补上了补片之后虽然成功止血,但因为手术过于紧急,没有修剪重连已经破裂了的血管,而且下肢的止血带也事实上阻碍了下肢静脉血液回流,这些因素都很有可能导致血栓生成。等到这些血栓随着重新开放的血管向上移动进入肺部静脉后,就会直接塞住肺静脉,从而导致肺栓塞。

第二个原因就更让人头疼,如果不是静脉血栓导致的肺栓塞,那李丰民就有可能陷入了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的症状中。

作为多种血液疾病的最终路径,dic的发病原理已经被人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很久——当人体因为各种原因,消耗了过多的凝血因子后,人体可能会自发出现凝血功能的紊乱。凝血纤维蛋白在小血管中的血液沉积,从而出现了凝结,而其他部分则因为缺乏凝血物质,可能会有自发性的出血倾向。但具体什么情况下身体会出现dic,这仍然是一个没有被搞清楚的谜团。

虽然没有明确的答案,但科学工作者和医生们还是总结出了一套关于dic的高危因素,不巧的是,李丰民正好符合其中两项——大量失血,以及大型手术术后。

说起来,其实大型手术这个说法本来就有点一厢情愿,在医学领域一般很少说“大型小型”,反而会用风险来评判。风险越大的手术,就越接近人们一般理解中的“大型手术”。而左右两侧的髂外静脉作为下腔静脉的主要连接,同时又深藏在腹腔内,哪怕在有齐全设施的医院内进行手术都有相当的风险。而在会议室里紧急进行的止血术风险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原因还未确定,但不管是哪种原因所引发的栓塞,都必须马上进行处理。否则李丰民绝对下不了这个手术台。

“滴滴,滴滴!”就在孙立恩张嘴准备说话的时候,心肺监护仪忽然叫了起来。手术室里的所有人都马上停下了手上的准备工作,朝着麻醉医生的方向看了过去。

“血氧饱和度下降,90%了!”麻醉医生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转身快步走到李丰民身边,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一遍还插在李丰民喉咙里的气管以及呼吸机设置,“呼吸机设置没问题,你们谁刚才碰到了患者么?”

“我在消毒。”器械护士举了举手里的碘伏棉块,“刚刚完成了第一遍消毒。”

“和这个没关系。”麻醉医生按照规定流程继续排查,“没有指甲油,没有强光,我换个探头试试。”他快步跑到了心肺监护仪旁边,摸出一根还没拆封的血氧饱和度监控探头,三下五除二拆开包装换了上去。

“血氧饱和度89%,不是故障。”麻醉医生皱着眉头快步走到了手术台旁,“不会是dic吧?”

对患者使用肝素不是麻醉医生的职责范围,但他有责任稳定住患者的生命体征。“我加大一点呼吸流量,改成纯氧呼吸试试。”他看着林华道,“林医生,做个b超看看肺部血流情况吧。”

一般来说,要诊断患者是否有肺梗塞,金标准是肺部造影成像。但李丰民有静脉破裂,这是造影的禁忌症状。就算要做成像,把一个肚皮敞开的患者转移到介入室去也不现实。能够马上判断出情况的,也就只能依靠b超成像了。

“肺部b超……打电话请超声科的郭主任过来。”林华马上做了决定,要用b超判断肺部血流情况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虽然部队总院三亚分院的b超机足够先进,但肺动脉藏在胸骨正下方,这个生理结构就决定了要用超声探头去探测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只有技术极为高超的医生,才有可能完成这项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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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高难度的工作。”超声科的郭主任带着蓝色的一次性发帽走了进来。他朝着林华嘟囔着,“用b超看肺动脉?为什么不用增强啊?”

“肚子开着呢,有静脉破裂也不能做造影。”林华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对此也无能为力。“您赶紧给看看,我们这着急救命呢。”

孙立恩眼睁睁看着李丰民头顶上的状态从“轻微肺栓塞”变成了“中度肺栓塞”,要不是这位郭主任已经拿起了小型探头按在李丰民的胸侧,他真的要忍不住提醒了——肺栓塞可是要出人命的。

但状态栏的条件毕竟只是个提示,要获得真正的医学决策依据,还是要靠检测手段。好在心肺监护仪一直在监控着李丰民的生命体征,虽然情况正在变坏,但至少他还有那么一点时间。

“有反流,大概三分之一。”不到两分钟,郭主任就看着b超上的图像作出了判断。“可能是最少是个中度肺栓塞,也有可能是dic,具体情况也好判断,做个凝血五项看看结果吧。”

林华皱了皱眉头,手术看来只能先停下来了。已经发病的肺栓塞必须做介入取出栓子,如果是血栓的话那就和dic一样需要尽快开始抗凝治疗。但不管哪一种结果,对需要重新做髂外静脉的李丰民来说都有极大的风险。

手术室要凝血五项的结果,检验科室当然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结果后,林华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李丰民的血浆凝血酶原时间只有6秒,纤维蛋白原水平15g/l,d-二聚体水平则高达07mg/l。三项检查结果均提示dic症状,符合dic确诊标准。

“上肝素钠,静脉推注7000单位,再挂融一瓶500的盐水肝素钠,一万单位,每小时30毫升流量。”林华处理dic也不是一两次了,对于相应的处理手段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但真正的难点还在后面,开始抗凝治疗之后,李丰民的凝血功能会受到抑制。这个时候开始截断并且重新吻合一根主要静脉血管的手术,术中出血的风险太大了。

一直旁观者的陈天养也猜到了林华在担心什么,他正准备说话,却忽然转了个身朝孙立恩问道,“小孙,你觉得现在能不能继续手术?”

陈天养估摸着孙立恩这种偏向急诊内科和诊断方向的医生可能会反对风险较高的手术,他准备借由反驳教育孙立恩来提醒一下林华。但陈天养却忘了,孙立恩是个敢建议在会议室里做紧急开腹手术的怪胎。

“做,而且必须马上做。”孙立恩终于找到了发表意见的机会,他赶紧说道,“贴在患者髂外静脉上的止血贴本身就会消耗纤维蛋白,我认为,应该在患者的凝血功能被抑制到无法接受的地步前,马上进行手术。”

人不呼吸会死,但人身体里没有了血液也会死。现在讨论究竟是让李丰民停止呼吸还是流干血液没有任何意义。在任何一个症状都会致命的情况下,那就必须处理所有可能致命症状。孙立恩干急诊一年多了,给患者止血的同时还要畅通呼吸道的事情真的没少干过。陈天养的问题在孙立恩看来根本不需要考虑。等肝素钠打进去生效了之后,止血贴片很有可能失效,要是拖到这个时候再处理,那吻合的血管就算缝住了也仍然有可能继续往外淌血。

可要是不去管dic很明显也不现实。血液的主要功能就是向身体里的各个细胞运送氧气,同时运走代谢产生的二氧化碳。血管缝好了,但是患者dic导致肺里的血液都成了血豆腐,那还运输个屁的氧气?

“有见地。”陈天养很没形象的梳了个大拇指,转身朝着林华道,“听见了?”

“听见了。”林华点点头,不再搭话,而是朝着手术团队的医生们说道,“干活吧,争取半个小时内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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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血管这种事情听上去简单,但实际上,难的不是一般。尤其是髂外静脉这种流量大,压力大,而且还藏在众多器官下面的血管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止血钳。”既然决定了要尽快完成手术,那林华就不能耽误时间。好在陈天养切的刀口非常完美,这为林华抢出来了不少时间。迅速用拉钩而非折弯了的肉叉分离开了皮肤和下面的肌肉组织,以及腹膜后,林华看到了那块止血的贴片。并且在看到血管的瞬间,他就伸出手去朝器械护士要来了止血钳。

“要弯头……”胡佳本来靠在孙立恩身上有些走神,听见这句话之后,她下意识的问了出来。结果问了三个字,她才反应过来医生不是在问自己。这才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孙立恩看了看胡佳,心里有些难过的搂住了她的肩膀,顺便用空闲出的那只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

“再拿一把止血钳。”林华没有搭理孙立恩这边传来的声音。他全神贯注的夹住了破损髂外静脉的上下两端,让开了被止血贴片包裹住的部分,确认过止血钳夹紧良好后,用手术剪剪掉了破损的静脉。

林华用镊子把落在腹腔里的破损静脉夹了出来,然后开始修剪起了被剪断的血管两端,“拿人造血管,要11mm直径的,两公分长。”

被诓着夸了陈天养好几句的一助迅速拿来了预包装好的人造血管,切下了合适的一段,交到林华手里。

“血管吻合器。”陈天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完全不像是平时在手术室里的话唠模样。他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尽快完成这台原本大概需要接近两小时才能完成的手术。任何一丝精力的分散,都有可能导致他的手慢下来。

这个时候要是慢一点,就有可能直接导致李丰民丧命。林华虽然没说什么其他的话,但现在抗在他肩膀上的压力却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用血管吻合器用来连接较粗的静脉,这种事情不算很常见。毕竟同样用针也能缝好血管,而且缝合的效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吻合器的最大优势放在现在这个条件下,简直不要太合适——用它吻合血管,真的很快。

普通手缝一根静脉血管,像郑国有这种老手大概得20分钟左右。而林华自己的最快记录是28分钟。这八分钟的差距,就是他和郑国有二十多年从医和手术经验差距的具体体现。

但是如果用血管吻合器的话,林华能在五分钟内完成缝合。

八分钟的差距大约等于二十年从医经验。而血管吻合器提升的二十三分钟进步,却是根本不可能用个人技巧弥补的。

当然,人造血管比起真的血管其实更好缝一点,但这也就意味着林华需要用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才能把那一截两厘米长的人造血管的两端缝到李丰民的髂外静脉上去。

时间就是生命。

第三分五十一秒,林华连接好了人造血管和远心端髂外静脉的吻合。检查过了吻合良好后,他松开了夹着远心端的止血钳,血液迅速流了出来,接口处没有漏血现象。

第八分十二秒,林华用一个短到可以拿出去炫耀的时间完成了人造血管和两端髂外静脉的吻合。他用镊子夹起吻合器看了看,又用牙科常用的圆形观察镜看了看下方的连接效果。确定吻合器吻合良好,血管没有明显扭曲和褶皱后,他松开了近心端的止血钳。然后就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血管吻合良好,没有渗漏。”在直勾勾的看了快三分钟血管后,林华宣布了手术部分成功。“灌洗腹腔,加强消毒。完成后准备关腹。”

这一次,李丰民终于不用向人袒露心腹了。



第七十七章 胡佳(第一更)

“都这个时候了啊……”孙立恩和胡佳一起站在部队总院三亚分院的门口,两人穿着洗手服在这种天气下倒是绝对不会觉得冷——实际上,还稍微有些闷热的感觉。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22:17的时间显示,孙立恩叹了口气,“走吧,咱们回酒店。”

陈天养在林华的盛情邀请下流了下来。他们似乎是准备趁着今天的所有手术都已经结束的机会,进行一次小范围的交流研讨。孙立恩毕竟不是走外科方向的医生,并且考虑到明天还有一整天的研讨会要开,考虑再三,他决定和胡佳先回酒店再说。

虽然说要走,但三亚分院距离酒店长达17公里的路程本身就是个难以逾越的高坎。三亚这个城市说起来虽然到处都有高等级酒店,但公共交通却明显没能跟上城市的发展脚步。机场高铁站之类的虽然有,但设施都比较落后。尤其是那个高铁站——三亚这么炎热的地方,高铁站居然设计成了斜向下的透明玻璃顶。虽然外观确实好看,可哪怕高铁站里的空调全力运转,也抵挡不过先天被设计成温室的缺点。

而酒店所在地和三亚市区则连个公共交通的通行方式都没有,别说地铁或者轻轨了,就连公交车都没有一辆——就算有,晚上十点过后也肯定不会运行的——如果是从老牌度假区往第一海鲜市场的路线,说不定还能有车。

“不行……连个专车都叫不到。”孙立恩尝试了几分钟之后苦恼的挠了挠头。他和胡佳坐着救护车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手机,连身份证都没拿。就算想要和胡佳先在市区里住下都不太可能。

“要不然,租辆车吧。”胡佳在孙立恩身边靠了一会后提议道,“华夏租车两百米外有一个网点,咱们租个车,明天还回来,然后坐酒店的通勤巴士回去就好了。”

好主意!孙立恩抱着胡佳的脸就亲了一口。这种办法要只靠孙立恩,那是绝对想不出来的——过完了学校生活就是永远看不到劲头的规培生涯,孙立恩的脑子里根本没把租车当成一个可行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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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信用卡账号?”孙立恩和胡佳一起来到了华夏租车的办事处。尽管穿着洗手服的两人看上去就很不正常——孙立恩至少还穿了一双凉鞋,胡佳脚上就干脆只是一双拖鞋,但工作人员仍然很热情的接待了两人,并且以相当利索的手脚办妥了注册入会的一应手续。就连身份证和驾照也用电子版的完成了登录手续。但最后这个付款的部分却成了意想不到的难关。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公司规定。”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带着歉意笑了笑,没有信用卡的国人数量也不在少数。他每天都得见到几个因为没有信用卡而被拒绝的客户。

胡佳忽然道,“那就用我的账号吧。”她拿出了手机,开始登陆自己的客户账号,然后顺利的完成了一应登记。

孙立恩可没想到自己的女朋友还有这么一手,等他坐进了胡佳租来的沃尔沃驾驶座后,不禁问道,“你以前租过车?”

“嗯,还在上学的时候。”胡佳坐在副驾驶坐上看着窗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孙立恩倒是开过车,只不过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新手老司机”。考到了驾照以后,他只开过几次自家纸箱厂的面包小货卡。一下子换成自动挡的沃尔沃轿车,而且居然连个手刹都没有,这让他很是不适应。等磕磕绊绊开起了车,孙立恩终于能够稍微轻松一点了——往酒店的路上没什么车,开起来倒也省心。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心事?”孙立恩一边开着车,一边朝着胡佳问道。“累了?”

胡佳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嗯?”孙立恩一愣。“啥?”他完全不明白胡佳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

胡佳身体靠向车窗一侧,双腿蜷缩在座位上,双手环膝。她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然后低声道,“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因为有器械护士在啊。”孙立恩更迷茫了,“也用不上你亲自动手吧?”

胡佳低着头,“可是大家都在忙,就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话就明显有点问题了。孙立恩看了看后视镜,确认身后没有车辆跟随之后,开着双闪把车停到了路旁。他很认真的对着胡佳问道,“你的情绪不太对劲,是不舒服么?”

在孙立恩的印象里,胡佳应该是个有些单纯,而且还似乎有点大大咧咧的性格。她应该是一碗红烧肉就能忘记烦心事的小姑娘,擅长用自己的乐观开朗去带动孙立恩的情绪。

总之,孙立恩所知道的那个胡佳,不该是现在这样。

“咱们刚刚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救回了一个人的性命。”孙立恩组织了一下语言,右手跨过档杆摸了摸胡佳的脑袋,“如果没有你帮忙,去凑齐相应的手术用品,如果不是你想到了用肉叉当拉钩的主意,那个老先生一定会死。”他轻轻搂着胡佳靠过来的肩膀,安慰道,“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根本不可能发生,我们只能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我们面前而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怎么会没有用呢?”

“工具之类的,找那个武田制药的代表就行了……”胡佳还是显得有些情绪低落,但孙立恩的安慰明显是有效的,至少胡佳的表情看上去稍微好了一点。

“不过,你还是很厉害呀。”胡佳忽然笑了起来,她凑过来贴着孙立恩的脸说道,“那么多专家都觉得没事,就你一个人发现了老人家有一样。要不是你坚持多检查了几次老人家的血压,只怕那些专家早就都走了。”

明明是孙立恩在安慰胡佳,怎么反过来却被夸奖了?孙立恩有些纳闷,但现在这个情况明显不允许他再自谦两句“哪里哪里,没有没有”。

“你这么厉害,我这么没用。以后可怎么办呀?”胡佳一边摸索着孙立恩的下巴,一边认真的苦恼着。“你家里条件又好,人又认真踏实。这样下去,以后我不是就得在家里做全职主妇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孙立恩苦笑连连,他正准备安慰一下胡佳,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做切入点。

“我家条件不好啊……”孙立恩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胡佳用手指头堵了回去。

她彻底靠在了孙立恩的身上,“我不是,也从来不想当什么依附参天大树的藤蔓。”她很认真的对孙立恩说道,“双木才能成林,要是家里只有你一棵大树顶着,那也太孤单了。”

通往酒店的公路途经海边,一阵阵的浪花声在空气中回荡着,椰树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随着海风轻轻晃着。

“我要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配得上你的那种。”胡佳捧着孙立恩的脸亲了一口,“像肖主任那样就不错。”

胡佳说的是郑国有的老伴肖丽蓉,而孙立恩想起来的,则是郑主任在肖主任注视下瑟瑟发抖,胆小如虫的样子。



第七十八章 医疗过失罪

第二天早上,孙立恩是从地板上睁开眼睛的。昨儿晚上胡佳回来之后似乎心情又好了许多。晚上十一点半回到酒店死活睡不着觉,拽着孙立恩非要喝酒。房间里迷你吧的各种小瓶装洋酒都被胡佳拿出来喝了个干干净净。但胡佳不光没觉得头晕,反而越喝眼睛越亮。最后干脆打电话给酒店客房部,又拿了一大瓶的威士忌来。

孙立恩倒是喝的不怎么多,胡佳主要是倒酒自己往嘴里灌,根本顾不上劝孙立恩喝酒。至于孙立恩为什么会睡在地板上嘛——胡佳喝醉了的时候,会在做梦的时候开始滚来滚去,最后以脸朝上的斜向“大”字定型在床上。而孙立恩则是在胡佳滚来滚去的阶段就被踢下了床。只不过因为担心自家女朋友滚的太过忘我结果摔在地上,孙立恩又在旁边守了大半宿。

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孙立恩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胡佳,又轻轻帮她把被子盖了回去。然后自己蹑手蹑脚的走到洗手间里开始洗漱。住酒店就这点好,每天早上起床都可以真正的“洗漱”一遍。一边洗澡一遍刷牙的感觉真是出乎意料的爽。

“你起来啦?”等孙立恩洗完头,湿漉漉的准备找毛巾擦干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胡佳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了?”孙立恩大惊失色,冲凉房的门可是半透明的。

胡佳半靠在门边,穿着一身睡衣,看着慌慌张张的孙立恩忽然笑了出来,“别遮了,又不是没看过。”说完,她晃悠到洗手池旁开始刷牙,“你快着点啊,一会去吃饭。”

大清早就被自家女朋友调戏了的孙立恩面红耳赤的冲出了浴室。说起来两人关系如今都这么亲近了,他却还是很不习惯在洗澡的时候被胡佳参观。

两人换上了合适的衣服去吃早饭,在前往餐厅的半路上,正好遇到了徐有容和帕斯卡尔博士。

“我听说,孙医生昨天晚上又遇到了一个罕见的病人?”帕斯卡尔博士笑眯眯的朝两人挥了挥手,“情况怎么样?”

孙立恩点了点头,“遇到一个髂外静脉破裂的病人,幸亏当时泳池里都是来开会的专家,胡佳去找武田制药的代表要来了一批展示用的器械,在会议室那边做了个紧急止血手术。”

“你没动手吧?”徐有容的关注重点明显不在罕见病人身上。她皱着眉头问道,“在会议室做手术?万一追究起医疗过失怎么办?”

孙立恩有些发愣的摇了摇头,“我没有……主刀的是云鹤市同德医学院的陈医生。”

“在执业医师证注册的医疗机构地点以外进行医疗活动”徐有容对于相应的法律法规明显比孙立恩更熟悉。“你要是没有直接动手开刀,那就没事。”

“可是……这个算非法行医么?”孙立恩皱起了眉头,“陈医生说他这个算见义勇为啊。”

“见义勇为,救助紧急病患不需要承担后果,那是理论上来说。”徐有容叹了口气,“如果不出什么大事还好,万一那个患者病情太严重没有救回来,警察就得先把那个陈医生控制起来。医疗过失罪一旦判下来,执照肯定要吊销的,说不定还要有期徒刑蹲几年。”

孙立恩有些不解,“这么严重?可……那个情况下要是不开刀止血,那个病人一定会死的啊。”

“法律就是法律。违规医疗,但是违规医疗行为不足以扭转患者情况的,也算医疗过失。”徐有容叹了口气,“咱们院里有相应的法规培训课,你回去了还是抽个时间参加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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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徐有容口中得知陈天养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孙立恩的心情低落了不少。陈天养既然被林华口口声声叫做教授,那就肯定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他不太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后果……难怪他会在救护车上把所有的工作说成自己干的。

哪怕是好心,哪怕当时的情况已经到了无比紧迫的地步,可违规行为就是违规行为。法律有它的严肃性,出于好心或者因为情况紧急,也许可以在法官宣判的时候得到一些谅解,但违法就是违法。法院也并不会因为违法者是出于好意,就不认定违法事实。

这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如同嚼蜡,等到一顿饭结束之后,孙立恩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吃饱了没有。

上午的交流会开始了,这次孙立恩坐在观众席里听着。王天琪这次没搞什么幺蛾子再把孙立恩架上台去,而在讲台上发言的,也确实是行业内的专家学者,而不是什么被邀请来的民营医疗企业代表。

“我找你找了好久,你原来在这儿躲着呢?”孙立恩正在神游天外,忽然觉得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孙立恩扭头一看,发现陈天养正半蹲着站在自己身旁,脸上笑眯眯的。

陈天养是个白胖子,而且快六十岁的人了,半蹲在座位旁明显有些吃力。孙立恩连忙往里坐了一格,让出了自己的位置请他坐下。

陈天养脸上顶着巨大的黑眼圈,眼睛里还有不少血丝。看上去昨天晚上可能根本就没睡觉的样子。孙立恩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却只问了一句,“李老师没事吧?”

“李老师”说的就是李丰民了。要是他情况稳定了下来,那就不会惊动警方和卫健委相关部门。李丰民只要能活下来,陈天养应该就不会遇到什么麻烦——李丰民总不至于去起诉自己的救命恩人。

“情况不是特别好。”陈天养叹了口气,“老李的dic还没得到完全的控制,今天凌晨三点多血压又掉了不少,做了个ct,发现有胃底静脉出血。”

胃底静脉出血也是个很麻烦的病,患者意识清楚而且能配合的时候,还能用三腔二囊管去压迫止血,可李丰民早就晕了过去,所以只能用胃镜烧灼止血。更麻烦的是,李丰民还在进行抗凝治疗。部队总院三亚分院的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们为了稳定住他的情况,几乎是彻夜不停的守在李丰民的床边,随时准备用药抢救。

“抗凝治疗起效大概需要12个小时,再过一会我们就能知道进展如何了。”陈天养叹了口气,“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只能看老李的造化咯。”

孙立恩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听我们院里的医生说,这种情况容易被认定成医疗过失,陈医生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啊。”陈天养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孙立恩,“不然我把事儿都揽到自己头上干什么?你放心吧,就算卫健委来查也是查我老陈,不会把你牵进去的。”

“医疗过失罪一旦被认定下来,吊销执照都算轻的啊。”孙立恩急道,“可能要判刑的!”

“我知道。”陈天养笑眯眯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要是没有做好这种心理准备,我也不会开了老李的肚子不是?”



第七十九章 神机妙算刘堂春

陈天养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干的后果是什么。实际上,从孙立恩说需要“手术止血”的那一刻起,陈天养就做好了自己要被吊销执照的准备。

不光是因为他和李丰民认识了很多年,两家关系也算不错。身为一个医生,陈天养无论如何也无法允许自己在濒死的患者身旁干看着,却什么都不做。哪怕他的救治手段会为自己,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带来极大的风险和隐患。

一般来说,医护人员在院外为情况紧急的患者进行抢救,是不会构成“非法行医”的。因为非法行医的主体必须是“非执业医师”。而一旦医护人员被认定为实行的是紧急救助行为,那不光不会违法,如果万一造成了受助人受损,同时还能免除赔偿责任。

但在会议室里凑出一个团队,对受助人进行开腹手术止血,到底还能不能被算作是“紧急救助行为”,还有待商榷。如果检方或者法官认为这已经超出了“紧急救助行为”的界限,属于医疗行为的话,那陈天养要面临的指控,恐怕就是更严重的“医疗事故罪”了。

超范围执医倒是轮不到他头上,但陈天养仍然有可能被追究医疗事故罪。

他是冒着被判有期徒刑的风险,在李丰民的肚子上开了一刀。

没有什么可迟疑的,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反正陈天养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冒着这种风险救回一条性命,值了。

“您……”孙立恩张了张嘴,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叹了口气问道,“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烦,您来找我吧,我愿意为您作证。”

“那感情好。”陈天养摸出了手机,笑眯眯的加了孙立恩的微信,并且记下了孙立恩的电话号码。“我听林华说了,孙医生最近在圈子里风头正盛,说不定过两年老陈我就得到你手底下讨碗饭吃吃。”

“您这就太折煞我了。”孙立恩严肃道,“我只是个小规培,因为一些原因,现在带着一个急诊科的治疗团队而已。不过只要您有意愿来我们宁远第四中心医院,别的不敢说,普外科肯定能给您配一支团队出来,学院那边也一定会请您去任教的。”

这倒不是孙立恩会画饼,陈天养现在是二级教授,同德医学院临床医学院副院长,同德医学院附属医院资深普外科主任。一级教授这种基本只有院士才能拿到的等级暂时不做讨论,二级教授基本上是一个高校教师能做到的最高职位,也是领导整个学系发展方向的领军人物。这种地地道道的“高端人才”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肯定会受到重视。孙立恩说的这些待遇,不光条件算不上丰厚,对陈天养来说,其实真的算屈才了。

孙立恩对于二级教授应该是个什么待遇没有任何概念,他甚至不知道陈天养是等级比刘堂春还高一级的专家学者。他只觉得面前这个白胖子是个好人,是个了不起的医生,而且也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陈天养这人有骨子洒脱劲,从他能孤身一人离开两位院士导师的势力范围,自己一个人北上云鹤市就能看出来——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在乎现成的助力。当年陈天养会去云鹤市,主要也是因为同德医学院当时负责引进人才工作的李丰民邀请过而已。那时还是个白瘦子的陈天养在广府上学,负责接待前来考察的云鹤市卫生厅考察团队。几天的接触下来,陈天养和李丰民混的挺熟,而李丰民也向他发出了来参观一下同德医学院的邀请。

没想到这一次参观,陈天养就在云鹤住了快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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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以后,孙立恩回到了房间里,摸出手机给刘堂春打了个电话。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他应该向周军汇报才对。但是涉及到人事变动,孙立恩觉得,和刘大挖掘机讨论一下,也许效果会更好。

“立恩,什么事儿啊?”刘堂春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似乎他正躺在某个暖和房间的躺椅上,一边烤着暖炉,一边看着窗户外的片片雪花。

“刘老师,我这边有点事情得问问您。”孙立恩花了好半天时间,才把自己经历了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结果还没来得及提问,就迎来了刘堂春的一连串问话。

“手术的时候,你和胡佳都没有直接在患者身上动刀吧?”

“陈天养是不是说了,主刀的只有他一个人?”

“有没有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或者警察给你打过电话?”

“你和胡佳是不是一直都在一起?诊断,抢救,手术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在旁边一直看着?”

“会议室里有没有监控设备?监控设备的录像有没有保存?”

“你和宋院长汇报过这个事情没有?”

“陈天养手术之前,有没有和别人打过电话?”

“陈天养有没有请律师来和你们谈话?”

刘堂春问了八个问题,问的孙立恩背后都是冷汗。倒不是因为这些内容不好回答,而是刘堂春急迫的问话,让孙立恩心底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还没见过刘堂春急成这样过,哪怕是自己和那个禽流感患者共处一室的时候,刘堂春都没有到担心成这样过。

“老陈……恐怕要把自己搭进去了。”刘堂春在听完了孙立恩的回答后,过了半晌叹了口气。“不过也算他有点前辈的样子,还知道把你和小胡从这件麻烦事里摘出去。”

“这么严重?”孙立恩有点难以置信,他急声问道,“陈医生说这个应该算见义勇为……”

刘堂春叹了口气,“他是个普外科医生,顶天了是个特别擅长做手术的医生。你真觉得,他对于这些紧急情况下的法规了解程度,能和急诊医生比?”

所谓隔行如隔山,不同科室间不光需要考虑专业内容知识的区别,实际上相关的法规也有一些区别。比如内科医生就基本不用操心“主治医生处置权”之类的问题。而门诊上的医生也一定不熟悉“疾病应急救助基金”关于无法确认身份患者的处理流程和适用范围。

身为普外科的顶尖高手,陈天养对于手术的部分当然不会有任何陌生。但与此相关的法规知识,他和刘堂春根本没法比。急诊科作为最紧急,最忙碌,而且也是直面冲突最多的科室,刘堂春时刻需要决定是否采取某些行动,或者阻止自己的医生们陷入不利局面。对于这些法律法规的了解,刘堂春甩了陈天养至少十条街的距离。

也正是因为对相关法规足够了解,所以刘堂春才会这么担心。陈天养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大家都装作无事发生过,把事情揭过去就算完事儿。不管他和部队总院医生的关系有多好,毕竟在卫生条件严重不足的地方对患者进行手术,本身就是高风险行为。而这场手术的结果也根本无从预计。李丰民可能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活下来,也可能落下严重的后遗症,甚至一命呜呼。而为了预防这些不幸发生时惹来和自己完全无关的麻烦,部队总院三亚分院的医生一定会利用急救车上院前医生的报告,以及接诊记录中的记载,明确患者入院前已经接受过开腹止血手术。所以,万一李丰民的家属准备追责,那陈天养绝对跑不掉,他甚至很可能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一个刑事责任的帽子扣下来,别说保住陈天养二级教授的教职了,他连执照都得被吊销掉。赔钱坐牢,一个都免不了。

“当医生,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刘堂春语重心长的对孙立恩说道,“你们不只是医生而已,你们是最宝贵的医疗资源。国内医疗资源有多紧缺不用我再跟老生常谈了吧?把自己推到这种危险境地,虽然救回了一个病情紧急患者的性命,但却可能再也无法行医,导致以后有成千上万继续治疗的患者得不到应有的资源。孰重孰轻,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孙立恩叹了口气,他很佩服陈天养,所以对于陈天养可能惹上的麻烦就更觉得心里难受。医生治病救人的天职和法律规定产生抵触的时候,不管医生遵从天职还是遵从法律,都会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之中——要么被道德和舆论抨击,要么被法律制裁。

“你在院外,搞搞胸外按压,做做人工呼吸,甚至止血,做海姆立克急救都行。但是手术这就过线了。”刘堂春叹了口气,不去继续教育孙立恩,而是问道,“老陈怎么样?他现在还傻愣愣乐呵呵的?”

“额……他上午和我说话的时候好像心情还行。”孙立恩对于“傻愣愣”这个形容词不置可否,反正白胖子陈天养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是有点傻。“我倒是和他说了,万一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给他作证。”

“国内的法律体系重物证轻人证。你作证的效果不见得能有多好。”刘堂春长叹一声,“也算那个傻胖子傻人有傻福。你把我电话给他吧,让他尽快和我联系。我给他想想办法。”

孙立恩把这一茬事情应了下来,然后问道,“倒是之前聊天的时候,陈医生说过,说不定以后要来咱们第四中心医院……”

“他来干啥?当神仙啊?”刘堂春对挖陈天养来显得并没有什么性质,“陈天养是个啥人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二级教授!咱们院里就柳平川一个人是二级,其他教授四级居多。再挖一个二级教授来?我怕咱们院庙太小,盛不下这么一尊大佛……”刘堂春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迟疑。

“刘老师?”孙立恩以为刘堂春那边出了什么状况,等刘堂春那边彻底没了动静,他小心翼翼的问了医生,“您还听得见么?”

“他说要来咱们四院?”刘堂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多了几份凝重。“你把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和我复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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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复述完了之前的内容,这次轮到刘堂春小心翼翼了,“他真是这么和你说的?”

“对啊。”孙立恩其实复述完了以后也觉得自己这下有点小题大做,他不好意思的答道,“是不是我会错意了?”

“不一定,这个还真不一定。”刘堂春兴奋了起来,“陈天养这个人我挺熟的,他不是那种会无的放矢的家伙。一个同德医学院的临床学院副院长,二级教授,就算要和你一个小规培开玩笑,也不至于说这种内容。”

孙立恩皱起了眉头,“您是说,陈教授真的有来宁远的打算?”

“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准备去非洲。”刘堂春笑了出来,他先是嘿嘿笑了好几声,然后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老小子知道你是我的学生,所以用这种玩笑来让你当个传声筒。我老刘的学生,要是遇到这种事情还不知道向我汇报,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职行为。他应该也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虽然他有心理准备,但是昨天和懂行的人交流过之后,陈天养才反应过来。”

孙立恩回忆了一下之前遇到陈天养时的情形,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可我觉得,陈教授看起来很镇定的样子啊。”

“嘿,外科的嘴,骗人的鬼。”刘堂春不屑道,“没有三两三,哪儿敢上梁山?他要是连这点演技都没有,同德普外主任的位置那是坐不住的。我跟你打赌,这家伙现在已经急的火烧眉毛了你信不信?”

“但是您也说了,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有心理准备,但也犯不上等麻烦找上门来。能把这种事情消弭于无形不是更好?”刘堂春笑了出来,“我和你打个赌,今天中午,陈天养铁定要拉上你一起吃饭。然后使劲打听打听你有没有和我打电话说过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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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孙啊?”挂掉了打给刘堂春的电话后没多久,孙立恩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说话的人还真是陈天养。“你中午有安排没有?我听说酒店附近有个海鲜大排档,菜色比较有特色。要是没安排的话,一起吃个饭?你可以把那个小护士也一起叫上嘛,年轻人,不光要多听前辈同行的意见,护士们的态度也很重要哦。”

第八十章 斗筲之人陈天养

孙立恩带着胡佳出现在海鲜大排档里的时候,陈天养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桌上摆着十几个盘子,盘子里仿佛摆着一整座水族馆。

“来啦?”陈天养朝着孙立恩和胡佳笑了笑,摆手让两人坐下。他搓了搓手,指着面前的盘子介绍道,“这些都是本地特产,渔民们早上刚刚运回港口的海鲜。尤其是这个,芒果螺。”他指着一盘看上去就比普通花甲大出两三圈的大花甲道,“三亚这边的渔民似乎没有关于贝类的概念,他们管所有的贝壳类都叫螺。不过味道确实不错,尝尝看?”

孙立恩带着难以遏制的笑容坐了下来,他看着桌面上的丰盛菜色,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刘堂春的大胆预言。

“五道菜,说明他只是单纯想和你拉近关系,说不定还想要挖你去同德医院工作。”刘堂春远在四千里外,却早就看穿了陈天养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八道菜,那是打算通过你传话给我。要是超过十二道菜,那就是他准备通过你来求我办事儿了。”

“小孙呐,其实……”陈天养先和孙立恩以及胡佳吃了两口菜,然后就一脸难色的开了口,可话还没说完,孙立恩就把处于通话状态手机递了过来。

“刘主任已经在听了。”孙立恩笑眯眯的解释了一句,“您有事儿的话,现在和他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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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养的表情很精彩,孙立恩看着也觉得很过瘾——眼瞅着一个白胖子变成红胖子,再从红胖子变成黑胖子,最后黑胖子重新成为白胖子的过程简直无比精彩。要不是有状态栏盯着,孙立恩都要认为陈天养有什么严重的内分泌疾病了。

“你们这对师徒,真是好算计。”陈天养坐回了座位上,把孙立恩的手机扔了回来。他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孙立恩,然后叹了口气开始摇头。“刘大挖掘机趁火打劫也是一把好手啊。”

“您……和刘主任谈妥了?”趁火打劫,在这种背景下不见得就是坏事。要“受害者”心甘情愿的被打劫,那“犯罪者”就得提出一个无法拒绝的交易才行。

陈天养笑着点了点头。“谈妥了。我跟他去非洲,帮忙打上两年下手。等回来之后,直接去宁远医学院。”

刘堂春的计划很粗暴也很直接,既然陈天养也面临“被参一本”的风险,那就干脆和自己一起去非洲避避风头好了。有坦桑尼亚的邀请打底,人道主义外事活动护体,陈天养和自己完成了两年支援回国之后,就算得不到什么助益,至少也能稳稳当当的继续当医生给人治病。就凭这一点,刘堂春的邀请就不可能被陈天养拒绝——反正去了非洲也是给人看病,而且回国之后还能继续以前的生活,为什么不呢?

至于回国以后去宁远医学院任教,那就是刘大挖掘机“趁火打劫”的主要目的了。虽说两个出国支援的名额都在刘堂春手上,但毕竟整个邀请项目那都是靠宋院长的从中斡旋才能够存在的。不给宋院长分点好处,老刘自己拿项目做人情这不现实。至于宋院长想要什么好处嘛……反正没有一所医学院会嫌弃自己的二级教授人数太多。更何况还是个为了抢救病人,敢在会议室里下刀子的狠人——宋院长就喜欢这样的医生。

“对了,老刘让我跟你说一声。”看着继续吃饭毫无压力的孙立恩,陈天养突然觉得自己牙齿有点痒痒。他咬牙切齿了好一阵才说道,“你和徐医生一起合作的论文,要赶紧出个初步结果了。至少先把病例报告放出来。”

孙立恩差点被嘴里的一口花甲肉呛死。

“说起来,我指导学生写论文也是一把好手。”陈天养笑眯眯的摸了摸身前的塑料桌布,仿佛有些怀念当初折腾自己手下硕士的生涯。“正好这几天我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你们的论文,我正好能给你们出点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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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和胡佳住着的独立别墅里,徐有容正和孙立恩坐在餐桌旁看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桌面上乱七八糟放着一堆打印出来的文献和报告,数量之多,甚至彻底遮住了这张能同时供六人使用的餐桌的全部桌面。

“这位陈教授……真是同德医学院的?”徐有容的头发凌乱不堪,面前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的内容上覆盖着同样密集的荧光笔标记。这些荧光笔标记都是陈天养提出的修改意见点。

要知道,这还只是一章简单的大纲而已。

“我听说他是,他的参会证上不是写着呢么?”孙立恩瞥了一眼徐有容,同时露出了自己的脸——浮肿,油腻,而且还带着两个巨大的眼袋。他看了看徐有容面前的大纲草稿纸,悲声道,“大纲列表又被打回来了?”

徐有容把手里的笔往桌子上一扔,只回答了两个字,“是的。”

“这是第……十九版大纲了吧?”孙立恩使劲抓了抓头发,好多发丝从他的头顶飘落了下来。仿佛他的精力,青春,以及……本应该粉红色的五天参会闲暇也随着这几根头发一样,飘落在了空气里。

“虽然我觉得陈教授是在找茬,但他的修改意见确实很有用。”徐有容强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叹了口气,“我去洗个澡休息一下,你接着看文献吧。”说完这句话,徐有容就在孙立恩绝望的眼神中飘然离去,走向了自己住着的那栋别墅。

“她走了可以,你别停下啊。”陈天养穿着白色浴袍,脚上踩着厚实绵软的拖鞋,路过一楼餐厅往门外的水道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徐医生的大纲成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资料搜集详尽与否。要是第二十版大纲也被我否了,今天晚上你就又要熬夜了哦。”说完之后,陈天养晃悠到了露台上,脱下浴袍和拖鞋,穿着泳裤一跃跳入了水道,激起一阵浪花。

孙立恩近乎绝望的趴在了键盘上面。他绝望的呻吟着,“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事实证明,一名二级教授要折腾起人来,那有的是办法和手段。而陈天养也用长达三天的时间,结结实实的给孙立恩上了一堂名为“科技论文写作”的课程。哪怕有霍普金斯大学医学博士,兼宁远医学院二级教授柳平川得意弟子徐有容的协助,孙立恩仍然被折腾的不轻,说真的,孙立恩宁可回急诊室连续值上三个24小时的正班,也不想搜集上三天的文献资料,在陈天养憋着劲的注视下,孙立恩搜集到的文献资料不断被他以“时效性不足”“实验设计有问题”“资料来源可信度不足”等等原因否决。

要知道,脑包虫病本来就是个多发于条件落后的牧区的疾病。而条件落后的牧区,基本就和第三世界国家画上了等号。这些国家要有充足的医疗条件都是做梦,合格的高质量论文就更罕见了。现在比较多的脑包虫病论文,主要集中在兽医研究领域,以及部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版的医学期刊上。因为是在特定地域流行的传染病,主流医学界对于脑包虫病的研究很少。偶尔能看到的相应文章也只是一些“罕见报告”。比如从患者脑内取出一个直径超过10厘米的巨大虫囊后,患者的正常活动和思维等等神经活动依旧能够保持近乎正常的水准这类的报告。

这种病例极为罕见,而且非常震撼——尤其是在看到了患者术后颅脑ct上巨大的空洞之后——但没什么卵用。陈雯的情况和他们都不同,在查阅了大量资料后,孙立恩对于陈雯脑子里的虫囊大小都保持着非常小体积的现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细粒棘球绦虫棘球蚴进入了陈雯的大脑后,本来应该在免疫系统的攻击下不断扩张虫囊,从而达到隔离自身和免疫系统的目的。但根据孙立恩的猜测,最早进入陈雯脑内的棘球蚴极其幸运或者说极其不幸的镶入了她的脑垂体附近。第一颗虫囊扩张并且导致了脑垂体分泌过量激素,而过量的激素反向抑制了陈雯体内的免疫系统活跃水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时候的陈雯和后来的杨建强一样,因为免疫系统水平下降而没有马上发病。

而免疫系统活跃水平被抑制下来之后,第一粒虫囊因为不再受到免疫系统攻击,从而停止了扩张。而随后其他进入陈雯颅内的棘球蚴也因此没有过分扩张。这让她免于遭受颅内压力增加等等脑包虫常见症状的侵袭。但同时也掩盖住了包虫病的特征性症状。直到大量的激素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明显的伤害后,引发一切原因的包虫囊才被mri检查发现。

这种病例的罕见性显而易见——如果第一粒虫囊没有落入脑垂体旁边,如果它的膨胀不是恰到好处的挤压到了脑垂体导致激素过量分泌,如果虫囊根本没有进入大脑,而是落入了更常见的肝脏或者心脏,这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而这种基本可以被断言为首次发现的病因同时也决定了不可能有什么现成的论文供孙立恩参考。

这还怎么找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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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一会吧。”胡佳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和一条热毛巾走了过来,她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孙立恩的脸,“至少先擦擦脸。论文的事情看起来不像是个短期工程,你现在这么折腾自己也不会有什么突破性进展吧?”

“陈教授明天下午就飞首都去找刘老师了。”孙立恩接过胡佳递来的毛巾,在脸上使劲的揉搓了几下。“同德医学院的二级教授全程指导,这种待遇可不多见。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住了才行。”他叠好擦完脸的毛巾,又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咖啡,仿佛喝了一口烧刀子酒似的长出一口气,“更何况陈教授也不是完全在瞎折腾,至少这三天我学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知识。”

孙立恩不是在逞强,他真的在这段时间收获不少。大量搜寻资料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大量阅读各种病例报告。很多孙立恩以前根本没听过或者没想过的病例以及治疗手段被他不断的灌输到自己大脑里。动辄几百甚至上千例的病例总结让孙立恩对于内分泌疾病,寄生虫甚至神经外科的知识都有了巨大的变化。有徐有容作为“同学”讨论,有陈天养作为指导教师,三天时间里,孙立恩甚至能够从以前的两眼一抹黑,进步到现在的能够提出假设推测。仅凭这一点,这三天的苦就算没白吃。

胡佳叹了口气,在孙立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既然这样,那你加油。”她捧着孙立恩的脸,认真道,“不过你别忘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个把自己熬出病的医生可是没办法去给病人治病的。”

孙立恩心头暖洋洋的,他看着胡佳认真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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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说过了,不要用兽医的报告资料!”陈天养第二十一次否决了徐有容的大纲,虽然这次上面只画了两条修改意见。他很有些生气的朝着孙立恩喊道,“用兽医的记录去证明人类疾病进程?这份大纲为什么会被否决掉你心里没点数?”

孙立恩已经过了极度疲惫的阶段,现在反常性的精神了起来。他拿着自己手里的报告据理力争,“陈雯的病例太罕见,不可能有同样的报告证明我的关键猜测,不用兽医报告,整段推理就没有直接证据支撑,这篇论文从根本上就无法成立!”

陈天养气极反笑,“没有证据支持,那就通过详尽的推理和正确的病理学知识去证明!你以为每一个医生都是从别人的论文里找到数据支撑的?”他毫不客气的戳了戳孙立恩的胸口,“要是大家写论文都只会抄资料,那怎么可能有医学进步?!”

孙立恩愣了半天,忽然把手里的资料都扔回了桌子上,然后抱头呻吟道,“我……我忘了还有这一招……”

“这就是三天课程的最主要内容了。”陈天养忽然笑了起来,他很高兴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医学也是科学,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一味的去书本堆里找证据,那是故步自封的表现。”

徐有容则再次气哼哼的扔下了笔,她被陈天养再三命令禁止给孙立恩出主意。结果没想到的是,孙立恩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悟到这个道理。

“你也别生气。”陈天养笑呵呵的看着徐有容,“这种道理,我告诉他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只有吃了亏之后,才能有一个深刻的印象。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不过,谁让他是你的治疗组组长呢?”陈天养朝着徐有容挤了挤眼睛,活脱脱一个老顽童的表情。

他拎起自己的行李箱,朝着两人挥了挥手,“我去机场了,你们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东方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陈天养和两人一起,熬了个通宵。

第八十一章 第三套预案

孙立恩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胡佳则在阳台上和自家大姑通着视频。

“你们今天回来吧?”胡静护士长笑眯眯的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侄女儿,“这几天和小孙在外面玩的怎么样?开心么?”

胡佳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道,“我玩的挺开心,不过立恩和徐医生就遭罪了。”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的讲述了一遍孙立恩这三天的遭遇后低声道,“这几天感觉比在医院值班还累,立恩今天凌晨五点才睡下,睡觉前晃晃悠悠的,看着可吓人了。”

胡静笑了笑,“找个医生当男朋友就是这样了。除了担心他过劳死或者被患者和家属砍以外其实还好,尤其是急诊科医生。”

“这有什么好的呀?”胡佳佯装生气道,“这三天就我一个人在海边玩,老帕说晒多了太阳可能会导致皮肤过敏,坚决不肯去海边。结果我这三天被人搭讪了好多次。”

“你看,手术室的小护士就可能会被搭讪,但是急诊科医生就不会呀。”胡静笑眯眯的解释道,“急诊科医生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睡的像头死猪,想要出轨都没时间。”

胡佳和大姑又聊了两句,挂断电话之后轻轻叹了口气。孙立恩睡的死沉死沉的,她刚刚想让他洗个澡再睡,可叫了好几次都没把人叫醒。最后胡佳只能硬把孙立恩的外裤和袜子扯了下来,让他睡的稍微舒服一点。

先去收拾收拾行李吧。顺便把孙立恩的东西也给他收拾好。这样就能给他多争取一点睡觉休息的时间。胡佳轻轻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重新钻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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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首都的飞机上,陈天养在商务舱里睡的无比放肆,无比痛快。这三天为了给孙立恩和徐有容指导论文,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虽然不是寄生虫专业或者神经外科专业出身,但极其坚实的人体解剖学功底,以及多年手术和作为编委处理来稿的经验,让他指导这么一篇论文变得相对更有底气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为了搞明白这个病例到底是个什么类型,为什么刘堂春非常有底气的说“一定能发在《新英格兰》上”,陈天养好几天都没睡个整觉。除了不停的阅读相关病例报告和论文以外,他还打电话咨询了不少行业内的专家学者,甚至和自己的博士生导师钟世镇院士也通了电话。

钟院士很肯定的告诉陈天养,院校方面查阅了图书馆里的所有记录和报告,没有任何类似的病例报道。最接近陈雯病情的,是一例多发性脑包虫报告。患者因为持续颅压增高而最后医治无效死亡。医生们在尸检过程中,发现了患者脑内的六个脑包虫虫囊。虫囊大小在5到5不等。

“27个虫囊,每个只有几毫米的大小。这小姑娘命很硬。”老院士对于这个病例如此评价道,“单纯的脑包虫,不太可能导致这种结果。这个小姑娘肯定还有其他的疾病或者异常,否则虫囊不会只有这么小。如果能找到她颅内虫囊保持极小体积的原因,就有可能找到抑制脑包虫病发作的方法——这种发现别说新英格兰了,发一篇自然也是可以的。”

虽然陈天养哪怕在这件事情上出再多的力,也不太可能获得一个通讯作者的署名机会。但他还是为这篇论文大纲倾尽了全力。署名权当然很重要,但人类健康事业的发展比个人荣辱要重要太多。这可不是什么用来嘴上说说的口号,无数医学工作者为了推进人类健康事业的发展作出了旁人几乎无法想象的代价。现代医学发展的数百年间,有许多医学工作者用自己的职业前途,甚至用自己的生命推动了无数伟大发现的诞生。最早发现产褥热和医护人员洗手消毒之间关系的塞麦尔维斯医生为了推行现在看起来极为普遍的医生消毒,不但被排挤到离开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医院——维也纳总院,最后甚至沦落到了疯人院中,四十七岁时郁郁离世。最早开展腹腔镜手术技术的德国医生泽姆教授,则因为开展了不需要大开腹的腹腔镜手术,而被开除出了当时的西德外科医生协会。

至于国内的医疗人员就更不必说,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中国外科之父裘法祖,中国器官移植之父夏惠生,中国妇产科学的主要开拓者林巧稚,这些绝大部分普通人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默默无闻的用自己的一生,将中国医学从愚昧无知,人均预期寿命只有35岁的年代,一点点推到了现在人均预期寿命7634岁的地步。

为了人类健康事业,在医生们之中,从来都不是一句空喊的口号。

陈天养也为了这个目标,贡献出了自己三天的睡眠。虽然没办法和裘老主任比,但陈天养仍然觉得,自己做的其实还算说得过去。

谁让孙立恩这小子和刘堂春一起使坏呢?要是他能老老实实的求教,说不定陈教授还能用更亲切的态度指导他一下。

陈天养带着眼罩,在商务舱里睡的呼噜声震天响。还好今天这趟飞首都的航班上人不算多,商务舱里加上陈天养,一共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位都带着自己的降噪耳机,虽然有些不满,但他们至少还能忍受这种噪音——比起波音737客机糟糕的机舱噪音,陈天养的呼噜声都显得可爱了很多。

“飞机前方遇到乱流,可能会产生颠簸。请您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客机里的广播系统中忽然响起了提示,和其他飞行一样,空中的震动颠簸总是难免。对于这种提示,大部分常常在天上飞行的旅客都不怎么在意。商务舱里另外两位乘客似乎是带着耳机根本就没听到警告。而陈天养嘛……从他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后,陈天养就开始倒头爆睡,根本没有解开安全带的功夫。

客舱里的乘务员暂停了客舱服务,并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系好了四点式安全带,准备等颠簸过去后再恢复服务——就像他们经历过很多次的那样,飞机颠簸几下,冲出乱流区后恢复平稳。没什么可担心的。

然后,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十几名没有系好安全带的旅客忽然从自己的座位里飞了起来,狠狠的撞在了天花板上。撞的头破血流后,他们并没有重新摔回到座位上,而是飘在了天花板上,仿佛重力忽然消失了一般。

飞机开始了快速下落。

陈天养一瞬间就醒了过来,强烈的坠落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等睁开眼睛后,他惊讶的看到那两个同样落座在商务舱里的乘客居然飞在半空中,而且头上流着鲜血。

空气中显得有些脏,很多落在地毯上的杂物现在都重新回到了空气中。它们阻挡着陈天养的视线,同时也在提醒着这个睡了一路的白胖子——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

陈天养睡的有些迷糊,但看到这个场景的瞬间,他就彻底清醒了过来。出于谨慎考虑,他没敢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而是尽量伸出手去,把离自己最近的那位漂浮在空中的女性拽了回来,然后费尽力气,把她按在了自己身旁的座位上,并且为她系好了安全带。

这一系列操作都是在座位上完成的。如果换成一个身材苗条而且还有六块腹肌和人鱼线的年轻人还好说,身为白胖子的陈天养搞完这一套动作之后,一条老命都差点去了半条。

把那个旅客捆在座位上之后,陈天养陷入了无法避免的恐慌中。他坐了小半辈子飞机,天南地北的到处跑交流会议。可是这种情况却真的是第一次遇见,难道自己这么倒霉,这就遇上空难了?

就在陈天养摸出手机,准备写下遗言的时候,飞机忽然开始了剧烈的颠簸。颠簸幅度之大,甚至直接甩出了本应该藏在飞机天花板里的氧气面罩。而另一位还飘在天花板上的乘客,则像个破麻袋似的直接砸回了地面上。

“大家都坐在座位上不要乱动,系好安全带!”几个年轻的空乘姑娘们在座位上大声喊着,她们接受过最严格的训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大声提醒旅客们不要慌乱。但毕竟都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简直能把人活活吓死的场面又岂能不怕。她们的喊声极其尖锐,甚至听上去带着哭声。

陈天养的手机被这阵剧烈的震动直接震脱了手,随后不知道掉在了什么角落里。他只能艰难的抓住自己左边的扶手,顺便用右手把右侧那个昏迷了过去的女人按在了座位上——按压的位置是胸骨柄上方,并且用手掌外缘的位置垫在了她的下巴下方。人在昏迷状态下会丧失对身体的控制,很多平时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跌落或者震动,都有可能导致严重的受伤。尤其是脑组织和颈椎,它们在身体无法做出保护动作的情况下更容易受损。

地狱般的震动终于停止了下来,陈天养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泛着酥麻的感觉。在看到商务舱的空乘解开了安全带后,他也马上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并且对着那个眼角带泪,看上去花容失色的小姑娘喊道,“马上去集中飞机上所有的药物和医疗器具,统计伤员数量和伤势情况……我是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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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ydayaydayayday,我是华航672号,位于导航点宁湖南侧37海里空域,我刚刚遭遇晴空湍流,机上多人受伤,情况不明。请求紧急降落在宁远国际机场,请提供医疗救助和导航!”

“华航672,准许降落请求,下降高度到2600保持,你们是第一顺位,可以降落在6号跑道,已经通知有关准备。”

“谢谢帮助,我们马上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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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第四中心医院里,周军接到了一个电话。

“明白了,我们马上就到。预计有多少伤者需要分流?”周军的脸色入场,但在本子上记录的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知道了,按照五十人的预案准备。我们马上出发。”他挂掉了电话,然后用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抢救室里,“空难预案,按照第三套方案执行,马上出发!”

护士小郭和钟钰都属于第三套方案时需要紧急出动的人员,小郭跟在钟钰身后跑着,一边跑着一边朝着钟钰问道,“钟姐,这是什么情况?”

“第三套预案,可能有超过五十人重伤甚至死亡。”钟钰咬紧了牙冠,跑的更快了一点。“别废话了,赶紧上车,你没看胡姐都带着东西上了救护车?”

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平时有两套院前急救系统。一套是全市统一的20急救体系,而另一套则是院内自备的救护车队。平时,救护车队只在20中心发出调度要求的时候才出动,更多的时候,它们只是停在车库里,随时接受最严格的保养和检查。只为了紧急出动的时候,能够抢出一点时间来。

“快快快!”医生们几乎是用飞的速度跳上了车。而开车的老司机们则显得更着急,就连门都还没关好,救护车就摩擦着轮胎,尖叫着冲出了车库。

距离宁远市国际机场最近的医疗机构是机场医院,但他们只是一家二甲医院,缺乏足够的人手应对大量伤势严重的病患。而作为地区最大的急诊中心,第四中心医院就承担起了主要后备力量和转运接收单位的责任。加上20急救中心和附近部队的快速反应能力,他们能够一次性完成超过六十名重伤员的紧急转运工作。如果再配合上从机场起飞的救护直升机,这个转运力还能再提升一截。

为了尽快对患者展开救助,从第四中心医院出发的救护车上,每一辆车里都塞了三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加上院前急救和司机,一共70名医护人员用最快的速度,开上了前往机场的高速公路。

第八十二章 平安落地

时间就是生命,紧急情况就是命令。虽然不是部队医院,但第四中心医院的急诊科对于各项应急预案的响应机制,都是按照最高等级来做的。十辆救护车列成车队,拉着警笛在警车的护送下一路狂飙。身形巨大但是发动机只有0的奔驰救护车最高时速也就勉强够到150公里,而且速度一快起来,车身就有点飘忽,稍微大一点的横风吹过,车辆就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使劲推了一把似的开始晃动。

在救护车里的医生们使劲用手拽住了把手稳定身体,没有一个人会嫌弃司机开的太快。护士们甚至还在继续催促司机再快一点,“赶着去救命啊!”

“情况汇报还没到,十分钟前飞机还没落地。”周军和胡静坐在一辆车上,他正在尽快向护士长转达着自己收到的消息。“两个可能,要么飞机在空中有剧烈颠簸。这样的话,可能会有很多颅脑损伤,肢体骨折,或者脊椎损伤的患者,还要考虑内出血和内脏破裂的可能性。要么飞机出了严重的机械故障,可能无法安全落地。如果是这样,就按照烧伤,开放创伤和碾压脱套伤来准备。”

胡静点了点头,平时总挂在脸上的那副冷静的表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焦虑不安。在周军说完话之后,她又低头打了个电话。和之前一样,电话里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胡佳和孙立恩预计今天回宁远,胡静担心的是,出事的航班可能就是孙立恩和胡佳准备乘坐的飞机。两人的回程机票是武田制药方面帮忙订的,航班号之类的内容并没有提前告知给两人。胡静自然也无从判断,那架还在天上飞着的华航6728号航班上,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侄女和准侄女婿。

“孙立恩?他要是在那架飞机上我倒不至于这么担心。”周军得知孙立恩可能也在飞机上之后,反而露出了一个微笑,“就凭那个小子的能耐,等飞机落地挺稳,他就能把所有的伤者都分类安排好,顺便做一遍基本处理。”

周军对孙立恩有很充足的信心,不过这句话本身还是为了安慰胡静的。周军也不希望孙立恩就在那架飞机上——意外事故中能否安然无事,很多时候都取决于运气。以孙立恩的运气来估算,他要是在那架飞机上,只怕第一批头破血流的伤者就有孙立恩的名字。

“五分钟之后到高速路口,机场警车会接替我们带路,你们的车队不用停车,直接开进机场控制区里。”领头的警车通过无线电对周军说了接下来的安排,然后补充道,“飞机和塔台确认过了,一共有二十七名伤者,其中八人伤势严重。可能有两人颈椎和胸椎受损,一人颅骨骨折,剩下十九人意识清醒,情况稳定。”

周军没有像其他医生一样顿时放松下来,他拿起对讲机问道,“飞机上有医生?”

“好像是有。”警察显然没有预料到周军会有这个问题,“刚才通报的时候说飞机上有人替伤者做了紧急处置,但是没说是不是医生。”

周军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孙立恩那个扫把星不会真的在飞机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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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把星孙立恩正坐在三亚机场的候机厅里,唏哩呼噜的吃着贵宾厅提供的面条。

“味道怎么样?”胡佳一点都不饿,她两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捧脸,看着孙立恩吃面条的样子,笑眯眯的问道,“我看你吃的好香的样子。”

“嗝~”孙立恩很没形象的打了个嗝,放下筷子喝了两口面汤后低声道,“可难吃了。”

武田制药给两人提供的机票是沪航的商务舱,因此贵宾厅也是隶属于沪航公司的专属贵宾厅。作为公司的特色之一,沪航贵宾厅的登机前餐点是面条——非常有特色的红烧大排面。

沪市人嗜甜,这一点在沪航公司的面条中表现的淋漓尽致。说起来,沪市不愧是全国二型糖尿病发病率最高的城市之一,他们竟然连红烧大排面都是甜的!

机器压好的面条,配上甜口的酱油汤底,甜味的大片红烧带骨猪大排,上面还撒上葱花和一点点辣椒。说实话,看上去卖相是真的很棒。不过吃到嘴里的味道嘛……反正身为咸党的孙立恩实在是不太能接受。

“那你还吃的这么香?”胡佳奇怪的看了一眼孙立恩,“不喜欢吃的话,换一份不就好了?”

“人家都端上来了。”孙立恩耸耸肩膀,“浪费食物是很不好的行为呀。反正在医院吃盒饭的时候,我就从来没吃到过自己点的那份菜。吃着吃着就习惯了人家给啥我吃啥。”他叹了口气,半靠在座位上摸着自己的肚子,“不吃饭就得饿着,哪还有功夫去挑菜好不好吃?”

胡佳同情的拍了拍孙立恩的头,“你要是不喜欢吃甜的,就先别吃了。大不了一会上飞机了再吃也来得及。”

一旁的服务人员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她面带歉意的撤下了孙立恩面前的面碗,“实在是不好意思,之前没有问过您口味的喜好,您喜欢咸口的是么?”

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道,“没事的,反正我也已经吃饱了。”

服务人员朝着孙立恩再次投来一个抱歉的微笑后,转身离开了。过了大概两分钟,她又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过来,然后轻轻把碗放在了孙立恩面前的桌面上。“很抱歉之前没有了解过您的口味需求,这个请您尝一尝。”

“这是……豆浆?”眼见那位服务人员走得远了,孙立恩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豆浆,然后从豆浆底下翻起来了几个被豆浆泡胀了的虾皮。“海鲜口味的……豆浆?”

孙立恩看着面前这一碗不知道是“赔礼”还是“报复”的豆浆,彻底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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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孙立恩也没把那一碗豆浆喝掉。甜口的面条他至少还能吃一吃,可咸豆浆那就属于彻底挑战他三观的食品范畴了。出来坐个飞机而已,犯不上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去免税店逛逛。”胡佳看孙立恩吃完了,拎起包来准备往外走。“你刚吃完就别乱走了,我稍微看看救回来。”

“有事儿我给你打电话呗。”孙立恩刚吃完饭也实在是不太想动。胡佳的态度很明确了,三亚免税店里的东西她就买那么几样。而且还不许孙立恩付钱给她买。那除了坐在原地消化那些甜面条以外,孙立恩还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我手机没电了,就放这里你帮我冲一下吧。”胡佳把手机和充电线都从包里翻了出来,然后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走向了免税商店区域——这双鞋已经是她所有鞋子里跟最高的了,身为护士,就基本等于彻底告别了高跟鞋。可怜了小胡佳曾经的一颗高跟女强人之心,就在日复一日的手术室和拖鞋中无疾而终了。

胡佳去购物了,而孙立恩则百无聊赖的开始看起了候机厅电视上的新闻。以前还在医学院的时候,他有看着新闻吃饭的习惯。结果自从到了第四中心医院干起了急诊之后,孙立恩仿佛就彻底脱离了现代社会。他知道各种紧急情况下该怎么对病人施加有效的抢救手段,却不知道现在的日本首相是不是又连续换了好几位。

“从三亚飞往首都的华航6728号航班宣布紧急状态,目前正在空管的引导下紧急备降宁远市国际机场。”没想到,刚一看电视,跳出来的竟然是这条新闻。

孙立恩马上拿出手机,准备给周军打个电话问问看情况,但却在新闻的直播画面里,看到了几辆熟悉的救护车。

画面再切,十辆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的救护车已经停在了机场控制区的跑道附近,同时还有超过12辆消防车和紧急救援车辆严阵以待。看到这个画面,孙立恩默默地放下了手机。

第四中心医院一共有十二台救护车,一口气出动了十台车,意味着医院只留下了最低限度的转运力量。这最起码应该是三级应急响应机制,用来应对预计可能会超过50人伤亡的重大事故。

在这种情况下,给周军打电话不光什么忙都帮不上,说不定还会添乱。孙立恩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然后开始在心里默默的祈祷,但愿只是虚惊一场,但愿飞机上的乘客都能平安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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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继续保持吹气!有节奏的吹!”陈天养在飞机上已经忙到嗓子都哑了。他正在给最后一名可能有颈椎损伤,因此陷入昏迷的患者做着颈部固定处理。在他身后的商务舱地面上,两名空乘人员正在对着一名平躺着的患者脖子上吹气——他的脖子上被极其粗暴的捅开了一个洞,而洞里正插着一根硬质的塑料吸管。

这名伤者是和陈天养一起坐在商务舱里的乘客,他从半空坠落的时候,喉结部分直接砸在了商务舱的扶手上。而这次严重的撞击导致了他的喉结塌陷,同时引起了喉头痉挛和水肿。严重的外伤让他的呼吸道直接闭锁了起来。

陈天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要是不马上回复呼吸道畅通,这个倒霉鬼就得死在飞机上。情急之下,陈天养要来了一名女乘客头上的木簪子,然后用相对锋利的一头,直接扎穿了这个倒霉鬼的环甲软骨。然后靠着商务舱里用来喝果汁的硬质塑料吸管,勉强维持住了他的呼吸。

但人力有时尽,陈天养根本没工夫去细致处理每一个伤者的情况。对于头破血流但是还有力气哭嚎的伤者,陈天养连看都懒得看,直接让空乘人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条手帕,用来压迫止血。而其余的医疗器械和资源则被他极其吝啬的要了过来。现场的伤者太多,没有意识的人也太多。如果去处理那些轻伤患者,那这些重伤者恐怕就得死在天上。

“行了,这是最后一个。”陈天养终于做好了最后一例颈椎固定,他完全不顾形象的往后一坐,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贴在身上冰凉凉湿漉漉的机器难受。“还有多久能落地?”

“已经在降落了,大概还有五分钟。”帮忙通过吸管做人工呼吸的空乘答道,“你快去座位上坐好,系上安全带。马上就要着陆了。”

陈天养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了空乘的建议,“不行,这些患者只能平躺,不能坐下。我固定两个人,你们把那个人脖子里的吸管放着别动,然后回到座位上做好。”

“可是,飞机着陆的时候可能会……会有颠簸。”空乘人员当然不能在所有旅客面前说飞机在着陆的时候可能会因为结构性损伤而翻覆甚至解题。“你还是赶紧坐回去……”

“我是医生。”陈天养摇头道,“我会竭尽所能帮助我的每一个患者,所以我肯定不会走的。你们回去坐好吧。”他叹了口气,“如果真像你们担心的那样,我这边两个患者估计是活不了了。你们也别费工夫来拽我,带着吸管跑吧。”他有些不满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我要是再轻个20公斤,说不定你们两个还能拽的动。”

五分钟,在这种情况下简直就像是五个小时一样漫长。

飞机轻轻震动了一下,然后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机翼上方的扰流板打开,而两侧的发动机反推则开始了全力工作,将这架飞机稳稳的停了下来。

“不用紧急撤离,飞机结构没问题。”在乘客们惊喜的欢呼和掌声中,机长取消了紧急撤离的命令。转而等待梯车的到来——让乘客们走下飞机,总比让他们坐着充气滑梯下去更安全一点。

“孙立恩!”陈天养刚刚松了口气,把自己的身体从两个颈椎受伤的患者身上挪开,就听见打开的机舱门外面传来了陌生的喊声,喊的内容却是他很熟悉的名字。

“孙立恩?”陈天养顿时恼火了起来,然后,他站直身子,朝着正在下飞机的人群骂道,“孙立恩你个小王八犊子,感情你一直躲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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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医德循环(第一更)

让陈天养恼怒的,不光是“孙立恩可能躲在经济舱里没来帮忙”这一点而已,事实上,最让陈天养不爽的,是孙立恩居然没站出来救人。好歹你也是个急救医生,哪怕你担心在院外施加有创抢救可能会惹上麻烦,至少也帮忙处理一下其他伤者吧?我都做好环甲膜切开了你还躲着不出来?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专业的急救医生,哪怕只是个规培的小菜鸟,也能顶的上大半个普外科医学专家。陈天养实在是想不明白,孙立恩到底在躲个什么劲。天塌下来还有他陈天养扛着呢。

站在机舱门口的周军也很诧异,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个白胖子正插着腰怒骂孙立恩。这白胖子看上去浑身湿透,仿佛刚刚穿着衣服冲了个澡似的。而且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您是哪位?”周军这人护犊子的性格继承了刘堂春的特色——我手下的医生我可以骂,但是绝对轮不到一个陌生人大喊大叫。他走上前来皱着眉头问道,“你找孙立恩有什么事情么?”

“我找他有什么事儿?”陈天养使劲挥了挥手,手上的汗水直接甩在了周军的白大褂上。“老子在飞机上抢救伤者忙活成了这个鬼样子,他一个急诊科医生居然不知道出来帮帮忙的?这他娘的什么医德?”

“他真的在飞机上?”周军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朝着已经离开飞机的人群里仔细看了看,“我没看见他啊,他还在飞机上?”

“你没看见他?”陈天养也糊涂了,“那你喊的哪门子孙立恩?”

“你不是也在叉腰骂人么?”周军翻了个白眼,“骂一个根本不在飞机上的人看戏,你可真有本事。”

陈天养和周军的第一次会面,火药味很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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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孙立恩毫无征兆的打了大个喷嚏。声音之大,甚至引来了旁边空乘的关心。“先生,需要给您拿一条毛毯么?”

“不用了,谢谢。”孙立恩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的朝着空乘笑了笑。一旁的胡佳笑着问道,“怎么啦,有人骂你?”

“说不定还真的有人在骂我呢。”孙立恩苦笑着答道,“就是不知道我又得罪了谁。”他揉了揉还在发痒的鼻子,“好家伙,我感觉自己鼻子里好像被人捅了一根棉签似的。”

孙立恩和胡佳乘坐的飞机已经结束了爬升,开始转入稳定的巡航阶段。国内航空公司开始逐步施行机上wifi热点了,这对孙立恩来说还真是个新鲜的体验。他用手机挂着沪航飞机上奇慢无比的热点,试图刷新一下手机上的网页,看看那班紧急备降在宁远的飞机情况怎么样了。

“我好像忘了和姑姑说航班号了。”胡佳要了一杯气泡酒,眯着眼睛喝了两口,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没和胡静汇报行程。“立恩,你帮我给姑姑发个微信呗?”

孙立恩没加过胡静的微信,不过这倒不影响他和护士长大人取得联系。急诊科有好几个内部微信群,胡静护士长永远是发言最有力量的那个人。平时一群“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护士们在群里聊八卦的时候,就有很大几率引出胡护士长笑眯眯的警告。“上班时间用微信聊天,你们是不打算要这个月的绩效了是么?”

天底下的医院里,每个科室里最可怕的人一定是护士长。而练过铅球,能一只手提俩冬瓜的护士长则是所有护士长里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

毕竟谁都不想被护士长拎着脖领子扔出二十米去对吧?

忍受着缓慢的网速,孙立恩终于在医疗群里找到了胡静的头像,然后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申请内容是“胡姨,我和胡佳上飞机了。大概两个半小时后落地。”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字。

“说不定等会咱们落地的时候,还能搭上院里的车回去呢。”孙立恩向胡佳说明了一下之前有航班紧急备降的事情。然后叹了口气,“院里派了十辆车过去……但愿伤者的情况都不算太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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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者的情况很严重。

其他人都还好说,尤其是在经济舱里的乘客,大部分都是皮外伤。虽然看上去血刺啦胡的很吓人,但实际上大家的情况都还算稳定。

漂浮在天上的时候,不少乘客直接就被附近的乘客拽了下来。有那么几个没被拽回来的也直接摔在了身下的乘客脑袋上。虽然造成了更多人的头部血肿,但毕竟有个缓冲,他们没受太严重的伤。

伤的最严重的,就是那位脸色苍白的商务舱男乘客了。

“心率145,血压110/170,血氧饱和度93%。”作为伤势最重的乘客,商务舱里的这位男士受到了最高级别的照顾。周军和胡静两个人带着另外两名主治医生正在紧张的抢救中。

这名伤者其他的伤势都好说,哪怕喉部痉挛问题都不算太大。毕竟已经有了更稳妥的切开和插管,在呼吸机的帮助下,他的血氧饱和度正在缓慢回升。但不断从气管里往外涌出的粉红色泡沫,却正在提示着周军,这个患者可能有急性肺水肿的症状。

“静脉推注,呋塞米20毫克,把担架床斜起来,让他腿朝下躺着!”周军下达了医嘱,然后拽过了一旁的机场工作人员,“这个病患情况很危险,必须马上送院。让警车给我们开路!”他用最快的语速说完了这些话,然后一把抓住了陈天养的手,“你和我们一辆车,马上去医院!”

根据周军的判断,这名伤者目前处于典型间质性肺水肿期。根据心肺监护仪的度数判断,他可能是由于高血压从而导致的急性左心衰,然后引发了急性肺水肿。但舒张压110毫米汞柱,收缩压170毫米汞柱的水平仅仅算得上是二期高血压。可能会引发左心室肥厚,以及一些其他器官受损。但总体来说,患者应该还处在代偿期,不会有明显的症状才对。

这个急性左心衰,可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周军拽上陈天养,自然也不是为了让他去第四中心医院做个手术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他是需要找一个细致观察过患者的人,能够在车上向他提供患者详细体征和发病前特征的人。

“你在飞机上睡觉?!”救护车刚刚开出机场控制区,车内就传来了周军的怒吼,“一个医生,你居然在飞机上睡觉?你还有没有医德?”

第八十四章 有点麻烦(第二更)

医德是个很虚无缥缈的东西。一般来说,医生的举动一旦被理解为“高傲,自大,冷漠,贪婪”,就会被直接扣上“没有医德”的标签,然后遭到一般民众的口诛笔伐。

而医生基本上不会用“没有医德”来评论同行。毕竟道德这种东西,应该是放在内心深处用来约束自己的。一天到晚拿出来往别人脸上甩,再好的初衷也会变了味道。

陈天养说孙立恩没医德,那是个误会。而周军说陈天养没医德,这个……大概算是蓄意报复。

被骂了的陈天养怒道,“为了指导孙立恩写那个破论文,我三天都没睡个好觉了。上飞机肯定得睡觉啊!哪个医生闲着没事儿一上飞机就开始观察周围乘客情况的?”

“我。”周军指了指自己,然后低头去摸电话。“连观察体征的习惯都没有,你是外科医生吧?”

急诊医生不算内科也不算外科。严格来说,他们可能更接近全科医生,重症医学科,麻醉科和骨科的混合体。

因为工作的多样性,急诊医生可以随便跟风黒外科或者内科医生。这大概是每天忙到想死的工作中,急诊医生可以获得的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被黑了的陈天养无言以对,一口反驳卡在喉咙里面上不来也下不去。过了好一阵子之后,陈天养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商务舱里有一名专职空乘,她可能观察到了之前患者的情况。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吧。”

周军把电话从脸旁边拿开,冲着陈天养怒道,“声音小点,我正在问空乘情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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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乘的回答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她所见到的乘客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发抖,没有咳嗽,没有头疼,没有强迫自己坐直——什么都没有,一切正常。实际上,整个商务舱里表现的最不正常的是陈天养。他有明显的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在机舱里能听的清清楚楚不说,一次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后,他还得憋上好久的气,最后才呼出来。憋气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以至于空乘小姑娘很担心陈天养可能会把自己给活活憋死。

“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救护车已经开到了高速公路上,并且再次以最高时速开始狂奔。周军坐在一旁,完全没去留神车体的摇晃。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机上的吸入氧含量,从之前紧急情况下的纯氧调整为90%的氧气含量浓度,然后他再次拨打了一个电话出去。“影像科么?我是急诊科的周军,大概八分钟后我们会送一个重症患者到院里,留一台ct下来,然后请核医学科的赵华主任来看片子。”

患者在出现肺水肿之前,没有高血压,感染,或者左心衰的强迫坐立。也就是说,这个患者突然出现的急性肺水肿,在大概两个小时前还没有任何的征兆。虽然急性肺水肿的进展可能会很快,但之前总是会有一些征兆的。

因为其他症状引起的急性肺水肿?周军皱起了眉头,他朝着陈天养问道,“飞机里是不是出现了失压?”

“失压?什么失压?”陈天养被问的一头雾水。

周军叹了口气,换了个问法,“飞机上的呼吸口罩有没有落下来?就是那个连了根管子,上面有个黄色塑料口罩的呼吸面罩。”

“落下来了。”陈天养点了点头。

周军眉头皱的更深了,高空中快速失压,有可能引发部分患者出现严重的肺水肿。这个推理顺序符合患者病情,也符合陈天养的证词。但周军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可能不太对劲。

他看了看活蹦乱跳的陈天养,然后问道,“飞机上的呼吸口罩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是飞机颠簸振动之前,还是振动之后?口罩掉下来的时候,空乘有没有叫你戴口罩……”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老实坐着吧,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周军看着陈天养,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因为高空失压导致了病人的急性肺水肿,那为什么陈天养看起来一点事情都没有?患者是个三十多岁快四十岁的中年男性,看上去身体素质绝对要比陈天养这个白胖子更强。如果他是因为高空失压导致的急性肺水肿,那陈天养至少应该有些身体不适才对。

不过考虑到陈天养连失压是什么都不知道,很明显他的证词不一定靠谱。周军在新闻里看过,有些时候,飞机上的氧气面罩可能会因为机身的剧烈震动而落下。要判断患者的急性肺水肿是不是由失压所引发的,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询问一下空乘人员。

“氧气面罩落下是在飞机剧烈震动之后,而且机舱没有传来指示是么?”周军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但这个答案并没有揭开患者急性肺水肿的根源。它只是让已经毫无头绪的诊断变得更加困难了一点而已。

不是失压导致的肺水肿。

“到医院了。”周军沉思的同时,救护车已经扯着警笛冲入了宁远市宁静区的主干道上。大概四百米以外,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的标志熠熠生辉。

“伤者男性,无名氏,三十五岁左右,高度怀疑颈椎骨折,不明原因急性肺水肿,意识不清,昏迷评分9分。”周军快速向来接车的医生转达着自己的检查结果和初步诊断。“马上送ct室,赵主任到了没有?”

“125毫升20%甘露醇,马上挂!”来接车的医生是曹严华,他一边让护士回抢救室取药,一边对周军道,“影像科刚才来电话,赵主任已经到了。”

自家医院的急救车转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必着急将病人从急救转运床上挪动到医院的轮床上。第四中心医院的急救车队留下了两辆救护车作为相应120急救中心调度的备用力量,因此不必担心压床问题。

等到一众人推着急救转运床冲到影像科门口的时候,甘露醇已经被挂到了床旁。一票身强力壮的男护士用手拉住了急救转运床上的床单,然后轻轻的把患者挪到了ct机里。

“扫颈椎,胸腔,再加一个腰椎。”周军快言快语的说出了要求,等到ct机开始运转的时候,他忽然补充道,“等胸腔看完了以后,先不着急查腰椎,加一个脑ct看看。”

ct结果出来的速度就是快,不用赵华主任阅片,周军也能看得出来,患者目前有c5,c6节颈椎脱位,双肺散在有不均匀云雾状阴影。这两点证明了周军关于患者“颈椎受损”和“急性肺水肿”的诊断。但急性肺水肿的原因仍无法确定——胸部ct证实,患者有轻微的左心室肥大,但肺部没有感染表现,可以排除心源性肺水肿和感染性肺水肿。

周军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方向,但这个猜测仍然需要ct的检查结果予以证实。

“去请柳副院长过来。”脑ct的扫描即将开始,周军转身对曹严华道,“请他马上过来,这个患者可能有点麻烦。”

第八十五章 拒绝治疗(第一更)

柳平川带着自己的学生和神外的医生,把ct室站了个满满当当。加上陈天养,两个二级教授一起皱着眉头,搞得监控室里的气氛严峻到让住院医师们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颅底出血,大概20毫升左右。”赵华主任叹了口气,“没什么值得进一步研究的内容,影响表现的很明显了。”

陈天养半天没说话,虽然不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但任何一个医生都知道,颅底出血有多危险。比颅底出血更惨的可能就是脑干出血了——颅底出血,至少还有上手术台搏一搏的机会,脑干出血基本不会有医生同意手术。就算术中病人活了下来,术后能醒过来的几率也不会比连续扔一百次硬币,每一回都正好立在地面上的几率更高。

“没什么可说的,准备手术吧。”柳平川活动了一下腿脚,他对周军道,“通知家属了么?”

“还没联系上。”周军叹了口气,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了。“飞机是紧急备降在宁远的,患者家属现在人在首都,就算搭上最快的航班赶过来,可能也要三个小时以上。”

“找医务处要授权了么?”急诊中心遇到需要马上做手术,但是家属不在身边的案例不在少数。该怎么处理大家心里都有数,柳平川马上问道,“是不是还得和航空公司联系?”

“授权……这个就很麻烦了。”周军叹了口气,“航空公司那边刚才来了电话,说患者家属不同意我们做开颅手术,要求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柳平川的眉头皱出了好几层,“这样不行啊,这搞不好有脑疝,要出人命的。”

周军摇了摇头,“就算没有脑疝,不解决掉脑出血,神经系统引发的急性肺水肿也会要了他的命。”

患者的情况和周军最担心的方向完全吻合,这是一例npe。患者没有心肺肾等基础疾病,而在神经系统受到影响的情况下,出现了自发性的急性肺水肿。

虽然npe的具体机理仍未被完全搞清楚,但这个状况下,进行紧急开颅手术,去除血肿,并且移除骨瓣减压才是最有效的处理方法。

“患者家属表示明确反对,没办法。”周军又叹了口气,“转icu吧,既然不能手术治疗,那就只能期望脱水治疗能把他的颅内压先降下来。”

绝大部分的患者家属,在亲人遭受到意外的时候,会选择不计一切代价去抢救自己的亲人。比如那位杨建强的夫人,杨建强已经在icu里住了20多天,杨夫人仍然每天都会在icu外的家属休息区守上整整一天。除了每天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回家洗漱换换衣服,其他的时间,杨夫人几乎一直守在icu的门口,寸步不离。不少重症医学科的护士医生都在劝她,至少别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但她仍然坚持着每天守在门口,仿佛这样就能让杨建强好的更快一点。

但是,也有一些家属会选择截然不同的方向。

经济原因是绝大部分家属拒绝医疗的主要原因。哪怕有医保覆盖,但对于极度贫困的家庭来说,哪怕治疗费可以接受,但家庭仍然无法承受一个可能落下严重残疾的成员。

死一个人,家人痛苦些日子,料理完后事之后就不会有其他额外支出。而落下严重残疾的家人,不光要持续花钱,还要其他家人照顾。对这些家庭来说,一个成员无法工作,就少了一份非常重要的收入来源。此消彼长之下,原本就拮据的生活可能根本无法继续下去。因病返贫,这种现象确实客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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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养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贫困而放弃治疗的家属他也见过,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这个伤者,可是坐着商务舱的乘客。一张商务舱的机票少说也要大几千块。能在旅途过程中选择商务舱的旅客的家属,怎么看也不像是经济上有困难的。更何况这种条件下,肯定是航空公司先出钱垫资救治旅客。随后再让承保的保险公司介入,航空公司转而向保险公司索赔之前已经垫付了的费用。

在这种情况下,家属并不该因为费用问题而拒绝治疗。

难道还有其他的原因?

“你就是陈教授了吧?”陈天养还在琢磨其中关节的时候,柳平川凑过来朝着他伸出了右手,“我是柳平川,四院的神外主任。你的事情,我听刘堂春说过了。”

“柳教授。”陈天养和柳平川握了握手,然后苦笑道“但愿他没怎么说我的坏话。”陈天养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患者家属拒绝治疗,我觉得可能有问题。”

柳平川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叹了口气道,“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行医数十年,柳平川也算是见过了各类人情冷暖。“也许是有什么不得已?”

陈天养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着重强调道,“在没有经济压力的情况下,家属直接拒绝了治疗。这不合常理。”

柳平川琢磨了一会,也有些困惑,“可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警察说一声。”陈天养皱着眉头道,“商务舱乘客一般都会顺手买一张意外险,该不会是家属为了骗保,故意搞了这么一出吧?”

周军带着其他急诊医生重新赶回了抢救室,虽然这次的伤者人数不到五十人,但仍然超过了机场医院的处理能力。有大约二十名伤势较重的患者被救护车送到了第四中心医院。作为急诊科主任,周军必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协调和指挥其他医生对患者展开救治活动。至于这位无名氏,则交给了重症医学科接手。

“右肩脱臼,这个交给骨科看看,应该用手法复位就能解决了。”周军忙的脚不沾地,在他的指挥下,一开始显得有些慌乱的急诊室渐渐稳定了下来。情况严重的患者第一时间接受到了治疗,而没有什么急迫危险的患者则被安排在了观察区,并且由三名主治医师和两名护士负责为他们进行清创包扎。

周军正忙着的时候,商讨半晌觉着事情可能有问题的陈天养和柳平川找了过来。

“这种事情跟我说也没用啊。”周军摘下手套,在院感大佬的注视下洗了手后,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额头。“柳院长,要不还是和宋院说一声吧?”

“那也得拉着你一起去。”柳平川笑眯眯道,“毕竟是你拉回来的病人,患者情况有多紧急,你比我更了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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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医疗决策权(第二更)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八十六章医疗决策权“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世界上最酷中老年妇女把自己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开什么玩笑,绝对不可能的。”

柳平川朝着周军递过去了一个“我就说吧”的表情。他其实不太赞成周军“让航空公司作为患者紧急代理人,然后授权医院做手术”的路数。先不说航空公司愿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在患者家属已经明确表示拒绝治疗的前提下,医院装聋作哑再去找航空公司当代理人原本就说不通。

“为了医院和患者利益,我不介意钻钻法律的空子。”宋院长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一口青烟从她嘴里喷了出来,“但是和并不意味着我就对法律没有一点敬畏。”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虚点了点周军的鼻子,“你小子可以啊?上任不到一个月,就跑到我办公室里来忽悠着我知法犯法?”

“宋院长,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对待。”周军严肃道,“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蹊跷。”

宋文抬眼瞪了周军一眼,“怎么,患者的病情还有其他原因?”

周军摇摇头,“我是担心可能有骗保的行为……”

“那就通知警方。”宋文把抽了两口的烟掐在了烟灰缸里。“等警察确认家属骗保,把人抓起来之后,再通知其他家属就行了。”

周军低声问道,“那我们就这么看着?”

“不然呢?”宋文反问道,“你当了多少年医生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心里没点数?”她坐回到座位上,拍了拍两侧的扶手,“患者和患者家属在医疗决策上有最高决定权。身为医生,我们可以建议,可以在无法获得患者和家属同意的紧急情况下决定,但不能直接违背患者和家属的决定。分辨他们的决定是否带有其他利益驱使不是我们的工作。就算是骗保,也得由保险公司报警才对。”

周军沉默了下来。宋院长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但无论是医德教育要求,还是身为一个普通的,有良知的个人,周军都不认为应该就这么放弃努力。

“而且,你也不要觉得患者家属明明经济能力可以承担,但却不愿意治疗就有恶意。”宋文继续道,“影响家属做出医疗决策的因素有很多,经济因素虽然重要,但并不是决定性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甚至宗族决策,都有可能最终影响到患者家属的决策内容。”宋文耐心教育着周军,作为医生,他也许很优秀。但毕竟周军这十几年一直都在医院里,很多事情也并不清楚。“这个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多了,我们不可能把每一件事情都搞清楚。所以才诞生了现在的这些法律法规。它们不光是用来约束医生,同时也是用来保护医生的。我们不需要承担这些道德负担和法律风险。按照规定做就行了。”

周军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之后,和柳平川一起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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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和胡佳乘坐的飞机终于落地了。下了飞机打开手机信号,徐有容的微信也发了过来。“我和帕斯卡尔博士已经准备登机了,预计今天晚上能到宁远。”

孙立恩和胡佳所搭乘的班机座位比较紧张,商务舱只剩下了三张机票。武田制药的工作人员在和四人讨论过后,决定让徐有容和帕斯卡尔博士乘坐后面一趟班机起飞。这样票也好解决一点。

宁远国际机场一共有两条跑道,孙立恩他们落地的时候能看到,16号跑道仍然保持着封闭状态。虽然消防车和救护车等有关车辆已经撤离,但是对飞机结构的检查还在继续——得等到确认拖动飞机不会造成其他危险之后,机场工作人员才会用拖车把这架倒霉的波音737拖到机库里去。

“周老师?我是孙立恩。”看了一圈没发现第四中心医院的救护车后,孙立恩拿出手机给周军打了个电话。“我已经到机场了。”

“你这个落地时间不太巧。”周军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你要是和陈天养做同一趟航班,那就能当面被他骂一顿了。”

孙立恩现在光是听见“陈天养”三个字都会身上突然一抖。他抖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周老师,你是怎么知道陈教授的事情的?”

“他下飞机的时候以为你也和他坐的是同一班飞机。哦对,就是那架紧急备降在宁远的飞机。”周军解释道,“你知道的,老陈比较胖嘛。在飞机上连着处理了十几个伤者之后给他累的出了一身透汗。结果下飞机的时候,他听见我在找你,以为你也在飞机上,而且遇到了事情都不肯帮忙救人,所以骂了你一顿。”

孙立恩总算知道自己在候机厅里的那几个喷嚏是怎么来的了。

“院里的车都回来了,你自己想办法从机场回来吧。”不用孙立恩张嘴问,周军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急救车上都塞满了医生和病人,就算有车,也没地方装你去度假的行李。自己解决吧。”

孙立恩讪讪一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话,好在周军也没有给孙立恩继续尴尬下去的机会。他直接挂了电话,挂之前还在电话里说道,“今天科里挺忙的,你要是回来了没什么安排,那就过来值个急门诊吧。”

刚下飞机就被抓了壮丁,孙立恩叹了口气,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给周军打了这个电话。

“晚上我就不跟你一起吃饭啦。”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留言的胡佳一脸歉意的对孙立恩说道,“大姑刚刚给我发了消息,说急诊今天很忙。家里今天没人,大姑让我直接回家住。”

孙立恩琢磨了好一会才搞明白胡佳这两个“家”是什么意思。“那我打个车先送你回去吧。”

胡佳沉吟了一会,摇了摇头,“算了,也不顺路。从机场到我家和到宁静区是两条路。”她凑到孙立恩脸旁,踮起脚来亲了一口。“我听见周主任抓你壮丁了,晚上值班,你加油哦。”说完了话,她朝着孙立恩摆了摆手,登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孙立恩笑眯眯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嘚瑟的转身去买了机场大巴到市区的车票。

第八十七章 大善人孙立恩

嘚瑟是一种很有趣的心理状态。“我有些东西特别棒,但我就是不告诉你是什么。”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人会表现出非常得意的笑容,引诱周围的人群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问出“你咋了”。然后再趁势把值得骄傲的部分说出来,对毫无防备的提问者进行精神攻击,从而达到嘚瑟者心理愉悦的目的。

人类真是阴暗的生物。

但同样,嘚瑟的心理能够让人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保持乐观心态。哪怕刚刚到宿舍,放下行李就得马上赶往医院,孙立恩仍然脸上带着笑。

咱那个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过了半个小时,孙立恩就高兴不起来了。

“武田还给钱?”一开始从宋院长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孙立恩还是很高兴的。本来就是个穷规培,现在不光每个月有门诊费用可以拿,还能得到一笔来自武田的资助。孙立恩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问题是,这笔钱给的不合规矩。”宋文用脚想也能想得到,孙立恩现在这么开心,等会估计得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们是公立医院,医生算事业编制。根据相应规定,医生不得从事、参与营利性活动或者兼任职务领取报酬。所以,每个月五百万日元的薪酬,你是不能拿的。”

孙立恩笑不出来了。五百万日元,折合人民币得三十多万。这么一笔天降巨款从天上掉了下来,结果还没砸到头上,就被宋院长给一脚踹飞了出去。

要不是现在孙立恩身上有个万把块钱,他真想再挣扎尝试一下。不过虽然财帛动人心,可三十多万比起宋院长的威严来说,还是显得不那么诱人。他张了半天嘴,最后却只能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武田方面的聘书,我会退回去的。”

“我让你退你就心甘情愿的退了?”宋院长坐在桌子后面,点燃一根香烟,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孙立恩。“那可是三十万一个月,我都拿不到这么高的工资。”

“我……”孙立恩抬起头看看面前的宋院长,摇头道,“武田给出这么高的补贴,肯定有他们的企图。我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规培,武田之所以能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唯一的可能就是冲着秀芳诊断中心来的。如果接受了津贴,我必然得从医院离开。到时候我对武田来说没有了价值,别说三十万,三块钱他们都不会给的……到最后,倒霉的还是我自己。”

宋文哈哈笑了起来,“不容易不容易,一个刚入社会的小年轻,难得脑子清楚。”她兴致勃勃的抽了一口烟,继续问道“你真舍得?”

“舍不得。”孙立恩特别老实的答道,“规培一个月两千补助,哪怕现在我开始出急门诊了,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块。说真的,宋院长,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三十万呢。”他苦笑着解释道,“可是,我还是想当好一个医生。准确一点说,我想当个医生。”

少年时期的梦想被一步一步践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孙立恩为之付出了几乎青少年时期所有的课余活动和其他同学用来娱乐的时间。起初只是单纯的想纪念两位舅舅,想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可等到真的考入了宁远医学院之后,孙立恩开始逐渐懂得了“医生”这两个字的分量。

医者,祛病救难者也。生者,脱死而向活,又养也。医生,是祛除患者身体病痛,拯救生命,甚至仿佛重新创造出生命的人。

可是看过蓝色生死恋上的一连串“无法治愈”“尚不明确”“姑息治疗”“控制病程”“五年存活率”之类的词汇后,刚刚踏上学医之路的孙立恩却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可能有问题。

明明有这么多疾病,明明有这么多能夺取人类性命的威胁。可医生们却什么办法都没有,最多只能用药物控制疾病发展速度,让患者多活些日子。

大一学生孙立恩,陷入了无比强烈的自我怀疑中。他怀疑自己如果继续在医学领域学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贡献和成就。他觉得自己就是个一门心思学了食品工程,想要研究做饭的厨师,进了大学以后才发现,这门专业学的居然是化学一样。

错愕,无力,自我怀疑,甚至有些抑郁。

而拯救了孙立恩学医生涯的,是一次病理学课堂上,沪市人王教授的一席可见闲谈。

“你们,都听说过医闹吧?”那天的王教授一反常态的没有向学生们宣传自己家乡的美食,而是开始了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

得到了学生们乱哄哄的肯定回答后,王教授问道,“那你们听说过,患者过世以后,患者家属送感谢信和锦旗来的事情么?”

那个老太太具体得了什么病王教授并没有细说,但应该是老慢支一类的慢性病。患者多次入院治疗,但情况却每况愈下。直到最后一次被紧急送院后医治无效去世。前前后后,这一家人因为老人家的病情,一年之内入院四次,最后在宁远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急诊科里离世了。

“当天值班的医生们倒没什么,毕竟人总是要死的。有一些患者能被救回来,而另一些谁都没办法。”王教授在台上讲着故事,而一直在台下发呆的孙立恩也被这段故事吸引着听了起来。

“本来呢,这种患者和家属吧,对医生的工作能配合我们就烧高香了。”王教授继续说着,“但是谁都没想到的是,患者去世后一周,也就是昨天,家属带了一封感谢信和一面锦旗来到了我们医院。”

听故事的医学生们发出了一阵惊奇的叹生。

“对,就是这样。一开始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和你们一样惊讶。”王教授哈哈笑着,指着台下的学生们,“不过你们表现的比我稳定多了。我当时惊讶的说了好几句脏话。”

孙立恩上大一的时候,正好是国内舆论风向开始发生变化的时候。一方面,部分自负盈亏的医院为了保证不至于亏本,开始在检查项目和用药上动起了歪脑筋。而另一方面,开始强调订阅收入的媒体们则为了抢读者眼球,朝着标题党和耸人听闻的方向发展着。

八毛钱的药费治好了孩子在某儿童医院要做十万块手术的病;因为助产士索贿不成,在剖腹产术中报复性缝合产妇肛门;宣称某医院为正常人安装心脏起搏器、高价购买过时老旧医疗设备。这些耸人听闻的新闻,都在那个时间段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结果是,靠着八毛钱石蜡油灌肠勉强缓解了症状的孩子,在一个月后重新做了手术。某儿童医院的诊断没有问题,孩子确实患有先天性巨结肠。而医院方面也从来没说过十万元的事情——手术做下来,收费大概得两万左右。

产妇原本患有痔疮,在剖腹产手术中痔疮急性发作,产生了大量出血。在按压止血无效的情况下,医生为产妇做了标准的痔疮缝合术。缝合区域仅限病变区,根本没有缝合肛门这回事——医院为了保证产妇安全的手术,结果被搞成了索贿不成愤而报复。

至于为正常人安装心脏起搏器之类的故事就更扯淡了——作出这种指控的,是被医院解聘了的超声科医生。而心脏起搏属于心脏传导方面的障碍修正手段——超声波检查不可能查得出来心脏传导问题。

总之,在这种人人都觉得医生混蛋,人人都觉得医生该死的大环境下,患者离世后家属不光没有闹事,而且还带着感谢信和锦旗来。这确实让王教授惊讶的念叨了几声“他妈的”。

“感谢信不是寄给我的,所以我只要了一份复印件。”王教授从自己手边的文件夹里,小心翼翼的抽出了一张纸,展示给台下的众多学生。

“前面的部分我就先不说了,主要是记录患者家属的心理过程。”王教授重新看向了这张复印好的感谢信,“后面这一段话,是我想要分享给在座各位的。”

“身为人子,我为母亲离世而悲痛不已。但同样是因为身为人子,我必须感谢各位医生护士对我母亲所提供的帮助和照料。在我们子女都已经疲倦到无暇去过问老母亲的时候,忙了一整天的医护人员却还会来询问她是不是觉得有些憋气,甚至还会很贴心的抚平她头上凌乱的发丝。整理一下勒住她脸庞的呼吸面罩松紧带。”讲台下的窃窃私语渐渐停了下来,这群还没见识过生死的医学生们都沉默了下来。

“谢谢宁远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医护人员,谢谢你们在无数流言蜚语中的坚持,谢谢你们对于一个已经没有意识了的老人家的体贴和尊重,谢谢医生们在最后一刻为了拯救她的生命仍然不断作出的努力,谢谢你们让我的老母亲走的有尊严。”

“谢谢你们所做的一切。”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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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当一个医生。”孙立恩在宋文办公室里回答着她的问题。每个月三十万当然很多,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来的。至少一个月三十万,肯定买不来一位刚刚丧母的孝子的感谢。

宋文认真审视着孙立恩的脸庞,然后点了点头。刘堂春没看错人,这个小子确实有闪光的地方。再次感慨了刘堂春的眼光毒辣,宋文忽然笑了起来,从轻笑两声,一路升级加码到了放声大笑。

“……”孙立恩有些慌张的看着宋文,还好,状态栏并没有提示宋院长有什么精神疾病。

“好!”宋文猛地从座位上又站了起来,她看着慌张的孙立恩,然后笑着答道,“既然你有这么高的觉悟,那别的我就不问了。”她绕过桌子,走到孙立恩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年轻人,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算计一把小林丰?”

从小林丰提出要捐献诊断中心开始,宋院长就觉得武田药业无事献殷勤有些问题。不过,一开始她只是担心武田准备以诊断中心为开端,试图介入到医院运行当中。搞什么股权化改革或者把第四中心医院当成武田私营医疗机构的试点单位。但现在看来,小林丰的主要关注点,却是放在了孙立恩身上。

虽然还是没搞明白,为什么小林丰会这么重视孙立恩,同时又搞这种花招,但这并不妨碍宋院长使个绊子坑一把小林丰。

身为一家大型跨国公司的董事会主席,小林丰可能不知道中国医生无法接受这种巨额津贴。但他手下的人不可能都不知道。如果小林丰只是单纯的想拿孙立恩和他的治疗团队做个幌子,推广武田的诊断中心模式,那他断不可能每个月给孙立恩发五百万日元的津贴。这不是在资助他,这是在害他。

“额……好啊。”小林丰只是一个和孙立恩见过没几次面的日本中老年人,而面前的中老年妇女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孙立恩不傻,当然知道该怎么选。“您打算怎么做?”

“正式医生是被纳入医院事业编制里的。根据法规,不能接受兼职收入。但你不是我们医院的正式医生。你就是个规培生。”宋文说出了整个计划的关键,“规培生没有编制,不受法规影响。所以,这笔钱你不需要拒绝。恰恰相反,”宋文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你要和武田制药联系,告诉他们,一个月五百万日元根本不够。要收买你,最少得每个月一千万日元。”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他还没反应过来宋文是个什么意思。

“你平常的工资,医院分文不动。武田的钱,咱们三七分账。不过所得税的部分,可以放到这七分里解决。”宋院长笑的像一只老狐狸。“至于这七分,毕竟是你的钱,怎么用,我给你两个选择。”

也就是说能剩下三百万日元?孙立恩顿时来了精神。

“咱们院里有一个扶持抗战老兵和见义勇为人士的专项基金。这个是在红会挂了号,随时受到监管的。”宋文为孙立恩的意外之财作出了安排,“第二呢,学院内部有一个自助困难学生的资助基金。用来支持贫困生的学习开销。”她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深吸一口后问道,“你打算捐给哪个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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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挑战

“给他。”小林丰拿着卫星电话,坐在飞往英国的私人飞机上。他沉默了一会,然后道,“不要只给一千万日元。既然他要,那就给一千两百万。”

“小林先生,这件事情肯定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王天琪在电话那头试图说服小林丰冷静一点,“孙医生突然打电话要求提高津贴,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小林丰轻轻啜饮了一口杯中的威士忌,“当然,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我估计,他已经和医院的管理层达成了某种共识。他们可能会选择把这笔津贴变成对某些慈善基金的捐款。这样既能避免麻烦,同时也可以为医院和小孙医生谋取名义上的好处。”

王天琪半天没说出来话,老板既然你什么都懂,为什么还要继续啊?一千两百万日元也不算小数目了吧?

“王小姐,还是那句话——你不是一个优秀的企业管理者。”小林丰笑了出来。他笑的很得意,笑的很舒心。“你的角度是企业管理层的角度,但距离企业管理者还有距离。这点距离,导致你对事情的判断出现了巨大的失误。”

王天琪愣了好一会才问道,“可是,孙医生他们已经发觉了津贴可能有不良意图,这会影响到我们未来的合作……”

“第四中心医院检验科的资料,已经拿到了吧?”小林丰打断了王天琪的话。“赵卫国医生把资料交给你们了么?”

“已经统计好了。”王天琪低声道,“可是,总裁先生……公布这些资料,可能会违反多项法律……”

“交交罚款而已。”小林丰笑了出来,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记得在照片上标注一下送检医生的名字,把孙立恩的名字加红加粗标出来。”他顿了顿,继续安排道,“同时还要附上那几份病例。”

“可是……”王天琪还想阻止。

“不要用什么未来合作来做劝词了王小姐。”小林丰的脸色冷了下来,“如果这些资料说服不了夏尔制药,我们武田就没有未来。听明白了么?”

挂掉了卫星电话,小林丰往后调整了一下座椅靠背角度,看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天空。过了一会,他重新拿起了电话。

“薰?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小林丰面色平缓的和自己失忆了的儿子通着电话,仿佛一个慈祥的父亲。“放心吧,孙医生已经接受了聘书,以后每个月都会有津贴发放给他。”他笑着说道,“比起准备礼金,这样的方法才更合适一点——至少不会给他惹出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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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正在琢磨,自己最近是不是应该去附近的什么名川古刹之类的地方拜一拜。

下午见过宋院长用意外之财资助了两个慈善基金之后,孙立恩本以为自己的运气能好一点。

结果这是个什么鬼?

从进入九号诊室到现在,来看病的基本上都是扛一抗就过去了的小擦碰。真的是属于那种“还好你来医院来得早,不然伤口就自己长好了”的患者。

看到晚上十一点半,除了一名状态栏提示有“大叶性肺炎”的患者被孙立恩转到了留观室,并且在皮试确认不过敏之后,给这名患者开了青霉素。

“今天看起来你挺忙啊?”外面的候诊室里基本上已经没几个患者了。孙立恩正在低头喝咖啡,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进屋的是曹鑫,他看上去累的够呛,出了整整一头汗。

“忙。”有曹严华医生的悲惨经历作为警告,孙立恩当然不敢对夜班之神有任何不敬。就算不忙也得说自己忙的要死。“曹哥你看起来也挺忙啊?一头汗?”说着,孙立恩递过去一包抽纸,“我刚刚才看了个大叶性肺炎的患者,这种天气着凉,小心得病啊。”

“刚刚接了一个很有……有挑战性的病例。”曹鑫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擦着汗,一边对孙立恩说道,“我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把这个病例解决掉。”

反正现在也没有患者要分流到第九诊室,孙立恩自然也乐得和曹鑫互相交流学习一下。“什么病例啊?”他用纸杯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折腾这么久?”

“一个膀胱异物。”曹鑫叹了口气,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晚上大概九点多,刚刚吃完冷掉盒饭的曹鑫接到了一个电话,急诊室要转一个患者到泌尿外科做急诊手术。

接到电话的曹鑫马上答应了下来,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是几级手术?如果是三级以上我得请二线来。”

“你要做的是膀胱镜下取异物。”急诊直接报出了他们要的手术类型,“有一名意识不清的男性患者,自诉膀胱内有异物,我们拍x光看了看,应该……应该是一条项链。”

曹医生翻了个白眼。细条状的物体总是容易和男性的尿道甚至膀胱发生一些奇怪的联系。

“你再联系一下今天的值班老师,等你做完之后得再接一台***断离重接术。”

等曹鑫医生穿好手术衣,进入手术室后,哪怕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仍然被面前血淋淋的场面吓的胯下一凉。

这名男性患者对自己下手不可谓不狠。伤口光滑平整,看上去是一刀干净利索快,不留任何后遗症的直接把自己的外生殖器给切了下来。

“患者有精神方面的障碍,自诉两天前因为意外……”汇报情况的急诊科医生强调了“意外”两个字,“有一串白金项链滑入膀胱。随后患者出现了严重的排尿困难。在忍受了两天之后,患者精神状况不稳,用刀切除了自己的外生殖器。”

曹医生看着血淋淋的伤口,叹了口气,难怪要先找自己来。这种多发情况,得首先解决了患者的排尿困难,才能继续后面的断离重植。如果无视了膀胱内的异物,则势必会造成患者持续性的排尿困难,从而可能导致肾积水等严重问题。

“先止血吧。”他站到主刀医生的位置上,伸出了右手,“止血钳。”

第八十九章 孤儿药

事实证明,这种对自己下手极狠的男性,那真是从头到尾都特别狠。手机端https://尽管已经完成了硬膜外麻醉,但要对一个神志不清的患者进行止血仍然有一定难度――对方实在是不怎么配合麻醉。

膀胱镜通过完成止血的断裂尿道进入了膀胱内,透过屏幕,曹医生看到了一团金属状的条状物。因为排尿困难,患者膀胱非常充盈,而大概就是因为长时间充盈的关系,这根项链在患者的膀胱内团成了一个大球。直接拽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从物理上就绝不可能。

曹医生叹了口气,开始操作着内窥镜玩起了解谜游戏――这一段金属链和另一端金属链是个什么关系来着?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硬膜外麻醉就是人们常说的腰麻,麻醉过程对患者的意识没有什么影响。而这个精神状况一直不怎么稳定的患者开始出现了一些烦躁的表现。好在护士们和曹医生不断的安抚着,患者虽然心浮气躁,但仍然能够躺在床上不动。

“差不多了。”四十八分钟,曹鑫医生终于解开了团成一团的项链,然后慢慢从患者的膀胱里抽了出来。

“然后你连后面的手术都没看,就直接来找我吐槽了?”孙立恩笑着问道,“断离重接至少是个三级手术吧?旁观一下不是也挺好的?”

“当一助的机会我让给师弟了。”曹医生笑道,“反正膀胱镜是我做的,让师弟上上台也挺好。”

“我今天接了好多患者,不过老天保佑,都不怎么严重。”孙立恩叹了口气,指着自己桌上插着的一摞门诊凭据,“最严重的就是刚才和你说的那个大叶性肺炎,转到呼吸科去了。”

“呼吸科还有床位么?”医院里的医生们聊起天来,最多的话题就是某些科室是否还有床位。“冬天呼吸系统疾病高发,他们还能腾出床位来?”

说起这个问题,孙立恩也觉得有点牙疼。“没有位置啊……我只能先把人安排到急诊的留观室里去了。”呼吸内科也觉得这个患者有必要收入院内治疗,毕竟患者年纪虽然不大,但有长期吸烟史。而且因为铁锈痰液量比较大,已经能观察到颈部静脉扩张的表现了。

虽然还没有到呼吸窘迫综合征的地步,但情况仍然不容小觑。可呼吸内科实在是腾不出床位来――住院部别说病房了,就连处理室的床上都躺了一名患者。二级以上医疗单位住院部走廊上不许加床,要尽量将患者分流到下级医院去才行。可现在这些患者没有一个能够达到出院标准。而新来的这个患者挂的是急诊科的号――急诊科是不可以拒绝接诊的。

“那你就得多费心了。”曹医生摊了摊手表示无奈,“首诊负责制嘛。这个患者一天没转到呼吸科去,你就得负责到底。”

又稍微闲聊了一会,曹医生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啊?”他愣了一会,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联系药剂科了没有?”

孙立恩从曹医生的激烈动作中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他也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知道了,我马上去问。”曹医生叹了口气,挂掉电话开始发微信。

“曹哥,怎么了?”孙立恩有些好奇的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他妈了个逼的……”一向冷静的曹鑫医生骂了出来,“我做了手术的那个患者,有恶性高热!”

孙立恩一脸茫然,“啥?”

恶性高热,是一种非常严重的遗传性疾病。这也是已知的疾病中,唯一的一种可以由常规麻醉药物引起患者死亡的严重疾病。

作为亚临床疾病,恶性高热在发病以前不会有任何征兆或者症状。这些患者的骨骼肌细胞膜钙离子通道存在缺陷,在接触到挥发性吸入麻醉药,或者去极化肌松药的时候,可以引起钙离子的释放异常增加,只有在这个时候,恶性高热才会猛地爆发出来。

发病的恶性高热患者全身骨骼肌肉会开始出现强直性收缩。而全身骨骼肌收缩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促使患者体温不受控制的迅速上升,并且导致患者处于高代谢状态。

患者的体温会迅速上升到45c到46c左右,并且在高代谢状态下出现高碳酸血症。同时伴有心动过速和血压急剧上升,大量出汗,血钾增高等等症状。

换句话说,这时的身体打算自己烧死自己。

而麻烦的是,一般的临床降温手段对于恶性高热很难起到足够的效果,最终患者会因为器官衰竭而死去。

由于是麻醉科方面的特发性疾病,孙立恩对此基本上没有任何了解。而曹哥则一边在各大医院医生交流群里发着信息求助,一边快速向孙立恩解释了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治疗恶性高热的特效药叫丹曲洛林。”曹鑫连擦汗的功夫都没有,他还在快速打着字。“问题是,这个药不光咱们医院没有,省内的医院恐怕也都没有。”

丹曲洛林是应对恶性高热的特效药。但国内没有引进,没有生产,甚至没有批号。

就算走绿色通道,从国外购买丹曲洛林,可单次药物审批通过检验可以入关至少也要两到三年。而丹曲洛林的保存期限也就只有三年而已。药物顺利入境之后就过期无用,这也导致丹曲洛林在国内医院根本没有储备计划。

至于国内仿制的路就更显得漫长而且困难。毕竟恶性高热15年到16年间一共也就报告了十六起。投入大量资金进行仿制,却可能面临根本无法收回成本的尴尬局面。药企作为追求利润的企业,当然不会去碰这种烫手的山药。

孙立恩想了想,忽然记起了武田制药准备收购夏尔制药的事情――夏尔制药不就是专门生产孤儿药的企业么?或者……可以给小林丰打电话求助?

事不宜迟,现在就打。

然而孙立恩并不知道,能够生产丹曲洛林的两家企业,都是美国公司。

“会长……”小林丰的秘书悄悄走进了房间里,凑到小林丰耳朵旁低声说着什么。小林丰现在正坐在爱尔兰都柏林的夏尔制药会议室里,他正在和夏尔制药的高级谈判代表进行着并购交易的进一步谈判。这群该死的爱尔兰人不知道到底中了什么邪,面对640亿美金的并购报价不光不肯同意,而且言谈间居然还想要更多的东西――比如武田制药的董事会席位。

小林丰好歹也是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商人,但交易这种事情,只有双方都同意了才能达成。万一交易双方之间有一个脑子有坑的,整个交易就有可能彻底泡汤。

小林丰正在思考,要不要现在就把孙立恩当成杀手锏扔出去。

“丹曲洛林?”他皱着眉头对自己的秘书问道,“我们公司有这个药物么?”

“没有。”秘书的声音压的很低,“是美国企业生产的孤儿药。”

小林丰思考了片刻,忽然道,“把电话拿进来,还有,让翻译进来。”

秘书转身出了会议室,小林丰对着对面的夏尔制药副总裁道,“亚伦先生,我建议先暂停一下讨论,有一个来自中国的求助电话打到了我的电话上,我想请你们和我一起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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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几家欢喜(求订阅)

“孙医生,我是小林薰。https://”孙立恩还没开口说话,却听到电话那头,小林薰先说道“我现在正和夏尔制药的高级副总裁亚伦先生在一起,这通电话是免提的。”

“小林先生,我们需要一些帮助。”孙立恩无暇去问为什么电话要开免提,他直接道,“我们医院收治了一名患者,他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了恶性高热的症状。我们医院并没有储备治疗恶性高热的特效药丹曲洛林,贵公司有没有类似产品?能不能向我们紧急提供一点?”

“丹曲洛林是美国公司生产的药品,鄙社并未涉足相关领域。”小林丰先否决了孙立恩的请求,然后装作好奇的问道,“丹曲洛林已经问世很多年了,贵院为什么没有储备?”

孙立恩叹了口气,“这种药物并不在国内生产,也没有通过cfda认证。就算走绿色通道,一批药物到岗等审核完毕也要两年多的时间。药物储存有效期不过三年,等进到国内基本也就失效了。这些药进口过来价格不菲,花大价钱储存马上就要过期的药物,医院也负担不起啊。”

“很多孤儿药都是这样,因为一些流程和法规的影响,无法马上进入大陆市场进行销售。这不利于药物研发企业收回研发成本。”小林丰顺着孙立恩的话说了下去,不过就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说起来,孙医生,这是你遇到的第几个罕见病例了?”

“我最近可能运气不太好。”孙立恩在电话那头笑的有些尴尬,“虽然我们医院是大急诊中心,附近紧急患者都会送到这里来。但是最近确实也有点多。”

“我倒觉得未必。”小林丰笑道,“随着医学进步,很多所谓的罕见病其实发病率远比我们想象的更高。只是这些患者以前没有被确诊,或者医生对于这些疾病了解的不够多,所以被误诊成了其他疾病吧。”

“您所需要的药物问题,我会让鄙社的大中华区经理和您直接联系,尽一切力量为贵院提供药物。”小林丰话题一转,“不过毕竟这种药不是鄙社产品,我不敢保证能够及时提供。但我向您保证,鄙社上下会竭尽全力。”

孙立恩闻言大喜,“那可真是太谢谢您了小林先生。”

挂掉电话,小林丰微笑着看向了亚伦,“亚伦先生,正如您所听到的这样,针对罕见病的药物销售,在中国市场大有可为!”

“单纯只凭电话可无法说明问题,小林先生。”亚伦说起话来带着一股西方社会精英特有的傲慢,“安排一个演员在特定时刻打来电话,这是一件很容易安排的事情不是么?”

“我当然可以安排演员,但一个演员可做不到这些事情。”小林丰微微一笑,他太了解这些自视甚高的西方人了。朝着自己的秘书递过去一个眼神,秘书恭敬的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一摞打印好的文件。

“这些是您刚刚听到的那位‘演员’最近一个月的所有病人汇总。”小林丰花了大价钱买通赵卫华,图的就是在这种时候做出决定一击的能力。“我可以保证这些文件的真实性,您可以看看,一家中国医院,一个月中,一名医生诊断出了多少罕见疾病。”

亚伦先是有些敷衍的翻了翻这份记录,然后面色慢慢严肃了起来,阅读病例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您要知道,仅仅这一家医院的急诊科,每年就能收治超过二十万人。”小林丰趁热打铁,继续道,“同样等级的医院,在宁远这一座城市里还有六家。”他看着亚伦,身体前倾,有些激动道,“想想看吧,亚伦先生。一座城市,一年间就诊人数超过一百二十万人!都柏林才有多少人?两百万?三百万?同样规模甚至更大规模的城市,在中国还有上百座!那些患者,那些就诊人群,那些市场!”

“我……我们可以在印度展开同样规模的实验……”亚伦头上流下了汗珠,他还想为自己和公司股东们争取更多一点的利益,他强撑着道,“印度政府对于我们展开临床实验没有什么限制……”

“代价呢?亚伦先生?”小林丰似笑非笑的看着亚伦,“贵公司成立至今从来没有在印度展开过临床试验,原因大家都明白――一旦在印度开始临床试验,印度的制药公司就必然能够获得试验药物的合成方法,并且可以大规模的仿制产品。贵公司的产品本来市场就很小,如果再引来印度制药公司的竞争,那你们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对吧?”

“更不用说什么印度市场的事情了。有能力支付贵公司产品昂贵价格的患者人群数很小,而且他们大多在欧洲或者美国生活。还生活在印度国内,而且需要依靠当地医疗系统治病的人群,几乎没有付费能力。”小林丰的身体更靠前了,“所以,开拓印度市场对你们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除了让自己的产品面临挑战以外没有任何益处。但中国不一样。”小林丰猛的一挥手,“中国人比印度人有钱的多。而且他们会以家庭为单位,为患病的家人支付费用。更重要的是,中国对于罕见病药物政策的态度有所改变。”

“既然他们有所改变,我们可以自己进入中国市场嘛。”亚伦几乎已经无力反驳了,他擦着头上的汗水梗着脖子道,“中国一项欢迎外资投资建厂,我们可以直接投资!”

“然后呢?”小林丰坐了回去,笑着反问道,“在中国设立工厂,你们自己一点点去推广药品?恕我直言,亚伦先生。如果没有类似于武田的大型医药集团推广,你们想申请临床试验都不可能。如果你们的药物无法纳入到社会保险或者商业保险的支付清单里,那仍然会是死路一条。”他笑着摆了摆手,“想要中国市场么?那就签下合同吧。640亿美元,以及武田制药的全力支持――相信我,我们是很有诚意的。”

“怎么样?”曹鑫听着孙立恩挂断了电话,着急问道,“有药么?”

“武田制药说丹曲洛林是美国企业生产的,他们没有涉足相关领域。但是会全力支持帮忙找药。”孙立恩露出了一脸无奈,“问题是,就连武田的总裁都说,不敢保证能及时找到药物。”

曹医生恼怒的抓了抓头,“这可麻烦了。”没有丹曲洛林,那就意味着只能靠物理手段对患者进行体温控制。三十度甚至四十度的患者还好说,可恶性发热这种往四十五六度窜的疾病,靠冰毯之类的能有多少效果还真不好说。

“能做的咱们尽量做,剩下的就只能看这个患者命好不好了。”孙立恩叹了口气。他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出去。

沈轻眉正在开会,她看到手机上的来电后顿时一惊,完全顾不上会议室内坐着的众多高管,拿起手机就走出了会议室。

“孙医生?”她声音有些发颤,“有……有什么事么?”

孙立恩这才反应过来沈轻眉在担心什么,连忙解释道,“陈雯挺好的,您放心。我现在打电话,是想请您帮帮忙。”

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一切都好,沈轻眉松了口气。在听完孙立恩找药的事情后,她稍微沉吟了片刻问道,“我可能有办法找到药,但是……你确定可以用在患者身上么?”

孙立恩有些困惑的答道,“应该……可以的吧?这是特效药啊,如果没有的话,患者情况会很危险的。”

“孙医生,你应该很久没看过新闻了对吧?”沈轻眉叹了口气,“前段时间就有医生因为帮患者介绍了国外仿制药,从而惹上天大麻烦的事情。”

孙立恩捂住电话朝着曹鑫复述了一遍沈轻眉的话后问道,“曹哥,你知道这个事儿么?”

“没什么可担心的。”曹鑫看了一眼孙立恩道,“有宋院长这种算紧急情况,家属已经认可了,没问题的。”

孙立恩点了点头,向沈轻眉转达了曹鑫的话。“沈总,人命关天,麻烦您了。”

“好的。”沈轻眉正打算挂电话,却忽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和武田制药联系过这个药的事情么?”

“我刚刚和小林丰先生通过话了。”孙立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他正在和夏尔制药的高级副总裁亚伦先生会面。”

沈轻眉闻言一惊,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孙立恩挠了挠头,“不过刚才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小林丰是用免提在和我通话。”

免提?沈轻眉抓住了重点。“你们在通话里是不是提到了孤儿病的药物难以进入中国市场的事情?”

孙立恩看了看周围,确定沈轻眉不在附近后困惑道,“没错……”

“孙医生,这药包在我身上了!”沈轻眉笑着答道,“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谢谢啊!”

挂了电话,沈轻眉带着呼呼风声走进了会议室。她朝着会议室内的诸多高管猛一挥手,“武田制药和夏尔制药的收购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武田拿出的筹码是中国市场……”她环视了一眼自己的高管们,“不用再讨论了,金融服务部门马上跟进,各子公司必须在三天以内抽调出现有资金的60注入金融服务部门。”她意气风发的作出了决定,“武田这口肥肉,我裕华一定要吃上一口大的!”

沈轻眉是个很有决断力的女人。仅仅十五分钟后,孙立恩就接到了电话,着急用来救人的丹曲洛林找到了。澳门红会通过绿色渠道,向内地红会转送了两盒丹曲洛林,并且将由裕华集团的包机直接从澳门起飞,将这份救命的药物送到宁远来。飞机正在准备起飞,预计两小时三十分后能够送抵宁远市国际机场。

“太好了。”曹医生松了口气,只要有了丹曲洛林,患者的死亡率就能从75直接下降到5左右。虽然仍然危险,但至少活下来的几率大大增加了。他松了口气,然后拍着孙立恩的肩膀道,“真是麻烦你了。”

因为陌生人的事情而无偿动用私人关系,这对其他社会人来说是个忌讳。但对医生们来说,这个行动根本不需要考虑。麻烦麻烦别人,就能救回一条性命,就算是自己欠了人情也很划算。

曹医生和孙立恩又匆匆说了两句话,然后马上就离开了第九诊室――虽然已经通知了手术室,但尽快结束手术,从而转入全面物理降温对患者有积极意义。现在可不是给手生的师弟增加见闻的时候,曹医生必须马上赶到手术室,协助主刀医生尽快完成手术。

孙立恩伸了伸胳膊,然后看到了屏幕上新的患者分流信息。他按下通话键,朝着桌上的小麦克风说道,“李丽芬,李丽芬患者请到第九诊室。”

一脸干黄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朝着孙立恩露出了一个有些怯懦的笑容。

“您好。”孙立恩低头找笔,准备做记录,他头也没抬的问道,“您哪里不舒服?”

“我,我想开一点止疼药。”李丽芬低声道,“我牙疼。”

孙立恩抬头一看,李丽芬的头上显示出了一串状态栏,“李丽芬,女,57岁,轻微心肌梗死,轻度饥饿性酮症。”

反正现在看见“梗死”两个字,孙立恩就是一头的冷汗,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看着李丽芬的脸,上下端详了一会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就觉着牙疼?有什么其他症状么?”

“我……”李丽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就是牙疼,医生你行行好,给我开点止疼药就行了。”

轻微饥饿性酮症意味着李丽芬出于长期吃不饱饭的状况。这在现代中国理论上应该绝迹的症状,现在开始普遍出现在了城市里。不少为了减肥而长期过度节食的年轻女性因此罹患疾病。但李丽芬看上去并不像是那种会为了体型而去减肥的人。状态栏没有提示进食障碍,她的饥饿性酮症恐怕真的是因为吃不饱肚子。

孙立恩试探性的问道,“你晚上都吃了些什么?”

李丽芬一愣,然后遮遮掩掩道,“吃了,吃了好多。吃了肉,米饭,土豆……”她说着说着,脸上显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医生,你就给我开个药吧。”

如果不是因为有状态栏,孙立恩都会认为李丽芬可能是个止疼药上瘾的人。他低下头在自己的本子上随便写了几笔,脑子里快速转了转,然后抬起头道,“开止疼药可以,不过得先给你做个心电图。”轻微饥饿性酮症还不至于马上影响生命,但心梗可不一样。孙立恩决定先解决最急迫的问题。

“我……”李丽芬看起来似乎想要拒绝,孙立恩马上插嘴道,“检查的费用包括在门诊里了,走吧,我陪你去做个检查。你放心,心电图一点都不疼的,而且结果也很快。检查结果一出来,我就给你开止疼药好不好?”他连哄带骗的,把李丽芬骗出了第九诊室,然后朝着抢救室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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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五十六岁那一年(求订阅)

孙立恩把患者从第九诊室里骗出去,骗到抢救室里,自然是因为这里有更充分的抢救设备。手机端https://这样,万一患者在做过心电图之前,或者在做着新心电图的时候就心梗发作,孙立恩至少还能依靠抢救室里的资源试试看。要是李丽芬在诊室里发了室颤,从孙立恩马上开始接手做cr,到其他救援力量赶到诊室,怎么也得接近五十秒的时间。在患者没有什么明显发病迹象的前提下,慢慢哄着她进抢救室,有利于节省后续抢救和治疗的时间。

“我只是牙疼而已,为什么要做心电图啊?”被忽悠到抢救室里躺下的李丽芬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过,还没轮到她继续困惑下去,心电图就被直接拉了出来。

“st段抬高,抽血做个心肌酶检查。”孙立恩瞥了一眼心电图,就知道确实李丽芬有心肌梗死的症状。他看着钟钰给李丽芬抽着血,一边小心翼翼解释道,“你现在的牙疼,并不是因为牙齿有问题所以才疼的。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症状,叫做牵涉痛。”

牵涉痛是指某些身体内部的器官症状,会反应在特定部位皮肤和肌肉上的疼痛反应。内脏的疼痛感觉通过神经纤维,经脊髓达大脑皮质,并且在大脑皮质中被理解为疼痛。而疼痛在传递的过程中,可能会影响同一脊髓段的体表神经纤维,导致疼痛传导和扩散到相应体表部位。

比较常见的牵涉疼有心梗的胸前区疼痛,有阑尾炎的上腹部或者脐周疼痛,胆囊炎或者胆结石的时候,有些患者会表现为右肩疼痛。

心梗引发的牙疼不是很多,但数量也不会太少。实际上,由于人体神经系统的复杂性,心梗患者的牵涉疼有时候能变化到让医生都一头雾水。有些患者表现为腿疼,有些腰疼,有些则表现为更不典型的神经系统症状,例如头晕,视线模糊,耳鸣等等。

在医学院里上课的时候,不少教授们喜欢用心梗牵涉疼变化多样的例子教育学生们――不能一味照抄书本上的内容。人体是非常复杂的系统,同样的问题可能在很多人身上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症状。对于这些疾病,一定要有高度警惕心和敏感性才行。

孙立恩这边用尽全力忽悠着李丽芬,另一边则使劲冲着钟钰使眼色。钟护士疑惑的看了孙立恩一眼,然后开始安抚李丽芬,让她先躺着休息一会。而孙立恩则趁机溜到了周军的办公室里。

“你又跑来干什么?”周军现在说话已经有了些刘堂春的意思――通过幽默和有些无赖的形式拉进和其他医护人员的关系。“又惹什么麻烦了?”

孙立恩陪着小心笑了笑,“我收了个心梗病人。”

周军挑了挑眉毛,“按照条例处理呗……患者情况不好?”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身兼胸痛中心和脑卒中中心两大功能。对于处理心梗和脑梗的患者有完善的处理流程和手段。

“患者经济状况可能不太好,比较担心费用问题。”孙立恩小心翼翼解释道,“而且症状很不典型――她牙疼。”

“不典型中的典型嘛。”周军看了一眼孙立恩,“你和她解释清楚不就完了?”

孙立恩嘬着牙花子一脸蛋疼的表情,“我觉着……可能还有别的问题。”

“我刚刚碰了个可能是家属准备骗保消极治疗的患者。”周军瞪了孙立恩一眼,“宋院长不同意神外给他做手术治疗,你这个又有什么问题?”

“最差的可能是有家暴,我那个患者干瘦干瘦的。”孙立恩摊了摊手,急诊科果然新鲜事多。“可能有饥饿性酮症。”

周军奇道,“多大岁数了?”他第一反应这可能是个过度节食的年轻女人。

“五十七岁,女性。”孙立恩答道,“而且一直在担心就诊费用的问题――走路都不太稳当,但她是一个人来看病的,没有家属陪伴――我在询问她晚上吃了什么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非常笼统的高糖高脂食物类型而不是具体吃了什么菜,感觉不太真实。”

“走,去看看。”周军皱起了眉头。从孙立恩的描述里,他确实听出了一丝家暴的味道。

“我就要开个止疼药!”李丽芬有气无力的半靠在床上,很不满意的朝着孙立恩抗议着。只是她抗议的声音太小,几乎很难在抢救室这个嘈杂的地方传播太远。

“你多久没吃饭了?”周军一看到李丽芬的状态,就开始皱起了眉头。她的身高大约一米五五,体重却应该不到45公斤。人到中老年一般都容易发福,但李丽芬却干瘦干瘦的,而且皮肤灰暗发黄,看一眼就知道她的身体肯定有些问题。

“我才吃过……”李丽芬还想遮掩,但恰到好处的肠鸣音却让她停了下来。

周军叹了口气,“你现在有明显的心肌梗死的症状。这是因为你的心脏上,有大血管被堵住了。堵住血管的东西多种多样,一般我们见到的都是血栓或者沉积在血管里的动脉硬化。但你应该不属于这种情况。”

“你处于长期饥饿的状态下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人的身体会随着饥饿而不断虚弱,并且容易出现各种感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的感染要是已经到了会攻击心脏冠状动脉并且导致堵塞的地步,那就真的很危险了。”周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们是医生,我们的工作内容是救人,你真的不用顾虑太多,和我们说实话就行了。”他一把拽过了孙立恩,“比如他吧,他是个刚毕业不久的新人。但他也能把每个月的收入捐出三分之二来,就为了给抗战老兵和见义勇为人士支援一部分治疗费用。”

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也不知道周军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费用的事情,我们来想办法。你不要担心。”周军诚恳道,“你只要和我们说实话,然后配合我们治疗就行了。别的你什么都不用管,真的。”

李秀芳半低着头,啜泣了好一阵子,然后开始低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李秀芳是个老话里常说的苦命人。三岁死了娘,十二岁死了爹。和小三岁的亲弟弟相依为命二十年,好不容易拉扯着弟弟长大成人了,自己女大未婚,总被村里的闲汉流氓骚扰。结果弟弟年轻气盛,拿着一把尖刀捅死了两个嘴里不干不净的流氓。然后被逮捕归案,执行死刑。

二十四岁那年,李秀芳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她也不想活了。

她在宁湖旁准备寻死的时候,被看守灌溉设施的民兵队长救了下来。老民兵也姓赵,比李秀芳大二十岁,曾经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在老山被地雷炸断了一条腿,后来退役之后,回到宁远在乡人武部工作,平时的主要职责就是看管灌溉设施,那水泵里好几百斤铜线,确实也容易惹上贼人惦记。

老民兵是个粗人,可对李秀芳是真的好。而本来想死的李秀芳也渐渐喜欢上了老民兵。他虽然没了一条腿,但实在是个可靠的人。二十六岁那一年,李秀芳嫁给了大了大半辈子光棍的老民兵。

三十五岁那一年,李秀芳和老民兵收养了一个八岁的孤儿。老民兵笑眯眯的说,老赵家有后了。

四十一岁那年,老民兵为了阻止两个下水电鱼的混子,触电后溺水身亡。

五十三岁那一年,二十六岁的小赵结婚生子。但李秀芳并不知情。儿媳妇说李秀芳是个绝命孤星,克死了父母兄弟和丈夫,坚决不许小赵和养母再有来往。

李秀芳年纪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少。她还是喜欢住在老民兵和她结婚那年,在宁湖旁建好的小砖房里。她已经做不动农活了。

五十六岁那一年,宁湖征地建起了度假村,李秀芳和老民兵的房子也在征地范围内。开发商给她开出了一百二十万的补偿金。

五十六岁那一年,儿子和儿媳妇突然又和李秀芳联系了。

五十六岁那一年,在李秀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儿子签下了征地同意书。一百二十万打进了儿媳妇的账户。而李秀芳则被邀请到了儿子家中居住。

五十六岁那一年,老民兵留给李秀芳的房子,变成了一片废墟。

五十六岁那一年,李秀芳开始吃不饱饭了。

五十六岁那一年。

抢救室里一片沉默。只有几个男护士咬紧了牙齿的嘎吱嘎吱声,以及周军捏紧了拳头的声音。

“报警。”沉默了许久,周军用压抑的极低,但是极其愤怒的声音说道,“报警,去把老吴叫来……还有,联系家属。”他颤抖着手,松开了被自己攥成纸团的文件。“我去找宋院长。”

周军抬起头,眼中冒着火。

“做一套血常规检测,安排ct做增强造影,确认一下心梗的程度。”他强迫着自己深呼吸了几次,然后道,“确认心梗位置之后,尽快安排溶栓治疗,其他的事情,我来办。”

他再次从鼻子里挤出一团浊气,然后对孙立恩道,“给她找点吃的,别太咸太辣,买点肉粥之类的。”他转身走向抢救室的大门,“钱我出。”



我能看见状态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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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虎头衬衣韩文平

宋院长到场了,警察到场了,就连药剂科的韩文平主任都来看了看情况。

“已经在联系家属了。”警察老吴看着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的李丽芬,叹了口气。警察和医生一样,见过太多这样的人间丑陋。但他能做的事情其实也不算多。除了试图调解以及对家属进行批评教育以外,警察没有直接干涉管辖这种事情的权利除非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小赵伪造了养母李丽芬的签名骗取拆迁款,或者李丽芬直接报案。否则警方无法对这一行为展开调查。

老吴劝了李丽芬好几次,如果有这样的事情,那至少应该报案才行。可李丽芬就是不肯,她摇着头流着泪,却对老吴的劝说毫无反应。

不然怎么说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呢?不管老吴怎么劝,李丽芬就是一句话都不肯说。最后被逼急了,她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要是再被抓起来,我就真成了天煞孤星了。”

宋院长铁青着一张脸去联系民政局和区妇联组织了,而孙立恩端着一碗从门口买回来的皮蛋瘦肉粥时,正好看见韩主任和一个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床旁和李丽芬说着话。

“哟?小孙来啦?”中年男人转过头来,看着孙立恩愣了几秒后,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和孙立恩有过一路之缘的豹哥。

“豹哥你怎么在这儿呢?”孙立恩把粥放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韩主任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似的拿起了粥碗,用塑料勺一点点的给李丽芳喂着温热的肉粥。豹哥则和孙立恩攀谈了起来,“我是来找韩老……韩主任的。之前不是跟着你们出了趟车嘛。”豹哥笑眯眯的对孙立恩说,“后来制药二厂的人和我们联系了,他们觉着兄弟几个的车队挺不错,和我们签了个长期合同。合同上午最后签订,我这不就来找韩主任报喜了嘛。”

韩文平转过身来,朝着豹子的小腿上踹了一脚,“给我报什么喜?你们的车队里有老子的干股不成?”他瞪了一眼豹子,压低了声音骂道,“有两个破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屁大点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下个月开始,每个月利润捐三成到红会基金去,听见没有?”

豹子习惯性叫起了苦,“哥哥诶,你是不知道现在市态艰难呐。兄弟们还想着用利润更新车队……”

“人家小孙得了日本武田的津贴,人家现在认捐了两个基金。一个月能捐出去五十多万。”韩文平又朝着豹子腿上来了一脚,“你都他妈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觉悟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小伙子呢?”

豹子没顾上喊疼,他震惊的看着孙立恩,又看向了身后的韩文平,“多少?五十万?小孙能挣多少啊这么大手笔?”

“他一个月实习津贴两千,加上七七八八的门诊费,一个月能有一万就不错了。”韩文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瞪着豹子道,“你钱老板现在是大买卖做起来了,让你给红会捐点钱却扣扣索索的?”

豹子急的抓耳挠腮,从心里来说,他可真不把那三成利润当什么大事儿。可车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其他兄弟们在车队里都有股份,要是因为韩老大一句话,把大家的分红各扣三成,在韩文平面前他倒是解脱了。可是对其他兄弟,豹子没法交代。

急了好一阵,豹子猛地一拍腿,“兄弟们的分红,我不能动。但是韩哥你发话了,我肯定不能不干。”他看着韩文平认真道,“我是车队大股东,三成利全从我的分红里走行不行?”

韩文平看了看豹子,然后叹了口气。

“你一共占着三成股,把自己赚的钱全捐了,你带着你那一大家子上街喝西北风去?”韩文平不满道,“你以为我就盯上你那点分红了?”他叹了口气,“物流这个行业竞争太狠,你们比其他的小鱼小虾要大,但比起真正的物流公司又太小。不上不下的阶段正是遭人恨的时候。这个时候捐款,能帮你们免掉很多麻烦。”他拍了拍豹子的肩膀,“回去和兄弟们商量一下吧。这个捐款的事情,不能拖。”

豹子还是有些懵,不过既然是韩文平说的话,他也就顺着意思点了点头。稍微沉默了一会后,豹子忽然朝着孙立恩问道,“这老姐姐的儿子还没来?”

孙立恩苦着脸摇了摇头。心内科那边已经同意收治患者,准备去做溶栓治疗了。但李丽芳的儿子只是在电话里和老吴说了会过来,别的什么都没多说。在患者家属没有到场,而且患者本人并没有表现出紧急症状的前提下,别说接受溶栓治疗了,就连将其转至心内科都不行。

“会不会是不方便过来?”豹子忽然问道,“要不然你问问他在哪儿,我去接人过来吧。”

韩文平刚刚还在给李丽芬喂粥,一听这话,立刻转了过来,对豹子严厉道“不许闹事!”

原本很听话很老实,在韩文平面前老实的像一只小猫一样的豹子这次却摇了头,“韩主任,我就是想帮帮忙,和闹事没关系的啊!”

韩文平冷冰冰的盯着豹子,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怯懦的问话,“我……还能再吃一点么?”

韩文平的脸色顿时奇怪了起来,他转过身,把吃了大半盒的肉粥放到了李丽芬手里,嘱咐她一定要慢慢喝,然后重新看向了一脸不忿甚至表情有些挑衅的豹子。

“不要搞事。”韩文平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把自己搞进去了,你一家老小怎么办?”

“我不搞事情。”豹子笑的很灿烂。“我也是有爹妈有儿女的人。”

豹子打着电话离开了。孙立恩从他的电话里听到的名字反正都属于禽兽一类,什么虎子狮子之类的名字叫了一堆。看着迈着方步离开的豹子,孙立恩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不管怎么说,这种带着浓浓社会气息的人总给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我和他们家属沟通总可以吧?”周军和宋院长又起了争执,他梗着脖子道,“我是那个患者的主治医生,让我和家属通一次话总不犯规吧?”

“你少跟我来这套。”宋院长的态度也很坚决,“四院还没有人手富裕到需要副主任去做家属工作的地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谎报军情这种事情刘堂春干过了!”

和陈天养一起坐商务舱的无名氏出现了脑中缝偏移的症状。这是典型的脑疝表现。柳平川和周军都很着急再不做反应,这个患者死定了。

可他的家属态度还是很坚决,除了坚决不许手术以外,甚至还提出了取消所有生命维持系统的要求。

老吴一直在旁边听着宋院长和周军的争执,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把两人隔开之后,老吴低声对宋文道,“我觉得这个事情可能有问题,要不我还是咨询一下其他同事?”

“其他医院的驻点警察,还是刑侦?”宋文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们不好干涉啊。”

“就当我这个快退休的老头闲着没事儿,和后辈聊聊见闻吧。”老吴叹了口气,他很理解医院在这种事情上的尴尬处境。但毕竟关系到人命,他也想做点什么。“你们稍微等一会,我去打个电话。”

老吴离开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黑色口罩黄色棒球帽的年轻人。他有些粗鲁无礼的撞了一下老吴,却连句道歉都没说,径直走入了医院抢救室。

几个年轻的男护士连忙围了上去,抢救室这种地方一般不会允许家属进入。除非获得医生的许可。毕竟抢救室里几乎时刻都有人处于生命危险的边缘,对此没有什么心理准备的家属贸然闯入,一般只会阻碍医护人员施救。

“让开!”年轻人绕了几圈没有绕开,他朝着护士们喊道,“我养母被你们扣下来了,我接她走!”

整个抢救室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你是什么人?”周军鼻翼稍微抽动了两下,他走了过来对年轻人问道,“你是谁的家属?”

“李丽芬。”年轻人似乎不想和周军多说一句话,“她人在哪儿呢?我来接她走。”

“你养母的情况很危险,她有心梗的前兆表现。”周军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叫你来,是为了帮她办理入院手续,并且尽快开始治疗……”

年轻人很不耐烦的撞开了两个男护士,并且扯开了绕在抢救床旁的布帘。他扯开的床位,正好就是李丽芬所在的9床。“你闲着没事儿跑医院来干什么?还嫌我们不够丢脸?赶紧和我会去!”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拽躺在床上,张大了嘴想说话却止不住流眼泪的李丽芬。

“干什么?”小赵伸出去拽养母的胳膊,被一只坚硬的手捏住了。那只手正好捏在他的手腕上,从手上传来的巨力让他的胳膊仿佛被浇了水泥一样,悬在空中动弹不得。

穿着黑色虎头丝绸衬衣的韩文平静静坐在床旁,像捏鸡脖子一样,稳稳的捏住了小赵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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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人在做,天在看

“放开!”小赵使劲挣扎了两下,却发现他这小细胳膊根本动弹不得,顿时恼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抓住我干什么?”

“我?”韩文平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这个带着口罩仿佛没脸见人的小年轻。“你觉得我像什么人?”

“我警告你啊,这里是医院,你不要乱来!我会报警的!”年轻人有些慌乱的喊着。毕竟韩主任的光头,金链子,金表,以及那一身黑色虎头丝绸衬衣都仿佛在向外散布着“我不好惹”的气息。再加上那一双简直能捏断他手腕的大手以及韩主任的一脸横肉,反正他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你也知道这是医院?你妈心脏病犯了,医生正准备救她的命。”韩主任的手更用力了,年轻人的手腕上顿时血色尽蜕,手背上的静脉根根暴起,“你还要带她走?”

“我家的事情,你管不着!”年轻人怒吼道,不知为什么,在面临韩主任这种“不是好人”的压力下,他还能做出这么硬气的举动。

韩主任盯着年轻人看了半天,冷冰冰的双眼瞪到小赵腿肚子有些发软,然后又问了一次,“你为什么要带她走?”

“我们没钱!”年轻人梗着脖子喊道,随后他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一脸警惕的问道“你是记者还是医生?”

“我看起来像医生或者记者么?”韩文平慢慢松开了年轻人的手。他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身上的衬衫,那只张着嘴的斑斓猛虎似乎活过来了一样。“年轻人,我劝你一句。不管她怎么亏待过你,至少她把你养大了。人在做,天在看。缺德的事情做的太多,会遭报应的。”

韩文平说这话虽然有愤怒,但主要还是在劝说小赵迷途知返。但凭他的相貌,说出这种话来总让人觉得有些被威胁的感觉。

“我们没钱!”年轻人又喊了一嗓子,然后转身一把拉住了站在一旁的孙立恩,“你听见了,他在威胁我!他是不是你们医院的?!”

孙立恩翻了个白眼,反正韩文平也没穿白大褂,身上也没带着工作证件。于是他一摊手,“我没听见你们的对话,我也不认识他。”睁眼说瞎话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比起虐待和遗弃养母,诈骗补偿金来说,这可真的不叫事儿。

年轻人又骂了两句,然后夺门而出。出门的时候,正好又撞在了老吴身上。

老吴打个电话被同一个人撞了两回,心里早就不爽了。但毕竟有更大的事情等着,他也只能瞪了一眼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然后跑进了抢救室。

“刑侦那边的人已经在联系裕华地产了。”老吴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好消息,“只要裕华地产那边确定了合同上的签名有问题,刑侦就可以介入了。”

裕华地产?孙立恩挑了挑眉毛,这该不会又是沈总的产业吧?

“家属刚才来过了,就是那个撞了你的。”韩文平看上去和老吴很熟悉,他朝着老吴摆了摆手,“要不你现在出去把人控制住?”

“别给我出馊主意了。”老吴摇着头,“撞了我两次,我就去把人控制起来——你是担心没人骂我还是怎么的?”

宋院长一直站在抢救室里,冷眼看着事情变化。她叹了口气,走到了李丽芳身旁,柔声问道,“姐姐,我问你个事儿。”

李丽芳流着眼泪,朝着宋文点了点头。

“你想不想活着?”宋文低声问道,“你想不想活下去?”

李丽芳张了张嘴,然后点了点头。

“给她办欠费,送介入,马上做支架。妇联和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到了之后,让他们到会议室等我。全力去做,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宋院长对自己的医生们发出了明确指令,“她的费用问题,我想办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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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出来了?”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外,一辆黑色林肯领航员里,几个以禽兽为外号的“热心市民”穿着一身白色外套,脸上戴着口罩,正在焦急的询问着坐在驾驶位上的豹子。

“韩老大和他聊了几句。”豹子狞笑着答道,“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想找韩老大的麻烦。”

车上顿时响起了一阵骂声。

“那我们现在就下车?”老虎扯了扯脸上的口罩,他看起来不太适应脸上有口罩的感觉。“要我说直接揍一顿得了……你放在后备箱里的那些藤条是哪儿来的?你又不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我本来是打算用那玩意收拾狗的。”豹子嘿嘿笑了两声,“车队大院里养了几条狗,不过不太听话喜欢乱叫。这下可好,先在那个王八蛋身上开开光。”

“出来了出来了!”狮子兴奋的指着车窗外,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头戴黄色棒球帽的年轻人双手揣兜从医院里走了出来。可他还没兴奋多久,就发现医院外同样站着七八个人,也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只不过他们手里还拎着黑色的长柄雨伞。小赵从医院里出来后站入人群,这一帮禽兽顿时分不出来哪个才是正主了。

车停的其实离医院门口不算太远,豹子勒令车上兄弟们统统闭嘴,然后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人群的声音顿时就顺着窗缝,和着冷风灌了进来。

“那个老不死的还活着呢。”一个有些模糊的声音传了进来,“医院里面有不少保安,甚至还有警察,现在肯定不能动手。”

“你说过她藏了两根金条的。”另一个声音冷冰冰的说道,“两根金条到手,你欠的账就一笔勾销。否则别怪我下手不客气了。”

“***。”那个模糊的声音再次说话了,语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挫败和愤怒,“等她出来,我直接把她捆了。打上两顿就什么都说了。”这声音话音一转,又开始求起了情,“龙哥,我现在身上是真的没钱,你再宽限两天。”

豹子把车窗关上了,车上一群禽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向了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那个金发“黄鼠狼,这群家伙是什么来路?”

“你们问我干嘛?”黄鼠狼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我现在是车队的会计,又不是混社会的!”

“不管怎么说,这群货没有一个好鸟。”老虎做了总结陈词,“我觉着干脆一起打了算了。感觉像是一群放高利贷的正在谋划着绑架勒索,加上那个败家子,一起打呗,就当给社会做点贡献。”

“这个说法我喜欢!”豹子朝着老虎竖了个大拇指。“哥几个,抄家伙,咱们做义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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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里,一群身穿黑衣的人正在路上走着。夜深了,街上没什么行人,也没有什么车辆。他们似乎走得有些热了,纷纷拉开了胸前黑色羽绒服的拉链,露出了里面黑色的衣服。有几个闲人用手上的雨伞敲击着人行道旁的栏杆,发出了一阵“铛铛”的声音。

一群觉着自己能横着走的小混混们总是会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蠢事。他们大概是觉得在人行道上走路有些太“乖宝宝”了。于是干脆一起翻过了栏杆,堂而皇之的站在了机动车道上。

身后有隐约的发动机声,他们却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反正司机也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慢慢开,要是胆敢按一下喇叭,那正好把借机发挥,把人打上一顿,顺便勒索些钱财。正好可以当做今天晚上的宵夜花费。

这些人的思维里,似乎警察是根本不存在的一种传说中的职业。

车辆的引擎声越来越大,他们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四辆大型suv呼啸着冲了过来,然后快速驶过了他们下意识让出的地方。随着几声刺耳的刹车声,四辆suv直接把几人围了起来。靠近他们一侧的车门一起打开,从车里冲出了一群手持藤条棍棒的白衣人。朝着他们就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丢雷楼某啊废青!”噼里啪啦的藤条炒肉声中,还夹杂着几句听上去特别生涩的粤语,“搞吸啊?恒噶餐啦!”

被突然袭击的黑衣人们反应不及,有些试图用手里的雨伞去反击,结果招来的却是更密集的藤条抽打。有两个块头最大的白衣人甚至直接打断了手里的藤条,转而用脚。

“别打了!别打!”短暂的震惊过去之后就是恐惧,黑衣人里有人大声喊着,“误会,误会!”

“误你老母!”粤语继续骂着,“打的就是你们这班黑曱甴(粤语发音gaza,指蟑螂)!”

“别打了!”口罩都被打掉了的小赵双手上举,直接跪在了地上。“我们什么都没做!”

当然,禽兽军团们并不打算听他的辩解。好在大家都没见过小赵的样子,不然他可能得遭受一通更猛烈的打击。

终于,没有人敢再反抗了。他们趁着禽兽军团们短暂收手的功夫,一个个连站起来都不敢,用最快的速度,四脚着地爬出了车辆包围圈。

“记住了!”豹子带着口罩,骂的格外爽快,“人在做,天在看!还有,多吃蛋卷!”



第九十四章 后续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九十四章后续警察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现场,可惜的是,报警的是一路连滚带爬跑出去的黑衣青年们——等他们回过神来觉得需要打电话报警的时候,豹子他们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最麻烦的是,由于是新开辟的道路,在他们“遇袭”的位置附近并没有成体系的监控设备。

“身份证拿出来一下。”警察来到现场,看着这群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年轻人也有些纳闷。看他们的样子,倒是有点像刚刚遭到家暴——伤势多为皮肉伤,而且大部分是淤青,没有常见的锐器伤和开放创伤。看得出来,下手的人也很有分寸,他们主要是照着腿和后背下手。由于是冬天,年轻人们穿着的衣服都还挺厚实。除了其中几个人身上的羽绒服被打到白毛乱飞以外,其实伤势并不严重。

警察到达现场后,先是派同事去附近侦查,并且要求周围巡警提高警戒以外,最主要的工作反而是盘查这些遭到袭击,看起来明显是一伙人的家伙们。时间接近凌晨,在这种既没有餐馆也没有酒吧,甚至连个洗浴中心都没有的地方,一群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干什么?

警方出于职业敏感开始调查在场众人的身份。而调查很快就有了一些意外收获——十一人中,有八人曾经有过被公安机关处理的记录,其中五人涉嫌故意伤害和抢劫,而另外三人则因为诈骗被送进过监狱。

“查我们干什么?”小赵倒是没有前科,他对于警察调查他们的行为显得很愤怒,“我们什么都没有干,我们是受害者!”面对警察的好言相劝,小赵不但没有配合的意思,甚至举起了手里的雨伞准备去袭击警察,“你们都是一伙的!”

带头的黑衣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自己这一行人恐怕都要遭殃。而导致这一结果的最直接原因,就是这个没脑子的蠢货。拒绝配合警察执法,还抡起手里的武器准备袭警?他是怕警察对他们的怀疑还不够深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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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到了。”孙立恩在诊室里写着今天的病例记录,忽然他面前的座机响了。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了护士小郭的吵吵声,“孙哥,澳门红会送的药到了!”

按说这种事情自然有医务处的工作人员负责对接,但毕竟包机和药物都是裕华联系的,孙立恩作为联系人,出来旁观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他挠了挠头,放下手里写完了半管墨水的中性笔,连忙赶了出去。

门口有些记者正在拍照,澳门红会和宁远红会平时并没有什么来往,而这次为了救一名特殊重症患者,在本地企业资助下,两地红会密切合作,为生命撑开一道绿色通道。这都是值得传达给整个社会的善举。平时拍多了社会新闻的记者们也挺乐意大晚上来拍拍照片——要是总把目光集中到社会的黑暗面,人的心理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澳门红会排出的工作人员正在宁远红会的陪伴下快步走入医院,孙立恩侧身让开了一条路,然后朝外张望着。要是外面没有自己认识裕华集团工作人员,那他就可以回去继续干活了。

然而裕华集团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妥当的事情。沈轻眉既然是承了孙立恩的情,那就一定得顺带让人和孙立恩打个招呼,结结实实的把这个忙帮到底。果不其然,之前见过孙立恩的司机师傅也跟着一起到了医院里。

“孙医生。”司机朝着孙立恩打了个招呼,然后有些抱歉道,“事情出的比较急,我们申请不到从澳门直通宁远的航线,所以只能先从沪市那边转了一次飞机。”

孙立恩对于航线申请完全没有概念,不过想来肯定也不是什么简简单单就能办好的事情。他握了握司机师傅递过来的手,“沈总这次可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啊。太谢谢您了。”

“沈总说了,孙医生的忙,我们一定要帮。”司机师傅也是个见惯各种场面的人,说起客套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孙医生您这次向我们提供的消息非常重要,沈总特意让我再来跟您说声谢谢。”

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问道,“我也是刚刚知道武田在和夏尔制药见面,为了这个药的事情,我先给武田那边打了电话。”

“立恩,别站在门口聊天了,请人家先到会议室里去坐一会。”周军在一边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明白这位大概就是代表沈轻眉来送药的。于是出面准备请人家去会议室里休息一下——裕华集团在这件事情里不知道出了多大的力,让沈总的代表人站在抢救大厅门口吹着冷风和小规培聊天很明显不太合适。

“不用了不用了。”没想到司机师傅连忙摆了摆手,然后道,“沈总还在集团里开会,我得赶紧回去了。今天晚上不知道还得守到几点,我得赶紧回去和其他同事安排一下后面的事情。”

凌晨一点三十分,裕华集团的董事长还在开会,谁说商人的工作就比医生轻松了?孙立恩感叹了一句果然社会人都不容易,然后和周军一起把人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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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药到的及时。”凌晨四点,在孙立恩的第九诊室里,今天第一次露面的曹鑫医生瘫坐在座位上,看起来像一只被敲断了脊椎导致高位瘫痪的死狗。“你不知道,我们已经给患者灌了快2000毫升的冰冻生理盐水了。腹腔降温灌洗也搞了四次,体温还是降不下来。药再晚到一个小时,他可能就得自己把自己给烤熟了。”

烤熟两个字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但看着几乎所有物理降温手段都无效的患者,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们一定很绝望吧。孙立恩递了一瓶快乐水过去,拍了拍曹医生的肩膀,“曹哥辛苦了,来喝口可乐。”

曹医生半闭着眼睛灌了一口快乐水,然后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百事?”他一脸震惊的看着孙立恩,然后苦着脸道,“你居然喝这玩意?”

“有……有什么问题么?”孙立恩被曹医生的反应唬了一跳,以为自己可能又在不经意间触犯了某条不可言说的禁忌。“外科不喝百事?”

“不喝。”曹医生严肃道,“我们真的不喝这种东西。”

“这是为啥?”孙立恩不懂就问,“有什么讲究么?”

曹医生很严肃的点了点头,“有。”他看着孙立恩一脸惶恐的表情,认真道,“因为不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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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老吴今天也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他忙活的事情总算是有些结果,刑侦和经侦都对小赵开始了调查。刑侦负责合同诈骗和涉嫌遗弃家庭成员的案件,而经侦则从小赵的账户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小赵的案子由两边同时开始调查,而李丽芳的手术则进行的相当顺利。和周军一开始的判断一样,她身体虚弱导致了肺部感染,而当感染开始影响到冠状动脉的时候,被感染而阻塞了血液流动的冠状动脉引发了心肌梗死。在介入五十多分钟的努力后,李丽芳的冠状动脉内被植入了两枚支架,心肌缺血的症状得到了有效扭转。随后她和郑主任一样,被绑结实送到了icu进行观察。

至于孙立恩,在送走了一脸疲惫的曹医生之后,他拎着还没一瓶还没开过的快乐水,也来到了icu外。

杨建强的妻子靠墙坐着,身下垫着一个软垫。她的脸色很差,但仍然坚持着坐在icu的墙外。

“孙医生,你又来了。”杨夫人这段时间已经见过了孙立恩很多次,她对于这个年轻的医生很有些感激之情。是他诊断出了自己丈夫的疾病,也是他提出了治疗方案。在icu门外守了二十来天,杨建强已经开始间断性的恢复了清醒。虽然脑白质上的损伤不可逆转,但目前看来,至少没有伤害到他的语言和思维能力。

只不过他的记忆能力受到了很严重的影响。

“他还是……记不起来你的名字?”孙立恩递过去了手里的可乐,然后叹了口气。“大脑是个很神秘的器官,我们对它的了解还是不够多,但他现在受到的损伤不一定就永远没有机会恢复。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

医生们不喜欢用奇迹来劝说病人,但对于现在的杨夫人,孙立恩也只能用奇迹来劝慰她了。

“没关系呀。”杨夫人笑了笑,虽然面容憔悴,但笑容还是很灿烂。她半靠在墙壁上,抬起头看着孙立恩,“你知道老杨今天跟我说什么了么?”

孙立恩也盘腿坐在了地面上,“他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有男朋友了没有。”杨夫人继续笑着,然后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还说,等他出院了以后,想请我去吃个饭。”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滴,笑着说道,“当年他开始追我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一套。一个字都没变过。”

虽然有些许区别,但她的太阳还是原来的太阳。

第九十五章 铺路

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的icu里,开始了一场独特的追求。

这场追求的主力,是那些照顾着患者的医生和护士们。而这场奇特恋爱的双方当事人,则是被隔离在洁净病房的杨建强,和他的妻子吕静安女士。

杨建强至今仍然坚持认为,吕静安是个前来探望他这种无家属人士的义工。哪怕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位义工只来探望他一个人,并且每天都一定会出现。

而吕静安原本打算直接对杨建强表露身份,但这一举动却被神内的医生劝住了。杨建强的大脑受损导致失忆,由于他尚且无法下床活动,因此神经内科还不能完全彻底的评估出杨建强的具体损伤表现。但在他表现出了强烈的追求吕静安的意愿之后,医生们惊讶的发现,杨建强不光每天的清醒时间增加了超过30%以上,并且原本最多只能维持二级肌力的身体也开始快速恢复。五天之内,他的下肢肌力就从二级上升到了三级评价。

“不管他到底想干什么,让他去干。”神经内科的医生们毫不犹豫的作出了这样的决定。而在专科医生的首肯下,原本因为工作压力极大而显得有些抑郁的icu医护人员们就都掺和了进来。尤其是女护士和女医生们,她们几乎是以无比的热情参与了进来——主要负责协调吕静安的发言内容,让她不要过早露馅。而男医生们则被自己的女同事们勒令去帮杨建强出出主意——他那个理工科男的脑子,实在是不太容易追到女孩子。

“注意方法,不要为了一时的恢复进展影响到患者的健康。”柳平川在得知此事后,特意向icu的医生们再次提了个醒。重症监护室里的患者本来能站着出去的几率就不怎么高,眼瞅着这对苦命夫妻似乎有重新回到正常生活中的样子,再加上在知情的情况下看两人笨拙的重新恋爱,这实在是平时工作中几乎不可能获得的体验。

医护人员们参与的热情很高,而杨建强对于突然出现的场外外援也表现的相当接受。这些天不光精神状态好了不少,他甚至能拿着笔开始写些又酸又长的情书了。虽然偶尔还是会出现词不达意或者语句颠倒的状况,但经过神经内科医生们的严密分析,他们认为这可能主要是因为杨建强不擅长写这种东西,并非是因为大脑损伤的结果。

在患者尚且无法下地活动的时候,这样的活动确实可以更全面的评估大脑的损伤情况。目前来看,除了空间识别能力轻微受损以外,杨建强受到的最大损伤就是部分失忆。这个结果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然而对于柳平川来说,这个患者绝对是个麻烦事儿。原因很简单——这个病人是周军转孙立恩的。诊断由孙立恩和袁平安共同做出,并且在接受了伽马刀治疗后,杨建强是以袁平安的病人的名义,送到重症监护室里的。

简单来说,杨建强算是孙立恩治疗组的患者,而根据宋院长的指示,现在整个治疗组都需要由柳平川监管。而病情这么严重复杂的患者,自然应该由治疗组内级别最高,经验最多的柳平川负责。

天可怜见,老柳同志以往平均一个月才俩病人。基本都是其他神外医生搞不定的患者才会交给柳平川负责。他更多的时间里是负责教学和手术的。

“请神经内科,心理部门来会诊,把请学院里的热带疾病与寄生虫教研组提供一下意见。”柳平川摸索着自己头上的白发,轻轻的叹了口气。算了,忍一忍吧。就当是为了给爱徒徐有容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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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级教授亲自铺路的徐有容,正坐在孙立恩的第九诊室里沉默不语。她面前放着一份病例记录,来自于一个刚刚送到医院没多久的患者——徐有容接诊的患者。

“这个病例我觉得有问题。”两人沉默的在诊室里互相瞪眼了好一阵后,徐有容忽然道,“但是周主任他们都觉得只是普通的肺结核。”

“你认为不是肺结核的理由是什么?”孙立恩长叹一声,现在是早上七点二十,他还有十分钟就能下班回去睡觉了。被徐有容这么一拦,就算她判断错误,患者确实是个肺结核,想要按时下班也是不可能的——吃完午饭再回去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患者有眼底出血,结核菌素皮试阴性,而且胸部x射线的症状和结合不符。”徐有容列出了三条反对依据。

孙立恩挠了挠头,“眼底出血可能有其他原因,皮试和x射线都有假阴性的可能。”他其实从情感上不太同意徐有容以这三点作为反对依据。毕竟这并不符合结核的诊断标准。

和其他疾病一样,结核病有非常严格的诊断指引和流程。包括痰液涂片等等实验手段,都需要多次验证后才能证实患者确实罹患结核。

“患者自诉低烧,咳嗽,乏力一个月,两天内病情加重并且伴有咳血症状。最近一次咳血量估计在200毫升左右。”孙立恩看着徐有容拿来的病例记录,然后皱起了眉头。

如果仅从病史上看,这确确实实非常像结核病。而孙立恩也明白,为什么徐有容会觉得这病反而有些蹊跷了——患者病程进展和表现实在太标准,标准到仿佛是从书上扣下来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咳血的出血量了。肺结核患者确实可能会咳血,但是一般不会有这么大的出血量。200毫升出血,这都快赶上三分之二罐的可乐了。这么多液体从肺部咳出来,那可不是一般影视剧里表现的那种——咳嗽时用手帕捂住口鼻,然后雪白的手帕上显露出一大片鲜红——那种样子大概也就出血了不到五毫升而已。

“走吧,去看看病人。”孙立恩叹了口气。他从身后的衣服架上拿下了自己的白大褂,朝着门外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穿白大褂,现在的孙立恩已经有了一丝刘堂春大步流星时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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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核的可能性很大。”从进了抢救室,看到周军的那一瞬间,孙立恩身上的气势就彻底消散无踪了。双方迅速回到了带教老师和规培医生的关系上来。带教老师汪汪汪一通批评,然后规培医生就喵喵喵的被按在地上摩擦即可。反正这是自己师兄,而且又是带教老师。孙立恩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直接怼回去。他只能听着周军说完了一长串自己的看法之后,转而提出了要求,“能不能让我看看病人?”

“去吧。”周军叹了口气。孙立恩这个治疗组的成员虽然都是年轻精英,但有一点不太好——都太倔。患者目前的症状非常符合结核,虽然检测结果出现假阴性,但结核的这些诊断项目本来就不好出结果。按照诊断指南,就算三次痰涂片检查阴性,但只要病程和影像结果符合结核,仍然可以确诊为结核病。

让年轻人碰碰墙也好。周军又叹了口气,自从他开始主管抢救室后,他就一天到晚的都在叹气。现在叹气都快成了他的下意识习惯了——听见一连串的叹气声,急诊科的医生们就知道,自家主任来了。

“王林,男,56岁,金黄色葡萄球菌双肺感染,24小时尿蛋白157g,24小时尿肌酐831691μmol,双下肢轻微水肿。”

孙立恩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徐有容。她的判断没有错,这确实不是肺结核。

“做个尿常规。”孙立恩看了一会面前的患者,决定先从没有被医生们发现的肾功能不全上入手。“让呼吸内和麻醉过来一趟,做一个气管镜灌洗液培养。”

周军背着手凑了过来,“你看出什么来了?”

“周主任。”孙立恩很有礼貌的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道,“我觉得,这个真不一定是结核。”

“理由呢?”周军反问道。

“体征和体温不太对劲。”孙立恩现在编瞎话那是张嘴就来,“从患者的描述上来看,如果是结核的话,应该是肺结核——因为出现了咳嗽的症状。但出血量太大,肺结核一般是痰内有血丝或者小血块,超过200毫升的单日出血绝对不符合肺结核的症状。”

“我已经让检验科在查凝血功能了。”周军不动声色答道,“如果患者有自发性出血倾向,那么在严重咳嗽之后,是有可能导致出血的。”

“患者既往病史不多,身体一直比较健康——除了有临界高血压以外,其他条件基本正常。”孙立恩继续开动脑筋说着瞎话,“但是最近一个月里,患者除了低烧,咳嗽,乏力以外,还出现了第四个症状。”

“第四个症状?”周军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他隐瞒了病史?”

“不一定是隐瞒。”孙立恩解释道,“我觉得,可能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孙立恩拉着周军靠近了患者,在征得对方同意以后,掀开了被子的下半截,露出了他的双腿。“您看看这个。”

周军凑近一看,只见孙立恩用手向下一按,手指在王林的小腿胫骨上按下去一截。等手指松开后,他的皮肤开始慢慢回弹,但还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坑。

“患者有轻微的双下肢水肿。”孙立恩向周军宣布了自己的发现,“而水肿并不是结核病的症状之一。所以,我怀疑他得的并不是结核,而是其他的什么问题。”

第九十六章 会诊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九十六章会诊水肿是一项可大可小的症状表现。经常有些女孩子会抱怨自己一觉醒来后脸庞发肿,并且称之为“水肿”。

其实那只是单纯的胖而已……

水肿分为局部和全身性两种,轻度水肿仅见于眼睑、眶下软组织,胫骨前、踝部的皮下组织。手指按压后会出现轻微下陷。

而这种水肿发生的原因一般有四种,血浆胶体渗透压降低;毛细血管内流体静力压升高;毛细血管壁通透性增高;淋巴液回流受阻。分别对应蛋白质吸收不良、营养不良、或者有蛋白尿的肾脏疾患。静脉阻塞或者静脉回流障碍。感染或者炎症反应。局部淋巴循环破坏,或者寄生虫和癌症细胞阻塞。

从状态栏的提示来看,王林应该属于第一种情况,既有蛋白尿的肾脏疾病。

而肺结核一般不会导致肾脏出现病变,更不用说蛋白尿了。因此孙立恩才在看到患者状态的第一时间就肯定了徐有容的诊断,这确实不像是结核病。反而似乎是某种发展和表现都极其类似结核病的感染。

而周军主导下的初步诊断,也为孙立恩排除了一些怀疑方向。痰涂片检查结果为阴性,说明患者的痰液中没有直接能够被显微镜观察到的病原体。但状态栏提示的“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也无法解释患者为什么会现出长期的低烧乏力咳嗽。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导致的肺炎,一般会表现成急性化脓性肺炎。起病快,进展快,患者普遍会表现成高热寒战,胸痛和脓性痰的状态。

总的来说,如果不看患者过去一个月的病情,仅看最近的症状,怀疑金黄色葡萄球菌肺炎还是说得过去的。但这一状态仍然无法解释最近两日突然出现的大量咳血。

虽然还不确定患者得了什么病,但肯定不是结核。这就是孙立恩现在的诊断结果。

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而言,状态栏现在提示的肺部和肾脏问题,都有可能引发他的生命危险。但让孙立恩头疼的是,他却无法判断出这两个问题究竟哪一个更致命。

“这个患者的问题不太简单。”孙立恩和周军大致分享了一下自己的分析过程,当然,他省去了状态栏的提示,只是单纯从患者的疾病表现上分析了一遍不像是结核的原因。然后提议道,“我建议,把他转到我们的治疗组来吧。”

治疗组太久没有新的病人了,以至于孙立恩都有点手痒痒。

“可以。”稍微沉吟了片刻后,周军同意了孙立恩的建议。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电话。“柳院长,有个新病人要转到孙立恩的治疗组去。”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他都快忘了,自己的治疗组,现在还有个副院长当监督者。

“柳院长说可以接收患者,不过你得在患者情况稳定之后,去和他说明一下为什么要接收这个患者。”周军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他现在归你们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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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肾脏上肯定是有问题的。至于具体是肾小球性还是肾小管性,或者是什么混合型溢出性组织性的,那就需要结合其他的检查结果来判断了。”周策被一个电话叫到了小会议室里开会,在场的医生们除了帕斯卡尔博士以外,就数他年龄最大——周策比徐有容还要大一岁。

帕斯卡尔博士被从酒店里叫回来会诊,不光没有什么不满,反而显得兴致勃勃的样子。这才是他从美国来到宁远的主要理由嘛!谁能想到自己来了宁远之后就在门诊做牛做马,差点活活累到猝死。不过总算现在是有活干了。老帕同志摩拳擦掌,认真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

袁平安则正在着手把患者的病情进行重新整理。来到会议室前,他先去找了患者家属重新询问病情经过。并且又重新询问了一边患者本人。对两边的自诉进行对比之后,袁平安总结出了一份相对精确的病例记录。并且他还准备根据病例记录和进展,再重新筛选一次病因——患者已经接受了肺部灌洗取样,但检验科说培养最少得三天时间。如果能够尽快缩小怀疑范围,也许可以通过pcr检测的方法加以证实——这就能为患者治疗抢出不少时间来。

徐有容倒是很安静,除了偶尔向帕斯卡尔博士翻译病例内容以外,她更多时候则是在观察孙立恩的动静。孙立恩肯定了她的诊断,这让徐副主任医师觉得有些得意。但更多的还是困惑。她多次对比了患者的病程和进展,然后才做出了“可能不是结核病”的判断。而孙立恩只是去看了一眼患者,就知道被盖在被子下面的患者双腿出现了水肿。虽然孙立恩是用“患者眼睑处有轻微水肿”来解释的。可徐有容还是有些想不通——自己没看出来,患者也没注意到的水肿,孙立恩是怎么一眼就看到,而且以此为依据,支持了自己诊断的?

孙立恩正在一块白板上记录着患者症状。他用黑笔写下了“咳嗽、低烧、乏力,持续一月;咳嗽加重,咳血200ml持续两日;呼吸困难,持续一日;轻微水肿,持续时间未定;蛋白尿,持续时间未定。”

“你现在这个做派真的有点像豪斯了。”帕斯卡尔博士看着白板上的字迹笑道,“只不过你不会挖苦我们这群小鸭子,而且也不像他那么神奇。”

孙立恩盖上笔盖,正色道,“而且人家是主任医师,我只是个小规培。”他笑了笑,指着身后白板上的记录单道,“从这个记录上来看,患者的病情主要分为两个阶段。”他指着第一行字道,“先是持续了超过一个月的呼吸系统症状,然后两天内病情突然加重。”

“蛋白尿和轻微水肿的持续时间未定,也有可能持续发生了一个月甚至更久吧?”周策提出了不同意见,“如果他的肾脏症状不是继发于肺部疾病,而是原发于肾脏,然后影响到肺部的呢?”

“那我们需要考虑的疾病就需要包括红斑狼疮,肾动脉硬化,痛风肾,充血性心衰,重金属中毒,多发性骨髓瘤……”帕斯卡尔博士随口列出了一长串疾病名称。“要一个个排查的话,大概得花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孙立恩对周策的建议也不太感冒,毕竟状态栏上已经有了肺感染的提示。那就证明王林现在的状况肯定和肺部感染有关。不管感染是通过血液还是淋巴管道进行传播,它们只会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而不会先感染肾脏,然后放弃大本营,全体转移到肺部去——如果金黄葡萄球菌先导致了肾脏病变,然后才转移到了肺部的话,那肾脏应该还有金黄葡萄球菌的感染病灶才对。

“结合血常规和尿液检查结果上来看,更像是肾小球肾炎。而且应该是急性。”周策做出了自己的诊断。“急性肾小球肾炎多发于链球菌感染之后,肺炎性链球菌感染可以同时解释患者的肺部症状和蛋白尿。”

“我同意。”徐有容和帕斯卡尔博士都点了点头。

孙立恩琢磨了一会。虽然肺炎性链球菌和金黄葡萄球菌根本就不是一种东西,但两者同为革兰氏染色阳性代表细菌,在治疗上存在有相当程度的共通性。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金黄葡萄球菌对青霉素类抗生素有很强的耐药性,而链球菌则没有。

“给他上头孢呋辛钠,再加口服罗红霉素,给他上鱼精蛋白,监控他的凝血时间。”孙立恩给出了自己的初步治疗方案。“维持给氧,上24小时心肺监护。如果治疗有效,那就把患者转给呼吸内科。”

诊断小组散会,徐有容和帕斯卡尔博士去抢救室下处方了。而孙立恩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开始了自己的沉思。

周策的诊断有一个致命的问题——王林感染的不是链球菌,而是金黄葡萄球菌。

也就是说,孙立恩给出的治疗方案,只能抑制住他双肺感染的问题以及咳血,对于患者的蛋白尿却没有任何帮助。

他必须尽快搞清楚,王林的肾脏问题究竟是由什么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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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想了很久,却仍然没什么头绪。肾内科的周策给出的判断是急性肾小球肾炎,但没有链球菌感染,这一判断根本站不住脚。

忽然,孙立恩灵光一现。如果周策一开始的假设是正确的呢?肾脏问题可能持续的时间更长,但因为症状并不明显,被家属和患者本人给忽视了呢?

他拿过了袁平安整理好的患者病史,重新阅读了起来。很快,他就在病史里找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

病人自己长期处于高血压临界值,在三个月前单位组织的体检上,被正式诊断为一期高血压。

慢性肾小球肾炎可能由高血压而导致的肾损害引发,并且可能反过来加重血压升高。同时表现出蛋白尿的症状。尤其是隐匿性肾小球肾炎,患者的尿蛋白数量一天可能不足一克,并且没有水肿,高血压和肾功能衰退的表现。

而肺部感染以后,身体负担增加,而且持续的低烧和乏力导致患者运动量减少。再加上天气原因,身体内水分入量大于出量,从而令肾脏负担增大。

这难道就是王林症状的真正原因?

第九十七章 血红蛋白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九十七章血红蛋白天已经彻底亮了,医院食堂门口有很多穿着白大褂或者住院服的人正在排队等待就餐。而食堂的另一边,十几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保温箱正在食堂工作人员的推动下,慢慢进入住院大楼。这些是给订餐了的患者送去的早餐。

至于医生嘛……他们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要么来排队吃饭,要么自己订外卖或者去外面吃。医院食堂方面也很无奈,他们的供应能力不足以覆盖所有医院的工作人员和住院患者。而现在的炉灶设备已经达到了极限。除非把食堂拆了重盖,否则绝对不可能满足所有人需要就餐的需要。

徐有容和周策正在食堂里吃着饭,两人看了看四周,却没看到孙立恩的身影。

“孙医生不会已经回去了吧?”周策向徐有容开着玩笑,“按说人家早该下班了,结果咔嚓一下被你给拦了回来,当心领导以后给你小鞋穿。”

徐有容擦了擦嘴角边的酱油痕迹,冷静答道,“如果他能学会给人穿小鞋,那我就不用操心这个治疗组被人拆掉了。”

周策听出了徐有容话里别有所指,不禁低声问道,“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特别的。”徐有容继续低头吃着肠粉,湖南厨师向江西老板学来的广东肠粉,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吃。“反正现在上头有我老板顶着,天塌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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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个折腾法,天迟早有一天得让你弄塌下来。”周军看着面前的孙立恩,火冒三丈。

在小会议室里琢磨了好几个小时之后,孙立恩终于举手投降了。他只是个规培医,不是专攻肾内科的教授主任。不管怎么想,他都没办法把金黄葡萄球菌肺炎和慢性肾小球肾炎的快速加重联系在一起。

不过当一线医生的最大好处,就是有靠山可以依赖。自己搞不懂的问题,可以去问师兄嘛!

然后孙立恩就被周军骂了一顿。

“链球菌感染双肺,引发急性肾小球肾炎。这诊断有什么不好的?”周军冲着孙立恩敲了敲桌子,“这不是结核,也能解释患者症状,不是很好的诊断么?”

“可是,影像学的表现不对。”孙立恩苦着脸拿出了刚刚到手的ct检查报告。“患者双肺呈毛玻璃状阴影,不符合肺炎链球菌性肺炎的典型影响症状。”

周军一脸狐疑的接过了孙立恩手上的ct报告,皱着眉头看了一会,沉吟道,“炎症性改变或者肺泡出血的结果吧?考虑到他的咳血,这是弥漫性肺泡出血啊。”

“然后我就想不明白了。”孙立恩苦着脸,“肺炎链球菌性肺炎不可能引起弥漫性肺泡出血,患者入院的传染病五项都是阴性,可以排除卡氏肺孢子虫肺炎。最近一个月没有接触过化学品或者有毒物品。肿瘤标志物都是好的,凝血功能也正常……”孙立恩叹了口气,“我是真想不出来,他究竟有什么问题。”

周军瞪了孙立恩一眼,“你就知道他不是结核?”话语中似乎对孙立恩的态度有些不满意,“你孙立恩光给人泼凉水不行,还得想办法搞清楚这人得了什么毛病。光诉苦有什么用?诉苦能让你知道他得了什么病,还是能干脆治好人家?”

孙立恩苦着脸点头以表示自己听到了周军的批评。他叹了口气,仿佛认命了似的重新拿起了检查单又看了一遍。

“孙哥,早上的血常规出来了。”正在孙立恩和检查单较劲的时候,护士小郭敲了敲门,手里拿着张纸,朝着孙立恩晃了晃。“是你的病人的检查结果。”

孙立恩接过检查单,朝着小郭道了声谢。然后低头看起了报告。

“hb只有80g/l了?”孙立恩看着新鲜出炉的报告皱起了眉头。一手捏着报告,一手开始翻找起了病例记录。把排序好的检查报告翻的满桌子都是后,他找到了大概六个小时前,患者入院时做的第一次血常规检查报告。

血红蛋白含量,88g/l。八个小时内,患者体内的血红蛋白数量降低了8g/l。

“患者入院后有两次咳血,大概咳了150毫升左右。”周军也凑了过来,看着新鲜出炉的数据,若有所思道,“算今天咳了200毫升出血,而且全是悬浮红细胞,这也才1u而已,降低5g就了不得了。这血红蛋白降的比例也太大了些。”

一般来说,正常成年男性的血液中,血红蛋白的正常参考值应该在120~160g/l左右。而一旦下降到120g/l以下,就可以被认定为贫血。当血红蛋白浓度降低到90g/l的时候,患者会出现气喘,乏力等缺氧现象。当血红蛋白浓度降低到60~40g/l的时候,患者会因为循环不足而出现酸中毒的情况。一旦低于40g/l,基本就等于宣告了患者的死亡。

按照王林现在的血红蛋白下降速度,大概一天之内,他的血红蛋白浓度就会降低到酸中毒的临界值。大约38个小时之后,他的血红蛋白浓度就会降低到死亡线上。

“补充两个单位的悬浮红细胞。”孙立恩马上做出了反应,王林的血红蛋白含量不能再降了,必须保持在最少70g/l的水平上。他把小郭又叫了进来,安排道,“把氧气浓度提高到98%。”

“必须尽快找出病因。”周军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多和你的组员沟通沟通。集思广益,有助于找出真正的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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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蛋白浓度快速下降,这不是链球菌感染的症状。”从食堂回到会议室,周策有些沮丧的否决掉了自己的诊断。他原本对于自己链球菌的诊断颇为自信,结果刚去吃了个饭,就接连被影像和血常规打了两次脸。

“会不会是自身免疫性疾病?我觉得可能是sle。”帕斯卡尔博士沉吟片刻后说道,“sle首先作用于肾脏,引发了慢性肾小球肾炎,然后转而攻击了他的肺部,引起了咳嗽和咳血。”

“患者的wbc数量上升,提示有感染。”徐有容摇着头,“肯定是某种感染引发的症状。这不是sle。”

袁平安抬起头来低声问道,“会不会是肿瘤?副瘤综合征也有可能导致这种症状的。”他自己都对这个推论没有什么信心。

“现在的情报太少,光在这里讨论没有意义。”孙立恩做出了决定,“给患者做肺部和肾穿刺活检。”

第九十八章 峰回路转

给有肺出血症状的患者做活检,是一项风险极高的医学决策。尤其是在怀疑患者有自发性出血倾向的时候,这项风险就显得各位巨大——活检是会对器官造成损伤的,对没有自发性出血倾向的患者进行活检,都需要严格卧床并且在身体外捆绑弹力带之类的以遏制出血。对本身就在出血的患者进行活检,搞不好会导致更严重的出血——这可是会死人的。

但对王林的肺部穿刺势在必行。如果无法确诊他的疾病原因,仅仅凭借悬浮红细胞补充很明显也坚持不了多久。就算能靠悬浮红细胞一直吊着命,等他的肾脏彻底罢工之后,王林还是得死——一个因为不明原因严重贫血的病人,连依靠透析续命的机会都没有。

“风险当然会有。”孙立恩对准备阻止自己的徐有容说道,“但是如果不做活检,我们连他到底是什么问题都搞不清楚。他的凝血时间正常,说明出血不是自发性的。在已经出血的肺部进行活检当然有风险,但这种风险比起什么都不做的结果,还是可以接受的。”

徐有容皱着眉头问道,“也许可以用其他手段?比如pcr或者mngs……”

孙立恩叹了口气,“时间不够。而且我们也没有相对较少的怀疑目标。pcr检测一项要做六七个小时,mngs时间就更久……而且患者未必能接受几万块的检查项目,尤其是这种项目还未必能检查出问题所在。”

“你的意思是……不一定是感染?”袁平安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我以为你已经锁定问题根源在于感染了。”

“患者肺部肯定是有感染的。但是感染和他的蛋白尿是否存在直接联系,感染和严重贫血是否有关,都还无法确定。”孙立恩有些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活检是我们能确定这三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的唯一手段了。”

“先做肺穿刺活检吧。”周策在考虑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继续监测一下血常规,至少排除一下肾性贫血在说。肾穿刺损伤太大,而且未必一次就能穿刺到有损伤的部位。肺部活检,我们至少能够先朝着有病变的位置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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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你去见过患者家属了么?”孙立恩和帕斯卡尔博士一起出了门。他打算去外面吃点东西,而帕斯卡尔博士则得去出今天的门诊。两人正好同路,走在路上的时候,帕斯卡尔博士忽然朝着孙立恩说道,“我听说这个患者是有容先接诊的病人?”

孙立恩点了点头,“徐医生一开始不太同意周主任关于结核的诊断,然后才让我去看了看。”

“那这么说起来,你还没去见过患者家属了?”帕斯卡尔博士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等你吃完早饭之后,还是去见一见比较好。至少要和患者当面说明你是主治医生嘛。”

对主治医生来说,亲自去见过患者和患者家属,并向对方表明身份是一种礼仪,同时也是一种很重要的互动环节。很多富有经验的医生们都强调过,只有在见过患者和家属后,一个病人才能从单纯的“案例”立体起来,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而这种会面,对对方来说也是一种尊重。你是我的医生,我们需要靠你来治病。这样的会面,也能让患者家属心理稍微平稳一些。

“我现在就去吧。”帕斯卡尔博士对于孙立恩提出的建议不多,但每一次都很重要。孙立恩稍一沉吟后,直接做出了决定——反正他现在也不是很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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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家属,王林家属在么?”急诊大厅里响起了广播的声音。

“在的在的。”一个挺年轻的小姑娘挎着包急匆匆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路跑到了抢救室门口。

“你好。”孙立恩朝着小姑娘点了点头,“我是王林的主治医生。”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小姑娘哪儿还有工夫和孙立恩客套,她拉住了自己肩膀上的包,似乎是在努力让它不要掉下来。“他……他还好吧?”

孙立恩站在抢救室门口,他往旁边稍微让了让,“在公共场合讨论患者病情不太合适,你跟我来吧。”他走在前面带路,把王林的女儿带入了会议室里。

“请坐。”孙立恩自己坐了下来,“你先不要太着急。你爸爸的状况不太好,但还没有到最严重的地步。”

小姑娘年纪不大,状态栏显示她也就21岁的年龄,名叫王欣蕊。

而且患有桥本氏甲状腺炎。

孙立恩有些困惑的看了看王欣蕊,然后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从她头上挪开,开始询问起了王林的病程。

“他发烧咳嗽有一个月了是么?”孙立恩对着病例,准备再核实一遍病例记录。

“是的。”王欣蕊点了点头。这个年轻医生虽然问的问题都和之前的医生差不多,但是却能给人一种“正在核实某种猜测”的感觉。这种毫无来由的感觉,却让王欣蕊觉得心里有些希望。

“这段时间里,他有没有便血或者吐血的症状?”孙立恩打算先解决掉王林表现出的快速贫血。如果患者患有某些会导致隐蔽性内出血的疾病,那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八个小时内,他的血红蛋白会掉这么多。

“没有……”王欣蕊摇了摇头,她的母亲早亡,她一直和父亲居住在一起。“自从我妈过世之后,我爸就戒烟戒酒了。生活的很规律。”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试探性的问到,“你母亲是因为什么疾病过世的么?”

“不,是车祸。”王欣蕊有些意外于孙立恩的问题。这听起来和王林的疾病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你父亲这一系的亲戚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疾病的?比如对什么物质特别容易过敏,或者有红斑狼疮?”孙立恩悄悄捏紧了手上的笔。他隐约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有的。”王欣蕊点了点头,“我有桥本氏甲状腺炎,我大姑和二姑也有。大姑前些日子还说她被诊断成了什么……干燥病?”

“干燥综合症?”孙立恩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

桥本氏甲状腺炎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而继发性干燥综合症则是全身性的自身免疫性疾病高度发展后的结果。王林的两个姐姐都有自身免疫性疾病,而他的女儿也有。再考虑到自身免疫性疾病普遍存在的家族性质,孙立恩认为,王林可能也有某种自身免疫性疾病存在。而正是这种疾病,引发了他的肺部出血和疑似肾小球性肾炎。

孙立恩目前有一个怀疑目标——“肺出血-肾炎综合征”。

光从名字上判断,它的嫌疑也是最大的那个。

这种被叫做good-pasture综合征的疾病具体病因尚不确定。但一般认为,是患者先受到了肺部损伤,然后引起了患者肺泡基底膜的抗原性变,从而产生了抗基底膜抗体。而这种抗基底膜抗体同时也会作用于肾小球基膜上,所以患者同时会出现肺出血和肾炎的症状。

症状对的上,发病诱因可能就是金黄葡萄球菌感染。孙立恩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完全顾不上对面坐着的王欣蕊还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帕斯卡尔博士,请您马上来抢救室一趟。”孙立恩二话不说,先把老帕又提溜了回来。肺出血-肾炎综合征本质上仍然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请风湿免疫科的帕斯卡尔博士来看那可是正对专业。电话打完之后,孙立恩又给徐有容打了电话过去,马上叫停了肺部活检,“患者可能是肺出血-肾炎综合征,不要做肺部活检了,抽血做gbm检查,然后做一个肾穿刺活检。”

gbm是诊断这一综合征的决定性证据,而肾穿刺活检则是为了判断这一综合征对王林的肾脏造成了多严重的损伤。

这一综合征本身极难被诊断出来,而且对于肾脏的损伤非常严重。如果肾穿刺结果还可以,那只要用血液置换加免疫系统抑制治疗就可以控制病情,有些运气很好的患者甚至可以自愈。但对于另一些运气不那么好的人来说,他们需要面临的结果可能就是两肾切除,透析超过两年,然后确认gbm消失后,才能准备进行肾移植。

结束了一连串电话后,孙立恩朝着王欣蕊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动,并且强调道,“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你父亲的病情究竟到了哪一步。通过血液检查特异抗体,我们才能确定诊断,并且只有通过穿刺活检,我们才能判断出他后面用什么治疗会比较好。”

“这个病……很严重么?”王欣蕊有些难以接受孙立恩关于“病情到了哪一步”的说法。“我自己也有桥本,服药不是就可以控制抗体了么?”

“可以控制抗体不再对身体造成损伤,但是原本的损伤还是存在的。”孙立恩解释道,“就像你往一块木头上钉了很多钉子,吃药控制抗体,就像是停手甚至把钉子拔掉,但是木板上还是会有很多孔洞存在。如果这些孔洞不算太多,而且不算太深,也许这块木板还能继续用下去。但如果上面都被钉满了,那这块木板就没办法继续发挥正常作用了——如果不换掉它,那它只会给整个水桶带来更多的威胁。”

王欣蕊捉摸了好一会,然后叹了口气,“听您的吧。”

第九十九章 演员

做gbm检测的速度取决于检查手段。说真的,能做gbm抗体检测的医院真的不多,更先进的胶体金法能做的医院就更少了。第四中心医院也仅仅只是能做而已通过免疫荧光技术检查抗体。从标本送达到检验结果出来,还得半天时间。

而肾脏穿刺活检的检查结果就快的多主要看病理科的医生们多久能认出来标本究竟是什么。

病理科的医生一向自诩为“医生中的医生”,不管是内科还是外科,很多疾病的确诊,都依赖于他们在显微镜下的观察和判断。如果说,有人能够通过一根毛判断出这根毛究竟属于什么动物,那这个人一定是一名病理科医生。

这一次,这群喜欢在显微镜下找证据的医生们,找到了一个非常令人失望的结果。“样本中有50%新月体生成,电镜下可见沿肾小球毛细血管袢线状沉积的免疫球蛋白g。”

新月体是肾小球囊壁层上皮细胞显著增生,堆积成层,在毛细血管丛周围形成的新月形小体。一般意味着肾脏已经受到了严重损伤。而袢线状沉积的免疫球蛋白g则证明了孙立恩的猜测这是一例典型的肺出血-肾炎综合征。

肺出血-肾炎综合征本身极难被首次诊断确诊。基本上所有的肺出血-肾炎综合征首诊都会被误诊为其他疾病。患者入院后两三天对症治疗不见好转,医生们才会开始怀疑到肺出血-肾炎综合征上去。

倒不是因为这种病有多难诊断做个肾活检基本就可以确诊80%左右的肺出血-肾炎综合征。主要是因为这种疾病本身发病率不高,而且患者表现出的症状又太像肺结核、特发性肺含铁血红素沉着病、结节性多动脉炎、系统性红斑狼疮之类的疾病。而且病情进展快,预后差,很多患者甚至可能到死都还没被查出患病原因。而受国内环境所限,绝大部分患者家属在患者时候不会选择尸检以明确病因。所以究竟有多少真实发病率还很难说明。

因为病情太过没有特征,而且过程又十分凶恶,这也导致了很多时候,医生根本来不及考虑其他可能,就得面对患者死亡的事实。事实上,连周军和徐有容,周策,袁平安,甚至帕斯卡尔博士都差点栽进了这个陷阱里他们到结果出来之前,还坚持认为王林的主要问题是感染。

孙立恩刚刚高兴了两分钟,随后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大的问题。

王林的状态栏里明确写了,他有金黄葡萄球菌感染。

对于肺出血-肾炎综合征,患者需要接受大剂量糖皮质激素冲击,并且联合免疫抑制剂和血浆置换,才能有效缓解症状,延长生命。但这一治疗措施对感染而言完全就是火上浇油。金黄葡萄球菌感染会引起非常严重的疾病,从肺脓肿、脓血症到全身多器官衰竭,如果不马上用抗生素抑制住细菌感染,王林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针对感染治疗,那就意味着不能进行任何的免疫抑制动作。否则抗生素不光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效果,还可能继续因为肾毒性或者肝毒性继续加深原有的肾脏损伤。

又是两难局面,孙立恩很痛苦的抓起了头发。最让人头疼的是,肺部灌洗液的培养结果还没出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王林同时还有金黄葡萄球菌感染。

不能光凭这个结果治疗,一定要等到灌洗液的培养做出来才行。孙立恩做出了决定。

“金黄葡萄球菌感染?”检验科里,赵卫国放下了手里的报纸,从眼镜上方看了出去。门口拿着检验报告的检验科医生点了点头,“是急诊科孙立恩医生下的检查要求。”

一听到孙立恩这三个字,赵卫国皱起了眉头。他摘下了脸上戴着的老花镜,稍微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把他这个病人的所有检查结果和资料打印一份给我。”

检验科医生稍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他转身准备走出赵卫国的办公室时,赵卫国在他身后又发话了。“检验结果两个小时后再给他。”

大约过了20分钟,王林的所有检查结果就出现在了赵卫国的桌子上。他拿起报告大致看了一遍,然后忽然在肾穿刺活检的结果上停了下来。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既有震惊,也有困惑和一丝嫉恨。

“首诊就能确诊肺出血-肾炎综合征,而且还培养检查出了金黄葡萄球菌感染?”他低声喃喃自语着,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究竟是他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赵卫国的打算很简单,在医生确认患者疾病种类后,都会直接开始决定治疗。对于肺出血-肾炎综合征而言,最主流也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案就是免疫抑制和大剂量激素冲击联合血液置换。但这些治疗手段只要孙立恩敢下,那患者绝对是必死无疑。没有了免疫系统控制,已经感染了王林肺部的金黄葡萄球菌会在最短时间内要了他的命。

而明明已经要求检验科进行细菌培养,但在结果出来以前就转而进行免疫抑制治疗。这绝对算得上是医疗事故医生没有规避已经被预见到的风险。光凭这一点,只要患者死亡,再教唆家属起诉,他赵卫国就能连手都不脏的把孙立恩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放在半个月以前,他一定会这么干的。光凭孙立恩挑唆柳平川和自己发生冲突这一条,赵卫国就有心弄死孙立恩。检验科一项是他的独立王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有人撒野是绝对不行的哪怕来撒野的是副院长。处理不了柳平川,他要是再不把孙立恩打压下去,他还怎么继续在检验科里维持自己的地位?

但这半个月则不同。武田制药的小林丰托了好几层关系,把赵卫国的儿子儿媳都聘入了公司。每个月基本什么都不用干,两人就能拿到大概600万日元的薪水。如此丰厚的酬劳当然不是白给,小林丰直接说明了要赵卫国提供孙立恩的所有的检查和诊断记录,而且一定要“最精彩的那些”。

小林丰恐怕是打算捧孙立恩了。把这个年轻而且前途无限的小医生捧上高位,然后为武田摇旗呐喊。这是赵卫国对小林丰一系列行为的最终判断。他也不得不承认,小林丰的眼力确实不错。这半个月以来,孙立恩又连续诊断出了很多疑难患者。这次更了不得,他甚至做到了首诊确诊肺出血-肾炎综合征。

赵卫国的内心其实很矛盾,真要把孙立恩整下去,自己倒是痛快了。可儿子儿媳刚刚到手的工作那是一定会泡汤的。但如果跟着小林丰的指挥棒到处转,等孙立恩真的站稳了脚跟,谁知道他会不会转过头来找自己的麻烦?

又沉吟了一会,赵卫国叹了口气,决定自己亲自去找孙立恩一趟。万一他开始了免疫抑制治疗,那自己就可以用这份报告卖他一个“隐瞒报告”的人情。要是还没有,那就正好用这个报告来表现自己对急诊科的重视。左右逢源,进退两得。赵卫国这根老油条就是这个打算。

“一个小时前的血常规报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hb55g/l,我们已经给他输了八个单位的悬浮红细胞了。再拖下去人死定了!”袁平安在会议室里朝着孙立恩急道,“检查结果已经证实了你的猜测,确实是肺出血-肾炎综合征。为什么还不马上治疗?”

“患者wbc数量也在增加,已经到了114x10^9个/l的地步。”孙立恩还在试图说服袁平安,“他很可能还有其他的问题,目前来看,最大的可能性是有感染。”

帕斯卡尔博士同样对马上进行免疫抑制治疗持支持态度,“自身免疫系统疾病的患者血液内可能存在有anga,而且虽然很不常见,但是在持续输入悬浮红细胞的时候,也有可能导致anga在患者体内生成。也就是说,他体内的白细胞水平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数据更高。在肺灌洗液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前,我也建议押后一下免疫抑制治疗。等待是值得的。”

周军则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他对孙立恩认真道,“你最近要是有空,真的找个什么寺庙拜一拜吧。百万分之一的发病率都能让你碰上,有这个好运气怎么不见你去买彩票呢?”

“彩票的中奖几率是两千一百四十而万分之一。从数字上来看,比这个患者难上最少二十一倍。”徐有容正在看论文,听到了周军的话之后,她面不改色的加了一句进去,“等孙医生再遇到20次这种病人,他就该去买彩票了。”

孙立恩被这群大佬们怼的喵喵叫,自己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反正只要你们别去给王林上糖皮质激素,就算再怼上两个小时孙立恩也认了规培医生的存在价值就是装孙子被上级医生怼。履行正常职务的同时还能救回一条人命,这也挺划算的。

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看上去挺精神的中年人从门外闯了进来,他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张嘴问道,“王林的治疗开始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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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觉短梦多

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这是个永远也争论不出结果的死循环。医学之所以能够存在,其实能够在相当程度上证明人性本善出于帮助受伤的同伴的愿望,人类才逐渐发展出了医学。但这一能够证明人性本善的产物,却在一次又一次的见证着人性本恶。

护士长的解释很有效果,王欣蕊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且同意了这一套治疗方案。由于王林的情况比较严重,并且可能有mrsa感染,重症医疗科很快就把他接到了icu里开始进行隔离治疗。

而孙立恩也终于有机会可以去吃上一顿早饭了。

“卖完啦?”走到医院门口的早餐店,孙立恩沮丧的得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上午十一点二十分,所有的早餐店都已经卖完了存货。

绕了一圈,最后孙立恩在一家沙县小吃店里解决了肚子问题。随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宿舍里。大概四个小时以后,他还得再回一趟医院,看看王林的检查结果。如果结果是普通金黄色葡萄球菌,那么后面的治疗交由风湿免疫科处理就好。如果是mrsa,那就得继续把患者留在重症医学科接受持续治疗。总而言之,事情可能会很复杂。

事情可能很复杂,而为了留出足够多的精力去应付复杂的情况,孙立恩必须马上去休息才行状态栏确实能在很多时候起到奇效,而如果孙立恩自己精力不足,很可能错过状态栏的提示,万一错误理解或者放过了一条重要提示,孙立恩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然而,人在累急了眼的时候却非常容易思来想去。自从脑袋沾上了枕头开始,孙立恩满脑子就都想的是各种抗生素的使用策略和方法方案。

对于王林的情况而言,治疗策略应该是非常明确的。肾功能可以通过透析代替,但是抗感染的治疗原则不可代替。人没有了双肾也能在透析的支持下活着,可是被感染致死的人哪怕真的有一对健康的肾脏也毫无益处。

抗感染治疗优先于保肾,这一点没有问题。那么器官支持措施是否到位?有没有必要现在就上ecmo和crrt呢?

王林现在虽然有肺出血的情况,但在持续性的悬浮红细胞输入支持下,他的血红蛋白水平以及血氧水平仍然能够维持在可以接受的程度。而且患者的心脏功能仍属正常,目前情况并不紧迫,不需要马上使用ecmo。而使用crrt则和血浆替换有一定的重合性。在使用血浆替换对患者进行治疗的前提下,crrt技术显得稍微有些多余。至少在第二次抗感染治疗之前,尚不需要使用crrt对患者进行肾脏支持。

那么治疗顺序需不需要修改?对于患者的各项检测需不需要增加频率?孙立恩一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翻着身,脑子里全是这些问题。而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睡了过去。

梦里的孙立恩又回到了第四中心医院,他迷迷糊糊的在医院里走着,仿佛梦游一样,路过了自己的第九诊室,穿过空无一人的阴暗抢救大厅,一路走到手术室所在的楼层。然后推开了紧闭着的更衣室大门。

胡佳背对着大门坐在地上,身边摆了一堆发着光的彩色节能灯管。光洒在她的脸上,映着她白皙的皮肤有些变色。

“你怎么在这儿啊?”孙立恩试图拔足向前,但不管怎么走,他距离胡佳的距离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胡佳慢慢转过头,孙立恩能够看见她怀里抱着一根蓝色的灯管。她向着孙立恩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笑容,“还是被你找到了。”

“你在说什么呀?”孙立恩慢慢发现自己没能成功靠近胡佳,他半蹲下身子,朝着胡佳伸开双臂,“快过来吧。”

胡佳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现在不行。”

毫无理由的沮丧和悲伤瞬间从孙立恩的胸口漫了出来,他发了疯似的向前跑,可是抱着那根灯管的胡佳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猛地醒了过来。

做梦?孙立恩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手机,距离预定的四个小时睡眠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给胡佳打电话过去,手机里却只传来了这样的提示语。孙立恩用微信给胡佳留了言,自己则起身开始穿衣服。他得尽快去医院,按照时间算,王林的检查结果就快出来了,而且今天下午是胡佳的值班时间。电话打不通,可能是因为她正在手术室里工作。

孙立恩有些失魂落魄的从宿舍里钻了出来,一路匆匆的往医院走去。

“你来的挺早啊。”周策作为肾内科的医生,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留在孙立恩的治疗组里提供着专科意见。眼见着孙立恩走进了会议室,他朝着孙立恩举了举手里的长罐红牛,“加强版的,来一杯不?用来提神很不错。”

孙立恩摇了摇头,三个小时前吃到肚子里的蒸饺配上花生酱感觉不太好消化,要是再来一罐红牛,估计他得胃疼一阵。“结果出来了没有?”

“pcr要跑五个小时,估计还得等一会。”周策看了一眼手表,摇头道,“不过患者的指标上来了,血红蛋白下降的速度比一开始的估计慢了不少。”

“血浆置换做完了?”孙立恩脱下自己的黑色羽绒服,换上了挂在会议室里的白大褂。“没什么别的问题吧?”

“至少目前没有。”周策又灌了两口红牛,然后把空罐子扔进了垃圾桶里。“我去看一下他的尿量,要是稳定起来的话,说不定后面的免疫抑制治疗也可以先放一放等感染完全被处理掉之后再开始做免疫抑制,这样更保险一点。”

孙立恩看着周策走了出去,整个会议室里就剩下了自己。手机上还是没有胡佳的微信,他有些坐立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去问问胡静护士长比较放心。

“你来了?”刚一出门,孙立恩就迎面碰见了柳平川。柳副院长这几天看上去明显憔悴了不少,他一见孙立恩,就朝着他招手道,“正好,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柳副院长询问的内容当然是关于患者病情的问题。不光王林的治疗需要由柳平川直接过问,还在懵擦擦追求者自己老婆的杨建强,以及仍然在接受免疫抑制治疗的陈雯都得由柳院长把关。

“这几个患者的情况,你以后每天写一个简报给我。”柳副院长是同协出身,平时不管病人则已,现在需要亲自过问患者,自然要按照老规矩来。每天亲自询问患者情况,和家属沟通,甚至还要亲手写每个患者每天的治疗经过。尤其要注明每一个治疗手段的原因和治疗效果,这些文书工作让柳平川烦不胜烦。

虽然是同协出身,但他归根结底还是个外科医生。做上十个小时的手术,柳平川责无旁贷,可这把年纪了还要敲上十个小时的键盘写病历?副院长再怎么说也是个院领导啊!

写了十几天病例记录的柳平川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了,可要让自己手底下的神外医生去写这些其他科室的病人情况,专业不对口不说,要让那些外科医生们写出符合标准的病例,柳平川自己还得指导,实在是烦不胜烦。

于是,柳院长灵机一动,决定抓孙立恩当壮丁,让他来解决自己惹出来的这一堆麻烦。

“好的,今天的报告我尽快写出来。”规培医生写病历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这三个病人都是孙立恩治疗组里的患者。他满口答应了下来,然后就准备转身走人,谁知道柳院长又发话了。

“你今天情绪不太稳定啊?”柳平川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示意孙立恩坐下。“检验科的人还在跑pcr的程序,现在你就算去催也加快不了动作的。”

柳平川叫住孙立恩有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孙立恩这阵急的仿佛火烧眉毛,大概是觉得检验科的赵卫国又在故意拖延检查进度。而他想要做的,是当个和事佬,把两边的矛盾按下来。

以柳平川自己的职务和级别,别说一个赵卫国了,就算十个八个也不放在眼里。毕竟赵立国虽然传说有些背景,但那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毕竟不能和副院长以及二级教授比。可孙立恩就不一样了,虽然是被刘堂春收下的学生,可他毕竟还只是个规培医。哪怕以后成了以后新成立的诊断中心诊断组组长,那撑死了也就是个副主任待遇。要直接和赵卫国掰手腕,柳平川担心小孙吃亏。

孙立恩笑了两声没说话,他总不能说“我做了个梦感觉不太好,要赶紧去找我女朋友的姑姑问问情况。”所以还是只能老实听着柳平川的说教。

柳平川正在批评着孙立恩胡来,孙立恩的手机忽然喊了一嗓子“烤面筋!”他一脸不好意思的朝着柳院长点了点头,然后快速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是胡佳来的微信,“我刚刚在手术,有事儿?”

孙立恩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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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多变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零二章多变王林的检查结果很不错,确认mrsa未检出,只是单纯的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而已。而在两轮的抗感染治疗后,他的情况已经基本恢复了稳定。根据帕斯卡尔博士的意见,明天等患者的wbc指数恢复之后,就可以开始进行免疫抑制治疗了。

和患者家属沟通过之后,孙立恩一身轻松的走回了自己的诊室里。徐有容等人一起聚在诊室里,等着孙立恩进一步的治疗安排。

说起来,现在一个治疗组里有孙立恩,柳平川,徐有容,袁平安,周策五人——周策虽然不算治疗组的固定成员,但也基本和固定成员没什么区别。而且治疗组接下来的患者一般都是病情比较复杂和严重的患者。而且还需要经常性会诊,五个医生虽然在一间小小的诊室里也能挤下,但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回头得和院办说一声,至少给我们找一间专用的会议室。”袁平安坐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柳老师,您现在天天在我们急诊驻点,怎么也得给自己要个好点的环境吧?”

“你以为我爱来?”柳平川瞪了一眼袁平安,在他离开首都同协以前,老柳同志和袁平安见过两面,而且还通过一段时间的邮件。以前袁平安给柳平川的感觉就是个老实孩子。怎么在急诊没干多久,就染上了刘堂春的无赖做派了?他甚至没和刘堂春一起工作过——老流氓啊不对,老刘在袁平安入职之前就滚蛋了。

一种名为刘堂春的病原体,似乎正在第四中心医院的急诊室里悄悄传播着。

“会议室的事情,我回头和院办提一句。”柳平川强行勒令自己从刘堂春综合征里解脱了出来,摇头叹气道,“说正事儿。”

袁平安汇报了杨建强的情况,他的精神状况还在好转。但是失忆的部分还没有回复的迹象。原本的几个化脓点已经开始缩小,似乎正在被吸收代谢掉。

徐有容则简单介绍了一下对陈雯的治疗进展。第四中心医院的神经外科集合了能集合的所有力量,目前已经提出了两个治疗方案等待批准。

第一个治疗方案灵感来自于杨建强,通过伽马刀对陈雯脑内的虫囊进行精准放疗。用伽马刀杀死虫囊后,略微削弱陈雯的免疫手段,然后让她体内的免疫系统去攻击虫囊,从而吸收掉这些异物。

第二个治疗方案就比较传统了,通过开颅手术的方式,分批次取出那些虫囊。根据虫囊的位置区域估算,大概需要进行最少五次手术,才能确保将她颅内的所有虫囊都摘除干净。同时利用分次手术,尽量减少操作对大脑带来的不可避免的组织损伤。

“两个方案,用哪种比较好?”徐有容说完了自己的结果,然后向着孙立恩提出了问题。

“柳院长,您看呢?”孙立恩才不会在神外科主任兼副院长面前出这种专业风头。选择的方案对了那是理所应当,要是不对,说不定就要又被训上一顿。

柳平川没接住孙立恩传来的球,反而一脚踢了回去,“你觉得呢?”他对于孙立恩会选择什么治疗方案很是好奇,这小子喜欢不按套路出牌。虽然有时候灵光一现未必就能派上最大的用场,但是确实能够给其他医生们提个醒。

“我觉得……应该以伽马刀治疗为主。”孙立恩琢磨了一会,从个人角度来看,他觉得用伽马刀治疗应该是最安全的。毕竟伽马刀照射颅脑的技术相当成熟,而且相对于开颅治疗,带来的附带损伤应该是最小的。“但是虫囊的区域有些分散,哪怕分开多次辐照,治疗时间也会很长。我觉得是不是可以以伽马刀为主,传统开颅为辅?用开颅取掉位置比较靠近硬膜层的虫囊,这样可以缩减一些辐照时间和辐照总量。”

孙立恩这次的建议没有得到柳平川的同意。实际上,柳平川更倾向于传统开颅手术。原因也很简单——以前的经验和许多报告都证实了,将患者颅内的虫囊直接移除,并不会对患者的神经系统造成太大损伤,哪怕虫卵本身甚至可能占据了接近30%左右的颅腔。事实上,有很多患者可以终身携带虫囊而不发病,不少患者都是因为其他疾病入院的时候被检查出有包虫病的。这种患者以脑包虫病居多,而理由也很神奇——大脑本身有相当强大的代偿能力。

大脑是一个很神奇的器官,它全力运转起来的时候,功率大约能有23瓦——是人体内最大的发电器官。它可能很脆弱,一次轻微的碰撞或者淤血挤压,就可能让人失去语言能力或者行动能力。但它也可能非常强大,强大到完全没有右半球的人仍然可以胜任工程师的职务。甚至强大到没有小脑的女性仍然可以用比常人稍显缓慢的动作正常行动。

而脑包虫的虫囊在某种意义上非常具有研究价值——它生长速度不快,但最后长出的尺寸却绝对不小。如此之多的脑组织被虫囊压缩侵蚀,但神经功能仍然可以保持大致正常。这原本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柳平川其实比较倾向于使用传统手术治疗方案。虫囊数量虽多,但并不都是那种巨型虫囊,很多甚至只用通过较长的活检针就可以抽出。规划一个比较合适的手术路径,然后采用尽量少穿刺大脑,穿刺距离最短的路径进行手术即可。

但是柳院长并没有直接否定掉孙立恩的想法,让年轻医生多开展讨论总是有好处的。反正最后手术方案还得他来敲定,现在的讨论就算是出了些偏差也无伤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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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讨论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孙立恩给胡佳发了个信息,问她能不能下班一起去吃个晚饭。等了大概半个小时,胡佳回了一条消息,“我现在下楼,停车场见。”

孙立恩收起手机,心里有些觉得不对劲。平时胡佳发信息的时候基本两句话里能夹上七八个表情包。可是今天发的两句话里却干干净净,其他的什么内容都没有。

直男孙立恩,感觉到了一点异常。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啊?”等了一会,孙立恩见到了穿着大衣的胡佳。他抱了抱自己的女朋友,然后小心翼翼问道,“有什么事情么?”

胡佳把头埋进了孙立恩的胸口,沉默了好一阵子后,抬起头红着眼睛对孙立恩道,“我得走了。”

“走?去哪儿?”孙立恩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用双手按住了胡佳的肩膀,“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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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佳的父母是高校教师。不过都不是医学从业人员,他们和徐有容的老爹算是同事,都在宋安大学任职。

自家女儿没有按照他们的设想进入宋安大学或者首都的学校就读,其实就已经很令他们失望了。而胡佳受胡静的影响,居然跑到宁远医学院读了个本科护理专业,这就更让他们觉得心里不舒服。按照他们的想法,你要学医,去临床都行,为什么非要读个护理去当护士?护士不都是大专中专毕业的么?

然而木已成舟,老两口也不是什么时间机器的制造者。胡佳一意孤行当了护士,除了平时多有数落以外,老两口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他们只是觉得,既然你要当个护士,那就要做到最好。而要做到最好,仅凭一个本科的护理学位肯定是不够的。

他们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劝说胡佳去继续深造。

而胡佳也答应了这个要求。必须指出的是,那是今年八月的事情。那个时候,孙立恩刚刚作为规培医生入职宁远第四医院。而胡佳还不知道自己曾经暗恋的那个小医生和自己成了同事。

护理学硕士出国深造的时间不算太长,至少比医学硕士要短得多。一般来说,只用一年即可。而胡佳的条件也正好符合英国护理学硕士的入学要求。外出深造两年,而孙立恩的规培有三年。在得知孙立恩也进入第四中心医院之后,她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反正孙立恩有医院拴着,跑也跑不了。自己出国深造一年回来也来得及。

但是这个想法在首都的时候,被她彻底放在了脑后。要不然就不去了,自己现在这样守着孙立恩似乎也不错。

女人的想法总是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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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英国读书,前后要一年。”胡佳向孙立恩说明了原因,她低着头道,“机票已经买好了,下周二出发。”

孙立恩早就懵了,他结巴了半天才问道,“这……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胡佳叹了口气,“我也一直在犹豫。不过,在三亚的时候,我觉得还是要去。”她看着孙立恩强笑道,“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出风头嘛,我也要做这间医院最靓的仔。”

这个玩笑并不怎么好笑。胡佳自己都没笑出来,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爸妈不同意我在本院找对象。他们觉得我当护士,再找个医生肯定不好。”

孙立恩觉得心口一阵发堵,但他总不能当着自己女朋友的面说她父母的坏话,只能叹气道,“长辈有些担心也可以理解。”

“所以我和他们做了个交易。”胡佳从孙立恩的怀里挣了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笑着道,“等我拿下了这个护理学硕士,他们就不能再反对我的决定。”

她看着孙立恩,非常认真道,“我要嫁给你。而且我要他们赞同我的决定。”

第一百零三章 突如其来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零三章突如其来被突如其来的结婚宣言吓到的孙立恩,愣了足足三秒,然后才回出一句“好啊。”

他倒不是打算玩玩而已,孙立恩还是一个挺不错的认真小青年。他只是还没来得及去设想和面前的姑娘共度一生而已。

一阵冷风吹过,孙立恩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去,那就去吧。”他对着面前的胡佳认真道,“我支持你。”

其实说真的,胡佳要是决定从此就围着自己转,孙立恩不光不会觉得有多爽,反而还会有些罪恶和内疚感。一个挺年轻的小姑娘,在工作上和学习上都还有无限可能,就变成了自己的小卫星?孙立恩自己何德何能啊?

不管胡佳的想法是不是自己的意愿,因为自己就让一个年轻小姑娘放弃了几乎人生中的所有变化和上进空间,孙立恩自己绝对接受不了。

但对于刚刚和自己在一起半个多月的女朋友即将出国留学的事实,孙立恩接受的也不是那么容易。

虽说现在的生活算起来也和异地恋区别不大,但至少每隔两三天,两人还是能见上一面的。可等胡佳去了英国,别说两三天了,估计一年里真的是一次都见不到面。

而且,听说去国外的中国留学生们之间,特别容易因为人生地不熟而下意识抱团。万一抱团抱着抱着,抱出了点特别的火花怎么办?

孙立恩的脑子里一瞬间不知道浮现出了多少个念头。但最后他还是说出了“我支持你”这四个字。

两个人在一起,应该都能互相支持,进步然后变得更好才对。因为个人的小心思去拖后腿,这种事情孙立恩干不出来,也不屑于去做。他对胡佳有信心。虽然这信心说真的有些没来由。

“好啦,不说不开心的话了。”又在寒风中抱了一会胡佳,孙立恩决定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换个地方。“今天请你吃饭,咱们出去吃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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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坐在烧烤店里喝着啤酒,远远看着胡佳正在甜品区挑小蛋糕的样子,心里觉得有点发堵。

这么好的姑娘,要是被别人挖了墙角,自己不定得多后悔呢。

孙立恩开始了一阵琢磨。言情里的那种做派他当然学不来,做个私人飞机,隔几天就往来一趟英伦三岛和宁远机场?

就算那每个月一千两百万日元的补贴全都能拿到手里,孙立恩也觉得这个想法不现实。

正在琢磨的时候,卖烤面筋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孙立恩看了一眼,发现是个陌生号码。他无奈的压掉了这个电话。最近的骚扰电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然而很快,烤面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哪位?”孙立恩叹了口气,接起了电话。如果电话那头还是个骚扰推销的,那他就得准备骂人了。

“孙立恩医生?我是宁远市卫健委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着急,“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医院附近。”孙立恩皱着眉头答道,“您有什么事情么?”

“请您马上回医院来。”电话那头很不客气的对孙立恩说道,“我们在院长办公室这里等你。”

孙立恩一头雾水的挂了电话,说实在的,他倒是已经预计到了卫健委的人会来找自己。但却不知道这次的电话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是为了三亚的那场手术?为了呼吸内科的误诊?为了小林薰的诊断中心?

孙立恩是真的想不明白。他琢磨了一下,给周军打了个电话。

“周老师,有这么个事儿……”孙立恩重复了一边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的内容,“我现在就回医院?”

“事情不太对劲。”周军在电话那边沉吟了片刻,“我没听说卫健委的人已经到了医院。最近也没有什么调查组会下来的消息。你先别着急,我打两个电话问一下。”

孙立恩挂了电话,看着对面脸上有些担忧神色的胡佳,笑着道,“怎么突然愁眉苦脸起来了?”他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一堆甜点问道,“是担心吃不完?”

说真的,如果这些甜品要让孙立恩来吃,那是肯定吃不完的。如果一股脑的都塞进肚子里,孙立恩甚至会担心自己可能要犯个急性胰腺炎之类的问题。

“你是不是……又要回去加班了?”胡佳有些担忧的看着孙立恩的眼睛问道,“我听见你打电话了……有卫健委的人来?”

“我已经问过周老师了。”孙立恩有些心疼的揉了揉胡佳的头,“他也没听说过会有卫健委的人来医院。他让我先不着急,等会听他的消息就行。”

孙立恩嘴上说着不急,其实心里已经有点不稳当了。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指名道姓让他去院长办公室,这本来就不会是什么好事儿。要是事情不大,人家完全可以在上班时间一个电话让自己去卫健委嘛。

无奈最近自己可能会被卫健委询问的事情太多,孙立恩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冲着哪一门来的。现在除了等待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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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们马上从这里出去。”在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的院长会议室里,院长助理正朝着坐在会议室里的几个人大喊。但她的声音似乎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连让这些人改变一下脸上的表情都做不到。

会议室里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名男性自称是宁远市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但是没有出示任何的工作证件。而剩下的一男一女则更莫名其妙——他们说自己是孙立恩治疗过的某个患者家属。但具体是哪个患者,他们却绝口不提。

宋文现在不在宁远,她正在飞往首都的航班上。多亏了现在飞机航班上大多都有wifi服务,助理才能尽快把这个消息通知给了院长。

“叫保卫处,拿不卫健委的证件就让他们滚蛋。”宋院长回复了这么一条信息。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通知柳平川,如果可能有冲突,那就通知卫健委和警察。”

有了老大的发言,助理大姐自然就有底气了很多。她叫来了保卫科的一众大汉,向会议室里的三人做出了要求——要么出示工作证件并且提供患者性命,要么滚蛋。

自称是卫健委的那个男人完全没把助理的话放在眼里。他只是低头打了几个电话之后,直接在会议室里要让孙立恩马上过来。而另外一男一女则仍然保持着谁都不搭理的姿态。只是那个女人稍微调整了一下桌子上放着的挎包的朝向。

几个保卫处的工作人员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围了上去。

“让你们院长来跟我说话!”自称卫健委的那个男人终于有些慌了,他用力推开了两个靠得最近的保安,然后大声喊着,“干什么?都别碰我!”

现场显得有些混乱。

“宋院长在首都。”得到通知的柳平川终于赶到了院长办公室。他看着场内有些混乱的场面,不满的皱起了眉头,转头对保卫处处长批评道,“平时都是怎么说的?这种情况应该联系警察啊。老吴他们驻点在医院是看风景的?”

柳平川表面看起来是在斥责保卫处,实际上却是在向在场三人发出直接威胁——要么说明来意,拿出工作证件,要么赶紧滚蛋,别逼我们叫警察来。

“这是我的证件。”被保安们围住的男人皱了皱眉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证件。手指却有意无意的挡住了他的工作职位。

“司机班?”柳平川手一甩,就直接从对方手上拿走了那张被捏住的证件。对方顿时急了眼,使劲往前冲了两步,似乎打算抢回自己的证件。而保安们则很有默契的用自己的身体抗住了对方的步伐。而柳平川则看到了上面最重要的内容,他冷笑一声,把证件扔到了对方手里,“什么时候开始,卫健委的司机也能来我们医院找人谈话了?”

另外两人似乎忍不住了,他们一起站了起来,“这位领导,我们是想找孙医生询问几个问题……”

“问问题?我们没有这项服务。”柳平川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有问题,你可以去问千度。我们的医生只会看病。”

“我们的亲戚之前就是请孙医生看的病。”对方似乎没有预料到柳平川回怼的力度会这么大,愣了好一会之后才答道,“但是关于病情,我们还有一些其他问题想要咨询。”

“那就请你们的那位亲戚,带着自己之前的病例记录,在工作时间来找孙医生。”柳平川冷笑道,“这次不用挂号,直接来就可以了。”

“她……她在其他医院继续接受治疗。不方便过来。”那个女性眨了眨眼睛,说出了一句一听就知道是谎话的回答。“为什么孙医生不能现在就到这里来回答我们的问题?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这是医生的工作吧?”

“我们的工作是给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病人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医疗帮助。”柳平川答道,“但在休息时间从家里赶到医院回答不知道是哪位患者家属的提问,不是医生的工作内容。”

“休息时间?医生还需要休息?”司机冷笑了一声,“你们是心里有鬼,所以才藏着掖着不肯让人出来吧?”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保证今天让你躺着出去。”柳平川身后的人群慢慢分开,韩文平主任穿着黑色虎头衬衫走了进来。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光头,朝着司机露出了一个惨不忍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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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蹊跷

光头韩主任穿着黑色丝绸虎头衬衫露出的微笑,可以被简单缩写为虎式微笑。那个气焰非常嚣张的司机顿时闭上了嘴,但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是有些不忿。

“少跟我来这套。”韩主任继续虎式微笑着说道,“以前你还能用什么领导司机的头衔吓吓人,现在最好还是收起这套扮相吧——省卫健委的主任都没有公车了。”

韩主任一语中的,戳到了整个事情的核心问题所在。而那个拿着司机工作证的男人顿时头上见了汗。

他叫黄三乔,是首都国华医疗集团的保卫部的副部长,同时也是张易的远房亲戚。至于手上的工作证件,则是他花了四百块钱,找人做的假证。

黄三乔凭着自己和张易的亲戚关系,死皮赖脸混进了国华医疗里。而凭借着当铁杆狗腿子的决心和举措,以及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这个初中肄业就出来混社会的家伙,竟然一路爬到了国华医疗保安部二把手的位置上。

自从听说张易在三亚的会议上吃了瘪之后,颇有“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觉悟的黄三乔当即认定,这是个讨好张总的大好机会,自己绝对不能放过——而且说不定还能搞上一大笔活动经费出来,自己亲力亲为压一压开销,再多报一点花费,要搞个万把块钱花花还不是简单的很?

于是黄三乔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自己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然后制定出了一套详细的计划。

赵梦黎的事情之前在网上闹的挺大,而那个“性别歧视不可原谅,马上开除无良医生孙立恩!”的牌匾,更是成了当时在网上流传的焦点。就连黄三乔这种人都猜得出来,这个姓赵的小娘皮肯定和孙立恩之间有些矛盾。

既然有矛盾,那就有可以利用的地方。黄三乔通过宁远本地一帮买卖快递信息资料的黑产贩子,很顺利的找到了赵梦黎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在两次电话谈话中不欢而散。而黄三乔则干脆利落的使用了“强制手段”。七八个狐朋狗友蹲在赵梦黎家楼下守了一天,等到赵梦黎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几个人一拥而上,把人给强行带走了。

说起来赵梦黎也真是倒霉,自己经营许久的“生意”被宋院长一番操作搞黄了不说,在小区里也算是臭了街。在自家进进出出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的。赵梦黎一气之下,选择了搬家换地方。可惜因为找不到“免费劳动力”,搬家的过程慢了不少。慢慢悠悠搬了小半个月,还没把原来的东西全都拿走。而就在昨天晚上她再次搬家的时候,被黄三乔等人堵了个正着。

威胁对于赵梦黎这种人来说是完全没有用处的,但是轻微暴力行为却能够让她迅速认清自己现在是受害者的事实。黄三乔甩了她两个巴掌,赵梦黎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黄三乔又威胁了一通赵梦黎之后把人放了。然后带着自己重金请来的两个记者,一起到了第四中心医院里。

这两个记者可是大有来头。两人均为国内某知名“揭黑”媒体的医疗线记者,曾经搞出了不少有重大社会影响的新闻。说实话,凭黄三乔是肯定请不来这两位大神的。但张易可以。

张易的国华医疗集团曾经也被这两位盯上过,等到对方报社发来消息,国华医疗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已经被这两人挖了个七七八八。就张易的角度来看,花个两三百万买这家报社的广告作为保护费简直是太赚了——那些新闻只要爆出来,他张易进去之后还能不能出来都不好说。

张易和这两个记者不打不相识,逢年过节除了让公关部门去送礼以外,张易还特意嘱咐下面的财务,每年给两人上供十几万元。而这一手段,也让这两位“老师”和张易的交情越来越火热了。

而这两位记者“老师”,最近也有些业务上的压力。

通过某些特殊描写技巧,把责任推到医生头上。然后制造一波大的社会震动,从而提升报社销量的玩法现在越来越难搞了。一方面,由于相关部门出台政策,勒令医院不得与医闹人员私了,从而导致很多和他们有长期合作的执业医闹无利可图,渐渐放弃了这一“谋生手段”。而另一方面,有关部门在严格执法和公信力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他们开始渐渐从骇人听闻的标题党和假新闻手里抢回了话语权。

正当两人正在琢磨,是不是应该离开报专门开个新媒体渠道的时候,张易派人上门,送来了这么一个大新闻。

公立医院的医生,用患者的隐私威胁对方入院治疗。然后院长还公器私用,从警方手里搞来了患者男朋友的审讯视频,公然大搞荡妇羞辱?两个记者简直兴奋的快脑溢血了,这种大新闻,那简直就是拿奖金的必备题目。和这种新闻一比,纸箱包子之类的简直弱爆了。

不过,宁远市的第四中心医院也不是那么好搞的对象。行业里公认,整个宋安省里恐怕都没有比第四中心医院更硬的骨头了。倒不是因为他们和上面的关系有多好,而是因为宋文的做派确实强硬到不像是个女人。

不谈判,不妥协,不赔钱。宋文的三不政策被整个宋安省跑医疗线的记者所熟知。第四中心医院成立几年来,最大的一次医闹搞到省领导过问。但宋文仍然是一句话就顶了回去——“我们的医生没有做错。”

但她也不是那种死横的类型。八年来,第四中心医院是出过医疗事故的。最严重的一次被鉴定为二级丙等。当时的神外主刀医生在术中因为内窥镜图像显示故障,误操作损伤了患者的脊柱神经。从而导致患者下肢肌力零级,并且临床判断无法恢复。宋文在得知自己的医生出了这种事故之后,主动去了卫健委申请医疗事故鉴定。并且向患者及其家属提出了一百六十万元的经济赔偿。而出了事故的医生,则被卫健委罚以禁止从业九个月的处罚。第四中心医院也挨了一记行政处分。

两位记者“老师”就此判断,宋文应该是只对医疗行业外的人比较横而已。而且这个人应该比较认死理,只要是自己的医生有问题,那处理起来绝对不会手软。她对卫健委的人会有足够的尊重,而且和也不会在他们面前表现的太过生猛。

然后,这两位记者“老师”就看到了黄三乔的工作证件。而且黄三乔还是张易直接介绍来和他们接头的。这一反应让两位记者“老师”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很了不得的“暗示”。恐怕宁远卫健委的领导也对第四中心医院有些意见了嘛!这不是让司机出面,来协助他们暗访了?

所以说,聪明人就是容易多想。而想得太多,自然就容易把自己推到坑里去。任这两位想破脑袋,恐怕也猜不到这一切都是黄三乔自作聪明搞出来的事情。而黄三乔这一手,不但从张易手里坑出来二十万,同时还把这两位记者“老师”也给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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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韩文平看着黄三乔满头的汗,就知道宋院长猜对了。这人并不是得了卫健委的示意,带着人来找麻烦的。说实话,黄三乔到底是不是卫健委工作人员都还不一定。

而做出了这种判断,韩文平接下来的处理就有底气多了。他先和柳平川低声说了两句自己的看法,然后让保安们一起后退,直接把这三人留在了院长会议室里。你们不是见不到正主不准备走么?那就留下来别走了,等会和警察同志们一起回去喝喝茶吧。

这下,两个记者“老师”可真是慌了。他们纷纷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打算表明身份,而韩文平则连看都懒得看。“我也不知道这个记者证到底应该长啥样。等警察来了再说!”

韩文平带着一帮人守在会议室门口,而这时候,周军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怎么个情况?”周军看上出门前刚刚在洗澡,被寒风一吹,脑袋上的头发根根竖立,仿佛刺猬一般。他顾不上整理自己的发型,拉着韩文平问道,“里面的人是个什么来头?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的?”

韩文平笑着拍了拍周军的肩膀,“你看看你这样子,怕什么?我刚刚诈了他们一下。不是卫健委的人,是两个记者领着一个帮闲的。”

周军稍微放松了一下,然后又紧张了起来,“记者?记者找孙立恩干什么?”

“你说呢?鬼鬼祟祟来采访,还冒充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肯定不是什么好路数。”韩文平一眼就看穿了对方不是什么好鸟。但他们究竟是什么来路,韩文平现在也拿不定主意——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这可能是一次医闹的前奏。对方也许是带着录音笔之类的东西来的。在孙立恩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录下了他的一些话之后,通过编辑粘贴,彻底扭曲一下小孙的意思。然后用这个来敲诈对方一笔。

不过,现在韩文平觉得事情可能有点蹊跷。带着记者来?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他们就打算把事情捅出去?

韩文平摩挲着自己的光头,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零五章 医患沟通

孙立恩把胡佳送到了车上,又安慰了自己的女朋友两句之后,看着出租车慢慢融入了车流中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医院走去。尽管周军告诉他不用来,但毕竟人家点名是冲着自己来的。大不了自己去查房看看病人情况,这样万一需要自己到院长办公室去的时候也比在宿舍里更方便些。

孙立恩长吁短叹的往医院走着,他感觉自己已经快把医院当成自习室了——以前在学院里准备考试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个跑法。除了一天三餐和睡觉以外,孙立恩基本上所有时间都在自习室里。一天考三本书,每一本都有五六百页厚,如果不抱着猝死的觉悟去复习,那挂科简直不要太容易。

医学院和其他学校以及专业不同,这些以“扒皮填草”为口头禅的老师们,没有一个会给学生划考试重点的。而他们的理由也非常强有力,“你们以后的病人会按照重点来生病不成?”

孙立恩在医学院这几年下来,最大的感受就是,这些教授们出题的时候,一定个个都在黑暗的房间里看着卷子狞笑,一边笑一边尖叫着,“老夫就是要考死那群小菜鸡呀!”而且他们身后,恐怕还会伸出蝙蝠的翅膀和黑色带尖的尾巴,并且在空中乱晃动几下,以表示自己心里的痛快。总而言之,出题刁钻,难度极大。

一边怀念着让人头凉的学校生涯,孙立恩一边往让令人猝死的单位走去。四十八小时里他就睡了四个小时,还有两个小时和女朋友一起吃饭。这时间作息简直比黑心工厂还过分,难怪现在实习医生不在“实习生每天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八小时”之列。要是实习期就按照八小时的时间表工作,等当了规培,他们绝对得被活活累死。

虽然现在还是很容易被累死,但至少医生们已经对这种经历有了丰富经验,就算真的要累到猝死了,至少死前也不会太紧张。

用悲伤而且根本笑不出来的笑话冲淡了一下心里的烦闷后,孙立恩快步走进了医院。换上白大褂,今天的第一站是picu。他打算去和住院已久的陈雯聊聊天。

躺在病床上的陈雯看上去瘦了一点,也不知道是因为住院太久伙食不好的原因,还是激素水平下降导致的库欣综合征表现消失。总之,以前七十公斤的小姑娘,现在看上去大概也就六十公斤出头的样子。虽然还不够瘦,但至少已经有了这个年纪小姑娘应该有的模样。

“怎么样,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感觉不舒服么?”孙立恩换上了防尘帽和鞋套,戴着口罩走了进来。拉了张椅子,坐在陈雯床边笑眯眯的问道。陈雯是见过孙立恩的,也知道他是自己的医生。于是露出了一个稍微有些困难的笑容,“别的都还好,就是躺了太久感觉有点腰疼。”

孙立恩看了看陈雯的状态栏,发现她头上多了个“肌肉疲劳”的状态。稍微琢磨一下,孙立恩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了原因。picu里的床都是硬板床,为的是出现紧急状况需要心肺复苏之类的时候,医生们可以直接上手,而不用花费宝贵的时间往患者身下垫硬垫。但这种比普通硬板床更硬一些的重症监护床,对陈雯来说简直太不舒服了。

她的体重比较大,这也导致陈雯的皮瓣厚度比较大。在结合上库欣综合征的特殊症状表现,这让她的肩部和臀部比一般人厚出不少。而两侧厚度差异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她躺在床上以后,腰部其实是悬空的。而对于小姑娘来说,躺个一两天还没什么,可她已经在picu里住了二十多天。长期腰部悬空的结果,就是出现肌肉疲劳了。

“你试试看这样。”孙立恩问护士姐姐要来了一个比较扁的枕头,帮忙放在了她的身下,并且小心的调整了一下位置,让枕头可以承托住陈雯的腰,“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舒服多了。”陈雯露出了一个笑脸,然后情绪又有些低落了下去。她沉默了一会后问道,“孙医生,我能好起来么?”

孙立恩笑了笑,对着陈雯点了点头,“会的。”陈雯的病情其实已经被控制了下来。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要在尽量不伤及自身的情况下杀灭尚未引起神经症状的包虫。她的病情在第四中心医院picu的关注下,基本不会再有进展。而且引发库欣综合征的虫囊也已经被穿刺摘除,不会再有复发。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按照柳教授的意见,我们已经在给她用阿苯达唑了。”负责照顾陈雯的picu医生和孙立恩打了个招呼,“孙医生对她的治疗方案还有什么调整的建议么?”

阿苯达唑是主流的广谱驱虫药,对很多寄生虫都有效果。虽然对脑包虫患者的普遍有效率不过20%,但仍然是难得的有效药物。在陈雯住院治疗期间,用上阿苯达唑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治疗手段。万一运气好了,碰上那不到20%的有效几率,柳平川也就不用担心怎么去设计手术方案了。

不过,看陈雯头上的状态栏就知道,柳平川的运气不太好,陈雯自己的运气也不是太好。脑包虫的状态仍然存在,而且字迹也没有褪色淡化的迹象——阿苯达唑应该是没有起效。

“柳教授的治疗意见,我哪儿有置喙的地方。”孙立恩笑着答道,他看了一眼床上的陈雯,忽然对picu医生低声道,“你们有没有镜子?”

“镜子?”picu的医生一愣,“有是有……不过……”

“借我用用。”孙立恩毫不客气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完全没管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医生是个主治——自己的上级医生。

picu的这位女医生有些困惑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拿出一个小小的化妆镜递给了孙立恩。

然后孙立恩就顺手把镜子交给了陈雯。

“医院里倒是没什么机会让你去照镜子。”他笑眯眯对着陈雯道,“不过我想,你大概会想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岁数的小姑娘,已经懵懵懂懂的开始对美丑有了概念,甚至可以说是执念。陈雯要是不在意外表,也不会自己偷着买减肥药来吃。她接过了孙立恩手里的化妆镜,然后看了一眼里面自己的样子,顿时没了动作。

“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孙立恩笑眯眯解释道,“等随着治疗继续到我们可以撤掉激素的时候,你会瘦的更明显——不,是恢复成原本应该有的样子。”

陈雯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忽然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笑。哭的非常痛快,却笑的极其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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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被picu的医生拎着后脖领,勒令离开了监护室——勒令的同时,女医生顺便还狠狠的瞪了他两眼。陈雯这一哭可了不得,仿佛在养鸡场里突然敲了一阵鞭炮声音似的,引得周围的小朋友们不由分说都跟着哭了起来。原本还算安静的picu顿时就变成了第一天开学的幼儿园小班。听到动静的医生护士们纷纷放下手上不太重要的工作,然后还得一个个去安抚这些小朋友。在这个本来就忙的要死的晚上,突然又多了这么多工作量,picu没把孙立恩乱棍打出去,就已经算的上是素质极高而且颇有爱心了。

孙立恩一脸不好意思的走出了picu大厅,正准备下楼去看看icu里的杨建强,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我家孩子被车撞了七个小时,你们为什么不让他住院?!”一个尖锐的女声在楼道里响了起来,声音极为刺耳。

“你孩子的外伤都已经结痂了,头部ct也做过了,什么问题都没有。”钱红军主任不知为何蹲坐在楼道里,一手端着羊肉粉丝汤,一手捏着烧饼正在往嘴里放。他一边吃着,一边对那个穿着相当华丽的女人喊道,“没有收入住院的指征,我们儿科肯定是没法收的。”

现在时间已经快到了晚上十点,钱主任还在吃不知道是晚饭还是午饭的羊肉粉丝汤,说话的语气自然稍微冲了点。而孙立恩却觉得,自己有必要上去给钱主任帮个忙——钱红军坐在台阶上看不太清楚,但孙立恩却看得明明白白——那个女人看双手抱胸,但手机却被她夹在了臂弯处,而且还正在录像。一边吵架一边偷偷录像,而且还录着医生在楼道里吃饭的场景,这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事。

“钱主任。”孙立恩凑过去向钱红军打了个招呼,然后对那个女人问道,“您有什么事情么?”

“你们医院怎么搞的?”钱红军软硬不吃的态度让正在偷拍的女人似乎也有点头疼,眼见孙立恩凑了过来,她仿佛是找到了出气口似的,不由分说朝着孙立恩发起了脾气。“我家孩子下午两点被车撞了,车撞了诶!我吓得半死,赶紧带他到医院来看病。结果呢?急诊的让我们把孩子送到儿科神外来做ct,神经外科做完ct后说不能住院。再去找急诊,急诊转过头来也不让住院,踢皮球啊?互相推诿啊?我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了!”她恼怒道,“你们今天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就上网曝光!”

孙立恩挑了挑眉毛,心平气和道,“您先别着急,能让我看看孩子么?”他看了看女人的身旁,一个人都没有。

“在外面呢。”女人一指楼道外,然后就继续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孙立恩莫名其妙的走出了楼道,然后在靠近厕所的垃圾桶旁边,看到了一个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的小男孩。

“王天勇,男,2岁,软组织挫伤,头皮撕裂45mm,疲倦。”状态栏提示了三个状态。

“这就是您的孩子吧?”孙立恩重新回到楼梯间,把王天勇的妈妈叫了出来。确认过就是这个孩子后,孙立恩问道,“他有表现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么?比如说头疼,走不稳,或者恶心想吐?”

王天勇的妈妈摇了摇头,然后用很强硬的态度道,“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先让我我家孩子住院!”

“没有这些症状的话,我们是没办法把他收入住院的。”孙立恩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且孩子这么小,住院的话没有家长陪同,对心理也可能会有创伤影响。您还是把孩子带回去吧,要是真有什么不舒服在来医院也不迟。”他看的很清楚,这孩子没什么严重的伤势,估计回家之后就再也不用来医院了。

“绝对不行!”王天勇的妈妈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让那个肇事司机多赔钱!”

孙立恩有些发蒙,他很快重新镇定了下来劝道,“钱财身外之物,让这么小的孩子住院,爸爸妈妈要工作不能陪,那孩子多遭罪啊?”

王天勇的妈妈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她很快又转变了态度,“那就给我家孩子重新处理伤口!用最好的药,上最贵的器械!”

“他的伤口都结痂了。”孙立恩特意强调了“结痂”这个词。“现在刚刚结痂,如果要处理,那就得把孩子的伤口重新撕开然后再消毒。”他继续劝着,“我看了看伤口,周围已经有消毒处理的痕迹了。而且这个伤口也不算很长,连缝合都不用。别看小孩子个头小,但是对于这种外伤,很快就能长好的。重新撕开伤口,那和硬生生扯破皮肉没什么区别。真的没必要呀。”

“我不管。”王天勇的妈妈冷哼了一声,然后质问道,“你是不是收了肇事司机的钱了?怎么处处替他说话?我们现在才是受害者!”她似乎看到了孙立恩挂在胸口上的“急诊科”工作牌,顿时激动了起来,“就你了,快去给我家孩子重新做消毒缝合!多开些药!不然我就去投诉你!”

装在孙立恩口袋里的手机屏幕静静的亮着,清晰的录下了这场不太寻常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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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黑钱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上次赵梦黎的事情已经给孙立恩提了一个醒——有证据,才好保护自己。当时如果他能有个录音设备,录下赵梦黎完全不配合治疗并且执意要等第二天再开始治疗的对话内容,那之后面对那群举牌子的医闹,宋院长也许就没必要动用警局提供的录像了——万一那一天,赵梦黎的男朋友没有采取过激手段,这个局面还真不好处理。

孙立恩并非王天勇的首诊医生,对方也并没有被转诊到自己手上——更何况两人谈话的地方是儿科的走廊,并非诊室。这里有一些监控摄像头,但并没有录音功能。如果不自己搞个录音,那就真的没证据了。

“我们收治患者入院,是需要相应指征的。尤其是儿科住院就更要看这些指征,毕竟我们的病床有限。那些为数不多的病床是要提供给那些情况更危急的孩子。”孙立恩强调了一下“危急”两个字,然后提出了一个仔细考虑过的问题,“您也知道,您的孩子其实就是些擦伤吧?”

“擦伤怎么了?擦伤不是伤啊?”王天勇的妈妈直接一脚踩进了孙立恩的陷阱里,“让你给我孩子缝针你就缝,哪儿来这么多话?”

“我不能给您的孩子做其他治疗,缝合已经结痂的伤口是明显的过度医疗,而且对小朋友没有任何好处。”孙立恩硬邦邦的拒绝了王天勇妈妈的要求,“你如果是为了孩子好,那就赶紧把他带回家休息吧——这孩子被车撞了却没有什么重伤,原本是个好事,让你这么一折腾,看看给孩子累成什么样了?”

“我要去投诉你!你什么态度,啊?!”王天勇妈妈原本以为孙立恩肯定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没想到这个年轻医生居然敢还嘴。她气势汹汹的从凳子上拽起了自己的孩子,完全不管睡的迷迷糊糊的小家伙被吓的开始发抖,更不管自己的嘴巴就凑在孩子耳朵旁边,她朝着孙立恩,用最大的音量喊道,“我要投诉你!等着被炒鱿鱼吧!”

孙立恩看着这个女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走向电梯,有些无奈的挑了挑眉毛。然后做到了钱红军主任身边,笑着问道,“钱主任,你这现在吃的是哪一顿饭啊?”

“让老王帮忙订的外卖,应该算午饭?反正这是今天第二顿。”钱主任梗着脖子咽下去一口烧饼后叹了口气,“这玩意到底有什么好吃的?饼嚼在嘴里和纸盒子似的。”

心内科主任王建培一向以爱吃羊肉粉丝汤而出名,而作为老朋友,钱红军找王建培定外卖的唯一结果,就是得到一份羊肉粉丝汤——据说王主任现在是门口那家遵义羊肉粉丝汤店的高级客户,享受电话订餐和月结的服务。

“这个饼其实热着吃还不错。”孙立恩看着钱红军手里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羊肉汤,以及上面飘着的白色羊油块,忽然觉得有点心酸。“钱主任,这羊肉汤您没热一热再喝?油都凝住了。”

“没事没事。”钱红军笑眯眯的摆了摆手,“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没那么多讲究。”

钱红军的饭吃的很快,从孙立恩过来解围,到王天勇的妈妈怒气冲冲离开现场,前后不过三五分钟的功夫。而钱红军已经基本结束了战斗,正在喝最后两口汤。

“今天的事情,我一会去和院办和投诉科那边说一声。”钱红军吃完了饭,小心翼翼的收起了一次性餐具,并且把它们包严实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朝着孙立恩说道,“投诉的事情我给你担着,放心吧,不会把你扯进来的。”

孙立恩笑眯眯的拿出了手机,向钱红军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录音结果。“放心吧,刚才我录了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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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正在得意自己的小聪明,而院长办公室里,警察老吴正在带队查验会议室里三人的身份以及工作证件。

老吴是个老基层了,干了快三十年的一线警察,老吴的“感觉”一项被宁远警察系统当做是了不起的天赋。老吴要是对某个路上行人起了疑心,那只要肯下力气盘查,绝对会有很令人震惊的发现。

而现在,老吴同志对黄三乔起了疑心,而且老吴真的觉着,面前的黄三乔很可疑。

“身份证。”拿过了黄三乔的工作证后,老吴顿时心里就稳当了不少。工作证上的钢印实际上是印刷上去的阴影,而且工作证本身也比正规的工作证更软——最重要的是,这张工作证上的字体和政府部门工作证上的字体完全不符。这是绝对是一张假证,而且还是假的过分的那种。

“没……没带。”黄三乔结结巴巴的回答道,眼神游离,不敢和老吴对视。

老吴眼睛一亮,“没带?报身份证号码也行!”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警务通,开始输入黄三乔报出的号码。

“这是你?”老吴看着警务通上出现的照片,气极反笑。“你长的这么帅?而且还是个00后?”

黄三乔脑袋上全是汗,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说实话!”老吴突然一声暴喝,吓得黄三乔浑身一抖。

新的号码从黄三乔嘴里冒了出来,而老吴则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以前被公安机关处理过没有?”

“处理过。”黄三乔知道今天自己算是踢到铁板了。他惨然道,“抢劫。”

老吴身边的几个警察看了看警务通上的屏幕,然后不动声色的站在了黄三乔身旁。“恐怕不止吧?”老吴的眼睛肿忽然闪出一道精光,而那几名警察也一拥而上,直接把黄三乔按在了地上。

“黄三乔,知道为什么要抓你吗?”看着同事们给黄三乔扣上了手铐,老吴笑眯眯的对着一脸惊恐的黄三乔问道,“你知道自己是网上追逃人员么?”

黄三乔因为涉嫌一宗两年前的故意伤害案件,被当地警方列为网上追逃人员。而另外一边,两个记者已经被面前的场景吓住了——张易派来和自己对接的人居然是逃犯?两人早就没有了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想法。他们暗自下定决心,只要能平安离开宁远,一定要把张易以前的那点破事儿全都翻出来,然后再拿上一大笔国华医疗集团的采访赞助费,方可平息心头怒意。

当然,这两个记者的身份没有问题。记者证也是真实的。在被警方教育过“采访不可以扰乱公共秩序”后,两人在警方的“护送”下,准备离开宁远第四中心医院。而黄三乔,则被戴上了手铐。为了防止一般患者看到明晃晃的手铐从而产生不良影响,老吴很贴心的把黄三乔的外套脱了下来,罩在他手上做个遮掩。而黄三乔的身边,则有两名警察全程陪同,以防这小子突然暴起逃窜。

一行九人路过急诊大厅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稍远处一个女人的大喊大叫,“我要投诉你们急诊科的那个孙立恩!”

两个记者对视一眼,悄悄的放慢了脚步。

“我家孩子被车撞了!都七个小时过去了,你们就只会踢皮球!”王天勇的妈妈抱着孩子,在大厅里喊着,“从急诊踢皮球踢到儿科,又从儿科踢皮球踢到急诊!你们除了推诿,还会干什么?我看病不花钱啊?我们不是病人啊?!”

抢救室的电磁大门紧闭,没有去院长办公室门口的保安们聚集在门口,防止这个抱着孩子的人往抢救室里闯。而另一边,首诊了孩子的曹严华医生一脸无奈的劝着。

“什么叫不用治了?啊?!”曹严华估计是说了一句有些歧义的话,引来了王天勇妈妈的强力反扑,“这么小的孩子,被车撞了!车撞了你懂不懂?!不住院,不缝针,连个消炎水都不给打!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

王天勇被妈妈吓的又哭了起来,两岁大点的孩子,大晚上的不睡觉本来就爱哭。自己老妈化身河东狮,对着医生破口大骂,而嘴巴又正好贴在孩子耳朵旁边。那动静还能小?于是孩子哭闹不止,而曹严华连解释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老吴是个热心肠,自己这边的事情基本完成了。那让其他没什么任务的同事去看看情况也无妨。至于那两个记者,老吴准备带着他们离开现场再说。却没想到他们两个异口同声道,“我是记者,让我们过去看看!”

这两个记者的声音不小,顿时引起了王天勇妈妈的注意。她顿时兴奋了起来,抱着孩子就往记者身边凑,一边跑一边喊着,“记者啊,你们给评评理!”

现场再次混乱了起来。

曹严华医生捂着脸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的夜班工作会比平常忙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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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的小会议室,成了王天勇妈妈的个人记者发布会。

“我们是做生意的,孩子下午的时候一个人正在外面玩。”王天勇妈妈朝着记者告起了状,“结果,一辆小轿车倒车的时候没长眼睛,把我们孩子给撞了!”

“您说要投诉孙立恩医生又是怎么回事呢?”记者忍不住了,他打断了王天勇妈妈的发言。

王天勇妈妈顿时不满意了,“事情总要有个先后,我不把事情说清楚,怎么和你们讲后面的事情?你们是不是记者啊?是不是收了肇事司机的黑钱了啊?”

被反问的记者悄悄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听起了控诉。

“然后那个司机就把我们孩子,和孩子他奶奶带到了医院。放下五千块钱就跑了!”王天勇妈妈继续控诉道,“老太太什么都不懂的,就被医生骗了。说是孩子没什么外伤,要去九楼儿科神经外科做个什么检查。带着孩子做了检查之后,又不让孩子住院!”

“为什么不让孩子住院呢?”记者顺着王天勇妈妈的话头问了下去。

然后又招来了一阵更激烈的不满。“我怎么知道嘛?我当时又不在医院!”

“当时你在什么地方?”记者眨了眨眼睛,然后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我在外地呀!”王天勇妈妈答道,“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这些无良医生就哄着老太太要带孩子出院!要不是我及时赶到,那就被他们骗了!”

两个记者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继续追问道,“他们都骗了你什么呢?”

“骗我孩子没事啊!”王天勇妈妈理直气壮道,“被车撞了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他们一定是受了那个司机的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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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奇特状态(第一更)

给这些记者提供采访空间,是院办的工作内容之一。而院办的工作人员在提供采访场地的时候,自然也会防着这些没什么好名声的记者们断章取义。除了两名正在做采访记录的记者以外,现场至少还有八台手机从各个不同角度对现场进行拍摄。不怕你采访,更不怕你们胡来。采访可以,但要保证报道内容符合事实,不能有臆造成分。这是采访的底线。

只不过院办的人们听着听着,逐渐开始觉得有些尴尬——他们这么严阵以待的等着录下采访现场,却没想到,整个采访基本就是在胡来。王天勇妈妈基本除了胡说乱扯再也说不出其他的,就连那两位记者都显得兴趣寥寥,最后干脆一起合上了笔记本。

“您说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很公式化的表达了一下结束采访的意愿后,两人一起站起了身来准备离开会议室。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报道的价值,别说搞事情了,就连登报的资格都欠奉——现在的读者又不是傻子,节奏哪里有那么好带?光“轻微擦伤却硬在医院里泡了七个小时,还一定要医生把孩子的伤口撕开重新治疗”就能让那些想搞事情的人偃旗息鼓。这从情理上甚至从常理上都说不通。读者肯定能看得出来,这个女人要求治疗是别有用心的。而一个母亲,带着被车撞了的孩子,在得知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之后不光不开心,反而还要继续折腾,这个操作肯定会直接让舆论站在医生这一面。

对跑医疗线的记者来说,让医生获得更大范围的同情和谅解,自然会导致以后的稿子越来越不好写。越来越难往里面塞自己的私货。砸自己的饭碗?记者们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情他们肯定不会做的。

众人慢慢散去,留下了一脸茫然的王天勇妈妈。而孙立恩则被韩主任和柳平川叫到了院长会议室里,三堂会审。

“说说看吧。”韩主任坐在座位上,摩挲了一下头上针一样的短发。“你小子最近得罪人了?”

孙立恩苦笑着说了说自己的猜测,“我也不知道具体得罪了哪一位,反正……感觉他们似乎都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听着孙立恩列出的“得罪”列表,韩主任有些无语的揉起了自己的太阳穴。民营医疗、田园女权、甚至还有吸毒人员。这三种人风格不同,但搞事情的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厉害。说实话,要不是因为知道事情的前后原委,明白这些事情都不能算是孙立恩自己招来的麻烦。韩文平真的打算先把面前这个小规培狠狠骂上一顿——是平时的工作不够忙,还是病例太少不够写?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时间瞎搞?

可是孙立恩嘛……韩主任还记着这小子那几乎算得上是癫狂的一周。最后把自己整到隔离病房观察了三天才放出来。这种有冲劲,有胆量,还有些血性的年轻医生越来越少见了。而且他们也不太会给自己找麻烦。韩主任叹了口气,连骂孙立恩两句的兴致都没有了。

“今天的事情,你别太在意。”出于保护年轻医生的心态,韩文平又叮嘱了一句。其实平常在医院里,遇到这样的事情基本都是他韩文平出面解决。毕竟有曾经的人脉关系和精力,韩文平大概是整个医院里最适合处理这种事情的人选——第四中心医院没有仿效其他医院,在保卫科里留出一两个适合本地“有威望势力”的人的职位,也就在于此了。招来了一个很有能力而且也能死心塌地干活的药剂科主任,同时还剩下了好几个根本无法摆脱的“冗余”人事职位。宋院长这一手也确实玩的漂亮。

“我其实已经挺习惯的了。”孙立恩苦笑着答道。不得不说,状态栏这个金手指似乎也是一柄双刃剑。在给他提供了大量帮助的同时,也给孙立恩带来了许许多多的麻烦。很多患者如果没有状态栏,也许会耽误病情,错误诊断,甚至可能会因为病情进展死亡。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生死并不会对孙立恩产生直接的影响。甚至连责任都不会多出一丝一毫。

如果不想要惹麻烦的话,装作看不见状态栏不就好了?

不去管那些状态栏的话,一切就可以继续顺风顺水,毫无烦恼的继续下去了。

孙立恩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虽然利弊轻重他都权衡的很清楚,但人命和麻烦相比,果然还是人命更重要一点。

要不最近还是去找个寺庙拜一拜?不知道和尚道士或者牧师之类的能不能解决一点自己的麻烦。孙立恩和韩文平又不咸不淡的聊了两句,跟柳平川确认了一下今天晚上自己不用值班后,晃悠出了房间。杨建强那边他已经去看过了,并且一脸为难的给杨建强出了几个追求姑娘的主意——身为被追的那个,孙立恩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特别行之有效的方法,只能建议杨建强积极配合治疗,这样早日恢复健康出院后,约上早就是杨夫人的吕静安出去玩一玩。“去人不太多的地方玩一玩就行了,还有啊,千万别去什么宠物咖啡厅。”孙立恩非常认真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最后一个需要去探望的人是李丽芬。不过看着她在梦乡中睡的颇为安心的样子,孙立恩就没再去打扰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梦里,重新见到老民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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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里凉……再待下去要猝死了。”孙立恩步履急促的走过急救大厅,准备钻进风雪之中赶紧回家休息。年底的宁远又下起了大雪,不出意料的话明天早上又要挂个应急机制出来。现在再不回去睡觉,明天可能就得猝死在抢救室里了。

推开大门,孙立恩忽然看到了一个有些胖的男人正在往急救大厅里走着。他捂着自己的肩膀,看上去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吴戈,男,27岁,右臂大力水手征。”孙立恩的眼前显现出了一串非常惹眼的状态栏。

第一百零八章 肱二头肌(第二更)

大力水手?就是喜欢吃菠菜罐头的那位?孙立恩被眼前的状态栏吓了一跳。这大力水手征又是个什么鬼东西?吃了菠菜之后,肌肉会变成巨大的正方形?还是说,被挑衅之后就会着急到处去找菠菜吃?

孙立恩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也就是小时候看过几集大力水手的动画片而已。要不是那个名为卜派的水手吃完菠菜之后实在是太过变化多端,他可能早就忘了这个奇怪而且古怪的家伙具体长啥样。

至于“大力水手征”这种东西,医学院肯定是从来没教过的。否则孙立恩就不用在这里好奇对方究竟有什么问题了。看对方痛苦的表情,以及被使劲按住的右臂和肩膀,孙立恩估计,这大概是某种特殊的肌肉或者骨骼损伤症状。

不行,太好奇了。孙立恩在意识到自己好奇之前,就扭头重新钻进了抢救大厅,并且对导医台的小护士问道,“有轮椅么?”

等孙立恩找来轮椅,吴戈正好在收费窗口挂完号。虽然疼的很厉害,但他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因此被导医台的护士们分类成了三类病人——挂号之类的事情只能自己去做。不过比起更稳定的四类病人,他的排号会被提前不少。

“坐吧。”孙立恩推着轮椅朝着吴戈笑了笑。然后指着自己胸口挂着的工作证,“放心吧,我是医生。”

“医生?”吴戈看了一眼孙立恩,有些困惑道,“现在医生连志愿者的工作都要做了?”

孙立恩笑着让他坐在了轮椅上,绝口不提自己的好奇,反而劝道,“你肩膀受伤了是吧?走路的时候可能会牵扯到肩膀,所以坐轮椅会好一点。”

吴戈将信将疑的坐了下来。倒不是怀疑孙立恩可能是什么医托骗子,不过医生会这么热心肠?他开始担心起了自己,自己得的该不会是什么非常罕见而且严重的病吧?网上不是有段子说,当医生过来对自己表现的特别感兴趣,而且还细细询问过程的时候……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自己刚进医院挂完号,就有医生凑了上来,应该不是因为疾病关系吧?他们不是连个检查都还没做呢?

吴戈继续的脑子一团乱,完全想不出一个有逻辑的解释。他懵懵擦擦的坐上了轮椅,然后被孙立恩慢慢推进了正在叫号的第二诊室。

“孙医生,你不是下班了么?”骨科今天坐镇急诊轮班的医生,是副主任级医师林天顺。身为郑国有的学生,他对孙立恩的态度那叫一个温和客气。眼见孙立恩推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林天顺连忙朝着孙立恩打了个招呼。不过脸上虽然客气,但林天顺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平时遇到有些麻烦的患者,他们都会把人转交给孙立恩的第九诊室。如今孙立恩推着轮椅送了个人来……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孙立恩当然不是来找麻烦的,实际上他是来看热闹的。在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后,吴戈小心翼翼的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短袖t恤,以及自己一直被捂住的右臂。

“这就是大力水手综合征了。”看到吴戈的右臂后,林天顺朝着孙立恩指了指介绍道,“这个综合征的名字据说还是美国医生起的,是不是很贴切?”

吴戈的右臂肱二头肌仿佛吃了菠菜后的卜派一样高高耸起,看上去就很不寻常的样子。和正常的左臂比较一下,右臂肱二头肌的直径大约是左臂的15到2倍左右。完全不像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样子——他的手臂是垂直放下的,肱二头肌不应该有收缩膨胀的迹象才对。

“当初命名这个症状名字的人,一定很喜欢看电视。”孙立恩摊了摊手。这个现象的确很新奇,他甚至在征得了吴戈同意后,拿手机拍了两张他胳膊的照片。

“大力水手综合征是一种很明确的体表异常。”林天顺继续介绍道,随后对吴戈道,“我会握住你的右手,请你尽量抬起右手,试着抵抗我对你手臂的力量。”

吴戈呲牙咧嘴的照做了,林天顺用的力气不算大,而在这个过程中,吴戈本就隆起胳膊变得更加粗壮了一些。

“恩,确实是大力水手综合征。”林天顺放下了吴戈的手,“这是肱二头肌肌腱断裂的表现。因为失去了固定,弹性很好的肌肉就蜷缩了起来,所以才造成了这种现象。”他看着吴戈道,“治疗的话需要依靠手术。把断裂的肌腱重新缝合回去才行。”

一听说要手术,吴戈的脸上顿时变了色。他迟疑了很久后才继续问道,“一定要手术?”

“是的。”林天顺点了点头,“肌腱就像是橡皮筋一样,普通的橡皮筋断裂了之后,要再接回去是很难的事情。通过手术,我们能把肌腱重新连接在一起,但是肌腱能不能长好,能长到什么地步,这就要看你的个人体质了。”丑话说在前面,是每一个医生的习惯。

孙立恩忽然插嘴道,“我刚才看你不光是捂着手臂,而且还捂着自己的肩膀。你的肩膀也受伤了?”

“反正都在疼……”吴戈叹了口气。“我最近正在努力减肥,听朋友说游泳的效果很不错,我就去办了张恒温游泳池的卡。结果没想到这才游了几个月,就把自己的肩膀搞成这样……”

林天顺看着吴戈有些胖的身材,顺口问道,“游泳减肥很难的吧?”

“是挺难的。”吴戈哭丧着脸答道,“我五个月才瘦了五十斤。”

“牛逼。”林医生情不自禁的赞叹了一句,然后咳嗽了两声继续问道,“肩膀疼是出现在胳膊这样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吴戈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肌肉拉伤之类的问题,贴了好多膏药也不见好。今天做器械运动的时候,胳膊突然猛的一软,然后还传出了奇怪的声音……后来就这样了。”

“可能还有肩袖撕裂。”林医生叹了口气,“肱二头肌腱长头腱存在于肩袖间隙和结节间沟内,如果是长头腱断了,搞不好肩袖也会有严重损伤。我先把你收入骨科住院,明天让住院部给你排个核磁共振看看情况。”

“不手术行不行?”吴戈问出了很多患者都会问的问题,“我工作很忙的……”

“那肯定不行啊。”林天顺认真道,“肌腱断裂不赶紧修复的话,断裂的肌腱可能会脂肪化并且回缩。往后拖的话,很可能肌腱长度不够。要么你这辈子这条胳膊就废了,要么医生硬把肌腱拉长给你接上,然后你的胳膊就得一直蜷缩着。”

孙立恩看着满头大汗的吴戈,有些同情的拍了拍他健康的左肩。“减肥当然是件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啊。”

第一百零九章 造势行动(1)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零九章造势行动减肥的人很多,但对美的强烈需求经常让人们干出一些蠢事。有的摩登女性把自己饿到饥饿性酮症的地步,而有的人则把自己操练到肱二头肌长头键近端完全断裂。总而言之,人类图方便求快捷而不择手段的性格,在这种时候显露无疑。只要能瘦的又快又方便,他们基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孙立恩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随后陪着吴戈办好了住院手续,等他进入病房住下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

睡觉睡觉,再不睡觉明天真的要猝死了。孙立恩匆匆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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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更新还没写完呢。”被孙立恩尊称一声“罗哥”的影像科医生罗三观在自己的房间里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手机开着免提平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拒绝了好兄弟“今晚开黑一起吃鸡”的游戏建议,皱着眉头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他看着屏幕里的帖子,渐渐觉得,自己当初把孙立恩的事情写出来,可能是个错误。

孙立恩这小子干出来的事情太多太杂了。更重要的是,一个普通医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干了这么多事情……就连留香园的官方微博都特意问了一句,“真的不要紧么?感觉小孙医生快猝死了啊。”

罗三观捂着脸郁闷了好久,又不是我故意安排的!我哪儿能猜得到他孙立恩是个人形柯南啊?每天都在认真完成工作的规培医生很少见了啊!而且还很少出错!这样的规培医生……这样的规培医生……

罗三观陷入了沉思中。

说起来,规培医生有不出错的么?

他开始重新检视自己以前写下的帖子。从自己角度看到的孙立恩,以及从其他护士那里收集到的“孙医生小故事”出发,对孙立恩过去接近一个月的活动进行了重新检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已经到凌晨三点了。罗三观看完了所有的记录,然后更加困惑了起来。

哪里会有努力干活而且还从不出错的规培医生?不,哪有正常工作但是什么错都不犯的医生?医生也是人,只要是人,在工作中就一定会出现一些纰漏。而孙立恩这一个月里的表现实在是太突出了,只要是他作出的诊断,就没有一个出错的。更可怕的是,他要求的影像检查跑出来之后几乎都是某种疾病的诊断金标准。

一击命中,而且次次都准?罗三观的背后开始渗出了几滴冷汗。如果孙立恩是个有几十年工作经验的老专家,而且诊断的都是些常见疾病的话,做成这样也不算难。可一连串的罕见病下,还能保持如此精准的命中能力,这就更让人困惑了。

而发现了孙立恩特点的人,不止罗三观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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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安排好了。”凌晨五点,小林丰从自己的卧室里出来,穿着一身睡袍,听取着秘书的汇报。每天凌晨五点开始工作,这是小林丰从三十岁起就给自己订下的时间表。三十多年来,从未有过任何改变。“关于孙医生的新闻,会在今天开始逐步放出。我们预计大概在一周后,会达到理想的效果。”

小林丰沉吟片刻后忽然问道,“安排的媒体,不要选那些特别有话语权的。”

秘书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然后问道,“国际媒体的关注可以延后,让外围的华文媒体首先抛出话题的话,效果确实更好。”

“不要选那些八卦小报。要正规媒体,不过发行量不大的那种。”小林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的效果不是挖掘他的身世八卦,而是要让他有些神秘色彩。”

“您是说……”秘书琢磨了一会后低声问道,“要给孙医生造势?”

小林丰坐在沙发里,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喜欢造势这个词。太刻意,而且太像是在作假。”

秘书没有说话,他知道小林丰肯定还有其他的话要说。

“你在公司里供职几十年了。”小林丰看着自己的秘书,饶有兴致的问道,“几十年中,国内和中国,甚至欧美的医生你都接触过很多。可是,你见过孙立恩这样的医生么?”

“从收集到的情报和检查结果来看,这样的医生确实前所未见。”秘书静静的回答道,“不过会长,这仍然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小林丰哈哈笑了起来,“杉本君,这当然是巧合!”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就是运势啊杉本!是我武田的运势,是小林一族的运势!”

秘书杉本静静的站在一旁,听着小林丰的大喊大叫。

“艾伦已经转变了立场,站在了同意收购的一方。”小林丰挥了两下手之后,稍微平静了一点。“但是艾伦这样的人,是没有忠诚度可言的。他不值得我们完全信任,而他也不会一直和我们站在同一立场上。这是一个隐患,一个巨大的隐患。”

“所以您选择为孙医生扬名,而且一开始会选择比较神秘的角度来渲染这个人。”杉本顺着小林丰的思路说了下去,“但是我不明白,这样不是会更容易引起艾伦先生的怀疑和不信任么?”

“如果放任不管,艾伦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小林丰重新坐了回去,拿起一杯咖啡轻轻喝了一口,“杉本,你知道陆自的人会怎么处理不定时爆炸物么?”

“他们会主动引爆爆炸物。”不等秘书回答,小林丰就自己说出了答案。“在确保安全以及爆炸范围可控的情况下主动引爆爆炸物,这样才能将损伤降低到最小程度。”

秘书叹了口气,“所以,您打算用孙医生来引爆这个炸弹?恕我直言,会长。炸弹爆炸的时候,同时也可能把用来引爆炸弹的孙医生炸的粉身碎骨。”

“我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医生的死活?”小林丰笑了起来,“更何况,你怎么知道被炸碎的一定是孙立恩?”

杉本并不打算和小林丰争论究竟谁会被炸碎,他只是提醒道,“阿薰和他的夫人都是孙医生救下来的。而且阿薰目前还在中国接受治疗。如果孙医生有麻烦的话,阿薰可能会很为难的。”

小林丰陷入了沉默中。看得出来,对于自己的儿子,他很明显有些歉意。但这些歉意,并不足以成为阻挡他实行自己计划的理由。“阿薰的事情不用去担心。武田的未来,比他的个人感受更重要。他会理解的。”

如果不理解,那就不理解去吧。后半句话,小林丰没有说出来。固执和不听劝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儿子能够重新回到家中,这让小林丰很欣慰,但欣慰不能给公司带来进步,对他来说,武田比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更重要——哪怕是与自己的家人相比也是如此。

“明白了。”杉木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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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闻要放到二版上去?”国内某二线门户网站新闻编辑部中,经济新闻的值班责任编辑看着屏幕中的指示,一头雾水。平时高高在上,完全不屑于和经济新闻部打交道的大客户部忽然来了联系。而且是一口气十几条信息的流量轰炸。目的则是将一篇大客户部指定了内容的文章,放到经济新闻板块的二版上,并且最少保持48小时不间断。

平时,主编或者副主编也会偶尔提出一些这样的要求。有这种需求的“定制新闻”一般都是各个公司投送的付费软文。但大客户部提出这样的要求,还真是第一次。

值班责编正打算问问细节,工作聊天群组上忽然又传来了广告部的要求。部门不同,内容和要求却完全一致——将一篇特定的定制新闻稿放在二版。

大客户部,广告部,这些油水部门今天是吃错药了?责编挠了挠头,不过还是按照要求把软文发了出去,毕竟人家是赚钱的主力,是真正的财神爷。拿人手短,服从一下需求倒也无妨。

软文发出去了,和软文同时上线的,还有武田制药重金购买的全版广告——周秀芳的生平经历,以及武田制药决定捐献价值两亿美金的设备,决定在宁远投资建设一座以周秀芳命名的大型综合诊断中心,并且建造两座铜像以纪念这位老人的“公益广告”。

至于那篇软文,则以一个“武田制药工作人员”的视角,详细描述了一番周秀芳从入院到离世的故事。里面隐去了一些人物信息和关系。但是用比较重的笔墨,描写了一名敏锐发觉周秀芳病情异样,并且被周秀芳提点后,又准确诊断出一名罕见中毒患者病情的规培医生。

整篇软文看下来,这位“某规培医生”虽然出现场面不多,但都在非常重要的节点上。写这篇软文的文案水平绝对不低,寥寥数笔,一个年轻有担当,而且还很有水平能力的年轻医生跃然纸上。让人印象颇为深刻。

武田的造势计划,正式开始。

第一百一十章 造势行动(2)

造势行动的启动,一般是要做到润物于无声中的。在人们注意到行动之前,就通过温和并且不易被发现的手段,把需要传播的内容植入于人们的脑海中。最好的结果,就是让被影响的人们执着的认为,这些想法都是他们自己形成的。并且也乐于向其他人传播“自己的”想法,

但武田明显没有考虑使用这种最有效,同时也最耗时的方法。稳妥的造势行动主要效果还是在于保护被造势主角,而对于武田来说,能够达到目标即可。孙立恩会不会因为这样的造势而惹上麻烦,并不是武田关注的重点。

但令武田制药宣传部始料未及的是,孙立恩话题热度的上升节点,却比他们的软文早了足足五个小时。

留香园的论坛从昨天凌晨开始就炸了。不是无法访问的那种炸,而是热度极高的炸。自从罗三观发出了孙立恩的故事以后,论坛里的访问热度就一直呈快速上涨的趋势。而昨天晚上,这个帖子突然引来了极大数量的关注。

罗三观昨天一反常态的没有写更新,而是提出了一个很直接的问题“你们有没有觉得,孙立恩的职业素养强到有些不像话?”

“罗主任终于疯了。”回帖迅速组成了复读机,整整齐齐盖了几十层楼。帖子虽然发表在影像诊断板块,但因为写的是急诊内科的故事,所以引来的读者五花八门。从急诊科到康复科,甚至还有些药剂科的医生每天等着催更。见到罗三观发言之后,大家只当他终于因为不得志而终于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了。出于同情,也同时因为担心以后没有更新可看,这群复读机开始盖楼慰问起了罗三观。

“我还没疯呢。再强调一遍,孙医生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物,我写的内容句句属实,没有一句是编造的。”罗三观对于大家的关心并不领情,甚至表现出了一丝不爽。“你们这群人,就想着找个机会把我批判一番,幼稚!”

“真正的粉丝……”这条评论被同样追更的版主直接给删了。

“说起来,我其实也可以理解你们对这件事情抗拒和不信任的原因。”罗三观看着帖子里众人的队形,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毕竟孙立恩这样的医生,如果真的和我所说的一样,对于诊断疑难杂症有非常了不起直觉的话,那他一定会有不可限量的前途。而你们大多都以自己的经历作为对比基准,因此觉得不可思议。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抗拒,但我真的没说谎。”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你们不信是因为你们太菜,老罗我真的没说谎。觉得我说谎的人都是菜鸡。

罗三观很成功的惹起了众怒。被其他大牛鄙视了也就算了,毕竟学海无涯达者为先。可你一个跑到大阪学了五年屁用没有的粒子加速治疗技术的吉祥物,居然也好意思鄙视我们?众多医生一致决定,要给罗主任一个深刻的教训。

从罗三观所就职的医院入手,众多处于不算太忙的夜班中,或者难得休息日的医生们纷纷加入了调查。第四中心医院的故事开始被一笔一划的勾勒了出来。等到有人把孙立恩和三亚的那场抢救联系在一起后,同德医学院的陈天养进入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陈天养太有名气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能是全国最有名气的二级教授。交友遍天下,而且也没什么架子。很快,临时调查局的工作人员们,就从陈天养处,打听到了孙立恩这个人的故事。

“这是今天第四个电话了。”陈天养挂掉了电话,朝着面前的刘堂春说道,“你的学生最近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事儿了?这天南地北的主治副主任们怎么都开始好奇他了?”

“我上哪儿知道去?”刘堂春搓了搓自己冰凉的双手,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戴副手套来首都。“说不定他又治好了几个罕见病人,惹得众人皆惊,从此扬名立万了。”

刘堂春心里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在习惯性的嘲讽陈天养而已。自从昨天陈天养终于抵达了首都之后,他就一直在和陈天养互相斗嘴。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在迅速拉近男人之间的友情,总是在这种奇怪的互动下诞生并且升温的。哪怕两个男人加在一起已经快一百二十岁了也是如此。

刘堂春对两人间的关系也有自己的打算。虽说陈天养是被自己拐来的,但毕竟也是个二级教授,在同德医学院普外科里呼风唤雨的人。借着避风头的理由来跟自己混,现在可能还算服气。可等出了国,到了坦桑尼亚那个地方天高皇帝远了,心里又有点什么其他的想法,在工作上不好好配合,觉着反正以后不用再见面,撕破脸皮也没关系。那可就麻烦了。

事实上,根据以前援非医疗队回来后的总结,医疗队员之间的关系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坦桑尼亚首都里基础设施都比较薄弱,更何况医疗队活跃的驻点区域?环境恶劣,语言不通,离家万里,工作繁忙。众多条件下,医疗队员们承受着比在国内工作时更大的压力。而同事就成了点燃这些压力的导火索回国之后就再也不见面了,因为有这么一重思想在,所以医疗队员之间的矛盾有时候会激化的非常迅速。这会对医疗队的工作造成极大影响。

刘堂春快速拉近和陈天养的关系,也就是出于这一层目的。等到回国之后,他还打算把陈天养拉到第四中心医院里来呢。他要尽快把陈天养拉上自己的贼船,这样才能一绝后患。

人生四大铁中,马上能拿来用的,大概也就是一起干坏事儿了。刘堂春灵机一动,拽着陈天养一起来蹲人。

被蹲的这位,是北平学院医学院寄生虫专业的副教授武非兵。

武教授年龄不大,但专业能力极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手里的报告论文一堆一堆。工作的时候态度也好,吃苦耐劳。更重要的是,他是第三军医大学出身的。和刘堂春一样,都曾经是陆军序列,都曾经在西北服役,最有缘分的是,两人都出身于同一只部队。

有了这层关系,刘堂春才敢光明正大的来对方家门口蹲人。老前辈来探望一下曾经的新兵战友,三级正教授来和副教授见面讨论,这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嘛!

没想到刚开始蹲人,陈天养的手机就叽哩哇啦的乱响了起来。而且这一响,前后就是四十来分钟。

“算了算了,走吧。”刘堂春叹了口气,决定先行收队。刚才在陈天养打电话的时候,武非兵的车都过去了。现在再出面,起不到突然袭击的效果。那就很难直接说服武非兵。与其这样上去,还不如等下个机会。刘堂春背着手走在前面,在胡同里绕了几圈后,带着陈天养坐在了一家烧烤摊前面。

“你刚才说,很多人都在打听孙立恩?”叫了几十个肉串,刘堂春朝着陈天养发问道,“怎么回事?”

陈天养说了一遍经过。大概就是突然之间,一批比较年轻的医生们不约而同的给自己打了电话来。稍微寒暄了几句后,就开始打听孙立恩的故事。总而言之总结一下就是,“孙立恩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和传说的一样特别厉害?”

“你的回答呢?”刘堂春吃着肉串,顺便给陈天养倒了半杯牛栏山。“你不会把我这个徒弟就直接给卖了吧?”

“那不会。”陈天养义正言辞道,“我可不是那样人!”

陈天养确实没有“卖”了孙立恩。他只是老老实实说了说自己对孙立恩的看法要不是刘堂春盯得紧,他肯定得想办法把孙立恩给挖到自己手底下。

这一句话,就成了对罗三观故事的最佳佐证。

然后整个留香园就炸了。

“卧槽?罗主任的小说不是编的?”

“卧槽?真的是豪斯转世?”

“卧槽?真的只是个小规培?”

等炸了五个小时之后,武田的软文一发布。第二波关注**出现了。

“武田制药也发话了!”

“第一次检查就确诊了ppcl?!”

“你们看罗主任的更新了没有?ppcl算个屁,首诊肺出血-肾炎综合征你怕不怕?”

众说纷纷,热度超群。

这下,孙立恩彻底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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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造势行动(3)

众说纷纭中,知名人士孙立恩来到了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准备前来接班。和月初的大雪不同,虽然这次的雪量也很大,但时间毕竟已经快到了一月。地面温度已经降到了无法迅速融化雪花的程度。虽然这对于交通来说仍然会造成极大压力,但地面温度低,也就意味着刚刚落在地面上的雪花会融化成水,然后再被后面落下的雪花重新冻成冰块地面上一层积雪加一层冰块,那简直就是交通部门和路政的噩梦。

因为地面温度低,同时也因为一个月前的大雪曾经造成过相当严重的后果,宁远市对于这次的大雪极为重视。全市的公务人员都接到了通知,领上工具去自己单位的包干区域清扫积雪。别说干这种事情的常备主力部队。就连卫健委的那帮子工作人员们,都得带上劳动手套,拿起铁锹和巨大的竹扫把去清扫积雪。

宁远市原本就不算小,毕竟是个人口接近七百万的大城市。道路交通的情况相当复杂,除了最近这些年新建的大型城市干道,其他老城区的道路网错综复杂,除雪的工作量极大。哪怕几乎动用了全城的所有力量,这场清扫也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孙立恩来医院的时候,街道上基本已经不见了积雪。道路上的车辆开的一个比一个小心,虽然行驶缓慢,但总算没有什么严重的交通事故。第四中心医院的应急响应机制只开启了第三级,并没有按照月初的最高级别进行部署。

孙立恩本来已经做好了在医院里忙死的准备,没想到扫雪清理如此给力。这不由得让他心里一喜。看来今天能够稍微轻松一点了。

急诊门诊早上同样也提供服务。不过比起门诊部门,急诊门诊就显得轻松许多。急诊那边依然和往常一样吵吵闹闹,病人的痛苦呻吟声和家属焦急的询问甚至哭泣混成一曲名为“人生”的交响曲。门诊的大队长龙仍然长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唯独急诊门诊部显得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病情不那么严重的患者进来看病。而大部分诊室都处于“等待患者”的阶段。

工作极为罕见的不忙,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件好事。但对急诊医生们来说,这就是有大事的预兆。所谓“上半夜不忙,下半夜忙死。”放到白天也是同样的道理早上要是不怎么忙,那十之**一到下午就得活活忙死。反正对医院来说,每天接诊的患者数量基本恒定。那早上不忙就下午忙,下午不忙就得晚上忙。反正清闲的白天绝对不是医生们想要的。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自己不要那么“清闲”,又或者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没什么事情的急诊门诊医生们开始向着第九诊室集合。他们都想问问孙立恩一夜成名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谢邀,已删。”孙立恩当然没有这么说过。他基本不玩知乎,毕竟上面刚刚编好的故事太有迷惑性,万一不小心信了,以后岂不是要当众丢脸?他只是对于各位同事的提问很有些不解,“我出名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出名了,你们就都知道了?啥情况?我被哪个患者投诉了还是怎么的?”

孙氏迷惑持续了大概二十分钟的功夫,几个好心的小护士才拿着手机向孙立恩说明的事情的前因后果。而这一整套神奇的套路,让孙立恩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罗三观的帖子他是知道的。但是之前看帖子下面的留言,似乎一众网友都把这些内容当成了罗哥创作的文学作品没有几个人当真。除了那一波从各个地区涌来的简历以外,仿佛大家都当这就是本小说而已。

平心而论,孙立恩猜到了自己的出名有武田制药的功劳。但他却万万没想到,首先引起注意的,竟然是罗哥的帖子。

对于孙立恩这种小规培来说,出名,真的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尤其在孙立恩的诊断并非出自自己的能耐,而是状态栏提示下才做出的。这种事情,在同一家医院甚至同一所医学院校内,都还可以被理解为“天赋异禀”。但是,假的就是假的,开了挂就是开了挂。哪怕从提示到诊断的部分都是孙立恩自己搞出来的,孙立恩也必须承认,如果没有一开始的提示,他就算想破脑袋,也未必能有正确的诊断方向和思路。

一个小规培,接受的是正常医学教育,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凭什么就能一次次诊断出罕见疾病?这是孙立恩不愿也不敢出名的主要原因。但很明显,现在势逼人强。不管是罗哥的帖子,亦或者是武田制药的广告,都已经把孙立恩逐步带入了公众视野当中。他必须想个办法解释自己的行为逻辑和诊断方法,否则迟早要被人质疑是在造假。

“我其实,挺喜欢看推理小说的。”被同事们问急了,孙立恩只能开始现场编胡话。“我听说,大侦探福尔摩斯的原型就是一名医生。而在实际工作中,我也隐约觉得,医生的工作和侦探有些相通的地方。”

“啊!”一个戴着眼镜的女护士忽然一脸的恍然大悟,“所以才专门成立了治疗组对吧?福尔摩斯侦探也有华生作为助手,狄仁杰还得经常询问元芳的意见呢。所以治疗组也是为了为诊断提供灵感?”

与其说是提供灵感,倒不如说是提供一个幌子。不过小组讨论确实也有助于诊断,这一点孙立恩也深有感触。但是话不能这么说,否则不就成了一群上级医生给自己打下手?好容易把这些好奇宝宝似的同事们打发走,周军一个电话就把孙立恩提溜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周军坐在办公桌后,脸色严肃的像正在做笔录的警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周老师……”孙立恩苦着脸,“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那肯定早就跟您说了啊。”

“院办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有两家媒体想要采访一下你。”周军仔细观察了半天孙立恩的样子,觉得这小子大概没说谎后叹了口气道,“我直接让院办拒绝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对周军的安排没有什么意见。“还是拒绝掉比较稳当,这事儿有些莫名其妙,武田投资诊断中心为自己换一个好名声没问题,但是为什么要把我也给扯进去呢……”

周军看了一眼孙立恩,没好气道,“你不是能和武田那边直接联系上么?当面去问问看不就好了?”周军说的当然是气话。武田的套路虽然有些胡来,但周军仍然能看得出来,他们把孙立恩推到前台的目的绝不单纯。如果只是为了感谢孙立恩对小林薰以及他们家的儿媳妇林兰的诊断和治疗,几封感谢信和推荐就已经足够了。至于诊断中心,顾问费用,甚至造势出名,这些就绝对超过了“感谢”的范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管小林丰到底想干什么,目的一定不单纯。

但周军对小林丰的目的尚不清楚,说实话,就算知道小林丰的目的,他也没有什么马上可以用的反制手段。毕竟武田制药的规模太大,如果对方真的有什么坏心思,恐怕就凭第四中心医院的能力,也根本找不出反制的方法。除了请宋院长出来以外,基本别无他法。

“回去干活吧。”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周军摆了摆手,“宋院长刚刚打电话和我说过了,晚上她会回来。到时候一起开个碰头会到时候记得把你治疗组的组员也都叫上。”

“今天晚上开会?”帕斯卡尔博士中午来孙立恩办公室里蹭餐厅。他的诊室门口排队的患者实在是太多。而为了安安稳稳的吃上一口三明治,他只能溜到孙立恩的第九诊室里,才能安稳的吃上一口饭。最近这几天里,已经开始有外省的患者前来第四中心医院就诊了。而帕斯卡尔博士和病人聊了两句之后才知道,这些患者都是患有难以根治甚至难以诊断的免疫疾病的,他们建立了一个患者交流群,互相通报着专家出诊之类的消息。直接结果,就是导致帕斯卡尔博士要诊断的病人越来越多。最麻烦的是,帕斯卡尔博士目前在第四中心医院出诊,走的是“无国界医生”的合作渠道。这个渠道下,他不能被看做是“专家门诊”因此无法和专家一样,限制每天的挂号数量。更何况老帕自己心里是抱着“为尽可能多的患者解除病痛”的想法才来的中国。所以不光每天四十个号全部看完,而且老帕还对加号来者不拒。只要对方能等,那就加号。算下来,一天最少得处理六七十个病人。

尽管如此,仍然有不少病人觉得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治疗和问诊。他们会抓住一切时间和老帕交流自己的病情。以至于帕斯卡尔博士想在自己的诊室里吃完一个三明治都成了奢望。

“对,院长今天晚上回来。”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老帕忙成这样,他都有点看不过去。这种情况下,要晚上留下来开会,那就更让他觉得对不住这个美国来的医学专家尤其在于开会的内容还有可能是因为他出的风头。

“确实应该开个会了。”帕斯卡尔博士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在工作中也发现了很多需要反映的东西,正好趁着这次会议,向管理层提一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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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闪耀

“今天这个会议,主要是个通气会。”宋院长一脸疲相的坐在会议室里,对会议室里坐着的众人说道。“主要是统一一下口径……”她忽然看着周策问道,“你来干啥?”

周策也是一脸的无奈和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是孙医生叫我来的。”

“周策最近参与了很多病例的处理,我觉得他也可以被算成治疗组的成员。”孙立恩朝着宋文解释道,“所以我就把他也拽来了。”

宋院长点燃了一根香烟,叹了口气,“来就来吧。这次的事情确实也和你有关系。”

宋院长要统一的口径,正是孙立恩的大出风头。如果没有武田的这个广告,仅凭罗三观的帖子根本不会引起什么太大的风波。最多让罗三观删了帖子道个歉,就说自己写的只不过是小说而已即可至于陈天养的背书,那也就是前辈对于末学后进的提拔而已,当不得真。

可是武田玩的这一手却让孙立恩和整个第四中心医院被放到了风口浪尖甚至是舆论的放大镜下。战绩如此神奇的规培医生一般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诊断过程中有造价和冒功,要么就是其他医生都是废物。

宋文个人倾向于孙立恩的确是个有天赋而且很有狗屎运的年轻医生。这就代表着他有被栽培的价值。而这样的医生,不管被卷入上述任何一种质疑,职业生涯都将势必遭到灭顶式的打击。尤其是第二条,这简直是要把第四中心医院和孙立恩一起放在整个医疗系统的对立面上。宋院长绝对不会允许,也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况发生。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统一口径就显得极为重要了。现在看来,宋院长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当初同意了“孙立恩治疗组”的设置,并且在刘堂春被“流放”非洲之后也并未解散治疗组,而是交由柳平川监督继续运作。治疗组这种东西,往小了说就是一群医生的合作产物。往大了说,那是采众人之长,集中力量办大事。治疗组里有二级教授柳平川作为监督,有帕斯卡尔博士参与背书,有徐有容和袁平安这样的优秀年轻医生作为核心,有周策拾遗补漏,这么多条大腿一起带着很有诊断天赋的孙立恩,想干不出成绩都难。

这就是宋院长准备的应对方法了反正治疗组里的讨论和会议没有影像记录,小组里究竟以谁为主,谁是整个诊断过程中的核心人物那还不是凭治疗组里的人随便说?把孙立恩的高度从“统领一群优秀医生”变为“被一群大佬带着飞的小菜鸡”,这样更符合舆论的逻辑直觉。同时也有助于给孙立恩灭灭火,降降温。

说不定还能顺带给第四中心医院打个招聘广告只要你足够优秀,哪怕是个小规培,也有机会被一群大佬带着飞。这种诱惑力,对那些刚出学校,准备找个医院认真提升自己,而非从此之后就混日子的优秀医学生来说,诱惑简直不要太大。

对于身处管理层的人来说,光把坏事处理掉并不能算完美的结果。坏事变好事,才是处理负面事件的应有姿态。把孙立恩出风头的可能风险化解掉之后,还要反手用这件事情来帮助第四中心医院吸引优秀人才,这才叫本事。

宋文就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中老年妇女。

“会后你们互相讨论一下,之前的病例结果是怎么搞出来的。反正注意把孙立恩往外摘一摘。”宋院长对着自己手下的医生们认真道,“这小子的狗屎运走的有点多,太早让人注意到了可能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其他几个医生都深表同意的点了点头。而徐有容正打算给帕斯卡尔博士翻译一下,却得到了他的回应,“thenailthatsticksgetshammereddown,这样的谚语西方世界也有。”他有些同情的看了看孙立恩,认真建议道,“如果你不想这辈子都被人轻视,那就要尽快提升自己了。我们虽然可以帮你暂时把外界的质疑和注意力转移开,但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需要你提升自我。”

孙立恩认真的点了点头。老帕这人虽然说话有些直,但至少每一次说的都是老成持重的话,而且也没什么私心。更重要的是,帕斯卡尔博士在美国的时候,就常年担任过教职,同时也经常作为实习医生的上级医生进行指导。虽然中美两国的医学教育体系有所区别,但新人容易犯错的地方倒是都比较相似。所以他指导起孙立恩来也算驾轻就熟。

这边该嘱咐的内容大概嘱咐完了,宋院长正准备回家睡觉顺便撸猫的时候,却被帕斯卡尔博士给叫住了。

“宋院长,我正好有事情想和你谈一谈。”帕斯卡尔博士松开了自己脖子上的领带,对宋文认真道,“这段时间在医院,我发现了一些值得改进的地方。”

宋院长的眉头猛的皱了起来,“老帕啊,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能解决的……”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被众多患者折磨了快一个月的老外终于挨不住了。他打算提出一些第一世界的现行方案,而完全无视中国的实际情况。也就是所谓的“想当然”。

“我还没有蠢到那种无视现实的地步。”帕斯卡尔博士明白宋院长的意思。他笑着解释道,“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很多来找我就诊的患者,在一两天之内,甚至更短的时间里都曾经接受过本院其他医生的诊治。他们与其说是来找我看病,倒不如说是想要来找我寻找第三方意见,同时重新审查那些医生们的诊断结论。”

一个病人,同时看好几个医生,然后自己再来判断医生们的结论是否一致,治疗方案是否统一。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问题,尤其容易出现在慢性病和老年病科室中。倒不是说急诊科就没有这样的患者,只是急诊的情况大多紧急,没有时间给这些患者慢慢比对。

“我建议,成立一个专门的科室部门,用于解答患者的问题。”帕斯卡尔博士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接触过的这些患者,大部分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就诊医生足够的解答,因此才宁可再挂一个号来问问我的意见罢了。而且就我目前看到的情况,原来的医生做出的诊断和治疗方案都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并不是需要得到其他的治疗方案,他们只是缺乏足够的沟通和了解。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可能会短时间内导致其他科室人手不足,但总的来看,这个科室的存在能够帮助患者更好的了解自己的病情,同时减少一大部分医生面临的门诊压力。”

“那就不需要什么新的部门了嘛。”宋院长很快就明白了帕斯卡尔的意思患者得不到足够的解释,就会顾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打算“糊弄”自己的医生。为了解决这个担忧,他们宁可再去挂一次号看病。而这样又在客观上增加了医疗资源的紧张程度,以至于医生们需要解决的病人数量更多,分配到每个病人头上的时间更少。从而成为了一个恶性循环。而宋文的解决方案也非常粗暴直接,“回头我和医学院里的老师们谈一谈,让他们组织研院的学生们来当个志愿者。”

“单纯的志愿者权威性不够。”帕斯卡尔博士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个解决方案的问题,“患者们需要的不光是解释,同时也是权威的认可。所以我建议搞一个这样的部门,不光可以服务本院,实际上也可以就其他患者的诊断情况给出建议嘛。这样不光能够提高本院的知名度,而且还能多一笔收入这种咨询业务,当然需要患者自费处理。”

帕斯卡尔博士眼前亮起了光,那是资本主义的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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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礼物

帕斯卡尔博士的建议,其实还真的有些价值。但问题在于,他仍然对国内环境不够了解,也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提议最大的漏洞——从哪里找那么多又有权威又有闲工夫的专家来呢?

专家肯定没有那么多时间,而有时间的医学生绝对算不上专家。老帕想出来的主意其实挺不错,如果能推广开来,确实也能减少一部分的问诊压力。但减少的压力部分和额外投入的资源不成正比,哪怕把所有重复问诊的患者都分流到了新成立的部门里,能够减少的压力仍然不足以让医生的工作得到切实可观的改善。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种部门的设立却能够提升医院的收入,并且在患者中提高第四中心医院的名气。并且可能引入宁远医学院公卫学院的资源,以这个部门为平台,去评价其他医院的诊断确诊率。好处也有不少。

“容后再议,容后。”宋院长琢磨了一会,觉得这件事情还需要慢慢安排才行。她挥了挥手,决定先结束今天的会议再说。“你们该回去的赶紧回去,气象那边预计后面三天都要下雪,这几天医疗系统上压力很大,明天可能要从二院那边转一批病人过来。”

领导发话,下属当然只能老实照办。下了班的孙立恩直接打了辆车,一路坐到了高铁站。下午的时候,老娘王彩凤给他打了电话,叫孙立恩十点前后来一趟高铁站——有些东西要带给他。

本来按照孙立恩的计划,这几天晚上绝对是要一直和胡佳腻在一起的。只不过自家亲娘从两百公里以外的常宁跑到宁远来,还专门给自己带了东西,要是拒绝的话那就太不合适了。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好在雪花不算大,而且根据开车的出租车司机说,公司在月初大雪后,给公司所有的出租车都换了冬季胎。再加上司机师父开的足够小心,所以花了半个多小时后,孙立恩平安抵达了高铁站附近。冒着逐渐变大的雪花,一路小跑到了候车广场附近。

“这儿呐!”王彩凤朝着自己的儿子招了招手,身旁还跟着一脸无奈的孙宏斌。王彩凤身边立着行李箱,而孙宏斌手上拎着一个旅行包和两个塑料袋,一副即将乘车出发的样子。

“妈,你和我爸来宁远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孙立恩走了过来,轻轻抱了抱王彩凤,然后很自然的从孙宏斌手上接过了袋子。

“我们两个原本安排当天往返。没想到宁远突然开始下雪了。”王彩凤笑眯眯的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她现在需要稍微垫脚才能够到儿子的头发。一边揉着,她一边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蓝色的小本子,并且同时递来的,还有一把方块状的东西。

“我和你爹原本是开车来的。这下着雪,上高速也不安全。”王彩凤拍了拍自己的儿子,很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道,“反正你也有驾照,正好你和小胡两个人谈对象,有辆车出去玩一玩也方便。”

孙宏斌终于从孙立恩手里抢回了行李,他叹了口气,“车放在地下停车场三楼了,出去的时候你自己交个停车费……”他顿了顿问道,“交停车费的钱你有吧?”

“有。”孙立恩点了点头,他还没搞清楚现在大概是个什么状况。

“车的第一次保养还没有做,一万公里搞一次。宁远也有4s店,到时候你直接去就行。保险也不用担心,今年的都交过了,该交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孙立恩越听越不对劲,这不是把车暂时放在宁远,这是要直接给自己一辆车用啊?

“你爹老觉得对儿子要严格一点,这样才能养出一个男子汉。”王彩凤看着有些呆愣愣的儿子,不由得有些心疼。家里的经济情况早就有了长足改善,可孙宏斌却死活不让自己给孙立恩透风声。要不是因为知道孙立恩现在赚钱也不少了,同时王彩凤还拽着孙宏斌念叨了足足一个月,不然他们也不会买辆车给儿子用。

是的,这辆停放在地下停车场里的车,是王彩凤一周前才买到手的。上牌保险之类的事情搞完之后,王彩凤就直接和孙宏斌把车开来了宁远。原本还担心送车的理由不好找,不过老天爷很贴心的下了场雪。而联通两地的高速正好也因此封闭。这下可好,理由都现成了。

交代了几句后,孙宏斌把其中一个塑料袋塞到了孙立恩的手里。里面装了些王彩凤亲手卤制的牛肉猪脚之类的肉菜。“回去尽快吃,你妈卤肉的时候糖放的重了点,放久了可能会坏。”

父母就是这样,平时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真要和子女分别了,却总有无数不咸不淡的事情要交代。哪怕现代科技已经先进到可以跨过大洋直接视频交流,但面对面的嘱咐,和里面掺杂表现出的心情,却永远无法在电子屏幕上被重现出来。

“好了,我们该上车了。”王彩凤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开车,我们得赶紧去过安检。今年过年的时候,你问问人家小胡要不要和你那三个同学一起来玩?”

“那个不太可能了。”孙立恩苦笑了两声,用最简练的语言解释了一下胡佳要出国留学的事情。“她下周二就出发。”

“这样啊……”王彩凤沉吟了片刻,然后认真道,“人家出去深造提升自己,这是好事。你可千万不能因为一点小儿女的思想去反对啊。”

对于下一代教育的态度,王彩凤和其他中国父母基本保持一致——只要有机会,那就应该继续深造提升。学历这东西又不是财务赤字,自然是越多越好。而且她也对自己的儿子有充足信心,并不认为未来儿媳妇接受的教育水平高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比较担心的是,孙立恩和胡佳刚刚在一起没多久,两人处在正开始甜蜜的当口。而在这个当口,胡佳要出国留学。那处于感情升温期的孙立恩很可能会觉得自己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对于胡佳的留学计划,他自己要说没有一丝不舍那是不可能的。但自己的感受可以放在第二位甚至第三位去考虑,胡佳的未来和发展是绝对的第一位——个人感受当然没有女朋友的未来重要,这种问题都想不清楚的人,估计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再多的话也不可能在几分钟内说完,又交流了两句之后,到了王彩凤和孙宏斌必须离开的时候。

“你放心,家里现在不缺钱。”趁着孙宏斌闷头走在前面的功夫,王彩凤对孙立恩说道,“钱不够了跟妈说,千万别苦着自己啊。”

“有个制药公司在和我们合作,他们那边每个月都给我发补助的。”孙立恩朝着王彩凤挥了挥手,“放心吧,我现在也算有钱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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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人孙立恩看着面前的车,眼前一亮。

停在自己面前的,是一辆灰蓝色的沃尔沃旅行车。车尾上标着低调的v90t5字样。车身修长,看起来颇有些令人眼前一亮的动心感觉。

买辆沃尔沃给孩子,这确实也是家长喜欢的做法。谁都知道沃尔沃安全,而且这个牌子在街上也不算抢眼。比起那些有了点钱就买跑车的人要低调太多。

最重要的是,旅行车很能装,方便孙立恩以后带着女朋友出去玩。但又不像suv那样傻笨傻笨的。

停车费25元,孙立恩小心翼翼的开着车离开了高铁站。尽管以前也经常开自己老爹的老款帕萨特,但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车的感觉仍然让他非常兴奋,兴奋的想要马上和人分享一下。

他打了个电话给胡佳“你在哪儿呢?”

“在医院,正准备回我大姑家。”胡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她无奈道,“本来还想今天晚上和你一起去吃宵夜的,不过大姑值了一个全班,要赶紧回去休息。”

“你让胡姨一个人先走吧。”孙立恩开着车,说话也有了底气。“晚上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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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好好的体验了一下开车人士的日常痛苦。第四中心医院停车倒是方便,但等胡佳上车,自己往学校里开的时候,孙立恩却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我这真不是外来车辆。”孙立恩下了车,对着门口的保安大叔再三解释道,“我是咱们学校毕业的学生,也是四院的医生。和女朋友去战军烧烤那边吃个饭就走。车真不过夜。”

保安大叔非常忠于职守的拦在车前,“院里有规定,未登记的外来车辆不得入内。你要进学校我不拦,可开车进去就是不行。”

好说歹说都没用,孙立恩叹了口气,正准备答应对方的要求把车开走,却忽然看到了风雪中朝着大门走来的战军。

“我一猜就知道你小子让挡在门口了。”战军笑眯眯的朝着孙立恩打了个招呼,然后很熟练的把保安大叔往旁边一拉,从口袋里摸了根烟递了过去。“老赵,孙医生可是我儿子的干爹。行个方便吧,车就停我店门口。”

赵保安看了看战军,然后低声道,“你儿子那四个干爹不都是刚毕业不就的穷学生么?哪儿有开这种好车的?”

“我儿子的干爹长啥样我还能不认识?”战军瞪了赵保安一眼,“你这瞎眉杵眼的,能看出来什么是好车?这就是个旅行车嘛!桑旅比桑塔纳还便宜呢!行了行了,这包烟都给你。”一边说着,他把口袋里没剩几根的烟盒拍在了赵保安的怀里,“赶紧开门吧,这大冷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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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战军的疑问(第一更)

孙立恩小心翼翼的开着新车,听在了战军烧烤门口。宁远医学院放假比其他的学校都晚一点,在这个众多学院都进入考试周甚至已经结束考试周的时候,医学院里仍然和平时一样热闹。战军烧烤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不同于平常,假设在门口的两个大帐篷今天收起了一个——这是战军给孙立恩收拾出的停车位置。

“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孙立恩一眼就看见了地面上薄薄的一层雪花还在融化。战军恐怕是在接到了自己的电话后,马上就收掉了外面的一个帐篷,这才能给他腾出一个停车位来。一个帐篷里三张桌子,两个油汀电暖气,还有照明之类的设备。要收拾一次不光耽误生意,还得花不少时间和功夫。

战军坐在门口抽着烟,笑着摆了摆手,“跟我说这个干嘛?你来了,我还能让你连个停车位都没有?”说完话,战军把手上的烟头掐灭在了烟灰缸里,双手叉腰看着孙立恩的新车赞叹道,“这车真漂亮,得不少钱吧?”

“我也不知道……”孙立恩挠了挠脑袋,两天没洗澡,虽然冬天出汗不多,但是头上发痒是难免的。“爹妈买的车,应该不算太贵吧?”孙立恩不太懂车,他只知道沃尔沃被中国企业收购了。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沃尔沃大概算是国产车?

胡佳搬了张凳子过来,把凳子往孙立恩旁边一放,整个人就像是快睡着了似的往他身上靠。

孙立恩一把捞住了有滑落倾向的女朋友,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累啦?”其实这是句废话,哪个器械护士在医院里跟了一整天手术之后能不累?

“恩……”胡佳也不多说,脑袋在孙立恩的怀里钻了钻,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停下。然后闷着声音说,“其实累都还好,本来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

因为见不到自己而心情不好,这个完全可以理解。不过现在不是见着了么?怎么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直男孙立恩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合适了,但又不敢问。

电话里孙立恩已经订好了砂锅粥,但也因为预定电话打的不够提前,因此这份砂锅粥只能用沙白和瑶柱去煮——好在味道还是一样鲜美。战军问了问两人吃饭的忌口和口味倾向后,压根就没给孙立恩拿菜单,自己亲自下厨,收拾了几道用于下粥的潮汕地区特色菜品。椒盐九肚鱼,干炒粿条,普宁炸豆腐,菜色不多,但要在宁远这个远离潮汕地区的地方做菜,实在是很不容易。

“我估摸着以你们两个的口味,光喝粥可能也不太够。”战军端着菜正在摆桌,看着胡佳靠在孙立恩身上眯着眼睛快睡着了,他稍微压低了一些音量。“这里还有两份烤馒头片,我没敢一次烤太多,放久了就不好吃了。等会要是不够,我再给你上菜。”

孙立恩朝着战军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笑容,“麻烦老哥哥了。”

“你要是再跟我客气,我可不高兴了啊。”战军装出一副不爽的模样,“我给自家兄弟做些菜不行?别以为跟我客气了,今年给我儿子的红包就能免了啊!”

上小学五年级的战平安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朝着孙立恩做了个鬼脸,“干爹,今年的红包不给其实也行——你别在红包里给我塞测试习题卷就行了!”

这个点来吃饭的都是熟客,不少人也知道孙立恩他们一个宿舍和战军烧烤之间的故事。众人一起笑了起来,就连胡佳也“噗嗤”笑了一声。

战军去拿饮料,孙立恩终于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来准备去挡,没想到却换来胡佳一声柔柔弱弱的提问,“你不再摸摸我的头啦?”

“摸摸摸,肯定摸。”孙立恩哭笑不得的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朝着战军喊道,“哥,真不用再拿了,东西够多了!”

这一顿宵夜被战军愣是搞成了晚饭。桌上摆到快放不下的菜清晰展示了孙立恩阻拦的无效性——孙立恩不拦还好,一拦没拦住,战军又多整了四五个菜出来。

“我以后要是再劝你,我就是个茄子。”孙立恩看着桌上的菜,半天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战哥,你也太看得起我的饭量了。”

“这些菜大部分都是准备上菜单的,不过我心里有些没谱,让你们先帮我尝尝。”战军用手直接拧开了一瓶啤酒的盖子,灌了两口酒后张罗着胡佳和孙立恩吃饭。因为知道孙立恩是开车来的,所以准备给他们两个的都是无酒精饮料。看着两人喝下去两碗粥,吃了七八样菜后,战军开口了,“小孙啊,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您说。”孙立恩看着战军期期艾艾的样子反而觉得有些新鲜。战军这个人是地道的北方大汉性格,爽朗直接。哪怕和自己等人也是一副大哥做派,还很少见到他有为难的样子。

“我哥一个礼拜以前在二院那边住了院,二院的医生说他是急性肝炎。”战军又喝了口啤酒,“不过这个肝炎还没治好呢,我哥就说身上没劲,走路都走不成了。”

孙立恩不可查觉的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因为下班的时候又被人询问了专业问题,而是对于战军的疾病描述有些困惑。

“现在的问题是,二院给他下了个什么什么脱鞘的诊断。然后现在每天都在做复健,说是要复健半年多才能重新走路。”战军三口喝完了一瓶啤酒,然后叹气道,“我家大哥在电力系统里工作,是个普通工人。他还是个合同工,在电力公司里也没有编制。这么一搞,这份工作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孙立恩放下了筷子,“您是觉得二院的诊断有问题?”

“我在医学院里开了八年的店了,就算不懂,也知道专业的事情得问专业人士。”没想到,战军居然摇了摇头,“人得病这种事情,只能说老天爷没长眼睛。又不是医生让他生的病!”说到这里,战军又叹了口气,“我就是想问问,咱们宁远哪家医院的康复做的比较好,能让他早一天自己站起来也行啊。”

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三甲医院的康复科水平理论上应该是最好的。但问题在于,三甲医院的床位非常紧张。为了保证病床流转,像战军大哥的这种疾病,只要病情趋于稳定后,二院一定会劝说患者尽快出院,然后去二甲医院接受长期住院治疗——由于康复科治疗的特殊性,一定要长期稳定的接受复健才能有比较好的效果。

“康复的话,咱们区医院就不错。”孙立恩想了想,向战军推荐了宁远市宁静区区医院。区医院的级别其实是三乙,不过因为宁远医学院的存在,宁远市的三甲医院数量堪比省会平远市。三乙级别的区医院或许在其他地方是个值得骄傲的级别,但在宁远,它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我听您的说法,你大哥的病因还没有被完全确诊是么?”

结合描述,战军所说的脱鞘应该是指“神经中枢脱髓鞘病变”。这是一种急性发作或者亚急性损害神经中枢的疾病。可患者一周前才入院,现在开始就要做复健,速度似乎有些太快——“神经中枢脱髓鞘病变”发病虽然比较急,但病程一般要两到三周才能度过急性期。更何况“神经中枢脱髓鞘病变”这只是一个症状。和发烧咳嗽,呼吸困难心律不齐一样,是一种描述病变的词汇。它本身并不是一个诊断。

“还没有。二院的医生也说不准他是什么病。”战军摇了摇头,“反正他们说现在病情已经基本上控制住了,只要继续复健就行。”

这个描述就更莫名其妙了,急性肝炎哪是那么好治的?引发“神经中枢脱髓鞘病变”的病因都没找到,二院的医生凭什么就很有信心的说,“病情已经被控制住了”?孙立恩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他琢磨了好一会后道,“战哥,要不然这样吧。你先别着急把人送到区医院去,明天你把人送到我们四院来,我请其他科室的专家来看看,至少先搞清楚你哥哥得的是个什么病。”

自从有了状态栏以后,孙立恩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现在说话已经颇有了些“行业领军”人士的风格。他很自信,很有底气,下意识认为自己和自己的团队能够解决很多其他医生根本搞不明白的问题。

这种说话风格,对行业外的人,尤其是对家人中有患病的人而言,听着就很有底气。但是在同行耳中,这句话就显得有些刺耳了。尤其是在宁远医学院这个大环境中,孙立恩出于好心的建议,在其他食客耳中,听着就像是一种挑衅。

“小医生年纪不大,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嘛!”隔壁桌上,一个三十来岁的学长不满意了,“你们四院就是个大急诊中心,怎么就有底气质疑二院的诊断了?你是急诊科的吧?”

“您是?”孙立恩没去回应对方的不满,现在是低调的时候。他只是有些好奇,这位为二院抱不平的前辈是谁。

“我是二院的。”对方果然是第二中心医院的医生,他看着孙立恩油乎乎的头发,有些不屑的笑了出来,“你们做急诊,就专心搞急诊。复杂和罕见病的诊断不是你们的工作内容。”

“我正好听说明天二院会有一些患者被转到我们四院来。”孙立恩朝着对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后不再接话,而是对战军道,“明天您带着人到我们医院来吧,床位什么的不用担心,实在不行先在我们急诊住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兜着走(第二更)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五章兜着走吃不了兜着走,孙立恩真实体验了一番这句成语的字面意思。战军把桌上没吃完的菜全都装好了打包盒,然后硬生生塞到了孙立恩新车的后备箱里。还顺便搬了一箱饮料装了进去,说是恭喜孙立恩从此之后成为有车一族。

而这顿宵夜,孙立恩也一分钱都没给成。为了阻拦孙立恩给钱,战军差点把孙立恩一个背摔摔出去。

“明天您一定带着人过来。”想和战军动手,孙立恩是绝对不够看的。也许两个韩主任能勉强和战军打个平手,或者四个年轻时候的刘堂春也能和战军过过手。不过打架打不过,来医院看病他就得听孙立恩的了——大不了替他存个一千块住院费。

和胡佳又甜蜜了一会后,孙立恩开着车把胡佳送回了胡护士长的家里。等护士长大人披着外套下来接到了人,孙立恩这才上车离开。

宁静区新区的优势,在孙立恩停车的时候表现的淋漓尽致。不光第四中心医院里有大把大把的停车位可供选择,就连第四中心医院的宿舍地下,都按照一户一车位的规格规划好了停车位。只不过还需要住宿舍的医生们大多都无力购车,以至于地下停车场显得空空荡荡,很是冷清。

停好了车,孙立恩拎着两大袋子剩菜回了宿舍。正好在宿舍里碰见了对着电视机屏幕玩ps4的曹博士。

“曹哥,玩游戏呢?”孙立恩说了句废话,然后朝着曹博士比划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我刚刚从战军烧烤回来,吃两口不?”

“不吃了,减肥。”曹博士双眼仍然紧盯屏幕,里面的赛车游戏似乎远比孙立恩手里的宵夜来的更有吸引力。不过上下蠕动的喉结仍然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这大晚上的还不睡觉玩游戏,绝对不是因为想玩而已。

“没事儿,吃点吧。”孙立恩笑眯眯的把东西放在了桌上,认真道,“这么多东西,冰箱里根本放不下。而且好多菜放过冰箱之后就不好吃了。”

曹博士按下了手柄上的暂停键,看着孙立恩认真道,“我真的在减肥。”

“我估计你是真的没钱花了。”和曹博士当了四个月室友,孙立恩对曹鑫的消费模式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人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都成了有女朋友的人了,每个月仍然保持着月光模式。虽说这和他收入有限也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消费习惯的问题。

曹博士从不超前消费,曹博士从不考虑自己剩下的三天怎么过。

“我这是减肥……”曹博士仍然在嘴硬,不过手上的动作已经证明了他是真的饿。

“你那箱泡面都快吃完了吧?”孙立恩把衣服扔到自己房间去,坐在曹博士身边,拿起手柄开始继续游戏。“这游戏机不错啊,刚买的?”

曹博士咽下一口炒粿条,点了点头道,“都出了好多年啦,最近看打折还送游戏,就没忍住买了一台。”

“那个病人怎么样了?就是恶性高热的那个。”孙立恩开着叫不出名字的gt跑车,在赛道上撞成了弹力球。开了一会后,他直接放弃了拯救一下这局游戏的努力,转而问起了之前恶性高热需要特效药的那位“东方不败”的情况。

曹博士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不太好啊。”他摸了摸自己逐渐稀疏的头顶,和孙立恩说起了故事。

那位挥刀自宫的大哥曾经是某重点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从小到大一直优秀到可以拿来当别人家孩子欺凌自己家小兔崽子的那种。尤其人家是70后,他们那一代的大学生含金量比90后们高出太多太多。按理来说,怎么也应该是个事业有成,有车有房的社会主力阶层。可没想到这位大哥却在三十岁哪一年让人忽悠成了瘸子。离职卖房,砸锅卖铁要搞创业。

创业也就算了,有想法有行动力的人总是值得人们尊重的。可问题在于,这位学金融的大哥选择的创业方向,是已经被人做烂了的共享经济——共享汽车。

前面几年,共享自行车大行其道的时候,大哥觉得人人都骑自行车实在是太不方面,于是决定在共享汽车的行业里一试身手。公司前两年凭着融资风头还搞得有声有色,四大一线城市,准一线城市,甚至有些二线城市里都有了他们公司的车队。全国几十个城市里跑着属于大哥公司的几千辆车,那风光场面简直不要太成功。

后来因为共享经济公司的盈利困难,风投和融资越来越难,而为了快速扩张,公司不光搞贷款购车,更是和各地的租车公司合作,高价从别人手里租来车队以维持运营规模。结果就是公司资金越来越紧张,以至于最后在毫无征兆的一天,公司现金流彻底崩溃。几千辆共享车连转场的停车费都拿不出手,更不用说每月大几千万的车贷和租车费用了。

大哥的首席会计师兼女朋友首先开溜,合作了很多年的合伙人把剩下的钱也都卷跑了。经营了三年,收购了两家同行的共享汽车公司,五天之内彻底停止了运营。而几万个客户每人1400块的押金还等着他去偿还。

公司破产了,车队消失了,大哥除了一条没来得及送给女朋友的白金项链,精神病和失信标记以外什么都没剩下。

“这次事情之后,我看他的精神状况可能又有恶化。”曹医生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病人确实有些可怜。“早上我去查房的时候,他问我自己是不是已经穿越了,还问现在到底是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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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上,雪仍然在下。

“今天要转入我院的以一共有四十五名患者。”护理部的晨会从住院部改到了抢救大厅旁边。作为转运患者的通道,抢救大厅的这条通道在今天会变得异常繁忙。肖主任带着三横三斜的护士帽,对面前的护士们传达着要求,“今天外面很冷。转运的时候尤其要注意心脑血管患者的保温问题。不要担心转运速度和效率的问题,急诊科那边已经做好了安排,三条通道今天全部开放。抢救大厅这边的通道作为患者转运的专用通道,你们只管安全转运患者就行。”

急诊科的抢救室里,也在进行晨会。

“转院过来的患者里,没有需要进入急诊的病人。”周军拿着一份资料,站在刘堂春开会的时候一定会站着的地方,“今天要和你们特地强调一下,除了自行抵达急诊大厅那边的患者以外,被急救送来的患者全部会从二通道和三通道那边进来……”他指了指抢救室另一侧的门,强调道,“抢救室往急诊大厅的门不会随便打开,今天这条通道是供给转运患者的,各位干活累了,也别想着去急诊大厅看看漂亮小护士解乏,你要真的累了,可以看看胡姐。”胡静很配合的向着各位医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门口会有肖主任看着,各位都机灵着点,别撞到枪口上。”

晨会结束后,孙立恩找到了周军,“周老师,我今天有个朋友可能要带着家属来咱们这边。”他简略说明了一下战军亲哥哥的情况,然后补充道,“我也不是看不起二院,不过神经中枢脱髓鞘的病因都没找出来就要人去康复,这个我觉得可能不太合适。”

“诊断的事情可以交给你们的治疗小组负责。”周军很理解孙立恩的担忧,“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一下,注意低调。在小组内广泛进行讨论之后再出结论,还有……”他着重强调道,“不要去批评二院的诊断质量。他们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没有资格,也没有义务去评价兄弟单位的工作成果,明白了么?”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但麻烦这种东西,你越不想沾上,它就越会主动朝你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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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军穿着一身稍微有些掉色的沙漠迷彩军服外套。他从救护车上跳了下来,帮忙推着一架轮床进了急诊大厅。

“这边这边。”孙立恩早就候在了急诊大厅里,并且向看场子的肖主任汇报过了情况——他们治疗组里今天要来一个患者,对方正好是二院的住院病人,正好也在今天的转移名单里。

孙立恩正在带路,转头却看到一个熟人——昨天晚上摆出一副前辈面孔,教育孙立恩的那位前辈。

“送到急诊科?”他皱着眉头问道,“这种病人,你不说送到神内,至少也要先送到肝胆内科去吧?”

孙立恩挑了挑眉毛,没去管这人的提问,而是先看向了床上的病人。

“战浩,男,39岁,神经中枢脱髓鞘病变,右眼视力快速下降,急性肝损伤。”状态栏的提示证实了二院的判断。

“送留观,做个血常规,让影像科准备一下,做个腹部ct和头部mri看看再说。”孙立恩先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并且让护士小郭帮忙联系科室。等安排完了之后,他对着这位见过一面的二院医生道,“如果您想观摩我们的诊断,请向医务科提出参观和交流的申请。根据院内规定,我们不会在公开场合讨论病人的病情——哪怕您曾经是他的主治医生也不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溶血的原因

血液疾病,是可以引发严重的呕吐和腰疼的。发生血管内溶血时,游离血红蛋白会导致一氧化氮耗竭,诱发平滑肌痉挛,表现为胃肠道症状,呕吐,食道痉挛可导致吞咽困难。而骨髓血管也有可能因为这一原因产生痉挛,从而导致患者出现腰疼。而剧烈痉挛,则有可能导致患者出现“强迫体位”的情况。既在疼痛驱使下保持特定姿势且无法解除。

“输血治疗掩盖了溶血导致的贫血症状,而在九天后,之前输入的血细胞死亡,再次出现了一氧化氮耗竭,并且诱发痉挛。”袁平安对于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事实上孙立恩也同意袁平安的看法——这不正好和状态栏的“急性溶血,溶血性贫血”对上了么?

“加一个凝血功能检查,如果凝血时间变短了,那就先输两个单位的悬浮红细胞。”孙立恩向柳平川请示道,“我觉得袁医生说的有道理。”

红细胞内含有酯酶,可以作为凝血途径中的促凝剂。如果患者出现了溶血,那么凝血时间一定也会发生变化。而这个时候,医生们就要先权衡考虑是先补充悬浮红细胞以纠正贫血,还是输入抗凝剂防止血栓产生了。

从袁平安的诊断出发,那当然应该首先补充悬浮红细胞——红细胞增多后,身体内的一氧化氮能够迅速得到迅速补充。这对于缓解战浩的平滑肌痉挛也是非常有效的措施。

“二院的医生不是傻子。”柳平川轻轻的摇了摇头,“小袁的想法很不错,但是这种问题要确认太简单不过了。二院如果到现在还没搞明白他究竟得了什么病,那就应该不会这么直接。”

第二中心医院虽然从实力和口碑上来说不如第一中心医院以及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但仍然是一家综合能力在省内排的上前十的优秀医院。医院的口碑和实力,可不是靠广告反复轰炸得出的结果。这是一家医院从上到下,所有医生护士、辅助科室,乃至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努力十数年才能得到的肯定。是医生们和疾病奋力厮杀得到的表彰和战利品。

虽然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们,平时嘴上总是有些看不起二院,尤其看不惯他们扯着嗓子哭穷抢饭吃的样子。但真要说起来,这些同行确实也很有两把刷子。

更何况,第四中心医院一直惦记着把二院按在地面上摩擦一番,要是二院的水平一塌糊涂,那岂不是从另一个角度在黑自己?

柳平川的态度相对来说就平和的多,反正同协出身的医生,看谁都是那么回事。所以,柳副院长直接指出了袁平安诊断中的逻辑问题——要真这么简单,那二院怎么可能没诊断出来?

孙立恩的看法倒是不太一样,战浩肯定是有溶血性贫血的。这一点状态栏已经直接告诉他了。但问题在于,导致溶血的病因是什么。毕竟溶血性贫血和中枢神经脱髓鞘病变一样,只是一个症状的描述。要治好战浩这个人,关键仍然在于找到病因。

“新的检查结果。”小郭成了整个抢救室里最忙的跑腿,他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结果一路跑回了会议室,并且将检查报告交给了孙立恩。

“alt96u/l,tb64μl/l。”孙立恩很快就看到了两项异常值,“急性肝损伤的诊断没有问题。”

“另一家医院在治疗中使用了gsh,这也是对症治疗。”帕斯卡尔博士搓了搓下巴。他眯着眼睛道,“他们的治疗方法没有什么问题。”

柳平川想了想,“那我们也继续治疗。”他向后一靠,沉吟道,“如果二院所有的地方都做对了,那为什么患者会在转送到我们这里后突然发病?”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二院有些地方做的不对,或者他们做的事情还不够多。”袁平安对于自己的诊断被挑刺似乎完全没有意见。不过他还是对二院有些看不上的意思,“如果他们把一切都做好了,那这个病人肯定不止于来我们四院对吧?”

“我去检验科看看情况。”孙立恩琢磨了一会,觉得自己在这里意义似乎也不是很大。这群学霸讨论的内容已经快超过了他的理解范畴。血常规因为要补一个血液涂片的关系还没出来,他打算去检验科看看能不能拿到一手数据,顺便路过一下战浩的床旁,看一看他头顶上的状态栏有没有什么新的改变。

然而事实令人失望,状态栏没有任何更新。但孙立恩却从史岩口中听到了一个不算太好的坏消息。

“这个样本有明显的溶血表现,镜下能看到不少网织红细胞和嗜碱性点彩红细胞。”史岩用一根笔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我建议做个机械脆性实验补充一下。”

“这个要做多久?”孙立恩问道,“你觉得有必要?”

“按照要求,这个实验最少得4小时。网织红细胞和嗜碱性点彩红细胞的出现,都是贫血的征兆。网织红细胞增多意味着患者可能有增多性贫血或者溶血性贫血,从送来的样本看,应该肯定是溶血性贫血没错了。”史岩解释道,“不过嗜碱性点彩红细胞增多的可能性就更多一些,像什么重金属中毒、有机化合物中毒、溶血性贫血、恶性贫血……反正会导致这个的原因比较多。如果要搞清楚方向,那就得先确定溶血的原因。”

“我也正在发愁这个事情呢。”孙立恩无奈的摊了摊手,“这个病人是战军的亲哥哥,昨天我去他店里的时候,他还在问我康复的事情……”

“康复?”史岩皱了皱眉头,“怎么又和康复扯上关系了?这不是个溶血性贫血么?”

“还有中枢神经脱髓鞘病变的症状。”孙立恩把情况和史岩大概说了说,“二院那边一开始以为急腹症是急性肝炎导致的,而且他们觉得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估计后面可能就把精力都放在下肢肌力减弱上了吧?”

史岩摇头道,“然后等战军把他哥哥送到咱们四院来,你们就把精力都放在溶血上了?”

孙立恩正准备反驳,却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微妙到需要他侧头思索,一言不发。

“不光是溶血……”史岩隔着一层玻璃,没看清楚孙立恩的表情和动作,还以为这家伙是被自己批评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所以才陷入了沉默。没想到自己刚说了五个字,却换来了孙立恩的一声,“闭嘴!”

史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吭声了。他看得出来,孙立恩似乎正在努力思考着什么问题。以前在宿舍里一起住的时候,孙立恩要是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是正在和一些艰难的问题进行搏斗,并且可能已经抓到了解决问题的蛛丝马迹。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不行……还是想不明白。”努力了好一阵,孙立恩摇头坐了下来。他刚才似乎抓到了一个重点,但真要回头去把这个重点拽出来的时候,他却连重点是什么都想不出来。孙立恩有些沮丧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甚至有些想要去责怪史岩不合时宜的插嘴。

史岩从检验窗口走了出来,还顺便带出了一张带轮子的圆形升降椅,“想不明白才正常。你就是个小规培,又不是柯南转世,灵光一闪就能想明白所有事情的细节内容。”虽然嘴上是在嘲讽,但核心内容却是安抚。

“机械脆性实验还是做吧。”孙立恩摇头站了起来,“现在的情况下,能多一条提示也是好的。”

“其实,你应该先琢磨琢磨,这个患者溶血的原因是什么。”史岩站了起来,朝着检验科的大门走了回去,“溶血的原因一般就那么几个,机械性溶血,渗透压变化溶血,微生物溶血,还有中毒性溶血。”他慢慢悠悠晃进了检验科里,“搞清楚了溶血的原因,才能诊断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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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个小时过去了,战军要忙着开店,还得照顾儿子,因此并不在医院内。而整个治疗组除了帕斯卡尔博士和柳平川,剩下的所有人,都没有离开过医院一步。就连午饭和晚饭都是靠外卖解决的。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徐有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看着白板上一项项被画上,然后又一项项被划掉的诊断内容,“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袁平安则趁机宣布要去上个厕所,而周策更干脆,“我回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就来。”

治疗组里的成员们纷纷离开,就剩下了孙立恩一个人还固执的站在白板前沉默不语。他也很想就这么甩手暂时不管,但作为这个治疗组的“头头”,其他人都可以先走,孙立恩自己却绝对不行。

要是连他都放弃了,那靠谁来给战浩治病?

胡佳悄悄从后面靠近,搂住了孙立恩。她已经在小会议室的门口站了快半个小时了。徐有容出去的时候,她才悄悄的走了进来。

被忽然抱住的孙立恩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自己的女朋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右手很顺手的向上抬了些,抚在了胡佳的脑袋上揉了揉,“你怎么来啦?”

“来看看我家的孙主任。”胡佳看小会议室里也没有别人,干脆大大方方的凑上来亲了一口。然后一脸好奇的看着白板问道,“这个病人很麻烦?”

“昨天你也听战军说了。”孙立恩苦笑道,“二院那边花了九天时间,却连他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我们要是马上就能搞明白,那反而不正常了吧?”

胡佳大概扫了一眼白板,上面按照他们的猜测列出了几种溶血的可能原因。然后基本每一项可能的原因,都被横线划掉了。

“辛苦啦。”胡佳蹭了蹭孙立恩,然后问道,“你今天晚上还要加班吧?”说完,她从身后摸出一个小小的焖烧罐。“这是中午我做的皮蛋瘦肉粥,给你当宵夜。”

“我正好饿了。”孙立恩回答的很厚颜无耻,其实他满脑子都在琢磨诊断的事情,别说想吃了,他现在连自己到底饿不饿都说不上来。

“本来我还卤了些肉,想给你拿过来的。可是我原来用的保温盒里面涂层掉了,我担心给你吃了可能会不太好……”胡佳有些不好意思道,她本来卤了不少猪蹄之类的肉菜,但是却没带过来。一边解释着,胡佳一边暗下决心,等会一定要去超市里重新买一套保温盒之类的东西。

孙立恩一愣,再愣。脸上的表情从笑意盎然,到眉头紧皱。

“怎么了?”胡佳看着自己男朋友变脸如换脸似的,不由得有些担心。却没想到,孙立恩一把将胡佳抱了起来,一边抱着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亲爱的,你可真是个天才!”

第一百一十八章 腊肉

不是感染,不是自免疫疾病,不是有机化合物中毒。孙立恩抱着胡佳转着圈圈,他实在是太高兴了。

“我是不是应该在外面等一会再进来?”帕斯卡尔博士半靠在门框上,笑眯眯的看着孙立恩和胡佳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开心啊?”

“我搞明白战浩究竟得了什么病了!”孙立恩朝着帕斯卡尔博士道,“不是什么自身免疫系统疾病,是中毒,重金属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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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金属中毒,是指相对原子量大于65的重金属元素或其化合物引起的中毒。因为重金属能够使蛋白质表面发生不可逆的性质改变,因此重金属中毒经常表现为溶血,平滑肌痉挛,神经系统症状。由于肝肾是人体最主要的代谢解毒器官,因此重金属中毒同时还会严重影响人的肝肾健康,严重时甚至会出现器官衰竭等症状。

“可以解释他的所有症状。”帕斯卡尔博士思考了片刻后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可是,他没有接触途径啊。”

“我先把人都叫回来,小郭!开一个尿检,查尿铅!”孙立恩先没有去追究患者究竟是怎么摄入的铅。后半句话,则是冲着护士小郭喊的。

几个电话叫回了徐有容和还没来得及洗头的袁平安,就连柳平川都被孙立恩请到了会议室里。尿液样本已经被送到了检验科进行检测,他则向治疗组的众多成员说明了自己的诊断。而胡佳则找了个空位坐下,静静欣赏自己男朋友的表演。

“除了重金属中毒以外,没有其他的解释能说明他的症状了。”孙立恩向组员们说明了自己的诊断意见,“从症状上来看,最符合表现的是急性铅中毒,我已经让小郭送了标本去检测,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了。”

柳平川皱着眉头敲了敲桌子,“你也说了,是急性中毒。谁家的急性中毒会表现成九天前发作,然后自行缓解,九天后再发作的?”

“如果是脂溶性的化合物中毒,可能会因为营养摄入问题逐渐增加。我听说过一些脂溶性物质导致的过敏病例,哪怕在医院的洁净房内,仍然无法阻止他血液内持续出现被脂肪细胞所吸收储存的过敏物质。后来靠着高热量食品才勉强停止了他继续消耗脂肪。不过那是持续恶化,中间没有这种样子的波动。”帕斯卡尔博士说着自己的看法,“他从另一家医院被送到我们这里,路上经历了大概30分钟的路程,可能在上车和下车之后有些冷。但我不觉得三十分钟的颠簸和短暂的寒冷可能会让已经缓解的疾病再次爆发——就算是重金属中毒应该也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这个患者从事的职业是零售业。他自己开了个小超市。又不是冶炼或者金属加工行业,也不是电池之类的重污染行业。急性铅中毒一次需要摄入的量是很大的。咱们市过去五年里都没有一起急性铅中毒,就连慢性都没有几起。”徐有容也不同意孙立恩的诊断,“哪怕他真的是中毒,在医院住院很明显就算他离开了有毒物质。这样的话,他也不至于九天后再次急性发作啊。”

孙立恩的诊断因为开挂经常被其他医生质疑,但那些时候孙立恩都非常有底气——开挂出来的结果怎么可能会错?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的诊断完全是靠孙立恩自己推断得出的结果。状态栏提供的信息其实非常有限,甚至没有超出现有的检查结果。

所以,孙立恩有些虚。

但自己推断出的内容,孙立恩最明白不过里面的逻辑规律了。确实,疾病诊断和侦探推理一样,当你根据现有的情报和证据,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之后,剩下的答案不管多么难以置信,它都是正确答案。

患者的病情以及血液检查结果并不符合任何一种已知的感染或自身免疫性疾病。战浩要么是因为重金属中毒,并且在九天内再次摄入毒物,要么就是患上了某种尚不为人所知的疾病。

第二种情况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第一种明显概率更大。

“不管怎么说,等尿铅结果出来我们就知道了。”完全依靠自己作出了诊断,孙立恩此刻信心满满。

袁平安忽然笑了起来,“你还真别说,要真是重金属中毒的话,这个房间里可能也就只有你最可能诊断出来。”

“为什么啊?”房间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胡佳忍不住问了起来。虽然她和徐有容算得上挺熟,但看着一群医生们不停否定孙立恩的诊断,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爽的地方。如今听到袁平安的赞同,胡佳顿时就好奇了起来。

“重金属中毒不算我们普通医院的诊治范围。尤其是他正在查的铅中毒。”袁平安答道,“如果不是公共医学和职业病防治方面的医学生,能接触到‘铅中毒’这个概念也就是大三上公卫课程的时候。说白了,在场的医生里面就孙立恩还能明确记得这种疾病。要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方面,我们可能得瞎忙活很久才会往这上面去考虑。”

“其实也不是我想到的啦。”孙立恩笑着解释道,“胡佳和我提了一下保温餐具涂层脱落的事情,我才会想到这个方面。以前不是经常说涂层脱落会导致中毒么?检验科的医生也和我提过,患者的血液样本镜下有大量的嗜碱性点彩红细胞。而嗜碱性点彩红细胞的大量出现,就很有可能是重金属中毒所导致的。”

“如果是中毒,就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他平时的生活中不小心摄入的,还是存在投毒情况。”柳平川作出了决定,“患者现在神智还算清醒,家属好像也在医院。立恩,你去问问看情况,如果有必要,通知老吴过来。”

胡佳和孙立恩一起走出了会议室,两个人稍微腻歪了一两分钟后,胡佳朝着孙立恩摆了摆手,她得回去休息了。而孙立恩则带着一种在女朋友面前成功表演的奇异满足感,走到了战浩的身边。

“孙医生。”战浩看上去还是很虚弱的样子,只不过精神还算可以。“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孙立恩抽了张凳子,在战浩床边坐下,“关于您的病因,我有些问题想要问您。请您尽量如实回答,如果不记得或者不好回答的,也要告诉我理由。”

战浩苦笑着点了点头,“一个多礼拜里,我两次疼的死去活来的。这种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第三次了。您问吧,我保证什么都说。”

“在您第一次发病之前,您有没有做过什么和金属冶炼有关的工作?或者进入曾经是工厂之类的地方?”孙立恩从最简单的地方开始问起。最容易导致重金属中毒的就是空气,金属粉尘可能会通过呼吸道进入肺泡,并且在肺泡的气体交换过程中进入血液。

“没有,我家附近也没有这种地方啊。”战浩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担心的问道,“医生,我最近老觉得眼睛看东西不太清楚……”

“视力上的问题,应该也和您的病情相关。”孙立恩解释道,“我们需要确定您的病因,之后才能有针对性的处理这个问题。”脱髓鞘病变实际上是非常难以继续治疗的病变——它所造成的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但如果能尽早确诊,并且开始治疗,战浩的视力仍然能有一定几率恢复——只是恢复的程度还不好说。因此孙立恩没把话说死,现在不是增加患者心理负担的好时候。“那在这段时间,您有没有服用过什么偏方或者什么中药调理身体?”比如铅粉、铅丹、黄丹、密陀僧之类的药材,以及二味黑锡丹之类的中成药中都会含有大量的铅。而有些时候因为药房抓药失误,或者医生开出的组方中错误衡量了药物剂量,就很有可能导致药源性铅中毒。

“没有。”战浩继续摇头,“我兄弟就在医学院里工作,他平时老跟我念叨什么是药三分毒,就算中药也一样。更何况我最近也没啥不舒服的,吃中药干啥?”

“那你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以前从来没试过的食品?或者饮料、药酒?”孙立恩继续问道,他心里有些慌了,中毒总要有个接触途径才行。没有接触途径,这有毒物质难不成是从天而降,然后掉到了战浩的嘴里不成?

“没……”战浩想否定这个问题,但忽然皱起了眉头,“老家的邻居前些天来了宁远,给我带了些腊肉之类的东西,我吃着味道还不错。”

孙立恩顿时来了精神,“腊肉?你上一次吃了多少?最近还有没有吃?”

“上回……上回好像就是吃完之后第二天我就肚子开始疼了。”战浩也意识到了这里有问题,“而且前天我让我哥回去,把剩下的半块腊肉炒了两个菜。他说看我喜欢吃这个肉,就把菜都给我了。”

腊肉,那就一定是腊肉有问题!孙立恩强压自己心里的激动,轻轻拍了拍战浩的肩膀,让他好好休息。然后快步走出抢救室,一把拽住了坐在门口打盹的战军。“战哥,你哥哥之前吃的那个腊肉,还有没有剩下的?”

“有。”战军点了点头,不知道孙立恩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咋了?”

“在你店里是吧?”这个问题得到了战军的肯定回答,孙立恩急道,“你马上回去,把这块腊肉看住了。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过去取……不行,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叫老吴过来。”

战军一愣再愣,“咋的了这是?怎么还有警察的事儿呢?”

“那块腊肉可能有问题,有人打算害你哥哥!”孙立恩重新跑了回来,在战军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留下一句,“在这里等我”,随后一溜烟跑向了警务站。

“老吴!我给你送了个大案子!”孙立恩推开警务站的门,朝着屋里正在嗦泡面的老吴喊道,“赶紧叫几个刑侦的同事跟我一起走,去宁远医学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损伤(第一更)

孙立恩这些年很多次往来于医院与医学院之间,尤其是在实习开始之后,更是频繁往来两地。但是从医院坐着警车出发,而且还是好几辆警车一起走,这还是头一次。

向诸位警察同志们解释过发现之后,孙立恩也跟着一起上了警车,警车同时还拉着战军和老吴,一路往医学院驶去。

按理来说,孙立恩其实不应该掺和进来,毕竟他也就是个医生,发现问题后让家属报警也就够了。可麻烦就麻烦在孙立恩一时激动,直接让老吴把刑侦的同事叫了过来,这下他就成了报警人。因此,孙立恩也被警察一起带到了战军烧烤。而从医疗的角度,孙立恩确实也需要拿到一点腊肉的样品进行检验。虽然战浩的症状表现和急性铅中毒最为符合,但仍然不能排除还有其他有毒物质,因此得尽快对腊肉进行毒物检验才行。

“战军这是犯了什么事儿了?”医学院门口的赵保安看着鱼贯而入的警车,有些意外的自言自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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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剩下的腊肉倒是很顺利,可在孙立恩试图获取一小部分样品的时候,却遭到了一系列的阻碍。

“这是证物啊,孙医生。”老吴很无奈的打断了孙立恩和刑侦队员的争论,“孙医生,警察查到的证物,肯定是不能分一块给你去检查物质的。毒物检测我们会做,如果有必要的话,等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会尽快通知你们的。”

孙立恩仍然有些不满,“不马上做毒物检测,明确有毒物质来源和类型,我们怎么做针对性的治疗?我们医院和医学院的毒物检测也是司法系统认可的,直接在医学院里做不就可以了?”

当然,孙立恩的建议如果能被采纳,也就不会有争论冲突了。警察系统有警察系统的做法。尤其作为暴力机关和执法部门,警察系统内对于规定和流程看的非常严重,举证和证据保存等等内容都有严格流程。为了保护证据的完整性和可信度,甚至为了保证刑事侦查行动的保密性和突然性,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按照孙立恩的“想当然”去做毒物检测。

几次尝试后失败,孙立恩叹了口气,放弃了再次说服对方的打算。其实看得出来,警方也显得很是无奈。大家都是为了救人,只是手段有所区别。

“除了尿铅以外,再补一个骨穿刺和微量元素检查。”孙立恩给徐有容打了个微信电话,“警方把那块腊肉收起来了,不让我们做毒物检测。”

“尿铅和血铅的结果出来了,证实是急性铅中毒。”徐有容却回答了一个孙立恩没想到的答案,“还有必要继续做其他检查么?”

孙立恩琢磨了一会,坚持了自己的看法,“还是要做一下。没办法搞到样本检测,我们就没法确定具体的有毒物质。我担心的是对方投毒的物质不纯或者不止一项——重金属中毒的症状都太相似了,出于谨慎考虑,还是再检查一下比较好。”

“知道了。”徐有容的回答很直接,“我马上让人去做。”

“还有,驱铅和保肝的治疗不要停,针对溶血的悬浮红细胞也继续输下去。”孙立恩急切道,“和市职业病防治所联系一下,如果有必要的话,请他们所里的专家来会诊。”

孙立恩一阵电话打完,原本还有些轻视他的刑侦队警察好奇问道,“你是主治医生啊?怎么看着这么年轻?医生你平时都是怎么保养的?”

“每周三次通宵值班,三餐基本不可能规律吃,偶尔还要面对医闹,基础工资一个月两千,每天写病例就得花三个小时。”孙立恩顺嘴概括了一下自己平时工作的内容。

“这么惨?”刑警吃了一惊,“都快赶上我们了!你多大岁数?”

“二十五。”孙立恩朝着刑警露出了一个快要猝死的微笑,“我估计您肯定岁数比我大,所以啊大哥,回去之后麻烦你们尽快做个毒物检测。”

“我也就比你大两岁。”看上去最少三十八岁的刑警也露出了快要猝死的微笑,“我们回去就抓个法医来做检测,兄弟你放心,他要不做个结果出来,我就拉着他和我一起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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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铅治疗其实没什么可说的,都是标准流程。依地酸二钠钙1克加入250ml的10%葡萄糖中静脉滴注即可。作为一种常用的水溶螯合剂,依地酸二钠钙同时能和多种二价、三价金属螯合,对铅中毒的治疗效果最好。还能对铜、锌、铁、锰、钴等多种重金属产生促排作用。

至于二院的“对症治疗”能起效的原因,治疗组里的众人讨论后终于搞明白了理由——还原型谷胱甘肽也是治疗铅中毒的一线药物之一。还原型谷胱甘肽能够和肝脏内的磷酸氢铅化合,并且排出人体。第一次急性铅中毒的时候,由于战浩的肝功能受损严重,二院在针对治疗中提高了还原性谷胱甘肽的用量。这才在没有重金属螯合剂的情况下,勉强控制住了战浩体内的铅含量水平。但这一治疗实际上效果仍然颇为有限,战浩体内的血铅水平仍然严重超标,只不过没有继续表现为急性中毒而已。而这也就是为什么第二次食用了疑似投毒的腊肉后,战浩的症状会再次出现,并且出现的比之前更加凶猛——已经很高的血铅水平再次被提高,这才让发病变得更加严重。

“螯合剂能尽量减少他身体里各项器官出现的后续损伤,但是对已经造成损伤的神经系统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孙立恩的治疗小组正在开会,徐有容懒得主持,因此发言的人换成了袁平安。“我们虽然明确了战浩的病因,但情况却仍然很不乐观。神经损伤不可逆,我们应该能成功的保住患者的性命,但是对一个青壮年而言,这样的性命很明显谈不上什么生活质量。”

“你看了那么多文献应该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我们能用的手段并不多。”帕斯卡尔博士打了个大哈欠,“脑神经营养类的药物加高压氧舱,除此之外好像也不剩什么其他选择了。”

“哪怕是细胞移植治疗,我们连他脱髓鞘损伤的具体位置都不清楚,也不可能安排手术方案。更何况咱们医院也没有相应的实验治疗安排。”徐有容补充了一句,然后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我们是医生,不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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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张 宁湖别墅(第二更)

医生的工作有时候就是这么令人沮丧——哪怕竭尽全力抓破脑袋找到了答案,却仍然无法解决患者所面临的急迫问题。战浩的下肢肌肉力量衰弱还有通过康复恢复的可能,但视力的问题却很难得到直接的解决。说起来,铅中毒患者很多都会有颅内压偏高的情况,可以通过甘露醇进行调节。但调节颅内压对视力能有多少改善,这还真的很难说。有可能一举解决问题,也有可能毫无帮助。到底结果怎么样,似乎只能看战浩的运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孙立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抢救室里,和自己的组员们重新汇合。天气太冷,虽然有警车接送,但毕竟因为出门太急,孙立恩身上除了一件长袖保暖内衣和衬衣以外,就穿了件白大褂。这种组合搭配在早秋还算ok,可到了深冬时节那可是真不顶用。被冻的迷迷糊糊回了会议室,孙立恩连干了三大杯热咖啡才缓过劲来。听到袁平安的情况汇报后,孙立恩只能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且反过来安慰道,“咱们干的已经挺不错了。”

看着气氛沉闷的现场,孙立恩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我们干的很不错,真的!”

声音大了一点,柳平川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孙立恩,而帕斯卡尔博士则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二院花了九天时间,做了一堆检查,结果也就是运气好,用上了几种对症的药物而已。我们只花了半天时间,就确诊了一例投毒的重金属中毒案。”孙立恩还在努力鼓励着这些情绪低落的上级医生。说实话,现场心里最不舒服的,可能就是孙立恩自己了。从医生涯中,第一次完全依靠自己作出的正确诊断。结果诊断倒是对了,可患者的预后却只能看天意。这让孙立恩心里一直有些不舒服。

但虽然心里不舒服,该加油打气的话还是要说。毕竟是自己的治疗组,大家都阴沉着一张脸算怎么回事?

“虽然后续的康复可能要看他自己的运气,但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孙立恩还在困难而且生涩的进行着打气演讲。“我们真的做的很不错了。”

柳平川和帕斯卡尔博士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起笑了出来。“已经有点样子了。”柳平川笑着拍了拍大腿。“有了点领导的样子,不错!”

明明是来给别人打气的孙立恩忽然得到了表扬。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你就别想着给别人加油了。”柳平川站了起来,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先梳理梳理自己心里的情绪吧。”

孙立恩这才发现,他自己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白大褂的口袋,衣服上已经被扯出了明显的褶皱痕迹。

“对了,周军让我跟你说一声。”柳平川笑眯眯道,“他明天开始要去参加一个交流会,给你放四天假,第五天早上回来报道就行。”

今天是周五,算起来正好放假到周三早上。孙立恩稍一盘算,发现正好可以用这段时间陪到胡佳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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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晚上十一点半,胡佳接到了孙立恩的电话,对于孙立恩询问她之后几天的时间安排,胡佳显得有些诧异。“我的工作已经交接完了,这几天都没事。”

“那就好。”孙立恩一听这个来了精神,“周老师去开会了,给我放了四天假。这几天我给你当司机,你想去哪儿我陪着你。”

胡佳沉默了一会后问道,“那……你能现在过来接我么?”

“马上到。”孙立恩挂了电话,一路小跑回到宿舍楼下,打着了车就往胡静家赶去。四轮驱动的v90在雪地中行驶的颇为稳健,没过多久,他就把车停在了胡静家楼下的空位里。

“你还真是随叫随到啊。”胡护士长手上拎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以孙立恩的视角却看不到她究竟拿的是什么。“还愣着干啥?开后备箱啊。”胡静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孙立恩,当然天太黑,这个眼神也并没有很好的将不满传达给他。

胡佳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小心翼翼的下了楼。她想从胡静手里接过那团黑黢黢的东西,却被胡静用手给挡了回去。“干啥?你又拎不动!”胡护士长大人一手轻轻松松的把手里的东西举了起来,孙立恩绕到车尾开门,才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双肩旅行包。

足有半个人高,看上去直径可能接近80厘米的巨大双肩包。

护士长把包轻轻放在了后备箱中,崭新的沃尔沃后悬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并且还毫无新意的向下沉了一截。

“反正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护士长大人重新往回掖了掖自己的披肩,小胡萝卜似的指头灵巧的将披肩系在了胸前。她语重心长的对自己的侄女说道,“你这孩子一项有自己的主意,但是有时候太有想法了,未必是好事。”

“姑妈,我是打算趁机和立恩出去玩一玩,又不是私奔。”胡佳在自己姑妈面前明显轻松的多,她朝着护士长吐了吐舌头,“立恩要是有作奸犯科的胆子,那我俩早就成了,放心吧,没事的。”

孙立恩听着两人的对话,满脑子都是黑人问号的图片。他很想去问问护士长大人,究竟在担心自己会干什么事情。但是想到护士长那能轻易撼动屏蔽门的力气,孙立恩又怂了起来。

“好了,出发。”胡佳终于上了车,雪花在她头上落了薄薄一层。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后,雪花顿时融进了她的发丝之中。“目标,宁湖!”

“宁湖?度假村?”孙立恩朝着护士长摆了摆手作为告别,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动了车辆。“怎么突然想去度假村?”

“你不知道?”胡佳反而有些诧异的反问道,“瑞秋上次去住过之后特别喜欢那个地方,所以干脆把那个别墅包下了两个月。这几天一直和徐姐姐的爸妈在那边住着呢。”

这个事情孙立恩还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没见到瑞秋,他还以为这个金发碧眼,而且喜欢电影桥段的肿瘤学专家已经回美国了。没想到,她居然还在宁远。“徐医生没和我说啊。”

“徐姐姐和你说这个干啥?”胡佳笑着捂住了嘴,“倒是瑞秋前两天还在问我要不要过去住呢——她说给我留了个房间。”

“那就去玩玩吧。”孙立恩也笑了出来,宁湖垂钓的感觉是真的不错,尤其是旁边还有个话唠的老头一直拉着自己聊天,感觉就像是度假一样。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对酒当歌

度假的意义在于放松自己,短时间内不去琢磨工作的内容,这样才能为以后的工作集中精力。有度假需求的,基本都是高工作压力,并且收入还算不错的群体——工作压力不那么大的未必有这个需求,而收入低的工作则比较难承担度假产生的费用问题。

从这个角度分析,中国医生基本属于“非常需要度假但是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更没有钱负担”的最惨的那一类。平时工作忙到连好好睡觉都是奢望的时候,假期这个概念都会变得很陌生。至于和国外的同行们一样出门旅行那就更不现实了,来回机票钱就基本等于一个月工资的情况下,医生们哪儿有余力出去旅行?更何况大小节日都得值班,就算平时都人手紧缺的厉害,缺一个医生出勤,一大票病人就得多等好几个小时。总的来说,度假对中国医生们而言,并不存在。

孙立恩的情况则有些特殊,他是众多医务工作者中最幸运的那个。平时工作不忙,入科时间也不长。没有独立处方权意味着他只能在周军的许可下进行治疗工作,而周军要去开会,他就得停下急诊门诊的活计。而武田的津贴更让他没了经济压力,这才能陪着胡佳一起来湖边小住几天舒缓一下情绪。

“来来来,别愣着了。”孙立恩开车到达小别墅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可徐老爷子看上去却兴致很高。一见孙立恩来了,老徐同志很高兴的拿出了自己的钓具包,手里还拿了两件军大衣,拽着孙立恩的胳膊就往湖边走。“让女同志们热闹热闹,咱们爷俩钓鱼去!”

孙立恩接过军大衣,有些发愁道,“现在就去?”现在是凌晨一点,正是最冷的时候。好好的别墅不待,非要去湖边吹冷风钓鱼?

“现在这个时间点是最好钓鱼的。”老徐笑眯眯道,“码头旁边把火炉一点,热一壶黄酒,烤两条小鱼,美啊!”

你喜欢就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房子都是人家干女儿租下来的。老爷子发话了,孙立恩还能说不行?比起烤小鱼,孙立恩其实更想搞一根油乎乎的羊腿啃上一口——胡佳拿给他的皮蛋瘦肉粥早就让他塞到了肚子里。可挨了一阵冻以后,肚子早就空了。

“对了,瑞秋!”老徐正往外走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身后的房子喊道,“晚上剩下的烤串啥的多拿些出来,我看小孙可能还饿着呢。”

“好的!”瑞秋的头从门口探了出来,长发盘成了发髻。她朝着孙立恩摆了摆手,“你们先去,一会我就把东西送过来!”

老徐继续笑着,笑的很有些得意。他压低声音对孙立恩说,“你看看,我这姑娘!这么勤快的姑娘上哪儿找去!”不知道两个姑娘指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反正钓鱼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一开始可能会不太喜欢,但是随着慢慢熟练,和鱼斗智斗勇的感觉还是挺过瘾的。

吃着烤肉喝着热酒,孙立恩和老徐同志坐在岸边聊着天。

“你们当医生,工作忙不忙?”老徐看着第三次被鱼偷光了的饵料,挂上新饵抛进了水里。身体稍微往后靠了靠,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瑞秋说她们在美国日子过的不错,可有容在国内怎么样,她也不和我说。”

“当医生,说不忙那才是骗人的。”孙立恩叹了口气,和老徐说起了自己的工作经历。拿到状态栏的第一周,前后接诊的十几个病人,以及自己见到的人,见到的事。周秀芳,林兰,郭金水,郑筱萸,一个个的名字,一个个的故事。说着说着,孙立恩忽然不说话了。

“这些名字,这些事情,哪怕在我们听来都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老徐收起了鱼竿,为自己和孙立恩各倒上了满满一杯黄酒。“可是,对你们来说恐怕更难熬吧?你们是直面患者,看到的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孙立恩,叹了口气。“累不累?”

“累。”孙立恩点了点头,接过黄酒杯一口喝干,然后沉沉吐了一口浊气出去。“我能有四天假期,之前还有一次机会去三亚开会。一个多月里有半个月都不用在医院里值班,可我还是觉得累,累的感觉自己骨头都快碎了。”他抬起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叹气道,“真不知道其他医生是靠什么支持下来的。”

“有容以前跟我们说,能救回一个病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徐老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扭头看了看身后,确定自家母老虎不会钻出来揪自己的耳朵后,才把烟叼在了嘴上,点燃后抽了一口,“听你刚才的说法,不是也救回来不少患者么?”

“哪里是我救回来的。”孙立恩的情绪更低落了一点,“我当医生这么些时间,最大的感触,就是我们真的……治不好几个人。”

周秀芳的病,孙立恩他们治不好。郑筱萸,那直接就病死在了抢救室里。杨建强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究竟能不能捡回一条命来也还很难说,就连老二冯明的女朋友秦雅,在接受手术后能不能一劳永逸的解除脑缺血症状,也尚未可知。

“能治好的,基本都是小灾小病,或者是我们常说的‘自限性’疾病。”孙立恩揉着自己的脸,“就是那种……不去管它也能治好的病。”

“按照你的说法,医生这个职业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徐老头摘下头顶的帽子挠了挠,头上升腾起一阵热气。“你认为一项存在了上千年的职业没有价值,那么一定是你的认知出了一些问题。”

这也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孙立恩当然明白自己可能正在钻牛角尖,可他就是搞不明白这个牛角尖的螺旋到底是怎么困住的自己。

“虽然我这个岁数的人说这种话有些晦气。”徐老头又做贼似的抽了一口烟,“不过啊,我们总是要死的,人,是会死的。”

孙立恩沉默的点了点头,等着老徐继续往下说。

“人这一生,在我看来就像是一条湍流不息的大河。”文学系教授说起话来确实也文绉绉的,“这条大河从源头开始向下游流淌,而在河流流淌的过程中,总有些峡谷和湍流的地方。甚至有时候我们会遇到难以逾越的困难和障碍,甚至是伤害。而医生的作用,就是让河流的流通变得顺畅一些,在河水冲破堤坝以前,疏通已经被堰塞的河段。”

“但最重要的是,疏通河流后,我们仍然会奔向生命的劲头,也就是海洋。”徐教授抽完了烟,把烟头小心翼翼的按在地面上熄灭后道,“可医生只能让河流重新回到河道里,你们没有让河水倒流的能力,有时候也没办法在河堤被冲垮以前就疏通河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如果没有医生呢?如果没有医学呢?那很多人连被疏通的机会都不会有。”老徐叹了口气,悠悠道,“如果有一天我躺在医院里,我也会希望有人来尝试拯救我的生命。如果活下来了当然很好,可如果拯救没有获得成果,死人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万一能有,也只是会感谢你们的努力。”他站起身来,重新倒了两杯黄酒,“在最无助的时候,在最脆弱的时候,有人愿意不计疲惫来拯救你,这何止是医生?这应该是英雄才对。”

“就算超级英雄也不能拯救每一个人,更何况他们还是虚拟角色。”老徐端着黄酒,看着漆黑的天空,“对患者来说,有好的结果当然很重要,但如果结果不可控,有这个过程也足以让人欣慰。”

“年轻人,鼓起干劲吧。”徐教授一举手,饮尽杯中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没有时间给你踟蹰不前,自艾自怜了!你要前进,前进,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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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你钓鱼钓的挺开心呢。”躺在床上,孙立恩和胡佳小声聊着天。这种度假别墅的墙壁都挺薄,隔音不算特别好。因此两人说话的时候都得刻意压低声音,这才不至于影响其他人的睡眠。“这算啥,徐叔叔给你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

孙立恩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管黑灯瞎火的,胡佳到底看不看得见。“说实话,这堂课我觉得上的值。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时间紧迫,任务繁多。别给自己时间自艾自怜,就不会被这种无聊的念头绊住脚了。”

“辛苦啦,我的孙主任。”胡佳笑着翻了个身,把脑袋枕在孙立恩的胳膊上问道,“那最后钓鱼的结果怎么样?钓上来了几条鱼呀?”

“额……一条都没有。”孙立恩说了实话,“一直听徐叔叔教育我了,时间紧迫,哪儿还顾得上钓鱼?”

“你也知道时间紧迫呀?”胡佳凑过来在孙立恩的耳边低声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暂时改名叫苦多了?大概,就,就叫半个小时。”



第一百二十二章 ECT

胡苦多,不,胡佳第二天早上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半出头了。迷迷糊糊的一脚把孙立恩踹下床后,胡佳扯了件衣服裹在身上,打着哈欠去房间附带的洗手间洗漱。而孙立恩则趴在地上呻吟道,“早……早上好……”

“别趴着装死,赶紧过来刷牙。”虽然已经十点半出头,但胡佳似乎还是有点没睡够的样子,说话也带着一股起床的怨气。

“来了来了。”有起床气的人不能招惹,有起床气的女人那就更不能招惹了。孙立恩乖乖的将自己和地面分离开,顺便搓了搓肚皮——别墅是有地暖的,这种豪华设施孙立恩还真是第一次体验。地面暖烘烘的,趴在上面不但不会难受,反而觉得身上更放松了许多。

露出死皮赖脸的表情,孙立恩晃晃悠悠凑到了正在刷牙的胡佳身旁,把脸架在她肩膀上问道,“怎么心情不太好呀?”

“你说呢?”胡佳换了一只手拿牙刷,右手非常顺手的向下后侧一掏,咬牙切齿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轻一点?”

孙立恩以一个尿急的姿态缓了好久,才从一阵又一阵不可明言而且也无法详细说明的痛苦中解脱了出来。而胡佳在孙立恩“缓一缓”的功夫里已经完成了刷牙洗脸等一系列工作,回到了房间里换衣服。

“我听说女孩子早上的工程量都很大的,要做什么护肤啊化妆啊……”孙立恩用很快的动作完成了剩下的流程。然后继续死皮赖脸的凑了过来,“你咋这么快就搞定了?”

“平时哪有功夫化妆啊。”胡佳这次没有“回首掏”,而是很放松的往后一扬头,靠在了孙立恩的身上。“每天早上洗个脸就得赶紧出门,根本没有时间化妆。就算有时间,也不能顶着一脸妆粉进手术室啊。所以就干脆不搞了呗。”

孙立恩挑了挑眉毛,“你平时都不化妆的?”孙立恩很惊讶,胡佳其实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而且皮肤看上去又细又白。手术室的护士不能化妆这他是知道的,可至少护肤之类的工作得做吧?

“不化,太麻烦了。”胡佳调整了一下枕在孙立恩胸口的脑袋位置,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很白呀?”

孙立恩使劲点了点头。

“因为平时都见不到光啊……”胡佳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想把自己晒成小麦肤色的,感觉更好看一点,看上去也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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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啦?”两人出现在一楼客厅的时候,徐母正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着,看上去似乎正在准备午饭。她手里拿着炒菜用的铁勺,朝着孙立恩挥了挥,“桌上给你俩留了早饭,看看凉了没有,要是凉了拿过来我给你们热一热。”

“太麻烦您了。”孙立恩特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幅场景很有家的味道,似乎每个妈妈都会这样拿着铁勺和孩子说话。和胡佳一起起床,又见到了这样的场景,这让孙立恩觉得心里有些微妙的悸动。

早餐是典型的西式早餐,不知道是不是徐母考虑到了瑞秋这个美国人的口味。三明治,土豆沙拉和煎蛋都算是典型的冷餐,就算凉了也没关系。同时还放着但桌上摆着的还有小笼包和豆浆,这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来来来,刚出锅的手擀面。”孙立恩正在和徐有容啃三明治,徐母又端着两个碗走了过来。孙立恩连忙放下手里的三明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接了过来。

“虽说三明治看起来也和肉夹馍差不多,不过早上吃这个可能还是不太习惯吧?”徐母笑着拉开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她压低声音道,“瑞秋这几天吃的倒是挺开心,不过我和老徐就得遭罪咯。”她忽然停了下来,看了看身后,确认没有人偷听后才继续道,“要不是因为你俩来了,我还不好做这个面呢。”

“那您赶紧吃一点啊。”孙立恩一听这还了得,赶紧把身前的面碗推到了徐母面前,“不能光看着我俩吧?”

徐母笑的更高兴了,脸上还带着一点长辈戏弄小朋友的促狭表情,“早吃啦!我老太太早上不吃饭可不行。哪能像你们俩,睡到太阳晒屁股了都不起床?”她笑的脸上皱纹都凑了起来,扭头对着胡佳笑道,“你倒是个有福气的,看样子小孙晚上睡觉不打呼噜,不然你也不能睡的这么结实对吧?”

徐母笑的很开心,又拿了点辣椒醋过来之后,重新回到了厨房里开始自己的战斗。而胡佳则对着孙立恩吐了吐舌头,“难怪徐姐姐平时不爱说话——徐阿姨也太能聊了。”

说起来,徐母聊天的本事真是厉害。刚刚和胡佳说了大概也就十来句话,基本已经把胡佳的籍贯爱好,工作习惯,甚至吃饭的口味倾向都问了出来。而且要不是孙立恩在旁边听着觉得有些不对,胡佳都反应不过来自己居然就被套了话了。

“所以……会不会徐医生不太喜欢说话,也是怕被徐阿姨套出什么秘密来?”孙立恩忽然想到了这么一个奇特的角度。然后顿时觉得有些同情徐有容了。

“吃你的面。”胡佳瞪了一眼孙立恩,“这么好吃的面条怎么都堵不住你的嘴呢?”

面条非常好吃,面团揉的劲道和分寸都刚刚好,菜刀切出的面条宽度也都带着一股子手工面条特有的“大概差不多一样宽”的感觉。面条上面浇着辣椒和猪肉炒出来的浇头,而且面条所泡着的汤也不是一般的普通面汤,而是徐母用鳝鱼和母鸡炖出的高汤。

“真好吃。”热乎面汤就三明治,小炒猪肉下土豆沙拉,高汤泡煎鸡蛋。孙立恩这顿早饭吃出了全球化和国际合作的味道。最后用甜的豆浆作为收尾后,孙立恩很没出息的往后一靠,两只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慢慢摩挲着,“真爽。”

“吃完了?”胡佳吃的比孙立恩要少很多,她还把自己碗里的面挑了不少给孙立恩。因此她其实结束的比孙立恩还早一点。“你歇会吧,我把碗端过去洗了。”

钢铁直男孙立恩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他连忙把自己的碗端了起来,然后再次露出了“死皮赖脸”的笑容,“一起去吧!”

“嗯……现在还能一起做做家务,以后你俩打算怎么分配工作啊?”正在忙着切冬笋和火腿肉的徐母看见两人过来了,又笑了起来。她面前的锅里铺上了一层切的细细的豆干丝,而高汤还在火上慢慢滚着。

“肯定是我来干。”孙立恩抢先表态,“手术室护士的工作很累的,动不动就得站好几个小时,还得收拾一大堆东西,我哪儿还能让胡佳继续累着啊。”

胡佳擦了擦手,笑眯眯的揪住了孙立恩的耳朵,“就你们这些医生的卫生习惯,还好意思收拾卫生?那都不合格知道么?乱的跟猪窝似的。”

护士们大部分在日常生活中都多多少少有点洁癖,大概是因为受到了工作习惯的影响。而同样在医院工作的医生们则成了被护士们鄙视的典型,尤其是急诊科和内科,那都是被护士们鄙视卫生习惯的重灾区。至于孙立恩这种偏向内科的急诊医生嘛……

“以后家里卫生不许你搞!”胡佳越说越激动,甚至扭孙立恩耳朵的手都开始不自觉用力了起来。“看看你的宿舍!猪都住不下去!”

“那你上次来不还是住下去了……”孙立恩作死似的当了一回etc——自动抬杠。然后就捂着耳朵蹲了下去。“哼……猪婆!”

徐母看着孙立恩,有些同情的摇了摇头,“看上去挺精明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这么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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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巨婴

被自家女朋友一套浮空29连击打到残血的孙立恩正在逐渐康复中。他坐在码头边,一边钓着鱼,一边时不时揉一揉自己被揪红的耳朵,以及隐隐作痛的肋间皮肤,心里低声腹诽两句,然后痛并快乐着。

“小胡看来是真喜欢你。”徐父往湖里扔了一大团钓饵打窝,用湖水洗了洗手,然后把手放到火炉旁烤了烤,“刚恋爱的小姑娘害羞起来有时候下手可没轻重的,她居然还能在动手的时候想着别打伤你。”

孙立恩回想了一下胡佳动手时的干净利索,以及虎虎生风的动作,然后叹了口气。能活下来那全靠自己出众的抗击打能力,和女朋友手下留情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你们平时也都起这么晚?”老徐同志好不容易找到个钓友兼聊天对象,心情好的不得了。孙立恩钓鱼的新手运气似乎还没过去,中鱼的几率比徐父高出一大节。而且和老徐同志只掉小鲫鱼不同,孙立恩上的都是草鱼甚至鲢鱼之类的大家伙。坐在码头上不过一个小时,就连本地少见的青鱼都被孙立恩拽上来一条。老徐同志准备了很久的钓鱼经验传授会还没开始就正式宣告结束,无奈之下,他只好换了个话题。

“平时怎么可能有这么舒服。”孙立恩使劲摇了摇头,回想起之前那一周的地狱生活,他简直有就此改行,去深圳之类的地方找个药物公司的职位应聘的冲动。当然,也仅仅只是冲动,毕竟制药公司里稍微好一点的职位,都不考虑宁远医学院的五年制临床医学生。还有很多其他学校毕业的专业对口人才可供选择。“医院的早交班是八点,不过急诊得提前二十分钟,有很多病人的情况比较复杂,需要当面说明交接。”

“那就是七点四十分到医院?也不是很早嘛。”老年人睡的都很少。对他们来说,五点半起床那是自然规律。徐父习惯性的用这个时间和自己的作息对比了一下,觉得时间似乎很宽松。

“起床上个厕所五分钟,洗漱五分钟,买个早饭步行到医院去十分钟,换好衣服顺便吃个早饭,五分钟。”孙立恩掰着指头开始数起了自己的日常消耗时间,“也就是说,要不迟到,最少七点十五分就得起床。”

“那你们不是还可以下午五点就下班么?”聊天的重点就在于“聊”的过程中,必然有一方要在某些地方上适当抬杠,这样话题才有进行下去的可能。

孙立恩朝着老徐翻了个白眼,“五点下班?等我熬成副主任或者主任医师的时候,也许有可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平时别说五点了,晚上八点能下班我就烧高香啦。”

一老一少聊天斗嘴,反正一派祥和气氛,看上去就很和谐的样子。

“来人啊!救命啊!”不出意料,远处传来了隐约的呼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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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能理解这样很疼……”跑到肺都快炸了的孙立恩看着面前的场景,许久后憋出一句话来,“但是……有必要喊救命么?”

孙立恩最近运气不太好这种事情,他自己也有自觉。说实话,自从昨天晚上来到宁湖别墅后,他就一直绷紧了神经。以孙立恩的过往经历估计,说不定就会碰见个什么天上掉下陨石,顺便砸死砸伤几十人的情况。反正场面一定很惨,事情一定很大,而且还会非常有戏剧性,非常像死神小学生的日常。

果不其然,孙立恩和老徐钓鱼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惨呼。出于职业习惯,孙立恩扔下鱼竿就顺着声音冲了出去,只留下老徐头对着水面努力捞着自己借给孙立恩的鱼竿——这根手竿两千多呢,最重要的是从订货到交付,得等上整整八个月。

孙立恩一路狂奔,差点把自己的肺跑到爆炸。等他一路跑到声音传来的地方,却发现了一个年纪不太大的小伙子正抱着手在痛哭流涕。

仔细一看,鱼竿上的一对鱼钩不知道为什么直接扎进了他手掌的肉里,乍一看甚至像是他准备用自己的手掌作为钓鱼的诱饵似的。

鱼钩尺寸不算太小,整体大概有成年人的大拇指宽,看上去像是用来做岸边矶钓常用的背刺式鱼钩——一根鱼钩上有两根倒刺的那种作弊级别的玩意。

两根鱼钩就这么扎进了肉里,而且两端倒刺还彻底断绝了取出鱼钩的可能。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孙立恩实在是有些无奈,这种伤势可真算不上严重。就算自己取不下来鱼钩,把线剪断然后自行求医总是可以的吧?这么大一个小伙子,怎么就捧着手在湖边开始喊救命了呢?

“救命……救命啊!”孙立恩正扶着膝盖喘气,这小伙子一见有人来了,又扯着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喊了起来,一边喊着,还一边向孙立恩这里使劲扭头看着。不过脚下完全没有挪动两步的意思。

“你自己往这边走两步……”孙立恩抬起头,看着年轻人站着的地方。那是一块半悬在水面上的石头。上面空间很小,年轻人加上他的那一堆钓鱼设备和包就已经把地方占的结结实实。孙立恩就算想过去帮忙,也根本走不过去。

“我疼啊!”小伙子又嚎了起来,甚至开始捧着手跺起了脚,“救命啊!”

“你疼,是因为你把鱼钩插到了自己手上。”孙立恩叹了口气,“而我没办法过去帮忙,是因为你那个地方我根本站不上去。”

“救命啊!”小伙子继续嚎叫着,甚至在脸上流下了泪水,“妈妈!”

孙立恩一头黑线,他甚至打开状态栏看了一眼。“瞿临,男,26岁,左手穿刺伤。”恩……这并不是一名长相有些老成的未成年人。

“宝宝?!怎么啦!!!”就在孙立恩准备继续劝说对方自己先从石头上回到岸边时,一个中年妇女头发凌乱的冲了出来。身上的衣服似乎都被干枯的树枝给扯破了似的。

风中凌乱,说的大概就是孙立恩现在的状态。他看到一个装备看上去非常专业的26岁男人,捧着手哭嚎着喊妈妈,而一个中年女人一脸惶恐的在石头不远处绕来绕去,似乎正在想办法把自己26岁的儿子从石头上拯救下来。

“啊呀!要命啊!!”她还在喊着,然后一转头,看到了正在凌乱的孙立恩。“你傻愣愣的看着看什么啦?救人啊!”

这……这是哪儿来的巨婴?孙立恩扭头就走。我是医生,不是你爹。

第一百二十四章 建议

孙爹,哦不对,孙医生扭头走人,留下了一个急的直跺脚的中年妇女,以及她的巨婴儿子。就算在抢救室里,这种家属也是得被保安梁哥以及一群兄弟们直接扯出抢救室的光知道对施救人员指手画脚的家属,那绝对是抢救过程中的第一阻力。

孙立恩走的快,回来的也快。老徐同志刚刚心疼的捞起来了自己的鱼竿,孙立恩就一脸不爽的回到了码头处。

“咋了这是?”老徐虽然心疼自己的鱼竿,但也知道孙立恩这么火烧眉毛的搞法肯定有他的原因在。他朝着孙立恩问道,“怎么搞的像是有人要死了似的?”

“我一开始真的以为有人要死了。”孙立恩没好气的摇了摇头。度假的时候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本来就让人心里不太舒服,被这么一折腾之后心情就更不好了。不过老徐同志很明显是无辜的,孙立恩也不至于把老人家牵连进来,于是解释道,“不知道您听见了没有,刚才有人撕心裂肺的喊救命?”

“我虽然上年纪了,但是这对耳朵还是挺好用的。”徐父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怎么,喊救命的人已经死了?”既然不是要死了,那就是没啥事儿或者已经死了呗。搞文学的人思维都是比较飘的,徐父看孙立恩一脸不爽的走了回来,估摸着也许是因为那人已经没救了,所以孙立恩这才会心情不好。

孙立恩被问的一愣,然后才摇头道,“那也不至于……”虽然被恶心了一下,不过至少那个叫瞿临的人看上去应该死不了。孙立恩说了说自己被恶心的内容和过程,然后摇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所以才扔下鱼竿跑了过去……”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徐父诚恳道歉道,“把您的鱼竿扔进水里了,真是不好意思。”

“嗨,这有什么的。”徐父很大方的摆了摆手。“这鱼竿虽然难得,但毕竟是个死物件。哪有人命重要?”他很认真的对孙立恩道,“就算是再难得罕见上一百倍的鱼竿,也远不如一条人命重要。任何有形的实物,都比不上性命更加珍贵,这个道理你懂吧?”最后一个问题与其说是在提问,倒不如说徐父是在寻求共鸣。

孙立恩点了点头,徐父的看法也是普通国人的共同看法。中国人总说“人命关天”,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医生”总是一份高尚的职业。人命重要,那么拯救人命的职业也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器物有形而人无常形,有形之物自然不如天地至灵更珍贵。

“所以啊,有容选择去当医生的时候,我还是挺开心的。”人一老,就容易想起往事。徐父似乎隐约又看到了十几年前,高二分科时执拗选择了理科的徐有容。“不是老话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嘛。”

孙立恩琢磨了一下徐有容去当公务员的场景,然后和徐父一起摇头道,“果然还是应该当个医生比较好。”

“行啦,回去休息休息吧。”徐父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手上沾着的鱼饵有些黏在了他的衣服上,“我看你现在心思也不在钓鱼上。”

孙立恩点了点头,沉默的收拾好东西往别墅走去。而徐父则在看着孙立恩走后,嘿嘿笑了两声。“我就不信了,我一个老师傅,还能让你这小年轻比下去不成?”一边说着,徐父一边往鱼钩上搓好了一对鱼饵,小心翼翼的抛入了水中。

老钓客的骄傲,是不容挑战的。

胡佳正在别墅里和瑞秋一起对着电视屏幕玩游戏。孙立恩大概看了看,看到了不少童年玩伴级别的卡通形象正在电视屏幕里用各式各样的武器互相殴打着。

“你咋回来了?”瑞秋根本没察觉到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而胡佳则头也不回的直接发问道,“钓鱼不好玩吗?”

“钓鱼挺好玩的。”孙立恩在胡佳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你是哪个角色?”

“就那个绿帽子。”胡佳手上的手柄越按越快,“别说话,我快赢了!”

瑞秋冷哼一声,“不要以为你赢了!”然后忽然扔下手里的遥控器,一路跑到电视机后面,一下关掉了电视的电源。

“你作弊!”胡佳不干了,扔下手柄去挠瑞秋的痒痒肉。而瑞秋则充分发挥了自己腿长的优势,左躲右闪,动作灵敏。两个漂亮姑娘一会就从客厅战斗到了二楼,孙立恩端起面前的红茶喝了一口。杯子边上的口红色号和胡佳嘴上的一样,茶有些凉,但味道挺不错。

“这俩孩子。”徐母从处方里走了出来,手上捏着从身上取下来的围裙。“小孙,你爸妈现在还在工作么?”

孙立恩点了点头,“我家是常宁市的,他俩在那边有个小厂子。”孙立恩的印象里,自家的纸箱厂其实就是个小作坊,父母二人除了经营以外,也时常需要亲自上阵参与生产过程。

“有个厂啊?”徐母有些意外,她总觉得现在这个年头,当医生的父母家里可能还是偏教育系统和医疗系统比较多。这种个体户企业家的子女也来做医生?“做什么的?”

“纸箱,主要是给我们那边的农副产品做做配套。”孙立恩有问必答,“厂子不大,他俩有时候还得自己去生产线上干活呢。”

“现在网络购物这么发达,你们家就没想着搞一搞快递的纸箱?”徐母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现在纸箱厂大发横财的路数。“我之前看新闻说,纸箱很紧缺呀。”

孙立恩顿时来了精神,“好主意!我回头就跟他俩建议一下。”

“这个……”第四中心医院来了个病人,而袁平安和徐有容在小会议室里面面相觑,“要不要转到神内?”

“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疼痛科。”徐有容对袁平安的提议不是很感冒,“这种情况应该是交给疼痛科处理比较好吧?”

“疼痛科是治疗慢性疼痛的,这种病人怎么往疼痛科送?他们估计连会诊都不愿意来。”袁平安叹了口气,“要不……我问问孙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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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疼痛

孙立恩在袁平安心中的神奇地位从首都之夜开始就在稳步上升中。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好奇”和“认可”,那么到杨建强的病例时,这份“认可”就变成了“震惊”。袁平安那一晚上查阅了几百篇文献,才从中找到了符合杨建强症状的病例报道,并且以此大胆锁定了致病原因。而孙立恩仅仅依靠和家属再次交流沟通,就领先自己超过五个小时得到了答案。这简直让袁平安几乎失去了在同协建立起来的信心——我是同协毕业的医生,难道我不应该比宁远医学院五年制的本科医生更厉害?

而震惊持续的时间长了,感觉就会渐渐演化。一开始的自我怀疑被袁平安慢慢化解,但对孙立恩的震惊就演变成了崇拜甚至盲目信任。而这种崇拜,在战浩被确诊为铅中毒后达到了新的高度。在现在的袁平安眼中,孙立恩几乎成了“正确”的代名词。而这种认可,以前都是属于同协王牌科室高年资主治或者以上级别医生身上的。

高年资主治医生,那自然是住院医生的上级医师。袁平安在同协急诊里任职住总,但也是住院医生中的一员。按照同协的习惯,住院医生升职到主治医生以前,必须经过半年到一年的住总阶段。一周中得有六天住在医院里,随时随地准备投入工作。虽然在第四中心医院还没有完全搞定职称,不过袁平安实际上是被当成主治医生在用的。

当一个病人的情况麻烦到袁平安都心里没谱的时候,他下意识就建议去寻求上级医生的帮助——比如孙立恩。

“疼痛问题?”孙立恩接到电话的时候一脸懵逼,“谁有疼痛问题?咱们之前收的病人?”孙立恩的第一反应,是收治的病人情况产生了变化,比如陈雯或者杨建强。毕竟他们的大脑受到了实质损害,因为大脑受损而产生了无法被镇痛药物所处理的疼痛,这是有可能的。

“不是,是一个刚刚送到医院的患者。”袁平安答道,“男性,26岁,有明显的疼痛过敏现象。但是没有使用阿片类药物的纪录,尿检也全都是阴性。”

“26岁?”不知怎么的,孙立恩忽然想到了那个手上挂着两个鱼钩的大号巨婴,以及那个跺脚嘶吼的中年妇女,这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什么进的医院?”

“自行打电话求助后被120送来的。”袁平安回答道,“他说从早上开始,浑身上下的皮肤就不敢碰,一碰就疼。到中午前后病情加重,他甚至不敢穿衣服。只能站在一块塑料板上,浑身上下什么都不能穿。等120赶到现场的时候,这人已经被冻晕过去了。”

还好还好,不是那个巨婴。孙立恩顿时松了口气,然后皱起了眉头,“这个病人醒了?”如果对方没有苏醒,那袁平安是绝对不可能问出“从来没有使用阿片类药物纪录”的。

“刚刚醒了大概两分钟左右,”袁平安叹了口气,“我在他再次疼晕过去之前,问到了药物使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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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袁平安仍然会觉得身上仿佛有虫子在爬似的。这个患者比他还小几岁,但那张因为剧烈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却让他看上去十分衰老——仿佛已经五六十岁了似的。袁平安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疼到了极点之后是会哑掉的。患者张大了嘴,嘴里却只能发出“吼吼”的声音。要不是因为血压和心率快速上升,袁平安还真不一定能意识到,这是被剧烈疼痛折磨下的反应。

在反应过来后,袁平安迅速做出了反应——他给患者使用了一支盐酸曲马多,然后抓紧时间问起了病情。

但这一支盐酸曲马多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患者的血压一路飙升到了185/120mmhg,为了保护他的血管,袁平安被迫又用了50mg硝普钠,和50ml的5%葡萄糖溶液一起加入微型泵中泵入。控制血压似乎改善了一些患者的情况,他能勉强说话了,“我没有吸过毒,救救我!”

说出这句话后,患者就晕了过去。只留下了眉头紧皱的袁平安,以及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患者的徐有容。

“他现在血压多少?”孙立恩在听到“血压下降后能勉强说话”之后,顿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虽然血压上升确实容易导致头疼,肢体末端感觉发麻之类的感觉异常,但降低血压并不会马上消除这些问题。硝普钠的止痛效果比盐酸曲马多还好,这一点本身就是疑点所在。

“现在是160/95。”袁平安对于患者的情况掌握的相当准确,他马上报出了数值,“微型泵的输出量控制在每小时2ml,需要调整用量么?”

孙立恩哪里知道具体用量多少才合适,他琢磨了一下后道,“患者血压进行控制后,疼痛马上就得到了控制,这是个疑点。家属到了没有?”

“还没有,正在联系。”袁平安也觉得这一点有些问题,但他更倾向于这是曲马多生效较慢导致的结果。“徐医生也拿不太准这个患者的问题,需要请柳院长来么?”

周军开会离开了急诊科,现在在急诊主持工作的是宋院长。而请院长来会诊明显有些“过分”,毕竟这个患者的情况似乎还不算特别紧急。

“请吧。”孙立恩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你们马上去请柳院长过来看看,我现在就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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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去吧。”得知孙立恩要马上赶回医院,胡佳倒是表现的很体贴。“今天晚上还回来么?”

“院里那么多大佬在,我就是去露个脸。”孙立恩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胡佳的脑袋。她还有三天就得离开了,自己却不能陪满每一分钟,这让孙立恩心里也不太舒服。“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胡佳笑着抱了抱孙立恩,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道,“既然要去,那就安下心来好好做。”她从孙立恩的怀里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男朋友道,“你想尽办法拯救生命的样子才是最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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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病史询问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六章病史询问“情况怎么样了?”孙立恩把车停在了停车场里,刚走过停机坪的位置,就遇见了过来迎接自己的袁平安。

“患者还在昏迷中,情况稳定,血压也降下来了。我们联系上了患者的家属。”袁平安其实是在急诊室里实在没主意了,这才干脆出来迎孙立恩——他下意识觉得,找到了孙立恩,就算是找到了主心骨。“家属提供了一些病史内容,不过没什么太特别的内容。”

“去和他们谈一谈再说。”孙立恩并没有略过这一个诊断途径。袁平安和家属沟通的能力确实是有些欠缺。但他也不能直接当着袁平安的面,对于他提供的信息表示不信任和不满。他选择先去看看患者家属,尽量获取足够的病史资料。

袁平安点了点头,仿佛自己听一个规培医的吩咐理所应当,“我把褂子给你拿来了,路上你就直接换吧。”

孙立恩快步向前走着,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很顺手的交给了袁平安,然后接过了袁平安递来的白大褂,抡起衣服往身上一穿。推开大门,走进了第四中心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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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孙立恩见到了一对夫妻,他们看上去有些呆愣。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儿子被送入医院的震惊中。“您二位就是夏洪远的家属吧?”

这对中年夫妻对视一眼,连忙从金属的排椅上站了起来,“是的。”

“我是孙立恩,这位是袁平安。”孙立恩做了个很简单的自我介绍,“夏洪远现在是我们治疗组接下来的病人。”

一提到“病人”两个字,中年夫妻眼中的难过就顿时涌了出来,“医生,我……我儿子他得了什么病?”夏洪远的父亲拍了拍妻子的后背,然后着急问道,“他……他平时身体挺好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得过什么大病。”

孙立恩冷静道,“首先我得向您二位强调一点,夏洪远现在的情况稍微稳定了一些,但我们还不能确定他究竟得了什么病。我希望您二位可以理解一下——他入院到现在也就不到一个小时,而且为了稳定他的情况,我们还没来得及进行检查。”

夏洪远的父亲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会尽一切能力配合你们的检查,麻烦你们了!”他朝着孙立恩和袁平安深深鞠了一躬,“请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同样身为父母,同样担忧子女,夏洪远父亲的请求不光让孙立恩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同时也心里有了一股子干劲。这和那个翟临的老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会想尽一切方法的。”孙立恩很郑重的向夏洪远的父亲点了点头,“因为夏洪远现在是昏迷状态,很多问题我们没办法直接询问他本人。所以我希望您二位能够回答我们的一些问题。”

这对夫妻点了点头,夏洪远的母亲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泪水,开始回答起了孙立恩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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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洪远是一所初中的体育老师。当然,不是那种经常生病的体育老师。他是一个有国家一级运动员证书的优秀体育老师。要不是因为备受伤病困扰,他甚至可能还在当职业运动员,而不至于到宁远的一所初中来当体育老师。

夏洪远以前是专门搞英式橄榄球的运动员。而聘请了他的那所初中,为了让这个优秀人才不被埋没,专门对学校内的体育课授课形式进行了改革。利用学校内其他体育老师的专长,将体育课变为了“初一选科,专项进行”的模式。同时提供橄榄球、足球、篮球、羽毛球、游泳、网球等多个项目给孩子们选择。

今年是夏洪远任职的第二年,课程逐渐展开,他的工作也越来越忙。虽然教学的运动量比起原来当职业运动员的时候轻松不知多少,但毕竟仍然需要大量户外运动。他的伤病逐渐又开始干扰起了工作。

“我们担心他的身体,所以这一个多月都是我们在家做饭给他送过去。”夏洪远的母亲又擦了擦眼泪,“今天我中午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让我别送饭了,他说自己肚子不太舒服。”

孙立恩及时打断了这段故事,“他是说肚子不舒服,还是说肚子疼?有没有说难受了多久?昨天送饭的时候,他有没有不舒服的表现?”

夏洪远的母亲摇了摇头,“他说是今天开始的……是有些疼。”

孙立恩挑了挑眉毛,对一旁拿着笔和记录本,一脸小跟班样子的袁平安道,“记录,患者腹痛1d。”

“这个很重要么?”袁平安低声问道,“他的主要症状是痛觉敏感啊。”

“正是因为不知道重不重要,所以才要记啊。”孙立恩很自然的说明道,“很多问题有时候看上去好像无关紧要,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诊断的最重要依据,你们同协内科的病例记录不是都这样?”

袁平安本来想解释一句自己是原本是外科方向,不过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您继续说。”孙立恩解答完了袁平安的问题,然后继续对夏洪远的母亲道,“他最近一直有些身体不舒服?还是以前的老伤么?”

“好像不是。”夏洪远的父亲摇了摇头答道,“他说自己腿上磨出了好几个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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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孙立恩和两这位忧心忡忡的患者家属告别后,带着袁平安朝着抢救室走去,“这些小的东西,有时候能决定一次诊断的方向。如果你只是问了问‘他以前有没有这么疼过’,那就等于白白浪费了一次获得正确答案的机会。”

“你有想法了?”袁平安顿时一惊,腹痛和腿上有血泡这两个症状,能引导出什么诊断?

“还没有。”孙立恩摇了摇头,用自己的卡刷开了抢救室的电磁门。“不过总比一头雾水的去看病人更有把握不是?”

一边和袁平安说着话,孙立恩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夏洪远。

然后,孙立恩觉得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推理(特别加更)

孙立恩觉得自己眼前所有的东西都被揉成了一团,各种五光十色的色彩和形状扭曲在一起,汇集成了眼前的一片模糊。大概过了两秒钟后,模糊开始消失,从视野中心开始向四周迅速消退。重新出现在孙立恩眼前的场景还和以前差不多,只不过感觉上好像色彩更丰富了一些。

“你没事吧?”站在孙立恩身后的袁平安及时察觉到了孙立恩状态有些不对。“不舒服?”

“没事没事。”孙立恩摇了摇头,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刚才一下没站稳。”他用很没诚意的搪塞之词把袁平安的关心糊弄过去后,重新看向了躺在床上的夏洪远。

“夏洪远,男,26岁,左髂总静脉血栓,左下肢静脉血栓,左胫前血疱,小肠缺血性坏死脑卒中。”状态栏不一样了,每个症状后面都带了个括号。升级了?这是孙立恩的第一反应。然后,他就陷入了严重的困惑中。

这些数字都他娘的是什么玩意?

孙立恩困惑了五秒钟。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眼前的症状上。以前没有数字的时候,他还不是照样看病?现在状态栏还在,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要不要联系一下影像科?”袁平安眼见孙立恩好像没事了,于是开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让他们准备一下,做少先做个头部ct看一看?”

“联系一下,尽快安排。”静脉血栓这种病例孙立恩已经在陈雯身上见过了。他眉头紧皱,一边和袁平安说着话,一边戴上了口罩,手套和护目镜,然后掀开了盖在夏洪远腿上的被子他入院的时候浑身上下不着寸缕,这倒让孙立恩免得再用剪刀去剪开他的裤子。

夏洪远右侧胫骨上的血疱展现在了孙立恩和袁平安面前,两人一起辨认了一会后对视了一眼,“这个可不像是创伤造成的。”袁平安说道,“血小板减少性紫癜?”

“没有大面积瘀血,可能是血管炎或者肿瘤。”孙立恩皱着眉头答道,“做一下血常规,也查一下肿瘤标志物。”他顿了顿,装作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也不能排除血液问题,再查一下凝血时间。”孙立恩摸了摸夏洪远的左脚,动脉的搏动有些弱。

静脉血栓,最有可能导致这一状态的就是高凝状态。再加上脑卒中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血栓,这一检查很重要。“足背动脉搏动减弱,做个彩超,看看血流情况。”

袁平安去安排检查了,而孙立恩则走到了小会议室里。这间小会议室已经快变成了治疗组的专用办公地点,徐有容和袁平安都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从家里带了过来。虽然还没办反通过笔记本电脑直接连接医院内网下达处方,但至少可以用来查阅资料。比起以前还是方便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走呢。”徐有容朝孙立恩挑了挑眉毛,“瑞秋说胡佳的游戏竞技水平很不错,她算是找到对手了。”

孙立恩回忆了一下瑞秋拔电源的作弊手段,很难相信双方能算得上是“棋逢对手”。不过人家这么说了,面子总是要给的。“她们玩的游戏我看不太明白,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在打谁……”

“这个你搞不清楚不重要,只要搞清楚这个病人是什么问题就行了。”徐有容回道,“怎么样?你也见过患者和家属了,有什么头绪么?”

“患者身上有血疱,根据家属描述,血疱出现超过三天了。而且今天早上似乎还有胃肠道症状。”孙立恩皱着眉头回答道,他有些担心其他的常规检查可能会耽误患者脑卒中的结果检查速度。说完之后,他又专门出去了一趟,拉住了袁平安道,“抽血之后,马上送影像科,做一个头部ct,一个腹部ct……做下半身吧,顺便也看一下盆腔和腿上的情况。”

安排完了检查内容,孙立恩又急匆匆的回到了小会议室,开始看起了患者入院前后的记录。

“这个痛觉过敏,有点奇怪。”孙立恩看了好几遍内容后,对徐有容道,“要是浑身上下穿着衣服都疼,那为什么他还能站在塑料板上?脚上也有神经的吧?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脚上,难道他不会脚疼?痛觉敏感会只集中在身体的其他部位?”

徐有容沉吟了片刻答道,“我倒觉得……关键可能并不在于接触。”

痛觉敏感的类型有很多种,绝大多数患者都会因为不同类型的感受而发作。有些人无法耐受触压,有些人受不了毛刷的碰触,有些人则会因为热或者冷而觉得疼痛不已。而这些耐受差异,也在提醒着医生们,患者所患疾病有所不同。

“你是说……温度?”孙立恩马上跟上了徐有容的判断,“他之所以把衣服都脱了,是因为温度让他产生了痛觉过敏?”

“有可能。”徐有容答道,“痛觉过敏一般会自行缓解,很少有持续性的。而他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仍然在疼我们为了让他从体温过低中恢复过来,实际是上了加热手段的。”

“所以,一开始我觉得可能是灼口综合征或者红斑性肢痛症。”袁平安也走了进来,并且毫不顾忌的加入到了两人的谈话中,“但问题是,他是感觉疼痛,而不是灼热。所以排除灼口综合征。而且他的四肢没有阵发性的红肿热痛把衣服全脱光,说明疼痛并不是来自于肢端,而是全身性的。彩超结果提示有静脉血栓,左侧髂总的血流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也有流速缓慢。”

“我还是认为应该联系一下疼痛科。”徐有容没搭理袁平安,而是对孙立恩认真道,“疼痛科接触这种患者应该比急诊见的更多,至少可以让他们来给出一些意见。”

“干脆把神内和皮肤科也叫一下会诊吧。”袁平安坐在桌子后面叹了口气,“柳教授不在医院,他正在从学院那边往这里赶。”

孙立恩琢磨了一下,却不敢随便上抗凝治疗脑卒中分为出血性和缺血性两种。如果是缺血性,抗凝溶栓治疗倒是对路,但万一是出血,抗凝治疗会直接要了夏洪远的命。“先不急上抗凝,等凝血和影像检查结果出来再说,至于会诊,也等结果出来再叫咱们虽然是大急诊,但也不能把其他科室当成辅助科室用。连一点用来诊断的资料都没有就叫会诊,不太合适。”

“全主动脉cta?”影像科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准备,结果等夏洪远送到的时候,孙立恩却提出了增加检查的要求。这让影像科的医生稍微有些为难。“处方上没开啊。”

“我现在让人去补,你们先做吧。”孙立恩也有些无奈,谁能想到影像科准备的速度这么快,他连让袁平安增加检查项目的时间都没有。“这个患者情况比较特殊,麻烦你们了。”

影像科的医生挠了挠头,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显影剂需要调配,同时也得等显影剂注入患者身体后才能起效。“我现在就让人准备,不过cta得放到后面再做。”

孙立恩点了点头,和一起跟来的徐有容交接了一下,又急匆匆的赶到了检验科去催结果反正没其他的事情干,来骚扰一下史岩权当纾解压力也不错。

“哥,别催了。”史岩果然很给面子的表现出了不厌其烦的表情。“血常规倒是快得很,凝血时间你催我有什么用?样本不用比对的啊?!”

“我着急救人,你手脚利索点!”孙立恩明知做凝血时间实验的不是史岩,催起来自然是毫无压力反正也不用担心他忙中出错,“都干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笨手笨脚的呢?”

史岩骂了两句粗口,然后把血常规的检测结果扔在了孙立恩脸上。“你要没事就先看报告,少来我这里催命!”说完转头就进了实验室。

血常规结果问题不大,孙立恩最担心的血小板数量还在正常范围区间。而白细胞的指数也还算正常,看上去似乎没有感染的迹象。

不像是感染,血小板数量正常。孙立恩搓起了自己的下巴,状态栏的提示其实很直接。夏洪远的腹痛应该是小肠坏死的结果,这也许提示了他的脑卒中是缺血性的,也就是所谓的脑梗死,这和左髂总静脉血栓,以及左下肢静脉血栓也能对得上。而如果证实了脑梗死,那痛觉敏感也可以得到解释脑部损伤的确会导致痛觉敏感。

但问题在于,血小板数量正常的情况下,哪儿来的这么多血栓?光状态栏就提示了两个下肢静脉血栓,而脑梗死说明脑血管里至少也有一个小血栓。可下肢静脉的血液运行路线决定了深静脉血栓必然先进入心脏,然后被泵到肺部进行气体交换。如果有血栓,夏洪远应该会先出现肺梗塞才对。

这些血栓是怎么跳过肺部,直接进入大脑的?

孙立恩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把这个问题先放到了一旁。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那些跟在状态后面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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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百密一疏

孙立恩能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是坐标系。三个点,似乎正好可以构成xyz三轴坐标系统。而这些坐标系,也许就直接指向了状态所累及的区域和组织。但这个猜想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髂总静脉血栓的数字第一组是78,而左下肢腘静脉血栓是73,而脑卒中则是05。如果数字是坐标系,那就不应该出现头部和腿部两个位置的坐标比小腹下方的髂总静脉都低的情况——这不符合逻辑。

会不会是其他的东西?符合三组数字的……孙立恩坐在凳子上开始挠头,全部都只有数字没有字母,这也不是icd10/11疾病编码。最重要的是,孙立恩不觉得这些数字可能是什么需要去额外解读的密码——状态栏提示的状态都是和患者当前疾病直接相关的线索,既然是线索,那就没有增加密码系统的意义。

“你要的结果。”孙立恩正在抓耳挠腮,史岩却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往孙立恩脸上再次扔了一张检查报告。“凝血功能正常。”

“正常?”孙立恩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人都傻了,“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史岩对于自己催出来的结果非常自信,“实验结果就是这个,我们对每一个样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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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有了。”孙立恩正看着凝血时间结果发愣,口袋里的烤面筋又唱了起来。电话那头,徐有容平静道,“多处血栓。”

“没血栓是吧……”孙立恩还没从凝血时间正常的检查结果中解脱出来,再加上徐有容的语气实在是太平静了,以至于他彻底听错了内容。

“是有多处血栓。”徐有容重新强调道,“你耳朵没问题吧?”

孙立恩顿时来了精神,“除了深静脉有血栓,还有什么地方有血栓?”

“ct下小肠有缺血性灶,可能有缺血性坏死。但具体情况可能需要开腹才知道。”徐有容答道,“脑部看上去似乎也有一个缺血灶,位置在丘脑。但是全身通脉cat没有发现硬化斑块。”

没有硬化斑块,那就不是动脉硬化造成的脑动脉栓塞。但凝血时间正常,也不应该是血栓——尤其是在没有肺栓塞情况下,血栓总不可能跳过肺部,直接进入到夏洪远的脑子里去。

“知道了。”孙立恩痛苦的揉了揉脸,“先带着患者回抢救室,我去叫会诊。”

有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在孙立恩心头萦绕着。他原本以为自己有了状态栏之后能够从此一往无前,各种奇怪的疾病手到擒来。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的有点过分。哪怕已经做了这么多检查,他却仍然没有任何头绪,甚至不清楚夏洪远究竟是得了哪方面的疾病——是自身免疫系统疾病,亦或者是感染所导致?孙立恩完全没有想法。

没有想法,也就意味着,他在叫其他科室专家来会诊的时候,需要请更多科室的更多医生来试试运气。而不能像以前一样,有一个大概的怀疑区间,然后请来相应科室的专家。

血液内科,介入科和普外科的医生来到了抢救室。

“我建议是继续留院观察。”血液内科的医生首先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凝血功能障碍可能会存在波动,一次检验正常,但是患者存在有明显的凝血亢进,这绝对是要留院观察的。”

“这个脑卒中的病例不是大血管栓塞,机械取栓基本不可能。”介入科的医生专门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以考虑做静脉溶栓,深静脉血栓的部分可以采用机械取栓,从cta的结果上来看,患者的深静脉血栓还不算太大,没有什么游离血栓。”

而普外的态度就比较让人沮丧了,“患者的深静脉血栓位置太靠近肾静脉,放置滤网手术本身没问题,但是效果不一定好,术中也难以保证不会有血栓脱落。既然介入科建议做溶栓,那不如干脆保守治疗,以抗凝溶栓为主要手段。”

三个科室来的医生都对患者的情况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就是没有孙立恩最想知道的诊断内容——夏洪远到底得了什么病?

“按照溶栓治疗准备吧,介入科手术室最快要多久能准备好?”面对这三个科室的医生,孙立恩考虑了很久后,决定先对症治疗。至少先解除夏洪远的脑梗死,并且通过机械取栓来处理他的深静脉血栓。

“走绿色通道,十分钟之内就可以了。”介入科的医生对夏洪远的病情很重视,在患者凝血功能正常的情况下,他们的确是应对深静脉血栓和脑梗死的最佳科室。“我现在就让手术室那边准备。”

“我去和家属要签名。”袁平安很自觉地担负起了下级医生的职责,甚至不需要孙立恩主动提出什么,他就拿着治疗同意书去找夏洪远的父母签字了。

血液内科和普外的医生随即离开,小会议室里,又只剩下了孙立恩和徐有容两人。徐有容坐在座位上看着资料,忽然对孙立恩问道,“你还没有搞明白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孙立恩苦笑着点了点头,“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一点——他的血栓到底施了什么魔法,才能从深静脉出发,绕过肺循环系统,直接钻到了他的脑子里去。”孙立恩确实不明白,他甚至并不打算继续纠结凝血功能正常的人是怎么出现深静脉血栓的了。

“我想不通的点和你不太一样。”徐有容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皱起了眉头,“一个每天都要到处跑来跑去的体育老师,可不像是dvt的高发人群——他又不是一天到晚坐在电脑前面玩游戏的宅男。”

“dvt的三大因素是血流缓慢,静脉壁损伤,高凝状态。”徐有容继续道,“一个国家一级运动员,心肺功能都非常正常。而且平时的工作需要经常运动,所以不太可能是血流缓慢。静脉壁损伤已经被cta排除了,而高凝状态就更说不通——他的凝血时间是正常的。”

“如果只有三个原因可能导致这一情况,而三个原因都被排除,那就说明要么有一种从来没有被我们发现的dvt致病原因,要么这三种状态在导致患者dvt后发生了一些变化。”孙立恩皱着眉头,顺着徐有容的思路说了下去,“新的致病原因发生概率实在太小暂不考虑。静脉壁损伤不会这么快自己长好,血流缓慢和他的日常工作生活不搭边,这么说,他肯定发生过高凝状态?”

说到这里,孙立恩忽然灵光一闪。如果夏洪远曾经长时间处于高凝状态,那他脑子里有血栓就太正常不过了——能够产生血栓的可不止下肢深静脉,高凝状态下,其他血管产生血栓并脱落,甚至他的脑血管里直接形成血栓也是有可能的!

夏洪远的脑血栓并不是深静脉血栓脱落后造成的,而是全身性高凝状态所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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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入科进行的手术比起传统外科手术,最大的特点就是创伤小,而且速度快。说真的,在介入科诞生之前,同时进行开颅手术排除血栓,并且在腿上进行dvt治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而介入科只需要在患者的左侧股静脉和右侧股动脉各插入一根植入鞘,就可以同时进行两场手术,而且留下的创伤只有两个稍大一些的针孔。不得不说,科技进步在医学上表现的差异确实非常明显。

一个小时后,夏洪远的介入治疗结束。脑部溶栓效果明显,而且两处下肢静脉血栓也都被取了出来。但后续工作还没有结束,被取出的血栓直接送到了病理科进行病理学检测。孙立恩希望病理科能够明确一下栓子的性质,这样更方便后续诊断。

而孙立恩则找来了他的最强帮手。

“恩……这么复杂而且多变的病情,这么麻烦的情况,确实感觉像是自身免疫性疾病。”帕斯卡尔博士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cat确定没有血管壁增厚的情况?”

孙立恩点了点头,“我用这个结果排除了血管炎导致的凝血,但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疾病会在凝血功能正常的情况下,导致这种多发性的血栓。”

“我们还没办法确定这就是血栓。”帕斯卡尔博士纠正了孙立恩的说法,“在病理科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前,我们只能认为血栓的可能性最大。”

在纠正了孙立恩的说法后,帕斯卡尔博士皱起了眉头,“做一个自身免疫系统疾病的检查,先看看他的抗体状况。”

“我刚刚已经让手术室取了样本,在溶栓治疗以前取的血样。”孙立恩答道,“包括最新的血常规和凝血状态,结果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我和你打赌。”帕斯卡尔博士微笑着说道,“这次的血液样本肯定是高凝状态。”

孙立恩闻言大吃一惊,他死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帕斯卡尔博士会这么有信心。

“你忘了一个影响凝血功能的非常重要的原因。”帕斯卡尔博士笑了笑,他其实稍微有些失望,毕竟在之前的几个病例中,孙立恩及时察觉到了这种区别并且做出了正确诊断。而这一次他却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变量的存在。

“体温。别忘了,他被送入医院的时候,体温只有33度。”帕斯卡尔博士摇了摇头,“低温会减少血小板数量,降低凝血功能。你们在他入院后不久就取样检查凝血功能,结果是正常。也就是说,他在体温正常的时候,应该是处于高凝状态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相

孙立恩有些惭愧。体温是人体的基础数值,和心率血压血氧度一样,都是医生们需要首先关注的重点。而由于恒温动物特殊的体温保持方式,测量到的这一数值往往滞后于身体的实际情况。之前好几次“胡扯”的时候,孙立恩确实也用了体温作为解释患者症状表现的原因。往常无往不利的解释理由,在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时候,自己却忘了。

不得不说,帕斯卡尔博士的目光非常老道而且毒辣,他一眼就看出了检查结果和事实应该反映情况不同的根本原因。

“你的优秀诊断技术和现在所处的职业位置,其实是一种深深的不幸。”帕斯卡尔博士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其他的年轻医生,在你这个年龄段还在不停的犯错和学习。而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就算犯错也无关紧要,毕竟没有哪个医院会让他们来负责病人的生死问题。但你不同。你现在带领着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名医生,你要专门负责其他高年资医生处理不了的复杂病例,而这些病人如果连你都没办法处理,那就只能转到更高级别的医院去。”

孙立恩听着帕斯卡尔博士的话,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压力很重。

“所以,你不能犯错。”帕斯卡尔博士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其他年轻的医生可以犯错,其他的高年资医生可以犯错,甚至连我都可以犯错。但你不行。需要由我们这个治疗组接手的患者都是已经没有其他途径求医的病患,而且情况往往都非常严重。别人犯错,还可以把患者交到你的手上,但如果你犯错,付出代价的,可能就是患者的性命。”

孙立恩沉默良久,抬头道,“我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犯错,但我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避免错误的发生。”

“你以后不光要注意自己会不会犯错,还要注意视角位置。”帕斯卡尔博士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你不光是单打独斗的一个人,你还是一个治疗组的领导者。除了自己亲自动手以外,也应该依靠一下组员的专业能力。”

孙立恩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反正老帕与其说是他的下属,倒不如说是徐有容为他请来的监督老师。经验老道,有丰富的教学经验,而且最重要的是有话直说的性格。换成其他医生,可能会因为小组领导关系,又或者还不熟悉所谓的“工作氛围”而顾虑重重。

虽然被明确指出错误总有些不太爽,但孙立恩也很清楚,这些都是买不到的宝贵经验。对于宁可放弃在美国的生活,也要来国内开展研究治病救人的帕斯卡尔,孙立恩生不出一丝怨怼之心,反而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姜红色头发的半秃老头。

“那么,知道了他的凝血状况异常,我们就可以知道,他的身体出了一些严重的问题。”孙立恩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开始了自己的诊断。“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血栓已经累及到了他的大脑和小肠。并且他的下肢深静脉也产生了血栓,虽然我们已经通过介入治疗取出了大块的血栓,但是不解决凝血问题,他就仍然会继续面临栓塞的危险。”

“同时累及两个器官,但是还没有影响到最脆弱的肺部和心脏。”帕斯卡尔博士点了点头,“应该说他还是很幸运的。”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凝血功能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凝血障碍。”孙立恩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忽然拿起了电话,“袁医生,给夏洪远开个尿常规,查一下他的肾脏情况。”

“已经查完了。”电话那头的袁平安声音听起来很严肃,“情况不太好,他是个管型尿。”

管型,是由蛋白质,细胞,细胞碎片等在肾小管、集合管中凝结而成的圆柱形蛋白聚体。管型是尿沉渣中有重要意义的成分,它的出现意味着患者出现了肾实质性损害,意味着患者的肾小球或者肾小管存在损害。

“什么时候取的样?”孙立恩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抢救室快步走去。肾实质损伤之前并没有在患者的状态栏里出现过。这是一个新出现的症状。

“老帕进抢救室的时候,我取的样。”袁平安答道,“大概不到五分钟?”

孙立恩绕过忙碌的抢救室医护人员,快步冲到了夏洪远身旁。

“夏洪远,男,26岁,左胫前血疱,小肠缺血性坏死,缺血性急性肾损伤。”夏洪远的状态栏大幅变化,而最引人注意的,是新出现的肾损伤提示,以及产生变化的两组数字。

孙立恩愣了一会后,然后他看到了急匆匆跑回抢救室的袁平安。

“不是坐标……”孙立恩眼睛虽然看到了袁平安,但他的注意力,却在自己刚刚发现的变化上。“那些数字不是坐标,是时间!”

袁平安看着双目无神的孙立恩,有些担心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孙医生,你……”他正想问问看孙立恩是不是不舒服,这个动作却忽然让孙立恩回过了神来。

“跟我来!”孙立恩像是突然换上了满电电池的电动玩偶一样,精神充沛,动作利索的带着袁平安冲入了小会议室。他甚至没来得及和帕斯卡尔博士多说什么,而是冲到了小会议室的白板前面,开始记录那些症状。

首先出现的,是左髂总静脉血栓,然后是静脉血栓,很快,血疱出现了,随后发生了小肠缺血性坏死。直到脑卒中的发生,以及现在的急性肾损伤。一个时间表出现在了白板上。

“他的左髂总静脉首先出现了血栓,这个血栓导致整个左侧下肢回血速度变慢,并且产生了静脉血栓。”孙立恩向在场的医生们说起了自己的发现,“我们已经知道,血疱出现在至少三天以前。也就是说,下肢静脉的血栓一定是出现在三天之前的下肢静脉回流障碍,是导致血疱出现的原因。”

孙立恩的解释很有说服力,帕斯卡尔博士和袁平安都点了点头。

“而且就算没有ct扫描,我也可以肯定,患者小肠缺血性坏死的长度不算太大。毕竟出现腹部症状后超过两天,他仍然可以坚持去工作。”孙立恩继续道,“从这一点也可以反向证明,小肠缺血性坏死的原因并不在于小肠动脉供血不足,或者小肠静脉连接肝门静脉的通道出现堵塞,一定是毛细血管堵塞。”

“直到患者出现了脑卒中症状为止。这个我们已经通过介入手术解决了。”孙立恩在白板上大大的画了两个圈,圈住了小肠缺血性坏死,以及脑卒中两个症状。然后用笔在两处深静脉血栓后画了三角形。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注意到,患者在入院前出现的异常凝血同时包括了大血管和小血管?”孙立恩说出了自己的发现。“而就在刚才,我们证实患者出现了管型尿,也就是说,哪怕通过手术取出两处深静脉血栓,同时还接受了抗凝治疗后,患者的肾脏仍然受到了急性损伤。”

袁平安眼睛一亮,“你是想说,肾脏损伤也是缺血性的?”

“如果是的话。”孙立恩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顺着袁平安的假设继续道,“那就是两天内发生的第三起小血管异常凝血,而且累及到了第三个器官。”

帕斯卡尔博士站了起来,面色严峻,“这是caps,catastrophicantiphospholipid-antibodysyndr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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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通知书

灾难性抗磷脂综合征名字中带着的“灾难性”三个字,已经再清楚不过的表明了这一疾病的威力——灾难性。和普通的抗磷脂综合征相比,灾难性抗磷脂综合征的发病特征并不太相同。一般的抗磷脂综合征主要以大血管血栓为主,疾病进展较慢,而且一般并不会累及多个器官。

但灾难性抗磷脂综合征就完全不同了,它是临床死亡率高达50%以上的严重疾病。发病一周内累及超过三个器官,同时含有动脉静脉血栓,并且以微血管血栓为主要表现。患者最后大多死于肺栓塞或者异常凝血而导致的dic症状。

最可怕的是,灾难性抗磷脂综合征,目前还没有理想的治疗方案。

“如果是caps,那就糟糕了。”袁平安面沉似铁,他对孙立恩道,“患者刚刚接受了溶栓抗凝治疗,可是他的小肠缺血性坏死还没有得到完全扭转。如果坏死区域继续扩大,那就得冒着术中大出血的风险进行切除手术。”

“这个风险比起小肠坏死的危险,完全可以接受。”帕斯卡尔博士倒不怎么担心这一点,“先做个apl抗体检查吧。确诊caps,然后马上开始激素冲击和免疫抑制治疗,并且再辅以血浆置换。这样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控制抗体聚集,并且在去肝素化的情况下降低异常凝血的风险。只要血浆替换足够及时,他应该可以安全的接受手术治疗。”

帕斯卡尔博士提出的治疗方案是标准应对方法。对于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也是医生们唯一能为夏洪远做的。

“下病重通知书吧。”孙立恩叹了口气,这个情况他也实在是不愿意见到。一个深受学生喜爱的老师,一个年轻而又富有活力的一级运动员,现在就躺在抢救室里奄奄一息。哪怕已经经过了手术,取出血栓并且进行了溶栓治疗,他能活下来的几率仍然是一半一半。

这种情况下孙立恩怎么可能轻松的起来?

“我去和家属谈。”看着袁平安拿来了病重通知书,孙立恩站了起来接过了通知书,并且转身对帕斯卡尔博士道,“等家属同意以后,马上开始治疗。”

孙立恩把最难的工作留给了自己。

夏洪远的父母在门外等了四个小时,他们的独生子已经经历了一场手术,但看医生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夏洪远的父母却死活也想不通,为什么医生会这么紧张。做完手术后,难道孩子不应该就渐渐好起来了么?

“孙医生!”夏洪远的父亲远远见到了孙立恩,他连忙站了起来,快走两步走上前去问道,“他情况怎么样了?”

孙立恩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周围,这里是抢救大厅,附近的人很多。他低声道,“他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请您和夫人先跟我一起来,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

夏洪远的父亲顿时心里一沉,他努力握住了自己妻子的手。但那种浑身上下无法抑制的颤抖,只要眼睛没瞎就能看得出来。

孙立恩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两人走到了小会议室里。

帕斯卡尔博士原本以为孙立恩会带着这对父母去其他会议室,却没想到他直接把人带到了这里。看着这对面如死灰的中年夫妻,帕斯卡尔博士也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找出两个纸杯,往里面倒了些茶水。

“请坐吧,这几位都是我们这个治疗组的同事。”孙立恩请两人坐下,然后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病重通知书递了过去。“这份病重通知书,请您二位签一下字。”

夏洪远父亲刚刚端起的水杯里顿时擦出了一大摊水,“这是怎么回事?”

孙立恩再叹了口气。“就像您二位知道的,我们已经为夏洪远做过了手术。但是,他的问题并不仅仅在于我们手术能解决的部分。”他指了指那个写满了症状顺序的白板,“夏洪远的疾病引起了这些所有的症状,而根据我们目前掌握到的资料,我们认为,这个疾病的名字叫做‘灾难性抗磷脂综合征’。”

“你的意思是……你们还没有完全确定?”夏洪远的父亲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表述中的问题。

“我们还在等待最后决定性的检查证据。”孙立恩答道,“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这个疾病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夏洪远的父亲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如果是这个病,那要怎么治?”

“这部分就让我来解释吧。”孙立恩正打算说话,帕斯卡尔博士却自己站了出来。“这是我的专业内容。”

“我是风湿免疫科的医生,帕斯卡尔。”帕斯卡尔博士向这对父母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根据我们的诊断,夏洪远罹患的疾病是一种比较少见的自身免疫性疾病,而这种疾病的主要特征,就是浑身血管中的异常凝血。”

“首先,这种疾病的原因我们仍然无法确定。但是根据研究,创伤可能是引发这种严重反应的主要因素。但考虑到他之前职业运动员的经历,我们没有办法把范围缩小到具体哪一次的创伤。”帕斯卡尔博士的声音非常沉稳,听起来比他平时说话的速度要慢一些。“但是他的疾病发病非常隐蔽,而且一开始累及到的器官也不是很多。”他指了指白板上的内容,“第一个累及到的器官,应该就是小肠。”帕斯卡尔博士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已经在哭的夏洪远的母亲,“也就是您之前接到他的电话,说自己肚子不舒服的时候。”

“而后来,他被送入医院的浑身上下的严重疼痛,目前我们认为是因为他的大脑中出现了血栓所导致的。”帕斯卡尔博士继续解释道,“这个血栓应该并不大,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严重的中风症状,而是表现成了无法解释的疼痛。”

“进入医院以后,我们首先缓解了他的疼痛症状。”接下来的部分就是夏洪远父母所知道的内容,但帕斯卡尔博士的解释仍然非常的详细。“并且我们马上召回了孙医生。”他指了指一旁正在认真听讲的孙立恩,并且稍微吹捧了两句,“他是我们这个治疗组的领导,同时也是我们诊断技术最好的医生。”

老帕的吹捧当然不是为了拍孙立恩的马屁,而是为了稍微舒缓一下这两人的情绪——在得知为自己的孩子看病的医生水平高超,的确是能缓解不少患者家属的压力。

“在多次检验后,我们把他的疾病逐渐锁定在了现在的‘caps’上。”帕斯卡尔博士中间又说了一大堆,后来才继续道,“因为考虑到这个病的凶险程度,所以我们向你们发出了病重通知。”

剩下的内容就该孙立恩来了,“首先,我告诉两位,夏洪远的这个病,非常凶险。”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半一半(特别加更)

夏洪远的病当然凶险了,不凶险也不至于下病重通知书。但因为担心这对年龄不算小的父母没有办法完全理解,孙立恩只能把话说的比较明白——虽然他自己还没有这种经历,不过据说有些时候,家属会因为医生描述的病情“不够严重”,从而产生“这种病好像也不是很严重”的想法。

家属的想法和实际情况有差异,最糟糕的结果就是患者病重不治,而家属仿佛如遭雷击似的情绪崩溃。甚至可能直接袭击医生,或者投诉到底。因此切实向患者家属传达疾病的严重程度,不光是为了保护患者及其家属的知情权,同时也是保护医生自己的手段。

“这个病,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他浑身上下的所有血管基本上都有突发血栓的风险。”孙立恩看着默默哭泣的夏洪远父母,觉得心里很是不忍。两人哭泣的样子,让孙立恩有一种“是我把他们的孩子从健康变成濒死”的错觉。但这是他的工作,也是试图拯救夏洪远性命的唯一方法。“而灾难性抗磷脂综合征的特征,就是难以预料究竟是什么地方发生血栓,而且发生血栓的位置,大部分都是我们机械手段难以企及的微小血管。也就是说,如果其他部位发生血栓,除了使用药物试图溶解血栓以外,我们基本上没有其他手段可以用。”

夏洪远的父亲擦了擦眼泪,强行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听着孙立恩讲话。直觉告诉他,这一段话可能是最重要的部分,甚至有可能决定他儿子的生还与否。

“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难点,在于他的小肠坏死。”孙立恩拿出了之前拍摄的ct成像照片,“您现在看到的这个位置,就是夏洪远坏死的小肠。根据我们的测算,大概有三厘米左右的一小段小肠是缺血性坏死的——原因应该是毛细血管血栓。”

“可是,你们不是已经用了药么?”夏洪远的母亲忍不住了,她大声问道,“用了药,血栓溶解掉以后,不是就好了么?”

“血栓溶解以后,血液可以重新进入那些器官。但是已经死亡了的细胞,并不会重新活过来。”孙立恩摇了摇头,“更可怕的是,重新进入死亡了的器官部分后,血液可能携带出大量废物,甚至有毒物质。这会对夏洪远的身体造成更严重的影响。但为了缓解无法控制的疼痛以及其他症状,我们必须先溶解血栓。这就意味着,他的身体目前处于血液无法顺利凝结的状态——这就阻止了我们对他坏死肠道进行手术的可能。”

夏洪远的母亲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是对于他的情况,我们仍然认为,手术是更现实而且更合适的治疗手段。”袁平安插嘴道,“不过,以他现在的情况进行开腹手术,风险太大。可能会有术中大出血的风险,这会直接危及他的性命。所以我们决定使用比较保险的方法,先以血浆置换术,替换他身体里的血浆。这样能够减少他血液中肝素的数值,同时也可以控制血液里混杂着的异常抗体——这些抗体就是导致夏洪远血液不正常凝结的主要原因。”

“也就是说,这种治疗方法既能让他的身体准备好手术,同时也能治疗他现在的问题?”夏洪远的父亲的声音稍微稳定了一些,这种治疗手段看起来似乎是最适合自己儿子的。

“是的。”这次轮到帕斯卡尔博士发话了。“置换血浆是我们应对自身免疫系统疾病的非常的有效手段。同时通过激素和免疫抑制剂的使用,理论上来说,我们应该可以将他体内的异常免疫抗体压制到很低的程度,以此来控制病情。”

帕斯卡尔博士的话里出现了两个家属们最不喜欢听到的词,“理论上”以及“应该”。这两个词的出现,就意味着不确定。而当这种不确定性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时,就意味着性命之忧。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欣然接受自己的亲人有性命之忧,夏洪远的父母自然也不例外。

“为什么是应该?”夏洪远的母亲急了,“你们当医生的,难道治不治的好病都不知道?”

小会议室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后答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下病重通知书了——这种疾病很凶险,而且……在医学上仍然没有完善的治疗方案。我们无法确定的,不是治不治的好,而是夏洪远对这套治疗有没有足够好的反应。”

夏洪远的母亲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已经冷静下来的丈夫拦住了。

“我知道你们当医生的,一般都不敢把话说满。”夏洪远的父亲红着眼睛问道,“但是,至少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他……他有多少机会能活下来?”

孙立恩苦着脸,拼命琢磨着有没有比较温和的解释方法。而一直沉默着的徐有容却忽然说话了。

“按照目前的数据统计,死亡率大概在50%左右。”徐有容平静道,“积极接受治疗,他大概有一半的几率能活下来。”

“这是你们医院的统计数据?”夏洪远的父亲问题问的几乎直白到接近无礼的地步,“去其他的医院把握会不会更大一些?”

“这是整个医学界的统计数据。当然,数据可能有一些滞后。”徐有容的回答仍然冷静道无情的地步,“毕竟以前的统计数据中,可能没有血浆置换的影响。但我们不好估计这个影响能有多大,所以,还是按照一半一半来计算。”

孙立恩叹了口气,再这么让徐有容说下去,等会说不定得打起来,“至于其他的医院——肯定还有比我们更擅长治疗自身免疫性疾病的医院。但是问题在于,能比我们更强的医院都在省外。主要集中在首都和沪市。往这两个地方转院,哪怕动用直升机,最少也要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里会不会有其他的变数还不好说——我们给夏洪远用的抗凝药物是低分子肝素钠,这种药物在人体内大概三个半小时就会衰减掉一半。六个小时后,药物浓度至少会下降到现在的四分之一。下降期间如果发生凝血,那就有可能是致命的。”

“我们是医生,大概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家属以外最希望病人能够康复的人。”袁平安以前在同协的时候见惯了这些希望转院治病的患者家属。“但凡有机会通过转院获得更好的治疗结果,我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提出来。但是,现在转院治疗对夏洪远的风险更大。而且在这种疾病的治疗上,确实其他医院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手段。”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夏洪远的父母看着面前的病重通知,陷入了沉默。



第一百三十二章 悲欢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二章悲欢话都说到了这一步,留给夏洪远父母的选择其实也就只剩下了两个。要么签字开始治疗,要么签字出院回家等死。作为一对正常的父母,他们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

“麻烦你们了。”夏洪远的父亲在病重通知书上签了字,“我知道你们可能经常见到这种情况,但对于我和孩子他妈来说,这样的事情真的是第一次经历……”

孙立恩很同情的点了点头。他大概明白夏洪远的父亲要说什么。

“我们会尽一切力量配合治疗。”夏洪远的父亲沉默了一会,他似乎正在组织词汇,随后摇了摇头道,“总之,我们就把他拜托给您了……请您多上上心。”

拿到了家属签字,等了大概半个小时,apl抗体阳性的检查报告也送到了小会议室。夏洪远被正式确诊为灾难性抗磷脂综合征。

“按照既定方案开始治疗。”孙立恩向帕斯卡尔博士以及袁平安点了点头,“这个患者得您多看着点,如果需要调整治疗方法,也请您直接去做。”

帕斯卡尔无奈的笑着点了点头。这份工作确实非他莫属,毕竟是治疗组的病人,让其他风湿免疫科的医生过来盯着也不像话。“知道了,今天晚上我在医院standby。”

“时隔多年,再次成为住院医师的感觉怎么样?”徐有容笑着问道,“有没有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几十岁?”

“说真的,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在兄弟会上喝多了的二十岁年轻人。”帕斯卡尔博士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胳膊,摆出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不过是第二天早上宿醉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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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脱下白大褂走出医院,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地面上的积雪逐渐开始融化,从抢救大厅通往停机坪方向的路虽然有水泥铺装,而且也有不少清理工前后收拾,但地面仍然难免有些脏水。孙立恩小心的避开了那些脏水——为了方便开车,他穿的还是平常的平底运动鞋。而运动鞋的一大特点,就是透气。或者换句话说——鞋上都是孔。万一不小心踩到积水,那袜子绝对就湿透了。

一条两百米长的廊道走出了五百米的感觉,孙立恩好不容易走到了停车场附近,却看到稍远处有个小红点正在忽明忽暗。

“孙医生。”孙立恩正在眯着眼睛打量远处是什么人,却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仔细一看,抽烟的正是夏洪远的父亲。

“夏先生。”孙立恩朝着那个红点点了点头,“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医院门口的吸烟区抽烟?”他觉得有些不踏实,最近新闻里袭击医生的报道真的不少。这么冷的晚上,一般有吸烟需求的家属都会找个比较近的吸烟区,跑到停车场里抽烟的还真不多见。

夏洪远的父亲咳嗽了两声,“那边抽烟的人太多,有些不方便。”他掐灭了烟头,朝着孙立恩走了过来,“正好有件事情,我想请教一下您。”

孙立恩站住了脚,手里捏紧了自己的车钥匙。他打定主意,等会要是夏洪远的父亲突然扑上来准备袭击自己,那就把钥匙扔出去砸他,然后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

“是这样的。”夏洪远的父亲渐渐走进了孙立恩,他的脸也被路灯渐渐照亮。夏洪远父亲的鼻子有些红,眼睛也有点肿,看上去似乎刚刚哭过。“我想……我想咨询一下关于器官捐献的事情。”

器官捐献,对很多患者家属来说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选项。讨论这一点,就意味着必须面对家人离世。很多病人还在接受治疗的家属不但不会考虑捐献,甚至会排斥这一想法——他们觉得这非常晦气。

但必须承认,器官捐献是一项非常了不得的壮举。这是一个生命向其他生命所能作出的最伟大的馈赠之一。心,肝,肺,肾,角膜,按照最理想的情况估计,一名器官捐献者可以帮助到八个人,让六个人摆脱器官衰竭的困扰,并且让两人重获光明。

这是人间大爱,也是让家属所爱的人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的方法。

然而,从孙立恩的角度出发,他并不想让夏洪远的父亲有这种想法,至少不是现在。夏洪远的病情虽然危机,但也并没有到这种地步。过度的紧张和悲观,对人的压力是极大的,甚至可能让家属作出一些并不理智的决定。

“夏先生,我很佩服您的想法。”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劝说道,“但是我希望您可以稍微平静一下,事情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我听说过,有专门的机构进行协调和准备。”夏洪远的父亲深深吸了口气,平静道,“我知道他还……还活着,但是他活下来的机会只有一半。既然我有一半的可能失去自己的儿子,那我现在开始做心理准备,并且进行了解器官捐献的过程就有必要。”

孙立恩看了看夏洪远父亲的状态栏,“夏利华,男,54岁,悲伤。”没有什么太特殊的状态,他看上去确实也足够冷静。

孙立恩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我会让器官协调员尽快和您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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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前往宁湖度假村的路上,孙立恩专门找了一家烧烤店停了下来。然后很奢侈的买了接近五百块钱的各式烤串和宵夜。本来他是打算去战军烧烤买东西的,但战军要来照顾自己的老哥,这几天都没开店。无奈之下,孙立恩只能在路边找了家店。

在宁湖住这么些天,总要向表示表示感谢才好。抱着这种想法,孙立恩干脆又从店里买了两箱饮料外加一箱啤酒。

寒冷的冬夜,果然适合用烧烤配上啤酒。

开往宁湖度假村的路上,孙立恩忽然觉着心情轻松了很多。仿佛他之前看到的那些人间悲欢渐渐变得抽象了起来。他现在只是一个下了班的规培医生,准备带着烧烤和啤酒,去间自己的女朋友。而不是那个了不起的急诊科医生,不是那个仿佛能决定一条性命生死的白衣天使。

不会抽烟的孙立恩,忽然很想抽一根烟。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欢迎回家

路面湿滑,请小心驾驶。孙立恩往宁湖度假村开着车,一路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标志。不得不说,北欧品牌的车似乎的确更适合这种环境。坐在车里的孙立恩甚至有些同情其他的驾驶者,这要是一不小心开到了冰雪覆盖的上坡路面,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从烧烤店开车到度假村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等孙立恩到达别墅门外,把车停好,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孙立恩提着一大袋还热乎的烧烤叹了口气。胡佳应该还醒着,瑞秋也有可能没睡。但是两位老人家大概是已经去睡了,这么多东西估计最终的归宿还是由冰箱中转,然后进入垃圾桶里。

“回来啦?”孙立恩正往别墅里走着,却听到了一声招呼。抬头一看,徐父身披军大衣,手提一串小鲫鱼,正朝着孙立恩招手呢。“嚯?你这是刚刚打劫了一家烧烤店?”

“给了钱的。”孙立恩笑眯眯的走了过去,“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外面有湖,湖里有鱼。”徐父笑的很开心,“这种得天独厚的环境,老头子我哪里舍得去睡?”他看着孙立恩手里的一大袋子烧烤,有些遗憾的砸了咂嘴,“有肉有串,可惜缺了两瓶冰啤酒。”

“啤酒在后备箱里呢。”孙立恩快走两步,用脚挡住了徐父拉开的别墅大门,“等会我就去拿。”

徐父哈哈笑了起来,“好好好,会吃会玩,这才是好样的。”他咂摸咂摸嘴,有些沮丧道,“可惜我就有容一个姑娘,要是再来一个岁数小点的,我非招你当女婿不可。”

孙立恩吓的背后一层白毛汗,他使劲朝着徐父使眼色,同时压低声音道,“徐叔,这话可不敢乱说。”

可惜,孙立恩的提醒还是晚了点。徐母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没去接自家老头子的鱼竿,而是一把揪住了老头的耳朵。然后把手逆时针一拧,带着冷飕飕的笑意问道,“你想造反啊?”

文学系老教授被自家师妹拧耳朵,这种西洋景可不是到处都能见到的。不过孙立恩并没觉得多罕见老郑被肖主任敲脑袋的时候他也在现场呢。

徐老教授被掐急眼了,眉头一拧正准备摆出老学究的样子反抗,软肋上就被自家师妹用拳头怼了一下。这下可是真的疼了,徐教授快退两步,把手里的小鲫鱼扔到桌上,恶狠狠的揉了几。扔下一句“不可理喻!”然后拎着鱼竿一溜烟跑上了楼。徐母轻啐了一声,嘟囔了两句“老没正形的”。然后朝着孙立恩笑了起来,“小孙回来啦?”

被塞了一嘴陈年狗粮的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他举起了手里的袋子,“带了些宵夜,姨你也来吃两口?”

“有蒜烤茄子么?”徐母眼前一亮,“冰箱里有冰块,我去拿。”

孙立恩又进出了两趟别墅,这才把后备箱里放着的饮料和啤酒都搬了过来。他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后,插着腰往客厅走去。刚刚他就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游戏音效,胡佳和瑞秋恐怕还在“难解难分”中。

“回来了?”胡佳半躺在沙发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手只是偶尔在手柄上按两下而已,眼睛半眯着,偶尔看一眼屏幕,听见孙立恩回来了,她立马精神了起来。从沙发上弹直身子,朝着孙立恩露出了一个含糖量三个加号的笑容。

而瑞秋呢……孙立恩一开始还真没认出这是瑞秋。他还以为面前的这一团东西是雪地吉利服之类的东西。“你这是怎么了?”孙立恩看着一大团白纸条里的瑞秋,震惊不已。

“胡佳说这是中国传统。”瑞秋用手拨开了面前阻碍视野的纸条,有些不满的嚷嚷道,“输一局就要被贴十张纸条,十张!”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雪地伪装”,“我一共带了三个笔记本,都被撕光了!”

你这到底是输了多少局……孙立恩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然后就被胡佳跳起来拦腰抱住了。

“我肚子饿了!”胡佳理直气壮的对自己的男朋友说道,“我想吃烧烤!”

“巧了。”孙立恩笑眯眯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正好买了一大堆。”

瑞秋眼见胡佳抛下了手里的手柄,连忙一阵乱搓遥控器,终于把胡佳控制的路易吉给打出了擂台。然后一声欢呼,从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白纸,连纸条都懒得撕,直接用发卡别在了胡佳的刘海上。白纸正冲鼻梁,看上去简直像港台电影里僵尸形象的劣质cosplay模仿。随后,两人一边互相挠着痒痒肉,一边向厨房跑去。

五百多块的烧烤放在首沪粤深这种一线城市当然是不够看的。但宁远的消费水平不算太高,孙立恩买回来的烧烤可装了整整两大袋子。徐母几乎是拿光了别墅里放着的所有盘子,这才把各种菜色都摆在了桌上。

“这么吃着不过瘾。”徐父也放下了钓鱼竿凑到了桌边,他看着满桌好菜,却似乎还是有些觉得不过瘾,“等着,我去给你们加个菜。”

厨房里一阵响声过后,徐父直接端着煎锅走了出来,“正好,一人两条,酥炸鲫鱼!”

不知道是不是平常钓鱼总钓小鲫鱼的缘故,徐父亲手收拾出来的酥炸小鲫鱼味道简直好到爆炸。鲫鱼原本多刺,结果被炸过之后,别说肉里的小刺,就连脊骨也是酥的。配上蒜粉和胡椒盐粒,味道简直令人震惊。

胡佳一边吃着小鲫鱼,一边靠在孙立恩身边低声问道,“你说……徐姐姐身材那么好,是不是全靠鲫鱼补出来的?”

孙立恩一口啤酒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咳嗽了半天之后,他看着笑的快断过气的胡佳,报复似的低声道,“说不定是后天加工出来的,你要不要问问瑞秋,徐医生的手感怎么样?是真是假,她应该能辨别出来吧?”

孙立恩捂着小腿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在餐桌上和胡佳说这种笑话如果非得说,那就一定得在小腿上戴个护具……这也太疼了。

桌上气氛热烈,孙立恩狼吞虎咽吃完了面前的酥炸鲫鱼,正准备去抢烤羊排的当口,忽然听到了门口有人在敲门。

“谁啊?”孙立恩坐在最靠近大门的位置,由他去开门自然理所应当。他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到门口,拉开大门后才发现,门外站着徐有容。

“我……”徐有容表现出了少见的胆怯和迟疑,她对孙立恩道,“我下班了。”

“病人没问题。”

“我今天不用值夜班。”

“但是我不想在宿舍里住……”

声音越来越小,徐有容把头低了下来。孙立恩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她脚上那双被雪水打湿的旅游鞋,以及满是泥泞的裤腿。不知道她在这冬夜里走了多远的路。

“你这……”孙立恩连忙把徐有容让了进来,“你今天晚上不用值班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不正好开车把你带过来?”

瑞秋和徐母发现是徐有容来了,连忙一起跑了过来。两人二话不说,先把徐有容拽进了房间里。

徐父坐在座位上,手却抓向了一旁的围裙,“厨房里还有几条鲫鱼,我去给你炸了吃。”

“有容姐!”胡佳恰到好处的朝着徐有容摆了摆手,眼睛弯成了月牙,“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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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临终关怀室

家,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但却也是普遍存在于所有人类心中的地方。它可能是一杯新泡的热茶,可能是一盏留下的夜灯。可能是一声疼惜的埋怨,甚至可能是一条正在油锅里翻腾的酥炸鲫鱼。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回到了家里,人们就总能放下心里的包袱,抛弃戴在脸上不知多久的伪装。然后慢慢舔舐自己身上留下的伤口。

所以说,心归之处即为家。

长久以来,徐有容的心被强行分成了两份。一份属于养育自己的父母,而另一份则被放在了自己爱人的身上。当她以为,这两边永远不可能有聚集合适的那一天时,徐有容就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哪怕在父母面前,或者在爱人面前,她都是那副有些冷冰冰的样子。

省电模式并不是什么萌点,它其实是一颗破碎的心对人的具体影响。

而在宁湖度假村的小别墅里,在这冬夜中,破碎的心重新聚拢成了一颗。徐有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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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从来没见过徐医生这个样子。”孙立恩端着一杯热可可,半靠在厨房旁边的吧台旁,和胡佳聊着天。胡佳正在负责给每个人都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说真的,这种生活习惯也就是老外才有。中国人才不会在临睡觉前来上一杯融化了的巧克力呢。

“你平时要能见到她这个样子,那就出大事了。”胡佳对自己男朋友的感触不屑一顾。“别的我就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徐姐姐穿过裙子?”

徐有容今天穿着的裤子早就被雪水打湿了。她现在穿着一条瑞秋的睡裙,整个人缩在沙发的扶手角落,双腿蜷缩在胸前,用两只手捧着一大杯的热可可正慢慢啜饮着。瑞秋的个头比徐有容更高,她的睡裙穿在徐有容身上就显得有些宽大。而这种宽大配合上徐有容的动作,更显得舒适而且懒洋洋的。

“我听见你们在说我坏话了!”回了家的徐有容作风大变。不光说的话多了起来,甚至都会佯装生气开玩笑了。她在沙发后面用力举起手中的马克杯,“老板~我还要续杯!”

“不行不行,太不习惯了。”孙立恩打了个寒颤,但愿徐有容明天能够恢复正常,要不然他可真是受不了。

“孙医生,你明天是不是该查房了?”孙立恩正在努力用热可可压抑自己感受到的异样感觉,徐有容忽然在沙发上问道,“明天好像是大查房吧?”

急诊科大查房,一个月一次。以前刘堂春主持查房的时候,孙立恩因为没有病人,基本都是在全程打酱油。而现在住院的有好几个病人都是孙立恩治疗组收治入院的,那作为治疗组组长,孙立恩就必须得出席查房了。而且还要随时准备迎接现任急诊科主任,第四中心医院院长宋文的灵魂质询。

孙立恩叹了口气,“姐啊,这种让人睡不着觉的话题,你就不能明天早上再提么?”

“那肯定不行啊。”徐有容理直气壮道,“我正发愁明天早上怎么去医院呢。瑞秋租的车是个两驱,开在路上不太安全。你既然有车了,明天你给我们两个当司机啊。”

“两个?”孙立恩一愣。“胡佳工作都交接完了,明天不用去医院啊。”

徐有容努力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扒在沙发靠背后,朝孙立恩翻了个白眼,“瑞秋也去。”

“那就四个人一起呗。”胡佳也来了精神,“你们先去查房,我正好去太阳城逛一逛。”她笑着说道,“上班时间去逛街,这种事情我一直想干一次!”

三名乘客确定了明天出行的时间,孙司机赶紧两口喝完了剩下的温可可,然后决定上楼睡觉。昨天叫苦多的时间有点久,早上起来的时候孙司机还觉得有些腿软。明天一大早不光要开车,还得去大查房,没精神那是绝对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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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徐有容已经换好了衣服。恢复了之前一贯的冷冰冰形象。还好,大概是因为昨天啤酒喝的稍微有些多,徐有容才会表现的那么……放松。今天虽然表情严肃,但却出乎意料的让孙立恩觉得安心——平时见多了省电模式的徐医生,突然来个捧着马克杯翻白眼的徐有容,这个实在是习惯不来。

孙立恩这边开着车,副驾驶上坐着胡佳,后座则是徐有容和瑞秋。后座上的两个姑娘一直手拉着手,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看瑞秋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到底有多满足了。

孙立恩本来打算把胡佳先放到太阳城,让她慢慢逛着。但胡佳却有不同意见,毕竟很快就要离开宁远了,医院里的食堂吃一顿少一顿。要是学校食堂,也似乎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不过医院食堂的味道确实好吃。她决定先在食堂吃个早饭,自己再步行到太阳城去逛街,顺便等着孙立恩结束查房一起回家。

徐有容则不打算参加今天的查房工作,反正有孙立恩在上面顶着,就算宋院长有什么问题,也轮不到她来回答。她今天有一个特殊的任务要做——带着瑞秋参观一下四院的癌症治疗机构。

说起来第四中心医院设立专属的癌症治疗机构也实属无奈。毕竟身为三甲医院,不光要立足于本身的急诊业务,同时也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能服务绝大多数居民。而由于设立的最晚,第四中心医院甚至还有属于自己的临终关怀室和相应的人员设置。这就让四院在处理疾病之王——癌症的时候,比起其他的医院更有一些优势。

毕竟现在的三甲医院,几乎每一家都得超负荷运行。而且受限于部门设置困难,且运行压力大,大部分的三甲医院对于设立这种科室都不太有兴趣。

不过说实话,这种科室设置,实际上让第四中心医院的肿瘤科压力很大。因为临终关怀室的原因,来就诊的患者大部分都是经历过数轮放疗和治疗,并且已经被判定治疗无效的终末期患者。医生们能为他们做的事情真的不太多。肿瘤科的医生们几乎一直都处于沮丧和巨大的工作压力中。而负责支援医生的心理咨询科,其实当初就是专门为肿瘤科设置的。

“我们和同协合作的癌症治疗项目,主要是针对靶细胞变异的终末期肺癌患者。但是合乎标准的患者其实比较少,更何况有不少人都不知道有这个项目存在。”瑞秋对于自己的目的是这么解释的,“参观一下四院的肿瘤科,也许能找到一些符合标准的患者。哪怕能增加超过半年的生存期,也是好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查房

医院里有两个科室的氛围是完全相反的。产科繁忙而且突然,但结果一般都是以新生命的呱呱落地,一个家庭新增成员,然后大家开开心心离开为结尾。而肿瘤科则不同。治疗过程缓慢,内容基本固定,而最后的结尾却基本都是以天人永隔作为结局,几乎没有例外。

肿瘤科的特殊背景,决定了这个科室的患者基本就只有三种类型。一种什么都已经释然,每天仍然能保持微笑面对死亡。第二种直接崩溃于死亡的压力,身体状况几乎是一天比一天差。明明预后还有好几年,结果在确诊后几周就把自己活活吓死。

最后一种……则是最极端的一类人。他们的思维过程已经不可考,但要么是为了不耽误家人生活,要么是想在无情的命运面前掌握自己的生命自主权。他们可能会选择通过自杀来达到目的。

总的来说,肿瘤科是一个沉闷而且悲伤的地方。这种地方,孙立恩是能避则避,能不去就尽量不去。

车在停车场里停好,孙立恩和瑞秋以及徐有容告别,带着自家女朋友去吃食堂。大概是因为下雪之后的缘故,今天在食堂门口等待开门的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又是咱们两个在排队诶。”胡佳似乎想起了之前的经历,有些感慨道,“而且这次徐姐姐也不来排队了。”

“她现在全靠爱情补充体能,都快变成植物人了——能靠光合作用活下来的那种。”孙立恩最近逐渐发现了自己的段子手潜质,而昨天晚上他买的烧烤,徐有容一口都没吃。这就成了孙立恩的段子灵感来源。反正幸福的情侣从来都不会介意别人用自己开开玩笑。看徐有容和瑞秋的样子,估计只要别当面爆粗,她们是绝对不会有意见的。

可是孙大段子手忘了自家女朋友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她把纤腰一掐,右手就直接攀上了孙立恩的耳朵,“别人能靠爱情补充体能,你为什么还得靠吃饭呀?说,是不是不爱我啦?”当然,那双素手捏住孙立恩耳朵的时候并不怎么用力,与其说是揪耳朵,倒不如说是正在抚摸他的耳廓。

“都说是光合作用了。”孙立恩急中生智,迅速为自己开脱道,“我这一天到晚连个太阳都见不着,要不是每天靠你光彩照人,我这早就饿死了。”

反正周边也没人,死皮赖脸外加撒狗粮这种事情,并不需要特殊学习——逗女朋友开心,这是男人的本性。

食堂按时开放,孙立恩却没时间坐下来优哉游哉的吃饭。和胡佳一起买了两个菜肉包后,孙立恩直接拎着包子往抢救室走去。既然不能坐下吃,那就边走边吃呗。反正这种事情上学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现在这么干,孙立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要小心别吃到一半一抽冷子,一口包子塞气管,那就基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来了?”这次等在抢救室里的是老熟人曹严华医生。他朝着手里还剩半个包子的孙立恩招了招手,非常顺手的递过来一杯黑咖啡,“别着急,慢点吃。还有个十来分钟宋院长才来呢。”

黑咖啡就包子,熟悉的急诊科味道。孙立恩吃完了剩下的半个包子,然后又使劲灌了两口杯子里的咖啡,随后着急问道,“今天是怎么个流程?宋院长带队要全查?”全查和抽查,是大查房的两种不同分类。全查房是最费时间的那种,所有属于急诊科的住院病人都需要一一查房,一查基本上就是一整天。而抽查则是查一周内入院的患者,按照现在一般的速度,大概得小半天功夫。

“不知道。”曹医生摇了摇头,他对于宋院长的安排也有些摸不准,“按说之前刘主任不是才全查了一次么?才过去三周,应该不是全查……”

孙立恩叹了口气。如果分不清楚是全查还是抽查,那就把资料都准备出来呗。被治疗组当成办公室的小会议室里放着一大堆材料和病例。从陈雯开始,秦雅等人的资料全都得准备出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胼胝体断裂加背部三度烧伤的赵卫红是出院后再被送来的。因此不算是孙立恩的病人。

孙立恩一边看着病人的病例,一边往怀里的文件夹塞着资料,等到手里的文件夹被塞成了夹六片汉堡肉的汉堡,门外就传来了曹医生的提醒,“小孙,出发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用力抱起手里的资料,朝着门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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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病人是怎么回事?”宋院长难得穿了一件白大褂带队,平时作为院长,她总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出现在医院里。今天一穿白大褂,整个人顿时气场都不太一样了。而气场这种东西,正好是在发飙的时候,表现的更加彻底。

“这个……”负责这个病人的,正是倒霉的曹严华医生。他这段时间接手的病人不在少数,被猛的一问,确实有点反应不过来。

“畸胎瘤,自免疫脑炎。”孙立恩在旁边小声逼逼着,作为一杯黑咖啡的回礼,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哦对!”曹严华听到了孙立恩的提醒,连忙找到了患者资料。“这是纪幼芙,因为自身免疫性脑炎入院的。”

宋院长瞪了一眼提醒的孙立恩,“我没问她是谁,我问的是,她怎么还没出院?”

纪幼芙入院已经超过两周了,她入院后第三天进行了畸胎瘤的切除手术,然后开始进行免疫抑制治疗。按照一般规律,纪幼芙确实也已经到了该出院的时候。只不过因为免疫抑制治疗会导致她遭到感染的风险增大,而且家属也希望孩子能够一次解决问题再出院,因此曹严华一直没有签下出院通知。

“因为家属要求……”曹严华正在试图解释,随后就被宋院长劈头盖脸一通骂,“家属要求就不出院了?家属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要是什么都让家属决定,我要你这个医生干什么?开个自助药房,全让家属来不就行了?”

说白了,这还是个病床流转的问题。虽然住院时间长了,医院能拿到更多的医保报销费用,但这样就会导致病床被占。更何况诱发纪幼芙自身免疫系统疾病的根源已经被移除,继续住院下去也确实没有医学上的必要性。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扣两百

对于三甲医院来说,考核项目中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指标,就是病床流转率。一般来说,患者住院时间要被控制在一周左右才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一方面,社保资金对于住院时间较长的患者审核更加严格,在医院住院时间久了,社保方面可能会对这名患者进行进一步的审核,因此给医院报销可能就会因此出现延迟。另一方面,如果大量患者都出现了长期住院,从而导致医院三甲考核失败,那对第四中心医院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宋院长从各个部门要来的支持和优待,目前第四中心医院进行的学术研究合作,以及很大一批社会资助基金,能够达成的先天条件就是“三甲医院”这块金字招牌。如果这块招牌砸了,别说继续发展,第四中心医院一个月之内就得关门倒闭——除非宋院长一咬牙一跺脚,用自己丈夫的产业往这个无底洞里填。

医院等级考核,是国内医院第三大的噩梦。前面两大分别是“院内爆发性疾病传染”和“暴力医闹”。只要是在医院工作的医生,那可都是闻之色变听之发抖。然而前面两样还可以通过相应的法规机制,甚至是社会力量进行干预。但考核那就不一样了——除了自己以外,谁都靠不住。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会来帮忙。同行们在这个时候不光靠不住,还得小心落井下石,总的来说,医院对等级考核的重视程度之高,甚至在外行人眼中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宋院长今天火大的原因,也就在于此。全靠等级考核前一两个月突击管理病床流转率是绝对不行的。要是真的在那个当口碰见了需要长期住院治疗的患者,医院总不能为了流转率就不顾病人的生命安全,把病人赶出医院吧?那为了提高平均病床流转率,其他所有的轻症就得在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出院或者转到下级医院去。这不光会影响到患者的治疗情况,也会彻底打乱其他医生的治疗计划。所以作为管理层,宋院长一直要求下面的医生们“随时提高思想意识,注意保持病床高流转率”。对于可住可不住的患者,对于可以安全出院通过门诊继续后续治疗的患者,理应让他们尽早出院。

曹严华这么做的理由虽然是出于对患者的负责,但从管理层的角度来看,这样反而是对更多医生和患者的不负责。

好在大查房的时候查出了问题。宋院长当机立断,让纪幼芙今天下午就出院。顺便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曹医生,并且愉快的扣了他两百块钱的绩效奖金。对曹严华医生来说,被批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哪个年轻的医生没有被上级领导骂过呢?不过两百块的绩效奖金可让曹医生心疼了好一阵子。反正就孙立恩的观察,被扣两百块绩效奖金的曹严华医生,看起来简直像是重度甲沟炎患者被人踩了脚指头一样。那眉头皱的足够夹死两只没长眼的苍蝇,仿佛一朵遭了霜打的老菊花。脸部的扭曲变形,加上曹医生原本就不算出众的样貌,那个样子可真是……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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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查房进行了两个小时,孙立恩看着这个阵势有些头大。宋院长今天这趟铁定是打算搞个摸底,每个病人都要详细过问,急诊科的医生们已经有十来个被扣了200块钱。宋院长身后的队伍里,跟着十来朵老菊花,那个愁云惨雾的样子,确实让孙立恩觉得压力山大。

这群老资历都被折腾成了这个样子,那等轮到自己了还能有好果子吃?孙立恩对于自己这段时间惹出来了多大麻烦心知肚明。刘堂春好好一个副主任,硬是被逼的自我放逐去了阿非利加,这才换来了宋院长亲自带队查房。别说宋院长会因此发飙,就连那十几朵老菊花说不定也会因此迁怒于他。

孙立恩一边忐忑不安,一边跟着队伍走到了新的病房。他看了一眼病房门牌号,然后叹了口气,任命似的往前走去。

这是秦雅的病房。

“患者秦雅,女,24岁。”孙立恩抢在宋文提问之前就开始报起了资料。“因为突发昏迷入院接受治疗,恢复意识后出现肢体不自觉运动,同日通过mri检查,确诊为烟雾病。”

“为什么还不出院?”宋文的问题还是那一句,“确诊之后转其他医院继续治疗不就行了?”

“患者有六周左右的妊娠。”孙立恩解释起理由来也很顺利,毕竟是自家兄弟冯明的女朋友,秦雅的病他还是比较上心的。“产科那边的会诊意见是,等过第八周之后明确胎儿状态,再决定是否手术。”

对于秦雅来说,如果手术,那这个孩子十有八九是保不下来的。毕竟治疗烟雾病的手术本质上也算开颅,而且还要在脑部搭桥以缓解暂时性缺血。对于拔牙都可能导致流产的孕妇而言,这种手术的风险不言而喻。

而另一方面,如果孩子的状况稳定,秦雅要不要冒着再次因为脑缺血晕厥的风险待产,这也是一个需要再三斟酌的问题。虽然冯明和双方父母早就决定先保护孕妇,但最后决定仍然要交给这个新组建的家庭同意。而在第八周之前,不论是先进行搭桥手术,还是先做流产处理都显得有些过于急躁。而同时因为短暂性脑缺血发作以及脑动脉团的存在,秦雅必须住在医院里,以防突发晕厥或者更麻烦的脑出血。

“可以转院到脑血管专科医院吧?”宋文并没有因为秦雅是自家医院的员工家属而高抬贵手,该问的还是要问,“怎么不转呢?”

“我们和脑血管专科联系过,人家因为没有接诊孕妇的能力,所以不愿意接收患者。”孙立恩摊了摊手,说出了实话。

专科医院的问题就在于此,他们能处理的患者不光得符合专科的专治范围,同时还要尽量“简单”并且没有“复杂状态”。一家心脑血管的专科医院专业水平完全有可能比三甲医院更好,但他们没办法处理超过这个专治范围以外的病情。他们的医护人员没有这方面的能力,设备购置上没有这方面的配置,更重要的是,法律规定他们也不能从事这些“注册范围以外的治疗内容”。

“那也不能这么一直住着,可以往下级医院转诊嘛。”宋院长哪里会接受这么简单的解释,“马上联系下级医院,把人转过去两个礼拜,等结果出来了再来做手术。”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说话了,老老实实点头认下来就行。等孙立恩点头表示没问题后,果不其然,扣奖金的惩罚也来了,“你这个月的奖金,扣八百。”

孙立恩现在一个月几十万上下,这四百块钱的罚款数额倒也不值得一提。然而对于一个普通的规培生来说,扣掉四百块钱的补贴,就基本和活剐了半块肉差不多。按理来说,宋院长怎么也不至于对一个规培生下这么重的手——这也就是因为孙立恩额外有一笔不菲的收入,所以宋院长才一不小心把罚款额度上翻了400%。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笔罚款引来了一阵骚动。

“宋院长……”急诊室几个平时和周军并不是很对眼的医生纷纷上前来劝,“小孙刚开始收治病人,中间有些考虑不周的地方也是难免的……”孙立恩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这些同事在干什么,听了三句话之后才明白过来,这几位是来替他说情的。

“小孙就是个规培生,您一口气扣他八百奖金,他下个月还不得饿着肚子来抢救室?”连着被扣了两个二百的曹严华医生也凑了过来劝道,“我们回去就批评他,让他写两千字的自我检讨。罚款的事情……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宋院长板着脸听着众人的求情,朝着孙立恩递过去一个眼神,感情他们都不知道你现在是个有钱人了?

孙立恩对这个眼神报以无言的回应,我以为这件事情您会告诉他们呢。

急诊科医生有多苦,只有急诊科的医生知道。而急诊科里最苦的,一定是即将被扣掉八百块奖金的规培医生。

孙立恩这个人作为医生也许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但从众人求情的样子上就能看出来,这小子的人缘是真的不错。也许因为大家都是即将被扣两百块的可怜人,也许因为在熬过规培期的医生们看来,工资扣掉八百那是逼着人饿肚子。总之,一时间众人纷纷激动了起来。就连宋院长也有些抗不过压力,又瞪了一眼孙立恩之后,她朝着众人摆了摆手,“吵什么?就说错了一个数字,看你们一个个激动的。”她顿了顿,重新报出了一个数字,“扣两百。”

在众人准备重新鼓噪前,宋院长很有先见之明的又补了一句,“你们要是还不乐意,那这两百块就从你们的工资里扣!”

现场突然陷入了安静。

然后曹严华咧着嘴笑着点了点头,“行!”

其他医生们也笑了起来,“行!”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来自非洲的客人(5K5求订阅)

莫名其妙就拿到了众筹罚款的孙立恩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一边走着一边心里犯着嘀咕。这下欠了大家的人情,以后可就不好还了。最麻烦的是,这次的小意外里还顺带手让领导帮忙背了个黑锅。这口又大又黑的锅宋院长默默背在了身后,她心里会有多恼怒孙立恩心里大概也有数——让领导背锅,这不是找死么?

上一个惹毛了宋院长的人,已经带着天上掉下来的普外科主任医师到了非洲。孙立恩自问凭自己这小胳膊小腿,那是绝对拧不过宋院长的。要是想继续好好干下去,最好赶紧想个办法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孙立恩的手机响了起来,气氛好像变得更尴尬了一点。

“孙医生,赶紧来抢救室。”电话那头,没参加查房的袁平安发出了灵魂召唤。

孙立恩抬头一看,众人全都停止了对话正在看向自己。

宋院长冷冷道,“有病人?”

孙立恩尴尬的点了点头。

“那还愣着干什么?等我派车送你去啊?”宋院长似乎对孙立恩的点头回应很不满,“你是个医生,现在有病人在等你。那你应该干点什么?”

“可是查房……”孙立恩还是没回过劲来,他点了点前面的房间,这个房间里住着陈雯。她也是个因为手术方案待定,所以长期住院的可怜孩子。按照刚才的规律,查房到这里的时候,孙立恩应该还要再被扣个两百块钱才对。

“赶紧滚蛋。”宋院长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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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已经打过了。袁平安皱着眉头把手机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面前这个患者实在是有些麻烦,而且甚至超出了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的处理范畴。

“人什么时候能来?”旁边一个穿着作训迷彩服的人问道,“我们已经到这里快二十分钟了。”

“一般来说,急诊很少有患者指定某位医生为他看病。”袁平安软中带刺的怼了回去,“而且一般军校学员有身体不适,不是都应该去部队医院看病么?”

那个穿着做迷彩服的人皱了皱眉头,他挂着一个绿色底单杠一条的军衔,上面一个星星都没有。“这是外国学员,他……他的身份比较特殊。”

曹医生耸了耸肩膀,“我也能看得出来这是外国学员,咱们中国少数民族里也没有他这么黑的。至于你们部队上的事情,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我不敢问,你也别告诉我。”

表达完自己的鲜明立场后,曹严华医生开始做起了基本询问。“我说老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吧?”

“木有问题。”那位黑皮肤的外国学员说话带着一口纯正的山东口音,要是闭上眼睛还真不好分辨他究竟是哪里人。“医生,俺、俺头晕。”

“你之前在其他医院输过液了?”袁平安稍微调整了一下挂在外国学员鼻子下面的氧气管,把气流通量开大了一点。“在哪儿输的液?给你用的是什么药?为什么要给你输液?”

旁边那个穿着军礼服,挂着学员军衔的年轻人拍了拍这个外国学员的肩膀,示意让他好好休息,然后转而回答道,“我们从驻地过来宋安省这边做转场训练,这段时间事情很多,而且突然一下从南方省份往北走,天气比较寒冷。罗尔斯家乡的气候比较温和,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天气。等部队到宁远没多久就感冒了。他一开始觉得问题不严重,而且毕竟是在部队里,总觉得年轻,扛过去就好了。”

部队是个年轻而且又血气方刚的地方。从革命年代开始,中国军队就总说“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去医院”。这是一个部队的作风问题,同样也是刻在骨子里的灵魂。吃苦耐劳,能打胜仗。这种思想指导下,部队以及部队院校实际上对各种内科疾病并不是特别重视。反而对于外伤比较敏感。

而这位外军学员罗尔斯也就是在这种氛围下,选择了自己硬抗。反正感冒这种病,其他的战友们也得过,他自己在坦桑尼亚的时候,以及后来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也得过。扛一扛也就过去了,算不得什么大病。

谁知道罗尔斯平时就有些瘦弱的身体在这个时候成了拖后腿的主要因素,一场感冒从十一月中下旬一直拖延到了现在。一场“小感冒”也就硬是被拖成了肺炎。

得了肺炎,那就不能再以“小感冒”来对待了。部队医院给罗尔斯用了头孢哌酮,并且开出了一周免于训练的假条。

然而用过头孢之后,罗尔斯还是觉得身体很不舒服。浑身肌肉酸疼不说,甚至还出现了呼吸费力,气短胸闷的现象。

外军学员比起部队内部提拔上来的学员有一些优待,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们可以用手机。罗尔斯和自己的父亲每隔两周会通一次电话,而这次通话的时候,坦桑尼亚陆军装甲兵司令穆巴恩少将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中国得了很严重的疾病。

“我已经问过卫生部长和来国内支援的中国专家了。”穆巴恩少将在得知儿子生病后挂掉了电话,过了三个小时又拨了一次号码,“他以前的老师正好在达累斯萨拉姆,他推荐你去宁远市的第四医院,找一个叫周军的急诊科医生,如果周医生不在,那就去找孙立恩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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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出这个建议的罪魁祸首刘堂春正在达累斯萨拉姆的酒店里接受着卫生部部长的宴请,陈天养则看着面前的食物,颇有些难以下咽的样子。

“这都是本地传统美食。”刘堂春笑眯眯的和参加宴会的大使馆工作人员,以及坦桑尼亚卫生部的官员们点了点头后,凑到陈天养身后低声道,“没什么奇怪的东西,最多就是木薯之类的淀粉类食品然后用油炸了而已。”

陈天养苦着脸答道,“我又不是广东人,什么都敢吃的那种。”一想到随后的一年里没有热干面,没有三鲜豆皮,没有拐子饭,甚至连杯豆浆都没有的日子,陈天养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出国在外,哪怕刘堂春这种胆气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也有些觉得心里没谱。不过好在这里的卫生系统高层基本都是曾经的中国留学生,而且这些人里还有相当数量来自于宁远医学院。大家算得上是同门,因此远离宁远的担忧被稍微缓解了一些。

“刚才那个部长找你干啥?”陈天养叹了口气,扣开一罐啤酒喝了两口——这种正式场合上居然提供冰镇的听装啤酒,这本身就是个很神奇的事情。“我看你笑的还挺开心?”

刘堂春从手的盘子中捏起两块看上去就不像是炸薯条的“薯条”放到嘴里咀嚼了起来。他笑着答道,“在非洲都能给自家医院拉些生意。你说等咱老刘回去之后,院长还不得使劲谢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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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院长会不会感谢老刘同志仍然挂念工作尚不可知,但孙立恩却已经切实感受到了从非洲跨过印度洋和喜马拉雅山直扑而来的“麻烦”。

他看着面前这个躺在病床上,身穿解放军款式作训服的黑人兄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旁来护送战友的学员扫了一眼孙立恩胸口上的证件,点了点头问道,“您就是孙医生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和这位军校学员说话,而是对袁平安道,“什么事儿?”

袁平安大概讲了一下躺在床上这位外籍学员的内容,然后答道,“这位坦桑尼亚的学员要求来咱们第四中心医院问诊。”

坦桑尼亚四个字马上引起了孙立恩的注意,他皱着眉头试探性问道,“是不是……刘主任……”

袁平安无奈的点了点头,“刘主任这是给咱们拉生意呢。”言语之间也都是些无奈。

外籍人士就医本来就是比较麻烦的事情,如果只是单纯门诊,而且是纯自费的话倒也好办,和一般人同样处理就行了。可问题在于,这里是急诊室的抢救室,而且躺在床上的这位外籍人士同时还穿着军装。

“您是?”孙立恩叹了口气,转而向刚才被自己晾了一小会的军人伸出手去握了握。

“我是国防大学的学员,我叫刘闯。是罗尔斯的同学战友。”刘闯对于自己被孙立恩晾了一会的事情并不怎么在意,说实话,罗尔斯这个样貌本来就挺能引人注目的。毕竟黑人大家在电影里都见过,但瘦弱的罗尔斯再配上一身中国军装,就更让人在意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罗尔斯的头顶,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来历,总之先搞清楚他的病情再说。

“罗尔斯·穆巴恩,男,21岁,慢性营养不良(1817254435),贫血(1059203621),肺炎(3225111),溶血性贫血(492136),低血氧(443909)。”

孙立恩揉了揉眼睛,仔细数了一遍前两个症状第一位数字的长度。个十百千万十万……十万个小时的症状?要不是已经知道状态栏后面的三个数字分别应该代表了小时,分钟和秒数,他可能真的要再琢磨琢磨这串数字的意义了。

袁平安看了一眼孙立恩有些难以置信的脸,耸了耸肩膀没说话。说真的,就连袁平安自己第一次在首都同协医院接诊了外国患者的时候,也表现的挺震惊的。那个时候的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要给一个旅居中国的巴基斯坦人做胸外按摩。他甚至下意识觉得,面前的患者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身体构造和黄皮肤的中国人不太一样。直到最后抢救成功,患者出院前用非常地道的中文向袁平安说了一声谢谢,他才彻底回过神来——大家都是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不一样的。

孙立恩沉吟了片刻,开始询问起了病情状况。

刘闯和罗尔斯是同学,是战友,也是好朋友。刘闯在入伍前是首都外语大学的高材生,学习的语种是斯瓦希里语和阿拉伯语。而斯瓦希里语和阿拉伯语,以及本来就有相当高水平的英语加在一起,让刘闯成为了能够同时熟练使用四种语言的厉害人物。

斯瓦希里语是东非地区主要使用的语言之一。作为东非国家,坦桑尼亚自然也将斯瓦希里语作为了官方语言之一。这个背景让刘闯和罗尔斯交流起来相当轻松,更难得的是,罗尔斯从小就和自己的父亲学到了一口非常地道的山东话——如果穆巴恩少将是步兵体系出身的话,那罗尔斯从小学来的可能就是河北方言了。

总之,一起学习的这段时间里,刘闯和罗尔斯等非洲出身的学员关系都挺不错。而这次罗尔斯生病,他也一直陪在旁边帮忙照顾。部队上的医院医疗记录和普通公立医院的病例系统并不相连,因此他还专门带了全套的病例和检查结果来。

照顾战友,那是连一个谢字都不需要多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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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拿着一整套资料,点齐人马准备开会。刚才孙立恩大概算了一下,按照状态栏的描述,罗尔斯的慢性营养不良已经持续了差不多21年之久,几乎和他的年龄相当了。而贫血这个状态也有足足12年多——但是原因不明。

为罗尔斯提供初次诊断的是宁远本地驻训场的部队医院,是个二甲级别。医院的诊疗手段也比较直接——血细胞分析仪查出了罗尔斯有贫血,同时白细胞指数上升到了149,然后通过影像学检查确认有肺部感染迹象后,医院连痰培养都没做,直接给罗尔斯上了头孢哌酮注射液。

虽然手段有些简陋,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驻训场位置距离市区很远,驻训场医院平时主要处理的患者也都是从其他地方前来驻训的士兵和学员。他们对于热射病,骨伤和外伤甚至消化系统疾病的处理经验都非常丰富,但传染病和呼吸内科相对比较弱。

从目前状态栏的内容来看,孙立恩第一个怀疑的内容是药物过敏反应。根据医疗记录,罗尔斯连续注射了两天的头孢哌酮。虽然在驻训场医院级别不算太高,但好歹也是个正经医院。在给罗尔斯正式用药前也是做过皮试的。

所以这应该不是一起严重的药物过敏反应,也许是药物不良反应?孙立恩在自己的笔记本里记下了猜测,然后在上面画了个圈。药物不良反应的类型多样,孙立恩也不知道呼吸困难和溶血性贫血是不是其中之一。这个问题暂且留下来待查。

“今天又收了个病人?”徐有容一边问着,一边带着瑞秋走进了会议室,瑞秋兴高采烈的向孙立恩和袁平安摆了摆手,同时也和匆匆赶来的帕斯卡尔博士拥抱了一下。至于周策嘛……他只得到了握手的礼遇。

孙立恩点了点头,无奈道,“刘主任远在非洲给支了个招,让人家专门赶来咱们医院看病的。”

“这说明你的进步已经得到了刘主任的认可嘛。”周策捧了捧场,然后低头看起了报告,一边看一边皱眉头,“驻训场医院怎么还在用手写病例啊?”

“你问我我去问谁?”反正现在大家也算是混熟了,孙立恩和各位上级医生说话也一点都没有规培生拘谨的样子。“说不定人家知道这个病人是要来咱们医院的,专门还改成手写以示尊重呢?”

嘴上开开玩笑,孙立恩的脑子里却全是困惑。最大的困惑有两点,第一是那两个十万单位的症状,第二则是两个贫血的出现。

状态栏一项是“提示患者目前症状的最主要因素”。可已经持续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症状,和最近两天才表现出的呼吸困难有什么关系?至于第二个问题那就更让人头大了,贫血和溶血性贫血两个状态同时出现,是意味着罗尔斯的贫血进展成了溶血性贫血?还是说贫血引发了溶血性贫血?

问题太多,而且目前看来都没什么头绪。孙立恩皱了皱眉头,先压下了自己心头的困惑,开始向组员们介绍起了这个患者。

“患者过去病史不明确,不过可能有营养不良的问题。”孙立恩在介绍的时候顺便塞了点私货进去,“患者来到国内接受军事培训时,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四十八公斤。按照国际标准计算,bmi属于极瘦的范畴。虽然通过一年的生活现在体重已经到了五十三公斤,但仍然属于偏瘦。”

“患者的家境在坦桑尼亚属于比较不错的那种,他甚至曾经去英国留学过一段时间。”袁平安在后面补充道,“所以我认为,他的营养不良可能是一种症状,而不是客观原因造成的。”

帕斯卡尔博士摊了摊手,插进一个玩笑,“说不定这个可怜的孩子是被英国美食折磨的过分消瘦了呢。”

在中国,嘲笑英国美食是一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情。

“我们没有患者在坦桑尼亚的病史记录。”徐有容道,“所以是不是应该把一些在中国并不是特别流行的疾病也考虑进去?”

坦桑尼亚这个地方之前孙立恩也大概了解过,医疗能力落后,而且各种在国内医疗系统下几乎已经销声匿迹的疾病仍然时有爆发。不过对于徐有容的建议,孙立恩并不怎么认可,“患者在中国已经生活学习了一年多的时间,就算有什么疾病也应该早就表现出来了——如果是那些潜伏期长的疾病那就更少见。要知道,他可是先在英国留学了五年,然后直接从希思罗机场出发,直接抵达沪市的。患者有六年以上没有回过非洲,我不认为有什么六年以上潜伏期的疾病会表现出这种症状。”

说白了,罗尔斯目前表现出的症状也比较简单。就是一个肺炎,再加上原因待查的溶血性贫血和呼吸困难。如果溶血性贫血比较严重,比如类似之前肺出血-肾炎综合征的王林那样,那罗尔斯呼吸困难并且伴有低血氧也是说得通的。

但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孙立恩也不至于现在叫齐所有成员开会,刘堂春也不至于直接建议罗尔斯来第四中心医院就诊。

“先做个血常规看看,加痰培养和一个肺ct检查。”出于谨慎原则,孙立恩决定还是先把标准流程走一遍。



第一百三十八章 标准

标准流程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能够以最少的步骤,发现尽可能多的问题。医生询问患者病情,并且开出标准检查流程,目的实际是为了通过这一常用手段,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弯路”。尽快掌握患者的疾病类型,并且找到诊断方向。

平心而论,除了手段稍微糙了点以外,驻训场医院的医生的思路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通过血常规判断患者究竟是什么类型的感染,用影像检查确认感染位置和种类。这套方案其实根本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问题在于,他们没有孙立恩眼睛里的外挂,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患者的问题早在他刚出生后不久就已经种下了。

不过孙立恩也并没有因为状态栏就马上找到罗尔斯的病因。事实上,状态栏更多时候带来的其实是更大的困惑。

“刚出生……”孙立恩在手机上又算了两遍那个高达六位数的状态,再次确认了时间后有些无奈。慢性营养不良在所有症状里排第一位,而且持续时间长达十八万小时——也就是足有二十年以上。

罗尔斯的父亲是坦桑尼亚军队中的军官,以他现在的位置,二十年前最少也应该是个中低级军官才对。这种军官的家属应该不至于到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二十年前刚出生的小罗尔斯怎么也不应该营养不良——更何况就算是当时因为食物匮乏而导致营养不良,时间都过去了二十年,难道他一直买不起吃的?别的地方孙立恩不好说,可都到了中国接受军事培训,那伙食绝对差不了。虽然大鱼大肉的不至于,但热量和各种营养绝对是够的。

持续性的营养不良,而且是在出生后一段时间内才发生的……孙立恩皱着眉头用笔敲着手上的笔记本。他能想到的最符合这一情况的疾病是乳糜泻(麦胶性肠病)。但这种病的表现太过明显而且不算罕见。罗尔斯应该不至于拖到现在还没有确诊——如果是乳糜泻,长期的腹泻和腹痛肯定会被其他战友发现。就算罗尔斯自己不知道,那个一脸认真严肃的刘闯肯定会告诉自己的。

孙立恩停下了敲击笔记本的手,他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偷偷记录下来的状态栏顺序,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孙医生。”门口先是响了三声扣门的动静,然后传来了响亮的喊声,“报告!”

孙立恩被这洪亮的身影吓的一哆嗦,脑子里刚刚有些隐约模样的灵感顿时被吓的飞出了九霄云外。

“谁……谁啊?”孙立恩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拉开了会议室的门。那个一脸严肃的刘闯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孙医生。”刘闯一脸认真道,“我刚刚接到首长通知,上级首长对于罗尔斯学员的情况高度重视,他们会在大概一小时后到达医院。”

“……啥?”孙立恩没听懂。

刘闯叹了口气,“我们学校的副校长要来探望患者。”

孙立恩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那……那就来吧。”他很快反应过来要提醒一句,“在抢救室里可能会有不方便探望的时候。如果患者情况不稳定,我们也会拒绝探望。这个希望你们能谅解一下。”

刘闯点了点头,“这个您放心,我们肯定会服从医生指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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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已经属于中度贫血了。”袁平安在抢救室里拿着罗尔斯的血常规报告,看着上面的数据皱着眉头,他向帕斯卡尔博士投去了求助的目光,“84g/dl的水平对黑人来说应该算是中度贫血了吧?”

帕斯卡尔博士轻轻皱了皱眉头,“这在美国可不是一个很容易被提到的问题。”

袁平安考虑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因为……种族问题?”

帕斯卡尔博士叹了口气,“好在我们现在在中国。”他思考了一下,低声道,“我记得african americans的血红蛋白水平,要比白人高出大概20%到30%左右。”

“也就是说……”袁平安用笔快速算了一下,“他的现在的血红蛋白含量约等于一个白种人只有588g/dl的水平?”袁平安越说越紧张,按照国内的标准,84g/dl算是中度贫血,而且是还不太严重的那种中度贫血——毕竟低于9g/dl才算中度贫血的范畴。但588这个水平就严重很多了,这已经到了中度贫血的地步。

“虽然我觉得不能这么直接拿来比较,不过你的担心是对的。”帕斯卡尔博士叹了口气,“他的贫血情况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报告更严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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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浮红细胞已经挂上了。”袁平安安排好了治疗内容后,来和孙立恩汇报情况,“按照现在的情况,我先给他安排了四个单位的输注量。”

孙立恩点了点头,倒是没去细究为什么中度贫血要上四个单位的悬浮红细胞。一个单位的悬浮红细胞能够让正常人的血红蛋白数量增加1g/dl,按照这个治疗方案,罗尔斯的中度贫血能够被直接纠正到124g/dl的水平——也就是恢复正常。

“孙医生,你在看什么?”袁平安看着孙立恩正在手上的本子里写写画画,顿时来了兴趣。

“我在写症状。”孙立恩放下手里的笔记本,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面开始下笔。这套从高中补习班里学来的方法其实真的挺好用。把这些症状写在白板上,对于帮助诊断和推理都很有作用。

“首先,我们能看到的症状包括可能的营养不良。”孙立恩特意又强调了一句,“患者父母的情况我们暂时不好确认,所以先打个问号。”

罗尔斯的身高体重摆在那里,就算是个中国人,这副身材也绝对称不上是“标准”。更何况是个黑人。

“然后我们知道,他得了肺炎。”孙立恩在白板上写下了罗尔斯三天前的血常规,以及今天的血常规结果。“三天前,他的血红蛋白数在127g/dl,当时还算正常。但是今天的结果就比较差了,已经跌到了84g/dl。”

袁平安马上举起了手,“孙医生,这里有点问题。”

孙立恩停下了手里的笔,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资料,又看了看白板,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地方写错了。

“罗尔斯是黑人。”袁平安现学现卖,“他的血红蛋白含量比我们应该高出20%到30%左右。”

孙立恩一挑眉头,转身看向了三天前hb 127g/dl的数据。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速战速决

如果按照一般标准上浮30%的程度计算,罗尔斯在三天前应该处于贫血的状态了。如果这一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就和十万小时的贫血状态能对上!

“有点意思……”孙立恩自言自语道,他在三天前的数据后写下了一个括号,“已贫血”。

“那么问题就在于,为什么他的贫血状态会进展的这么快。”孙立恩用笔圈住了罗尔斯今天的血红蛋白水平,“按照今天的结果来看,他现在是重度贫血对吧?”

袁平安点了点头,“所以我给他上了四个单位的血红蛋白,应该能先把他的贫血纠正回来。”

“那么……让他贫血的原因是什么呢?”孙立恩眯着眼睛自问自答,“感染本身有可能导致贫血,尤其是肺炎球菌。而药物的不良反应也有可能导致溶血性贫血。”

“看他这么瘦这么矮,说不定他早就贫血了。”袁平安顺着孙立恩的思路往下答道,“营养不良也是可以导致贫血的吧?”

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慢性的贫血状态?孙立恩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那罗尔斯的问题反倒简单了。他可能长期处于不明原因导致的营养不良,并且因此持续贫血。而贫血和营养不良,反向导致了他的身体抵抗能力低下,因此感冒无法自愈,甚至被拖成了肺炎。

确诊肺炎的驻训场医院因为大意或者经验不足或者干脆就没想到,直接在黑人身上套用了中国人的身体健康数据标准。这就导致驻训场医院没能及时发现罗尔斯身上的贫血症状。至于罗尔斯现在的问题,可能是药物不良反应导致的溶血性贫血,也有可能是因为肺炎本身导致的贫血,甚至可能是因为某种尚不明确的原因,加剧了罗尔斯身上持续十万小时的贫血症状。总而言之,驻训场的经验不足是肯定的,但这一不足尚不足以造成决定性错误——驻训场医院虽然犯了错,但他们的错误并不严重。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搞明白,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他的贫血加重。”孙立恩思考了一会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抽血,让检验科的人做个涂片看看,至少要先明确一下患者的贫血类型。”虽然孙立恩已经通过状态栏得知罗尔斯有“溶血性贫血”,但具体是“血管内溶血”还是“血管外溶血”还无法确定。

“我去给他再做个查体。”孙立恩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上十点半,胡佳已经自己一个人在太阳城里逛了两个多小时了。按照两人一开始的计划和安排,胡佳自己一个人逛大概三个半小时,等到十二点左右就应该能等到查房结束。

可计划这种东西在医生的生活里基本和笑话是能画上等号的。反正在孙立恩的“职业生涯”里,只要是和病情以及治疗无关的计划,基本没有一次能够按照他一开始的设想和计划进行下去。胡佳当然对这种事情也有心理准备,她刚刚发了条微信过来,大概内容是自己在一家接一家的“品鉴”奶茶和甜品,让孙立恩安下心来好好工作,如果中午很忙过不来的话,她继续品鉴之旅也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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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没关系啊!孙立恩使劲挠了挠头,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出现在胡佳身边,然后两人一起向着周围的无辜群众大撒狗粮。

年轻人嘛,总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干劲。哪怕是疲倦如年轻的急诊科医生,为了和热恋中的女朋友多在一起几分钟,也会涌出一阵很了不得的干劲。

管你到底是什么问题,两个小时内解决掉!孙立恩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胳膊,朝着小会议室外走去。

虽然心里想着两个小时解决掉问题,但是孙立恩比谁都清楚,要解决掉这个病人的问题,他需要的很可能不止两个小时——除了状态栏的帮助,他可能还需要一些绝佳的运气。

然而很不幸的是,孙立恩的运气一向不太好。

“溶血还在继续……”来到患者床边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得到了一个更麻烦的情报。给罗尔斯输入了四个单位的悬浮红细胞后,他的血红蛋白含量虽然有上升,但也仅仅上升到了112g/dl的水平。这和袁平安一开始的计算有一定误差,而误差的最主要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某些理由,之前导致罗尔斯出现溶血性贫血的原因还没有被解除的关系。

“提取痰液和血液,做个培养看看。”孙立恩皱着眉头说道,毕竟以罗尔斯的状态栏分析,他现在和以往十几年中最大的区别,恐怕就是肺炎和为了治疗肺炎而注射进入体内的头孢哌酮。

可问题在于,肺炎引起的细菌性溶血,第一原则是继续利用抗生素进行抗菌治疗。而药物性溶血,则需要用过使用激素甚至大剂量的激素冲击来治疗。

一种病因需要抗感染,另一种病因则需要抑制免疫系统。同一症状,需要小心辨别并且采用不同方案的原因也就在于此——给肺炎患者用激素,给药物溶血患者继续使用抗生素,基本和火上浇油没什么区别。

做培养,那是为了提前处理可能的感染,而孙立恩的第二个医嘱,则是在验证“药物性溶血”的可能。

“检查肝功,尿常规……”孙立恩一边口述着检查内容,一边开始在罗尔斯的肚子上触诊。肝脏摸起来弹性还可以,不过脾脏略有些肿大——不过还没有到中度肿大的地步。

“嗯?”中度肿大的脾脏,这让孙立恩有些意外。可惜罗尔斯的肝脏没有肿大的迹象,否则就可以直接定成药物性溶血了。

孙立恩这边正在对罗尔斯“上下其手”,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孙立恩忙着触诊,没顾得上抬头去看——他正在低头琢磨着要不要给罗尔斯再加一个腹部ct。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在自己身旁停了下来。

孙立恩抬头一看,一片绿色的军礼服和肩膀上清一色的两杠映入眼帘,而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个少将。



第一百四十章 洞悉

少将同志很有规矩的站在孙立恩两米以外,跟着一起来的七八个校级军官也站在了他的周围——用最不挡路的方式。

尽管解放军同志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要碍事,但毕竟是个快十人的队伍。在抢救室这种地方,不管哪张床前面围了十个人,都会显得极为拥挤——不管他们究竟站成了什么队形。

少将同志看到孙立恩的表情后先是一愣,然后扫了一眼自己的身边,马上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这个年轻医生一脸见到鬼的样子。“全体都有,向右转!”他压低声音,朝着身旁的校级军官们发出了指令,“目标铁门外,齐步走!”

军人的风格就是这么粗暴直接,把碍事的人都轰出抢救室后,少将同志笑了笑,“医生,现在可以了吧?”

“额……啊(四声表肯定)!”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的孙立恩愣了半天之后只挤出了两声根本算不上中文的回答。“您是……”由于自家老师是部队出身,而且急诊室工作对于组织度的要求又高,孙立恩见到这种气场的人基本都是自动矮一截的。

少将笑眯眯的指了指躺在床上一脸目瞪口呆的罗尔斯,“我算是他的上级。毕竟是外军学员,而且我和他老爹还算是老相识,所以过来看看情况。”孙立恩这才听出,少将的口音里带着些许山东口音。

孙立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周围的视线,连忙道,“这里不太适合直接讨论,您跟我到会议室里来吧。”

少将点了点头,对着躺在床上的罗尔斯道,“你就老实躺着,安心养病,尽快恢复健康就行。”

罗尔斯身体半抬,似乎想至少坐起来行个礼,少将一皱眉,“干啥?诈尸啊?老实躺着,这是命令!”

罗尔斯半抬起的身体如遭雷击,马上躺回到了床上,用有些虚弱的声音坚决回答道,“是!”虽然态度不错,不过浓重的山东口音还是让孙立恩听着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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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太弱。”少将走到会议室里,见屋里没有别人,于是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帽子,往桌上一扔,拉开一张凳子坐了下去。金刀铁马的坐姿看上去就很有铁血的风范。不过说话的内容却像是隔壁家的老叔似的,热络中透着一股子亲切。“你是小刘的学生?”

孙立恩死活没想明白这个“小刘”说的是谁。少将叹了口气解释道,“我说的是刘堂春。”

少将名叫彭枫,今年五十九岁。当年曾经是刘堂春的连长。

“刘堂春这小子,现在带出了不少年轻人呐。”彭少将摆了摆手,一副长辈在小辈面前感慨以前生活的样子。“不过传承做的不好,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想……周老师应该是认识您的。”孙立恩脚后跟一并,认真道,“不过周老师这几天出差,而且我还没正式进组……”

“周军是吧?”彭少将点了点头,“这小子不错,有点当兵的样子。”也不知道评价一个医生有士兵的样子到底算不算是表扬。

“这个罗尔斯,比较特别。”彭少将重新道,“他老子是我以前手把手带过的战友,老穆现在好歹也是个外军的高级军官。他愿意把儿子交到我们这里继续培训,这是念旧情的。也是对我们的认可。”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对罗尔斯那一口山东话印象尤为深刻。

彭枫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个一开始吧,把小刘弄到坦桑尼亚去,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折腾了好一阵子之后我这才想起来,罗尔斯他老头子在那边过的还不错……小孙你要是实在没有把握也没关系,我们尽快把人往首都转移就行了。小孙你不是军人不知道,我们部队上对于战士的治疗从来都是不问代价,只看结果的。”

孙立恩听到这里哪还能不明白彭将军是个什么意思,不就是另一种形式上的“不惜一切代价,倾尽一切手段”嘛。而且话也说的很客气,能治好当然最好,没把握那就别把人留下,免得耽误了人家往首都转院。

对于彭将军的要求,孙立恩心里的感觉其实还真的挺复杂。一方面人家确实说话也很客气,而且也没有什么蛮不讲理的“必须治好,否则找你麻烦”的威胁。但另一方面,彭将军对于孙立恩甚至对于整个四院的不信任也是毫不遮掩的。毕竟在他的认知中,第四中心医院不过是个擅长急诊的医院。做做急救和应急处理没问题,真要治病,那还是得去大城市的大医院。就算不去首都的部队总院,军区总院也应该比四院更强才对——要不是因为刘堂春给人家瞎出主意,罗尔斯也不至于跑到四院来看病。

因为最后一条原因存在,彭将军对四院其实多少有些看法。不过他倒是也没有为难孙立恩,而是提出了一个比较折中的处理意见,“这样吧,今天一天让罗尔斯在咱们这边治疗。如果过了12点,你们还是对他的病症没有什么头绪,那我们就转院去首都。”

彭将军这边正说着话,袁平安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急匆匆的走到孙立恩身旁,手里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检查单,“孙医生,你看看这个。”

袁平安急匆匆拿来的东西,基本不会是什么好消息。这次也不例外——罗尔斯的尿常规和肝功五项结果出炉,结果是急性肝损伤合并急性肾损伤。

溶血性贫血患者出现急性肾损伤简直是标准程序。由于肾脏内的主要功能单位肾小球和肾小管对于血细胞的依赖度和敏感性极高,而溶血性贫血本身就会导致血氧饱和度下降,影响肾脏运转效率。而且血液中的大量损伤死亡的红细胞所释放出的血红素蛋白甚至会直接导致肾内血管收缩,并且对肾脏细胞直接产生毒性损伤。肾脏运转效率下降,过滤和排出废物的能力减弱,而这些无法被马上排出的废物又会进一步加剧肾脏损伤。从而形成肾损伤的恶性循环。

但急性肝损伤和溶血性贫血就一般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了。一般来说,一个和罗尔斯有同样经历的患者如果出现肝损伤,那孙立恩的第一反应就会是药物性肝损。但这次他有些犹豫——状态栏不大可能遗漏这么重要的症状。按照孙立恩这一个月来多次利用状态栏诊断的经验,如果状态栏没有直接提醒某种症状,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现有症状已经足以推断出这一结论。

彭将军看着孙立恩发呆,等待了一会后,他张嘴问道,“这份东西……是罗尔斯的检查报告?”

彭将军的提问唤回了孙立恩的注意力,他点了点头,对袁平安道,“请周策看看,症状要是没什么问题,那就上连续血液透析,给他的肾脏做个穿刺活检看看肾脏损伤类型。”

袁平安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肝脏的部分呢?”

孙立恩皱着眉头又考虑了一会,“先保守治疗,慢推两支多烯磷脂。”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和额外的证据,才能把急性肝损伤和罗尔斯的症状联系在一起。

“他的情况更严重了是吧?”等到袁平安离开了小会议室,彭枫才重新拾起了话头,“孙医生,虽然可能不尽如人意,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一下我的难处。”一个比孙立恩大了快四十岁的将军能说出“难处”两个字,实际上也从侧面证明了罗尔斯的身份确实比较棘手,“如果今天之内你还不能搞清楚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我就只能选择把他转院到首都去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为患者办理转院是决策代理人的权利。不过我需要提醒您一下,毕竟罗尔斯和您不是直系亲属关系,所以要办理转院,理论上需要得到他本人的同意,以及他的直系亲属授权。”

彭将军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了自己的帽子戴在头上,“这些事情会有人去处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军礼服的下摆,朝着孙立恩道,“虽然罗尔斯是黑人,但他既然是我的学生,我就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兵来看待。我也是希望他能够得到最好的治疗,并不是针对孙医生你。”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正想继续这种客套,忽然他的眉头猛的皱在了一起。

“孙医生?”彭枫看着脸色突变的孙立恩,以为他可能身体上有什么不适,“怎么了?需要我去叫人来么?”

孙立恩猛地摆了摆手,他把小会议桌上堆着的资料一阵乱翻,找了足足五分钟,才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驻训场医院的血常规检测报告原件,以及第四中心医院检验科出具的血常规检测报告原件。

快速浏览后,孙立恩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松开了。他放下手里的两份原件,朝着彭枫道,“彭将军,请你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两个小时内我还找不出罗尔斯生病的原因,我就马上帮您办理转院手续。”

小会议室里,彭枫的气场第一次被孙立恩压了下去——浮现在孙立恩脸上的表情,是洞悉了一个诡异谜题后的舒畅和痛快。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孙立恩的推理(上)

很多推理故事的答案在被揭开前总显得那么虚幻飘渺,可一旦叼着烟斗的侦探在壁炉和单人靠背沙发中娓娓道来,读者们往往会产生两种感觉——“这也行?”“……对哦!”

如果把罗尔斯的病情写成故事,那么看现在的读者们大概率仍然是一头雾水,“这个作者到底想说啥?”

孙立恩找到的两份原件,是证明他推论的基础证据。他的推理仍然有待于决定性证据的证明,但这两份血常规的原件则是他整个诊断的先决条件——如果这两份血常规不是用分析仪快速得出的结果,那孙立恩的大胆推测就只不过是个缥缈无根的幻影罢了。

“两个小时?”气势被压制住的彭将军皱了皱眉头,“孙医生,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判断出病情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让人准备转院的。”他以为孙立恩这是在自暴自弃。

孙立恩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对他的病有些想法,要是等会检测的结果和我设想的不同,那我才算是没有能力。”他对彭将军道,“您要是有其他事情的话可以先走了,我去安排一下检查——新的检查结果两个小时内就能出来了。”

“所以……你明白了什么?”徐有容站在小会议室的门口,孙立恩刚一出门,就被徐副主任医师的埋伏吓了一跳。徐有容并没有因为孙立恩差点摔一跤的动作而开什么玩笑,她很认真的对孙立恩问道,“我和袁医生还有周策商量了很久,可我们还是搞不清楚,这个患者究竟有什么问题。”

孙立恩扶着墙慢慢爬了起来,他用意念拉回了已经从嘴里飘出去半截的灵魂,叹息道,“徐姐,人吓人是能吓死人的。”之前被那个半夜来找狗的贩毒女吓了个半死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孙立恩的身体里,不用照镜子,孙立恩也能猜到自己脑袋上现在肯定顶着一个“肾上腺素分泌过量”的状态。

“你这种突然出现的灵感才吓人。”徐有容似乎真的受到了打击——虽然外表上看不太出来。“我们三个,甚至还有瑞秋加在一起都没有一个靠谱的猜测方向,你就敢说自己能在两个小时里找出原因……”

孙立恩不得不出声纠正了一下徐有容的认知误区,“我的意思是,我的猜测是能在两个小时内证实的,如果超过两个小时没有被证实,那也不用留着人家继续白费时间——反正我是没有其他主意了。”

徐有容愣了一会,“所以你是打算孤注一掷,破罐子破摔?”

“前半截没错,后半截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孙立恩哭笑不得的纠正着徐有容的成语用法,“对于这个猜测,我还是挺有信心的。”

“到底是什么?”徐有容实在是忍不住了,“是肺炎导致的血管内溶血?”

“不,其实,你如果找帕斯卡尔博士商量,而不是找他们几个的话,说不定还有可能能商讨出答案。”孙立恩笑的很贱,很嘚瑟,“外国人总说不能在意肤色,不能在意种族。但他们总是矫枉过正——这个患者最大的特征就被这么忽略过去了,他是个黑人。”

“和种族有关系?”徐有容有些发愣,“可是种族学说……”

孙立恩哭笑不得的第三次打断了徐有容的发言,“我说的是客观上存在的生理差异,不是种族灭绝的区分依据。他是黑人,所以他的血红蛋白含量应该比我们高大概15%到30%。也因为他是生活在恶疟地区的黑人,这一族群进化出了一种应对疟疾的生理防御机制。”

徐有容恍然大悟,和孙立恩异口同声道,“镰状细胞病!”

虽然知道了答案,但徐有容还是不太相信孙立恩的判断。“不应该吧?不是做了两次血常规么?镰状的红细胞在显微镜下很明显才对……”

孙立恩拿出了攥在手上的两张血常规检查单,“所以我在看到了这两张检查单后,才敢做出这种推测。不管是驻训场医院,还是咱们医院检验科出具的血常规检测报告,都用的是血细胞分析仪。”

血细胞分析仪是个好东西,驻训场医院和第四中心医院检验科用的都是五分类血细胞分析仪。只需要大概20微升的末梢血,分析仪就能够在一分钟内报告出患者的15项血细胞指标,并且在三分钟内报告全血c反应蛋白指数。速度快,准确度高,而且项目齐全。这大大缓解了检验科医生们制作血液涂片,然后在显微镜下一点点数细胞的痛苦。同时因为需要的血液样本数量少,也能够让患者避免更多的痛苦。但最重要的是,三分钟内就能完成绝大多数血液检查项目,这种反应速度让血细胞分析仪成了急诊科的救命神器。

但问题在于,血细胞分析仪不能辨别出红细胞的形状缺陷。

虽然比较先进的血细胞分析仪已经可以辨识出巨大血小板之类的异常细胞组织,但镰状细胞仍然不属于血细胞分析的检查范畴。一般来说,患有镰状细胞病或者镰刀型细胞贫血病的患者诊断,都仍然依赖于检验科医生们的眼睛。除非在血液涂片中看到了镰刀状细胞,否则检验科根本不可能向医生们报告这一症状。

而驻训场医院和第四中心医院检验科就陷入了这一盲区中。他们利用血细胞分析仪所检测出的内容并不能完全覆盖罗尔斯的症状,并且还将他的最主要疾病掩盖了下去。这种误差让医生们不停的在感染和自免疫疾病的死胡同里打转。而最让人无奈的是,镰状细胞病和镰刀状细胞贫血病,在中国都是非常罕见的疾病。这种疾病在非洲的发病率最高。

根据研究,医学界一般认为镰状细胞病是因为患者染色体中的β链第6位氨基酸谷氨酸被缬氨酸代替,形成了异常的血红蛋白s,并且代替了正常的血红蛋白所致。由于氧分压下降时,血红蛋白s分子互相作用,形成螺旋形多具体,这会让原本正常的红细胞扭曲成镰状细胞。而因为镰状细胞的机械形态发生改变,因此细胞本身更容易发生溶血,或者堵塞毛细血管等症状。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孙立恩的推理(下)【特别加更】

“所以……是镰贫?”徐有容听到了孙立恩的解释,她甚至和孙立恩一起说出了疾病的名称。但她很明显对于这个诊断还是有些拿不准,“那他的肺部症状是怎么来的?毛细血管堵塞?”

孙立恩无奈的看了一眼徐有容,“还能是怎么来的?感冒拖了一个月不吃药,拖出来的呗。”

一般来说,遇到一个病情非常复杂的病人,孙立恩作为医生,会像个传统物理学家一样,试图去寻找这一堆症状的唯一解释——也就是唯一解。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医生们才会表现的像个地道的理科生一样,几乎是死脑筋一般的坚持着简单性原则,也就是说所有的症状都应该是同一个疾病引起的。

当然,这种情况绝对会有例外。比如同样是肢体末端受伤从而导致的细菌感染,普通人和糖尿病患者表现出的症状很可能就有巨大差别。hiv患者和糖尿病人的感染表现又会有不同。同样一种细菌感染,在不同患者身上会表现的天差地别。这也就是所谓的“基础疾病”。这个时候,医生如果还执着于自己的经验,那就必然会造成漏诊误诊,甚至错诊的情况。现代医学,提倡循证医学的理由也和这个有关。

“他的问题不光只是镰状细胞病。”孙立恩对徐有容解释着自己的看法,“首先,我认为他得的是镰状细胞病,而不是更严重的那种镰状细胞贫血病。如果是镰状细胞贫血病,他的症状早就出现了,而且可能会表现的更加严重。”

镰刀状细胞贫血病,是预后较差的那一种。患者会在幼年期就表现出比较严重的症状,包括器官的缺血坏死,严重溶血等等。大部分镰刀状细胞贫血病患者会在成年前就病死,能活过成年的,也基本过不了30岁这一关。

罗尔斯今年21岁。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体中有这一隐患。这足以证明,他的疾病应该是相对比较轻的镰状细胞病,而非镰刀状细胞贫血病。

但症状相对比较轻并不代表这种疾病对他没有影响,长期处于贫血状态下,罗尔斯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而当感冒被拖延成肺炎的时候,这种不乐观就迅速转变为了“严重”。镰状细胞病患者原本就容易受到感染的影响——肺炎球菌所释放的溶血素对正常的红细胞都有极大影响,更不用说扭曲易损的镰状细胞了。而因为镰状细胞病导致的长期营养不良,同时也削弱了罗尔斯的免疫系统。

虚弱的免疫系统,更容易受到感染影响的身体基础,以及对抗生素的不良反应。三者加在一起,才直接把年轻的罗尔斯一闷棍从作训场上砸到躺下,甚至现在需要靠悬浮红细胞和吸氧来维持生命体征稳定。

“还有抗生素的问题?”徐有容更纳闷了,如果说镰状细胞病加肺炎球菌的诊断正确,那应该就可以解释患者的症状问题了才对。这个抗生素的问题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病程,病程的变化。”孙立恩叹了口气,“罗尔斯的感冒拖了一个月,因为久病不愈所以才进的驻训场医院对吧?”

徐有容点了点头,她仿佛已经抓到了一些重点。

“那么对于一个免疫系统虚弱,患有镰状细胞病的患者来说,他的身体情况虽然差,但至少应该是以一个相对平滑的曲线恶化。但罗尔斯在接受了驻训场医院的治疗后,情况快速恶化。”孙立恩说到这里的时候觉得有些别扭,仿佛自己是在说其他医院的坏话一样。

“快速恶化?”徐有容抓住了一个疑点,“你是怎么作出判断的?”

孙立恩又拿出了检查报告,“三天之内血红蛋白从118g/dl掉到84g/dl,如果之前他的身体情况也是按照这个速率恶化,他早就死了。”

“所以你觉得,是因为抗生素的影响?”这个解释就不如之前的那么有说服力了。徐有容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毕竟采血不会导致溶血,而且他也没有接受其他的治疗。”孙立恩挠了挠头,这个判断确实有些不够严谨。也许后面可以通过igg抗体检测进行核实。“不过药物性溶血的治疗手段和原则也和处理镰状细胞病的手段差不多。”

徐有容勉强接受了孙立恩的理由,她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打算去一趟检验科。”孙立恩笑着答道,“之前为了搞明白罗尔斯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溶血,我让袁平安取了样本,算算看时间,差不多也该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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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验科出具了一份检查报告,并且将血液涂片送到了病理科做进一步检查。不过送病理科只是为了保证不出错的标准流程。在显微镜下,呈镰形的红细胞特征实在是太过明显,甚至已经到了不太可能犯错的地步……只要检验科的医生不是瞎子,就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

孙立恩拿着检查报告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自己这次装逼没有翻车。说真的,要是患者得的是其他病,而且他一时半会还没检查出来,那到时候彭少将把人转院走了,自己倒是没什么可丢脸的——规培生的脸那就是用来丢的。可推荐人家来医院看病的刘主任恐怕是要脸上大大的无光了。自己丢脸不过稍微难受几天,可刘大挖掘机要是丢了脸,自己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我等会就过去,刚刚有个患者。”孙立恩一边往抢救室走着,一边掏出手机来给胡佳打了个电话,“他的问题稍微有一点点麻烦,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决了。”

“那我先点菜。”胡佳在电话那边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今天中午过不来了呢。”

“这倒不至于。”孙立恩看了看附近没人,于是稍微放肆了一点,“也不看看咱是谁!身为小胡护士的男朋友,那肯定得有两把刷子才行啊!”

胡佳在电话那头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你现在这个臭不要脸的样子,真是越来越有急诊科医生的风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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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尔斯的疾病诊断还差最后一步,igg测定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因为已经确诊了镰状细胞病,接下来的治疗工作就该交给血液内科来处理。黎教授的科室对于罗尔斯这个病人也很有兴趣,毕竟绝大多数的镰形细胞病患者都是黑人或者和黑人有血缘关系的人。国内有极少部分患者可能会出现偶发性镰状细胞病。但毕竟亚洲人不是这种疾病的高发群体,这种在东非地区发病率最高可以到40%的血液病,在中国的平均发病率低到连个统计数据都没有。四院的血液内科能遇到这么一个病人,至少三篇中文核心应该是跑不掉了——一篇病例报道,一篇治疗记录,一篇护理内容。

一个病人,自带三篇论文。血液内科医生们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



第一百四十三章 知识体系

急诊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孙立恩带着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拜托袁平安完成剩下的转科手续后,又一脸不好意思的对徐有容道了个歉——瑞秋还在肿瘤科那边泡着,徐有容倒是也没法马上离开医院。而孙立恩则打算自己先走一步,毕竟胡佳那边都把菜点上了。

“没事没事。”徐有容尚且沉浸在孙立恩天马行空似的诊断中。明明从表面上看起来毫无根据的东西,孙立恩到底是怎么在一次次的问诊和思考中把它们巧妙的联系在一起的?这种冲击推动着徐有容选择加入了孙立恩的治疗组,她本以为通过自己的观察和学习就能够多少寻得一些灵感。但很明显,她的计划全盘落空了。如果说之前小林薰的诊断只是引起了她的好奇,那这一个月以来孙立恩的表现就起到了完全不同的效果。

徐有容有些沮丧。

如果是之前,她最多觉得这个规培生很神奇而已。但通过一个月的近距离观察,在徐有容看来,孙立恩已经快到了“妖怪”的地步。最可气的是,如果他只是“没来由的做出诊断”,徐有容最多觉得有什么高人在后面给孙立恩支招罢了——或者是个喜欢刷精力药剂的系统,或者是个能马上教会孙立恩一种疾病所有知识的商城。就算听起来很蠢,但至少还可以用来安慰自己。但每一次孙立恩向徐有容解释的时候,徐有容最后得到的感受却是“为什么我没有想到?”

除了备受打击以外,徐有容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受。

“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徐有容看着一脸抱歉的孙立恩,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这些诊断方法和内容,如果只是我没搞懂,那还可以看做是我自己的问题。可袁平安也不明白,周策也搞不懂……甚至连瑞秋也想不出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你就总是能抓住最重要的关键?”

孙立恩心里咯噔一下。看着徐有容的表情,这个问题恐怕是不能随便糊弄过去的。可……状态栏的存在就算他想告诉对方,只怕徐有容也会觉得是自己在胡扯。

“总结一下的话……”孙立恩使劲想了想自己是怎么通过状态栏来做诊断的,然后挠着头道,“我觉得大概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吧?”

这可不是徐有容期待的答案。

“你也知道,我就是个规培生。”孙立恩开始顺着自己的经历解释。一个月以来遇到的众多患者,见到的众多疾病,不光让孙立恩觉得眼界大开,同时也为孙立恩的诊断带来了很多不同的启示。“我知道的,见过的,了解的疾病数量很少。所以每一次遇到了奇怪的病人,我都会用上所有自己学过的东西和内容,尝试诊断患者。”

徐有容皱眉道,“我在诊断过程中也从来没有过保留。”

孙立恩张了张嘴,沉默了片刻后试探道,“我觉得……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吧?因为我对于这些知识的了解度有限,所以就只能依靠知识体系去分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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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体系这种东西,其实说起来,算是文科生更容易理解的东西。孙立恩虽然是个理科生,但“闲着没事看课本当休息”的习惯却让他收集到了分科后的所有文科课本。在刷题刷到崩溃的时候,孙立恩会选择看看文科课本,一方面用来放松精神,一方面用来安慰自己——得亏当初分班的时候没有选文科,得亏学医一定得是理科生。

不过看久了文科课本后,孙立恩逐渐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些课本上的内容似乎都是有共通点的。比如政治课本上写的东西,可以用来分析和理解历史事件,而历史事件——尤其是全球化进程史部分——则可以明显看的出地理对于人类活动的影响,并且历史进程和地理课本的内容也能一起让政治课本里有些莫名其妙,或者看上去根本无法理解的内容变得简单易懂。

而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高考后。当时孙立恩亲戚家的小孩刚刚上高二,在和孙立恩抱怨文科难背后,孙立恩第一次意识到知识体系的作用——虽然用起来可能比较慢,但是通过其他两个科目的知识反向推导出另一个科目的内容,在考试中简直不要太好用。

而这种习惯也慢慢的被带到了孙立恩学医的过程中。以解剖学和细胞生物学作为核心,往里添加病理学,病理生理学,分子生物学等等知识内容。不过说实话,虽然这种学习方式效果挺好,但是往里面添加新的内容实在是太累人了。有时候学到一批新的知识内容后,孙立恩甚至得通宵熬夜,拿着笔一条一条的对比自己的知识体系构架,然后才能为这些新的知识找到合适的加入点,并且尽可能的搞清楚新来的知识点和以前知识体系的互相影响。

难怪学文科的人大部分都不秃顶……这是孙立恩学了五年临床医学后最大的感触。高中文科不过三门内容,互相之间的影响和转化都还算简单。可第八版蓝色生死恋全部放在一起,高度几乎快达到了孙立恩的身高。等到最痛苦的大四上学期,每次上完课之后,孙立恩都是最后走的那一个——要是不趁着还有印象的时候整理笔记,等带着书去图书馆的时候,要再把新学到的内容放入知识体系里那简直就是折磨人。

当时的孙立恩只是想利用这种能力,让自己考试的时候稍微轻松一点而已。不过在有了状态栏后,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这些能力除了考试,还有别的用途。

有了状态栏,简直是这辈子中发生在他身上第二好的事情。

最好的事情嘛……当然是那个首都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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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的解释不知道徐有容听进去了多少,说真的,除了状态栏的事情孙立恩实在是不能说以外,其他能说的东西,他已经全都告诉给了徐有容。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只能看徐医生能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了。

等孙立恩气喘吁吁的跑到太阳城里的京府居时候,胡佳面前已经摆满了一桌子菜。

“你来啦!”看见孙立恩快步走进参观,胡佳高兴的站了起来朝着孙立恩摆了摆手,“这边这边!”

孙立恩挑了挑眉头,首都地方菜果然和胡佳搭配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下意识反应

胡佳这次选的餐馆和以前吃的都不太一样。饭菜以“春饼”为中心,各式各样的菜码则需要单点。七八样卷饼用的菜摆了一桌,饭桌中间放着两盘子隔水加热保温的春饼。颜色各异的菜码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今天折腾了挺久呀。”胡佳指挥着孙立恩坐下,然后把自己面前的餐具递给了孙立恩。“这些我已经烫过了,你先用着。”一边说着,一边自己重新拆开了一份餐具,“宋院长查房的风格和刘主任不太一样吧?”

“不一样。”孙立恩叹了口气,讲了讲自己今天的所见所谓,“虽然有好多前辈愿意站出来说要帮我出罚款,不过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诈骗似的……”

胡佳笑道,“你们科里上百名医生,一人出上一块钱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你买上几箱饮料,给大家发上一瓶不就完了?”

孙立恩笑着点了点头,这确实也是个好办法。

“吃吧。”胡佳清洗好了自己面前的餐具,熟练的分开了一张春饼,自己熟门熟路的卷好了一张饼。抬头一看,却发现孙立恩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胡佳看了看孙立恩,又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卷饼,再抬头看了看孙立恩,似乎有些犯难。不过犯难只持续了几秒钟,她低头把自己盘子里的卷饼夹到了孙立恩的面前。

“你吃吧。”胡佳低头重新开始卷饼,似乎自己刚才的行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她自己嘟着嘴的样子,孙立恩却实实在在看到了眼里。

孙立恩一开始压根没想着自己还能“胡口夺食”,他只是单纯觉得胡佳快手快脚的动作,有一种奇妙的美感。美的仿佛是一场艺术表演。三两下一张饼和几样菜就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卷,这种变化让孙立恩看的有点呆——他以前也不是没吃过卷饼,不过卷到后面基本就是胡乱一包然后塞进嘴里罢了。

“没事,你吃吧。”孙立恩笑着又把饼夹了回去,“我看你卷饼的样子很熟练呀,怎么卷的?教教我呗。”

胡佳又卷好了一张饼,自己吃了两口后笑着说道,“学这个干什么?以后我给你卷不就好了?”

“那可不太好。”孙立恩笑道,“以后每次都得等你给我卷饼,那你多累啊?”

胡佳卷好了第三张饼,眨巴着眼睛想了想,“那……你会剥螃蟹和小龙虾么?”

孙立恩点了点头。螃蟹和小龙虾他剥起来不要太顺手——这可都是他在战军烧烤学来的本事。

胡佳的眼睛又迷成了月牙,“那,以后你给我剥小龙虾和螃蟹,我帮你卷饼。就这么说定了哦。”第三张饼,被她夹到了孙立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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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完,孙立恩和胡佳两人都觉得挺饱。尤其是胡佳,她向后一仰,幸福的在座位上叹起了气,“我听他们说,英国人做饭可难吃了。一想到之后一年可能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我好烦啊!”

原来吃不到好吃的,比一年见不到我更折磨人啊?孙立恩差点就把这句作死的话说了出来,费了好大劲他才把这句话重新咽了回去。胡佳今天买了不少东西,不过大部分都还是衣服,虽然袋子六七个,不过不算很重。孙立恩琢磨了一下,如果胡佳不打算继续逛的话,那就直接一起走回医院算了。

走出京府居的大门,胡佳忽然停了下来,一边弯腰一边道,“等下啊,我系个鞋带。”

孙立恩很自然的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开了被自己挡住的京府居大门,以防自己以及手上的六七个袋子挡住了别人的路。而胡佳低头把鞋带系好之后,瞥了一眼孙立恩,随后朝着他招了招手,“你的鞋带也开了,过来点。”

孙立恩还没反应,胡佳就干脆蹲在地上走了两步,低着头帮孙立恩系起了鞋带。孙立恩生怕胡佳吃的太饱,蹲的太深压迫到胃不舒服,所以只能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着,还顺便把脚踢高了一点。

“佳儿?”这边孙立恩正在艰难的保持平衡,稍远处,一个年轻男人先是有些好奇的看了看两人,随后脸色顿时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在凑近确认了蹲在地上的确实是胡佳后顿时勃然大怒。这人不由分说,一巴掌推在了孙立恩的胸口上。把孙立恩直接推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里拎着的购物袋自然也散落了一地。

胡佳是正面对着孙立恩的,她根本就没看见这个动手的人是谁。那一声“佳儿”她很明显也没有听清楚——可能也确实听清楚了。但自家男朋友突然遇袭,这让胡佳直接作出了下意识的反击动作。

半蹲在地上,转身,猛地站起来,上勾拳。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胡佳白白净净的小拳头,直接一拳轰在了袭击者的下巴上。蹲坐在地上的孙立恩听到了一声闷响,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响声。

胡护士长的格斗技巧不知道胡佳学来了多少,不过看样子,胡佳大概也许似乎应该能和韩主任打个旗鼓相当?

等孙立恩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尽快制止女朋友继续“施暴”的时候,胡佳的一套连击已经打完了。而孙立恩这才看到了那个袭击者的状态栏,“胡添,男,31岁,软组织挫伤(000013),下颌脱臼(000011),皮下毛细血管破裂(000008),轻微脑震荡(000005),牙周膜损伤(000004)”

胡佳……这身手可真是不错。孙立恩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搂住了还打算继续动手的自家女朋友。而大概是一整套浮空连击打完之后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胡佳也往后稍微退了两步。

“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躺在地上有些意识不清的男人,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你怎么了?”

“还能是怎么了……”孙立恩叹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去翻开了对方的眼皮,用手机上的手电照了照他的眼睛——当然,手机上的手电离胡添的瞳孔有些太近,“被你打的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娶你

胡佳下手不光算不上“轻”,实际上光从对方的受伤程度来看,都快够得上轻微伤的程度了。

“这是你哥?”孙立恩收起了手机,用熟练的手法融化对方的视网膜作为小小的报复后,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女朋友是不是下手有些太重。

胡佳走到胡添身边,蹲下来用手戳了戳他的肚子,“是啊。堂哥,我们从小打到大的。”

“打……?”孙立恩一愣,随后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后,孙立恩看向胡添的眼神就从不爽,变成了同情。从小就和胡佳互殴,能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可真是不容易。

“嘶……好疼。”稍微过了一会后,胡添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先是托住自己的下巴,非常熟练的一扭,将半脱臼的下颌掰了回去,然后才发出了一阵呻吟。

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你没事吧?”一边问着,他一边挪动身子,稍微往后靠了一点,以防对方被一通殴打后仍然脑子不清醒,还想要反过来找自己的麻烦。

“还行。”胡添揉了揉下巴,又吐出一口满是血丝的口水。抬起头来,看见孙立恩正在不远处观察着自己,胡添顿时又火了,“你小子真是有胆量嘎……”一声“啊”没说完,发声到一半的时候,胡佳一脚踩在了胡添的手上。疼痛感让他把剩下的威胁全变成了求饶。

“随地吐痰可不好。”胡佳笑眯眯的对着比自己大了八岁的堂哥道,“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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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人找了个不怎么惹眼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受到了轻微脑震荡影响的胡添一开始走路都有些不稳当,不过在胡佳的注视下,他还是很老实的擦干净了自己吐出来的带血口水,并且还把擦完了口水的纸巾老老实实扔进了垃圾桶里。

“你有病啊?”胡佳瞪着自己的堂哥,表情非常不善。“大街上有话不知道好好说?动什么手?”

“他这么欺负你,我还不能动手了?”胡添完全没有察觉到胡佳话里的不合理之处。他反而愤愤不平的指着孙立恩道,“这么大个人了,连个鞋带都不会系?佳儿,你到底看上这个混蛋什么地方了?二姑和姑父这几天在家天天睡不着……”

“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胡佳一巴掌砸在了胡添的头上,孙立恩眼睁睁看着刚刚淡下去的“轻微脑震荡”五个字颜色又重新深了起来。

胡佳下手狠,但胡添的抗击打能力看起来也不错。他强硬道,“我哪里不会说话了?!我都看见了,你蹲下来给这小子系鞋带……”

“他两只手都拿着我买的东西。”胡佳狠狠瞪了一眼胡添,“我系完鞋带之后顺手给他系一下,有意见?我还给他系过裤腰带呢,有意见?!”

孙立恩大惊失色,正准备辩解一下,却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穿洗手服的时候,胡佳还真的给自己系过裤腰带。完蛋啦,这下可是跳进黄河……不对,为什么要洗清自己啊?孙立恩这才琢磨出味道来,胡佳和自己该干的基本都干过了。这个时候洗清自己不光是说谎,而且也很有些“吃干抹净转头不认账”的意思。于是孙立恩考虑再三,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并且随着胡佳说话还轻轻点点头——看上去就很欠揍。

“你看看他!还在笑!多不要脸的人!”胡添急眼了,站起来指着孙立恩的鼻子破口大骂,“这种人你居然会喜欢?”

“关你屁事。”胡佳眼睛一瞪,胡添就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我们两个愿意就行了,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妖怪反对?”

胡添说实话长一点都不难看,就算没到靠脸吃饭的地步,但也至少算得上是个少见的帅哥。不过被胡佳瞪过之后,他还是老实了起来。不过哪怕被揍到一头debuff,胡添却还是忍不住嘟囔着诸如“女大不中留”以及“以前明明很可爱的”之类的内容。

孙立恩忍不住朝着胡佳问道,“他之前说你父母……”胡佳在孙立恩面前几乎从来不提自己父母的事情,而且平时也是住在大姑胡静家里。平时孙立恩也确实想不起来去询问胡佳父母的情况,今天胡添正好提到了,孙立恩这才问道,“是叔叔阿姨……对我有什么意见?”

胡佳之前说过,自己出去留学是为了让父母“支持自己的决定”,那么想来现在对孙立恩和胡佳的事情那肯定是“不支持”的。而且看胡添的姿态,只怕这种不支持在整个胡家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说不定自己的准老丈人和丈母娘早就对自己这个寂寂无名的小子摩拳擦掌,准备来上一通类似胡佳刚刚实战的混双无限浮空连击耗油跟。

“他们反对的事情多了。”胡佳似乎早就知道孙立恩在担心什么,他话还没说完,胡佳摇了摇头叹气道,随后精神一振,也不管对面坐着的胡添面如吃屎的表情,往孙立恩肩头一靠“反正我是已经下定决心了,要是我回来了他们还不同意,大不了我去偷户口本……”

越说越没谱了,孙立恩揉了揉胡佳的脑袋。他大概也感觉的出来,胡佳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刚才要说胡佳没认出来自己正在殴打的沙包是她堂哥,孙立恩是绝对不信的。而且联想到这位看见自己就动手,并且再看胡佳下手的狠绝程度,孙立恩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个“堂哥”挨顿打肯定也不算委屈他——胡佳不是那种胡搅蛮缠,毫不讲理的人。

“今天这个事情,虽然是你动手在先,不过看在我女朋友也出了气的份上,就到这里打住为止。”孙立恩对胡添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先走了,我们等会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胡添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孙立恩,又看了一眼胡佳,“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对啊。”胡佳点了点头,毫不畏惧的迎着胡添的眼神道,“不光是喜欢,我还打算嫁给他呢。”

“你啊……”虽然鼻青脸肿的样子说这种话有些滑稽,不过胡添还是叹了口气,“有时候主意太足真不是什么好事。”他用毫不遮掩的敌视目光撇了一眼孙立恩,“现在就说这种话,万一他觉得你就认定他了,以后肆无忌惮的胡来,最后把你甩了怎么办?”

胡佳笑了出来,“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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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添走了,胡佳却陷入了沉默中。过了好一阵子,就当孙立恩都快忍不住这种尴尬到凝固的气氛,想要先找点什么话题的时候,胡佳忽然一把拽住了孙立恩的袖子。

“你……你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的吧?”胡佳似乎真的很担心孙立恩忽然变了个人,“你不会嫌弃我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孙立恩愣了好一会,而没有得到回应的胡佳急的眼睛都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孙立恩哈哈笑了出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搂住了面前的胡佳,豪气万千道,“怎么可能嫌弃……我要娶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白菜

从孙立恩带着胡佳回到医院上车,再到载着徐有容和瑞秋一起回到宁湖度假村的这段时间里,胡佳一直没说过话。除了红着脸低头以外,胡佳安静的仿佛一个大号洋娃娃,一声不响。

“你们两个怎么都不说话呢?”沉默的车厢里,瑞秋终于忍不住了。徐有容不爱说话她是知道的,可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上的那两个人,平时狗粮像是不要钱似的到处乱撒。怎么今天就开始保持沉默了?难道是吵架了?这几天瑞秋过的无比满足,心情好的简直快飞起来了。自己心情好,对于别人可能的情绪低落就更加在意,瑞秋心里暗想,大概两个人是小情侣拌嘴生气了,聊一聊或许就可以解开心结呢?

“吵架了?”徐有容对于孙立恩和胡佳之间的异常表现也早有察觉,不过她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应该出来试图干涉一下。要不是因为瑞秋先说话,她可能还会继续保持沉默。“你们因为什么吵架的?说来听听看吧。”

孙立恩咳嗽了两下,“没……没吵架。”他大概知道胡佳是有些害羞,不过孙立恩也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胡佳那种大大方方的性格,真的会害羞成这样?孙立恩自己根本不敢确定这一点。所以胡佳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也不太敢说话。只能在旁边陪着胡佳,保持沉默。

“没吵架?”瑞秋眼前一亮,情侣之间气氛低沉,然后其中一人还说没吵架,那肯定就是吵架了嘛!这个套路我熟悉!“真的?”

孙立恩被瑞秋追问的有点懵,“真……真的?”他自己都被问毛了,趁着等红绿灯的当口,他把头探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你没生气吧?”

胡佳抬起头,红着脸看着孙立恩,过了好几秒后道,“生气了!”

“诶?”孙立恩大惊失色,“为啥啊?”

“你这个混蛋!”胡佳赏了孙立恩几记粉拳,打在身上完全不疼,根本让人想不到这和之前把胡添达成轻微脑震荡的是同一双手,“你前面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这二十多年你都惦记着哪个小狐狸精呢?怎么现在才来当我男朋友啊?”

孙立恩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坐在后排的瑞秋则叹了口气,看样子是自己搞错了,这对笨蛋情侣根本没吵架,他们只是准备换一种方式撒狗粮,仅此而已。

“求婚了?”来到了宁湖别墅,孙立恩又被老徐同志拽出去钓鱼了,而一群女同志们则选择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聊聊天。等到胡佳红着脸说出孙立恩今天的表现后,老外瑞秋顿时咧着嘴笑了起来,顺便还在鼓掌,“我们的小姑娘长大啦!”

徐母则从胡佳的描述中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你父母不太同意?”

“他们啊……”胡佳叹了口气,“从小到大,我干什么他们都要反对。”

胡佳的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而且不是一般的“高级”。胡父胡母都是博士学位,在宋安大学里工作。而在九十年代上半期就已经读到博士学位,两人的专业学识水平自然是极高的九十年代早期的博士,和现在的博士那基本是两种学位。但多年象牙塔的生活,也让两人在性格上就和一般的父母不太相同。他们对于胡佳的要求非常高,尤其是在和“人生方向”有关的问题上,两人更是丝毫不允许胡佳有其他想法。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胡佳就应该从小到大都年级第一,二十八岁拿到最少一个博士学位,并且留校开始搞科研或者走行政岗普通教学都不行。

可问题就出在胡佳小时候身体不算太好,经常有点头疼脑热的问题。而胡父胡母两人那段时间正是学术上忙碌的时候,一年中两个人得有超过两百天不在宁远。胡佳就只能借住在大姑胡静家里。胡静的性格和喜好,对胡佳的影响其实远比胡父胡母要来的更多。而且最明显的影响表现,就体现在了胡佳的“倔强”上。

胡佳其实是一个挺倔强的人。但这份倔强并不是来自于“不服输”。而是她对于自己的选择很有信心。胡佳并不觉得,凡事都听从自己父母的安排才是最好的她并不想过自己父母那样的生活。

“反正他们反对也不是一两次了。”胡佳对于自己父母的不同意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自己现在也有工作,基本不需要依靠父母的经济支持来生活。这就让她有了很大的自由度。“他们连立恩都没见过,光听他是个医生就不同意。哪有这种道理嘛!”

徐母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其实也是怕你被人骗了而已。有女儿的家长基本都这样,之前不是有个笑话么?这是在担心自家的白菜被别家的猪拱了。”她顿了顿笑道,“像我家这种白菜出去拱了别家白菜的毕竟还是少数。”

徐有容脸稍微有点红,但是也没敢说什么其他的话。唯独瑞秋一脸茫然,“白菜?什么白菜?”那个傻愣愣的样子确实像极了一颗白菜。

“你是明天出发?”徐有容为了转开话题,只能主动出击问道,“从这里直接出发?”

胡佳点了点头,“我爸妈也要去伦敦他们要在那边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我们坐同一个航班过去到时候在机场见就行了。”

徐有容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然干脆让孙医生开着车去接你爸妈吧?正好能见上一面说不定见了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不乐意了呢?”

“不可能的啦。”胡佳笑着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

“明天你还是开车去接一下小胡的父母比较好。”孙立恩和徐父坐在湖边钓鱼,老头今天运气不错,小鲫鱼终于不来骚扰他的鱼饵了。只不过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又一条的鲶鱼。老头一边慢慢从鱼嘴上摘着鱼钩,一边对孙立恩道,“别的都不说,你把人家姑娘拐到手里这么长时间,俩人还住一个房间。给未来老丈人丈母娘当回司机也是应该的。”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有这个打算。不过一直都还没来得及和胡佳说,“我等会和胡佳谈一谈。”毕竟他现在的车后备箱的空间确实也够大,用来送人装行李简直不要太方便。更何况看到了胡添的态度,孙立恩也觉得自己应该去接触一下胡佳的父母才行。哪怕人家确实不喜欢自己,但和人家接触了之后,自己至少能有一个改善印象的方向和机会。

“小胡这次留学得多久?”徐父终于把鱼钩摘了下来,顺手把鱼扔进鱼护后,老头搓了搓自己下巴上的胡须,“一年?”

“听她说应该是一年。”孙立恩叹了口气,一想到接下来一年都见不到胡佳,他就觉得心里有些空。“以前也不觉得……现在突然想到有一整年都见不到她,突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徐父笑了出来,“不舒服就对了。要是这个时候你还觉得无所谓,那我可真的要建议你重新考虑一下还要不要继续和小胡谈朋友。”

“今天晚上吃烤鲶鱼。”孙立恩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徐父却忽然朝着他摆了摆手,“你回去陪一陪小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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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快乐表情

“出发吧。”胡佳坐在副驾驶座上,朝着车外的徐有容一家挥了挥手,眼睛稍微有点红。

孙立恩松开了脚上的刹车,车辆慢慢起步滑了出去。车辆屏幕中央的导航地点,是胡佳的家。

“咱们大概四十分钟后能到你家。”孙立恩大概估计了一下路程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没睡好?干脆趁机再睡一会吧?”

胡佳摇了摇头,轻声道,“等会上飞机了有的是时间睡。”

胡佳很明显心情有些低落,孙立恩也不好说啥。一路上还略有积雪,慢慢开车就是了。

“我问了几个朋友……”孙立恩一边开车着一边道,“英国那边的食物其实挺多元化的,很多华人超市里能买到各式各样的国产食材……”孙立恩哪有什么朋友可问,他是给武田制药的大中华区经历王天琪发了几条微信咨询了一下而已——这是他认识而且能咨询相关问题的唯一一个人了。

王天琪的本科是在伦敦国王学院读的,几年下来在伦敦那也算是混的挺熟。一听说胡佳要去伦敦留学,不过二十分钟就给孙立恩推了几十个公众号过来,据说都是获取留学资讯的必备渠道。

孙立恩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把这些内容都看了看,以至于吃烤鲶鱼的时候连着三次把鱼骨头塞进了嘴里,还好他没往下咽。

胡佳靠在座位上使劲盯着孙立恩看,看的孙立恩心里有些发毛。“我脸上没啥奇怪的东西吧?”

“没有。”胡佳终于笑了出来,“全是英俊和帅气。”

自家女朋友贼会撩人这种事情孙立恩已经多少知道了些,不过具体有多会撩,孙立恩每天都得重新做一次评估才行。车上的沉闷气氛终于消失了,两个人聊的还挺开心。胡佳和孙立恩说着自己以前上高中时几次集体活动的小故事,而孙立恩则抱怨起了自己高中阶段不许踢足球的事情。

车辆距离目的地还有个几分钟就能到,胡佳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止住了话头,接通电话道,“爸?我们马上就到了……”

孙立恩隐约从电话那头听到了有些焦急的声音。

“是咱们家楼下邻居的孩子?”胡佳皱眉问道,“烧了多久了?”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目前地面上基本没有积雪,而且路面也挺干燥。他稍微踩深了一点油门。

“昨天晚上开始烧的?”胡佳继续皱着眉头,“叫120了没有?”

孙立恩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的小区大门,他用手点了点胡佳的肩膀,示意他们已经到了,“情况不太好?”

两个医护人员,哪怕是一对情侣,没头没尾的说起来“情况”问题,那说的也一定是病人的情况。

“是我家楼下邻居的孩子。”胡佳没有挂掉电话,而是稍微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我记得她才七个月大。好像是发烧导致的小儿惊厥。”

小儿惊厥是一种看上去特别吓人的疾病。多见于婴幼儿。表现为突然的全身性或者局部集群强直性和阵挛性抽搐,同时还时常伴有意识障碍。顺便一提,小儿惊厥同时也是引起急诊医生以及儿科医生被打的主要原因之一——孩子发病的时候看起来实在是太吓人了,好好的孩子忽然全身抽搐翻白眼,浑身滚烫而且呼吸急促甚至口吐白沫,别说是家长了,就算是路人看见也会被吓个半死。

孙立恩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地图上显示最近的一家医院离这里也有三四公里的距离,而且那还是一家二甲医院。七个月的小朋友还算是婴幼儿期,小儿惊厥发作起来可大可小。有时候可能只是身体无法处理过度上升的体温导致抽搐,尽快降温并且进行抗感染治疗即可。而有时候这些症状可能隐藏着更深更致命的危险,必须尽快送院治疗才行。

“你家在哪儿?”孙立恩把车开进了小区里,“我上楼去看看孩子情况吧,要是有点什么问题,开车送也比在这里等急救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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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拿着钥匙直接冲下了车,而胡佳则一直没挂电话,她在电话里指挥着自家爹妈回屋去取了急救药箱来。药箱里虽然都是些成年人用的药物,但基本的退热贴和体温计还是有的——同时药箱里还放了一副听诊器。

孙立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三楼,然后就看见了一对焦急的年轻父母,胡佳在他身后喊着,“就是左手边的房间!”

“我是医生。”孙立恩朝着这对年轻的父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被马上带入了房间,一进屋,他就看见了那个躺在婴儿床上,身上裹着襁褓的孩子——她平躺在床上,但双手举在眼前,而且还咯咯笑着,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卢娜,女,214天,快乐表情(21603514),动作发育迟缓(14472234),语言发育迟缓(13330949),智力发育落后(9505518),腺病毒感染(351209),发烧(282039),急性肺炎(125411)。”

孙立恩心里猛的往下一沉。

这个孩子的问题太复杂了,复杂到孙立恩从来没有想过,“快乐表情”居然也能成为状态栏显示的症状之一。

“她在发烧?”孙立恩先压抑住了自己的复杂情绪,蹲在孩子身边开始观察小卢娜的情况。她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发红,而且脸上似乎有些小红点。不过嘴唇上的颜色仍然正常,没有那种重症腺病毒肺炎患儿常见的呼吸困难和嘴唇发绀的现象。“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发烧的?”

“昨天晚上。”卢娜的父母不安道,“孩子这两天有点咳嗽。”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看样子像是腺病毒导致的病毒性肺炎。新生儿如果持续用母乳喂养的话,大概六个月内身体里都是会有又来自母体的抗体保护的。而卢娜现在七个月大,正好是母体免疫和自身免疫的空档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确实也容易生病。

“东西拿来了。”胡佳拎着小药箱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对中年夫妻,看样子孙立恩就能猜到,这是自家的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来了。

可惜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太适合打着招呼。孙立恩轻轻叹了口气,从胡佳手里接过了药箱,拿出了里面的听诊器。熟悉的把听音头插在耳朵里后,孙俪呢手拿着听诊器正准备听一听小卢娜的呼吸音,却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先是用手捂住了听诊器的拾音头,过了几秒后皱着眉头,又拉开了自己衣服的拉链,把拾音头塞到了自己的衣服里。

“怎么了?”胡佳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听诊器有问题?”

孙立恩摇了摇头,“听诊器头太冰了,直接放在孩子身上可能会不舒服,我捂热了再给她听。”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开道(200月票特别加更)

捂热听诊器是个小动作,不过却能够换来很不错的反应小朋友对于突然贴在胸口上的冷冰冰的金属物体会有天然的恐惧心理。突然被听诊器贴上来,大概有九成左右的小朋友会哭闹起来。而哭闹自然会影响听诊的效果,妨碍诊断不说,状态栏提示小卢娜已经有了急性肺炎,突然哭闹也有可能导致她出现呼吸困难等症状。捂热听诊器不需要多长时间,但能有效避免很多麻烦,甚至让小卢娜避免一些危险情况。孙立恩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去节省这点时间。

“刚才孩子抽的挺厉害的。”孙立恩这边正在捂听诊器,胡佳的父亲忽然说话了,“我和胡佳的妈妈下楼的时候听见屋子里有人在喊,敲开门正好看见孩子在抽搐,感觉就像是触电了一样。”

孙立恩朝着胡佳的父亲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叔叔好之后问道,“她当时抽了有多久?是四肢抽动还是全身都有?”

“全身,而且好像还有点吐奶。”胡佳的母亲插嘴道,“这孩子我和胡老师也经常见,是个挺开朗的娃娃,平时见着我们经常笑的。不过刚才抽的时候,她可是谁叫都没反应。”

“她平时也经常这样么?”孙立恩向孩子的父母问道,“就这种……把手举在面前,自己把自己逗笑的动作,经常出现么?”

这对年轻的父母有些困惑的点了点头。胡佳的母亲说道,“这孩子平时在楼下散步的时候我就发现,她不太喜欢玩玩具,就喜欢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咯咯的乐。”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他基本已经知道了这孩子到底有什么问题,但第一次,他无比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小儿惊厥可能是肺部感染导致的。”孙立恩终于捂热乎了听诊器,他小心翼翼的把拾音器放在了小卢娜的胸口听了听,双肺憋喘伴少量肺部音,典型的腺病毒肺炎。“从肺部听音上看像是腺病毒肺炎,不过还要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小孙,去机场还有点时间。”胡佳的父亲沉默了一会道,“干脆这样吧,麻烦你跑一趟,把孩子和她爸妈先送到医院去。我和佳儿她妈等一等不要紧的。”

孙立恩和胡佳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点了点头。

如果按照相应的法规规定,现在要是有个交警把孙立恩的车拦住了,那他一次得被扣掉最少3分外加六百块钱三分两百块是因为超速行驶,剩下的四百块罚款是因为没有儿童座椅。

距离这里最近的带有儿科急诊的医院,就是自家的第四中心医院。现在虽然是早上七点半不到,但已经开始逐渐有了早高峰的味道。而更让人心急的是,由于连续数日的降雪,路上开车的司机都小心的不得了限速80公里的城市快速道路上,车辆大部分的行驶速度大概只有每小时50公里左右。

而更要命的是,刚刚情况稍微平稳了一点的小卢娜又开始抽搐了。

胡佳和卢娜的妈妈坐在后排照顾着小卢娜,而孙立恩则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情况,卢娜的头上多出了一项状态,“癫痫发作(000048)”。

孙立恩在心里叹了口气,等卢娜的癫痫发作稍微平息了一些后,把油门又稍微踩深了一点。同时通过蓝牙免提,给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拨了个电话。

“孙医生?”接电话的是护士小郭。抢救室的座机没有来电显示,而且小郭肯定也记不住孙立恩的电话号码。因此孙立恩说了两句话之后,小郭才犹犹豫豫的问道。

“是我。”孙立恩这个半新手在低附着力路面开车本来就有些心惊胆战的,再加上他现在实际上已经算超速了,这个开法就更要命。“请picu和儿科呼吸内的医生到抢救室来待命……把儿科神经内的医生也请来。”

“知道了。”孙立恩这是第一次请儿科的专科医生来会诊,而且还是直接在电话里通知的。小郭也知道,用上了这种特殊的通知手段那就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多大的孩子?”

“七个月,女童,可能有急性肺炎。”孙立恩再次变道,看着前面排成一条直线,牢牢占据了四条行车道的suv,心里一阵焦虑,“两小时内发作了一次小儿惊厥,还有一次癫痫。”

胡佳猛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孙立恩,她也觉得刚才卢娜的惊厥有些奇怪,但那到底是不是癫痫,她还看不出来。

而那对年轻的父母听到“癫痫”两个字,顿时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挂掉了打给抢救室的电话,孙立恩朝着前面的suv按了按喇叭,可惜前面的车辆完全没有让道的意思。孙立恩一皱眉头,重新打了个电话出去。

“110报警平台。”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什么事情?”

“警察同志,我是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我车上有一个发病的重症患儿,需要马上送往医院。”孙立恩继续按着喇叭,“现在我在宁远大道上,刚过宁通广场的出口,正在往南行驶,能不能让警车给我开个道?”

“你是一辆淡蓝色的沃尔沃旅行车对吧?”电话那头稍微停顿了几秒,然后接警中心的警察问道,“车牌号是安tc1833的?”

“没错没错。”孙立恩大喜过望,看来附近有摄像头,而且也应该有巡警在。

“铁骑队的交警就在附近,我马上让他们过去。”接警中心那边又顿了几秒,在传达了肯定的结果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就在孙立恩焦急的寻找骑着大排量摩托车交警的身影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警笛的声音,两辆白色涂装的警用摩托车从后面快速开了过来,一辆开到了孙立恩驾驶位左侧,另一辆则径直开到了孙立恩的车头前方开始引导。

孙立恩放下车窗,朝着左边的交警喊了一声“去四院!”也不知道在风声中,这句话有没有传达到交警的耳朵里。

交警点了点头,拿起车上的扩音器道,“第四中心医院对吧?”在看到孙立恩点头后,他朝着孙立恩比划了一个“跟上来”的手势,然后一拧油门蹿了出去。一边快速骑行,一边对前面的suv喊道,“前面的车辆马上让开!”

在两辆警车的护送下,孙立恩以前所未有的快速,抵达了熟悉的第四中心医院。





第一百四十九章 残忍的消息

第四中心医院的抢救大厅门口站着几个医生,小郭的身高在人群中显得非常醒目。

孙立恩的沃尔沃在警用摩托车的护送下开着双闪一路狂飙到了医院门口,一脚刹车停在门口后,胡佳和小卢娜的母亲抱着孩子就冲下了车。小郭和其他几个护士迅速接过了被抱在胡佳怀里的小卢娜。第三次癫痫开始了,小卢娜甚至出现了角弓反张的表现。嘴里也在不停的往外流着白沫,看上去实在是吓人的厉害。

孙立恩也下了车,他把车钥匙直接塞到了过来帮忙的保安梁哥手里,“哥,你帮我把车稍微挪一下,别挡住抢救通道。”说完这话,孙立恩就和小郭等人推着床,冲进了抢救室里。甚至没顾上感谢那两位在大雪中帮忙开路的警察。

“开车的这个是医生啊?”警察同志对于没得到感谢倒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们也亲眼看到了小卢娜的第三次癫痫发作。那个场面让有了孩子的两位警察同志很是有些担心,一开始和孙立恩比划了手势的警察朝着保安梁哥问道,“看起来挺年轻的。”

“小孙医生可是咱们四院里有名的这个。”梁哥也很给孙立恩留面子,他朝着警察竖了竖大拇指,“急诊室最有名气的年轻医生,专门处理疑难杂症的。”

警察同志有些困惑的摘下头盔,挠了挠在寒风中冒着白色热气的头发,“这个描述怎么听着像是在说小医生是个老中医呢?”

专治疑难杂症的老中医孙立恩推着抢救床进了抢救室,并且在一群急诊医生中,一眼就分辨出了前来支援的儿科医生急诊医生看上去像是快要猝死了,而儿科医生嘛……他们看上去像是刚刚猝死之后又爬了起来。

“上监控。”一进入抢救室,儿科医生就直接接管了所有的治疗工作,就连孙立恩都被儿科呼吸内的医生给一下抗开了。“谁是孩子家长?来说说情况!”

“我是!”那对紧张的父母赶紧走了过来,孙立恩在一旁道,“我是刚刚接他们过来的……”

“没问你就不要说话!”儿科医生打断了孙立恩的发言,“我是医生,我在治病救人!”

孙立恩被这一阵抢白直接噎的翻起了白眼,不过毕竟人命关天,自己的同事这很明显是把自己当成了无关人员。再加上自己是个规培医生,被其他上级医生吼两句也正常。对事不对人,孙立恩虽然多少有点不爽,不过也很快就冷静了一下来。

“他是我们急诊的医生。”小郭主动提孙立恩解了围,“而且是专门做诊断的内科医生,他提供的消息肯定更加有针对性……”

“你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儿科医生的态度仍然有些恶劣,不过语气倒是比刚才缓和了不少。“血氧饱和度94%,上无创呼吸。”

得到许可的孙立恩连忙把自己亲眼看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当时听肺音,双肺憋喘伴少量肺部音,应该是腺病毒肺炎……”

“你复述情况就可以了,不用下诊断。”另一位一直帮忙的儿科神经内科医生态度好很多,不过说话的内容仍然有些冲。“婴幼儿的诊断和普通患者不太一样,你的诊断不一定就是适用的。”

孙立恩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卢娜头上的状态栏,还好,仍然还是那几项状态,并没有新增病情或者恶化。

“根据家属描述,大概两个半小时前,患儿有一次抽搐。而后面的半小时内,她又抽搐了两次。”孙立恩只能按照对方的要求,一点点把自己看到的内容说出来。不加个人判断,不带个人情绪。“患儿发烧已经有超过十二小时了,但温度一直不太高。”

“体温379度,在发烧,但是不高。”另一边,监控设备上也开始显示数据,在用了正压氧气面罩之后,小卢娜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她的生命体征稳定了下来。

“走吧。”孙立恩朝着胡佳点了点头,他们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小卢娜已经被专业人士接手了,接下来应该让专业人士来做他们的工作。“回去接你爸妈。”

胡佳跟在孙立恩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坐上车后,她忽然低声问道,“刚才那两个医生问你情况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提到那个孩子总是笑,而且还喜欢把手举在面前?在他们家的时候,你问过这个问题的。”

孙立恩一愣,他没想到胡佳的观察力这么敏锐。孙立恩原本只想和往常一样,说上两句胡话把事情扯过去算了。但他忽然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确实从卢娜身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些值得在意的问题。

“那个孩子……可能有些很麻烦的病。不过并不影响她现在的生命安全。”孙立恩叹了口气,把车开上了宁远大道。“我怀疑……她可能有天使综合征。”

对于任何一个新生儿来说,发育迟缓都是需要高度注意的问题。而当这种迟缓同时体现在智力,语言和动作等多个方面的时候,任何一个医生都应该有这样的认识这个孩子的麻烦大了。

发育迟缓有很多种原因,有些可能是因为父母不科学的喂养方式比如毫无根据的全素式喂养,或者热量定量计算错误等等原因导致的营养不足,而有些可能是因为先天问题。孙立恩在听诊的过程中,也已经简单为小卢娜做过了查体。她看上去并不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而非营养不足导致的发育迟缓再加上状态栏的“快乐表情”状态提醒,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这是天使综合征。

天使综合征是一种名字上虽然好听,但实际令人绝望的遗传疾病。它会导致婴幼儿智商和语言以及动作发育迟缓,并且这种迟缓没有任何手段可以被干预。哪怕送到专业的康复机构,从小就开始进行特殊教育,仍然是完全的白费。

而更残忍的是,罹患了天使综合征的患儿,都是喜欢笑的孩子。他们不像同年龄的儿童,主要以哭闹为交流手段。他们在6~12个月大的时候,会出现严重的发育迟缓,语言障碍,运动障碍甚至四肢震颤。但他们同时也会频繁的大笑或者微笑,喜欢拍手多动。这样的举动,让他们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小天使一样。

“说起来虽然很残忍……”孙立恩叹了口气,“既然没有马上诊断的必要性,而且也没有生命危险……这种残忍的消息,还是让其他儿科的医生转达给孩子的父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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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送机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五十章送机平心而论,孙立恩自己是有私心的。他实在是不想把这个结果告诉给那对年轻的父母,哪怕他们迟早要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而且,他也不想成为那对父母悲伤和无助的直接冲击对象——哪怕他们可能对孙立恩并没有什么敌意。

“这个病……没办法治么?”胡佳沉默了一会后问道,“至少应该有控制病情的方法吧?”

孙立恩摇了摇头,“没办法治。这个病是基因基因缺陷导致的发育不良,没有治疗方法——我记得指南上好像有记载,目前有一些利用端粒酶抑制剂或者反义寡核苷酸激活甲基化沉默等位基因的治疗方案,不过都还在临床试验。”

孙立恩说的指南,就是今年初国家卫健委出台的《罕见病诊疗指南》。里面记载了121种罕见病,包括这些疾病的诊断建议和治疗方案。然而很可惜的是,这些罕见病大多没有切实有效的治疗手段。绝大多数时候只能进行“对症治疗”,并且力图“控制疾病发展”并且“提高患者生存年限和生活水平”。

这样的指南有什么意义?这是很多看到内容的外行人的第一反应。含糊的诊断标准,根本不存在的治疗方式,“具体原因不明”的疾病原理,这些似乎都在宣告着人类的无知和渺小。

但孙立恩不这么认为。

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承认问题的存在。临床医学解决不了的问题,总要落在基础医学和其他各个学科的合作和研究上才行。而这些合作和研究存在的基础,就是“承认问题的存在”。也就是需要首先对患者进行准确诊断。只有诊断出了疾病的存在,其他学科才能收集到尽可能多的资料和内容,从而对这些疾病进行更精确的研究。

虽然以个体的角度,这些患者和家庭毫无疑问是遭受到了极大的不幸,但对于人类“了解”这些疾病,甚至到最后攻克的进展而言,这些家庭遭受到的每一丝的不幸都将成为研究进步的动力。

医学就是这样,这是一门建立在无数个体悲哀上的希望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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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两人一直没再怎么说话,一方面是因为胡佳确实也因为这孩子的精力而有些情绪低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孙立恩作为技术尚不纯熟的驾驶员,在有些湿滑的路面上需要集中精神开车所致。

过了20分钟,孙立恩终于开到了胡佳的家中。而胡佳的父母早就推着行李站在门口了。

“我来吧。”孙立恩连忙下车,接过了两位长辈手中的行李,并且对下车的胡佳道,“你去开车门让叔叔阿姨坐进去就行,东西我来搬。”

其实胡佳一家三口的行李可真不算少的。光28寸的大行李箱就有四个。再加上胡佳自己背着的那个巨大的背包,以及胡父胡母身上的背包,哪怕是以“特别能装”出名的沃尔沃旅行车,要把这些行李都装进去也花了孙立恩好大一阵功夫。

“好了。”孙立恩终于搬完了行李,钻进驾驶座后系好安全带,“咱们出发吧。”

车辆平稳起步,而刚开出去没多远,胡母就首先问道,“小孙,刚才你们送过去的孩子怎么样了?”

孙立恩一边观察着后视镜,确认后方无车后变道到快车道上,一边答道,“已经把他们交给专业的儿科医生接手了,情况应该还算稳定。”

“我听佳儿说,小孙医生你在专业方面挺厉害的。”胡母往后靠了靠,找了个相对比较舒服的位置眯着眼睛问道,“这孩子的病,你怎么看?”

孙立恩沉默了片刻后道,“虽然根据相关的要求,我不能和您谈论其他病人的具体问题。但是我可以说,这个孩子的问题很……很不容乐观。”

胡母猛地睁开眼睛,“不容乐观是什么意思?她现在病的很严重?”言语之间,很是有些担心的样子。

孙立恩叹了口气,“她的发烧其实并不很严重,哪怕是肺炎也仍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急诊医生已经给她用上了呼吸机,至少我们走的时候,她的生命体征是稳定的。”

胡父问道,“那你说那个孩子的问题很不容乐观是什么意思?”

孙立恩没说话,胡佳插嘴道,“他觉得那个孩子还有其他的问题。”

车慢慢开上了高速公路,还好,按照导航的估计,等孙立恩一行人到达机场后,至少还能留出三个小时的时间让胡佳她们安检登机。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胡佳顶替了孙立恩的位置,向自己的父母解答着关于小卢娜的问题。孙立恩关于“天使综合征”的诊断毕竟没有经过基因检测核实,而状态栏的提示又不能直接拿出来说事儿。仅凭小卢娜喜欢笑,再加上她爱双手平举和癫痫发作,要诊断出“天使综合征”确实也站不住脚。更何况,还有一个关于患者隐私权的问题在限制着孙立恩和胡佳回答胡父胡母的问题。

“妈……我们真的不能说。”胡佳都被自己的老娘问急眼了。她叹了口气,“有法律规定,如果我们知道了那个孩子有什么病,那是绝对不能告诉无关人员的,更何况我们也只是个猜测,小卢娜还不一定有这个问题呢……”

胡父笑了笑,“我们就是想看看小孙是不是和你说的那样神奇。”他的笑意听起来倒是出自真心,“你找个有本事的男朋友,我们也放心一点不是?”

胡佳被自己老爹的话说的脸有点红,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也非常骄傲的说道,“立恩的诊断从来没出过错。”

孙立恩被自己女朋友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强调道,“我也就刚刚开始独立诊断一个多月而已。没诊断多少病人。”

胡佳很温柔的瞪了一眼孙立恩,“你一个月接诊了多少患者?一百个人总有了吧?有多少罕见病和重症?你诊断错过一次没有?”虽然从内容上听像是在批评孙立恩,但实际却是在表扬自家的男朋友。

车辆慢慢开到了宁远国际机场。胡佳一行三人和孙立恩一起下了飞机,孙立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一大堆行李都从车里搬了下来。他把车停在了机场的停车场里,把一堆行李都搬下来之后,孙立恩又跑了两趟,推来了两辆行李车——他本来想推一辆车来自己全搬算了,可没想到一辆推车却死活装不下所有的行李。所以他只能又推来了一辆车,把轻一些的背包和行李装了上去——让胡佳推上。

“行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胡父没让孙立恩继续推车,而是对孙立恩挥了挥手,然后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佳儿在伦敦留学一年,她们到五月的时候会有一次假期的机会——如果到时候有空的话,小孙你可以去伦敦见见她——当然了,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出发。”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直男的操作

孙立恩目送走了三人后,转身回到车里坐下,连发动机都没打着就把手机摸了出来,给胡佳发了条微信,“你爹啥意思?”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后,胡佳回了一个捂脸流泪的表情,附带一句,“我哪儿知道。”

不管怎么说,应该是个好事。孙立恩露出了一副傻笑的表情,毕竟比起胡添的直接动手,胡父甚至能出言邀请孙立恩几个月后一起去伦敦探望胡佳。就算没有直接表明支持两人交往,至少这种态度也比默认甚至初步同意更温和。这对孙立恩和胡佳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未来老泰山忽然改变了态度,但至少是个好事。这就是孙立恩和胡佳在几次微信交流后达成的共识。

反正孙立恩的爹娘对胡佳满意的不得了,而且目前看来,似乎胡佳的父母也不是非常反对。孙立恩琢磨了一会,现在拦在自己和“爱情坟墓”面前的东西,似乎只剩下物质基础了嘛。

那么一个医生,要怎样才能赚到足够娶老婆的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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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主任不是明天才回来么?”孙立恩坐在自己的第九诊室里,曹严华医生好奇的朝着他问道,“你怎么还来上班呢?”

“前两天我不是也来了?”孙立恩笑着答道,“胡佳已经上飞机了,我这不是就没啥事儿可干了?所以就决定回来上班嘛。”

“啧啧,你可真是个优秀员工。”曹医生也笑了起来,“你这次见过胡佳的爸妈了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有些后怕道,“曹哥,你第一次见你媳妇儿爸妈的时候啥情况?我今天去见胡佳爸妈的时候,感觉自己都快心梗了。”

曹医生瞥了一眼孙立恩,摇头鄙视道,“看看你那样,真怂。还不如我十六岁的时候呢!”

反正现在也没有病人,孙立恩一边吸溜着黑咖啡,一边听着曹医生讲起了以前的故事。

曹严华的老婆是他的初恋,而且两个人从初中时就认识了。比起同龄人更早进入叛逆期的曹严华在认真“考察”过班上的小姑娘们之后,开始对自己的同桌展开了英勇的追求。于是第二天,初二三班的班长就向老师和自己的家长报告了相关情况。

然而,曹严华又岂是会被请家长和检讨书所打败的脆弱男人?机智的曹同学凭借着每天价值高达三块五毛钱的零食和饮料,扛着没钱吃早饭的痛苦感受,终于在两个月后换来了班长大人的条件让步,“你要是能和我一起考上重点高中,那我就同意当你女朋友。”

此时,距离中考还有一年零四个月,班长大人的成绩稳定在全年级前五,而曹同学的成绩,是全校第四百三十二名——全校一共有四百五十九名学生。

曹同学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在“我都饿了两个月了,你让我放弃?”的指导思想下,曹严华同学每天嘎吱嘎吱的咬着牙开始拼命。终于在中考那年,以领先了班长七分的成绩,考到了市属重点高中。

班长大人扭扭捏捏的同意了曹同学的追求,然后被接下来曹同学的骚操作吓的差点当场分手,曹同学牵着班长大人的手就去找了班长大人的老爹——班长大人的父母都来了学校,他们是和女儿一起来看录取成绩的。

“所以,你们两个正在……谈朋友?”班长大人的老爹看着一脸认真的曹严华,以及花容失色的女儿,顿时察觉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多久了?”

曹严华看了一眼手表,“三分钟了。”

“从初二开始到现在她才同意,然后你就带着她来找我自首了。”班长大人的老爹笑眯眯的问道,“你是不想和她继续处下去了?”

曹严华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应该让您知道一下。”他很认真的对面前的班长老爹道,“我喜欢柳班长,我想娶她。”

“你现在的承诺,比规培医生的诊断还不靠谱。”年轻的柳平川清了清嗓子,“你们的关系不能干扰到正常的学习生活,你要真想娶我女儿,那就去当医生吧。当上了医生,我就同意你们两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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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孙立恩大惊失色,“曹哥你老丈人是柳副院长?”

曹严华连忙“嘘”了两声,“你动静小点!”他很是担心的看了看半开着的诊室大门,“这种事情传出去影响不好的。”

孙立恩仍然没能平复自己的震惊,“那可是柳……柳院长啊!”他结巴了半天后质疑道,“你一个天津人,是怎么勾搭上柳院长的女儿的?”

“我是在首都上的学啊。”曹严华摊了摊手,“我出生在天津,可是小学五年级以后就全家都到首都去了。”

“那你怎么来的宁远?”孙立恩更好奇了,“在首都上学,要考首都的学校应该也不难吧?”

曹医生笑眯眯的答道,“我考研的时候来的宁远,就是因为的柳教授推荐,我才来了宁远医学院。”

孙立恩小心翼翼的问道,“不会……不会是读刘老师的研吧?”

“那还不至于。”曹医生笑道,“我读的是宋院长的研究生,后来读的她的博士。”

孙立恩沉默了好一阵子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而你现在还是个住总……曹哥……你……你是不是得罪啥人了?”

不怪孙立恩会有这种提问。实际上,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有这样的困惑。曹严华医生的老丈人是柳平川副院长,二级教授;导师是宋文,三级教授、第四中心医院院长,急诊科主任,宁远医学院副院长,临床医学系主任。你的老板能在医院里横着走,你的老丈人是首都同协医学院出身的二级教授兼神经外科主任。有这种后台和关系,曹严华怎么会还在急诊当个默默无闻的住院总?难道不应该一飞冲天么?

“这就是你想当然了。”曹严华瞥了一眼孙立恩,叹气道,“我也想赶紧上副高啊,可是我连论文的影子都还没摸到呢,升个皮蛋的职。”

感慨了两句现在学院和医院对于学术不端行为的高度重视后,曹严华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所以呢?你为啥非得现在就开始回来上门诊?”

“赚钱。”孙立恩很坚决的回答了这个问题,“胡佳的父母对我的态度还不错。我爹妈对胡佳满意的不得了。不赶紧趁着门诊的时候多干活赚点钱,以后怎么结婚啊?”

曹严华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他朝着孙立恩竖了个大拇指,“你这个操作,牛逼!”



第一百五十二章 顾家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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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医生究竟是在赞叹孙立恩的哪一套逻辑尚不可知——是对方父母态度还不错就可以结婚,还是现在就马上准备攒钱……总之这两套逻辑都挺奇怪的。不过曹严华自己的确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人家,他对于自己是个啥样事儿的人心里还是有点b数的。

“对了,你早上送来的那个小姑娘……”曹医生正准备结束这一次谈话离开房间,等他走到诊室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转过头来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孙立恩摇了摇头,“这是儿科的患者,让儿科去处理吧。”

曹严华看着孙立恩,稍微停顿了一会后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了?”

孙立恩一愣,“她出什么问题了?”一边说着,孙立恩也站了起来,准备去抢救室看看情况——不愿意自己向患者家属通报坏消息是一回事,但如果孩子的病情出现了变化,那孙立恩的那点小心思就实在是不合时宜了。自己可能会受点委屈,比起患者的生命健康来说,简直不值得一提。

“也没什么特别的。”曹医生皱了皱眉头,“儿科的医生说,这孩子可能有点……先天上的问题。”

孙立恩放下了捏在手里的听诊器,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那个问题其实挺明显的,儿科的医生只要别当场猝死过去,总会注意到的。”

“那个孩子啊……”曹医生推开门走了出去,“不哭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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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儿子这都两天了,啥都不肯吃。”第九诊室今天也很繁忙。孙立恩面前坐着一对胖乎乎的父子,老爹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紧皱。“问他为啥不吃他也不说,就是不肯吃饭。”

“小伙子,你多大啦?”孙立恩朝着这个一脸担心的老爹点了点头,对面前的小患者问道,“上初中了?”

小胖墩点了点头,孙立恩在这个叫顾家豪的小朋友头顶上看到了血糖略低,血酮含量略高,以及“思维轻度异常”和“心率增快”这两个状态。

低血糖和血酮含量略高好理解,毕竟按照患者老爹的说法,这孩子两天啥东西都没吃。大量脂肪氧化后产生了较多的血酮聚积在身体里是很正常的——血糖含量有些略低也是正常表现。

但思维轻度异常和心率增快就有点不对劲了。

看小胖子不怎么愿意说话的样子,孙立恩略微思考了几秒后,对身后的家长道,“顾先生,麻烦你在门外稍微等一下。我有些话要和小顾单独聊一聊。”

顾小胖的爸爸顾大胖挠了挠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慢慢挪出了房间。门一关,只剩下了孙立恩和顾家豪两个人。

“好了,你爸爸不在。有什么事情,你和哥哥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的。”孙立恩先按照标准流程开始了询问。小朋友对医生的询问有所保留,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家长在一旁,他们不太敢回答医生的问题。而把家长请出去,并且关门营造出一个“家长不会知道”的场所,确实也有利于这些未成年的患者们“有话直说”。

然而这一招在小胖身上似乎并没有起效,他仍然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你今天没吃饭吧?”孙立恩琢磨了一下,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一小块巧克力递了过去,“没吃饭对身体不好的。来,吃一块。”

小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巧克力。孙立恩敢发誓,他在小胖的眼神里没有看到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对于零食甜品的喜爱,那双眼睛里只有惶恐和愤怒。

“不要!”小胖第一次说出了话,声音带着惊慌和愤怒。“我不要!”

孙立恩一惊,然后连忙把巧克力收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的小胖墩问道,“为什么不要呢?”

“不要!”小胖还是很坚决的说道,然后他开始发起了抖,抖动的幅度不大,但孙立恩仍然能看得出来,他似乎很害怕。“我……我不能再吃这些东西了。”

这就更奇怪了。孙立恩看着面前的顾家豪,轻轻敲了两下手里的中性笔问道,“谁告诉你不可以再继续吃这些东西的?你们老师么?”

“我……我大姑。”小胖墩低着头,仿佛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然后开始哭了起来。“我不能吃了!”

总不至于碰见一个有心理问题的小朋友吧?孙立恩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自己今天莫非是冲撞了哪位喜欢小朋友的神仙?怎么遇见的都是小孩子呢?

“你大姑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呀?”孙立恩从办公桌上抽出两张纸递了过去,看着顾家豪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然后继续问道,“她是不是吓唬你了?”

“大……大姑……说……”顾家豪抽泣道,“如果……如果我再吃,我就会死掉……会,会被别人讨厌……”

从医学和社会经验上来说,顾家豪的大姑说的内容一点都没错。虽然没有精确计算,但光看顾家豪的体型,孙立恩就知道,面前这个小胖墩bmi绝对已经超过了35。继续和以前一样吃下去,他以后要面临的心脑血管风险会比正常人高出许多倍。而且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对于“体型和自己明显不同的异类”的恶意也是非常明显的。看看程雯的情况就知道了——她在一所贵族学校里,自己的母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宁远乃至宋安首富。可她仍然遭到了长时间的校园欺凌和暴力对待。

如果顾家豪把这个体型继续保持下去,以后面临霸凌的风险也是极高的。

只不过……这个说法是不是也太直接了一点?孙立恩皱了皱眉头,他可以理解长辈对于小辈的担忧。但是目前看来,顾家豪的大姑绝对是用力过猛了。这一下把顾家豪吓的两天不吃饭,饿出了高血酮,还被吓出了“思维轻度异常”和“心率增快”……

孙立恩忽然停下了敲击中性笔的手。

事情有些不对劲。

思维轻度异常这个状态栏他以前从来没见过,但在课本上,思维异常这种描述一般指的是包括脑部在内的神经系统器质性病变,或者严重的心理疾病。而不是单纯的“被吓到了”而已。

而且饥饿两天,似乎也和心率增快没有什么明显关系。

孙立恩重新开始审视起了顾家豪头顶的状态栏,试图利用时间提示,找出一个可以合理解释他症状的答案。

“顾家豪,男,11岁,轻微低血糖,高血酮,思维轻度异常,心率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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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尽量帮一把

低血糖出现在差不多两天以前,而高血酮的出现比低血糖晚了大概十个小时。孙立恩在心里安排着顾家豪的疾病病程。但越仔细琢磨,孙立恩就越觉得不太对劲。在没有其他因素提示的情况下,为什么十四个小时之前,顾家豪会出现思维轻度异常的情况?

想不通,死活都想不通。孙立恩放下了手里的笔,叹了口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找出这孩子出现精神异常和心率增快的原因,他可能甚至找不出一个把顾家豪留观的理由——孩子不吃饭而已,就算是有精神问题,那也不归第四中心医院管。

“进来吧。”孙立恩对门外的顾爸爸喊道,看着胖乎乎的顾老爹晃进房间后,孙立恩叹了口气,对他道,“孩子不太配合询问,我想问问你,这两天你孩子都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接触过么?他大姑是不是和孩子说了什么?”

“他大姑?”顾爸爸愣了愣,“前些天我和她妈都出差,孩子就一直让他大姑照顾的。”

孙立恩皱起了眉头,他低声道,“小朋友现在不肯吃东西,而且表现出的应激反应有点像是心理上受了刺激。”

有些话不能说太多,而孙立恩的提问和解释已经很委婉的点到了问题的来源。看着顾爸爸的表情变化,孙立恩小心翼翼道,“我刚才和小顾聊了一会,但他唯一说的有用的内容就是大姑让他别吃饭,说……继续吃下去会死。”在顾爸爸的表情从惊愕彻底转为愤怒之前,孙立恩连忙道,“但是我还没办法确定,小顾的问题是不是全都是被这句话引发的——小朋友的精神受到刺激后可能出现的问题的确很多,但如果把所有的症状都推到这个上面,也有些……不负责任了。”

孙立恩第一次遇到这种不合作的患者,以前很管用的状态栏和问诊都无法发挥全部的作用。难怪说儿科又叫哑科——对于这些无法回应医生询问,提供真实可靠的病史和病程的患者,也难免儿科的医生们会累的仿佛刚猝死后爬起来的状态。

“我建议还是先做一下基本的检查。”孙立恩对顾爸爸说了说自己的打算,“先抽个血,看一下血常规和血糖以及血酮的情况,如果确定身体上没有什么大碍,那就还是带着小顾去专门的精神科医院看一看。”

顾爸爸这个体型的人一旦冷着脸沉默下来,那种无声的压迫感简直比死死盯着人的韩主任还可怕。

沉默了好几秒钟之后,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孙立恩提出的诊疗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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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病人你转到儿科去嘛。”孙立恩这边让顾爸爸带着儿子去缴费外带抽血准备检查,袁平安则瞅了个空子过来汇报罗尔斯的治疗情况。在听说了孙立恩刚刚病人的情况后,袁平安对于孙医生的特殊遭遇给予了不屑一顾以及略带嘲讽的回应——看病诊断他不如孙立恩,可袁平安自己觉得,孙立恩在“提高诊断效率”的知识和手段上,尚有所欠缺。

孙立恩瞥了一眼袁平安,“儿科的那群同事都快猝死了,能给他们省点事情就省一点吧。基本的检查我还是能做的——真要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我再去请他们来会诊也可以。”他对于袁平安的建议其实也是认真考虑过的。但遇到这种患者,在状态栏多少看出一些奇怪状态的条件下,把患者推给繁忙的儿科,实在是有些过分。

袁平安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我是觉得这种患者既然没有生命危险,那就没有必要跑来占用急诊资源嘛。诊断出一个没啥危险的患者的病情,和诊断出一个一级病人的病情,那意义都不太一样。”

孙立恩摊了摊手,“我现在并没有其他的危机病人需要处理,更何况人家也是确实有医疗需求所以才来挂号的——我虽然不是什么专家,可急诊门诊一个号也得十块钱呢。再加上等待和交通之类的隐形成本,要不是真的需要帮助,人家也不至于在工作日的中午带着孩子跑来看病嘛。”袁平安的想法其实是急诊医护人员中很常见的那种——他们对于普通患者,不光在处理诊疗上有些“不重视”的想法,而且也因为经常处理危重患者,因此疏忽了有完整意识,能够感知医护人员态度的普通患者所需要的“精神感受”。

就像之前带着自己老娘来看输尿管结石问题的年轻学霸沈夕,他是医学生,是孙立恩室友曹博士的师弟。这意味着他应该是接受过所有的医学临床教育的。哪怕是这样的人,在自己的亲人遭遇病痛时,都会很不合规矩的进来怒斥拖延治疗的病人。那没有经受过医学临床教育的病人,家属,在自己的亲人遭遇病痛的时候,又哪里还有能力分辨医生的举措是否“合适”呢?他们只能主观的去注意医生的反应,医生的态度。然后因此迁怒那些在他们看来有些“敷衍”和“不注意”的医生。

说白了,绝大部分来医院的病人和家属都是紧张而且惶恐的。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在自己的亲人可能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他们会比任何人都不知所措。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是可怜人。而另一方面,要每天都要从死神手里抢人命,累到半死的医生们随时随地保持亲切和蔼的态度,对于轻症患者和重症患者都施以平等注意力也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双方的互不理解,以及双方的各有坚持,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现在的医患关系紧张。

孙立恩能想明白这个关系和影响,所以他才会努力说服顾家豪的父亲带着儿子先去做个检查看看——而不是直接把人推给儿科或者其他的精神专科医院。他想在不至于威胁顾家豪生命安全的前提条件下,尽可能的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孙立恩接过了袁平安递来的报告,低头看了起来,“毕竟是个马上就到青春期的孩子,而且本身又长得胖,要是在这个关口让人知道他去过精神科医院,他会被多少同学欺负啊?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再说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留观处理

罗尔斯的治疗情况其实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内容。在进行了血浆置换,并且改用了阿奇霉素进行抗感染治疗后,肺炎的问题也逐渐得到了改善,同时溶血状况也得到了逐步控制。虽然为了保证罗尔斯的肾脏安全,重症医学科方面仍然在使用连续肾脏替代治疗(crrt)减轻他的肾脏负担,但按照现在的情况估计,再过个两天左右,罗尔斯就可以取掉仪器了。而大约一周后,他就能够重新回到驻训场,和自己的战友同学们一起学习包括“如何开着坦克而不迷路”在内的众多装甲兵初级以及中级作战指挥技巧。

彭枫少将今天并没有来到医院看望自己老朋友的孩子,而刘闯这两天则一直守在医院里,随时给罗尔斯帮忙——帮忙连续拒绝罗尔斯吃烤肉喝粉丝汤或者来一根沾了酱的大葱卷饼的饮食要求。

罗尔斯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哪怕自己家老爹是装甲兵司令,哪怕自己从小到大都算是衣食无忧,哪怕现在在中国,他们这些外军学员在生活上会受到一些优待。但他仍然保持着一股子中国军人独有的朴实劲——在饮食请求被拒绝之后,部队传统的面条鸡蛋病号饭他也吃的挺好。当然,一线野战装甲部队那种和尚庙里出来的兵,使劲盯着小护士们看也算情有可原。不过罗尔斯愣是能盯的脸上黒皮露出些红意——考虑到他还有点贫血,这可是真不容易。

除了罗尔斯以外,袁平安前来汇报的还有战军的老哥战浩,以及因为灾难性抗磷脂综合征入院的夏洪远。

战浩目前完成了第一轮的螯合治疗。尿铅水平证明,注入到他体内的驱铅剂正在发挥着作用。而对于战浩本人来说,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他的眼睛可以重新看见东西了。

神经治疗本身就是一个不确定性很多的东西,有些人对于营养神经加高压氧舱的综合治疗基本没什么反应,但有些人的疾病却能够在这种治疗下迅速得到改善。战浩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他在经过了三次高压氧舱治疗后,原本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逐渐有了光感。虽然现在只靠一只右眼看东西还是有些吃力,但至少他不用担心自己的眼睛彻底瞎掉。

至于原来在电力系统上的工作嘛……那就不是孙立恩可以担心的内容了。他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战浩恢复健康,并且尽早开始接受康复性训练——他的下肢肌力仍然只有三级,需要通过一段时间的复健才有可能适应。

而体育老师夏洪远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普外的手术团队为他的下肢静脉中植入了滤网以防止下腔静脉进入肺部,同时血浆置换术和免疫抑制治疗也一直在用。但夏洪远还是出现了两次dic。不幸中的万幸是,两次dic都被发现的极早,肝素和激素冲击治疗下,他仍然保持着“一条腿迈进鬼门关”的状态。

夏洪远和罗尔斯一样目前由急诊重症监护病房(eicu)收治,第四中心医院里并没有专门设立内科重症监护病房(micu)。而更巧的是,两人的治疗方案都是由帕斯卡尔博士和血液内科的黎教授讨论确定的——在两位行业大牛的重点关注下,就连孙立恩都没有什么能插嘴的地方。

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孙立恩和袁平安又讨论了两句关于罗尔斯的治疗方案,然后就看到了阴沉着一张脸的顾爸爸。

“医生,检验科那边说让我直接过来就可以了。”顾爸爸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自顾自的拉出凳子坐了下来,孙立恩没看到顾家豪进入诊室,“我……我有点事情想问问您。”

孙立恩朝着袁平安使了个眼色,袁平安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带着资料走出了房间——出门的时候还顺便把门给带上了。

“我姐姐……就是家豪的大姑,是做微商的。”沉默了好一阵子后,顾爸爸低声道,“我上个礼拜和孩子他妈一起出差,就把孩子放在他们家住了几天。”

孙立恩点了点头,示意顾爸爸继续说下去。

“她……她卖的那些产品里,有好几种都和减肥有关系。”顾爸爸继续道,“我刚刚看了看她的朋友圈,朋友圈里的内容说是……这几天她给家豪用了一些什么鬼产品,孩子最近几天瘦了得有五六公斤。”

“是什么产品?减肥药?”孙立恩顿时提高了警惕,一周内瘦五公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虽然程雯的病例最后确认和那些可能含有番泻叶的减肥药无关,但减肥药对于未成年人的影响可能是极其巨大的。同样的药物,儿童的耐受力可能只有成人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少。而且一些特殊副作用的药物,会在儿童身上表现出更严重后果——比如喹诺酮类抗生素在发挥抗菌作用的同事,可能会影响到儿童的关节和软骨发育。而这种副作用的后果从关节畸形到身高停止发育都有报告——而这些副作用都是在成年人身上根本观察不到的。

“具体的我也不确定,不过按照他们的说法,是什么量子天然中草药胶囊……”顾爸爸的嘴里说出了一连串听上去就像是三无产品的名词。

孙立恩考虑了片刻后道,“在没有这种药物的明确配方以及含量的情况下,我不好说这种药肯定和小顾的情况有联系……但是这种可能绝对是有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时间上来看对得上,而且某种药物导致了顾家豪的精神状况异常以及心率上升,这种副作用也确实比较常见。

“那我……我回去问问看怎么回事。”顾爸爸沉重的点了点头,“如果我拿到了那个药,那就马上带来让医生你看一看。”

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小顾现在怎么样,还是不肯说话?”

顾爸爸叹了口气,“这孩子平时挺乖的,这两天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现在至少从生命体征上看是稳定的。”孙立恩点了点头,快速看了一遍电脑屏幕上的检验报告,“血酮有点高,血糖有些低。这都还属于正常的生理反应。”他看着面前的顾爸爸道,“从医生的角度,我建议您可以继续密切观察一下孩子的情况,如果有什么进展,赶紧把他再送过来。”

“那……从其他的角度呢?”顾爸爸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孙立恩说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最好留观一下。”孙立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样如果有什么变化,我们能够第一时间进行处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推测的方法

孙立恩的建议在有些人耳朵里听起来,基本和骗钱没什么区别——孩子没啥问题你还要留观,那不就是在明着宣告要过度治疗么?

但这也是孙立恩能提出的唯一建议了——在患者的血常规没有提示出问题的前提条件下,他想要以完全正当的医学理由留下顾家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好在患者家属理解,好在顾爸爸还算支持。

“那就让他先在你们这里待一待。”顾爸爸站起身来,孙立恩感觉自己面前似乎平地升起了一堵墙,“我去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马上就回来。”

小顾被孙立恩带到了抢救室做留观,为了防止这个情绪不稳的小胖子见到外面过于惨烈的抢救场面,并且产生进一步的情绪波动,他被特意带进了一间独立的处理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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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问题?”徐有容拿到了小顾的检查资料,她皱着眉头向孙立恩问道,“精神问题不是应该交给精神专科医院处理么?”

孙立恩叹了口气,向徐有容说明了一下大致的情况,“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有药物中毒,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不良反应。先按照饥饿酮症和低血糖来处理吧。”

处理饥饿性酮症和低血糖的方法就是静脉输注葡萄糖。而根据检查结果,小顾现在的血糖水平在32mmol/l,已经低于了正常值的下限36。由于低血糖可能对人体造成急迫而且致命的,这时挂一袋十糖就成了风险最小而且收益最大的医学决策。

“其他的检查怎么办?”徐有容安排好了输液内容,重新回来找孙立恩要后面的安排计划。她是没看出来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不过既然孙立恩这么严肃对待,那她自然也没有理由去反对孙立恩的意见。“要不要抽血做个电解质检测?”

徐有容的建议是建立在“顾家豪有精神问题”的前提条件下的。一些特定的微量元素或者电解质缺乏,有可能会导致患者出现精神问题。这是徐有容在神经外科工作几年下来学习到的重要经验之一。然而,孙立恩对于这个建议并不怎么感冒,他沉吟了片刻后摇了摇头,“要取得确定性的证据,现在光靠我们意义不大。还是等家属拿来了这孩子吃过的药再说。”

孙立恩叫来了还在忙碌的袁平安,认真道,“接下来得靠袁医生你帮忙了。”

袁平安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孙医生你说。”俨然一副“你是大佬你说了算”的乖巧表情。

“我需要你去查查看,微商生产的那些无证减肥药里,都会添加什么成分。”孙立恩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袁平安又不是人形自走千度,往搜索栏里瞎填要求也能搜出些东西来。但孙立恩也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好办法了,“我需要你统计一下,这些成分对于未成年人的不良影响都有什么,并且做个统计表出来。”

袁平安的脸上果然不出孙立恩所料的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孙医生,这些药里添加的成分五花八门的,它们之间的互相作用更是基本上没有研究过的范畴……”光统计这些添加成分就已经很为难人了,要再统计出这些天南地北的化合物在人体内会不会有什么互相作用……要不是明白孙立恩不是那种人,袁平安都要怀疑孙立恩这是在为了之前的什么事情报复自己。

孙立恩叹了口气,也显得很无奈的样子,“互相作用先不用管,还是先查添加物吧。”他拍了拍袁平安的肩膀,很认真道,“这次的要求确实很过分,但我现在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麻烦你费费心。”他想了想,补充道,“你女朋友的事情我已经问过宋院长了,她说只要同协那边离职手续没问题,咱们这边接收就不会有障碍。”

袁平安眼前一亮,“这事儿交给我了!”话一说完,他就扭头走出了抢救室。

孙立恩确实和宋院长提过袁平安的女朋友入职四院的事情,而宋院长的态度也很有意思,“你真觉着同协是咱们院开的分院,想挖谁就挖谁?”

“人家袁医生都求到我这里了……”孙立恩这也是第一次以治疗组领头人的身份来找宋院长要政策,多少有些没底气。但毕竟是袁平安的“恳求”,他要是什么都不做,那也确实不太合适。

“你这是没有刘堂春的命,还得了刘堂春的病。”宋院长点燃一根香烟,吐槽了一句孙立恩之后道,“就这样吧,只要袁医生的这个女朋友能顺利从同协离职,那我们这边铁定要。”她认真的对孙立恩道,“不过,你最好还是和袁医生再聊一聊,让他女朋友就这么放弃在同协的工作来我们四院,他是合适了,那他女朋友怎么办?她会愿意放弃自己现在这么好的平台,这么好的医院和工作么?”

这个问题,孙立恩没有答案。但他也没有和袁平安说过这些话,因为他相信,袁医生也不会有什么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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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添加的药物?”周策结束了今天上午的门诊,端着饭盒来小会议室里蹭地方吃饭。在听到了孙立恩今天的所见所闻之后,他不禁问道,“没有其他因素可以导致这种情况了么?”

“我是没想到。”孙立恩很诚实的回答道,“如果单纯从症状的出现和时间顺序来考虑的话,小顾的大姑给他吃的三无减肥药肯定是最可疑的凶手。”而且状态栏也没有提示其他的问题,这才是孙立恩敢做出这种判断的主要依据。

“这种突然出现的精神问题,说不定是什么遗传病呢?”周策刨了两口面前的盒饭,把一块脆骨咬的嘎吱作响,“你今天上午不就送来了一个遗传病的小孩么?”

孙立恩闻言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周策耸了耸肩膀,“头上扎着针,在医院里面半天见不到父母都不哭,甚至还在看着自己的手咯咯笑的新生儿,要不是有天使综合征,那就是天生无痛。”他瞥了一眼孙立恩,“反正你经手的病人要么没事,要有事就是个罕见病。按照这个规律去猜,准确率至少有八成。”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封白信封

孙立恩遭到了周策的吐槽。周策的吐槽效果拔群。孙立恩露出了苦笑。

周策没搭理孙立恩的苦笑,继续低头吃着盒饭。等饭大概消灭下去了一半后,周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好,我马上过去。”周策接着电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盒饭,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可惜了这碗饭。”

“没事,给你留着。”孙立恩安慰道,“等会再回来吃嘛。”

周策闻言也笑了起来,“还真是,我都忘了这里不是休息室了。”他想了想,把面前的饭盒认认真真的扣了回去。并且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那一会见。”

孙立恩笑着朝周策摆了摆手,自己则重新开始琢磨起了面前的病例。对于还在住院的病人,除了已经转移给专科的,其他几位都需要由孙立恩治疗组进行治疗方案的调整和设计。而在这种调整需要医生们在内科方面有长久经验才能稳妥的进行——而孙立恩是没有这种能力的。目前全组中的患者治疗调整,全都是由周策和袁平安一手操办的——周策是主力,袁平安只能起到偶尔提提意见的作用。所以与其说是孙立恩正在审核这些治疗方案的调整,倒不如说,他正在学习这两位上级医生进行治疗的思路和手段。

医生,这是一门需要终身学习的职业。而老师可以是专家,是教授,是高年资医师,甚至可以是更年轻的医生后辈们——知识领域之中,达者为先,向别人学习永远都不会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孙立恩正在努力偷师学习,小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他拿着资料,一边看着一边往门口走去,“谁啊?”不过孙立恩并没有等对方回答然后再开门——他直接拉开了小会议室的门。

“孙医生是么?”门外站着两个手持笔记本和录音笔的人,他们两个胸口都挂着工作证件,脸上的笑容很客气,“您好,我们是宋安经济日报的记者。”

孙立恩一愣,“记者?”他看了看两人身后,并没有院办或者其他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跟随,之前的经历让他瞬间提高了警惕,“你们的采访提前通知了院办没有?”

“有的有的。”两个记者立刻点起了头,并且从身上拿出了一封印着第四中心医院标志的白色信封,“这是我们的采访通知和贵院院办的同意批复,里面同时也有我们这次采访的采访大纲。我们现在来是想提前把提纲给您看看——正式的采访时间在今天下午五点。”

孙立恩再次愣住了,他也不是没见过记者,可是这么客气的询问,提前拿出采访提纲,甚至还极有礼貌的留出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等到下班时间再做采访。这种特殊待遇,让孙立恩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额……好的。”孙立恩接过了白信封,并且着两人的面把信封打开,掏出了里面白色的打印纸。最近莫名其妙的“陷害式”偷拍和断章取义的视频实在是太多了,孙立恩很小心的选择了当面拆封,以确保里面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那个……采访的事情,我需要先和院办再核实一下。”

两个记者露出了理解的同情笑容,“理解理解,不过如果您需要调采访时间的话,最好提前和我们说一声。”

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两人转身离开了抢救室。在确认了电磁门完全关闭后,孙立恩连忙冲到小会议室里,摸出了固定电话开始拨号。

“怎么又是记者?”徐有容从电脑后面抬起头来,有些不解的向孙立恩问道,“你之前是不是也遇到了几个自称是记者的人?”

孙立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道,“不过两个记者似乎是真的——当时带他们来的那个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是假冒的。”

和徐有容说了两句话,孙立恩终于拨通了电话,“喂?你好,我是抢救室,请让臧主任接电话。”

过了大概十来秒,臧主任那一口带着浓重西北口音的普通话在电话中响了起来,“我是臧福生。”

“臧主任,我是急诊科的孙立恩。”孙立恩自报家门,“我这边刚刚来了两个自称是宋安经济日报的记者,他们说要采访我。”

臧福生在电话那头恍然大悟,“哦哦,孙医生是吧?对对对,确实有这么个事儿。我正准备去找你呢——这两个是真记者,他们的采访是宋院长批了的。”

“宋院长?”孙立恩这下可是真没想到。周军之前曾经和他说过,有两家媒体的记者要来采访,不过那一次直接被周军给拒了。“为什么啊?”

“这我哪儿知道去。”臧主任无奈道,“这样,你在抢救室对吧?待着别动,我去找你。”说完,臧主任就挂了电话。

徐有容再次从电脑屏幕后面抬起了头,“怎么又和宋院长扯上关系了?”

孙立恩一头雾水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啊……不过臧主任说他马上过来找我……这是因为电话里有些话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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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话,电话里面不好说。”臧主任坐在小会议室里,看着桌上一堆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表情有些不快,“你们这个桌子得收拾收拾了。”

孙立恩有些惭愧的点了点头,“我等会就收。”

“这样,明天我让后勤部那边送几张办公桌过来。这个会议室我看你们抢救室也不怎么常用。”臧主任解决问题的方法比较直接,“再给你们弄两个档案柜,收拾起来也方便。”

孙立恩连忙道谢,“那可真是太谢谢您了。”他顿了顿问道,“所以……是因为什么?”

臧福生用了大概两秒钟才明白孙立恩在问什么,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只有孙立恩和徐有容后才道,“你知道武田正在找人炒作你的事情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宋院长和他曾经沟通过。

“宋院长的意思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他说道,“鬼知道武田的人会写什么东西,所以宋院长联系了几家比较熟悉的媒体。先把你的事情当成先进事迹宣传一下——不用太狠,见报就行。以后就用这些报道来给你打掩护。”

孙立恩眨了眨眼,他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门道。“所以他们才会给我采访大纲?”

臧主任点了点头,“虽然经济日报那边来的记者不是很大牌,但我看这规格是够高的——这得凑得上专访级别了。你也不用担心说错话之类的问题,他们会搂着写的。”

孙立恩把臧主任一路送到了抢救大厅,两人告别后,孙立恩正准备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记者的采访大纲,却忽然觉得面前出现了一堵墙。“孙医生。”墙说话了,仔细一看,顾家豪的爸爸正拿着一个塑料袋盯着自己,“家豪吃过的药,我全都拿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非法添加

顾家豪的爸爸拿来的塑料袋,在超市里售价估计要三毛钱一个。这是个大袋子。而可怕的是,这个袋子基本上装满了。

“我怕打草惊蛇,所以只是和我姐姐说,家豪吃她给的药效果不错。”顾爸爸把手里的大塑料袋交到了孙立恩手上,“她说是按照之前给家豪吃的药类型给我配的,但是我觉得,可能还是要让家豪认一下她应该给我搭售了不少东西。”

这是个很有心眼的家长。孙立恩被顾爸爸手里这一堆东西着实吓了一跳,随后为对方的机智所折服,这确实是个最安全的方法,既能拿到那些可能添加了内容的药物,同时也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除了费点钱,其他的倒是没什么缺点。

只是粗略的看过去,孙立恩就敢肯定,这袋子里最少得有个**样包装的盒子。袋子里面还有一张被撕下来的作业本质地的纸张,上面用手写写着各种药物的用法和用量。

“这些东西,我先拿回去看看情况,如果有必要的话,可能要送毒物检测。”孙立恩对顾爸爸说了说自己后面的打算,然后道,“我们给小顾挂了一袋葡萄糖,大概再过个半小时就能输注完成。他的情绪要是稳定了,你可以先把孩子带回去。”

顾爸爸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个空着的座位坐了下去。金属底座的长椅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就是这些药?”孙立恩拎着一大袋子药去找了袁平安。正在抓耳挠腮统计“微商减肥药”里非法添加药物内容的袁平安稍微一翻袋子,顿时嘴上咧出了一个痛快的笑容,“嗨……你早说啊!”

孙立恩从袁平安的话里听出了一丝胸有成竹的味道。他好奇道,“你知道这种药?”

“都上了新闻了。”袁平安向孙立恩展示了一下自己电脑屏幕上的一个页面,上面的新闻发布时间是今年五月的时候。“你自己看吧。”他往后伸了个懒腰,叹气道,“早知道是这种东西,我哪还至于累成这个鬼样子。”

袁平安找到的页面新闻上显示,宋安省市场监督管理局联合工商和警察,一起捣毁了两家位于宋安省内的非法药物加工点。而其中就有这种名为“雅荷”的胶囊减肥药。

“这种号称纯中药制剂的胶囊内容物本质就是染色淀粉,真正的问题出在胶囊上。”袁平安对孙立恩介绍道,“这些造假药的人为了逃避打击,把需要添加的实际起效的药物添加到了胶囊壳里。”

孙立恩快速浏览新闻,最后找到了关于非法添加物的介绍药物内非法添加了盐酸西布曲明,酚酞,呋塞米和西地那非四种。

“卧槽……”孙立恩看着屏幕上的四种添加物,半天后只冒出两个字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事实上,除了这两个字以外,他也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盐酸西布曲明,是一种已经被禁止生产和销售超过十年的中枢神经抑制剂。西布曲明最早是被用来作为抗抑郁的临床类药物。但是在使用过程中,人们发现这种东西对于患者的抗抑郁效果还不如体重减轻的效果更明显。但花了大价钱研发出来的药物总不能就这么扔着,于是发明了西布曲明的美国制药公司雅培灵机一动,在97年把西布曲明重新包装成了名为“诺美婷”的减肥药。比起当时非常火热的奥利司他,西布曲明让患者免除了脂肪便的尴尬和不适。因此产品一经上市,顿时风靡整个欧美,并且在2000年左右进入中国。作为处方药,同时有超过十五种含有西布曲明的减肥药正式上市。

作用于中枢神经的西布曲明能够通过阻滞去甲肾上腺素和5-羟色胺和多巴胺的再摄取,降低使用者的食欲,并且通过提高身体的体温增加能量消耗,从而减轻体重。所谓“不用节食,不用运动,躺着减肥”就是这种药物的主要卖点了。

而酚酞或者非诺呋他林相对来说就比较常见,它是一种处方类泻药。口服后,酚酞能够在肠道碱性环境中形成可溶性钠盐,从而刺激肠壁内神经丛,直接作用于肠道平滑肌,促进肠蠕动。同时酚酞还能够抑制肠道内水分吸收,使水和电解质在结肠内蓄积,产生缓泻作用。

至于呋塞米,孙立恩对这玩意一点都不陌生。这是一种非常强效的利尿药。临床上经常用于急性肺水肿,严重水肿,脑水肿,高血钙症等患者的治疗尤其是在其他利尿药无效的情况下,呋塞米是非常强大而且迅速的利尿剂。静脉注射2~5分钟后就会让患者尿量增多,并且能持续4~6小时。但作为作用在肾小管上皮,抑制钠离子和钾离子重吸收的袢利尿剂,呋塞米穿透血脑屏障效果并不如甘露醇那么好,而且由于甘露醇是直接增加脑脊液和血液晶体渗透压的,在“缩小大脑”的方面,呋塞米的作用略逊于甘露醇。因此在实际应用中,孙立恩和徐有容选用呋塞米的机会并不多,更多的时候还是首选甘露醇他们遇到的脑血管意外比水肿要多的多。

至于最后的那个西地那非,孙立恩反而有些困惑,他对袁平安道,“这东西……就是万艾可吧?”

“说的那么文雅干啥,这里有没有女同志。”袁平安笑道,“就是你想的那玩意,伟哥嘛。”

“这些造假药的……往减肥药里放伟哥成分的药物干啥?”孙立恩顿觉莫名其妙,难道西地那非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减肥功效?

袁平安哈哈笑了起来,“你知道万艾可的故事吧?”

“知道啊。”孙立恩莫名其妙道,“在治疗肺动脉高压的时候发现了副作用嘛。”

“你真是完美错过重点。”袁平安叹了口气,提示道,“也不是每个患者都会直接回答这种难以启齿的副作用的。直到辉瑞发现,试验药物的志愿者大范围藏匿和拒绝交还药物,他们才开始调查起了实验。最后才确定,西地那非有这种特殊的副作用。”

“所以……”孙立恩顺着袁平安的话往下说道,“他们往减肥药里添加西地那非的主要目的,是增加患者对药物的依赖性?”

袁平安点了点头,“毕竟宣传的是什么滋阴补阳,调节肾气平衡嘛。西地那非的作用那么显著,估计有不少人会因此误以为这种所谓的纯中药制剂真的有用……”他叹了口气,“什么鬼纯中药制剂啊?纯西药还差不多。淀粉要是不算到中药里,那这些假药全都是靠西药起作用的。”

小会议室里,帕斯卡尔博士和徐有容,周策,袁平安统统到场。众人看着白板上列举出的非法添加药物名称,一时间共同感慨道,“卧槽!”

就连帕斯卡尔博士都字正腔圆的“卧槽”了一声,随后这个姜红色头发的老头很生气的拍起了桌子,“这简直是谋杀!”

“具体怎么判,那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事儿。”孙立恩叹了口气,虽然老帕中文说的那是真的溜,可在他面前,这种事儿总让孙立恩有种特别丢脸的感觉哪怕这些添加剂大部分都是美国企业发明的。“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确定这孩子遭到了多严重的药物副作用。”

“首先查一下肝功和肾功能。”周策先发话了,“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器官功能还不够成熟,大量的非法添加药剂可能会导致药物性肝损和急性肾损伤。”

“同时还得确认一下他的精神状况。”徐有容此时发挥了女性特有的细心,“也许可以请心理咨询科的同事们过来给他做个简单的评估?”

对于这一点,孙立恩的态度尚有保留,“咱们院里的心理科主要是作为内部服务科室,并不参与到对外治疗里。他们来做评估的可行性嘛……我回头去咨询一下周主任再说。”

“最重要的问题是,尽快把这个问题报告给有关部门。”帕斯卡尔博士义正言辞道,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这种随意添加药物的罪犯,必须受到严惩!”

“这个事情我去做。”孙立恩朝着老帕点了点头,“等会我先去和患者家伙沟通一下,然后我直接去找宋院长。”

徐有容忽然道,“你等会是不是还有个采访?”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其他几人的注意。

“对哦……”孙立恩低头一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半当然,他还没吃午饭。“不过时间上应该来得及。和家属沟通一下再去找宋院长,不会耽误采访的。”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和那两位记者再谈谈这个事情。”徐有容提醒道,“警方和市场监督管理局当然会继续打击各种假药,但是如果可以向普通老百姓宣传一下无牌保健品的作用,或者效果会更好一点。”

孙立恩想了想,点头道,“我会和宋院长谈一谈的。”毕竟经济日报的记者被请来是为了给自己打掩护,要是没有提前通报从而扰乱了宋院长的规划,恐怕他又要被剥掉一层皮。

“好啊。”宋院长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孙立恩的请求,“这是个好事儿……”她顿了顿,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后,对孙立恩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现在没事儿了吧?”

“应该是……没有。”毕竟有加班之神的加持,孙立恩实在是不敢说自己现在没事可干。

“没事就行。”宋院长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电话拨了出去,“采访这种事情趁早完成对大家都好,你就在外面会议室接受采访吧。”电话波通了,宋院长对电话那头的人毫不客气道,“小王,你带你同事来我办公室你们的采访内容需要变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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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采访

宋文的意思很简单——原计划针对“优秀青年医务工作人员”的简短专项访谈被叫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宋安省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提醒普通市民,切勿相信和购买未经审核的减肥药物以及保健品”的新闻报道。同时,请经济日报的记者们稍后对这些西布曲明的来源进行调查和采访——由于涉嫌销售有毒食品罪,顾家豪的大姑肯定是会被警察带走的。记者朋友们到时候去那边挖挖材料即可。

“改成这种采访内容,从直观感觉上会更自然一点。”宋院长看上去对自己的计划非常满意,“然后还能向公众再次宣传一下这些有毒保健品的危害,一举两得。”

两名记者互相对视了一眼,显得有些为难,年龄稍大的那个说道,“宋院长,我们的采访计划是社里批准的。突然改变采访计划对我们两个来说倒是不难,可后面要调整版面的话很麻烦的。要不然您还是先和我们社里联系一下?”两人虽然嘴上说着为难,但动作还是挺利索的。年轻一点的记者已经取出了采访本,开始琢磨应该怎么提问和安排段落内容。

孙立恩在一旁老老实实等着被传唤,完全不敢说话。宋院长和那位记者正在讨论的内容孙立恩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是这些字汇聚成词汇的时候,他就完全不明白这两位正在讨论什么内容了——这种感觉也许就和患者家属听到医生讨论病情差不多?

孙立恩开始自我反省,决定以后用在患者和家属面前,努力用更简单易懂的内容进行病情说明。毕竟这种明明知道和自己有关,但却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行,那就这么办。”宋文和年长的记者商量了一会后达成了协议,“小孙,你和两位记者去外面聊聊吧。”

孙立恩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和两位记者老师坐到了院长办公室外的小会议室里——秘书大姐送来了三杯水,并且向孙立恩送去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孙医生。”稍一沉默后,记者老师开始了提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你遇到的这位病人情况有些异常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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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采访,其实更像是记者在根据孙立恩的描述填补故事的结构。虽然不会写新闻报道,但是孙立恩自己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面前的这两位记者正在有意的引导自己,把大部分功劳分到治疗组的其他医生身上——而他自己则主要擅长于综合处理各种意见,并且从各种不同的意见和建议中,抽取出最核心的内容,完成诊断过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记者老师们给孙立恩的定位确实也是“抱大腿的青铜选手”,只不过这位青铜选手本身意识不错,反而能从各位大腿的行动中,寻找到名为“正确答案”的胜利道路。

其实这种故事套路,确实也符合孙立恩对于自己的认知。只不过他所抱着的大腿……其实是名为状态栏的外挂而已。正因为这两位记者老师预设的故事和孙立恩的自我定位差不太多,所以在采访中,孙立恩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无非是把状态栏的事情隐瞒下来,然后改成从各位上级医师那里得到提示罢了。

采访进行了差不多四十分钟,两位记者老师一边提问一边做着记录,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轻松——孙立恩的回答让他们很满意,两人甚至不用刻意去诱使孙立恩回答出他们想要的内容,更不用说“后期加工”和“额外解读”这种不太符合两人职业道德的事情了。虽然在现实工作中,因为各种各样大人的原因,他们偶尔会遇到需要暂时忘记职业道德的时候。但能避免这种情况,两人仍然显得很是开心。

“行,这部分暂时完了。”又过了两遍内容,确认采访到的素材已经足以撑起一片还算不错的专访文章后,两名记者稍微放松了一些,随后对孙立恩道,“孙医生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休息?”孙立恩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没觉得有什么需要休息的地方,“我没事,倒是两位老师要不要先活动活动去一下洗手间?我看您两位好像挺累的。”

两位记者确实不轻松,除了一直开着的录音笔以外,两人手上的笔就根本没停过。孙立恩眼睁睁看着这两位原本拿出来还有半管墨水的中性笔愣是写到了快看不见墨水的地步。暂且不管对方是不是写的很累,孙立恩的第一反应是,记者这个职业看起来也挺废笔的。

“我们没关系。”秘书阿姨又送来了新的茶水,两位记者老师喝了口水,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不过作为采访,尤其是一次采访要写出两篇看上去没什么联系,但实际上又有些关联的报道内容,这个不光对于我们来说是个考验,对你这个采访对象来说也挺难的。所以休息一下换换脑子,这样对后面的采访也比较有利。”

“后面的采访……”孙立恩琢磨了一下,“您是说关于那个非法添加违规药物的采访?”

两位记者点了点头,“按照宋院长的意思,对你的采访我们打算做成一个前后段,先把这段非法药物的内容放出来,然后再刊登刚才的那篇专访。”

孙立恩看了一眼手表,对两人道,“可是有些涉及到患者个人**的东西,我是不能告诉您两位的,更何况患者本人还是个未成年人……”

“这个好办。”年纪稍大的那位记者笑道,“我们只是站在提醒消费者的角度,用这个病人的故事当个引子。不会涉及到任何有关于他的具体内容。”

“这样的话,你们的采访反而不好写吧?”孙立恩单纯从自己的理解角度出发,大家都是消耗中性笔无数的职业,他甚至有些理解记者工作的困难了,“我倒是有个建议,患者家属现在还在医院,要不要我先和人家谈一谈?要是家属不反对的话,也许你们可以直接和家属沟通一下。”

两位宋安经济日报的记者原本想要拒绝,但是听到孙立恩的提议后,年长的那位记者忽然眼前一亮,他不懂声色的在桌子下面踹了一脚自己的徒弟,及时制止了他说话的企图,然后朝着孙立恩诚恳道,“那就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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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起哄

年龄略大的记者姓林,是宋安省经济日报的主任记者。从业二十多年来,林记者采访过许许多多的社会以及经济新闻。而他个人最引以为豪的,并不是那些曾经为他带来过各种奖项的新闻作品。他最骄傲的作品,是他刚出校门,才当上助理记者的时候,和另外两位调查记者一起在燕冀火车站完成的一次智力残障人士奴工新闻报道。

那场报道引起了广泛而且极其剧烈的轰动,上百名被强行掳走的智力残障流浪者被解救出了地狱。主导了报道的两位调查记者因此获得了无数的荣誉以及奖励,但林记者本人却没有进入到公众的注意中。

“做一个记者,出名不是好事。”那个同样年轻的崔记者对那个当时和他差不多年龄的林记者道,“而且,我也怕你遇到一些安全上的威胁……”

那是林记者年轻时候的一次壮举。他一直记着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崔记者的话,“新闻,应该是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东西。”

假药的威胁,让这个世界变得不太美好。林记者决定,做点什么。

“我们当记者,首先要确保的是新闻内容客观真实。”林记者对自己的徒弟教育道,“首先,你要记住,绝对的客观是不可能的。”

徒弟点了点头,不明白为什么林记者要在孙立恩走了以后,忽然跟自己说这些。

“所以,要尽可能的收集到所有的内容。我们不光要听孙医生介绍,还要去听听受害者家属的话……当然,警方和犯罪嫌疑人的话我们也要去采访,去记录。”林记者点了点桌子,“完全的客观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我们要尽一切能力,去接近完全客观。”

“师傅……那咱们这次的活儿……”徒弟看上去有些困惑,他们受人请托来做孙立恩的专访,难道就算客观了么?

林记者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咱们也没有瞎编内容,你写在记录本上的哪句话是咱们自己杜撰的了?”

楼上正在进行的这种颇有些“哲学”氛围的对话内容孙立恩自然是听不到的。他正在和楼下的顾爸爸沟通着采访事宜。

“采访?可以。”顾爸爸在了解到这两位是宋安省经济日报的记者后,直接同意了对方的采访要求。答应的如此痛快,甚至让孙立恩准备了半天的劝说彻底成了无用功。“不过,我有个要求。”

“您说。”眼见对方这么配合,孙立恩觉得自己要是再不痛快一点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反正负责采访的是那两位记者老师,就算有问题,到时候需要头疼的也不是自己。

顾爸爸沉默了一会后低声道,“我希望那两个记者能够在报道中注明,这是一起类似于传销的案件,而且仅以我儿子的事情为例的话,诱骗他服药和销售假药的,都是亲戚。”

这是一个非常不同寻常的要求,而且孙立恩也从顾爸爸的话里品出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味道。

虽然品出了些不对劲的味道,但孙立恩却没有继续一探究竟的兴趣。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而且这种采访写作要求,他也不知道那两位记者老师能不能接受不过就算人家做不到,那也是该轮到记者们头疼的事情。当急诊科医生,每天要头疼的事情有很多,孙立恩实在是不想再给自己身上再招惹些麻烦了。

记者那边准备先去采访顾爸爸,由于可能涉及到一些**问题,再加上孙立恩中午连饭都没吃,现在实在是有点扛不住了。在稍一商量后,林记者提出了解决方案今天晚上找个喝茶的地方再和孙立恩了解一下后续。现在嘛……先让饿了一个下午,眼睛都有点发蓝的孙立恩先去解决肚子问题。

孙立恩慢慢悠悠的正往楼下走着,忽然听到icu门口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这让孙立恩不禁有些好奇,icu那边平时哭声比其他的动静都要多。这突然一下开始鼓掌了,莫非是有什么领导来视察?可是要真有领导视察,宋院长不至于还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出来。

人好奇,就会去看热闹。孙立恩毫不犹豫的往icu门口走去反正吃饭什么的,等会再吃也来得及。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icu门口的掌声已经变成了起哄,起哄的人听起来年龄阶层差的也挺多,男女老少都有。不过那个起哄声中的祝福和喜悦感觉却浓郁的仿佛快成了固体一样。

孙立恩穿过楼梯门,看到了icu里的场景。

一群医生和护士正把两个人团团围在中间,拄着拐的杨建强正用手拿着一大捧鲜花,很不好意思的朝着周围的人笑着。而他面前,吕静安笑的很温柔,很开心。

“你也来看热闹啊?”喜欢吃羊肉的心内科大主任王建培看到孙立恩来了,很热情的朝他招了招手,“这好像是你们急诊科的病人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是我的病人。”他站到了王建培身边,看着人群中的这对陌生而又熟悉的夫妻,露出了有些宽慰的笑容。杨建强的身体恢复的挺快,而且之前大脑中的那几个水肿区也确实被成功压制了下来。看着他和吕静安的样子,孙立恩心里有些欣慰,也有些得意。

“快点的,亲一个!”围在杨建强身边的icu医生和护士们又开始起哄了,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想看这对夫妻当中稍微“亲热”一下。而且一定得快,最好现在马上抱在一起啃一口现在是晚饭时间,而且icu里还有病人呢。再拖下去的话,医生们就得在“彻底不吃晚饭”或者“放下垂死的病人不管”中二选一了。

哪里还用得着选嘛!赶紧亲一口,我们赶着去吃饭呀!

自认还是个没有什么类似经历的杨建强仍然不敢有什么动作,而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大,吕静安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男朋友”的异常。她看了看周围的医护人员,尤其是那些站在杨建强身后的医生们杨建强这辈子就没写过情书。那种明明是情书,但是用词冷静克制,甚至带着一股子消毒水味道的内容,估计是这些医生们帮忙“润色”的结果吧?

吕静安笑了笑,轻轻撩起自己散落在耳边的头发,凑到杨建强身旁,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孙立恩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因为过度震惊,动作变得一卡一卡的感觉就像是玩网络游戏的时候突然遇到了极高的延迟一样。

“好啦,大家快去吃饭吧。”吕静安朝着周围这群医生们笑着点了点头,“其他的内容我就不表演啦,那些事情我准备等没有旁观者的时候再做。”

今天的第四中心医院icu,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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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蠢贼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六十章蠢贼孙立恩还没吃着晚饭就被塞了一嘴狗粮,以这种东西作为开胃菜,不光对食欲不太好,而且对心情也有点影响。

“天才医生”孙立恩开始想念自己的女朋友了。

看看时间,现在胡佳应该还在天上飞吧?不知道究竟是飞到了欧亚大陆的具体哪个位置。孙立恩叹了口气,自己挤进了医院食堂。有些日子没来过了,食堂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挤。最有人气的档口是那位和江西老板学广东菜的湖南大厨所工作的地方——每到晚上,这里会提供自制的各式烧腊和广式卤水。炒菜的部分,档口能提供的菜色不多,但味道甚至比宁远一些大餐馆的味道还好。甚至偶尔能看到穿着外卖服装的外卖小哥过来排队——那些都是来帮人跑腿的。

孙立恩连去那边排队的欲望都没有。档口前面挤着最少两百号人,那个黑压压的人潮实在是太可怕了。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排队,孙立恩实在是有些提不起劲来。他绕过了最热闹的一楼,溜达到了医护人员专用的小食堂里。

小食堂进门带着电子识别门锁,只有刷过工作证后才能进入。食堂一开始的想法确实是为忙碌的医生们提供一个相对方便快速的用餐环境。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医生食堂的饭实在是不怎么好吃。

是的,和外面那些需要招标才能入驻营业的“经营性档口”相比,医生食堂更倾向于福利性质。基本不用排队,用餐也是自助式。而且菜式都是经由院营养科的营养师和医生们审核,随后交由后勤部制作的。

但这些菜实在是不太好吃。

而且由于医生食堂的位置位于食堂内部,进入的话首先需要穿过拥挤的人潮,以及特别好吃的那些经营性档口,一般来说如果不是饿急了,医生们都会选择在食堂里排排队。实在不行还有外卖,而且医院门口也有不少经营着的餐馆。医生食堂其实算是下下之选。

所以,手头稍微宽裕一点的医生们都不会来医生食堂。经常来这里吃饭的,除了没工资的规培生,那就只有急诊科的倒霉鬼们了——能来医生食堂吃上一口热乎饭,急诊医生就已经很知足了。至于味道什么的,比起饿肚子来说真的不重要。

“又只剩下这些了啊……”孙立恩从入口处取了个不锈钢的餐盘,看着基本被扫荡一空的自助餐台,又叹了口气。除了一些不怎么受欢迎的,软趴趴的油炸类食品以外,就是一些已经半凉的蛋花汤。主食还剩下了一些什么调料都没有的白面条和米饭,但是能用来就着主食食用的菜一个都没剩下——就连炒青菜也只剩了些带酱油色的汤汁。

“你来晚啦。”就连时负责清洁的大妈都这么对孙立恩说道,她很好心的指了指蛋花汤旁边的盘子,“那里面应该还有些肉粥,你要不来一点?”

孙立恩再次叹气。虽说来这里吃饭的人都不怎么在乎味道,但当剩下的菜无论如何都组合不出一顿“晚餐”的时候,总是会发愁的。

捉摸了好一阵子,孙立恩决定挑战一下自我。剩下的菜除了蛋花汤以外,他各样都弄了一点。已经凉掉的面条直接吃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干脆拿热乎乎的肉粥泡一下。反正怎么组合都是碳水化合物。能吃一口就行了,哪儿来那么多讲究。

孙立恩皱着眉头,吃完了这一顿饭。重新前往抢救室的小会议室路上,他忽然琢磨明白过来——今天晚上不用值班,等会两个记者要和自己去院外继续采访……那我为什么还要去吃食堂啊?

孙立恩后悔的差点给自己两巴掌,有这功夫,出去吃点啥不好?低头一看表,得,六点出头,这个时间干什么都不合适。他叹了口气,既然没事可干,那就回去整理病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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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历有什么可看的。”孙立恩正在文件堆里挣扎着的时候,小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曹严华医生兴致勃勃的走了进来,对着孙立恩招了招手,“快快,过来跟我看热闹。”

孙立恩不明所以的站了起来,“曹哥?啥事儿啊?”

“看热闹。”曹医生一脸坏笑的指了指外面,“赶紧的。”

抢救室里,气氛有些诡异。

孙立恩和曹严华一起走了出去,他猛然发现,抢救室里多了几个穿着显眼荧光橙衣服的人。再仔细一看,这批人的背上都印着“宁远消防”四个字,原来是消防员。

“消防员来抢救室干啥?”孙立恩现在一见到消防员,就下意识的想起了之前那整整几十箱的阿托品注射液。“不会又有什么有机磷中毒吧?”

那次抢救的时候曹医生也在场,敲阿托品敲到手指流血的经历,就算想忘也很难。不过还好,这次并不是那么麻烦的事情,“他们是热闹的一环,不过你放心,和有机磷中毒没什么关系。”

消防员身旁站着两个穿着警服的警察,他们两人看上去很无奈的样子。

“警察?”孙立恩一愣,“怎么还有警察的事儿?”

“这个啊……”曹哥神秘一笑,“这就是叫你来看的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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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位警察同志,是在附近的长安路派出所里执勤的民警。两人今天在巡逻的时候,碰见了一个蠢贼。

蠢贼试图通过拆下一家超市的仓库换气扇,并且钻过换气扇那么大的空洞入室行窃。但他过于低估了自己的腰围,高估了自己的吸气缩肚能力。

上半截身子进了仓库,可这蠢贼的肚子却直接将他卡在了那个直径不过25厘米的圆洞里,进退两难。

然而更悲催的故事还在后面,这个仓库是专门用来存储超市中的耐用品和高价商品的仓库。从价值上来说,的确有被盗的意义。可这对卡在圆洞里的蠢贼来说一点都不好。在圆洞上卡了整整两天后,饿的瘦了一圈的蠢贼终于像一条鼻涕虫一样从那个圆洞里钻了出来,“吧嗒”一声,摔在了正在巡逻的两名民警面前。

警察同志们在一惊之后,迅速把这个盗窃未遂的蠢贼控制了起来。在听到对方哭诉两天没吃没喝后,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警察同志将其戴上了警车,用手铐把他拷在了车厢拉手上。并且给他买了一个面包,一根火腿肠,外加一瓶矿泉水。

可蠢贼毕竟是蠢贼,他试了试手上的手铐,觉得自己大概有机会把那个固定在车顶上的把手扯下来,然后逃出生天。于是,在警车被堵在红绿灯前的时候,蠢贼决定动手。他趁人不备,猛地往下一扯自己的右臂,然后听到了“喀拉”一声。

把手纹丝不动,蠢贼的右肩关节脱臼了。

发现对方企图逃跑的警察同志一惊,然后在蠢贼的惨嚎声中,发现这人的肩膀脱臼了。虽然是犯罪嫌疑人,但毕竟也是人。人道主义还是要讲的。开车的民警马上决定直奔医院,而另一个警察则试图打开蠢贼手上的手铐。

然后在蠢贼的挣扎中,插进钥匙孔的钥匙“咯嘣”一声,断了。

最后在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大厅门口,两位警察同志愣是先用螺丝刀把车顶上的把手给卸了下来,才把这个蠢贼推进了抢救室里。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二轮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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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的工作人员正在110的指挥下,在120的工作地点里进行着破拆任务。这场面太美,孙立恩看的有点愣。

“不过你说这人也真是够寸的。”曹严华还在那边嘟嘟囔囔道,“我强烈怀疑他脑子可能也有问题,你要不要干脆接手这个比病例看看?给他诊断出个绝症来也算是你给社会干了个好事儿……”

曹严华在一旁像是念叨贯口一样,在孙立恩耳朵边上念出了几十种绝症名称,似乎就等着孙立恩从中选出一个自己所青睐的——然后就能神奇的证明,面前这个蠢贼也罹患了同样的疾病。

孙立恩苦笑了两声,曹医生这阵仗搞得自己仿佛有什么特异功能一样——孙立恩并不觉得面前这个蠢贼有什么奇怪的疾病,这个世界上的蠢人多了去了。更何况有些时候,哪怕是聪明人都难免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愚蠢决定。出现一个蠢贼,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孙立恩比较在意的是另一个关键点——他的肩膀脱臼问题。

成年人的肩关节并不容易出现脱臼。一般来说,成年人的肩关节脱臼是因为关节部位遭到了正面或者背面的直接冲击,这种情况在车祸和其他的剧烈外伤下比较容易出现。只是为了挣脱手铐,就把自己的肩膀扯到脱臼?

孙立恩觉得,违背常理的症状似乎有点熟悉的味道。

“反正和我关系不大。”他摊了摊手,连状态栏都没打开。“反正总是要拍个片子看看脱臼的情况,然后再做复位的嘛。让骨科的医生们去操心就好了。”

曹医生点了点头,“反正叫你来也是为了让你看看热闹——110打电话叫119来医院的场景可不多见,以前碰见这种情况那基本就是大乱子。好不容易有个围观而且不会带来麻烦的热闹,看看也好。”

孙立恩又笑着和曹医生聊了两句,“曹医生你明天是不是能休息?”最近这段时间里,曹严华医生前前后后也给孙立恩帮了不少忙,他打算稍微感谢一下对方,并且向曹医生讨教一下报答各位同事均摊罚款的事情。

“休息?”曹严华医生明显对于自己明天本该休息这件事情很有些激动的情绪,“休息个屁……柳院长这些天一直在医院里盯着,他不回家,我哪里敢回去哦!”

医院那就是工作场所,哪怕是翁婿关系,曹医生仍然把柳平川和自己看作是上下级的身份。哪怕面前的孙立恩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柳院长的关系,他仍然执着称呼着自己的泰山老丈人的职务身份。

“柳院长在院里,你一个住院总,一周就休息一天还不回家,嫂子不得有意见?”孙立恩的女朋友还在天上飞着,碰到这种已婚人士自然是有些羡慕嫉妒的。他用热情的询问掩盖了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柠檬味道,“你也可以让嫂子给柳院长施加一点压力嘛。柳院长再怎么说也是三线,可不敢学郑主任的做派,一天到晚把自己当成一线用呀——郑主任自己不就心梗了?”

曹医生苦着脸,“嗨,介尼玛叫嘛丝儿!”一股浓重的煎饼果子配锅巴菜的风味扑面而来,“憋说我媳妇儿了,就连我那丈母娘都没觉着柳院长的举措有嘛不对劲儿的地方你知道么?好嘛,前些日子我一问,柳院长介毛病从刚进医院就有了!”

孙立恩眨巴眨巴眼睛,感情柳院长也是个郑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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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里灯光还算挺足,孙立恩坐在有些硌屁股的木头雕花椅上,食指和大拇指捏着一个小小的茶杯,茶杯里的茶汤色泽棕红,香味扑鼻。只是茶水温度实在太烫,刚刚端起来的时候,孙立恩差点以为自己的手指头被烫出了一个水泡。

“这些茶叶可不好弄。”林记者很热情的向孙立恩介绍着,“这是广东地区有名的一种乌龙茶,叫单枞。这一壶呢,就是非常有名的鸭屎香了。快尝尝,这种茶叶在宋安可是没地方买,我这还是托同学寄来的好东西。”

林记者明显兴致极高,看来顾爸爸的采访给他提供了不少灵感和资料。虽然觉得自己能给人帮上忙是件挺令人开心的事情,可孙立恩看着面前这一杯热腾腾的茶汤,就是不敢往嘴里倒——好家伙,鸭屎香!那岂不是喝到嘴里得浓浓的一股子鸭屎味道?不久前刚刚见识过虾米海鲜口味豆浆的孙立恩实在是不敢张嘴喝茶。听说广东人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火车,水里游的除了潜艇,两条腿的除了爹娘,四条腿的除了桌椅什么都敢吃。说不定他们也真的敢吃鸭屎呢?

“别担心。”林记者的徒弟很明显也曾经被“鸭屎香”这个名词吓住过,他笑着解释道,“鸭屎香这种茶其实是在一种叫做‘鸭屎土’的特殊土壤里种植出来的。并不是说它喝起来和屎汤一样。”一边说着,他一边举起茶杯仰脖灌了下去,“你看,真的很好喝的。”

孙立恩看着面前的茶杯,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然后端起小酒盅大小的茶杯,仰脖一灌,一饮而尽。

宾主尽欢,说的就是其中一方勇于尝试另一方独特而且多少带点“恐怖”的食品。当然,这仅限于不甚出名的类别。长沙人并不会热衷于让外地游客尝试油炸臭豆腐,但浙省人却会试图让其他地方来的亲朋好友试试看臭苋杆的滋味。以茶代酒,记者们开始了第二轮的采访。这次,主要针对的是“含有非法添加物的保健品和药物”。

“我之前也曾经碰到过一个疑似这样的案例。”孙立恩想了想,决定把陈雯的例子拿出来说一说,“当时,我们以为那个小朋友是蒽醌中毒。”

“那是啥?”林记者这个时候变成了优秀的捧哏,他恰到好处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好像不是什么我们经常能听到的减肥药啊?”

“换个名字也许您就听说过了。”孙立恩解释道,“这是番泻叶的主要有效成分,在工业领域经常被应用在染料的调配上。”

林记者的眼神顿时犀利了起来,“用化工染料做减肥药?”

“当时我们也是这么怀疑的。”孙立恩摇了摇头,“好在最后证明应该不是,她的症状是由其他疾病引起的。”

林记者显得稍微有些遗憾,随即他笑了起来,“还好不是真的化工染料,不然这个新闻往外一发,说不定又成了苏丹红那样的社会新闻。”

“不过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孙立恩点了点头,他一开始也把这个事情和苏丹红联系在了一起,“有些时候,不能光凭自己的推理和判断进行诊断,还是要有足够的客观证据才行。事实证明,最后这个患者是因为寄生虫感染,才会导致那种特殊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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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对谈

说起寄生虫这种特殊的疾病分类,人们一般能想到的都是“腹泻”和“营养不良”。林记者也不例外。他曾经见过不少感染了蛔虫的孩子——面黄肌瘦,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战乱地区逃出来的一样。

“寄生虫……你是说腹泻和营养不良?”林记者想当然的把自己的经验套了进去,“辨别腹泻应该是比较容易的事情吧?”

孙立恩苦笑了一声,“不,那是肠道寄生虫。这种特殊的寄生虫,导致这个十岁的孩子在三年内长到了70多公斤重。”

就着茶水,三人像是聊天一样聊起了陈雯的病例。尽管对面这两位都是宋院长介绍来的记者,应该比较靠谱。但孙立恩还是很小心的隐去了能够直接和陈雯联系在一起的内容。在他口中,这个病例是个小男孩,家在牧区,来宁远探亲时发病——总之除了病情之外,其他的内容全都是孙立恩自己胡编的。

本来孙立恩还有些担心,这两位见多识广的记者老师会敏锐的察觉出自己故事中的漏洞,然后直接拆穿自己在说谎。可让孙立恩没想到的是,两位记者倒是发现了故事中的漏洞,但他们两个人不光没有指出错误,反而还用睿智的视角,给孙立恩的故事漏洞找好了各种解释的理由。

这种编瞎话还有人捧哏兜底的感觉简直太棒了。孙立恩很舒心的讲完了故事,他喝了口茶,滋润了一下自己有些冒烟的喉咙,“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疑难杂症患者,从这个病人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不能拘泥于表象,必须去思考更深层次的原因。这就是孙立恩在陈雯的身上所学到的东西。要从状态栏提示的状态推理出库欣病就已经很困难了,如果不是陈雯身上出现了坏疽,时间紧迫逼的孙立恩不得不另想办法确诊库欣病,他根本不可能想得到陈雯身上还有脑包虫的问题。

从这个角度说起来,陈雯疾病的诊断其实和孙立恩的判断关系不太大——她被确诊,其实都是mri成像的功劳。

孙立恩自己心里清楚,因此在别人夸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医生的时候,孙立恩心里虽然挺开心,但却丝毫不敢有自得自满的情绪。就像是帕斯卡尔博士所说,其他医生都可以出错,但孙立恩不行。他现在已经成了第四中心医院里处理疑难杂症诊断的主力医生。再考虑到四院的特殊定位,孙立恩很可能是那些罹患疑难杂症的患者们,最后一次确诊的机会。

如果孙立恩犯错,患者很可能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所谓压力,并不只是在上级领导和同事的一遍又一遍要求下才会出现——孙立恩其实在平时的工作上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而压力在孙立恩身上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反正不是我的病人……不去好奇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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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走的时候,听说你们抢救室来了个把自己胳膊拽断的病人,好像还是个被警察带来的犯罪嫌疑人。”林记者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采访内容,然后向孙立恩发问道,“你们平时经常会遇到这种病人么?”

“您说的是……哪种?”孙立恩愣了愣,如果说是骨伤送来的急诊病人,那急诊室见的太多了。

“犯罪嫌疑人。”林记者答道,“医院本来就是个处理病痛的地方,这种环境里遇到的……这些人肯定也会比其他地方更多吧?”

孙立恩思考了片刻后答道,“这个问题……我还真不好说。毕竟我也没有统计数据。而且在我工作的这段时间里,警察同志们来的次数也不是……不是特别多。”

孙立恩本来想对这个问题进行否定回答的,可一边说着,他一边觉得林记者提问的内容还真有那么些道理。急诊科处理的患者中,因为确实也有不少是因为人为原因而受伤的。比如那一大群在ktv里打群架的4s店销售员以及房屋中介,比如那个因为甲基苯丙胺中毒而入院治疗的高严,还有被邻居投毒,现在还在康复中的战浩。算起来,要是没有这些事情的话,说不定急诊的工作真可以轻松许多。

“那就还是挺多的呗?”年轻的小记者点了点头,“这些人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孙医生你有什么想法么?”

“想法?”孙立恩愣了愣,然后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还能有什么想法,主要是替他们觉得可惜吧。”

林记者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孙立恩。他原本想引导孙立恩回答类似于“做好本职工作,所以不会对这些犯罪嫌疑人有惧怕的情绪。”不过没想到,孙立恩却不按套路出牌。

“我见过几个这样的患者。”孙立恩又喝了口茶,今天说的话有些多,他嗓子都快哑了。“这些患者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还挺年轻的。从我们当医生的角度来说,年轻的患者一般对治疗的反应都比较好,他们的身体年轻,恢复力强,而且生理基础一般也比上了年纪的人更好。换句话说,他们比小孩子或者中老年人更能抗,而且也更好治。”

林记者点了点头,他没有再去引导孙立恩的回答,而是低头开始写了起来。

“但是明明挺好的身体,却被他们自己折腾成了这样……”孙立恩摇了摇头,“我每次看到这些年轻人的时候,总会觉得很可惜。他们对自己的身体不爱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过分,“如果对于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在意,为什么不能把好身体给别人呢?我也见过很多想活下去的人却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扛过去。他们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啊。”

林记者点了点头,悄悄的在记录本上把孙立恩最后的一句话给删了。

“遇到这种患者的时候,你会在治疗或者诊断上有什么特殊倾向么?”小记者还在提问,“会不会因为对方是犯罪嫌疑人,所以在治疗上有所保留?”

“那是绝对不会也肯定不能的。”孙立恩郑重回答道,“倒不如我反过来问您一个问题。您觉得,我们医生的工作是什么?”

“救死扶伤吧?”小记者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反过来成了被提问题的对象。

“救死扶伤确实是我们的工作内容。”孙立恩正色道,“就像您总结的一样,我们的工作内容并不包括审判或者判断一条生命是否值得被拯救,那不是我们的工作内容。”

“就像我的带教老师经常和我们说的话一样——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审判一个人,这是法院和法官们的工作。”孙立恩点了点桌子,用动作来强调自己的语气,“如果我们医生开始凭自己喜好去判断一条性命是否值得拯救,那就意味着我们会越权。非专业人士贸然进入某些专业领域,那一定会出大乱子。其他的都暂且不论,如果在治疗和诊断上有所保留,从而导致患者死亡,那和直接杀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除了法律责任以外,这种沉重的道德负担会非常轻而易举的压垮一个人,要么他从此以后漠视生命,要么陷入自责无法自拔。这种事情风险太大而且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们肯定不会这么去做。”

孙立恩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其实医生大概是世界上最希望患者恢复健康,平安出院的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移植

采访结束了,孙立恩独自一个人走在路上,心里有些无奈。虽然说了很多,但光从两位记者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们并不太理解孙立恩说的内容。

就连宋院长信得过的记者都是这样……孙立恩叹了口气,医生要想解除大众对于这个职业的误解,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边走着一边失望,孙立恩晃悠到了宿舍楼下。第四中心医院的宿舍楼里差不多有一半房间灯火通明,而另一半则一盏灯都没开。开了灯的,大概是下了班的医生们正在继续学习。而还没赶回来开灯的,基本都是还在值班的苦命人。

曹博士看起来今天命也很苦。孙立恩回到宿舍里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曹博士桌上还放着半盒没吃完的炒粉。看那碗炒粉干燥脱水的样子,大概已经在房间里放了一天多了。

这是昨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被一个电话叫回去了?孙立恩花了两秒钟,琢磨了一下曹博士的动向后决定放弃。明天周军就回来了,他决定提前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周老师?”孙立恩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特别人畜无害,“您明天几点钟的飞机啊?我去接您?”

“没有没有,我可没闯祸。”孙立恩陪着笑,“这不是小孙现在有车可以用了嘛。反正周老师您不在我也没有权限开药,这不是赶紧把您接回来,我就能赶紧投入工作?”

孙立恩现在开药用的都是组里其他医生的权限。比如袁平安和徐有容,周策甚至帕斯卡尔博士的权限他都用过。周军开出去开会前确实说过,这几天给他不在的时候,干脆给孙立恩放假。但假期虽然有了,可患者并不会因为孙立恩正在放假就不生病。更何况,孙立恩这几天接手的病人,都是治疗组里其他医生无力处理的患者。身为治疗组负责人,于情于理,孙立恩都得为自己的组员们兜底,对那些组员们无法诊断的患者进行治疗才行。放假?对孙立恩来说,不值夜班就算放假了。反正晚上有女朋友陪,放假期间来急诊工作,那可真算不上什么很辛苦的事情。

至于主动提出要去接周军嘛……孙立恩其实有些其他的打算。

刘堂春已经到了遥远的坦桑尼亚,顺便还拐走了同德医学院的二级教授陈天养。虽然按照经验,刘堂春能顺利把老陈勾搭回来的可能性挺高。但孙立恩也不能就不防一手——万一老挖掘机多年打雁,终于被雁啄了眼可怎么办?老刘要是被挖到同德去,那自己岂不是就要和袁平安一样,好端端的一个导师,那么大放在这里的导师就消失不见了?

说起来,如果老刘也被挖走了,那现在作为副教授的周军,岂不是就能接手老刘现在的实验室?反正总不可能让宋院长再来带急救医学系嘛——虽然抽调其他急救医学方向的教授们过来支援也不是不行,但那就已经超过了孙立恩能稍微巴结一下的范畴,真要有这种情况,还不如凭着那两笔捐款去抱宋院长的大腿哭上一场。那样说不定效果还能更好一些。

周军又和孙立恩聊了两句,随后坚决拒绝了孙立恩过来接机的邀请。理由也很充分,周军的未婚妻夏嫣然要过来接机。

“那……那您回来了,我请您和嫂子吃饭。”孙立恩打蛇随棍上,“之前嫂子还请我吃过饭呢,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回一下礼嘛!”

周军在电话那头大怒,“你还说自己没惹祸?!赶紧说,你干啥了?!”

孙立恩解释了半天,周军才将信将疑的接受了他“并没惹祸,只是单纯想要和自己拉近一点关系”的解释。

“你少来玩这一套。”周军在电话那边强调道,“当医生你就把自己的精力都放到业务上来,搞这种事情干什么?”

孙立恩有些尴尬,试图拍马屁结果一巴掌拍在了马蹄子上,随后还被人揭穿。这种感觉确实不太好受。

“还有,别觉着刘主任去了非洲就不管你了。”周军继续道,“你现在可是院里的重点关注对象,就算刘主任照顾不到你,这不还有柳副院长和宋院长在么?不需要有什么焦虑的情绪,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看来,周军察觉到别人心理变化的水平,和他骂人的水平差不多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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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今天晚上真的没什么事情可做。这两天休息的挺足,晚上八点就上床睡觉似乎也没有必要。

玩游戏玩游戏。孙立恩兴致勃勃的拿起了曹博士的ps4手柄,上次玩过的那个赛车游戏他感觉还挺不错的。要不是后来因为讨论病人,顺便投喂曹博士而终止了游戏,孙立恩还真的想多玩一会看看。

对着电视折腾了好一阵子,孙立恩才搞明白怎么把电视画面调到游戏机上。拿着手柄刚玩了几分钟,宿舍门外就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一脸菜色的曹博士晃晃悠悠的走进了屋里。那个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天没吃饭,而且还做了最少两台肾移植手术一样。

“饿死我了。”曹博士刚一进屋就开始喊饿,“我今天饿了一整天,还做了三台手术,要死了要死了!”

孙立恩放下手里的游戏手柄,暗自感叹了一下自己最近真的快变成神探了之后问道,“怎么没吃点?手术室里我记着有食堂的吧?”

手术室是有食堂的,不光门诊和住院用的手术室有食堂,其实连急诊大楼里的手术室也是有食堂的。只不过孙立恩身为急诊医生,平时基本不进手术室。因此也只是知道有这个设施而已,至于真的进去的那几次——他都忙着和自家女朋友在一起卿卿我我,哪儿有功夫去留神食堂设置?

“有是有,不过手术时间太长了……”曹博士瘫倒在座位上,“昨天晚上突然来消息,一个电话把我叫回去做了一台肾移植。等手术结束出来的时候,早餐都结束了……”

器官移植手术,一般都是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展开的。由于国内的文化和传统影响,患者家属在作出器官捐献的决定的时候,往往都显得比较急促。因此,当其他医院得知有合适的供体可供移植时,时间往往是器官捐献前的一两个小时而已。

在得知有捐赠者可以捐赠出器官后,完成配型的医院就需要马上开始联络那些等待供体的患者。和其他器官移植不同的是,肾移植患者一般都不会住院。他们可以依赖透析来维持生命,因此对于泌尿外科医生来说,他们做移植前就比其他科室的医生多了一道工序——联系患者。

而在联系患者的同时,接受捐赠的医院会派出一名负责器官移植的医生以及一名器官协调员,直接用最快的交通方式前往捐赠者所在医院。在该医院和红十字会的协助下摘取器官,然后将器官放入保冷冰盒中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医院,进行手术。

这个赶回的时间,必须控制在六个小时以内。

“为了抢时间,等接肾的医生刚在机场落地,我们就开始做开腹了……”曹博士双手无力的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还好肾移植不是做原位移植,省的我们先切除肾脏再手术,不然你哥哥我今天得活活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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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距离(特别加更)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四章距离曹博士今天很辛苦。辛苦到一天只喝了两瓶10%葡萄糖,吃了三根士力架。

昨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他被一个电话叫回医院准备手术。从术前准备到手术室内待命,到提前麻醉开腹,再到髂窝内异位植入肾脏,前前后后一共用了五个多小时。等手术结束的时候,曹博士觉得两只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距离早饭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他穿着洗手服,走到了麻醉科会议室里,随便偷了张椅子,然后趴在会议桌上呼呼大睡。手术室食堂的供应也是分时间段的,要吃早饭,那也得等到饭点才行。

然而等曹博士睡醒的时候,他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完美错过了早餐时间。按照预定计划,大概二十分钟后,他就得去和自己的导师做今天的第一台住院手术——一台膀胱癌根治术。

各种肿瘤的根治术,那都是本科室内最麻烦的手术。比如胰腺癌根治术,那就是能和寰枢椎替换术一样成为“五级手术”的存在。而膀胱癌根治术虽然不像胰腺癌根治术那么难,但仍然不是个简单的手术。

从左结肠动脉第三站淋巴结清扫术开始算起,加上膀胱切除。哪怕一切顺利,完成一台膀胱根治术也需要最少三个小时。而更麻烦的是,瘤体内总是不可避免的存在着大量增生血管。在肿瘤根治术中,遇到出血简直是家常便饭。曹博士做了这么多台根治术,到目前为止,术中一切顺利没有出血的,他也只遇到过五次而已。

手术中如果瘤体出血,那就其他的活全都得停下来。通过吸引管清除术野中的血液,并且在短暂的时间内通过结扎或者烧灼的方式进行止血。出一次血,手术时间基本就得增加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要在被污染的术野中精确找到出血点,并且对出血点进行结扎或者烧灼止血,本身就是一项非常艰难的工作。

曹博士今天的运气不是特别好,哪怕小心再小心,在术中他仍然碰到了三次出血。于是一台原定四个小时的手术,就被轻松延长到了七个小时之久。

并且曹博士完美的错过了11点30开始的午饭,以及下午五点的晚饭。

要不是导师让小护士给曹鑫博士准备了两瓶十糖外加三根士力架,今天躺在手术室里的就得是两个人——患者本人以及曹博士。等膀胱癌根治术结束后,曹博士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却听到了另一个“坏消息”。

又一个肾源已经在飞往宁远的路上了。

身为移植组医生的曹博士,脸上有泪滴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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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做了两台移植啊?”孙立恩一边听着曹博士的哭诉,一边赶紧用手机订了几样外卖。他也不管自己订的到底是点啥,总之先把饥饿的曹哥喂饱了再说。“辛苦了辛苦了。”

“我……”曹博士诉说完了自己的悲惨经历后,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快饿死了。”

孙立恩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明天中午十二点才发工资。不用问他都能猜到,曹博士身上铁定是没钱了。不然他也不至于一路走回来的时候连碗炒粉都不买。

“那个,小孙,劳驾你帮个忙。”曹博士瘫在沙发上,朝着孙立恩道,“我在餐桌上还放了一盒没吃完的炒粉呢,帮我拿一下吧。”

“你再等等。”孙立恩拒绝了曹博士的请求,“我订了外卖,等会一起吃——你看,还有十分钟就送到了。”孙立恩向曹博士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机,“辛苦了一整天,你至少吃点热乎的啊。炒粉放一天那都放的干透了,这么干吃你就不怕得胃病?”

曹博士呻吟了一声,“胃病就胃病嘛,你看哪个外科医生没有胃病的……”他忽然坐了起来,对着孙立恩发问道,“骨科医生就没有胃病,难道他们不算外科?”

孙立恩哭笑不得,“骨科医生怎么就不是外科了?你当心那群木匠找你麻烦。”

曹博士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确实不能这么说,这么说人家也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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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孙立恩一起吃完了外卖后,曹博士朝着自己的舍友道了声谢,然后连澡都不洗就直接回屋去睡觉了。至于收拾桌子这种事情,孙立恩也没打算再让曹博士来干,毕竟人家一天三台大手术,逼惨到这个地步的人收拾桌子,那是要遭报应的。

孙立恩可不想明天自己值班的时候,碰到一个一言不发的中年人,盯着自己看上五分钟后,吐自己一脖领子。

不知道另一位曹大夫曹严华医生之前到底是逼着谁收拾了桌子。

既然室友已经回来了,那么在客厅里继续拿着手柄玩游戏就显得不太合适——毕竟人家要睡觉,而客厅里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和轮胎在地面上的摩擦声很明显对睡眠不利。孙立恩关掉了电视和游戏机,去房间里拿换洗衣服准备洗澡睡觉。然后就看到了胡佳的微信。

“我们已经到伦敦了。”胡佳的微信头像是个冒着热气的漫画版包子,看上去白白嫩嫩,而且一定是飘香诱人的纯肉馅。“你下班了没?”

“刚到宿舍,听到了曹博士今天的悲惨经历。”孙立恩不太喜欢在微信里用语言,他更喜欢打字。“你们是刚到机场,还是已经住到酒店里了?”

“刚到机场。准备取行李。”胡佳的回复速度很快,顺便还附上了一章希思罗机场到达大厅的照片,“这里好多外国人。”

“姐姐,你就在外国。”孙立恩哭笑不得道,“累不累?”

“还行,睡了一路。”胡佳又拍了两张照片,然后写道,“多亏这次是我爸妈一起过来,三个人的行李配额刚好够用。要是他俩不来,我这些超重的行李够再买两张票的。”

孙立恩和胡佳隔着九千多公里聊天,但感觉上却也和平常区别不大。还是那些不咸不淡,还是那些家长里短。除了偶尔抱怨一下英国海关和机场工作的效率低下以外,都和平时差不太多。

“我决定了!”胡佳在电话那头发了三个笑眯眯的表情,“等会住下了我就要去尝尝看英式早餐的味道。而且我打算尝尝看哈吉斯到底是不是像大家传说的那么恐怖。”

“周主任明天回来,我明天开始正式恢复工作。”孙立恩报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对了,你回去之后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东西落在别墅那边。明天我打算再去一趟别墅那边。”和徐父徐母一起住了这些日子,孙立恩对两位老人家的印象那是相当不错。他和胡佳早上走的比较早,所以也没有和两位老人家正式道别。他打算明天再去一趟,和自己的这位老钓友以及厨神老妈妈道个别。

“记得替我跟徐姐姐爸妈说声抱歉啊。早上没当面说再见。”胡佳回复道,“不行,不能再琢磨了,一琢磨就想哭。”

孙立恩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他第一次感觉到——距离,原来是会给人带来这种感觉的“东西”,它既是一种概念,也是一种切实存在的东西。但这种切实存在却总是让人觉得难以形容,仿佛又并没有实体似的。

如果用情感来描述,距离大概和“惆怅”的感觉最接近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看热闹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五章看热闹早上孙立恩走到医院,又是和平常没什么特别不同的一天。一大早来到抢救室,和昨天晚班的同事们交班后,接下来就是不怎么紧急的问诊时间。左右是坐班,孙立恩更喜欢持续不断的有病人可看——这样不至于太无聊。

然而天不遂人意,似乎是因为连续几天的下雪,又似乎是因为今天是个工作日的缘故。负责复杂病症的第九诊室一上午都没开张。抢救室倒是仍然保持着忙碌状态,不过其他病人大部分都是直接去看门诊的——需要看急诊的直接就进抢救室,基本也轮不到孙立恩来处理。

在第九诊室里枯坐了两个小时候,孙立恩放下了手里还有45%电量的手机,不行,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干干。

所以说,这人啊,天生都是贱骨头。平时忙的脚不沾地哭着喊着要死要死,真到屁事儿没有的时候,却又要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呢是吧?

严格来说,正在待命中的医生是不能瞎晃悠的。只不过看起来今天第九诊室开张的机会不怎么大。再加上门口贴着的电话,以及和周围几个诊室的医生们通过气之后,孙立恩给自己找事儿的工作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没事儿找事儿的孙立恩,身上穿着白大褂,两只手在身后背着,上半身自然驼了一点,然后晃荡着脚上的一双黑色运动鞋,往抢救大厅走去——步履沉稳而且步幅不大,正是适合饭后遛弯的速度。

想要看热闹,那就得去急诊大厅。想要偷偷观察顺便脑补各种人和人之间的故事,去输液室准没错。如果只是单纯的想和人聊聊天,去住院部逛一逛,抓两个在天台和阳台上违规抽烟的病号,他们能给你讲四五个小时的人生经历。

医院其实就是个大号的故事匣子,那些患者就是一部又一部的精彩开头。而他们中的大多数,故事还远没有到应该结束的时候。孙立恩在实习的时候就有这种习惯,他喜欢看看这些病人,猜一猜他们的故事。

时刻提醒自己,你在治疗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孙立恩一直觉得这一点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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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简直不是人!”孙立恩溜达到了输液区,由于响应国家要求,四院门诊早就取消了门诊输液——患者需要到二级医院或者社区医院进行输液治疗。但急诊这边情况还是有些不同。抢救室那边上百张床位接受的患者当然是可以输液治疗的,而急诊门诊分流过来的患者,也可以在留观区进行输液治疗。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孙立恩听到的这一高声怒骂,来自于一名年轻的男护士。

男护士穿着淡蓝色的男护士服,手里还捧着一袋用黑色塑料袋蒙起来的静脉输注液。他眼睛瞪的溜圆,颤抖的手指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的鼻子,“你要干什么?!这是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孙立恩闻言一惊,背在身后的手也松开了,微驼的后背也挺直了起来,脚下的步子走的飞快,“怎么了?”

“孙医生。”男护士认得孙立恩,他看到孙立恩走了过来,说话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她……她……”她了半天,却还是没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老太太估计是有点糊涂了。”坐在旁边接受输液的中年妇女摇了摇头,向孙立恩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故事本身其实挺简单,老太太今天早上因为呼吸困难,咳嗽胃疼且精神差入院治疗。急诊在对老太太进行了初步检查后,认定她是因为老年支气管哮喘导致的呼吸困难。因此为老人家开出了氨茶碱注射液静脉2ml,西咪替丁2ml各配以200毫升5%葡萄糖静脉滴注的治疗处方。

而男护士手里捧着的,是一瓶左氧氟沙星。

“我核对患者姓名的时候,她居然答应了!”男护士终于从惊惧和愤怒中平缓了情绪,“我一共问了她三遍,三遍不是她的名字,结果她都答应了!要不是我对这个老太太用过氨茶碱有点印象,这瓶左氧氟沙星我就给她挂上了!”

老太太大概知道自己没听明白就瞎答应差点惹出大祸,但她仍然只是嘴硬道,“我之前是第三个输液的,我以为你这第三瓶也就应该轮到我了……”

孙立恩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男护士会这么紧张。

氨茶碱是一种临床上应用了许多年的平喘药,同时也是最广泛用于哮喘的经典药物。但氨茶碱的有效治疗浓度很低,而且个体血药浓度差异大,是一种“治疗窗”比较狭窄的药物,所以需要进行血药浓度检测。以保证药物水平在患者身体内不会过高以产生不良反应,或者过低而无法达到治疗效果。

至于西咪替丁,则是临床上和氨茶碱常用的组合药物。这种h2受体抗结剂能够抑制胃酸分泌,预防或者减轻哮喘患者在使用氨茶碱时产生的消化道溃疡——茶碱本身会破坏胃黏膜屏障,刺激胃酸分泌,而且哮喘患者经常患有消化道溃疡。在这个基础上,西咪替丁经常被当做氨茶碱治疗哮喘的必要补充。

但由于西咪替丁和氨茶碱同时溶于5%葡萄糖溶液中时,配伍稳定时间仅有四小时,因此不能安全用于临床,所以只能在氨茶碱输注完成后,再进行西咪替丁的输注治疗。

而那瓶被黑色塑料袋遮住的左氧氟沙星属于氟喹诺酮类抗生素,它们和大环内脂类的抗生素一样,和氨茶碱联合使用的时候,会导致茶碱清除率降低,从而增高茶碱的血清浓度。

就像刚才提到的那样,如果男护士刚才真的给这个老太太误输了左氧氟沙星,那她血清内的茶碱浓度水平并不会突然升高,而是会在较长时间内保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准上。等她完成输液,走出医院后,说不定就会因为较高的茶碱血浓度而产生严重的副作用或者干脆中毒。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行了行了……没事就算了。”遇到这种情况,医护人员总不能使劲朝着患者身上踹两脚解解气。无奈之下,孙立恩只能拍了拍男护士的肩膀,“下回千万小心一点,遇到这种年龄大一点可能听不清楚的病人,你就让人家把挂号单之类的拿出来看看。总比口头上核对要更放心一点。”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冤枉

孙立恩没看到什么热闹,他只看到了一起险些发生的医疗事故。男护士仍然惊魂未定,不过至少他现在可以庆幸自己多看了一眼,从而避免了“取人性命于其蠢”的悲哀局面。

看了看那个老太太的状态栏,在确定对方没有什么“药物不良反应”以及其他的神经内科和精神科问题后,孙立恩有些后怕的离开了留观输液室。他决定去找周军汇报一下这个情况——万一这个老太太后面再闹点什么事情出来,这男护士也太可怜了。

孙立恩离开前,留观室内的护士们迅速做出了应对,她们让男护士放下手里的东西,去休息室里待一会。考虑到他刚刚经历了基本可以称得上是职业生涯中最惊险的经历,让男护士稍微休息一下放松放松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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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什么人都有。”刚刚回到医院的周军在办公室里听了孙立恩的汇报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他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惹出大麻烦就行了。”

孙立恩也苦笑着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周军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办法可想——男护士的举措没有任何可以挑错的地方,而患者本人的行为没有造成“需要处理”的后果。除了把男护士吓个半死以外,倒也没什么其他的结果。

“这种感觉很不好。”周军敲了敲桌子,“至少我会觉得很不舒服。”

“说实话,这种事情可能在患者看来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周军叹了口气,继续道,“但我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孙立恩在一旁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样好像对那个男护士很不公平——毕竟那个老太太甚至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有多危险,她连一句不好意思都没说。

“这个事情我记下了。”周军摇了摇头,“回头我去和护士长说一声,这个护士这个月的奖金多发一点。”

反正医院这个体系就是这样,小心谨慎避免了可能死人的风险,也只是多发点奖金而已。但要真是出了什么医疗事故,最严重的情况下,医生还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总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的就是医护人员了。

“最好多发一点。”按理来说,孙立恩在这种事情上是没有什么发言的权利的。但他实在是有些同情那个男护士,“当时我去看的时候,那个护士吓的手都在抖了。”

“好啊,那用武田给你发的津贴给他当奖金好了。”周军瞪了一眼孙立恩,“这种事情需要你来教我?”周军似乎还想继续抨击一下孙立恩,不过考虑到这小子毕竟是处于好心,这才没继续骂人,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我听说,宋院长昨天请了两个记者来给你做专访?”

给孙立恩找两个记者做专访,并且以相对比较“平庸”的访问,遮盖掉武田那边来的水文影响,这件事情周军当然是知道的。但是他却没想到,宋院长的动作会这么快。而且找来的还是宋安经济日报的记者。

“经济日报……有什么很不得了的地方么?”孙立恩对于周军的惊讶不太能理解。经济日报这种上面没有什么有趣消息的报纸,孙立恩以前是根本不看的。

“你这人……”周军一时气急,用手边的病历本在孙立恩头上狠狠来了一下,“你也太没常识了吧?”

宋安省经济日报,是省报社集团旗下目前销量最好的报纸。同时也是附近几个省中通行量最大的经济报纸。影响力奇大,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手创建经济日报的那位省报社原总编,如今正在首都从事宣传领域的领导工作。

宣传领域是一个阵地,如果我们不去占领,那么就一定会被敌人所占领。

“如果能顺利上报,那基本上就说明在传统的宣传领域这一块,不会再有人能有别的理解。”周军看了一眼孙立恩,“当然,如果你要是一不小心拿了个诺贝尔奖,那当我没说过这话。”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对于周军的比喻还是不太理解。

“总之,你这次可是欠了宋院长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周军摇头道,“经济日报的掩盖文章,而且还是专访类型的,这种东西可不是光靠一个‘关系好’就能要来的。”

孙立恩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不过肩膀上顿时变得沉重起来了的感觉还是有的。

“你看起来很闲的样子啊?”会议室里稍微有些沉默,周军忽然问道,“你手头上没病人了?”

“今天是工作日,急诊门诊那边没什么人来也是正常的。”孙立恩摊了摊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已经达成默契了,除非特别忙的时候,不然平时他们送到我诊室里去的基本都是比较麻烦的病人。”

周军忽然笑了起来,“说起这个,你这几天的病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孙立恩一愣,“您说的是哪个?”

“还能是哪个?”周军脸上的笑容更胜,不过很难说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因为“喜悦”这种情绪而产生的。“当然是所有的啊!被人投毒导致的铅中毒,灾难性抗磷脂综合征,药物性溶血加镰状细胞病,疑似天使综合征,甚至还有个吃西布曲明吃的精神不正常的小朋友。”周军猛地一拍桌子,“你这些病人,有哪个是不麻烦的?!”

孙立恩一脸无奈,“这我也没辙啊,又不是我让他们得病的。”

“不是你让他们得的病,你就不会把这些病人往其他科转一下?除了那个罗尔斯去了血液内科,其他的病人可都在咱们急诊的病床上躺着呢!你知道病床流转率是什么东西不?”周军勃然大怒,“你手头上这些病人,那都占的是我们急诊的流转率!”

孙立恩更无辜了,“可是周主任……至少那个卢娜不算是我的病人吧?她不是应该交给儿科治疗么?”

“治个屁!那个小丫头的肺炎还没好呢!”周军怒道,“肺炎治好以前,她得住picu!”

孙立恩被训的连连点头,直到再三向周军保证等患者病情稳定就尽快安排出院和转院后,才被轰出了办公室。

走在办公室外,孙立恩越想越不对劲,卢娜住的是picu,那也不算占了急诊床位呀。我这是……被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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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签字

冤不冤枉的暂且放到一边,回了一趟诊室后仍然没有病人上门,孙立恩长叹一声,开始整理病例。整理病例这种事情,除了病例室偶尔会催以外,最主要的意义还是体现在学术和保险上。

是的,保险。商业保险的报销中,病例记录是非常重要的一环。社保当然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凭借医生的诊断和开药,基本就能直接报销掉。但商业保险就比较麻烦,他们需要各种病例记录描述,并且还要带上详细的医生诊断证明。

孙立恩手头上的几个患者里,对于商业保险赔付压力最大的,就是杨建强和吕静安夫妇了。杨建强已经可以离开洁净病房,进入神经内科普通病房内住院治疗了。但他住了二十多天的icu,而且还是等级最高的洁净加护病房。洁净加护病房的价格本来就贵,加上伽马刀的治疗费用,多次核磁共振和ct检查,甚至还有免疫抑制剂的费用,杨建强还没出院,治疗费用就花出去了上百万。

这对苦命夫妻虽然有些积蓄,但毕竟百多万对于任何一个家庭都不是个小数目。两人购买的疾病保险虽然能够提前垫付相当一部分治疗费用,但后续的赔偿必须要有足够的医疗记录和证据才能支付。虽然吕静安还没来找孙立恩谈这个问题,但孙立恩还是决定把事情先做在前面上百万的治疗费用能早一点被交付到两人手里,他们的经济压力就能小一点。

孙立恩现在能为这对可怜夫妻做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

杨建强的病例总结麻烦不光是麻烦在24天的icu洁净病房入住上,为他特别采取的治疗方案,特殊的免疫抑制方案,这些都是“非常规”的治疗内容。而采用非常规治疗内容最大的一个麻烦,就是要在回顾和记录的时候,在病例里附加上一大堆证明和记录文件。尤其是伽马刀治疗这个部分。

“李委员,我是孙立恩。”孙立恩到现在也没能拿到伦理管理委员会的相应许可证明,他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直接给管理委员会的主委李萍打电话求助,“我想问一下,之前那个叫杨建强患者的试验性治疗手段的伦理许可下来了没有?”

“其他的三个委员已经签字了,但是普内科主任的签字还没有到。”李萍在电话里显得有些无奈,“陶主任这段时间很忙,他现在应该是在日本那边参加一个学术会议。”

第四中心医院普内科主任陶谦是当时在电话会议中同意治疗的那位委员,由于上交到卫健委的许可上有陶主任的名字,因此在院内的程序上,那份至关重要的证明文件必须要有陶主任的签名才行。

“之前交给卫健委的签名,是我们专门让人坐高铁过去,赶陶主任在上飞机之前才签好的。”李萍很无奈的解释道,“那还是在他去沪市开会,马上就要去日本之前才搞定的签名。可就是因为工作人员疏忽,签名只有一份。”

不用细问也知道,为了让整个申请能够“过得去”,唯一一份带着签名的文件被上交给了卫健委。当然,这也是必然的事情。如果那份文件原件被用做了其他用途比如病例整理,那四院可就要遭殃了。电话会议中伦理管理委员会同意了一项风险极高的放射疗法,并且没有及时将带有委员同意签字的文件交给卫健委备查。这简直就是在卫健委的工作人脸上甩飞龙飞龙骑脸,你还打算有好果子吃?

“我这边正在搞患者的病例整理。”孙立恩在电话里解释道,“虽然患者那边还没有提出要病例的要求,不过考虑到患者在icu的洁净病房里住了二十多天,我觉得他们应该对商业保险报销有急迫的需求。”

“这个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李萍也很无奈,“卫健委那边需要签字原本,咱们这里虽然留了影印本,但是我估计……这么大额度的报销,保险公司那边可能也需要原件。”

孙立恩和李萍一起陷入了沉默中。

“我现在就让人给陶主任那边再寄一份文件吧。”李萍无奈道,“不知道来回两地的邮件速度能有多快,但愿能赶得上。”

“孙哥哥!”孙立恩还在诊室里头疼着病例的问题,他诊室里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小姑娘坐在轮椅上,朝着孙立恩摇了摇手。

孙立恩抬头一看,才惊讶的发现,来者居然是小嫣然。

“你好呀小嫣然。”孙立恩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走到小姑娘身旁,小心翼翼蹲下身子,并且摸了摸她干枯发黄的头发,“你怎么来了呀?”

“我是来看你的。”小姑娘眯起了眼睛,接受着孙立恩的抚摸,这样子看起来居然和胡佳有几分相似。不过下一句话就暴露了她的真实意图,“哥哥,你知道胡姐姐去哪儿了么?”

孙立恩一愣,胡佳这是没和小嫣然说再见?

“她啊……”孙立恩想了一会才道,“她上学去了。”

齐嫣然瞬间就露出了有些羡慕的表情,“真好……我也想去上学。”

孙立恩朝着小嫣然身后的护士点了点头,看样子应该是她把小嫣然的轮椅推到这里来的,“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去上学了呀。”他装作不经意似的问道,“你很喜欢学校么?”

“嗯!”小丫头使劲点了点头,“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对我可好啦!”

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小嫣然学校里的老师关注,小姑娘才能被及时送到医院里接受治疗哪怕送来的时候,小丫头已经到了三期肝癌的地步。

“好了,咱们得回去咯。”带着小嫣然来诊室的护士姐姐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咱们只能出来五分钟哦,要走啦。”

小嫣然很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对孙立恩摆了摆手,并且小声道,“那……等胡姐姐放学回来以后,你要带她来看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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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命运(特别加更)

天底下杀伤力最大的,恐怕就是小孩子一句无意间的话。比如“阿姨好”,比如“妈妈你看,那个叔叔长的好丑哦”。

当然,这种话带给大人的感觉大多数时候是“啼笑皆非”和“暗自神伤”。而小嫣然的话,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孙立恩的鼻梁上。

胡佳要一年后才能回来,但小嫣然……恐怕未必有一年可以用来等那个喜欢逗弄她的大姐姐了。

小嫣然的身体正在不可逆转的走向衰落。虽然说小孩子的身体康复能力要比大人强出很多,但面临三期肝癌,哪怕是被笑称为“野草一样顽强生存”的人也扛不住。更何况长期的肝硬化已经让小嫣然的身体严重透支。虽然自己不是专业的肿瘤科或者肝胆科医生,但孙立恩不用状态栏也能看得出来,小嫣然的情况不太好。

她的皮肤和巩膜都在发黄。

黄疸是因为血液中胆红素积攒所导致的,小嫣然的肝脏正在逐渐停止工作,而那些无法被肝脏代谢掉的,因为红细胞死亡后释放血红蛋白,并且代谢为间接胆红素的“废物”本应该随着肝脏的工作,变成溶于水的直接胆红素,并且随着肾脏工作被排出身体。但肝硬化并且转为癌细胞的肝脏很难全部承担这种工作。尤其是在被切除了一部分肝叶后,小嫣然的情况就变得更糟糕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经过非常仔细的检查后,小嫣然暂时没有血性肺部转移的迹象。但她的肿瘤位置太过靠近肝门脉淋巴,综合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接诊小嫣然的儿科主任钱红军认定,必须尽早进行切除,以防止癌细胞通过淋巴结转移到脾胰主动脉或者锁骨上淋巴结。

被切除了一部分肝叶的小嫣然现在需要通过名为普罗米修斯系统的人工肝脏支撑系统,来缓解身体内的胆红素等废物的堆积速度。虽然目前已经有了效率更高的细胞混合生物型人工肝脏,但由于肝细胞来源不稳定,而且尚未完成全部的临床试验,因此还不能用在她身上。

更何况小嫣然身为需要被“特殊监管”的未成年人,从伦理条例上也不能成为试用临床试验阶段治疗方案的对象——被法院或者社会福利机构监管的儿科人群可能在伦理中缺失部分保护,除非是专门针对这一人群的药物临床试验,否则是肯定被排除在外的。

如果不能尽快等到可供移植的肝脏,或者有完成配型的亲属捐肝,小嫣然活不了多长时间——她在持续接受人工肝脏治疗的状况下,要想活到胡佳回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孙立恩坐在自己的诊室里,半天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见过无药可救的患者,他也不是没见过挣扎许久后离去的病人。但小嫣然的这句话,却仍然让他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孙立恩仿佛变成了一台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久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不是熟悉的烤面筋电话铃声,而是微信语音通话的那个提示铃。

“老孙~干嘛呢?”电话那头,胡佳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孙立恩忽然一个激灵,他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非常正常的语调道,“没什么,我正头疼病例呢。”

只是没和徐父徐母当别道别,胡佳就心情低落到一琢磨就想哭。如果让她知道小嫣然来找她,那她一定会联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小嫣然……总之,一定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孙立恩这么想着。

“我有点没倒过来时差。”胡佳嘟囔道,“也不知道我这到底算是倒过头了还是没倒过来,现在我这边凌晨两点,可是我一点都不困……”

“你这个应该是还没倒过来吧?”孙立恩小心翼翼道,“你几点钟睡的?”

“额,下午三点?”胡佳琢磨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可能是下午睡的时间有点久吧。”

孙立恩和胡佳又聊了两句,并且成功的忽悠着胡佳睡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挂了电话。不过这种上班时间来的突然袭击倒是有一个好处——他也顾不上再为小嫣然的事情而暗自神伤了。能做的该做的,孙立恩都做过了。接下来只能把小姑娘的事情交给命运来决定——只要等到了合适的肝源,她还能有很长一段时间可活——肝移植术的十年生存率高达80%以上,只要她能等到合适的肝脏,小嫣然甚至有可能完全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命运已经对这个小姑娘足够残忍了,但愿以后残忍的命运能转而对她露出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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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孙立恩的第九诊室仍然没有开张。反倒是休息过后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的曹严华医生又来了。

“听说了吗?”曹医生熟门熟路的往孙立恩面前的桌子上一座,顺手抄起孙立恩买回来还没来得及喝的可口可乐,往嘴里灌了一口。

“听说啥?”孙立恩迷茫的摇了摇头,喝可乐没事,别抢我的笔就行。

曹医生放下喝掉半瓶的可乐然后打了个嗝,“昨天惹得消防都来了的那个蠢贼啊,你没听说?”

“没有。”孙立恩很诚恳的继续摇着头,他今天上午还真没听说任何和那个蠢贼有关的新闻。

“他的肩关节有骨质破坏,所以才导致了关节失稳。”曹医生拿起可乐又喝了一口,“x光片上看,肺部里全是低密度影,肿瘤标志物和病理学的结果还没出来,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个晚期肺癌骨转移。”

孙立恩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就是偷了点东西,也不用遭这么大的报应吧?”

曹医生一听乐了,“你今儿没去抢救室对吧?”

“没去。”孙立恩困惑道,“怎么了?”

“你要去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说了个什么蠢话。”曹医生道,“这人不是被拆下一个手铐么?现在可好,脚铐手铐又全都装上了,而且还专门给他腾了一间没窗户的处理室,门口站着俩拿枪的武警。”



第一百六十九章 治疗的机会

事实证明,蠢贼不光是蠢贼而已。他说不定还是个手段及其残忍的暴徒。

“具体的问题咱们也不敢问。”曹严华医生耸了耸肩膀,“不过连持枪武警都有了,这肯定得是个大案子吧?”

第四中心医院由于定位问题,对于外伤伤者的处理经验丰富。警方送来的患者也不算太少有些甚至是比较少见的枪伤患者。但即便是被警方用枪击伤制服的患者,大部分也就是戴个手铐,并且在窗户上加装了厚实铁栏杆的病房内接受治疗最多在病房门外,会有一名便衣警察值班,仅此而已。

为了一个病人,上手铐脚链,甚至调来了两名持枪武警看守。这人难不成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孙立恩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他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上去,“肺癌骨转移,不算急诊的处理范围吧?”

“这个当然不算。”曹严华点了点头,“不过不明原因的昏迷就是了这小子自从被剪开了手铐之后,就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下。”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你确定他不是在装晕?”考虑到脚铐和武警看守,这种人装晕以试图逃避审讯是非常有可能的。

“如果他真的是在装晕,那我可要为他的坚强鼓鼓掌了。”曹严华笑道,“装晕的人在下导尿管的时候还能一动不动,那他可真是条汉子。”

急诊科经常会遇到一些因为各种原因而“主动”晕过去的患者。当这种“主动昏迷”不影响诊断,或者不会导致患者出现立刻的危险时,大部分医护人员会选择对这种情况视而不见哪怕对方装的很没有诚意,演的很不到位。

而另外一些时候,尽快让这些“假装晕厥”的人士自己醒过来也是医生们的工作内容之一。除了按照常规使用比如纳洛酮之类的促醒剂以外,剩下的手段就是让这些装睡的人感觉“难受”了。利尿剂考验的是演员们对于膀胱承载力或者当众尿裤子的艰难选择。胃饲管则是在对患者的神经反射机制进行无情的拷问。至于导尿管嘛……耻辱加异物入侵外带疼痛。一般来说,能在插导尿管情况下依旧保持昏迷的,那可是真昏迷,绝对演不出来的那种。

“昏迷?为啥啊?”孙立恩开始好奇了。肺癌骨转移导致骨损伤这种病确实很严重,但应该也还不至于把人直接搞的晕过去。

曹医生站起身来准备闪人,“没查出来,急诊那边正在头疼呢,你等等消息吧,要是实在搞不明白,等会估计周主任得让你来接这个病例。”

孙立恩并没有等到周军通知他接手病例的消息。事实上,一直到下班为止,周军都没给他打过电话。这让已经准备好再干个通宵的孙立恩很是有些诧异。

“你还不走?”徐有容过来敲了敲门,孙立恩今天晚上打算再去别墅里一趟,顺便和徐父徐母吃顿饭。而徐有容和瑞秋则提前得到了远在英格兰的胡佳提醒,一下班就过来蹭车。

“马上。”孙立恩点了点头,收拾了一下面前的东西。“瑞秋也在?”

一个顶着金黄色头发的脑袋从徐有容的胳膊下面钻了出来,“我在这里!”

孙立恩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你怎么躲在这里呢?”

“为了让你明确记起自己现在没有女朋友,并且陷入惆怅的感觉中。”不知道徐有容为什么要把瑞秋的中文教的这么好,尤其是“惆怅”这个词,究竟是要在什么环境和什么情形下才会去教啊?

“多谢你让我想起了这件事情。”孙立恩面无表情的回怼道,“为了感谢你的好意,我决定今晚请帕斯卡尔夫妇也一起去吃饭,顺便在饭桌上问一问她是怎么和老帕在一起的。”

“大哥我错了求放过。”瑞秋认怂认的又快又狠。而且怂的方法也非常彻底,“我有女朋友的人,犯不上和你同归于尽。”

孙立恩眨了眨眼,对帕斯卡尔博士以前的感情生活顿时好奇了起来。

不过看瑞秋这个怂的样子,似乎……直接去问不太合适?

孙立恩成功的吓退了瑞秋,等三人坐在车上的时候,孙立恩忽然想起了早上见过的小嫣然。

“我记得你说来我们四院,主要是要挑选符合你们实验内容的癌症患者吧?”孙立恩把车停在了红绿灯前,对瑞秋发问道,“有些什么条件?”

“我们的项目主要是针对实体肿瘤患者,尤其是已经转移了的末期癌症。”瑞秋在碰到专业问题时,顿时就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肝癌血行转移到肺部的,还有骨转移的末期肺癌,都算我们的实验目标群体。”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按照这个标准,小嫣然肯定是不能被纳入在内的。更何况她现在这个身体情况,哪怕要去首都接受治疗,恐怕也很难成行。

“治疗的效果怎么样?”红灯变成了绿灯,孙立恩轻踩油门,车辆慢慢开了出去。“是新开始的临床试验,应该比现有手段效果更好吧?”

瑞秋在后座上靠着徐有容的肩膀,轻轻“嗯”了一声,“在美国那边开展的临床试验效果不错,四期患者的五年生存率大概能提高到18%左右。”

这意思是,在接受了实验性疗法和药物治疗后的四期肝癌和肺癌患者,大约有18%的人能在五年后仍然活着。

这个数字已经高到有些惊人了。就孙立恩所了解,四期肺癌患者的五年生存率大概只有2%到5%。四期肝癌的五年生存率略高,大概在6%左右。

这是把生存几率提高了三倍以上的机会啊!

孙立恩顿时来了精神,哪怕小嫣然的身体不算太好,但真要去首都接受治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然后他猛一晃神,想起了小嫣然身上最大的问题她只有六岁。

只有六岁,而且处于机构监管下的小嫣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实验性治疗的对象的。

哪怕这可能让她重新获得活下去的机会,哪怕她可能将自己的生命延长一倍。

对于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来说,一年的时间就已经长到似乎见不到头。五年能给她带来多少以前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事情?五年能给她留下多少愉快而欢乐的回忆?孙立恩的表情有些生硬,他低声问道,“我这边有个病例,是个小女孩……”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瑞秋打断了。

“如果你有合适的病例,那就把资料发到我的邮箱里。”她的语气很坚决,“不要告诉我任何和这个患者有关的事情,她能不能进入治疗组,我决定不了。会有专门的审核人员对她进行审核的。”瑞秋低下头叹了口气,“请你理解。”

孙立恩也叹了口气,无声的点了点头。

“不过我倒是在你们急诊科里见到了一个可能符合条件的患者。”瑞秋在车里继续道,“我估计你也听过,就是那个带着手铐的人。”

孙立恩一惊,“那个末期肺癌骨转移,导致右肩脱臼的?”

“对。”瑞秋点了点头,“从疾病程度上来看,他应该是最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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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同情

急需救命的小嫣然不能入选,犯了大事儿需要武装武警看守的人却最适合入选接受治疗。孙立恩觉得自己一口气憋在胸口,那种憋闷和难受,哪怕他已经又沉默的开了半天车都没能缓解下去。

虽然孙立恩自己也明白,从整体的角度来看,严格甚至有些死板的志愿者挑选策略,其实有助于这些已经证明了自己实力的药物尽快在国内上市。能早一天上市,就等于有更多的患者能够用上这种能“显著”增加生存几率的药物。

那是能救命的药。

而且哪怕是真的让小嫣然进组开始接受实验性治疗,在三期临床实验的随机双盲的机制下,她仍然有可能被分入到对照组里,无法接受实验性药物治疗,而是在传统治疗方法下拖过最后的日子。

这些道理孙立恩都明白,身为医生,他完全明白这些措施和选择的必要性。可他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尤其是小嫣然和那个蠢贼一对比,他更觉得情感上难以接受。

“你还真别说,你这个念头倒是让我想明白了为什么外科医生不能给自己的亲属做手术。”在小湖边,执着于钓鱼的徐父搓了搓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有容的二姑,以前曾经脑梗过。当时我曾经想让有容去给她治病。但是她死活不肯。”徐父叹了口气,“虽然我知道,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而且在这过程中,她也不断地为我那妹妹去找更好的医生。可我一直心里有个疙瘩……”他回头瞥了一眼孙立恩,“医生也是人,就像你这样,对于熟悉的,了解的患者就更容易被情感所扰。”

孙立恩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仔细一想,对于徐父的这个判断,他还真是无话可说。

小嫣然和孙立恩不算太熟,但……她和胡佳熟。而且小丫头的遭遇也实在是太让人心疼,会产生同情甚至是怜悯都再正常不过。

“医生不是不可以有情感。没有人能做到波澜不惊。哪怕是佛也有金刚一怒呢,更何况你这个小子?”徐父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上了年纪,连着在冷风里钓了几天鱼,他的关节早就开始发出了呻吟和抗议。“你看,现在只是因为病人可能没有机会参加一个不一定有效的治疗,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说句难听的,那个可怜的孩子要是真的出了事情,你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话虽然难听,但确实如同当头棒喝一样,孙立恩沉默了好一阵子叹了口气,“道理是好懂,可要做到……还是难。”

“那是。要是有那么简单,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徐父从座位上晃了晃,然后一脸不满的对孙立恩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呢?没看见我腿麻了?过来扶一把!”

孙立恩连忙上手去搀,然后等徐父连连跺脚推上不麻了之后,这才和老头一起回到屋里。

“其实小胡这孩子想的真是有些多。”屋子里,热腾腾的十几道菜摆满了桌子。旁边放着孙立恩之前买来的饮料和啤酒。徐母用围裙擦着手,对孙立恩半是埋怨半是宽心道,“小姑娘自己瞎想,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呢?我们早上醒的也早,说个再见嘛。”

“我倒是想……”孙立恩苦笑道,“她眼睛一瞪说不行,我哪儿敢多嘴嘛我又打不过她。”

“这个打不过是客套话,主要还是舍不得打。”徐母笑眯眯的客气着,想要给孙立恩留几分薄面。

孙立恩回想起胡佳浮空连击暴揍胡添的场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苦笑道,“真是打不过。”

徐有容难得参与到这种话题里,她在座位上懒洋洋道,“胡家在我们四院那可是很有势力的。”

“势力?”胡母皱了皱眉头,朝着徐有容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小胡怎么就让你说的像什么黑恶势力一样了?”

“我也没那个意思嘛。”徐有容往旁边一躲,“不信你去问孙立恩嘛。胡佳的大姑他就不敢惹。”

孙立恩想了想胡护士长手上那十根小胡萝卜似的手指头,轻松拍动脱轨铅门的力量,以及一手拎两个冬瓜的场面。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不敢惹不敢惹。”

“路上开车慢点。”晚上八点半,孙立恩准备驾车离开了。徐父徐母,还有徐有容和瑞秋都一起到门口送他。徐父拍了拍孙立恩的后背,低声道,“你得承认,人力有时尽。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太贪心只会让自己心力憔悴。有时候学会放弃,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孙立恩抱了抱徐父,点头道,“谢谢您。”

车里放着音乐,孙立恩开的很慢。好在宁湖度假村这条路冬天也没什么车,开慢点倒也不至于影响道路通行效率。开了一段路,孙立恩的手机响了起来。

“儿子啊,干啥呢?”王彩凤的声音在车厢里响了起来,“吃晚饭了吧?”

“刚刚和同事一起吃的。”孙立恩简略答道,“现在正往回开车呢。”

王彩凤笑了笑,关心道,“小胡已经走了?”

“她昨天早上的飞机。”孙立恩把车慢慢靠在允许停车的路边停了下来,顺手打开了双闪。他开车的水平还是没有那么纯属,既然要打电话,那还是停在路边比较安全。“现在应该是正在伦敦体验英国美食呢。”

王彩凤又多问了几句,然后小心道,“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你们四院那边儿科水平怎么样?”

“挺厉害的。”孙立恩挑了挑眉毛,不知道自己老妈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王彩凤欲言又止,随后叹气道,“你天哥的老婆前天生了。”

孙立恩一愣,“生了?哦哦!好事儿啊。”

“天哥”是孙立恩的表哥,是孙立恩大舅的儿子。

“可是孩子有些问题,黄疸很严重。”王彩凤犹豫道,“咱们这边的医院说孩子可能有溶血性黄疸,问题还比较严重。”

孙立恩毫不犹豫道,“那就往我们这里送。我们院的儿科还是挺厉害的。”他顿了顿道,“如果儿科那边说没床位,那就直接送急诊。我现在就回医院去安排你们什么时候能到?”

王彩凤一愣,“现在就过去?”

孙立恩斩钉截铁道,“现在就过来。天哥的孩子还在住院吧?让医院派救护车转院。要给钱什么的不用担心,我有钱。”他深吸了一口气,发动汽车向前驶去,“别的事情不用说了,救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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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关心则乱

到目前为止,孙立恩这个人开车,这辈子就超速过两次。

上一次是为了救人,而这一次,也是为了救人。

新生儿溶血性黄疸其实并不算难治。一般通过照射蓝光即可有效缓解患儿体内胆红素的水平。按照普遍经验,患儿在保温箱里接受大约三到七天的照射后,就基本可以恢复健康。

黄疸水平比较高的患儿,可能需要接受丙球蛋白静脉滴注的辅助治疗以防止进一步溶血。但不管是蓝光还是丙球蛋白,都不算什么特别“少见”和“困难”的治疗方法。以孙立恩对于老家常宁市医疗水平的了解,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黄疸,那肯定是不用考虑转院的。

自家两个舅舅都是医生,王家在本地医疗系统中不说故旧遍天下,至少也认识不少医生。如果只是普通的溶血性黄疸,不会也没有必要打电话给孙立恩,要把刚出生不到72小时的新生儿转院几百公里到宁远来。

这事情不对劲。

孙立恩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里面的问题,并且斩钉截铁的要求马上将自己那个还没见过面的表侄送来四院。光以夜间的儿科急诊应对能力而言,整个宋安省除了省儿童医院以外,不会有哪个医院比开设了儿科分科急诊的四院更强。

今天糟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孙立恩实在不想再碰见什么大事。

“袁医生,你现在还在院里吧?”孙立恩一边开着车,一边用免提拨了个电话给袁平安。在四院内以主治医生的身份任职住院总医师的袁平安和曹严华一样,都是得一周在四院里住六天的可怜人。

“在。”袁平安刚刚吃完晚饭,今天晚上他运气不错,没有什么突发情况,也没有特别危重的病人需要处理。

不过既然孙立恩打了电话来,看样子这个晚上又轻松不了了。

“麻烦帮我问一下,咱们院里儿科的nicu有没有位置。”孙立恩沉默了几秒钟后问道,“还有,问一下他们,能不能给新生儿做血浆置换。”

既然感觉到事情有蹊跷,那就按照最严重的情况去设想和准备。如果小表侄的黄疸情况严重,而且并非单纯的血型不容导致溶血,那就可能需要用上血浆置换这种最终手段。急诊和急诊下属icu以及ccu内偶尔会出现血浆置换的治疗。但儿科采用血浆置换就已经不太常见了。对出生不足72小时的新生儿展开血浆置换,这种治疗方案能不能上,需要注意些什么,孙立恩一点概念都没有。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新生儿科,尤其是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所治疗的患儿和成年人治疗的差别之大,简直仿佛是在治疗两个物种一样。

区别巨大的结果,就是孙立恩在这件事情上面,除了出钱外加帮忙联系床位以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要对新生儿进行丙球蛋白静脉滴注,要以什么样的速度滴注多少药物。

开着车正在往医院赶的孙立恩现在并不是一个医生,他只是个心急的患者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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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医生。”袁平安在抢救室里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他身旁站着没头发的儿科主任钱红军。

“nicu那边的床位没问题。”钱红军一脸严肃的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患者是什么情况?送到哪儿了?”

孙立恩很感激的先是向钱红军点了点头,然后大概转述了一下自己得知的消息。

“还没转院啊?”钱红军愣了愣,然后皱着眉头问道,“症状只有一个新生儿溶血?”

钱红军之前一听袁平安说,孙立恩来问nicu床位的事情,下意识就把这个即将到来的患儿当成了有严重问题的棘手案例。他甚至为此调整了几个新生儿科医生的排班,把业务水平最好的几个医生凑在了一起,准备让他们马上接手这个病例。

“这个怪我没说清楚。”孙立恩一看钱红军的表情,就知道老头估计是为了接自己手里的这个“危重患者”,把压箱底的医生们都拽出来了。他连忙向钱红军说了自己的推理,“现在的问题是,那边正在转运的路上,资料没有那么快过来。”

钱红军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嗨,你早说是自己亲戚不就完了?我还以为你又弄了个什么罕见病例来呢——按说新生儿就算要看病,也不至于往咱们四院急诊跑嘛。”

钱红军是真的松了口气。新生儿不在出生医院的新生儿科看病,而是转来四院,这本来就是一个“高危”的属性——连专业新生儿科都搞不定的患者,那得有多麻烦可想而知。

不过看样子,这大概是小孙为了自家亲戚,打算走走后门而已。钱主任对此不光没有什么意见,反而是举双手欢迎,不过就是个新生儿溶血,四院处理这种患儿一年怎么也得六七百例。照照蓝光就好了嘛。

是的,哪怕孙立恩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并且提醒过钱红军后,光头钱主任还是不觉得这个事情会有多麻烦。新生儿科方面的问题,孙立恩这个急诊科医生的意见并不怎么值得重视。

“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孙立恩郑重的朝着钱红军道,“也怪我沉不住气,毕竟……我舅舅就一个孩子。”

“没事没事。”钱红军很大度的摆了摆手,“关心则乱嘛,这种事情我们见的多了。”他看了看表,对孙立恩道,“nicu那边的床位已经给你协调好了,等人快到了你跟我说,我帮你安排。”

千恩万谢的送走了钱红军,又向袁平安道了谢后,孙立恩拿着手机站到了抢救大厅门口。“妈,你们出发了么?”

“已经在路上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王彩凤的声音,“我们已经上了高速,看导航的话,大概还得一个半小时左右。”

“路上注意安全,如果有必要的话,给交警打电话。”孙立恩有些紧张的给自家老妈支招,“孩子在路上时间越久,可能出现的变数就越多。千万不敢耽误。”

王彩凤也被孙立恩带的有点紧张了,“好好,我知道了……”她顿了顿问道,“儿啊,这个病……是不是很难治?”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难治。新生儿溶血黄疸其实挺常见的。”孙立恩叹了口气道,“我担心的是,咱们常宁的医院拿不准——要是他们也拿不准,那就可能会很麻烦。”



第一百七十二章 接车

急救车在高速公路上拉着警笛一路狂奔,后面跟着孙宏斌的w12辉腾。车里王彩凤挂了电话,有些担忧的对孙宏斌道,“立恩说,这孩子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孙宏斌本来就有些焦虑,一听自己老婆这么说,更急了,“这小王八蛋有谱没谱?这连人都没见着呢就敢放这个花屁?”

“他要是个小王八蛋,那你就是个老王八。”王彩凤虽然也心急,但护着自己儿子已经成了本能。“说什么呢?老大家那孩子要不是有问题,那咱们至于这大晚上的往宁远赶?”

孙宏斌瞥了一眼自家老婆,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但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老大这娃娃也真是……命苦。”

说别的也就算了,一提到这个,王彩凤就心里难受。老大当年在国家科学院呼吸研究所工作,后来成了倒在抗击非典的第一批医务工作者。而那个时候,王天还在读小学六年级。

童年丧亲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王天也是如此。一个乐天阳光的小孩子,在那之后变得内向且沉默寡言。如果不是大学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又在对方的影响下重新变得开朗了起来,说不定王天得憋出些什么心理问题来。

日子总应该是一天天变好的。王天大学四年发生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尤其是结婚而且妻子怀孕以后,新手爸爸的脸上总是带着充满了希望的笑容。也许即将成为父亲,让他和自己的父亲在情感上产生了一些共鸣,也许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在那种情况下仍然坚持在第一线工作。

那个时候,王天所就读的小学,就在父亲工作的研究所隔壁。

救护车上,满脸胡茬的王天双手合十,对着救护车的天花板低声道,“老爹,这是你孙子……你救救他,就像你以前救人一样,你救救他……”旁边随车的医生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王天,然后摇了摇头,重新低头看起了手机。

救护车中间,有一个看上去和普通急救车转运床完全不同的设施,床身中间位置上,有一个透明的大盒子,里面躺着一个浑身发黄甚至有些偏黒的小孩子,他一动不动的躺在盒子里,嘴里插着一根白色略带透明的呼吸管。只有通过胸口轻微的起伏,以及床旁的监护器上的数据才能看得出来,这孩子目前还活着。

车里只有王天,妻子出现了胎盘早剥的症状,因此孩子是紧急剖腹产娩出的。因为产妇还不能下地移动,并且还在医院里接受进一步治疗。所以王天特意让自己的母亲和前来探望女儿的老丈人丈母娘在医院里待着,自己则和小姑一家踏上了前往宁远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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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在抢救大厅里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电话里他和自己老妈稍微交流了一下表侄的病情,事实证明,让钱红军提前调集人手是个正确的选择。

小王天目前被明确的问题有两个,新生儿肺不张和病理性黄疸。

表侄是个早产儿,他出生时胎龄只有31周,体重不到1500克。但孙立恩不是儿科医生,对这方面的知识几乎是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表侄会出现这种情况——尤其是在常宁市妇幼保健院已经给孩子使用了肺部表面活性物质之后,表侄的情况仍然没有明显改善。

妇幼保健院给孩子下了病危通知,情况不容乐观。也正是因为这样,王彩凤才会着急上火甚至给孙立恩打电话求助。并且在当地医生的要求和建议下,使用了新生儿转运车作为移动手段——理论上更平稳的移动方式还有借助高铁的新生儿转运仓,但今天从常宁到宁远的高铁已经没有了。如果要用转运仓,那就得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

如果不是因为气象不稳定,而且他们已经到了高速上,孙立恩动过要不要请红会出动医疗直升机进行转运的念头——一小时八万块,雇一架直升机飞一个来回的钱他还是出得起的。

孙立恩很清楚这个孩子对于表哥的意义。舅舅走得早,哪怕舅妈再怎么努力,童年丧父的痛苦仍然是巨大的。表哥和表嫂在一起以后好不容易有了走出阴影的迹象,要是孩子再出点问题,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要不要稍微坐一会?”在大厅里值班的保安梁哥看着孙立恩像一头被栓在磨上的驴似的,一圈又一圈的绕着,看久了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孙医生你这下了班不回家,在这里绕圈圈干啥?”

“我……我等个病人。”孙立恩拒绝了梁哥的好意,看了看门外,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叹了口气。“我表哥的孩子,从常宁那边转院过来的。”

“孩子啊?多大了?”保安梁哥拎着塑料凳,手里捏着保温茶杯走了过来,分体式的保温杯可以用盖子做杯,他朝着盖子里倒了一杯热茶,向孙立恩递了过来,“先喝口茶冷静冷静,人都还没到医院呢,你这么使劲晃悠有啥用?”

孙立恩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感激的向梁哥点了点头,然后苦笑道,“道理我都懂,可是说不紧张……哪有那么简单。”

梁哥接过孙立恩递回来的空杯子笑道,“你这就叫当局者迷。咱们四院是个啥地方?你要对咱们医院有信心呐。”他把杯子扣好,指着门外道,“这种天气,高速上车也开不快。为了保证安全,他们在路上开的慢点那是肯定的。”

和梁哥稍微聊了几句后,孙立恩确实心里平稳了不少。他正准备和梁哥再说两句,却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噪杂声。似乎有患者家属和别人发生了冲突。

梁哥像是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把保温杯往桌子上一扔,拎着警棍就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着,“有啥话好好说,别吵架!”

在医院,尤其是在四院的抢救大厅里,类似的争吵其实经常出现。毕竟自己的亲人还躺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家属心急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孙立恩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生争吵的地方,一个年轻的女人正拽着一个中年人的脖领子,大喊大叫着。

“是你开车撞了人,你怎么能说自己没钱呢?”那个年轻女人哭喊着,“让你交两万块钱的押金,你一个开宝马的,怎么有脸说自己没钱?”

“我就是没钱!”那个中年人脸涨得通红,“放手!”

孙立恩看着争执着的两人,心里的感触五味杂陈。

手里的电话忽然又响了,孙立恩马上接起了电话,那头是王彩芬的声音,“我们已经下高速了,导航上说,大概十三分钟后能到医院。”

孙立恩听闻后立刻转身向抢救室跑去,“知道了,你们直接走抢救通道,我去请儿科医生接车!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情急之下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三章情急之下哪怕孙立恩自认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当他看见那辆新生儿转运车从救护车上被推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辆新生儿转运车,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新生儿重症监护室。而重症监护室特有的那种机械和生命混杂的气氛,仿佛实体一样慢慢扩展开来,让前来接车的医护人员动作轻柔再轻柔,生怕振动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

抢救大厅里的手术电梯被特意开到了一楼,梯门大开。孙立恩已经提前帮小王天办好了所有的挂号和手续,因此没有任何犹豫和延误的,新生儿转运车被推进了电梯里。

孙立恩和其他家属都没跟着进电梯——手术梯虽然宽大,但几个儿科医生和一台新生儿转运车已经基本占满了所有空间。保证小朋友和医生尽快抵达nicu才是重点,因此孙立恩带着自己的表哥先在一旁等待着。

“当爸爸了,恭喜啊。”孙立恩看着自己这位面带沧桑的表哥,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嫂子没过来?”

“她……也病的很严重。”王天沉重的摇了摇头,紧急剖腹手术就是因为怀孕中的妻子出现了异常的疼痛和流血,送到妇幼保健院后,才发现是胎盘早剥症状。从检查结果出炉,到胎龄仅有31周的小王天出生,一共只过了十五分钟而已。

胎盘早剥是非常严重的孕期疾病,它带来的严重出血会直接威胁到产妇和胎儿的生命。不幸中的万幸是,小王天已经有了31周胎龄,相比其他不足三十周的早产儿,他生存下来的几率是相当大的。而且常宁妇幼保健院的处置也足够及时果断,虽然还不能说产妇脱离了危险期,但至少情况相对比较稳定。但比起因为大出血而虚弱的产妇,早产儿小王天的问题就更麻烦而且棘手。

小王天出生后就表现出了新生儿肺不张的典型症状,呼吸急促且浅,咳嗽,嘴唇周围迅速出现了发绀的现象。

妇幼保健院的医生们在综合考虑了产妇胎盘早剥,以及新生儿胎龄不足等问题后,迅速将小王天诊断为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并且给予了牛肺表面活性物质静脉滴注和插管治疗。在一天后,医生们将小王天的诊断修改为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合并吸入性肺炎。

他开始发烧了。

妇幼保健院的医生们不是没见过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其实这种疾病算是nicu里最常见的新生儿疾病了。而且相对于其他需要外科或者多学科合作才能进行的治疗和手术,理论上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在应用了机械通气和牛肺表面活性物质治疗后,绝大部分的孩子都能顺利活下去。

但小王天的情况不一样,第二天,他身上开始布满了黄疸的痕迹。血清胆红素一下飙升到了215umol/l的地步。并且在第三天上升到了294umol/l的地步。

这完全符合病理性黄疸的诊断标准,但让妇幼保健院的医生们困惑的是,小王天身上出现了如此之高的血清胆红素水平,但相应的b超检查却没有发现他存在先天性胆道畸形之类的问题。

由于小王天是a型血,而母亲是o型血,妇幼保健院的医生们只能将他的黄疸归结为新生儿溶血性黄疸,并且进行了相应的治疗。

然后到了今天晚上,小王天的黄疸继续加重到了375umol/l。负责小王天的医生悄悄和王天的母亲谈了谈,孩子的情况很严重。再这么下去,很可能保不住命——就算保下来了,也有可能因为新生儿胆红素脑病而出现慢性和永久的脑损伤——也就是所谓的核黄疸。

慌了神的王天母亲找到了自己的小姑子王彩凤,两人一合计,王彩凤马上给孙立恩打了电话。并且在得到了肯定回答后,两个女人雷厉风行,把自己的儿子和老公都拽了过来,并且向他们宣布了决定。

不得反对,马上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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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听着表哥说了这几天的经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天……辛苦你了。”

王天看了一眼孙立恩,无神的双目产生了一些波动,他张了张嘴,随后两行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他张着的嘴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仿佛孙立恩这一句话就正戳在了他的心窝上似的。他抱着自己的表弟,张着嘴发出了一阵无声的哭嚎。

孙立恩拍了拍他的后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哪怕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见过,孙立恩也能从王天的样子上猜到,自己的表哥这些日子都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看着自己的妻子在生死线上一个来回,又看着自己新生的孩子逐渐向死亡靠拢。三天的时间,这个新手爸爸先后经历了妻子腹痛的慌乱——孩子出生的喜悦——妻子病重的紧张——妻子稳定的放松——孩子病重的震惊,这一连串的剧烈精神和心理波动。说真的,能坚持到现在就足以说明王天心理已经坚强的很了。

“小弟……小弟……”人哭急了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哭了十几秒后,王天似乎猛然醒悟过来了什么,他挣脱了孙立恩的双臂,惶恐的,用颤抖的声音道,“你……你救救他,你救救孩子……”

孙立恩连忙安抚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医生们已经把孩子送到楼上了。”

“你,你,你要救救他。”王天还是继续惶恐着,他似乎根本听不明白孙立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以为表弟要对自己的孩子见死不救。

孙立恩这段时间的精彩表现,已经被胡佳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告知给了孙宏斌和王彩凤两口子。虽然孙宏斌不会和自己家里人多说什么,但王彩凤却一直对自己的儿子引以为傲。以至于整个王家都知道,孙立恩这是跟着两个舅舅的步伐,成了医生,而且还成了很了不起的医生。

王天在得知马上要去宁远四院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孙立恩一定能够找出孩子出了什么问题。只要有表弟在,孩子就有命在。

而听现在的说法,孙立恩似乎打算见死不救。他怎么可能不着急?

“我求求你了,你救救他!”王天实在是顾不得其他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我犯浑,我混蛋!可是孩子……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啊!立恩,我求求你,你救救他!”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冲突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四章冲突孙立恩和刚刚赶来的孙宏斌一起把精神崩溃了的王天一路扛到了没什么人在的影像科等待区。看着哭的快抽过去的王天,孙宏斌皱了皱眉头,等自家老婆过来接手安抚后,他把孙立恩拽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俩咋回事?”

孙立恩一头雾水,“我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啊?”他可是真没搞明白,王天在那边嚎个什么劲。

孙宏斌闻言一愣,他伸长了脖子偷偷看了一眼还在那边哭的王天,“小王都哭的快背过气去了,这还能没什么?”

按照王天的说法,那就是之前他曾经和孙立恩发生过一些冲突和不愉快,并且看起来事情还不小,以至于王天觉得,孙立恩现在不肯去给小王天治病,是因为记恨着之前的事情。

可孙立恩实在是不记得,王天曾经干过什么了。

上一次和王天面对面,还是大舅的遗体告别式上。当时的王天倒是和孙宏斌发生了一些冲突。但孙立恩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也没说什么话。

孙立恩虚着眼问道,“他不会是以为……我这是替你报仇呢吧?”

孙宏斌吓了一跳,“啥?”

“大舅的告别式上……”孙立恩小心翼翼的提醒着自家老爹,“你不是和他差点打起来了?”

孙宏斌恍然大悟,“因为这事儿?”

“只能是因为这个事儿了吧?”孙立恩摊了摊手,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王天。从小学四年级到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五年,十六年间里,王天和舅妈从首都搬回了常宁生活。而且两家人也一直没什么多的来往和联系。除了偶尔过年的时候能见一次以外,孙立恩基本没怎么见过王天。

前年王天结婚,孙立恩也没回去参加婚礼。

“所以……应该是那个事儿吧?”这个事情的进展就超出孙立恩的理解能力范围了。他看了一眼老爹,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更进一步的情报——当时孙宏斌和十一岁的王天有些冲突,王天甚至朝着孙宏斌挥了拳头,但当时只有九岁的孙立恩却记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了。更何况年仅十一岁,哭了三天也没怎么睡觉的王天实在缺乏“把事情搞大让孙立恩记住”的能力。

不过孙宏斌只是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出去抽根烟,你去劝劝他。”说完,就离开了抢救大厅。

孙立恩无奈的朝着自家老娘走去,王彩凤已经逐渐抚平了王天的激动情绪,她摸了摸王天的头发,然后看着孙立恩,朝着儿子做了个“你来说两句”的眼神。

“天哥,你好点了吧?”孙立恩拍了拍自己老哥的肩膀,“来,你先冷静点……我对你没有意见,也没有记恨。不是我孩子见死不救,你让我给他治病才是胡来!”

孙立恩的话引起了王天的反应,他抬头看着孙立恩,有些茫然道,“可你……你不是看病很厉害……”

“我是急诊医生。严格的来说,我是急诊科的规培医生。我甚至连个正式的住院医师都不算。”孙立恩解释道,“我是运气不错,连着看了几个比较难的病人。可是那都是成年人。我看过的患者年龄最小的也有三岁——那还是个骨伤的小朋友。”

“你可能不太理解这个年龄差异。这么说吧,如果按照我们急诊科平时处理病人的方法,给孩子治病光输液一次就得五百毫升。他现在体重才多重?按照急诊的治法,那不是治病,那是杀人!”

对成年人来说,输液五百毫升不算什么问题。成年人24小时的尿量大约为1000~1500毫升左右,在2500毫升以下都还算是正常水平。但新生儿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代谢量。说个玩笑话,小王天现在的体重可能还不如一个成年人一天的尿量重。对于这种早产而且有严重代谢问题的孩子,一般的治疗方案必须精简再精简,这样才不至于“救命不成反害命”。

所以说,新生儿科治疗的患儿,和普通门诊所治疗的患者区别之大,几乎可以视为两个物种。他们不会说话,不会表达主诉,基本所有的沟通全靠哭闹。孙立恩也确实不敢瞎出主意诊断——哪怕有状态栏提示,他也不敢这么干。鬼知道同样的状态,放在一个胎龄31周,出生不到四天的早产儿身上究竟代表什么。

“你这段时间压力很大,我理解。”孙立恩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自家表哥的肩膀,“我真不是在记恨,只是我不适合也不擅长处理这个领域的问题。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处理。你在这里先平缓一下情绪吧,我上楼去儿科看看情况。”他对着自己老妈作出一个有些抱歉的表情,“妈,你在这里先陪陪天哥,我上楼看看。”

王彩凤点了点头,重新坐在了王天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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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在抢救大厅里大喊大叫的那个是你亲戚?”孙立恩走进了电梯里,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袁平安把手往门中间一塞挤了进来。在仅有两人乘坐的电梯里,袁平安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还跪下了?”

“他这段时间精神压力太大了。”孙立恩面无表情的回答道,王天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那个场景对他的精神冲击也很大,如非必要,孙立恩实在是不愿意回想起那个场面,他决定主动出击,扯开话题。“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过去看看情况呗。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病人需要我盯着。”袁平安朝着孙立恩亮出了自己还有74%电量的手机道,“要是有事儿他们会打电话通知我的。”

孙立恩看了一眼袁平安的手机,顺便确认了一下时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说自己现在没什么事情可干。”

电梯门打开了,孙立恩和表情有些犹豫不安的袁平安一起走出电梯,朝着nicu走去。

四院的nicu和儿科并不挨着。它和产科一起被设置在了四楼的位置。这也是由于收治患者的特殊性所决定的特殊安排——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应该离产房更近一点。

“袁医生?”在nicu门口值班的小护士并不认识孙立恩,但却很明显跟袁平安挺熟,“你怎么来了?”

“刚才有个新生儿转运车推过来了吧?”袁平安熟门熟路的脱起了衣服——他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臂弯上,“那个孩子是孙医生的侄子,我们来看看情况。”

小护士有些为难的笑了笑,“院感规定nicu在非会诊情况下,其他科室的医生不能随便进入。这样吧,我问问护士长。”

孙立恩挑了挑眉头,nicu的规矩可比icu大多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外周静脉同步换血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五章外周静脉同步换血到头来,孙立恩还是没能进到nicu里,见到自己的小表侄。钱红军和另一位之前孙立恩曾经见过一面的儿科医生一起接待了孙立恩和袁平安。

“坐。”来参与交流的同样是医生,这让钱红军感觉轻松了不少。很多话和一般家属沟通的时候经常会遇到的麻烦,在对方也是医生的情况下基本就不可能发生。“这个孩子的情况很不好。”

孙立恩沉重的点了点头,从初步的了解中,他也大概猜到了这一点。但他还不确定自己的表侄的病情究竟严重到了哪一步。

“刚刚的检查报告,总胆红素已经快到400了。”钱红军叹了口气,“这么高的胆红素,很可能会伴随有神经损伤。而且最棘手的是,我们还不确定导致如此严重黄疸的病因是什么。”

“应该不是单纯的新生儿溶血性黄疸,这个我们还会再补一个抗人球蛋白试验和血清抗体试验确诊。”另一位医生发话了,孙立恩这才认出来,这人是他第一次去儿科值班室时,那个用四分之一杯茶叶泡茶的人。“我看了常宁妇幼保健院的治疗记录,如果只是溶血性黄疸的话,在联合了光疗和静点白蛋白后,应该会有好转才对。”

从这个角度来看,大概所有的诊断都差不多。利用一切现有的资料尽可能排除掉各种可能,这样就可以尽量缩小嫌疑犯的范围,以便尽快确定病因。

“而且b超也排除了先天性的胆管畸形和肝炎。”孙立恩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猜着,反正自己不用决定给表侄用什么治疗方案,所以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倒是不碍事。“那么,就应该是感染导致的溶血了?”

“年龄太小,而且也没有接触过外界,感染源是从哪儿来的?母婴传播?”袁平安对孙立恩的这个提法不太同意,“就算是母婴传播,母乳里的抗体也能够保护婴儿不受感染吧?这还没过六个月呢。”

母乳内能够提供给婴儿的抗体可以持续大约六个月的时间,在这六个月中,婴儿的免疫力其实并不算弱。同样是婴幼儿,吃奶粉长大的孩子得急性肠胃炎的风险是母乳喂养的六倍左右。

“目前来看,还是感染的嫌疑最大。”钱红军琢磨了一会后,支持了孙立恩的看法。“病理性黄疸就那么几个原因,不是溶血,不是胆道畸形,不是新生儿肝炎,而且从现在的监控和心电图看,孩子也没有先心病。只能是感染。”

“要尽快确定感染的类型,先以能够穿越胎盘屏障,可以母婴传播的细菌和病毒作为主要目标做一下检查看看。”另一个儿科医生点了点桌子,“但我觉得现在更重要的,是尽快对患儿进行血浆置换。他的胆红素水平太高了,再这么下去,出现核黄疸只是时间问题。”

“直接进行血浆置换风险比较大。”很明显,这位儿科医生在这之前并没有和钱红军就此沟通过。他提出的建议被钱红军先按住了,“先做同步换血看看情况。”

同步换血,全称是“外周动静脉同步患血疗法”。是采用正常血液或血液制品,替代患儿体内含有某种有害因子血液的有效治疗方法。这种手段相对来说比血浆置换术更温和一些,同时应用在新生儿领域的时间也更久,医生们对于这种疗法的副作用了解也更深,这样也比较容易应对。

钱红军继续道,“病理性黄疸的部分先到这里,关于新生儿肺不张的这个问题……”他看了看孙立恩,“我认为常宁妇幼保健院的诊断没问题,肺发育不全合并吸入性肺炎的可能性最大。”

“那就继续用机械通气和牛肺表面活性剂治疗?”孙立恩问道,“常宁妇幼保健院的治疗方案不做变动么?”

“变动还是有的,不过要在确定并且排除了感染源之后。”钱红军叹了口气,“我们会用布地奈德给孩子做吸入,但是这种糖皮质激素毕竟也会抑制免疫反应,如果黄疸是因为感染造成的,那就坚决不能用。”

总之,现在的最关键目标,是确定黄疸的来源。不管是不是感染,都得先确定了再说。

“那我让护士先去取血。”四个医生互相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先进性同步环血,暂缓布地奈德吸入治疗是目前最合适也是最安全的处理方法。于是钱红军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文件袋里取了一张输血治疗的同意书出来。同时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张病危通知书。

“孩子的情况确实很麻烦,很棘手。这个你还是要和你亲戚好好沟通一下。”钱红军叹了口气,“我本来还以为可能是个一般患儿呢。”

“这次给您添麻烦了。”孙立恩接过两张文件,向钱红军鞠了一躬,“我舅舅走的早,表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结果就成了这样……”他叹了口气,“总之,麻烦您了。”

“应该的。”钱红军点了点头,“你赶紧去要签字吧,等签字到了,我们就马上做换血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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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危……”王天看着孙立恩拿来的病危通知书,脸上又开始流眼泪了。

“这个没办法,毕竟已经住到了nicu里面,病危通知书肯定是要下的。”孙立恩叹了口气,他今天叹气的次数比平常多了好多。“你看看输血治疗的同意书,有什么问题我给你回答——咱们争取尽快完成找这些书面文件,越早完成,就能越早开始治疗。”

王天点了点头,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抬起头对着孙立恩问道,“立恩……你给我交个底,他……他还能救回来么?”

“我们会尽一切力量,毫不保留的用尽一切方法进行治疗。”在自家亲戚面前,孙立恩也没啥可藏着掖着的,看现在的情况,除了要向王天说明治疗的风险以外,孙立恩还得替他鼓鼓劲,“新生儿病理性黄疸并不罕见,只要找到导致黄疸的原因,我们还是有办法的。”

不光要鼓劲,还要注意鼓劲的分寸,注意不能误导。这里面的分寸确实难以把握,这段话孙立恩这一路上自己琢磨了好几遍,确定没问题之后才敢说出口来。

“你嫂子还在医院里躺着呢……”王天绝望的说着,手上哆哆嗦嗦的签了字,“她九死一生才有了这么个孩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交代……”

你要只是担心不好交代倒是好办了。孙立恩又给自己表哥打了打气,然后带着许可书重新回到了nicu门口的护士站。

“许可您放在这里就行了。”小护士很贴心的对孙立恩道,“钱主任那边我去通知。”

“麻烦您尽快。”孙立恩朝着小护士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门口。往门口走的时候,正好碰见了手里捧着两袋液体的钱红军。

“东西送来了吧?”钱红军一见到孙立恩就追问道,“家属同意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看着钱红军手里一袋淡黄色液体,一袋深红色液体问道,“这是……用来做同步替换的血液?”

“对。”钱红军点了点头,朝着孙立恩举了举手里的东西,“o型血的血红细胞和ab型血的血浆,都是rh阴性的。”

这是从免疫学角度出发,最“理想”的混合血液配比。o型红细胞上没有a,b两种抗原,而ab型血浆里没有任何凝血抗体,因此理论上这样混合的血型不会引起任何abo血型不容,从而可以避免出现输血型溶血。而rh阴性就更可贵了——这种少见的熊猫血同时适用于rh阴性和阳性血型患者。要不是因为血库里这两袋rh阴性的红细胞和血浆还有存货,而且是要用于新生儿抢救治疗上,血库的工作人员还真不一定能舍得拿出来。

“要从血库那群人的手里讨来这么些东西可真不容易。”钱红军笑了笑,“先不聊了,我去安排治疗。”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夜晚(上)

尽管自家爹妈说有住的地方,孙立恩仍然坚持着让父母和王天住在了太阳城的万豪酒店里。而且房费是孙立恩付的。

“这酒店也太贵了,我和你爸去外面住个快捷酒店就行了。”王彩凤这辈子节约惯了,哪怕现在家里颇有些家底,仍然不适应住这种一晚怎么也得四位数的酒店。

孙立恩抱着行李把爹妈送到了房间,笑着说,“你儿子我现在好歹一个月也赚个小几十万,既然有能力了,孝敬孝敬爹妈也好。”

“瞎花钱。”王彩凤嘴上说着不好,脸上的笑容却挡也挡不住。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连续住半个月快捷酒店的打算——王天家里虽说不算困难,但老婆孩子都病着,再花大价钱住酒店很明显是不切实际的事情。而王彩凤作为长辈,又算是老王家目前唯一和王天父亲一辈的成年人,让小辈省钱住快捷酒店,而自己住更贵的那种怎么也说不过去。

至于自家出钱,让王天也来住……孙宏斌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人设还要不要了?

王彩凤很隐蔽的瞥了一眼自家老公,等会等儿子走了,她可要好好和孙宏斌算算账。

孙立恩转身带着王天到了隔壁的房间。两间房都是一样设置,孙立恩特意在前台让酒店开了两间连在一起的房间,以方便互相照应,“天哥,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的。”

“那如果医院那边有什么变化……”王天欲言又止。

“这样,你给我写个授权。”孙立恩想了想,从随身的小包里抽出两张纸,并且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让服务员拿了一盒红色印泥过来。“授权我做孩子的医学决策代理人就可以了。”

王天照着孙立恩说的内容,手写了两段话,而孙立恩则在旁边录像留证。“对,要注明一下,我的决策权仅在你不在医院,无法马上签字同意时生效。”

王天写完了这张授权书,最后补了两个签名和红手印后,他看着孙立恩小心翼翼的收起了其中一张授权,“那这一张……”

“这张你放好了。”孙立恩有授权在手,顿时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今天你就在酒店里踏踏实实睡觉,好好休息一下。”他对着王天认真道,“你想想,现在除了你以外,你老婆孩子还能指望谁?你要是不好好休息,到时候生了病谁来照顾你?你还躺在院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

王天愣了愣,然后朝着孙立恩认真点头道,“我知道了。”

“行了,早点回去休息。”孙立恩朝着王天点了点头,“你要是还没吃饭,或者晚上打算吃一点,那旁边太阳城有个小吃一条街,你可以去逛一逛看看。”

王天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吃饭就算了,我赶紧睡一觉才是真的——这几天我基本就没合过眼。”

“如果感觉累过劲了睡不着,可以先泡个澡。”孙立恩友情提醒道,“让前台送个浴缸膜来就行。泡一会睡的更舒服。”

“我这边睡觉去了,你怎么办?”王天皱着眉头问道,“你今天晚上不打算回去休息了?”王天也不傻,孩子的情况都糟糕到需要下病危通知书的地步了,孙立恩找自己要了授权书后又嘱咐自己休息,那铁定是打算自己去医院里守着。

这酒店的费用绝对不便宜,而且孩子能转院到四院,一下车就被送进nicu,也是全靠孙立恩在中间协调帮忙。如今自己睡下了,而表弟还要去医院里等着消息,这让王天心里觉着很过意不去。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孙立恩朝着王天摆了摆手,“再说了,我去医院里待着那还有地方睡觉,有地方休息——要是今晚上没什么事情,我还能上个晚班,顺便拿点夜班补助。,这不是挺好的嘛。”

孙立恩开着玩笑,王天眼里全是感激。他叹了口气,“那就拜托你了。”

“这样才对。”孙立恩笑眯眯道,“明天早上你记得来医院接班——来的时候,替我带个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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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诊室里,孙立恩忙的脚不点地。

“好了好了,没事了。”他用剪刀剪断了持针器尾部的缝合线,长出一口气,对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姑娘道,“以后没事儿可别用胳膊去蹭阳台上的瓷砖了啊。”

另一旁带着孩子来看病的爸爸憋笑憋的很艰难,“你到底是咋想的,怎么就能用自己胳膊往破瓷砖的边上去蹭呢?”

小姑娘张着掉了两颗门牙的嘴哭道,“我……我就是想把落在我胳膊上的蚊子赶走嘛!可是我拿着杯子不能同手啊!”

“清创已经做完了,破伤风的疫苗也打了。”孙立恩用绷带和弹力网在小姑娘胳膊上捆了一层,“还好现在是冬天,回去以后一周伤口不要见水,以后每天都到门诊来换个药就行了。”

“用不用开点吃的消炎药什么的?”小朋友受伤生病一般都得全家出动。孩子爸妈正在一旁低声交流着自家姑娘这个傻乎乎的样子究竟是随了谁,而另一边,孩子的奶奶和姥姥正在积极和孙立恩交流着后续的治疗和用药问题。

“我现在只能给她开到破伤风疫苗,局部的抗生素使用都是没有指征的。”孙立恩耐心解释道,“孩子伤口看着比较严重,实际上只是伤口有点长,不算太深。而且刚才清创的时候您两位也看到了,伤口里挺干净的,你们过来之前保护的也不错。没有必要用局部抗生素——口服抗生素就更用不着了。”

“你这个小医生行不行的?”孩子的姥姥若有所思,奶奶则有些急,“别的医生都恨不得把事情说的严重的要死多开点药,你怎么连药都不肯开呢?”

孙立恩被这个奇怪的要求搞得有些哭笑不得,“阿姨,这个用药是有规矩的,不管是什么病都不能乱用药啊……”他指了指还在瘪着嘴哭的小姑娘,“她才八岁,这个年龄的孩子身体器官都还没有发育完全,对于药物的耐受和代谢能力都很弱。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我们急诊的医生能不用药尽量不用药,就算要用药,也得让专门的儿科医生进行指导,或者干脆交给儿科医生处理。”

奶奶做出一脸不满意的样子,“我也想让娃去看儿科急诊啊,谁让你们医院的护士不给挂号的?”

孙立恩苦笑道,“这不是我就处理好了嘛,要去看儿科急诊,你们排队最少得排三四个小时。”他想了想道,“这样,反正每天都要来换药,明天你们带着孩子来的时候,直接去儿科门诊换药。如果那边的医生觉得有必要开抗生素,那就让他给你们开。”

孩子的奶奶想了想,趁着其他人都围着小姑娘的当口道,“医生,要不然你就给开点什么其他的药吧?维生素之类的都行。”她有些为难道,“这是家里的大姑娘,前几天小孙子生病,二院的医生给开了四五千块钱的药呢。这大姑娘流了这么多血,药不多开些,回去了就得有人说我这死老太婆重男轻女,把家里的大姑娘不当人看咧!”

孙立恩一愣,看着面前老太太认真的表情,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唉哟……妈!”老太太这边正认真的和孙立恩探讨着怎么开药才不算过度治疗,另一边,孩子的妈妈哭笑不得的拽住了老太太的胳膊,“一碗水端平也不是你这么个端法,妮儿就是胳膊上划破了一道,又不像小弟得的是病毒性肠胃炎。”

“我老太太当了几十年的妇联主任,那个思想觉悟是肯定要有的嘛。”老太太似乎还是有些不死心,仍然想要让孙立恩多开些药。只不过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自己儿子和儿媳妇强行搀走了。至于亲家母,她笑眯眯的牵着小姑娘的手,和小姑娘一起朝着孙立恩摆了摆手,这才离开了诊室。

孙立恩撂下手里的笔,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夜晚(中)

然而有意思,并不能解决他现在的困境。

大概是孙立恩在尝试说服王天的时候说错了什么话,今天晚上的夜班简直充实的让人想哭。由于来看急门诊的患者实在是太多,包括第九诊室在内的十二个诊室目前全部都在全功率运转中。导医台和其他诊室甚至顾不上“疑难杂症和复杂病情才交给第九诊室”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了,只要孙立恩看完了病人,那么下一个患者马上就到。

在诊室里的忙,那和抢救室里的忙法又是完全不同的。抢救室里忙起来,那是所有工作人员都需要不顾一切,全力以赴的。总结一下就是突然出现,工作强度极大,非常紧张,但同时结束的也比较快——患者如果不能尽快稳定下来,那么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如果能够尽快稳定下来,那么后面不管是转至其他科室进行后续治疗,又或者平安出院,都不再需要持续的精神专注和高强度工作。

但诊室忙起来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这里一旦忙起来,用四个字可以完美概括医生们的感受“不见天日”。

在诊室里坐诊的时候,一方面是为了保证患者的隐私权受到尊重,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营造出一个不受打扰的环境,让医生们可以沉下心来给患者进行诊疗。但这种环境造成的直接后果之一,就是让医生们和外面的候诊人群半隔离了起来。

永远有患者在候诊,门外永远会有很多人在。当这种看似不怎么严重的压力开始持续并且得不到明显改善的时候,医生们的心理压力就会越来越大。心浮气躁是免不了的。同时为了尽可能多的服务病人,不少医生会选择憋尿不去厕所,少吃饭或者根本不吃饭——当然,除了一部分自己决定这么做的医生以外,还有不少医生会这么干完全是被患者逼出来的。

所以医生是胃病的高发群体之一,工作年限超过十年的医生们,基本都多多少少有些胃上的毛病。同时高发的还有肾积水和肾结石甚至腰椎间盘吐出。男医生们久坐,可能还会有些诸如痔疮或者前列腺肥大的问题。

对比一下,抢救室的繁忙让人想死,而诊室的繁忙让人生不如死。

孙立恩现在正在生不如死中。

晚上去宁湖度假村吃饭的时候,孙立恩吃的稍微有些咸了。徐母的手艺确实一绝,尤其是在处理徐父钓回来的小鲫鱼时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今天这几十条小鲫鱼被徐母从背上破成两片后又经过了彻底的酥炸和蒜头葱头,辣椒酱油和淀粉调制成的料汁烹烩后,格外可口。但辣椒有些辣,而且料汁里盐分有些太足——小鲫鱼为了入味,徐母还提前腌制过。而结果就是,孙立恩一顿饭喝下去大约四瓶水,并且在后面的这段时间里,他又喝了不少茶和咖啡。

孙立恩正在尿急。

“医生啊……”送走了那个胳膊上缝了六针的小姑娘和她姥姥之后,孙立恩正准备去上个厕所解决一下内部问题,门口却探进来了一个脑袋,“还没有到我么?”

“您哪里不舒服?”孙立恩叹了口气,要来了对方的挂号票。按照号码排序,确实也该轮到他了。借着看诊号的功夫,孙立恩瞥了一眼对方的状态栏。嗯……看到“成人龋齿”和“急性根尖周围神经炎”的症状,孙立恩就开始同情这个病人了。大晚上的牙神经痛,生不如死啊。

“我……我牙疼。”和孙立恩观察到的状态栏一样,患者主诉牙疼。而且从他张开的嘴来看,这位还有非常非常严重的牙结石——严重到仿佛三十年没刷过牙一样。

“我这里是急诊科的内科诊室。”孙立恩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您牙疼,应该去看口腔科的急诊。”

“我疼啊!”患者将自己的症状和主诉当成了来内科看牙的主要理由,并且还强调道,“口腔的急诊太贵了,反正我牙齿也是里面在疼,你就给我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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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好说歹说,这才把这位老哥劝走。至于后面的几个病人见状正打算过来看病,却被孙立恩给挡住了。

“各位不好意思,人有三急,我去趟洗手间。”孙立恩一脸不好意思的朝着正在往诊室走的患者们作了个揖,“三分钟,我三分钟就回来。”

好在今天的患者们都还挺通情达理的,众人不光不恼,还有个看着似乎崴了脚的小黑胖子坐在座位上,朝着孙立恩喊了一嗓子“圆满成功哟~”

能碰见这么通情达理的患者可真是难得。孙立恩从“几”字型走成了“支”字型,最后终于在膀胱爆炸或者直接换裤子的最后时间点上,成功冲入了洗手间里,一阵酣畅淋漓后,孙立恩舒服的差点哼首歌出来——如释重负啊。

“我说怎么这么大动静。”正在孙立恩提裤子的时候,蹲坑的单间门被推开了,钱红军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感慨,“年轻人,就是干净利索。这人啊,一上了年纪就容易滴滴答答的不痛快……”

孙立恩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强行开启尬聊模式,“钱主任您怎么跑一楼来了?”

“哦对。”钱红军洗了洗手,然后用湿漉漉的手往自己脑袋上一阵拨拉,“我有事儿找你。”

孙立恩顿时想起了自己还躺在nicu里的表侄,以及那张沉甸甸的授权书,不由得严肃了起来,“什么事儿?”

“你那个亲戚的小孩,是从常宁转院过来的吧?”钱红军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常宁妇幼保健院出来的?”

孙立恩不明就以的点了点头,这些信息他都给钱红军提前说过一次了,而且和表侄一起送到的,还有印着常宁市妇幼保健院标志和名字的病例以及检查资料。钱主任不可能不知道……那他突然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刚刚我们接到了省卫健委的通知。”钱红军摇着头叹气道,“常宁市妇幼保健院,可能有院内传染病暴发,他们从昨天起停止了接收新的患儿,而卫健委正在组织转移他们院内的患儿。”

孙立恩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很严重么?”

“目前确定的有三例死亡。”钱红军看着孙立恩的眼睛严肃道,“我现在担心的是,你那个亲戚的小孩会不会成为第四例。”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晚(下)

如果事情总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墨菲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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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菲定律在现实中以各种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和角度上演着。而这一次在常宁妇幼保健院,它以爆发性院内感染体现了出来。

从差不多一个月前起,常宁市妇幼保健院nicu里的患儿出现了不明原因的高烧,严重病理性黄疸和呼吸窘迫综合征。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先后有二十四名患儿发病,其中三名因为呼吸窘迫综合征进展过快,抢救无效死亡。

十三天前,常宁市妇幼保健院对来院内进行临期产检的孕妇进行通知,要求她们在其他医院进行产检,并且预约至市内的其余五家医院。同时开始对nicu和新生儿科病房进行加强消毒。

七天前,常宁市妇幼保健院正式向常宁市卫健委和省卫健委报告了院内患儿非正常死亡的病例。但致病的病原体仍未找到。

三天前,常宁市妇幼保健院除急诊产科以外的部门全部停止运行。全院进入应急响应机制。

两天前,常宁市妇幼保健院开始向其他医院转诊情况稳定的患儿和产妇。省卫健委排出了专家组进驻调查。

平心而论,哪怕同为医务工作人员,孙立恩也对常宁市妇幼保健院的动作之迟缓,效率之低下,感到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

“他们……他们怎么敢……”孙立恩在钱红军面前很失态的破口大骂道,“这群狗日的王八蛋!”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宋院长当初发那么大脾气了吧?”钱红军没有和孙立恩一起痛斥常宁市妇幼保健院对于院感工作的忽视和轻视,反而对孙立恩严肃道,“你一个人在明知有感染风险的情况下,跑到洁净室里去,一个不小心,妇幼保健院的这起事故就会落到咱们头上!要不是因为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而且还有老刘替你顶锅,你小子早就被开掉了!”

孙立恩闻言一震,他朝着钱红军认真道,“我知道错了。”

钱红军上下打量了一下孙立恩,许久后才点了点头,“我知道刘堂春那个老狐狸不会看错人。他护着你肯定有他的打算。”钱红军随后叹了口气,“你要记住,院感无小事,患者无小事,生命无小事!”他口风一转,拽着孙立恩出了洗手间,“知道这次常宁妇幼保健院的事情闹的有多大么?”

孙立恩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他其实不太关心这个问题。目前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家表侄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从钱红军的描述里听,他的症状似乎和妇幼保健院里爆发的院感症状很相似。

“卫生部的专家组已经到常宁了。”钱红军甩干了手上的水,在走廊里找了个酒精凝胶消毒液瓶,挤了些放在自己手上一阵揉搓,“常宁市卫健委的负责人估计要停职检查,妇幼保健院的那个院长铁定要被停职,院感部门搞不好还有人要担上刑事责任。三甲的牌子也保不住咯……妇幼保健院里的医生护士助产士们都得跟着吃亏。”

三甲医院这个名头有多重要,大概非医疗行业的人士是搞不懂的。只有经历过三甲检查和评审的医务人员才知道,这个头衔有多么来之不易。

住院总床位要有501张以上,至少设置有包括急诊科,内科,外科,妇科,儿科,中医科等在内的十三个科室,有药剂科,检查科,输血科,手术室等十一个临床辅助科室。每张病床配置103名卫生技术人员,每床至少配备04名护士……林林总总八个大项,六个具体要求,会后汇聚成了满分一千分的评定标准。医院必须在检查中获得超过900分以上的评定,才能被认定为三甲医院。

三甲医院,是中国医院等级划分中最高的一级,到现在为止,全国三十四个省级行政区中,有三十一个省级行政区开展了医院等级划分评定,334个地级行政区,2876个县级行政区中,一共只有722家三甲医院。

过不了几天,就只有721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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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咱们可以稍候再聊。”孙立恩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拽着钱红军的袖子问道,“我表侄究竟得了什么病?是不是和常宁妇幼保健院里爆发的传染病有关?”

钱红军一拍脑袋,“我把这茬给忘了。”他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已经确诊了,是巨细胞病毒感染,和常宁市妇幼保健院那边的尸检检查结果一致。已经给孩子用了更昔洛韦治疗。”

巨细胞病毒?孙立恩听到了一个自己挺熟悉的名词。微生物学里,巨细胞病毒因为其特殊的名称,以及会导致被感染细胞肿大,并同时具有巨大的核内包涵体而闻名。作为一种典型的疱疹病毒,它在细胞中复制速度慢,一般需要30~40天才能繁殖一轮。

三十……到四十天?孙立恩皱起了眉头,这可和自家表侄的疾病症状表现不太一致。他出生还不过四天,哪儿有时间让巨细胞病毒复制增殖?

“巨细胞病毒进展没有这么快吧?”孙立恩迟疑道,“如果是巨细胞病毒的话,不是要差不多一个月才能繁殖一轮?”

钱红军朝着孙立恩摇了摇头,语带鄙视道,“你们这些急诊医生啊,就是这样,眼光太局限!”

孙立恩被莫名其妙批了一句,最可气的是,他还不能回嘴——他确实不明白,这种进展不算迅速,而且在中国成人群体中隐性感染率高达95%以上的病毒,到底是怎么在表侄身上爆发出来的。

“宫内感染嘛!”钱红军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孙立恩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久没敲到带头发的脑袋了,敲了两下后,钱红军稍一停顿又敲了一下,“母婴传播,宫内感染。产妇可能在产检的时候就感染了病毒,这孩子本身又是早产儿,所以才爆发式的感染了嘛!”

新生儿巨细胞病毒感染本身是临床最常见的先天性感染疾病之一。但宫内感染导致的先天性感染几率不算很高,大约只有7%到10%左右。而且也并不是每一个感染了巨细胞病毒的新生儿都会表现的如此危重。实际上大部分感染了巨细胞病毒的新生儿都不会有太严重的症状——很多孩子会和他们的母亲一样,表现为隐匿感染。

但孕妇妊娠期感染如果再配合上早产儿,那结果就不一样了。巨细胞病毒本身会攻击肝脏和肺部,从而表现为严重的肝炎和呼吸窘迫综合征。可要命的是,无论是肝炎所表现出的黄疸,还是呼吸窘迫综合征表现出的低氧症状和三凹征,都和新生儿黄疸,以及早产儿肺表面活性物质不足所导致的肺不张症状一致。

等连着拖了十几天,患儿的黄疸还不见好转,而且呼吸困难仍然持续,医生们才有可能会考虑到巨细胞病毒感染上。而之后的免疫学检查也需要时间和设备才能进行。很多被确诊为巨细胞病毒感染的患儿,从发病到确诊,中间拖个一两周都是很常见的。

没有明显临床表现,发作隐匿,诊断难度较高。因此巨细胞病毒感染新生儿,非常容易因为治疗不及时而出现死亡现象。常宁市妇幼保健院里的那三个孩子,就是因为拖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从而导致的死亡病例。

从这一点上来说,王天是幸运的。小王天也非常幸运。通过对那三个已经离世的孩子进行尸检,医生们证明了巨细胞病毒感染正在常宁市妇幼保健院中肆虐。而这才让宁远第四中心医院得到了警告,在接诊了小王天后,第一时间进行了巨细胞病毒感染的相关检查。

“以往的统计病例都是建立在临床确诊的基础上,所以大部分孩子都没有在最佳治疗期得到治疗。”钱红军打算让孙立恩彻底放心,于是解释的时候额外多说了几句,“所以才会有30%死亡率的统计。这个数据是套不到你表侄身上的。不过有没有什么后续的损伤,这个就不好说。我们只能先观察着看看。”

孙立恩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很感激的朝钱红军点了点头,“这我就放心多了,谢谢钱主任。”

“光谢谢没诚意。”钱红军又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光头,“今天晚上我们科里的宵夜,孙主任你想办法解决一下?”钱红军笑的像一条老狐狸,“老刘可是给我通过气了,你孙主任现在可是大户。”

“应该的应该的。”孙立恩也不知道刘堂春到底知道多少,又和钱红军说了多少。不过儿科那个辛苦劲,再加上人家确实对表侄很上心,该感谢一下也是应该的。“这样吧,我叫人送一批外卖来,直接送到nicu护士站可以吧?”

“那感情好。”钱红军点了点头,然后嘱咐道,“别点味道太大的,影响不好。”

孙立恩琢磨了一下,打开手机,“五十份甜豆浆,加五十份油条……钱主任,全是素的不太好吧?来点肉?”

钱红军闻言大惊,“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买点水果意思意思不就完了?”他瞪了一眼孙立恩,“五十份豆浆油条,平均下来一人两份半,你当我们儿科的医生都是饭桶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饭桶

夜晚过去,黎明降临。孙立恩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直接离开,他守在医院里,想尽快向表哥转达孩子已经被确诊,并且正在接受针对性治疗的消息。

大晚上的打电话过去,十之**要被误解,说不定电话还没接起来,就先把人吓没了半条命。孙立恩这段时间已经有了不少相关经验,于是他决定,还是等人来了再说。

早上七点十分,距离交班大概还有十分钟的时间。王飞和孙立恩的爹妈出现在了医院大门口,并且成功的引来了一堆人的注意孙宏斌的辉腾停在了医院门口,王飞和王彩凤从车上拎下来了四个巨大的食品塑料袋。

“这是……早餐?”王彩凤在到医院之前就给自家儿子打了电话。孙立恩不明就里的按照自家老妈的要求“叫个身强力壮的同事帮忙搬东西”,于是他抓住了正准备下夜班的护士小郭。

“阿姨好。”身高一米九八的小郭在知道来者是孙哥的老妈后,先是朝着王彩凤问了声好,然后连忙抢过了王彩凤手里的东西,“我来提吧。”

“好好好。”小郭虽然个头高而且声音低沉,但长相却是个娃娃脸。王彩凤一眼就看出自己面前这其实是个大孩子。她以一种长辈看到出色晚辈的欣慰欢乐语气道,“你可长的真够高的。”

小郭笑着应了两句后对孙立恩问道,“孙哥,这都是啥东西啊?”

“早饭。”王天今天看上去很沉得住气的样子,他的脸上甚至有些微笑,“各位医生都辛苦了,实在是没什么可送的,立恩今天早上让我给他带早餐,我想了想,那就干脆给大家一起送个早餐吧。”

王天还真不是瞎客套。今天早上他醒的挺早。趁着孙宏斌和王彩凤醒过来之前的时间,他去太阳城附近的早餐店逛了逛。原本只是打算给孙立恩买一份早餐就此作罢,但想着自己表弟为了孩子的事情,硬是请动了儿科的主任,并且还提前协调好了重症监护室等等一系列安排,甚至还为了让自己好好休息,主动扛起了授权来守了一个通宵。

原本有些疏远的兄弟关系做到这一步,孙立恩的行为没有一丝一毫可挑剔指摘的地方。而王天也知道,自己如今欠下了孙立恩一个天大的人情。毫不夸张的讲,这就是救命之恩。甚至不是单纯的医生在治病救人的那种救命之恩。

人家做事做的地道,王天当然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表现的缺份。看了一圈之后,王天直接掏钱买了一百份早餐,并且装到了孙宏斌的车上。他不光是要去感谢孙立恩和其他医生的辛苦,也是要去给孙立恩撑撑场子。

“我就说,你孙立恩是把我们儿科的医生都当成饭桶了。”钱红军看到小郭帮忙提来的这一大堆早餐,脸上的表情精彩的不得了。不过表情里没有不快,反而都是笑容。“谢谢啊!”

其他患者送来的东西医生们不能随便接,毕竟有相应的规定防止行贿。偶尔会有些患者家属给医生护士们送些小零食,酸奶水果之类的情况。但孙立恩这个情况又不一样,大家都是同事,而且送的东西又不只是局限于单独一个医生或者护士。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

对钱红军来说,送早餐这个行为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儿科太需要这种鼓励了。

儿科,又是大急诊中心的儿科。医护人员平时的工作压力之大,常人是难以想象的。见多了医患冲突,又总是处于各种不理解和斥责下的儿科成了整个医疗体系里离职率最高的部门。医生们疲于奔命,工作环境吵闹而且压力极大,这种状态下的医生们太需要安慰了。

哪怕只是一份有些凉了的早餐。

“孩子的情况稳定下来了。”这边放下了早餐,并且安排好分发事项后,钱红军专门把王天和孙立恩请进了小会议室里,王彩凤和孙宏斌也在被邀请之列。钱红军首先向这批特殊的患者家属们通报了情况,“根据省卫健委的初步调查结果,我们锁定了病原体,并且已经开始了对症治疗。根据大概两个小时前的血液检查结果来看,孩子的胆红素水平已经控制住了,并且出现了明显的下降。”

孙立恩闻言舒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治疗反应不够好。小王天的胆红素水平太高了,哪怕已经用了药物,并且使用了外周动静脉同步换血疗法,胆红素水平仍然有可能保持一个较高水平。这很可能对他的神经系统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向王天大概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扯上省卫健委后,钱红军继续道,“第一次同步换血的效果和我们预期的效果差不多。后面除了抗病毒治疗和相应的对症治疗以外,根据情况,可能还要再做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换血治疗。虽然有血浆置换,但是我个人从经验上来说,并不建议使用这种治疗方法。毕竟是个新生儿,而且还是早产。他的身体各项功能水平都比较弱,血浆置换虽然效果好,但是还是有可能导致一些比如低血钾或者低血钙的问题。”

身体素质好的患者在经历血浆置换时,也有可能因为这些问题出现严重的不良反应。如果这种问题出现在一个不足月的早产儿身上,那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有呼吸窘迫综合征的患儿如果因为低血钾或者低血钙爆发了心动过速,心衰或者心律失常,钱红军可真不敢说能把孩子救回来。

“所以,你们家属需要有一个心理准备。这孩子的问题不是三两天之内就能解决的。这会发展成一场消耗战。”虽然现在孩子对于治疗的反应相当不错,但钱红军还是决定把最坏的情况先通知给家属,并且尽可能拉低他们的心里期待值。这样不光对医生来说是一种自我保护,同时也是给家属们一个做心理建设的机会。虚惊一场总比信心满满时发现命运无常更好。

王天沉默了一会后忽然问道,“您的意思是说,这个巨细胞病毒,是我妻子传染给孩子的?”

“从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钱红军斟酌着用词,“但是具体的疾病传染渠道和情况,需要等专家组做流行病学调查,可能还要对分离出来的病原体进行基因溯源才能最后确定。”

“那……”王天的语气里又开始着急了起来,“那我老婆怎么办?这个病毒对大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孙立恩道,“立恩……是不是得赶紧把你嫂子也转院过来?”

“你冷静一点。”钱红军摇了摇头,“这种病毒对成年人来说一般不算什么……”

“可是她……她也在妇幼保健院里住院啊。刚刚大出血过,她身体也很虚弱的。”王天还是很着急,“我不放心!”

孙立恩想了想,沉声道,“那就转院。把嫂子也接到我们四院来,这样你照顾她和孩子也方便一点。病床和治疗费用不要担心,我去想想办法。”

王天看着孙立恩,感动的差点哭出来,“立恩呐……谢谢你……”

钱红军轻轻咳嗽了一下,“那个……孩子的治疗费是常宁妇幼保健院负责处理的。”

关于章节说和评论的一些提醒

起点是个很有趣的平台,这里有许多作家,很多读者。我们在一起写着无数相同或者类似的故事毕竟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偏好,有些人爱看凌然帅气并且啐他一脸口水,有些人爱看郑总妙手回春,有些人爱看张凡苦逼又有趣的经历,那么自然也会有人喜欢看孙立恩忙到猝死。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在很多地方都说过,三观我和鸟豚,和福生老哥,和初墨关系都挺不错的。偶尔和这三位前辈聊两句,抱抱大腿这种事情我干了好几回,没什么可奇怪的。

所以我就搞不懂了,偶尔出没在我这章节说里黑一捧一的你们安的是个什么心。

你们要是真喜欢自己捧的书,那就别去到处说人家多好多好,本书如何恶劣。除了给你们捧的书招黑以外什么好处都没有。

还是说其实你们正在带节奏准备黑别人?

省省吧,别挑唆了。本书永久禁言名单已经增加到了160个,永久禁言加删除留言的二连我现在熟练的不得了。

黑一捧一,除了暴露你们的智商不太够用以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起点很大,不止能够容纳四本医学类作品同步更新,四十本四百本都没有问题。

欢迎各位比较在下这本拙作,并且对我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建议。

但请不要带节奏。

这种行为很恶心,真的。

ps 根据最近一次书友群调查,本书读者中,大专及以上学历占比86%,参与调查中的那几个大专以下学历的孩子,是正在就读的学生。和我一开始预期的差不多,本书一开始的目标读者群体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以及人生经历丰富的成年人。并不是键盘侠和网络喷子,你们不配。

ps2 张嘴就喷复杂看不懂差评的,请出门左转,给您忙碌的大拇指留一点喘息的时间吧。

ps3 世界很大,很复杂。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可以被您的小脑瓜所理解。如果您觉得故事中有些事情超过了您的理解范畴,并且因此导致您非常困扰的话,请关闭本书,并且删除收藏。谢谢合作。

ps4 带节奏的你妈在台湾海峡上空爆炸了,还留下了“爱我中华”四个字。

ps4 pro 干里凉。

关于某些评论区和章节说内容的说明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关于某些评论区和章节说内容的说明起点是个很有趣的平台,这里有许多作家,很多读者。我们在一起写着无数或不同或相同或类似的故事——毕竟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总会有些题材比较类似。

但这不是某些心理阴暗人士带节奏的理由个借口。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偏好,有些人爱看凌然帅气并且啐他一脸口水,有些人爱看郑总慧眼识病妙手回春,有些人爱看张凡苦逼又有趣的边疆经历,那么自然也会有人喜欢看孙立恩忙到猝死。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在很多地方都说过,三观我和鸟豚,和福生老哥,和初墨关系都挺不错的。偶尔和这三位前辈聊两句,抱抱大腿这种事情我干了好几回,没什么可奇怪的。

所以我就搞不懂了,偶尔出没在我这章节说里黑一捧一的你们安的是个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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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骚扰电话

转院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王天的妻子刘亚男被安排上了转运救护车,同时还有三名患儿也被送上了同行的新生儿转运救护车里。

第四中心医院将负责接受其中一名新生儿,而另外两个孩子则要被送到第二中心医院里去。

宁远医疗系统要接纳三名患儿,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预案。如今虽然多加了一名产妇,但毕竟也是一名转院到宁远治疗的患儿的母亲。因此常宁市卫健委在原本的转运计划上稍加调整后,就把刘亚男也一起送到了四院。他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因为一个产妇的转运再给自己的工作增添一些不确定性那简直和失智了差不多。反正多一批人手多一台车的事情罢了。

等刘亚男和她的父母,以及王天的母亲到达宁远后,孙宏斌和王彩凤就准备回常宁了——四个人在医院里轮番照顾一个病人虽然不能说轻松,但也应该照顾的过来。由于考虑到后面孩子的治疗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王天干脆趁着自己老婆还没到的当口,跑到附近的房屋中介里租了两间服务公寓,租期一个月。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也只能交给王天去忙了——孙立恩本来想把自己的新车借给王天用一用,至少挺过现在这段时间再说。但王天死活不同意,非说什么车不可外借。两人争执了半天后,最后以王天自己去专业的租车行租车收尾。

“你是好心,这个我知道。”王天对自己的表弟郑重道,“可是你一定一定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老婆和车一概不外借。再近的亲戚也不行!”

孙立恩有些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理由是什么,但看王天的表情,孙立恩也能猜到自己这个当律师的表哥一定是见过相关的例子,并且出于好心才这么说。

目送王天去忙活之后,孙立恩溜达回了自己的宿舍。和自家爹妈短暂会面后,两人都拒绝了孙立恩“中午一起吃饭”的建议。并且勒令熬了一夜的孙立恩马上回去睡觉。

“我和你爸两人加在一起都快一百岁了,自己吃顿饭的能力还是有的。”王彩凤笑着对自己的儿子说道,“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说完,她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脸,“你这脸上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简直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回到自己宿舍的孙立恩躺在床上正准备昏昏入睡,忽然听到手机叫了起来。烤面筋的歌词在房间里回荡着,吓了孙立恩一大跳。

“喂?”医生在休班的时候接到电话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孙立恩觉得自己心都揪起来了,他连滚带爬的翻下床,接起了电话,“哪位?”

“孙医生啊?”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东部新闻网的记者,有几个问题想要采访你一下……”

这是啥?孙立恩一脸懵逼的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号码,区号看起来很陌生,东部新闻网是个啥东西?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时间。”最近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欺诈电话实在太多,孙立恩现在又困得要死,实在是没心思和这些人多废话。拒绝了对方的采访后,他就直接挂了电话。

重新躺回床上不到一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孙立恩脸上的懵逼变成了怒意,果然还是那个什么鬼东部新闻网的电话。

“你挂我电话干什么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变成了盛气凌人的质问,“我是东部新闻网……”

这次孙立恩连继续听下去的都没有了,直接挂了电话,顺手把这个号码设置成了黑名单。

采访什么的都去见鬼吧!只要没有病人,天王老子也挡不住我睡觉!

迷迷糊糊陷入梦境中,孙立恩在梦中正在参与一场紧张的抢救。躺在病床上的患者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样子,不用说年龄了,就连男女都看不出来。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患者的情况非常危急,不管孙立恩用什么手段,床上患者的情况仍然在坚决的恶化。没过多久,这个患者就陷入了室颤之中。

“建立高级气道,利多卡因100毫克静推,上电击!”孙立恩迅速下达了指令,并且扑在那个看不清模样的患者身上开始做起了胸外按压。

“快点!电击板呢?!”梦里的孙立恩努力做着胸外按压,但以往配合默契无往不利的抢救室医护人员们今天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孙立恩已经按了两轮了,可连个插喉管的人都没见到。电复律的电极板也迟迟未到。这让他前所未有的焦虑了起来。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孙立恩从床上蹦了起来,接起了电话。

“我是东部新闻网……”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怒气冲冲。但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焦虑的孙立恩哪有功夫去分辨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他朝着电话怒吼道,“东你妈个头啊!操!”然后压掉了电话。

坐在床边上手里拿着电话的孙立恩胸部剧烈起伏着,他愣了一会后忽然觉得心里放松了许多。还好,没有需要抢救的患者,还好,没有耽误抢救。

如释重负。

孙立恩房间的门被人小心翼翼的敲了两下,曹博士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孙?你没事儿吧?”

孙立恩苦笑了两下,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间门,“曹哥,没事没事,就是接了个骚扰电话。”

“真没事?”向来爱操心的曹鑫博士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孙立恩,又看了看他那个还保持着相对整洁的房间,“你确定?”

“确定确定。”孙立恩苦笑着两出了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他到现在睡了不过半个小时,这个自称东部新闻网的家伙已经连着打了三个电话过来。“反正我是没见过这么执着的骚扰电话,第一次挂了之后,他居然还会直接打过来质问我凭什么挂他电话。”

“现在的骗子真是越来越猖狂了。”曹博士很理解的点了点头。“把这些号码放到黑名单里,顺便举报一下嘛。”

和曹博士又聊了两句后,孙立恩终于可以放心睡觉了。临睡前他还在默默祈祷,但愿等会不会又梦到需要抢救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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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东部新闻网里,负责大客户对接的朱强主任火冒三丈,他对着面前一脸愤怒和愕然的年轻人怒道,“就是让你去预约一个采访,你他妈到底是脑子里进了多少屎,才能把采访对象惹到骂街?”

年轻人一脸愤懑不平,“我打电话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刚刚说了自己的工作单位,结果那个医生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你就接着打?”朱强恨不得把手上这杯热茶直接泼在对方脸上。尤其是看到小年轻这一脸愤怒和不甘的表情,主任就更生气——就是打个电话的事情,你就能把人家惹成这样?你当自己是什么传统网络里的男主角,天生自带嘲讽面孔的?

朱强深呼吸了几次,强行压制住了心头的怒气,“自己闯的祸,你自己解决好!这个采访对象很重要!回去和你们采访组的组长汇报情况,想想看怎么解决问题!”

年轻的记者摔门而出,朱强则头疼的搓了搓自己的头发。

武田制药的这个委托应该很容易解决才对,可现在出师不利,而且采访组的人看起来还挺有意见,这让他很是头疼。

在网站主页和app上弹窗广告正常一天的费用是一百二十万,根据投放厂商的不同,还会有七到九折的优惠。而武田不光没有讨价还价,反而直接开到了一百二十五万一天的价格。并且还要连续做五天广告。这是一笔大客户对接部门无法拒绝的合同。而对方的要求则有些奇怪,他们希望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急诊医生做一次专访。

新闻网站和传统纸媒不一样,在这里,广告客户才是真正的上帝。大客户部在整个东部新闻网中的地位极高,权限也大的吓人。别说安排专访了,只要他们觉得有必要,而且理由和逻辑也说得过去,大客户部甚至可以安排采访部和新闻部直接搞跟踪专题——当然,这种曝光和造势所需要的代价就不止五个一百二十五万了。

和传统纸媒一样,新闻网站和app目前面临的挑战也很巨大。前些年各路p2p网贷平台扎堆烧钱做广告的日子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整个互联网对于烧钱营销的态度都很保守。大客户部最近两年的业务压力也非常巨大。要不是还有类似于传统车企这样的实体巨头以及网络营销菜鸟入场,大客户部说不定早就被裁撤到广告部去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朱强突然接到了跨国医药巨头武田制药的广告,才会表现的如此积极。

武田的广告做的是品牌宣传,并不涉及到具体产品。这种广告不用担心有什么法规风险,而且武田制药这个品牌本身又有一定影响力,双方合作本来是互利互惠。

没想到居然差点被一个实习生给搅黄了!

朱强越想越气,他看了看手上的机械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从沪市跑一趟宁远的话,正常大概三个小时左右能到。

说实话,这个实习生死不足惜。问题是就算把他开了,接受采访的对象不合作,武田还是会撤销合作。到时候六百多万的广告没了,光开除一个实习生屁用都没有,要倒霉的还是自己。

中年男人生活不易啊。朱强苦笑了两声,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向采访部打了过去。

“我是朱强,从你们部里抽两个采访记者,跟我出趟差。”朱强在电话里很强势的发布了任务,稍一停顿后,他强调道,“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再搭配一个长得好看些的女记者。还有,把今天负责打电话预约采访的那个混蛋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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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梦

孙立恩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浑然不知自己挂了三个电话就砸掉了一个年轻人的饭碗,而且还逼的三人从沪市出发,坐上最近一班高铁全速向宁远赶来。

这次在梦中,孙立恩倒是没遇到需要抢救的病人他碰到的情况比抢救更棘手。在梦里,他手里拿着一张x光片,上面患者的双肺全都是黑色的空洞,看上去简直让人头皮发麻。但不管他怎么使劲去盯对方头顶的状态栏,那上面仍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没有姓名,没有年龄,更不用说提示的状态了。

没有外挂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孙立恩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象过。他一直觉得,这种情况就算发生,凭借成体系的医院会诊和自己目前的经验,还是能够继续过下去的。毕竟从发现了状态栏到现在,不少病人的诊断只是状态栏给出了方向,然后自己凭借检查手段进行的核实。现在没有了提示方向,但要诊断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但孙立恩在梦里却慌了神。多次会诊的结果都让人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培养和基因检测都没有得到结果。他甚至动用了s检测的最终手段,但仍然没有任何收获。

明明是个病人躺在自己的面前,明明有一条性命亟待拯救。但孙立恩甚至连对方到底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他甚至无法提出一个可能有收获的方向。

他快急死了。

孙立恩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天花板,久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翻身起床。

他不想再睡觉了。至少现在不行。他生怕自己再一闭眼睛,就会重新陷入那种焦急而且绝望的场景中患者垂死,他是最后的希望,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这种无力感让孙立恩很不舒服。

他揉着有些酸涩的眼睛,走到了洗手间里开始洗脸。镜子里倒映在自己头上的状态栏显示内容一切正常,连“确诊xxx后升级”的提示都没有。不知道是状态栏已经到达了最终形态,还是自己尚未满足相应的升级条件。

曹博士从客厅里朝着孙立恩道,“你今天晚上不值班吧”

孙立恩摇了摇头,不确定道,“应该不用吧”。他看了一眼手机微信,标注为“万寿无疆老佛爷”的王彩凤有一个留言,“我们已经在高速上了,一切顺利。到家之后再跟你说。”时间是大概一个小时前。

这么说来,表嫂刘亚男应该已经被转运到了四院里。而且情况应该还算稳定。

“要是不用,那晚上我请你吃饭。”曹博士很大气道,“今天发工资了,咱哥俩出去搓一顿。”

曹博士花钱从不吝啬,曹博士花钱从来不管最后几天怎么办。

“哥,你要不然先考虑考虑,怎么给嫂子赔香水吧”孙立恩对于被请吃饭其实没什么兴趣。他更担心曹博士拿到了经费后,再买上个三摩尔的分析纯级吲哚,做个粪味炸弹出来。

“那个啊已经赔过了。”曹博士很明显对于有些尴尬。大概他赔偿的方式和跪搓衣板有直接关系。“这不是哥哥我最没辙的时候你还能惦记着给我带外卖嘛。总得让我感谢一下吧”

“那”孙立恩琢磨了一下,盛情难却,再拒绝就有些伤人家曹博士的面子了。“那就让曹哥你破费了啊。”

“嗨,咱们兄弟两个能住在一个宿舍,这就是缘分。”曹博士很认真的应道,“今天请你尝尝西北菜的味道。我从本科到博士这么些年,一直都吃着兰州菜。现在到了宁远,吃不上了反而想念的厉害。前些日子发现了一家还不错的馆子,今天正好带你去尝尝。”

“不喝酒吧”孙立恩琢磨了一下,曹博士是器官移植小组的手术医师,现在还算是他的待命期,肯定是不能喝酒的。“那正好我开车去。”

“陇上人家”是一家规模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店铺。屋子里大概有那么十几张桌子,同时还有一张吧台,供独自一人前来用餐的客人使用。

“手抓肉来两斤,要一斤羊脖子和一斤肋骨。”曹博士坐在座位上,很熟练的点起了菜,“一斤黄焖,做个定西土豆片青菜就算了,来两碗甜胚子吧。”他看向孙立恩问道,“小孙你来个酿皮不”

孙立恩愣了愣,“那是什么东西”他从来没去过金城兰州,对于这些极具地方特色的美食完全没有了解。

“大概就是类似凉皮的食物。不过味道挺不错的”曹博士想了想,摇头道,“这么冷的天,还是算了。上两个烤油饼吧。辣椒正常放就行。”

冬天的夜晚,外面路上还有积雪的天气里,吃着羊肉,喝着带些清甜口感的甜胚子,顺便啃着咸辣酥香的烤油饼。冬天的寒冷瞬间就变成了无足挂齿的小小凉风。天底下哪里有比羊肉更适合冬天的食物呢

“可惜王建培主任不知道这一家店。”孙立恩毫不在意形象和卫生的唆了唆手指上沾着的羊脂和调料。“不然他非得吃到自己得个急性胰腺炎不可。”

心内科主任王建培

“不一定是急性胰腺炎,胃穿孔也是有可能的。”曹博士认真道,王建培主任对于羊肉的喜好四院里几乎人尽皆知。而这老头为嘴伤身的故事也不在少数。虽然很多传说难辨真假,但是老头为了一口羊肉把自己吃难受的事儿不光肯定是真的,而且次数绝对不少。

“我看你最近这些天挺忙的。”虽然没酒,但饭食过半,曹鑫和孙立恩不约而同的放慢了速度,开始聊天。曹博士首先发问道,“你不是已经到急诊门诊上去了么怎么还忙成这样”

“昨晚主要是私事。”孙立恩有些无奈的向曹博士讲了讲自己的事情。“我表侄从常宁转院到咱们院里,病情又比较严重,所以干脆昨天晚上和别人换了个班,我又扛了一宿。”

曹博士同情的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也没办法,辛苦了。”说着,他又咬下一大口羊肉后咀嚼了一会,咽下去后问道,“最近院里一直有传言,说你以后要进新成立的诊断科。”

孙立恩对于这个问题既不好直接回答,又不能装作没听见,只能反问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到处都在传啊。”曹博士对于孙立恩的反问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琢磨了一会后道,“不过我觉得也挺合适的你们这个筹备组,就是现在你带的治疗组吧我手头上正好有个患者,症状挺奇怪的,你们能不能给点意见”

孙立恩一愣,然后苦笑道,“曹哥你先说说看病人是个啥情况吧。”

“我们也拿不准”曹博士叹气道,“他是因为急性肾衰竭入院的,但是拍了一张胸片之后,我们科就和胸外还有呼吸内扯皮起来了。”

曹博士擦了擦手上的油腻,掏出自己的手机翻了半天照片,随后把手机递给了孙立恩,“你自己看看吧。”

孙立恩低头一看,冷汗都出来了。

这张x光片就和他梦中的那个差不多,一张胸片上,遍布着几十个低密度的灰黑色影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 碰碰运气

孙立恩看着图片,头上冒着冷汗。他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梦里出现过的类似场景会直接出现在现实中。

曹博士看孙立恩的表情有些异样,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好意思道,“对这就是我今天下午打电话说的那个病例是不是吵着你睡觉了”

所以自己会梦到这种场景,纯粹是因为曹博士在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太大了所以引导了一下自己的梦境孙立恩挑了挑眉毛,没有继续去纠结这个问题。“患者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曹博士继续啃起了面前的羊肉,“持续高烧,顽固性贫血,急性肾衰竭,黄疸,不明原因的骨质破坏他身上有六七种毫无联系,但是都能要了他命的症状。可不管我们怎么取样培养,不管我们做什么类型的检查,我们仍然连一个相对靠谱的猜测都没有。”

这个感觉也很熟悉。孙立恩看了一眼曹博士,你今天打电话的声音可是真够大的。

“我不太确定能不能处理这个患者。”孙立恩琢磨了一下,决定对自己的室友实话实说。“我们现在这个治疗组主要还是针对急诊上的患者。对于其他科室的病人,我们还没有接收过说实话,也很少有病人会从专科转到急诊来诊治的。我不太确定从其他科室转病人到我们手里有没有什么流程上的问题。”

曹博士看起来有些失望的样子,不过孙立恩后面的话很快就让他重新提起了精神。“不过,我倒是觉得可以换个尝试的方向你回去之后叫我们来会诊不就行了”

“好主意。”曹博士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孙立恩,“你吃完了”

“嗯。”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一顿羊肉味道可是真的不错。手抓羊肉看上去就像是白水煮过的一样,就只是熟肉的颜色而已。但这些肉的味道却令人惊讶的好吃。要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容量实在是有限,孙立恩绝对不会停嘴的。

“那咱们走。”曹博士拿手机买了单,直接站起身来对孙立恩道,“去医院,你先看看病人的情况。”

孙立恩吃完晚饭就被人抓了壮丁,不过看在这顿羊肉的面子上,他也确实没有什么怨言等胡佳回来之后,他准备带着自家女朋友再来吃上一顿。

“这个患者的病例在这里。”曹博士从自己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夹,“你先拿去看看。住院部那边现在已经到睡觉的时候了,我这边现在申请会诊,明天咱们一起去看看患者情况。”

孙立恩接过了文件夹,大概看了看病例后沉吟了片刻道,“时间不等人,还是先去看看患者的情况吧。”状态栏只有看到了患者本人后才有用。泌尿外科和其他科室扯皮了好几天都没能找到问题所在,那手里的这些文件中作用肯定不会太大至少不会有明显的提示。那么让孙立恩来看病例,效果肯定是不会太好的。

“现在去”曹博士愣了愣,然后欣然同意了孙立恩的要求,“那咱们现在就去,麻烦你啦。”

孙立恩笑着摇了摇头,“为人民服务嘛,哪有什么麻烦的地方。”他一路跟在曹博士身后,全靠着余光跟着,剩下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手里的病例上。在看到状态栏之前,通过病例了解一下患者的基本情况,这对之后的诊断是很有帮助的。

患者今年51岁,曾经在广东地区打过工。在广东省生活超过十年后,他在一个月前回到宁远探亲。随后出现发烧,咳嗽,咳痰,咳血等症状,并且进入四院治疗。在住院三天,在两次结核杆菌特异性抗体中均表现为阴性后,患者自行出院了他觉得自己问题不算很大。

二十五天后,患者再次入院。这次他的问题除了肺部症状以外,还伴随有更奇怪的问题他这些天的尿量多的吓人。虽然冬天原本就让人觉得容易上厕所,但他去的次数也实在是太多了点。可是一天之内去二十九次厕所的最高纪录仍然没能把他重新送到了医院中他来医院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突然的肾结石发作。

如果只是单纯的尿频,那接手治疗的应该是周策所在的肾内科。

解决了结石后,患者开始出现了进一步的呼吸困难等症状。他甚至在病床上翻身的时候,直接折断了自己的右臂肱骨。

“这个病人你们不是应该早就把人转到其他科去了么。”孙立恩看着病例,有些困惑。这个患者的问题很明显超出了泌尿外科的处理能力。

“我们也想啊”曹博士叹了口气,“可问题是,其他几个科都觉得这个病人不算他们的处理范围。他的病情很严重,但就是不知道究竟应该被送到哪个科室去。不管是普内,肾内,或者骨科,内分泌,他们都说没见过这种患者。再加上首诊负责制我们只能在确认了患者疾病内容之后,才能把他转到相应科室去。”

孙立恩对于曹博士的遭遇相当同情。走了没多久,他们就一起来到了泌尿外科的住院部里。

“这里就是了。”曹博士指了指一间关着门的房间,“为了防止他得了什么奇怪的传染病,我们特意给他安排了一间单人房。所以你进去之前,记得先穿上防护装备。”

和急诊科一样,泌尿外科的防护装备都是统一配发的护目镜,手套以及n95口罩。孙立恩穿戴好了设备后,推门走了进去。

患者看上去似乎精神还可以,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站在门口的孙立恩有些困惑道,“你是”

“我是医生。”孙立恩指了指同样穿着装备的曹博士,“我是过来参与会诊的。”

“吴伟,男,51岁。外周血白细胞总数升高,中度贫血,c反应蛋白升高,骨质破坏7481827cd4淋巴细胞217个μ”孙立恩看着吴伟头上一长串状态栏有些惊讶。猛然一看,吴伟的头顶的异常状态最少也有二三十项。除了前面四个以外,还包括了急性肾衰,锁骨上淋巴节肿大,双侧肺部广泛多样性炎性浸润,气管黏膜下息肉样结节和肝肿大等等状态。

从状态栏的提示上来看,这应该是个因为某种感染所导致肺炎和急性肾损伤的病患。孙立恩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看过的病例记录,在住院的这些天里,泌尿外科不光给他做过多次胸水,外周血和痰培养,甚至还凭经验为他用上了抗生素。但效果很有限在使用过头孢类药物后,他的体温曾经短暂回到过正常水平,而肿胀的锁骨上淋巴结也曾经消肿过几天。可还没等曹博士高兴两天,他的体温就又上来了。

“明天我和徐医生他们讨论一下。”考虑再三,孙立恩觉得这个病人的问题确实有些棘手。光看状态栏,吴伟的疾病就涉及到了肺部,肝脏,肾脏,淋巴等多个器官。虽然把患者放到急诊去治疗有些说不过去,但如果仅以泌尿外科的能力,肯定是处理不了这个患者的。

“那就麻烦你了。”曹博士认真的点了点头,虽然当着患者的面,有些话不太好说。但他确实也没辙了。如果孙立恩和他的治疗组都搞不清楚这个患者究竟有什么病,最后他只能劝这名患者自动出院,或者转诊去更高级别的医院比第四医院级别更高的,那就只能往首都,沪市去碰碰运气。

第三章 ICU

等等,这个……这个很奇怪啊。我开始慌张了,但还能保持思维能力。按照常理,按照常理来说,既然我是个活生生的人,那我肯定应该有父母双亲的对吧?

不行,想不起来。不管我怎么努力,别说想起来他们的样貌身高了,我甚至连对他们的印象都没有。

什么都么没有,一片空白。

总而言之,先冷静一下。我继续安抚着自己,不过控制思维的扩散似乎变得比平常困难很多的样子。自从发现我想不起自己的父母双亲后,恐慌就一直无法被控制下来。甚至已经快到了令人心烦气躁的地步了。

因为害怕所以心烦气躁,这可真是个奇妙的结果。

啊……不行,再这么发散思维下去我估计这辈子都想不出个头绪。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有的没的念头终于慢慢消失了。还好还好,再这么想下去我可能要疯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起了我可能是个机器人,因为脑子进水了而被送到维修厂里进行检查的可能性。

我还可以正常思考,还能够回忆起今天早上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我应该不至于是个孤儿……如果是孤儿的话,应该能够很直接明确的获知自己的情况吧?而不至于纠结于“为什么我想不起父母”的样子而困扰。

这么一琢磨,我顿时觉得心口的重压放松了不少。

“孙医生。”正在我继续瞎琢磨的时候,床旁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患者应该是还没有恢复意识。”

我恢复了哦!我有意识了哦!等我恢复了我要出去投诉你啊!庸医!!!

我在脑子里大喊大叫,而那位可怜巴巴的小孙医生看到我后,又开始和以前一样盯着我脑袋上方十几厘米的地方发呆了。

你就不能往下看一点?

嘿,孙贼,往这儿看!看我这上下活动的大眼珠子!

我把自己的眼睛晃到都快晕吐了的地步,终于,仿佛天降甘露一样,我听到了小孙医生的一声“嗯?”的疑问声。

“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孙医生走了过来,看着我的眼睛问道,“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往下看。”

太好了!我在心里欢呼雀跃着,然后使劲往下盯着,试图往自己的脚上看。

“好的,可以来看我了。”小孙医生的声音听着似乎也挺开心的。“请您盯着我的手指头。”

他伸出了一根食指,放在我的面前,然后慢慢的上下左右活动了起来。

“可以上下移动,但是不能左右移动……”他把手指头活动了一会后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您可以眨眼睛么?”

太可以了。我缓慢而且坚定的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又快速的眨了几下,以表示“老子这点事情还是做得到的!”

“那么,接下来请您用眨一下眼睛表示‘是’,两下表示‘否’。”他提出了一个建议。“虽然现在有专门针对您这种情况而设计的用于交流的设备,但是哪怕只是借用,也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个……是需要回答的吧?我考虑了一会,眨了一下眼睛。

孙医生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他点了点头开始提问。

“您知道自己在医院么?”

眨一下眼。

“我这样触摸你的身体,你有感觉么?”

他在我的四肢上碰了碰——甚至包括右腿的部分。还好,我都能感觉到。

眨一下眼。

“您知道自己已经经过了手术治疗么?”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手术已经做过了?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腿上和头上有些隐隐作痛——当然,比之前那种让人疼的快疯掉的感觉舒服多了。

眨两下眼。

“您在出车祸之前,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哪里不舒服?”

孙医生问了一个让我有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车祸之前?说真的,我只是勉强还能记得起来当初遭遇了车祸。至于被车撞的时候,我到底是在走路还是在骑车,一点印象都没有。而更早之前的回忆要细想起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这种时候我应该眨几下眼睛啊?一下还是两下?我产生了一些困惑,然后各种各样的念头又在脑海中纷至而来。光要搞明白自己在想什么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赵先生,赵先生?”就在我陷入了各种奇怪念头的时候,孙立恩忽然及时出言打断了我的这些奇怪念头,“你还好吧?”

这下就得眨两次眼睛了。说真的,我现在这个状态绝对是有问题的——哪个正常人会因为自己脑子里念头太多结果连眨眼都做不到的啊?

“您刚才是觉得有很多个想法,以至于这些念头阻碍了您的行动,还是因为想法太多,无法判断哪一个才是应该思考的问题?”孙立恩眯着眼睛又看了看我的头顶,奇怪了,那里是有什么仪器还是牌子在显示我现在的情况么?不过他这两个问题倒是问的很精准呐……难不成这就是什么手术后遗症?

我眨了两次眼睛,两次眨眼间隔很长。以表示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是”。

“同时出现?”他皱着眉头问道。

眨眼一次。

孙医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他朝着我点了点头,低声道,“您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身为您的主治医生,我会大概和您解释一下您现在的情况。”

在看到我眨眼一次后,他从自己手边的袋子里抽出了一个金属的文件夹。然后翻阅起了里面的内容。

喂……既然是我的医生,那就好好记住我的情况啊喂!

“首先,您现在处于一种叫做‘闭锁综合征’的疾病影响下。”孙立恩又看了一眼我的脑袋上方,然后继续道,“这种疾病的最主要特征,就是全身瘫痪,只有眼球能够上下移动——有些患者的眼皮也可以眨动。”

哦,那怎么治呢?

“而在此之前,因为车祸的原因……”孙医生继续说着,“您的左腿股骨有开放性骨折,而且左腿有脱套伤。同时,您的左侧颅骨有骨折。”

所以你们为我做了手术。我眨了一下眼睛,表示我听懂了。

所以这个该死的什么什么综合征要怎么治?

“目前我们还需要做一些其他的检查,以明确您陷入闭锁综合征的原因。”孙医生收起了手里的文件,“明确了原因之后,也许我们能找到治疗您疾病的方法。”

等会,也许?那就是说,也有找不到方法的可能?

我开始慌了。

我现在的情况简直就像是噩梦中的真实再现——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你知道吧?我努力晃动着眼球,试图让面前这个年轻的医生理解自己的意思。

我不要什么“也许能找到方法”,你们得给我治病啊!

“我们还需要稍微观察一下您的情况,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您就可以和他们见面了。”孙医生很明显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朝着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但是在我看来,这个微笑简直就跟嘲讽没什么区别。

“你的父母和妻子已经在医院里守了两天了。”孙医生忽然道,“忘了和您说,现在是手术后的第二天。”

我根本没有去在意时间问题,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了“父母和妻子”这五个字上。天可怜见,我心里的激动简直难以言表。这种原本以为自己无所依靠,结果却得知有足足三个人正在等着我……这种感受……简直就像是在沙漠里艰难跋涉马上就要活活渴死的人,突然发现手里有一罐冰镇可乐一样。更让人兴奋的是,这位带着甘霖从天而降的天使告诉你,前面大概四百米往左转还有个便利店,里面有四十八个大冰箱,里面所有的饮料随便喝。

如果不是因为哭不出来,我现在真想大哭一场。

“我先去安排一下后面的检查内容。”孙医生很友善的拍了拍我的手,“至少你醒过来了,这是件好事儿。”

如果没有这罐可乐,说不定还是直接睡死比较好。不过既然便利店就在前方,那还是再坚持一下吧。

我开始看着天花板发呆。医院的天花板总能给人一种出奇无聊的感觉。其他地方的天花板上至少还有一些能够用来观察的东西,可医院里的……啥都没有。我甚至没能找到一盏可以用来看一看的灯。

中间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好几次,并且被自己脑子里奇怪的,无法遏制的念头吓着两回后,我终于听到了一些动静。一些不同于医生和护士过来查看我情况的动静。

“儿子啊……”我听到了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是个听起来有些年纪的女性,“你……你别吓妈啊!”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能吓着谁啊?虽然心里闪过了这样的念头,不过我也能猜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被我不幸遗忘的母亲了。

“你声音小点,他需要休息。”这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按常理推断,这就是我父亲了。

“老公……”怯生生的女声,听起来颤颤巍巍的好像快哭了,“你……你醒醒啊!”

那个……虽然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我还醒着哦。

面对完全陌生的亲人,我陷入了一些无法详细描述的惶恐中。理性让我知道,这三个人大概是世界上和我关系最为亲近的对象。但是从感性上我却完全无法对他们产生任何的“亲近感”。与其说是亲人,倒不如说我似乎正在接受三个陌生人的热切的关心。而且无法移动同时也说不出话,这让我感觉更尴尬了。

小孙医生……你在让他们进来之前,没有和他们说过我现在是什么状态么?

“他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目前只能有眼球可以上下活动,还能眨眨眼睛。”孙医生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你小子……果然没和他们提前说明白啊?

我听到了推动东西的声音。

第一章 我不想死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落入这种境地。

以前在看一些医学记录片的时候,我曾经和许多无聊的观众们一样,把自己亲身带入到病人的角色中,然后很轻易的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我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还不如自我了结了的好。这样自己身体上还能少遭些罪,精神上或许也能少一点折磨。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滑向死亡的边缘,那简直是人类所能体验到的最恐怖的事情。求生的欲望会不断趋势折磨着自己的内心,而个体对于生死大事的无力最终也会成为折磨自己的利器。

所以,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无法决定自己是否能继续活下去,那么至少让我掌握自己的死亡。

这是我的一个愚蠢而且极为肤浅的想法。

躺在地面上,我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扭曲,不出意外的话,我大概……断了一条腿?不然碰到我胸口的这条腿是怎么回事?从感觉上来判断,这个应该是我的左腿吧?

疼。

好疼。

我试图通过大口喘气或者什么其他的方式来缓解一下疼痛,但是我惊恐的发现,我什么都做不到。别说尖叫或者是移动一下双手了,我甚至连挪动一下脑袋都做不到。身体各处仍然能传来清晰的感觉,但就是身体没办法移动。

我开始害怕了。

眼前是一片奇怪的模糊,大块大块的灰色和白色映入眼中,我倒是没觉着头上会疼,只是冷冰冰的感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对了,我好像……是被车撞了。

腿上传来的疼痛和无法控制身体的恐惧仿佛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我开始觉得胸口发紧,耳朵里传来了像是在擂鼓一样的咚咚声。无助和惊恐瞬间淹没了我这个二十五岁而且一项自称是直男的全身。这种痛苦而且无助的感觉,陌生而且极为剧烈,我甚至想大哭一场,但眼睛眨了几下,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的眼皮好像还可以动的样子。

这种平时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发现的事情甚至让我觉得有些雀跃,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可以动了?

就在我拼命尝试着让自己动起来的时候,忽然从我耳边传来了一阵尖锐的警笛声。救护车来了。

太好了,我由衷的想道,救护车来了,至少我就算有救了。

我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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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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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两个医生有些粗鲁的扔上了一张硬邦邦的担架床,这床的两侧实在是又硬又窄,再加上急救车开的飞快,我甚至怀疑自己两侧的后背会被直接卡出淤青来。虽然很疼,而且也很不舒服,但我还能勉强忍受,毕竟用短时间的难受换取尽快得到治疗,这种交易其实很公道。

车辆里的气氛很紧张,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平时就在这么高强度的环境下工作,还是因为我的伤势特别严重。上车之后我倒是放松了不少,脑子里甚至可以开始胡思乱想了。

“颅脑外伤,没有意识,左腿开放性骨折,送二院他们肯定不收的,直接报给四院!”我勉强能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人正朝着驾驶室里喊道,“直接往四院开!”

等会,没有意识?我猛然一惊,不对啊,我还醒着呢!

我试图驱动根本没有反应的喉咙大喊,结果自然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拍肩和语言呼叫没有反应,对疼痛也没有反应!”那个身穿深蓝色衣服的人先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声喊了两句后,又用一根似乎是金属外壳的笔在我的手指甲上用力压了两下。疼是很疼,不过还比不上从我腿上传来的疼痛感。说实话,我对于腿上的疼痛已经不是特别在意了,比起腿上的感觉,我更害怕的是,面前这个看上去就很不靠谱的急救车医生当我已经死了,回头把我直接扔到什么太平间,放一晚上再直接烧掉……对了,我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心率131,血压95/60,他失血过多,应该是已经休克了。”深蓝色衣服的医生很快解除了我的顾虑,至少他不至于把我当成死人,“王哥,再开快点!”

“我他妈油门已经踩进油箱里了!”驾驶室里传来了一声怒吼,“宁远早上的交通怎么他妈的比首都还塞啊?!”

车身剧烈晃动了两下,然后就是一阵更剧烈的颠簸,我甚至以为自己所在的救护车遇到了什么严重交通事故即将翻覆。说真的,要真这样,那大概就是我应该在今天去死——十几分钟内,两次严重交通事故,不知道我到底干了些什么缺德事儿,真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还好,车没翻。再颠簸了几下后,车辆一脚急刹,停了下来。我听到自己脚旁的汽车尾门“咔嚓”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然后就是忽然涌进车厢里的人声。“你他妈的不要命了?直接从绿化带碾过来?是刚才预报的那个脱套失血休克吧?”

“没错!赶紧推进去!”深蓝色衣服的这个医生似乎对于司机王哥的异常举动已经习惯了。他和其他几个人把我从车上推了下去,然后,我看到了蓝色的天空,绿色的半透明塑料雨棚,一个特别高的大厅,以及灰白色的天花板。在通过了一扇银色不锈钢门后,我被人推到了一张床旁。

“来,三,二,一!”我身下的床单在一群人的口号声中被抬了起来,然后我被放到了一张稍微软和点的床上。

“建立静脉通道,来一针去甲,7万单位的右旋糖酐五百毫升快速输注,查验血型,马上止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左脚方向响了起来,“左腿股骨开放性骨折,伴脱套伤,上监护!请骨科和神外来会诊。”

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挺胸有成竹的,至少应该是个中层管理吧?

“止血手段不够强硬,再上两根止血带……”他的声音忽然停顿了,另一个声音压低了声音问道,“不会又是个大佬吧?”

“无聊的事情不要在这种时候说。”中层管理怒道,“联系影像科,让他们准备CT……”他顿了顿问道,“血型出来了没有?”

“A型,RH阳性。”在我的右脚边,一个女声汇报道,“已经从血库那边取了800CC,不过都是冷冻的,正在加温器里……”

中层管理怒道,“收缩压都掉到70了还等加温器来得及么?人工加温,然后加压输注!”

人工加温是什么?我其实蛮好奇的。不过……头动不了不说,我连眼球左右转动都做不到。

“昏迷评分3分,深昏迷。两侧瞳孔不等大,左侧两毫米,右侧一点五毫米,对光有反应。”另一个有些年轻的医生用笔形手电在我眼前晃了晃,朝着我的左脚方向汇报了一堆我听不太懂的词汇。

“深昏迷,可能有脑疝。”中层管理念道了两句,“家属呢?”

对了,我……我的父母双亲,我的老婆,他们,他们来了?

“警察已经在联系了,不过还没找到。”另一个男声回答道,“院办那边的授权我去跑吧。”

“有颅脑损伤,徐医生,这个病例你们组来管。”中层管理忽然在我脚边说道,“孙立恩还在诊室?”

“我去叫他过来。”之前那个女声道,“先把人送到CT室吧,我叫上孙立恩之后就马上过去。”

我躺在床上,有些纳闷。这医院里的人都这么莽么?叫领导来看病,都不带个尊称?

·

·

·

事实证明,我大概是没得救了。这群医生特意请来给我看病的人,是个看上去就很不靠谱的年轻医生。

你们是打算把我的死因推卸在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身上,然后趁机毁掉他的职业生涯是么?!

我好像已经开始接受自己必然会死的命运了。甚至能够很冷静的借此机会开个玩笑。只可惜这些医生们没有机会为我的豁达和开朗而震惊甚至喝彩。

就算要死,至少也要等我儿孙满堂,七老八十了躺在床上,晒着太阳慢慢闭上眼睛吧?断了一条腿,脑袋上流着血,连话都说不了去死简直太残忍了。

我不想死啊。

被叫来的年轻的医生站在我身侧,就在我身旁的CT机旁。我正好可以凭借着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的脸。

我猜检查已经结束了。

这个年轻的医生死死盯着我的……头?或者是我头部上方大概几厘米的空气?反正他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在看我。这个可怜的家伙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说实话,要是换成我被其他同事叫来背这种锅,我的表情可能比他还惨点。

“立恩,你怎么看?”那个中层管理的声音在整个检查室内响了起来,他似乎是正在用麦克风隔着房间朝屋里说话。

我看到了神奇的一幕,那个年轻医生脸上的困惑和不解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镇定,“腿上的问题不是最紧要的,首先还是应该明确脑损伤的程度和范围。腿上的止血做的足够,脱套伤的范围比较小——比起明显的外伤,我更在意他为什么会昏迷过去。”

我差点大叫了出来,小孙医生你稍微诚实一点好不好?你刚才明明一脸严肃而且困惑的在发呆啊!

“这个病人的情况,和之前的林兰有些类似。”中层管理沉声道,“林兰的情况你处理的还算不错,这个患者也就交给你们治疗组处理接手了。”

“没问题。”小孙医生打肿脸充胖子,接住了人家甩来的锅。我不由得在心里哀叹,现在的医生,老的太坏,小的太烂。没有本事就不要硬上了呀,你请个专家来看看我怎么回事很难么?

我在内心里哀求怒吼着,想向这些医生表达我的不满和恐惧。但是我却发现,自己连转动眼球都做不到了。

第二章 失忆

我是第一次知道,人的情绪波动,居然会剧烈到引起如此严重情况的地步。

一群医生像是火烧眉毛一样正在我的胸口上按动着,周围嘈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让人心烦意乱。我逐渐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医院的天花板上似乎开了个洞,黑漆漆的,仿佛能够把灵魂都吸走一样。

有人正在往我的手上注射什么东西,而我的喉咙里也被强行塞入了一根带着奇怪味道的橡胶管。很难受,但是……好像也无所谓了。

“充能220焦,闪开!”我正在看着那个像是隧道一样的黑色大洞发呆,忽然感觉到胸口上传来一股巨大的热量。浑身上下的肌肉都随着这股热量猛的收紧,就连根本动弹不了的喉咙里,也积出了一声怪叫。

“好了好了,恢复室速,过来了。”我听不懂的话又来了,医生们这次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子浓浓的放松感,好像是刚刚完成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工作一样。

“徐医生,你去准备手术。”那个叫小孙医生在旁边做着安排,“他的颅压得马上控制住,这么下去不行的。”

“他的额叶出血量有点大,单纯去除骨瓣减压的效果不一定会好……”徐医生听声音是个女人,年龄大概……和我差不多?

“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小孙医生叹了口气,“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他顿了顿继续道,朝着另一个方向喊道,“袁平安回来了没有?授权拿到了没?”

“你们先去手术室。”中层管理道,“授权到手之后,我通知你们,记得把手机拿上。”

我忽然觉得背后冒出一股冷汗。我……刚才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如果继续看着那个黑色的隧道,如果没有被猛地烫一下……我越想越害怕,虽然当时不怎么疼,也不怎么难受。但是一想到我可能离死亡就剩下了那么一丁点距离,那种几乎和本能一样的恐惧感就开始不停的撕扯着我的身体。甚至像是在撕扯我的灵魂一样。

好可怕,好可怕……我这纯爷们,居然会吓的几乎快崩溃了似的。或者说,其实对于这种事情的恐惧,和性别也没什么关系?

我被人推进了手术室。有几个带着口罩的人剃光了我脑袋上的头发,并且发出了惊叹,“这都看见硬膜了。”

这个意思是,我脑袋上开了个洞?硬膜是啥玩意?还有软膜么?

不寒而栗。细思极恐。

“少说两句。”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要是患者听见了情绪激动,到时候血压上升之类的麻不过去,你们两个就准备挨收拾吧。”

“还挨收拾呢……也不知道院办的授权拿到了没有,手术都未必做得了。”一开始在我脑袋边上嘟囔什么硬膜之类的声音说道,“上次周主任去机场接来的那个病人不就是因为家属反对没办法手术,最后活生生把一个大活人给拖死了?”

“闭嘴!就你话多。”另一位似乎对于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她压低了声音道,“这患者还没麻醉呢,万一听见了怎么办?”

对啊,我听见了哦。我听见你们在说我坏话了!

“这人昏迷指数是三,还有脑实质损伤——片子你也看了吧?左额叶挫裂伤,他能把命保下来就不错了,怎么可能醒的过来……”一开始嘟囔的那位则对这个说法不太感冒。“最好的情况也就是个植物人,还费什么劲嘛。”

喂,我能听见的!我,听,的,见,的!等我能说话了小心我投诉你啊!

“说是这么说,可不试试看谁能死心啊?”另一位叹了口气,我甚至能听得出她叹息中,空气从口鼻处喷涌而出,随后被口罩阻拦所发出的轻微噪音。

我又开始感觉疼了。一阵一阵的抽着疼的感觉让我瞬间喊了起来——当然,是一点噪音都没有的喊叫。想喊的时候嗓子根本不配合,这种感觉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折磨。

“心率怎么又上去了?”另一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这是个男人的声音。“你们两个干什么了?”

“备毛啊。”那位说我绝对醒不过来的女护士停下了手里的活,“没碰到线。”

“心率上升到120了。”他过来看了看我,趴在我耳朵边上大声问道“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先生?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么?”

疼死了!吵!耳朵疼!我……我能听见!我疼的只想骂脏话,可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这孙子趴了下来,用耳朵贴近了我的嘴巴,似乎想听听看我还能不能说话。黑白相间的眼镜腿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你……你他妈的倒是看我一眼啊!我拼命的上下晃动着眼球,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很可惜,谁都没有看见。

“可能是因为疼痛吧……”带着斑马色彩条纹眼镜的医生嘟囔了两句,然后转身去别处拿了些东西过来。我大概能听到他掰开什么东西的声音,但是视线里却完全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过了好一阵子后,斑马眼镜医生长出一口气,“反正都要做麻醉的准备工作,就当是提前止痛了。”

止痛?你管这个叫止痛?我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开始疼了起来,这孙子不知道给我用了些什么药,说好的止疼呢?明明还在疼啊!

我拼命的在脑子里骂着脏话,持续了大概一两分钟后,忽然一股奇怪的感觉从身体各处涌了上来。

这是啥来着……怎么感觉这么舒服,甚至还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额……我又仔细感觉了一下,这种感觉,应该是叫做“不疼了”。

不疼了……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事情么?

疼痛消失了,我甚至感觉世界都变得美好了起来,我甚至到了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之前我都疼成了什么样。

人在长时间精神紧绷后突然猛一下放松下来,疲倦和睡意就挤占了剩下的空间。我看着面前有些刺眼的无影灯,沉沉的睡了过去。

但愿我还能醒过来。

我……我想活着。

我慢慢醒了过来。陌生的天花板,周围是看上去就很重要的仪器,这些带着乳白色外壳的奇怪东西正在滴滴作响,用非常直观而且无礼的方式做着自我宣称——我很重要。

我被这些奇怪的东西包围在中间,但状况并没有什么改善——我还是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除了可以睁开眼睛并且缓慢的眨一下眼以外,视线还可以移到上方或者下方。

我忽然想起了睡着之前,那两个护士说的话。

不会吧?我觉得自己背后一片湿冷,仿佛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似的,我的家人拒绝了医生给我做手术的建议?

他们……他们选择让我躺在这里等死?

不不不,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我在努力的安抚着自己的情绪,试图让紧张的心情平静一点。我们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他们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对吧?

他们……我爸妈……他……们……?我的思维逐渐停滞而且凝固了起来,然后我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我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了。

第四章 失忆(爆更两万求订阅)

“这个就是我之前说过的,能够协助你和别人沟通的设备。”孙医生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把一台奇怪的屏幕扯了过来,并且在我头顶大概一米左右的位置固定了起来。“这个屏幕上装着视线追踪器,你可以通过这个来选择字母——确认的话请眨眼——然后就可以在屏幕上打字了。虽然也能说出话来,但是毕竟你身处在ICU里,所以暂时还没有连接上用来说话的扬声器。”

我看了看那个黑黢黢的屏幕,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以前在电视里见过的,英国物理学家霍金的模样。

我以后也会和他一样,坐在轮椅上歪着个头,用奇怪的电声说话?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哪个没开眼的剧组邀请我去串个场什么的?

不过我手指头也不能动啊,这轮椅怎么开?

“看,我,去我让她,饿哦。”我正在被脑子里各种各样,面前的屏幕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动静。

好像是这个显示器被我的眼神误触了。有点不好意思,这算另类的脸滚键盘吧?

“我,没事,不小心,看错了。”一个贼有磁性的男声用仿佛是被人一脚一脚踹出来的节奏冒了几个字。这种极富机械感的说话语音引来了孙医生的注意。

“你先稍微熟悉一下具体的操作,不用这么着急说话。”孙医生认真道,“其实这个系统用熟了之后还挺快的。”

“是……………………嘛?”两个字之间有六秒停顿,听上去简直就是蹩脚的脱口秀演员在故意大喘气。

“就是不太适合用来捧哏。”孙医生笑着接了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么?”

“用,眼睛,说话,这个感觉,很新鲜。”我隐约感觉自己用眼睛打字的本事似乎正在逐渐变得熟练。三排键盘,用眨眼后锁定。然后每一排的键盘竖起来再让我上下选一次。我这人生仿佛就像是被人左右到无法左右了一样。真是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谐音梗是不是要被扣钱来着?

“新鲜感暂且放一放。”孙医生咳嗽了一下,似乎正在憋笑。“您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些什么……额,不适应的地方?”

“我,记不得,他们了。”我的眼睛上下来回晃着,眼皮眨的飞快。“我,不记得,自己的,家人。”

我感觉现场好像突然冷了下来。

“您对于其他部分的记忆还有印象么?”孙医生追问道,“您还记得自己从事的是什么职业么?”

“不,记得。”我总不能是个喜剧演员吧?这职业以后倒是还有继续发展的潜力——这个机械的声音说不定比我原来的声音听起来更好玩。

“你在南水证券做行业分析师。”我的妻子在一旁说道,“你今天早上出门,说是要去锻炼一下。”

哦,那好像还行。至少我不用担心眼睛打字速度太慢,以至于包袱抛出去半路就散了。

行业分析师是干啥的?侦探?这么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挺有钱的?有钱的话应该有车有房吧?那我还出去锻炼个什么啊?就不能瘫在家里混吃等死?我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上街让车撞呢?

不行,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种感觉真是越来越难受了。脑海中同时浮起的无数个念头几乎快把我给逼疯了。搞什么鬼?

“钱先生,您还好吧?”孙医生又及时的叫醒了我。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恰到好处的把我的注意力都重新吸引到了他的问题上。

“很不好。”我用最快的速度打着字,我也不知道下一次这种念头失控的感觉什么时候会再出现。“我会,有很多,想法。我控制,不了,它们。很,痛苦。”

我听到了自己父母和妻子的悲泣声。

“你的颅脑损伤主要集中在额叶和海马体上。额叶这个区域的主要负责思维和演算,并且和你的个体需求和情感相关。并且让活动服从于意图和动机。海马体则是用来管理记忆的区域。”孙医生解释道,“这两个位置的损伤可能让你控制思维的能力和部分记忆受损,也有可能是手术的副作用——虽然能救命,但手术毕竟是有创伤的。”

“能,治好,对吧?”我发现这套输入法居然还有缩写联想,这让我打字的速度又快了一截。“我不会,以后一直,都这样的吧?”

“这个需要等专业的神经内科医生做个评估。不过从我们医生的角度来看,随着脑组织逐渐消肿,肯定是会有些改善的。”孙医生很狡猾的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表达了一些鼓励。“关于你现在的闭锁综合征,神经外科方面认为是你的颅脑损伤导致的。这个部分我们也会想办法进行治疗。”

“拜托,你们,了。”打字说话还是会有些词不达意的感觉。毕竟我没办法控制语调和语速。反正要是真有什么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这么镇定,那他一定是被车撞坏了脑子。

不过打字慢悠悠的倒是也有一个好处,我能在一句话说出口之前考虑再三。以我现在这个情况,要是说话不经思考直接脱口而出,那恐怕会惹的大家都很尴尬。

比如见到自己父母和妻子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张嘴问一问,“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还好当时我还不能说话。要不然这句话说出来,那个尴尬的场景我想想都觉得身上一阵发麻。

孙医生又安慰了我几句后,和我的家人一起离开了。我一个人躺在远处,看着黑黢黢的屏幕感觉有些遗憾。

光躺在床上看一个键盘实在是太没意思了。这台电脑要是能上网该有多好!

无事可做,我开始在床上放松自己的思维,让那些奇怪的念头自己跳出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是个解闷的好方法。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亲身体验后,我发现自己有时候会冒出不少感觉很蠢的念头。而顺着这些念头琢磨下去,会产生还挺不错的娱乐效果。

比如刚刚在我眼前出现的妻子。我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长的那可是真漂亮。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在心里给以前的自己默默点了个赞,干的漂亮啊以前的我!

肯定是我主动出手追的人家。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让别人追到手了,我肯定会后悔的直锤自己的脑袋——当然,现在是肯定不能锤的。一方面我脑子有问题,锤了恐怕要出事,另一方面,我手不能动,想锤也锤不到。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考虑,现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虽然不能动弹同时也不能说话,可至少我还活着。而且听那个孙医生的意思,我似乎还能继续活下去似的。

如果能动起来就好了。我这么感叹道。然后在各种繁杂的念头中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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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没救了(爆更两万求订阅)

我在医院里住了好多天。

一开始,每天我的父母和妻子都会来医院探望我。他们会和我聊一些我根本不记得的事情。这让我感觉多少有些尴尬。后来,他们开始交替出现在ICU里。三人换着出现,在短暂的一小时探望时间中,偶尔和我讲讲最近的新闻和故事。再后来……他们开始隔一天来一次。而且说话时候也明显带着有些急躁的感觉。

我大概能猜到,家里的经济状况出了问题。

“住在这里,治疗费,很贵吧。”孙医生最近出现的频率也降低了下来,而且他看上去似乎很累的样子——这个医生最近几天仿佛一直没怎么休息,脸上全是胡茬。

“肯定不便宜啊。”孙医生叹了口气,指着我面前的屏幕,“光为了让你能说话而调来的这套设备就价值十几万。其他的治疗费用也很高……平均下来,你一天的费用就好几万呢。”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重症监护室的费用很高,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我却没有想到,费用居然高到了这种地步。

说起来……我之前从事的工作收入居然这么高的嘛?这ICU里我住了十几天了吧?

虽然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想来一场脑部手术,一场接腿手术,光是我有印象的十来次核磁共振检查,再加上十几天的重症监护室治疗,这怎么不得花个一两百万?

我原来有这么多钱?

原来有……现在恐怕没有了吧?

孙医生走了,我老婆走了进来。她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好像遭了很多罪。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十几天的眼球打字让我说话的速度快了不少。比起之前大喘气的感觉,现在听起来虽然仍然充满了“机械感”,但至少能听了。

“最近没睡好。”她朝我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仍然充满了勉强。“你今天怎么样?”

“老样子。”我想叹口气加重语气,但完全做不到。“你,是不是,没钱,了?”

她看上去一愣,然后有些慌乱的摇头,“怎么会,没有的事情,你不要乱想!”

嗯……确实是没有钱了。我的头被护士们刻意稍微向左偏了一点,正好可以看到她的所有表情。她在短暂的愣神中,还有明显的惶恐和担忧。这明显是被我猜中了原因才有的表现。

在心里叹了口气,我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在,华行,有,账户?”

老婆的表情忽然变得敏锐了起来。

“你,别,和我,生气。”看来她是不知道。不过她这个样子倒也不奇怪,自己老公背着自己开了个账户,里面还得有不少钱。只要她脑子还在正常运作,而不是像我这样出了一堆问题,那她一定会琢磨一下——我到底开这个账户是为了干什么。

“卡,在,我的桌子里。”与其费尽力气,用眼睛打字向她解释,还不如用我现有的记忆,告诉她我没有异心。“密码,是,你的,生日。”

她的表情忽然温和了下来。也对,哪个男人会把自己用于出轨的资金账户密码,设置成自己老婆的生日呢?

“里面,应该,还有些,钱,你,先把钱,取出,来,应急。”我缓缓道,“具体,有,多少,我也,不记得,了。”

我是真不记得里面有多少钱了。不过我隐约能记得,这个账户成立了有些日子了——最少也应该是在夏天的时候。因为我记着,当时去开卡的时候是一个极其闷热的下午。我坐在银行的大客户区里,擦着汗,特意把老婆的生日设置成了密码。

“你,和,医生,还有,爸妈,谈一谈。”我继续道,“我,现在,住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可以,考虑一下,住,普通,病房,了。”

她愣了愣,似乎准备劝说我放弃这个想法,安心留院治疗。

“不用,劝。”我快速打字道,“继续,住下去,意义,不大。”

人生就是这样,人总要在合适的时候作出一些决策。放弃治疗,是一种决策。而放弃过于积极的治疗,也是一种决策。

就这么躺一辈子,我不甘心。但因为我这种连挪动脑袋都需要别人帮忙的废人,把多年辛苦积攒的钱财全部耗光,甚至拖垮自己父母和妻子……我不忍心。

不甘心,不忍心,综合在一起纠结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我甚至不敢去多想,自己躺在轮椅上,被妻子推去地坛的时候,能不能有什么感慨,写出什么了不得的作品——我怕自己只能歪着头,留着口水,努力让那个能识别自己视线的电子屏幕发出“我脖子疼”的哀嚎。

我虽然缺失了不少记忆,只能眨眼睛和上下活动眼球,但我也是个人,是雄性,是男人。我有自己的自尊和对于尊严的需求。我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废物,拖累着自己最爱的人,像一条鼻涕虫一样,苟延残喘。

一方面,我想活着,另一方面,我觉得这么活着,还不如去死。

让老婆去查一下里面还有多少钱,这是个决定我后面决策的重要依据。如果里面的钱财够多,那我也许会再尝试一下积极的治疗方案,比如什么手术啊,先进医疗手段啊,甚至转院去首都,沪市,哪怕是国外也行。但如果钱财仅仅只能缓解燃眉之急,或者够他们生活一小段时间,那我会拒绝任何进一步的治疗。

那个孙医生也许不知道,我已经听到了护士们对于我病情的讨论——我现在连咳嗽都做不到,无法主动排出痰液。如果没有辅助的吸痰,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陷入呼吸困难中。只要在那之前说明不许抢救,那要死应该也挺快的。

死亡很可怕,但对一个男人来说,有些事情,比死更可怕。

凭护士们往我鼻孔里灌的食物推测,现在大概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这群医生为了让我不被饿死,很残忍的从我鼻子里向内查出了一根极长的透明管。然后每次该吃饭的时候,他们就会往管子的另一头——也就是挂在我脸旁边的一个透明圆柱管里,倒入一些看上去就很不好吃的棕色糊糊。然后我就得眼睁睁看着这些棕色糊糊,在重力的作用下,慢慢进入我的鼻孔里。然后顺着鼻孔,慢慢落入胃中。

至于吃完饭之后的排泄问题……我不想去回忆了,简单用四个字总结一下,简直想死。

“我听说,你想去普通病房?”孙医生出现在了我的床旁,他看着我鼻孔里的糊糊,稍微一愣后笑着客气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吃饭了?”

“我,现在,说话,也不用,嘴。”我吐槽了一句,“顺便,一,提,吃饭,也,不用,嘴。”

孙医生笑眯眯道,“有功夫吐槽,看起来你现在的心情还算不错。”他又瞥了一眼我的头顶。然后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去普通病房?在这里住着不舒服么?”

“我,这种,状态。”我顿了顿,继续道,“住,在,什么,地方,不,重要。”

“ICU虽然可能有会客的时间限制,但是这里是最适合你现在状况的。”孙医生很认真的对我解释道,“你现在身上有两处很大的伤口,而且又没办法随便移动身体。离开ICU进入普通病房,很可能会导致严重感染,这是很危险的。”

天下医生都一样,想方设法的喝血捞钱。我虽然很不满,但还是没有反驳。无法移动的肌肉也保证了我不会在表情上显露出什么马脚——这些医生既然能往我鼻子里塞管子,那肯定还有不少会让我痛苦难受的手段。还是不要得罪他们比较好。

“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不止是,自己。”我不太想过于详细的解释自己要去普通病房的理由。我很清楚,无论如何,医生是不会理解和支持患者放弃治疗的念头的——放弃了治疗,他们还怎么赚钱?

“如果你是在担心经济问题的话,其实现在已经进入相对比较稳定的阶段了。”孙医生努力笑着向我解释道,“我们现在的主要方向和手段,都集中在让你的手术后伤口尽快恢复上。”

我没有说话,但心里的感受却五味杂陈。现在把经历集中在手术伤口恢复上,也就是说,医生们已经放弃了治疗我现在的“闭锁综合征”状态了。要么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导致我这状况的原因,要么是他们对导致我生病的原因束手无策。

我……大概是没救了。

第六章 帮帮我(爆更两万求订阅)

又过了一天。这次是最近一周里难得的全家团聚。除了妻子以外,我的双亲也出现在了ICU里。老两口的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你那张卡里有四百多万。”妻子沉默了一会后,拿出一张银行对账单,放在了我的面前让我看看。“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多少?四百万?我猛地一愣。之前我究竟能赚多少钱不得而知,不过看起来,他们似乎很确定我平时的收入不可能支撑的起这么多盈余。

“不,记得,了。”我现在这个状态说话简直无懈可击。反正就算想慌张一下都表达不出来。不过这也带来了严重的副作用——这个状态下说话,别人会相信的几率也降低了不少。

“儿啊……”老妈在旁边颤颤巍巍的开口了,“你这钱……来路正不正?要是来路不正,那可不敢动啊!”

“我,现在,这个,状态。”我无奈道,“枪决,都算,解脱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半死不活躺在ICU里,你们最先关心的问题居然是这钱来路有没有问题?这个问题不能细琢磨,越琢磨越生气。就算是钱来路有问题,你们现在操心这个有用么?

怎么分不清楚事情轻重缓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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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里,外面很多事情都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什么职场关系,什么事业前途,甚至什么面子尊严,那都是小事。我自觉运气还算不错,至少我不用像隔壁那位老哥一样,莫名其妙的浑身痛,而且疼到止痛药都没用的地步。

他已经在我旁边的病床上哀嚎了三天了。一开始医生们给他装了个什么“自主控制”的止痛输注泵。我在旁边听的很清楚,那玩意有个开关,只要按一下就会有“滴”的一声响起,同时止痛泵也会向他体内泵注药物。

等医生把止痛剂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我就听见了一连串密集响起的“滴滴”声。然后就是医生们无奈的说明——这玩意一定时间内能输入的总量是有限的。

直到昨天,我还能和隔壁这位病友疗上两句。但是今天早上开始,他就不再回应我的问题了。刚刚听孙医生说,那个可怜鬼被诱导到了什么化学昏迷的状态下。前两天,我因为自己不用像他这么遭罪而感到庆幸。而现在,我有些羡慕他——昏迷之中人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还有,你怎么和舒曼说你要去普通病房呢?”这边我正在习惯性发散思维,老爹忽然张嘴问到,“你不要瞎想,我们问过医生了,你能治好的。”

“现在,安慰,没有意义。”我懒得和他们继续讨论了——再聊下去我怕自己眼球会炸掉。“状况稳定,去,普通,病房,风险,可,控。”

反正你让我现在详细解释一下自己的选择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简短说两句,意思大概到了就行。反正对我来说,继续治疗真的没什么意义。当个身体健康的废人或者早死早超生,同时还能给家里人留下不少钱财度日,两个选项中应该选择哪一个,似乎并不需要额外多想。

既然孙医生说我去普通病房里有感染的风险,那不是正合我意?

“就,这么,定了。”我缓缓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对他们的询问和劝说完全不做任何反应。这人躺在床上没办法动的时候,想要把自己了解掉都是件难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我还能动弹,又何必去琢磨怎么把自己弄死?

我觉得有些无聊。在这里躺了十几天,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也越来越显得无聊了起来。

这没长眼睛的老天爷,看在我这都准备送死的份上,就不能让我过的稍微有意思一点?

腹诽了一阵,我又听见了那个年轻医生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彻底没救了?”

我睁开了眼睛,“你是,医生。这种事情,不应该,是你,告诉我么?”

“我说了你又不信。”孙医生的话听起来也有些无奈,“我现在还在寻找证据,不过……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最近脑子里的念头好像变得……没那么烦复了?”

我闻言一愣,没顾上说话。

“你的这些奇怪念头,一方面证明你的额叶受损,另一方面,我怀疑也和你现在的状态有关系。额叶受损导致闭锁综合征的病例是有的。”

我睁开了眼睛,不过很可惜,孙医生大部分的身体都处于我的视线之外。我只能勉强看到他的肩膀。

“你现在的大脑受损和闭锁综合征,是因为车祸。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脑供血不足。”孙医生继续对我说着他的诊断,我开始相信他的话了——如果只是想要劝诱我继续在ICU里住着接受治疗骗钱,他只需要简单的说两句什么“已经找到了病因,我们有信心治好”就行。没有必要编这么长一段故事来忽悠我。

当然,这种思想转变里有多少是因为我还不想死……这我就说不准了。

“你的右腿股骨有开放性骨折。”孙医生继续道,“人体的长骨骨折后,会有很多脂肪进入血液循环系统里。这种病人中比较常见的问题,是脂肪栓塞综合征。你的运气很好,脂肪没有栓塞在你的肺部毛细血管里,它们卡在了你的右额叶和基底节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听的有些不耐烦了,“归根结底,你,还是,治不好,我。”

“我不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孙医生承认自己无能的时候居然也表现的很自然,似乎根本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但如果你不让我试一试,不配合我的治疗计划,那你一定会死。一定会死,和不一定能治好之间,你会选择哪一种?”

我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对抗脂肪栓的药物并不难找,这都是现成的。只是因为你的额叶受损,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影像学上的证据而已。”孙医生忽然道,“不过考虑到你有放弃治疗的倾向,所以我才会偷偷告诉你一下现在的情况——只要你愿意接受一下验证性的治疗,我等会就出去找你的家人签字。治疗本身对你没有什么风险,如果你对治疗没有反应,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晚两天再转到普通病房等死,对你来说也不算亏。”

“如果,我,对,治疗,没有反应。”我考虑了一会,对孙医生道,“那,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帮你?”孙医生先是一愣,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对,帮我。”我认真道,“现在,我自己做不到。你来,帮我。”我努力用眼睛的余光去看孙医生的脸,然后道,“我对,花生,过敏。”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聋掉了。然后,我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

“好。”孙医生点了点头,“我帮你。”

第七章 小黑猫(两万爆更求订阅!)

治疗还在继续,我进出核磁共振检查室的频率又增加了不少。最多的时候,一天三次。

如此频繁的检查,就连其他医生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甚至听见孙医生在核磁共振检查室里,和另一个女医生争执的声音。

他们以为我听不见,但是他们却忘了关掉向检查室里播音的喇叭。

“他现在这种状态,就算是有脂肪栓,也不可能在一两周之内就从闭锁综合征里解脱出来,你是医生,不是神仙!”那个女医生显得很愤怒的样子,“用用脑子吧孙立恩!”

“我在用啊。”孙医生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恼怒,“说服病人哪有那么容易?他都准备要强行出院了!”

“那就让他出啊!”女医生的声音又高了一截,“获取家属签字,然后就让他出院啊!”

“然后就让他等死?”孙医生好像真的生气了,“我是医生,不是官僚!”

那个女声愣了愣,然后忽然平静道,“对他现在的情况来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就算你的诊断没错,他也不一定就能恢复到生活自理的状态。然后呢?你还能做些什么?闭锁综合征患者的半年存活率不到10%,绝大多数患者在发病后四个月内就会死……”

“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死。”孙医生打断了对方的话,“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但我是个医生,如果不能帮助我的患者避免死亡,那至少也要让我试着减轻一些他的痛苦。他连自己的家人都记不起来,就这么去死也太孤独了点。”

那个……虽然我很感激孙医生你对我的关心,但是真没必要。

我已经想明白了。

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以前的经历。至少回忆的不够全面。我能勉强记得一些小学和高中的事情,对于大学基本没有印象。本来我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上过大学,不过听老婆的叙述,我和她是在大学里的辩论赛上认识的。那么从侧面推断,我肯定上过大学。

工作部分的记忆有一些,但都很零散,像是一部保存在胶片上的完整的电影被抹去了声音后,整个被扔进了碎纸机里一样。偶尔有一两片能够别辨认出的胶片出现,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毫无意义且无法被识别的残片。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太记得自己的过去,不能动弹哪怕一根手指,而且还不能说话。

这很痛苦。

更痛苦的是,从我父母和妻子口中,我听到的关于自己的故事都不一样。父母口中,我是个积极向上,有冲劲有干劲的儿子。妻子口中,我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丈夫。但那两个形象在我看来,都不是真正的自己。

我怕死又怕受折磨,既没有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彻底了解了自己的本领。我虽然告诉自己现在的这些决定都是为了不拖累家人,但我从内心深处知道,我只是不敢继续面对现实了而已。

至于死亡会不会让他们以后一直生活在悲痛里,我已经顾不上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都只是个卑劣的小人物罢了。

我这边正在剖析着自己的内心,另一边,孙医生和那个女医生的争论还在继续。不过内容已经逐渐延伸到了类似于“脂肪栓综合征和闭锁综合征没有直接关系”以及“脑基底血管阻塞和额叶损伤未必就是他现在这个状态的唯一合理解释。”总而言之,我听不懂,但是他们似乎讨论的很认真的样子。

一阵激烈的争吵之后,屋子里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然后,就在我琢磨着是不是他们两个终于发现了麦克风一直没关的时候,我猛然听到了一声金属的撞击声音。

“哐!”一声巨响在我耳边炸开。然后就是孙医生愤怒且沮丧的骂声。

我轻轻摇了摇头,这年轻医生的定力确实也弱了点。不就是工作里稍微遇到了一些挫折嘛,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咦?”然后是一个我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孙医生,你刚才没碰到什么东西吧?”

孙医生愣了一会才道,“没有啊,我就是被椅子给绊倒了……罗哥,怎么了?”

原来你刚才不是愤怒的把椅子砸在地面上,而是单纯的笨手笨脚,被凳子绊倒了?啧啧,一点都不帅气。

我轻声啧了两下,然后有些发愁,就靠这种医生,难怪我这病治不好。

“这图像……模糊的厉害。”那个被称为罗哥的人嘟囔着,“感觉像是人在动一样。”

不好意思,我还不能动哦。等会出去投诉你哦!

“还真是……”孙医生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过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钱先生,你能动了?”

我能动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愣住了。

我能摇头了。

我能动了!

我愣在了原地,呆呆的不知道该有些什么反应。眼睛眨了两下,两行泪水瞬间从眼角处向下流了下来,直接落在了耳朵里。

我很没有形象的哭了起来,哭的很伤心,哭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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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就说了,我能治好你的!”在ICU里,孙立恩高兴的简直肆无忌惮。如果不是因为旁边还躺着几个生死不知的患者,我甚至怀疑他能直接当着我的面跳支舞。

我艰难的张了张嘴,发出了一声浑噩不清的声音。

孙立恩连忙把我用了十几天的屏幕又重新推了过来。然后一脸期待的等着我说话。

“我现在不过是从全瘫变成了半瘫。”眼睛能左右动弹起来的感觉就是好。至少打字快多了。“虽然我也很激动,不过这个事儿还不能算完吧?”

孙医生笑着答道,“这就说明我的诊断和治疗都没有问题,只要继续治疗下去,还会有进一步的改善。”他拿着一张影像检查的照片朝着我晃悠了一下,“你的额叶缺血灶正在缩小,周围的增生血管生长出了不少,只要继续治疗下去,还会有进一步的改善的。”

我躺在床上,眼泪又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医生。”我艰难的举起手,用触觉相当迟钝的手背胡乱在脸上擦了擦眼泪,然后问道,“我现在哭的都快停不下来了,这也是副作用么?”

“这个反应还有一个叫法——喜极而泣。”孙医生笑着答道,然后他把我这张床的上半节稍微摇起来了一点,让我能够半靠在床上。“我估计你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也有些无聊,喏,那边有电视。”他指了指稍远处的天花板附近,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一台正在放着新闻的液晶电视。“我去通知你的家人情况有好转,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探望期,所以……你要再见到他们,就得到明天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先让他们高兴一点,然后再给我一些缓冲的时间。

孙医生离开了,其他几个护士凑了过来。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听过她们的声音,也曾经通过余光看见过她们带着口罩的脸。现在终于能见面了。

我要投诉你们啊!我在心里怒吼着,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怎么熟练的,有些僵硬的笑容。

“这些天麻烦你们啦。”我继续打着字,“要照顾我这种一点都不配合的病人,真是辛苦各位了。”

几个护士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笑了出来。

“不麻烦不麻烦。”其中一个笑着对我说道,“你躺着不动,对我们来说反而算轻松的。”

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过我想和几位商量一下……”我犹豫了一会后问道,“今天能不能让我一个人上厕所?总在床上解决实在是太难受了。”

“这个你想都不要想。”我的请求被毫不犹豫的驳回了。“你现在脑袋上还有个大洞呢,万一一使劲,‘噗呲’一声哪条血管破了,那就又不能动了哦!”

我眨了眨眼睛,用最快的速度回应道,“那就继续麻烦各位了。”

几个护士又一起笑了出来。

我看着电视上的节目,慢慢陷入了梦中。

这一刻,我深深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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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ICU里住了两天,我终于被送到了神经外科的普通病房中。不过不是为了等死,而是因为我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在床上躺了十几天一动不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如果知乎上有这种提问,那我一定是最合适的回答人选。

谢邀,刚下飞机,手机没电,简单说两句。

疼。

我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和关节都在疼。躺在床上半个月的感觉,和疏于锻炼的普通人突然跑了一个全马后第二天的感觉差不多。

但是疼的好啊。至少能帮我重新锻炼一下脸部肌肉。我在一阵阵的肌肉酸疼下朝着妻子挤眉弄眼。

她转过头去没有看我。要不是因为我现在还觉得有些放不开手脚,我简直想扑到她脸上舔一口。

“多大个人了,也没个正行。”老爹在一旁念叨了我两句,然后和我妈一起坐在了床旁。妻子不知道在一旁究竟收拾着什么东西,半天没有转过身来。

我忽然觉得有些慌张,但却不知道这种慌张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们是不是……”我说话还是有些不清楚,但说慢一点他们总算还是能听得懂,“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老两口对视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

我一愣,然后更慌了。

“爸,妈……”妻子忽然转过了头来,对着两个老人家说道,“还是……我来说吧。”她漂亮的脸庞上,带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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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天前,钱临江带着自己四岁的女儿去上幼儿园。在证券公司当行业分析员的他难得休假一天,和女儿许久没见的钱临江为了多陪一陪自己家的小公主,决定自己去送孩子去幼儿园。

幼儿园离他们家不远,走出小区,再走过十字路口,继续走上大约三分钟,就能看见这家每月收费三千八百块的幼儿园。一来一去,不过十九分钟。

而钱临江这一去,就去了十九天。

一辆装满了钢钎的超载货车为了躲避前面道路上突然冒出来的电瓶车,向右使劲一打方向盘,然后直接侧翻在了路上。

车上两根钢钎像是两根瞄准过的投矛直射而出,一支命中了马路旁的大树,反弹后直接横着打在了钱临江的太阳穴上。另一支……则直接钉穿了他女儿的胸口。

钱临江的女儿当场死亡,而钱临江倒下后,左腿被那辆货车上的货箱碾了一下。随后,他被赶来的急救人员送到了第四中心医院里。

十九天后,钱临江的情况趋于稳定,他被送到了神经外科普通病房接受进一步治疗。

四十九天后,他出院了。虽然行动还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但在双拐的帮助下,他已经可以勉强站立几分钟了。

一百四十九天后,钱临江辞去了自己的工作。和妻子在家门口盘下了一家店铺,他们开了一家猫咪咖啡厅,十二岁以下的小朋友进店不收取任何费用。

咖啡厅的名字叫做语嫣,店面的LOGO是一个小姑娘,身披一件兜帽披风,帽子被戴在了头上,是个黑猫的样式。

钱语嫣小朋友四岁的时候许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明年的生日礼物,我想要一只小黑猫!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头绪

孙立恩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曹博士则被半路抓了壮丁——嫂子晚上和闺蜜一起吃饭,结果闺蜜喝的稍微有些多。曹博士被自己女朋友召唤过去帮忙搬人。

孙立恩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看着文献,吴伟的这个病例表现有些奇怪,这让孙立恩觉得心里总有些不安稳。从症状表现和状态栏的提示来看,这毫无疑问应该是个感染。尤其是CD4细胞数量低,更说明了他体内的免疫水平低下。但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了——免疫水平低下,意味着许多机会致病菌都有“犯上作乱”的可能。但机会致病菌这种东西,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一旦失去了免疫系统的压制后,它们猖狂起来的样子简直是千奇百怪。

会导致骨质破坏的因素本来就那么几个,临床上最常见骨损原因包括结核杆菌感染,骨髓炎或者肿瘤。吴伟住院这么长时间,常规的原因都已经被彻查了好几遍。综合考虑下,孙立恩决定先看看最近的病例报告找找灵感,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搞毛啊这是?”孙立恩正看着病例报告,鼠标刚刚点了下一页,屏幕上出现的内容却变成了报错。“服务器又抽风了?”

四院这边提供的知网查询端口和账户需要通过四院的网络才能访问。平时四院的医生们最容易抱怨的也就是速度太慢。没想到今天这个总被医生们批为土豆的服务器,正在用的时候居然直接宕机了。

迟早有一天把你切成薄片油炸了!孙立恩气哼哼的关掉了电脑。时间到了晚上八点,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稍微有些尴尬。

“喂,袁医生啊?”孙立恩稍一思考,选择给袁平安打了个电话,“院里的网络系统现在能用么?”

“我正用着呢。”袁平安答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这边有个病例要查一下……”孙立恩想了想,觉得光凭电话大概说不清楚,“算了,我直接去院里查好了,你在会议室?”

“对。”袁平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他似乎没想到孙立恩会决定现在来医院,“那你过来吧,正好我也有点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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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平安皱着眉头发愁。他面前摆着一份文件。

“我要找你商量的就是这个事儿了。”他朝着一旁的孙立恩道,“支援下乡的地点问题……这个表是今天才发下来的。”

袁平安就任住院总医师已经满一年了——实际上他在同协的时候就已经满了一年。按照规定,该轮到他晋升副主任医师了。

住院总这个职务在不同的医院,不同的科室里都有不同的安排。内科和重症医学科中,住院总是住院医师提升能力的重要渠道,而在外科和急诊等科室,情况就恰好相反——这是维持科室运转的重要职位,普通的住院医师缺乏经验和相应的技术,让他们当住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才会出现有些科室里住总是主治,有些科室里住总却是住院医师的差异。

主治医生轮住总,其实是个各种意义上的辛苦活。要让医生们心甘情愿以医院为家,光有补贴肯定是不够的。因此,住总经验也就成了副高职称的必经之路。

然而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任职住总满一年后,想要参加副高职称考试,还有一条硬性条件需要满足——下乡一年。虽然只要有下乡经验就可以,并不要求时效性,但一年的下乡医疗驻点必须得有。

“你的副高论文够了?”孙立恩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袁平安。他以为袁平安离副高考试还早呢。

“够了。”袁平安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院里规定,副高职称购房有补贴……”

孙立恩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看了看那张列表,四院是省级医院,因此对口支援的都是县级医院。而人事科给出的这张列表上面,是十几个可供袁平安选择的县级医院。

“这些红色的是什么意思?”孙立恩看着上面的红字好奇的问道。

“国家级贫困县。”袁平安点了点列表上那三行红字,“按照规定,下贫困县的话,支农时间减半,也就是说只用去半年就好。”

“咱们省里还有国家级贫困县呢?”孙立恩大吃一惊,再仔细一看,那几个贫困县居然是隔壁北江省的。

袁平安苦笑道,“毕竟是国家政策嘛。扶持农村和下级医疗机构更新医学知识。”他指了指后面的几页纸,“还有援疆和援藏的呢。”

孙立恩挑了挑眉毛,“你准备去哪儿?”

“没想法。”袁平安摊了摊手,“说句难听的,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来四院就算是下乡支援了呢。”

孙立恩翻了个白眼。宁远虽然不算是特别发达的城市,但好歹也能在二线城市里有点名头。从首都到宁远就能算下乡了?你袁平安怕不是在想屁吃。

虽然心里有些嘟嘟囔囔的,不过脸上还是要平和下来——袁平安就是这么个人,偶尔说话不过脑子也很正常。

“你这事儿要不急,我建议你先等等。”孙立恩道,“回头我去和周主任他们打听打听,他们也下过乡,说不定能给些建议——你也可以和徐医生谈谈嘛,她不是才晋升了副高?”

袁平安点了点头。他的事情确实也不急,“那你大晚上的跑来医院干什么?宿舍里断网了?”

“差不多。”孙立恩脸色瞬间变苦,“正好我还得咨询你一下。”他向袁平安大概描述了一下吴伟的病情情况。“泌尿外那边因为这个病人,已经组织了好几次多科室会诊了,可还是没有搞明白他究竟有什么毛病。”

袁平安很新鲜的皱起了眉头,“去过广东地区,HIV阴性,有肺部炎症和空洞,还有骨质破坏?”

孙立恩不明就以的点了点头,“你有什么头绪么?”

袁平安抬起头,对孙立恩认真道,“我……可能还真的知道。”

“你听说过马尔尼菲蓝状菌病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曹博士(1)

马尔尼菲蓝状菌,是一种最近突然很多人都知道了的机会致病菌,和金黄葡萄球菌之类的相对常见致病菌相比,它最大的特点就在于生物属性不同——这是一种真菌。

在自然环境中,马尔尼菲蓝状菌绝不能算少见。它在亚洲的亚热带地区有广泛分布,从印度半岛到中南半岛,这种最近几年才被从青霉菌属中分离出来的真菌几乎都有过发现报告。而在我国,马尔尼菲蓝状菌尤其在港澳台地区,两广和江西湖南一带多有发现。

它是机会致病菌感染hiv患者的主要病原体之一,但感染非hiv患者感染的报道也在逐渐增加中。免疫缺陷患者,自免疫系统疾病患者,以及需要长期服用免疫抑制药物的患者罹患马尔尼菲蓝状菌病的报告和数量越来越多,甚至让人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因为这种奇怪的真菌开始出现变异了。

“这种疾病的最大特点,就是症状和结核病高度相似。”袁平安向孙立恩详细解释了一下马尔尼菲蓝状菌的特征和鉴别诊断方向,然后问道,“患者是不是吃过竹鼠或者甘蔗,竹笋?”

“啥?”孙立恩一愣,“另外两个我倒是都知道……不过什么是竹鼠?”

“就是一种……一种啮齿类动物,个头不小,主要靠吃竹子为生,看起来像是大老鼠。”袁平安很明显也没吃过这种“啮齿类动物”,他的描述显得有些泛泛而谈,“据说在两广地区,吃这种动物的人很多。”

孙立恩不明就以的点了点头,难怪老有人开玩笑说广东人什么都吃——尤其爱吃福建人。

“如果真的是马尔尼菲蓝状菌的话,治疗倒是不难。”袁平安拿过孙立恩复印的病例,在上面找到了病历编号后输入到自己的电脑里看了起来。“上两性霉素,持续治疗四周左右就能痊愈。不过骨损伤之类的问题就得等患者的身体自行康复了……”

袁平安一边看着病例,一边向孙立恩讲着马尔尼菲蓝状菌病的治疗重点,孙立恩越听越觉得奇怪,他打断了袁平安的讲解,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种病的?”

“和之前那个肝素不敏感其实差不多。”袁平安笑了笑,有些自豪但又有些黯然道,“国内最早发现并且总结非hiv患者感染马尔尼菲蓝状菌病的论文,是我们同协检验科的王主任联合全军总院第一附属医院检验科,还有同协普内、呼吸内、病理科一起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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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同协”这四个字说着轻巧,但从袁平安口中说出来,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含义。他在同协学习,在同协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虽然从神经外科转到了急诊医学方向,但他至少在同协急诊这个全国第一的急诊部门里,做到了住院总医师的位置。

袁平安其实真的很优秀。

“当然,现在得说‘他们同协’了。”袁平安似乎忽然发现了自己说话的内容有些问题,他笑着换了个说法,“这个回顾当时发表了之后,引来了不少两广地区的检验科医生们讨论,王主任那些天里忙的不行,每天都顶着黑眼圈上班。”

孙立恩点了点头,有些遗憾道,“当时我去同协的时候时间太赶,要不然说不定能和王医生见上一面。”

袁平安盯着孙立恩看了一会,沉默片刻后摇头道,“见不到了。”停顿了一会后,他才继续道,“王主任去年突然疾病,人没了。”

孙立恩和袁平安一起陷入了沉默。就在空气凝固的时候,孙立恩的手机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打破了这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曹博士?”孙立恩一看来电号码顿时来了精神,他抢在前头道,“那个病人的事情,我们有些头绪了!”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喂?”孙立恩又朝着电话嚷嚷了两句,好像有些声音了,不过听起来像是手机在口袋里摩擦产生的毫无意义的噪音。

“怎么了?”袁平安问道,“有事儿?”

孙立恩挂掉了电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应该是手机没锁屏幕结果打出来了吧?”

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两人对视一眼,孙立恩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出去看看。”袁平安看孙立恩的表情不大对劲,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套上了白大褂,和孙立恩一起往外走去。

推开小会议室的门,一阵惶恐和急迫的喊声朝两人涌来。

“止血带,把止血带拿过来!”

“800b型血,快点!”

“监护仪,都让开,监护仪过来了!”

“加压输血,把eo推过来,技术团队马上就到!”

“两条静脉通道不够,要中央静脉埋管,麻醉科的人来了没有?”

抢救室里平常就很吵,但吵的像是菜市场一般,而且大家的声音里都没有了以往的镇定自若,那种几乎蔓延到整个抢救室里的慌张,孙立恩还是头一次体会到。

“怎么了?”袁平安垫着脚往聚集了一堆医生的地方看着,而孙立恩则更直接,他一把抓住了一旁的小护士问了起来,“新来的患者?”

“泌尿外的医生,被病人捅了!”小护士撂下一句话,然后钻进了人堆里,“让一让,让一让!止血带来了!”

人群在小护士的呵斥下分开了一条缝,就在那一个瞬间,孙立恩从人堆里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又苍白的脸。那张脸的表情很无助,很惶恐,很痛苦。双眼紧闭,偶尔睁开一下。

是曹博士。

孙立恩觉得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其他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

“曹鑫,男,28岁。心包填充(000114),肝贯穿伤(000125),开放性气胸(000311),第四肋骨骨折(000335),左肢头静脉断裂,(000431)”

孙立恩待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室友躺在抢救床上,他的脸和曹博士的脸一样变得惨白。两只手也开始抖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袁平安回头一看,自己的领导居然站在原地,一脸被吓惨了的样子,顿时急了起来。他一把拽住了孙立恩的胳膊,然后拖着他冲到了床边。

“孙医生,孙医生!”他使劲拍了几下孙立恩的后背,把自己的领导从震惊和呆愣中唤醒了回来。“我们该怎么做?”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袁平安,又看了一眼曹鑫。监护仪上曹博士的血压已经从110/85快速下降到了85/55的水平,而心率则上升到了138次/分钟。

孙立恩一把抓过了抢救床上的注射器,朝着曹博士的胸口猛的扎了下去。正好扎在了那柄水果刀下方两厘米的位置。

孙立恩抽起注射器上的推杆,一股血液涌入了注射器里。而随着20毫升血液被抽出后,曹鑫的心率马上下降到了110次/分钟,而血压也开始回升。

“急性心包积血。”袁平安看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快,马上送手术室!”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曹博士(2)

急性心包积血,顾名思义,是指心包里有血液聚集。

作为容纳和保护心脏的组织结构,心包实际上是一层覆盖在心脏上的膜性囊。这层纤维浆膜囊和心脏之间的空间不大,主要起到限制心腔过度扩大,隔离心脏和其他脏器的作用。心包中含有一些心包液,主要是起到在心脏跳动时润滑的作用。

由于心包的体积小,积液增加超过150毫升就可能造成极其严重的心包填塞——心包中充满了血液后,会严重挤压心脏,而被挤压的心脏无法舒张,心房内无法储存足量的静脉血,从而导致心脏工作困难,射血能力严重减弱。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一下,心包积血对心脏施加的影响就像是一只手——被手紧紧攥住的心脏自然是无法正常跳动工作的。

孙立恩只抽了20毫升的心包积血,就换来了显著的改善。这说明曹博士目前的心包积血问题非常严重,心包内已经没有了多余的空间继续容纳血液,所以稍微抽出一些积血后就能有明显改善。

现在的能用的处理手段也只剩下了一项——紧急开胸手术。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紧急手术和那些急诊手术择期手术都不一样,最大的特点就是“紧急”。

这好像听上去像是一句废话,但在现代医学中,辅助科室已经在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的当下,紧急手术却让手术重新回到了x光诞生以前的年代。整台手术除了急诊接诊时的少量体表汇报和资料以外,所有内容都需要靠主刀医生的眼睛和手去确认。什么稀奇古怪的情况都有可能会发生,而应对的唯一方法,就是凭借医生精湛的技术,以及胆大心细的术中策略,见招拆招。

没有影像资料作为参考,没有相应病史作为依据,快速上麻醉后楞开,这就是急诊中的紧急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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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手术室,和往常气氛截然不同。

在院内值班的普外科最高级别医生是副主任陈华。由于紧急开胸可能涉及到的脏器众多,同时被请到现场的还有心外科主任褚国强。

时间紧迫而且曹博士的情况危殆,两位主持手术的医生互相交流意见都是在开胸途中进行的。

“怎么搞的?”褚国强主任年纪不大,个头挺矮。他带着口罩,皱着眉头看着床上已经被麻醉过去的曹博士问道,“这不是王主任的学生么?”

“医闹。”陈主任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捅人的那个跳楼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啊?”褚主任吓了一跳,然后怒道,“这他妈都是什么世道!”

“还能是什么世道。”陈主任叹了口气,看着曹博士胸口的皮肤和肌肉被拉钩拉开,露出了肋骨后摇头道,“年纪轻轻,前途无可限量的医生被病人用刀捅的世道呗!”

第一手术室内空间最大,同时也能常年保持等待待命,以备紧急手术之需。但是今天,第一手术室内开始手术的时候,却显得极为拥挤。

在手术室待命,而手上没有正在进行手术的医生们全都自发来到了第一手术室里。而来晚了的医生和护士们甚至没法走进手术室内。四院手术室里特有的弹簧门被两个医生用身体倚住,而换好洗手服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们,只能焦急的在手术室外踮起脚尖,向里面张望着。

他们都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等待着自己同事转危为安的消息。

然而,孙立恩不在其中。

整个治疗组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就连帕斯卡尔博士也阴沉着脸坐到了小会议室里。

孙立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袁平安想去手术室里看看情况,但孙立恩一言不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被周策用眼神制止了。

“所以,我们在这里等什么?”徐有容却没管周策的眼神,她皱眉道,“曹医生的伤势都是明显的外伤,没有需要鉴别诊断的内容……我们都坐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鉴别诊断的内容有一个。”孙立恩抬起头来,呆愣愣的四下看了看,这才缓缓答道,“病例……在袁平安那里,你们去看看吧。”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弹。

“我去看看吧……”帕斯卡尔博士摇着头站了起来,慢慢向袁平安走去。路过孙立恩的时候,他扬起手想要拍拍孙立恩的肩膀以示安慰,但看着孙立恩沉默的样子,帕斯卡尔博士顿了顿,还是摇着头重新把手收了回来。

“香……”孙立恩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刚才还仿佛顶着五位数延迟的孙立恩猛地一抖,一把抢过了电话。

“嫂子……”孙立恩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但语调里那阵抖动却怎么也遮盖不住。“对……我……我在医院。”

“好的。”沉默片刻后,孙立恩点了点头,“我在门口等你。”

他挂掉电话,慢慢站了起来。

“你们先忙着。”孙立恩仿佛梦游一样朝着小会议室的门口走去,他晃晃悠悠的推开了门,“我……我去接个人。”

寒风吹过,天上似乎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孙立恩穿着一件白大褂站在医院门口,白大褂被寒风撩起,在他的身后上下翻动着。似乎正在挽留什么。

过了一会,孙立恩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是曹鑫的女朋友沈玥来了。这个平时脾气很有些火爆的北方姑娘走起来踉踉跄跄的,左手扯着背包,右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

孙立恩迎了上去,沉默的扶住了她。然后向着医院里走去。

“手术正在进行。”第四中心医院的牌子越来越近,孙立恩低声对沈玥道,“普外那边是陈副主任在主刀,心外请了褚主任……”他忽然停了下来。这些内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罢了。

“他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沈玥抽了两下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我……用不用现在通知他爸妈过来?”

孙立恩带着沈玥走进了抢救大厅,他拍了拍沈玥肩膀上的雪花,沉默着点了点头,“如果可以的话,现在打电话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曹博士(3)

无影灯下,手术还在持续进行中。

曹博士的手术变成了毫不意外的胸腹联合手术。心外科主任佟春来负责心脏部分,而肝脏的处理则交给了陈华副主任——肝胆外的大主任赵崇喜正在从家里赶往医院,陈主任的任务是在赵崇喜主任赶到接手前,先做好腹膜的分离和止血等工作。

“血库已经提供了六千毫升的储量,库存可能不太够了……刚才血库那边打电话来说,院里现在还有一千六的储量……”手术室里的巡回护士对陈华主任低声道,“他们已经从市血液中心调血了,大概要半小时后能送到。”

曹博士身上的出血口众多,体表上的伤口过十处,但其中有一半深度都不算太深,出血量还算可以接受。哪怕上肢门静脉断裂,到目前为止的出血量大概也就4oo毫升左右。其它的血,几乎都集中在胸腔和腹腔中。

心包积液,意味着心脏有出血。孙立恩在抢救室里的那一针为曹博士抢回了一些时间,但情况仍然不乐观。他的左心室外侧心肌受损,而且左前室间支和左前降支都有破损。光这三处受损,就在大约一分钟内导致了过1oo毫升的出血量。而且更麻烦的是,在心包内时,由于心包本身的压力,这些伤口的出血量还不算太大。可等佟春来主任用手术刀划开了曹博士的心包后,里面大量的血液就喷涌了出来。血液迅掩盖住了心脏的表面,遮盖住了所有手术视野。

虽然失去了视野,但佟主任仍然不慌不忙。他用吸引器清理了一下心脏表面的血污后,对自己的助手口述道,“纪录,左心室外侧约45毫米深伤口一处,长度约一厘米。左前室间支和左前降支有破损,破损约一毫米。无其他明显创口。”

一般成年人的左心室厚度大概在11~16毫米左右,45毫米的伤口虽然没有直接贯穿心肌,但造成的创伤已经很严重了——如果直接贯穿心肌导致了心脏破裂,那恐怕曹博士根本撑不到手术台上。

“升主动脉和下腔静脉插管,准备体外循环。”佟主任在自己的助手表示记录完毕后,迅向一旁负责灌注的医师出了指令。“尽快停搏。”

虽然从技术的角度上来讲,直接在跳动的心脏上缝合心肌和血管佟主任也能做得到。但由于冠状动脉和冠状静脉均有破损,而且被割伤的心肌也处于前降支的供血范围内。如果采用应用较多的阻断上下腔静脉,心脏空跳的手术方案,已经受损的心肌势必会由于空跳而进一步积累废物并且缺氧。而使用高k+的去极化停搏方案,能尽量减少心肌的损伤程度,并且为进一步手术创造良好条件。

“让一下让一下!”手术台上正在紧张进行着升主动脉和下腔静脉的插管,匆匆赶来的赵崇喜主任也终于赶到了手术室。他艰难的穿过了走廊上等待消息的医生们,冲入了手术室里,“什么情况?”

“四级肝损伤,左肝叶贯穿伤,肝固有动脉,肝静脉破裂。”负责前期分离和止血的陈华主任低着头答道,他的双手都埋进了曹博士的腹腔里,将肝脏向手术床的方向下压,同时用心耳钳阻断第一肝门,腔静脉吻合钳阻断肝下下腔静脉,并用手指压迫肝上下腔静脉。此刻的陈华主任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两根手指压迫两根静脉,而大量腹腔积血让他的手套都变得滑不着手,压迫变得很有些困难。

赵崇喜主任凑了过来,认真看了看肝脏上的损伤后马上向器械护士要来了缝合针和持针器,同时对陈华道,“你先按着别动,我缝合。”

腹腔里的积血被助手手持的吸管吸入血液回收净化器里,净化后又重新注入到了曹博士的静脉中。但他的血压还在不停的往下掉着。血库送来的六千毫升血液只剩下了八百毫升。

手术室里没有人说话,空气压抑的仿佛实体一般。没有人还有心思说笑话聊天,哪怕以第四中心医院的能力,这种外伤仍然极为凶险——多亏中刀的时候曹博士就在医院里,要知道,大部分肝静脉破裂加肝动脉出血的患者都撑不到开腹的时候,就算能上台开腹,在医生们完成血管缝合前,他们就很有可能因为大量出血而死亡。

正常成年人体内一般有大约4ooo毫升的血液。而现在医生们已经往曹博士体内输入了大约52oo毫升的血液。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已经被彻底换了一遍。

肝脏上的手术不光要快,更要保证完成质量。看着佟春来打开的胸腔,负责手术的赵主任就知道,曹博士没有第二次题,要么眼睁睁看着他因为第一次手术中没有解决的问题死去。没有第三条选择。

过四千毫升输血量的患者术后能有多少几率活下来?赵崇喜摇了摇头,把这些无关的念头全都赶出了自己的脑子。床上躺着的只是一个患者,一个有严重肝外伤的患者。保持平常心,就像以前一样完成手术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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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陪着沈玥站在手术室外,一言不。

徐有容等人站在稍远的地方,同样也一声不吭。帕斯卡尔博士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孙立恩,对着自己的同事们低声道,“他这个样子太不正常了。”

周策点了点头没说话,袁平安则回应道,“碰到这种事情,如果还和平常一样我们才应该担心吧?”

徐有容低声道,“曹医生是他的室友,关系本来就比一般同事更亲近一点。”

周策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感情我们几个要是谁被捅了,他反而能好受点?”

“有功夫斗嘴,不如想想看等会应该怎么办。”帕斯卡尔博士瞪了两人一眼。他的年龄最大,资历也是治疗组内第一位,在这种时候挥稳定器的作用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我记得医院里有专门的心理治疗咨询科对吧?”

袁平安点了点头,“我听说过有这个部门,不过从来没见过人。”

“那他们这段时间会很忙的。”帕斯卡尔博士叹了口气,“但愿手术顺利。如果推开门的时候传来的是坏消息,那就麻烦大了。”

手术室外,沈玥不时低头颤抖两下,然后迅而隐蔽的擦干眼泪,重新抬起头看着墙上的显示器屏幕。上面用几行字简单显示着手术室里的情况,“手术中”。

“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沈玥终于忍不住了,她低声向孙立恩问道,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影响到里面正在做手术的医生们,“这情况是正常的么?”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后点了点头,“曹哥伤到的器官处理起来比较复杂,手术时间越久,说明手术的效果越好。”这种涉及到心脏和肝脏的大型联合手术如果在一个小时内结束,那恐怕相伴而来的就只有坏消息了。里面医生们手术的时间越久,曹博士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虽然表面上看上去还挺镇定,但孙立恩心里早就急成了一团乱麻。大概十几分钟前,有两个中心护士站的护士推着两个画着中心血站标志的冷冻盒进了手术室。孙立恩一看就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从血站紧急调用来的血液。

连四院的血站备血都不够用了。孙立恩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心脏猛地一抖。

他盯着手术室的门,心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曹博士(4)

时间,就像是被悬挂在人脑袋上的达摩克之剑。没有留神的时候,它似乎并不存在,而在获得注意的时候,它则充分展现出了自己的存在感。

孙立恩觉得自己有些腿疼。

“出来了!”就在他正在迟疑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周围忽然传来了一阵议论声。孙立恩转头一看,在他和沈玥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大群医生。他们正和自己以及沈玥一起,焦急的探头往手术室里看去。

“情况怎么样?”孙立恩一眼就看见了曾经见过面的赵崇喜主任,他连忙带着沈玥凑了过去,一边问着情况,一边向正在往外推的手术床看去。

“曹鑫,男,28岁。贫血(),左肝叶缺损(),胸骨骨折(),低血钙(),酸碱平衡紊乱()。”

五个症状,都很危险。但孙立恩却长舒了一口气,至少曹博士活着出了手术室。

“手术还算顺利。”赵崇喜一看孙立恩身边这位眼圈泛红的姑娘,就知道这应该是小曹的家属来了。他朝着沈玥点了点头,“具体的问题等会去会议室里说,先让护士们把小曹送到ICU去。”

沈玥担心的看了一眼正在被推出来的病床,床旁挂着三四瓶液体,还在渐渐注入曹鑫的身体里。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捂住嘴扭过了头去。但也只是转了一下头,就又死死盯着床上的曹鑫看,似乎希望通过双眼确认自己的男朋友安然无恙。

曹博士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唇上一层嘴皮干裂开来,里面似乎隐约还能看见血肉。他的脸上呈现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而且底色仿佛还有些发青——而且喉咙里还插着通气管。

沈玥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的内出血比较多。”孙立恩和沈玥跟着一起进了手术专用的转运电梯,赵崇喜简单介绍了一下手术的情况。“由于刀伤已经穿刺了整个右肝叶,同时还伤到了固有动脉和静脉,为了保证尽快完成手术,减少出血,所以采用了切除左肝叶的方案。”

左肝叶是肝脏中比较小的一叶,大约占肝脏总体积的25%左右。只伤到了左肝叶并且需要切除,这对曹博士来说其实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失去了25%的肝脏,人体基本还可以保持正常运作。而且肝脏还有再生的能力,术后大约两周,肝脏就能自行恢复到正常功能水平,而三到六个月后,切除的左肝叶应该就能自己长回来。

只要曹博士能够撑下去,这方面的问题就应该不需要再担心。

“心脏部分,我们缝合了一处心肌损伤,并且修补了前降支和一处冠状静脉。手术本身很成功,因为采用了去极化停搏方案,心肌损伤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我们会继续监测他的各项指标。”佟春来主任继续讲解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在心脏和肝脏的问题上,他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

“接下来要注重的就是器官功能和血液问题了。”孙立恩点了点头,这已经是外科手术能够达到的最佳结果了。至于那处断裂的左肢头静脉,看状态栏消失就知道,陈副主任应该是已经把这根血管重新接回去了。

“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赵崇喜轻轻拍了拍病床的护栏,“至于后面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他能不能撑过来,那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转身对沈玥道,“曹哥的爸妈来了么?”

沈玥一愣,然后看了一眼手机,点头道,“他们快到了。”

“你把我的电话发给他们。”孙立恩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两点这个当口让两位老人家在医院守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去门口接人。”

以沈玥现在这个状态,让她去门口接曹博士的父母,只怕见着面就得先哭上一场。她哭倒无所谓,万一把曹博士的爸妈给吓出点什么问题来,那可就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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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主任,这个孙医生怎么还不来啊?”四院抢救大厅里,三个人正坐在凳子上左右观察着情况。这是由东部新闻网大客户部朱强主任带队的采访小组。他们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三个多小时。

因为一开始被那个小年轻实习生活活搅和了一场采访,为了表示自己这边的诚意,朱强主任专门带队,跑到抢救大厅来蹲守自己的采访对象——他根本没想着这一次就能完成采访工作,只是想先带队来和孙立恩见个面,双方建立比较好的互信关系后,再去约一两天后进行采访。

一个猪队友的工作成果,需要三个人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勉强弥补回去。一想到这里,朱强主任就恨的牙痒痒——开除那个混蛋哪里足够解气?怎么也得开出去再聘回来,前前后后重复个二三十次才够嘛。

“不知道。”提问的是采访组里负责貌美如花的年轻女记者,而对于她的问题,见多识广的朱强主任也没有答案。“按理来说不应该啊……今天中午睡觉,那他不就应该是今天晚上值夜班?”

“不知道你们两位注意到了没有。”负责采访的主力主任记者低声道,“这家医院今天的氛围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朱强一愣,“怎么个不对劲法?”他向着周围的医护人员看去,随后困惑的摇了摇头,很老实的回答道,“没看出来。”

女记者琢磨了一下,“啊!他们经常在看手机和手表!”

抢救大厅里的分诊台和一旁的保安值班点上,护士和保安都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或者瞥一眼大厅里的时钟。似乎正在等待着这么东西。

“而且这个保安的数量也有些不正常。”主任记者朝着门口侧了侧头,“门口两名保安,而且身上还穿着防刺服,大厅里四名保安,身边就是防爆盾牌……我虽然有些日子没来过医院了,但是医院里一般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安保力量吧?更何况现在都快凌晨三点了。”

职业记者的敏锐嗅觉告诉主任记者,这家医院似乎有故事。

朱强琢磨了一会,对自己身边的两位记者道,“要是等的有些无聊了,你们就先去旁边晃一晃,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是有价值,正好还能多一篇报道。”

主任记者早就坐不住了,他点了点头,重新戴上了自己的鸭舌帽,朝着门外的保安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散烟聊天,是用来打探基本消息的不二秘籍。

至于美女记者嘛,她有自己的办法。有小零食开路,再加上“等人”的幌子,以及差距不大的年龄,这让她可以很容易的和分诊台的护士们打成一片。

大家都是出了社会的成年人,当然都有自己独到的一面。扬长避短,这才是正确的工作态度。

动身前往门口的路上,孙立恩正在琢磨着,自己这几天要不要多往ICU跑一跑——好吧,他早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只是他还不确定,自己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频率造访ICU。凭借着状态栏,他能够比其他医生更早而且更敏锐的察觉到曹哥身上的问题。这对于后续的生命支持和治疗会非常有帮助。可是去的太频繁了,总归是不太好。更何况ICU里的工作制度中也有相关要求,医生们应该尽量避免频繁进出重症监护室,以防止携带什么病原体进入房间。

自从表侄入院的那个晚上被钱主任教训过之后,孙立恩就对院感工作高度重视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善后

“好像是有个医生被人捅了。”经过了十几分钟的打探后,两名记者都带来了同样的消息,“是个男医生,泌尿外科的,不是我们的那个采访对象。”

“伤的很严重?”朱强抬头看了一眼那些如临大敌的保安,皱着眉头问道,“救回来了吧?”

“不知道。”主任记者摇了摇头,保安那边打探不出什么新的消息。而女记者则低声道,“还在手术,已经进去五个小时了。”

朱强思考了一会,“这个时候去采访原定的目标,那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他顿了顿,若有所思的对主任记者问道,“现在上面对这个题材的采访有什么指导意见么?”

“没听说过具体的,不过恶性事件都不允许挖犯罪者的心路历程。”主任记者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样子,“这种事情居然都需要上面出文件管理,现在的记者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朱强想了想,“那就这样,你们亮明身份去接触他们的管理部门,尽快把这条消息发出去——角度要站在他们这边。”

所谓闻弦歌知雅意,主任记者一挑眉毛,点头道,“这主意不错,我现在就去办。”说完,他就带着一旁的年轻女记者往电梯间走去。看样子消息现在还没有扩散的太厉害,用一个普通的新闻报道改变特定人群对公司的恶感并不容易。要达到这种目的,至少也应该占个先机才行。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小医生的采访而做这么多安排?朱强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按照一般经验,一个要被药企吹捧的医生,一般都是那种年龄不小,但学术成就相对有限的医生。对这些人而言,来自新闻媒体的采访能为他们带来很多好处,比如公众知名度,比如方便其转入其他领域发展。而这也是药企在获得了这些医生的某些协助后,主要付出的“代价”之一。

以往的经历中,采访对象都明确知道自己能获得巨大利益,因此对于采访都是高度配合的。预约采访不成还吵了起来这种事情,朱强也是第一次听说。虽然那个实习生肯定有问题,但他也看出来了——那个年轻的被采访对象估计也有些不同寻常。

出于职业敏感和多年跟人打交道的经历,朱强决定对孙立恩采取一些不同的策略。

他坐在抢救大厅里,细细观察起了这家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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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孙立恩终于在风雪中等到了曹博士的父母。他和两人打过招呼后,急匆匆的带着两位走到了急诊大厅里,并且自己带头向电梯快步走去。“曹博士的手术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里。”

“他的手术是谁做的?郑国有?”曹博士的父亲跟在后面,焦急的问道,“我刚才给老郑打电话,但是没人接。”

孙立恩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曹父,然后摇头道,“曹博士的手术是心外的佟春来主任和肝胆外的赵崇喜主任一起做的。”

“也就是说……他伤到了心脏或者心血管,还有肝脏?”曹父的表情非常严峻,以至于孙立恩觉得自己感觉有些压抑。“您也是医生?”他为了摆脱这种莫名的压抑感低声问道。

“曹鑫没和你提过?”曹父有些意外的看了孙立恩一眼,“我是骨科的。”

ICU门口的人潮逐渐散去,随着曹博士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医生们选择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毕竟这家医院里生命垂危的人不止曹博士一个,还有其他的病人需要被拯救。

比如正躺在曹博士身边的这个混蛋。

“胸椎爆裂性骨折,就算能救回来,高位截瘫也少不了了。”正在值班的护士瞪了一眼那个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家伙,气哼哼道,“怎么就没直接摔死这个王八蛋呢?”

“摔死太便宜他了。”另一个在ICU工作的医生答道,“一定要把这个混蛋救活,然后让他醒着去挨枪子儿!”

ICU里,大家的意见高度统一——总之,不能便宜了这个持刀伤人后跳楼企图自杀的混蛋。

警方也并没有因为犯罪嫌疑人很可能高位截瘫就放松警惕,手铐脚镣一个不少。杀医伤医算是会造成重大不良影响的恶性事件,警方实际上也很头疼。尤其是让这个捅了四院医生的犯罪嫌疑人在四院接受治疗,这一点其实警方也有很大的顾虑。万一这人没救回来,到时候家属再闹上一闹,一口咬定说这是四院的医生们私刑杀人,虽然警方和医院能够通过相应的调查重获清白,但毕竟是个麻烦。

“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把这个王八蛋救回来的。”对于警方的担忧,宋院长咬牙切齿的做出了保证。“就这么死,也太便宜他了!”

常驻医院的警察老吴站在一群同事的最后方,他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在临走前,他对着宋院长低声担忧道,“别太胡来。”

“还能怎么胡来?”宋院长仍然怒气满满,但总算是能稍微平静一些说话了,“我倒想拿刀捅回去,你们让么?!”

“小曹的事情,我们也很愤怒。”老吴明白,宋院长说的这是气话,但他仍然很认真道,“原本所里专门往医院这里排一个驻点,就是为了震慑这些人……这次的事情太突然了,是我们工作上也有疏忽。”

其实说白了,医生在医院里突然遇袭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在国内刑事案件发生率逐年下降的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应该出现这种事情才对。至于警察工作有疏忽……这就完全是老吴为了安抚宋院长的话。警察也不能一天到晚守在医院各大出入口,对来往的所有患者进行安全检查不是?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宋院长沮丧的摆了摆手,四院成立至今,这是第一起导致医生重伤的严重暴力伤医事件。院里和各级部门虽然有相应的联动措施,但毕竟谁都没有这个经验。光通知上级部门就让宋文忙的一脑门子官司。她点着了一颗香烟,颇为烦躁的吸了一口问道,“你们对这个案子怎么定的?”

“目前听到的消息是,按照谋杀处理。”老吴低声道,“上面对这个事情很重视,已经派工作组下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算账

第四中心医院陷入了一股惶恐、愤怒和混乱中。不光是因为曹博士被捅伤生死不知,更是因为汹涌而来的莫名舆论。

两天中,除了东部新闻网之类的网媒,以及几家纸媒做了相对客观的报道后,其他各个社交平台之类的地方上,忽然猛地跳出来了一大堆抨击四院的评论。大量的新注册账号用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加个问号,这种没头没脑的方式,进行一击脱离式的舆论攻击。这些账号的攻击方式不是很直白,但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总会有人觉得自己在就诊中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对待,看到这么大片大片的“医生就一点都没做错?骗鬼呢?”“以命换命,如果不是被欺负到头了,哪个老百姓会这么干?”“医院不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么?结果又搞出人命?呵呵。”林林总总,留言众多。

反正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就一击脱离,留下一些“令人深思”的发言。光凭这种方法,这个隐藏在某个阴暗房屋里的幕后黑手,已经成功的引领起了一波浪潮——越来越多的人要求对曹博士展开调查。至少要调查清楚,在凶手的手术中,曹博士是否存在医疗过失行为。“已经有一条性命为了自己的健康付出了代价,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反正互联网上什么人都有,而绝大部分明白人也知道,和这些脑子里除了浆糊就是别有用心和偏见的人没什么好争执的——你永远也不可能让一帮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幡然醒悟。

同事在医院里被人连捅十二刀,现在还躺在ICU里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结果现在就有人喊着要调查他的医疗过失行为……对四院的其他医生们来说,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挑衅。

怒火中烧的同时,他们也无可避免的陷入了惶恐不安之中。在高压力环境下完成工作本来就已经压力山大了,可现在四院的医生们才发现,为了完成这项工作,甚至有可能要搭上性命才行。

而且光从网上气势汹汹的咒骂上来看,想要医生命的人,远不止一个。

惶恐不安,已经是这群医护人员们所能表现出的最镇定的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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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是搞不定,那就滚蛋!”宋院长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面前一脸焦虑的律师破口大骂。“两天,已经两天了!你们连一个能抓住尾巴起诉的键盘侠都揪不出来?!”

宋院长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安稳模样。连续两天没有回家,她的外表看上去很有些疲倦的感觉。身上一股浓浓的烟味,更是和她平时的打扮完全不搭边——这个世界上最酷的中老年妇女,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只炸毛护雏的老母鸡。

“我们已经和他们的技术部联系过很多次了。”律师有些仓皇的解释道,“那些账号都是刚注册的境外账号,根本追查不到来源……”

“我要的是解决办法,不是想听你们跟我抱怨工作有多难做!”宋文猛地一拍桌子,“找不到黑手,那就把那群附和的王八蛋揪出来起诉!杀鸡儆猴这种招数也要我教你?!”

“可是这些人都在不同的地方……”律师继续为难道,“一口气同时起诉这么多人,影响可能……”

“我他妈要你来教我什么叫影响?!”宋院长真的怒了,她把面前的烟盒往地上猛地一甩,“老娘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现在一个个担惊受怕,生怕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王八蛋把他们给捅了,你和我说影响?!”

“要救人的医生现在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你,和,我,说,影响?!”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只有宋院长粗糙的喘息声还在回荡。

“去……去起诉他们。”宋文缓缓坐了回去,用有些颤抖的手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不管是五十个,还是一百个,两百个。我要这群躲在电脑屏幕后面的懦夫知道,既然敢吃人血馒头,那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合适?”许久后,柳平川出声问道,“我们好歹也是公立机构,一口气起诉这么多人,确实会惹来一些麻烦……”柳院长的话忽然停住了,宋院长的表情可不像是能听进去别人劝的样子——那是猛虎准备择人而噬的预备表情。

柳平川沉默了下来,过了一阵后才道,“这种事情,光靠我们一家是不够的。该寻求帮助的时候,就尽快去找人帮忙。”

宋文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她看上去也并没有和柳平川再多聊两句的意思。

没有得到想象中回应的柳平川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房间。他在电梯里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真不知道小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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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曹鑫慢慢睁开了双眼,引起了周围同事们的一阵欣喜惊呼。“曹博士醒了!”

他困惑的看着周围的环境,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曹哥!”孙立恩已经在医院里守了两天。每天往ICU跑最少五次,几乎都快成了ICU的常驻医生。“你先别着急动……你感觉怎么样?”

“水……”醒过来的曹博士没说别的,只是先提出了要求,“拿杯水来……”

孙立恩连忙照做,一纸杯水外加一根吸管的搭配让曹博士顿时舒服了起来。连着昏迷了两天,水分补给全靠静脉输注,嘴里只怕已经干到快脱皮了吧?

“我……躺了多久了?”喝完水后,曹博士终于正常了一些,他侧过头对着孙立恩问道,“一天?”

“两天。”其他ICU的医生还在忙着给曹博士做着检查,而孙立恩则提前通过状态栏得知,曹博士目前状态大致良好——至少最要命的酸碱平衡问题已经得到了纠正。“你感觉怎么样?”

“疼。”曹博士言简意赅的答道,“沈玥呢?她没来?”

“嫂子和你爸妈一直都在ICU外面守着呢。”孙立恩摇了摇头道,“不过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他们暂时进不来。”他顿了顿问道,“曹哥,你……”

话没说完,躺在床上的曹鑫忽然道,“我不想当医生了。”

第一百九十章 多方关注

孙立恩没吭声,只是又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你先好好休息吧。”

“不。”曹博士很执拗的摇了摇头,他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天花板,用很虚弱的语气强调道,“我不想当医生了。”

孙立恩苦笑了一声,“这话曹哥你跟我说也没用啊。等你伤好了自己去跟宋院长说呗。”

曹博士瞥了一眼孙立恩,“怎么,陪我说两句话就这么不耐烦?”

孙立恩赔着笑连说不敢,并且往曹哥手里塞了一个按钮,“止痛剂开关,你要疼了就自己按一下。”

“放着吧。”曹博士摆了摆手,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似乎正在寻找着被刀刺伤的伤口,但毕竟人躺在床上没什么力气,所以在几次尝试后放弃了这个念头,“说说看吧,我这伤都是什么情况?”

“问题也不是很大,你现在不是都醒了?”孙立恩力图让事情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做了些止血的小工作而已。”

“你糊弄鬼呢?”曹博士有气无力的瞪了一眼孙立恩,“小工作?你家的小工作做完之后要把人送ICU?”

身为泌尿外科主治医生,曹博士对于外科手术的了解绝对能甩孙立恩三百条街。仅仅凭借自己遇袭的记忆,以及胸口和腹部传来的疼痛,曹博士就可以肯定,自己绝对做了一台大手术。

“给你补了一条心脏上的冠状动脉,接上了胳膊上的一条经脉,然后从你身上割了一块肝用来做土匪猪肝。”孙立恩还在企图通过不好笑的笑话来安抚曹博士的情绪。“我还想采访你一下呢,少了一块肝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你们拿我的肝做土匪猪肝,也没惦记着给我留两块尝尝鲜?”曹博士苦笑了一声,接了一个效果不太好的吐槽,然后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低声道,“我……差点就死了对吧?”

这个问题,孙立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曹博士躺在床上,过了好一阵子后长叹了一口气。他缓慢侧过头来,看着表情有些复杂的孙立恩道,“我老婆怀孕了。”

孙立恩花了足足十五秒才反应过来曹博士在说什么。

“啊?!啊?啊……啊!”孙立恩恍然大悟,“好事儿啊,恭喜恭喜……”他的道喜刚到一半,然后才明显现在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曹博士和沈玥在一起有些时间了。如今沈玥怀孕,按照两人之间的关系,基本也就该正式扯证摆酒,奉子成婚。

可曹博士现在躺在ICU里,缺了一块肝,心脏上面被心外科主任佟春来缝了超过二十针。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想要在沈玥显怀以前举行婚礼,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么等到沈玥身怀六甲挺着肚子穿婚纱,要么等孩子出生后抱着娃娃办婚礼……不管哪个都很难让人接受。

“我前天才知道的。”曹博士说的前天很明显是他遇袭前的两天。也就是请孙立恩吃饭兼会诊的前一天。“当时我脑子里全是压力,我担心自己现在这个收入和工作根本养不起孩子。”

男人在得知老婆怀孕的时候,除了那些积极备孕的以外,大部分人第一瞬间的反应都是感受到巨大压力。负责的男人会把压力抗在自己身上,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并且被自己施加给自己的压力压的喘不过气来——比如曹博士现在这样。

“那个人拿刀冲过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万一我被捅死了,沈玥和孩子怎么办’,我感觉自己的心都揪成一团了……那个难受的感觉比现在还厉害。”曹博士叹了口气,从床边拿起了止痛泵开关,自己按了一下。“真疼。”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抱怨自己现在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当时那个揪心的感觉。

孙立恩站在一旁,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其实一直都搞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成了医生的。”曹博士在床上嘟囔着,止痛药似乎起了作用,他说话的口气也显得温和了不少。“立恩你是怎么考上医学院的?”

“我?”孙立恩认真回忆了一下已经显得有些褪色的过去,这才不确定的答道,“额……认真学习?”

“要不是因为站不起来,我现在真想站起来朝你的屁股上来一脚。”认清了孙立恩是个不合格的捧哏医生后,曹博士困难而且缓慢的翻了个白眼,重新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我高考的时候,杀医伤医的事情特别多,几乎一个月一起,我不想学,我爸也不让我学医……哦对了,他也是个医生。”

“然后你还是当医生了。”孙立恩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一脸好奇的问道,“不是说不想学医么?”

“我高中分不太高……”曹博士有些无奈道,“那段时间这种事情太多,医学院录取分数线降了不少。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上不了一本呢。”

孙立恩很吃惊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位以学霸角色而著称的室友,高考勉强上一本,如今拿到了博士学位,这里面好像很有故事。

“你这一路学过来也不容易,这都花了多少年的功夫……”孙立恩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应该拦一下曹博士的念头。“这就不当医生了,不觉得可惜?”

“比起这个,我更怕孩子长大成人之前,我就被人捅死。”曹博士叹了口气,“前段时间,兰州那边又出了一起杀医案你知道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那位42岁副主任医师被患者持刀杀害,在当时引起了很大轰动。而且,冯医生遇袭的一些细节,和曹博士的事情有些相似。

“冯姐……是我师姐。”曹博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去年才毕业。”

孙立恩一惊,“可……可她不是肛肠科的么?”

“她博士读的是泌尿外。冯姐和我是同一个导师,她是我直系师姐。”曹鑫重新看向了天花板,有些沉痛道,“以前那些杀医案,我总觉至少离我还很远。可冯姐出事之后,我就开始害怕了。但我却死活没想到,这才害怕了个把月,挨刀子的事情就轮到了我身上。”

止痛药起效了,曹博士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想当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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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是治病救人的。每个需要医生帮助的患者,都希望接诊自己的医生品德高尚,这样自己才能够获得“更好”的治疗。

但一味的要求别人拔高道德水平,这又和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呢?医生在如今的环境压力下,做好自己的工作已经不容易了,要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治病救人,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抹去“治病救人”的社会价值,医生不过是“以医为生”的一门职业。哪怕门诊挂号费已经提高了不少,恐怕也不会有几个人愿意为了那点挂号费去冒生命危险。

学习时长超过二十年,工作时长严重超标,职业生涯前一年每月三千,之后一个月赚一万多块。代价是秃顶、慢性病、传染风险和被人用刀砍死。这种职业还能够存在就简直可以被称为奇迹。

这种情况下,不想继续干了才是正常情况。

孙立恩看着重新睡去的曹博士,心里有些乱。

这还是曹博士刚刚醒来的态度。要是让他看见外面那群纷纷扰扰,扯着嗓子准备要生吞活剥了他的家伙,曹博士岂不是得活活吓死?

也不知道宋院长那边能不能抗住这些莫名其妙的压力。

孙立恩悄悄站了起来,用做贼似的动作离开了ICU。曹博士醒了,在通知他的ICU管床医生和家属后,孙立恩打算回去先睡上一觉。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他甚至没和表哥王天见上几面——小表侄的治疗情况还算不错,黄疸逐渐降下来了不说,在检查中也没有发现神经损伤。这可真是最近这段时间里众多糟糕消息中,孙立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叮!”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了。孙立恩皱着眉头摸出了手机,但愿不要再有什么疑难杂症患者前来问诊了——他这几天真是够累的。

“我看到新闻了,小曹没事儿吧?”远在非洲的刘主任发了一条微信过来,“他醒了没有?”

“醒了,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了。”孙立恩低头回了一条微信,想了想,又在内容里加了一句,“只不过他情绪不太好……他说不想当医生了。”

过了好一阵子后,刘堂春才回复到,“莫名其妙被人捅了十几刀,要是还能毫不动摇坚持当医生那才是脑子出了问题。让他自己琢磨吧。”

“这次网上的风向有点不对劲。”就在孙立恩准备把手机揣回去的时候,刘堂春又发了一条微信过来,“我觉着气氛不太寻常,你有什么头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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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的风向当然不对劲。无数键盘侠一开始只是口诛笔伐,而在几个小时前,他们纷纷转变了攻击的方向。

这次的方向就有些熟悉的味道了——“这种医院居然还有人捐诊断中心?”“日本人捐钱,能有好心眼?”“要捐款的时候就大张嘴,结果连个病人都治不好?”“什么医闹,这是杀汉奸吧?”

恶意,毫不掩盖的恶意简直铺天盖地。

“现代互联网的主要问题出在网线上。”宋院长看着这些评论,出乎意料的冷静。“隔着网线打不着了而已。”

“不过没关系,要让这些人明白网络不是法外之地,还有很多办法可以处理。”矿合必拓的董事会主席,同时也是宋院长的丈夫戚芮贞接过了妻子递来的一根香烟,放在嘴里点燃后敲了敲桌子,“我叫法务部的人过来帮忙吧,他们处理这种事情很有经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情报

矿和必拓的法务部虽然比不上任天堂的“东半球最强法务部”或者迪士尼的“世界最强法务部”,但仍然是一个非常有实力的法务部门。尤其在处理涉及诽谤和污蔑等问题上,他们的能力甚至比很多专攻民事案件的律师事务所更强。

一家名气很大的矿业公司,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非议和麻烦的。

“不能用你们的人。”宋文摇了摇头,顺便抱起了自家养的猫,随手撸了两把,“这次的事情味道越来越不对劲,我觉得应该不只是几个键盘侠在兴风作浪那么简单。”

宋文的判断很正确,这确实不是什么键盘侠兴风作浪。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策划,有组织的大范围抹黑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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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国华医疗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张易正在喝茶。他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就差拿一把羽扇轻摇两下,唱上一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总之,俨然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情。

“张总。”门外,一个穿着打扮相当提神的女秘书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那边来联系了。”

“他们的事情搞完了?”张易放下茶杯,点燃了一根檀香。檀香安神,香茗舒心。他很久没有这么舒坦过了。

“他们说任务进度到70%了,不过还要追加预算。”女秘书把手里的平板电脑递了过去,“完成后续的任务,要再加一百万。”

“一百万?!”张易一声怪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怎么不去抢?!”

女秘书低着头没说话。

这批网络水军是张易的多年“合作伙伴”。双方以前的合作还是相当愉快的。张易给钱,他们控评。这种合作模式最重要的两点在双方的合作中表现的淋漓尽致——一边肯花钱,一边敢收钱。

但这一次的水军活动有些与众不同。在张易中途调整了舆论方向后,水军那边才恼火的发现,他们被诓了。

张易一开始只是说有个朋友求上门来,想要通过舆论来稍微影响一下医疗纠纷里的局势。这种事情水军们干了不知道多少次,再加上又是老主顾的生意,别说警惕心了,他们甚至连提前调查一下的兴趣都没有。按照以前的套路,把莫名其妙的脏水往医院头上一泼就算完事儿。

当然,对医疗纠纷施加影响并不是什么特别容易的工作。尤其是最近这些年,对于互联网上这群妖魔鬼怪连着打击了几次后,现在还活着的水军工作室都选择了一条相对更安全的路子——他们手上的账号全都是通过灰色甚至黑色渠道,搞来的境外注册账号。

同样是实名制,微博实名制的困难度比微信低出太多。一个正常可以使用的微信号成本至少要五百块,而微博嘛,大概五块不到就能搞定。

成本导致需求变化,水军们平时用来搞事情,主要还是集中在微博和贴吧这种地方上。账号成本低,而且谣言传播广泛。比起微信这种半封闭的环境要简单的多。

但情况逐渐起了一些变化。

一开始在微博上带节奏的水军们忽然发现,现在风向变了。他们要针对的不光只是一家医院的一件事情而已,按照“客户”的要求,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攻击这家医院,并且试图把人们的视线集中在“日方捐款建造诊断中心”上。

图穷匕见,这个套路倒是好理解。但让水军们不敢乱动的,却是客户要求中的一项附加目标——把即将负责诊断中心的孙立恩医生搞到身败名裂。

这就有些麻烦了。

和攻击一个组织或者一家公司不同,攻击个人是很容易搞出事情来的。从难度上来看,个人名誉在互联网上基本是不设防的。要通过一些谣言搞垮一个人其实很容易。

但问题在于,个人的承受能力远不如组织或者公司。攻击个人时,如果对方不是什么公众人物,有能力也有团队支撑,那被打击到崩溃的个人很可能最后在网络暴力下轻生。搞搞事情没关系,搞出人命来麻烦就大了。

所以要加钱。一条人命一百万,很划算不是么?

张易暴跳如雷,一百万?这场水军活动的总报价不过20万!突然一下狮子大张口,这哪里是要什么追加预算,这根本就是在敲诈!

“让他们都去……”张易正准备以怒骂拒绝对方的开价,但看着平板电脑屏幕上的话,他却忽然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是一百万?”张易拨通了水军头子的微信电话,直截了当的张嘴问到,“我们合作了很多次,以前都是谈好价格以后直接办事。为什么这次突然要追加预算?王总,你这么干是坏规矩的。”

“陈总,你的要求才是坏了规矩。”张易当然不会用真名联系对方,他报给水军“王总”的是个假名。电话那头,王总拖长了声音道,“我们是控评团队,不是什么网络暴力团体。搞个人是会出事的——更何况你一开始告诉我们的消息,几乎没有一句是实话。”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水军们再蠢也发现了张易提供的消息有问题。这哪里是什么医疗纠纷中需要为一方争取优势,这明明是要给杀人犯洗地啊!不光要洗地,现在还得施行对个人的网络暴力,风险太大,二十万的报价肯定是不够的。

“我再给你五十万。”张易自己理亏,更何况水军的特殊架构决定了他们完全可以随时从中撤出。到时候他前期付出的20万就彻底打水漂了。“五十万,一口价。”

“成交。”水军王总很愉快的答应了对方的要求。“祝我们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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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医生遇到麻烦了?”小林丰正在逗弄自己腿上的黑猫,在听到了秘书的汇报后,他皱了皱眉头,“是哪里的人?”

“目前还不清楚。”秘书对于孙立恩和四院遭到舆论攻击的事情相当紧张。他最担心的倒不是孙立恩和四院的死活,而是攻击方把武田也撤扯了进来。并且将武田制药和侵华日军划了个等号。“但是对方的攻击对我们的名誉影响很大。”

“那就处理一下。”小林丰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一群社会渣滓的咒骂而已,走正常途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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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医生遇到麻烦了?”沈轻眉正在主导和武田中国的金融服务谈判。谈判的中间休息中,她听到了一旁武田中国经理部常务总经理王天琪的电话对话。这位刚刚在日企中获得晋升的年轻女经理接到电话后,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表情迅速严肃了起来。

“您也认识孙立恩医生?”王天琪倒是对沈轻眉的问话有些惊讶,然后她才点头道,“网络上突然出现了一些针对孙医生的……污蔑行为。因为这些谣言同时也涉及到了我们武田制药,所以小林社长特意指示我们跟进一下。”

沈轻眉点了点头,转身叫来了自己的助理,“这个事情你去跟一下。如果四院那边处理不了,就把我们的法务部和公关部撒出去。”她的表情很严肃,“孙医生给我帮了很大的忙,现在他遇到了麻烦,那我们裕华不能一点都不做表示。”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多行不义(特别加更)

所以说,有个好人缘,在必要的时候是能帮大忙的。

孙立恩这人也许有不少问题,但说起好人缘,却是四院上下——至少是急诊科公认的。要不然也不会得到全体医生们的认可,顺便还帮他众筹了一次罚款出来。

小林丰的举动或许还能说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为了让孙立恩这块招牌多竖两天,直到交易结束为止。但沈轻眉和裕华集团那就真的是来回报善意的了。陈雯的治疗虽然还没有完全结束,但毕竟是孙立恩救了她一命。而后来孙立恩提供的消息,更是让裕华果断调整了公司构架,并且成为了武田集团中国区域最大的金融服务提供商。要知道,裕华集团拿下金融牌照至今还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单业务,集团内部对于沈轻眉斥巨资拿下金融牌照其实是很有意见的。

而孙立恩的一个消息,让沈轻眉面临的内部挑战和意见顿时灰飞烟灭,并且还让整个集团拥有了一个极其珍贵的机会——把他们手头的港府虚拟银行牌照变为生蛋金鸡的机会。

武田要从裕华集团贷款七十二亿美金,这个数额就算把整个裕华集团抽干都是不可能凑出来的数量。但有了虚拟银行牌照就不同了——这张由港府银监会批出的银行牌照能够让裕华集团以完全的线上模式进行传统银行业务,这就包括了揽储和放贷。

但这个业务在没有大规模资金需求的情况下,每年获利都极为有限。裕华集团本身并不是以金融见长的综合集团,甚至沈轻眉最早申请这张牌照的目的,也只不过是想为集团的资金流通提供便利而已。种种差异,实际上导致了裕华集团的金融业务一直没什么起色。拿下牌照四年,裕华银行提供的利润甚至还覆盖不到银行牌照申请成本的十分之一。

但这一次就不同了。仅仅是孙立恩的一个电话,沈轻眉就大胆的让裕华集团抽调了接近二十亿美金的资金。并且又通过裕华银行进行同行拆借,再贴现贷款等等方法,筹集到了超过武田需求的七十五亿美金资金。而武田方面也没想到沈轻眉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王天琪这边给出的条件直接被小林丰调整到了最好的那一档——利息按照标准商业贷款模式还款,本金的一半以股权置换。而且拿来置换的还不是不怎么值钱的武田中国股权,小林丰拿出来的,是武田本社的股票。

如果交易达成,裕华集团将成为武田制药的第二大股东。这就是小林丰的诚意。

这些巨额的利益,却建立在孙立恩一通求药的电话上。沈轻眉不可能不感激孙立恩,也许小孙医生不知道这通电话有多重要,但她懂。

再考虑到武田对于孙医生的重视程度,沈轻眉也绝对不能对孙立恩的麻烦坐视不管。

一个小医生,当然是扛不住互联网上这种无端攻击的。就算凭借四院自己的能力,恐怕也很难处理。虽然矿和必拓董事长的妻子好像就是四院的院长,但人家毕竟是个矿业公司,就算有钱,也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沈轻眉思来想去,自己的裕华竟然是目前最能帮上忙的。

“不择手段?”助理在得到了沈轻眉的要求后,反而显得有些吃惊,“您确定?”

“不择手段帮助孙医生,我确定。”沈轻眉点了点头,既然要帮,那就帮个实实在在。“顺便把四院也好好宣传一下。挺好的一家医院,怎么就让人欺负成这样了?医生上着班被人捅了,委屈还来不及呢就要吃人血馒头?没有这种道理!”

“知道了。”助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离开了休息区去安排相关事宜,而一直关注着这边的王天琪低声道,“麻烦沈总了。”她还以为沈轻眉出手帮忙,是看在自己身后武田制药的面子上。

沈轻眉瞬间就明白了面前这个小姑娘大概是回错了意,不过这种会错意反而对自己有好处,她客气着笑了笑,浑不在意道,“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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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家公司的体量到达百亿美金左右的时候,它的举手之劳,就是某些中小企业的灭顶之灾。

张易一脸惶恐的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上的茶杯早就落在地上成了无数碎片。但心爱的茶杯破碎却不能让他从惶恐中摆脱出来。在行业里打滚了二十多年的张易清楚的知道,自己惹上大麻烦了。

一天之内,先是水军头子王总忽然失联,之前发出去的流言全部消失,随后自己的国华医疗旗下四家医疗机构先后被卫健委、税务局、劳动局、消防部门和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联合查封。同时送达总部的,还有三十五张违规广告处罚通知,总计罚款额度高达四百八十万。

而现在,一张由四院和武田制药、裕华集团、矿和必拓联合发布的公告正在疯狂刷屏。

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联合武田制药中国公司,裕华集团,矿和必拓三家公司的法务部,联手起诉了两百四十六名无端指责和辱骂第四中心医院以及院内医护工作人员的网民。要求被起诉人公开道歉,并且向每一位四院医护人员赔偿一元精神损失费。

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和武田制药中国公司,共同起诉国华医疗集团诽谤,名誉损毁。双方要求国华医疗集团就诽谤内容公开道歉,消除影响并向双方各赔偿一亿元人民币损失。

宁远市公安局受理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关于国华医疗集团扰乱公共秩序的报案,并且对国华医疗集团立案调查。

首都公安局受理武田制药中国公司关于国华医疗集团涉嫌敲诈的报案,并且对国华医疗集团立案调查。

“张总!”女秘书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对着张易急道,“楼下来了好多警察……”

张易木楞的转过头,看着漂亮的女秘书,嘴角抽动了两下,然后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在他晕过去之前,嘴里还嘟囔着,“完了……”

女秘书看着张易晕过去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后连忙凑了过来,把张易口袋里的现金和桌子里的贵重物品全都揣在了身上,然后顺着消防通道一溜烟跑了。往常在张易听来清脆悦耳的高跟鞋声,如今却像是无言的嘲讽。

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调查组

张易死了,死因是突发的脑出血引发的脑梗。作为一个旗下拥有一家“专业神经外科治疗医院”的医疗集团董事长,张易的死法不得不说有些宿命的味道。

当然,被那家医院骗过的患者家属们大概不会觉得是什么宿命——哪怕张易再反复死上一百遍,那也无法让已经死去的患者得到什么慰籍。

甚至对他们而言,没有看到张易锒铛入狱更为遗憾。就这么死了,似乎有些太便宜他。

但这种事情,又哪里是可以以幕后黑手突发疾病死亡而结束的?死亡可以阻挡很多东西,唯独并不能阻止认真起来的有关部门挖黑产的脚步。

不过这些内容……孙立恩却不怎么知情。

嫂子出院了,这是一件好事。曹博士的病情略有反复,这是一件坏事。小表侄的黄疸正在逐渐消退,这是一件不坏不好的事情。

但目前的大事,是解决掉曹博士之前请他来会诊的病人的问题。那个可怜的马尔尼菲蓝状菌病患者如果再不赶紧处理,恐怕就真的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贫血症状正在加剧。

对于这种特殊的感染病例,整个四院都显得有些经验不足。不过好在万变不离其宗——虽然没有治疗过马尔尼菲蓝状菌病,但其他的真菌感染四院还是处理过的。两性霉素b加对症治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只要明确了感染的类型,那还是有现成处理手段的。

在很多疾病的治疗过程中,最难的一步其实并不是治疗,而是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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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吴伟这个病人来说,最难的关卡医生们已经闯了过去。接下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看看是两性霉素清除他身体中的马尔尼菲蓝状菌快,还是这种罕见的真菌弄死他的速度更快。

而另一方面,毕竟同协治疗这种真菌的经验丰富。在周军的同意下,袁平安接手了吴伟的治疗。并且和远在首都的同协保持着一天最少三个电话的沟通交流。而在有治疗经验的同协帮助下,吴伟的病情进展终于被控制了下来——虽然还是有不少骨质破坏的情况,但至少没有发现其他的骨骼遭遇侵袭,与此同时,他的体温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袁平安负责治疗马尔尼菲蓝状菌病,而帕斯卡尔博士的任务则更加艰巨,他得搞明白为什么吴伟会出现严重的CD4下降——尤其是在他并未感染HIV的情况下。

真菌感染是会死人的,自身免疫系统疾病也会死人。就算治好了患者的马尔尼菲蓝状菌病,不解决自身免疫系统功能低下的问题,他仍然有可能会被其他的机会致病菌感染。孢子虫肺病,卡西波肉瘤,等等等等。

然而下一次,他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大家都很忙,但孙立恩忙的类型却不太一样。

“东部新闻网的记者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一次曹医生出事的时候,他们是直接站在咱们这边的。”院办的臧福生主任正在努力做着孙立恩的工作,“就是个采访请求而已,孙医生你还是配合一下嘛。宋院长都点了头的。”

孙立恩有些为难,“臧主任,我这几天里已经两波采访了,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这有什么的?又不是让你去为非作歹。”臧主任倒是很能理解孙立恩为什么担心。不过他觉得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经济日报那边已经给你把底子打好了。市委又准备拿你当个典型宣传一下,现在有采访,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倒不如说是好处众多。”

医生的知名度这种事情,对本人来说那绝对是好事。知名度对于医生的最直接作用,就是慕名而来的患者人数越来越多。门诊费用和治疗费用也会大幅增长。这对医生的收入是有直接提高影响的。

当一个医生的知名度开始超越他任职的医疗机构知名度时,这也会对整个医院的收入产生提振作用。只要不影响正常的工作,医院还是很乐意见到自己的医生打出名头的。

宋院长当然也不会反对,东部新闻网向她提出采访许可的时候,正好是经济日报的专访刊登第二天。她还以为是东部新闻网的记者们看到了报道后,想要继续深挖一下呢。

看人家关于小曹的报道,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新闻机构——至少不至于为了眼球流量就胡说瞎写。

“总之,你明天抽个时间出来见一下人家吧。”臧主任笑眯眯的替孙立恩做了决定,“还有,今天下午卫健委的调查组要过来,你也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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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健委的调查组是为了调查之前的两起疑似医疗事故而来的。曹严华医生的二叔曹建国系统性硬化症被误诊为反流性食道炎,以及马国群的海洋创伤弧菌感染致死案。

曹建国的误诊是由四院自己上报给卫健委的。从客观角度上来说,四院的消化内科医生对于曹建国的误诊尚属情理之中。但根据四院的规定,这种程度的漏诊必须上报给卫健委进行调查。毕竟自查上报的误诊和漏诊病例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真要是被患者家属投诉的,那处理起来可就麻烦了。

比如马国群的问题,就很要命。家属认为四院在为马国群处理伤口的时候存在严重失误,伤口消毒不彻底,因此才会发生海洋创伤弧菌感染的医疗事故。同时在后续治疗的时候,四院存在重大疏忽和遗漏,有人需要为患者的病情恶化负直接责任。

而作为两起案件的接诊医师,马国群案的调查组首先就要约谈孙立恩。而曹建国的案子里,孙立恩是发现漏诊的医师,他也需要接受约谈。

而正巧,两个调查组决定约谈孙立恩的时间,都是今天下午。至于先后……那就得看是谁先来了。调查组的调查过程独立而且保密,在调查结果出来以前,哪怕是其他调查组的同事,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和谁谈话。

卫健委的调查组工作很不容易,这也是保证调查结果确实可信的重要手段之一——建立一个机制的可信度非常困难,而要摧毁它却非常容易。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建立一个可靠的医学事故溯源机制,也能够在相当程度上减少医闹事件发生——真有问题,那就去卫健委申请调查嘛!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调查(为盟主颠覆理论加更01)

孙立恩第一次参与约谈调查。面对面前的卫健委工作人员,孙立恩从心底有些不安的感觉。卫健委是专门指导地方卫生健康工作的有关部门。虽然还有其他众多职能,但用不太恰当的比喻来描述的话,卫健委对于一线的临床医生而言,就如同教导处主任于学生一样。对方的工作职责就是来约束和控制医生们的工作。

不怂是不可能的。面对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就算是宋院长也会保持足够的尊重——去要政策要拨款的时候,宋院长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骂娘吧?

就算堵门也不能伤和气嘛。

“……所以你不需要太紧张,只要把你接诊的过程和诊断内容说一遍就可以了。”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看上去年纪也不算太小。不过说话的口吻很是温和,“如果记不清楚就说不记得了,记忆模糊的话也要和我们说一下。”

孙立恩点了点头,开始重新回忆起了接诊马国群的细节部分。

“所以你很快就确定那是三级冻伤了?”对于孙立恩的描述,调查员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聆听,偶尔会在笔记本上记上两笔。直到听到孙立恩对于马国群病症的描述后才出言提问,“你当时接诊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患者的脚上有外伤?”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很可能直接决定孙立恩是否需要为马国群的死负上责任。在接诊过程中,状态栏并没有提示外伤,而当时孙立恩也只是脱下了马国群的鞋子进行检查而已——因为冻伤和水洗的关系,那双袜子已经被冻的硬邦邦的贴在了马国群的脚上,在解冻前就将袜子脱下,很有可能对冻伤的部位造成更严重的损伤。

“三级冻伤的诊断只是根据患者主诉作出的合理怀疑。同时我没有发现外伤。”孙立恩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当时只是脱了他的鞋,还没来得及进行进一步检查。”

“交接的时候,你有没有和曹严华医生提到这一点?”调查员的每一个问题都非常尖锐,“在交接病人的时候,曹严华医生是否得知这个患者的伤势没有得到完整的检查?”

从细节上说,曹严华医生的半途接手是有问题的。两个医生之间的交接绝不是“你去忙吧,我来接手”,“得嘞您呐,赶紧往外走”这么简单。向自己的同僚详细而且细致的传达患者问题,并且在值得注意的地方进行提醒,最后转交相应的病例记录和检查内容,同时转达自己的初步诊断意见。

交接的繁复,意味着接手患者的医生能够尽可能全面的获取患者的现有情况。以便新接手的医生在之后的诊断和治疗中获取足够多的决断依据。

而调查员的提问,等于在直接怀疑孙立恩和曹严华医生的交接失误,导致了马国群的感染。这是孙立恩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我没有遗漏任何可以向曹医生传达的状况。”孙立恩强调道,“我当时也只能合理的怀疑患者有冻伤,这一点是曹医生也知道的——我们的交接过程中没有任何问题。”

调查员笑了笑,他似乎对孙立恩的激动早就有所预料,“不要激动。这也是职责所在——我对于孙医生你没有任何偏见。”

孙立恩重新靠回了座位上,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他有一种明确而且强烈的预感,这次的调查似乎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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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医生还没回来?”帕斯卡尔博士今天非常罕见的泡在了小会议室里。他看着墙上的挂钟,显得有些焦急。

“还没有。”一旁的袁平安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老帕,“应该也快了……老帕你有事儿找孙医生?很急么?”

帕斯卡尔博士摇了摇头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道,“他今天接受调查委员会质询吧?”

袁平安点了点头,“是今天没错。”他特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以确定自己没记错日子,“怎么了?”

帕斯卡尔博士有些异样的看了看袁平安,“你对孙医生就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袁平安回答的非常顺畅而且自然,“要是对他没有信心,我也不至于大老远的从首都跑来宁远给他干活。”他看了看帕斯卡尔博士,“我以为你对他的信心更足呢。毕竟你飞过了整个太平洋嘛。”

帕斯卡尔博士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这种调查结果可能会很麻烦的……”他在美国行医的时候,曾经也有同事因为类似的事情被起诉调查。虽然理智告诉他孙立恩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帕斯卡尔博士仍然很有些焦虑——万一孙立恩被判定有违规或者失误,那这个年轻医生的职业生涯说不定。

没有了孙立恩,这个治疗组还能不能继续存在就很难说了。虽然在美国的时候,帕斯卡尔博士从来没有见过和现在的治疗组有同样组织和形式的医疗部门,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治疗组的价值作出判断。

治疗组到目前为止解决掉的病例几乎都是其他医生会头痛的要死的患者。这些病例复杂而且罕见。不光是处理罕见病而已,同时还有许多干扰诊断的因素和急迫迅速的病程。孙立恩和整个团队对于这些病例的处理手法,以及抗压能力,在见多识广的帕斯卡尔博士看来简直就是宝藏。如果在麻省总院的急诊室里也能有这样一支综合诊疗团队,那麻省总院的综合评价甚至完全可以梅奥一较高低。

但维持团队的关键核心并不在于团队本身。袁平安,周策,徐有容,甚至自己都是非常优秀的医生。但如果单独把自己这些人凑在一起,这个治疗团队恐怕连一个患者都处理不了就会解散。维持整个团队运行的,却是五人中年龄最小,经验最少的孙立恩。

孙立恩拥有对于诊断的绝佳嗅觉。帕斯卡尔博士一开始对于徐有容的判断还有些保留态度。但见多了孙立恩的神奇发挥后,他也深深感受到了孙立恩身上的不可思议。年轻医生一般只有两种类型,一种自信心爆棚但是错误一大堆。另一种则完全没有自信,唯唯诺诺。但孙立恩表现的完全不像是任何一种。他对于其他高年资医生的诊断意见并不盲从,同时也会认真听取意见和建议。在众多谜团中,他总是最快找到并且锁定致病因素的那个人。以至于现在的治疗组更像是在他的监督下运行——如果医学诊断领域有天才,那孙立恩绝对算得上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

说真的,老帕现在对宋院长甚至都很有些不满。行政官僚就是官僚,你难道看不出孙立恩作为医生有多宝贵么?连个律师都不雇,就让他一个人去面对调查?

坐在小会议室里如坐针毡的帕斯卡尔作出了决定,等这次调查结束后如果医院还不为孙立恩提供法律援助,他自己掏腰包也得给孙立恩请个律师来,哪怕这个律师的费用收的比纽约的那群强盗还高。

第一百九十五章 聚餐

孙立恩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脑子有些发懵。

调查员的问题都很犀利,就算心里没有什么可愧疚的内容。但孙立恩还是被问了一头的冷汗。他当然明白,如果一个问题回答的不好,那就真的要出事。

中间回答提问的时候,孙立恩好几次都觉得自己的回答有疏漏。但想改口却有些晚了。但那个提问很犀利的调查员,却向孙立恩递过来了几个“不要担心”的眼神。

“这次的调查不用担心。”那个调查员在结束的时候,朝着孙立恩笑眯眯道,“我们的政策还是鼓励大家在规则内维护自己的权益。如果怀着其他的心思,那就不能让某些人滥用这个机制——你懂我意思吧?”

孙立恩不明就以的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是,如果有某一方试图对调查施加影响,那我们就会有些压力。”调查员继续说着在孙立恩听来莫名其妙的话,“压力大了呢,为了维护这个体系的正常运转,那就难免会有一些倾向性——建立好整个医疗调查体系的客观公正,是我们现在的工作重点。”

孙立恩仍然一头雾水。

调查员看着孙立恩的样子,不由失笑道,“这话你要是听不懂,那就去和你的领导说一说。他们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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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国群的家属找了什么途径对调查组施压?”周军坐在小会议室里,他听完了孙立恩的描述后皱着眉头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孙立恩老老实实的把自己能记得的内容都说了一遍,然后担忧道,“他什么意思?”

周军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什么意思?你去接受调查以前,宋院长或者其他什么人和你说过要怎么应对么?”

孙立恩摇了摇头,通知他准备调查的是臧主任,而对方似乎把这件事情看的相当轻描淡写,完全没有重视的意思。

“这不就对了。”周军叹了口气,“马国群家里可能找了什么记者媒体之类的,企图给调查组施压,调查组吃软不吃硬呗。”

周军的推断无限接近于事实真相。调查组的成员名单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泄露了出去。马国群的家属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守在调查组成员的家门口,只要见到有人路过,也不管是不是调查组的工作人员,就一把薅住对方的衣领开始大哭,痛斥四院如何如何草菅人命。而且最可气的是,这群家属还特别执着,报警都赶不走。前脚警察同志们费尽口舌把他们劝走,不过一个小时功夫,家属们就又来门口上班了。总而言之,如果四院不赔款一百二十万,那他们就在调查组工作人员的家门口住下了。

这是要逼着卫健委公开徇私舞弊才能罢休的节奏。而且最可恨的是这种行为所暗含的潜台词。光明正大的找到家门口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按我的要求调查,那已经得知了你家住址的人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细思极恐。

调查组不打算受人胁迫。胁迫这种事情不能开头,只要有一个例子成功了,以后就会有无数的再犯,到时候就真的是永无宁日了。但同时,调查组也不打算冒着生命危险去主持公道。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谁也不比谁的命更硬或者更不值钱。全家人都处于对方的威胁下,要在这种条件下作出公平客观的评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既不能徇私枉法,也不想冒着风险去裁判。卫健委的调查组也很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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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们才会传这个话。”宋文在办公室里听完了周军的汇报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周军传完了话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稍微有些犹豫道,“曹医生的事情……”

“曹严华?”宋文挑了挑眉毛,“他怎么了?”

“是曹鑫。”周军纠正道,“我打算在我们科里搞个小规模的捐款倡议。不管他以后想不想继续当医生,这个身体状况想要恢复到正常状态,最少也得再过半年以上。这段时间里,他是没有收入的——而他未婚妻刚刚怀孕,这段时间的收入没有着落……”宋院长摆了摆手,打断了周军后面的话,“募捐可以,不要搞强制摊派——曹医生的事情是工伤,他的治疗费用院里出了。”

“知道了。”周军点了点头,强制摊派在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乱搞——强制献爱心,除了恶心人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还有一个事儿,孙立恩最近不太对劲。”宋院长顿时露出了一副不堪其扰的神色,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呻吟道,“这小子又干什么了?”“倒不是干了什么,只是……他的状态不太对劲。”周军也有些头疼,他搓了搓自己的额头道,“我总觉得这两天,这小子有点魂不守舍的。”

宋院长看了一眼周军,“你的人,你自己想办法搞定。他要是状态不好,那这几天就先别让他继续上临床了。年轻医生心理素质不好可以理解,但要是搞出医疗事故,那就不能原谅了。这个分寸你自己拿捏好。”

周军皱着眉头想了想,点头道,“这几天让他先去学院里跟组吧。我估计等曹医生出院之后,孙立恩这个状态就能调过来——他应该是被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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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你别吓我啊!”孙立恩差点从自己的座位上跳起来。大约半个小时前,他还在看文献报道。但经过了下午的折腾后,他实在是有些累了——误诊的调查倒是结束的很快。但马国群的问题实在是让他有些心力交瘁。看了一会文献之后,他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然后孙立恩就被一杯冷冰冰的可乐冻醒了。

瑞秋站在孙立恩身旁,一脸恶作剧得逞后的特殊得意神色,“睡醒啦?”

徐有容有些无奈的站在瑞秋身旁,替自己的女朋友道歉道,“我劝过了,她不听。”

“那你可得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她。”孙立恩搓了搓脸上冰凉的部分,这种叫醒方式可真是对心脏不好。

徐有容眨了眨眼,似乎正在认真思考应该怎么“收拾”瑞秋。而瑞秋则顿时怂了起来,连声喊道,“对不起我错了!”

稍微闹腾了一阵后,孙立恩揉着自己的脑袋对瑞秋问道,“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的假期明天结束,今晚我要回首都了。”瑞秋笑着答道,“听有容说你最近挺累,再加上胡佳去了英国,所以特意来慰问一下你这个被迫单身的倒霉鬼呗。”

“再几个小时,你也要被迫单身了。”孙立恩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他站了起来,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吃个饭吧?你几点走?”

“十一点二十的飞机。”瑞秋笑道,“所以我打算蹭你一顿饭,然后再蹭你的车去机场。”

孙立恩对徐有容笑道,“‘蹭’这个字的用法是你交给她的?”

“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来的。我一直以为这个字是动词。”自从自家父母接受了瑞秋和自己的事情后,徐有容平时的表情和习惯就开始向着开朗发展。虽然距离“开朗外向”还有很远的距离,但至少省电模式变得少见了——就是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因为“被迫单身”而重新陷入省电。

“行吧……”孙立恩想了想,决定请大家吃顿好的——他账户里到账的武田制药补贴让他前所未有的自信。“那就去抱拙庄吧。”

抱拙庄是沈轻眉的产业,同时大概也是整个宁远接待水平最好的餐馆。上一顿饭三四千,那这次聚餐翻个两三倍,孙立恩也是出得起的。

“你去叫人……把大家都叫上。袁平安这几天都没休息,今天应该也能出去吃顿饭。”孙立恩对徐有容安排道,“我去订房间。”

第一百九十六章 抱拙庄

今天抱拙庄上下的工作人员压力相当大。他们接到了经理的通知——稍候会有一批客人来用餐。而经理同时还特别强调了一句“这些都是沈总特意吩咐过要好好招待的客人。”

沈总的客人,那就已经是很高的接待级别了。而“沈总特意吩咐过”要招待的客人,那就只能以最高标准来接待。平时如果是沈总亲自接待倒还好办,菜单和酒水以及水果之类的提供都根据沈总的要求决定即可。但最高标准下又不是沈总亲自作陪,这种客人过去还真没出现过。

没有先例,就意味着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尤为关键。不能太过,也不能太冷。之间分寸把握,让这些见多识广的工作人员们都觉得有些难办。

“菜按照标准上,酒水开放给人家选。”经理思考了片刻后对行政主厨问道,“一号菜单能凑够六份么?”

“如果把金钱鳘胶换成白花胶的话,六人份没问题。”主厨想了想问道,“这次来的客人多大岁数?”

“年轻的居多。最大的也就四十多岁。”经理斟酌了片刻后答道,“那是个美国来的科学家。”

主厨点了点头,然后提议道,“外国人加年轻人,那我建议干脆别根据菜单做了。淮扬菜的口味太淡,讲究养生的人倒是会喜欢。但这些人未必吃的开心。还不如针对他们的喜好,秋叶蟹和波龙生蚝,加上口味重一些的川菜鲁菜。这样菜单准备起来方便,而且他们也吃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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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是没有抱拙庄电话号码的。他订房间的电话最后只能打给了沈轻眉——当然,电话之前他先在微信上预告了一下,免得沈轻眉以为自家女儿又有什么问题。

电话里的沈轻眉听起来似乎很疲倦,但在得知孙立恩的请求后,她一口答应了自己去安排。

“这次你就别管吃饭的价钱了。”沈轻眉刚刚结束了和武田的最后谈判,签下大单的她心情极好。“你帮雯雯看了病,武田的事情也给我帮了大忙。这顿饭就当我先谢谢你。”

结束了通话后,孙立恩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心虚。给陈雯看病,是他的职责所在。至少这孩子看病是付了挂号费的。武田的事情更说不上帮忙——他只是在恰好的时间里给沈轻眉打了个电话,同时回答了一个问题,仅此而已。

作为行外人,孙立恩完全不明白自己那个电话的价值和意义。但这并不妨碍沈轻眉对他的感激。

当然,以沈轻眉这种人精自然也明白,自己的感谢很可能会让孙立恩医生觉得不适应。虽然这并不能改变她需要感谢孙医生的决心——身为一个巨大集团的领航者,她必须要对于给予自己帮助的人足够多的回馈才行。对每一个提供帮助的人都回以最大程度的善意,这才能让她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尽可能的得到帮助。

“您今天和同事一起聚餐的时候,能帮我看看抱拙庄的那个经理么?”沈轻眉在电话里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他有个老毛病,每年一到冬季的时候就咳嗽,一咳就得咳好几个月。我一直在劝他去医院看看,但他还是不太愿意去——这次孙医生你去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帮我劝劝他,尽快去医院看看病?”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请求。它甚至并不需要孙立恩用状态栏确认患者情况,只需要判断一下对方是否需要去医院看病就行了——任务不光简单,而且也非常贴心的替孙立恩等人考虑到了执业范围的限制。

那就当是出了个诊吧。孙立恩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等一行六人分乘两辆车抵达了抱拙庄后,孙立恩后悔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这一桌的菜色……不知道得挂多少个号才能抵得上。

“孙医生这一次可是大出血啊。”周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看着桌上的菜色若有所思。

孙立恩则强装镇定道,“大家今天吃好喝好就行。其他的事情不用管了。”既来之则安之,该吃吃该喝喝。大不了回头自己再给陈雯的医院账户上存个一两万。

身为治疗组的实际领导,同时也是这场饭局的提议者,孙立恩怎么也不能当中露怯。丢了面子倒是小事,反正身为规培的医生在上级医生面前从来都没有面子。但万一让人家觉得自己请人来吃饭是为了占便宜,那可就太尴尬了。

老帕和瑞秋这顿饭吃的很开心。尤其是在一桌子波士顿龙虾面前,两人表现的都非常惊喜——和亚洲人吃龙虾喜欢保留原本味道不同,美国人的波士顿龙虾味道都格外的重。中间一破二之后放上大量的香料和奶酪直接烤制,或者干脆取出龙虾肉,裹上蛋液面包糠馋哭隔壁小朋友。总之都是在国人眼中极为浪费的吃法。

至于中餐的部分,鲁菜的代表作九转大肠和葱烧海参打底,川菜则是夫妻肺片和很难吃到正宗做法的开水白菜。聚餐虽然只有六个人,但看桌上的菜,至少能供给十七八个人一起吃到撑。

商务宴请比起一般的聚餐当然更“铺张浪费”一点。菜可以吃不完,但绝对不能不够吃。而抱拙庄的接待标准,也遵循了这个原则。不过这群医生吃饭的时候却对抱拙庄的酒水收藏兴趣不大——被喝掉的只有几罐可口可乐而已,含酒精的饮料完全没人喝。

瑞秋和帕斯卡尔博士的关系倒是挺不错。而袁平安和周策都是今天才知道瑞秋和徐有容的关系。袁平安显得有些惊讶,而周策则一脸的“我就知道”,并且还感叹道,“我就知道高二那年校篮球队的那个队长对你有意思,难怪他后来吃了你的闭门羹后顿时改了性子去拼文化课。”

“像那种连自己未来的走向都没有想清楚的人,除了能吸引到满脑子都是言情小说的傻姑娘以外,还能有什么魅力?”徐有容认真道,“那种人和瑞秋根本没有可比性——我家瑞秋比高中篮球队员可靠多了。”

这边饭桌闲谈正在进行,孙立恩看了一眼时间,距离预定送瑞秋去机场的时间还早。他站起身来借口要去洗手间,一个人溜达到了包间外面。然后抓住了一个正在一旁待机的服务员,“你们经理在哪儿?唔……就是那个一到冬季就开始咳嗽,一咳咳半年的那位。你别紧张啊,我不是打算投诉你们。沈总托我来看看他的情况。”

服务员的表情先是有些紧张,等听到咳嗽的时候才放松下来,她笑着答道,“您是说我们杨总吧?他在办公室里,我带您过去?”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打算就看上一眼,然后好好劝劝这位杨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算人家不听,但也得对得起沈轻眉的这顿饭呐。

刚靠近办公室,孙立恩就隔着门,听见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声。

第一百九十七章 “神医”(为盟主“颠覆理论”加更02)

咳嗽咳到声嘶力竭,至少听起来这可不像是什么普通的需要“劝去医院”的疾病。孙立恩皱着眉头对一旁的服务员问道,“你们经理总是咳的这么厉害么?”

服务员有些担心的摇了摇头,“杨总在我们面前就只是轻咳几下……”她快走了两步,敲了敲办公室的大门,“杨总,杨总?你还好吧?”

“我没事。”屋子里的咳嗽声顿时停了下来,几秒钟后,杨经理走出了房间,看到孙立恩之后他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孙先生,对我们这一餐的安排还满意吧?”他以为孙立恩过来是有什么要求要提。

“很满意,谢谢您的安排。”孙立恩客气的点了点头,这段饭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就算是现场点菜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他点头的同时,视线在杨经理头顶扫了一眼,习惯性的想要看看状态栏有什么提示——既然杨经理这个咳嗽能够很快的就自己停下来,那想必应该也不会太严重。

“杨晖,男,43岁,呼出气一氧化氮浓度增加(),半胱氨酰白三烯(CysLTs)水平升高(),支气管炎症()。”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状态栏提示的这个时间段最少也得有个六七年之久。这和沈轻眉说的那种“秋冬季发病”似乎对不上——人家这是一年到头都处在生病的状态下啊。

“我刚才在门外听你咳嗽的很厉害。”孙立恩和杨总又寒暄了两句,转而问道,“杨总没去医院看看?”

杨总显得有些无奈,“去过几次,但医生就是给我开点止咳的药吃一吃。吃了之后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改善……该咳还是咳。”

孙立恩琢磨了一下后问道,“这次我过来之前,沈总特意让我来劝劝您,至少也要再去医院看看——您也是厨师出身么?”

杨总点了点头,回答的时候似乎很有些自豪,“我以前是专门做白案的……”随后神情又有些没落,“后来得了这个咳嗽的病,白案做不成了。只能转到后勤来做做管理。”

白案红案,是中国厨师的“行当”分类。红案以煎炒烹炸为主,而白案则是专攻面食点心等方向。

杨总的病情其实并不复杂,身为白案厨师,接触面粉粉尘的机会肯定比其他职业要大,加上长期咳嗽的同时还有支气管炎症,再综合考虑到CysLTs水平升高,NAEB(非哮喘性嗜酸粒细胞支气管炎)的可能性最大。而且这个病的治疗也不算困难,短期治疗主要通过激素控制咳嗽症状即可。但长期治疗,一般则会改用抗组胺药物,白三烯受体拮抗剂和IL-5单抗进行治疗。长期治疗使用激素,很容易出现各种严重的副作用,从发胖到股骨头坏死,甚至医源性库欣综合征都是有可能的。

“您这个病,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看。”孙立恩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NAEB的诊断没有什么问题。至于证实判断的方法嘛……等患者来医院之后给他开点激素就知道了。“如果您这两天有空的话,直接去我们四院呼吸内科挂个号吧。”

四院的呼吸内科被孙立恩查出了一个漏诊,当事医生也被卫健委的调查组调查了一遍。可以说孙立恩是把这些同行得罪了一下——哪怕这个得罪并非他本意。而介绍患者去挂号,则是一种缓和关系的方式。

更何况孙立恩自己也有信心,就算呼吸内真的衰神附体,连这么明显的症状也解决不了,那至少他的治疗组还能接手处理——这种没有明显病原体的长期慢性病,虽然呼吸内科可以处理,但让帕斯卡尔博士来接手也挺顺手。

孙立恩策划的挺好,可杨晖却有些别的想法。

“既然您来了,我正好还有些事情想要咨询您一下。”杨晖完全没有因为孙立恩年龄小而忽视对方的意思。他郑重问道,“这段时间,有个客户向我介绍了一个很有名气的中医。”

杨晖向孙立恩详细描述了一下那位被人介绍来的“神医”。

这位“神医”年纪不大,大约三十岁。据说是自学成才,因此没有行医执照。为了规避这一风险,他也从来不说自己是在“治病”,只说自己是在帮忙“调养”。而且他也没有自己的诊所,只是在自己租住的房间里接待慕名而来的患者。

杨晖其实一开始对这个“神医”也不太感冒。但毕竟是重要的客户介绍的,而且对方还非常热情的邀请了自己一起去看看。杨晖实在是推脱不过,所以只能跟着去了一趟。

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等了两个小时后,杨晖在问诊的十几分钟里得知,这位“神医”是火神派的当代传人——他的医术全都习自于一本来自蜀地的古书。因为是火神派,所以他在看病的过程中,更喜欢用在酒精灯上烧灼过的银针进行针灸。并且在针灸后,再补以汤药治疗。

杨晖看着这间小出租屋,心里其实很有些没底。他在抱拙庄里干了这么多年,尤其对于房间里的软装很有些心得。杨晖也看得出来,这些摆设虽然在努力追求一个“古朴”的感觉,但绝大部分的中国风摆设全都是树脂成型后喷漆而成的便宜货。而桌子之类的更是便宜的合成板加贴皮。总的来说,处处都透着廉价的味道。

杨晖向神医描述了一下自己的咳嗽症状后,神医稍一考虑,让杨晖脱了上衣开始行针。在他后背上扎了大概十几针后,神医开始用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在他后背上烤着。而自己则转头去了后面的厨房里准备汤药。

针在杨晖的身后留了大约半小时,神医则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走了出来,示意杨晖把药喝光。并且向带着杨晖前来看病的那位客户,收取了五千元的诊疗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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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效果真的很不错。”杨晖对孙立恩道,“喝完药大概一个小时,我就不咳嗽了。但是这个效果维持了也就大约一天,第二天我还是有些咳。”他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我想问问您的意见,四院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中医医生?”

孙立恩皱着眉头又问了问杨晖之前治疗的细节,然后有些犹豫道,“我不太懂中医,但是我认为,您遇到的这位神医,大概是个骗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哈克·布鲁恩

孙立恩对于中医的了解几乎为零——本科的时候临床医学专业也不教中医学内容,那得是专门的中医专业或者中西医结合专业才有这些课程。而且在实习和规培期间,他也没从来没去过和中医有关的科室——四院有中医科,但存在感不算太强。他们主要针对的还是慢性病和老年病。对于急诊的帮助不大。

而对中医了解几乎为零的孙立恩胆敢断言对方是骗子的最主要原因,则是那个“火神派”的细节。当然,对方的漏洞远不止这一处,但这里确是最致命的漏洞。

火神派之所以被称为火神派,并不是因为他们善用什么火针——火神派善用的是汤剂,经常在汤剂中超乎寻常的大量使用附子而出名。

连这一点都能弄错,还自称是火神派传人?现在的骗子都这么没诚意嘛?

尤其是对方坦诚自己“没有执照,全是自学”这一点就更神奇了,这就是明摆着无证行医,而且连一点遮拦都没有,简直是肆无忌惮。

这种肆无忌惮其实让孙立恩颇有些不解和困惑,科班教出来的医生至少有专业老师带,之后经过多年的学习和实际操作,才能拿到执照合法行医。而这样的医生,还会遭到大量患者的质疑和不理解。为什么骗子们反而能得到信任?好像合法行医的医生们治好患者是正常的,一次治疗效果不够理想就会被质疑。而骗子们恰好相反,只要能“治好”一两个人,他们就能引来大量拥趸,治不好的嘛……那都是命该如此。

“那我喝的那个汤药……”杨晖听了孙立恩的分析后已经信了八成,一想到自己喝了骗子调制的汤药,顿时觉得心里一紧。

孙立恩琢磨了一下,皱着眉头问道,“喝药之后是马上就生效,还是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才生效的?”

“喝了之后马上就有好转,大概一小时之后就彻底不想咳嗽了。”杨晖回答道,“这……这个药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危害吧?”

“喝了之后马上有好转,应该是有中枢神经抑制性的止咳成分,最有可能的就是可待因。”孙立恩按照药物的生效时间推断道,“一小时之后彻底不想咳了……可能还有口服的糖皮质激素。”

杨晖一脸震惊的看着孙立恩,“那不是中药?”

“一碗黑乎乎的东西递过来,你那儿知道它到底是不是中药。”孙立恩摊了摊手,心里替现在的中医感到一阵惋惜。由于理论和学派众多,中医本身就非常容易成为骗子们遮盖自己行径的幌子。同样的病,同样的脉象,不同学派却有完全不同的诊断和治疗过程。甚至不同的医生都有不同的理解。最神奇的是,这些理解都不能被明显证实错误或者证明正确。中医在内部都没有办法完成统一理念,更不用说成系统的传达给外界了。连内部人员都分不清楚真假,其他的患者又哪里有能力去分辨?

杨晖哑然,这么想起来,那个“神医”确实也有太多不同寻常的地方。治疗一次不过一小时,一次诊金就要五千块。这么高的收入和利润下,“神医”仍然坚持在租来的房子里坐诊,而且房间里的摆设怎么便宜怎么来。难道是为了跑路的时候损失更小一点,所以才特意这么安排的?

“我现在要准备去送人。”孙立恩朝着杨晖认真道,“你这个病应该不会特别麻烦,到医院做几个检查看一看,基本也就能明确了。与其寄希望于这些不知真假的医生,还是去医院看一看比较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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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瑞秋后,生活工作似乎逐渐恢复了正常。周军找孙立恩谈了一次话,在孙立恩保证自己并没有什么精神问题,同时也承诺会接受为期一周的心理咨询辅助后,进组跟实验的事情被成功的拖到了年后再说。至于现在分散开的治疗组,则需要在年后进行初步改组——柳平川将会兼任新建综合诊断中心的分管副院长,帕斯卡尔博士担任主任职务。

而徐有容则会成为新的诊断中心诊断组组长。

孙立恩对这个工作安排没有任何意义。真要说心里话,他反而觉得有些放松。让他带组诊断,虽然状态栏无往不利,但毕竟有些诊断上的逻辑很难说明清楚。一两个月还好说,毕竟也不是每一个前来就诊的患者都是需要状态栏出手的危重患者。但时间长了,总会有露馅的风险。徐有容升职诊断组组长,也许就能让自己摆脱随时可能露馅的危险。

“诊断中心主体施工还有五个月呢。”徐有容对于自己即将升职的事情却完全不在意,“加上设备调试和内装,正式运行最少也要半年以上。现在就搞改组有些早吧?”

孙立恩则是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改组,这段时间不停的有报道被公布了出来,以至于孙立恩的名气都快超出医疗圈了,“不早不早,越早开始准备工作,以后转到诊断中心就越方便嘛。”老帕任分管主任,徐有容当诊断组长,再加上袁平安年后就要去下乡支援,现在的治疗组里竟然只剩下了孙立恩和“编外人员”周策。

这可不太好。孙立恩皱着眉头琢磨了起来,就剩下两个人,这还怎么找大腿来遮盖自己的状态栏?

“对了,我记得当初和老帕一起同意来宁远的,还有一个布鲁恩博士对吧?”孙立恩忽然一拍大腿,朝着徐有容问道,“就是上次那个打电话说在夏威夷见过绿色尿液报道的那个医生……他不来了?”

“哈克·布鲁恩?”徐有容一愣,也奇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等会,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徐有容摸出手机去打电话,孙立恩则跟在了她身后。他想和徐有容谈谈后面的人事安排问题。如果按照周军的通知年后进行改组,就算这个“红脖子”博士现在就进组开始工作,人手上还是有些吃紧。以治疗组的工作内容来看,去招聘那些刚刚毕业的学生肯定是不够用的,最少还得有一名副主任级医师和一名主治医师才够用——副主任医师来顶徐有容的空缺,而主治则拿来顶袁平安的缺。

以往各科室有摸不准的患者,最多就是全院会诊,实在不行请外院的专家远程会诊。如今既然要成立综合诊断中心,那么需要会诊和转诊来诊断中心的患者至少会比现在多出几十倍去——先不说慕名而来的患者了,光本院内需要转诊的患者就会有不少。现在的这点人手那是绝对不够用的。

“你到了?”孙立恩正在一旁等着徐有容打完电话,却听到徐有容惊讶的反问了一句,“你到宁远了?”

孙立恩抬起头看向了徐有容,耳边则隐约听见了稍微有些奇怪的轰鸣声。不像是汽车,也不像是一般的跨梁摩托车——反而有些像是大号航模发动机的动静。

哈克·布鲁恩博士,哈佛大学急诊医学博士,令三家医院不敢继续续签合同的强者,巡回加勒比海二十五国的空中医生,美国摩托车协会高级理事,跨坐在自己的红色本田金翼上,慢慢开车着驶入了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

“布鲁恩等待着您的召唤,女士。”身穿着厚实皮衣的布鲁恩从车上下来,朝着一脸惊讶的徐有容招了招手,“哈哈,没想到吧?”

“你这车是哪儿来的?”徐有容一眼就看到了那辆摩托车上“沪”字打头的车牌,“沪市的牌照?”

“要在中国合法的拥有一辆摩托车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布鲁恩笑着抱了抱徐有容,“为了把这个小美人搞到中国来,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沪A摩托车牌?”孙立恩看着那个车牌啧啧称奇,这就是传说中一张牌照40万的神器摩托车牌吧?

布鲁恩对于孙立恩的突然插话不光没有任何不快,反而对于孙立恩的识货有些激动,“你懂这个吧?我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那个中介是骗子呢!一张牌照六万美金,都快比得上我这辆车了!”

四十万的摩托车,配四十万的车牌。哪怕孙立恩现在算高收入群体,听到这个价格也实在是吃惊不浅。

“这次过来以前,我还专门去学了一下中文。”布鲁恩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足可与圣诞老人媲美的胡须,然后他朝着孙立恩打了个招呼,“雷猴啊!”

孙立恩一愣。

“窝识得中文嘎!”布鲁恩非常认真的说道,脸上的表情还挺得意。“窝既老师话,窝既发音很标准嘎。”

孙立恩一头白毛汗都冒了出来,“你说的这个是……广东话?”

布鲁恩重新换成了英文,然后奇道,“我找了一个香港的老师教的……难道我学的不对?香港不是中国的城市么?他们说的难道不是中文?”

徐有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中文没错,不过你学的是一种应用比较广泛的方言,不是通用语哦。”

布鲁恩愣了好一会才怒道,“这该死的骗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热情欢迎

布鲁恩化身了白皮肤发胖版的塞缪尔·杰克逊。用马歇尔·布鲁斯·马瑟斯三世的Rap速度,以“妈惹法克”作为隔断上下两句话的分隔,来了一段长达一分半的快速FreeStyle,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刚借来了一张嘴一样——因为五分钟之后就要还回去了,所以趁现在赶紧用一用。

孙立恩这边听的都愣住了,而徐有容则完全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看得出来,徐有容也不是第一次听布鲁恩的Freestyle——她甚至还觉得挺好听。

在抢救大厅值班的梁哥听见了这一长段的喊声,带着几个同事出来看看情况。结果发现居然是个老外在骂街。有心上去阻止对方维持秩序,但看孙医生和徐医生的样子,这老外……好像骂的不是他们?

“你这个老混蛋终于来了?”帕斯卡尔博士听说外面有个老外在骂街,一时间也起了出去看热闹的心思。没想到一出大厅,就看见了布鲁恩跳着脚骂人,和老朋友许久不见的帕斯卡尔博士笑眯眯的过去抱了抱这头脸都骂红了的活熊,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呢。”

不问还好,老帕这么一问,布鲁恩火气更大了。他继续用“妈惹法克”作为语气词,向帕斯卡尔描述了一遍自己上当受骗的经历。

“人家也没说错,你学的是广东话。”听明白了布鲁恩的抱怨后,帕斯卡尔博士笑道,“那也不错,你一个月就能学成这样,说明还是有些语言天赋的,以后继续学就行了。现在,你先把车挪一下,等会要是有急救车路过,这条抢救通道可就不能用了。”

“抢救通道?”布鲁恩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眨了眨眼睛然后猛地一拍脑袋,“我还以为这是后门呢!”

麻省总院因为历史原因的关系,医院结构和国内医院自成体系外带围栏的情况截然不同。作为一家医院,麻省总院并没有独立的抢救通道。它的通路是建立在两条现行的市政道路上。仅仅开辟出了一条约有四十米的A字型停车区,作为急诊入口而已。而类似的情况,在美国众多老牌医院中也很常见。以至于布鲁恩还从来没见过医院内部设置抢救车辆区域的。所以顺手就把自己的车停在了抢救大厅的门口。

眼见布鲁恩上车要走,帕斯卡尔博士则示意孙立恩去给指指路,“别让他把车又停在什么停机坪通道上了。”

“那就上车。”布鲁恩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车辆后座上,“既然是内部道路,那就不用戴安全帽了。”随后一言不发的慢慢启动了车辆,跟着孙立恩的指示,把车停到了停车场。

“就放这里吧。”孙立恩指了指自己的车旁的一个空位。四院内部并没有设立专门的摩托车停车区,而布鲁恩的摩托车身材巨大,绝不是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就行的。他专门把卢布恩引到了自己的V90CC旁,“旁边这辆是我的车,你停在这里也就不用担心可能会挡住其他车辆出入了。”

布鲁恩看了看孙立恩的沃尔沃,又看了看他,摇头道,“真是个没意思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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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骑士,布鲁恩最讨厌两类人。一类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嬉皮士,一类是开沃尔沃的,已经放弃了人生乐趣的年轻人。

已经结婚了的中年人,放弃人生乐趣是一种伟大的牺牲。他们值得尊敬。但年轻人这么早就暮气沉沉,这一点都不好。

一个年轻的医生,要是连人生的乐趣都放弃了,那还靠什么来驱动自己去拯救生命?体会到了人生的乐趣,才容易理解生命的价值嘛!想到这里,布鲁恩就叹了口气,自己毕竟是太久没有在正规的医疗机构任职了。这次一有机会,他就连忙加勒比海赶了过来。

想到这里,布鲁恩就又叹了口气,太久没在急诊室里工作,一听到有这样的机会,自己连研究都没有,就着急着赶了过来。确实有些不够明智。

“你今天叹气的次数有点多。”布鲁恩正在叹气,一旁的帕斯卡尔博士端了一杯咖啡凑了过来,“尝尝看?这家医院最让我满意的地方之一,就在于他们的咖啡了。”

布鲁恩接过了咖啡,喝了一口后又叹了口气,“看样子,你在这里过的还算不错?”

小会议室里就剩下了帕斯卡尔博士和布鲁恩博士两人,孙立恩带着徐有容去和袁平安汇合了——有个急症患者送到了医院,抢救室那边叫孙立恩过去会诊。

“挺不错的。”帕斯卡尔博士喝了一口咖啡,“这家医院,比我一开始想象的要好很多。”

“医院再好,能比得上MGH(麻省总院)?”对于这一点,布鲁恩不以为意,他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关心,“这个年轻医生的水平怎么样?”

“很不错。”帕斯卡尔博士认真道,“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孙医生很年轻,看上去也许没有你以前合作的那些医生专业。但是以我和他一起合作的这一个多月经验来看,他的水平真的很高。”

虽然对于孙立恩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但布鲁恩还是很相信帕斯卡尔博士的眼光。老帕这个人平时对于患者挺和蔼,但对同行、尤其是自己的同事们却严厉到接近严苛的地步。同样是从霍普金斯毕业出来的M.D新人,在布鲁恩眼里已经算过得去,但这些可怜孩子却还是会被帕斯卡尔博士训的无地自容。

如果帕斯卡尔博士觉得一个年轻医生很不错,那一定是真的很不错。

“反正我也来了,那至少在赚够那台小美人的上牌费用以前,我肯定是不会走的。”布鲁恩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拍了拍自己的双腿道,“我去车上拿外褂,今天那个孙医生值班么?”

帕斯卡尔博士还没回话,就听见门外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了,孙立恩一脸急色的走了过来,“布鲁恩博士,现在开始,请你待在这个房间里,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独自外出。”

“为什么?”布鲁恩奇道,“有什么问题么?”

“老帕,你也一样。”孙立恩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他急道,“你们带上口罩和护眼罩,等一会会有人来通知,你们跟着来通知的人,在门口接受消毒然后马上去发热门诊隔离。”

“怎么了?”帕斯卡尔一听到这个安排,心里往下一沉,“有传染病?”

孙立恩点了点头,沉重道,“可能……是鼠疫。”

他的身后,院感的工作人员已经穿上了他们从学院敲诈来的P4级防护服,用气密转运床推着一名看不清长相的患者,急匆匆的往抢救室的洁净间走去。

这次,P4防护服终于不算是杀鸡的牛刀了。

第二百章 鼠疫

孙立恩已经一个月没见过状态栏的警告了。

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接待了前来就诊的一家三口。三人都表现为高烧,同时还伴有剧烈的头痛,四肢疼痛,并且咳出了大量鲜红色的血痰。

一个月前刚刚接诊了禽流感的四院急诊中心医护人员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呼叫了院感和传染病科的医生前来会诊。并且迅速开始转移抢救室内的患者——实在状态不好,无法转移的,则连床一起推到这一家三口不会途径的抢救室内部。

虽然还不确定这是什么病,但一家三口同时发病,高热情况下又表现出明显的上呼吸道症状。还没有解除全省二级响应机制的情况下,四院的医生们立刻将这三人当做了高度可疑的传染病患者。宁可事后虚惊一场,也不能大意导致继续传染。更何况看这三人的病程,医生们脑子里都浮现出了一个很恐怖的名词。

鼠疫。

袁平安一开始正在抢救室里巡查,等看到这三个病人进来后,他第一时间叫住了转身准备离开的那个推床护士,并且宣布封闭了抢救室。在其他医生协助下完成了对情况相对稳定患者的疏散。随后,他叫来了孙立恩。

“他们的情况太像鼠疫了。”袁平安对孙立恩道,“周主任那边我刚刚打过电话,他也同意我封闭急诊的举措。”

袁平安实际上没有权利宣布封闭抢救室,他必须马上通知有相关权利的周军并且获得许可。与此同时,他还得通知自己的上级医生,从目前的治疗组架构看,那就得马上通知孙立恩。

孙立恩苦笑了两下,那满眼的“警告,高传播风险”和“警告,高致命风险”就像是街边小广告贴电线杆一样,肆无忌惮贴的到处都是。比起之前禽流感的“高传播风险”还多出了一个“高致命风险”,状态栏几乎是在明说这三位患者身上有严重传染病。而且风险比禽流感高的多。

“患者情况怎么样?”虽然消毒和处理的事情交给院感和传染病就行。但急诊科的本职工作还是得急诊自己来干。抢救病人,维持生命体征,这些最重要的工作也不能因为顾忌传染病就耽误了。

“窦性心率过速,儿子心率148,父母都在151,血压有些低。”袁平安得到了孙立恩的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给患者做基本的查体。好在旁边的护士姐姐们足够给力,已经给三人都贴上了监护仪。

“抽血,去做培养。”孙立恩毕竟已经当了袁平安一个多月的领导,指挥起来抢救过程倒是熟手熟脚。“每个患者都提取一份样本,直接送市CDC。”

安排完了这一系列工作后,孙立恩终于可以看一眼这三个患者的状态栏了。

“汤兴德,男,48岁”“候慧英,女,45岁”“汤文,男,22岁”。

一家三口,状态栏上整整齐齐标注着五个状态,而且三人头上最早的那个状态时间差不超过14分钟,而且最早的症状时间不过29小时。基本可以确定,他们是同时被单一传染源传染的。

五个状态分别是“白细胞水平大幅升高”“高烧”“重症肺炎”“窦性心律过速”以及“纤维蛋白原浓度降低”。

白细胞水平大幅度提升,高烧,和重症肺炎,这都是细菌感染的重要提示。而窦性心律过速则可能是由急性心肌炎或者感染,发热引起的。而纤维蛋白原浓度降低,不用说,这是老朋友了。过度减少的话,可能会导致患者体内发生DIC,最后因溶血和血栓导致患者死亡。

“体温多少?”孙立恩戴上了防护眼罩和手套,并且换上了连体防护衣,这是二级应急响应机制下,急诊接诊发热患者的防御标准至于口罩嘛,不带呼吸阀的N95口罩现在在四院里基本是标配。

“41℃。”袁平安也换上了同样的防护服,并且接过了一旁护士姐姐们递来的冰毯,给三人盖上,并且冲着护士姐姐问道,“其他家属呢?还有家属来了么?”

“没有,这一家人是独居的。刚刚从外地旅游回来。邻居约他们今天中午一起吃饭,结果死活没等来人。最后”敲门的时候发现他们状态不对,这才帮忙叫的120。”

“报警,和疾控中心联系,让他们马上隔离那个邻居。还有,搞清楚他们究竟去哪儿旅游了。特别要搞清楚,他们是不是去过鼠疫天然疫区。”袁平安还在担心鼠疫可能会继续传播的问题。宋安省不是天然鼠疫疫区,这一家三口大概率是在其他地方被感染的。但凡事无绝对,如果有其他的肺鼠疫患者被感染后又传播给了这一家人,那就说明还有一个鼠疫的传播源正在医院外,不受控制的四处游荡。

“你们之前去哪里玩了?有没有接触过旱獭,沙鼠,或者其他啮齿类动物?”孙立恩的举措更直接,他使劲拍了拍汤文的肩膀提问道,汤文的父母神情已经有些淡漠了,两人的血氧饱和度正在快速下降,而其他的医生们正在进行插管抢救。现在不是担心传染病在外传播的时候,至少还轮不到孙立恩他们来操心这个。

“我们去了西海省……那边的接待请我们吃了烤旱獭……”汤文努力回答着医生的问题。他年纪小,对于这一方面的知识反而比自己的父母更多一些,“我们还看到了旱獭皮……”

“什么时候吃的?”孙立恩顿时一惊,连忙追问道。

汤文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头,大口喘了几下后答道,“前天,我们临走的时候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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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是一种原发于鼠疫自然疫源地的烈性传染疾病。疾病主要通过蚤类进行传播。自然感染鼠疫的动物都可以作为人间鼠疫的传染源。其中包括啮齿类动物,野生食肉类动物,野生偶蹄类动物,家养动物等等。而汤文所说的“旱獭”,全名为“喜马拉雅旱獭”。是青藏高原特有种,同时也是青藏高原疫区鼠疫的主要储存宿主。

这种体型粗壮的啮齿类动物能有十来斤重,毛皮品质很好,同时肉质细嫩鲜美,再加上相对来说捕捉方便,同时对高原草场有较强的破坏作用。因此不少牧民都会捕捉旱獭。一方面保护草场,而另一方面则用于食用和贩卖皮毛获利。

除了旱獭以外,土拨鼠这种最近突然人气暴涨的“网红动物”实际上也有传播鼠疫的风险。孙立恩曾经见过有些游客近距离喂食土拨鼠的图片,看上去很美,但是孙立恩却看的背后直发凉。那只土拨鼠要是感染了鼠疫,只怕那七八个去喂了土拨鼠的游客里,只能活下来一两人。

作为烈性传染病,鼠疫的病程进展极快,而且病死率非常高。汤家一家三口的感染都表现出了明显的肺部症状。如果真的是鼠疫,那就是鼠疫中的肺鼠疫分类。死亡率在80%左右,病程一般不超过五天。从初步症状到多器官衰竭病死,一般只有不到72小时的时间,而且传染性很强。患者咳嗽喷吐出的血痰,呼吸时产生的含菌气溶胶,都是传播源。

“诊断鼠疫用的胶体金院里没有,样本直接送到疾控中心去了。结果大概要40分钟能出来。”徐有容在一旁接收着各路信息。这是孙立恩交给她的任务——虽然已经在急诊工作了一个月,但徐有容对于抢救仍然不是特别熟练。对于这种烈性传染病的救治,她帮不上什么忙。孙立恩想了想,干脆让她来负责沟通协调抢救事宜。从请求会诊到药物配置,从汇报CDC,到协助院感在抢救室大门外建立气密门。总之这些忙的人头大的事情,全都交给徐有容处理。

徐有容也没有辜负孙立恩的期望,她展现出的协调能力令人印象极为深刻——同时拿着三部手机和两个座机话筒,并且进行微信语音和文字混合输入,徐有容居然一点都没有出纰漏。

“没时间等结果了。”孙立恩皱着眉头看了看汤家三口的状态,汤文大概是占了年轻的优势,可他的父母就没这么好运了。汤兴德和候慧英两人的心率都突破了160,而血压收缩压已经不足100,两人目前均处于休克状态。护士们在两人身上开通了四条静脉通道,正在快速输注葡萄糖溶液和晶体液。他们的状态很不好,谁也不知道在抢救室的全力抢救下,这对夫妻还能活多长时间。“先按照经验用药,皮试看看有没有链霉素过敏,没有的话……链霉素肌肉注射两克,环丙沙星500毫克静脉滴注。”

“孙医生,宋院长的电话。”这边刚刚下好了医嘱,徐有容那边就叫孙立恩过来接电话。“你现在能接么?”

“宋院长。”孙立恩接过了电话,座机那一头,宋文很平静的问道,“那三个患者,你怀疑是鼠疫?”

孙立恩应道,“患者48小时前在西海省接触过喜马拉雅旱獭,并且食用了旱獭肉。目前高烧41℃,有严重的肺部症状。按照诊断标准,是高度疑似病例。”

“我没有问诊断标准,孙立恩,我是在问你。”宋院长提高了一点声音,“你觉得这三个人是鼠疫么?会不会是肺炭疽?”

“肺炭疽早期症状没有高热,而且他们的进展速度太快,不完全符合炭疽的症状。考虑到接触史,鼠疫的可能性最大。”孙立恩当然不敢断言这就是鼠疫——他还没见过活着的鼠疫患者呢。

宋院长叹了口气,“那就先按照鼠疫治,我警告你,这次绝对不许你再他妈摘口罩了,那是会死人的知不知道?!”

“知道!”孙立恩不自觉的一个立正。院内感染有多可怕,鼠疫感染有多可怕,他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等完成了隔离后,不穿P4防护服,他绝对不进隔离区。

第二百零一章 党员

链霉素是临床上常用的第一线抗生素,作为氨基糖苷类抗生素,它的使用成本低廉,而且对抗感染效果好。而孙立恩会决定联合使用链霉素和环丙沙星的主要原因,则是根据卫健委在11年颁布的鼠疫诊治方案作出的。

作为卫生机构鼠疫治疗的指导性文件,方案里详细注明了疾病的诊断方法,推荐的用药剂量和类型,消毒护理等等各项安排。在允许范围内,最大剂量肌注链霉素,并且联用环丙沙星实际是非常强硬的抗感染手段。但孙立恩并不能确定这个剂量够不够用——汤兴德和候慧英的症状太严重了。

“血常规、血气、肝功五项和肾功能结果出来了,三个患者都有血小板数量下降,汤兴德有急性肝损伤和急性肾衰竭,他老婆急性肾衰竭,有代谢性酸中毒。”徐有容朝着孙立恩喊了起来,她是在电脑前面看见的检查数据。纸质的检查单还在打印中。

“把肾功能的数据发给周策,问问他的意见。”急性肾功能衰竭有轻有重。并不是每一个急性肾功能衰竭都马上需要处理。事情总有轻重缓急,在生命危殆的条件下,先处理患者的呼吸循环系统问题才是重点。没有肾脏,患者可能在几天内死亡,按照三人均在两天前感染鼠疫估计,距离鼠疫耶尔森菌夺去他们的性命大概还有一天左右。但没有呼吸循环系统,没有人能活超过五分钟。

首先处理呼吸和循环系统上的问题,然后再把注意力转移到鼠疫上来。最后再去处理急性肾损伤和肝损伤。这才是正确的,保住这一家三口存活几率最大的治疗方案。

先救命,再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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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用链霉素,患者有急性肾功能衰竭。”周策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抢救室里,他也知道孙立恩这边接诊了三个高度疑似鼠疫的患者,而根据卫健委的鼠疫诊治方案,链霉素是首选的推荐治疗药物。但这种已经表现出肾功能受损的患者,需要尽量避免使用链霉素才行——链霉素在人体内并不直接代谢或者产生反应,主要依赖肾脏排出。如果患者出现了肾功能损伤,那同样是T1/2的代谢,原本两个小时的代谢速度会被延长到超过100小时。而人体长时间处于高浓度链霉素环境下,可能会产生严重的毒副作用。周策在发现这一点后,马上给抢救室打了电话,他估计孙立恩对这一点并不是特别敏感。“可以改用头孢匹胺进行治疗。”

头孢匹胺是一种第三代头孢类抗生素。虽然使用三代头孢治疗鼠疫的资料还比较少,但是已经有不少药敏实验证明,鼠疫耶尔森菌对于三代头孢菌素极为敏感。其敏感性甚至高一链霉素和庆大霉素等传统抗鼠疫抗生素。更重要的是,头孢匹胺静脉注射后,血液浓度提升速度比肌注链霉素更快,而且主要通过胆汁排泄,在肾功能不全的条件下仍然能保持良好的代谢。

“头孢匹胺是吧?知道了。还需要继续联用环丙沙星么?”孙立恩对于周策的建议非常信任,毕竟人家的工作经验比自己丰富的多。尤其是肾功能不全条件下的用药经验,二十个孙立恩捆在一起也比不上周策的一根头发经验更多。

“肺鼠疫是重症病例,一定要联合用药。氟喹诺酮类都可以,联合使用环丙沙星没问题——就算患者里有未成年人也顾不上了,长不高总比死了的强。”

汤文已经成年了,所以倒也不怕环丙沙星的软骨毒性影响。孙立恩调整好了用药,并且看着护士们给三人全部输注了药物后,稍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工作,主要要靠院感部门和传染病科室了。当然,因为是肺鼠疫,所以呼吸内科也需要支援医生下来参与救治工作。而这个支援来的医生,就得按照医院内部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来挑选。

党员,已婚,有子女,非独生作为第一批次抽签。按照级别往下排,大家一起抽签。科主任四个签,副主任两个,主治和住院都是一个签。抽了签之后,和家人打个电话交代两句,就得马上去支援救人。这就是医院里治疗高传染风险患者的规矩。没有抽中的医生们作为第二批次再抽一人作为预备,万一第一批抽出的医生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继续履行职责,那就第二批次的医生顶上去。

概率面前,众生平等。

“行了行了,都凑在一起抽个什么签?”呼吸内科的大主任黄文慧毫不客气的驱散了正准备抽签的众人,“这有什么好抽的?该干嘛干嘛去,我去就行了。”

黄主任今年四十三岁,个头不高,大概只有一米五出头。但在呼吸内科的一亩三分地里,黄主任却是规矩最大的那个。不光规矩大,而且脾气也大。在她的眼皮子低下,犯了错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在她发现之前就去认错。如果被黄主任发现了你的毛病,那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过去的事儿了——根据科里的经验,黄主任最少可以把“病例记录内容不够客观”这个等级的问题记住三年。并且时不时拿出来教训一顿犯错的人。

这么较真的人,一般人缘都比较差。黄文慧主任也不例外。反正按照规矩,黄主任有四张签要抽,大家也没什么异议。可谁知道这次人缘不好的黄主任,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干嘛?想抢?”黄主任是广东人,人长的又黑又瘦又矮,反正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已经生过孩子的人。“放你们这群人去照顾鼠疫病人,那是害人又害己。说不定就把人给治死了。”她把眼睛一瞪,“没有本事就别和我抢!”

呼吸内科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不太确定黄主任这是真的生气了,还是试图通过这种说法来让众人欣然接受这个事实。

“我是科主任,是党员,孩子上初中,家里还有个哥哥。”黄主任哈哈一笑,把手往腰间一戳,“你们谁比得过我?行了,赶紧都滚蛋,等我回来了,我可是要查病例的!”说完之后,黄主任一转身,很潇洒的出了办公室,朝着楼梯间走去。

等确定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之后,黄文慧用有些颤抖的手拿出了手机,给自己的丈夫拨了个电话出去,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

“有鼠疫,我要去会诊。你这几天给孩子做饭。”黄主任的声音抖的挺厉害,“没事,我没事,我……我不害怕!”

非典那一年,黄主任刚刚从本科毕业,进入宁远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工作,而那一年,第一附属医院正好被划为了宋安省的非典病例指定治疗医院。

“侯老师那年就是这么说的。他做的到,我……我也行!”黄主任说完这句话,坚决的挂掉了电话。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跺了跺脚,朝着急诊科抢救大厅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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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共产党员,我只有这一个特权。”生前曾经在宁远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任职呼吸内科主任的侯友宁教授当时是这么说的,“等我干不动了,你们再抽签!”

第二百零二章 防护服

同样是甲类传染病,鼠疫的可怕程度远超霍乱。在现代城市的污水处理和自来水供应条件下,霍乱要传播就基本只剩下了苍蝇污染食物这一条。可以说,在基础设施完善的现代都市中,霍乱基本已经没有了大规模爆发的可能性。

但鼠疫,尤其是肺鼠疫则不同。凡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疾病,那就都天生带有“恐怖”的光环。而这些恐怖疾病的传播途径和普遍症状,又导致呼吸内科医生成了首当其冲的应对医生。他们比其他科室的医生,更明白这种恐惧。

黄文慧主任很想表现出自己大无畏的精神,和当年的侯教授一样。笑谈之间直面生死恐惧。但是她做不到。

怎么可能不怕啊?黄主任往抢救室走的路上,清晰感觉到自己双腿有些发软。心脏也在不争气的狂跳。她不停的在心里安慰着自己,那只是肺鼠疫,用N95口罩就可以有效预防……没关系的!

然后这份心理建设,在黄主任看到了院办的几件P4防护服后,瞬间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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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这边没穿防护服,他按照指南要求穿好了全套防护设备,就开始和院办的“生化兵”们一起开始转运起了患者。转运前还抽空去小会议室里和帕斯卡尔博士以及新来的布鲁恩博士打了个招呼,指示两人准备接受清扫隔离。

虽然觉得布鲁恩博士刚来就遇到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倒霉,但该做的步骤一步都不能少。这些看上去不近人情而且极其麻烦的规定和步骤,都是靠无数人的心血甚至性命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绝对不能图省事而不做。

首先被装入负压隔离舱里进行转运的是汤兴德。他的状况是三人中最差的。在呼吸机输入纯氧的辅助下,他的血氧饱和度也不过92%左右。而血氧饱和度低,心率必然升高以代偿氧含量不足。心内膜下的乳酸堆积不久后就会导致心肌抑制。至于心肌抑制什么时候会出现,那就全得看医护人员的运气怎么样。

负压转运仓这种东西看上去就很吓人。放在床上的透明棺材,这就是大部分普通人见到转运仓的第一印象。配合上院感办公室三人身上的P4防护服,转运现场活生生就成了生化危机的拍摄现场。当然在电影里,这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大概几分钟后就得被僵尸咬死以营造出紧张的氛围。

而引起了孙立恩注意的,则是和院感办公室一起进入抢救室的一名女医生。她个子不高,看起来似乎很紧张的样子。要不是胸牌上说明了她是呼吸内科医生,孙立恩甚至会以为她是走错了房间的实习医生——被口罩遮盖了大半张脸的黄医生确实不太好判断年龄。

“你就是孙立恩?”运气极好的转运完了汤兴德后,黄医生似乎也缓解了不少紧张感。她开始和孙立恩说起了话,“我听说过你,小李的那个误诊就是你发现的吧?”

孙立恩惊讶于黄医生在这个状态下居然还能聊天的强大心理,随后他点头应道,“是的。”

黄文慧主任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决定和面前这个看上去似乎是首诊医师的年轻人聊上两句。不过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医生,居然就是之前查出了自己手下主治医生漏诊的那个孙立恩。

黄文慧主任对于孙立恩其实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还有些反感这个年轻的医生。毕竟是他查出了漏诊,并且导致小李被迫接受审查。年轻医生突然遭到这种经历,自信受损是难免的。自己在繁忙的工作中还要抽空来关心手下医生的心理问题,这确实让黄主任有些恼。

但这种恼怒……在现在这个环境下顿时烟消云散了。大家都是要面对肺鼠疫患者的苦命人,黄主任好歹经历过非典的大风大浪,虽然心里害怕难免。但想来还是比孙立恩多有些底气的。

孙立恩完全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害怕的地方,他反而时不时还抬头看看患者的状态栏,以保证自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患者的病情变化。至于状态栏刷了自己一脸的警告……警告就警告嘛,反正自己戴着口罩,问题不大。

候慧英和汤文的转运很快也完成了。这次和之前不同,由于提前得到了急诊科的提醒,院办在进入抢救室之前,就建立好了气密门和P4防护服的正压供气系统。虽然身上带了根猪尾巴有些行动不便,但至少不用担心供气时间的限制。在完成了转运后,院感部门的工作人员毫不客气的把孙立恩等人都轰出了洁净间。然后取出了沾满了苯扎溴铵的棉球,用长长的不锈钢镊子开始擦拭三人的身体。

%的苯扎溴铵对患者进行全身消毒,这实际上应该是患者接诊的第一步。但情况赶不上变化,三人都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里来的。而且状况危机,哪里还有时间先除去三人全部的衣物然后消毒,最后再送入病房?不过亡羊补牢的功夫还是要做,现在除去三人的全部衣物进行消毒后,至少也能防止携带有鼠疫耶尔森菌的跳蚤再次叮咬他们。同时对三人的衣物进行集中焚毁,也能有效控制病菌继续传播。

至于被赶出去的孙立恩,则和黄文慧主任继续聊了起来。

“你发现的那个漏诊,确实让人印象很深刻。”三个患者全部都被送入了洁净室,这让黄文慧的恐慌平息了不少。“我已经组织了科室内的学习讨论,他们确实也太怠惰了些,对于其他疾病的敏感度不够高。”

孙立恩很不好意思的答道,“其实……我也真是运气好。”之前的诊断中,孙立恩之所以能够察觉到漏诊,运气的成分的确占了大多数。毕竟他这段时间里不光见到了不少罹患免疫系统疾病的患者,同时自己的诊断小组里还有帕斯卡尔博士这个免疫方面的专家在。这让孙立恩对于免疫疾病的敏感度始终保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而且曹建国还是曹严华医生的亲戚,多做一点检查对方不光不会有不满,反而会觉得孙立恩靠谱。再加上那个时候,孙立恩还在练习病例速写,几方面的因素凑在一起,才让他能察觉到系统性硬化症的存在。

“运气?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黄主任对于孙立恩的自谦有些不以为意,她甚至无意中说出了某个没脸见人忍者的名言,“小李怎么就没有这个运气呢?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自身水平不够,就算有运气也抓不住。”

黄文慧主任对于孙立恩的态度挺不错,至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孙医生,疾控中心的电话。”这边还在聊天,徐有容却朝着孙立恩喊了起来。

“我是孙立恩。”孙立恩朝着黄主任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护士站那边接起了电话。

“孙医生,我这边是疾控中心。”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省里的专家组已经到了我们这里,我们和专家组一起出发,大概二十分钟之后会到你们医院。”

孙立恩大喜过望,来了治疗组的专家,说不定这些治疗的工作就可以交给人家来做。“那太好了……”

孙立恩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的工作人员就急道,“你们院里的防护装备有几套?我们现在只能调来三套防护服,其他的设备我们还在联络。”

“额……”孙立恩一愣,“这个我也不清楚啊,现在院感带了三套P4……”

“有三套了是吧?”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顿时放松了不少,“那就行,我们马上到!”说完就挂了电话。

“疾控中心也只有三套防护服?”孙立恩挂了电话,有些不解的对徐有容道,“他们的家底不是应该挺丰厚么?怎么这么穷啊?”

第二百零三章 预备

P4级别的防护服并不是很贵,至少和理应财大气粗的疾病控制中心来说,八千多一套的P4等级防护服还真不至于买不起。

但防护服这玩意是有保质期的。从开封到停止使用,一套防护服的保质期大概在一年左右。要不是因为宁远医学院有了自己的P4实验室,宁远市疾控中心恐怕永远也不会琢磨着自己购置这一等级的正压防护服——这玩意穿脱都要考试才行,好端端的买它干什么?有多余的经费,升级一下疾控中心的中心实验室不好么?

因此,在得知有三例肺鼠疫爆发的时候,疾控中心的第一反应,是启用了库存里的三套防护服,同时给宁远医学院的P4实验室打了电话——你们是不是搞出了生物泄漏?

鼠疫耶尔森菌是P3实验室研究的病原体,对它进行研究并不一定需要P4安全标准。但是P4研究室是可以展开对鼠疫耶尔森菌研究的。宁远并非鼠疫的天然疫区,疾控中心成立至今还是第一次收到鼠疫病例报告,他们下意识的就怀疑起了自家辖区里的P4实验室。

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打电话之前心都是凉的。那可是P4级别实验室!要是鼠疫都能泄露出来,鬼知道他们还泄露了些什么东西。要是在宁远这种人口接近千万的大城市里爆发了埃博拉之类的疾病……那简直就是噩梦。

好在噩梦只存在于他们的臆想中。宁远医学院P4实验室表示,他们的实验室里并没有鼠疫耶尔森菌存在。这从根源上就排除了泄露的可能性。打完电话之后,疾控中心的一众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不过也对,就以P4安全级别的实验室设置来说,哪怕是想故意从实验室里泄露病原体都不可能。这种级别的安全实验室光互锁的气密门就有七道,只要一扇门是打开状态,那其他的六扇气密门就绝对不可能被打开。再加上最高级别的监控和多次彻底化学冲洗,与其怀疑P4实验室泄露了鼠疫耶尔森菌,还不如怀疑一下一只罹患鼠疫的喜马拉雅旱獭从西海省千里迢迢跑到了宁远来。这种可能性还稍微大一点。

目前市疾控中心只有三套P4级别防护服,但四院里还有四套,并且学院那边也保证会以全力支持,那为了防止疫情扩散,保护医护人员的健康,全体都使用P4防护服进入四院就成了最保险的选择。甲类传染病报告后,需要市疾控中心做的工作还有许多。比如调配资源,比如和省疾控中心对接,并且全盘考虑是否需要向国家疾控中心以及卫健委求援——发现甲类传染病后两小时内上报这是规定,而国家卫健委是否会派出专家组进行支援和指导,则取决于疫情和舆情两方面的考虑。同时,地方上的需求也是一个重要的考量点。···孙立恩等人还是穿着标准的防护服,院办的工作人员正在紧急架设正压呼吸管路,从学院那边调来的移动式高效空气过滤器正在安装中,为了保证过滤器运转,院办还专门调了两台柴油发电机进行协助。同时建立起来的,还有专门收集和处理鼠疫患者排泄物以及医疗废弃物的收容处理中心。

鼠疫麻烦就麻烦在传染途径多样,肺鼠疫患者表现的尤为彻底。除了他们呼吸产生的气溶胶以外,患者的粪便、尿液、呕吐物、痰液和血液等等都会传播鼠疫。而为了阻止传播,医院需要使用大量的消毒剂对患者的这些医疗废弃物和生活废弃物进行消毒灭活。对于固体粪便,甚至需要使用20%漂白粉乳剂加入进去,混匀后作用两小时消毒。

如果有个英国人在,这倒是一项非常适合他/她的工作。

在没有进入洁净室之前,孙立恩能做的也就是脑子里放空似的乱想,用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他也在怕。

鼠疫就是黑死病,这种肆虐全球上千年,导致无数城市中的居民全部死绝的疾病有多可怕,此刻已经让孙立恩有了一些初步的概念。

肺鼠疫从感染疾病,到发病的潜伏时间之短,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肺鼠疫有记录的最快发病速度是30分钟——从接触患者到发病,只不过30分钟而已。而发病后,患者的情况会开始迅速恶化,并且在大约三天内死亡。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肺鼠疫甚至可以和埃博拉病毒一较高下。只不过因为鼠疫的病原体是细菌,并且许多抗生素对鼠疫有良好效果,因此才不像病毒类传染病那么吓人。

“行了,大家集合一下。”孙立恩正在胡思乱想着,这边呼吸内科的主任黄文慧已经朝着周围的医护人员发出了指令,“预防性口服环丙沙星胶囊,每隔十二小时服用一次。”

医护人员除了使用相应的防护设备以外,也需要口服抗生素进行预防性治疗。国内诊疗指南中推荐的四种预防性药物中,四环素和复方磺胺甲恶唑片的用量都比较大,而多西环素则有比较明显的肝毒性,因此黄文慧主任选择了让大家都口服环丙沙星进行预防治疗——反正院里的药房提供药物都很容易,既然都算是“劳保用品”了,那自然要选择对医护人员伤害较小的那一种。

“我和你们一起进去。”看着孙立恩等人吃下了胶囊,黄主任自己也咽了两粒胶囊后重新戴上了口罩,“洁净室那边的铺设还在做,时间不等人,我和院感商量一下,至少先让我进去看看患者的情况——让影像科那边推个床片过来,他们这个情况肯定不能到CT室去,有X光胸片也比没有强。”

孙立恩点了点头,随即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这次,孙立恩还真不是上头膨胀,而是经过全盘考虑后才作出的决定。整个治疗组里,他才是最适合进洁净室里的人——首先,首诊负责制下,治疗组里必须有医生接管这三个患者;其次,孙立恩曾经和需要隔离的患者一起在房间里待过,而且完成了多次抢救,比起组内的其他几个医生,孙立恩面对突发情况的应对能力明显更好也更全面;第三,在有呼吸内科主任协助下,孙立恩规培的身份其实更适合给人家打下手;最后的一点,他有状态栏可以用。

有了状态栏,他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监控到患者的情况变化,还能确实把这些变化应用在实际治疗中。对于肺鼠疫的患者而言,哪怕只是多了一丝助力,结果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从死到生。

最重要的是,孙立恩已经学乖了。他比在场的其他急诊科医生都深切的体会过医疗职业暴露和院内感染的可怕之处。他自己被隔离过七天,还害的自家主任被送到了非洲,他的表侄现在还在PICU住院,目前看来堪堪保住了性命而已。

因为畏惧,所以要勇敢。孙立恩捏了捏拳头,对黄文慧主任坚定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你不怕?”黄主任看着孙立恩的脸色,忽然笑着问道,“里面可是鼠疫,你还没结婚吧?”

“我女朋友在英国读书呢。”孙立恩差点给自己离个Flag,还好,他忍住了。“至于鼠疫……不怕丢脸,我当然怕。可是怕有什么用?我害怕了患者就能自己好起来?”他看着黄文慧认真道,“我是急诊科医生,我的工作就是用一切手段稳定住患者的情况,然后把他们转交给你们专科进行进一步的治疗。这是我的职业。”

黄主任过了一会笑了起来,笑的很有些豪放,她抬起手,稍微有些艰难的够到了孙立恩的肩膀,然后使劲拍了拍,用广东话夸奖道,“靓仔好耶!我睇好你!”

第二百零四章 快想

洁净室里,三台心肺监护仪的鸣叫声听着有些杂乱。孙立恩和黄主任在房间里,一时间觉得有些不适应——这里太安静了。

房间里,几名穿着P4防护服的院感工作人员正在继续着呼吸线路的安装工作,而其他的医护人员则在洁净室外轮候着,准备等到孙立恩或者黄主任身体不适,无法继续坚持的情况下进入替换。

袁平安和曹严华医生各自带了两名护士进行轮候,而布鲁恩博士和帕斯卡尔博士也决定一起准备轮候等待。

“你们在里面等两小时后就出来换班。”袁平安对自家的组长毫不客气道,“戴口罩超过一小时,如果患者出现了需要胸外按压的状况,那你就迅速退后,我们进去做按压——妮可千万别在里面摘口罩了,这是鼠疫!”

“知道了知道了。”孙立恩心虚的答应着,袁平安在四院和他第一次见面,就碰见了宋院长痛斥要扒了自己的皮。这一个月中估计也听说了不少自己当初的“英勇壮举”,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上次那个在洁净室里摘了口罩抢救患者的也是你?”这下黄主任可真是震惊了,没想到这个小孙医生还是个狠人。

孙立恩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尖锐的报警声。

汤兴德身旁的监护器叫了起来,这个动静孙立恩已经很熟悉了——室颤波形!

“推除颤仪,准备两支利多卡因静脉推注,快!”孙立恩连忙扑到了汤兴德身旁,开始胸外按压。带着N95口罩,胸外按压很费力,但他也才戴上没多久,目前体力还能撑得住。

孙立恩猛的看了一眼汤兴德头上的状态栏,果然,新增了一项状态——室颤(距离解除除颤成功还有8/8次)。

八次除颤才能平息,不过这至少说明人还能救得回来。孙立恩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一边全力做着胸外按压,一边迅速的在脑子里琢磨着为什么汤兴德会突然出现室颤状况。

除了电除颤以外,对引起室颤的病因进行纠正,也是解除室颤的重要手段之一。

现在已知的状态栏有五条,“白细胞水平大幅升高”“高烧”“重症肺炎”“窦性心律过速”以及“纤维蛋白原浓度降低”。白细胞水平大幅升高,意味着患者处于严重的细菌性感染中。而细菌感染,可能会导致血液中出现细菌栓子,并且阻塞冠状动脉,从而产生室颤。

高烧?这是身体在抵抗细菌的证据之一,而且为了控制高烧带来的附带身体损害,四院的医生们已经为三人使用了冰毯进行降温。他们都没有吸入去极化肌松药,这种高热自然不是因为恶性高热引发的。那么反过来考虑,核心温度过高,确实也有可能导致细胞大量死亡,从而释放出过多的钾。而这些钾进入血液后,则会导致血钾过高,从而迅速引发室颤致人死亡。

重症肺炎不用说了,这个可以和窦性心律过速结合在一起看。肺炎会导致人体氧含量不足。而这三个人的心率都高的吓人。心脏在高强度负荷下又得不到足够的氧气,结果就是不断的产生乳酸堆积,从而导致室颤。

而纤维蛋白原浓度降低,则直接支出了DIC的可能。如果患者突发DIC,那么冠状动脉里确实有可能被血栓所阻塞引发室颤。

五个状态,四种完全不同的引发室颤原因。每一项都有很高的可能,而每一项的治疗方法都不相同。孙立恩必须马上找出真正导致患者室颤的原因,并且加以治疗。否则哪怕汤兴德在八次电除颤后恢复了窦性心律,说不定过不了几分钟就得再颤一次。

第一次室颤都需要电除颤八次,按照一般经验,后面的除颤次数会越来越多,除颤难度也会越来越大。孙立恩甚至觉得,如果这次除颤成功后汤兴德要是再颤,很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快想,赶紧想!孙立恩使劲按压着汤兴德的胸口,一边朝着赶入洁净室的袁平安喊道,“过来帮忙!”

袁平安在监护仪报警的瞬间就带着护士小郭和钟钰冲了进来,袁平安就等在孙立恩身旁一步的位置,随时准备接手做胸外按压,而小郭则连跨三步冲到了五米外的抢救车旁,拽着除颤仪就冲了回来开机充电,而钟钰则拉出了抢救车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利多卡因开始进行静脉推注。

孙立恩闪开了空间,然袁平安接手做胸外按压,自己则快速退后了两步,再次确认了汤兴德头上没有其他的状态栏后,开始快速思考起了对策。

鼠疫耶尔森菌能够引发细菌栓塞的可能性极低,当细菌侵犯人体内组织后,坏死组织和细菌混合的部分脱落漂浮在血液中,才会形成细菌栓子。但汤兴德一家感染鼠疫的时间都太短,应该还不足以产生细菌栓塞。

高血钾?这个有可能,但患者三人处于极高温的状态时间尚短,而且虽然有急性肾损伤的指标,但人体的器官具有代偿能力。仅以汤兴德现在的肾功能指标和身体水肿的状况来估计,他的肾脏还远没有到衰竭的地步。高血钾的可能性也不算太高。

DIC?这个倒是容易排除。孙立恩看了一眼汤兴德手臂上的静脉输液针,没有向外渗血的痕迹。这个也可以排除掉了。

“酸中毒的可能性最大,钟护士,十毫升5%碳酸氢钠,静脉推注!”孙立恩锁定了最有嫌疑的原因,倒不是说高血钾完全不可能,相比较起来,5%的碳酸氢钠输注起来速度最快,而且就算判断失误,也不会对患者造成直接的危险——更何况碳酸氢钠本身对高血钾的患者也有治疗的作用。

“第四次除颤,220J,闪开!”小郭完成了第三次除颤,但效果仍不理想。袁平安还在继续做着胸外按压,可脑袋上已经有了一层细汗,看样子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来接手,你准备让曹医生进来。”孙立恩站到了袁平安身旁,“第五次除颤后和我换手!”

高质量的胸外按压,是提高除颤成功率的重要因素。所谓高质量,那就意味着医生的胸外按压必须有足够的力量和频率。这对体力的消耗是惊人的,因此在胸外按压中间及时换人非常有必要。

“我来吧。”布鲁恩带着口罩和防护用品走了进来,他那一脸的大胡子在N95口罩下显得有些可笑。“你们这些年轻医生体力都不够,平时都不吃肉的么?”

袁平安生平第一次觉得,美国的红脖子摩托骑士真是太酷了。

第二百零五章 援军

老家在德克萨斯州基林(Killeen)的布鲁恩天生是个爱吃肉的人。和那些住在基林美军基地或者胡德堡空军基地的军属不同,布鲁恩家在基林西南郊区有一片大约十五平方公里的土地。除了种植大豆和玉米以外,饲养肉牛也是布鲁恩家族的重要产业。再加上当地的饮食习惯和喜好问题,布鲁恩从断奶的那天开始,吃的就是牛肉泥。对他来说,有大块的肉吃,这才叫做吃饭——素食主义者和环保主义者都是不可靠的嬉皮士,如果大家都不吃肉,那人类社会就算完蛋了。

所以说,布鲁恩是一个地道的德克萨斯人,也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德克萨斯人。他信仰上帝,但从不歧视性取向与众不同的人。他鄙视嬉皮士,但也坚决反对拥枪和禁止堕胎的蠢货。他为自己的家族历史而自豪,但也痛恨着曾经是3K党成员的祖父。他热爱自己的大胡子,但为了带上N95口罩进入洁净室抢救一个得了鼠疫的病人,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用刀片把自己心爱的胡子剃掉一整圈以保证口罩的气密性。

哈克·布鲁恩博士,是一个行走的矛盾集合体。你能在他身上看到德克萨斯人莫名其妙的豪爽,也能找到一些几乎不可能是德州人拥有的特质。

这大概也就是徐有容和他关系挺好的主要原因。

“你们中国的医生,平时不吃肉,也不去健身房。你们以为自己是在做什么工作的?嬉皮士?唱唱歌闻闻花就能把人救活了?”布鲁恩博士的双手又厚又大,两只手叠在一起按压的时候几乎毫不费力。他甚至还有余力一边按压,一边鄙视着一头汗的袁平安,“你瘦的就像是个只会看书的初中生!”

“你们美国初中生都是吃激素的?”袁平安很不服气的顶了一句,但看着布鲁恩这头人熊做胸外按压的样子,袁平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老美的体力那是真厉害。两分钟过去了,他居然还没什么气喘。

“在我们德克萨斯有一句俗话,凡是值得做的,那就值得做过头。”布鲁恩咔咔做着胸外按压,头也不回道,“既然心肺复苏是最值得做的,那就应该有做过头的本事。在我的部门,一个医生至少能连续进行十五分钟高质量的心肺复苏!”

门外的帕斯卡尔博士怒道,“所以你才会被总院开除!少废话,老老实实干活!”

孙立恩瞥了一眼门外的帕斯卡尔博士,感觉似乎有瓜可吃。不过这个不是现在的重点,哪怕布鲁恩真是头活熊,仍然不能改变胸外按压是一项重体力工作的事实。不管一个人体内的肌肉有多强壮,活动起来有多容易,这种程度的运动必然需要消耗大量氧气,而布鲁恩的脸上罩着一个不带呼吸阀的N95口罩。

氧气供应不够,再来两头熊结果也是一样的。人体在氧气供应不足的情况下仍然可以通过消耗葡萄糖来维持运动,但时长非常有限——这叫无氧运动。很快,这些肌肉纤维就会在无氧运动中积攒大量的乳酸,最后无法维持足够的收缩力度。说白了,虽然布鲁恩现在看起来动作轻松,但按不了几轮,他也得扛不住。这和吃了多少牛肉没关系,这是人体的自然极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要是能转移,当初孙立恩也不至于扯了口罩去按压。

第六次,第七次除颤,高强度的按压下,布鲁恩的头上已经见了汗。但他仍然很有信心的表示,自己还能完成至少五轮左右的心肺复苏,“我可不是那些连肉都不敢吃的嬉皮士!”

孙立恩看了一眼布鲁恩头顶的状态栏,发现他仅仅是“轻度乳酸堆积”,而且“轻度”两个字尚无褪色痕迹,于是放心的让布鲁恩做了第三轮胸外按压。在小郭的口令声中,第八次除颤充电完毕,220J的电流作用下,汤兴德的心脏先是停了一下,随后迅速恢复了窦性心律。

胸外按压和除颤起效了。

“妈惹法克!”半跪在病床上的布鲁恩博士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塞缪尔·杰克逊再次上身,连续骂了几句后才嘟囔道,“我的膝盖压在扶手上了。”

布鲁恩博士身高接近一米九,体重绝对超过了一百四十公斤。而且还是那种壮硕类型的胖子。做心肺复苏的时候,他双膝都得跪在床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集中在了膝盖上。而一边的膝盖不小心跪在硬质的扶手上,那个疼痛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受不了。也难怪他从床上跳下来之后会连着骂那么多句粗口。

“抽血,做血气分析。”孙立恩先对袁平安下了指令,然后才笑眯眯的拍了拍布鲁恩博士的肩膀,然后竖了个大拇指,用普通话字正腔圆道,“牛逼!”

“我猜这句话应该是在夸奖我。”布鲁恩博士瞥了一眼孙立恩,“不过我总觉得你对我说这个,有骗老外的嫌疑。”“骗老外”三个字,布鲁恩博士用的是粤语。

黄主任瞥了他一眼,道“系啊,啱你嘅。”说完这句话后,她再没搭理布鲁恩博士,而是转而对孙立恩道,“你判断是代谢性酸中毒?”

“用5%碳酸氢钠静脉推注后有效,应该是代谢性酸中毒——我们给患者已经用了呼吸机,而且还输入的是纯氧,这中条件下不应该发生呼吸性酸中毒。”

黄主任轻轻点了点头,“难怪没有库氏呼吸的症状。”她也有些怀疑是呼吸性酸中毒,但因为患者上了呼吸机,无法直接观察到自主呼吸的反应。因此她也不敢确定。

至于孙立恩为什么能判断出来,黄文慧主任并不是太感兴趣——人家小孙医生在医院里如今几乎是人尽皆知的诊断好手,盛名之下无虚士,更何况是医生这种做不得假的职业。

看了看另外两个患者的情况后,黄主任压低了声音道,“给另外两个患者上镇定吧。他们现在的心理压力肯定不小,这个状况下用有创呼吸,他们可能配合不了。”

孙立恩一拍自己的脑袋,他还真没往这个方面去注意。

事实上,汤兴德在开始室颤的时候,汤文就已经发现了自己老爹的情况不对。他非常担忧的想要抬头看看,但却被一旁的院感部门工作人员给按了回去。

汤文没有上有创呼吸——他脸上带着正压无创式呼吸面罩。反倒是候慧英的喉咙里插了一根通气管。毕竟年轻人,身体素质摆在这里。汤文的状况似乎比自己的父母要好很多。

而连续电击推药和换人的动静,落入汤文耳朵里之后就成了死亡的呼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没听错,如果这八次电击之后汤文再发室颤,那就很难救回来了。

而不断的挣扎和激动下,就连一旁的候慧英也不安躁动了起来。多亏黄主任及时发现了这对母子的异动,要是等到这两人因为挣扎而出现了什么异常情况,那可就麻烦了。

“麻醉的医生们来了没有?”孙立恩当机立断朝着外面问道,“我们这边需要对患者进行一下麻醉。”

“不用麻醉,充分镇静就够了。”黄主任摇了摇头,对孙立恩的决定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毫克,静脉注射。”

呼吸内科主任提出的用药方案,孙立恩当然没有什么可置喙的地方。医护人员给两人输注了药物后,很快他们就开始平静了下来,并且开始慢慢闭上了眼睛。

“疾控中心的人来了!”徐有容站在洁净室外,通过对话器朝着孙立恩通报道,“让里面的人准备出来吧,人太多了站在里面反而添乱。”

在洁净室内的医护人员们稍微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留下孙立恩和黄文慧主任的的一批医生,其他人退出洁净室准备接受消毒。与此同时,三名穿着不同于四院蓝色P4防护服的疾控中心工作人员也走进了抢救室。

橘黄色的P4防护服,看起来有些吓人。

第二百零六章 准备

“没有穿防护服的医生,马上离开,这里需要被隔离。”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刚一进抢救室,就很不客气的开始往外赶人。“三个样本都是鼠疫阳性反应,确诊是鼠疫……”话说道一半,这位工作人员才发现,四院急诊科的医生们都穿着防护装备,而且在洁净室里,还有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正在撤离。

“你们已经知道是鼠疫了?”疾控中心的人员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也是刚刚过来的路上才接到了疾控中心实验室的电话,得知了四院送来的三个样本是鼠疫阳性。可现在看四院医生们的样子,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了。

“高度怀疑,当做鼠疫处理嘛。”徐有容还记着自己负责“居中协调”的职责,于是对疾控中心的几个工作人员道,“还在这里的所有医护人员已经服用过环丙沙星做预防了,虽然急诊已经宣布关闭,不过我们这边还有三十六名患者情况还不够稳定,无法转移。所以先把他们都安排到正压区了。”

这一套流程都是经历过禽流感风波后,院感部门咬牙切齿制定出的全新规定。

“牛逼。”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半天后只憋出了这么一个词,“不过,在洁净室里的医生还是尽快撤出来吧。没有防护服,尽量别进去。”

“里面的患者都是重症,其中一位几分钟才发了室颤,我们刚刚才把人救回来。”徐有容看着面前这位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表现出了“不是很明显,但只要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不信任”。

“我们四院是急诊中心,处理这种危急重症患者是我们的长项。”一旁的曹严华医生及时补充道,“现在就把我们的医生都撤出来,万一患者再发什么状况,你们可能来不及处理。”

“来不及处理”这五个字已经算是很客气的说法,如果要清晰表达出曹严华医生的意思,那恐怕就要引起一阵小冲突了——临床医学的事情,你们这群拿公卫执业医师症的就别来掺和了。

疾控中心的医生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只是出于职业敏感,才要求洁净室里所有没穿着P4防护服的医生都出来,“那就先等里面的管线安装完毕。等安装完了之后,新进入的医生换上你们的防护服……”

抢救室的医生们都听的直皱眉头,这些措施他们倒是都明白含义,可是真要实际应用起来,那简直就是折磨人。反而是院感部门的几个医生听的眼前直亮,还有这么多手段可以用?!

疾控中心是专门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处置的机构,在这种条件下听他们的肯定不会有错。在电话和周军沟通过后,目前在抢救室里级别最高的医生徐有容,成了负责抢救室工作和平衡感染的指挥人员——她是目前还在抢救室里的唯一一个副主任医师。周军本人倒是打算过来帮忙,但这一打算却被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制止了。

“周主任你现在过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增加密切接触者的监控名单。”宁远市疾控中心的值班副主任牢牢拦住了准备进入抢救室的周军,嘴上努力劝着,“徐医生年轻有为,让她在里面就可以了嘛!”

周军被众人连拽带劝,这才留在了抢救大厅里。他一边给宋院长打着电话,请求学院支援P4防护服,一边和一旁的院办,后勤等部门同事沟通着情况。如今抢救室再度封闭,首先就得通知120调度中心和其他有转运合作的下级医院,让他们停止向四院输送患者。并且还要根据卫健委和疾控中心的指示,在适当时间内转移其他几个部门的患者——尤其是那些还在抢救室的正压室里,但是无法顺利离开的病人。

虽然不用直接面对鼠疫,但周军要处理的麻烦事却一点都不少。

“我负责?”孙立恩走出了洁净室,刚刚摘下口罩和手套,并且将他们扔进了黄色的生物废物垃圾袋里,就听到了徐有容要求自己负责指挥的要求。“周老师不是说让你来么?”

“你是治疗组的组长啊。”徐有容回答的非常自然,“你带组,我得听你的。所以你来指挥。”

“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孙立恩一听这话,就知道徐有容这是认真的,他连忙制止了徐有容的话头,“我来负责肯定不行,这个没得商量。”

孙立恩不是谦虚,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协调和平衡的工作需要有非常丰富的经验,以及对患者有很高的责任性才行。而更重要的,则是协调者本身的“威信”。作为协调者,孙立恩的身份天然缺乏值得其他医生信赖的基础——他还只是个规培。虽然他这个规培能力出众,而且在同科室的医生耳中多少有点名气,但这并不足以支撑孙立恩做什么协调平衡工作。比起徐有容这种副主任级别的医师,在同事们眼中,孙立恩还差的远。

“没事,我先去处理,你要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就直接和我说。”徐有容不愧是转入了手术沟通模式,她表现的倒是非常通情达理,“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你的表现,大家都看得见。”

帕斯卡尔博士看两人说完了话,这才和布鲁恩一起走了过来,有些担心道,“我们在这里还要隔离多久?要是时间长的话,我先给伊莎贝拉打个电话。”

“我倒是没有需要通知的人。”布鲁恩博士的问题则不太一样,“我就想问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我饿坏了。”

孙立恩想了想,对帕斯卡尔博士道,“我去和疾控中心的医生们谈一谈,你是做了防护才出来的,而且也没有进入到洁净室里,按照定义不算需要隔离的密切接触人员。”但布鲁恩的情况略有不同,他虽然穿了防护用具,但他没有穿个人防护服,而且还直接参与到了抢救中

至于孙立恩,袁平安和徐有容和其他所有参与到抢救的医护人员,他们都在接诊患者的时候没有穿戴防护服。虽然是肺鼠疫,但仍然会被认定为“密切接触人员”,并且需要在随后接受隔离观察。

“接受隔离其实挺好的。”帕斯卡尔博士在得知自己今晚应该可以回家后,反而表现的有些沮丧,“在隔离室里放三天假,这种待遇多难得啊。”他已经逐渐习惯了一周七天都是工作日的生活,但工作压力还是有些大。

“隔离就隔离。”布鲁恩的反应更直接,“我饿了。”他抹了抹自己的嘴巴,脸上被剃了一圈胡子之后,布鲁恩的形象顿时从红脖子骑士变成了蹩脚小丑,“我想吃肉,最好是整根的猪肘子——虽然我很喜欢吃牛肉,可是前段时间我在沪市吃过的周庄蹄髈味道可真是不错。”

孙立恩哈哈笑了起来,“那没问题,我这就给你点外卖。”他摸出了手机,随后问道,“要不要再给你买一把剃须刀?你的胡子既然剃成了这样,那不如干脆全剃掉算了。”

“行啊。”布鲁恩博士点了点头,“骑长途摩托车的时候,有胡子能挡一挡紫外线,还能防止冷风往衣服里面灌。不过既然已经到了地方,那再留胡子也没什么意义。不过外卖得等多久?这又不是送披萨,两三个小时我可等不住。”

孙立恩笑道,“欢迎来中国体验现代生活的便利——我们的外卖一般二十分钟就能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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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要送包括五根周庄蹄髈在内的几十道菜和整整50盒米饭,需要四名外卖小哥开着一辆五菱宏光,耗时四十八分钟才能送到。

孙立恩这次没点健康炒菜馆的菜,主要是因为这家菜馆的食物大部分都是限量的。而他今天晚上,打算请还在工作的同事们吃顿晚饭。一方面给大家打打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感谢各位前辈的照顾。之前宋院长扣孙立恩工资的时候,还是不知情的各位前辈们帮他众筹的罚款。

“我们把小会议室收拾出来,各位轮着进去吃饭就行了。”孙立恩把用餐的医生们分成了四组,每组搭配七八道菜和米饭,饮料更是管够,同时,他还偷偷给布鲁恩博士专门留了一根蹄髈,“这根蹄髈就当我给老布接风了,顺便庆祝一下他来咱们院的第一天就遇到鼠疫。”

其他医生们对于这个安排当然没有不满,他们甚至轮着走到布鲁恩身边,很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至于布鲁恩博士本人,则在一旁和黄文慧主任用广东话聊着天。花了大功夫学来的粤语要是一点都派不上用场,那可实在是太糟心了。

“今天我脸黑爆了。”孙立恩趁着没什么事情的空档,给胡佳发了条微信,“今天科里送来了三个肺鼠疫,虽然我们都带了防护,不过之后隔离跑不了了。”

胡佳很快回了条信息,“你没摘口罩吧?”

“向刘主任发誓,绝对没有。”孙立恩快速回了一条消息过去,“因为这个事情,我已经被人揪着耳朵批判了快一个月了。”

“活该。”胡佳发了一个暴揍猪头的表情,随后道,“一定注意安全,每天的预防性服药别忘了。还有,这个事情先别告诉叔叔阿姨,不然他们又要担心了。”

孙立恩对此倒是持悲观态度,“现在的消息传的太快,说不定明天这个事情就得上新闻——好歹是甲类传染病。算了,等他们问起来了我再说吧。”

以前在父母身边时,受到一点点委屈不顺,孩子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寻求父母帮助。而长大了以后,反而什么事情都得藏着掖着,生怕他们担心。

这个大概就叫做长大。

第二百零七章 信息量

“真不知道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宁远市市委里刚刚召开了一场比较特殊的小范围紧急会议。结束会议后,陈书记坐在座位上没动弹,等其他的同僚都离开会议室后,他才对欧阳华区长抱怨道,“这一个多月,事情一件连着一件。大雪、连环车祸、化学泄露、禽流感、飞机迫降……现在更厉害了,鼠疫!我在任上干了六年,六年所有突发事件加在一起都没这一个月的多!”

陈书记和欧阳华是老朋友也是老关系了,两人虽然职位差距不小但平时私交很不错。所以陈书记才会在欧阳华面前毫不遮掩的抱怨着。

“我这也一脑门子官司呢。”欧阳华区长苦笑了两声,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衬衫,衬衫袖子上别着黑色的纱巾,上面用白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孝”字。“家里事情多,四院又在我的辖区里面。我最近累的头发都少了。”

陈书记看了一眼欧阳华头上浓密的头发,不屑道,“你这么多头发,掉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叹了口气,“你还真别说,当初宁远医学院把四院放在宁静区还是有道理的。这么多事情,他们四院倒是保障的都挺不错,控制住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说到这里,陈书记苦笑了起来,“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想,说不定要是没了四院,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别的我不知道。”对于陈书记的笑话,欧阳华认真道,“我只知道四院把我丈母娘的命吊了快一个月。光凭这一点,我也不能说人家的坏话不是?”

“你啊……”陈书记瞥了一眼欧阳华,“北方有句老话,姑爷哭丈母娘,那是野驴放屁。”

“你见过我这么倒霉的野驴?”欧阳华反唇相讥道,“当个区长把自己当成了孤家寡人,前脚丈母娘死了,后脚跟老婆离婚。也多亏我和她关系不好,要不然纪委那边我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陈书记看起来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这个事情我都懒得说你!好歹也是个领导干部了,怎么还和以前在基层的时候一样?连家人都管理不好,你拿什么去管理工作人员?我跟你说,纪委给你一个通报批评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欧阳华苦笑着点了点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确实也是他对自己的妻子疏于关心,才会让她有机会往那种道路上堕落下去。说白了还是因为自己事业心太强,总想着还能获得一些成就。这就叫自作自受。

“行了,少在那儿装可怜。”陈书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反正你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一个,那就陪我去一趟四院。这么大个事情,总要去现场看看才行——这个时间点,就让司机休息休息,走吧,开你的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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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收拾一下桌子啊,后面还有一波呢!”孙立恩正在小会议室门口充当着服务员。“谁还要可乐?可口的,常温!”

“你们医院平时吃饭也这么热闹?”坐在一边啃着猪蹄膀的布鲁恩抬起了头,有些不适应的用纸巾擦了擦沾在嘴边而不是胡子上的肉汤,“真是集体主义。”

帕斯卡尔博士朝着布鲁恩的腿上踢了一脚,用法语骂道,“我怀疑你这头猪要说的不是这个词是那个词,所以我先给你提个醒。”

“你这是有罪推定。”布鲁恩用西班牙语反驳道,“还有,为什么突然用法语?”

“因为我怕这些医生听懂你在说什么。”帕斯卡尔博士改用拉丁语道,“你就不能把那些政棍用来挑起争斗的话忘掉?人家款待你,你还指责别人意识形态有问题?”拉丁语里没有“意识形态”这个词,帕斯卡尔博士是用法语发音代替的。

布鲁恩放下了手里的蹄髈,很认真道,“虽然我是个德克萨斯人,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是共和党。”

“民主党也不行!”帕斯卡尔博士急了。

“那共产党行不行?”布鲁恩唆了唆自己的手指头,“我加入美国共产党十三年了。”

帕斯卡尔博士顿时语塞,过了好一阵后他才怒道,“总而言之,你给我闭嘴!”

“好好好,你是老大。”布鲁恩哈哈一笑,浑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意思。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根蹄髈,“你不来一口?”

“免了。”帕斯卡尔博士摇了摇头,“我还是喜欢吃伊莎贝拉做的菜——至少她知道我对罗勒过敏。”

布鲁恩叹了口气,“拜托,兄弟,我们在中国,中国,懂么?中国菜比熊猫宝贵多了!你真应该尝尝的,而且中餐也不用罗勒——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严肃?”

“严肃让我免于过敏,同时也免于让我的患者遭遇误诊,最重要的是,它让我免于被医院以协议不续签的模式开除掉——连续四次!”帕斯卡尔博士毫不客气的回击道,这种对话他不知道和布鲁恩进行了多少回,反正就是互损嘛,熟能生巧。

“他们两个以前经常这样?”孙立恩躲在一边向徐有容问道,“两个中年男人斗嘴?”

“在某些爱好者眼中,这种环节算是福利。”徐有容认真道,“她们特别热衷于这种桥段。”

孙立恩哆嗦了一下,“额……我就不去细问这个人群是什么了。”他看了看小会议室,“人走的差不多了,走吧,该我们吃饭了。”

“嘿,你们两个。”徐有容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还在斗嘴的两个中年男人喊道,“你们是打算过来吃饭,还是继续在外面表演这种激情对话?”

“嘿,有容,我好歹也是个德克萨斯人。”布鲁恩博士非常不满道,“就算我要找个男朋友,也得找个有意思的——至少比他有趣。”

“伊莎贝拉听到这个消息会很开心的。”帕斯卡尔博士站起来,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她一直觉得我们以前的邻居很适合当你的男朋友,你见过他的,那个兽医。”

“少来这套,我去脱衣舞俱乐部的次数可比你多!”

“共产党员也会去那种地方?”

“我是德克萨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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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里面是不是有个说英语的……在说自己是共产党?”陈书记站在抢救室的铁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有些不确定的对欧阳华说道,“是真的有这个对话……还是我耳朵出问题了?”

第二百零八章 发扬风格

美共党员布鲁恩博士和陈书记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很顺利,双方之间明显存在着无法逾越的。

鸿沟是那四院抢救室大门口厚厚的不锈钢电磁门。

“陈书记,您就别进去了。”院办主任臧福生一脸冷汗,自己用身体挡住了陈书记的去路,“这里面现在是隔离区,无关人员不得入内的!”

陈书记本人和欧阳华区长其实也没有闯抢救室的打算,只不过身为领导干部,该有的姿态还是得摆出来,“我们没有干预你们工作的意思,只不过这个……这个美国人……”陈书记指了指禁闭着的电磁门,“这是你们四院的医生?还是过来参观的国际友人啊?”

“美国人?”臧主任愣了愣,四院里的外国医生还真没几个,和急诊有关系的,他只能想到那位有着姜红色头发的帕斯卡尔医生。“您说的是帕斯卡尔博士吧?他是咱们四院特聘的医生……”

“如果你们正在讨论我的话,”电磁门里传来了布鲁恩博士的大嗓门,“一定要记住,我可比那个无聊的小老头有意思多了!”

陈书记闻言,向臧主任投去了疑问的目光,随后问道,“那你是谁?”

“哈克·布鲁恩,我是来应聘孙立恩治疗组的工作的。”布鲁恩博士走到门口大声喊着,不锈钢的电磁门隔音效果确实不错,“你是谁?”

“我是……宁远市的党高官。”陈书记琢磨了好一阵子后,还是决定告诉对方,“也就是说,你不是正式医生?”他转过头对臧福生道,“不是正式医生,你们就让他参与到这种严重的公共卫生事件处置里?”

臧福生皱了皱眉头,他也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对劲,“您稍等,我现在就去问问看怎么回事。”在得到了陈书记的首肯后,臧主任一溜烟跑到了没人的地方,给孙立恩打了个电话出去。

“小孙,你们咋回事儿?”臧主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那个美国人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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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聘专家?这个时候?”宋院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说陈书记来视察工作,连忙赶了下来。结果却半路上被臧主任拦了个正着。听完臧主任的话后,宋院长也有些懵——她也不知道布鲁恩会选这个时候来到四院。“怎么没和帕斯卡尔教授一起来?”

“听孙医生说是……布鲁恩博士先去学了中文,然后从沪市骑摩托车来的宁远。”臧主任叹了口气,对于这些不按套路来的外国专家,他也显得有些无奈。“今天刚到宁远,本来只是先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直接120直接送了三个肺鼠疫来,他就被隔离了。后来抢救的时候,布鲁恩博士自己上手做了胸外按压,而且按压的时候没有穿连体抗菌服,所以算是密切接触者。”

“真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我倒霉。”宋院长头疼似的叹了口气,“那陈书记又是怎么回事?”

“陈书记他们刚刚开完会,因为具体的防疫工作是政府工作,陈书记不打算干预,所以才打算过来看看现场情况。”臧主任无奈道,“结果陈书记刚来,就听见屋里的布鲁恩博士说自己也是共产党员……这不就问起来了嘛!”

总而言之,这大概算无妄之灾。宋院长叹了口气,朝着抢救室走去。单纯按照行政级别来说,宋院长其实比陈书记还要高半级——宁远医学院是正厅级高校。而宋院长本人身为校长,同时也是正厅级干部。而陈书记是个副厅,单纯从行政级别上来说,陈书记甚至可以算是下级。不过陈书记至少也算个“现管”的“县官”,因此人家来医院视察工作,宋院长还是得赶紧去和人家见上一面才行。

“宋院长。”陈书记背着手正在在抢救大厅里参观气密门的搭建,以及相应的管线布设。等到宋文匆匆赶到后,才停下了自己好奇的眼光,和宋文握了握手,“来之前没有提前打招呼,给你们的工作添麻烦了。”

“有咱们市委的关心,我们四院对于打赢这场重大公共卫生突发事件的硬仗充满了信心。”宋院长笑了笑,“尤其是陈书记突然到来现场视察,这对我们的医务工作人员起了很大的鼓舞作用。”

“防疫工作是政府工作。”陈书记笑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处理。我们市委也会积极配合政府的工作——如果我能为四院做点什么事情,那还请宋院长一定要告诉我。”

宋院长稍一迟疑,随后道,“现在的其他问题都还好解决,就是我们的医疗设备可能有些短缺。”

陈书记今天过来,本就是为了看看现场而已。四院有宋文看场子,不管是医疗水平还是设备,应该都是宁远甚至整个宋安省里最强的那一批。刚才的话客套成分居多,可谁曾想面前这位正厅级校长直接就开始朝自己哭起了穷。

“设备短缺?”陈书记皱起了眉头,“四院每年的拨款都是最多的,财政上也一直大力支持,怎么会有短缺呢?”

“这个还是之前二院那边打秋风惹的祸。”宋院长装出了一幅惭愧的表情,“去年我们本来订了五套ECMO设备,但是二院说他们的设备供应商价格有问题,采购始终推行不下来。后来分管卫生的乔高官打了招呼,把我们的设备挪了两套给他们。”

陈书记这种在官场里混老了的人物一听就知道宋文是什么意思,但毕竟是高官打过招呼的事情,他也不太想掺和进去,“虽然三套设备是少了点,可这次就送来了三个患者吧?这数量不是刚刚好么?”

“可他们是肺鼠疫患者。鼠疫的传染性本来就很高,肺鼠疫又比普通的鼠疫更麻烦。给他们用了ECMO之后,且不说我们整个四院就已经没有设备可用,之后拆卸消毒也很耗时间。”宋院长继续叫苦,“ECMO本来就是急诊医学领域最重要的设备之一,给这些患者用了ECMO,我们就得面临最少一个月没有设备可用的境地。万一再有其他患者急需,那就要出人命了。”

陈书记叹了口气,“那就你们和二院联系一下,先把设备借过来呗。”

“二院之前已经借过一次了,这次再借,他们可能会担心我们有什么想法。”宋院长继续说着二院的坏话,“反正当初说的也是我们支援设备,让他们继续招标。这都招了一年多了,也该把东西还给我们了吧?更何况这也不是我们找什么理由,鼠疫的影响太大,三个患者全部康复,和出现人员死亡的社会舆论影响都不是一个规模的。”她认真道,“为了大着想,还是让二院的同志们发扬一下风格,把我们的ECMO设备还回来吧!”

第二百零九章 临床药师

刘堂春念念不忘的一箭之仇,宋院长只用了两分钟就解决了不说,还顺带手给二院添了些堵。虽然这并不是宋院长的本意,但能获得这样的效果,而且还不用承担什么严重后果,那自然是好事。不光能转移一下陈主任对于“非正式医生参与抢救”的关注,还能顺带要来被二院后者脸皮要走的两台ECMO,这种双赢局面让宋院长本人心情非常愉悦。

“你去盯着点,人走了之后就赶紧去给人事处打电话。”看着陈书记走了,宋院长压低声音对一旁的臧主任道,“把那个美国佬的入职赶紧搞定,这种事情上不能出篓子。”

臧主任叹了口气,他上网买了五个大羊腰子,今天到货。原本还准备回去好好准备一番,今天和老婆过过二人世界——孩子送到姥爷家去了,明天就回来。可宋院长这一个指示下来……只怕自己今天晚上又要在医院加班。

人过四旬,臧主任感受到了来自生活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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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还行,至少目前看都还算稳定。”抢救室里,三名患者的情况都还可以。虽然仍然距离“健康”有很遥远的距离,但至少还不到需要抢救的地步。孙立恩端着咖啡往嘴里吸溜着,隔着洁净室的玻璃墙,看着里面的三台心肺监护仪数据点了点头。只要别恶化的太快,只要能拖到抗生素开始起效,那就还有的治。

有些肺鼠疫患者的病程进展极快。往往是医生们刚刚确诊鼠疫,病人就不行了。但只要能熬到治疗开始起效,那至少还有希望。

这确确实实是一场和死神的赛跑。

“血气结果出来了,三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酸中毒。”袁平安用餐巾纸擦着嘴,走到孙立恩身旁低声道,“已经给他们三个都用了碳酸氢钠,不过周策建议给他们上透析,减轻一下肾脏负担。”

“这个建议肾内科那边同意么?”孙立恩看了看血气分析报告,确实是代谢性酸中毒没错。“上透析会影响抗生素的效果吧?”

“肾内科和药剂科的药师讨论了一下,他们综合出了一个方案。”袁平安像多啦A梦一样,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维持抗生素静脉滴注的同时上透析。透析结束后,克头孢匹胺,在保证血药浓度的同时,也能够降低酸碱紊乱和血清肌酐(SCr)的水平。”

药剂科的临床药师是个新兴职业,起源于美国,目前在国内还算比较稀缺的新兴职业。和普通药房的药师不同,临床药师的工作主要是协助临床治疗的医生们选择更适合的药物。从职业性质上来说,临床药师和输血医学科、麻醉科的性质一样。都是辅助临床医生工作的重要职位。而四院药房除了普通的执业药师以外,目前还有三名临床药师。

“明白了。”孙立恩琢磨了一下,对于临床药师们给出的建议,孙立恩能明白其中的原理,克头孢匹胺是怎么算出来的——克。但专业问题要交给专业人士处理,既然肾内科和药剂科都觉得没有问题,那就应该是没问题的。“那就赶紧开始吧。”

穿着P4防护服的医生已经从院感医生换成了肾内科透析室的医生和护士。看的出来,肾内科的护士们应该是第一次穿P4防护服,那个紧张的表情甚至带着些视死如归的意思。而和她们一起抵达抢救室的,还有三台血液透析仪。

“不用紧张。”护士长胡静正在给这些年轻护士们检查着装备,“就和平常的时候一样,只不过多穿了两件衣服而已——那些患者也不是什么怪物,他们也是需要你们去帮助的普通人。不要紧张,都按照平时的操作流程来就行。”

“别的都还好说。”带头的护士有些发愁的摸了摸手上的手套,“可带着这么厚的手套,血管摸不出来不说,要是入针的时候没捏稳针头……”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疾控中心的医生忽然在一旁道,“如果你们担心这个,扎针的工作我们可以做——你们负责在旁边指挥和操作机器好了,血透机我们是真的不会用。”

控制疾病传播的最好办法,就是尽量减少其他人员和患者的接触。鼠疫是可以通过血液传播的,万一这群护士们手上一滑,被含有鼠疫耶尔森菌的针头扎穿了手套,那就又是一例职业暴露鼠疫。这个风险实在是太大,还不如让疾控中心的医生们来操作,反正穿着防护用具采血之类的工作他们也干过。

“那就让他们来。”胡静护士长直接替透析中心的护士们答应了下来,同时她还低声对面前的护士道,“小刘,这医生长的挺俊,有兴趣没有?胡姨帮你打听打听?”

突如其来的玩笑打消了刘护士的紧张,她笑着拍了一下胡静的肩膀,然后拎起了脚边的医疗包——里面装着透析所需的预包装管路,“姑娘们,咱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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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搞定了。”洁净室里,三台机器依次打开,透析中心的护士们终于松了口气。在疾控中心医生们的帮助下,她们顺利完成了对三人的透析插管和固定,并且开始按照预定程序,对三人进行透析治疗。整套透析治疗下来,预计需要大约两小时的时间。

“各位辛苦了。”疾控中心的医生们见到透析已经开始,随即客套了一句就开始赶人,“麻烦各位一个个通过气密门,在气密门里等两分钟,完成消洗后就可以出去了。”

“机器要有人看守,你们搞不定的。”刘护士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小护士们一个个走进了气密门,然后对疾控中心的医生道,“我留在这里就行了——两个小时后关机了我再出去。”

疾控中心的医生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点了点头,“旁边有个凳子,你就去那边坐着吧——刚穿P4防护服,有些人可能会有点些幽闭恐惧症的感觉。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你就大声和我们说,无论如何,千万千万不要在这里打开防护服。”

“知道了。”刘护士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外面表情有些担心的同事们,然后笑着对疾控中心的医生道,“有什么不舒服,我就大声朝你们喊。”

第二百一十章 内讧

世界上有几种恐惧是人无法克制的,比如对未知的恐惧,又或者是对幽闭空间的恐惧。鼠疫的恐惧可以被医学研究和相应的防护措施所消灭,但防护措施所带来的幽闭恐惧,却很难被人单纯用意志力所克服。不论一个人是否曾经有幽闭恐惧症,在高度紧张和压力的条件下长时间穿戴p4防护服的时候,都有可能突然爆发出对幽闭空间的恐惧。

比如颤抖,呼吸困难,无法克制的恐惧感以及惶恐。

孙立恩在洁净室外面,看着房间里的刘护士,眉头紧皱。

刘护士的状态栏里出现了“惶恐”的状态。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把里面的那个刘护士带出来。”孙立恩皱着眉头观察了一会,发现状态栏上的字不光没有模糊下去的迹象,反而开始越来越清晰。孙立恩对一旁的护士道,“她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其实也不用孙立恩去说这个话,其他护士们也能看得出来一些端倪平时大大大咧咧的刘姐,现在坐在角落里不光一言不发,甚至连身体都有些发抖。这种发抖在防护服的放大下,显得更明显了。

旁边的护士们确实也发现了刘护士的状态不对,但一时半会却没办法进去把人带出来她们都脱了防护服,现在要穿好,至少还得十几分钟的时间。

“我来吧。”在洁净室里的疾控中心医生听到了外面孙立恩的声音,他看了看刘护士的样子,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刘护士,刘护士?你还好吧?”他拍了拍刘护士的肩膀。

然后那个穿着蓝色p4防护服的身子一软,就倒在了橙色防护服的怀里。

孙立恩看着刘护士头上的“昏厥”叹了口气,自己还是反应慢了点。不过……一般幽闭恐惧症发作都是以恐慌作为结尾,昏厥的还真不算多。刘护士自己以坚强的精神,限制住了自己的行动,没有“不惜一切手段脱离环境”,最后却把自己活活逼的晕了过去。

四院的护士,个顶个的都是好汉。

刘护士最后是被那位疾控中心的医生用公主抱的姿势抱出来的。等完成洗消以后,一群护士们才把刘护士从防护服里扯了出来。

“把人送到通风的地方,过一会她应该就会自己醒过来了。”孙立恩在一旁说道,“不用太紧张,只是短暂的晕厥而已。”

“你们医生当然不慌。”有个年纪不大的小护士看上去很担心的样子,一听孙立恩的说法似乎有些不够重视,一下子就火了起来,“晕过去的又不是你们!”

话赶话没好话,孙立恩倒也不恼。他完全理解小护士目前慌乱的心情,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话,而是转过头去对徐有容道,“等会人一醒,就尽快安排她离开抢救室。”

小护士更生气了,“刘姐都晕过去了,你们居然还想着往外赶人?”

胡静走了过来,看着一脸生气的小护士,压低了声音怒斥道,“你在这里胡闹什么?”

胡护士长个头不算高,平时看起来也是挺和蔼的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可现在压低了声音怒斥小护士的时候,孙立恩却在几米外猛地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被这种气势吓了一跳的孙立恩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医护人员的头顶,结果看到的是清一色的“紧张”状态。

“如果连这点事情都搞不清楚,那你还是别干了。”胡静瞪着面前的小护士,一字一句道,“你刘姐就是晕过去了而已,不赶紧带她离开隔离区,难道你还盼着她得个什么重病你才满意?你的脑子被门夹了?”

小护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一旁的同事拦住了。她们之前也曾经试图阻止小护士继续大吵大闹,不过却没有成功这一次,她们成功的拦住了小护士的话头。

“赶紧把人带走!”胡静狠狠瞪了一眼小护士,转身对旁边的几个护士道,“把她的名字留下来,回头我会直接去找你们护士长的。”

一场小小的冲突就此平息。当事人自然还有些不服气,不过在一群前辈们面前,她也不好说什么。等几个人都被带走了之后,胡静自己站到了气密门门口,穿上了防护服,对一旁还在发愣的孙立恩等人道,“还愣着干什么?那群小姑娘指望不上的,还是得咱们自己上。”

孙立恩这辈子第一次穿上了p4防护服。

从穿着服装一直到进入房间里的全过程中,孙立恩徐有容和胡静三个人之间一句话都没说过。直到进了房间,确认外面的人应该听不到里面的对话后,胡静才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摇头叹道,“一代不如一代。”

徐有容还保持着居中联络的状态,她对于之前的小冲突倒是很看的开,甚至还在安慰胡静,“本来就是咱们急诊科的患者,就算要转科也得转给传染病科或者呼吸内科。让肾内科的护士们穿着防护服来做透析已经有些为难人家了,更何况人家至少尽职的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

虽然起了冲突的另一方是小护士,但这个“小”也是和胡静相比。至少人家看起来比孙立恩有经验多了。孙立恩穿着防护服,好好的体验了一把刚才那些护士是个什么心理后叹道,“虽然我一开始可能说话有些歧义,不过她也太敏感了吧?什么叫我们医生不慌啊?”

“现在的小年轻,本职工作不做,就知道拉小团体搞什么山头主义。”胡护士长看起来还是很生气的样子,不过还是可以以比较客观的视角分析,“她们透析中心平时都是护士当家,血透中心的主任又是个不管事的病篓子他自己身上的病比来血透的病人还多。其他医生也跟着不管事,这不就搞起了医护对立?”

医院是社会的一环。而社会是由许许多多的人组成的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冲突。医院也是这样。

像抢救室这种医护人员关系很好的科室在医院工作日常中当然是主流,毕竟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碰上需要抢救的患者,轮流做心肺复苏就是最容易拉近双方距离的手段。但血透中心这种地方却不太一样。在血透中心里,护士们负责了绝大多数的实际操作和日常工作。而医生本身和护士们承担的工作量就有所区别。与此同时,一将无能累死千军的事情也在血透中心真实上演。护士们感受不到自己有战友支援,而主观上又完全把医生们当成了拖后腿的累赘。也难怪她们会对医生有这么高的警惕心理。

“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满脑子想的都是报团取暖。”胡静还在生气,她做了几十年的护士,对于这种事情自然看的很明白。从个人角度来说,胡静其实挺同情这群年轻的小姑娘。可从职业角度,她却务必愤怒。

对甲类传染病患者的治疗是一场硬仗,可打仗之前部队先闹起了内讧,这还怎么打?

不管有没有苦衷,不管有没有怨言,甚至不管这次把状告上去以后会不会导致那个小护士被解雇。胡静都要对这次的事情追究到底。

医院里,几乎每一件事情都和生死有关。这种地方容不得个人脾气。尤其容不得以个人脾气,干扰正常医疗进行的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吴友谦

关闭透析仪这种事情,孙立恩也干过。虽然不太熟悉,但至少不至于完全一头雾水——这还要多亏了周策之前在这间洁净室里对他的突击培训。再加上有个经验丰富的胡静护士长协助,单纯要完成透析机的关闭和撤管,其实还是比较容易的。

“这样就可以了。”孙立恩完成了最后一台机器的关机,然后松了口气。这三台机器得搬出去让院感部门和厂家的售后一起拆开消毒,然后才能再次投入使用。

如果这三个鼠疫患者的肾损伤得不到尽快的扭转,四院不知道得垫进去多少台透析机才够用——透析机彻底拆洗消毒,少说也要一周时间。这也就意味着,每进行一次透析,四院就得有三台透析机暂时退出服役。这种麻烦事情确实也不得已——虽然机器无法及时投入使用对于院办和透析中心来说很糟心,但也总比消毒不彻底导致机器传播鼠疫来的强。

“行了,有容你先出去,立恩你第二个。”胡静收拾完了一次性的医疗用具后也松了口气,隔着厚厚的手套操作,她也觉得有些不适应。而且身上一直连着一根保持正压的气管,也让胡护士长觉得有些不习惯——简直就像是身上长了一根小尾巴一样。

在急诊抢救室里,护士长最大。哪怕以前刘主任还在的时候也是如此——只要胡护士长反对,那刘主任也得先把自己的意见按下去。再加上刚刚胡姨发飙的余威尚存,不管是孙立恩还是徐有容,都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照做就行了。

“这次的事情,我总觉着后面还得有其他的故事。”徐有容率先步入了气密门后,开始接受消洗。而胡静对孙立恩忽然道,“你最近要注意一点,尽量别和别人提咱们院里收了鼠疫患者的事儿。”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您的意思是……”

“鼠疫这种病,一旦引起社会恐慌,那可就是大乱子。”胡静皱着眉头道,“如果消息在官方通报之前就流传了出去,说不定会惹来一群谣棍。”

说谣棍其实有些狠了,不过每当话题涉及到公众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堆稀奇古怪的谣言。比如精确到几点几分的地震预报,比如名为SB250并且还能寄生在酸菜鱼里的禽流感病毒,又比如某某地方上百村庄爆发鼠疫,人都死光了之类的传言。

还是那句话,这些谣言的来源,有些是因为坏,有些则是因为蠢。但不管造谣的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试图达到什么样的目的。谣言的破坏力是巨大而且惊人的。在社会中流传并且被放大后,这些谣言的破坏力甚至比真正的鼠疫更大。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孙立恩想了想,然后坚决道,“我出去就把小郭的手机没收了。绝对不能再给他发朋友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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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省疾病控制中心和卫健委联合派出的专家组乘坐着直升机抵达了四院。为了在冬季路面有积雪的情况下尽快把专家组送抵四院,疾控中心也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决定,租用了一架本地通用航空公司的AC313直升机,并且紧急申请了相应的航线。从省会江安起飞,运载着十六名专家,直接落在了四院的医疗直升机平台上。

“小文啊,辛苦你啦。”领头的专家看上去比宋文大了最少20岁,他下了飞机后熟门熟路的走向了通道,和前来接机的宋文握了握手,然后感慨道,“多亏这次的患者是直接送到咱们四院的,要是其他医院,我甚至担心防护装备都不够用。”

宋院长看着面前的老人,呆愣了半天后才惊讶道,“吴院长?您怎么来了?”

七十一岁的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首任院长,上一任宁远医学院院长吴友谦站在宋文面前,脸上带着有些焦急的微笑神情。

“我是自告奋勇来的。”吴友谦笑了笑,全白的头发在直升机的风压下凌乱不堪。“收到报告的时候,我正好在卫健委那边开会,一听说患者被收到了咱们四院,就自己申请带队过来支援——毕竟我算地头蛇嘛。”

吴老院长已经退休六年了,目前的身份是省疾控中心和省卫健委返聘的顾问。虽然作为儿科专家,吴院长带队参与鼠疫的治疗其实有些不合适。但毕竟他是四院的创立人,又是医学院的老院长,门生故旧满天下。由他领头,治疗组的专家们不会有什么不满意,而四院本身也会尽一切力量配合老院长的工作。而且吴友谦院长当年也带领着整个学院附属医院扛过了非典疫情。对于突发的大规模公共卫生事件很有经验。

目前的情况下,由吴院长带队前来参与治疗,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小戚还好吧?”其他人还在下飞机,吴院长先和宋文聊了两句,“我在省里都听说了,他的公司,现在是四院的主要捐赠来源?”

宋文无奈的点了点头,“大急诊中心本来就是个烧钱的无底洞,光靠卫健委和财政上的拨款,要维持现在这个规模的医院运转……很困难。”

虽然只有一个院区,但因为成立时间最短,第四中心医院所获批的院区规模最大。现在整个四院里除了急诊大楼和门诊大楼以及住院部以外,还有一大批的辅助建筑和辅助科室。但就算这样,四院也仅仅使用了远期规划土地的五分之一而已。如果按照远期规划完全建设完毕,四院光急诊大楼就会有三栋。服务范围甚至能够辐射到附近五省,成为全国最大的急诊中心。

而这种仿佛痴人说梦一样规模的规划,都是吴友谦院长搞来的。

“现在这个环境下,维持运转确实也有难度。”吴友谦院长叹了口气,“你的压力很大啊。”

当初要来这么大的规划,吴院长主要还是看好医疗体制改革的进展。按照当时的设想,其他的公立医院必然会逐步开始进行所有制改造。但急诊真的不赚钱。其他公立医院逐步缩减急诊规模,减少对于急诊的投资那简直是必然。可急诊本身又是必不可少的公共医疗服务,因此吴院长才会想方设法,为四院要来了急诊中心试点。他的本意是让四院来逐步接替宁远其他公立医院的急诊业务,在四院进行初步治疗,等到患者生命体征稳定后,再转入其他医院进行进一步治疗。

可没想到所有制改革被中途叫停,预计中的公立医院急诊业务收缩并没有到来。这也让四院陷入了运营的困境中——多亏了宋院长的各种微操,这才让四院这个没了妈的孩子顽强生存了下来,甚至逐步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不过您的眼光也不差。”宋文笑道,“至少院里的手术室弹簧门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罢工过。”

“那就好。”吴院长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看着身后聚集起来的专家,他朝着宋文温和道,“那咱们开始吧,你带路。”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拎着自己的箱子,跟在宋文身后,鱼贯进入了急诊大厅

第二百一十二章 询问

老院长回来了。这个消息开始在四院里像是长了翅膀的小耗子似的到处流窜了起来。虽然吴院长的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但四院的工作人员对于吴院长的突然到来,大部分却抱有警惕心理——老院长在这种时候突然来院里,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一点。

经历过建院之初艰难工作的人,对于现在四院的运行状况都颇为满意。至少领导勇于担责,医院经营还算顺利——刚建院的那两年里,四院甚至有过几次医护人员工资都开不出来的时候。虽然是初创期总难免有些困难,但很明显,现在的日子要更好过。

医院里最近几个月一直有宋院长可能要调动升职的消息流传,而在这个当口,老院长坐着直升机带着一批医生来医院,这在许多人眼中就有了不同的意义。

至于四院急诊室收治了三名鼠疫患者的消息,还没有传遍整所医院。

“这几年,院里的变化可真不小。”在大家眼中大约是来摘桃子的老院长正和宋文聊着天,一路走着,他看着自己一手打造起来的医院在宋文手中六年后变化如此之大,吴友谦还是感触颇多,他指着头顶上的灯笑道,“这里我记着以前用的还都是节能灯管呢。”

“LED灯管虽然单价贵了一点,但是寿命更长,而且耗电量也低了不少。长期使用下来,反而比用老式的荧光节能灯要便宜。”宋文在一旁像个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似的,“而且用LED灯,还能整体调整光的暖冷色。我们在抢救大厅这边使用的光线以冷光为主,而到了晚上十点之后,灯光的颜色就会变得偏暖……患者和工作人员的体验感觉都还挺不错。”

事情不大,但是能折射出的内容却有很多。吴院长欣慰的点了点头,“女同志确实心细,医院日常管理不光是要看大局把握能力,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一行人走到了抢救室门口,首先看到的,是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的周军。

“小周,你怎么在外面晃悠啊?”吴友谦院长是认识周军的,他主要对刘堂春的印象比较深刻,“怎么,你又惹刘堂春生气啦?”

“吴院长!”周军一见吴友谦,顿时吓了一跳。随后连忙道,“刘主任去非洲做医疗援助了……今天刚送来了三个鼠疫患者,我想进去安排工作,可是疾控中心的人说要控制传染源,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

“你都当主任啦?”吴友谦也是一惊,随后感慨的笑道,“时间可过的真快,我还老觉着你是国有带的硕士生呢。”他对一旁的疾控中心工作人员和善道,“小周是科主任,让他进去安排工作不碍事的。”

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并不认识吴友谦主任,但这并不妨碍他认识后面的这群省疾控中心和卫健委排出的专家组,他和省疾控中心的派来的专员交谈了两句后,让开了通往抢救室的路。

“虽然让你进来了,不过咱们规矩还是要做的。”吴院长拍了拍周军的肩膀,让他先别着急往抢救室里冲,“把防护服穿好,还记得怎么穿防护服吧?”

“至于你……”吴院长对一旁的宋文道,“虽然你才是正牌的科主任,不过你进去了也帮不上忙。整个四院也不能因为接收了三个鼠疫患者,就把其他的工作都放下。你尽快和院办谈一谈,至少把急诊门诊的业务重新开起来。现在是冬季,每天的急诊患者数量都很多,能给其他兄弟单位减轻一些负担就减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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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O都来人了?”进入了抢救室后,吴友谦首先就看到了正在斗嘴的帕斯卡尔博士以及布鲁恩博士。两个白人穿着白大褂出现在四院里,这让吴院长有些惊讶。他下意识的以为这两位可能是世界卫生组织派来了解疫情的工作人员。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这个猜想,中国向WHO进行的疫情通报一般都是通过国家卫健委,直接向WHO驻华代表进行通报。WHO不会也不能直接派出工作人员到基层来进行了解。

“这两位是刚入职我院不久的医生。”周军连忙介绍道,布鲁恩的入职他刚刚才签了字,“这位是帕斯卡尔博士,是麻省总院免疫学的专家。这位是布鲁恩博士,哈佛大学医学院的急诊医学科博士。”

“挺好,挺好。”吴友谦很惊讶的点了点头,然后肯定道,“凤非梧桐不栖,四院的学科建设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

周军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道,“这两位一开始还都是冲着我们院里的一个年轻医生来的。”他简单说了说孙立恩的故事后强调道,“当然,柳院长的学生徐有容医生也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我听说过这个小孙医生。”没想到吴友谦居然也知道孙立恩,“之前他还上了经济日报的报道吧?年轻的诊断天才。要不是知道宋文不会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还真要怀疑一下,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故事。”

吴友谦的怀疑其实才是正常情况,25岁刚开始执医生涯的年轻医生,突然展现出了令人惊讶的诊断能力。连续数次以100%的正确率,第一诊断既确诊了众多疑难杂症和罕见病。这种经历简直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刺激着吴友谦的神经。

就算是某个在顶尖医疗机构浸淫诊断数十年的医生,也不见得能做出和孙立恩一样的诊断。至少也会有那么一两次首诊误诊,随后才能因为错误,而发现病人身上真正的问题。

至少要有一两次误诊,至少,要有一点困难才对。

“这次的患者,也是孙立恩首先发现的问题。”周军继续解释道,“我们首诊的医生发现来的患者情况不太对劲,随后孙医生发现有问题的。”

吴院长的眉头跳了一下,肺鼠疫不算难以诊断,但前提条件是,得往这方向去想才行。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这辈子肯定没见过鼠疫的规培医生,凭什么第一时间就能想到自己面前的三个患者得的是鼠疫?为什么不能是肺炎?为什么不能是炭疽?教了一辈子学生的吴院长很费解,这个年轻的孙医生为什么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思考过程?他简直就像是没有经过思考一样,从问题直接奔向了答案。而且奔的毫无迟疑,奔的次次正确。

吴院长很好奇,非常好奇,好奇到了简直想要当面问问的程度。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你是怎么想到鼠疫的?”他让周军叫来了孙立恩,直接当面问道,“为什么患者不能是肺炎?”

第二百一十三章 胃出血

孙立恩手里捏着郭宇来的手机,心里有些发慌。

小郭还没来得及发朋友圈,这是一件好事。但自己刚拿到手机,就被刚刚进入抢救室的周军叫了过去,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安——总不能是小郭还有其他的备用手机,而且刚才发了微博吧?

“你是怎么想到鼠疫的?”“为什么患者不能是肺炎?”没想到,孙立恩刚一走到周军面前,一个穿着白大概的老头却忽然发话了。语气倒是还算和蔼,不过说的话却有些直接。

孙立恩愣了愣,用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周军,周师兄你是不是得先介绍一下这老头是谁?

“这是咱们四院的老院长,也是上一任学院的校长。”周军简单介绍了一下吴友谦,然后对孙立恩道,“吴院长对你的诊断很感兴趣,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对吴友谦认真解释道,“因为现有的证据只能支持鼠疫这个诊断。”

“说说看你的诊断过程。”吴友谦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孙立恩的诊断思路才是他好奇的重点。“你是怎么排除其他选项的?”

“首先,送院的是一家人,而且症状表现一致。也就是说,这个疾病要么具有强传染性,能够同时传染给年龄性别都不同的一家人。要么病程进展极为缓慢,足以让不同时间感染的一家三口全部病倒。”孙立恩现在说起自己的诊断思路倒是比以前有把握了很多——毕竟鼠疫这个症状确实是他诊断出来的,而不是状态栏直接给了答案。“但是后面一种明显不太可能,这一家三口是被邻居发现后送到我院治疗的。因此,我首先排除了支原体肺炎。”

通过掌握了的信息,推导出尚未掌握的内容,在医学诊断的领域里其实是一项风险相当高的技术。毕竟信息的推理是有可能会出错的。而一旦推理出错,很可能就会引导医生们的思维进入错误的道路上,并且一路错到底。

“风险很大,但是说得过去。”吴友谦皱了皱眉头,他不太赞同这样的推理诊断,但是在这个情况下,通过推理引出诊断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然后呢?”

“然后通过三人表现出同样的症状,所以我排除了大叶性肺炎。”孙立恩指了指洁净室里躺着的三人道,“大叶性肺炎会在年轻人身上表现的更加严重,但三人表现的症状和严重程度相当——两个年长者的表现甚至更严重一些。”

大叶性肺炎好发于青年男性,冬春季多见。而且发病前大部分都有诱因,比如劳累,淋雨受凉,手术等等。

“同时,大叶性肺炎一般不会传染——如果免疫系统正常的话。”孙立恩继续补充道,“如果说有遗传性的免疫系统缺陷,表现为父母中一人和子女发病还能说得过去。但一家人都发病,而且表现出进展一致的大叶性肺炎……这种概率太低,低到了不应该首先考虑的地步。”

吴友谦沉默的点了点头,至少孙立恩目前说出来的内容都没有问题。当然,这些诊断思路有些冒险,有些太依赖于经验。但至少说得过去,而且没有什么严重的漏洞。

“那么接下来,就要考虑肺炭疽和肺鼠疫了。”孙立恩继续道,“肺炭疽的表现和肺鼠疫的表现高度一致,但通过询问后我得知,患者在发病约两天前,在西海省食用过旱獭肉。西海省是天然鼠疫疫区,而旱獭又是西海省主要传播鼠疫的物种。因此我高度怀疑这三人是肺鼠疫患者,并且按照相应程序提取样本进行检验,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疾控中心……这就是我的诊断过程了。”

可以说,这段诊断内容的描述几乎都是真话。状态栏提示了孙立恩三人同时感染,而且发病极快,同时三人感染的是有高度传染性的疾病。剩下的鉴别诊断,都是孙立恩自己做出的。

“了不起。”吴友谦沉默了好一阵后,忽然拍起了手,一边鼓掌一边道,“真的是了不起。”

帕斯卡尔博士对一旁的布鲁恩博士道,“不管看多少次,我还是觉得孙医生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主角一样。”

“电视剧里这种医生比较多。”布鲁恩博士耸了耸肩膀,习惯性抬杠道,“电影里的医生一般都是首先死掉以表示情况危急的道具,就像是死掉的黑人演员一样。真正拯救世界的,还得是那群白人陆战队员。”

周军轻轻点了点头,每一次听孙立恩的诊断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场戏剧表演似的。虽然已经见了好几次,不过亲自见过诊断后,那种震惊感觉仍然不会有任何衰减。所有的医生都会犯错,但孙立恩在诊断上至今都还没有出过错。真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是真的运气爆表,还是有自己独门的诊断方法。

“诊断很重要,你干的很不错。”吴友谦原本对于孙立恩的神奇表现只是将信将疑,现在亲自听过了整个过程后,教了一辈子医生的吴友谦也不得不承认,孙立恩确实和自己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如果诊断有天才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你现在是在四院做规培?”见到这种优秀的年轻人,是每一个教育者的梦想和最大诱惑,就算吴友谦已经退休了也不能免俗,“有没有考虑过去其他医学院继续深造一下?四院因为建院时间短,现在对于学历的要求还不算太高。但以后肯定是要对学历有所要求的。你现在只是本科,以后要评职称都不太方便……”

“吴院长,立恩明年入学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一旁的周军越听越觉得不像话,吴友谦挖墙脚居然挖到了四院急诊,这可太过分了。“刘主任做他的导师。”

“刘堂春?”吴友谦很遗憾的摇了摇头,“那就算了,我可不想这个家伙从非洲回来以后天天堵我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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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轻松一些的闲谈和询问过去后,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就让人放松不起来了。三名罹患肺鼠疫的患者情况仍然算不上好。这让前来支援的专家组也很是头疼。

“给2号病人再加两个单位的冰冻血浆。四个单位的全血,加压输注。”吴友谦下了医嘱。为了方便管理和称呼,汤兴德一家三口被分为了三个编号。汤兴德是1号病人,候慧英是2号,而他们的儿子汤文则是3号。而现在出了问题的,是2号病人候慧英。

“又吐血了,血压还在降,是有胃出血。”负责主持治疗的人已经从孙立恩变成了吴友谦,老专家下指令不急不慢,但是中间基本没有迟疑和废话,同时还有功夫驳回其他医生的建议。“三腔二囊管这种老古董就不要用了,上着呼吸器怎么下管?周军!”吴友谦对着洁净室外喊道,“让介入做准备,这个要做介入止血了。”

孙立恩有些担心的在洁净室外看着里面的情况,候慧英虽然已经陷入了神志不清中,但身体的反射性反应仍然让她不停的翻腾着身体,并且时不时从嘴里吐出黑色带泡沫的血液——这是胃部出血后,血液和胃酸反应后的产物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介入科

单从治疗胃出血的角度就可以看得出来,现在的医学教育体系和实际应用中有多大的差异和不同。在教科书中被封为金科玉律唯一正确解的胃出血止血方法,是使用三腔二囊管。将三腔二囊管放入患者胃部后,通过注射器向管中注入空气,膨胀胃囊以达到压迫止血的目的。

从理论上来说,三腔二囊管副作用小,而且设备便宜,操作也没有太大难度。是理想的用于胃出血止血的治疗手段。但现实却是,三腔二囊管使用范围严重受限,因为需要患者配合,在实际使用中远不如胃镜下使用止血剂,或者烧灼止血好用。面对更严重的胃出血,医生们则会在胃镜止血无效的情况下,选择通过介入手术对胃动脉进行栓塞,以缓解出血症状。

而吴友谦院长却直接决定使用介入治疗,而非胃镜止血的思考过程,其实和孙立恩的“推理诊断”非常类似。

重症感染的情况下,患者在无进食饮水时突发严重的胃出血,这可能意味着DIC的发生。

DIC有五种主要诱因,最常见的就是全身严重感染。紧随其后的是外伤、器官损害、肿瘤和产科灾难、以及其他原因导致的凝血因子大量消耗。

一个病史不明的全身严重感染患者,在没有胃溃疡诱因下突发中度以上胃出血,作为医生,首先应该想到的绝不是临床上常见的溃疡导致出血,而是DIC的第一阶段表现,既自发性出血症状。

对于这种病情严重的患者治疗,医生们必须时刻高度保持警惕。尽量在第一时间排除掉最严重的可能性。这也是吴友谦院长直接决定进行栓塞治疗的主要理由——如果是DIC,胃镜止血不光不会有效,反而还会因为消耗凝血因子而导致DIC进一步加重。而如果不是,栓塞治疗也能够发挥效果,对于患者本身而言,并不会面临更多的风险。

在医疗行业,经验,一直都是实力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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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站在洁净室外,听到了吴院长的安排后,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老院长不愧是当年能够在法国的手术室里果断进行徒手止血的狠人,对于患者情况的判断简直和状态栏有的一拼——患者吐出第一口血后,孙立恩才从状态栏上看到了(轻度DIC)的状态提示。而与此同时,吴院长就已经开始安排输注冰冻血浆和全血以补充凝血因子和患者失去的血液。第二次吐血后,吴友谦院长直接决定对候慧英进行栓塞止血。这应该是已经判断出了患者出现了DIC症状,所以才会选择这么坚决的止血手段——真是快准狠的决断。

孙立恩开始见贤思齐焉,开始反思自己平时在医疗活动中,过于注重检测证据会不会影响抢救的及时性。然而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孙立恩有些沮丧的发现,吴院长的这一套技术,他根本就学不来。

仅凭一些间接证据就进行高风险治疗,这大概也就是吴友谦这种院长级别的大牛才敢做。人家见过的病人大概比孙立恩见过的姑娘还要多出个几百倍。其他医护人员也不会对吴院长的判断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但孙立恩不行,哪怕他已经在院内有了些名气,但毕竟还是个需要使用其他人处方权的规培医。比起靠惊世骇俗抢出一点时间来治疗,还不如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检查,然后用切实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诊断方案。这样总比诊断时遇到其他医生的反对意见,然后还得花时间说服对方来的稳妥。

花了好一段时间思考,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复制对方这种更加有效的做法。在明白了这个事实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几乎无法排解的郁闷和沮丧。孙立恩自己在沮丧的同时,也忽然有些了解徐有容、袁平安,甚至帕斯卡尔博士的想法了。

明明看见了一条路,可自己却根本走不上去,原来是一件这么令人沮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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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塞出血静脉?”介入手术室里,几个年纪不太大的医生面面相觑,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下,然后摇头道,“吴院长,这个手术难度太大,我们做不了。”

患者的情况已经在初步造影下得到了明确,侯慧英本人确实有胃溃疡的症状,由于动脉造影未见明显异常,可以肯定出血的部位并非动脉,而是她的胃底静脉。虽然常见的胃溃疡出血,主要会引发的是动脉出血,但由于侯慧英的溃疡部位较深,而且她还很可能患有肝硬化,因此侯慧英的胃出血,实际上是更麻烦的胃底静脉出血。

而通过介入手术进行胃底静脉止血,则比动脉介入栓塞胃十二指肠动脉的手术难度高出了两个层次。首先,静脉栓塞需要让介入手术的主要介质导丝通过静脉瓣,在不伤及静脉瓣的情况下,经由肝脏、穿过门静脉然后再向上进入胃底静脉进行栓塞。实际手术中,光要让导丝到达这个位置就已经困难重重了。而之后放置栓塞物就更麻烦。人体静脉的宽度普遍要比动脉更粗。常规的铂金圈要栓塞胃底静脉难度极高,必须用明胶海绵颗粒辅助栓塞。

而四院的介入科……至少值班的二线医生没有这个能力。

“急诊情况下要做这个手术,我们真的没有把握。”四院的医生别的都还好说,反正有宋院长在,为了治病救人只要手段和目的不出问题,他们什么都敢干。但胆大包天的前提是心细如发,目前值班的二线医生必须明确向老院长提出困难,“如果等不及了,我可以上。其实胃底静脉出血,用胃镜套扎的效果不是也挺好么?”

“患者有DIC前兆,胃镜套扎的止血强度不够。”吴友谦院长当然知道胃镜下套扎更简单方便,但是患者已经出现了出血征兆,在这个条件下采取止血强度相对较低的套扎无异于饮鸩止渴。更何况严重出血和肾功能障碍这两条,也是胃镜下静脉套扎术的禁忌症。

“我已经打电话叫熊主任来了。他还有十分钟就到。”手术室外,宋文按下了通话器,对着介入室内的众人说道,“吴老师,先维持患者生命体征吧,熊主任很快就到。”

第二百一十五章 熊初墨主任

熊主任急匆匆的赶到了四院。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冲到介入室里,“什么情况……吴院长?!”他被突然出现在自家地盘的老院长吓了一跳。

“我是带组来支援的。”吴友谦院长大概解释了一下自己会突然出现在四院的原因后指了指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这是个鼠疫患者,有dic前兆,目前有严重的胃底静脉出血。因为有dic前兆,所以不能用胃镜下止血剂或者套扎,只能用介入栓塞胃底静脉。”

这是一项非常严峻的挑战,不过熊初墨主任本人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患者之前准备过程中进行的血管造影资料,沉思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并且给出了自己的意见,“虽然有点冒险,但是值得一试。”

像是介入科或者影像科这种技术型科室,科主任的年纪一般都不会太大。熊主任大概是整个四院里年龄最小的主任如果孙立恩这种被戏称为“主任”的家伙不算数的话,比周军还小两岁的熊主任的确是全四院里最年轻的主任。

“那就辛苦你一下,尽快做。”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吴友谦松了口气。如果熊初墨搞不定这个胃底静脉栓塞,那能够选择的方法就只剩下了硬着头皮上套扎,或者干脆对患者进行胃切除手术。但套扎仍然无法避免之后的出血,胃切除则会带来更大的风险。不管哪个都是饮鸩止渴的办法。

现在的这个条件下,只有栓塞,才能救命。

由于静脉瓣的影响,和静脉有关的介入手术并不能像是动脉介入手术一样,从四肢开始入针,因此一开始的操作难度就要比动脉介入更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静脉普遍比静脉要粗,而且内部压力也没有动脉那么巨大,只要能顺利入针,至少后续的麻烦会稍微少那么一点。

“门脉左右主支通畅,没有栓子和海绵样病变。”熊主任重新确认了一下b超的观察结果,倒不是他不信任自己部门里的其他医生,只是这种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和精力的检查再确认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坏处。“dsa开启,准备摄影。”

在数字减影血管造影仪器的透视下,22g千叶针通过右腋中线穿刺扎进了候慧英的侧腹部,继续向下进入约六公分的深度后,千叶针刺中了候慧英的肝内门静脉右支。利用千叶针穿刺所建立的通道,英寸导丝,送入了候慧英的肠系膜上静脉。

这一步他做的很慢,通过如此复杂的血管结构,需要一双非常稳定的双手,以及超乎常人的耐心就像是要控制一根又细又软的金属丝穿过一大团互相缠绕着的水管。不能刺穿水管,不能划伤水管,而且在穿过的过程中,你还只能看到某一个特定角度的投影是的,只有投影。

这不光需要有足有的经验技术,还需要医生拥有优秀的血管结构知识和立体思维能力。人体的血管是绝对无法抵御金属导丝穿刺的。因此,在进行介入手术的时候,熊主任必须特别注意手上导丝传来的触感。这样他才能在导丝不慎穿透血管之前,停下手里的动作,并且对导丝的探入方向进行调整。

整台手术突出了一个“慢”字。手术开始后四十五分钟,熊主任终于把导丝送到了出血的胃底静脉处。

鼠疫作为甲类传染病,属于国家免费治疗的范畴。但一般来说,免费治疗的范围主要集中在鼠疫本身上,栓塞血管用的弹簧圈很有可能已经超出了支付范畴。这一笔费用,是四院垫付的。

不管以后卫健委能不能拨款下来,至少现在必须得上弹簧圈进行栓塞治疗才行。这是支援专家组和四院管理层快速讨论后获得的最大共识。

安装好了血管鞘后,终于算是正式开始手术了。首先要注射无水乙醇和明胶海绵碎块作为血管硬化剂,但由于候慧英并非肝硬化引发的胃底静脉曲张,因此可以免去这一步骤。随后送入弹簧圈,并且释放弹簧圈的动作倒是挺快。前后不过十分钟就完成了。最后就是利用弹簧圈减缓血流速度的窗口,使用5%鱼肝油酸钠和明胶海绵颗粒对出血口进行堵塞。

“门静脉测压,。”熊主任看了一眼仪器,“,栓塞有效。”

门静脉压力上升,意味着对胃底静脉的栓塞已经成功。这一点同时也能在显影剂迟滞于胃底静脉上表现出来。

“可以了。”剩下的工作就可以交给其他医生们来做,熊主任甩了甩手后皱起了眉头,对一旁的护士道,“帮我压一下手,抽筋了。”

“这间介入室需要关闭进行彻底消毒。”看着熊初墨完成了手术,一直站在旁边的吴友谦院长才出言道,“辛苦小熊了,今天你可是大功臣。”

熊主任一边被护士按的呲牙咧嘴,一边对吴友谦道,“都是本职工作,这个也没啥。不过……吴院长,你这次来就只是因为鼠疫患者?”

吴友谦和蔼的笑了笑,耷拉下了自己的眼皮,遮盖住了眼睛里闪过的精光。

手术进行的挺顺利,这是好事。可对于清醒过来的汤文来说,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母亲不在一旁,这简直太不好了。

“你母亲有胃溃疡的毛病吧?”孙立恩一早就发现了汤文头上又挂出了“恐慌”的状态。用脚后跟猜也能猜得到,他这是在担心自己的母亲突然被推出洁净室,可能意味着她已经死了。现在跟他解释,汤文反而不会相信。倒不如主动出击,化解一下他心里的纠结。“刚才我们发现她有胃出血的情况,直接把人推到手术室去了。”

孙立恩是隔着洁净室的玻璃墙,通过通话器和汤文对话的。屋子里的疾控中心医生和专家组医生都还没发现汤文醒了他们被孙立恩突然的发言吓了一跳。听到一半,他们才意识到这大概是汤文醒过来了,而孙医生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至于你身边这些人,不要太紧张。他们都是医生。”孙立恩眼见“恐慌”的状态栏有褪色的迹象,连忙继续趁热打铁道,“你和你家人的情况都还比较稳定。不要担心,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治疗你们的。”

“孙立恩,过来一下。”孙立恩刚刚结束对话,身后就传来了宋院长的声音,“我有事儿要和你谈一谈。”

第二百一十六章 女人的第六感

宋文叫来了孙立恩,神情严肃。

“宋院长,什么事儿?”对于最高领导的直接传唤,孙立恩当然不会有什么想法。他一路小跑到了宋文面前,“您叫我?”

宋文皱着眉头看了看孙立恩,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后问道,“你……刚才见到吴院长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孙立恩一愣,他低声问道,“您是说……吴院长来四院……别有用心?”

“他要别有用心我还用得着问你?”宋文很嫌弃的瞪了一眼面前这个傻愣愣的诊断天才,“我是说疾病,疾病症状!”

孙立恩再愣,他见到吴友谦院长的时候,并没有保持着状态栏打开的状态。而在回答吴院长问题的时候,他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症状。

“这个……我没留意。”孙立恩想了想,觉得至少在自己的印象里,吴友谦院长看起来都还挺不错。“您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宋文皱起了眉头,然后摇了摇头。说实话,她也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症状。否则,她也不至于来找孙立恩询问了。

引起宋文注意的,是她心里那一丝隐约的警醒。吴院长身上应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不管她怎么去观察,却仍然找不到警醒的来源。

女人都有自己的第六感,宋院长平时对于自己的“第六感”并不是特别信任,毕竟相信它的结果一般都是以她迷路作为故事的结尾。但这一次,警醒的感觉实在是太强烈,甚至已经到了她必须重视的地步。

“我以前没有见过吴院长。”孙立恩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会不会是……他有什么习惯或者性格上的变化,表现出来之后被您注意到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宋院长正被这种警醒感折磨的心烦意乱,下意识的训了一句孙立恩后,她却忽然愣住了。

确实,孙立恩说的对。吴院长的表现有些不同。

以前的吴友谦院长是什么人?去参观手术,见到其他医生都忙于救火或者抢救器材的时候,他会直接上手对手术台上的患者进行徒手止血。为了四院儿科急诊业务发展,他能拉下脸挨家挨户的去挖自己的学生回来任职。为了保证手术期间的患者安全,他能勒令四院手术室全部使用最老式但是安全的弹簧板门。

他是一个实干派,是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份职务,愿意往第一线冲的医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郑国有出奇的相似。

而这样一个医生,今天在抵达了四院之后,没有主动进行过一次医疗行为,没有自己穿上防护服进入洁净室,直接和鼠疫患者接触。他甚至没有主动向宋文问及和医院工作有关的内容。

更出奇的是,他居然说宋文心细!以前还在学院里工作的时候,宋院长本人就是出了名的丢三落四,这个名气还是吴友谦在一次组会里点出来的。

不对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但是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总不能是吴院长被外星人绑架了,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其实是一台机器人吧?而且为什么吴友谦不向自己提问,反而对孙立恩和周军还挺热情的?这说不通啊,就算吴院长现在是台机器人也说不通。

宋院长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后叹了口气,放弃了这种尝试,“我想不明白。”

“或者……您可以和我描述一下您都发现了什么?”孙立恩现在见不着吴友谦院长,也看不到对方头顶上的状态栏,但想来多了解一下引起宋院长警惕的理由,还是能有所启发的。

宋文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就把引起自己注意的点说了一遍,随后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算了,说不定单纯只是我多心了而已……”

孙立恩却没有接话茬,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慢问道,“您刚才说……吴院长没有主动向您询问过和医院运行有关的内容?”

宋文点了点头。这一点确实也让她有些不解,要知道,刚接手四院的那两年里,她可没少问吴友谦院长取过经。而吴院长也表现的非常热情和积极,甚至会提前提醒宋文一些日常工作上的事情。

“但是刚才,吴院长询问了我的诊断思路。”孙立恩仿佛捉到了什么变化,“如果说这两个状态有什么明显不同的话……”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宋文问道,“您刚才和吴院长一起过来的时候,走的很快?”

这下轮到宋院长愣住了,她回忆了片刻后迟疑的点了点头,“速度应该是不慢……”

“您是急诊医生出身,如果这个速度您也觉得不慢,那对其他医生来说一定很快。”孙立恩继续道,“这一路上,吴院长也从来没有走到您身前过吧?他应该是一直跟在您身后?”

宋文点了点头,她仿佛也隐约捉住了什么线索。

“如果说有什么明显差异的话,那就是运动负担了。快速步行的运动负担会让吴院长无力发问或者干脆不想提问。”孙立恩作出了自己的推理,“包括您所说的没有直接参与到一线治疗,也可以用这个来解释吴院长现在无法负担过大的运动负担,所以他避免了穿戴p4防化服和直接进入洁净室,毕竟那样有可能意味着他需要参与抢救。”

“也就是说……”宋院长眯起了眼睛,“他应该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而且隐藏了起来,不想让其他人发现?”

“综合考虑到吴院长的职业和年龄,我怀疑他已经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孙立恩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猜测全说了出来,“应该是某种慢性进展的,会导致呼吸困难或者运动困难的疾病,而且很可能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应该和心肺循环系统有关系。”

孙立恩作出了自己的诊断,但在没有见到状态栏以前,他对于自己的判断也没有多少把握。一切的诊断都是建立在宋院长的观察之上,如果宋院长本身的观察和判断有误,那整个诊断一定全都错到离谱。

但宋院长对于自己的观察还是很有自信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对孙立恩低声道,“等吴院长回来以后,你注意观察一下。如果……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直接给他做检查。就说是我让你做的。”

孙立恩不明就以的点了点头,他觉得宋院长说话的时候,声音好像有些抖

第二百一十六章 女人的第六感(为盟主“颠覆理论”加更04)

宋文叫来了孙立恩,神情严肃。

“宋院长,什么事儿”对于最高领导的直接传唤,孙立恩当然不会有什么想法。他一路小跑到了宋文面前,“您叫我”

宋文皱着眉头看了看孙立恩,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后问道,“你刚才见到吴院长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孙立恩一愣,他低声问道,“您是说吴院长来四院别有用心”

“他要别有用心我还用得着问你”宋文很嫌弃的瞪了一眼面前这个傻愣愣的诊断天才,“我是说疾病,疾病症状”

孙立恩再愣,他见到吴友谦院长的时候,并没有保持着状态栏打开的状态。而在回答吴院长问题的时候,他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症状。

“这个我没留意。”孙立恩想了想,觉得至少在自己的印象里,吴友谦院长看起来都还挺不错。“您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宋文皱起了眉头,然后摇了摇头。说实话,她也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症状。否则,她也不至于来找孙立恩询问了。

引起宋文注意的,是她心里那一丝隐约的警醒。吴院长身上应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不管她怎么去观察,却仍然找不到警醒的来源。

女人都有自己的第六感,宋院长平时对于自己的“第六感”并不是特别信任,毕竟相信它的结果一般都是以她迷路作为故事的结尾。但这一次,警醒的感觉实在是太强烈,甚至已经到了她必须重视的地步。

“我以前没有见过吴院长。”孙立恩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会不会是他有什么习惯或者性格上的变化,表现出来之后被您注意到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宋院长正被这种警醒感折磨的心烦意乱,下意识的训了一句孙立恩后,她却忽然愣住了。

确实,孙立恩说的对。吴院长的表现有些不同。

以前的吴友谦院长是什么人去参观手术,见到其他医生都忙于救火或者抢救器材的时候,他会直接上手对手术台上的患者进行徒手止血。为了四院儿科急诊业务发展,他能拉下脸挨家挨户的去挖自己的学生回来任职。为了保证手术期间的患者安全,他能勒令四院手术室全部使用最老式但是安全的弹簧板门。

他是一个实干派,是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份职务,愿意往第一线冲的医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郑国有出奇的相似。

而这样一个医生,今天在抵达了四院之后,没有主动进行过一次医疗行为,没有自己穿上防护服进入洁净室,直接和鼠疫患者接触。他甚至没有主动向宋文问及和医院工作有关的内容。

更出奇的是,他居然说宋文心细以前还在学院里工作的时候,宋院长本人就是出了名的丢三落四,这个名气还是吴友谦在一次组会里点出来的。

不对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但是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总不能是吴院长被外星人绑架了,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其实是一台机器人吧而且为什么吴友谦不向自己提问,反而对孙立恩和周军还挺热情的这说不通啊,就算吴院长现在是台机器人也说不通。

宋院长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后叹了口气,放弃了这种尝试,“我想不明白。”

“或者您可以和我描述一下您都发现了什么”孙立恩现在见不着吴友谦院长,也看不到对方头顶上的状态栏,但想来多了解一下引起宋院长警惕的理由,还是能有所启发的。

宋文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就把引起自己注意的点说了一遍,随后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算了,说不定单纯只是我多心了而已”

孙立恩却没有接话茬,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慢问道,“您刚才说吴院长没有主动向您询问过和医院运行有关的内容”

宋文点了点头。这一点确实也让她有些不解,要知道,刚接手四院的那两年里,她可没少问吴友谦院长取过经。而吴院长也表现的非常热情和积极,甚至会提前提醒宋文一些日常工作上的事情。

“但是刚才,吴院长询问了我的诊断思路。”孙立恩仿佛捉到了什么变化,“如果说这两个状态有什么明显不同的话”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宋文问道,“您刚才和吴院长一起过来的时候,走的很快”

这下轮到宋院长愣住了,她回忆了片刻后迟疑的点了点头,“速度应该是不慢”

“您是急诊医生出身,如果这个速度您也觉得不慢,那对其他医生来说一定很快。”孙立恩继续道,“这一路上,吴院长也从来没有走到您身前过吧他应该是一直跟在您身后”

宋文点了点头,她仿佛也隐约捉住了什么线索。

“如果说有什么明显差异的话,那就是运动负担了。快速步行的运动负担会让吴院长无力发问或者干脆不想提问。”孙立恩作出了自己的推理,“包括您所说的没有直接参与到一线治疗,也可以用这个来解释吴院长现在无法负担过大的运动负担,所以他避免了穿戴p4防化服和直接进入洁净室,毕竟那样有可能意味着他需要参与抢救。”

“也就是说”宋院长眯起了眼睛,“他应该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而且隐藏了起来,不想让其他人发现”

“综合考虑到吴院长的职业和年龄,我怀疑他已经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孙立恩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猜测全说了出来,“应该是某种慢性进展的,会导致呼吸困难或者运动困难的疾病,而且很可能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应该和心肺循环系统有关系。”

孙立恩作出了自己的诊断,但在没有见到状态栏以前,他对于自己的判断也没有多少把握。一切的诊断都是建立在宋院长的观察之上,如果宋院长本身的观察和判断有误,那整个诊断一定全都错到离谱。

但宋院长对于自己的观察还是很有自信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对孙立恩低声道,“等吴院长回来以后,你注意观察一下。如果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直接给他做检查。就说是我让你做的。”

孙立恩不明就以的点了点头,他觉得宋院长说话的时候,声音好像有些抖。



第二百一十七章 肺部纤维化

吴友谦带着气密转运床,从介入手术室里回到抢救室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人上了年纪之后觉少了,但同时也变得熬不了夜了。吴主任使劲打着哈欠,一边走着一边摇头,果然人一上了年纪,身体机能就开始迅速衰退。连一个哈欠都得分开打个六七次才行。

说起来……之前周秀芳是不是也曾经在某一个瞬间,想过和自己一样的事情,比如什么“人老了不中用”之类的?

至少我的状态可能比之前的周老师稍微好一点,至少我还有一些额外的时间。吴友谦稍微走的慢了一些,快步行走会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松开了衣领上的口子,为自己的脖子扯开了一些空间。

那个年轻的孙医生表现的不错,确实是个有天赋的医生。吴友谦继续走着,心里还在琢磨着孙立恩的事情。不过有些细节上可能还需要再锻炼一下他没看出自己身上的病,这至少说明,他的能力还在正常“人类”的范围内。不至于异常到非人类的地步。

教个天才,吴友谦还多少有些经验。教个诸葛亮,那可就是从来没经历过的全新领域了其智近妖的学生,教起来压力太大。

就是有些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诊断苗子,居然被刘堂春给挖走了。在这个瞬间,吴友谦甚至有想想办法,从刘堂春手上抢人的念头。随后这种念头,就被自己的一阵气喘和咳嗽打断了。

可惜啊……吴友谦靠着墙,深深呼吸了几下。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惜自己时间不多了。

“吴院长,您回来啦?”吴友谦刚刚回到抢救室,就被孙立恩堵了个正着。

“小孙医生,有事儿?”吴友谦笑眯眯的反问道,“放心吧,患者情况还不错。熊主任做这个手术还是很有把握的。”

孙立恩在吴友谦头顶上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后,忽然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吴院长,根据宋院长的指示,所有和鼠疫患者接触过的医生都需要每天进行一次血液取样检查。正好先从您开始抽血,这样您能早点去休息。”

吴友谦看了一眼孙立恩,以及他手里的采血针和止血带,挑起眉头问道,“你来给我抽血?”

孙立恩看了看吴院长,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家伙事儿,连忙摇头,然后把一旁的护士小郭推了出来,“他是护士,让他来。”

吴院长看着身高一米九八的护士小郭,眉头跳了两下,轻咳一声后道,“你们年轻人还是去休息吧,我让胡静来给我采血。”

护士小郭一脸的凝重瞬间烟消云散刚才被孙立恩推出来的时候,他看上去压力好像很大的样子。

孙立恩讪笑着离开了,没走多远,他就被潜伏在小会议室里的宋院长一把拽进了会议室里。

会议室中,整个治疗小组的成员都集中在了一起,他们看着被宋院长拽进会议室的孙立恩,脸上的表情各异,但看热闹的成分居多。

“你看出了什么没有?”宋文对孙立恩急道,“老吴是不是有问题?”

孙立恩苦笑道,“宋院长,我要真能看一眼就知道人家有什么病,那我可真就成了神仙了。”

孙立恩确实看到了吴友谦的状态栏,内容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能引起孙立恩注意的地方唯一的一条状态是“肺部纤维化”,持续时间有一万九千多个小时,大约两年多的时间。

肺纤维化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症状它是肺部损伤后,细胞过度修复导致的纤维细胞过度增殖和细胞外基质大量聚集。而肺纤维化的主要症状,则会表现为“呼吸困难”。当肺纤维化进展时,患者可能从一开始的剧烈活动呼吸困难,迅速进展到静息状态下呼吸困难,肺部丧失大部分功能,最后因为呼吸衰竭而死亡。

但孙立恩并不太担心这个问题吴友谦的肺纤维化已经持续了两年多,而目前的状态也只不过是“剧烈活动下可能呼吸困难”。那么可以认为,吴友谦的肺纤维化是没有进一步进展的。这并不符合主要引起肺纤维化的特发性间质性肺炎的特征,因此孙立恩觉得,状态栏提示的意思应该是“肺间质纤维化”。

孙立恩认为,状态栏提示出的“肺纤维化”,大概是吴友谦以前曾经罹患肺部疾病后,肺部增生出的疤痕组织。虽然无法逆转,但应该也不会继续发展。考虑到肺纤维化的病因,主要是由于异常修复造成的。而这一症状似乎正好是帕斯卡尔博士的研究范围,于是孙立恩转而对帕斯卡尔博士问道,“肺上的纤维化能治么?”

孙立恩的本意是想问问看老帕,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免疫抑制方案可以用。他还隐约记得,肺间质纤维化的首选治疗方案,是通过一定剂量激素进行抑制,控制纤维化的范围。虽然不确定吴友谦的肺间质纤维化原因,但控制起来应该不难左右不过是几针激素的事情。

“纤维化?”小会议室旁的茶水间里,黄文慧主任端着咖啡冒了出来,“是肺间质纤维化还是肺纤维化?这俩可不是一个东西啊……”她走到会议桌旁,放下咖啡,皱着眉头问道,“你觉得谁有这个病?那三个鼠疫患者?”

孙立恩连忙摇了摇头,然后说出了自己对于吴院长的推理,“进展较长,治疗效果不好,会导致呼吸困难,我估计是肺间质纤维化……所以他才尽量避免让自己参与到直接的治疗过程里。”

黄主任几乎没有迟疑就否决掉了孙立恩的猜想,“不可能是肺间质纤维化,一般的肺炎还没有这么大的伤害……吴院长这么大年纪,要是得了肺间质纤维化,一开始的肺泡炎就能要了他半条命。我这么长时间里可没听说过吴院长有什么呼吸上的问题。”

这下轮到孙立恩不知所措了,毕竟状态栏实实在在在的表明了“肺部纤维化”的状态。可如果这个肺部纤维化说的不是肺间质……那就是最严重的肺实质纤维化了。

“老年人、病情缓慢进展、主要表为呼吸困难、尚且无法治疗或者没有合适的治疗方案……这三点合并在一起,听起来像是ipf(特发性肺纤维化)。”一旁旁听的布鲁恩博士敲了敲桌子,帕斯卡尔博士之前一直在帮他翻译孙立恩说的话,“要明确一下倒也不算太麻烦,听一下他的肺音嘛。一般ipf患者两肺中下部都会有velr音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课题组

“所以,你们就一起过来把我叫醒了。”半躺在床上的吴友谦迷糊着眼睛,看着突然闯进休息室里的一群医生,有些来气,“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就不能等我睡醒了再说?”

孙立恩等人面色凝重,他们一群人在听完了布鲁恩博士的说明后,才真正敢于往ipf上去考虑——是的,他们都隐约猜到了这个方向。但大部分人都下意识的避开了这个猜想。

ipf,无药可救。除了肺移植以外,没有任何能够扭转的方法。

宋院长听到这个诊断后,面色阴沉的坐了下来,低着头一言不发。而孙立恩和其他几个医生则直接跳了起来,急匆匆冲到了休息室里。吴友谦毕竟上了岁数,而且又是几乎四院里所有医生的“老师”,因此大家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老头提供着照顾和便利——这间只有他一个人使用的休息室也是众多便利中的一个。

然后孙立恩等人只是稍微一敲门,就一股脑的涌了进来,乍一看活像是正在查水表的fbi。

“吴院长……您就让我们稍微听一下肺音就可以了。”孙立恩举着徐有容送他的听诊器,试图让场面稍微缓和一点,“听完之后,我们马上就出去。”

吴友谦并没有接孙立恩递过来的梯子,他眯着眼睛忽然问道,“这件事情……是你的主意?”

孙立恩没敢接话,只是继续劝着老头接受检查。

“我问你话呢!”老头很不满的敲了敲床板,“是不是你觉着我有病?”

孙立恩擦了擦头顶上的汗,琢磨了半天觉得自己总不能转手就把宋院长给卖了,因此抱着被骂个狗血淋头的觉悟,点头道,“我是觉得……您状态好像有点不对。”

孙立恩低着头说完了话,马上紧紧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吴友谦的严厉批评。没想到等了半天,预料中的痛斥并未到来,休息室里反而一片安静。

等了几秒钟后,吴友谦忽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笑的越来越痛快,笑的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最后只能红着脸咳嗽着停了下来。

看着吴院长的样子,孙立恩连忙又看了看老头的状态栏,还好,没有什么“气极反笑”“精神错乱”之类的状态——并不是自己把老头气出了神经病。

黄主任从孙立恩手里接过了听诊器,等老头把气喘匀了之后,听了听老头的肺音,然后摘下了听诊器,沉默半天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吴友谦朝着黄文慧主任挤了挤眼睛,“发现我没几年活头了?”

老吴一句笑话,却让在场的医生们都沉默了下来。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老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有些快意的松了口气,“我都七十一岁了。都到了这个岁数,骨肉瘤和流感的区别都不大——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

吴友谦的话倒是裸的直接。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遇到这种情况反而更容易释怀——还能活个六七年,和还能活个两三年,对于这个年龄层的不少人来说,其实区别不大。

“你吃药了没有?”黄主任沉默了一会后问道,“吡非尼酮和尼达尼布,你吃了没有?就算不能治愈,至少也能缓解进展……”

“尼达尼布一盒要八千块,一盒药能吃半个月。吡非尼酮便宜一点,也得八百一瓶。可这东西一瓶五十四粒只能吃三天。”吴友谦摇了摇头,“费那个钱干什么?一个月要么八千,要么一万六,还不如我去多资助几个学生……”说到这里,老吴很有些得意的说道,“我五年资助的那个高中生,考上交大了。”

一群医生正在迟疑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吴友谦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对着孙立恩招了招手,“你过来。”然后对旁边的其他医生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些事情和小孙说。”

周围的几个医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很有默契的走出了房间。就连没听明白吴友谦在说什么的布鲁恩博士也被帕斯卡尔给拽了出去。

“小孙,来,你先坐下。”吴友谦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床,对孙立恩问道,“我听周军说,你已经进组开始做实验了?”

孙立恩迟疑的点了点头,研究生生涯还没有正式开始的他之前初步参与过科研工作,主要是给已经写好了论文的师兄打下手。正式的实验,他还没开始做过。这个状况,很难单纯的用“做过实验”或者“还没有”来区分。

“还没有课题吧?”吴友谦想了想,随后问道,“我这边有个课题,和诊断有些关系。你有兴趣么?”

孙立恩这下可不能光点头或者摇头了,他轻咳了一声道,“吴院长,刘老师已经打算招我入学了,去其他课题组……这个恐怕不行吧?”

“我也没想着从刘堂春手底下挖人。”吴友谦笑了起来,“你的本事我也多少领教了一些,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不过,我估计我这特发性肺纤维化的毛病,首先看出端倪的应该不是你吧?”

孙立恩毫不犹豫的点了头,既然人家已经看出来了,那自己再嘴硬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是宋院长先觉得您可能有些不适,才让我来看的。”

“嘿,女同志果然心细。”吴友谦咧开嘴乐了,“哪怕宋文这个丢三落四的性子也不例外。”他对孙立恩认真道,“你的诊断和推理都很不错,但是有一个重大的缺陷,你自己知道是什么吧?”

孙立恩回想了一下自己自从有了状态栏后的诊断过程,迟疑道,“我觉得……主要是经验不足。”

有些时候,孙立恩在状态栏的提示下能够非常精准的把握住线索开始进行诊断。可问题在于,这些诊断有时候推倒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往往会因为孙立恩自己的知识储备不足和行医经验缺乏而陷入中断或者诊断困难的境地之中。

“对了。”吴友谦很欣慰的点了点头,天才总是难免自大,孙立恩能看得清楚自己的缺点,这就又是一项难得的特质。“所以,我打算让你进这个课题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孙立恩自然也有些好奇,“您说的课题组是……?”

“水木大学主导的一个疾病诊断人工智能辅助识别系统的研发。”吴友谦笑眯眯的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进组之后,其他的事情都不用你干。你只需要看病例报告就行——全国所有数字化存档的病例记录随便你看。当然,如果项目顺利的话,你还需要和ai进行几次对比实验。”



第二百一十九章 AI计划

吴友谦的提议,让孙立恩很有些为难。

大量阅读病例的好处,对孙立恩来说是非常明显而且显而易见的。他只是去了一次同协,看了两个病例,从中获得的经验和教训就带来了巨大的帮助。如果能大量接触到这些高质量的病例和病案记录,这毫无遗憾会给孙立恩的诊断技术带来巨大进步。

现在对孙立恩来说,限制他诊断技术发挥的最主要短板,就是他自己——状态栏实在是太好用了。

但水木大学主导的研究项目,也就意味着如果孙立恩想要参与到这个组别中的话,至少应该常驻首都,直到项目完成才行。

这种条件,孙立恩接受不了,四院也接受不了。孙立恩如果单纯只是个规培医生倒也无妨,可他现在还带着一个足有五人的治疗组,这一离开,治疗组怎么办?治疗组里清一色的博士专家,就连袁平安都是同协毕业出来的急诊医学方向博士。这一群人能够心甘情愿跟着孙立恩就已经是个奇迹了。难不成还要指望着他们在自己去首都的时候,还能够在组里待着?

人可以做梦,但不能想的太美。

“吴院长……这个……”孙立恩纠结了几秒钟后,摇头拒绝了吴友谦的提议,“我不能去。”

吴友谦原本自信满满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停了几秒钟后忙道,“这个不会很耗时间的,只要偶尔去一次首都就可以了。”

“可是,我现在还在带着一整支治疗组。”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治疗组的这些专家,他们其实都是觉得我这个人有点能力才肯来的。要我把手里的工作都放下,这个……有难度。”

“你……”吴友谦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这个条件拿出来,孙立恩必然会屁颠屁颠的凑过来,仿佛馋骨头的小狗一般露出肚皮任由自己揉来搓去。他可没想到,孙立恩居然会拒绝自己的建议。

用这个项目组来钓孙立恩的计划并不是吴友谦一开始就准备好了的,事实上,这是他刚刚才想到的主意。

整个ai项目组由水木大学的人工智能研究所主导。由于ai的大数据算法需要获取尽可能多的样本进行深度网络学习,而这个项目的级别又足够高,因此有大约二十个省的卫健委都参与到了这次的研究中——各省卫健委将根据项目组的要求,筛选并且提供足够多的、移除了患者个人信息的特定病例。

宋安省卫健委在这次的研究中,负责提供包括新生儿和儿科的病例。主要是儿科内科和儿科神经外科的病例。而负责带领小组筛选病例的首席顾问,正好就是宋安省内儿科方面的领军人物吴友谦。

吴友谦有了参与到ai项目组中的机会,他同时也和得知,整个项目组目前进展还算顺利。并且将在明年开始和真人首次进行竞争性对比实验。ai将和真人医生一起,对真正的患者进行诊断。并且根据检查结果和过程,比对ai的正确率。

这个竞争性对比为了保证实验可信,需要在各省中选出最少五位医生进行诊断测试。当然了,整个诊断过程中,被测试的医生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和ai进行比赛,并且他们也不会获知ai的诊断和自己的诊断有什么不同。

吴友谦打算把孙立恩选进来。老吴同志对于科技进步持非常开放的态度,他也非常希望这次的研发能成功,最终为临床的医生们提供一项非常有用的诊断工具。这也就意味着,ai必须必他所知道的最好的诊断医生更准确才行。

吴友谦自认为在过去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医生能和孙立恩的诊断能力相提并论。不管是诊断天赋还是推理技巧,甚至在思维方式和能力上,都没有人能做的比孙立恩更强。如果说ai需要有一个范本,一个用模仿的标杆和一个来追赶的目标,那在吴友谦看来,这个目标只能是孙立恩。

他必须得想办法,让孙立恩参与进来。

现在的孙立恩最严重的短板就是缺乏经验。人和ai可不一样。ai可以通过数据导入和神经网络学习的方式,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巨大提升。而人的经验积累则更模糊且难以描述。有时候,一两个病例就能起到巨大作用,有时候,则需要几千甚至上万人的诊断经历才会有所变化。

一年内对比就会开始,如果孙立恩不能在对比上体现出碾压ai和其他医生的实力,这也就意味着ai将不会以他为模板进行设计。吴友谦甚至不需要多想也能认定,这会是整个医疗科技节的巨大损失。

如果不能造出最优秀的,那整个投入巨大的工程都将显得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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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有些担忧的看着眉头紧锁一直沉默着的吴友谦,老头的脑袋上多出了“紧张”和“偏执”的状态栏。偏执的颜色虽然还挺浅,但已经到了可以辨识出的地步。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任何人出现了偏执的症状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吴院长?”眼见着“偏执”的字体颜色越来越深,孙立恩终于忍不住出言道,“你还好吧?”

吴友谦摇了摇头,沉声道,“治疗组的事情,我可以去和宋院长交涉……”言下之意,就是哪怕硬来,他也得把孙立恩先绑到研究组里才行。

能在手术台上跪三个小时,手泡在巨结肠患者腹腔屎汤里的医生,精神强韧的程度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不过在精神强韧的同时,总会有些什么地方似乎发展错了方向。

孙立恩眼见吴友谦头上“偏执”二字颜色更深,顿时觉得自己脑袋后面有股凉气冒了起来。情急之下,他忽然道,“治疗组年后会进行改组,电子版的病例文档如果可以在这边看的话,那我参加应该没有问题。”

偏执二字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吴友谦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和善了起来,“那就行,具体的事情,我之后会通知你的。放心,不怎么占用时间,只是多看看病例,对你也有好处。”

孙立恩看着突然变脸的吴友谦,忽然觉得自己可能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回答方式。



第二百二十章 亲属间输血

吴院长这边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但这三天里,最重要的关键大事却进展的并不算太顺利——候慧英的肝脏正在快速走向衰竭。而她的丈夫汤兴德和儿子汤文则情况稳定。汤文甚至已经没有了呼吸症状,目前精神看起来也不错。他甚至已经可以从病床上下来,走到自己母亲的病床旁,一脸担忧的看着她了。

候慧英的状况不好,很不好。虽然吴友谦当机立断,虽然熊主任顺利完成了难度极大的经皮穿肝门静脉胃底静脉栓塞止血。但DIC的到来仍然对候慧英原本就很虚弱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说起来,也是多亏了四院有独立的血液内科和输血医学科室,这才有可能把她的生命体征暂且稳定下来。

换成没有这些专门科室和力量的三甲医院,DIC超过50%的死亡率可不是说笑的。事实上,四院能够连续多次应对患者出现DIC,并且还能成功稳定住他们的生命体征,实际上也正是多亏了这些最近才开始逐渐细分出的专业科室。他们才能在患者生命体征严重波动的情况下准确应对,并且精准调整低分子肝素等抗凝药物,以尽可能小的副作用救回患者一条命。

但哪怕在两个科室的全力协助下,候慧英也仅仅只是捡了一条命到手而已——她距离彻底安全,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最大的麻烦,就在于她肝脏上的损伤。

鼠疫耶尔森菌对于身体各个器官都有损伤,而肝脏作为人体内最大的解毒器官,在这场风暴中毫无疑问是受损最严重的器官之一。不管是受损死亡的细胞,还是细菌分泌出的有毒物质,乃至于四院为了治疗她的疾病而大量使用的各种药物。众多因素都在伤害着候慧英的肝脏。

而真正让她的肝脏崩溃的,还是DIC造成的众多微血栓。

大量的微型血栓出现在了候慧英的肝脏和肺部中,同时还造成了候慧英身体皮肤上的多处皮下出血。大块大块的紫色皮下出血痕迹,看上去就让人一阵心寒。

单凭抢救室的医生已经无法稳定住候慧英的生命体征了,在血液内科和输血医学科的几次会诊后,血液内科和输血医学科决定派出医生在抢救室的洁净室内驻点治疗。对候慧英给予了低分子肝素,止血敏和纤维蛋白原补充治疗。经过两天治疗后,候慧英的凝血功能和尿血情况稍有好转,但肝功能仍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的总胆红素一直在400上下徘徊。

“今天开始,就要给你妈妈上人工肝脏治疗了。”孙立恩穿着P4防护服,和一旁站着的汤文道,“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汤文沉默了一会后叹了口气,“我还活着,这就够了。”他担忧的看着自己昏迷的母亲,以及她手臂上的青紫,“人工肝脏会有用么?”

“只要机器正常运转,就会有用。”孙立恩试图给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大男孩”打打气,“人工肝脏会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你母亲的肝脏运作,让她体内的情况逐渐恢复到一个相对正常的水准……”

“然后呢?”汤文在自己母亲的床边坐了下来,叹气道,“按照你们的说法,她的肝损伤已经到了没有办法自己恢复的地步了吧?难道以后就一直靠着人工肝脏?”他看了看那台被千辛万苦才送进来的人工肝脏,眼圈忽然红了起来。

孙立恩放下手里的工作,轻轻拍了拍汤文的肩膀,“我完全明白你现在有多少压力,但我必须要求你坚强起来。”他指了指一旁的两张床,“你父母现在都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两人目前都是昏迷状态。有很多决策都需要你来替他们做——我知道你已经快扛不住了,但是我只能这么说,你还得继续扛下去。”

“你可真是不擅长安慰人。”汤文假装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你这一连串话说的我都开始胃疼了。”

虽然说话的时候还带着鼻音,不过至少看上去他似乎打起了精神。

“你开玩笑的水平也不太高。”孙立恩过来按了按汤文的肚子,装出了一副检查的样子,“不要对医生说和自己症状有关的谎!你还想再挨几百项检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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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医生,我有件事儿想问问你。”专家组里专攻重症医学科的医生和四院的重症医学科医生一起协力,将人工肝脏接在了候慧英的身上。而一旁,孙立恩正在记录本上标注着候慧英现在的生命体征。等孙立恩放下笔后,汤文忽然发话叫住了孙立恩,“我妈现在这个状况,如果肝脏的情况没有好转的话,是不是要考虑肝移植?”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个是最坏的情况,不过肝移植的确也是最后,同时也是效果最彻底的手段。”

“我刚刚查了一下。”汤文向孙立恩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手机,“亲属是可以捐赠肝脏的。”

孙立恩已经猜到了汤文的意思,他朝着汤文摇了摇头,“很可惜的是,你不行。”

“为什么?”汤文一下就急了,“为什么我不可以?凭什么啊?”

“你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被送到医院里来的?”孙立恩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防护服,“鼠疫,你感染了鼠疫。感染患者是绝对不能捐赠器官的。”

处于被感染状态的人,是绝对不能接受或者进行器官捐赠的。这个理由也很简单直接——为了保证移植后的器官存活,接受了器官的患者需要长时间服用免疫抑制药物,以防排异反应发生。哪怕是母子之间的活体肝移植也一样。

汤文体内的鼠疫耶尔森菌还没有被完全消灭干净,候慧英也是同样的情况。在这种条件下进行移植,要么浪费掉汤文捐赠出的肝脏,要么候慧英因为免疫系统抑制而死于鼠疫。这种和杀人没什么区别的手术,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医生都不会做的。

看着顿时委顿下去的汤文,孙立恩叹了口气劝道,“你现在不要想这么多,赶紧把自己的病治好才是真的——你要捐肝,至少要保证自己捐出来的肝脏不会再让你妈生病吧?”

孙立恩也猜的到,这大概是汤文在压力下能想到的唯一一条能救自己母亲一命的方法。暂且不论这个方法是否真的有用,但至少这种念头本身就代表了汤文的决心。这一点对于医生们来说也非常重要——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积极建议医生切开自己的肚子,从里面挖出半个肝脏捐赠给自己的母亲的。

这个和孝顺与否没有什么关系,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和胆略无关。人总是处于担忧和恐惧中的。而对于这些担忧和恐惧,有些人会选择直面对抗,有些人则选择避开不谈。这并不可耻,这只是人类这一族群中不同个体所表现出的差异性。就像是不同的人对于阿托品的反应不同一样。

拒绝不可耻,而主动提出,则显得英勇无比。孙立恩拍了拍汤文的肩膀,认真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不要着急。”

“那能不能……”汤文忽然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假设,“把我妈的血液输入到我身体里来,然后用我的肝脏替她过滤废物?活人的肝脏总是要比人造肝好用的吧?”

孙立恩差点一口口水喷在了P4防护服的面罩上,“你这都是从哪儿想出来的馊主意?”

“馊主意?”汤文看上去有些不解,也有些生气,“这主意有什么不行的?我和我妈都是O型血……”

“首先,你和你妈的血液绝对不能直接互相输注。尤其是你不能给你妈输血。”孙立恩叹了口气,开始向汤文科普起了相关输血知识。“你的血液里是含有淋巴细胞的。你体内的这些淋巴细胞不会被你母亲身体里的免疫系统识别成抗原。因此它们会在你母亲的身体里居住下来,然后开始大量繁殖,最后反客为主,对你母亲的消化系统和造血系统进行攻击。”孙立恩打了个比方,“这个过程有点鹊巢鸠占的意思。不过这个结果要危险的多。亲属间输血很容易引发移植物抗宿主病(GVHD)。而一旦引发了这种疾病,死亡率在九成左右——这可比肝衰竭甚至比鼠疫厉害多了。”

“可我看电视剧上经常这么演……”汤文还想争辩两句,“输血而已,其他人的血液输入到人体内就没这种风险了么?”

孙立恩苦着脸叹了口气,“电视剧上爱这么演,我也没办法呀。他们演错了无非被我们这群当医生的骂两句。可我们要是跟着他们做,那就是要出人命的。”他继续道,“移植物抗宿主病是最严重的输血并发症之一。没有亲缘关系的人之间输血,也有可能引发,但概率很低,%左右。有亲缘关系的人,输血风险会猛地提高十几二十倍。就算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我们必须在直系亲属之间输血,也得先用辐射源对血液进行辐照,杀灭里面的淋巴细胞后再输血。”

孙立恩看着汤文的脸,认真道,“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办法没有试过,你不要太焦虑,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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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在会议室里,听到了孙立恩汇报的吴友谦也作出了同样的判断,“人工替代肝脏治疗是目前最好的治疗手段,至于家属有捐赠肝脏的意愿——是好事,但还没到这一步。”

“我也是这么想的。”孙立恩点了点头,从P4防护服里钻出来之后,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不过毕竟连续三天都被困在洁净室里,自己的父母都陷入昏迷,母亲情况尤其严重……我觉得我们应该对汤文进行一下心理干预。再这么下去,他可能承受不住。”

“这孩子年纪也不大。”吴友谦点了点头,“是应该考虑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他点了点面前的桌子,“把候慧英放到肝移植名单上吧,时间能抢一点是一点——要是有肝源的时候她的鼠疫还没有被彻底清除,那就放弃移植。”

第二百二十一章 竭尽全力

医生们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调整患者血液的五十多种指标。比如给予抗生素抵抗感染。比如使用各种先进装置,代替患者体内已经失去正常功能的器官运作。比如帮助身体止血。

但在生死面前,医生们能做的事情却少的可怜。

候慧英在被列入肝移植名单后的第二天,身体机能突然全面崩溃。尽管孙立恩在生命监护仪报警的第三分钟就赶到了现场开始指挥抢救,尽管状态栏详尽而切实的标注出了候慧英所有的负面状态,尽管四院的急诊和重症医学科医护工作人员倾尽全力救援,但所有人长达一个小时的努力仍旧以失败告终。孙立恩看着候慧英头顶的“脑死亡”状态,沉默了几秒钟后,宣布停止抢救。

“死亡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五分。”身为规培医,孙立恩是没有权利宣告患者死亡的。这一系列的工作只能交给了袁平安。他自己能做的,只是在拉出一条直线的心电图后,看一眼洁净室里的时间而已。

汤文瘫坐在一旁的地面上,脸上全是泪水。

“……”孙立恩想对汤文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却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奇怪声响。

和这一家三口相处了快一周时间,孙立恩难免将自己和他们摆在了同一战线上。每次用药调整乃至巡查病房的时候,孙立恩都一定会站在三人床旁,和他们聊两句话。哪怕汤兴德和候慧英根本没办法回应他们甚至可能根本听不到孙立恩在说什么。但孙立恩还是会站在床旁,低声和他们说几句话,为自己,为他们,为身上压力不知道有多大的汤文加油鼓劲。

有专家组支持,有整个四院作为后盾,甚至还有外挂协调治疗。孙立恩心里清楚,他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毫无保留,全力以赴。有了吴友谦的默许,孙立恩甚至可以跳过一些并不是特别重要的检查,直接对候慧英用药。用药后的解释工作,吴友谦一手包办了。

哪怕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孙立恩还是没能救回候慧英。所有的尝试全都白费,这样的结果不光汤文无法接受,就连孙立恩自己也接受不了。

“吴院长……”孙立恩在小会议室里坐着,满头的汗水彻底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看上去就像是打满了四节比赛后仍然输球了的姚明一样,疲倦,愤怒,沮丧。“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带着老花镜正在看病例的吴友谦抬起头,摘下了脸上的老花镜后思索了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你所有的诊断我都看过,没有错。”

“如果我都做对了,为什么她还会死?”孙立恩现在的沮丧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他低着头问道,“如果我所有的决策都做对了,为什么我没有预见到她的身体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崩溃?”

吴友谦忽然冷哼了一声,把自己的老花镜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扔,“是啊,你孙立恩是什么人呐!”

孙立恩一惊,猛地抬起了头。

吴友谦还在继续冷嘲热讽,“你孙立恩是什么人?是大罗金仙在世,是药王孙思邈转生,是华佗附身,是扁鹊投胎。只要有你在,病人就一定不会死,不管什么病你动动手指头就能搞定……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到了最后一句话,吴友谦的声线猛地抬高了两个音阶,平日里笑眯眯的老头忽然猛地变成了世界上最刻薄的人,他站起身来,指着孙立恩怒道,“你真觉得自己有点天赋,有点本事,就能药到病除,手到擒来?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你把医生这个职业当成什么东西了?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孙立恩张了张嘴,想替自己申辩两句,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吴友谦的发问,每一句都直接怼在了孙立恩的心窝上。

“一个医生,需要一个优秀的学生花最少五年的时间在医学院学习,三年规范化医师培养,之后还有不断的学习考试,有无数的学习会议,交流研讨,为什么?”吴友谦咄咄逼人的走到了孙立恩面前,用手指头戳着孙立恩的肩膀,“因为生命可贵,因为生死无情,因为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

“里面这是干什么呢?”帕斯卡尔博士走到小会议室门口,就听见了吴友谦的怒吼。他正想进去看看情况,却被一旁的徐有容给拦了下来。

徐有容摊了摊手,“老院长正在教育学生,我劝你最好等他骂完了你再进去。”

“因为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因为生命无比珍贵,所以每一次,每一次治疗和诊断,你都要毫不保留的用上自己所有的知识和能力去做!”吴友谦朝着孙立恩怒道,“每一次都竭尽全力,每一次都用尽全力!而不是等到失败之后才来可怜兮兮的问我,‘我到底有没有做错什么’如果你每一次都竭尽全力,怎么还会有这种愚蠢的问题?!”

暴怒的吴友谦,比宋院长看上去可怕多了。

“这是你第一次问我这种问题,也是我最后一次回答你。”吴友谦的语气忽然平静了下来,他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你没有做错,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

“生命可贵,孩子。生命可贵。”吴友谦沉默了下来,他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萧索,有些无奈。“做医生,首先要自己问心无愧。想要问心无愧,那就必须竭尽全力。你记住,没有一条性命是可以被你忽视的。如果不想再陷入今天这种莫名其妙的悲伤和困顿,那就用尽全力去做!这样哪怕你狼狈不堪的失败了,也能在哭的时候找到那么一丝安慰我尽力了。”

孙立恩沉默了良久,点了点头。

“这一堂课,原本应该是你的带教老师给你上。不过周军也算是我的学生,那我教你,也不算捞过了界。”吴友谦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叠好了的手帕,递给了孙立恩,“把你脸上的汗擦一擦,现在天冷,小心别感冒了。”

孙立恩接过手帕,沉默的在脸上擦着,只是脸上的汗水始终擦不干净,他已经分不出自己脸上流着的,到底是汗,还是泪水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流星

“我大概四五岁的时候看动画片,里面有句台词,‘天上每有一颗流星划过,就意味着有一个人死了’。所以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不敢看流星,更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着天上的流星许愿。”

汤文和孙立恩站在四院的停机坪旁,漆黑的天空上点缀着点点繁星。断断续续下了两周的雪终于停了。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是个大晴天。天空蓝的让人心里有些发慌。汤文已经连续三次检测呈鼠疫阴性表现了——他成了第一个可以出院的肺鼠疫患者。

汤文虽然可以出院了,但他的父亲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而他出院后要做的最急迫的事情,则是去墓园领取自己母亲的骨灰。一场旅游,全家重病,甚至还和自己的母亲天人永隔。汤文在得知自己能出院后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甚至还有些沉重,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孙立恩想了想,准备送一送汤文——四院的急诊目前还是关闭状态,反正也没有别的病人可以处理,闲着也是闲着。

办完所有的手续和检查后,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孙立恩送着汤文出了急诊楼。而汤文看着天上的流星,忽然说了这么一段话。

孙立恩看着天上一闪而过的流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们已经尽力了。”汤文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我妈的命——她一直想去西海省玩一玩,谁能想到,去了之后就能染上鼠疫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了,就连人工肝脏都有了,可她还是没能撑过来——这都是命啊。”

“……节哀顺变。”孙立恩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在汤文身后慢慢走着。两周前被吴友谦揪着脖子骂过的孙立恩倒是已经摆脱了自责的情绪。但个人的情绪变化并不能帮助他找到安慰汤文的话,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要把汤文当成一个普通的患者看待几乎是不可能的。

“刚才我看见流星了。”汤文忽然停下了脚步,对孙立恩道,“然后我突然想明白了,说不定,对着流星许愿,本质上就是在向死去的人传递消息呢?你觉得呢?”

“我是个医生。”孙立恩苦笑道,“我的教育背景和专业培养都在告诉我要相信现实,不过同时它们也在教育我,我们需要尽力让病人觉得舒适——好吧,我觉得这样也说得过去。”

汤文大笑了几声,“你可真不适合安慰人。”他接过了孙立恩手里的小包,里面装着他的病例之类的文件,以及侯文慧身上的私人物品。“我刚刚许愿,希望老妈能保佑老爸赶紧康复,还要保佑你们这些医生健健康康。”他朝着孙立恩挤了挤眼睛,“毕竟要是没有你们,还有谁能在我妈的保佑下治好我老爸呢?”

晴朗的夜空下,又有流星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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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科室总结会原本是打算等过完年了再说,不过现在情况有点变化。”等孙立恩回到抢救室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周军正在给大家开会。“目前就剩下一个鼠疫患者了,而且他的情况也还算稳定。我已经和宋院长讨论过了,明天早上就把这个患者转到三院去治疗,后天早上抢救室重新投入使用——中间需要有一天的时间用来给整个抢救室进行彻底消毒。那就正好趁这个机会,咱们把总结会开了算了。”

周军的提议获得了绝大多数医生的同意。反正也就一天的时间,就算是想出去玩时间也不够。那还不如大家凑在一起,吃吃喝喝顺便总结一下今年的工作。

“按照往年惯例……”周军继续道,“聚餐还是放在宁远宾馆宴会厅举行,时间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开始,各位记得穿正装出席。”

“虽说时间有点赶,不过毕竟也算是大家辛苦一年的一个总结。”周军朝着大家认真道,“咱们虽然工资比不上那些外企民企,不过年会还是要搞的热闹一点的——比如说抽奖,也要搞一搞。”

一般来说,当领导们宣布要年会抽奖的时候,员工们至少要表现的热情一点捧捧场才对。可是急诊科的医生们不但不捧场,甚至还整齐的发出了叹气声。

孙立恩有些好奇原因,但一时半会却根本没人可以询问——他身边全是自己治疗组的成员。而整个治疗组里,也就是孙立恩在急诊科里的资历最老——徐有容以前一直是在神经外科工作的,急诊科的年会和她也没有关系。

“我们这种新来的也能去么?”布鲁恩博士在一旁大声发问道,他用的是英文。

“当然可以。”周军点了点头,“如果你中奖了,而且奖品暂时没有地方放的话,可以延迟两周再领奖。”

“还要有可能没有地方放?”布鲁恩博士也和孙立恩一样愣住了,“什么礼品这么大?”

周军露出了笑脸,“今年的一等奖,是一个全尺寸的急救假人!”

冷场,彻底的冷场。

其他医生们多少还能露出苦笑,并且私底下窃窃私语道,“我就知道。”而在孙立恩的整个治疗组里,所有医生都露出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别说两个美国人了,就连袁平安也是一脸的震惊。

“急救假人?全尺寸的?”这边孙立恩还在琢磨着用急救假人当奖品的理论依据,布鲁恩博士却突然瞪大了眼睛追问道,“全新品还是用过的?”

“当然是用过的。”周军一脸理所应当,“全新品很贵的。正好学院那边淘汰换代了一批下来,刘主任之前专门要过来打算当成年终奖的一等奖。”

众人纷纷点头,原来是刘堂春的馊主意。这就说得过去了——急救假人和急救箱算是同样风格的产品类型。

去年的年终奖头等奖是一套包括手术刀和预包装缝合针抗生素,以及能供给五个成年人一周的口粮和饮用水在内的野外生存急救箱。那个巨大的箱子甚至箱子地下还带了四个轮子——如果不带轮子,要搬动这个半人高的防水塑料箱那可真是不容易。

“二等奖是两台笔记本电脑,刘主任订了两台外星人——据说玩游戏挺不错。”周军继续介绍着奖品内容。整个急诊室加上孙立恩治疗组一共一百六十一名医生,这么多人里抽两台电脑的概率也确实不高,符合二等奖的预期。“三等奖是五台手机,具体品牌回头我发到群里。”他看了看身边这群好像逐渐有了兴致的同事,最后道,“今年和往年一样,还有一份特别安排奖,抽到的人可以请五天假。按规矩,原本应该是刘主任来替班。不过现在他跑到非洲去支援当地医疗工作了,那就由我来——请假之前先跟我提前对一下时间啊。”

袁平安眨了眨眼睛,低声羡慕道,“这才是真正的一等奖嘛!”

第二百二十三章 PS4

哪个在急诊工作的医生,不希望自己能有五天随时可以调用的假期呢?

四院的工作环境其实不错。大急诊中心模式下,急诊科医生们获得的支援也是最多的。但环境好、支援多,并不代表着他们的工作就能轻松多少。急诊科不是门诊,是没有双休日一说的。急诊医生们要是想休息,那就只有看轮班表上的时间——算下来,两周最多也就休息个三天左右。可以说每一天的假期都是极其宝贵的。

至于这种可以随时休假而且还不用被处罚的机会,那就更难得了。平常医生们要是突然有事儿,基本只有和别人调班这一条路可以选。事假不是不能请,只是等流程批完下来,基本这一天也就过去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和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调个班。这样既不影响医院的正常运转,同时处理起来相对也比较快——双方同意,然后和科主任说一声就行了。

孙立恩正在好奇为什么布鲁恩博士看起来一脸期待,他甚至钻进了人群里,凑到周军身旁开始打听急救假人的型号。在得知这台假人是国产品牌,应该没有出口到国外过后,布鲁恩博士脸上的笑容简直快到了吓人的地步。

“我一定要抽到那台假人!”布鲁恩博士重新钻了回来,他搓着自己脸上长出的胡茬,一脸兴奋道,“我的收藏列表里已经很久没有新增过藏品了!”

“你还没放弃你那个愚蠢的爱好?”帕斯卡尔博士看了一眼布鲁恩,不屑道,“就算要收藏,你也可以收藏几个没用过的全新假人嘛。那些被实习生们折腾到遍体鳞伤的假人有什么好收藏的?”

布鲁恩博士对于帕斯卡尔的疑问不屑一顾,“像你这种一天到晚看见熊猫就乱喊乱叫的家伙,怎么可能懂得我的藏品的精妙之处?”他转过头对孙立恩道,“假人上的每一个痕迹,都是一个年轻的完全没有经验的医生犯错的纪录。”

孙立恩没敢接话,一年前他也在急救假人上留下了不少失败的纪录。也不知道这次当做奖品的假人,是不是他在学院里学习的时候用过的教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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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走了啊?”躺在宿舍里,孙立恩和胡佳互相发着跨洋狗粮。谈到汤文一家的时候,胡佳有些惊讶的回了一句,然后感叹道,“毕竟四院这么大的急诊中心,总不能因为他们一直关着吧?”

汤兴德的状态确实也不太好,两周的时间中,他大部分时间都相当危重。四院的急诊室也被迫关闭了整整两周——据说二院和学院附属医院的急诊医生们都开始骂街了。等汤兴德的状态稍一稳定,其他医院的院长们就一起跑到卫健委去,强烈要求让四院重新投入使用。尤其是二院的院长,冷嘲热讽道,“既然ECMO设备都拿回去了,那总要干点事情吧?”

胡佳身为四院的护士,对于二院院长的行为自然是而非不屑的,“他们要能多干点正经事儿也行啊,拿了东西还不干活,说的不是他们自己么?”

孙立恩苦笑了两句没接话,转而问道,“你爸妈是不是也该回来了?”胡父胡母是以参加会议的名义出国的,按照相关规定,他们申请的是商务签证。虽然有效停留期有六个月之久,但考虑到老两口还没彻底退休,一口气在英国待够六个月的可能性很低。

孙立恩琢磨的是如果自家的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有需要,那他去机场接一下飞机也好。

“他们下周回去。”胡佳似乎对于自己爹妈的过度保护也有些恼火,“真不知道他俩哪儿来的这么多时间和假……他们就差和我一起去听课了!从宿舍到附近的餐厅,便利店甚至医院,他们都转了个遍!”

孙立恩听着胡佳的抱怨也有点想笑,出于职业敏感,他还专门又提醒了一句,“叔叔阿姨也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英国不适应,不过英国的NHS(国民医疗服务体系)虽然慢了点,但至少不要钱。该注册的你还是注册一下——最好再买个商业保险。”

“NHS已经注册了……你是不知道这边注册个NHS有多麻烦。”胡佳顺势抱怨道,“我还得去学校的医疗中心,查询我的宿舍属于哪个GP(全科医生)负责的医疗区,然后注册号码,再和这个医生预约后面的事情。”她发了哀声叹气的哈士奇表情,“我还是注意一下身体,争取留学这段时间别生病吧。”

和胡佳聊完了之后,孙立恩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准备去厨房接点热水回来喝。路过厨房时候,他习惯性的朝着屋里喊道,“曹博士,你要热水不?”

喊完了之后两三秒没有回答,孙立恩才猛地反应过来,曹博士已经不在宿舍里住了。

曹鑫一周前从ICU里出院,然后转回到老家继续修养康复。四院为曹博士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而且负责人事工作的主任直接拒绝了曹博士的辞呈,认真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有些心灰意冷,但是现在做出放弃的决定并不理智——反正我们也给你办了停薪留职,等你身体养好了之后要是还坚持这个想法,再办辞职手续也不迟。”

被拒绝的曹博士苦笑了两声,没有接话。孙立恩之前也和他聊过这个问题,反正不管以后究竟是在学院从事教学工作,还是去其他的私营医疗机构,曹博士反正是不想继续在四院干了。听说他受伤后,有两个同学向他直接发出了邀约——毕竟曹博士是器官移植小组的医生,很多收费奇高的医疗机构都有这方面的人才需求。

孙立恩在厨房里站了一会,然后欣慰的笑了出来。至少曹博士保住了一条命,至少他以后要是再一不小心打碎了嫂子的香水,可以直接买一瓶赔罪。

“你那台PS4我啥时候给你寄回去?”曹博士出院后是直接回的老家,他的房间里还有不少个人物品没有拿走,放在客厅里的游戏机更是没有动过。孙立恩想了想,端着热水回了房间,顺便给曹博士发了条微信。

“送你了。”曹博士很快回了消息,“我下个月打算去我同学家的医院看看——他们可是许诺了要给我一个独立办公室的。”

孙立恩放下了手机,抱着头躺在床上,笑的挺开心。

第二百二十四章 平平安安

抽奖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一个“抽”字。甭管它到底是不是随机中奖的,只要随机性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儿,参与抽奖的人就会热情高涨起来。要是奖品看上去很诱人,那吸引力就更大了。

急诊科的年终聚会,这次终于选择了四院食堂以外的其他地方——毕竟急诊室还在关闭中,大家也不用就近聚餐以防有突发事件发生。于是,在周军的策划下,这场难得的年终聚会被选在了宁远宾馆宴会厅举行。

“还是老规矩啊。”周军在台上,穿着一身休闲服,对台下的医生们嘱咐道,“按照排班表,明天上午需要值班的医生不能喝酒!”

台底下众多医生乱哄哄的答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周军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其他公司的年终聚会是有穿衣指引的——一般都要求正装出席或者干脆就是礼服出席。而医生们的聚会着装要求则只有一条——别穿白大褂。

因此,年会上,你能看出这些参与者的兴趣爱好,偏好的服饰类型,甚至他家附近是不是有家迪卡侬或者优衣库。但你就是看不出,这群正在勾肩搭背哈哈大笑的家伙,居然都是急诊科医生。

布鲁恩博士看起来非常适应这样的环境,他穿着自己的摩托车骑行服,上身黑色的皮衣后面用彩色刺绣绣着一头暴怒咆哮着的棕熊。头上绑着一条红色白花纹的头巾,看上去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数百公里骑行后,在酒吧里喝啤酒休息的骑士。而他身旁则是穿着虎头衬衫的药剂科主任韩文平。两人手里捏着啤酒,正在聊着什么。

“韩主任怎么也来了?”孙立恩有些好奇,急诊科的年会,药剂科主任来参加本就不合理。不过平时工作里,韩主任倒是也经常来急诊科转悠转悠,要不是这次因为和布鲁恩在一起聊天,以至于两人气场过足太吸引眼球,孙立恩可能还意识不到韩主任不算狭义定义上的“自己人”。

“你不知道?”帕斯卡尔博士在旁边端着一杯红酒晃了晃,对孙立恩道,“据说韩主任也是摩托车爱好者。”

“后来在结婚以前就把车卖掉了。”徐有容在一旁补充道,“我刚入职的时候,韩主任每天都骑着一辆大号哈雷,前年突然就把车卖了。后来才知道是结了婚以后老婆不让他骑。”

一个因为生活而不得不低头的社会人的形象顿时生动形象了起来。孙立恩看着正在聊天的韩主任和布鲁恩,有些感叹,“看不出来,全院最有男人气息的韩主任居然也是妻管严。”

“这话你有本事直接跟韩主任说。”袁平安端着可乐过来凑趣,他明天早上要值班,喝酒是肯定不行的,不过难得的放松让他显得也挺开心,和孙立恩说起话来也显得放松了不少,“这次抽奖,我估计孙主任你肯定中不了。”

管孙立恩叫“孙主任”这是从刘堂春开始带出来的习惯。工作中当然不会有人这么喊,不过私下里,整个治疗组里就属袁平安和周策叫孙主任叫的欢。

“我这脸黑的都快成包公了。”孙立恩对自己的运气心里有数,他指了指台上摆出来的奖品认真道,“我要是能中一个奖品,那我就当场表演倒立给你们看。”

立flag一时爽,一直立flag一直爽。

反正万一中奖了,倒立之后还有奖品可以拿。岂不美哉?一百六十一分之七的概率,孙立恩确实不相信自己能中奖。

事实也证明了,孙立恩确实没有这个好运气。整个治疗组里,只有袁平安抽中了一台外星人笔记本电脑,而其他人全部两手空空,连根毛都没捞到。抽中了请假条的,是柳平川的女婿曹严华医生。

“这个请假条……我不能要。”在台上领了奖品之后,曹严华医生就拿着那张宝贵的假条走了过来,他对袁平安道,“我已经结婚了,小袁你还在和女朋友谈恋爱吧?这个假条给你好了。”

袁平安愣了几秒钟,然后一脸激动的接过了那张假条,随后拎起了自己手里的笔记本电脑,“那这台电脑就给您吧……”

“这个你留着吧。”曹医生摆了摆手,一脸淡然道,“老婆管得严,游戏我已经戒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立恩总觉得稍远处的韩主任似乎听到了曹医生的话,并且向他投来了同情和理解的目光。

袁平安这下可不好意思了,自己来四院不过一个月。除了有时候跟着孙立恩处理这些疑难病人以外,作为住院总,袁平安在工作中接触最多的就是同为住院总的曹医生。两个人关系挺不错,平时也经常聊聊天——不过他确实没想到,曹医生居然能把这种珍贵的机会毫不犹豫的留给自己。

“等你结婚了,我可不给红包随礼啊。”曹医生大概也看出了袁平安的激动,他朝着袁平安笑了笑,然后对孙立恩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转身离开了。孙立恩朝他点了点头,身为柳平川的女婿,很多其他医生可以享受的福利,曹严华医生都得主动放弃,以免给自家老丈人带来一些什么不良的负面评价。也不知道现在的曹医生要是有机会回到过去,会不会给还在上初中的自己两个大耳光,“小孩子就好好学习!别一天到晚盯着自己的班长眼馋,以后上班了连请假都不行知道么?”

布鲁恩博士没有抽中自己想要的急救假人,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去和抽中了假人的医生套近乎。经过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商量后,布鲁恩博士成功以代班两天外加一箱啤酒的代价,获得了急救假人的所属权。并且布鲁恩博士还很大气的表示,可以为这位抽中了假人的林医生提供两次本田金翼接送上下班的服务。

抽奖之后,年会即将进入尾声。而为这次年会结尾的,是远在非洲的刘堂春主任发来的视频内容。

“我说各位……”刘堂春在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的海滩上朝着镜头招了招手,“你们想老刘了没有?”

台下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回答什么的都有。

“嗯,我就知道你们都不惦记老刘。”刘堂春哈哈一笑,朝着镜头举了举手里的鸡尾酒杯,里面的蓝色酒液晃了晃,“我在非洲过的挺不错的。除了电视看起来有点费劲以外,其他都还行。”

孙立恩吃着饭,看着屏幕上的刘堂春,心里感觉有些复杂。

“你们平时工作很辛苦,这个是职责所在,大家都一样。”刘堂春继续嘟囔着,这次的视频看起来并没有提前写什么文案,刘堂春也纯粹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以后的工作,也需要各位一起加油。生活不易,工作艰难。但只要大家努力合作,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真要跨不过去了,你们还可以来非洲找老刘嘛!”

台下一阵哄笑声。

“也不知道该跟你们说点啥,我看这手机镜头总是感觉背上痒痒。”刘堂春把手里的鸡尾酒一饮而尽,“周军可是我的学生,你们平时少难为他啊!不然老刘回来了可是要挨个踹你们屁股的。”他哈哈大笑,灰白色的头发被海风轻轻吹动了几下,“就说这么多吧,祝大家新年快乐,平平安安!”

第二百二十五章 无名氏

袁平安早上一大早就神清气爽的到了医院。全新的笔记本电脑被他放到了小会议室里——这间小会议室经过院办的临时改造,已经成为了孙立恩治疗组的专用办公室。里面放了六张独立的办公桌,以及一个稍大的会议桌。白板和投影仪仍然保留,并且为了照顾两个美国籍医生的习惯,甚至还配有独立的咖啡机。

外星人十七点三寸的屏幕以及五斤多的重量,让它在移动办公中毫无用处。不过好在医生的职业本身也基本没有移动办公的需求,有个大点的屏幕能让袁平安看文献和写病历的时候更加舒服,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今天袁平安起的挺早,早上六点半来到医院后,除了把电脑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以外,他还顺便给办公室里的其他医生们准备了一整壶咖啡——除了老帕和老布以外,孙立恩和徐有容也是喝咖啡的。不过徐有容喝咖啡的量要比孙立恩小得多,听徐有容说,黑咖啡要是喝的多了,手可能会抖。

对于孙立恩治疗组来说,今天是个大日子。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后,程雯的第一期手术将在今天正式开始。手术由柳平川主刀,徐有容做第一助手。这也是目前整个宋安省,甚至周边五省中最强的神经外科手术团队了。就算是首都的团队,在这一项手术上能比柳平川更强的也不多见。

四院神经外科上下对于这次手术极为重视,除了调遣精兵强将,为整个手术准备了两组经验极为丰富的团队以外,同时还启用了神经外科手术机器人进行辅助——穿刺的全过程将由机器人执行,最后的抽取则转由人工进行操作。

这是现有科技条件下,神经外科医生们能做到的创伤最小的手术方案。

袁平安煮好了咖啡,看看电脑上的时间,刚到七点钟。再过一会,孙立恩他们就该到了。

“袁医生,分诊台那边有个病人,麻烦你过去看一下。”护士小郭溜溜达达的走进了会议室,对袁平安说道,“诶?这就是你抽到的电脑啊?”

袁平安今天心情是真的很好,他笑着点了点头,“离上班还有一会,你要没什么事儿干可以玩玩游戏。”说着,他站起身披上了白大褂,往门外走去,“什么病人?”

“不知道,分诊台那边的护士也说不清楚。”小郭艰难的忍住了去玩游戏的冲动,毕竟是上班时间,搞这种事情是要被胡护士长揪耳朵的,“是个女性,大概二十出头的岁数……”小郭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她脸上有淤青。”

袁平安停下了脚步,皱了皱眉头,“有淤青?严重么?就她一个人来的?”

小郭点了点头,“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万一要叫老吴来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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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二十出头,脸上有淤青。这三个要素合并在一起,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虽然国内刑事案件发案率很低,虽然中国对于暴力行为一直保持高压处理的态度,但女性毕竟从生理结构上就比男性弱一些,她们也是更容易受伤的群体。

现在早上七点,一个女性单独前来医院,脸上带着淤青……袁平安已经闻到了这里面的犯罪气息。他脚下的步伐变得快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严肃——如果真和他想的一样,那等会他就得去找个女性急诊医师来接诊这名患者了。

分诊台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几个护士服外套着黑色羊毛对开衬衫的小护士正在低声询问着什么,而被围在中间的那个身影始终保持着半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袁平安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身影,以及那双稍微有些发抖的腿。

在一月份的宁远,她只穿了一条过膝的裙子,腿上连条丝袜都没有。寒冷的刺激下,皮肤显现出了不太正常的白色。

袁平安能够看见,那双腿上有摩擦的伤痕,以及几块表皮脱落的伤痕。

“怎么回事?”他心里一沉,走到了分诊台前面,走进了人堆里,对着那个低着头的姑娘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那个姑娘听到袁平安的声音顿时一抖,她慢慢抬起头,满头凌乱的黑发顺着头的抬起而滑落在脸庞两侧。露出了青肿的眼睛,扭曲而且还带着血痂的鼻子,破损的嘴唇——袁平安甚至能看到她嘴唇里断裂的一颗门牙。

“医生……”这个姑娘用颤抖的,带着浓浓鼻腔的声音,声音小的仿佛呻吟似的说道,“我被人强奸了。”

袁平安睁大了眼睛,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沉默了一秒,然后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慢慢把衣服披在了这个姑娘身上,“我知道了。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放心吧。”他转过身对同样震惊的小郭使了个眼色,身高一九的小郭点了点头,甩开两条腿朝着门外大步走去。而袁平安则接过了一旁小护士推来的轮椅,特意把轮椅推到了这个姑娘面前,柔声道,“你先坐下……身份证你带了么?”

那个姑娘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先按照无名氏办欠费,李姐,麻烦你把人先送到抢救室里,我等一下过去给她做检查。”袁平安对一旁的护士们嘱咐道,然后又点名请了一名女护士推着轮椅,把人先送到了抢救室。

等人进入了抢救室,而且电磁门也关上后,他才重新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这个患者是什么情况?就她自己来的?”

分诊台的小护士点了点头,“这个人一开始还是保安梁哥他们带过来的——她大概六点刚过,就到了急诊门口。但是就穿着很单薄的衣服站在门口,也不说话,也不进来。梁哥过去问情况的时候,这个姑娘全身都在抖,可就是不肯抬头说话。还是我过来上班的时候看见了,才把人带进来的。”

袁平安叹了口气,在急诊科当医生,难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低声道,“你给保卫处打个电话,然后再登记一下相关情况——后面的登记我们科里自己来就行。”

他拿起手机,给孙立恩打了电话。

“孙医生,我收了一个女性患者。”他在电话里还在叹气,“是个外伤,患者自诉被强奸了……”他顿了顿,“是的,是自诉。”他转头看了看已经关上的电磁门,然后道,“我已经让小郭去请吴警官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徐医生来接手这个患者?咱们科里其他的女医生我也不熟……”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适当无视(为盟主“颠覆理论”加更05)

孙立恩其实不太想答应袁平安的要求——实际上,就算他想答应,实际操作起来也有难度。徐有容今天有一台大手术要做,哪怕她只是一助,但也需要尽量避免这种比较繁琐的工作。

全中国能拿副主任医师级别的神经外科医生当急诊医生的,估计有且只有四院一家而已——这种金贵的人才,当然是要保护起来才对。

从另一个角度看,徐有容今天要执行的手术重要性,自然要比接诊一名遭遇强奸的患者更重要。这并不是因为陈雯家里更有钱或者她年纪更小。这只是一种单纯的利弊权衡——如果没有徐有容,陈雯的手术很可能无法顺利进行下去。而能够接诊这名遭遇不幸的女患者的女医生,急诊室里一抓一大把。

孙立恩很清楚其中的利弊,但他也实在做不到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不屑一顾。她刚刚经历了整个人生中最无助,最痛苦的一段时间,现在身体上和精神上受到的挫折和伤害绝不是几行字能够形容出来的。要对这样的一个患者视而不见,不管是身为人,还是作为医生,孙立恩都做不到。

“徐医生今天有手术要跟,还是别麻烦她了。”孙立恩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会后道,“这样吧,这个病人我来接手。等会我到医院之后,请妇科的医生过来会诊。如果她的外伤不要紧,那就转到妇科治疗——你先给她把HIV的阻断药开上,然后给点抗生素防止一下感染。紧急避孕之类的的工作等妇科医生到了以后再处理。”

遭遇强奸的女性,除了身体上受到伤害,心理上遭受创伤以外,她们直面的最大风险就是各类STD(SexuallyTransmittedDisease——经性行为传播疾病)。淋病、梅毒、非淋菌性尿道炎、尖锐湿疣、软下疳、乙型肝炎甚至艾滋病等等疾病,都属于STD的范畴。与此同时,万一遭遇强奸后怀孕,自然也会对这些患者造成严重的二次精神损伤——不管是决定堕胎,还是就这么把孩子生下来,对女性而言都是极大的打击和负担。这样甚至可能令受害者本人重新陷入道德上的两难境地中。

这是非常麻烦的事情,不论是对医生,还是对受害者来说都是如此。

麻烦这种事情,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通俗一点说就是,不论有怕麻烦,等麻烦找上门来的时候,再躲麻烦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既不能坐视不管,又不能真的让徐有容去负责照顾处理这个患者,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孙立恩自己上了。好在孙立恩也没打算全靠自己往上凑——左右不过是处理掉外伤后,转到妇科去治疗。这点事情,孙立恩还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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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尽管孙立恩已经有了相当的思想准备,但是看到姚巧玲的时候,他还是被对方头顶上的状态栏给吓着了。年仅22岁的姚巧玲,头顶上的状态栏长到一眼根本看不完的地步。除了头皮撕裂伤以外,她还有门齿断裂,轻微脑震荡,锁骨和**处被人咬伤,多处皮下淤青,左手无名指指关节挫伤等等十几项从轻微伤到轻伤不等的外伤。而正因为这些损伤太多,以至于她的头顶上根本显示不全所有症状。孙立恩只能通过经验判断,下面至少还有三项以上的负面状态没有显示。其中生殖系统损伤最少应该有两项,而精神状态也应该有一项。

惨不忍睹。

孙立恩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对正在询问情况的老吴道,“能先暂停一下么?”他穿着白大褂,手里端着弯盘和酒精棉球,“我先给她做个基本的检查,至少先把外伤处理一下。”

在征取了姚巧玲的同意后,老吴合上记录本站了起来,他对孙立恩认真道,“外伤处理的时候我需要在旁边拍照。”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执法记录仪,“这些以后都是证据。”

孙立恩想了想,皱眉道,“还是找个女警察吧,这后面有些伤的位置不太方便让异性看。”他指了指自己道,“我也就稍微处理一下她头部和四肢上的外伤,剩下的部分还是要让女医生来的。”

“不用……”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姚巧玲忽然说话了。她低着头,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的,“男医生也没有关系,就这么检查吧……我……我没关系的。”

孙立恩和警察老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没接话茬。老吴仍然沉默的站在一旁,用执法记录仪记录着孙立恩为姚巧玲处理外伤的过程。同时还用自己的手机贴近拍了几张照片——执法记录仪的拍摄效果比较差,有些伤势拍的并不是特别清楚。

而根据医院的相关指引和规定,医护人员在处理涉嫌违法犯罪或者民事纠纷的伤势时,除了需要完善记录,同时还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就这些事件本身发表任何评论。这当然是为了保护医护人员的举措之一,同时也是为了保护患者。医生们的评论在不少患者耳中听起来是具有相当权威性的,医护人员乱说之后,有可能导致患者对于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产生错误认知。

但孙立恩不能光闭着嘴,默默帮姚巧玲处理伤势,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明显需要一些干预。之前的遭遇也许让她自己产生了某种没有道理的负罪感。所以她才会说什么“让男医生来检查也没关系”之类的话。

当医生不光要有优秀的业务水平,同时还要对患者的精神状况保持关注。有些时候,病人说出来的话是不能信的。当他们精神状态不稳定,或者干脆就因为某些疾病而被干扰了思维逻辑能力后,医生们应该也必须及时发现,并且对这些患者的要求予以适当的无视。

总不能听信精神失常患者的要求,对他放弃治疗吧?

“孙医生。”孙立恩这边正在给姚巧玲的头部撕裂伤进行消毒,被他电话请来会诊的妇科主治医生冯楚洁走进了抢救室,远远的朝着孙立恩打了个招呼,“就是这个患者……”她走近了之后,看到了姚巧玲脸上的伤势之后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孙立恩向冯楚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放下了手里的酒精棉球后,站起身走到冯楚洁面前,低声说了一下姚巧玲的状况。

“后面的检查和治疗,尤其是涉及到妇科的部分,就要麻烦冯医生你了。”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道,做这种患者本就是麻烦的代名词。一般医生们总是不太愿意接手的。

不过冯楚洁却完全没有迟疑的意思,她点了点头,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姚巧玲,“我现在去安排床位,今天应该正好有个单人间可以给她用……”她顿了顿,向孙立恩提醒道,“不过一会如果要请家属之类的,最好还是让警方开这个口——这样能少些麻烦。”

第二百二十七章 姚巧玲

姚巧玲在警察老吴的再三询问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家人的联系方式。能够看得出来,她对于需要通知自己家人很是抗拒。那种抗拒的感觉至少明显超过了让孙立恩来检查自己身体的程度。

“这种事情又不是你犯了错。”在记下了姚巧玲的家人联系方式后,老吴用笔挠着脑袋说道,“不要觉得你自己应该有什么负罪感,我们警方会把那个王八蛋绳之以法的——你要做的,就是治好自己身上的伤,然后看着那个罪有应得的混蛋被我们抓起来,明白了么?”

老吴上了年纪,自家也有个和姚巧玲差不多大的女儿。遇到这种事情,感情上没有波动那是不可能的。等着孙立恩完成了外伤的消毒和缝合后,老吴才拿着手机走出了抢救室。而孙立恩则退开了几步,准备让冯楚洁单独询问姚巧玲妇科问题。

“别走……”也许是因为孙立恩的小心谨慎,也许是因为这个年轻的急诊科医生看上去人畜无害,总之,姚巧玲拒绝和冯楚洁单独沟通,反而要求孙立恩就在一旁旁听。

孙立恩有心推脱,但冯楚洁却递过来了一个阻止的眼神,随后,孙立恩就听到了冯楚洁的声音,“没问题,那就让小孙医生在旁边听着。”

好吧,既然上级医生也这么说了……孙立恩叹了口气,他低下头给徐有容发了条微信,内容大概是自己这边暂时脱不开身,陈雯的手术他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去参观。

随后,孙立恩把手机开成震动模式,开始听起了冯楚洁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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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巧玲是宁远大学的大三学生,平时在学校里并不是特别出彩的那种人——她没有什么文艺爱好,也不太爱参加户外体育运动。个人性格属于文静的那一类。她的社交范围仅限于自己的同专业同学,以及宿舍里的几个姐妹之间。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姚巧玲都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内向文静”的小姑娘。

然而这种“内向文静”的性格特征,并不能忠实反映姚巧玲的自身意志,她的父母对她管教很严格,从小学到大学,姚巧玲别说恋爱经验,就连异性朋友都没有一个。同时和同性朋友之间的交往也非常少。她被自己的父母强令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回家,这个要求直到她大学时期都还在继续——每天晚上八点姚巧玲的父母都会和自己的女儿视频聊天,以保证她已经回到了宿舍里。

过度保护,甚至已经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这对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而言,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而离家居住也为姚巧玲反抗父母的支配行为制造了机会。从大二开始,她偶尔会自己一个人偷偷离开宿舍,对舍友假称自己是回家去看父母,而对父母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吃了感冒药准备早点睡觉。

然后从八点开始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她就拥有了十二个小时的自由。

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姚巧玲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她一个人偷偷去超市里,买了一小罐啤酒,又买了两包从小到大父母从来不让买的零食。一个人偷偷溜到了教学楼的天台上,一个人喝完了整罐啤酒,并且还把吃完了的零食袋子从楼上扔了下去。

她甚至压低着声音,对着空气骂了两句脏话。

自由的感觉是如此幸福。

一点点的小自由让姚巧玲甚至有些迷醉。她开始更加积极的进行着自己小小的反抗。一个人开始去网吧,夜市,甚至酒吧。反正只要是父母严令禁止自己去的场所,这一年里,姚巧玲几乎去了个遍。

她甚至试图去染一下头发,但考虑到染发实在是容易被父母发现,这个抵抗计划还没有成形,就被她自己放弃了。

这次的事情,发生在姚巧玲第五次去酒吧的路上。她已经来过这家酒吧好几次了,最令她着迷的,并不只是酒吧里的音乐,以及酒保调酒的帅气姿势。她第一次去酒吧,就迷上了那个在酒吧驻唱的歌手。

他笑起来坏坏的,他唱歌很好听,他在把麦克风交给下一位歌手之前会用湿纸巾擦拭自己用过的麦克风,他在收到客人的打赏之后会鞠躬九十度致谢。

多好啊。她这么想着。

第五次来到酒吧,她和他已经可以聊上几句了。他很热心而且温柔的递来了一杯鸡尾酒,颜色看起来很漂亮,有大海一样蔚蓝的色彩。

她喝了酒,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的裙子被人扒了下来。随后撕裂的疼痛让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她惊恐的看着自己倾心的那个他露出了可怕的笑容,人生中从未体会过的疼痛让她惊恐万分。她开始反抗,试图呼救,但换来的却是他毫不犹豫的施暴。拳头砸在她的脸上,牙齿撕咬在她的身上。她的反抗很快被制止,而他仍然在继续自己的暴行。

随后,他抽着烟离开了,她的身前出现了第二张脸。随后是第三张,第四张……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了四院大门口。天还是黑的,寒风吹过,她却没觉得冷。

没有感觉,什么都感觉不到。

直到保安梁哥把她拉进了抢救室大厅,直到袁医生把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披在了她的身上。

说完了自己身上的事情,姚巧玲忽然低下脑袋,双手抱头,发出了自从她入院以来最大的动静——她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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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巧玲的情绪实在是过于激动,她的哭泣甚至让她的头上出现了“缺氧”状态。孙立恩皱着眉头试图劝解一下,但这毫无作用——实际上孙立恩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说两句话就能劝住姚巧玲。事实上,孙立恩自己听完了姚巧玲的故事后,都觉得一股血正在往脑子里冲,太阳穴上血管蹦蹦直跳,连牙齿都被他自己咬的嘎吱作响。

不止孙立恩,就连警察老吴也一样。

“他妈的……”老吴只听了后半段故事,却也气的浑身发抖了起来。他连着深呼吸了十几次才稍微平静了一点,对姚巧玲和冯楚洁道,“等会会有法医鉴定中心的女医生过来,让她采集一下……证据吧。”

冯楚洁也知道这些法医需要采集什么,她点了点头道,压低声音道,“如果你们要询问具体的案件过程,我建议最好还是稍微等一会,最好是有心理医生在旁边,这样对她的二次伤害会小一点。”

“放心吧。”老吴点了点头,“我们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是有相关指引的。”他又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这群畜生,一个都别想跑!”

第二百二十八章 新技术

等孙立恩给姚巧玲办好了转科治疗的手续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姚巧玲的父母和孙立恩想象中的那种蛮不讲理的中年人有很大差别,两人看上去至少都还是文质彬彬的样子。越是看着这对父母在昏睡的女儿床旁哭泣的样子,孙立恩越是觉得心里不寒而栗。如果说被人轮奸后的姚巧玲需要心理辅导,那这对父母就绝对需要心理介入了——对于自己子女的控制到了这种地步,再加上她刚刚的遭遇甚至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助长这对父母对于自己行为正确性的错误认识,姚巧玲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难熬。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但孙立恩总觉得自己有义务做点什么,反复衡量之后,他决定通知一下宁远妇联的工作人员。

“谢谢你们通知我们。”哭了一阵大概是情绪稳定后,姚巧玲的父亲过来朝着孙立恩鞠了个躬。“这孩子的事情……麻烦你们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后续的治疗会转交给妇科进行,我们这边主要负责的还是她的一些外伤……”他顿了顿,继续道,“这种事情发生以后,对她本人和家人来说,都会有非常严重的心里伤害,虽然这个不是我的专业范围,但是我还是建议你们最好去寻求一下专业的心理帮助。”

姚巧玲的父亲似乎没有想到孙立恩会说这个,他明显愣了愣,然后忽然连声同意道,“好的好的,没问题!”

孙立恩被姚巧玲父亲的态度变化吓了一跳,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被姚巧玲父亲打断了。

“这种事情我也不动,不过既然医生这么说了,那也没有办法。”姚巧玲父亲仍然一脸悲痛,但这个回答完全不像是控制狂能说出来的话。“医生你有没有好的心理医生推荐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孙立恩投来了求救般的眼神。眼神还不停的往身后闪着,似乎正在提醒孙立恩对他进行一些配合。

“额……你这么问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孙立恩选择了最保守也最不容易出错的应对方案,“这样吧,我把我的手机号留给你。你加一下我的微信……回头我问一下给你答复可以吧?”

姚巧玲的父亲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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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什么套路?”手术室里,孙立恩换上了手术服,进入了陈雯所在的手术室里。徐有容正在休息,目前在台上做一助的,是神经外科的一名副主任医师。在听说孙立恩接诊的姚巧玲后,徐有容皱着眉头问道,“主动需要帮忙的控制狂?”

“不知道。”孙立恩摊了摊手,“本来袁平安是打算让你去接诊那个患者的,不过今天有手术,我琢磨了一下,还是自己接了。”他看了看手术台上的陈雯问道,“怎么变成全麻手术了?不是一开始设计要做局麻的么?”

陈雯的手术方案一开始选用的是局麻方案,陈雯要在全程清醒的状况下接受手术治疗。在手术过程中,神经外科的医生们需要不停的观察陈雯的状态,以确定手术对她的损伤。

“需要她清醒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徐有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手道,“靠近她左半球颞叶和顶叶的四个虫囊已经处理掉了。其他几个虫囊的位置在她的右半球颞叶,那里的功能不活跃,手术风险也没有优势半球那么高……”她顿了顿,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陈雯,“让这么小一个孩子全程清醒接受手术,本身也有些残忍。她的配合能力有限,在结束了优势半球手术之后,我们还是决定给她做个全麻。”

孙立恩看了一眼陈雯的状态栏,她运气不错,只有“轻微空间认知障碍”一项状态栏,而且字迹看上去挺淡,似乎不是一个长期症状。手术副作用很小,这是件好事儿。

“后续可能还是得用辐照灭活,她有两个虫囊的位置太靠近。”孙立恩正在感叹陈雯运气真好的当口,徐有容却提出了一个让孙立恩有些意想不到的建议。

以伽马刀辐照治疗为主,辅以手术治疗,这是孙立恩一开始的建议。手术方案的灵感来自于同样脑部有寄生虫感染的杨建强。但这个方案一开始却被柳平川给否了——陈雯的年龄还太小况且还是女性,而伽马刀辐照脑包虫的致死剂量却很高,单独辐照60GY才能杀死虫囊中的棘球蚴。而陈雯脑内现存有26个虫囊,如果全部进行辐照,累及超过1560GY的辐照总量会直接要了她的命。哪怕分期进行,单次60GY的辐照仍然会对她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大脑造成长远的辐射损伤。

“这次手术一共除去六个虫囊。剩下二十个全部用伽马刀?”孙立恩怎么盘算都觉得有问题,“这么大的辐射量她抗不过去的吧?”

徐有容摇了摇头,“不能用辐射,伤害太大了。我的想法是用海扶刀。”

HIFU(High-intensityfocusedultrasound高强度聚焦超声波治疗),俗称海扶刀。这是一种以超声波为介质的治疗手段。通过超声波换能器的工作,超声波在人体内特定靶点区域聚焦,以超声波加热和振动机械能的方式,消融杀死靶点区域的细胞,从而达到治疗目的。由于采用超声波辐照治疗,因此不会产生类似伽马刀治疗的电离辐射伤害,安全性更高。

“海扶刀?”孙立恩琢磨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问道,“这不是用来治子宫肌瘤的么?”

至少在目前为止,海扶刀的主要应用场景仍然集中在“无创”和“希望保留器官肢体”的肿瘤治疗上。女性罹患治子宫肌瘤后,一方面需要治疗,另一方面则希望尽可能保留子宫,同时又对无创治疗有所需求。因此海扶刀在妇科领域鱼如得水,得到了相当大范围的应用。

其他领域中,海扶刀的使用就相对比较少。目前主要集中在肝癌,软组织肿瘤,骨肿瘤和乳腺癌等实体肿瘤的治疗上。通过海扶刀对脑部进行治疗,而且还是对年仅十岁的儿童使用,这没有先例。

“说起来,这还是你带给我的灵感。”徐有容解释道,“之前感染弓形虫的那个患者,最后的治疗方案改用伽马刀让我触动很大。后来我专门拜托袁医生查了一下资料。有人做过HIFU辐照棘球蚴的灭活实验。250瓦功率下,只需要20秒就可以达到100%杀灭虫体的效果,这甚至比普通的乳腺纤维瘤治疗时间还短。”

“那颅骨的阻碍呢?”孙立恩盘算了一下,感觉这个方案似乎有戏。但日常经验让他还是有些顾虑,他想起了之前在三亚时看过的超声检查——当时为了通过B超检查李丰民的肺部血流情况,部队总院的郭主任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换用了特殊探头才检查完毕的。而造成这个困难的主要原因,就是李丰民的胸骨阻碍了超声波的传播。如果海扶刀要应用在脑内,那颅骨必然也会阻碍超声波的传入。

“目前的聚焦方案可以应对,通过换能器阵列的调控,可以达到和其他器官同样的治疗效果。”徐有容肯定早就考虑过相应的治疗方案,回答起来毫不迟疑。“最早是以色列那边做过相关的治疗实验,效果也很好。”

“那确实可以考虑一下。”孙立恩点了点头,如果说效果挺好,而且还能避免传统手术所带来的必然损伤,那确实有试一试的价值。“最后一个问题,咱们院里有HIFU么?”

“没有。”徐有容回答的理直气壮,“所以购买设备的问题,就交给你去和领导们沟通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海扶刀

“你们这是把我当成机器猫了?”院长办公室里,听到孙立恩提出的设备购买要求之后,宋院长连动弹的想法都没有,坐在座位上继续看着资料,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有些不知措施的孙立恩,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吩咐道,“坐。”

孙立恩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等着听宋院长的教训。他也知道要买一台HIFU肯定不便宜——先进无创手术的机器诶,怎么可能有便宜的?

不过明知设备贵的要死,孙立恩还是打算来尝试一下。别的不说,如果以后的综合诊断中心拥有了这种新兴设备,也许很多治疗就可以直接进行,而不用像陈雯现在这样,还得在ICU里住一个多月等待手术方案设计。

“你知道这东西多少钱一个么?”宋院长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她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套封装好的文件递了过来,“最便宜的主要用来做子宫肌瘤的JC200D,一台七百五十万。如果要买你要的那种可以做颅内的,带MRI监控的HIFU,一台最少要过千万。”她看着孙立恩认真道,“不提前招标,不开论证研讨会,不过党委批准,就因为你说需要我就得去买……你是觉着我在院长的位置之上干太久了,应该去纪委里清醒一下头脑是么?”

孙立恩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连忙摇头。开什么玩笑,他只是来问问看有没有机会给自己未来的部门挖个宝的。而宋院长的问题……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工作范围,甚至开始往更险恶的人间关系方向发展。

“我估计你也没这个胆子。”宋院长对于孙立恩的反应早就有了预料,她摆了摆手道,“你今天跑来突然问做这个是干什么?遇见向你推销海扶刀的企业代表了?”

企业代表向医生们推销自家的产品很常见。但大部分时候,他们的主要攻击方向都应该是具有决策权的科室领导甚至院领导们。像是孙立恩这种刚刚在报纸和其他媒体上开始被人体及的年轻医生,并不是他们的主要进攻对象。

从这个角度上看,孙立恩确实不太容易扛得住这些企业代表的密集进攻。而宋院长本人也并不是很介意这一点——年轻人嘛,被突然的连环马屁拍的找不着北是很正常的事情。

想到这里,宋院长轻轻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办公桌。孙立恩崛起的速度有些太快了,快到很多和医疗无关的知识都没有机会学习的地步。之前虽然用经济日报的专访控制了一下舆论的扩散速度,但那篇专访本身就是对于舆论的推动,因此有人会盯上孙立恩也不奇怪了。宋院长叹了口气,自己内心深处对刘堂春和周军都有些不满——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你们两个来教么?怎么又变成我的工作了?

“这倒是没有……”孙立恩的回答打断了宋文内心深处的不满,他很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今天陈雯手术,额,就是裕华集团沈总的女儿。”孙立恩小心解释道,“她的病情比较复杂,徐医生认为她后面的手术治疗副作用和难度都会比较大,用海扶刀也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宋院长皱了皱眉头,“是徐有容说的?”这个从霍普金斯大学毕业的女医生在宋院长心里是挂了号的重要人才。同样是对设备有需求,徐有容提出的建议就比孙立恩显得靠谱而且切实很多。

不过考虑了一会后,宋院长还是摇了摇头,“这个设备太大而且也太贵,咱们虽然不至于买不起,但要马上买肯定是不可能的——最快也得等到明年年中才能上会讨论,等招投标的过程走完了,设备安装落地怎么也得等到后年去。”

越大的机构,为了保证运行过程中的平稳和决策可靠,就需要越多的会议和规章制度甚至“官僚程序”。一个好的机构,会在运行效率和程序独立性上取得一个良好的平衡。这不光是为了让机构决策更加明智,同时也是为了限制院长等管理层的权利不要过大。

在四院刚刚成立的时候,吴友谦就引入了这一套看似低效官僚的行政体系。当时宋文已经成了候选的院长人选,但不管是吴友谦还是宋文本人,都没有对这套体系进行任何改动。对于没有什么私心和牟利想法的院长们来说,这套行政体系虽然不太方便,但缺点也仅限于不方便而已。而不管是吴友谦亦或者宋文都不能保证,以后的继任者也能仿佛他们两个一样,一点不动从医院里捞钱的心思。

两害相遇取其轻,在管理运营方面也是真理。

“这样吧……”琢磨了一会后,宋院长对孙立恩道,“你和吴友谦院长联系一下,我记得学院附属医院那边是有海扶治疗中心的。他们的设备也许能够支撑做这种治疗——让吴院长出面联系一下那边,这样沟通起来也方便。”

孙立恩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院长办公室。

“对了。”宋文在孙立恩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又说了一句,“这次的事情,等你们和附属医院那边联系好了之后再去和沈总那边沟通。”

孙立恩停下脚步,想了想后小心翼翼的说,“是为了……不让沈总那边误会?”

宋院长瞪了一眼孙立恩,“不然呢?要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医院逮着个稍微有点家产的就敲竹杠,以后这医院还开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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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孙立恩在小会议室里活灵活现的学了一下宋院长的语气,然后无奈道,“看样子咱们自己买是没希望了,我已经约了吴院长晚上一起吃饭,到时候和他谈谈这个事儿吧。”

徐有容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她大概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个结局。帕斯卡尔博士正在低着头吃自己剩了一半的午餐,还有半小时就下班了,他实在是有些肚子饿。而不知道为什么很聊得来的袁平安则和布鲁恩博士一起仰天大笑了起来。

布鲁恩一边大笑着一边擦着眼泪,“如果我每一次觉得设备不够用的时候都去找院长,那我恐怕要被开除几百次了。”

被自家组员嘲讽这种事情,孙立恩一点都不觉着奇怪。说实话,现在琢磨琢磨,孙立恩自己都觉得自己蠢的可以。也就是碰见了宋院长这种平时没个正行,而且不太在乎这种流程的院长。换成其他院长……只怕自己多少得挨一顿骂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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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扶刀?”在餐厅里,吴友谦吃了两口面前的菜后想了想,“这个没问题,我能帮你联系上人——不过附属医院的海扶治疗中心水平比较差,未必能做这种治疗,可能还得请山城那边的专家过来指导。”

“山城?”孙立恩没反应过来去山城请专家的理由,“不是首都?”

吴友谦笑了笑,“这么说,你小子是压根不知道海扶刀的来头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确实觉得这种神奇的治疗技术应该是西方某个公司的产品,那么按照一般规律,使用这种产品的专家一般不在首都,就得在沪市工作。

“这玩意,是咱们自己发明的。发明人就在山城。”吴友谦笑道,“海扶刀,是咱们首台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大型医疗器械。”

第二百三十章 彩虹杀马特

结束饭局后,孙立恩开着车先把老头送到了学院招待所里,然后才自己开着车回了宿舍。汤兴德的治疗还在继续,但毕竟已经算是度过了最危险的时间段,吴友谦也不用一天到晚在医院里守着了。

宿舍里冷冷清清没个人气儿,孙立恩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不过对于一个急诊医生而言,头顶有瓦,身下有床,肚里有饭,这也就够了。宿舍暂时空着倒也无妨,说不定等到夏天,就又会有新的室友住进来。

但愿未来的室友能和自己处得来,但愿未来的室友别被人莫名其妙捅了刀子。

孙立恩躺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后拿起手机,准备和胡佳聊上几句。和女朋友远隔上万公里,最大的好处却是下了班以后正好和她聊聊天——现在的英国,正好还是下午。

手机刚刚拿出来解锁,忽然有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了进来。不是那种一看就知道铁定是诈骗电话的号码。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接起了电话。

“孙医生?”电话那边,一个焦急的女声说道,“我……我是姚巧玲。”

姚巧玲?孙立恩愣了足有五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上午接诊的那个可怜女孩。“啊……是我。”孙立恩连忙回道,“怎么了?”

“我……我在窗户边上看见他的车了,他……他在找我!”姚巧玲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惊恐,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他们一起下的车,七个人都在……”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

说实话,孙立恩其实是不太相信姚巧玲的话的。单以常理推论,这种犯了足够枪毙罪过的嫌疑人一般都是扭头就跑的。怎么可能大摇大摆的跑到医院里来,还是专门来找受害者的?这是怕警察抓他们的时候还不够麻烦?

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个大概是姚巧玲遭受严重精神创伤后所产生的幻觉。不见得就真的是犯罪嫌疑人大摇大摆的重新找上门来。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看法,姚巧玲的反应不太像是精神失常的人。她哭了几声后强行冷静了下来继续道,“我给冯医生打了电话,她让我把门锁起来,说她马上就到……”

孙立恩从床上坐了起来,要是冯楚洁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那就是真的有问题了,“对的,你照着冯医生说的做,把门锁好,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我马上就到。”安抚好了姚巧玲后,孙立恩直接给保卫处打了电话,通报事件之后想了想不太放心,干脆又给老吴打了个电话过去。

“还有这么不要命的?”警察老吴也觉着有些蹊跷。不过孙立恩的光辉事迹老吴心里是有数的,宁可虚惊一场,也比错过了这次抓捕机会更好,“行,知道了。我现在就通知刑警队的同事过来。”

孙立恩挂掉电话,心里那种毛毛的感觉越发明显。他坐起身来琢磨了一会,叹了口气,重新穿上了胡佳送给他的黑色羽绒服,朝着医院跑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劳碌命哦。孙立恩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在马路上小跑着。好在宿舍距离医院真的不远,一路小跑下来,速度居然比开车还快点——开车至少还得把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驶入医院后在停车位上停下。这一来一去花掉的时间远比跑步要多,还不如干脆跑路拉来的直接。

“你怎么来的这么快?”孙立恩一路跑到了门口,正好看见穿着装备的警察老吴

“你怎么来的这么快?”孙立恩一路跑到了门口,正好看见穿着装备的警察老吴。老吴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随后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问道,“你跑着来的?”

孙立恩点了点头,“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情绪不太稳,我怕出事儿,过来看看。”

老吴看了一眼孙立恩,点了点头,“你要是担心,那就直接去住院部看看。”他顿了顿继续道,“刑警队那边我已经通知过了,他们马上就到,保卫科的人应该也正在住院部那边盘查。”

“这样啊……”孙立恩琢磨了一下,觉着自己可能还是有必要去看看姚巧玲的情况。“我去抢救室叫个人跟我一起过去。”

孙立恩打算把小郭也拉上一起去。毕竟是整个抢救室里最有威慑力的护士,有小郭在旁边,哪怕真遇到了那群自投罗网的蠢货,至少也能拖拖时间。

抢救室和往常一样,电磁门紧紧锁着。抢救大厅里有些人,大部分都很焦急——他们围在抢救室的电磁门门口,焦虑的往里看着。

孙立恩绕过人群走到了门口,一旁还在值班的保安梁哥见是孙立恩来了,自然而然的站起了身子,用自己的门卡刷开了电磁门。

孙立恩正准备钻进屋里去叫小郭,却忽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阵骚动。扭头一看,孙立恩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彩虹。

七个人,染着七种不同颜色的头发。嗯……我是重回世纪之初了么?孙立恩看着彩虹挤开人堆,然后大踏步的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姚巧玲在里面么?”领头的黄毛看上去被冻的够呛——他只穿了一条紧身的牛仔裤,以及修身款的西装外套——里面穿着镶满水钻的黑色衬衣。整个人走路的时候耸着肩膀,看上去似乎很冷的样子。

孙立恩一惊,随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黄毛道,“她是在你们医院吧?”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孙立恩眼见黄毛越走越近,现在叫保安梁哥恐怕也拦不住七个人,于是只能继续虚与委蛇道,“你不是她男朋友么?你打个电话问一问吧。我们抢救室不能随便进,这样,我去问一下护士站,要是有这个人的话,我带你去见她……”

“不用这么麻烦。”黄毛和六个杀马特继续往抢救室里挤着,甚至连上来准备阻拦的保安梁哥都被挤开了,“我进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血

黄毛的企图其实很简单。他也知道自己干出了什么人神共厌的事情,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在脱离了酒精和中枢神经兴奋剂的作用后,黄毛吓出了一身冷汗。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经常在灰色地带厮混,甚至也和黑色领域有所接触的黄毛很清楚,自己干出的事情会引来多少警察的注意。只要姚巧玲去报了警,那自己这辈子就算是交代出去了——圈子里曾经有个叱咤风云多年的老前辈,人甚至都洗白了身份,自己开了两家酒吧和一间茶楼,日子过的美滋滋的。最后不是因为十几年前干下的这档子事情,被警察愣是给抓走了。

黄毛后悔的简直想给自己两耳光,平时上了头,他也就花个几百块钱去一趟消费场所罢了。可这次唱完了歌之后忽然犯了瘾,最后在药物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居然壮着胆子给来听自己唱歌的小姑娘下了药,最后甚至还让其他几个兄弟也掺和了进来。

要是就这么算了,自己迟早得挨两粒花生米,而且花生米的钱还得自己家里人出。

黄毛中午从自己的狗窝里睡醒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是惶恐不安的状态。直到绿毛给他出了个主意。

只要那个小娘皮把嘴闭上,只要她承认正在和自己谈恋爱就没关系了吧?绿毛当时说了些什么,黄毛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这个中心思想他还是能记住的。总而言之,要想办法让那个女人闭嘴,实在不行……黄毛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实在不行,就娶了这个女人。反正这种事情也见不得光,对方应该也不想这种事情被所有人都知道吧?

所谓吊癌,说的就是这种心态。普通人想要蠢到这个地步,还真是有些困难。

且不论黄毛究竟都是不是癞蛤蟆X天鹅,想得美玩的花。总之,他正打算闯入抢救室里,挨个看看接受抢救的患者里有没有自己要找的姚巧玲——要是看到她快死了,说不定他还能高兴的笑出声来。

但这里是抢救室,是不得擅闯的地方。

“喀拉!”一声金属物品甩动的声音响起,保安梁哥一把搡开了把自己挤开的红毛,顺便从腰间抽出了甩棍。“后退!”甩棍锁止的声音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威慑力,而甩出甩棍后大声呵斥的保安梁哥看上去就更吓人了,“抢救重地,闲人不得入内!”

七彩虹稍微退后了一点,但毕竟他们人数更多,而保安梁哥虽然手里拿着甩棍,但终归只有一人。人数上的差异,让七彩虹们迅速胆子又打了起来。

“打啊!有本事你打!”被推搡开的红毛和橙毛迅速凑上前,肆无忌惮的用胸口撞向保安梁哥的肩膀和手臂,他们甚至指着自己那一脑袋鲜艳的头发喊道,“有本事你朝着这儿打!”

蓝毛和紫毛就更直接了,他们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喊道,“我们就是来看看病人,不就是没有给你塞红包么?这就要打人?”

孙立恩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两步。抢救室里的护士看见保安梁哥被推搡的样子,已经抓起电话叫保卫处了。但电话从打通到保卫处的保卫干部们抵达现场仍然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如果让这群人冲进来,鬼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小郭,出来帮忙!”孙立恩一把拉开了自己胸口的拉链,把胡佳买给自己的羽绒服往旁边一扔。他不太会打架,也没什么打架的经验。不过这个现在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现在怎么把人挡在外面——抢救室里不少患者情况都很不稳定,万一这群彩虹头冲了进来,不小心撞掉了哪个患者身上连接着的呼吸机或者扎在动脉上的净化设备……那后果不堪设想。

孙立恩一嗓子喊出了一名身高一米九八,体重一百五十公斤的壮汉(小郭最近正在减重,而且效果相当不错),虽然男护士服看上去远不如保安制服吓人,不过他一边大步流星往前走,一边脱掉身上护士服,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黑色T恤的样子,却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想起那些即将走上擂台的搏斗高手。

而且还是重量级的那种。

小郭一个人的威慑力已经足够让彩虹团的七个人停下推进的脚步并且开始迟疑,而让他们开始后退的,则是同样撸起袖子出场的布鲁恩博士。

布鲁恩身高和小郭差不多,但他撸起袖子的样子却比小郭吓人多了——他肩头上巨大的熊头刺青,以及满脸刚刚长出来几天还没来得及刮掉的胡渣,直接让这支彩虹男团开始惶恐了起来。

社会小青年惶恐的时候会干什么?彩虹男团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会像河豚一样自我打气,让自己膨胀起来,并且以更具有攻击性的行为来试图吓退对方。这个智障一样的行为事实上和智商无关,只是这群生活在灰色以及黑色小圈子里的人下意识的行为选择。

“CNM,人多了不起啊?!”人数占据上风的彩虹男团在黄毛的带领下开始骂人,被推搡了的紫毛甚至从后腰口袋里拔出了一把甩刀,在面前耍的虎虎生风,并且叫嚣道,“别以为手里有家伙我就会怕你!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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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就后退了十几步,把抢救室的门口严严实实围了起来。接到报告前来维持秩序的保卫科工作人员大喊着让围观群众后退,但是效果甚微。

彩虹男团也听到了这个动静,这让他们再次陷入了慌乱。

作为“社会人”,和别的小团体对峙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敌人的增援那简直是噩梦。前后遇袭,那结果必然是大败。而心里各有鬼胎的彩虹男团此时却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团结”力。黄毛和绿毛对视了一眼,直接朝着小郭和布鲁恩博士冲了过去,其他五个颜色也顺带跟着一起朝着抢救室里拔腿就跑。小郭和布鲁恩博士阻拦不及,只拦住了其中红橙蓝三人,剩下的四个则在紫毛的带领下成功突围,闯进了抢救室里。

紫毛一边跑着一边挥动着手里的甩刀。这些脑子已经被甲基苯丙胺连续作用了一两年的人思维都是混乱的。虽然跟着小团体一起冲了进来,但是后面该怎么办,应该做什么,他完全没有概念。

反正就和平时干仗一样,把人吓退就行了呗?

紫毛又猛的一挥手,他在混乱中隐约觉着自己手里的刀子有些阻碍。

又往里面跑了两步,紫毛突然看见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矮胖的中年女护士。他又挥了挥自己的手臂,想要吓退对方。

矮胖的中年女护士抬头看了一眼朝着自己冲来的紫毛,然后猛地一抬手。

紫毛感觉自己的胸口上传来了一股巨力,然后整个人就向后飞了出去,顺带还砸到了身后的两个小兄弟。三个人一起躺在地上摔成了滚地葫芦,没有被砸中的黄毛吓的停住了脚步,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艰难突破围观人群的保卫科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彩虹男团按在了地上,毫不客气的把他们的胳膊扭到身后,再用身上带着的塑料捆扎带把他们的手腕锁起来。

而医护人员们压根就没去看这群被制服了的杀马特,他们正围在墙边,有些慌乱的脱着孙立恩的衣服。

孙立恩半靠在墙壁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蓝色的T恤衫上有一道破口,一条大约十公分的伤口从自己的右胸下方一直延续到左腹。有血液正在从伤口里静静的流淌出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德克萨斯式缝合

孙立恩半靠在地上,看着自己身上正在流血,心里的感受有些奇怪。

不疼。这是孙立恩的第一个想法。伤口看上去当然吓人,不然自己的同事们也不至于这么焦急而且毫不客气的就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扒了——甚至直接抄起剪刀,就把自己这件穿了两三年的T恤衫给剪开。

血液流淌的速度不快,孙立恩自己也能判断的出来,虽然刀伤从自己的胸口右下方一直延伸到左腹,但最多只是割开了真皮层而已——流出的血液主要以真皮层内的毛细血管为主,静脉应该没有破损。

总的来说,这个只是皮外伤而已。

孙立恩以极其冷静的心态分析着自己受伤的情况,同时还抬起头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黄毛。现在他已经能百分百肯定,这群家伙就是伤害了姚巧玲的罪魁祸首。而他有些搞不懂的是,这黄毛究竟哪里表现出了能够吸引姚巧玲这种“反叛乖乖女”的潜质。

这明明就是头猪嘛!

黄毛被人按在地上,头顶有一条状态栏,“黄炳贤,男,24岁,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感染()”

孙立恩稍微松了口气,看起来这畜生至少没有什么STD,姚巧玲大概是安全的。

不过这个……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又是啥?被狗咬了?

孙立恩想要站起身来凑近一点看看黄毛,但却被其他的同事们按了回去。紧急进行的消毒和止血还在继续,而紧张的气氛却在逐渐消退。哪怕没有状态栏,孙立恩胸腹处出血量也明确表明了他并没有什么危险。

“还好,只是皮外伤。”布鲁恩博士把自己制服的红毛交给安保人员之后,就过来查看了孙立恩的受伤情况,他看完之后松了口气,笑道,“恭喜你,以后你胸口处会有一条非常有男人味的伤疤。以后去酒吧,你就可以脱掉上衣和别人吹牛了……”他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补充道,“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会在吹牛前,先去健身房锻炼个半年——这条伤疤比你整个人还有男子气概,如果以你现在这个体格,其他人大概只会以为给你做手术的医生很粗暴。”

“以前你和别人开玩笑的时候,是不是经常有人想要打你啊?”孙立恩瞪了一眼布鲁恩博士,这个笑话实在是不太好笑。

“一个恶劣的笑话在一个合适的时候也会成为好段子。”布鲁恩博士咧嘴一笑,“放心吧,伤的不深,只是划开了你的真皮层而已,连脂肪层都没伤到。”

孙立恩摆了摆手,看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这下可好,我和曹博士真的成了难兄难弟了——开膛破肚两兄弟……你们说以后我俩住的那个宿舍会不会没人敢再住了?”他努力用讲鬼故事似的语气讲到,“住在那个宿舍里的人,都将面临被人用刀捅的命运……”

徐有容用运动鞋在孙立恩的腿边上轻轻踹了一脚,“现在又有底气开玩笑了?看起来不是很疼嘛。”她朝着孙立恩眨了眨眼睛,“我觉着我有必要和小胡汇报一下。”

“徐主任,求放过,我请你吃宵夜。”孙立恩慢慢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肚子,叹气道,“这家伙,等会吃鸭血粉丝汤吧。我觉着我得补一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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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男团被匆匆赶来的刑警们接手拷了起来,但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只开了两辆警车,一口气也带不回去七个人。因此只能把这群人的手在背后用手铐铐好,再勒令他们沿着抢救大厅的墙蹲了一溜。看起来这几位也不是没被司法机关打击过,手背后蹲在地上的姿势透露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熟练感。就连警察老吴都感叹,“这帮孙子绝对不是第一次犯事儿了。”

宋院长穿着睡衣赶到医院的时候,孙立恩肚子上缝针的工作刚好进行到收尾阶段。十二公分长的伤口,在布鲁恩博士的操作下,一共被缝了十八针。

“你缝的时候就不能轻点?”孙立恩疼的满头大汗,被划拉了一刀倒是不怎么觉着疼,可布鲁恩博士给他做麻醉注射再到缝合打结的全过程中,孙立恩却疼的惨叫连连,“着急什么啊?利多卡因浸润你都没给我打全!”

“都是男人,不要在乎这些不重要的细节。”布鲁恩博士缝的很开心。自从到了四院之后,他就一直和孙立恩治疗组在对付那三名鼠疫患者。虽然治疗鼠疫也挺刺激的,但毕竟不如这种实际操作来的痛快。他结束了最后一针,抬头问道,“我们德州人都很贴心的——要不我给你打个蝴蝶结收尾?”

“滚滚滚。”和布鲁恩博士混熟了之后,孙立恩现在对着老布口吐芬芳那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这个德州人和没见过几次面的人沟通,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虽然这个态度和他的外貌很不搭调。但一旦这个德州人觉得和你已经混熟了,你就会惊讶的发现,原来“妈惹法克”能有这么多种用法,表达出这么多种意思。

德州人,就算再非典型,他仍然是个德州人。

“妈惹法克~”老布完成了最后的打结,然后很轻松的在孙立恩刚刚缝好的伤口上拍了一下。孙立恩大胆推测,这句粗口的意思大概是“搞定”。

“怎么样?没事儿了吧?”宋院长在一旁看着老布完成了缝合之后过来对孙立恩问道,“你觉着感觉怎么样?”

孙立恩这时候才发现宋院长也来了,他下意识就想站起来,却被宋文瞪着眼睛按了回去,“肚子上都让人给开了怎么还能窜呢?”

孙立恩嘿嘿笑了两声,“没事儿,皮外伤。”他指着布鲁恩道,“这老货刚才还在我伤口上用手乱拍呢。”

宋院长看了一眼被骂老货还一脸自得的布鲁恩,摇了摇头问道,“怎么回事儿?你跟人是起了冲突了?”她在家的时候接到电话通知,只知道有人冲击抢救室,而且孙立恩肚子上让人来了一刀,具体过程却还不清楚——说实话,她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孙立恩也步了曹鑫的后尘。

“这几个人……强奸了袁平安早上接诊的那个姑娘。”孙立恩想了想,压低声音对宋文道,“我下班回家的时候,那个姑娘给我打电话,说看到了这几个人下车。我这才赶过来的。”

后面的故事由徐有容和胡静替孙立恩补足。而孙立恩则在和刑警队的警察沟通——一位女警察已经在姚巧玲的父亲陪同下去住院部采集口供了,而孙立恩遇袭的事情,则要另外立案处理。

第二百三十三章 谎言

刑警队的警察们很累,很忙。

四院这两个月给警队贡献了好多指标,平心而论,至少刑警队是很有些眼馋缉毒警队那帮子伙计的——四院提供的消息帮他们挖出了一个遍布全国十几个省份的贩毒团伙,在经过一个月的侦查后,三天前正式收网,摧毁了一个实验室级冰毒加工厂,公斤,收缴毒资七十八万元。这次看起来一个集体二等功是跑不了的——一位缉毒警察在行动中单枪匹马摸清了整个制毒工场的位置,并且还发现了对方设置的逃生地道,就凭这个,拿上一个一等功也不是不可能的。

消息一出,警队上下纷纷眼红。守着四院“传达室”的警察老吴成了警队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管和老吴关系远近,从刑侦到经侦,甚至连治安管理支队和反恐支队都过来和老吴套了套近乎。

这次被老吴一个电话叫来的,就是刑事侦查局支队和治安管理支队的警察同志们。

“这几个,都先去验个尿。”带队的是宁远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支队的副支队长吴鹏辉。吴队长看着顺墙沿蹲了一溜的彩虹男团,先是把七兄弟按照光谱顺序重新提溜起来排了个队,然后指了指光谱的前四个颜色,对一旁的警察吩咐道。说完之后,吴队长搓了搓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看看你们这一脑袋杂毛!啊?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葫芦小金刚啊?”

吴队长很鸡贼的没有提姚巧玲的事情。刑事侦查工作中,遇到这些身上背了不止一件事情的累犯,是很讲究侦查技巧的。先要让这帮鳖孙以为警察对他们身上最大的案子毫不知情,之后这群家伙就会为了尽快脱离审讯而竹筒倒豆子,把“小案子”交代的清清楚楚。而在获得了足够的证据之后,刑警们就可以申请到足够长的羁押期,再全力进攻他们身上的大案子。

现在,吴队长选择的就是这种侦察技巧。查获吸毒人员其实本身并不会带有刑事责任。被查获并且证实吸毒的人员会根据相关记录和证据,由警方对其进行认定。吸毒成瘾,或者吸毒成瘾严重,曾经有吸毒记录而被警方查获的人员,会被作出行政处罚,或者强制隔离戒毒。着手点不重,但是很有效果。

毕竟吸毒人员有独特的外貌特征。对于这些外貌特征,警察们认的甚至比医生还准——当初第一眼见到高严的如果是缉毒警察,巡逻民警甚至老吴的话,很可能马上就能认出来这是个吸毒人员。

对于这些身上背了严重刑事犯罪的嫌疑人来说,一到两年左右的强制隔离戒毒很痛苦,但并不是完全无法承受的——如果能够蒙混过关,就基本相当于以两年有期徒刑做了个遮挡。

当然,这种事情在吴队长的注视下是不可能发生的——冲击抢救室的事情最高能靠到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上,而持刀伤人则能把紫毛至少关个三年。就算姚巧玲自己真的糊涂到打算包庇罪犯的地步,老吴也能把这群社会渣滓送进监狱里几年。

现在不比当年自己刚入行的时候啦。老吴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如今这种不过脑子的小青年虽然数量上减少了,但脑残的程度却与日俱增。以前碰到这种人,光一个流氓罪就能收拾,哪里像现在这样,还得跟他们斗智斗勇——和罪犯斗智斗勇那至少还有点挑战性,跟这种脑残耍心眼,老吴自己都觉着丢份,就好像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一样。

先验个尿,把吸毒坐实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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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的T恤衫被同事们用剪刀咔咔剪成了碎布条。完成了缝合之后,他只能先到小会议室里,借来了袁平安的衣服穿在身上。

“我回头给你再买两件。”穿上了不甚合体的衣服之后,孙立恩很不好意思的发现,自己流到腿上的血已经沾在了袁平安的这件白衬衫上。他只能先向袁平安道个歉,然后才继续把扣子都扣了回去。

“一件衣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袁平安摆了摆手,对孙立恩道,“现在怎么办,给你在普外开个床位住一晚上?”

“住什么?”孙立恩反问道,“我这就是个皮外伤,住院有什么意义?”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手往左靠了一些,正好避开了自己的伤口,“给我开点药,预防一下感染就完了。”

袁平安点了点头,开点药倒是不难,“那我现在给你开吧,顺便再来一针破伤风——我看了看,那把甩刀搞不好平时是拿来削水果皮的,上面有些锈。”

孙立恩叹了口气,“好吧。”他穿好了衣服,对袁平安道,“你先开药,我先出去一下。”

“对了。”袁平安忽然抬头对孙立恩道,“你要不还是和胡姐商量一下吧?这个事儿我觉着……你就别跟胡佳说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个伤疤肯定是瞒不住的,现在不和胡佳说,以后还是得让她看见。孙立恩可不想再被胡佳推倒在地上,并且用嘴从自己胳膊上扯下一块肉来。

“今天真倒霉……”孙立恩和胡静说好了对策后,掏出手机给胡佳发了条微信,“晚上在抢救室里碰见一个脑残,别人都没啥事儿,就我被他手里的小刀划了一下。”

胡佳迅速打了个微信电话过来,电话那头的她语气非常紧张,“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孙立恩连忙在这头笑着道,“就划了个小口子,别紧张。”

“怎么伤的?”胡佳刨根问底的追问道。她确实紧张的很,急诊室里什么人都能碰见,什么事儿都可能会有,“打破伤风了么?”

“袁平安正给我开药呢。”孙立恩继续努力淡化着事情的严重性,“老布给我包了一下伤口,我本来还挺感激这老头的……哦对了,你还没见过老布吧?就是那个被徐医生挖来的哈佛医学院的,德克萨斯人——重点偏了,这老混蛋给我包好了伤口之后还在上面狠狠拍了一下。差点没气死我。”

孙立恩拿着电话,顺着救护车通道走到了门外,笑着和胡佳聊着天。

他实在是不想让胡佳担心,但也不想说谎。所以只能把一些话瞒下来不说。

有些谎言是因为幼稚,有些谎言是因为怯懦。但还有些谎言,是因为承诺。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纠结

挂掉电话,孙立恩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麻药已经被代谢掉了的关系,胸口上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

“这几个人我们就带回去了。”孙立恩慢慢走回抢救室的时候,带队的吴队长正在和宋院长沟通,“我看你们这边医生也受伤了,明天早上需要他到局里做个笔录——之后还要有法医对他的伤势做个鉴定。”

宋院长点了点头,这个安排她没有什么意见。“那就这样,辛苦吴队长了。”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没凑过去看热闹。等到众人散去之后,他才慢慢晃悠回了小会议室里。

“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袁平安坐在办公室里,正在往自己的电脑上安Chrome。“多亏换了新电脑,不然我还真担心我原来的4GB内存的笔记本扛不住Chrome呢。”

“知道你运气好。”孙立恩以一个很僵硬的姿势坐了下来,生怕牵扯到胸口的伤口,“有新电脑,还有假条可以用。羡慕死了。”

“真羡慕?”袁平安笑着推开了面前的电脑道,“那我把假条给你啊。”

孙立恩摇了摇头,“我还没有缺德到和住院总抢假条的地步。”和袁平安开了几句玩笑后,孙立恩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开始搜索关于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感染的资料。

黄毛黄炳贤头上有个“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感染”的状态栏,这让孙立恩很在意。倒不是因为他打算紧着去救这个已经被逮捕了的畜生,而是有些担心这种冷门罕见细菌可能会对姚巧玲造成伤害。

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对孙立恩来说太陌生了,他只能从字面上推断这种细菌可能与狗有关系,并且有可能损伤到某些“纤维”。但他对具体内容仍然完全一无所知,这种细菌的传播途径,影响的严重程度,会涉及到的器官和症状等等,他都不知道。

姚巧玲已经被转给了妇科进行后续治疗,作为首诊医师,孙立恩其实已经和她的后续治疗没有什么关系了。但这个女孩子的遭遇实在是太让人同情,孙立恩还是想为她再做点什么。

“你在查啥?”袁平安过了一会大概是终于安装好了浏览器,看着孙立恩艰难敲键盘的样子,好奇的过来问道,“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没听说过……”

孙立恩在搜索引擎上一通搜索,除了越看越担心以外,却一点帮助都没有。

网络上关于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的故事都挺可怕,孙立恩看到现在发现,感染了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的患者们,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都是截肢。有些情况比较严重的,则会直接丧命。

排除掉一些没什么特征的描述后,孙立恩大概能看得出来,这种疾病应该发病率极低,而且还没有什么有特征的症状。只有在感染后期,患者可能会出现一些皮下瘀血,而感染的前中期中,患者的症状表现和单纯的感冒类似——发热,咳嗽,打喷嚏。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就很可怕了。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去知网上转了一圈,运气还算可以,他发现了一篇带有类似描述的病例报告论文。虽然这篇云鹤市人民医院报告的文献中并没有完成对于患者感染细菌的系统培养,但基本能够确定是二氧化碳嗜纤维菌属的一种。

二氧化碳嗜纤维菌属需要长时间培养才能检测到生长,而且分离培养较为困难,甚至不同的实验室对这一类细菌的分离率差异也相当巨大。与此同时,作为牙周疾病和动物咬伤所致的病原菌,它们的发病率也相当低。这就导致很难对二氧化碳嗜纤维菌属的细菌和感染者进行报道和研究。

二氧化碳嗜纤维菌属的感染很少见,而且生化标记水平很难检测,国内外报道都相当少。特定到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感染的报告就更少了——至少中文报告目前是没有的。

随后,一条说明引起了孙立恩的注意。

“二氧化碳嗜纤维菌属均为机会致病菌,本例患者既往有湿疹病史多年,曾使用过糖皮质激素,辅检提示细胞免疫功能降低,炎性指标升高。”

机会性致病菌……孙立恩心里一紧,对袁平安问道,“姚巧玲的HIV阻断药开了么?”

袁平安被孙立恩突然的问题问的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后他才点头道,“开过了。”

孙立恩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往门口快步走去。

“你干啥去?”袁平安有些担心孙立恩这突然一惊一乍的,是不是被今天的事情刺激到了。

“去找宋院长。”孙立恩头都不回的说道,“我怀疑那个黄毛可能有艾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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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致病菌,病如其名——感染这种病菌,需要一些机会。而理论上最好的机会,自然是HIV。

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umanImmunodeficiencyVirus,HIV)感染人类之后,病毒会开始攻击人体内含有CD4分子的免疫细胞,并且导致艾滋病(AcquiredImmunodeficiencysyndrome,AIDS,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从T4淋巴细胞,单核巨噬细胞到树突状细胞,大量的免疫细胞都成了HIV攻击的目标。巨噬细胞吞噬HIV病毒后,反而被病毒从内攻破,并且它们还会携带着HIV病毒和其他的病原体,肆意的在人体各个器官中游走散布病毒。最后导致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彻底崩盘的地步,并且因为各种原因的感染而死亡。

如果临床上遇到了原因不明的免疫力低下,那么医生们第一时间会想到的原因,必然是HIV病毒感染。这就和遇到不明原因室颤,第一时间进行胸外按压一样——这是医生们在工作中积累出的经验。

孙立恩急匆匆的去找宋文,不光是为了提醒她姚巧玲有感染艾滋病的风险而已。更重要的是,如果黄毛黄炳贤自己是个HIV病毒携带者甚至感染者的话,逮捕他的警官如果遭到黄毛的暴力反抗——比如被咬,而且没有及时服用阻断药物的话,被感染的风险是很大的。

等会……孙立恩忽然瞪大了眼睛。

如果彩虹男团都参与了对姚巧玲的暴行,那他们也得中招。

这个……孙立恩陷入了纠结和沉思,这还有必要去提醒宋院长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卖惨

很快,孙立恩的纠结就变成了无奈。经过了几分钟的思考后他才发现,他压根就没有纠结的理由——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感染的情报是状态栏提供的,而这种疾病本身并没有任何独特的症状。孙立恩无法合理的解释自己的怀疑,更不用提还要警告警方关于HIV的情报了。

到时候要怎么说啊?因为这人看上去一脸贱样,所以自己怀疑他感染了某种罕见的病菌?这严格来说算骂人吧?

孙立恩站在走廊上,皱着眉头考虑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可以拿来解释的理论。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准备回抢救室里,却又想起来袁平安刚刚亲眼见到了自己的搜索。这要是不好好解释一下,恐怕自己得被扣上一个神经病的帽子。

孙立恩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然后存了几篇刚刚看到的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的新闻。想了想觉得说服力可能略有欠缺,所以又干脆搜了一下相关视频。没想到正好在B站上看到了一个账号搬运的医学杂谈类节目——一个外国医生正在镜头前讲述着一个发表在欧洲医学期刊上的病例,内容恰好是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而发表日期则是两天前。

孙立恩喜出望外的收藏了视频,顺便很有素质的投了两个硬币。这个完全可以拿来当成自己突发奇想,开始搜索相关内容的由头嘛。

准备好了相关的“证据”后,孙立恩心情放松了不少,既然已经出来了,那自然没有扭头就回去的道理——就这么傻愣愣的回去了,袁医生还不得把自己当成傻缺?

干脆去宋院长面前卖个惨好了。孙立恩迈开步子走了两步,随后把脚步缩小了不少,顺便还让自己的两条腿绷紧了不少,走出了一副“我受伤了我疼的要死”的感觉。

我就不说要请假,我就不说自己有多惨,宋院长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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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给你放假。”宋院长正打算钻进车里回家,却远远看见了孙立恩的“惨状”。已经经历过一次员工受伤后的宋院长大手一挥,“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和周军说一声……”她想了想继续道,“给你放一周的假。”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然后大喜过望的点了点头——一周的假期诶,这可太可贵了,袁平安运气那么好,也才抽到了一个五天假期。自己一下就有了七天假……

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算了,有休假就行了。孙立恩很快抛开了自己脑子里的念头。他确实也需要休息一下——作为规培生,同时还是治疗组的带头人,孙立恩在四院的抢救室中履行的职责基本和住院总差不多。同样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同样需要在组员有需要的时候出来帮忙,同样身心俱疲。他搓了搓自己的脸,朝着抢救室走去。

他有点想家了。

“那你今天晚上回去之后,就直接去常宁?”袁平安对于孙立恩突然被放假一事倒是不怎么觉得奇怪,毕竟孙立恩这个工伤是他亲眼看着缝起来的。他用手里的笔敲了敲桌子道,“你这个受伤的经过警察还没有问过吧?是不是得去一趟警察局做一下笔录?”

孙立恩琢磨了一会,感觉确实有道理。虽然想赶紧回家吃上一顿老妈做的卤牛肉,但多等一晚上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行吧……”尽管自己能想明白其中关节,但这也并不妨碍孙立恩心情低落一下。他本来打算今天晚上连夜开车回去的。“我去问问老吴,看看明天几点过去做笔录合适。”

“问完了之后你就直接回宿舍吧。”袁平安很贴心道,“大晚上的赶来医院挨了一刀,你也应该早点回去休息一下。”

孙立恩点了点头,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了四院大门口。和老吴聊了两句,并且顺便通过老吴,和分局的刑警队工作人员越好明天早上八点去做笔录后,孙立恩重新走回了宿舍。

“我听说你也让人捅了?”回到宿舍里刚脱了衣服,孙立恩就看见自己的手机上,曹博士发了一条微信过来,“没事儿吧?”

孙立恩嘴角微微上扬,快速回了一条信息,“我打算回头在咱们这个宿舍门口挂个牌匾,就写‘开膛破肚’四个字。”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住着俩普外医生呢。”曹博士冷静的吐槽了一句,“怎么,你以后打算转科去搞外科?”

“那刘主任得扒了我的皮。”孙立恩笑着答道,“伤的不重,其实就是划破了一层皮。不过划伤的部位有些长了,所以缝了几针。”

曹博士那边停了一会才继续道,“我听说宋院长这次发了好大脾气。传言似乎她打算让分局派人常驻医院。”

“曹博士你消息很灵通啊。”孙立恩有些惊讶,“我就在现场,这些事儿我可都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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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啦?”宋院长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位于市区中的独栋别墅灯火通明,但这么大的房子里就只住着宋文和自己的丈夫戚芮贞,实在是有些冷清——他们的儿子在首都上学,今年研二,据说因为实验过于繁重,今年甚至可能不能回家过年。似乎是为了弥补过大的房间里缺乏人气儿的缺憾,宋文和丈夫戚芮贞两人在家里养了两只猫权当消遣。而现在,穿着一身很贴地气的厚实棉睡衣的宋院长刚刚到家,就看见自己老公正左右开弓的撸着猫。

“你倒会享福。”宋院长翻了个白眼,从丈夫手里抢过来一只灰色的缅因猫抱着,顺便非常顺脚的踹了自家丈夫一下,“让开点。”

戚总挪了挪屁股,把自己坐暖和了的座位让给了妻子,然后关切道,“你急匆匆赶到医院去,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宋院长把脸埋进了名为“蛋糕”的缅因猫身上,“又有个医生让人捅了。”

“又来?”戚总皱起了眉头,“这个月才出过一次这种事儿吧?”

“这个伤的不太重,也不是被医闹捅的——有几个小畜生要闯抢救室,他去阻拦的时候被人用刀划伤了。”宋文叹了口气,“最近真是不顺。”

本来武田制药准备捐赠诊断中心的时候,宋文曾经以为自己的四院要转运了——从到处化缘,向主动有人伸出援手方向转变。但事实证明,她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了。

“还是想想办法应对一下吧?”戚总放下了手里这只名叫“奶油”的银渐层,思考了一下后提议道,“要不,装几套金属检测仪?”

宋院长瞪了他一眼,“来医院的每个人都要过安检?你是怕没人骂我么?”不过这个主意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四院确实也需要采取一些相应措施来进行防范才行——哪怕只是为了安抚已经陷入了普遍性惶恐的医生们,她也得采取一些行动。

“喂,龙秘书长?你好,我是四院的宋文。”宋院长想到就做,她直接给市委秘书长打了个电话,“是这样的,我院有个突发情况想向您汇报一下……”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回家(上)

宋文其实早就有一些相关的设想了。只是之前她还觉得这些想法和措施还需要酝酿一下——她打算邀请警方派驻一支有一定武装的快速反应小队,然后驻扎在四院。

虽然听起来有些胡来,但宋院长自己还是有些底气的。四院由于自身的特殊定位,以一己之力承担了本市50%左右,周围地区转诊来的70%急诊患者。而这巨大的处理能力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四院需要面临更多的各类刑事案件受害者,嫌疑人,甚至本身可能会面临各种人员的冲击。

因此,四院才会首先在宁远拥有自己的警务点,有三名警察常驻。老吴和两个徒弟虽然殚精竭虑,每天忙的即将过劳死,但毕竟人力有时尽。这次金刚葫芦娃彩虹七兄弟搞出来的事情,别说就靠老吴他们三个了,就算再来三五个警察,也未必见得就能震慑住对方。

总不能每一次都等着有医生被袭击,然后再让警察过来把人带走吧?

宋院长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和龙秘书长打个招呼,并且讨教一下。从她的角度,如果能请公安局巡特警支队那边支援五到八人持枪巡逻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既能有效震慑那些心里盘算着干点什么的家伙,也能同时能够成为应对突发事件的最好人选。

当然,这只是她的想法。这种事情,恐怕不是单纯靠宁静区分局就能搞定的。甚至有可能需要省一级部门支持才行。

但不论如何,一定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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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结束了笔录,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走出了警察局。前来做笔录的是昨天带队的吴队长和两个年轻警察,笔录过程中,三名警官全程都对孙立恩相当客气。在问完了话之后,吴队长专门留了孙立恩的电话,并且提前提醒道,“后面如果还有什么情况需要找你了解的话,我们还会打电话给你的。”

孙立恩临走前还是提醒了一下,“按照我们的经验,这些吸毒人员很大一部分都是有HIV感染的。吴队长你们后面处理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

吴队长哈哈一笑,“不是开玩笑,我们每年见到的艾滋病可能比你们医生见过的还多些。放心吧,这个我们有经验的。”

坐在自己的V90CC上,孙立恩兴致勃勃的启动了车辆,慢慢悠悠的朝着高速入口驶去。拿到驾照后,孙立恩也就开了一万多公里车,目前还算是个刚出了保护期,可以合法上高速的新手。长途驾驶,要注意安全。再加上现在天气冷,鬼知道路上会不会碰见什么特别情况。因此孙立恩一路都老老实实的开在中间车道上,并且保持着中间车道所能允许的最低时速。

然后他就被各路狂飙而过的大货车吓了个半死。

在导航预计到达时间过去半个小时后,孙立恩终于开到了第一个休息区。自己独自一人长途驾驶的兴奋感刚刚过去,现在的孙立恩除了无聊以外,最大的感觉就是累。

再坚持一下,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家了。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一边在休息区里伸着腿,一边摇摇晃晃的往便利店走去——他打算买上几瓶红牛给自己提提神。

“孙医生?”拎着袋子走出休息区,孙立恩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扭头一看,孙立恩惊讶的发现在这种地方居然遇到了熟人。

“董师傅?”孙立恩睁大了眼睛,笑着迎了上去,“你怎么在这儿?”

叫住孙立恩的,是沈轻眉的司机董师傅。他正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在便利店下方的吸烟处抽着烟。

“沈总要去常宁。”董师傅眉开眼笑的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这次过去好像是有些事情要谈,估计要谈上几天,所以专门让我开车把她送过去。”

和孙立恩见过几面的董师傅很清楚,孙立恩最近这段时间给沈总帮了多大的忙。生意上的事情暂且不说,光是治疗陈雯的病,这就已经让沈总很是感激了。和孙立恩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不光有利于沈总自己,同时对董师傅也很有帮助。

“你们也去常宁啊?”孙立恩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周围,却没见到沈轻眉的身影,“沈总呢?”

“沈总去洗手间了。”董师傅朝着孙立恩递了根烟,但却被孙立恩摆手拒绝了。“不好意思,不会。”

两个人正在不咸不淡的聊着天,孙立恩趁机向着老司机请教了一下高速上开车的注意事项。而就在这时,沈轻眉也走了出来。

“孙医生!”见到孙立恩的沈轻眉顿时笑了起来,“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孙立恩在心里努力轰走了“人生何处不相逢”所带来的不详感受。笑着和沈总打了个招呼,“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您。”

也许是因为孙立恩打招呼的时候动作有些僵硬,沈轻眉马上注意到了他的不适。“孙医生,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向沈轻眉讲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不过多亏了这个,我拿到了七天假期。可以回家看看父母了。”

“受伤了还怎么开车啊?”没想到沈轻眉的关注重点却有些不同,“这样吧,让小董给你开车,等下了高速你再走。”

“不用了不用了。”孙立恩连忙拒绝道,“伤口其实不深,对我开车也没什么影响。”

“毕竟是受了伤,开车的动作还是会受影响的。”沈轻眉继续坚持到,“要不然这样,你坐我的车,让我的秘书开你的车跟在后面得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孙立恩也不太好拒绝了。更何况沈轻眉还有一个孙立恩无法拒绝的理由,“我还想和您谈一谈小雯的后续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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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感觉还可以。”在沈轻眉的迈巴赫上,孙立恩有些坐立不安的扭动了几下身子,然后就听见沈轻眉开始了描述。“我和徐医生聊过了,目前表现出来的副作用主要体现在她的左手触感上——好像是有些麻木。不过这个问题不算很大,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她看着孙立恩认真问道,“可是……这才第一期手术啊。第二期,第三期怎么办?我听徐医生的意思,甚至有可能要做到第五期手术才有可能全部清除这些……这些东西。”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第一期手术就这样了,以后怎么办?”

孙立恩沉吟了一会,看沈轻眉实在是有些焦虑,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把海扶刀的事情告诉她。

“第一次手术之后,徐医生就和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他开始向沈轻眉粗略描述了一下海扶刀的工作原理和特点,“目前我们四院还没有这种装备。但是学院附属医院是有的,我们正在积极评估对陈雯进行转院治疗的可行性。”

话又说回来,孙立恩之所以敢于向吴友谦提出请求帮助,也正是因为第一期手术顺利完成。靠近主要脑动脉的几个虫囊全部被清除了出去,现在陈雯的脑部状况要比之前稳定了许多。至少短途转院的风险已经被降低到了可以接受的地步。

“说实话,之前我还是很想让陈雯转院的。”沈轻眉说话很直接,“毕竟说实话,我对四院的水平还是有一些担忧——就算是大急诊医院,神经外科水平一般也没办法和国内领先的这些医院相比。”

沈轻眉说的很直接,而孙立恩听着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虽然都是三甲医院,每个医院都有自己最强势的部门和科室。说直白一点,有些三甲医院的弱势科室,甚至可能还不如那些被二甲医院当成特色的科室。

“不过,我问了不少行业内部的专家后,他们对于柳院长的水平评价都非常高。而且手术方案也挑不出来什么问题。”沈轻眉叹了口气,“其他地方都拿不出更合适的方案,我自然也不至于让她再去其他医院折腾。同样条件下,我其实更希望孙医生你来作为她的负责医生。”

孙立恩点了点头,既然患者家属给予了自己这么大的信任,那他总要想办法让对方心里舒服一点才行。

“海扶刀的治疗,是我们目前能做到的,附加伤害最少的治疗。”孙立恩认真道,“我和我们学院的老院长汇报了一下这个情况,他说他可以请山城那边的专家来操刀治疗——海扶刀就是山城的专家发明的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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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车上聊了一路,距离高速出口还有个十来公里的时候,沈轻眉才结束了治疗的话题。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孙立恩觉着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他顺手打开了自己买来的红牛喝了一口,“风险方面我也跟您说过了——当然,之后如果去附属医院治疗的话,那边的医生还是会再和您说一遍。”

沈轻眉好像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而问道,“孙医生这次来常宁是要回家看看?”

孙立恩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有了七天假期,我还是想回来看看父母。”

他没提自己想家的事儿。

“既然这样……”董师傅把车轻轻停在了高速出口外,沈轻眉笑着道,“那正好我还没有你父母的联系方式。麻烦你和孙总说一声,我明天想去你们家的厂子参观一下。”

第二百三十七章 回家(下)

孙立恩开着车,穿过了充满着记忆的街道,终于开到了自家住着的家属院门口。

这套老房子还是当年孙立恩的爷爷留下来的。老人家曾经是纺织厂的副厂长,在老厂区干了一辈子。除了留下一套房子和一群经常愿意来串串门的老邻居之外,什么都没留下来。不过孙立恩对于自己的爷爷和奶奶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老两口在他出生以前就都去世了。

和门口的传达室大爷打了招呼后,孙立恩才把车开进了家属院里面——老式家属院停车位紧张的要死,为了防止外单位的车辆来占位置,家属院每一辆车进入都得经过传达室大爷的许可才行。

“好久没见着你了。”传达室的钱大爷笑眯眯的看着孙立恩,“这么些年没见,长的壮实了。”

孙立恩笑着应道,“工作锻炼人嘛。”他停好了车,轻轻跳出驾驶位,想了想,从后备箱里掏出了一个大概和老式VCD播放机差不多大的纸盒子。“钱大爷,这个是给你的。”

老钱有些惊讶的接过了孙立恩递来的纸盒子,只见上面写着“取暖器”三个字。正是和孙立恩同款的热风式取暖器。

“现在天冷了,用这个取暖器挺舒服的。”孙立恩笑着解释道,“我给我爸妈也买了一套。”

“谢谢啊。”老钱很感激的点了点头,随后对孙立恩道,“晚上要是没事儿了,来我这儿一起喝两盅,咱爷俩好好唠唠。”

孙立恩点了点头,抱着给自己父母买的取暖器上了楼。

门被反锁了。孙立恩开门的时候皱了皱眉头,看样子爹妈都不在家。

等会要不先把车藏起来,然后给他们一个惊喜?

推开门走进房间,一股阴冷和有些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孙立恩放下了手里的盒子,有些迟钝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切。

还是那个家,那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可家里现在所有的家居上都被布单覆盖着,上面灰蒙蒙的。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尘,看上去最少也得四五个月没有人住过了。

就连家里摆着的两盆仙人掌都彻底枯萎了。

孙立恩站在原地,很迷茫的转了一圈。他把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和客厅餐厅的情况一样,最少四个月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了。所有的家居上都用布单覆盖着,上面落着灰尘。不光这样,家里的所有电器都断了电,就连冰箱都是断电的。

检查冰箱的时候,孙立恩倒是觉得安心了一些。冰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家里是被人彻底收拾过才空置下来的。想想也是,外面那么多布单覆盖,明显也是自家爹妈提前做好了准备。

一开始那种突然面对特殊情景的惶恐消散了,孙立恩现在只有困惑和不解——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自家爹妈这究竟是去哪儿了?

“喂,妈?”孙立恩小心翼翼的给自己老妈打了个电话,“你们在哪儿呢?”

“在家啊。”王凤霞放下了手里的大蒲扇,想了想,干脆把窗户推开了,“咋了儿子,有事儿?”

孙立恩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哪个……家?”

王彩凤思考了一秒,然后毫不犹豫的把自家老公给卖了。她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向孙立恩坦白了孙宏斌的计划。并且把自己从里面摘了个干干净净——按照王彩凤的说法,她连个从犯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是被胁迫的受害群众。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我们现在在厂子旁边搞了个农场,自己起了栋小楼。”王彩凤快言快语,把地址告诉了儿子,“你开车回来的?要不要妈去接你?”

孙立恩有气无力的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妈,人吓人吓死人的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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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几分钟前真的吓坏了。他还以为自己的父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非常严重的麻烦,严重到需要两人换个住处才能解决。

只是为了自己的教育问题,所以装穷?切,我还当多大个事儿呢。孙立恩一边在嘴里嘟囔着抱怨的话,一边重新抱起了自己买回来的取暖器,和看门的传达室钱大爷聊了两句,开车向王彩凤报出的地址开去。

家里的经济情况肯定是有所好转,而且目前看来情况还不光是小好,应该是大好了。孙立恩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方向盘,自从这辆车到了自己手里之后,他就多少有了些猜测。但是自家爹妈能再起一栋小楼,这可就不容易了。那个花销……怎么不得一两百万?孙立恩倒是没觉得自己会有什么负担。他其实由衷的替自家老爹开心——高中的时候,老爹整天愁眉不展,抽的烟已经从本地十块一包的红平安衰退到了五块一包的红河。而那个时候的孙立恩,只能尽量削减自己身上的开支替父母分忧。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不光不至于再向家里伸手要钱,武田发来的津贴甚至可以让他给家里补贴不少。

孙立恩开着车,心里很是愉快。他本来还在琢磨着胡佳父母的建议——让纸箱厂去生产物流快递专用的箱子。现在看来,这个主意大概自家爹妈早就想到了。

不过,为什么沈总会突然说要来自己家的工厂呢?孙立恩正琢磨着,忽然看到远处有一栋楼。

孙立恩看了看导航,又看了看远处的楼。然后咽了口口水。

这叫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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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的“楼”竖立在一片打理的相当漂亮的山坡上。外面用围墙围了起来,而山坡上铺着草坪,还有些树木点缀。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住家,反而像是个什么宾馆之类的地方。

楼体本身的规模不小,虽然只有四层楼,但架不住楼本身的建设面积大——这看上去单层面积几乎都快赶上四院的抢救大厅的四倍大了。

孙立恩的车开到了门口,“常宁市中富实业有限公司”的牌子挂在一旁。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从门岗里走出来,看了看孙立恩的车牌号,然后往后退了几步,“唰”的一下敬了个礼。

电动闸门朝着两侧收入,孙立恩呆了足有十几秒钟,才把车开了进去。

“往这儿开。”王彩凤穿着一身羽绒服站在那栋四层楼外,看见孙立恩的车,很兴奋的招了招手。等孙立恩把车开近了,王彩凤拉开门上车,顺便一指四层楼旁的小路,“顺着这条路往上开。”

孙立恩开着车,一边低声问道,“妈……这是咋回事儿?”

“哦,你说这栋楼啊?”王彩凤笑着解释道,“厂子现在的业务变大变多了,原来在厂区里设的办公区不够用的,所以干脆就起了个楼。”

也就是办公用楼?孙立恩看了一眼后视镜,那栋只有四层的办公楼规模绝对不算小,里面最少能容纳四五百人办公。顺着沿山的小路继续往上开,孙立恩又看到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两条顺着山坡延伸下来的单根铁轨,铁轨上放着一个大约四平方米占地的……深绿色玻璃盒子。顺着铁轨的方向往下看,孙立恩能看到一个规模几乎和四院停车场接近的大停车场——停车场里大约有个一二百辆车。

“好了,到家了。”用手上的遥控器打开了一扇铁门,王彩凤指着前面的幽静小路道,“你就把车开上去吧……中午想吃点啥?”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打开了手机,“我现在让食堂的师傅把菜送过来,今天老妈给你下厨做饭。”

又开了两三分钟,孙立恩终于抵达了终点,一栋三层高的独栋别墅。附带一个网球场,一个能停下最少十辆车的停车场,以及一个带雕像的喷泉水池。

如果不是因为老爹的黑色大众车就停在门口,孙立恩真会认为这是自家老妈给自己开的一个不大好玩的玩笑。

第二百三十八章 穷养儿

“那个玻璃盒子是电梯?”下了车以后,孙立恩指了指和现代风格别墅融合完美的风雨廊问道,“用来上下山的?”

王彩凤笑着点了点头,“你不是一直想住个带电梯的房子?”

“那都是我上小学的事儿了。”孙立恩有些脸红,“而且小时候我就念叨过两天!”

王彩凤笑着揉乱了孙立恩的发型,“行了,先跟我进屋吧——你这都买的是什么东西?”

孙立恩看着车后备箱里的那个取暖器,然后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声,“额……没啥。”他可不觉着自己买回来的取暖器自家爹妈能用得上。

这么大的别墅,别说是地暖了,就算里面有个烧柴火的壁炉孙立恩都不会感觉奇怪。自己买的这种小取暖器,在老房子的客厅里用还行,在这种看上去和整个急诊大厅一样大的别墅里用……那可真是长江上游往水里打了个鸡蛋,下游喝蛋花汤一般的奇妙想法。

“电梯是你爸找人来装的。我们去厂里的时候总不能每次都开车吧?”王彩凤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心理变化,她只是继续笑着说道,“可是要从这里走路去厂里实在是太远了点,每天都要爬个二十分钟山,我和你爸都扛不住。最后只能搞了这么个东西来。”

孙立恩跟着王彩凤走进了别墅,然后毫无悬念的被屋子里的一切震惊了。

“你也别怪你爸。”王彩凤带着儿子走进了房子,在一楼的大客厅旁,有一张两米长,八十公分厚的整切金丝楠木做成的巨大茶几。王彩凤拿起桌上的茶具,给孙立恩倒了一杯茶。“虽然我一天到晚骂他神经病,但就这件事情上,我觉得他做的对。”

孙立恩接过自己老妈递来的茶杯,默默喝了一口茶水。味道醇厚清冽,一喝就知道是上好的茶叶——至少比柳平川院长拿来嘚瑟的什么菩提院外卖的茶叶要好得多。

“家里的经济情况这些年比之前好了太多。”王彩凤坐在座位上,看上去有些得意,但也有些担忧。“现在全国范围内,咱们有十五个厂子,员工数量上万人……这些厂子,大部分都是我们收购来的。”她叹了口气,“原本我们还挺高兴,觉着终于没有那么大压力了。可没想到的是,过了些日子,我们就听到了很多不好的消息。”

孙立恩放下茶杯问道,“什么消息?”要说他心里没点别的想法,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当个急诊医生有多辛苦,规培期间收入有多低廉,这些事情原本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其他医生们也是这么过来的。没有理由他们能够撑得过去而孙立恩自己不行。

但是这栋“小楼”,那两个玻璃盒子,这张金丝楠木的茶几,甚至那杯茶都似乎正在无声的嘲笑着孙立恩的毅力——傻了吧?你要早扛不住了,就能在家享受这种生活了。

简直就是在嘲讽。

“之前把厂子卖给我们的那几家……”王彩凤叹了口气,“家里的孩子走了歪路。”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原本惨淡经营的厂子突然被人以高出市场价格三成的水平买走,同时还能解决掉所有的债务问题。那些原本艰难经营着纸箱厂,造纸厂,印刷厂的老板们顿时手上有了前所未有的充足资金链。而常年经营实业的他们,却没有一个相对比较稳妥的投资渠道。

结果就是他们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金钱冲晕了头脑,而以前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家人则突然发现,自己有钱了。

“两个吸毒,一个赌博,还有一个女孩子染上了艾滋病……”王彩凤叹了口气,“我和你爸都被吓着了。我俩甚至觉得,当初要不是因为出了高价买了人家的厂子,说不定都不会有这些事儿。”

孙立恩叹了口气,“所以你们也觉着我会步他们的后尘?”

“你娘我对你倒是挺有信心的。”王彩凤道,“只不过那个时候正好又是你高考的时候,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这才没告诉你。”

这倒是说得过去。孙立恩叹了口气,然后又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但却又无处说起。最后只能再叹了一口气,“这里有没有我能用的房间?我想休息一会……”他顿了顿,然后又道,“之前我买回来的那个药箱是不是放在这里了?”

“你的房间在二楼。”王彩凤站起了身,从一旁的黑檀木架上取出了一个带把手的塑料箱子,“你要药箱干什么?”

药箱是孙立恩第一次拿到奖学金后,给自家爹妈买回来的“小礼物”。以前厂子里常有工人受伤的事情。稍微严重一点的肯定得送医院。但小磕小碰,工人自己都不愿意去医院里“浪费时间”,所以大一拿到奖学金后,孙立恩就给家里买了这么一个药箱。

可惜按照王彩凤描述的顺序逻辑,这个药箱只怕是一次都没有发挥过应有的作用。

“换药。”孙立恩拎起了箱子,指了指自己的肚皮,“缝了两针,得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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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来了?直接到这儿来了?”孙宏斌回家之后,看到了一脸愁容的老婆。仔细一问才知道,自己瞒了七八年的事情终于露馅了。而更让孙宏斌不适应的是,老婆并没有一脚踹到自己胸口上。而是一脸担忧的坐在沙发上,连话都不愿意跟自己说。

“你儿子在医院里让人捅了你知道么?”王彩凤的眼睛红彤彤的,“一刀,从胸口到肚子上。”

孙宏斌吓了一跳,“啥?严重么?”他很快就从震惊中平静了下来,“他自己回来的?那应该伤的不重吧?”

王彩凤没说话,只是默默的擦着眼泪。

“你……”孙宏斌慢慢的坐了下来,然后叹了口气,“你不想让他继续干下去了?”

王彩凤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咱们现在这么些产业,别的不说,把儿子养一辈子肯定够了。”孙宏斌点了点头,对妻子温柔说道,“可以试着让他来接手公司,如果他不是干这行的料,也可以走股份化路线,请专业的职业经纪人打理公司。实在不行,还可以把企业直接变现,多了不敢说,一两个亿还是卖的出来的。”他搂住了王彩凤的肩头,叹气道,“这么做一点难度都没有。可是这么做真的好么?”

王彩凤看着孙宏斌怒道,“有什么不好的?”做个平安富家翁,衣食不愁,平平安安,难道不好么?

“立恩是你的儿子,从你的角度出发,看到的永远是你的孩子。”孙宏斌轻轻摇了摇头,“可是对他自己来说,他首先是个人,有自己独立人格和想法的人。”

孙宏斌认真道,“你想保护他,但前提总应该先尊重他的意愿。不然那和绑架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还拦着不让说?”王彩凤的情绪看起来稍微稳定了一点,她朝着孙宏斌埋怨道,“早说出来,说不定他大学的时候就不会去学医了。”

孙宏斌耸了耸肩膀,“你这就纯粹是想当然。”他朝着王彩凤一伸手,“打个赌,我现在就上去和立恩说这事儿。他要是肯放弃现在的工作不当医生了,我输你五十块钱。”

“滚蛋,没个正行。”王彩凤终于被逗乐了,她朝着孙宏斌的脑袋上拍了一下,然后又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忧愁中。“等会你上去和立恩谈一谈,就算他想继续当医生,也别干急诊了吧?当个普通的门诊医生不好么?”

孙宏斌琢磨了一下,郑重道,“我会和立恩去谈。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他看着王彩凤认真道,“不管立恩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得支持他——你可别因为他选择的方向和你想要的不同,然后就耍脾气!”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家务

孙宏斌太了解自己的老婆了。王彩凤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在涉及到孩子的时候,显得有些太一厢情愿了点。而孙立恩嘛……孙宏斌对自己的判断有八成信心——孙立恩不会接受这种安排,更不会心甘情愿在家里混吃等死当个废物。他刚刚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中取得了一些成绩和进展,越是这样,他越不可能放弃职业。

这是基于尊严和“男性尊严”做出的判断。

“行。”王彩凤很痛快的点了点头。经过了孙宏斌的提醒之后,王彩凤已经冷静了下来。她也明白,这种事情终归要儿子愿意才行。如果他不愿意,其他人说再多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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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来和你谈谈。”孙宏斌敲开了孙立恩的房门,他看着孙立恩,忽然笑了起来,“不过看样子,你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孙立恩站在房间里,几套床单和用惯了的枕头被他放在床上打包装了起来。

“啥想法?”孙立恩让开门,让自己老爹走了进来。“爸,我正好有事儿问你……老房子那边的吸尘器你们是不是扔掉了?”

孙宏斌点了点头,他指了指一旁墙边上放着的戴森吸尘器道,“你妈觉着这个好用,所以全都买成了这个——每个房间里都放了。”

“那这个我先用一下。”孙立恩毫不客气的把吸尘器拿了下来,顺手还拆下了吸附在墙上的充电器,“那边的房子太久没住了,不收拾一下没法住人。”

“你不打算住这儿?”孙宏斌帮着孙立恩把东西收了起来,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七天。”孙立恩打包好了东西,坐下来松了口气。“这房子我住着实在是不习惯。设施太好,容易陷进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呐。”

孙宏斌笑了,“这事儿我瞒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没点想法?”

“要是没有,那我可能是个茄子。”孙立恩毫不客气的瞪了一眼自己老爹,然后笑了起来,“今年过年的红包你可不能用200块钱就把我打发了。”

孙宏斌哈哈一笑,继续问道,“既然知道了家里的情况,你还想继续当医生么?以现在公司的能力,别说养活你了,就算你和小胡结婚生了一支足球队,也能养得起。”他看着孙立恩,认真而且有些高深的说道,“至少别人见到你,会很有礼貌的叫上一声‘孙总’……更何况,你现在收入虽然挺高,但毕竟是武田制药给的外快。不稳定,说不定哪天人家就不给钱了。”

孙立恩摇了摇头,“我搞不来这种商业上的事情,让我来管理厂子,估计要不了几年这些家业就全被我败光了。”当医生,每一个决策都可能生死攸关。孙立恩早就习惯了有话直说绝不逞能,“当医生,虽然不会有人叫我什么总,但他们或者他们家人活下来以后的那个笑容……是多少钱也买不回来的。”

孙立恩很认真的对自己老爹道,“不过武田制药的事情,我还真的得请您给我想想办法。”

“哦?”孙宏斌收起了笑容,“什么办法?”

“现在武田制药每个月给我发1200万日元的津贴,折合成人民币差不多76万。这是一笔非常巨大的数字。”孙立恩认真道,“虽然我和我们医院的院长达成了一些共识,我捐出去七百万日元,资助抗战老兵和困难大学生,而税务的问题医院帮我解决。但这并不能保证,我以后就可以以此为由,拒绝武田的某些不合理要求。”

“你是觉得,武田制药可能会以此作为筹码,要挟你?”孙宏斌皱起了眉头,虽然一家偌大的跨国制药公司会要挟一个小医生这种事情听上去很扯淡,但不能否认的是,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仍然是有可能的。”孙立恩叹了口气,“别的都不说了,如果武田在几年后突然决定向我讨回大部分或者全部的津贴。我很可能一口气拿不出来。”他看着自己老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如果真的出了这种事情,老爹你能不能先帮我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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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回到了老房子里。带着厚厚的棉口罩,开窗通气。然后开始干起了家务。

这次回来原本只是单纯的想看看爹妈,没想到突然袭击下,居然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而且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也有了解决渠道——老爹同意在必要的时候,为武田的那一大笔津贴进行兜底。

孙立恩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比愉悦。

解决了心头大患,同时给自己的伤口换完了药,孙立恩终于可以放松心情享受这七天假期了——前提条件是,他得先给自己收拾出一个可以栖身的“狗窝”。

孙立恩并不打算住在别墅里,就像他说的那样——住在别墅里实在是太舒服了,舒服到孙立恩会担心自己以后还能不能适应宿舍的地步。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可能会扛不住这种诱惑,因此孙立恩决定干脆不要给自己这种机会。他决定白天的时候过去陪陪老妈,顺便吃顿午饭,但是到了晚上,他还是想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

房间收拾起来很费劲,非常费劲。孙立恩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吸尘器,一边庆幸自己脸上罩着一个厚实的棉口罩——这玩意虽然在防疫上的效果甚至不如无纺布口罩的效果好,但用来对付漫天飞舞的灰尘简直不要太好用。要不是自己从医药箱里找出了这么个大宝贝,说不定一趟清洁下来,孙立恩就会因为过敏之类的问题住到医院里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就是老房子里基本所有的家具上面都罩着布单子。只要孙立恩先把这些布单小心翼翼的慢慢收拾干净,再用吸尘器吸一遍地面就好。

老房子用的是燃气热水灶,但在拧开阀门之前,孙立恩还是先搞了点肥皂水,小心翼翼的涂抹在了管道上。

得……扭开了燃气阀门后,燃气管道上冒出了不少细小泡泡,孙立恩干净关上了阀门,顺便叹了口气——赶紧打电话找燃气公司的工作人员上门来修吧。

第二百四十章 冒名顶替

等到基本的清洁告一段落,已经到了晚上六点。换好了新的燃气管道,顺便还换掉了用了五年现在已经锈迹斑斑的金属编织热水管后,孙立恩坐在沙发上,摘下了自己脸上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大棉口罩,很舒心的喘了口气。一种莫名的成就感从他心底涌出,似乎就连身上的疲劳都消退了不少。

虽然按照王彩凤或者胡佳的标准,这里仍然比狗窝强不了多少。

不过孙立恩仍然觉着心里一阵舒爽放松。辛苦工作后马上就能看到成果,就算一下失败了也能慢慢通过工作把局面扭转过来。最重要的是,实在搞不定或者不想搞了,只要愿意忍受那么一大滩污渍,直接撂挑子也没关系。

对急诊医生来说,打扫卫生简直就是心灵上的深层按摩啊!

正以标准“葛优瘫”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的孙立恩忽然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忘了和老爹说沈轻眉明天要来厂子里参观的事儿了。

“儿子啊?”电话在振铃三十八秒后被孙宏斌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孙宏斌显得有些惊讶,“啥事儿?”他以为孙立恩这是突然打算改变主意了。

“明天裕华集团的沈轻眉沈总说是想来咱们厂里参观一下。”电话里有事儿先说重点。孙立恩用最短的时间向孙宏斌传达了核心内容,然后有些惆怅道,“可是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

孙宏斌在沙发上坐直了姿势——他之前一直以“葛优瘫”的姿势瘫在沙发上吃冰棍呢,“明天?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跟我复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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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通话后,孙立恩打开了屋里的灯,顺便关上了之前因为通气而打开的那些窗户。孙宏斌在听完了孙立恩的描述后,经过大约十秒的思考后要求孙立恩明天一大早来别墅。这个决定直接打消了孙立恩准备出门去买明天早餐的想法——反正明天一大早都得走,还不如干脆去别墅里吃饭算了。

“对了,明天还真有个事儿得让你去看看。”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孙宏斌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你还记得原来咱们纸箱厂旁边的那个国营造纸厂吧?”

“记得啊。”孙立恩点了点头,“就是小时候我老去买汽水的那个地方吧?”

孙宏斌“嗯”了一声继续道,“他们这个厂区准备卖了,不过原来配给他们的厂医院没法搬……好像还是个二甲医院。”他顿了顿问道,“你明天去那个医院看看吧?要是有价值的话,我跟你妈打算把旁边的地,连带这家医院一起盘下来。”

“买医院?”孙立恩一愣,连忙劝阻道,“老爹,你再考虑考虑吧。买个医院可麻烦了……我们院长那是家里条件好,又有宁远医学院在后面做后盾,就这她还每天一大堆事儿……”

孙立恩的话没说完,孙宏斌就打断了他后面的内容,“反正你明天也得过来,去看看嘛。无非多跑一趟,你又不会掉两块肉下去。”

电话是打完了,但是孙立恩心里这个别扭劲却始终消散不了。一个多月前,孙立恩才在武田的三亚会议上怼过民营医院,现在自家似乎就有成为民营医院的意思了。这算什么,真香定律?屠龙者变恶龙?

在一阵纠结和别扭中,孙立恩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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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想挂个号换个药……”孙立恩站在造纸厂医院的分诊台前,很无奈的对分诊台内的护士大姐说道,“这也要挂特需号?”

“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不是厂里的员工,都要挂特需号。”护士大姐一脸的不耐烦,她指了指竖立在一旁的告示牌,以及告示牌上面已经被太阳晒到褪色发黄,字迹模糊成一片的打印纸,“上面写着呢你不会自己去看?”

规培医被护士训那是正常现象,孙立恩甚至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训了有什么不妥之处,等他开始费力辨认起了那上面的字迹之后,他才琢磨过味道来——这个不对吧?

算了,反正也就是个挂号费,大不了等会找老爹报销嘛。孙立恩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挂号窗口挂了价值三十五元的特需号。并且按照对方的要求,花了十块钱买了个病历本,十块钱买了个电子病历卡。

“都有电子病历了,怎么还得买病历本?”孙立恩拿着手里这本又薄质量又差的病历本,以及那张甚至不如某些名片结实的电子病历卡问道,“只用电子病历不行么?”

“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挂号室里的大姐懒洋洋的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张公告,和分诊台前面的差不多,都是已经被太阳晒到褪色的那种,“你自己看。”

这个味道……不太对劲啊。孙立恩皱着眉头离开了挂号厅,这种办事态度倒是符合国营特色,但是这么多弯弯绕绕,各种强制或者软强制性质的消费,怎么看都像是民营医院才有的“特色”。

等到了诊室里,孙立恩的疑惑就更强烈了。这里与其说是诊室,倒不如说是一个装潢豪华的会客厅。就连等候就诊的的座位都是豪华舒适的单人沙发椅。

单从装饰上来看,孙立恩倒是觉得自己这三十五块钱的挂号费花的相当值得。

“孙立恩……是吧?”一个年轻的医生走进了诊室,服装合体而且看上去就很贵。是的,孙立恩在这个年轻医生的白大褂上看出了帕斯卡尔博士白大褂的痕迹——按照老帕的说法,这种剪裁合体,质地上乘的白大褂一件最少要三百美金,而且还要等最少两个月才能拿到。

“是我。”孙立恩点了点头,他看向这个年轻医生的胸牌,“您就是……白建军医生?”

年轻的白医生有一个和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名字。

白医生很自然的点了点头,“没错,是我。”他拉开实木办公桌,很轻松的坐了下来,“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孙立恩看着“白医生”头顶的状态栏,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韩家豪,男,26岁。”

第二百四十一章 报警

孙立恩面前的白医生并不是白医生。他不姓白,甚至有可能连个医生都不是。

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回答对方的问题啊?孙立恩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开始用余光四下打量起了房间,试图从房间里找到正在偷拍自己的摄像机——这莫不是有人在故意试探自己的状态栏?

毕竟状态栏除了能提示症状以外,最大的两个神奇功能就是准确识别出对方的姓名和年龄——和症状提示一样,这个功能从来没错过。以前既然没有错过,那这一次孙立恩自然也没有理由去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外挂出了BUG。出问题的,自然就是自己对面这位自称是“白建军”医生的韩家豪。

“先生?孙先生?”“白医生”看着孙立恩陷入了沉默中,还以为自己话说的不够清楚,“您能听见我说话么?”

孙立恩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额……我胸口这边有缝合,三天前缝合的,来这边主要是想换个药。”

在经过简单的扫视后,孙立恩并没有找到疑似摄像头,或者录音设备的东西。但毕竟他对这种玩意不熟,说不定那些摄像头就非常隐蔽的放在一旁的什么锦旗和奖杯旁边呢。出于谨慎考虑,孙立恩决定还是先有话直说,解决了这次换药再做打算。

“换药是么?”韩家豪笑了起来,“这个倒是好办,几分钟就可以搞定……”他忽然顿了顿,继续用非常热情的笑容提议道,“不过既然来了,我还是稍微给你看看伤口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建议。观察伤口的状态,不光能够判断出一些基础的患者生理状态,同时也能发现伤口是否存在感染和脂肪液化的现象。这对于尽快重新缝合和及时使用抗生素是非常重要的提示。

说不定只是单纯的替人顶班?毕竟特需门诊的挂号单上写明了是白医生嘛……孙立恩心里安稳了不少,他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黑色羽绒服,“就在这里脱?”

“对的对的。”韩家豪笑着点了点头,顺便从一旁的抽屉里摸出了一双蓝色乳胶手套带上,“我稍微看一下伤口,如果愈合的不好,可能要拆线重新缝合。”

内容说的倒是没错。孙立恩微微眯了眯眼睛,可这双手套却不太对劲。

医护人员戴在手上的手套,不光是为了防止自己受到感染,同时也是为了减少患者接触到其他病原体的一道防线——手套不光要完整无损,同时也应该处于无菌状态才对。但这双从抽屉里随意取出,甚至需要重新翻过来才能戴上的手套,绝对不符合无菌要求。

孙立恩还在琢磨着这是不是又有什么合适的解释,韩家豪已经把手搭在了孙立恩的伤口上,一阵轻微的按压后,他皱起了眉头。

“你这个伤口缝合之前没有做核磁共振吧?”韩家豪摘掉了手套,他并没有和其他的医生们一样顺手把手套扔进垃圾桶,而是继续把这东西放回了桌上。“是不是CT也没有做?”

这种伤口做CT干什么?还核磁共振?孙立恩目瞪口呆,半天才咽了口口水艰难答道,“没有……”

“你这个伤口,应该是刀伤。”韩家豪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示意孙立恩把衣服放下来,“缝合处理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麻烦在于,之前给你缝合的医生为了图省事,没有给你做详尽的检查。”他隔空指了指孙立恩的肚子,“刚才我摸了一下,你的伤口里有异物,我估计应该是掰断了的刀尖。”

啥?孙立恩目瞪口呆,布鲁恩博士这么一个老手,给自己清创加缝合,居然没能发现伤口里有异物?这种将将穿透真皮层的伤口,居然还能藏一截刀尖进去?

“但是因为你这个伤口已经缝合了三天了,没有被找到的这个异物很可能已经在你的身体里开始了游走。”韩家豪挥了挥手,非常严肃的说道,“如果这个异物游走到了你的腹腔内部,很有可能导致器官受损,甚至扎破你的心脏,这是非常严重的情况。”

孙立恩眯着眼睛没搭话,要是到现在他还没有察觉出异样,那可就太丢人了。

“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建议还是做个核磁共振检查一下。”韩家豪看孙立恩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的推销已经达到了理想效果。因此也没等孙立恩同意,就低头开出了一张检查单,“这个是核磁共振的检查单,你出去交一下钱,然后回来就可以做了。”

“医生你看上去很年轻啊,可能跟我差不多吧?”孙立恩终于忍不住了,他没有接对方递过来的检查单,而是盘问起了对方的身份,“您是哪个医学院毕业的?”

韩家豪稍微一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我是宁远医学院的,高中的时候学习不太认真,所以只能上宁远医学院了。”

“你要真是宁远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孙立恩冷笑着站了起来,“那我可真是要扒了你的皮,填上稻草挂在外面。”

韩家豪脸上的笑容迅速凝结了起来,他警觉的往后退了两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孙立恩气极反笑,“我的伤口里有断裂的刀刃,这是你的判断对吧?”

韩家豪没有说话,他只是眯着眼睛看向孙立恩,似乎正在琢磨对方的来意。

“明知患者体内可能有金属物,你还敢开核磁共振?”孙立恩直接把这张检查单扔在了韩家豪的脸上,“当医生?就凭你这样儿的?你是给人治病,还是准备要命?!”

韩家豪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孙立恩道,“你……”

“你什么你?”孙立恩真是火大了,他直接对着韩家豪拍起了桌子,“乳胶手套重复使用,你当无菌原则是个屁?连扒皮填草都不知道,还有脸说自己是宁远医学院毕业的?”气急之下,他甚至发现了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个漏洞,“不到三十岁,你是怎么当上主任医师的?”

这位没见过面的“白建国”医生的名牌下面,标着“主任医师”四个字。

“我怀疑你无证行医,故意伤害……”孙立恩一边用自己所有能琢磨出的罪名指责着对方,一边摸出了手机,“孙子你别跑,有事儿等警察来了再说!”

第二百四十二章 当机立断

虽然报了警,但韩家豪还是跑了。实际上,在孙立恩摸出手机报警的瞬间,这位“白医生”就以超乎孙立恩想象的矫健身手,推开一旁的窗户蹿了出去。只留下了诊室里一脸懵逼的孙立恩。

如果不是这位还穿着白大褂,孙立恩真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名潜藏于民间的退役兵王——那个越过窗户下方矮墙的矫健姿态,简直可以让打破世界纪录时的刘翔汗颜。从越过窗户逃跑,到这人穿着白大褂消失在建筑物的拐角处,时间总计不过十秒钟的时间,而这个时候,孙立恩手里的报警电话才刚刚被接通,“常宁110,有什么事情要报警?”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在接线警员的第二次询问下,才说出了自己要报警的事情,“造纸厂医院特需门诊这边有人冒充医生非法行医,麻烦你们出警过来一下吧。”

急诊科医生对于报警的流程熟悉的令人心疼。在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并且约定了和警察见面的地点后,孙立恩挂了电话,皱着眉头往外走去。

冒充医生的韩家豪毫无疑问的是个混蛋,但他的行为如果没有造纸厂医院的默认甚至许可和支持,他是绝对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在一家医院里有专门属于自己的房间,还能得到挂号和导医台的支持进行无证行医?

这不光是无证行医这么简单,这里面涉及的问题恐怕比孙立恩现在能想象到的还大。

“老爹,你干嘛呢?”孙立恩站在纸箱厂医院门外,低头摸出电话打了出去。昨天他还觉得老爸想要买下这家医院的行为简直荒唐,但从今天孙立恩自己遇到的情况来看,孙宏斌试图买下这家医院的举动就显得有些其他味道在里面了。

“我?我在办公室喝茶呢。”孙宏斌哈哈笑了两声,从桌上拿起茶杯啜饮了两口,“听这个语气,你已经去过纸箱厂医院了?”

“是造纸厂。”孙立恩纠正道,“咱们旁边这是个国营造纸厂。”

“对对对,造纸厂。”孙宏斌点了点头,“感觉怎么样?”

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问题很大。这已经不是什么经营不善的问题了,我怀疑他们的领导层至少有渎职问题——甚至可能还有更严重的错误。”

孙立恩已经在尽力平和自己的心态了,但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在这个时候却像是一把烧红了的手术刀一样,正在他激动且愤怒的心脏上乱扎着。这种感觉很复杂,有愤怒、有愕然、有不屑、有鄙夷,也有悲伤甚至是遭到背叛的感觉。五味杂陈用来形容孙立恩现在的心情都显得有些单薄无力。

也许是在四院待久了,他已经渐渐对宋文带出来的精兵强将有些麻木了。也许……造纸厂医院才应该是常态?

不,不可能。孙立恩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四院做的虽然很好,但造纸厂医院也绝对不应该是普遍现象。支持这个逻辑的证据也很简单,要是所有医院都和造纸厂医院一样,那恐怕打砸甚至烧医院的新闻一天就得有个三四起才对。

“造纸厂早就破产重组了,接盘的那家企业主要目的还是造纸厂的老厂区和居民区——他们打算把这些地块拿来开发房地产项目。医院这边是九十年代末新建的厂区,他们看不上眼,准备以不良资产的名义剥离出去。”孙宏斌沉声说出了自己了解的内容,“医院以前是厂里贴钱在运营,现在破产了之后没有了资金来源,为了搞钱,医院就开始胡搞……因为是老国企业的医院,这里面还涉及到了多重管理的问题。卫健委那边插不进手,老厂管不了。”

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这个听起来很麻烦啊,这种条件下,你还能买医院?”

“就是因为麻烦,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孙宏斌很认真的说道,“医院的所有权改革原本就是个非常敏感的事情,如果不是厂属医院,我们这些民营企业根本没有插手的可能。”他说到这里忽然又笑了起来,“那些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就问你一句话——想不想把这家医院搞下来,然后把里面那写不干实事的王八犊子都开了?”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转身看了一眼外墙有些破破烂烂的造纸厂医院,老老实实回答道,“想!”

警察同志们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然后又一脸无奈的离开了。

无证行医当然算是问题,但这不归警察管。在确定了孙立恩并没有直接和那个“医生”发生肢体冲突后,警察同志们只能无奈的建议孙立恩直接向卫健委投诉。然后给孙立恩留下了一张报警回执后离开了现场。

孙立恩头也不回的上车离开了这家医院——不管造纸厂医院究竟是民营还是公立,开成这样,还不如干脆关掉算了。在这里看病,不加重病情就算福大命大,这种医院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说不定老爹买下医院之后,再聘请专业的管理团队来运营,医疗水平反而能提高不少。

至少先跟社区医院水平看齐吧。

孙立恩开着车慢慢离开了医院,他打算去一趟卫健委,直接向那边的工作人员投诉。哪怕不能彻底扭转造纸厂医院的胡作非为,至少也得把那个叫韩家豪的骗子抓住才行——鬼知道他已经骗了多少人,谁知道如果继续放纵下去,他还要再骗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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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接了个电话。”孙宏斌挂掉电话,脸上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他对着面前的一群专业人士笑道,“我们继续吧。”

“好的。”坐在会议桌前的一个中年人推了推眼镜,“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第二轮谈判中对方的报价已经低于我们的预期值了,我们认为,富华集团处置这一部分不良资产的意愿非常强烈。如果按照最早的计划,我们有把握把成交价格在现在的基础上再压下去最少5%。时间拖得越久,我们就越有优势——继续维持现在的医院运营是富华集团和造纸厂交易的附加条款之一,一天不处理掉医院,他们就要多流一天的血。”

“不,我不准备再拖下去了。”孙宏斌笑了起来,他一敲桌子,“和富华联系,让他们再让1%出来,我们今天就签合同。”

“今天?”领导谈判小组的中年人有些惊讶,但良好的专业素质让他压制住了心里的一堆问题,他冷静道,“虽然有达成协议的可能,但是这样会不会太赶了?我们要多付4%,那就等于多花了两百多万……”

“两百多万,我们还花得起。”孙宏斌认真道,“可是要再让造纸厂医院瞎搞下去,这个牌子损失掉的声誉可就不止两百万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合作

孙立恩走出常宁市卫健委后,长叹了一口气。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似乎早就知道了正在造纸厂医院所发生的一切。接待孙立恩的工作人员甚至能准确说出那个韩家豪的长相和年龄。但很明显,他们对此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法——老国企医院的管理问题一直是个老大难。除了发出通知要求整改以外,现在卫健委能做的实在是不多——他们没有执法权,不能在没有其他部门要求,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时候强制要求造纸厂医院停业整顿。

“你回来吧。”孙立恩无奈之下给老爹打了个电话,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这里面的所有问题,但目前看来,要制止纸箱厂医院继续胡作非为,最快的办法居然就是让自家老爹赶紧把医院买下来。“医院的事情基本已经谈成了,沈总过一个小时之后到,咱们一起谈一谈。”

孙立恩默默的挂掉电话,然后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很疼,不是在做梦。

那么谁能来解释一下,“医院的事情基本已经谈成了”是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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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中富实业有限公司的办公大楼中,第三层有一半的建筑被用来充当员工食堂。其中四分之三的面积供给各个出品档口,或者用于摆放桌椅和自助菜品——食堂目前是24小时开放,对员工随时免费开放。当然,24小时随时开放的只是自助餐区域。这些从外面招标来的档口则维持着正常的饭点时刻运营。

而剩下的四分之一的面积,则是中富实业专门用来进行商务接待的宴会区。这次迎接沈轻眉的欢迎宴会,就特意选在了宴会区进行。

“虽然比不得沈总您的抱拙庄,但是我们这边的师傅做菜还是比较有特色的。”宴会区的主包间里,孙宏斌笑的很是热情,“最重要的是,这几样食材全都是我们自己在厂区里种植和饲养出来的,绝对的绿色天然无公害——当然,海鲜养殖我们还做的不够好,除了这条石斑以外,其他都是买回来的。”

饶是沈轻眉见多识广,看到桌上的那条石斑鱼仍然有些惊讶,这条鱼少说也得有个二三十斤重。虽然清蒸的部分只有四分之一,但尺寸仍然极其富有冲击力。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么大一条海鱼,居然是在距离海岸线最少六百公里的内陆地区养殖出来的。

“我一直以为中富是以纸箱为主要发展方向的。”沈轻眉挑了挑眉毛,“没想到,孙总你们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养殖技术——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人能在人工环境下养殖石斑鱼的。现在一般都还是在用海洋网箱养殖吧?”

孙宏斌点了点头,“没想到沈总对于这个也有了解,目前全国有这个能力和技术进行离海石斑鱼养殖的只有两家,一家是东海海洋大学的海产养殖系,另一家就是我们了——这个技术是我们投资研发的。毕竟……您也知道,单纯搞纸箱生产,利润有限前景也有限。我们总要趁着年景好的时候多找找其他的路子。”

“比如高端养殖业。”沈轻眉点了点头,“不过这个路子……风险也很大啊。”

孙宏斌并没有任何意外或者不满的表情,他很认同的点了点头,“只靠这种养殖行业,要撑起来我们现在的规模实在是有些困难。所以我们也在积极探索其他的行业。”

孙立恩坐在一旁的座位上,对沈轻眉和自家老爹的谈话完全没有头绪——每一个字他都认得,可把这些东西拼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不明白这两个人在讨论什么了。

“比如说他吧。”孙宏斌指了指一旁坐着的孙立恩笑道,“虽然他是个医生,而且是刚起步的那种。但我也给他分配了一个为中富探索方向的任务……”他看向一旁的孙立恩,扬声问道,“今天让你去看的医院怎么样?”

孙立恩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老爹点名,他差点把茶杯里的水全都顺着下巴灌进自己的脖子里。放下茶杯后,孙立恩咳嗽了一声答道,“情况……很糟糕。”

明明已经和孙立恩通过电话了,但孙宏斌却还是装出了一副从来没听过汇报的样子关切道,“有多糟糕?好歹是个二甲医院吧?”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后,只能重新把自己今天的经历又说了一遍。最后他叹了口气总结道,“说实话,今天的经历对我的冲击很大。实习期间我在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现在规培,我也四院。两家医院的医疗水平都是省内顶尖。而造纸厂医院……别说和我经历过的两家医院比了。他们的行为甚至不如那些民营的小门诊部——至少门诊部一般不会也不敢让没有执业医师证的人来给病人看病,这是会出人命的。”

“那你觉得,这家医院有改善的前景和空间么?”孙宏斌继续问道,“把原有的管理层全都开掉,换成有医院运营经验的成熟团队,再投入资金对医院进行重新的装修并且购入新的设备……能让它变得更好么?”

孙立恩苦笑道,“说实话,我也想不出来这家医院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变得更差劲……哪怕什么钱都不投,只请一个有些经验的管理团队进来都能有明显改善。当然,医生们的水平也很重要。”

孙宏斌很满意的摆了摆手,止住了孙立恩的话头,转而对沈轻眉笑道,“我听说,沈总你们旗下的金融事业部门,为武田提供了很大一笔资金支持?”

沈轻眉点了点头,她还特意朝着孙立恩笑了笑,“说来也巧,这一笔业务,还是多亏了孙医生和武田的关系才能达成的,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他呢。”

“那么,沈总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我刚刚买下来的这家医院呢?”孙宏斌笑着从一旁拿出了一本合同的复印版递了过去,“就在两个小时以前,我们中富刚刚从富华手里买下了这家医院。”

沈轻眉挑着眉毛看了看这套复印的合同,“我会让我的团队认真研究一下的……”她笑的很矜持,“当然,就算我的团队对此有不同意见,我们能够合作的方式也有很多种,不是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停业整顿

身为一家巨型企业的掌舵人,沈轻眉有足够的魄力,但也有足够的警惕心。对于孙宏斌突然提出的合作提议,沈轻眉当然不会轻易表态——既不同意,也不反对。这是一个成功商人必然应该有的素质。

沈轻眉不傻,医疗行业有多赚钱她可能比孙宏斌还清楚。毕竟宁远市的制药二厂就是她的产业。单纯销售药品,就已经让制药二厂成为了裕华集团旗下的重要现金流来源。如果能够布局整个医疗产业链而不单纯只是卖药,只怕裕华集团能赚的更多。

可是布局医疗产业链的难度实在有些高,甚至高的有些吓人。赚钱的生意谁不想做?可为什么民营机构却难以做出一片蓝海,只能往歪门邪道上去打主意。这就能从一个侧面证明,医疗产业链的入门门槛究竟有多高。

公立医院除了拥有众多高年资,经验丰富的医生,拥有大量新型的先进设备以外,他们拥有的最大助力,就是身后的相关高校。高校是向公立医院输送优秀人才,提供先进治疗方案和技术的主要来源。而这些优秀人才,这些先进的治疗方案和技术,却是基于国家提供的研究基金而诞生的。

产学合作在国内的发展并不太顺利,尤其是在民营产业和国家科研机构之间,天然存在一条沟通和合作的鸿沟。企业研发资金和国家科研基金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东西,在国家科研基金面前,企业研发资金根本没有任何竞争力科研。而且企业研发资金所带来的研发压力和成果转移也让科研机构和科研人员心存疑虑。这实际上构成了一种恶性循环——愿意接受企业资助研发的科研人员少,企业对于资助研发的条件更苛刻,而更苛刻的条件继续减少愿意接受资助的科研人员。

仅以药物研发为例,裕华集团能够拿出75亿美金投资给武田制药,但却不可能拿出75亿美金给制药二厂研发新药。制药二厂没有这个科研能力,国内没有敢张口要75亿美金进行新药研发的实验室,而裕华集团也不可能豪掷75亿美金去赌一种新药的研制。

外部没有科研合作,内部没有科研能力,自身没有花钱的胆量甚至连个花钱的渠道都没有。这就是民营医疗产业链的发展环境。

国内的民营医疗产业,尤其是民营医院和民营药企,几乎都在做存量博弈——我可以不发展,只要其他竞争对手比我死得更快,那我就能多活些日子。

沈轻眉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想了很多,她正在从多个角度和多个层次分析孙宏斌的提议。而一旁的孙立恩脑子里则只有一个念头——终于可以去找造纸厂医院的麻烦了!

对于害群之马,同为行业内部人士的孙立恩出于本能的痛恨着。医生们被砍被杀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同行们不能也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再有什么负面消息。

扛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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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孙立恩吃的有些心不在焉。有客人到的时候需要怎么应对,这点孙立恩还是知道的。虽然心里很想马上就去造纸厂医院,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坐在饭桌前面,默默的吃着桌上的各式“农家菜”。说实话,菜色本身用料是上乘的,但这些菜的做法和调味就显得有些“家常”了。没有什么复杂的做法,没有什么精致的刀工。至少在孙立恩吃起来,这一桌子菜显得有些平淡了。

可沈轻眉吃的却非常开心。孙立恩能看得出来,她绝对不是礼貌性的表示开心。她头顶上的状态栏已经彻底暴露了沈轻眉的真实想法。

“好久没尝过这么有回忆的味道了。”结束用餐之后,沈轻眉微笑着用纸巾擦了擦嘴。“上一次我吃到这种味道,好像还是上学的时候。”

“为了这个味道,我可花了不少功夫。”孙宏斌笑道,“我们食堂招聘来的师傅以前都是专门做酒店大厨的。要他们做家常菜的味道反而有些难——就算只给最基本的材料,他们还是能把菜做出酒店里的味道。”

结束了欢迎宴,接下来就该办正事儿了。孙立恩正在琢磨自己到底找个什么借口离开比较好——反正厂子里的事情他是一窍不通,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却没想到自家老妈却提前替他想好了离开的借口。

王彩凤拽着儿子就到了一旁,“等会我让钱秘书带着你去造纸厂医院,你先去跟人家宣布一下停业整顿的消息。”看着孙立恩惊讶的面孔,王彩凤笑着继续说道,“你爹说了,既然咱们已经把医院这边都买下来了,不能马上改善,那就先停下来好好整顿一下。至少不能让他们再害人了。”

“那可是一家二甲医院,住院部怎么也得一两百张床位吧?”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这要是没有其他医院可以接收病人,这些患者怎么办?这大冷天的我把人都轰出去?”

“你没去他们住院部吧?”王彩凤摇了摇头,“等会钱秘书会带着社保局的工作人员一起过去的……”她叹了口气,“前些天我和你爸已经去过了,那边的住院部里就没有病人。可是他们却在社保系统里显示床位都住满了。”

孙立恩一听吓了一跳,“不会吧?”

“我跟你爹去问你舅妈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反应。”王彩凤点了点头,“确实没错。他们在虚开住院套取社保资金。”

“我去……?”孙立恩很不雅观的冒了一句粗口,“这群人疯了?”

非法套取社保资金,这个后果是极为严重的。简单一点说,医院的相关负责人,直接责任人,以及提供社保账户供人套取资金的“假患者”,都要直接承担刑事责任。这是要坐牢的。

孙立恩以前就听说过一起类似的案例,说来也挺悲惨。那是一家三口,女儿上大学,按照辈分算,是孙立恩的师姐。师姐的母亲患有严重的二型糖尿病,需要每天注射胰岛素控制血糖。但更麻烦的是,她没有参加社保或者自行购买商业医疗保险。而师姐和师姐的老爹是有社保的。

师姐出于“孝顺”的考量,在两年中凭借自己的大学生医保,以及伪造的处方和诊断证明,在宁远南郊的一所社保定点药店里多次购买了人用冻干胰岛素,给自己的母亲日常使用。但她没有意识到,宁远已经开始了全面医保联网。而师姐在入职学院附属医院之前进行了体检。体检结果和她的大学生医保卡购药记录不符。

附属医院的老师们还在绞尽脑汁替师姐想办法的时候,社保已经和警察一起把师姐带走了。最后据说是以“非法套取社保资金”的罪名,判处了一年有期徒刑,并被判需要五倍返还套用的社保资金,共计十一万五千两百元。

孙立恩叹了口气,看样子也用不着自己出马,造纸厂医院是真的得停业整顿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要命

声势浩荡,说的就是今天的社会保障局监察大队和警方以及卫健委联合行动所组成的队伍。八辆车,三十多人组成的联合行动组直接开到了造纸厂医院,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查扣了造纸厂医院的财务,药房,以及院办和院长办公室。还在院内的院长和一名副院长被当场控制了起来。

“在你们被有关部门带走之前。”孙立恩和被称为“钱哥”的钱秘书走了过来,对两名院长道,“我要代表新的医院控股股东对你们说一句——你们被开除了。”

两个身材相当“壮硕”,而且还顶着酒糟鼻的院长抬起眼睛毫无表情的看了孙立恩一眼,然后沉默的被身后两位警察给带走了。全部过程,一言不发。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心里预计的那种爽快感完全没有出现的迹象。反而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只活毛毛虫下肚——心里恶心而且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火气。这模样的也能当院长了?一家医院的最高管理人员,怎么可能是这种一看就知道被酒精泡的脑子都坏掉的家伙?

在宋文手下干了五个月,孙立恩如今也带上了“大医院”里特有的傲气。这种傲气说起来也很微妙,它并不怎么外放,很多时候都隐藏在医生们的一言一行中。只有遇到了一些看不过眼的同行时,才会猛地一下爆发出来。这种傲气会催使着医生们对这些混蛋同行破口大骂,问出一句灵魂指控——你也配当医生?

钱秘书和孙立恩以前也见过面,七八年前,他还是个刚刚进入纸箱厂工作的销售经理。如今,他却成了孙宏斌最信任的秘书和助理。

钱秘书看着孙立恩这一脸仿佛吃了屎的表情,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还不够爽?”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真没觉着干这种事情有什么爽的,把这些占着位置不干活的家伙处理掉之后,他们留下来的麻烦事儿并不会随着他们一起消失。恰恰相反,之后不管是给他们处理后面的麻烦事儿,还是应对可能的法务问题和患者索偿,那都是会让人焦头烂额的麻烦。

当个普通急诊医生,那至少还可以把这些麻烦扔给专业人士处理。至少四院从院长到院班主任,甚至科室主任,都是能够处理好麻烦的专家。可现在……孙立恩叹了口气,自家买下来的产业,这些麻烦可不就是自己的麻烦?

“不爽,主要是因为你没有出够气。”钱秘书推了推自己脸上的眼镜,让看着孙立恩笑道,“咱们是花钱的人,花了钱还不爽,那这个钱就花的有些冤枉了。”

孙立恩眨了眨眼镜,看着这位目前已经显得有些陌生的“钱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所以说,花了钱,那就一定得爽才行。”钱秘书做了发言总结。“对于这种罪魁祸首,一定要让他疼,疼到痛彻心扉,疼到泪流满面才行。”

“那怎么办,我找人揍他一顿?”孙立恩翻了个白眼。道理……虽然听起来有些扯淡,不过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我给人治病还行,给人治罪可没经验。”

钱秘书想了想,忽然眉毛一挑,“你跟我来就行,警察是要把他们先集中在会议室里进行突击询问的。等会你见着他了,就这么跟他说……”

“这样能行?”孙立恩听完了钱秘书的话,皱着眉头问道,“我刚刚说要开除他,他连个反应都没有啊。”

钱秘书摇了摇头,笑着道,“所以说,小孙你从来没对付过这种人。他们的价值观和普通的正常人不太一样的。”钱秘书带着孙立恩往楼下的会议室走去,显得相当熟门熟路的样子,“如果要让他们觉得疼,那就一定要找他们最在意的地方打。”

孙立恩跟着钱秘书一路走到了会议室,而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十来个面色惶恐的管理人员。

和警察稍微沟通了一下之后,警方欣然同意了钱秘书和孙立恩进入会议室,与众人“沟通”的要求。当然,全程必须要有警方在现场录像。以防止孙立恩和钱秘书对这些人透露什么会影响案件侦查的事情。

两人进入房间之后还没说话,孙立恩却先被人认出来了。之前在挂号处负责收费的那个中年妇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孙立恩对旁边的人喊道,“我早就说了,你们搞的那个科室承包迟早要惹祸!这男的今天上午来挂的号,你们看看,现在就把警察都叫来了!”

孙立恩看着这个中年妇女,刚刚钱秘书教他的台词在对方的尖锐喊声中,瞬间从孙立恩的脑海里消失了。要不是一旁的警察过来呵斥对方马上坐下,孙立恩可能真就彻底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你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孙立恩咳嗽了一下,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黄春华是吧?”

酒糟鼻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目无表情的把头又低了下去,似乎并不想和孙立恩多说什么。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孙立恩。”孙立恩咧着嘴强行扯出了一个笑容,“现在这家医院,是我们家的产业。”要活灵活现的演出一个二世祖的模样,对孙立恩来说实在是有些困难。虽然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富二代了,可不管是从精神上还是经验上,孙立恩都不具备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富家子弟”所有的那种气质。不过好在对方也没盯着自己看,表情上稍微有些露馅似乎问题也不大。

“根据我们前面的摸底和排查,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你在过去的医院运营中有严重的职务贪污现象。”孙立恩继续背着台词,“所以,我们在报案的同时,已经向法院申请了冻结你和你家人以及情妇所有资产的程序。根据法务部的通知,这个申请在十五分钟前刚刚生效。”

黄春华猛地抬起了头,双眼紧紧盯着孙立恩,仿佛一头准备择人而噬的猛虎。

“别这么严肃的盯着我嘛。”孙立恩强装镇定的摆了摆手,我就是过来通知你一下,“黄总,你名下的一家后勤保障公司和一家集中洗消公司也被查扣了。根据我们法务部的测算,你的全部身家根本不够退回赃款的。所以……”孙立恩拍了拍手,用有些抽搐的面颊再次摆出了笑容,“恭喜你,你破产了。”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桌椅碰撞声,几个警察同志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堆在了一起,才把黄春华控制在了会议桌上。哪怕身上已经压着好几个人,黄春华仍然能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咆哮似的怒吼,“我要你的命!”

第二百四十六章 转院

嗯……对方有反应了。孙立恩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钱秘书,眼神里传递的消息非常直接“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爽的?”

钱秘书收到了孙立恩的求助目光,叹了口气之后他凑到黄春华身边低声道,“老黄,本来呢,我们孙总是打算让你继续当院长的。造纸厂医院这些年的运营有多难我们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把医院带到每年盈利两千四百万的水平,不容易。”

黄春华的眼光闪烁,似乎想说点什么。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我们小孙总。”钱秘书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的样子,“把科室承包出去,结果人家看病的连个医生都不是。老黄,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是真的活该。”

“哦对了,我们小孙总还是个医生。”钱秘书站起身来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所以他才这么生气嘛。年轻人,又是个规培医,看不得你干的这些屁事儿。”钱秘书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认倒霉吧。”

钱秘书笑了起来,笑的很温和,很有些“得意”,脚下轻轻一转,然后带着孙立恩就走出了会议室。

“这就行了?”孙立恩眼看身后的门都关上了,这才对钱秘书低声问道,“不用再干点什么了?”

钱秘书睁大了眼睛,“你觉得还不够?”他是真觉着孙立恩的要求有点高了,在人家装X装到了这个地步,那个黄院长被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孙立恩居然还觉着不满足?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可怕的嘛?

“额……”孙立恩被钱秘书的反问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就是没感觉出来这个爽点何在……”

钱秘书这次沉默了很久,然后低声问道,“你以前看过什么网络么?都市啊玄幻啊之类的?里面的打脸桥段你研究过么?”

孙立恩沉默的摇了摇头,“我……我就没看过网络。”

钱秘书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你还是个年轻人,要活的有点年轻人的朝气啊。”

孙立恩站在原地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年轻人的朝气和网络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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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截身子快入土的孙立恩最后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他甚至企图向袁平安发个消息求助一下,但考虑到袁平安年纪比自己还大点,恐怕他也搞不明白这段话的意思。不过通过现有的情报推断,大概是钱秘书已经顺利完成了一次嘲讽,所以才会觉得自己的提问……有催促的意思?

孙立恩坐在别墅的茶台前面,默默喝着有些凉掉的茶水。老爸老妈都还在陪着沈总参观厂区,孙立恩还是找钱秘书要的家里钥匙。

说起来还真是可怜,秘书都有钥匙,反而自己却没有……孙立恩叹了口气,从自己的房间里取出了一台全新的还没拆膜的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是孙立恩毕业的时候,老妈买回来准备送给他的礼物。可却因为买的时候没有注意价格,买了一台非常贵的Thinkpad回来。孙宏斌当时为了让自己“穷养儿”的计划不被打破,特意把这台电脑留了下来。原本是打算当做新年礼物送给孙立恩的。不过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昨天孙立恩来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孙立恩记得把这台电脑拿去用。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孙立恩捧着价值一万五的全新笔记本电脑,顺手登上了知网。他准备下载几篇关于医院管理方面的综述,稍微了解一下医院的运行和管理过程以及方向——他连急诊室具体是怎么运转的都不清楚。等登陆了知网后,他才有些沮丧的发现,离开了医院和学院里的网络之后,下载论文居然要付费了。

好吧好吧,看在大家码字都不容易的份上……孙立恩叹了口气,往自己的账户里充了两百块钱。知识的价格,真是不便宜。

正看着论文喝着茶,体验着“有钱的急诊科医生”生活的孙立恩忽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还是熟悉的烤面筋铃声,不过好在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倒也不着急去接电话。孙立恩用一种久违了的慢慢悠悠的动作拿过了手机,接起了电话。

“喂?孙立恩啊?”电话那头传来了钱秘书有些着急的声音,“你现在在别墅里对吧?”

孙立恩“嗯”了一声作为肯定回答,“钱哥有事儿?”

“你再来一趟医院吧。”钱秘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这边有个住院的患者,他转院有点问题。”

“什么叫转院有问题?”孙立恩皱起了眉头,“咱们联系过的医院不收?”

“救护车说没问题,但是接收的医院说他们没有这个处理能力。”钱秘书无奈道,“咱们常宁市医院说建议把这个患者转院到宁远四院去。”

孙立恩挑了挑眉毛,看样子自己又要给四院拉生意了。“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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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市医院拒绝接受的这个患者,在纸箱厂医院里住院了三天。当初她是因为精神障碍而被造纸厂医院收入住院的。

是的,她。患者是女性,年龄29岁。而孙立恩在见到了这名患者后,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市医院不愿意接收她。

她是孕妇。

“孕妇?”孙立恩看着面前这个躺在转运床上的女人皱起了眉头,“怎么能让人躺在挂号大厅啊?这里多冷啊。”他环顾四周,看来看去,也只有一楼的急诊室还算暖和——而且还没有什么人在,“先把人推到急诊室去,这大冷天的别再冻着。”

几个站在一旁的院前急救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把人推进了抢救室。而孙立恩则对钱秘书道,“把这个患者的主治医生叫来,哦对了,让他拿着病历来。”

“不用了,我就在这儿呢。”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有些硬邦邦的。孙立恩转头一看,一名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穿着白大褂,头上戴着传统的老式全覆盖医生帽,“我就是刘梅的主治医生。”

孙立恩看了一眼对方的胸牌,“梅英,妇产科主任”。已经被那个“白医生”坑过一次的孙立恩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对方的头顶,确认名字能对得上后才继续问道,“梅医生,麻烦您说一下患者的情况吧。”

梅主任看了一眼孙立恩,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有些谨慎的问道“你能听懂么?”

“不一定。”孙立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是急诊医生,如果是妇科的内容,我知道的也就仅仅局限于五年制临床医学生能知道的部分。”

不知道是不是孙立恩的诚恳打动了梅主任,她想了想问道,“五年制的临床医学生掌握的水平也有区别,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宁远医学院。”

“扒皮后面接什么?”

“填草……挂门口?”

梅主任欣慰的笑了出来,“还真是师弟。”她指了指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却不吭声的刘梅道,“按照我的推测,她应该是个韦尼克脑病患者。”

“啊?”孙立恩见到学姐的那种亲切感顿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怀疑,“你的意思是,这个孕妇酗酒?”

梅主任撇了孙立恩一眼,“韦尼克脑病的病因只有酗酒一条嘛?你神经内科是怎么学的?”

孙立恩缩了缩肩膀,重新看向了刘梅的头部。

“刘梅,女,29岁,双侧丘脑、脑干对称性病变(),精神障碍(),酸中毒()”除了这三个黑色的症状外,同时后面还跟着一条白色的症状,“妊娠26周。”

第二百四十七章 韦尼克脑病

韦尼克脑病,是一种酒精中毒导致的精神障碍。是慢性酒中毒常见的代谢性脑病。由于长期饮酒患者会出现营养不良的症状,而营养不良导致的硫胺缺乏,又会加重患者的慢性酒精中毒。

硫胺就是维生素B1,在人体内的主要活性形式为硫胺素焦磷脂(TTP),而TTP则是病痛脱氢酶复合体(KGDHC)和磷酸戊糖途径的转酮醇酶(TK)反应中的重要辅助因子。细胞需要通过TK反应才能够将葡萄糖转化为细胞可以利用的能量形式ATP。可以说这种在人体内总含量不超过30毫克的物质,其实是支撑起整个人体活力的基础。缺乏这种重要的辅助因子,会导致脑部能量代谢障碍,同时导致局部乳酸堆积。

缺乏维生素B1的营养疾病其实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脚气病。脚气病在公元前314年就被《左传》所记录,当时被人们描述为“沉溺重腿”。而在长达两千年的时间中,这种疾病却始终困扰着人们。尤其在18~19世纪广为流行,当时在中国、日本、东南亚地区中,每年约有数十万人死于脚气病。直到在1926年,由两名荷兰化学家发现并且从糠中提纯到了维生素B1后,脚气病才得到了真正的“特效药”。

而维生素B1由于本身无法被身体所合成,而且作为水溶性维生素,无法在体内储存,需要每日补充。因此如果患者完全不摄入含有维生素B1的食物超过18天,患者即可出现维生素B1缺乏症状。缺乏时间超过三周,则会出现脑部病变。长期缺乏维生素B1,患者全身出现系统病变后,就算是患上了“脚气病”。

“韦尼克脑病的主要原因是患者缺乏维生素B1。”孙立恩的神经内科其实学的还不错,他很快抓到了重点,“如果梅主任你怀疑患者是韦尼克脑病的话,给她静脉补充维生素B1,快速补充之后看看患者情况变化不就知道了?”

“诊断性治疗之前必须告知患者以及患者家属。”梅主任摇了摇头,“这孩子父母早亡,没有直系亲属,而且……”她叹了口气,“她还没结婚。”

“等于没有可以替她做医疗决策的代理人咯?”孙立恩眉头紧皱,这种情况是最麻烦也是最可怕的。孤身一人遇到这种事情,医生们想救人都没有什么好办法。“那这两天你是怎么做的?”

梅主任拍了拍这张床,“不能诊断性治疗,那就只能确诊再说。可是院里……”她忽然停了下来,习惯性的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在后,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又忽然停住了。梅主任停了几秒钟,并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孙立恩看了一会后忽然问道,“我听人说,你们家把这个医院买下来了?”

孙立恩没想到梅主任会说这个,他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那就太好了!”万万没想到,梅主任接下来却很兴奋的抓住了孙立恩的胳膊,“你赶紧让影像科把磁共振打开,还有,马上让检验科开机器,查一下她血液里的维生素B1浓度。”

孙立恩听到这个要求后惊讶的反问道,“这些检查你都没做?”他默认以为这些检查项目梅主任都已经做过了。没有确诊的原因是因为指标都正常。可现在听自己这位师姐的意思,她根本就没有给患者做相关检测。只是凭着自己的经验做出了诊断。

这不妥,很不妥。

“没办法……我们妇产科本来就接待能力有限,这些承包出去的辅助科室对我们一直爱答不理的……”梅主任说到这个话题情绪明显的有些低落,“更何况她还没有家属,检查的费用也没有着落。”

孙立恩皱起了眉头,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份”,要医院某个部门重新开始运转并且提供相应的服务完全没有问题。所谓的“科室承包”事实上也是卫健委界定的违法行为。从法律上不予承认和保障,并且还要清退才行。也就是说,现在的造纸厂医院完全就是孙家的天下。

但拦在富二代孙立恩面前的实际困难则是他们下午过来的时候,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贴出的停业整顿处理通知。按照卫健委的要求,由于造纸厂医院涉嫌套取国家社保资金、使用无证人员进行诊疗活动、违法承包科室,被勒令停业整顿六个月。

从下发了停业整顿通知的那一刻开始,造纸厂医院就不能再进行任何类型的医疗活动。而影像科检查和血液检查也包含在医疗活动的范围之内。

“检查的费用倒是好办,做个检查要不了多少钱。”孙立恩现在毕竟钱包里有钱,说话也有了底气,“实在不行,我个人可以出。可问题是……”孙立恩无奈的指了指门外,“停业整顿的通知已经贴出来了,现在想做检查也做不了啊。”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梅主任看起来有些无奈。在这种环境下当个医生已经很难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梅师姐会选择始终在这里当医生,不过孙立恩还是想给她帮帮忙,给这个患者帮帮忙。

“关于这个患者韦尼克脑病的诊断……”孙立恩首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你做出诊断的主要理由,是因为她表现出了精神症状?”

“她被送过来的时候,确实有些精神问题。”梅主任提起了精神回答道,“除此之外,她还有眼肌麻痹的症状——她看向我的时候,右眼的动作和左眼不合拍。”

孙立恩点了点头,眼肌麻痹和精神障碍同时出现,确实和韦尼克脑病的症状相符,“确实很有可能是韦尼克脑病。”他正在琢磨着要把刘梅转送到哪个医院比较合适。

“最重要的是,我家和她家住的还算挺近。”梅主任补充道,“这段时间里,我见过她好几次。其中有两次,我见到她在路边吐的很严重。”

这才是判断韦尼克脑病的主要理由吧。孙立恩叹了口气。严重孕吐,确实会导致孕妇出现韦尼克脑病——吃不下还往外吐,营养上面肯定跟不上。只不过都26周了还有这么严重的孕吐,这和孙立恩的学到的内容有些冲突。一般来说,孕吐是早孕反应的一种,妊娠早期因为HCG(绒毛膜促性腺激素)的上升,胃酸分泌减少和胃排空时间延长的关系,有些孕妇会出现严重的呕吐。但这种反应一般在妊娠12周后都会减弱甚至消失。

“26周还有这么严重的孕吐?”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她都严重到有韦尼克脑病的地步了,是不是应该做治疗性流产?”

问到这里,孙立恩和梅主任一起叹了个气。没有家属,没有配偶,就算医生们想通过终止妊娠的方法拯救刘梅,没有人能签字,他们没有权利这么干。

“我……我还是打个电话问问看吧。”孙立恩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了电话,“妇幼保健院那边封锁不知道解除了没有,但愿已经能够接受患者了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 梅英

常宁市妇幼保健院,就是之前因为院内感染,把孙立恩的小表侄整成严重黄疸,差点夭折的医院。

院内感染是个大问题,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多名患儿的大规模院内感染。虽然省卫健委的处理意见还没出来,不过妇幼保健院被开除出三甲的局面几乎无可逆转。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院长肯定会被免职以外,医院等级下降,相关责任人追究责任都是必然结果。

但这并不影响妇幼保健院的治疗能力,它们仍然是常宁市范围内最好的妇科、产科、新生儿科和儿科中心。如果要接诊刘梅,妇幼保健院应该是最理想的地方——他们有最丰富的的经验,也有最合适的医护人员。

“喂,吴院长?”孙立恩选择求助的人是吴友谦,毕竟老吴当了这么多年的院长,人面上比起孙立恩不知道要广了多少倍。更重要的是,老吴现在和他关系不错。向老吴求助,孙立恩心里比较安稳。“对对对,我是孙立恩。是这样的,我现在在常宁……”孙立恩把刘梅的情况和造纸厂医院“停业整顿”的事情说了一遍。

“韦尼克脑病?”吴友谦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会,“这个也不太常见啊,嗯?不对!”吴友谦忽然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你小子不会是跑到常宁去给人看病了吧?这个是违规的啊!”

“没有没有。”孙立恩连忙撇清自己,“我怎么可能去其他地方给人看病呢!”

吴友谦稍微放心了一点,不过还是继续强调道,“就算你有了执医证,也只能在执医证的登记地点进行医疗活动。这个规定你可千万不敢忘啊,万一被人找麻烦了,这可是大事儿。”

孙立恩哈哈笑了两声,“这个您放心。我会关心这个事情,主要还是因为被停业整顿的这家医院是我家的产业。我总得想想办法。”

“哦?”吴友谦沉默了几秒后肯定道,“那就没问题了,我现在打个电话问一下。”他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记着电话的实体电话簿,一边对电话那头的孙立恩道,“既然你们怀疑她是韦尼克脑病,那就要赶紧治疗啊。这个病越拖预后越差的。”

“她的情况比较复杂……”孙立恩不得已又说明了一边患者情况,“没给她确诊以前,我们也不敢随便用药啊。”

吴友谦放下了手里的电话簿,摘下了脸上的老花镜问道,“这个说法就有问题了。患者入院这么长时间了,没有家属也没有意识的话,她怎么吃的饭?”

“用的鼻饲管。”孙立恩答道,“毕竟是孕妇,用肠外营养的话可能不够吧。”

吴院长笑道,“这不就对了?既然她是孕妇,那在一般的鼻饲管喂养下,往鼻饲管里额外加入一些维生素B族也很正常不是么?为了促进维生素B族的有效摄入,最好还是直接用复合维生素对吧?”

孙立恩恍然大悟,狐狸果然还是老的狡猾。孙立恩和梅主任的视线都有局限性,他们能想到的治疗方案是针对有酗酒习惯人群的。长期饮酒下,人的小肠绒毛可能会受损,从而导致维生素B1无法被肠道有效吸收。但刘梅的情况不一样,她是严重孕吐导致的韦尼克脑病。

她仍然能够通过肠道吸收维生素B1,并不需要通过静脉滴注才能获取这种水溶性维生素。

比起静脉滴注,很明显,口服的副作用要小得多,而且——能够用来解释的借口也要多得多。给孕妇的食物里添加膳食补充剂,这是营养方面的考虑,肯定不算治疗。维生素也不是处方药,使用起来简直不要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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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个怀了孕的姑娘最后怎么样了?”晚上,还是在宴会厅里,王彩凤和沈轻眉正一脸关切的向孙立恩询问着后续发展。晚宴上的菜色和中午不太一样,不过仍然是走的农家菜风格,仍然是孙家自己搞的食材。吃饭吃到一半,孙宏斌忽然问起了孙立恩今天事情的进展,而在听完回答后,桌上的两个女同志首先忍不住询问了起来。

同样都是经历过十月怀胎的女人,她们对于刘梅的遭遇很是同情。

“给她吃了添加复合维生素的食物后大概两个小时,她的情况就有所好转。”孙立恩叹了口气,显得还是有些担心,“但问题在于,我们还不能确认她脑部的损伤有多严重多广泛。如果已经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那就麻烦了。”

“人啊……这辈子能平平安安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王彩凤摇了摇头,“还在娘胎里,就说不定会因为各种原因死掉。孩子出生以后大病小灾哪个都能要命,好不容易长大了,说不定因为什么事情一下子想不开自己又去寻短见……就算平平安安长大了,谁知道工作的时候会不会碰到一个疯子,连着十几刀下来把人砍死。”

孙立恩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所谓意外,就是意料之外嘛。谁都没有预见危险的能力,我们当医生,不就是为了帮人们渡过这种难关的?”

“现在当医生不容易啊……”孙宏斌忽然问道,“你说造纸厂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和你是校友?”

“对啊。”孙立恩点了点头,“梅主任是88届的。在造纸厂医院怎么也干了三十年了吧。”

“而且按照你的说法,她的水平也还不差?”孙宏斌搓了搓下巴,若有所思的捉摸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就没问问,她为什么愿意一直呆在造纸厂医院工作?按她的这个资历和经验,要去更好的医院也不是不行吧?”

孙立恩还真问过这个问题。而梅主任的回答则有些让他惊讶。

“我爸妈死的早,从小把我带大的,是我的表姑。”梅主任答道,“她今年已经七十五了……她六十三岁的时候得了阿尔茨海默,早发性的。”

孙立恩沉默了下来,这个原因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为了照顾她,我只能就近工作。而且也一直没有时间去干别的。”梅主任笑了笑,“她一辈子为了照顾我没有结过婚,现在也该轮到我照顾她了。”

现年四十五岁的梅英主任,至今未婚。

第二百四十九章 培训

“四十五岁,没结婚?”孙宏斌愣了愣,然后忽然对孙立恩问道,“你留了她的联系方式么?”

“留了。”孙立恩点了点头。梅主任是吴友谦的学生,至少是上过吴友谦院长课的学生。双方有了这一层关系之后,互相沟通起来自然也方便了不少。

“你和人家聊一下,明天请人来咱们这儿吃顿饭吧。”孙宏斌作出了决定,“你觉着……让她来当院长怎么样?”

孙立恩认真考虑了几秒钟后摇了摇头,他很诚实的解释道,“我就和她见了一面,聊的还都是些和治疗有关的内容。更何况医院的院长我也没见过几位,尤其是我们医院的那个宋院长……”孙立恩苦笑了两声,“她当个公立医院院长还要自己往里面垫钱。虽然我也觉着宋院长很厉害,可要让她这种院长来管理咱们的医院,爹,咱得亏死。”

孙宏斌哈哈笑了两声,“你们宋院长那样的人来管理,那我们是得亏死。”他敲了敲面前的桌子,“不过嘛,医院运营是一回事,管理是一回事。”他认真道,“运营医院我可以请些专业人士,可能让医生们认可的院长这就不好找了。至少听你的描述,我觉着她也许合适。”

敲定了明天要和梅主任见面后,孙立恩提前告别了自家爹妈。今天晚上沈轻眉还要和孙宏斌王彩凤再聊一聊,至于聊的内容嘛……孙立恩觉得自己还是别馋和进去了。容易打击到自己的心脏。

“你今天干啥去了?”刚回到家,他就接到了胡佳的跨洋电话,“怎么一天没理我啊?找小狐狸精去啦?”

“你还真别说,我今儿见了好多女人。”孙立恩回道,“不过岁数没有一个能跟妖精挨着的——主要是年份不够。”

胡佳发过来两个抱着肚子大笑的表情,“你这是去敬老院了?”

“对了,跟你说个很重要的事儿。”孙立恩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和胡佳还没聊过自己的发现,“我突然发现……我可能是个富二代。”

“你爸妈终于跟你说实话啦?”胡佳笑道,“放心吧,就算你是富二代我也不会歧视你的。”

孙立恩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阵子,“我怎么觉着,你好像早就知道了呢?”

胡佳发了张照片过来,照片拍摄的地点是之前一起去过的抱拙庄,“你还记着这地方吧?你爸妈叫咱俩去吃饭的地方。”

“记得啊。”孙立恩问道,“怎么了?”

“这里吃一顿饭多少钱你知道不?”胡佳小心翼翼的发了条消息过来,“我记着好像去了两次……都是沈总给你免了单的吧?”

孙立恩一拍脑袋,“好像还真是。”想到这里,他顺手就打开了大众点评准备看看这里吃一顿饭平均得多少钱,结果进去看了一圈,却发现大众点评上根本就没有“抱拙庄”三个字。

“这里吃一顿饭,按照叔叔阿姨上次请客的标准,至少得四五万。”胡佳好歹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对于这顿饭的估计至少比孙立恩准的多,“第一次吃饭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还往上扑?”孙立恩对于其他的内容倒是无所谓,不过被自家女朋友评价为“不是好人”这点就有点过分了。

胡佳发了个捂嘴贼笑的表情,“没事儿,我有自信能把你给掰回来。”她过了一会又补了一句,“你还算是毛病少的,至少我觉着,你比我见过的那些二代要好太多了。”

被女朋友突然表扬了一句,孙立恩心里还挺舒服。虽然对于她以前见过的二代有些在意,不过嘛……反正是被表扬了呀!

拿着小药箱给自己换了药,这一晚上,孙立恩睡的很是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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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当院长……?”第二天中午,梅主任在别墅里惊讶的反问道,“孙总,这个不合适吧?”

“这能有什么不合适的?”孙宏斌笑着推过来一杯热茶,“日常的工作管理有专人处理,你主要还是负责处理和医疗专业相关的内容。”他认真道,“虽然现在雇一个合适的管理型医生也不是做不到,但我个人更愿意相信一个已经在基层干了很多年的医生,尤其是被那些一塌糊涂的管理模式折磨过的医生。”

梅主任沉默了一会后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可是我确实也没有什么管理上的经验,哪怕只是处理医疗相关内容,我也只是负责过妇产科而已。”她放下茶杯认真道,“虽然很感激孙总的赏识,但是这方面的经验我真的不多。”

孙宏斌欣慰的点了点头,“说句有些冒犯的话,如果梅医生你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我还真不敢就把医院交给你。”他认真道,“我听立恩说了,您家里还有个表姑需要照顾是么?”

梅主任点了点头,自家的事情医院里的同事们基本都知道。

“我有一个提议。”孙宏斌身体前倾,对梅英认真道,“梅医生,您愿不愿意去接受一下医院管理培训?”

在梅英回答之前,孙宏斌就继续补充道,“去沪市复旦大学,医院管理研究所。培训的过程可能会比较辛苦,单纯学习,不拿什么证书的话八个月能出来。”他朝着梅英的杯子里又倒了些茶水,“您的表姑我可以安排到沪市的专业机构去接受照顾,保证你在学习的过程中没有后顾之忧——学习过程中,按照院长职位的60%发薪,每个月六万。”

梅英把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痛快的答应了这个要求。“这么好的条件,我要是还推三阻四就有些不识抬举了。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孙宏斌哈哈笑了起来,“那祝我们合作愉快——等会我就让秘书把新的合同送过来,您签个字就行。”

孙立恩坐在一边赔着笑,心里有些羡慕自家学姐——当院长十万一个月诶,等会……我好像赚的比梅学姐多的多?

孙立恩有些心虚的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章 远程误导

所谓千金买马骨,虽然孙宏斌嘴上说“大不了彻底推倒重来”,但有经验的医务人员又哪里是那么好找的。二甲医院本来就没什么人愿意来,如今被整体收购后,纸箱厂医院又要从公立医院变成私营,愿意来任职的医生就更少了。而运营一家医院,不光要有工资开的很高的专家医生,作为主力的主治医生和更高一级的副主任医师也很重要。

总不能来看感冒的患者都得主任医师接待吧?就算人家有这个精力去接待患者,普通病人也未必见得有那个经济能力和意愿去挂一百块的专家号啊。

在通过招聘不断招募和培养新人以完成医生的迭代之前,造纸厂医院要想维持一个医院的正常功能,那就还得依靠现有的医务人员才行。

但这个需求并不容易被实现。虽然黄春华自己捞钱无数,而且行事违规后果严重,甚至影响到了正常医疗的秩序。可造纸厂医院几年来保持盈利却是事实,在造纸厂医院工作的医护人员们仍然能拿到工资,甚至收入还不算低。黄春华突然被逮捕,肯定会在普通的医生中引起一些意见甚至恐慌。要让他们能够安下心来继续工作,孙宏斌也需要一个标志性的人物,稳住这些医护人员,并且向他们传达一个强而有力的信息——只要认真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你们就能够得到比以前更好的职业发展前景。

多亏梅英主任答应的痛快,不然孙宏斌还真的得头疼一下这个榜样的人选问题。

孙立恩正低着头默默喝茶试图做个小透明,可身上的电话还是不依不饶的响了起来,在自家爹妈以及校友学姐的注视下,孙立恩慌慌张张的接起了电话。

“孙医生,在忙啊?”电话里传来了袁平安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声音,“打扰你休息了,不好意思啊。”

孙立恩听着莫名有些想笑,他朝着梅英递过去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眼神,然后拿着电话走出了房间,“没事儿,我在家里喝茶呢。袁医生有事儿?”

袁平安在四院的抢救室里挠着头发,平心而论,他是真不想给孙立恩打这个电话。可现实情况却逼着他不得不给孙立恩打这个电话求援。

孙立恩开始休假的第二天,一名失去意识的患者就被送到了宁远第四中心医院里。抢救室接诊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患者身旁陪着两名警察,同时他的手被手铐锁在了床旁,而脚上也挂着脚链。

袁平安见到患者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头黄毛,这就是那起性质恶劣的轮奸案的主犯,带着彩虹七兄弟冲击四院抢救室的黄炳[无名]贤。

病床上的黄炳贤意识情况很差,偶尔能在外界的刺激下睁开眼睛,但那更像是刺激下的反射反应而非清晰意识。

黄炳贤被送入四院后,袁平安首先组织了抢救和全院会诊。虽然其他医生们都对要来会诊一个刚刚用刀划伤了同事的犯罪分子心里有些芥蒂,但好在孙立恩伤的不重,而且宋院长也确实很宽容的安排了大家“愿意来会诊的就来,不愿意的也不强求。”因此,会诊和抢救仍然还算是顺利。

黄炳贤入院时有严重的低血氧症状,体温高达四十摄氏度,X光和胸部听诊支持肺炎的诊断。由于黄炳贤被关押进了看守所,而且之前冲击四院抢救室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严重的呼吸症状。呼吸内科给出的诊断意见是考虑军团菌肺炎——因为他有吸毒史,而且HIV快检成阳性反应,因此考虑是HIV合并军团菌肺炎。

袁平安为黄炳贤使用了环丙沙星和阿奇霉素进行治疗。但治疗收效甚微。黄炳贤仿佛是遭了天谴一般,摄氏度以上。哪怕有呼吸机的支持,血氧饱和度仍然低的吓人。血液检查显示,黄炳贤体内的白细胞指数已经到了18*10的九次方个每升,综合考虑到黄炳贤身上出现的呼吸困难,这已经是临床上症状比较明显的脓毒症了。

脓毒症的问题是现在最棘手也是最明显的那个。同时,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们建议对黄炳贤进行透析治疗,以减少他血液内的炎性物质和有毒物水平。

对于脓毒症患者来说,控制感染发展是治疗的重中之重。但只靠广谱抗菌药很明显是不够用的——能够感染人类的军团菌有最少19种,而每一种细菌本身又有许多菌株分型。它们对于抗生素的反应各不相同,要找出敏感抗生素,必须进行培养试验。

但是培养试验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了黄炳贤根本承担不起的地步。入院第二天,孙立恩放假的第三天,袁平安终于忍不住了。他一个电话打到了孙立恩的手机上,开始寻求院外帮助。

“你的意思是,患者对于阿奇霉素和环丙沙星的反应都不好?”孙立恩其实早就猜到了得有这么一茬,毕竟当时出现在黄炳贤头上的状态栏已经显示他感染了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超过八十个小时。而这种细菌的感染报告实在是少的有些可怜,就算是袁平安,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想到这种疾病。“环丙沙星是针对革兰氏阴性菌的。也就是说,这提示我们患者感染的可能是革兰氏阳性菌?”

“肯定是细菌感染,不然他身体里这么高的白细胞指数没有办法解释。”袁平安对孙立恩的这个看法没有什么意见,“可问题是,如果不是革兰氏阴性菌,那阿奇霉素也应该有效才对啊。”

“不是无效,可能只是效果不足。毕竟大环内脂类药物,主要还是用于敏感菌的治疗活动。”孙立恩努力把袁平安的注意力往治疗上转移着——现在的条件下要敏锐的诊断出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那只能通过mNGS才能做到。与其这么浪费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先治了再说,“把环丙沙星和阿奇霉素停掉,换成头孢哌酮和舒巴坦钠试一下。”

第二百五十一章 要死

头孢哌酮和舒巴坦钠,是针对革兰氏阳性菌所导致肺炎的经验性用药。同样是经验性用药,孙立恩的选择和袁平安的选择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都是凭借经验,先用抗生素去压制未知的感染。但和袁平安不同的是,孙立恩的选择在状态栏的帮助下更有针对性——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仅对于三种抗生素有抗药性,其中就包括了袁平安尝试的环丙沙星。

仅靠阿奇霉素对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进行治疗明显是不够的,HIV患者本身就容易感染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病原体,而且使用抗生素治疗的时候,康复的速度也要比正常人慢得多。

“这个患者已经重症肺炎两天了。”袁平安一听孙立恩给出的治疗建议,顿时认为孙立恩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他有些沮丧道,“送这孙子来的警察同志们说了,他身上可能还有别的案子。要是就这么死了,他倒是轻松,可那些案子就成了无头公案了。”

孙立恩这才明白为什么袁平安会对黄毛这么上心,不过远在常宁,他也实在是没什么好主意。“要不然你还是跟警察谈一谈吧?既然这个家伙的价值还挺大,那就干脆上个mNGS查一下。”

“我和宋院长谈过了。”袁平安有些沮丧道,“院长说这种病人的治疗支付水平是有限制的,她要先去和看守所那边确认一下。”

孙立恩无奈的撇了撇嘴,和其他政府部门协商其他的事情都好办,唯独涉及到付钱的事儿效率一定会很慢。为了更好的管理政府部门支出,减少各种弊端,避免有人从中捞好处,政府部门现在的管理是越来越完善。而管理完善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效率降低。要是换成其他病人,说不定宋院长自己都会拍板先行垫付。但是黄毛……他没有这个资格。

人挪活,树挪死。孙立恩想来想去,现在最稳妥的方案只有一个,“这样吧,我把这边的事情稍微交接一下,今天晚上我就回医院。”

“啊?”袁平安被孙立恩的发言吓了一跳,“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吧?这就要回来?”

孙立恩苦笑了两声,“我要是伤口现在就长好了,那你还是赶紧把我切成片研究研究算了。”他无奈道,“mNGS不让做,隔着一百多公里我也看不见那个黄毛的情况,我不回去还能咋办?”

这话说的就有点狂了,不过好在袁平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而孙立恩也赶紧把话兜了回来,“他现在这个情况,死了正常,不死才是奇迹。我现在赶回去就是个态度问题——被他们捅伤的医生也参与了救治,这么端正的态度,这些人的家属就算能觍着脸找麻烦,普通老百姓也能用口水星子把他们给淹死。”

电话里又聊了几句后,孙立恩挂掉了电话开始头疼,对于治疗黄毛的问题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反正正常操作正常治,能治好当然好,治不好也就那么回事。天底下会因为黄毛挂掉了心疼的人估计一只手也就数过来了。让孙立恩头疼的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自己的爹妈解释这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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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急会诊找你?”梅主任喝了口茶,然后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孙立恩,“孙医生你现在都到二线了?”

二线是个客气说法。梅英看得出来,孙立恩这个电话打完之后确实有些着急,而且也是真心实意的准备提前先走回去工作。而这就更让她感到诧异了,她能够从孙立恩迅速确定刘梅患病上看出来孙立恩的水平还不错。但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的名头她也有所耳闻,这么厉害的医院,遇到了病人居然还需要孙立恩赶回去会诊?

“我还是一线。”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次送来的病人就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送了我十八针的那个,我回去处理一下比较好。”

梅英点了点头,“这样也好。现在对医生有敌意的人太多了,说不定就有那种挑刺儿的人来。你自己受点委屈,把事情做好,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借口了。”

“借口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孙立恩剽窃了一句笔名和真名连姓都不一样的大文豪的名言,然后露出了一个有些无辜,有些无奈的表情。“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梅主任如果有时间的话,欢迎来我们四院参观。”

最后一句是个客套话,但梅英却很认真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看看的。”

自家爹妈那边其实是最好说明情况的,孙立恩甚至没有费什么力气去说明,孙宏斌就挥手让他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既然决定要去了,那就赶紧走。路上在注意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快一点……”他摇了摇头,“虽然那是个混蛋,不过也是一条性命。能救的话,就救一下吧。”

而另一旁的王彩凤则有些不同看法,“去了之后也别太热心,搞得好像咱们心虚似的。要是事情有麻烦,那就以保护自己为第一位。”

爹妈的看法有冲突,那就让他们自己辩个清楚。孙立恩笑着摆了摆手,开车上了高速。这一次有了经验,孙立恩再也不敢开着最低时速了。只要条件允许,尽量按照120的限速开。开久了之后,居然也有些习惯了。

孙立恩一路“飙车”回到了宁远,连宿舍都没有回,直接就把车开到了四院停车场里。下了车直奔抢救室,和正在抢救大厅里伸懒腰的影像科罗哥打了个招呼后,就直接钻进了抢救室里。

“你来的怎么这么快?”袁平安看到孙立恩之后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手表,“这才三点,你挂了电话直接来的?”

孙立恩点了点头,一边脱下了身上的羽绒服一边道,“救场如救火,我挂了电话直接开车回来的。”他把羽绒服抱在了胸口,对稍远处的郭宇来喊道,“小郭,帮我拿一下白大褂。”

小郭笑着点了点头,顺手把孙立恩的羽绒服拿走了,而孙立恩则抓紧时间道,“黄毛在几床?你带我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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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毛躺在洁净室里,面色惨白,暴露在外的身体上全是各种清淤,看起来像是刚刚被人暴打过一顿似的。

“这人咋回事儿?”孙立恩看到这幅惨状后也先吓了一跳,“这是在里面让别的大哥揍了?”

袁平安摇了摇头,“昨天才出现的,凝血时间有上升,他体内的血小板数量正在减少。”

孙立恩看了一眼正在往黄毛黄炳贤体内输注的药物,“已经换药了?输了多久?”

“这一瓶还没打完呢,也就四十分钟左右。”袁平安解释道,他顿了顿,有些迫不及待道“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拿眼睛看呗。”孙立恩叹了口气,看向了黄毛头顶的状态栏。

“黄炳贤,男,24岁,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感染(),真菌性肺炎(),重症肺炎(),高烧(),脓毒症()”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人恐怕是要死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安全

在孙立恩看来,黄炳贤已经不具有抢救和治疗的价值了。一个HIV患者,细菌肺炎导致的重症感染下本来就九死一生,而真菌性肺炎的加入则算是“火上浇油”——不是救不回来,只是需要一个好运气。

什么样的运气能让黄炳贤活下来呢?普通人罹患真菌性肺炎的死亡率大概是30%左右,而免疫抑制患者——包括使用免疫抑制剂的患者和获得性免疫系统缺陷综合征的患者——他们被真菌感染后的平均治疗有效率约为80%左右,而肺部真菌感染和肝脏真菌感染的治疗有效率则要低得多。综合下来,HIV患者如果出现了真菌性肺炎,死亡率会飙升到60%甚至更高的程度。

而这还仅仅只是真菌性肺炎的威胁而已。细菌感染所导致的细菌性肺炎和高烧以及脓毒症的死亡率至少也有50%以上。虽然这么计算有些胡来,不过单纯以概率相加,黄炳贤的死亡概率至少有110%。

“他的CD4有多少?”孙立恩转而询问起了黄炳贤的基础病情,CD4细胞水平决定了一个人的免疫系统强度。对于HIV合并真菌感染的患者而言,CD4细胞水平越高,活下来的概率就越大。

“今天早上的结果是145。”袁平安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检查单,“抗逆转录治疗已经在做了,不过我感觉可能来不及。”他看着孙立恩问道,“你觉得……这个人救不回来了?”

“能救回来是奇迹,救不回来才是正常情况。”孙立恩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小郭抱着白大褂走了过来,他笑了笑接过衣服穿上,然后无奈道,“HIV患者严重感染,都到了脓毒症的地步了……”

袁平安大概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不过听孙立恩说出来,还是显得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大哥,我是个规培,又不是大罗金仙。”孙立恩被袁平安气的翻了个白眼,“现在他这个情况,就算做mNGS把感染的病原体找出来了,治疗恐怕也赶不上他病情恶化的速度。”说到这里,孙立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所以宋院长才不同意mNGS的申请吧?对这种死定了的人来说,上mNGS一点好处都没有,还有可能要自己贴钱进去。”

袁平安听到这里一把捂住了孙立恩的嘴,他警惕的看了看周围,都是自己人,没有患者家属或者无关人士,这才松了口气把手拿开,“这话不能乱说啊,怎么搞的好像是宋院长刻意要把人害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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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个……患者的治疗价值已经很低了。”孙立恩在已经变成了治疗组办公室的小会议室里作出了总结,“不过我还是建议做一个支气管冲洗培养,这样至少我们能有证据证明治疗过程中没有出错。”

“与其这样,还不如转院。”周策提出了一个建议,“反正他是HIV患者,那转到三院去治疗也是可以的吧?”

周策的建议被徐有容和袁平安同时否决,“怎么可能!”看徐有容说话了,袁平安也就闭上了嘴,而收拾自己的高中同学,徐有容可以算的上是经验丰富,“这个患者现在是什么情况?送他去做个CT我们都心惊胆战的,要送上救护车转院到三院,就算人家愿意收,他也未必有命撑得到地方。”

周策无奈道,“那怎么办?就这么熬着?”

“该做的治疗还是做。”孙立恩想了想,作出了决定,“维持现有的治疗内容……给他做个痰涂片在看看。”在袁平安发话之前,孙立恩赶紧补充道,“我知道他刚入院的时候你就已经做过了。不过这几天病情进展太快,再做一次涂片看看也好。”

用头孢哌酮和舒巴坦钠维持治疗,这应该足够对抗那个还没有露出尾巴的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感染。但真菌感染的证据还不够明显,至少孙立恩还找不到突破口——传统上,真菌感染肺炎的X光症状会比临床症状严重很多,而且患者往往在经过了一轮抗生素治疗无效后,医生们才会往这方面去考虑。

不过黄炳贤明显是没有这个时间的。虽然在心里已经给黄炳贤判了死刑,不过孙立恩还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尽量明确感染类型,然后对症下药。万一把他救活了,警察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多挖出几个黑恶势力或者贩毒组织。这样等于孙立恩间接的又救了几十条人命,挽回了上百个家庭。

“行,后面的事情我和徐医生盯着。”袁平安点了点头,开始催孙立恩回去休息,“你伤口还没长好,赶紧回去休息吧。小心伤口液化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你们先忙着,我找人帮我换个药就走。”他对袁平安认真道,“这两天晚上你稍微多留意些,要是有什么动静,赶紧跟旁边的警察说。”黄炳贤这种病人,就算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来自看守所的狱警和武警也得派人出来跟着。

在抢救室外值班的,是一名狱警和两名武警。

“知道了。”袁平安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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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立恩出事后,宋文连着找了七八个部门,终于在昨天开始了医院安保提升工作。除了招标安装人脸识别系统以外,宋院长还借着四院“军地合作”的招牌,请了一支武警特战队来四院参加“驻地训练”。

驻地训练是个噱头,不过也是必须要有的东西。武警在地方上的调动本来就难,轮换武警特战来四院持枪巡逻,已经是宋院长能做到的极限了。而孙立恩在换完了药后,却发现医院门口摆着好几个巨大的木头箱,而旁边有不少院办的工作人员正在附近忙碌着。

“你怎么又回来了?”孙立恩正准备看看热闹再走,却被一旁的臧福生主任看见了,老臧一把将孙立恩拽到了身边,让开了一条供搬运机器开动的路,“我听说不是给你放假了么?”

孙立恩点了点头,“抢救室收了个患者,情况比较麻烦,我过来看看情况。”他看着那些巨大的木头箱子好奇道,“臧主任,这些是什么东西?咱们新买的设备?”

“是啊,新买的设备。”臧主任笑了笑,“院长走了特殊采购渠道买的新家伙——全套的安检设备。”

“安检?”孙立恩一愣,“是……是高铁站的那种?”

臧主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按照机场标准买的安检仪。今天晚上安装,明天下午大概能安装完毕。从明天晚上开始试运行——试运行一个月之后正式上线。”

第二百五十三章 晚宴邀请

孙立恩看着正在安装的安检设备,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高兴于医生们以后的安全有了保障,还是应该因为医生竟然需要安检设备保护而感到悲哀。感慨了一会后,孙立恩和臧主任告了个别,自己往宿舍走去。

宿舍里空空荡荡,孙立恩在楼下的小吃店里买了些烤串,顺手买了两罐啤酒上了楼。风有些冷,他缩手缩脚跑到了房间里,放下烤串,先去开了加热器,然后才回来缩在了沙发里。伸手打开电视,看着电视机里的节目,啃上两口肉串,然后喝一口啤酒。说实话,楼下小吃店的出品水准和战军的店里根本没法比。可孙立恩总觉着自己现在这个心情,不太适合去有熟人的地方。

喝了半罐子啤酒后,有段时间没喝过酒的孙立恩无奈的揉了揉肚子,胃里沉甸甸的感觉实在是不太舒服。无奈之下,他收拾完了还没吃完的烤串和啤酒,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大纸盒。这是孙宏斌和王彩凤专门给孙立恩拿的茶具。而茶叶嘛……这就有点故事了。

下午临走的时候,王彩凤先把孙立恩叫出了房间,“我给你带了些白茶,还有两饼已经开好了的普洱。”王彩凤确定自己老公不在后,往孙立恩手里塞了两个无纺布袋。“别给你爸看见,这都是他的好存货,自己都舍不得喝的!”

孙立恩忍着笑把袋子藏在了身后,正准备出门去把东西先放在车上,却被孙宏斌半路给叫住了。

“这俩袋子你拿上。”孙宏斌手里也拿了两个袋子,“里面是专门给你买的白茶和普洱。都是好东西,听人说喝这个挺养胃的。”孙宏斌拎着袋子,表情看上去有些郁闷,“我记着一共买了两盒白茶四饼普洱,不知道为啥都只剩下了一半。回头我去问问你妈,估计她是不知道这些茶叶多少钱,顺手给送人了。”

孙立恩看着孙宏斌手里的袋子,又瞥了一眼自己藏在身后的无纺布袋……嗯,四个袋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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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其实不太能喝出茶叶好或者差的地方。连黑咖啡就素包子都能接受的孙立恩,对于饮料只有一条要求——只要没有怪味就行。就这一点而言,他这两个月出去出住的酒店里提供的茶叶包也都能做得到。不过喝着自己爹妈拿来的茶叶,孙立恩却隐约能从里面品出一些其他的味道。

直到第二天睡醒为止,孙立恩的手机一次都没响过——胡佳说自己有些拉肚子,所以就不和孙立恩多聊了。不过孙立恩还是觉得,胡佳这大概是担心自己一路开车回了宁远后休息时间不够。

不然她也不会在宁远凌晨五点的时候发消息来跟自己说“我想你了”吧?

虽然这几天有些累,不过孙立恩还是感觉自己休息的挺彻底。为了保持一下自己的状态,整整一个上午,孙立恩都在看贺银成的讲座和题目??——执业医师考试中的实践技能考试五个月后开始。要想一次考过,那复习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当医生和当学生有点像。每年都有考试,每年都得复习。但和学生不同的是,医生们可没有毕业的时候。

“今天小雅手术。”复习到有些头脑发胀后,孙立恩趁着休息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手机上的微信。消息是冯明发来的,“柳院长主刀。”

秦雅的烟雾病已经拖了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冯明先是和秦雅领了证,然后又一起拍了婚纱照——主要是考虑到术后秦雅可能得戴很长一段时间的假发,所以两人才提前去拍了婚纱照。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两个月,秦雅终于在今天接受了手术。

至于秦雅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保证手术顺利进行,据说是提前做了终止妊娠的手术。

这种事情总是有些无奈,秦雅虽然很想把孩子留下来,可手术中必须大量使用CT等技术辅助,而且术后的抗感染和抗凝治疗不光会对孩子造成致命伤害,同时处于妊娠状态下的秦雅也会面临更高的风险。自己的妻子和妻子肚子里的小胚胎谁更重要,这根本用不着去纠结。冯明先是做通了秦雅父母的思想工作,然后又和秦雅谈了很久,才成功说服了妻子接受手术——她一开始还想着要生完孩子再做这台颞浅动脉-MAC分支吻合术呢。

“既然已经把手术做了……”孙立恩想了想,回了一条微信,“要不然你干脆再带上秦雅去拔个牙?”

拔牙和牙疼容易造成流产,这是一个听起来有点反直觉的结论。但孕妇在妊娠期间,由于激素水平变化,确实容易导致出现严重的口腔问题。而牙痛和牙周感染不光会威胁到胎儿,同时也会对孕妇本人造成威胁。所以孙立恩提了这么个建议作为回答——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和冯明再说些什么了。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难得的晴天。宁远市区的气温也有所回升,逐渐脱离了零度水平线,开始朝着零上三四度迈进。孙立恩则看着宿舍阳台上摆着的洗衣机琢磨了起来。洗衣机是曹博士买的,最便宜的那种单筒洗衣机。除了洗衣服和甩干之外什么功能都没有的那种。

而经历了半个冬天折磨的孙立恩在此刻决定,买一台烘干机——因为他刚刚发现,自己在阳台上挂了两天的袜子居然还是湿漉漉的。

卡里有三十多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从决心买一台烘干机,到手机上看到合适的下单,前后一共只经过了一分钟。花了一千多块之后,孙立恩居然隐约觉着心里有点“舒坦”。

这个感觉可不太好,要小心自己变成剁手族啊。孙立恩一边用极大的毅力放下了手机,一边重新打开了贺银成的讲座。平心而论,贺老师的讲座水平很高,讲的也很详细。可这二把刀的普通话确实听的孙立恩有些头大。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过没~”孙立恩的手机响了,他无奈的看向了手机,上面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从区号上看,应该是从沪市打来的。

不会又是骚扰电话吧?孙立恩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你好,哪位?”

“孙医生,我是王天琪,武田制药的。咱们之前见过面,您还记得我吧?”电话那头响起来了一个听上去有些耳熟的声音。孙立恩想了片刻后猛地“啊!”了一声,“和徐医生是校友的那位王经理是吧?你好你好。”

孙立恩当然记得王天琪,只是对方突然一报名字,孙立恩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要是说“我给你发聘书”的话,那倒是一下就能想起来。“王总有什么事情么?”

“确实有件事情想要麻烦您一下。”王天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您还记得在三亚的时候,您让胡护士从我们这里拿了一批手术器材吧?”

“记得。”孙立恩给出了肯定答案,当时多亏了这一批用来做展示的手术器材,他们才能在酒店的会议室里为李丰民做了紧急开腹手术。而作为“主刀”的白胖子陈天养也给孙立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王天琪继续道,“是这样的,我现在联系不上当时做手术的陈天养医生,您有他的联系方式么?我们产品部门想询问一下他使用补片进行手术的感想——这套TachoSil之前还从来没有在大陆地区使用过,陈医生是第一个用这个材料的医生。我们想问问看他有什么感想。但是给云鹤市同德医学学院那边打电话之后,他们只是说陈医生请假了。”

孙立恩苦笑道,“那你可来晚了一步,陈医生现在在非洲呢。”他大概解释了一下陈天养去非洲做医疗支援的事情。不过为什么老陈会去非洲,孙立恩就没有细说。“我倒是能联系上他,要不然这样吧,我等会跟他联系一下,他要是方便的话,就让他直接和你们联系。”

王天琪“嗯”了一声,然后继续问道,“还有一件事儿我想问一下孙医生你……您最近有时间么?”

“我?”孙立恩愣了愣,“我最近倒是在放假,时间还是有的。”

“那就太好了。”王天琪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们明天打算去宁远参观一下新的诊断中心的建造情况,明天要是有空的话,咱们一起吃个晚饭吧。”她在电话里咳嗽了一下,继续道,“小林会长也会出席,我们已经邀请了宋院长,她也答应了当天晚上会一起出席活动。”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有心拒绝邀请——和小林丰一起吃个晚饭就算了,可里面怎么还有宋院长的事儿呢?

“正式的邀请我下午会让人送过去的,孙医生,明天见。”王天琪根本没有给孙立恩拒绝的机会,她很高兴的结束了通话。只留下了电话那头的孙立恩一阵无语。这哪里像是邀请一起吃饭,简直就是强制摊派任务嘛!

“武田给你打电话了吧?”就在孙立恩无语的时候,手机上的微信也响了,宋院长发了条微信语音过来,语气平静,但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口吻,“明天晚上的晚宴你得出席,记得穿正装——要是没有的话现在去买,回头给你报销服装费。”

孙立恩看着手机,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二百五十四章 逛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突然邀请自己参加晚宴的武田制药,同时也适用于声称可以报销服装费的宋院长。

孙立恩现在多有钱,别人可能还不清楚。但宋院长不可能不知道——武田的津贴里可有七成都是捐给慈善基金的。而这还是宋院长自己做出的安排。

对一个月收入超过三十万的规培医生说“给你报销服装费”,这感觉就有点不对了。孙立恩皱着眉头琢磨了好一阵子,却还是没想明白宋院长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么一句。

不过既然说要买衣服……孙立恩琢磨了一会,把手机摸了出来。现在是下午三点,换算成英国时间大概是早上七点左右。买衣服这种事情,还是咨询一下女朋友的意见比较好——要让孙立恩自己买衣服,那搭配出来绝对逃不过“刚下班的急诊科医生”和“正在休假的急诊科医生”两大风格。平时穿着这种衣服去逛街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要是真穿去晚宴,那可就要丢脸了。

“领导,紧急呼救。”孙立恩发了条微信出去,“醒了没?给我出出主意呗?”

“你这是把那个小姑娘给骗的神魂颠倒了?”胡佳的回复挺快,“本姑娘正在跑步,有话赶紧说——伦敦这个时候冷的要死,在外面陪你聊微信我估计要被冻出肺炎。”

“明天晚上我被点名去参加武田制药的晚宴,宋院长也要去。”孙立恩长话短说,赶紧向自己已经冻的哆哆嗦嗦的女朋友提供基础信息,“宋院长特意让我去买几件正装,还说能回头给我报销。”打完了字以后,孙立恩又加了一条,“你先不着急回复我,回去了再说。我现在准备出门,你四十分钟左右给我发消息就行。”

既然是要买衣服,而且还得明天就用。那足不出户的网购自然是不行的。孙立恩在几秒钟内就做出了决定——就去太阳城买衣服吧。

这种商业中心,在不同收入的人群看来有着截然不同的功能。对以前的孙立恩来说,太阳城就是一个吃饭加饭后散步的地方。至于里面出售的衣服之类的嘛……买不起,实在是买不起。光是看上一眼标签的价格,就会让孙立恩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对不起打扰了”的感觉。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宁远那边现在温度还是比较低,所以我建议干脆买套羊毛大衣。”等孙立恩抵达了太阳城后,胡佳也恰到好处的发来了微信,“黑色的中长羊毛大衣,里面配一件灰色的高领羊绒衫。”

“上半身就这样,下半身偏轻松一点吧。”孙立恩正在琢磨自己应该上哪儿去找羊毛大衣,胡佳的微信又来了,“灰蓝色牛仔裤,配上一双黄色的马丁靴。”

“这么详细?”孙立恩挑了挑眉毛,胡佳发的消息实在是有些快,甚至快到了不得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早有准备的地步。

“原本就打算给你按照这套衣服去买的嘛。”胡佳发过来了一只气鼓鼓的松鼠表情,“可是某个猪头不让我买。”

额……孙立恩眨了眨眼睛,他决定今天买完了衣服之后去给胡佳买个小礼物——说起来……两个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给胡佳送过什么东西呢。

“你看那个人……”太阳城的二楼,难得休假一天的住院总医师曹严华医生和自己的老婆,柳院长的女儿柳娜一起溜达着。正在曹医生看着电器商品店里的单反相机镜头流口水的时候,柳娜忽然扯了扯自己老公的袖子,“我觉着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曹严华医生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镜头,自家班长发话了那自然是要捧场的,“哪儿呢哪儿呢?”他走到围栏旁向下看了一眼,“嗯……?是有点眼熟啊……”

“这个打扮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你的同行。”柳娜嫌弃的看了一眼曹严华,“衣服颜色款式从来不搭,能穿就行。”

曹医生打了个哈欠,“说实话,要是法律不管而且天气合适,我是真的不打算穿衣服。麻烦死了。”他又看了一眼远处的人,然后“嗯”了一声。语气很有些惊讶。

“怎么,真是同行?”柳娜也好奇起来了,“我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曹医生点了点头,“还真是……”他转身看向了柳娜,“我跟你说过的嘛,就是我们科里的那个孙立恩。”

“哦?就是他拐跑了胡姐的侄女儿?”柳娜也来了兴趣,她悄悄踮起脚尖朝下看去,一边看一边摇着头,“小佳挺好一个姑娘,怎么就在找男朋友这事儿上这么不开眼呢?找个急诊医生有啥好的?”

“咳咳。”曹严华瞪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咋说话呢?你老公就是急诊医生。”

“所以才后悔啊!”柳娜翻了个白眼,“一天到晚加班,我都快忘了自己老公长什么模样了!”

两个人正在楼上斗嘴兼撒狗粮,孙立恩则顺利的完成了最后一件马丁靴的购置。而胡佳的命令就又来了,“全都穿上,我看看效果怎么样。”

穿就穿呗。孙立恩耸了耸肩膀,重新走到了卖大衣店铺里,借了人家的更衣间。然后花了两分钟穿上所有的衣服后提着裤子走了出来,对店员小姐不好意思道,“那个……你们店里有皮带么?”

有了皮带后,孙立恩终于能腾出手拍照片了。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有些陌生,不过……确实还挺好看的。

“行了,就这套。围巾和帽子你看着买,手套用我送你的就行。”胡佳在视频电话里满意的点了点头。穿着一身紧身运动服的她脸庞红彤彤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后粘在脸上。“我的眼光挺不错的。”

孙立恩看着电话里的胡佳有些心疼,“姑奶奶,多穿上点。小心着凉的。”他对着电话里的胡佳认真道,“你现在跑这么远,要真有点头疼脑热的,我可就只能让你多喝热水了。”

“你敢。”胡佳气鼓鼓的朝着手机比划了一下自己白生生的小拳头,“我正在努力锻炼呢。你要敢让我多喝热水,等我回国之后就把你打成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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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出来了。”柳娜正百无聊赖准备继续去逛街的时候,忽然看到换了一身打扮的孙立恩,一见这身打扮,柳娜顿时来了精神,“老曹老曹!你快看!”她指着孙立恩兴奋道,“谁说急诊科医生都不会搭衣服的?这身搭配我看就很不错嘛!”

曹严华医生顺着柳娜的手看了一眼,见到一身新衣服的孙立恩后一愣,忽然皱起了眉头。

“跟你说话呢!”柳娜没有从丈夫那里得到预期的反应,不仅有些不爽,于是她伸手试图去掐曹严华的肋下软肉。却没想到直接被曹严华一把搂住了。

“今天的事儿,别跟别人说。”曹严华医生认真道,“小孙平时从来不讲究穿着的。现在胡佳已经出国了,他还突然跑到太阳城来买衣服,一买买一身……这肯定有问题。”

曹严华医生的推论没错,依据也对。但他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把这话跟柳娜说了,而且还说的有些模棱两可,有些不明不白,有些歧义在内。

“啊?!”柳娜顿时以为自己明白了老曹的意思,并且同时提出了一个带有歧义的质问,“不能吧?他孙立恩居然有这么大胆子?”

“事实胜于雄辩,再说小孙这人胆子一向很大。”曹严华还以为柳娜是在嘲讽孙立恩,一个人出来买衣服的行动是对于自己审美能力的过度自信。“他不光买了,而且买的还挺好看。”

“买……还买的挺好看?”柳娜咽了口口水,看着楼下哼着歌心情极好的孙立恩。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渣男形象,“不行,我得跟胡佳说!”

“嗯……嗯?”迟钝如曹严华,也能听出来自己和老婆目前没在一个频道上聊天,“你和小胡说啥?”

柳娜现在满脑子都是要为自己的小姐妹出头的念头,哪儿还能顾得上曹严华。“还能说啥?这都摆在眼前了我还能说啥?跟她说实话啊!”

孙立恩正穿着新衣服在太阳城里溜达着——他打算顺手买点新的袜子回去,原来的袜子基本都从有对象变成单身狗了——忽然胡佳又发了条微信过来。

“柳姐姐跟我说你出轨了,理由是你一个人出去买衣服而且还买的挺好看。”消息内容惊悚而且令人无语,还好胡佳很快发了第二条微信,“她应该在你楼上,我看了照片,这身衣服我选的不错。”

柳娜……孙立恩琢磨了一会,也没想明白柳娜这人是谁。不过看照片的角度……拍照的人好像就在自己楼上。顺着方向扭头一看,孙立恩马上发现了曹严华的身影,以及他身旁的陌生女人。哦对,柳院长的女儿肯定姓柳嘛。

“曹哥!”孙立恩朝着楼上招了招手,“你也来逛街啊?”

第二百五十五章 副业

曹严华医生和柳娜有些扭扭捏捏的坐在饭桌前面,看孙立恩换了衣服,吃的大开大合。场面有些微妙的尴尬。恰到好处,妙不可言的尴尬。

见到了熟人,身为合格的中国人自然要问上一句“吃了么您?”而这个时间段,不光孙立恩没吃饭,曹严华和自己的老婆也没吃饭。于是,很顺理成章的,孙立恩就带着这两口子一起来吃饭了。吃饭的地方选在已经吃了两次的春饼店——袁平安请客的时候孙立恩吃过一次,后面和胡佳又来了一回。算上这一次,已经是第三回了。

孙立恩点菜点的很痛快,吃也吃的很放得开。只不过饭桌对面,曹严华和柳娜还是有些尴尬——前脚刚刚和人家女朋友告了状,后脚正主就拿着手机过来解释发生了什么并且还邀请吃饭。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孙立恩今天是饿的有些狠了,他连着吃了四五张饼才停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曹哥,你和嫂子也赶紧吃点。不好意思啊,我今儿有点饿。”

“那个……”曹严华医生的脚快被柳娜踩成了架子鼓下面的踏板,他只能硬着头皮表示歉意道,“立恩你今天来买衣服是被小胡指挥的?”

终于等到这个话题了。孙立恩笑了两声,“一开始只是宋院长让我去买衣服,明天有个活动要出席……”他转述了一下大概情况,不过隐去了具体缘由。“曹哥你大概也知道,让我给人看个病还行,给自己买衣服……我可没这个本事。”

曹医生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服饰搭配上,反正男同志一般都不如女同志敏锐。不过嘛,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说到这里,曹医生很有些得意的向孙立恩展示了一下自己新买的镜头,“看看这个,我今儿新买的镜头。。”曹医生把镜头盒子捧在手里,一脸感慨和得意道,“镜头有什么好玩的,我就永远和柳娜解释不清楚。女同志嘛,对于这种东西确实不太感兴趣……”说到这里,曹医生一脸期待的看着孙立恩问道,“小孙你玩摄影么?”

“不玩。”孙立恩认真的摇了摇头,“您刚才说的什么光学,什么焦段还有F什么玩意的,我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他顿了顿认真道,“我只知道玩摄影特别费钱,这不是俗话说‘单反穷三代’嘛。”

柳娜一脸惊喜的点了点头,然后对曹严华认真道,“听见没有?以后别玩了!”

曹医生捧着自己手里的新宠镜头,一脸无辜的看了看孙立恩,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婆。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把镜头重新放回了袋子里。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叹了口气。

一顿饭吃完,孙立恩也算是小小的报了个仇。和一脸失落的曹医生告别后,孙立恩拎着衣服踏上了回宿舍的道路——曹医生这种已婚人士自然是不会住宿舍的。

在宿舍楼下,孙立恩惊喜的发现了一脸疲惫的袁平安。也对,按照时间算算看,今天正好是袁平安的休息日。“袁医生,下班啦?”

袁平安抬起头看见了孙立恩,然后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是啊……”他看着孙立恩拎着塑料袋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毫不遮掩的羡慕,“你这是刚刚逛街回来?”

孙立恩“嗯”了一声,走到袁平安面前问道,“那个黄毛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不过还活着。”袁平安和孙立恩住的不是一栋楼,要交谈就只能在楼下聊两句,“他CD4细胞的数量一直上不去,我已经给周主任交了报告了,看看能不能请三院的专家来做个会诊——处理这种重症艾滋患者,不光我没经验,咱们院里有经验的专家也没几个。”

医院之前做院外会诊其实是个很难的事儿。主要难在收费上。这种能被别的医院的医生当成奥援的专家医生水平都不低。而通过官方渠道进行跨院会诊,专家们能收到的会诊费却少得可怜——甚至可能还比不上他们平时出诊的专家挂号费。虽说当医生都得有些理想主义,不过在现实面前,理想主义并不能支撑太久。所以这种官方渠道会诊越来越少见。如果本院无法处理,医院一般会建议患者转院。实在情况不稳无法转院的,那就私下里建议家属拿着患者资料去登门求诊。等人家给出了会诊意见后,这边再进行相关治疗。

“要不然试一下远程会诊?”孙立恩想了想,提出了一个建议,“我记着咱们院里有远程会诊的设备的。”

“现在难不是难在会诊手段上。而是难在不知道该找哪儿。”袁平安很无奈的解释道,“咱们现在连个靠谱的怀疑方向都没有,这就好比你想去拜神,却不知道自己想求个什么事儿你知道么?土地庙财神庙,送子观音韦陀庙,你手里拎着的是香烛还是猪头有什么区别?你连该去哪个庙门都不知道。”

孙立恩无奈的耸了耸肩膀,话糙理不糙,袁平安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换了抗生素之后,情况有好转吧?”

“没好多少。”袁平安叹了口气,“今天上午检验科的支气管灌洗液培养出结果了,有真菌感染,是白色念珠球菌感染。我给他加了两性霉素B。”

好的,HIV重症患者,感染了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带着脓毒症,重症肺炎,现在还有真菌性肺炎。孙立恩很隐蔽的翻了个白眼,这还治什么啊?等着给警察打电话吧。

“这个情况还是通知一下有关……”孙立恩看了一眼疲惫不堪的袁平安,顿时把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儿我看着办——现在谁在医院里盯着他呢?”

“老帕和布鲁恩。”袁平安拖着疲倦的步伐往自己的宿舍楼走去,“先不聊了,我赶紧回去补个觉。”

两个美国专家全程盯防,这个待遇可真是高的有点过分了。孙立恩想了想,还是先回宿舍把东西都放下后才给帕斯卡尔博士打了个电话,“老帕,那个黄头发的家伙情况怎么样了?”

帕斯卡尔博士在电话那头大声回答道,“还活着,怎么了?”

“额……”孙立恩想了想,觉得让老帕和有关部门打交道可能还是有些难,“没事儿,我等会过去一趟,有些书面工作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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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给你打电话了?”布鲁恩博士正在大口大口的啃着一块血淋淋的三分熟战斧牛排。自从孙立恩向他展示了一下外卖的方便之后,单身而且懒得做家务的布鲁恩博士仿佛找到了人生救星一样开始疯狂点餐。而外卖软件上丰富的选择甚至让布鲁恩博士犯起了选择困难症。今天的战斧牛排还是他听别人的建议才点的。

布鲁恩博士正在开展一项有趣的副业活动——自从来到了中国后,他在摩托车旅行中结识了两位在短视频平台上玩直播的老哥。随后,布鲁恩博士也被邀请注册了自己的账号,开始进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直播活动——虽然人气很高而且视频下面留言的人很多,不过布鲁恩不认识中文。所以顺带就无视了众多催更的消息。

是的,布鲁恩博士……是个吃播。

医院里进行医疗活动的直播当然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只有经过特殊的拍摄设计和匿名化处理后,一些医疗活动的直播才能出现在公众面前。这点布鲁恩博士自己心里有数。他也不可能这么干——这头活熊还不知道直播能赚钱呢。

为了避免其他观众发现他在医院工作,布鲁恩博士一直尽量避免穿着白大褂出现在镜头前面。这次直播的时候也是如此。所以他用的才是“BOSS”这个词,而不是“”。

“他在问那个的情况。”帕斯卡尔博士点了点头,“”是他和布鲁恩博士商议后确定的黄毛代称。缩写自人类大肠末端括约肌的英文俚语称呼。

“还能有什么情况。”布鲁恩博士又撕了一口牛排,大口咀嚼后用很不正宗的东北话朝着手机喊道,“烙铁媒猫兵,霜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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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们在干啥?直播?”孙立恩穿着羽绒服出现在了抢救室里,他正准备进入小会议室去找找看之前那个吴队长的电话,却被守在门口的徐有容给拦了下来。

“对,就是直播。而且是那种会喊‘老铁没毛病,双击六六六’的直播。”徐有容面无表情的说出了非常了不得的台词,“我本来想制止他的,不过他只是直播自己吃饭的样子,没有涉及到患者的情况,甚至没有和咱们四院扯上关系。再加上他也不是在正常工作时间直播,所以我就随他去了。”

孙立恩隔着门也能听见布鲁恩博士喊的“六六六”,他不仅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低声问道,“这不会搞出事情来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 造化

孙立恩有些担心,不过这个担心似乎显得有些没必要。

现在这个各种短视频平台爆发增长的年代里,五花八门各种网络直播平台正在疯狂扩张的时代中,在工作期间不怎么妨事的空闲里玩直播的医生不在少数。只不过大部分医生可能会选择观看直播以放松自己,只有少数人才会自己作为主播进行直播。

这些直播内容大多局限于两个方面,一部分是医院的医生们对普通老百姓进行科普教育,传播一些预防疾病和急救措施的知识。另一部分,则是值夜班实在是有些无聊的小护士们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的手段。

像布鲁恩博士这样做吃播的倒真的是少见。

“好了,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等了一会,布鲁恩博士兴高采烈的宣布了直播结束,“鬼知道我什么时候再直播,所以各位下次见~”这一句台词大概是说的次数太多了些,孙立恩居然听懂了。

“走吧,我正好也要进去。”徐有容一马当先推开了小会议室的门,并且对布鲁恩的行为提出了批评,“下次再直播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另外找个地方——为了不打扰你的直播活动,我和孙医生在外面站了差不多十分钟了。”

布鲁恩博士有些不好意思的收拾了一下面前的东西,“其实你们直接进来也没关系的……”他顿了顿,对徐有容认真道,“这个小小的爱好我会放弃掉,不会影响到正常工作。”

“其实有些爱好也没关系。”孙立恩替布鲁恩博士解了围,“你完全可以在这些平台上传播一些和急救有关的知识嘛,比如怎么使用自动AED,人工呼吸,胸外按压之类的技巧。”

布鲁恩博士认真思考了几秒钟后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下班之后还要做和工作有关的事情,这个我实在是提不起劲。”他看着孙立恩问道,“你的伤口今天还没换药吧?我去洗个手,等会帮你看看伤口。”

“算了吧。”孙立恩连忙摆手,“本来没什么事儿,回头让你再看出点问题来。”德克萨斯式的缝合术他已经经历过一回了,德克萨斯式的换药术……还是免了吧。“我是过来拿文件的,黄毛的病危通知书下了么?”后半句话,孙立恩是看着徐有容问的。

“发过了。”徐有容点了点头,“入院的时候就发了一次。”

“真菌性肺炎的病危通知还没下吧?”孙立恩点了点头,“我再跟他们说一声。”

徐有容看着孙立恩熟练抽出文件的样子,忽然问道,“这个病人,你也没有把握?”

孙立恩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徐有容认真道,“你觉着我能有什么把握?这种重症感染的患者,我最大的把握就是他会死。而且会死的很快很惨。”

孙立恩这话说的有点冲,不过这种口气,却是孙立恩刻意做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之前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些,而且运气也太好了。好到让人有种“不管什么病人,交到孙立恩手里就有很大几率化险为夷”的地步。

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已经让其他的同事开始对孙立恩产生了过度的期待。对于孙立恩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虽然作为治疗组的“领导”,能够获得同事们的信赖很重要。但过度的信赖在某种程度上可就和“压力”差不多了。

这种情况不好,很不好。从袁平安打电话来求援的时候,孙立恩心里就有这种警觉了。虽然没有状态栏帮忙,但袁平安的能力绝对比孙立恩要强得多。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患者有重症肺炎,而且还有脓毒症的状况下,不好治是肯定的。而袁平安却在仅仅开始了一天治疗的情况下,就打电话给孙立恩寻求帮助,甚至没有自己进行进一步的诊断。这绝对是不正常的。

倒不是孙立恩懒得为这种事情费神,他还没有自大到这种地步。但袁平安绝对是没有完全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和潜力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且,不光是袁平安,就连徐有容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他们实在是过于相信孙立恩了,以至于自己甚至不愿意去进行诊断。

也许短时间内还不会出现什么副作用,但从长远来看,这绝对是个很不好的现象。孙立恩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稍微矫正一下几位同事对自己的看法。

就算有状态栏,我也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啊!

徐有容沉默了一会后点了点头,“也对。”她拉开凳子坐了下去,“这种病人,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这就对了嘛。孙立恩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自己的免疫系统都挂掉了,这么严重的感染怎么治啊?

拿出手机,照着记录下的号码拨了出去。孙立恩在电话里向吴队长通报了一下情况后问道,“这种情况我也没碰着过,你们是不是应该派个人过来接收一下通知书之类的?额,还有,要不要通知家属?”

“家属的话我们已经问过了,他们坚决不愿意来。”电话那头的吴队长显得也有些唏嘘。“他父母说早就和他断绝联系了……当然,也坚决不会为他支付一分钱的赔偿款。”

“额……”孙立恩一愣,才反应过来这里面还有赔偿款的事情。他叹了口气问道,“这个事情我倒是管不着,不过我听袁医生说,你们对这个病人还是很重视的。”

吴队长无奈道,“肯定重视啊,这家伙身上背着的事情可不止三两件那么简单。”还在侦查中的案件他不能和其他人透露太多,但犯罪嫌疑人目前看来都快死了,吴队长说的就稍微多了一些,“他要是死了,不知道多少恶贯满盈的家伙晚上睡觉都会笑出声来。”

“这么严重?”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他可是真没往这方面去想。“这人不光是个小混混?”

“孙医生,有些事情我现在这个阶段还不方便跟你说明。”吴队长认真道,“不过,你要是能把这个家伙救回来,会有很多人感谢你的。”说到这里,似乎是为了让孙立恩更有干劲一点,他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就是这种层面不高的小混混,才能接触到更多的大鱼……你懂吧?”

孙立恩挂了电话,手里的病危通知按照吴队长的建议,等会交给外面看守的狱警即可。但吴队长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让孙立恩觉着身上压力实在是有点重。

“你真没办法了?”就在孙立恩陷入两难境地的时候,徐有容忽然又问了一句,“那个黄炳贤……”

孙立恩无奈的摊了摊手,“姐,我脑袋后面也没光环……看他的造化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线生机

黄毛的造化肯定不太好,否则这家伙也不会躺在四院的急诊室里奄奄一息。倒不如说老天有眼,才会这么快就让黄毛陷入到濒死境地——一般有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的人也不会一口气被两种完全不同的微生物病原体所感染。而且在抗逆转录病毒治疗下,一般HIV患者的CD4细胞数量也不会低到这个地步。

根据这一点,以及彩虹人渣团的恶行来看,黄毛应该是从来没被确诊过HIV,同时也从来没有进行过相应的治疗。也多亏了四院对于接诊姚巧玲这样的可怜女孩子有些经验,在第一时间就给出了HIV感染阻断药物。否则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下半辈子怎么过——阻断药物的有效率其实很高,当然,前提条件是按照规定的剂量和疗程服药。姚巧玲需要连续服药28天,并且在三个月后接受抗体检查。

彩虹男团的剩下六个人也有感染风险,但他们却已经错过了服用阻断药物的最大窗口期72小时。想到这里,孙立恩在心底哈哈大笑了两声——活该!其实,就算他们没过暴露窗口期,也不见得就能接受阻断治疗。毕竟阻断药物的价格要三四千,他们未必出得起这个钱。

黄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幸运的,他的治疗费用有看守所出钱。如果他真的福大命大活了下来,并且在疾控中心登记后,还能免费领取抗逆转录病毒治疗用药物。

孙立恩背着手又去黄毛那边溜达了一圈,一样的状态栏,一样的濒死,一样的束手无策。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就以黄毛现在的情况,哪怕孙立恩状态奇佳的诊断出了他被犬咬二氧化碳嗜纤维菌感染,也不会对治疗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除非能培养出他体内的菌株并且进行敏感性药物测试,否则现在的治疗方案根本没有可以调整的空间。

“如果有必要的话,给他上ECMO吧。”孙立恩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对一旁前来支援的重症医学科医生说道,“肺移植他也没有机会啊……”

“我是不太明白这么搞有什么意义。”来支援的重症医学科医生回答的很直接,“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继续治疗下去的价值了。上ECMO,处理不了感染也是白费——呼吸内科会诊的意见也不太好,就算他能活下来,肺部感染之后导致的肺纤维化也会要了他的命的。”

孙立恩无奈道,“警方和看守所那边的意见还是尽量治,再忍两天看看吧。”

医生们很为难,而警方也很无奈。吴队长在孙立恩晚上回宿舍之后又发了两条微信过来,具体的内容没说几句,反正从头到尾都是给孙立恩施加压力的“这个人真的很重要”“如果他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有很多家庭能够避免遭遇危险,有很多罪犯能被法律制裁”。总而言之,“孙医生你一定得想想办法。”

孙立恩烦的都快原地爆炸了,可还是得耐着性子和吴队长解释,“客观实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黄炳贤的事情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但现实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也无能为力。”

吴队长过了好久才发了一条信息过来,“请您尽力吧。”

放下手机,明明没干什么,孙立恩却实在是觉得心里不舒坦。在屋子里像是老驴拉磨一样来来回回转了半天之后,孙立恩干脆躲到阳台上去抽了根烟……和以前一样,呛个半死。真不知道宋院长他们是怎么习惯这个味道的。

“孙医生,我听说你那边接了个重症感染的患者?看守所那边送来的?”正在孙立恩烦的快骂人的当口,吴友谦打了个电话过来。电话那头的老头笑眯眯的问道,“这个病人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很糟糕啊?”

“那还能有好?”孙立恩这阵确实已经烦的够呛了,语气上真的有些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说不定再过俩小时就死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电话那头的吴友谦喜笑颜开,“我这边有个新型试验性药品的实验,针对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患者重症感染的。你有没有兴趣让这个人试一试?”

“试不了。”孙立恩直接拒绝了吴友谦的建议,“你也知道是从看守所送过来的,这人家属不肯来,没有医学代理人。看守所那边不可能同意签字的——没有本人和家属同意,这和非法人体试验有啥区别?”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洗礼,孙立恩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明白,这种用药在医学伦理上就过不去。

吴友谦笑了起来,“小子你挺懂行啊?”他笑眯眯的问道,“如果我能搞到家属签字呢?”

“真的?”孙立恩眼前一亮,随后他马上警惕道,“吴院长你别坑我啊,伪造签名可是要坐牢的。”

“嘿?”吴友谦被孙立恩气的瞪起了眼睛,“你还真别不信,这人家属的签名我都拿到了。”

吴友谦前天上午就接到了宋院长打来的求援电话。黄炳贤的家属不愿意来宁远,可能是出于经济考虑,也可能是真的不想和这个畜生再扯上什么关系。虽然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没有签字,确实在治疗上很不方便——尤其是不方便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饶是宋院长关系深厚,她也没办法直接绕过这一条最基本的道德伦理和法规底线,更何况为这种人冒险实在是不太值得。因此,宋院长想了个好办法——找老院长帮忙。

吴院长确实很给力,一天之内,他就通过北江省的同学联系到了黄炳贤的家属。并且说服对方签下了一张委托书。

黄炳贤的家属将黄炳贤所有的治疗许可,全部都授权给了他的主治医生袁平安。

“怎么给袁医生了?”孙立恩听到这里有些糊涂,“不是委托给您么?”

“当然不能委托给我啊。”吴友谦纠正道,“我在这个新药的宋安省实验组里当医学顾问,如果委托给我,那就等于我和代理人有直接利益冲突。为了规避这一点,那就必须得把他排除在实验组以外……”吴友谦认真道,“反正我也听宋文说了,以他这个情况,常规治疗恐怕一点机会都没有。让他进组来接受新药治疗,说不定还能有些希望。”

孙立恩眨了眨眼,真不知道这次到底是老天爷长眼了还是又瞎了一回——明明已经被孙立恩在心里判了死刑的黄炳贤,似乎有了一线生机。

第二百五十八章 紧急出动

在玩死黄炳贤的途中,老天爷似乎突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没盯住。而孙立恩则决定,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拼一把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把黄炳贤的命从老天爷手上抢回来,然后等他被审问清楚后再送他去刑场。

正义应该被人所实行,寄希望于老天并不现实也不合适。最重要的是,让老天爷提前得逞,有一种“真是便宜了那个王八蛋”的感觉。

为了不让黄炳贤瞎占便宜,孙立恩决定马上开始对他的实验性治疗。当然,要想马上开始治疗,首先得去折腾一个可怜的倒霉鬼。

“不接电话?”孙立恩连着给袁平安打了七八个电话过去,可袁平安就是不接。看看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袁平安不会一会去就睡着了吧?

得,那就得上门了。孙立恩嘟嘟囔囔的走出了宿舍,缩着脖子顶着一脑袋乱发往袁平安住的那栋楼走去。敲开了袁平安的宿舍门后,孙立恩毫不意外的见到了同样嘟嘟囔囔,脑袋仿佛有鸟在里面孵蛋的袁平安。

“干啥玩意?”袁平安挠着头,带着一脸明显的怒气。“谁要死了?”

“情况没有明显变化,不过有个人可能要活下来了。”孙立恩快速打量了一眼袁平安的打扮——一身皱皱巴巴的运动服。虽然看上去就很邋遢,不过至少这身打扮也就仅限于邋遢而已。至少能够光明正大的出门而不用担心被警察叔叔带走问话。“这身衣服也行,赶紧换外套跟我去医院。”

“真的?”袁平安对于自己被突然叫醒虽然很不满,但听到“有个人可能要活下来”的时候,袁平安顿时睁圆了眼睛。他甚至表现的比孙立恩激动多了,连件外套都没拿,就直接拉着孙立恩往门外跑,“赶紧走赶紧走!”

“哐!”一声金属碰撞声响起后,孙立恩看着袁平安把自己的宿舍门给关了起来。这让他有点意外,“你不拿件衣服再走?诶?袁医生?不是……袁平安,你拿你屋里钥匙了没有?”

“拿什么钥匙,回来再说吧!”袁平安拽着孙立恩就往楼道跑,一边跑一边问“怎么回事儿?谁要活了?”

当得知有了一点生还机会的是黄毛,而不是他手里的其他患者后,袁平安虽然脸上换了个表情,但脚下的动作却一点都没减缓。“你不是说没办法么?”

“我是没办法啊。”孙立恩跑的有些费劲,“不过吴院长打了个电话来,说是有个新的试验药物,专门针对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患者的重症感染的。”

袁平安继续往前跑着,说话的声音随着跑步的步伐一抖一抖,被风带出去三丈远,“那你叫我干什么?不是应该去找他的家属么?”

“家属不愿意来,不过他们签字授权了。”孙立恩感觉喉咙里像是有刀子在往里捅似的疼,“授权你当黄炳贤的医疗决策代理人,所以现在不需要找家属,有你签字就行了。”

在大马路上跑步的孙立恩和袁平安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从宿舍赶到了医院。然后在保安们反应过来之前,两人就被巡逻着的武警特战队员给拦住了。

“干什么的?”今天刚刚抵达医院,开始巡逻不过一小时的武警特战队员们警惕性很高,看到两个衣冠不整的年轻男性拔足狂奔,下意识的就捏住了手里的武器。随后在两人冲进医院大门不过三米的地方,拦住了孙立恩和袁平安。

孙立恩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过仍然努力大喊道,“我们是医生,来会诊的!”

“证件出示一下。”武警特战队员们却丝毫不为所动。巡逻站岗的时候,他们才是最大的那个。就算来的人是战区司令,要通过他们的检查也得出示证件才行。

“啊?”穿着运动服的袁平安愣住了,他出门连钥匙都没拿,怎么可能带着工作证。孙立恩就更没戏了——他原本是打算让袁平安自己过来的。

“你们跟着我一起进去。”孙立恩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抢救室的医生们都认识我的……”他努力把手伸向身体两侧,对特战队员们认真道,“同志们,我们真的是医生,大晚上的跑过来是为了救命的!你们可以搜我们的身,但是请一定要快——时间耽误不得啊!”

也许是因为孙立恩确实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也许是因为两个气喘吁吁的急诊科医生确实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一名特战队员。在让其他队员警戒,自己过来对两人进行了简单的搜身后,这名肩膀上挂着一杠两星的特战队员一挥手,让孙立恩和袁平安走在前面,而自己则带了一名队员朝着急诊室快步走去。

今天在抢救室门口值班的还是保安梁哥,他正坐在桌子后面端着杯子喝茶,结果一口热茶刚刚喝到嘴里,就看见了孙立恩和袁平安被两名拿着枪的特战队员“押送”了过来。由于太过惊讶,一口茶水直接喷在了半空中。“孙医生?袁医生?你俩这是咋了?”

孙立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着急过来,结果没带工作证……这不就被巡逻的武警同志们给拦下来了。”

“我去叫周主任出来。”保安梁哥也没见过这个场面,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证明两人的身份,他对着孙立恩和袁平安身后的武警特战队员点了点头道,“麻烦你们稍微等一下啊。”

袁平安则在一旁喊道,“你先进抢救室,把徐医生叫出来,要不然叫老帕或者布鲁恩也行!”在这边等周主任过来的时间也不能浪费,反正早一点完成相关的文件工作,黄炳贤就能早一点开始接受实验性药物治疗。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也好——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孙立恩则开始给吴友谦打电话,“吴院长,我们已经到医院了,你们组里的医生什么时候到?”因为黄炳贤的状态已经不可能被转移了,因此实验性用药必然需要在四院内进行。药物就需要实验组送来四院才行。

“药已经在路上了,最多十五分钟能到。”电话那头的吴院长回答的很痛快,“不过药物使用之后的记录甚至注射都得你们来做——我们组里的医生没有四院的执业资格。”

“啊?”孙立恩奇道,“都得我们来?”

“你这不废话嘛。”吴友谦哼了一声,“这次实验的是国产原创药,要准备申请美国FDA许可申请的,越是小的地方越要注意,不能让美国佬挑出毛病来啊!”

第二百五十九章 阿波霉素(第二更)

在等待周军过来领人的这几分钟里,袁平安和孙立恩在保安梁哥的桌子上前后签了五份同意书。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几乎所有书面工作,等到周军确认了两人的身份后,他们两个就直接冲进了抢救室里。总而言之,一副“炸弹倒计时已经到了不足五秒”的感觉。

然后两个人就站在抢救室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呆住了。

药还没送到,他俩现在啥都干不了。

“不行……一放松下来就困。”袁平安在抢救室里又绕了两圈,兴奋的感觉消退了之后,疲倦卷土重来。“我先去眯一会,等人来了你叫我。”

“算了吧。”孙立恩摇了摇头,“你该签的字都签完了,直接回去睡觉好了——剩下的事儿我来办。”

打扰一个住院总的休息,这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情。在人家休息的时候还把对方拽来医院就更不人道了。现在该签字的都签完了,袁平安也没有必要继续呆在抢救室里继续耗时间。所以孙立恩才决定让袁平安先回去——难得有个休息日,能歇就还是歇着吧。

袁平安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不着急回去。等人家把药送来再说,说不定期间还要签字呢?”

事实证明,袁平安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在两名风尘仆仆的医生拎着带锁的保险箱赶到抢救室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授权签字,五份文件,十个签名。众多签名,签的袁平安都直皱眉头。

“行了,这里面是两天的用量。”等袁平安签完了字之后,这两名医生就很自然的把保险箱交到了他的手里,“一天两次,用250毫升10糖溶一支之后挂上就行——如果不能用糖水,换成生理盐水也行。”

“不用提前做皮试?”第一次用这种连个说明书都没有的新药,孙立恩多少有些紧张,“这是多大的剂量?”

“目前没有观察到过过敏现象,这是全合成的阿波霉素类药物,有青霉素过敏史也可以正常使用。”负责送药的医生回答的很有些自豪,“而且实验到现在为止,我们只观察到了一些轻微的皮肤瘙痒和红肿,没有发现其他的副作用——这种新型抗生素只用很低的浓度就可以起效,目前我们实验组的控制上限剂量是每公斤体重1毫克,即使是这个用量也没有发现什么毒副作用反应。给你们的标准是按照每天1毫克的水平——毫克的阿波霉素,这个剂量用药基本不用担心副作用和过敏的问题。”

孙立恩点了点头,光听对方的描述,这种药物和四代头孢的安全性差不多,甚至可能比四代头孢更安全一点。不过既然是新型药物,那还是会有一些不可靠的地方。比如药代动力学,药物峰值浓度持续时间,甚至和其他药物的互相作用等等都尚不明确。这就为治疗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

“你们先给他把药挂上。”前来送药的医生似乎看出了孙立恩的担心,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U盘,“你们这儿有电脑吧?我给你们讲一下大概的药物机制。”

孙立恩看见袁平安的眉毛抽搐了两下。是的,抽搐。仔细一琢磨,孙立恩就开始同情袁平安了——忙了一个礼拜,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天,结果先是被自己从屋子里直接拽了出来,然后又被武警特战队员给拦在了半路。最后站了十几分钟补了十个签名,现在还要上课。换成孙立恩自己,他也得抽两下。

这么搞下去要累死的。

“这样吧……”作为惹事儿的那个,孙立恩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自己的组员争取一些休息的时间和空间。“我去药剂科请个临床药师过来和我一起听,袁医生你先回去休息——你屋里钥匙怎么办?”

“没事,我打个电话叫开锁公司的来就行了。”袁平安朝着孙立恩投来了感恩的眼神,顺便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他们过来开个锁,估计半小时就行。”

“半小时啊?”孙立恩看着袁平安身上的运动服皱了皱眉头,他这个装备,在楼道里等半个小时非得冻出点毛病不可,“你把我这衣服先穿回去。”说着,他就把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脱了下来,“别给你冻出毛病来。”

袁平安有心拒绝,不过却被孙立恩说服了,“我还有四天假期呢,就算有点感冒吃个药也就完事儿了。你后天就得回来上班,万一感冒了传染给其他患者怎么办?”说到这里,孙立恩还向袁平安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房门钥匙,“我可是带了钥匙的。就算挨冻,也比你冻的时间要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袁平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穿上了孙立恩的羽绒服——两人身材差不多,虽然袁平安比孙立恩还稍微高一点,不过身材差的不多。约好了第二天中午给孙立恩送衣服之后,袁平安缩着脑袋离开了医院。而孙立恩则自己到了药剂科,准备请临床药师过来参与药物实验——有个专业人士在场,确实要稍微放心一点。

“临床药师?”药剂科里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后摇了摇头,“今天他们都没在。”

孙立恩睁大了眼睛,“你们不安排临床药师值班的嘛?”

“安排他们值班干啥?”韩文平主任少见的穿着白大褂走了出来,右手端着一个有些掉漆的保温杯喝着水,左手则揉着一串看不出什么质地的手串,“咱们院里平时也没什么需要他们出场的工作,就算有会诊,那也是提前通知的。”韩主任朝着孙立恩问道,“找他们有事儿?”

“是这样……”孙立恩大概解释了一下实验性药物的事情,“因为是个新型的抗生素,实验组的医生打算给我们讲一下大概的药物作用机制。我觉得这个事情可能还是要请临床药师的同事们过去看一看才放心……”

韩主任想了想问道,“你们用的是什么药来着?全合成阿波霉素?是哪种δ1、δ2还是ε系列?”

孙立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听他们说是阿波霉素,不过具体是哪种我就不知道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韩文平,“韩主任您也知道这个药?”

“嘿。”韩主任笑了,“你知道这玩意是谁发现的么?”

“总不至于是您吧?”孙立恩壮着胆子开了个玩笑,“您还真别说,这种抗生素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阿波霉素最早又叫灰霉素。”韩文平看了孙立恩一眼,“不过和咱们平时用的灰霉素不太一样,那种是对付真菌感染的外用药,对细菌无效。而阿波霉素是多肽类抗生素。这玩意是苏联人最早发现的。”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唏嘘,“当年我在巴浦洛夫国立医科大学里读研究生的时候,我的导师和我说过这玩意。”

第二百六十章 人才引进

韩文平应该算的上是最后一代苏联留学生,作为大院子弟逆袭的代表人物,他先是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考入宁远医学院,然后又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获得了留苏名额。他出发去留学的时候,那个国家还叫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而等他学成回国后,他离开的国家已经改名叫做“俄罗斯联邦”了。韩文平在那片白桦林和永冻土的国度里,亲眼见证了一个庞然大物的倒下。

“当初苏联医学界对这种抗生素的期望值很高的。”说到这里,韩文平显得有些感慨。“它的机制和其他的抗生素都不同,因为利用了细菌自身的物质传递效果,抗菌敏感度非常高。不过当时苏联的制药技术太次,他们只能从自然产物里提取阿波霉素,提取出来的药物杂质太多,所以副作用也大的很。”

副作用大,就意味着这种药物的应用前景受限。而新生的俄罗斯联邦在生物制药上也没有什么巨大成就——毕竟他们需要头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不可能再像苏联时期一样集中力量办大事。因此对于阿波霉素的研究也就被搁置了下来。

“可我听那些医生说……这次试验的药物是咱们自己原创的啊。”孙立恩有些纳闷,“怎么又成了苏联遗产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韩文平看了一眼孙立恩,“苏联人发现了阿波霉素,但是没有能力人工合成或者产业化生物制造,所以他们是发现者。咱们首先对阿波霉素进行了人工合成,那阿波霉素就是原创药物,这又不冲突。”

孙立恩想了想,感觉韩文平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就让他们先回去?反正韩主任您也了解这种新药……”

“我了解啥?我对全合成的阿波霉素一点都不了解,而且还很感兴趣。”韩文平大手一挥,“走,跟我一起去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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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课是个苦差事。不管是什么课,只要是那种没什么教学经验和教学技巧的人,试图通过列表和举例传递知识,听课的人就会觉得很痛苦。孙立恩现在就听的很痛苦——这种痛苦不光体现在完全听不懂这两位医生所讲述的药理知识上,同时也体现在韩主任时不时的提问上。

孙立恩痛苦的发现,自己连韩文平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都搞不懂。

两名前来送药的医生被韩文平问的也是满头冷汗,孙立恩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两个正在做答辩的研究生师兄——划水三年,啥都不会的那种。而答辩委员会的主席,却是一脸冷漠而内心无比好奇的韩主任。

平心而论,韩主任问的问题至少都还在这两位医生的回答能力范围之内。不过因为问题发出的速度太快而且角度过于刁钻,以至于这两名医生都得费好大功夫才能给出相应的解答。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两位医生的水平是真的不错。居然还能经得起韩文平的提问,而且基本都能解答的出来,或者一脸不好意思的答道“这个我们正在实验中”。要知道,这两位只是实验组里的医生而已,他们还不是药物研发团队的成员。

“行了,大概内容我已经清楚了。”连续提问超过四十分钟的韩文平意犹未尽的点了点头,“这已经快十一点了,你们晚上怎么办?现在车可不好打,我开车送你们吧。”

两个医生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一起摇了摇头,并且用非常坚决的语气道,“韩主任您忙吧,我们自己能回去的。”

其实你们两个是怕在车上继续被韩主任摧残吧?孙立恩憋住了笑,替两位医生开脱道,“他们都是附属医院的,和您家的方向不同路。韩主任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韩文平想了想,有些遗憾的点头道,“也对。”说罢一挥手,“那你们先忙着,我就先走了。”

治疗内容其实一点新鲜的都没有,除了要加强检查,每小时过来查看一次患者情况以外,其他时间仍然和正常操作一样。把具体的治疗内容交给了徐有容,孙立恩打着哈欠准备先撤了,“你现在一个月晚上多少次夜班啊?”临走的时候,孙立恩忽然问道,“以前在神外应该没有这么多吧?”

“我以前在神外不值班的。”徐有容答道,“柳院长让我专心做住院的择期手术。急诊手术一直是其他老师负责。现在的排班也还好,一个月算下来有个两次夜班。还能接受。”

孙立恩想了想,摇头道,“毕竟你还在神经外科医生,夜班太多对手的稳定也有影响。回去我和周主任聊一聊,把你的夜班取消掉算了。”

“不用。”徐有容拒绝了孙立恩的提议,“大家都要值夜班,我搞特殊既不合适也没必要。”她指了指一旁趴在桌子上打盹的布鲁恩博士道,“他都在值夜班,我一个月才两次夜班而已,没问题的。”

布鲁恩博士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孙立恩,“你们在说我坏话?”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布鲁恩博士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闷头睡了过去。

“美国来的专家都要值夜班,我值一下夜班也没什么。”徐有容加重语气重复了一边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而且说不定还能碰见需要做急诊手术的神经损伤患者,我来上手当然要比其他神外值班的医生们来的好。”

徐有容对自己神经外科手术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这一点毋庸置疑。再加上她以前也曾经在麻省总院的ER里工作过,绝对算的上是“经验丰富”。

“额……”好吧。孙立恩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说心里话,他一直对刘堂春把徐有容挖来急诊有些想法。不过既然徐医生自己都没有意见,他的意见似乎也不重要。“那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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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孙立恩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毫不意外的有些头疼——毕竟他没穿羽绒服,步行十来分钟回到宿舍里。大概是在这短短一段路上着了凉吧?孙立恩晃悠到卫生间里,借着反光瞥了一眼自己脑袋上的状态栏。嗯……没有什么脑动脉瘤畸形之类的状态,确实是着凉了。

袁平安已经醒了,他给孙立恩发了条微信,说是中午过来给孙立恩还衣服。并且提出了帮孙立恩换个药的提议。孙立恩想了想,给袁平安发了个感激涕零的表情包,顺便点了一堆外卖。两个男医生中午饭点见面,吃个外卖庆祝一下就显得很合适了。

“明天就跨年啦。”一起开外卖包装盒的时候,袁平安对孙立恩感叹道,“你就没想着去伦敦看看胡佳?”

“我倒是想啊……”孙立恩叹了口气,“哪儿有时间?我今天就出发,到英国过一晚上就得回来。连酒店都不用订了,全程在飞机上睡觉?”

袁平安耸了耸肩膀,“也对。”他掰开筷子,夹了一口外卖送来的九转大肠咀嚼了两下后说道,“不过明天晚上跨年,怎么没见院里提高应急等级?”

大型急诊中心医院在过节的时候都会有一些额外安排。比如增加人手值班,比如提高应急等级。不过四院在元旦的时候一般都没有这种举措,原因也很简单——以现有的值班力量就足以应对突发情况。四院作为附近几个省里最大的急诊中心,平时运转的处理能力就已经强到有些过剩了。

“不知道啊,大概是没必要吧?”孙立恩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只是通过自己的推理分析道,“光抢救室平时就有几十张空床,上次应急响应的时候,院办在两个小时就增加了上百张加床呢……哦对,那个时候你还没来呢。”孙立恩刨了两口米饭,含糊不清道,“反正这种事情有周主任和宋院长操心,咱们还是该干嘛干嘛,该吃吃,该喝喝。”

袁平安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首都的情况和宁远又不一样。除了需要在相当程度上冀北省和塞北省的转移患者以外,由于治疗和等级水平全国最高,因此每到节日的时候,首都的医院都要接待很多异地求诊的患者。在这个基础上,还要留出余量预备突发事件,两地要面临的工作难度完全不同。所以也难怪四院没有节日值班的动静。

“别光说我了,袁医生你呢?”孙立恩吃了两口饭之后觉得肚子里有了些底,于是开始反问起了袁平安的个人情况,“你女朋友不是也要从同协过来么?”

“她要到年后了。”袁平安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段时间院里比较忙,她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先走。我前些天和她商量了一下,最后觉得还是帮着科里忙完,等年后再来宁远。”

“那你俩过来之后是不是就得准备结婚了?”孙立恩想了想问道,“上次我替老帕问政策的时候顺便了解了一下,你和你女朋友应该都是同协的博士对吧?”

袁平安点了点头。

“同协博士来这边工作的话,院里给五万的安家费。市里应该也有补贴,好像是个两万?”孙立恩仔细回想着当时了解到的人才引进政策,“具体的我还得再去问问看,不过你们两个人应该是能拿到差不多十来万的……哦对了,还有一套三年期的过渡性人才住房。”孙立恩一拍大腿,“你们两个人的话,应该能有六年。”

袁平安脸上露出了些喜色,宁远的房价虽然比首都便宜了不少,但那个价格也不是他和女朋友可以负担的起的——至少现在让两人掏三四十万交个首付都有难度。

得到了好消息,又吃了一顿饱饭,袁平安高高兴兴的回了宿舍。而孙立恩则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无语——袁平安走的时候忘了帮他换药,看来等会还是得去医院里一趟才行。

明明是在放假,为什么我还要天天去医院啊?孙立恩觉着心里有些苦。

第二百六十一章 跨年晚宴

灾难这种东西,往往发生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当你以为明天的太阳还能正常升起,今天的晚餐仍然有肉的时候,灾难就会突然给你当头一棒。用最糟糕最不可接受的方式向你展示一件事情究竟可以恶劣到什么地步。

孙立恩正在经受一场灾难。

“操!”孙立恩仰坐在抢救室的换药床上,双手向后撑着墙,疼的浑身发抖双眼通红。“操!”一声又一声底气十足的脏话从他嘴里喷涌而出。而他裸露的肚皮上,布鲁恩博士正一脸无奈的手持弯钳,朝着孙立恩的肚皮里面捅着用碘伏浸泡过的纱布条。

“我很同情你,真的。”哪怕是之前曾经大大咧咧在孙立恩肚皮上用手拍的德克萨斯人也不得不对孙立恩表示了同情。大概是因为这几天不够辛苦的关系,孙立恩肚子上的伤口出现了伤口液化的现象。在经过治疗组其他几位医生会诊后,大家一致决定,还是把孙立恩肚子上的两处缝线提前打开,进行引流治疗比较好。

之前换药的时候,由于使用了碘伏进行伤口消毒,因此孙立恩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伤口上有淡黄色液体渗出。而且状态栏也没有任何提示。直到今天换药的时候,护士小郭才发现孙立恩肚皮上的敷料有一些淡黄色的液体——昨天换药的时候,袁平安是用双氧水消毒的。

“操!”孙立恩眼睛瞪的溜圆,除了需要拆开缝合线,把部分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进行引流以外,为了保证伤口两侧生长出的肉芽有活性且不被感染,布鲁恩博士在孙立恩身上用了一套非常古典但行之有效的预防性治疗措施——用药匙刮除伤口上的淡黄色脂肪。

这个疼痛程度……怎么形容好呢?大概就像是有人在你的伤口上用最粗糙的砂纸使劲打磨着。而砂纸本身是特制品——砂纸上用来代替研磨剂的东西被换成了海盐颗粒。这个疼痛的程度……反正按照WHO分类肯定是最严重的四级。最可怕的是,布鲁恩博士操作的手法太稳了些。孙立恩的伤口被他用鹤嘴钳撑开后,刮了大概有个三分钟的样子。

“这是什么新型的消毒液么?”在使用碘伏浸泡过的纱布条之前,周策专门递来了一瓶康复新液,让布鲁恩给孙立恩冲洗伤口。布鲁恩打开药瓶后在孙立恩肚子上倒了一半,随后问着空气中隐约有些腥甜的味道好奇道,“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玩意。”

“这是国内的特产,你在美国肯定没见过。”周策笑道,“美洲大蠊的冻干虫体提取物,用来加速伤口愈合的好东西。”

布鲁恩博士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们用蟑螂茶给人洗伤口?”

蟑螂茶这个叫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挺贴切。不过孙立恩现在哪儿还顾得上这些,只要能赶紧结束治疗,别说用康复新液洗伤口了,他甚至愿意直接喝上两口“蟑螂茶”。他咬牙切齿的对布鲁恩博士道,“别聊天了,能快点么?”

捅好了引流条后,布鲁恩博士用纱布块和医用胶带加压并且固定住了引流条。随后有些意犹未尽道,“其实如果条件允许,用VSD(封闭持续负压吸引)的效果会更好。”

“这么大点的伤口就用VSD?”孙立恩疼的已经出了一身透汗,他放下了自己虚弱无力的双臂,用后脑勺靠在墙上支撑着身体。尽管疼的要死,但他始终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用到VSD这种东西。“那种玩意给脱套伤重植皮患者或者糖尿病足用吧,我还没到那一步呢。”

收拾好了身上的衣服,顺便擦了擦汗,孙立恩在周策的搀扶下从床上下来,颤颤巍巍的往外走去。这种仿佛受刑一样的换药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孙立恩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然被无法忽视的剧痛折腾到差点疼晕过去。这个状态要直接马上开车去晚宴现场那是不太可能的。不管从心理上还是从生理上,孙立恩都不认为自己现在能独立行动。

我要缓一会……

这就是孙立恩现在的所有心理活动。

周策等人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孙立恩的状态,再三核实,确定了孙立恩只是需要稍微休息一下之后。他们才放下心来,逐渐离开了小会议室去忙自己的事情。而布鲁恩博士则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手里的药瓶,不停的打开盖子,将它放到自己鼻子下面稍微闻一闻,然后再用触电似的动作让这药瓶远离自己。

孙立恩缓了好一阵子才有力气说话,对于给自己刮过伤口的布鲁恩,他要说心里没点不痛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虽说伤口液化也不怪人家,但被布鲁恩折腾的差点疼死过去也事实。

“你喝一口尝尝?”孙立恩还在努力缓着疼痛,距离晚宴开始还有大概一个小时,而保守估计,开车过去最多也就二十分钟车程。因此他开始试图诱骗布鲁恩喝一口“蟑螂茶”,“我听说味道不错,有点甜甜的。”

“我已经过了那种把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的年纪了。”布鲁恩博士没有中招,他还颇有些鄙夷的看了一眼孙立恩,“你这招对刚进大学兄弟会的小傻子们还有点用处。”

好吧。孙立恩站起身来擦了头上的汗水,疼痛的感觉已经减弱了不少。他溜达到了抢救大厅,用自己的名字挂了个号,然后又用抢救室的电脑给自己开了一盒戴芬。作为非甾体类抗炎药,戴芬的效果比布洛芬要强的多。不过由于风险也略高一些,所以这玩意是处方类药物。

拿着药,孙立恩和抢救室里的同事们告别后走到了停车场里,发动车辆朝着会场走去。今天的晚宴会在晚上六点左右开始,现在时间已经不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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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制药在宁远原本是没有办事处或者分支机构的。但考虑到即将在四院捐赠诊断中心,而且最大的财务支持方总部就在宁远,所以武田制药以最快的速度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办事处。员工人数不多,但级别都很高。而其中就包括了曾经和孙立恩见过几面的王天琪——她现在的身份是武田制药全球常务副总裁和武田制药大中华区总经理。

王天琪在酒店门口非常热情的迎接了孙立恩,并且对他今天的打扮致以了相当高的评价“您这身打扮确实和我们这些一天到晚都被困在办公室的人不太一样。”

孙立恩一开始还没有理解王天琪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看着她这一身漂亮的小晚礼服,孙立恩隐约觉得自己和胡佳可能对“正装”的理解有些偏差。

日本企业的员工服装一般是没有什么“个性”可言的。尤其是在武田制药这种历史悠久的大型跨国企业中更是如此。虽然今天的晚宴中日方人员数量并不算多,不过孙立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清一色的蓝黑色西装,白色衬衫再加上红色领带。如果不是他们中间有些年龄略大的人有脱发之类的问题,恐怕连发型都统一的。

而其他参与晚宴的,大概都是武田制药在国内的合作方。虽然西装和领带的颜色略有不同,但至少都是西装领带加皮鞋的搭配。除了个别女士穿的是适合参与宴会的小晚礼服以外,孙立恩感觉自己仿佛走到了某个保险公司的年会现场似的。

而穿着羊毛大衣加高领羊绒衫,配合牛仔裤和马丁靴的孙立恩就看起来……非常的与众不同了。他几乎刚一入场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过好在有王天琪在前面带路,孙立恩还不至于被人当成误入场地的无关人士给轰出去。

“你怎么穿着这身衣服就来了?”宋院长今天穿的是一身深色旗袍。款式比较经典,材料虽然看不出来具体是啥,不过绝对很贵的样子。孙立恩刚来的时候,她正站在一旁和几个人说着话,看到了孙立恩后,宋院长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是让你去买正装么?”

“我以为这种衣服就挺正式了……”虽然衣服是胡佳挑的,但背锅这种事情还是得孙立恩自己来才行,“结果没想到来了之后才发现大家都穿的特别正式……”

“算了,反正年轻人穿的随便一点也无妨。”宋院长倒是没有继续抓着孙立恩服装上的问题加以抨击,而是朝着孙立恩摆了摆手,“你先去座位上坐着吧,我这儿还有点事儿。”

宋院长并没有把孙立恩介绍给其他人的意思,至少不能介绍给别的医院院长。跑了孙立恩,武田的捐赠有八成几率要黄,而刘堂春有十成几率要炸毛。说实话,少了个诊断中心倒是无妨。可要是刘堂春回国来一看自家的腊肉让别家的狗叼跑了,鬼知道他能干出点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出来。

孙立恩被王天琪带到了最靠近前排的桌子上,她低声对孙立恩道,“这里坐的人您大部分都认识,等会我会在隔壁桌上,如果有事儿您就叫我。”

孙立恩连忙感激的点了点头,王天琪虽然姿态不高,但人家的身份明摆着就是武田高层。人家这么客气的情况下,装模作样那是会遭雷劈的。

“各位,今天的晚宴正式开始!”台上的主持人热情洋溢的用三国语言宣布了晚宴开始,而孙立恩则坐在桌上低着头不敢说话——他连举筷子的勇气都没有。

在孙立恩身旁,坐着一堆神态自若的大佬。孙立恩认识其中大概一半人——武田制药总裁小林丰,裕华集团董事长沈轻眉,自家顶头上司宋院长,以及宋院长的丈夫。

第二百六十二章 北江省

大佬的气息正在孙立恩身边弥漫着。莫名的压迫感让孙立恩连拿筷子都有些困难。而更可怕的是,孙立恩发现,桌上大佬们谈论的话题正在渐渐转变——从他听不懂的内容,开始向他本身转移。

“孙医生是我们四院年青一代医生里最有天赋的。”宋院长在餐桌上一改往常的霸气作风,和风细雨的向其他几个大佬介绍着孙立恩。仿佛正在介绍自己的子侄辈一样,“他的诊断技术让人印象非常深刻,尤其是在处理一些疑难杂症和罕见病的时候,我们院里不少资历更深的医生表现的都不如他。”

“那看来不光是宋院长慧眼识英才。”一旁一个孙立恩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笑着说道,“小林先生也同样看到了孙医生的才能。不然也不会马上做决定把新的诊断中心捐给四院。”他笑着举起了酒杯,朝着孙立恩举了举杯子,“剑赠英雄,红粉配佳人。孙医生确实配的上宋院长和小林先生的厚爱。”

孙立恩连忙举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杯子里装的是雪碧,因为放了一会,气泡基本已经跑光了——乍一看还真有些像是白酒。

“宋院长,小林先生的诊断中心是个了不起的战力倍增器啊。”那个中年男人把喝干了的酒杯往桌上轻轻一放,随后继续道,“但是,有了好车,其他配套设施也得跟上才能完全发挥作用。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一辆上千万的跑车固然性能优异,但轮胎汽油润滑油这些东西的作用也不能小觑。如果不能找到最合适的搭配,不光这辆价格昂贵的汽车跑不出应有的性能,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搭配不合适而受损……您说是吧?”

宋院长笑着喝了一口面前的红酒,并没有接话,但却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在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们公司的检验设备,要比四院现在使用的设备先进整整一个世代。”中年人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不管是技术水平还是设备采购价格,我们的设备比起贵院现行使用的都有优势……”

宋文忽然打断了对方的话,“张总,我记得我们院里之前公开招标采购检验科设备的时候,曾经给贵公司发过投标邀请函的吧?”

张总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是的。”

“但是当时贵公司的标书上所列明的设备,和我们现在采购的是同一代产品,而且报价比中标厂商贵了5%。”宋院长从桌子上夹了一块脆皮烤肉放在自己碗里,抬头对张总道,“当时,张总你们在提交标书之前,曾经和检验科的赵主任见过两次面……我说的没错吧?”

张总表情没有变化,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似的摇了摇头,“宋院长这个话,我就有点听不懂了。”

孙立恩看着张总头顶上那个“紧张”的状态栏,心里暗暗“呸”了一声。你要是没听懂,紧张个屁啊?

“那可能是我搞错了。”宋院长举杯遥敬道,“不过也曾经有其他的供货商来找过我,他们说,赵卫国主任很‘好心’的向他们提供了所谓的院内底价。巧的是,这个价格都比最后的成交价高了5%到8%左右。”她轻轻喝了一口红酒,“张总你们没有听他的可是太好了。”

“我们还以为,这是宋院长你的意思呢。”张总继续风轻云淡的说道,“不过赵主任这么干……怕是有违规的地方吧?”

“我也这么想。但是查无实据——毕竟其他几家厂商都说只是听他说了而已。至少前几年的内部调查中,我们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经济问题。”宋院长露出了一个微笑,“不过嘛,按照省里的统一规划,明年全省所有医院都将建立独立的纪律检查部门。也许他们清查的时候,能看出什么问题也不一定。”

孙立恩低头看着面前的暗红色桌布,啥想法都不敢有。

“孙医生。”瑟瑟发抖的孙立恩忽然听到了小林丰的声音,“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夏尔制药的高级副总裁亚伦先生。”

“额,亚伦先生你好。”孙立恩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简单的举起了手里装着饮料的酒杯,硬着头皮道,“新年快乐。”

“非常有趣的开场白。”亚伦坐在座位上温和的笑了笑,这和他之前与小林丰针锋相对时的状态大不相同。“也祝您新年快乐,孙医生。”

小林丰继续道,“新的一年,还望孙医生你能继续不懈精进,继续磨练自己的技术,为更多被病痛折磨的患者带来希望。”

这个展望就很大了,孙立恩目光低垂,点了点头。“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了给孙医生提供更多作战的弹药,我们也会加快药品进入中国市场的审批速度。”亚伦对孙立恩笑道,“请您放心,会有越来越多的罕见病特效药进入中国。我们夏尔制药也衷心希望为中国人民的生命健康做出一些贡献。”

主要还是冲着中国人民的钱包来的吧?孙立恩继续点着头,不过对亚伦的话有些不以为意。作为企业,盈利才是第一目的。他可不相信夏尔制药会为了什么中国人民的生命健康而损害自己的利益。世界上没有一家企业会这么干。

孙立恩听到这个对话的时候,只会在自己的心里暗暗鄙视亚伦这人太虚伪。但坐在桌上的其他大佬们却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并且互相交换着眼神。武田制药大张旗鼓收购夏尔制药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在这个档口上,夏尔制药却做出了“明年进军中国市场”的宣言。听到这种发言要是还猜不到收购进展,那这一桌的大佬们就都该准备破产了。

武田和夏尔制药的收购应该已经完成了最后准备工作,就差直接宣布了。而亚伦在这个场合下,通过这种方式来暗示,并且还得到了小林丰的默许。这里面的味道就有点多了。往大了说,这种暗示可能涉及到一些内幕交易的问题。对武田和夏尔制药来说,这种举动并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反而麻烦多多。如果非要说的话,倒像是小林丰在刻意向大家释放善意。

满桌人都猜到了这个方面,只有孙立恩还在鄙夷着亚伦的虚伪。所以说,有些时候,层次决定眼光。

晚宴还在继续进行中,孙立恩看着面前每人一份大约一百多克的“拍卖级海胆”陷入了沉思——这玩意怎么吃?

忽然,孙立恩和宋文的手机一起响了起来。孙立恩首先拿出了手机,并且看到了上面的简短内容,“北江省平恩市发生严重踩踏事故,应上级要求,院内现已启动二级响应机制。所有主治以上级别医生取消休假,并且需要在12小时内回到岗位。”

他吃惊的抬起了头,正好看到了宋院长同样严峻的表情。“各位,不好意思了。”宋院长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一边站起了身来,“我要失陪了,有些突发事件需要处理……”她看到了表情惊讶的孙立恩,略一思索后继续道,“孙医生,你也得回到岗位上去。”

“怎么了?”张总皱着眉头问道,“宋院长,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么?”

“目前没有,我希望之后也没有。”宋文在丈夫的帮助下披上了自己的黑色驼绒外披,“具体消息,各位稍后看新闻吧,我暂时不方便向你们透露。”外披在肩,宋院长仿佛披上了战袍的将军,气势顿时不同了。“孙医生,走吧,我坐你的车。”

第二百六十三章 踩踏事故

北江省畔江市,是一座位于宋安省和北江省交界处的城市。下辖两区六县,总人口约四百二十万人。因为是伴随着宋安省经济发展和北江省人口输送而发展起来的城市,因此城区建设相对比较先进。它距离北江省省会江北市四百二十公里,但距离宁远仅仅八十三公里。两市相邻,相互之间的经贸互动甚至比宁远市和常宁市更加紧密。由于两地相距太近,甚至有不少宁远人会选择在江北市买房定居,然后开车来宁远上班工作。

正因为这样,畔江市吸引了大量年轻且刚刚来宁远打拼不久的人群居住。而这些年轻人占据了北江省接近三分之一的人口规模。他们所带来的消费能力极大的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而年轻且有消费能力的群体,同样也反过来刺激了畔江市的夜市等等消费升级。而当地政府为了把这好不容易换来的优势进一步扩大,还特意扩建了北江边上的那条沿江路。在公路和江边新建了一条宽三十米,长度三公里的沿江步道。每周的周六周日两天,以及公众假期时,沿江步道都会进行灯光喷泉表演,以及燃放大约十五分钟的烟火。

年轻人们原本就爱热闹,而灯光喷泉表演和烟火也成为了吸引年轻情侣和刚结婚不久小夫妻的主要武器。反正看看表演也不花什么钱,而且还很浪漫。这几年下来,北江步道和夜晚综合演出已经成了畔江市吸引观光和旅游的主要利器。来步道游玩的人也越来越多。

北江步道不光能吸引年轻人,同时也能吸引畔江市乃至北江省和宋安省的商家们前来竞逐。粗略计算,一个普通的周末,北江步道每天晚上就能有接近十万人的人流量。而到了公众假期或者小长假,这个数字能再翻最少一倍。这么旺盛的人流必然催生出大量的消费机会。北江步道旁的街区也因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狭长的商圈。大量的商业中心和商铺在这里聚集。如果只看北江步道商圈的话,没有人会相信畔江市只是一个地级市。

但这旺盛的人潮,密集的商铺,沿江而成的狭窄环境,却在今天成为了灾难的配方。

从下午五点开始,北江步道上的人潮就开始汹涌了起来。除了一些打算来看看江景就回家的普通市民以外,还有大量参与北江跨年活动的年轻人聚集了起来。吸引他们参与的不光是单纯的跨年活动而已。今年,北江步道管理部门和附近商圈的商家进行了一次巨大的抽奖活动。管理部门将通过新安装的人脸识别系统,对前来参加跨年活动的游客们进行记录和抽奖。一等奖是由经典首饰和慧能集团提供的120克黄金金条,以及一年内慧能商贸集团旗下所有店铺免单的特权。

总价值超过八万元的奖品,以及“只要露面,就有机会获得奖品”的抽奖机制,极大的刺激了市民和游客们参与的热情。仅仅到了晚上六点,出现在北江步道上的人群数量就已经打到了十五万人。如果不是因为附近所有的停车场全都爆满,沿江主干道彻底拥堵了起来,公共交通陷入瘫痪无法运载更多的人员到场,只怕这个数字还要再上浮至少50%。

晚上七点,烟火演出迟迟未能开始。在现场疏导人群的警察们无论如何努力,黑压压的人群就是不肯散去。而发现事情不对的畔江市政府已经开始了交通管制,并且从其他区县调集警力前往北江步道疏散人群。同时使用了包括手机短信群发,无人机喊话和高音喇叭宣传等等方式,试图让人群散去。但是效果依旧很差。为了保证人群疏散,避免进一步的聚集,烟火演出和音乐喷泉演出被紧急叫停。北江步道商圈只许出,不许进。

晚上七点半,人群开始出现了骚动。等待了很久的表演没有开始,反而听到了要自己离开现场的要求。不少年轻人开始不满甚至起哄。甚至还有些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有节奏的喊了起来,“表演,表演,表演!”

北江步道的人群流量开始逐渐下降,但已经快通过台阶离开北江步道的游客们听到了这个起哄声后,以为是表演正式开始了,不少站在台阶上的人顿时停下了脚步,想要回头看看心念已久的演出。而在这些人身后,是数以千计的人潮,正在坚定的朝着外面走着。

站在台阶上的人站住了,而后面的人没能及时停下来——被人潮裹挟着的他们也根本停不下来。随后,踩踏事故发生了。

一排又一排的人试图挤上台阶,但却被摔倒在地的人用身体绊倒。后面的人看不到摔了一地的伤者,仍然在朝着台阶走去。摔倒的人群开始迅速朝着北江步道蔓延开来。有些人在摔倒的时候试图抓住什么来稳定身体,结果却拉倒了更多脚下不稳的游客。而急于离开的人潮继续坚定的朝前涌动着,他们被迫着踩过地上已经不能动弹的伤者,然后被绊倒,并且被后面的人踩伤……甚至踩死。

尖锐的哭喊声,求救声,怒骂和惊恐的尖叫迅速响了起来。

疏导人群的警察和武警们用手里的扩音器使劲喊着,希望阻止人群向前移动。但他们的声音,在人群中显得实在是太渺小无力了。看着一片片像是被镰刀横扫过后躺下的麦子似的人群,他们急的都像是火烧了眉毛一样。有几个年轻的队员甚至试图通过对天鸣枪的方式阻止人潮,但他们的举动却被经验更丰富的指挥官迅速组织了。现在这个时候,开枪就等于加重人潮混乱程度,他们绝对不能乱。

“向后退,向后退!”回过神来的警察和武警们开始齐声呐喊了起来,一边喊着,他们一边想着人群前后摆动双手。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他们的动作,跟着喊了起来。慢慢的,有节奏齐声呐喊的声音响彻了整条北江步道。人群终于停了下来,并且开始一点点向后退去。这些负责疏导人群的警察和武警战士们,终于能够进入现场开始紧急救援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紧急救援

但是情况,真的很糟糕。

通过北江步道管理部门的无人机视角,管理人员迅速估计出了大概的受伤人数——最少有五百到八百人受伤。更可怕的是,这些伤者中有一半以上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即使通过无人机上的摄像头和大量固定摄像头,管理部门也很难马上判断出具体的人员伤亡数字。

引导人流的警察和武警队员们马上开始展开救援活动。但是受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仅凭这几百名武警和警察根本不够用——他们还要分出大半人手继续维持秩序,防止第二次踩踏事件发生。往日里充满欢乐的北江步道,在今年的最后一天,突然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由于事态严重,畔江市迅速向北江省民政厅和省政府报告了情况,并且要求协助。而由于受伤规模太大,北江省的应急力量具体畔江市又太远,无法及时进行支援,所以协助请求才发到了宁远,发到了四院手里。

不光是四院而已,医学院附属医院,第二医院,宁远市的三家三甲医院全部都接到了应急通知。而这三甲医院中,又以四院的应急处置能力最强。因此计划也相当直接简单——所有情况相对稳定的伤员,全部送到四院先进行初步处置,而情况紧急的,留在畔江市医院进行处置。情况特别危机,同时超出畔江市医院处理能力的患者,则通过空中运输的方式,送抵四院进行抢救。

今天是孙立恩这辈子第一次坐直升飞机。

根据当地情况和统一安排部署,四院需要派出三名医生到畔江市医院进行诊断协助——空中转运力量是有限的,不可能每一个患者都能通过直升机转运到四院来接受治疗。而被派到畔江市的医生们就显得分外重要了。他们的决策,可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宋院长在车上作出了决定,孙立恩和布鲁恩博士,以及骨科主任郑国有将作为第一批抵达畔江市医院的支援医生。孙立恩的诊断水平不错,而布鲁恩医生则有过支援海地地震灾区救援的经验。至于郑国有,他的经验和级别都足够高,说话也要比孙立恩有分量的多。

“快落地了,你紧张么?”布鲁恩博士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白大褂,他对于直升机飞行看起来相当熟悉,完全看不出紧张的样子。飞机在经过大概二十分钟的飞行后开始下降,在漆黑的夜空中,孙立恩已经能辨认出即将降落的直升机停机坪了。

“紧张。”孙立恩点了点头,坦诚了自己现在的紧张心情。不光是因为坐直升飞机而已,同样也是因为即将面对的严峻情况——几百上千人受伤,死亡人数不明。现场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清理干净,甚至北江步道上还有人群聚集。这一系列的条件累加在一起,孙立恩不紧张才有鬼了。

郑国有一言不发的透过直升机舷窗看向外面,他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救护车的数量太少了。”

从空中往下看,畔江市医院灯火通明。而周围的道路上,除了偶尔驶过的救护车以外,安安静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可能是还没回来吧?”孙立恩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大的事故,不可能有人敢故意拖延怠慢救援活动。“事情已经发生了大概一个小时了吧?”

“一个半小时。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所有患者都被送到了医院里。”郑国有皱着眉头说道,“如果光凭这一家医院就能接受所有的伤者,那就用不着把我们派过来了。”

直升机稳稳落地,孙立恩和布鲁恩博士以及郑国有弯下身子,跑到了停机坪旁。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这里等着他们到来。

“带我们去急诊!”在直升机旋翼的巨大轰鸣声中,郑国有对两名医生喊道,“情况怎么样?有多少人送到医院来了?”

“还在运送,北江步道那边的道路全部堵死了,我们的救护车进不去!”两名医生带着三人就往抢救室跑去,“目前送到医院的有一百多人,重伤的不多!”

五人的速度都很快,等跑到急诊室的时候,他们却都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伤员实在是太多了。

“不是说就一百多人?”孙立恩瞪大了眼睛问道,“还都是轻伤员?”

急诊室里,全是躺在地上的重伤患。大量患者躺在地上哀嚎着,但却无法得到处理。而畔江市急诊科的医生们不停的在这些患者身边走过,偶尔停下来,在他们的身上贴上黄色或者绿色的胶带条。

“现在没有生命危险的,都算是轻伤员。”负责接待三人的医生答道,他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就从一旁拿出了胶带开始准备分类,“红色的危险病人应该都在抢救室里,你们过去看看吧。”话还没说完,那两个负责带路的医生就冲进了人堆里。

郑国有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这群伤者,然后摇了摇头,“这么下去不行。”他的决定很迅速,“小孙你和布鲁恩博士去抢救室,我给他们帮帮忙。”

“这样不合适吧?”孙立恩有些迟疑,“执业证……”他想劝劝老郑,至少不要在这种时候冒风险。

“现在哪里还有时间说这个!”郑国有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孙立恩,“这么多人躺在地上,你让我顾及风险?”

话一说完,郑国有就撸起袖子去帮忙了,“护士,护士!给我拿一盒止血带过来!”

孙立恩看着郑国有身先士卒,脑子一热也想上去帮忙,却被布鲁恩博士拽住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工作。”他指着抢救室道,“外面的患者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里面的有。郑是骨科医生,照顾这些患者没有问题。我们要尽快去里面给危重患者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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畔江市医院的抢救室里面空间不大,而且声音要比外面小很多——没有那么多的哀嚎和呼救的声音。这种变化就足以让每一个医生提高警惕了——比起那种全是哀嚎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的患者才是最需要关注的群体,毕竟,他们连呼救的能力都没有了。

“你们是哪个科室的?内科的都去外面帮忙!”一个中年男人看见了穿着白大褂的孙立恩后,毫不客气的对他们两个喊道,“眼瞎了?这么多人等着救命……”他的后半截话没能喊出来。布鲁恩博士正皱着眉头看着他。

畔江市医院可没有外国医生。他很快就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们……是宁远四院过来的医生?”

孙立恩点了点头,“我们过来对病人做分类,准备往四院运输患者……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中年男人面沉似水,“120急救中心已经调动了所有的应急力量,现在连驻军都动了。可是我们现在已经快到了饱和的地步,外面的伤员甚至连张病床都没有!”

孙立恩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外面的惨状,只有几个多处骨折的患者才能有张床可以躺。其他的患者里,待遇最好的也不过是有一张硬板凳可以坐一坐。孙立恩刚才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这些房间里都没有凳子——就连能搬动的桌子都被搬了个精光。

“现在不太可能组织大规模的地面运输,运力还是要集中解决那些没有被送来的患者。”布鲁恩博士低声道,“我们来这里的主要工作,是为了鉴别需要通过空中运输送往四院治疗的患者。”

“这里的每一个患者都有生命危险。”也许是因为工作压力实在是有些太大,和孙立恩等人说话的畔江市急诊主任田建国说话很冲,“我们的处理能力有限,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他们全都转移走。”

“这是不可能的。”孙立恩还没说话,布鲁恩博士就首先拒绝了对方的提议,“直升机只有一架,一个飞行架次最多携带两名患者。飞行一个来回,就要最少40分钟。这还是不考虑直升机加油和飞行员疲惫的最理想情况。要把这个抢救室里的所有患者都转移走,就得占用那架直升机所有的运载能力。这不现实——你敢保证之后没有情况更危急的患者?”

田建国没有搭理布鲁恩博士,他正在和一名身上沾满了血迹的护士进行紧张的沟通,“血站的库存还有多少?”

“B型血的悬浮红细胞还有15个单位,其他所有的红细胞和全血都不到10个单位了。”护士显得很紧张的样子,“他们已经在和市血站联系了,不过……血站的总量也不太多,可能要从省里调血过来。”

畔江市的这次意外确实太突然,而且严重程度也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市血站的供血能力不足,从省里调运血液虽然能够保证总量,但时间上却未必来得及。

“我给上级领导打个电话问问看。”孙立恩也看不下去了,其他红细胞和全血不到10个单位,这种储备量恐怕还未必够现在的抢救室重伤患使用,“等第一批患者被转移到四院之后,让返程的直升机带血液过来——你们尽快列个单子,把各种血型的需求量写一下。”

第二百六十五章 翻白眼

重新回到四院,孙立恩和布鲁恩博士都累的像条死狗。这趟出差实在是太忙,忙到两人身心俱疲,恨不得直接睡死过去的地步。

然而该做的后续报告还是要做。该处理的问题并不会因为两个人都快累死了就有人代劳。比如……正在进行介入治疗的黄炳贤。

在孙立恩和布鲁恩博士离开四院的48小时中,黄炳贤先后多次陷入濒死状态。感染了他肺部的细菌随着血液进入心脏后,大量的细菌开始在他的心脏瓣膜处繁殖。瓣膜赘生物除了阻塞心脏瓣膜闭合以外,同时还侵蚀了他的心脏瓣膜。在一次严重的室颤后,四院通过心脏彩超,确定了黄炳贤的主动脉瓣处有严重的三度闭合不全。

主动脉瓣闭合不全的同时,心脏瓣膜上的赘生物也正在不断脱落。孙立恩抵达四院的时候,正好就碰见了黄炳贤被徐有容等人推出抢救室,朝着ct室跑去。

“脾梗塞”孙立恩一眼就瞥到了这个状态,而且脓毒症仍然还在。

这是……脓毒症产生的细菌栓子,导致的脾动脉栓塞吧?孙立恩面无表情的看着被推走的黄炳贤,虽然有跟上去看看情况的打算,但两条腿就是迈不开——他是在是太累了。

“这边有我们处理。”袁平安看见了孙立恩呆滞站在原地的样子,朝着他喊道,“你回去休息!”

处在大后方的四院这两天都忙的一阵兵荒马乱,可想而知孙立恩他们在第一线得忙成什么样子。就算没有状态栏,袁平安也能看出孙立恩现在累的脑子都木了。他毫不犹豫的把孙立恩轰回了宿舍。就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有什么诊断意见,袁平安也不敢听——鬼知道他的判断是不是被累出来的幻觉。

孙立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躺下来的。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不光没有觉得自己恢复了状态,甚至还觉得更累了些——外面的天空一片灰色,孙立恩竟然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晚上睡到了第二天清晨,还是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手机上没有未读信息,这是孙立恩关注的第一个重点。然后才是时间……现在是早上七点。

得……习惯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孙立恩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他实在是睡不着也不想继续往下睡了。除了习惯以外,他决定一大早去医院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两天在畔江市出差,伤口没换药。

总不至于又要被刮一次伤口吧?孙立恩一想到这个心理就有些发冷。

和往常一样,孙立恩溜达到了楼下,不过这次买的则是肉包子——比起往常的素包子要贵了一倍多,而且包子里未必就是什么好肉。毕竟按照一般经验,市面上贩卖的肉包子大部分使用的都是猪肉的边角料。但肉这种东西,确实和寒冷的冬季特别合适。吃完了手上的四个包子,孙立恩只觉得身上稍微有了些力气,腹中也渐渐有了些饱意。

兵荒马乱的抢救对四院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要小。虽然还有些匆忙的工作人员在抢救大厅里走动着,但至少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秩序。每天早上例行进行的换班交接也在正常交换,而不是二级应急响应机制下的那种集体轮换。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周军有些疲倦的合上了手里的病历夹,“除了三台需要稳定伤情择期进行的手术以外,其他人的手术全部完成。”

包括孙立恩的治疗组在内,所有在抢救室里的医护人员都围在周军身旁,静静听着他的情况汇报。虽然这两天很累,但好在最后还是获得了最好的结果。除了事情告一段落的放松以外,大家也都为治疗结果的反馈感到由衷的高兴——这么多送来四院的患者,没有一个死亡病例。这几乎和奇迹没有什么区别了。

“至于特殊病人……”周军的话还没说完,他把目光投向了孙立恩,半是描述情况半是提醒道,“实验性药物已经用了四天,虽然新型的抗生素对于感染的效果很好,但他的身体状况依然非常不乐观。”

阿波霉素的抗菌性毋庸置疑,但这并不代表它就能解决黄炳贤身上的所有问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它还会加重黄炳贤所面临的危险。阿波霉素大量杀死细菌的同时,也会导致那些盘踞在黄炳贤心脏中的赘生物剥落。而这些剥落的赘生物一方面会露出被蚕食的心脏瓣膜,导致他的心脏功能进一步衰退,同时也会随机堵塞在他全身各处的血管中,导致不可预测的器官缺血性坏死或者肢体坏疽。

“目前能够确定的是,特殊病人现在出现了脾脏缺血性坏死。”徐有容对周军的汇报进行了补充,“但是由于栓子的性质问题,我们无法对这个部位进行进一步的治疗。不论是手术切除坏死部位,还是通过介入手术重开血管都不行。”

重症感染的情况下,进行手术几乎等于送死。而细菌栓被介入手术疏通后,因为栓子无法被全部剥离,必然会有很大一部分细菌栓被打成更细小的碎片重新进入血液循环中,并且造成更大范围的随机微小血管堵塞,因此也不能进行。

“目前来看,只能进行保守治疗。”徐有容总结道,“和临床药师以及实验单位沟通后,他们建议对患者提高阿波霉素的用量,从现在的每次05毫克提升到最少每次2毫克,用量也从每天两次提高到三次。”

也就是说,要从每天1毫克阿波霉素的用量,猛的提升到每天6毫克。药物剂量一口气提升了六倍。

“同时,我建议准备对患者进行eo治疗。至少也要有这方面的准备。”徐有容继续提出着自己的建议,“从目前的心脏彩超情况来看,患者的心脏功能衰退已经成为定局。提高了抗生素用量后,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要面对他出现严重射血分数下降的问题。再配合上他目前的肺部感染,如果没有eo支持,等大剂量抗生素生效之后,就是患者死亡的开始。”

徐有容用了一个比较抽象的说法来描述情况的严重性,“患者的基础疾病决定了他不具备接受器官移植的条件,而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也不可能接受瓣膜替换术。除了eo以外,没有第二种治疗方法可以使用。”

周军沉吟了一会后对孙立恩道,“你和有关部门联系一下,毕竟eo的治疗费用是很高的。如果他们承担不了这个费用,那就要提前做准备了。”

提前做的准备是什么类型,这个不需要明说孙立恩自己心里也清楚。至于有关部门能不能接受eo的治疗费用嘛……孙立恩心里更倾向于不能。毕竟他们自身不产生效益,所有的资金都来自于财政拨款。光这段时间的治疗费用就已经够他们头疼了。就算黄炳贤再怎么有价值,对他进行几乎看不到头的eo治疗也实在是有些难为人。启动费用差不多六万块,而维持费用就更夸张了。像黄炳贤这种患者,同时有不明细菌重症感染、真菌性肺炎和hiv的状态,每天最少要差不多两万元。

而eo一般平均运转时间最少也要十天,也就是说,黄炳贤接受一次eo治疗,有关部门就得拿出至少26万元的费用。而根据统计数据,接受了eo治疗的患者,有大概30能活下来。

用紧张的财政经费,去赌一个可能有审问价值的犯罪嫌疑人能不能在30的几率活下来?纳税人的钱可不是拿来这么乱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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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们就真的没办法了。”果不其然,在听到了孙立恩对情况的介绍,以及eo的使用费用之后,吴队长首先犯了难,“我们一年的办案经费才多少钱!”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孙立恩无奈道,“没有钱,黄炳贤肯定救不回来,有钱,也未必就能活下来。”他顿了顿继续道,“既然咱们没钱,那我就还是按照现在的情况继续往下治吧……说不定有奇迹呢?”

吴队长咳嗽了两声,“奇迹?那种东西要是这么容易出现,那就不叫奇迹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别的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可惜还没从他嘴里掏出足够的口供……”

又提起这个话题了。孙立恩翻了个白眼,之前吴队长就是用这个作为理由,愣逼着孙立恩和治疗组对黄炳贤进行治疗的。现在老调重弹,虽然肯定没有继续难为自己的意思,但总是听着有些不痛快。

“吴队长,我觉着你的思维可能需要一些转变。”孙立恩打断了对方的抱怨,“这些事情,黄炳贤应该不是唯一的知情者。他的那些小兄弟们或多或少都会知道一些,尤其是……”孙立恩稍微回忆了一下,从记忆力找出了那个划了自己一刀的那个孙子头发是个什么颜色,“……那个紫色头发的家伙。”

“哦?”吴队长倒是没有想到孙立恩居然会在这个方面给自己提意见,因为职业习惯的关系,他马上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冲击抢救室的时候,除了黄炳贤以外,就是那个紫色头发的家伙显得最激动。”孙立恩斟酌着用词,当时的情景下,彩虹男团虽然都一副“我是洪兴杠把子”的样式,但其他五个人至少没有主动冲击,只有黄毛和紫毛的动作最激烈——其他人看到紫毛拿出刀来,甚至表情还有些惊讶。“他的行动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其他五个人。”

“这个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吴队长刚刚提起的兴趣顿时被消磨掉了不少,“算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也没办法。只能从其他人身上看看能不能挖出来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

孙立恩挂了电话,再次翻了个白眼,不过这次是翻给自己的。

谁说好医生就一定是好侦探来着?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严阵以待

抢救没有效果。

孙立恩一头大汗的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掏空了似的——里面似乎连骨头都没有了。

状态栏还在忠实的旅行着自己的职责,但是这次和以往不同,黄炳贤的状态栏上,那条“室颤”的状态后面跟着的提示次数是。

持续的胸外按压和电击除颤已经进行了超过三十分钟,肾上腺素使用了30毫克,同时给予阿托品并且持续胸围按压。就连利多卡因都打了快30毫升。

但是那个提示次数仍然维持着“????”的状态,完全没有丝毫动摇。

但持续了半个小时的抢救仍然没有停止,在黄炳贤室颤发作两分钟后,孙立恩就下达了使用胺碘酮的指示,150毫克的胺碘酮静脉注射后,理论起效时间约为30分钟。

如果胺碘酮没有用,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抢救过程中,大剂量使用肾上腺素,本来就是一个反向指标。抢救过程中使用的肾上腺素越多,患者的预后就越差。但不用肾上腺素很明显是不可能的——作为扩张血管,降低周围血管阻力的一线抢救药物,肾上腺素在室颤的抢救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不过同样是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和异丙肾上腺素则和肾上腺素发挥的功效完全不同……嗯,这个估计执医的时候会考。孙立恩有些惊讶于自己现在居然还能考虑这三种药物的区别。他心情极度复杂的瘫坐在地上,看着袁平安和布鲁恩继续抢救。

去甲肾上腺素一般用于强烈收缩血管,快速提升血压并且使重要脏器器官血流减少。所以最常见的应用场景是用于抢救失血性休克的患者——需要静脉注射给药,虽然极端情况下也能静脉推注,但风险极大,一般不会这么操作。而异丙肾上腺素则通常作为缓解哮喘和舒张支气管平滑肌的作用,以气雾给药或者舌下含服为主……

孙立恩呆愣愣的看着黄炳贤的病床,布鲁恩已经做了三轮胸外按压,下一个接手的是帕斯卡尔博士。

“不行……”帕斯卡尔博士做了两轮胸外按压,该轮到袁平安再次上手了。孙立恩慢慢站了起来,看着呈现出一条直线的心肺监护仪,“没用了。”

“死亡时间,1月3日下午三点二十一分。”徐有容看了一眼抢救室里的挂钟,“拉心电图吧。”

虽然对于黄炳贤的死亡大家都早有预料,但他的室颤发生的实在是有些太突然了。连一点心电图异常的预兆都没有。而且,室颤发作的极为顽固,从两点四十五分钟室颤发作开始,到三点二十一分宣布死亡,半个多小时的抢救中,孙立恩和整个治疗组的医生们连一次成功恢复窦性心律的机会都没有。

一般其他的患者,室颤发作后及时进行用药和电除颤后,多少能够恢复一下窦性心律。有的可能除颤后就能支撑到医生们对引发室颤的疾病进行治疗,有些则可能等不到治疗甚至诊断就再次室颤发作。

但黄炳贤的室颤发作实在是有些太坚决,那可是三十毫克的肾上腺素,连续三十次的电除颤。就算是个石头,这么多肾上腺素打进去也该动弹一下了。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法医好了。”布鲁恩博士走到孙立恩身边,紧挨着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德克萨斯人用肩膀撞了撞孙立恩,“你这身体素质也太弱了。”

“我伤口可还没好呢。”孙立恩瞪了一眼布鲁恩,“你这手艺也太差了。”

帕斯卡尔博士伸出手来把孙立恩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同情道,“你就不应该让他动手,哪怕找个实习生缝的也比他仔细!”

孙立恩认真的点了点头,“至少实习生不会在缝完了伤口之后还用手使劲拍一下。”

“嘿!”布鲁恩博士生气了,“我已经缝的很仔细了!平时你这种伤口,我都是用缝合钉直接钉上的!”

孙立恩笑了起来,“然后缝合一次收我一千块?你这医生也太黑心了。”

缝合钉有个比较文明的名字——一次性皮肤吻合器。不过医生们还是喜欢用“缝合钉”来叫它。而医生们会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缝合钉这个名字比较直观。虽然价格昂贵,不过一次性皮肤吻合器的工作原理确实也和订书机差不太多。通过按压的方式,无菌钛钉穿刺皮肤后将两侧的皮肤拉紧闭合起来。操作方便快捷,最重要的是,在对付比较大的伤口的时候,吻合器比缝合可省事儿多了。

周军给一个病人缝合五针,大概需要一分钟的时间。而吻合器大概需要两分钟的时间。在伤口比较小的情况下,医生们缝合的速度其实更快。但周军如果要缝合孙立恩身上的十七针则需要最少十分钟的时间。因为手工多针缝合的时候不光要考虑缝合手法,同时还要不停的调整缝合线的拉力,以保证两侧伤口有足够的拉力结合在一起。拉力太小,伤口不愈合,拉力太大,就会留下一条蜈蚣般的瘢痕。

而缝合器连续缝合十七次,大概只要五分钟。并且由于每根钛钉都是互相独立的,而且提供的拉力恒定。所以出现严重瘢痕的概率也更低一些——一千块钱才能用一次的吻合器要是效果不好,那肯定是没人会用的。

“你们这些内科医生,太没见识了。”布鲁恩博士嘟嘟囔囔的抱怨道,“胸腹手工缝合十七针,我只花了20分钟,而且中间也没有需要退针和失败的地方!”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决定还是别用周军来打击布鲁恩了——在宁远工作个一年,布鲁恩缝合的速度肯定会变快不少。

中国大型医院里的病人数量,可比美国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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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急诊中心医院里,最不缺的永远是各种各样的外伤病人。

四院今天仿佛捅了刀子窝似的,从下午四点半开始,平均每隔三十分钟不到,就有最少一个倒霉鬼捂着脑袋或者胳膊或者什么其他的地方急匆匆赶到四院。这两个小时里,光是头皮撕裂和切割伤就有八个。物业的保洁阿姨们擦拭地面的速度甚至有些赶不上地板被血液沾染的速度。

“我就只是抱怨了一下需要缝合的患者太少。”布鲁恩博士艰难伸长着自己的胳膊,想要缓解一下因为手指抽筋而带来的疼痛,“也没有必要一次搞这么多人来吧?”

孙立恩头也不回道,“等下班了,老布你去找一下曹严华医生。”

“曹医生?”布鲁恩皱着眉头问道,“找他干什么?”

“找他去接受一下急诊特色教育——永远不要嫌工作太轻松。”孙立恩完成了最后一针缝合后,放下了面前的这条胳膊,对胳膊的主人道,“可以了,记得不要让伤口沾水,不要太多活动,从明天开始,每天来医院门诊换药。持续一周。”

年轻人很是郁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问道,“如果门诊放假呢?”

“如果不想折腾,去你们社区医院换药也是可以的。”孙立恩一遍低头开药,一遍嘱咐道,“要是非得来四院换药,那门诊放假的时候来急诊也行。不过急诊就没办法按照顺序处理,你来换药的话可能要等一会。”

“知道,急诊要先处理危急重症嘛。”年轻人叹了口气,穿上衣服走了,“谢谢你啊医生。”

“行了,我看门口已经没有需要清创的患者了。”袁平安脱下了手上的手套,斜眼看了看布鲁恩博士,“老布,算我求你了,有些话千万别乱说啊。”

布鲁恩博士一头雾水,“我说啥了?我就是说最近需要缝合的患者……”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袁平安直接用手把嘴给堵了起来,“就这句,就这句!千万别说!”

“有点少。”布鲁恩还是含含糊糊的把最后几个字说了出来,“怎么了?我说的是事实啊!”

袁平安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布鲁恩你大爷的!”

“叮铃铃!”值班台处的电话猛地响了起来,徐有容接起了电话,“四院抢救室。”

“知道了。”短暂的沉默后,徐有容挂掉了电话,“宁远120预报,一名男性患者,钢筋从大腿插入,从左肩刺出,15分钟后送达。”

抢救室里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众多医生都安静了下来,然后整整齐齐的爆发出了一句话,“布鲁恩你大爷的!”

被骂的布鲁恩挠了挠头,“这么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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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预报的严重外伤患者,也就意味着接下来整个抢救室都得忙活起来。不,不光只是抢救室而已,骨科、普外、肝胆外、输血医学、影像、甚至就连胸外和神经外科都跑不了。具体哪些科室要忙起来,主要取决于这位被钢筋扎穿了的患者到底伤了多少器官。

四院以前不是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患者,不过就像是普通人直观感受的那样——这种情况很危险。从右腿刺入,左肩穿出,也就意味着患者腹腔内几乎所有的器官都可能受伤。同时脊椎、主动脉主静脉、甚至包括横膈膜在内的呼吸系统都可能受损。

而提前预报的这十五分钟,就是留给孙立恩他们叫支援的最佳时间。

喂,山鸡哥?东兴的烂仔搞出了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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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钢筋贯穿伤(上)

预报的患者伤情严重,四院上下不敢有丝毫怠慢。在听说了有“钢筋贯穿伤”患者后,周军直接开启了绿色通道。普外、肝胆外和胸外科都派出了副主任医师到急诊室里准备会诊。骨科就更直接了——郑国有正好从畔20682474htl

?第1章废婿?

“天佑我叶家,基业长青,子嗣不凡,子孙后辈皆是人中龙凤。”

叶家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一脸欣慰的看着叶家子嗣。

今日是叶家掌舵人刘凤至的六十大寿,自从叶家老爷子重病后,叶家老太太便掌控大权,大事务,全都由她决定。

今天来贺寿的,也都是银州有头有脸的人物。

就在这时,一道长喝响了起来。

“叶家叶谭明恭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献玉海一座!”

“乾元董事长王福山恭祝老太君长命百岁,送珠宝玉雕一对!”

“丰海集团总经理恭祝老太君福寿安康,送镶金匾额一扇!”

来往宾客,看着一件件价值不菲的礼物,也都心生羡慕,恐怕这次礼品加起来,总价值会过五百万了吧。

但是接下来的一个声音,却让在场宾客有些愣怔,甚至无语。

“叶家女婿萧阳,恭祝老太君千秋万代,送生锈铜壶一只!”

此话一出,来往的宾客都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鄙视的笑声。

“这个萧阳就是三年前入赘叶家的那个混子吗?”

“就是他,也不知道叶老太爷怎么想的,叶云舒的父亲虽说平庸了一些,可叶云舒也算是叶家千金,却把她许配给了一个无名无姓之辈。”

“老太君三年来,从未让他踏入叶家半步,足以证明对其不满,今日是老太君大寿,却送一只破铜烂铁,真是贻笑大方啊。”

叶云舒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高挑的身材,远山黛眉,天生长了一张高级的脸蛋。

可此时,那张脸蛋上却布满了阴霾。

她拉着杵在一旁的萧阳来到了角落里。

“老云舒,你怎么了?”萧阳不解的问道。

叶云舒气愤的说道“还问我怎么了,我给你五万块买的礼物呢?”

萧阳无辜的指了指放在大红桌子上的铜壶,“喏,那就是啊。”

“五万块,你竟然买了一只破铜烂铁,今天可是奶奶的生日,你怎么可以这样?”

说完这话,叶云舒充满了委屈,三年了,这个废物无所事事,呆在家中当一个家庭煮夫,饭菜烧的倒是不错,可那又有什么用?

真正的男人,是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成就无上的功名利禄的,这才叫男人。

可再反观萧阳,始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人又气又恨。

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五万块钱,虽然不多,但也够买一件体面一点的礼品了,可他却买了个破铜烂铁,丢人丢到了奶奶的寿宴上。

果然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萧阳,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若不是顾及叶家的名声,她说不定早就跟这个窝囊废离婚了。

“云舒,别看这件铜壶看起来其貌不扬,可却是汉朝流传下来的一件铜器,价值起码五千万。”

“呦,五千万?不会是从古玩街淘来的吧。”就在这时,叶谭明一脸戏谑的笑意走了过来。

叶谭明是老太君最得宠的孙儿,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日后的叶家便是叶谭明掌权。

他本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向来自视甚高,尤其看不起二伯家这一脉,因为二伯不得宠,早早出去自创家业去了,也只有每逢重大节日才允许到叶家一趟。

萧阳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如实说道“的确是从古玩街买回来的。”

此话一出,惹得在座宾客哄然大笑。

“大家谁不知道,古玩一条街卖的成是假货,你买个假货也就罢了,起码挑一件像样的吧,你再看看我给奶奶准备的礼物!”

叶谭明来到他那一座半人多高的玉海面前,得意之色不言自明。

的确,跟他的礼物比起来,萧阳的礼物不值一提。

这时,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走了过来,一众亲戚宾客站起,态度恭敬。

“奶奶,萧阳不懂事,您不要怪他,等我回去,再给您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电脑端:

叶云舒几步上前,先给老太君赔了一个礼,虽说她跟萧阳有名无实,可终究是名义上的丈夫,在亲戚面前,还是要护一下的。

老太君看了看那柄铜壶,露出一股厌恶的神色,从鼻孔里淡淡的哼了一声。

“算了,你们家也没多少钱,还是留下来好好过日子吧,孙儿,寿宴要开始了,扶我过去。”

叶谭明答应了一声,连忙搀扶着老太君,还不忘记回头给叶云舒一个得意的眼神。

叶云舒恨恨的咬了一下嘴唇,本想通过这一次的寿宴,给老太君留一个好印象,看来全都泡汤了。

她刚要跟过去,只听老太君不咸不淡的的说道“主桌坐满了,你们就不必上去了。”

叶云舒脚步一顿,一股耻辱之感萦绕心中。

堂堂叶家千金,却要跟堂下客坐在一起,感受到无数道好奇的眼神投来,叶云舒恨不得抬脚就走。

再看看台上主桌,聚光灯下,言笑宴宴,这种差别对待,可见老太君对于自己这一脉,是多么的不待见了。

父亲无用也就罢了,可终究是叶家人,但偏偏又有一个上门女婿更是废物,在老太君看来,叶云舒这一脉,彻底无可救药了。

“云舒,很羡慕吗?”萧阳笑眯眯的问道。

叶云舒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羡慕有用吗,那是主位,只有老太君才能坐,我又算的了什么?”

“爷爷重病之后,我们全家就搬了出来,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本想借着这次机会讨好老太君,让叶家分配一些资源过来,可现在呢?”

“算了,跟你说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懂。”

叶云舒说着说着,委屈得掉下了眼泪。

萧阳一怔,我不懂?

男儿有志,鸿鹄摇天。

他一直以来都没想过参与叶家的事,不是不想,而是不屑。

萧阳,堂堂世界第一神秘组织龙王殿的的创始人,人称龙王,座下四大炽天使,十二大六翼天使,掌管着世界半数的权势跟财富。

可以说,萧阳一句话,别说叶家,就算是整座银州各大家族,都会在谈笑间,灰飞烟灭!

他不懂?

他上门女婿做了三年,只想完成当年的夙愿。

可如今已把叶云舒当成自己的妻子。

只是每次叶云舒从叶家回来,都会面带欢笑,萧阳本以为在叶家,叶云舒应该有一定的地位才对。

但是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

想到这里,萧阳云淡风轻的说道“云舒,如果你喜欢,我便让你坐上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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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钢筋贯穿伤(下)(感谢书友“湿主留步”献血加更)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二百六十八章钢筋贯穿伤火焰切割产生的振动要比机械切割小的多。也多亏了这根贯穿周明身体的钢筋不是预应力钢筋,否则火焰切割产生的应力变化,只怕会造成更严重的振动。

用最快的速度和最慢的动作,把周明从半空中拯救下来之后,120的救护车也很快赶到了现场——如果不是因为运输途中要避免急加速和急刹车,这段距离大概十分钟也就开到了。

“火焰切割啊……难怪。”孙立恩点了点头,火焰切割振动小,而且预留出的五十厘米钢筋,以及当时分成了五次切割,中间辅以流水降温的工序也保证了乙炔切割产生的温度不会被传递到周明身上。光以孙立恩的角度来看,这后续的救援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

“现在他身体外面的这个钢筋还是太长,ct机他进不去的。”影像科罗哥看了看周明德状态,甚至还掏出了一把卷尺量了一下,随后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影响周明进入ct机的最主要因素,还是这节钢筋的角度问题——钢筋从他的腿部延伸出来后,下半截正好和他的左腿一起形成了一个最宽处约为五十五厘米的死角区。而四院的ct机机架孔径是72厘米,这根钢筋的状态决定了周明目前无法接受ct检查,只能等消防员们来处理掉外面这节钢筋后再做打算。

护士们已经为周明开通了四条静脉输液管线,而根据麻醉科和胸外科的意见,周明被给予了足够量的止痛药和镇定剂,以防止在检查或者后续治疗中突然醒过来——现在的周明,绝对不能乱动。万一身体扭动,导致血管损伤,那可就是神仙难救了。

“你怎么看?”趁着消防员还没到来,而罗哥正努力用b超探查周明伤情的当口,周军过来问了问孙立恩的意见,“是等检查明确了再手术,还是尽快手术?”

“如果能在保证患者生命体征稳定的前提下进行选择,那肯定是等明确了再说。”孙立恩说了一句毫无新意的废话。“钢筋贯穿伤……鬼知道他究竟伤了多少个器官,光涉及到的手术区域就有盆腔,腹腔,胸腔,颈部四个部位。”孙立恩摇了摇头,反正他对于急诊外科手术的了解也有限。就算说的保守一点也没什么关系,“这种情况下,能掌握越多患者的情况,手术的把握也就越大。”

如果能够择期手术那当然最好——不过这个很明显只是孙立恩个人的奢望。患者本人都被钢筋扎成烤串了,这还能择期手术?

消防员们终于拎着液压剪赶到了四院抢救室。小心翼翼的剪短了大约四十厘米的钢筋后,周明终于可以被送到ct室里进行影像学检查了。

“这个患者的情况是挺麻烦,不过还好……至少还算稳定,就是这个心包积血有点麻烦。”一群医生正挤在ct室里进行着会诊。胸外科主任王华看着映像皱了皱眉头,“这个得找佟主任来看看。”

佟春来今天没在医院值班,王华推开了ct检查室的门,直接在走廊里打了个电话过去叫人来救场。同时,郑国有则和周军商量起了手术过程。

“从这个情况来看,得优先心外,胸外和肝胆外的手术。”郑国有首先说道,“他有骨盆骨折、股骨骨折、肋骨骨折和脊椎骨损伤,不过除了股骨骨折以外,都还不算太麻烦。等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再做也可以——股骨骨折要尽快处理,不然可能会有脂肪栓塞的问题。”

“这根钢筋有一点五厘米的直径,术中截断恐怕不太现实。”周军也在估计着情况,“也就是说,得完成了所有器官的离解之后才能把这玩意拔出来。”

一旁的罗哥忽然插嘴道,“我记着骨科不是有电磨么?钛合金的磨盘应该也能把钢筋磨断吧?”

郑国有看了一眼罗哥,忽然笑了一声,“你们影像科虽然不是临床科室,但也不能这么个想当然吧?”他隔着窗户指了指周明身上的钢筋,“一点五厘米的建筑钢筋,用骨锯或者电磨切割,最少要花半个小时才能切断。这个过程中产生的飞溅的金属碎屑,热量,振动,甚至切割后断成两截的钢筋重量变化,都有可能对患者的生命造成直接威胁。”

罗哥被郑主任一阵批评后脸上有些臊得慌,他倒是听说过以前急诊有借用口腔科手磨切除入体异物的案例,不过外科手术里涉及到的这些东西,他还真没考虑过。

“行了,老佟马上就到。”王华从外面走了回来,“周主任,你们先抽一下患者心包里的积血吧。虽然出血量不太大,但要是血液凝固了也很麻烦。”

其实不用王华吩咐,孙立恩就已经摸出了之前揣在口袋中一直没拿出来用的注射器。不过由于那根钢筋的关系,传统的入针方向似乎不太可行。而周明躺在ct检查床上,最好减少一些移动才行。因此,罗哥很有眼力的去推移动式b超过来做引导了。

“对对对,就这个角度。”开着引导的罗哥指挥着孙立恩往下扎着注射器,“好,再往下一点……”

“周主任,院办的授权到了。”徐有容穿着运动鞋小跑到了ct监控室内,对周军说道,“还有,患者的工作领导也到了。”

周明是支模工,是有正规雇佣合同的工程工作人员。在工地上出现了这种不幸的事故,他的单位领导理应出面。

“哦……好。”周军点了点头,顺手就把孙立恩给支了出去,“立恩,你去和患者的领导沟通一下。”

孙立恩很快就见到了周明的领导。两个连安全帽都没摘的中年人都夹着手包,其中一人正在焦急的打着电话。

“你们就是周明的领导是吧?”孙立恩一看就知道这俩人是正主,“你好,我是……”孙立恩说到这里稍微一愣,周明这个情况应该不算是自己收下的病人。“……我是负责周明治疗的医生。”

两个中年人有些狐疑的对视了一眼,“对的……”他们似乎在对视中快速做了什么决定,“周明现在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定,但钢筋伤到的器官比较多。”孙立恩大概转述了一下周军和郑国有商量出来的手术安排,“最少要做两次手术,第一台比较重要。第二台做完之后,再看看患者的情况吧。”

两个人又低声商量了一下后问道,“那这个治疗费用……大概有多少?周明的家属来了么?”

“治疗费用……还不好说。”孙立恩有些犯难,这两台手术都是他没经历过的类型,要估计价格也确实有些为难,“他的家属目前就只有他的哥哥在……就是那个焊工钱华新。”

“那我们先和家属沟通一下。”两个中年人点了点头,“能麻烦您叫他过来么?我们也不认识他是哪个……”

孙立恩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点头把事情应了下来。很快,他就把一直在焦急搓手的钱华新带了过来。并且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了一块不打扰他们沟通的空间。

两个领导先是握了握钱华新那满是血污和尘土的手,然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钱新华先是一脸感激的点着头,然后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僵硬,再往后露出了一脸惊恐的神情。

“那是我兄弟的命啊!我……我……我怎么能拿着钱就让他等死啊?”钱新华大喊道,“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兄弟

钱新华的声音很惶急,而那两个中年人则看起来有些无奈。一开始打电话的那个做着手势,试图让钱新华冷静下来,“钱师傅,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这么激动……”

“那是我的兄弟,是个,是个……”钱新华的声音生涩刺耳,仿佛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会提出这种提议,“是个人呐!”

孙立恩皱起了眉头,他和一旁同样警觉起来的保安梁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朝着那边慢慢靠了过去。

“钱师傅……”那个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你看看我们两个,在我们得知周师傅受伤了之后,连衣服都没换就从工地上过来了。我们看起来像是不在乎他性命的那种人么?”

钱新华皱着眉头看着这两个带着安全帽的男人,有些警惕的没有说话。

“这种事情我们以前也不是没有处理过,毕竟工地上工作,确实有各种各样的风险。”中年男人继续解释道,“我们没有任何想要把事情遮掩过去的意思。现在这么干,公司也罢我们也罢,会被劳动部门和安监部门罚死的——说不定还要因为这种事情坐牢。”他很诚恳的摊了摊手,“按照规定和合同上的约定,我们会为因公受伤的员工支付最高不超过二十万元的治疗费,如果是因公殉职的话,赔偿金是六十万。”

这是一个很高的价格,虽然听上去很让人心里不舒服,但是一条性命如果真的以金钱来衡量其价值的话,对一个普通的支模工来说,六十万已经是一个可以被称之为“非常慷慨”的价格了。

“但是这次事故,周明自己也有责任。”中年男人有些无奈道,“他没有按照规定,在高空作业的时候使用安全系缆保护自己。这是违规行为——按照公司的相关规定,他的赔偿金应该减半发放。同时,领班和工程经理会被直接开除。”

钱新华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以接受,毕竟领班和工程经理是他们两兄弟在工地上最常打交道的管理人员,尤其是领班——他和钱新华两兄弟是同乡,而且在周明被串在钢筋上,而钱新华不知所措的时候,是领班和工程经理组织的初步救援。

从个人感情上,领班和工程经理对钱新华而言,既是朋友也是恩人。以他的朴素的心理,实在是不能接受两人因为自己和兄弟而受到开除这样的处罚。

中年男人似乎也看出了钱新华的犹豫,他想了想说道,“不过……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同时也是因为公司在恶劣天气下的安全措施执行的还不够到位。这次周师傅的事情,我们可以不按照个人违规处理——这个钱师傅你可以完全相信我们,不管是我还是黄工,都是有这个权限的。”

那个被称为“黄工”的人也点了点头帮腔道,“我们确实也想给你们帮点忙,所以才有这种提议——哪怕我们全额支付,20万的治疗费用也未必足够完成这么大的手术。如果按照治疗费用支付,你自己拿不到一分钱。可如果你决定……停止后续的治疗,我们就能直接把六十万的赔偿金都给你。”黄工的表情显得很诚恳,“要认定为因公死亡,他应该在出事故后的48小时……”后半截话,黄工没说出来。

因公死亡认定标准有规定的法律条文,当员工在工作岗位上突发疾病死亡或者因伤死亡,又或者在治疗的48小时内死亡,可以被认定为因公死亡。

“刚才医生也说了,你兄弟最少要做两次手术。每一次都有风险——手术哪儿能没有风险?”一开始说话的中年男人继续道,“从公司的角度,我们当然是希望能少花钱。但是我们也要管控风险。万一按照工伤处理了,后面的治疗费用不足,你觉着自己受了委屈,到处找人告状,我们也受不了啊。所以还不如就一次把事情解决掉。”他看着靠近的孙立恩问道,“孙医生,如果不手术,只保守治疗的话……”

“那他活不过今天。”孙立恩盘算了一下,光肝脏挫裂伤和气胸就能要了周明的命。“我必须提醒你们一下,钱师傅和患者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这个亲属关系能不能成立,以及签字能不能生效……我们还得咨询一下相关部门。现在对患者进行的抢救和治疗,是出于人道主义进行的。”

孙立恩的回答似乎给了钱新华勇气,“医生都这么说了,那肯定还是继续治。”他对着两个戴着安全帽的领导鞠了一躬,“我们也不是啥不知道感恩的混蛋,公司能给出一点治疗费就行了……”

“既然你这么说了。”黄工摇了摇头叹气道,“那就按照20万治疗费走吧。”

“不够的部分,我去想办法。”钱新华又鞠了一躬,这次却是对着孙立恩,“家里的房子,不行我还可以去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这兄弟命苦,这辈子都没过上过一天好日子。家里实在太穷,他到这个岁数了还没成家。虽然不是一个娘胎里生的,但我……我是他哥哥啊!”他身体一晃,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医生,医生你救救他!”

保安梁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和孙立恩以及那两个带着安全帽的“领导”一起把钱新华从地上搀扶了起来,“我们会尽力的。”孙立恩郑重的朝着钱新华点了点头,“医院把院内的专家都请来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一定尽百般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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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属的治疗意愿很强烈,同时施工方也同意支付20万元作为治疗费用。”孙立恩向周军和郑国有汇报着情况,“同时家属也说会通过多种渠道筹措治疗费用……”

“20万?那基本上应该够了。”郑国有盘算了一下,“手术费用本身不会太高,术中只要不出什么大差错,术后别有严重感染就行。”

“同意书已经入档了。”孙立恩点了点头,“我去联系手术室?”

“都开了绿色通道,哪里还用你去联系。”周军摇了摇头,“去看看患者的情况吧,只要生命体征允许转运,那就直接把人送过去。”



第二百七十章 手术开始

绿色通道的存在,本质是体现了“一切和抢救医疗无关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的人道主义精神。对于危急重症患者,甚至没有能力支付医疗费用的患者,都可以先治疗,费用后面再说。

烧伤,严重外伤,身份不明重症患者等等,都是绿色通道的主要服务对象。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急诊享受到绿色通道待遇的都是很惨很惨的患者——就连医生们都认为,办理手续之类的时间有可能令患者的病情出现严重波动。

周明被送入了手术室,进手术室之前,主刀的胸外、心外、肝胆外科主任们都聚在休息室里啃着巧克力棒。这台手术时间肯定短不了,说不定今天得站个通宵。尤其是被从家里叫回来的心外主任佟春来,脸色很沮丧很无奈——嫁到外地去的女儿这两天要去沪市开会,由于行程问题,今天正好能在宁远休息一天。可没想到自己刚回家准备露一手做几道好菜的时候,却接到了要做急诊手术的电话。

一向随和的佟春来主任,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然后多磨蹭了十秒才冲出家门,并且还给老婆女儿留下了一句话,“我做完手术就马上回来!”。

尽管着急,但手术的过程中却不能有冒进的动作。毕竟自己最多和女儿少见一面,等年初二了那个蠢女婿不是还得带着闺女回来过年?可心外手术图省事,那就是一条人命。

虽然心里很不爽,但孰轻孰重佟春来还是分得清楚的。

要是能稍微快一点结束就好……算了,当我没说。佟主任看着ct检查结果,感觉自己有些头疼。

心包积血要求清理积血并且对渗血处进行止血,这种手术他做过很多次了——处理这种病人,佟主任可以说经验丰富。但……被钢筋斜向贯穿全身,不光引发了心包积血,同时还压迫住了心包的病人,他也是第一次见。

如果只是解除心包积血,手术全程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就能解决掉。时间虽然也不算短,但至少他还能来得及回家吃上一顿已经凉了的饭菜。

可这种情况下,情况就不好说了。

“郑主任,你们骨科今天也一起上么?”佟春来在休息室里见到了喝着蛋白粉的郑国有。老郑同志血脂有些偏高,自从装了支架之后就被肖丽蓉勒令告别了巧克力棒和红烧肉。而带来的最直接不利影响就是郑国有要想快速补充能量填饱肚子,就只能吃两块那种干的令人无法忍受的消化饼干,同时来上一杯先冲的植物蛋白粉。

“……嗯嗯嗯。”郑国有正在努力的往嘴里灌蛋白粉液。消化饼干实在是太干了点,卡在嘴里之后老郑半天没咽下去。接着回答佟春来问题的功夫,他使劲点了点头,顺便终于咽下了嘴里的饼干。“不上,骨盆上的问题等着二期手术了再做。”

“那你大晚上的不回家,到手术室里来干啥?肖主任又削你啦?”佟春来正沉浸于

“那你大晚上的不回家,到手术室里来干啥?肖主任又削你啦?”佟春来正沉浸于没办法回去陪女儿的悲伤中,一不小心把平时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热爱加班……我咋就没有老郑你这种爱好呢……”

“你老婆脾气多好。”郑国有深深的看了一眼佟春来,眼神中完全就是毫不遮掩的羡慕,“小冯要是和肖主任一个脾气,你也得爱岗敬业。”

对于郑国有的自黑,佟春来并没有接茬。他只是有些纠结道,“这次手术……大概得多长时间?多学科联合的话,什么时候让心外上?”

“首先是你们和肝胆外动手。”郑国有想了想说道,“不过你们完成了手术之后还不能马上就走……得等整根钢筋被取出来之后,确定没有其他问题了才能结束手术。”

佟春来瞪大了眼睛,“那就是说,我们都得一直蹲守到手术结束?”

“对啊。”郑国有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怎么着,老佟你今天晚上有事儿?”

佟春来叹了口气,从一旁的肝胆外科主任赵崇喜手里抢过了一根刚刚打开还没来得及吃的巧克力棒,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我姑娘今天在家。”

“你姑娘不是都嫁到云鹤去了……”被抢了巧克力的赵崇喜嘟囔道,“哦!难怪你着急了。”

“你姑娘回来多长时间啊?今年在你家过年?”郑国有又灌了一口蛋白粉,看了一眼一旁的电脑屏幕后,他对旁边的人喊道,“都搞快点,患者从抢救室里推出来了,马上进电梯!”

“她去沪市开会,明天就走。”佟春来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手里的巧克力棒,“今年应该还是年初二才回来。”

“电梯到手术层,准备进了。”郑国有三口喝完了五百毫升的蛋白粉,然后很不雅的打了个嗝,“各位,该我们上场了。”

“能快一点搞定就好啦。”赵崇喜拍了拍佟春来的肩膀,“我们今天下手都小心点,能一次过的尽量一次过。”后半句话,他是朝着休息室里其他的医生们说的,“老佟的姑娘回娘家了,人家难得回来一趟。至少让老佟能送自家姑娘出发嘛。”

其他医生们一起发出了笑声。“要是今天手术进行的顺利,明天让老佟出钱请大家吃饭。”被抢了巧克力的赵崇喜趁机完成了报复。

家里的餐桌上……还放着一盘专门给女儿做的糖醋排骨呢。佟春来扶了扶自己脸上的眼镜,有些无奈,又隐约有些期待。不知道她还喜不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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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循环系统受创严重,而且多器官受损的患者进行手术,风险是极大的。从病房转移开始,这样的患者就始终处于危险之中——就像是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行走在数百米高层的钢缆上一样。几乎一点点的小变化,就可能让人坠入死亡的深渊。

而手术的风险,则像是在钢缆上开始进行杂技表演。

“可以了。”对患者的身体以及两端露出的钢筋进行了消毒后,麻醉医生给出了可以开始手术的信号,“为了维持血氧浓度,所以给他用的是纯氧,所以手术过程全程不能用电刀啊。”

周明的肺部有明显的受伤迹象,而且可以看得出来应该有肺泡受损——他锁骨上方露出的钢筋会随着呼吸而产生一些气泡。在对患者释以纯氧的时候,用电刀就意味着必然会产生火花。而火花在纯氧的作用下……可能会引起非常严重的后果。

“晚上七点二十三分,手术开始。”在被送入第四中心医院二十二分钟后,周明的手术开始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话疗

孙立恩的运气终于触底回升了。

伤口没有继续恶化,而且在周明之后来的病人,都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不好意思啊,耽误您时间了。”一个因为“严重胃痛”而赶来医院就诊的年轻人朝着孙立恩很有礼貌的点了点头。之前在体检中,这个年轻人被发现有卵圆孔未闭的问题。虽然卵圆孔未闭对心脏的影响几乎为零,但毕竟是“心脏有问题”,这让他很是有些紧张。在查阅了一堆网络的资料后,他大概是把胃疼也当成了胸前区疼痛的一部分。然后急匆匆的赶来了四院。

孙立恩接诊了这个年轻人,并且在确认过对方没有什么其他的心脏方面问题后,按照状态栏和对方的描述开出了治疗胃溃疡的药物。并且叮嘱道,“要按时饮食,禁烟禁酒,避免辛辣和刺激性的食物……”他倒是没有心脏的问题,但消化的问题却堆积如山。“你这个年龄就开始有胃病,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

年轻人在听闻自己没有什么心脏问题后顿时放了心,准备起身和孙立恩道别。却被后面的话给吓住了。

“你这个年龄,突然出现胃病一般都和生活习惯有关系。”孙立恩指了指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衣服,“这么冷的天气还只穿一件薄外套,连裤子也只是一层。平时为了好看所以不穿羽绒服之类的是吧?”

年轻人被孙立恩突然的论断吓了一跳,质问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孙立恩当然不能说“我在你状态栏看到了轻微低温症”的状态。他只能强行解释道,“你要是里面穿了保暖裤,那裤子的样子就不是现在这样儿了。”

“低温对人体是一种负担。人一到了冬天就会食欲大开你知道吧?”孙立恩想了想,换了个比喻方式,“你本身心脏就有些问题,虽然不算很大,但毕竟是个隐患。而到了冬天一旦受冻,那身体就会为了保证人体的核心温度收缩周围的血管,从而让更多的血液留存在器官里。”孙立恩用手比划了一下从四周向中心汇集的样式,“而这些血液驻留在核心器官里,就会造成心脏承受更大的压力。”

“你之前有过胃出血对吧……就在一个月以前?”孙立恩继续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病例,“你的胃出血是由于胃溃疡引起的,但是这多少也和受冻有关系。”他隔着空气指了指对方的肚子,“核心区域血流增多,你胃部的血管压力也会变大。这样也会多少影响一些胃出血的发生几率。”

“所以,要保持一个健康的,规律的生活习惯。”孙立恩为自己的健康讲座做了个结尾,“我明白你可能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需要喝酒应酬,而且还是不得不喝的那种。毕竟是自家的公司嘛……别这么看着我。”孙立恩笑着指了指对方的手表,“刚出来工作没几年的普通人可买不起你手的那块手表。不是为了自家的公司,家境挺好的年轻人也不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年轻人脸的震惊已经压不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表,又像是看怪物似的看了看孙立恩。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可是不管你赚多少钱,身体的健康是钱买不到的。”孙立恩郑重道,“胃溃疡本身也是胃癌的高发风险之一。而且严重下去,不光是胃出血可能会要了你的命,胃穿孔也会。”他郑重道,“为了你的健康,我强烈建议你至少短时间内不要再饮酒。规律饮食,注意保温。”

平时医生们劝患者更改生活习惯的建议一般都很难得到患者的配合。毕竟还是那句话——能平时就因为生活习惯把自己搞生病的人,几乎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回归健康生活的状态。但孙立恩觉着,面前这个被自己唬的一愣一愣的年轻人,大概率会听从自己的建议。

至少也会暂时停止饮酒吧?看着对方里去的背影,孙立恩满意的点了点头——通过谈话而令对方更长时间的停留在温暖的第九诊室中,对

方头顶的“轻微低温症”已经不见了。

谁说急诊医生就不能用谈话疗法治病了?这玩意也不是心理医生的专利嘛!孙立恩嘿嘿笑了两声,“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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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工作,我真的讨厌干日常工作你知道么。”布鲁恩在抢救室的小会议室中朝着帕斯卡尔博士抱怨着。为了防止自己的抱怨被别的同事听到从而造成不良影响,因此他用的是法语。“为什么要让一个连中文都说不好的人写病例?”

“因为你参与了抢救,而且我们的老板现在正在急门诊给人看病。”帕斯卡尔博士低头打着字,“我还没有抱怨呢——为了帮你写病历,我甚至放弃了伊莎贝拉做的牛尾浓汤!”

说道这个,布鲁恩博士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让有容帮我写一些,实在不行找袁医生应该也行……”

“有容是神经外科医生。”帕斯卡尔博士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长时间低头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让一个神经外科医生在急诊值班这种事情就已经很不人道了,你还想让她帮你写病例?”

布鲁恩博士放下了手里的笔,顺手挠了挠头发,“行了,这就差不多写完了——不用写那么详细,我又不打算发个病例报告。”

“这个患者的情况还真的可以发个报告。”帕斯卡尔博士对此有些不同意见,“只要你能搞清楚一开始感染他的是什么细菌就行。”

两人正在讨论的,是已经被签了死亡证明的黄炳贤。

“人都死了,怎么做检查?”布鲁恩揉搓了一下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摇头道,“法医鉴定也查不出来他的感染原因吧。”

“检验科留着他的下支气管冲洗液呢。”帕斯卡尔博士“好心”的提醒道,“你可以向孙医生申请一下,让检验科对那些下支气管冲洗液进行培养——加些两性霉素b,遏制住真菌就行了吧?”

布鲁恩来了精神,“如果真的要检查,那培养很明显不够可靠。这个病人的培养做了两轮,但都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结果。我觉得,感染他的应该是一种苛养菌之类的细菌。”

“苛养菌?他得的可不是大叶性肺炎。”帕斯卡尔博士摇了摇头,不太赞同布鲁恩的猜测,“他的影像学检查结果不支持肺炎链球菌感染的判断,用药反应看也不像。我倒觉得可能是某种少见的机会致病菌感染所致。”作为免疫学专家,帕斯卡尔博士对于诊断更倾向于考虑免疫系统反应。“要不然你自己花钱给样本做个ngs?要是有什么特殊结果的话,说不定能这就是一个重大发现哦。”



第二百七十二章 要死啦

帕斯卡尔博士努力诱骗着布鲁恩,试图让他自己出钱做ngs检测。而布鲁恩博士则一脸纠结,似乎很想试着去检测一次看看——只不过ngs的检测价格实在是有点贵,贵到了布鲁恩博士有点“肉疼”的地步。

“你要想发文章,就不要想着能省钱!”帕斯卡尔博士一脸郑重道,“做个ngs算啥?后面的实验数据那都是用钱换来的。”

布鲁恩皱着眉头叹气道,“我以前也没搞过这种研究。”他忽然对帕斯卡尔博士认真道,“你以前至少有过自己的实验室,要不然你来发吧。”

“这种事情……嗯?”帕斯卡尔死活没想到,自己的诱骗行为居然最后还能惹火上身,这让他很是有些猝不及防,“那个……这是你先提出来的案例嘛,没关系,你发吧——我可以给你帮帮忙的!”

“那更好。”布鲁恩认真道,“那就请你帮忙先出ngs的检测费用吧。等我申请到了补助和研究项目就把钱还给你。”

帕斯卡尔博士还想说点啥,不过布鲁恩脸上的表情已经绷不住了,“省省吧老混蛋,想坑我的钱去做科研?”布鲁恩哈哈大笑着,声音底气十足而且还洋洋得意,“那就是个无底洞!我早就说过了,除了啤酒和肉以外,我的钱只会用在摩托车上!”

徐有容推开了小会议室的门,对正在互相做鬼脸吐吐沫的两个老头认真道,“其实我觉得……你们这个主意挺不错的。”

陈雯的治疗正在积极筹备中,根据山城专家给出的建议和第一次术后康复时间来推算,大概年后可以为她进行海扶刀根治。而相应的论文也基本进行到了中后期阶段——帕斯卡尔博士也参与到了这次的论文写作中。他通过免疫学角度分析,认为陈雯的病程有可疑之处——单纯的垂体瘤不应该遏制树突状细胞激活t细胞进行免疫的行为。陈雯的病程倒像是一开始就进入了慢性感染阶段——大量虫体死亡释放出的抗原诱导身体将免疫系统内的经典巨噬细胞诱导成了代替巨噬细胞。而2对于包虫的攻击性弱,攻击效果差。这最终实现了包虫的免疫逃避。

至于陈雯为什么会在感染早期就呈现出慢性感染阶段才会出现的特征,帕斯卡尔博士仍然没能得出答案。但这并不影响论文本身的精彩程度和罕见性,更何况海扶刀对脑包虫进行治疗原本就是外国人没见过的治疗手段。只要后面的治疗不出什么大问题,而且帕斯卡尔博士还能再进一步从免疫机制上得到答案的话,这篇论文发在《新英格兰》或者《柳叶刀》上都是有希望的。

后面的论文,需要等治疗和实验进一步完善。这也意味着身为“主笔”的徐有容这段时间“不是很忙”。至少在写论文上不太忙。

“你们两个,有兴趣一起写个论文么?”徐有容冲着两个老头露出了笑容,“有资金支持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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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在第九诊室里打了个喷嚏,最近的天气又冷了一点。哪怕穿着羽绒服,也经常会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医生哥哥你也生病啦?”刚刚走进诊室的小男孩看着孙立恩苦笑揉鼻子的样子,很“大人”似的点了点头,“我妈妈也有病哦。”

本来头疼欲裂的年轻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扬起手轻轻在儿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怎么说话的?”

小男孩捂着屁股向墙角一步步后退着,同时还在努力争辩道,“可,可是妈妈你就是有病嘛!不然为什么要来看医生啊?”

孙立恩强忍着笑意,对面前的年轻妈妈道,“你哪里不舒服?”

“谢菲,女,29岁,左脚软组织挫伤,左脚踝韧带挫伤,比目鱼肌完全断裂。”

谢菲指了指自己的左脚,“今天晚上带着孩子去玩的时候,高跟鞋卡在下水井盖上了……结果那还是个下坡……高跟鞋的跟断了,还把我的脚给扭了一下,结果现在脚也不敢放平,一放就疼。”

孙立恩想了想,拿起电话叫徐有容过来准备上手做一下检查。挂了电话后他小心问道,“扭伤多久了?”

“大概一个小时吧。”谢菲想了想道,“孩子爸爸在值夜班,我也不想让他请假过来。自己缓了一会后走路还是困难,所以就干脆打电话叫了辆出租车过来。”

“孙医生。”徐有容很快就赶到了第九诊室,“怎么了?”

孙立恩指了指谢菲,“女性检查,你来上手。”他想了想后补充道,“主要是先看看有没有肌肉损伤……”他转头对谢菲问道,“扭伤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现在脚上疼不疼?”

“奇怪的……动静?”谢菲不太明白孙立恩在问什么,“应该没有吧?现在也不是很疼。还能忍得住。”

“那就应该没有骨折。不过还是在肌肉检查之后拍个x光。”孙立恩正准备去开检查,却听到了徐有容的一声轻咦。

“给她再开个肌电图吧。”徐有容甚至没有让谢菲脱鞋,就发现了问题,“她的比目鱼肌大概是有撕裂。”

孙立恩伸头看了一眼谢菲的左腿——她的小腿右侧上有一个明显的鼓包,就算被打底裤遮盖着看上去也相当明显。而且,她的左脚始终保持着脚尖点地的状态,就算坐下来了也是如此。

“这是咋了?”谢菲对于自己垫脚是有意识的,不过她可不知道自己腿上居然鼓了这么大个包。顺着徐有容的视线往下看,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腿上居然肿了一块。

“肌肉断裂——你这可能是完全性的。”徐有容蹲下身来看了看,“断裂的肌肉会因为自身的力量而收缩起来,然后在没有断裂的一侧形成一个蜷缩起来的球状。”

孙立恩恍然大悟,“就像我之前见到的那个大力水手症嘛。”

捂着自己小屁股的小男孩在墙角处蹲了下来,透过徐有容的白大褂下沿看到了自己母亲的腿,然后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天啦!”他踩着不太稳的小脚步跑了过来,眼泪哗哗的拉住了自己妈妈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很疼吧?”

谢菲被自己儿子的动作逗笑了,“还好,不太疼。”她揉着孩子的脑袋,有些苦恼的问道,“如果是什么……完全断裂,那怎么办?是不是要打石膏啊?”

孙立恩摇了摇头,“如果是完全断裂,那得做手术了。”

小男孩愣了愣,然后赶在所有人之前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哇!妈妈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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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教育

孩子老哭,多半是废了。打一顿就完事儿……那是不可能的。

小朋友在这个年纪对于生死和疾病都没有什么特别直观的认识。有些刚刚知道“死亡”这个概念的小朋友甚至可能会陷入小小的恐慌中。有些小朋友甚至会每隔几个小时就过来试探一下自己父母的呼吸,确认他们还活着之后才安心。

谢菲的儿子目前也是这种状态——他大概知道了生死有别,但他还不明白这种变化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有限的知识告诉他,“手术”加上“医院”基本就等于“死亡”。这可真的吓到了小男孩。他抱着自己妈妈的胳膊,哭的真的很伤心。

“好啦好啦。”谢菲有些心疼的抱起了自己的孩子,用手指弹去了他脸上的泪珠后笑道,“妈妈才不会死呢——你还记得咱们邻居家的天天哥哥吧?”

小男孩点了点头,一道鼻涕从他左边的鼻孔探出了头,随着两声吸溜后,又出现在了他右边的鼻孔里。

“天天哥哥摔了一跤,所以腿上需要打石膏。那个也叫手术。”谢菲熟练的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纸巾,擦掉了孩子流出来的鼻涕,有些心疼的问道,“怎么又流鼻涕啦?冷么?”

小男孩摇了摇头,“不冷,哭了就会这样了……”他揉了揉眼睛问道,“真的……不会死?”

“不会。”谢菲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放心吧,妈妈很厉害的!”她举起了自己的胳膊,做了个收缩肱二头肌的动作以示强壮,“好啦,你去外面稍微坐一会好不好?妈妈再和医生说两句话。”

“那我在外面等你五分钟哦。”小男孩看上去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扒着门框又看了看谢菲,等看到了她微笑着挥手的样子,这才慢慢把头缩了回去。

“麻烦您关下门。”谢菲压低了声音对孙立恩说道,“我得打个电话……”

孙立恩很配合的帮谢菲关上了门,而她也打通了电话,“喂……老公啊?”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镇定自若迅速朝着恐慌转变,并且马上带上了哭腔,“你快来医院,医生说我要做手术……”

孙立恩看着这个年轻妈妈,并没觉着她的变化有什么不妥,反而还很有些同情和敬佩这个年轻的母亲——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摔跤后能拖着一侧比目鱼肌完全断裂的腿,带着孩子坐出租车来到医院就诊,而且还能稳定住孩子的紧张情绪,最后也不忘把孩子支出诊室再慌……这一系列沉着冷静的安排和操作,孙立恩甚至怀疑自己都做不到。

自己受伤之后有多慌张,孙立恩是体会过的。

谢菲很快结束了通话,她迅速擦了擦眼泪,并且平静了语气对孙立恩问道,“我这个手术什么时候做?需要大概多长时间?需要大概请多长时间的假?”

“手术的话……”孙立恩想了想,“先做个肌电图和磁共振成像看一看损伤情况,然后请骨科的医生们制定一个手术方案。你这个算是肌腱断裂,手术越早,以后康复的情况就越好。手术本身时间不会太长,大概一两个小时左右。术后你需要住院到拆线,这个时间根据个人恢复速度不同有所区别,一般大概两周左右。但是之后还需要差不多一个月的石膏固定。”

谢菲低着头盘算了一下,“那差不多要一个半月的时间?”她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这下可好,过年的计划全都落空了。”

“年是年年都过的。”徐有容在一旁安慰道,“可是手术的窗口期却只有这么几天——甚至更短。为了你以后能够自己走路,还是尽快手术吧。”

谢菲点了点头,从门外叫回了自己的儿子,她轻轻摸着小男孩的头道,“等一会爸爸会过来接你。妈妈要在医院住几天才能回去,这段时间里可不可以让你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呀?”

小男孩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后问道,“可是……连妈妈你都摔跤了,爷爷和奶奶要送我去学钢琴也会摔跤的吧?”他小心翼翼的提议道,“可不可以让我自己一个人去上课?”

“林嘉升小朋友!”谢菲非常严肃的否决了儿子的提议,“一个四岁半的小朋友,是不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去上课的!”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样吧,妈妈住院的这段时间,你就别去上课了。自己在家里练琴也可以的。”

小男孩歪着头,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自己老妈的表情,在确定她是认真的时候顿时喜形于色的使劲点起了头,“好呀好呀,那我就在家里练琴……”

“我会视频检查的。”谢菲用手指头在儿子的头上弹了一下,“别想着能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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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四十几分钟里,谢菲被护士送去做各项术前检查,而她的儿子林嘉升小朋友就只能由保安梁哥和几个不太忙的小护士代为照顾了。不过还好,小朋友很给面子的没有胡闹,而梁哥为了让谢菲放心,还专门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并且热情道,“等你老公来了,就让他直接来抢救室门口这边找我,我带他过去找你。”

年仅四岁半的林嘉升小朋友坐在保安梁哥的桌子旁,一脸愁容的写着数学作业。是的,数学作业,孙立恩在看到这份作业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正在做梦。

作业的内容,是两位数乘除法。

“你今年……多大了?”孙立恩认真看了看林嘉升的状态栏,确定对方只有四岁零五个月后更是惊讶,“你懂乘除法?”

小男孩点了点头,一边用铅笔在本子上写着东西,一边嘟囔道,“爸爸教的。”

孙立恩大概扫了一眼,结果没问题。25乘以96等于2400……孙立恩眨了眨眼睛,这小朋友的计算水平有多高不好说,但一路看下来,几十道两位数乘除法里一个错都没有。

两位数乘除法……这是小学四年级的教学内容吧?不知怎么的,孙立恩忽然想起了帕斯卡尔博士的儿子小陶德——他已经八岁了,而现在还在挣扎着背诵九九乘法表。

孙立恩有些同情帕斯卡尔博士,同时也有些同情小陶德。



第一章 冠状病毒

快过年了,整个治疗组包括孙立恩在内,甚至连帕斯卡尔博士和布鲁恩都沉浸在“即将放假”的喜悦中。当然,袁平安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按照排班规划,从年三十到初六,他都得在四院里全程待命,时刻准备着接收病人,总的来说,急诊医生没人权,而急诊科的住院总医师,连被人道对待的权利都没有。

“下个礼拜就放假,你们打算去哪儿玩一玩?”小会议室里,正在热火朝天的展开着关于放假的讨论。周策和徐有容正在讨论要不要参加年底的高中同学会。而另一边布鲁恩则在看着地图,似乎打算开着自己的摩托车去一趟更远的北方,满足一下一个德克萨斯人想看大雪的心愿——宁远的雪下了就化,这看起来也太不过瘾了。还是要往北走,去看看和马萨诸塞州一样的雪景。

“我准备回家。”对于帕斯卡尔博士的提问,只有孙立恩认真回答着,“毕竟之前回家的时候,连一个礼拜都没待满,和我父母见了两面就赶回来了。”

帕斯卡尔笑了起来,“不管是哪个国家,度过节日的时候果然还是应该和家人在一起才对嘛。”他想了想道,“我打算带着孩子们去蜀地,带着他们去看熊猫。”

家长里短的聊天天然透着一股亲切感和放松感,而这也是平常医生的聊天内容中很少能出现的内容。外科手术之前的医生们或许还有时间聊上两句放松一下,但对于急诊医生们来说,这是真的难得。

“院感最近又在紧张了。”另一边和徐有容说着话的周策忽然提到了一个和工作有关的话题,“你们神外前天做了个手术,两天之后患者突然在icu里发了肺炎。”

“肺炎?”徐有容皱着眉头想了想,她倒是没听到过这个消息,“怎么把院感又搞紧张了?是rsa(耐甲氧西林金黄葡萄球菌)感染?”

耐甲氧西林金黄葡萄球菌属于医院内获得性肺炎中最严重的那一类。除了疾病本身进展极快,后果极其严重以外,“仅对万古霉素敏感”这一点,就足够院感方面着急了。而金黄葡萄球菌的院内流行,会对其他住院治疗的患者同样造成极大威胁。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有人因此丧命。也难怪四院的院感部门会紧张起来。

“不像。”周策摇了摇头,“c反应蛋白和d二聚体都升高,还有淋巴细胞减少,白细胞总数正常,感觉像是病毒感染。”

孙立恩竖起了耳朵,前面提到的rsa他还没什么感觉——又不是没治过。但病毒感染就不一样了。作为最小的微生物,病毒本身结构简单,体积极小,防护起来就比细菌要麻烦的多。更要命的是,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广谱抗病毒药”。没有任何一种药物是可以对所有病毒都起效的。就算是曾经的一线抗病毒药物利巴韦林,也仅仅是在体外环境下对多种病毒繁殖有抑制作用。而在体内环境下效果欠佳,甚至可能出现严重的副作用。

如果出现了病毒感染,那治疗手段就会非常有限。而且还可能出现更严重的院内传播感染。由于病毒结构简单,因此它的生命力也要比细菌真菌和寄生虫更强——越是简单的结构,越不容易被其他因素影响——如果在院内出现了不受控的病毒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病毒感染……”徐有容忽然看向了孙立恩,“你那个侄子怎么样了?出院了吧?”

小王天之前因为巨细胞病毒感染而被送入四院nicu治疗,如今黄疸已经得到了完全控制。他很幸运,没有什么严重的后遗症。小朋友已经于两天前出院了。

“出院了。”孙立恩有些感慨,“院感工作真的不敢有放松,一旦这方面出了问题,代价就会沉重到令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小王天活下来了,而常宁市妇幼保健院的另外几个孩子却没有那么幸运。因为院感问题,三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就这么丢了性命。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院感那边怎么说?”孙立恩很自然的介入到了周策和徐有容的话题里,“他们现在怀疑是什么问题?”

“目前最大的怀疑对象是腺病毒。”周策答道,“院感和感染科会诊了一下,先给患者用上了利巴韦林。”

孙立恩点了点头,腺病毒感染肺炎……腺病毒?他睁大了眼睛,“腺病毒院内传播?”

“对啊。”周策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问题,“院感目前怀疑的就是这个。”

“在icu里,有腺病毒感染病例?”孙立恩皱起了眉头,腺病毒的感染速度很快,从进入身体到发病,基本不超过一天时间。而且,以腺病毒的传播力来看,如果icu里那个刚做完神经外科患者是在icu里被腺病毒感染的,那么在他发病前后,会有多名患者也被发病才对。“院感这么紧张……但是这只有这一例病人表现出了病毒性肺炎?”

周策缓慢的点了点头,他也察觉到了这里面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这个病程不太对劲,好像……有点慢?”

“是慢了。”徐有容想了想道,“我去问问看这个患者的主刀医生是谁。”说完,她就走出门外打电话去了。

布鲁恩博士挠了挠有些发痒的下巴,向着帕斯卡尔博士问道,“他们在说什么?”腺病毒这个词他听不太懂,几个icu倒是听明白了。但几个人聊天的时候说话速度实在是太快,就凭他这个三把刀的中文水平,还真是不太明白具体的内容。

“他们怀疑……院内出现流行趋势的病毒,并不是腺病毒。”帕斯卡尔博士总结道,“孙医生,你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后半句话,他是朝着孙立恩问的。

“肯定有问题,但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能有多严重。”孙立恩答道,“你们先待着,我去一趟神外看看情况。袁医生,病人就拜托你了。”

袁平安无奈的耸了耸肩膀,“你是领导,你说了算。”

孙立恩出门的时候拎上了自己的n95口罩,同时还对自己的组员们强调道,“既然可能有院内病毒流行,那大家就一定要做好个人保护。口罩手套千万别忘了。”

刚走出小会议室的门,孙立恩就看到了面色有些凝重的徐有容,“主刀的是董昕老师,他现在在呼吸内科。”

“他去呼吸内科干啥?会诊?”孙立恩还没明白过来徐有容的话是什么意思,“黄主任那边有什么病人需要找神外会诊的?”

“他不是会诊,是去看病的。”徐有容摇了摇头,“董老师说自己有呼吸困难,干咳,浑身无力的症状,今天上午住进了呼吸内科的住院病房接受检查和治疗。”

“走,去看看。”孙立恩毫不犹豫的往住院部走去,他心里总觉着有点不对劲,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感觉。一方面,他不相信可能引发四院院感部门如此紧张的只是一个腺病毒感染的散发病例。另一方面,他也不认为腺病毒会发病这么慢。

这不像是腺病毒……孙立恩皱着眉头,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董昕医生是个很负责也很有人文主义情怀的医生。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同事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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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入呼吸内科所在的住院部八楼,孙立恩就又看到了那熟悉的警示。仿佛一道巨大的警戒线一般,横贯在进入住院部的门口。

“警告,高传播风险”,“警告,致命风险”,“警告,病原体变异风险”。

孙立恩眯起了眼睛,然后默默戴上了自己的口罩以及护目镜。

禽流感是高传播风险,肺鼠疫是高传播高致命风险,那么这个带着“病原体变异风险”的……又是什么呢?

“孙、孙孙……孙医生?”没戴口罩的黄文慧主任正好路过门口,她看着全副武装的孙立恩,一时间竟然有些



第二章 掌握情况

冠状病毒,它不是致死率最高的病毒,不是传播性最强的病毒,甚至不是困扰人类医学历史发展最久的病毒。但它所引发的恐慌和社会动荡,却远比其他的病毒更强。

综合来看,冠状病毒数十种分型中能够致人患病的,一共有五个种类。能够引起的症状从最严重的中东呼吸热综合征和,到普通的上呼吸道症状——感冒咳嗽都樱

冠状病毒单从严重程度上来看,远不如丝状病毒家族可怕。但这仍然不妨碍它成为21世纪以来,最能诱发公众担忧的病毒。原因也很简单,病毒传染隐蔽,潜伏期相对比较长,而且还有相当高的致死率。等到所有人都注意到病毒流行,并且开始进行个人防护的时候,之前已经被感染的患者会被不断的报告出来。从而在人们眼中形成“传染性极强,现有防护设备和物品无法有效防御”的错觉。

相声品里以“艾滋癌”三项并存来描述“病情严重”,而且还在里面排名第一。民众对于冠状病毒的警惕和担忧由此可见一斑。

不光民众担忧,就连医生们也怕。各种原因所导致的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在全国卫生系统里都是按照乙类传染病登记,甲类传染病管理的严重疾病。在排除了其他所有原因,必须怀疑患者是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后,医院必须马上采样,并且将样本送至国家实验室,进行相关检测。

孙立恩咽了口口水,对黄文慧主任道,“黄主任……您这是……?”他有些担心黄主任准备回家或者离开医院,这会让其他人也陷入到暴露风险里。但……孙立恩自己却没有足够的理由和借口阻止黄主任离开医院。状态栏的提示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赶紧走。”黄主任看到孙立恩来了,慌慌张张的朝他挥了挥手,并且一把关上了住院部的门,“我们这里要隔离,你赶紧走!”

孙立恩眼看着面前的大门被黄主任用瘦的胳膊给拉了起来,“隔离?”他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然后开始往后退了两步。

“什么?隔离?我们不能走了?”黄主任身后有个老太太顿时声音高了起来,“什么意思?”

“这里有传染病,现在楼层隔离。大妈,是来探访病饶?”黄主任很隐蔽的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指了一下大门上的锁,然后转过身对身后的老太太道,“您的家属在哪个病房?几号床?”

“什么几号床,让开,我要出去!”老太太在地上顿了顿自己的拐杖,就要用胳膊去拽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黄主任。黄文慧身高不足一米六,又瘦又矮的身子顿时就被老太太拽了一个趔趄。她一边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继续拦在门前,一边朝着孙立恩大喊道,“孙医生,锁门!”

孙立恩在看到黄主任的动作之后就开始往门口走去,等到黄文慧喊出声的时候,孙立恩几乎是以守门员扑救的动作一跃而出,“咔嚓”一声锁住了呼吸内科住院部的大门。

“你这是要害我啊!”老太太看着孙立恩的动作彻底火了,她一把推倒了黄文慧,然后用尽全力拽了几下大门。钢制的两层厚铁门丝毫不为所动,而她抡起手里的拐杖砸窗户的举动也没有什么效果——三层钢化玻璃中间还夹着一层铁丝网,要想依靠手里的拐杖就把这么厚的玻璃砸碎,她可能得把红内裤穿在外面才校

黄文慧主任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想要再安抚一下这个老太太的情绪,却迎来了一阵暴怒的辱骂,“你们当医生的不给人治病,把我们关起来干什么?!”她越越激动,甚至一把扯下了黄文慧主任脸上的n95口罩,然后朝着她的脸上狠狠吐了一口口水,“还戴口罩?呸!我要是死了,你也要陪着我一起死!”

黄文慧主任紧闭着眼睛,用身上的白大褂擦了擦脸,然后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几个护士把老太太硬生生搀走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黄主任……”孙立恩在门外看的眼睛都快红了,他甚至觉得有一股血正在往头上冲,“我这就报警……”

“不用了。”黄文慧摇了摇头,“现在报警有什么用?都要隔离的。”她看着孙立恩,然后笑了起来,“你们急诊科的防护设备倒是齐全的很,连护目镜都有啦?给我们科里支援一点呗?”

孙立恩看着黄主任脸上的黑眼圈,还有脸上的笑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点零头,“我这就去。”

“还有啊。”黄主任笑道,“让食堂给我们送饭过来,现在可不能定外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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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院的气氛紧张了起来。两个月内三次隔离,这让所有饶神经都紧绷了起来。而这一次的性质又和前面两次完全不同。

这次导致四院神经外科和呼吸内科住院部全面封闭的病原体,仍然属于“未知”。

“ngs已经在跑了。”院长会议上,宋文面沉似水的听着发言。一张脸上没有任何可以被识别出的表情。而其他所有科室的主任们都一起坐在会议桌前,表情各异。

检验科主任赵卫国正在对大家进行报告,“从目前的pcr和常规检验结果来看,可以排除甲流乙流,禽流感,腺病毒等致病源。但具体的病原体仍然没办法确定。”

“我们已经和疾控中心联系过了。”一旁的院感部主任插嘴道,“疾控的工作人员会过来采样。不过,如果咱们四院和学院都检验不出结果的话,省疾控能找到病原体的希望也不大。”

四院和宁远医学院所拥有的设备远比疾控中心的更加先进。如果他们自己找不出问题的来源,那省疾控肯定也找不到。检验设备的代级差异,不是能够靠工作人员的经验所弥补的。

“现在发病的患者有几个?”宋文在座位上点燃了一根香烟——她平时从来不会在开会的时候抽烟。“都有什么症状?”

“目前有三个患者。”柳平川回答道,他的神外部门所有医生和护士都被隔离了起来。现在他算的上是孤家寡人一个,“一个脑出血术后,剩下的两个都是icu里的患者。症状主要集中在上呼吸道症状上,低烧,肺部影像提示病毒性肺炎,d二聚体和c超敏蛋白水平很高。”

“也就是,三个患者暂时没有办法提向我们提供有用的流行病原学调查数据。”宋院长沉吟片刻后问道,“谁先发的病?”

“脑出血的患者。”柳平川答道,“他是急诊入院。入院后的检查中,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上呼吸道症状。相关的检查报告我也看了,全都是正常水平。”

“就是,那两他身上的疾病都处于潜伏期。”宋院长皱起了眉头,“有没有医护人员感染的报告?”

“神经外科的董昕医生,还有当时参与手术的14名护士有发热和头疼的表现。”柳平川严肃道,“呼吸内科主任黄文慧和院感处参与会诊的两名医生有干咳和无力的症状。”

宋文紧紧攥住了手里的茶杯,“十六个医护人员,三个患者……”她猛地抬起了头,“向国家卫健委汇报请款,和沪市疾控中心沟通,把样本也送到那边去做鉴定……”她顿了顿继续道,“采集所有饶样本,全都送到学院的p4实验室去!”



第三章 准备

宋院长的决定,基本等于宣布四院进入了一级应急响应机制里。当然,同样是一级响应,医院自己的机制和省级甚至市级都不太一样。四院不需要考虑疫情对于社会的影响,不用考虑协调与其他单位的防疫动作。船小好调头的优势在这里展现的无比明显——换成宁远市甚至宋安省,要进入一级应急响应不光需要要有上级部门的同意,同时也要有充分的证据和足够的“迫切性”才行。

一级响应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我们要提高注意”的口号。它会在一定时间内彻底改变整个城市甚至省份乃至国家的工作重心。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通过明确的法律条款,赋予了政府封闭城市,道路,阻止人群聚集,征调人员和房屋以及物资,保证资金供应和宣布疫区的权力。

而根据相关规定,响应机制分为四级。分为特别重大,重大,较大,和一般。特别重大这四个字的分量,等于几百亿甚至更大的经济损失,等于社会的正常运行将受到极大影响,等于……有很多人可能正处于危险之中。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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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警特战队员们拨出了一只小分队,驻扎在住院部的八楼和九楼门口——他们在得到了上级部门的许可后,迅速成为了维持诊疗秩序和有效隔离的中坚力量。也多亏了这些一脸坚毅,手持武器的特战队员,在四院宣布隔离的三天里,没有出现任何一次患者或者患者家属冲击隔离区的事情发生。而那个扯下黄主任口罩的老太太也被家人隔着门狠狠批评了一顿。老太太的老伴甚至放出了豪言壮语“你要再敢耍混,老子和你离婚!”

四院里的气氛正在逐渐紧张中。而宋院长在拿到了ngs检验报告后,再次召开了全院科主任会议。这一次,她的表情不再是以往的冷静,而是露出了一丝明显的“紧张”。

“会议开始前,所有人都把手机交出来。”宋院长很难得的没有直接开始会议,而是先强调了一遍会场秩序,“本次会议的内容高度保密,任何人不得私自向外公布和透露会议内容……我没有开玩笑。”她对着会议室里一群面色各异的科主任们强调道,“如果有人觉得自己做不到绝对保密,现在就可以离开会议室。”

科主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都还有些疑虑,有些困惑,但大家最终还是都留了下来——同时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院长助理,由她将这些手机搬运到了一旁的院长办公室里。

看见大家都留了下来,宋院长这才打开了会议室里的投影仪,言简意赅道,“这是学院ngs的检测报告。”

十几页的报告被快速跳过,宋文直接跳到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了会议室中。甚至有几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主任在惊愕中发出了“啥?”的质问。

检测报告中,用红色的字体表明了检测结果,“高度置信结果,sars”

“?”感染科主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sars病毒已经被消灭了十几年,而这十几年中,从来没有过一起零星散发的病例报告。从病原学的角度来说,sars病毒已经可以被看作完全消灭了。

结果这算什么?已经被彻底消灭的病毒又从时间的长河里回归了?还是说有人打开了尘封了十几年的果子狸肉干?

感染科主任从内心深处也不肯相信sars病毒卷土重来。这不科学。

“ngs的结果不一定完全可信——他们是通过片段检测对比进行的试验手段。不能作为最终的确诊证据,更何况患者的病情进展也不符合的典型症状——至少体温不够高。”胸外科的主任谨慎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要正式确认检验,还需要等到国家实验室的核酸检测结果出炉。”宋院长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是患者的情况确实不太好。我们不能光等着上级出结果,疫情不可能跟着国家实验室的指挥棒走。”她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众多科主任,深吸一口气后,猛地站了起来。

其他科主任们也一起跟着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整齐的发出了“轰隆”一声。

“我命令!”宋院长大手一挥,“全院排查发热患者,排除不明原因肺炎后,其他所有患者全部进行转运!”

“我命令!”宋院长继续道,“全院完成患者转运后,本院全面封锁,在得到省卫健委和国家卫建委专家组许可之前,所有医护人员和患者一律不得离开!”

“我命令!”宋院长沉声喊出了第三个命令,“本院所有医护人员,全部进入最高防护状态,所有人采取最高级别防护——防护镜,n95级别以上口罩,全身防护服,手套和鞋套全部装备。院办和后勤全力保证物资供应充足!”

“各位。”宋院长环视四周,看着自己手下的这群医生专家们,一字一句道,“防疫就是战争,病情就是命令!我不管你们怕不怕,也不管你们担不担心。我只有一个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控制疫情,然后战胜疫情,有没有问题?!”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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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封锁?”布鲁恩博士的脸上表情略有些抽搐,他沮丧的放下了手里的地图,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好吧,看样子……大家放假的计划都报销了。”

“你可真是个扫把星。”帕斯卡尔博士一边收拾着伊丽莎白带给自己的衣服,一边嘟囔着,“自从你来了宁远,这家医院已经被封锁了两次了!”

“少来这套。”布鲁恩博士气哼哼的从自己脖子下面拔了一根胡子出来,“你来了之后,这家医院也被封锁了两次!你还好意思说我是扫把星?”

这边两个美国老头正在习惯性斗嘴,而另一边周策则在威逼利诱袁平安,要求他今天请客吃饭,“大家过年都不放假了,就为了陪你值班呐!这份情深义重,你不得请我们吃顿饭感谢一下?”

孙立恩的行为则冷静的多,他正在手机上买着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从内衣袜子到t恤裤子,他买了差不多二十来件——他可不像这几位家在宁远的同事,医院被封锁了之后,可没有人来给他送衣服裤子。

虽然未来的工作和生活看上去会非常艰难,但只要有了准备,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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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战斗号角

封锁,开始了。作为急诊医生,孙立恩等人忽然间发现,自己变成了整个医院里最闲的人。别说和以前一样每天忙的团团转了,整整一个上午,整个治疗组的成员除了在会议室里看文献聊着天以外,什么工作都没有。

“这么闲着我是真的不习惯了。”最先打破沉闷气氛的,是袁平安。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副“没有工作做我要无聊死了”的样子。“急诊清闲成这样,我刚才已经连续三次觉得自己正在做噩梦了。”

孙立恩瞥了一眼袁平安,“你这个心态我们一般称之为‘贱’。”他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掏出了手机问道,“中午吃点啥……”他本来想接着说“我可以点外卖”的,不过却突然想起来,现在医院全面封锁,所有的东西都得放在门口警察老吴那边,最后得等院办的工作人员穿着完成了洗消的p4防护服后再去门口取。

这么折腾一趟,衣服倒是无所谓,要是订外卖,那拿到抢救室里可就全凉了。

“算了,还是去吃食堂吧。”孙立恩站起身来晃了晃坐太久而显得有些酸疼的腰,“不知道今天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食堂今天从早上开始就如临大敌般展开了积极的备货。其他窗口的档口老板大多数选择带着自己的员工提前放假回家过年。留守的食堂工作人员本来就不怎么多。这次又遇到了全面封锁,不少人更是直接选择了辞职回家——工作可以没有,健康不能不要。四院这次搞的阵仗实在是太大,他们想不慌都不行。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辞职跑路,还是有不少人选择留下来和四院的医生们一起战斗——其中就包括了生意最火爆的那位湖南老板以及他的江西大厨们。

“从今天开始,所有的菜都不要钱。”孙立恩和自己的治疗团溜达到食堂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湖南老板拿着扩音器在门口吆喝着,“各位吃多少取多少,所有菜品不限量供应——不过各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肚子啊,浪费一点都没关系,千万别撑着!”

“这个宣传方式倒是……挺新颖。”就连袁平安听到这种宣传词之后都有些想笑,“王老板,你菜不收钱了,能撑下去么?别赔光了本钱呐!”

“放心吧,赔不了钱!”王老板哈哈一笑,“所有的原材料都是后勤给配的,他们不收我的钱,还免了这段时间的租金和水电燃气费,老王我就出个人工费而已。这么好的条件,我能赔几个钱?”

“王老板敞亮!”袁平安哈哈大笑着鼓了鼓掌,“那你可得让你们师傅多做点肠粉,我们在食堂里想吃口肠粉可难了——排不到队就算了,好不容易排到了结果全卖光了。”

王老板点了点头,“这个没问题,我跟刘师傅说了,每天供应都不限量!”

后勤保障上,四院的执行力很强。在抗压上,四院的能力同样也很强。

“宋院长,你……你们这不是胡搞么?”市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被带着口罩的保安拦在了门外,他没办法进来医院,只能隔着铁栏朝着前来检查隔离工作的宋文高声大喊道,“没有经过上级批准,你们怎么能就全院封锁?”

“我院发生疫情,当然得封锁。”宋文回答的倒是很心平气和,一点都没有平时张嘴骂人的霸气,“我们这是发挥了基层单位的主观能动性嘛。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上级来指示,眼睛里不能没活儿啊。”

“你……”卫健委的这位工作人员顿时语塞,愣了好一阵之后他才压低了声音道,“宋院长,你们这么搞不合适啊,突然宣布封锁,这是会引起社会恐慌的!”

宋文听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她定定的看着卫健委的这位工作人员,沉默了好一会之后,用同样压低了声音的话问道,“建议启动二级响应,宣传防疫的建议我们两天前就报上去了。结果呢?”

“报告提请省卫健委派出专家组去学院参与病毒溯源和核酸调查,结果呢?”

“请求卫健委协调,为我们提供防护装备和口罩,结果呢?”

三个问题,问的对方哑口无言。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一脸苦笑着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宋文的一阵抢白给怼了回去。

“这是新型病毒,是会造成快速传播的冠状病毒。我们对它一无所知,不知道它的致病机理,不知道它的基因图谱,不知道它的传播方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宋院长怒道,“面对什么都不知道的病毒,你们跟我说过要任由其发展,连警示普通老百姓都不行?!”

“我告诉你,这就是疫情,这就是战争!冷处理,不处理,就是延误战机,就是怯战,就是懦夫,就是逃兵!”宋院长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作出的全院封锁的决定对她而言并不轻松。尤其是在没有任何上级领导部门支持的情况下进行封锁,她所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不封锁不行,绝对不行。一次手术,就有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和十几名护士感染——他们科还带着口罩呢!而一次会诊,又让呼吸内科主任和院感部的两名医生感染——这传染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医院这个常规进行消毒,人员流动相对比较可控的地方,这种未知病毒都能传染成这个样子,要是不封锁,会有多少人被感染?会有多少本来身体就很虚弱的患者,因此丧命?

这个决心很难下,但这个决心也必须要下。宋文站在寒风中,隔着栏杆,仿佛油画中擎着旗帜冲锋在前的战士。

卫健委的那个年轻工作人员看着宋院长,两只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里表情很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后,靠近栏杆,对宋文低声道,“宋院长,你突然封锁医院的决策……很大胆。但是我个人觉得,是有必要的。”

宋文脸上的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上个月一号,云鹤市首先发现了一名和你们报告症状类似的患者。随后半个月中,有陆续发现了大概十几名有同样症状的患者。”他声音压的很低,一边说着,一边左右看着身旁,以防有人凑近偷听,“但是他们一直压着没有报告。”

“除了四院以外……二院和三院也有类似症状的患者报告。”他叹了口气,“您还是让医院做好重新接诊的准备吧,如果确认是……是疫情的话,你们四院作为最新建成的医院,要承担起很重的接诊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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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0号患者

疫情这东西,发展的速度永远会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在对疾病已经有了相当多的研究,而且全社会严防死守的情况下,尚且需要半年才能将控制起来。而面对一种几乎全新的,人们对其一无所知的疾病,选择“冷处理”和“对外有限通报”,对疫情的控制毫无帮助。它甚至可能进一步助长疫情的扩张,并且在之后选择通报疫情的时候,产生“报复性谣言”的产生。

医院封锁第五天,确认出现了病毒性肺炎症状的医护人员以及患者已经达到了21人。而同时也是在这一天,最早发病的那位脑出血患者的情况出现了进一步恶化。

“脓毒症,酸中毒,还有顽固性低血氧。”孙立恩看着屏幕上的状况简报,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自己已经坐了三个小时的屁股——在会议室里坐了一上午,现在有点麻。

抢救室里现在干净的像是没有投入过运行似的。一群被困在医院里哪儿都不能去的医生们纷纷开动脑筋,应用起了这段难得的空闲时光。布鲁恩博士和帕斯卡尔博士每天都会进行一次局域网直播,分别向四院风湿免疫科和急诊科的医生们讲课。而两人的工作邮箱里每天也会被塞满提问的邮件。

其他的时候,医生们要么互相交流,要么自己看文献。总而言之,不能闲着,但又确实是闲的有些无聊。在这种略显矛盾的心情之下,除了两个美国专家的课程以外,最受大家关注的,就是那些被隔离治疗的患者以及同事们的病情变化。

被感染的医护人员情况还算稳定。但一开始在icu中被传染的两名患者,以及首发疾病的“0号患者”情况就没那么好了。三人均出现了严重的呼吸窘迫综合征。其中0号患者已经装上了eo。

“孙医生,看病历呢?”曹严华医生今天也挺无聊,他晃悠到了小会议室里打算找布鲁恩交流一下急救经验,但却只发现了孙立恩盯着电脑发呆。他晃着腰走到了孙立恩身边问道,“你对罕见病和传染病都还挺有经验的,这次的病人你怎么看?”

孙立恩仔细辨别了一下,确认“对罕见病和传染病都挺有经验”这十三个字里并不含有什么嘲讽的意思之后才搓着自己的下巴答道,“这个……其实从我的直观感受来看,这次的传染病并不是特别严重。”

“哦?”曹严华医生来了兴趣,“不是特别严重?”他掰着指头算了算,“这才多长时间就传染了二十个人,怎么能算不严重呢?”

“单从传染性上来说,肯定需要我们提高警惕。”孙立恩认真道,“现在病情是明显有人传人的迹象,而且病情本身潜伏期不定,潜伏期间是否会有传染性也还存疑。但疾病目前的杀伤力有限,对于人生命安全的威胁并没有那么恐怖。”他指了指屏幕,示意曹严华过来看看。

曹医生的视线顺着孙立恩的手指看向了屏幕,上面用excel表格标注着三名患者的“基础疾病”。

“您看,这三名重症患者,本身都是有比较严重的基础疾病的。”孙立恩滑动鼠标进行着说明,“第一名患者,也就是0号患者。因为突发脑出血入院,但他本身有肝硬化,是乙肝患者,同时还有高血压。第二名则是老年人,有二型糖尿病和胃癌。第三名还是个老年人,股骨头骨折,同时有二期高血压,冠状动脉支架植入术后,以及慢性支气管炎。”孙立恩停下了鼠标认真道,“三名重症患者都有严重的基础疾病,而在后面两名患者被感染后,紧跟着被感染的董昕医生症状就要轻的多——目前仅有乏力,咳嗽和低烧的表现。”

曹严华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这三名患者的症状也许符合你的判断,但缺乏更多的数据,这种论断本身仍然缺乏可信度。”

孙立恩往后一靠,半躺在椅子上摇着头,“我倒宁可这个推论永远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实……那个0号患者到底是怎么感染的,我们到现在仍然一无所知。”

“宋院长那边已经在和有关部门联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曹严华医生安慰了两句孙立恩,然后摇头道,“我倒是听说,这个患者是从云鹤市过来探亲的……”他看了一眼孙立恩问道,“我听说……孙医生你在云鹤市那边还有点关系?”

云鹤?孙立恩皱着眉头思索着自己究竟在那九省通衢的交通枢纽究竟有什么关系。却忽然想到了那个摆了一桌子菜,最后还是被刘堂春拐到了非洲去的普外科主任,白白胖胖的陈天养教授。

陈教授……好像是同德医学学院的吧?他在云鹤市干了那么多年,门生故旧遍地都是。说不定陈天养能有点什么内部消息?

急诊科医生的一大特点就是行动力极强。曹严华只是提了一句云鹤市的事儿,孙立恩就已经把电话拿出来开始拨号了——至于遥远的坦桑尼亚现在到底是几点,这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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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娘的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么?!”刘堂春被孙立恩一个电话叫了起来,凌晨一点的坦桑尼亚,一片漆黑不说,就连电都没有——医疗队驻地这边定期停电,所以大家睡的都挺早。刘堂春他们平常如果不用出诊的话,晚上八点多就该上床睡觉了。

“刘主任,我有急事儿。”孙立恩没和刘堂春硬顶,而是直接有事儿说事儿,“陈教授在么?”

“不在!”刘堂春一肚子火,“他又不是我老伴,大晚上的还能跟我睡一张床?”

孙立恩连声道歉,然后赶紧说了求助内容,“刘主任,是这样的,咱们四院收了个病人,据说是从云鹤过来的……”

“医院封闭了?”刘堂春被这个消息吓的所有睡意都消失了,“确认患者是从云鹤来的?咱们院里被传染了多少人?”

孙立恩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之后催促道,“刘主任,您还是去问问陈教授吧……”话还没说完,孙立恩就听见手机里刘堂春底气十足的大喊,“陈天养!赶紧起床!要命的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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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刘堂春披着一件绿色军大衣,脚下踩着一双布鞋,看上去活像是个准备去鸡窝看看母鸡有没有下蛋的老农民,而在他面前,蹲在地上打电话的陈天养像是刚从鸡窝里出来的——他的脑袋上正顶着一个鸡窝。

“确实有问题。”陈天养皱着眉头沉声道,“我们医院里的医生说,确实收了一些这样的病人,他们也向疾控中心报告了。”

“报了?怎么没见通告呢?这都散播到宁远去了。”刘堂春皱着眉头问道,“对策呢?启动应急响应了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陈天养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不许诊断为病毒性肺炎,不许医生提示防护,甚至不许提示其他来就诊的患者去聚集发病区域。”

“什么?聚集发病区域都搞清楚了他们还没有动作?”刘堂春的眼睛瞪得溜圆,“有多少患者?”

“不知道,可能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人。”陈天养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聚集发病区域……在云鹤的一个野味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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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必胜的决心

疫情这东西,发展的速度永远会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在对疾病已经有了相当多的研究,而且全社会严防死守的情况下,尚且需要半年才能将控制起来。而面对一种几乎全新的,人们对其一无所知的疾病,选择“冷处理”和“对外有限通报”,对疫情的控制毫无帮助。它甚至可能进一步助长疫情的扩张,并且在之后选择通报疫情的时候,产生“报复性谣言”的产生。

医院封锁第五天,确认出现了病毒性肺炎症状的医护人员以及患者已经达到了21人。而同时也是在这一天,最早发病的那位脑出血患者的情况出现了进一步恶化。

“脓毒症,酸中毒,还有顽固性低血氧。”孙立恩看着屏幕上的状况简报,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自己已经坐了三个小时的屁股——在会议室里坐了一上午,现在有点麻。

抢救室里现在干净的像是没有投入过运行似的。一群被困在医院里哪儿都不能去的医生们纷纷开动脑筋,应用起了这段难得的空闲时光。布鲁恩博士和帕斯卡尔博士每天都会进行一次局域网直播,分别向四院风湿免疫科和急诊科的医生们讲课。而两人的工作邮箱里每天也会被塞满提问的邮件。

其他的时候,医生们要么互相交流,要么自己看文献。总而言之,不能闲着,但又确实是闲的有些无聊。在这种略显矛盾的心情之下,除了两个美国专家的课程以外,最受大家关注的,就是那些被隔离治疗的患者以及同事们的病情变化。

被感染的医护人员情况还算稳定。但一开始在icu中被传染的两名患者,以及首发疾病的“0号患者”情况就没那么好了。三人均出现了严重的呼吸窘迫综合征。其中0号患者已经装上了eo。

“孙医生,看病历呢?”曹严华医生今天也挺无聊,他晃悠到了小会议室里打算找布鲁恩交流一下急救经验,但却只发现了孙立恩盯着电脑发呆。他晃着腰走到了孙立恩身边问道,“你对罕见病和传染病都还挺有经验的,这次的病人你怎么看?”

孙立恩仔细辨别了一下,确认“对罕见病和传染病都挺有经验”这十三个字里并不含有什么嘲讽的意思之后才搓着自己的下巴答道,“这个……其实从我的直观感受来看,这次的传染病并不是特别严重。”

“哦?”曹严华医生来了兴趣,“不是特别严重?”他掰着指头算了算,“这才多长时间就传染了二十个人,怎么能算不严重呢?”

“单从传染性上来说,肯定需要我们提高警惕。”孙立恩认真道,“现在病情是明显有人传人的迹象,而且病情本身潜伏期不定,潜伏期间是否会有传染性也还存疑。但疾病目前的杀伤力有限,对于人生命安全的威胁并没有那么恐怖。”他指了指屏幕,示意曹严华过来看看。

曹医生的视线顺着孙立恩的手指看向了屏幕,上面用excel表格标注着三名患者的“基础疾病”。

“您看,这三名重症患者,本身都是有比较严重的基础疾病的。”孙立恩滑动鼠标进行着说明,“第一名患者,也就是0号患者。因为突发脑出血入院,但他本身有肝硬化,是乙肝患者,同时还有高血压。第二名则是老年人,有二型糖尿病和胃癌。第三名还是个老年人,股骨头骨折,同时有二期高血压,冠状动脉支架植入术后,以及慢性支气管炎。”孙立恩停下了鼠标认真道,“三名重症患者都有严重的基础疾病,而在后面两名患者被感染后,紧跟着被感染的董昕医生症状就要轻的多——目前仅有乏力,咳嗽和低烧的表现。”

曹严华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这三名患者的症状也许符合你的判断,但缺乏更多的数据,这种论断本身仍然缺乏可信度。”

孙立恩往后一靠,半躺在椅子上摇着头,“我倒宁可这个推论永远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实……那个0号患者到底是怎么感染的,我们到现在仍然一无所知。”

“宋院长那边已经在和有关部门联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曹严华医生安慰了两句孙立恩,然后摇头道,“我倒是听说,这个患者是从云鹤市过来探亲的……”他看了一眼孙立恩问道,“我听说……孙医生你在云鹤市那边还有点关系?”

云鹤?孙立恩皱着眉头思索着自己究竟在那九省通衢的交通枢纽究竟有什么关系。却忽然想到了那个摆了一桌子菜,最后还是被刘堂春拐到了非洲去的普外科主任,白白胖胖的陈天养教授。

陈教授……好像是同德医学学院的吧?他在云鹤市干了那么多年,门生故旧遍地都是。说不定陈天养能有点什么内部消息?

急诊科医生的一大特点就是行动力极强。曹严华只是提了一句云鹤市的事儿,孙立恩就已经把电话拿出来开始拨号了——至于遥远的坦桑尼亚现在到底是几点,这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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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娘的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么?!”刘堂春被孙立恩一个电话叫了起来,凌晨一点的坦桑尼亚,一片漆黑不说,就连电都没有——医疗队驻地这边定期停电,所以大家睡的都挺早。刘堂春他们平常如果不用出诊的话,晚上八点多就该上床睡觉了。

“刘主任,我有急事儿。”孙立恩没和刘堂春硬顶,而是直接有事儿说事儿,“陈教授在么?”

“不在!”刘堂春一肚子火,“他又不是我老伴,大晚上的还能跟我睡一张床?”

孙立恩连声道歉,然后赶紧说了求助内容,“刘主任,是这样的,咱们四院收了个病人,据说是从云鹤过来的……”

“医院封闭了?”刘堂春被这个消息吓的所有睡意都消失了,“确认患者是从云鹤来的?咱们院里被传染了多少人?”

孙立恩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之后催促道,“刘主任,您还是去问问陈教授吧……”话还没说完,孙立恩就听见手机里刘堂春底气十足的大喊,“陈天养!赶紧起床!要命的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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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刘堂春披着一件绿色军大衣,脚下踩着一双布鞋,看上去活像是个准备去鸡窝看看母鸡有没有下蛋的老农民,而在他面前,蹲在地上打电话的陈天养像是刚从鸡窝里出来的——他的脑袋上正顶着一个鸡窝。

“确实有问题。”陈天养皱着眉头沉声道,“我们医院里的医生说,确实收了一些这样的病人,他们也向疾控中心报告了。”

“报了?怎么没见通告呢?这都散播到宁远去了。”刘堂春皱着眉头问道,“对策呢?启动应急响应了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陈天养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不许诊断为病毒性肺炎,不许医生提示防护,甚至不许提示其他来就诊的患者去聚集发病区域。”

“什么?聚集发病区域都搞清楚了他们还没有动作?”刘堂春的眼睛瞪得溜圆,“有多少患者?”

“不知道,可能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人。”陈天养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聚集发病区域……在云鹤的一个野味市场。”



第七章 经验性用药

我能看见状态栏正文卷第七章经验性用药孙立恩和自己的治疗组占领了整个第九诊室。原本就不怎么大的房间里硬是被放进了两张桌子,可以一次性接待四名病人。孙立恩,帕斯卡尔,徐有容,周策作为第一梯队,而布鲁恩和袁平安则作为后备。如果他们四个人中有谁太累坚持不下去了,就会由后备梯队来顶替。

“只是咳嗽是么?有没有发烧?有没有觉得特别累?”孙立恩的诊断速度不自觉的正在加快,他几乎每隔两分钟就能完成一次诊断——如果只靠状态栏而不询问病史的话,这个速度甚至可以被压缩到十五秒以内。但这么做的话,不光坐在隔壁的帕斯卡尔博士会惊讶,只怕病人们也会觉得孙立恩并没有认真看病,只是想把他们打发走而已。

“都没有是吧?就是有些咳嗽?”孙立恩又问了一遍,然后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快速打了几个字,“没关系的,您这个状况恐怕连感冒都不算。回家多喝点热水,好好休息两天就行了。”这个患者的脑袋上确实没有什么负面状态,只有一个人人头上都有的“焦虑,恐慌”。

“不用开药?医生,你至少给我开个消炎药吧?”那个中年男人有些为难道,“我这嗓子确实难受的厉害……”

“消炎药是要有炎症才能开的。”孙立恩耐心解释道,“你的嗓子也没有红肿,也没有吞咽困难,没有指征,我不能给您开消炎药。”他指了指中年男人身后的人群道,“这种轻微症状,以后能不来医院就别来了。您看看身后这么多人,要真有个什么传染性疾病,您反而容易感染。”

中年男人一听,连忙点了点头,然后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这里有口罩。”孙立恩顺手递了个口罩过去,“戴上赶紧回家吧,最近这些天,没有什么不舒服就别出门了。”

送走了又一个患者后,孙立恩连伸个懒腰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就又准备叫下一个候诊的人进来。这时,他眼前忽然闪过了一连串的红色警报,还是熟悉的老三样,“警告,高传播风险”,“警告,致命风险”,“警告,病原体变异风险”。

孙立恩“的瞳孔猛的缩小了一下,然后他强行克制住了自己清场的冲动——门口走进来的这位脸上带着一个n95口罩,而且还是不带呼吸阀的那种。这表示他传播疾病给其他的的风险比较低。

“沈友华,男,58岁。高血压,????冠状病毒感染,低烧”孙立恩看到了他头上的状态栏,然后示意对方坐下,自己则稍微往后移了移凳子,“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我啊?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沈友华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就是有些头疼……我四天前去过云鹤市开会。今天上午才回来的。我老婆说去过云鹤的回来了都得自己隔离一下嘛,在加上我吃的控制血压的药也吃完了,而且体温稍微有点高”

“体温有点高?多少度了?”孙立恩一边拿出了体温计,一边询问道,“有三十七度五么?”

“差不多吧……?”沈友华想了想,不确定道,“大概三十七度八左右?”

孙立恩想了想,开出了影像检查的医嘱,“您带着这个检查单去交个费,然后到影像科那边拍个片子。”孙立恩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镇定一些,“毕竟您有云鹤旅行史,这个症状也有些疑似,还是先拍个片子排除一下比较好。”

孙立恩说的小心,但第九诊室还是齐刷刷的出现了一阵脚步声。不少焦急的站在诊室里等着看病的候诊病人,都退后到了诊室外面。甚至有些人一脸紧张的嘟囔着,“这个有病!”

沈友华也一脸紧张,“医生……你是觉得我也……也感染了?”

“得经过检查才知道。”孙立恩硬着头皮说着违心的谎话,状态栏的提示不能拿来当证据,还是得经过相关检测才行,“您先去拍个片子,等会我看看。”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您从云鹤回来之后,没回过家吧?”

沈友华摇了摇头,“没回过……”他指着自己脸上的口罩,“这个口罩还是我在云鹤上高铁的时候,那边的商店老板送给我的。”

“麻烦您提供一下过来的时候乘坐的列车编号。”孙立恩临时加了一步诊疗指南上没有要求的内容。按照四院的几个感染病例来推算,这一趟列车上恐怕也会有不少人感染。及时明确对方的交通过程,这也有助于疾病控制部门明确密切接触者,并且展开医学观察。

“对了,去拍ct的时候,不要摘掉你脸上的这个口罩啊。”孙立恩在沈友华离开前叮嘱了一句,“等拍完了片子之后,你就直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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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脸是有点黑。”第九诊室一上午接诊了两百名患者。这个成绩其实并不算好,因为在早上十点二十五分的时候,沈友华的ct结果出来了。双肺弥散性毛玻璃影,高度怀疑病毒性肺炎。因此整个第九诊室临时关闭,开始进行彻底的紫外线照射加地面消毒。而沈友华本人也被收容到了抢救室的负压隔离室——传染病科的隔离病房目前只接收确诊患者。看着ct结果,曹严华医生穿着一身防护服对孙立恩感叹了一句,“今天来就诊的几千号人里,就你碰见一个疑似的。”

孙立恩在内心里嘟囔着“不是疑似是确诊”,不过嘴上却也只能附和道,“点背呗……”还好列车号已经拿到手了。向疾控中心报告了之后,孙立恩和袁平安换了个班,回来整理材料准备去找周军报告。

“这个病人的治疗方案你有什么想法?”曹严华医生一边看着影像学的报告,一边和孙立恩聊着天,“我去传染病科那边看过了,他们的治疗方法都……比较经验化。”

传染病科目前收治着十八名患者,而十八名患者林林总总用着八种不同的治疗方案。从奥司他韦到阿比多尔,从利巴韦林注射液到雾化吸入α-干扰素,还有扎那米韦和帕拉米韦,甚至用上了洛匹那韦和利托那韦。十八名患者全都签署了“实验性用药”的知情书。而最早发病的0号病人,在使用洛匹那韦和雾化吸入α-干扰素的基础上,同时还被给予了糖皮质激素冲击治疗。

“我能有什么看法?”孙立恩无奈道,“连病毒的致病机制都没搞清楚,现在只能凭着当年时期的经验用药,看看治疗情况再说吧。”

在疫情早期,医疗机构对于疾病还缺乏认知的时候,只能通过经验用药先行尝试治疗。而之后随着对疾病的研究继续深入,才能找到相对有效的治疗方案。

这是严肃而且有些残酷的客观事实,并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无数科研人员和医护人员能做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尽量减少对患者的伤害。并且再努力加快一点速度。

“实验室那边出结果了。”孙立恩和曹严华医生正在交流着看法,周策手里拿着一张报告一路小跑冲进了小会议室,“电镜确认了,是冠状病毒!”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术前谈话

林嘉升朋友的父亲很快赶到了医院。他穿着一件看上去不怎么暖和的衣服,头发乱乱糟糟。从那种熟悉的油腻发质来推断,估计最少得有三没洗过澡。黑眼圈的严重程度直接向儿科医生靠拢,脸上疲惫的仿佛刚刚结束抢救的急诊科医生。

“你好。”他走进抢救大厅后,先是低头看了看手机,然后快步走向抢救室旁的保安岗——他似乎是想和保安梁哥话,而一直在旁边低头写数学作业的林嘉升朋友忽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快速绕过桌子,一把抱住了爸爸的腰,“你来啦!”

保安梁哥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带着礼貌的笑容问道,“你就是谢菲的家属?她正在做检查,我带你过去吧。”

“麻烦您稍微等一等。”林爸爸点零头,“孩子奶奶也跟着来了,我让她先把孩子带回去……”他顿了顿,有些担心的问道,“情况怎么样?不严重吧?”

“我就是个保安。”保安梁哥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治病的事儿您还是跟医生直接比较好,我这啥都不懂,万一错了话害的你瞎紧张也不太好。”

世界上的人分两类,一类像保安梁哥这样,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不敢乱。而另一类则觉着自己什么都知道,不管自己正在讨论的话题究竟有多困难,会引起别人多大的恐慌,他们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我懂,我的都是对的。”

而且还非常嘴硬,非常倔强,甚至有的时候会显得非常“委屈”。

这种人我们一般称之为蠢货。

“也对……”林爸爸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请问医生在哪个办公室?”

“前面左转,通道右边有个第九诊室,接诊的是孙立恩医生。”保安梁哥详细的明了一下情况,然后叮嘱道,“晚上的急诊室可能还有其他的患者在看病,您先敲敲门再进去。”这也是为了保证可能正在就诊的患者的权——万一诊室里还有个脱了衣服的女患者呢?

孙立恩正在诊室里漏着肚皮,而一旁的徐有容拿着长柄不锈钢镊子正在帮他换药。还好,这几孙立恩休息的不错,同时“蟑螂水”似乎也起到了相当不错的作用。孙立恩的伤口恢复的挺好,引流条也到了可以拔掉的阶段了。

“你看是我给你拔了,还是你自己动手?”徐有容手心向上半悬在空中,手上还拿着不锈钢镊子,“要是我给你拔,那就正好省一双手套。”

“咱们还不至于啊……又不是医疗物资紧缺到连一双手套都要节约的地步。”孙立恩苦笑着摇了摇头,拔引流管这种事情不用想肯定疼的要死。让布鲁恩博士来拔,到时候疼到失态了至少还能归咎于对方技术实在太差。要是让徐有容动手,那可就没有借口了。“等会吧,等忙完了我让布鲁恩帮忙。”

徐有容点零头,“也好。”她脱下了手套,忽然问道,“那个钢筋贯穿身体的患者……还在手术吧?”

孙立恩点零头,“好像是还在手术室的样子。”他看着徐有容的神色,半是猜测的询问道,“你想去看看?”

徐有容很直接的点零头,“太久没进过手术室了,我有点手痒。”

“手痒就去看看吧。”孙立恩很善解人意的道,“正好徐医生你可以作为神经外科的代表和咱们急诊代表去参观一下手术,如果患者有什么脊椎损伤,正好你还能直接动手处理,总比半途再叫神外的值班老师方便。”

徐有容点零头,一句话都没就往门外走去,刚一开门,正好和前来询问病情的林爸爸碰了个正脸。

林爸爸看着面无表情离开诊室的徐有容,以及正在系衣服扣子的孙立恩,目光来回游弋了几下,低声问道,“您……就是孙医生吧?”

孙立恩点零头,有些困惑的问道,“您是?”

“您好,我是谢菲的丈夫,就是……额,是腿上又块肌肉断聊那个。”林爸爸努力朝着孙立恩描述着谢菲的症状。

孙立恩恍然大悟,“就是带着孩子的那个吧?你好你好……”他看了看林爸爸身后,却没看到林嘉升朋友的身影,“孩子您还没接上?”

“他已经被他奶奶接走了。”林爸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想问问看谢菲的情况,还有,我在哪儿能见到她?”

“她现在应该是在影像科那边做检查。”孙立恩重新找出羚脑上写好的谢菲的资料。正准备念给他听,但却又忽然停住了。他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我刚才还听你老婆和孩子练架子鼓的事儿呢,现在的孩子真不容易呀。”

“架子鼓?”林爸爸皱起了眉头,“我家孩子练的是钢琴啊,您是不是弄错了?”

“哦对,是是是。”孙立恩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虽然对方状态栏上显示也姓林,但多确认一下总是好的。“谢菲现在的情况比较麻烦,我们的建议呢,是尽快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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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努力的用简单而且详细的法,向林爸爸解释了一遍谢菲现在的状况。并且还非常认真的向他介绍了一下各种治疗方法的利弊。

“也就是,要尽快做手术,不能保守治疗。否则等肌肉自己愈合之后,她的脚可能就沾不霖了。”林爸爸眉头紧皱,这个几乎等于“残废一条腿”的结果很明显超过了他对情况的最坏预计。“这就没什么可考虑的了,做手术吧,马上就做。”

和聪明人话就是省心省力。孙立恩点零头,从一旁的文件夹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聊手术通知书,“这是通知书,您签字之后先去给她办住院手续。手术前我们还有一些术前准备要做。”

林爸爸点零头,在面前的通知书上签了字后站起身来,“那就麻烦您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

宋院长的决定,基本等于宣布四院进入了一级应急响应机制里。当然,同样是一级响应,医院自己的机制和省级甚至市级都不太一样。四院不需要考虑疫情对于社会的影响,不用考虑协调与其他单位的防疫动作。船小好调头的优势在这里展现的无比明显——换成宁远市甚至宋安省,要进入一级应急响应不光需要要有上级部门的同意,同时也要有充分的证据和足够的“迫切性”才行。

一级响应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我们要提高注意”的口号。它会在一定时间内彻底改变整个城市甚至省份乃至国家的工作重心。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通过明确的法律条款,赋予了政府封闭城市,道路,阻止人群聚集,征调人员和房屋以及物资,保证资金供应和宣布疫区的权力。

而根据相关规定,响应机制分为四级。分为特别重大,重大,较大,和一般。特别重大这四个字的分量,等于几百亿甚至更大的经济损失,等于社会的正常运行将受到极大影响,等于……有很多人可能正处于危险之中。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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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警特战队员们拨出了一只小分队,驻扎在住院部的八楼和九楼门口——他们在得到了上级部门的许可后,迅速成为了维持诊疗秩序和有效隔离的中坚力量。也多亏了这些一脸坚毅,手持武器的特战队员,在四院宣布隔离的三天里,没有出现任何一次患者或者患者家属冲击隔离区的事情发生。而那个扯下黄主任口罩的老太太也被家人隔着门狠狠批评了一顿。老太太的老伴甚至放出了豪言壮语“你要再敢耍混,老子和你离婚!”

四院里的气氛正在逐渐紧张中。而宋院长在拿到了ngs检验报告后,再次召开了全院科主任会议。这一次,她的表情不再是以往的冷静,而是露出了一丝明显的“紧张”。

“会议开始前,所有人都把手机交出来。”宋院长很难得的没有直接开始会议,而是先强调了一遍会场秩序,“本次会议的内容高度保密,任何人不得私自向外公布和透露会议内容……我没有开玩笑。”她对着会议室里一群面色各异的科主任们强调道,“如果有人觉得自己做不到绝对保密,现在就可以离开会议室。”

科主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都还有些疑虑,有些困惑,但大家最终还是都留了下来——同时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院长助理,由她将这些手机搬运到了一旁的院长办公室里。

看见大家都留了下来,宋院长这才打开了会议室里的投影仪,言简意赅道,“这是学院ngs的检测报告。”

十几页的报告被快速跳过,宋文直接跳到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了会议室中。甚至有几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主任在惊愕中发出了“啥?”的质问。

检测报告中,用红色的字体表明了检测结果,“高度置信结果,sars”

“?”感染科主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sars病毒已经被消灭了十几年,而这十几年中,从来没有过一起零星散发的病例报告。从病原学的角度来说,sars病毒已经可以被看作完全消灭了。

结果这算什么?已经被彻底消灭的病毒又从时间的长河里回归了?还是说有人打开了尘封了十几年的果子狸肉干?

感染科主任从内心深处也不肯相信sars病毒卷土重来。这不科学。

“ngs的结果不一定完全可信——他们是通过片段检测对比进行的试验手段。不能作为最终的确诊证据,更何况患者的病情进展也不符合的典型症状——至少体温不够高。”胸外科的主任谨慎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要正式确认检验,还需要等到国家实验室的核酸检测结果出炉。”宋院长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是患者的情况确实不太好。我们不能光等着上级出结果,疫情不可能跟着国家实验室的指挥棒走。”她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众多科主任,深吸一口气后,猛地站了起来。

其他科主任们也一起跟着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整齐的发出了“轰隆”一声。

“我命令!”宋院长大手一挥,“全院排查发热患者,排除不明原因肺炎后,其他所有患者全部进行转运!”

“我命令!”宋院长继续道,“全院完成患者转运后,本院全面封锁,在得到省卫健委和国家卫建委专家组许可之前,所有医护人员和患者一律不得离开!”

“我命令!”宋院长沉声喊出了第三个命令,“本院所有医护人员,全部进入最高防护状态,所有人采取最高级别防护——防护镜,n95级别以上口罩,全身防护服,手套和鞋套全部装备。院办和后勤全力保证物资供应充足!”

“各位。”宋院长环视四周,看着自己手下的这群医生专家们,一字一句道,“防疫就是战争,病情就是命令!我不管你们怕不怕,也不管你们担不担心。我只有一个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控制疫情,然后战胜疫情,有没有问题?!”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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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封锁?”布鲁恩博士的脸上表情略有些抽搐,他沮丧的放下了手里的地图,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好吧,看样子……大家放假的计划都报销了。”

“你可真是个扫把星。”帕斯卡尔博士一边收拾着伊丽莎白带给自己的衣服,一边嘟囔着,“自从你来了宁远,这家医院已经被封锁了两次了!”

“少来这套。”布鲁恩博士气哼哼的从自己脖子下面拔了一根胡子出来,“你来了之后,这家医院也被封锁了两次!你还好意思说我是扫把星?”

这边两个美国老头正在习惯性斗嘴,而另一边周策则在威逼利诱袁平安,要求他今天请客吃饭,“大家过年都不放假了,就为了陪你值班呐!这份情深义重,你不得请我们吃顿饭感谢一下?”

孙立恩的行为则冷静的多,他正在手机上买着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从内衣袜子到t恤裤子,他买了差不多二十来件——他可不像这几位家在宁远的同事,医院被封锁了之后,可没有人来给他送衣服裤子。

虽然未来的工作和生活看上去会非常艰难,但只要有了准备,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造孽哦

封锁,开始了。作为急诊医生,孙立恩等人忽然间发现,自己变成了整个医院里最闲的人。别说和以前一样每天忙的团团转了,整整一个上午,整个治疗组的成员除了在会议室里看文献聊着天以外,什么工作都没有。

“这么闲着我是真的不习惯了。”最先打破沉闷气氛的,是袁平安。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副“没有工作做我要无聊死了”的样子。“急诊清闲成这样,我刚才已经连续三次觉得自己正在做噩梦了。”

孙立恩瞥了一眼袁平安,“你这个心态我们一般称之为‘贱’。”他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掏出了手机问道,“中午吃点啥……”他本来想接着说“我可以点外卖”的,不过却突然想起来,现在医院全面封锁,所有的东西都得放在门口警察老吴那边,最后得等院办的工作人员穿着完成了洗消的p4防护服后再去门口取。

这么折腾一趟,衣服倒是无所谓,要是订外卖,那拿到抢救室里可就全凉了。

“算了,还是去吃食堂吧。”孙立恩站起身来晃了晃坐太久而显得有些酸疼的腰,“不知道今天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食堂今天从早上开始就如临大敌般展开了积极的备货。其他窗口的档口老板大多数选择带着自己的员工提前放假回家过年。留守的食堂工作人员本来就不怎么多。这次又遇到了全面封锁,不少人更是直接选择了辞职回家——工作可以没有,健康不能不要。四院这次搞的阵仗实在是太大,他们想不慌都不行。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辞职跑路,还是有不少人选择留下来和四院的医生们一起战斗——其中就包括了生意最火爆的那位湖南老板以及他的江西大厨们。

“从今天开始,所有的菜都不要钱。”孙立恩和自己的治疗团溜达到食堂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湖南老板拿着扩音器在门口吆喝着,“各位吃多少取多少,所有菜品不限量供应——不过各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肚子啊,浪费一点都没关系,千万别撑着!”

“这个宣传方式倒是……挺新颖。”就连袁平安听到这种宣传词之后都有些想笑,“王老板,你菜不收钱了,能撑下去么?别赔光了本钱呐!”

“放心吧,赔不了钱!”王老板哈哈一笑,“所有的原材料都是后勤给配的,他们不收我的钱,还免了这段时间的租金和水电燃气费,老王我就出个人工费而已。这么好的条件,我能赔几个钱?”

“王老板敞亮!”袁平安哈哈大笑着鼓了鼓掌,“那你可得让你们师傅多做点肠粉,我们在食堂里想吃口肠粉可难了——排不到队就算了,好不容易排到了结果全卖光了。”

王老板点了点头,“这个没问题,我跟刘师傅说了,每天供应都不限量!”

后勤保障上,四院的执行力很强。在抗压上,四院的能力同样也很强。

“宋院长,你……你们这不是胡搞么?”市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被带着口罩的保安拦在了门外,他没办法进来医院,只能隔着铁栏朝着前来检查隔离工作的宋文高声大喊道,“没有经过上级批准,你们怎么能就全院封锁?”

“我院发生疫情,当然得封锁。”宋文回答的倒是很心平气和,一点都没有平时张嘴骂人的霸气,“我们这是发挥了基层单位的主观能动性嘛。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上级来指示,眼睛里不能没活儿啊。”

“你……”卫健委的这位工作人员顿时语塞,愣了好一阵之后他才压低了声音道,“宋院长,你们这么搞不合适啊,突然宣布封锁,这是会引起社会恐慌的!”

宋文听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她定定的看着卫健委的这位工作人员,沉默了好一会之后,用同样压低了声音的话问道,“建议启动二级响应,宣传防疫的建议我们两天前就报上去了。结果呢?”

“报告提请省卫健委派出专家组去学院参与病毒溯源和核酸调查,结果呢?”

“请求卫健委协调,为我们提供防护装备和口罩,结果呢?”

三个问题,问的对方哑口无言。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一脸苦笑着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宋文的一阵抢白给怼了回去。

“这是新型病毒,是会造成快速传播的冠状病毒。我们对它一无所知,不知道它的致病机理,不知道它的基因图谱,不知道它的传播方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宋院长怒道,“面对什么都不知道的病毒,你们跟我说过要任由其发展,连警示普通老百姓都不行?!”

“我告诉你,这就是疫情,这就是战争!冷处理,不处理,就是延误战机,就是怯战,就是懦夫,就是逃兵!”宋院长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作出的全院封锁的决定对她而言并不轻松。尤其是在没有任何上级领导部门支持的情况下进行封锁,她所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不封锁不行,绝对不行。一次手术,就有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和十几名护士感染——他们科还带着口罩呢!而一次会诊,又让呼吸内科主任和院感部的两名医生感染——这传染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医院这个常规进行消毒,人员流动相对比较可控的地方,这种未知病毒都能传染成这个样子,要是不封锁,会有多少人被感染?会有多少本来身体就很虚弱的患者,因此丧命?

这个决心很难下,但这个决心也必须要下。宋文站在寒风中,隔着栏杆,仿佛油画中擎着旗帜冲锋在前的战士。

卫健委的那个年轻工作人员看着宋院长,两只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里表情很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后,靠近栏杆,对宋文低声道,“宋院长,你突然封锁医院的决策……很大胆。但是我个人觉得,是有必要的。”

宋文脸上的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上个月一号,云鹤市首先发现了一名和你们报告症状类似的患者。随后半个月中,有陆续发现了大概十几名有同样症状的患者。”他声音压的很低,一边说着,一边左右看着身旁,以防有人凑近偷听,“但是他们一直压着没有报告。”

“除了四院以外……二院和三院也有类似症状的患者报告。”他叹了口气,“您还是让医院做好重新接诊的准备吧,如果确认是……是疫情的话,你们四院作为最新建成的医院,要承担起很重的接诊任务。”



第二百七十七章 脑干手术

抢救,首先要处理最危急的症状。但孙立恩看着面前这个被炸的血肉模糊的女人,竟然一时间不知道首先应该处理哪个方面。

“血压58/94,心率117”监护仪上的数据很不乐观,脾破裂可能会造成致命的内出血,但也有可能自行止血。双腿骨骨折可能导致严重出血、骨膜筋室综合征、肺栓塞。这同样可能致命。而脑干出血也有可能直接让人丧命——颅骨骨折和脑挫裂伤同理。

五个状态,几乎每一个都可能是致命的。这怎么处理?孙立恩有些慌了神,以前接手的抢救病例患者,大部分也就是一两个致命状态,这头顶上有一连串致命状态,而且几乎每一个都可能在短时间内要了田慧欣的命。这种情况下,到底应该先处理哪一个?

孙立恩短暂沉默了一秒钟。平心而论,他觉得田慧欣最后被救回来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但这并不是他可以消极怠工的借口。恰恰相反,他准备尽可能快的完成对田慧欣的检查,并且马上送到手术室进行急诊手术。这样她还有那么一点点机会能活下来。

“推b超过来,检查腹部情况,可能有内出血。”孙立恩在快速结束了“轻拍大喊”的意识判断后,下达了自己的抢救指令。“让ct马上做准备,要用最快的速度做脑部ct——今天神经外科哪位老师值班?”

“柳平川今天值班。”帕斯卡尔博士答道,“需要请他下来会诊么?”

孙立恩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之后摇了摇头,“我去打电话。”

他并不打算让柳平川下来给田慧欣会诊,这实际上没有什么意义。柳平川是院内水平最高的神经外科医生,甚至可能是整个宋安省乃至周边几省手术能力最强的神经外科医生。如果田慧欣的手术他都做不了,那就没人能做得了。而脑干出血的患者如果不能马上接受手术,移除血块的话,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柳平川必须给田慧欣做手术,不然她就死定了。在这个基础上,柳平川的诊断意见并不重要,他需要做的是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手术室,并且开始进行术前准备。

“柳院长,麻烦您马上到手术室候命,我们这边有三个爆炸后颅脑损伤的患者要做手术。”孙立恩在电话里用最快的语速向柳平川汇报了情况,“有个成年女性需要您来操刀——家属还没找到。”

“好,我现在就去手术室。”柳平川回答的也非常干脆,孙立恩打来电话二话不说就要自己马上去手术室,那不用问都知道,患者的情况非常严重,“急诊手术是吧?”

孙立恩在电话这头点了点头,“是的,这个患者的情况比较严重。刚送到医院,我们先给她做个b超看一下内出血的情况,结束后马上送急诊ct,然后就直接送到手术室去了。”

“这么急?”柳平川皱了皱眉头,“要是着急的话,b超结束之后直接送复合手术室吧。术中做ct也行。”

“恐怕不行……”孙立恩叹了口气,“复合手术室的ct机精度不够,这个患者的情况不太好,瞳孔针样缩小,而且呼吸不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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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所汇报的两个情况,在神经外科医生的耳中听起来基本就和“死定了”没什么区别。瞳孔针样缩小一般出现在中毒和桥脑出血上。再加上呼吸不规律,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了脑干出血这一项——吗啡中毒引起的症状会抑制呼吸,但不会让呼吸变得不规律。同时出现呼吸不规律和瞳孔针样缩小,那就只能是脑干出血。

而脑干出血,一般是没得救的。

脑干出血之所以比一般脑出血严重的多,主要还是因为脑干和大脑小脑所承担的职责不同所导致的。大脑受损,人的高级神经活动可能会受影响。比如记忆,某些认知能力和意识会受到影响。而小脑则主要控制人体肌肉的活动。大脑和小脑出现脑出血后损伤后果可能很严重,但只要不死人,这种损伤仍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上。全身瘫痪也罢,记忆丧失或者失去了几项技能虽然都很痛苦,但至少人还活着。

但脑干不行。

脑干承担的作用非常重要,它主要负责调解人体中的各项“反射中枢”和“反射冲动”。

没有了脑干发出指令,人的心脏将无法正常跳动,呼吸将无法正常进行,血压,内分泌,消化,各种需要得到神经指令的活动都将无法正常进行。这个后果是非常致命的。

这也就是孙立恩决定在b超检查后,马上进行ct检查,并且直接送到手术室去的主要理由和依据。

脾脏的内出血情况决定了田慧欣能否撑过从急诊室到手术室的五分钟路程,而ct检查,则决定了柳平川能不能试着跟死神掰掰手腕。

至于出血和股骨骨折——至少田慧欣的心脏还在跳动,而且输血也已经给上了。股骨骨折导致的肺栓塞虽然也很要命,但一般都发生在骨折后的一两天。这种问题,可以等田慧欣撑过今天之后再交给骨科的医生担忧。

急诊医生的第一工作信条从来都没变过——“先救命,再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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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平川没再多问什么问题,他用最快的速度召集了自己的手术团队,并且进入手术休息室开始待机——他没有马上进行消毒,穿好手术服并且进入手术室的唯一原因是,柳平川需要先看看ct的图像。这样他才能大概对手术流程有个计划。

孙立恩等人几乎是用冲锋的速度推着田慧欣冲出了ct室。b超检查的结果不算太糟但也肯定不乐观。脾脏破裂后,田慧欣的腹腔内有大概700毫升的积血。但幸运的是,b超检查下,她的出血并没有明显活动的趋势。

至于ct检查,和孙立恩看到的状态没有什么区别。在田慧欣的桥脑部分有一处积血,体积为2毫米1毫米3毫米。

这已经很接近脑出血必须10l才能手术的极限水平。

“院办给授权了吧?”柳平川在见到孙立恩的时候只问了这一句话。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关系

危急重症患者在没有家属的时候送来医院,是可以无家属许可后手术的。但前提条件是,必须有院办的授权同意和副院长或者院长的首肯才行。如果没有院方授权,那就只能在“有关部门”的授权下才能开始治疗——反正总得有授权才行。

授权这种事情,不光是为了合情合法的对患者展开治疗。同时也是医院和医生们为了保护自己、同时维护患者权益而被法律规定的必须举动。保护医生和医院这一点倒是好理解,不过很多人都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可能会耽误治疗甚至导致患者丧命的政策,反而成了保护患者权益的规定。

医生工作中的主要核心原则只有一个——不伤害。这个原则引申出了三条要求,第一条是医生需要为患者利益和健康着想,杜绝有意和责任伤害。第二条则是尽力提供最佳的诊治、护理手段,防范无意但却可知的伤害,把不可避免但可控的伤害控制在最低限度。第三条,对有危险或有伤害的医护措施要进行评价,选择利益大于危险或伤害的措施。

在没有得到相关授权的情况下,医生们采取的激进治疗措施,在客观上有可能导致患者遭受更严重的损害。并且可能严重违背患者和患者法定代理人的意愿。也许一开始还有头铁的医生,为了救人不惜违反规定。不过在这些医生们搭上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人生的未来,甚至遭受牢狱之灾后,最后还听到了某些被救回来的患者的怒斥。因此,剩下的医生们也已经习惯了在工作中严格遵循规定。

就连柳平川也不例外。

“院办已经给授权了。”孙立恩点了点头。三名伤者入院的第一时间,急诊科就开始和院办沟通。而且因为是发生在年关的爆炸事故,而且受伤的还都是妇女儿童。院办也高度重视对她们的救治。在田慧欣被送入ct室的时候,院办就已经下发了对于三名伤者的无家属同意救治许可。

“那就行了。”柳平川转身走进手术室休息区,开始洗手。“这边的手术我们先做着,你等会直接去肝胆外,让他们的值班医生来手术室一下——这么严重的外伤,我担心就算脑干上的手术成功结束了,她腹腔的出血还会有变化。”

脑干受到压迫后,很多器官会因此处于“非正常”运转中。谁也说不准万一手术成功结束后,恢复了正常运作或者部分正常的器官会不会重新导致出血——正常工作的器官所承载的负荷,对于血液的需求和产生的活动,都有可能让原本已经停下来的出血重新开始活动。

柳平川对救回田慧欣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脑干出血的手术他不是没做过,只是成功的案例实在是太少。但不试一试,身为医生的自己不会死心,躺在手术台上昏迷不醒的患者也不会死心——谁不想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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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司其职,是一个高度分工的现代社会正常运转的基石。几百年前,一个医生能够从接生一路负责到患者临终。而现在,一个研究了一辈子医学的医生,却必须得请其他的医生来一起合作。专业化的分工在医学领域体现的无比具体——哪怕是柳平川,也不可能大包大揽的把治疗腹腔出血的工作也揽下来。神经外科和骨科有一小部分重叠,但也只是有一小部分而已。

专业的内容,要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孙立恩跑出手术室后,给肝胆外打了个电话,并且向他们转述了一下田慧欣的情况,“柳院长希望肝胆外的老师来手术室看看情况,看看患者的腹腔出血是不是需要手术介入一下。”

柳平川好歹是个副院长,打着他的旗号找会诊的孙立恩就仿佛扯着虎皮的猴子——效果很好,就是有点不好意思。等打完了电话后,孙立恩顺路跑了一趟儿科,把正在吃饭的没头发妖怪钱红军给请了出来。

“每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儿科就比平时忙的多。”钱红军跟着孙立恩往楼下走着,手还在摩挲着自己的脑袋,“尤其是这种放鞭炮伤了的孩子……这大过年的,真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其实这么大点的孩子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受伤,都让人心里很堵很憋屈。孙立恩带着钱红军的到了抢救室门口,同时也看到了一个一脸惶急打着电话的年轻人,以及他身旁一个穿着粉红色羽绒服的小姑娘。

“这是……田慧欣的家属。”保安梁哥见到了孙立恩,压低声音向他介绍了一下两人的身份,“这个是患者的孩子。”

钱红军先进抢救室里去会诊了,而孙立恩则叹了口气,过去向年轻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是田慧欣的家属吧?”孙立恩看着这个可能比自己还小个一两岁的年轻人,有些同情也有些无奈的问道。

年轻人连忙点了点头,“我就是,您是医生?”

孙立恩“嗯”了一声,看着一边的孩子皱着眉头道,“小朋友怎么也带过来了?医院里可能有很多传染源,小孩子的免疫能力比较弱,最好还是先让爷爷奶奶代为照顾一下比较好。”

年轻人愣了一下之后有些沮丧甚至悲伤的摇了摇头,“没有别人能照顾,只有我和她妈妈了……”

孙立恩看了一眼两人的状态栏,然后呆住了。

年轻人名叫章林涛,24岁。而小女孩叫任巧妍,4岁。

这……不是一家人?孙立恩挑着眉头发现了一点异常,章林涛是双眼皮而且有耳垂,而任巧妍是则是单眼皮无耳垂。双眼皮和耳垂显著与否都是显性遗传,如果是亲生的,那任巧妍也应该是个有双眼皮而且耳朵边有耳垂的小姑娘才对。

算了,别人家的私事医生也没有什么资格去置喙,而且相关法规也不允许孙立恩去拍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对他说,“那个小姑娘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孙立恩从一旁的分诊台拿了一个口罩给小姑娘戴上,然后才对章林涛道,“田慧欣伤的很重……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第二百七十九章 支援

孙立恩并没有八卦两人关系的意思,在医院待久了,他什么奇怪的事儿都见过——比如郑筱萸的夫人和她的“男团”们。比如那个被钢筋贯穿了身体,手术结束后还在医院icu里观察的伤者和他没有任何血缘的哥哥20682474htl

?第1章废婿?

“天佑我叶家,基业长青,子嗣不凡,子孙后辈皆是人中龙凤。”

叶家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一脸欣慰的看着叶家子嗣。

今日是叶家掌舵人刘凤至的六十大寿,自从叶家老爷子重病后,叶家老太太便掌控大权,大事务,全都由她决定。

今天来贺寿的,也都是银州有头有脸的人物。

就在这时,一道长喝响了起来。

“叶家叶谭明恭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献玉海一座!”

“乾元董事长王福山恭祝老太君长命百岁,送珠宝玉雕一对!”

“丰海集团总经理恭祝老太君福寿安康,送镶金匾额一扇!”

来往宾客,看着一件件价值不菲的礼物,也都心生羡慕,恐怕这次礼品加起来,总价值会过五百万了吧。

但是接下来的一个声音,却让在场宾客有些愣怔,甚至无语。

“叶家女婿萧阳,恭祝老太君千秋万代,送生锈铜壶一只!”

此话一出,来往的宾客都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鄙视的笑声。

“这个萧阳就是三年前入赘叶家的那个混子吗?”

“就是他,也不知道叶老太爷怎么想的,叶云舒的父亲虽说平庸了一些,可叶云舒也算是叶家千金,却把她许配给了一个无名无姓之辈。”

“老太君三年来,从未让他踏入叶家半步,足以证明对其不满,今日是老太君大寿,却送一只破铜烂铁,真是贻笑大方啊。”

叶云舒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高挑的身材,远山黛眉,天生长了一张高级的脸蛋。

可此时,那张脸蛋上却布满了阴霾。

她拉着杵在一旁的萧阳来到了角落里。

“老云舒,你怎么了?”萧阳不解的问道。

叶云舒气愤的说道“还问我怎么了,我给你五万块买的礼物呢?”

萧阳无辜的指了指放在大红桌子上的铜壶,“喏,那就是啊。”

“五万块,你竟然买了一只破铜烂铁,今天可是奶奶的生日,你怎么可以这样?”

说完这话,叶云舒充满了委屈,三年了,这个废物无所事事,呆在家中当一个家庭煮夫,饭菜烧的倒是不错,可那又有什么用?

真正的男人,是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成就无上的功名利禄的,这才叫男人。

可再反观萧阳,始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人又气又恨。

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五万块钱,虽然不多,但也够买一件体面一点的礼品了,可他却买了个破铜烂铁,丢人丢到了奶奶的寿宴上。

果然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萧阳,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若不是顾及叶家的名声,她说不定早就跟这个窝囊废离婚了。

“云舒,别看这件铜壶看起来其貌不扬,可却是汉朝流传下来的一件铜器,价值起码五千万。”

“呦,五千万?不会是从古玩街淘来的吧。”就在这时,叶谭明一脸戏谑的笑意走了过来。

叶谭明是老太君最得宠的孙儿,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日后的叶家便是叶谭明掌权。

他本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向来自视甚高,尤其看不起二伯家这一脉,因为二伯不得宠,早早出去自创家业去了,也只有每逢重大节日才允许到叶家一趟。

萧阳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如实说道“的确是从古玩街买回来的。”

此话一出,惹得在座宾客哄然大笑。

“大家谁不知道,古玩一条街卖的成是假货,你买个假货也就罢了,起码挑一件像样的吧,你再看看我给奶奶准备的礼物!”

叶谭明来到他那一座半人多高的玉海面前,得意之色不言自明。

的确,跟他的礼物比起来,萧阳的礼物不值一提。

这时,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走了过来,一众亲戚宾客站起,态度恭敬。

“奶奶,萧阳不懂事,您不要怪他,等我回去,再给您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电脑端:

叶云舒几步上前,先给老太君赔了一个礼,虽说她跟萧阳有名无实,可终究是名义上的丈夫,在亲戚面前,还是要护一下的。

老太君看了看那柄铜壶,露出一股厌恶的神色,从鼻孔里淡淡的哼了一声。

“算了,你们家也没多少钱,还是留下来好好过日子吧,孙儿,寿宴要开始了,扶我过去。”

叶谭明答应了一声,连忙搀扶着老太君,还不忘记回头给叶云舒一个得意的眼神。

叶云舒恨恨的咬了一下嘴唇,本想通过这一次的寿宴,给老太君留一个好印象,看来全都泡汤了。

她刚要跟过去,只听老太君不咸不淡的的说道“主桌坐满了,你们就不必上去了。”

叶云舒脚步一顿,一股耻辱之感萦绕心中。

堂堂叶家千金,却要跟堂下客坐在一起,感受到无数道好奇的眼神投来,叶云舒恨不得抬脚就走。

再看看台上主桌,聚光灯下,言笑宴宴,这种差别对待,可见老太君对于自己这一脉,是多么的不待见了。

父亲无用也就罢了,可终究是叶家人,但偏偏又有一个上门女婿更是废物,在老太君看来,叶云舒这一脉,彻底无可救药了。

“云舒,很羡慕吗?”萧阳笑眯眯的问道。

叶云舒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羡慕有用吗,那是主位,只有老太君才能坐,我又算的了什么?”

“爷爷重病之后,我们全家就搬了出来,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本想借着这次机会讨好老太君,让叶家分配一些资源过来,可现在呢?”

“算了,跟你说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懂。”

叶云舒说着说着,委屈得掉下了眼泪。

萧阳一怔,我不懂?

男儿有志,鸿鹄摇天。

他一直以来都没想过参与叶家的事,不是不想,而是不屑。

萧阳,堂堂世界第一神秘组织龙王殿的的创始人,人称龙王,座下四大炽天使,十二大六翼天使,掌管着世界半数的权势跟财富。

可以说,萧阳一句话,别说叶家,就算是整座银州各大家族,都会在谈笑间,灰飞烟灭!

他不懂?

他上门女婿做了三年,只想完成当年的夙愿。

可如今已把叶云舒当成自己的妻子。

只是每次叶云舒从叶家回来,都会面带欢笑,萧阳本以为在叶家,叶云舒应该有一定的地位才对。

但是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

想到这里,萧阳云淡风轻的说道“云舒,如果你喜欢,我便让你坐上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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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除夕夜

柳院长在喝到汤的时候脸上有没有肿,孙立恩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柳院长拎着保温盒的时候,看上去似乎心情有些沉重。

田慧欣被转入了icu里进行观察。手术还算成功,接下来医生们要做的,就是尽20682474htl

?第1章废婿?

“天佑我叶家,基业长青,子嗣不凡,子孙后辈皆是人中龙凤。”

叶家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一脸欣慰的看着叶家子嗣。

今日是叶家掌舵人刘凤至的六十大寿,自从叶家老爷子重病后,叶家老太太便掌控大权,大事务,全都由她决定。

今天来贺寿的,也都是银州有头有脸的人物。

就在这时,一道长喝响了起来。

“叶家叶谭明恭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献玉海一座!”

“乾元董事长王福山恭祝老太君长命百岁,送珠宝玉雕一对!”

“丰海集团总经理恭祝老太君福寿安康,送镶金匾额一扇!”

来往宾客,看着一件件价值不菲的礼物,也都心生羡慕,恐怕这次礼品加起来,总价值会过五百万了吧。

但是接下来的一个声音,却让在场宾客有些愣怔,甚至无语。

“叶家女婿萧阳,恭祝老太君千秋万代,送生锈铜壶一只!”

此话一出,来往的宾客都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鄙视的笑声。

“这个萧阳就是三年前入赘叶家的那个混子吗?”

“就是他,也不知道叶老太爷怎么想的,叶云舒的父亲虽说平庸了一些,可叶云舒也算是叶家千金,却把她许配给了一个无名无姓之辈。”

“老太君三年来,从未让他踏入叶家半步,足以证明对其不满,今日是老太君大寿,却送一只破铜烂铁,真是贻笑大方啊。”

叶云舒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高挑的身材,远山黛眉,天生长了一张高级的脸蛋。

可此时,那张脸蛋上却布满了阴霾。

她拉着杵在一旁的萧阳来到了角落里。

“老云舒,你怎么了?”萧阳不解的问道。

叶云舒气愤的说道“还问我怎么了,我给你五万块买的礼物呢?”

萧阳无辜的指了指放在大红桌子上的铜壶,“喏,那就是啊。”

“五万块,你竟然买了一只破铜烂铁,今天可是奶奶的生日,你怎么可以这样?”

说完这话,叶云舒充满了委屈,三年了,这个废物无所事事,呆在家中当一个家庭煮夫,饭菜烧的倒是不错,可那又有什么用?

真正的男人,是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成就无上的功名利禄的,这才叫男人。

可再反观萧阳,始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人又气又恨。

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五万块钱,虽然不多,但也够买一件体面一点的礼品了,可他却买了个破铜烂铁,丢人丢到了奶奶的寿宴上。

果然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萧阳,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若不是顾及叶家的名声,她说不定早就跟这个窝囊废离婚了。

“云舒,别看这件铜壶看起来其貌不扬,可却是汉朝流传下来的一件铜器,价值起码五千万。”

“呦,五千万?不会是从古玩街淘来的吧。”就在这时,叶谭明一脸戏谑的笑意走了过来。

叶谭明是老太君最得宠的孙儿,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日后的叶家便是叶谭明掌权。

他本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向来自视甚高,尤其看不起二伯家这一脉,因为二伯不得宠,早早出去自创家业去了,也只有每逢重大节日才允许到叶家一趟。

萧阳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如实说道“的确是从古玩街买回来的。”

此话一出,惹得在座宾客哄然大笑。

“大家谁不知道,古玩一条街卖的成是假货,你买个假货也就罢了,起码挑一件像样的吧,你再看看我给奶奶准备的礼物!”

叶谭明来到他那一座半人多高的玉海面前,得意之色不言自明。

的确,跟他的礼物比起来,萧阳的礼物不值一提。

这时,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走了过来,一众亲戚宾客站起,态度恭敬。

“奶奶,萧阳不懂事,您不要怪他,等我回去,再给您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电脑端:

叶云舒几步上前,先给老太君赔了一个礼,虽说她跟萧阳有名无实,可终究是名义上的丈夫,在亲戚面前,还是要护一下的。

老太君看了看那柄铜壶,露出一股厌恶的神色,从鼻孔里淡淡的哼了一声。

“算了,你们家也没多少钱,还是留下来好好过日子吧,孙儿,寿宴要开始了,扶我过去。”

叶谭明答应了一声,连忙搀扶着老太君,还不忘记回头给叶云舒一个得意的眼神。

叶云舒恨恨的咬了一下嘴唇,本想通过这一次的寿宴,给老太君留一个好印象,看来全都泡汤了。

她刚要跟过去,只听老太君不咸不淡的的说道“主桌坐满了,你们就不必上去了。”

叶云舒脚步一顿,一股耻辱之感萦绕心中。

堂堂叶家千金,却要跟堂下客坐在一起,感受到无数道好奇的眼神投来,叶云舒恨不得抬脚就走。

再看看台上主桌,聚光灯下,言笑宴宴,这种差别对待,可见老太君对于自己这一脉,是多么的不待见了。

父亲无用也就罢了,可终究是叶家人,但偏偏又有一个上门女婿更是废物,在老太君看来,叶云舒这一脉,彻底无可救药了。

“云舒,很羡慕吗?”萧阳笑眯眯的问道。

叶云舒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羡慕有用吗,那是主位,只有老太君才能坐,我又算的了什么?”

“爷爷重病之后,我们全家就搬了出来,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本想借着这次机会讨好老太君,让叶家分配一些资源过来,可现在呢?”

“算了,跟你说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懂。”

叶云舒说着说着,委屈得掉下了眼泪。

萧阳一怔,我不懂?

男儿有志,鸿鹄摇天。

他一直以来都没想过参与叶家的事,不是不想,而是不屑。

萧阳,堂堂世界第一神秘组织龙王殿的的创始人,人称龙王,座下四大炽天使,十二大六翼天使,掌管着世界半数的权势跟财富。

可以说,萧阳一句话,别说叶家,就算是整座银州各大家族,都会在谈笑间,灰飞烟灭!

他不懂?

他上门女婿做了三年,只想完成当年的夙愿。

可如今已把叶云舒当成自己的妻子。

只是每次叶云舒从叶家回来,都会面带欢笑,萧阳本以为在叶家,叶云舒应该有一定的地位才对。

但是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

想到这里,萧阳云淡风轻的说道“云舒,如果你喜欢,我便让你坐上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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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旅途(第一更)

虽然已经体验过很多遍了,但孙立恩还是再次切实体会了一下急诊科医生的行动能力。在他提议“要不要一起去常宁过年”后大概二十分钟,布鲁恩就已经完成了出发准备——他坚持还是要骑着自己心爱的摩托车去。

帕斯卡尔博士也和自己的家人商量好了决策,而根据“熊猫粉丝团高级会员”小陶德的反馈,据说常宁市野生动物园里有一个很有趣的熊猫馆——里面的熊猫偶尔会捏着吃剩下一半的竹棍,耍一套棍法。“高级会员”陶德和“初级会员”佩妮都很想去亲眼看看。

至于帕斯卡尔夫人嘛……作为天主教徒,她很想在常宁天主堂做一次礼拜,并且参观一下已经有三百年历史的天主堂。

“这样的话,那就只能咱俩坐一辆车了。”布鲁恩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后,拍了拍帕斯卡尔的肩膀,“你家那两个小朋友都还得用儿童座椅吧?”

“他们都还没到12岁呢。”帕斯卡尔博士这才反应过来,“我家里倒是有儿童座椅,不过不管是我的车还是孙医生的车,都是五座的……”

儿童座椅对于未成年人来说非常重要,而法定年龄下的小朋友在车辆中使用儿童座椅,不光能让他们在车辆碰撞中尽量减少损伤,同时也能限制他们的行动——高速行驶中的车辆里,有一个行动不受控制的喜欢上蹿下跳的小朋友,那基本就是车毁人亡的节奏。

可是这玩意麻烦就麻烦在实在是有些太大了。两个儿童座椅放在后座上,中间基本就不可能再坐下一个成年人。只要是个五座车,放两个儿童座椅的后果就是变成四座。

“天气太冷,我总不可能让伊丽莎白在这种天气下还要坐在摩托车上。”布鲁恩博士努力摆出一副“贴心”的模样,一边一脸坏笑道,“那就只能让你体会一下冬季摩托车旅行的美妙之处了。”

帕斯卡尔博士没搭理布鲁恩,而是对孙立恩问道,“你知道这附近有哪儿能卖那种……就那种会发热的无纺布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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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一行六人结束了午餐,并且在餐馆外准备出发。饭馆孙立恩选的是曹博士之前请自己吃饭的那家西北饭馆。这主要是因为帕斯卡尔博士的强烈要求——他要求在出发前,至少吃一顿热量极为丰富的午饭。

“其实你也不用穿成这样的。”布鲁恩看着一旁“全副武装”的帕斯卡尔博士,有些无奈道,“做个摩托车而已,三件羽绒服真的过分了。”

“我乐意!”帕斯卡尔博士正在努力的往手上套第二层手套,“这种鬼天气还要坐摩托车,而且还要跑高速……”

“国内不允许摩托车在高速上载人。”孙立恩赶紧过来解释道,“所以这一路上,咱们的都得走国道。”

“……还要跑国道,而且还有一百多公里。”帕斯卡尔博士从善如流,迅速改了一下自己的发言内容,“我可不想抵达目的地后发现自己已经被冻僵了。”

“这里不算你还有两个急诊科医生呢。”布鲁恩将头盔递给帕斯帕尔博士,一边摇着头笑道,“放心吧,就算冻僵了也能把你救活的。”

把自己穿成了个球的帕斯卡尔博士艰难的抬起双手,废了好大工夫才将头盔扣在了自己脑袋上,然后才扭头朝着布鲁恩怒道,“你们两个最多是让人死不了,离想要救活还差的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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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一边跟着导航开车,一边在心里祈祷着路上一切顺利。作为一个开车经验不算太多的“新手”,他最怕的就是路上发生突发事故。而国道本身又是开放式道路,道路两旁时不时有路口和村庄,其中还有盘山路和照明很差的隧道。这对驾驶员的要求就不低了,更重要的是,孙立恩从来没走过这段路,对于路况也一无所知。就好像学了五年的临床医学学生第一次上台做手术一样,虽然理论知识都有了,但真要实际上手,还是免不了有点紧张。

帕斯卡尔夫人伊丽莎白坐在副驾驶上,很有些好奇的看着周围的景色。虽然是普通的山间道路,但这种地形地貌她以前在马里兰州也没见过。尤其是到了冬天,道路两旁的山顶上隐约还能看见积雪,这让风景显得更是别致了不少。

不过光看风景也不行,伊丽莎白偶尔还会回头看看跟在车后面的布鲁恩,以及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帕斯卡尔。

然后哈哈大笑两声。

本田金翼这种大排量摩托车简直是世界上最适合公路旅行的机动车辆,重心低的同时18升水平对置六缸发动机的力量也不会过猛。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长距离悠闲公路旅行车辆之一。

而且后座那个和其他摩托车都不太一样的靠背加肘托的设计就更棒了——这样后座的乘客就不用像乘坐其他摩托车一样还得往前抱住驾驶员的腰,只需要放松后靠即可。或许对搭载了年轻漂亮女性的骑士们来说这个设计一点都不好。但是至少现在帕斯卡尔非常感激这种设计,一方面他实在是不想去搂布鲁恩的腰,另一方面嘛……以他身上的羽绒服厚度,想要去搂腰也有难度。

“再开半个小时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吧。”孙立恩正在聚精会神的开车,忽然一旁的伊丽莎白提出了建议,“那两个老家伙要是继续在外面吹冷风,只怕今天晚上就得全都感冒。”

孙立恩的英语听说水平不算特别好,不过他还是听懂了伊丽莎白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车内的导航,“再过二十公里外有个看上去比较大的镇子,我们就在那边休息吧?”如果不去这个镇子里,那下一个加油站就在五十三公里以外了。

“没问题。”伊丽莎白点了点头,然后她转身对两个小朋友问道,“孩子们,等会休息的时候你们有什么东西想吃么?”

“炸薯条!”佩妮迅速来了兴趣,“要在上面浇肉酱的那种!”

“我可不知道这种东西能不能买得到。”伊丽莎白想了想问道,“如果没有,薯片可以么?”

佩妮迅速点了点头。

“我的话……”陶德抬起头来想了想,“如果能买到的话就桃酥吧,如果买不到,那就来根黄瓜。”

孙立恩轻咳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车上可能坐了一个藏在小朋友身体里的老妖精。



第二百八十二章 火炭(第二更)

在满满都是年味的太平镇里,孙立恩看着已经开始收摊的店老板们,终于有了些“现在是过年期间”的感受。

太平镇本身不算太大,但由于国道正好穿镇而过,交通相当便利。而在太平镇,除了原本的农业和蓬勃发展起来的轻工业以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颇具当地特色的各种小吃和美食。而太平镇在这一点上确实有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本地出产的紫皮土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名产。土豆个头不大,但味道却是好的出奇。除了口感会随着烹饪的时间而产生明显且巨大的变化以外,丰富的淀粉含量,以及有些清甜的口感,更是令这种不太常见的土豆被众多老饕所追捧。

至于太平镇本地人嘛,吃紫皮土豆的最好办法,在他们看来就是做成洋芋擦擦,或者炸成薯片。但做法又和外地不太一样。在这里,洋芋擦擦和薯片都得厚。这样炸出来的土豆,外面一层酥脆可口,咬下去哗哗作响,而里面却绵软蓬松,甚至还带着些回甜。那个口感简直让人沉迷。

不过,佩妮对于单纯的炸土豆兴趣不大——她还是想吃肉酱拌薯条。对于小朋友来说,虽然酥脆的薯条也挺不错,但还是比不上酸甜肉酱和奶酪的吸引力更大。

今天是除夕,时间又到了差不多要收摊的时候。在镇上自家门口卖紫皮土豆的店家们比往常好说话了许多。再加上佩妮这个小姑娘确实长得就招人喜欢,况且还是外国友人来中国体验过年气氛。店老板们互相一商量,决定大家凑在一起热闹一把。一家提供了电磁炉和厨具,另一家则负责提供炸薯条的原材料。布鲁恩博士自己带了不少芝士,而伊丽莎白亲自动手来煮肉酱。

没有番茄酱,那就提供新鲜番茄和砂糖咸盐。没有烤箱,一旁卖烤土豆的老乡直接借出了自己的烤炉。大家都挺好奇,这小姑娘念念不忘的肉酱薯条是个啥味道。同时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一群大人在炉子边忙活着,一旁有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噘着嘴扒着桌子等吃的,确实很有过年的味道。

孙立恩和帕斯卡尔博士以及布鲁恩则在一边溜达了起来。因为担心伊丽莎白和其他人沟通不顺利——尤其是在小陶德的中文水平还没有完全经过考验的情况下——他们也实在不敢走远。不过在附近逛逛就已经很有趣了。

帕斯卡尔博士以前来过中国好多次,不过那时候来国内还是为了无国界医生的义诊以及学术交流活动。压根就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逛这种带着浓郁节日气氛的摊位。至于布鲁恩嘛……他更没见过了。两个老外像是看外星人一样参观着到处挂着的红灯笼,对联和窗花,并且一起对中国结表示了由衷的赞叹。两个人的赞叹内容是这样的,“这种节说不定可以用在外科手术上?”

慢慢溜达着,顺便还品尝了一下冰糖葫芦和臭豆腐后,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的老外跟着孙立恩重新走回了市场。佩妮正在抓着薯条往自己嘴里塞着,红色的番茄肉酱蹭了一脸。而另外几个热心提供材料的老板,正围着伊丽莎白和小陶德,并且认真记录着肉酱的做法。

“这种做法以前还真没吃过。”几个店老板笑着说道,“就是乍一吃到嘴里觉着有点腻,其他都还挺不错的。”

布鲁恩博士从一旁拿起薯条吃了一口后唆了唆手指,“味道是挺不错,不过缺了一点冲击感……”他看了看一边一脸认真的店老板们,“有酸辣椒么?”

帕斯卡尔博士则直接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一瓶朝天椒,拧开盖子之后给布鲁恩递了过去,“墨西哥酸辣椒没有,不过你可以试试这个。”

德克萨斯人毫无疑问的被辣惨了。这一互坑的举动引来了周围围观镇民的一阵哄笑。

“行了,出发吧。”孙立恩朝着几人挥了挥手,顺便把刚才买的十来斤紫皮土豆扔到了后备箱里。“咱们最好赶在天黑以前到常宁……”话还没说完,现场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叫声。

看热闹的村民里,有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她今天本来是骑着一辆电动车,过来买些现杀的猪肉,准备回家做年夜饭的。

帕斯卡尔博士一家惹出来的小热闹让她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过去。不过人群有些密集,因此她把电动车停放在了一个烤土豆的摊子旁边,自己好奇的过去看热闹了。

她走的其实不远,大概也就两米的距离。而她的孩子,则被装在了网络购买来的“电动车儿童座椅”上。座椅其实长得有点像游乐场里的那种可以荡很高的秋千。小朋友的下身正好可以卡进座位里面坐好,然后再用尼龙快开扣固定住上半身即可。这样看起来很结实很牢靠,最重要的是,小朋友也不会有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

而这种儿童安全座椅,被设计放在了驾驶员和操作把手之间的位置。小朋友还能看着外面的风景,并且用手搭在电动车操作把手上。至少看起来还挺舒服的。

而这个年轻女人下车看热闹的时候,却忘了拔掉电瓶车上的钥匙。

小朋友眼见妈妈走开了,顿时着急了起来。可是年龄不到一岁的他还不太会说话,“啊,啊!”了几声后,他有些焦急的挥动起了自己的小手,并且还用悬空的腿使劲蹬了两下。小手直接扒拉住了电瓶车的右侧把手,然后随着他手臂放下的动作,电瓶车的加速功能被激活了。

这辆失控的电瓶车在原地尖叫着画出一个圆后,一头撞在了烤土豆的火炉上。用来烤土豆的大铁桶顿时瘪了下去。而因为前轮被火炉卡住而失去了平衡的电瓶车,在后轮的带动下再次一甩,火炉里面热腾腾的紫皮土豆,连带还在燃烧着的煤炭劈头盖脸的撒了出来。不少正在凑热闹的镇民都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群顿时骚乱了起来。

而孙立恩则亲眼看到,那个被锁在电瓶车上的小男孩的后脖领子里,掉进去了一块外表覆盖了一层灰白色的火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再相逢

急诊科医生的行动能力,比一般人都要强一点。这个特征在孙立恩身上,直接表现为了“腿比脑子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扔下手里的生土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用手拍开了朝着自己飞过来的几个还带着焦香味道的烤土豆,然后一把将电动车抄了起来。

这个时候,本应该质量不算好的网购儿童座椅却在某些地方上,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结实可靠。连着拽了两下,孙立恩甚至都拽断了儿童座椅和电瓶车所连接的金属片,可那两根用于固定小朋友身体的编织尼龙袋,以及快拆塑料扣仍然结结实实的发挥着自己的功效。孙立恩手忙脚乱的取掉了小朋友身上的尼龙扣,用最快同时也是最温和的动作,将嚎啕大哭并且不停挣扎的小朋友从座椅里拽了出来。

快速行动的不光是孙立恩,帕斯卡尔和布鲁恩也冲了过来。这俩人虽然动作比孙立恩稍微慢了一点,但两个绝对不算瘦的外国人突然猛的跑起来还是挺吓人的。周围众人的视线随着两个外国专家一起移动,很快,他们就看到了被孙立恩拎在手里的小朋友,以及孙立恩扒小孩衣服的动作。

情急之下孙立恩几乎是在下死手,他用力的撕开了小朋友的外套,并且很粗暴的扯掉了这件明显是新买来的衣服。羽绒飞的满天都是,同时满天飞的,还有一团滚烫的煤灰。

孙立恩只看了一眼就断定,这并不是自己看到的那块火炭,原因也很简单——煤灰的量不算多,而且这孩子羽绒服下的毛衣上被烧了一个大窟窿,里面隐约能看到一抹带着火焰颜色的暗红。

急诊医生的行动能力再一次战胜了孙立恩的脑子。等孙立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抓住了那块还在冒烟的火炭,并且一把扔了出去——正好扔在自己的车门外侧。火炭砸在车门上,发出了一声轻响,紧随着声响,则是车门上一团爆开的火花。那是火炭在孙立恩的沃尔沃侧门上粉身碎骨的证据。

布鲁恩抱起了这个小朋友,快速脱掉了他身上剩下的两件衣服,最靠近皮肤的那层白色保暖内衣上已经被烫出了一层灰黑色的烧灼痕迹。但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孙立恩行动的够快,又或许是因为孩子的母亲担心他着凉而多给他穿了几层衣服。总之,在他的后背上,仅仅只有一小块略有些泛红。

但这并不意味着烧伤就会和看上去一样简单。布鲁恩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塑料水瓶,毫不犹豫的把水倒在了小男孩的后背上,并且头也不回的大喊道,“我还需要更多的水!”

帕斯卡尔博士则在布鲁恩话音未落的时候,递来了两瓶已经被拧开瓶盖的矿泉水瓶。流动的水毫无间断的冲在了小男孩的后背上,而烫伤的后遗症也开始逐渐显现出来。三个小水泡出现在了他的皮肤上,不过还好,水泡的面积都不大,最大的一个大约也就一厘米乘一厘米左右。

一块火炭掉进了衣服里,而结果则是小面积二度烫伤——这基本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孙立恩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感觉自己的手指上传来了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孙立恩才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上破了一层表皮皮,露出了里面的红色真皮层,而且似乎隐约有些出血。看上去像是在撕开羽绒服的时候,布料或者拉链勒住了手指所导致的。至于火炭本身,倒是没对孙立恩造成太严重的创伤。一度烫伤是难免的,但主要集中在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而且面积都还挺小。单论疼痛,甚至不如那块被撕掉的皮疼。

紧急处置到了第二瓶矿泉水,孩子的妈妈才仿佛反应过来似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躲避漫天飞舞土豆和火炭的镇民们也重新聚拢了过来。人类突然看到同类遭遇意外,总是会下意识的先进行救助。几个年龄比较大的妇女同志们一拥而上,先把孩子他妈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才扯着嗓子,勒令自家男人去把镇卫生所的卫生员请来。

被电瓶车撞坏了炉子的大叔完全没有心疼自己的家伙事儿坏了,反而是一脸心疼的蹲在被扒了个上身精光的小朋友身旁,甚至向孙立恩提问道,“孩子的衣服可得赶紧给穿上,这么冷的天气,别再给冻感冒了!”

急诊科医生哪儿管这个,更何况布鲁恩这二把刀的汉语水平,压根就听不懂大叔带着浓浓常宁口音的。帕斯卡尔一边拧着矿泉水瓶一边解释道,“烫伤处理一定要用大量的流动凉水冲洗,流动水能够带走热量,尽量降低烧伤的严重程度……”

孙立恩甩着手解释道,“对小朋友来说,着凉感冒固然不好,但严重的烫伤也很糟糕。”如果停止应急处理,原本只有分散的三处水泡可能在几分钟后变成一个巨大的水泡。而处于右侧肩胛骨下方这个位置上的水泡,在冬季的服装层层“保护”之下很有可能由于摩擦破裂。而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对于疼痛的耐受本来就差。在大水泡破裂后,势必会持续哭闹挣扎。而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严重感染。

比起严重感染,在这种天气下用流动的矿泉水冲洗烫伤部位的风险简直不值得一提。更何况从舒适度上来说,感冒可比烫伤舒服多了……至少感冒不需要考虑使用止痛药不是?

连着倒了五六分钟矿泉水,帕斯卡尔博士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然后凑近观察了一下小朋友的皮肤,确认水泡没有进一步扩展的趋势后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后对孙立恩道,“你动作挺快的,受伤了没有?”

“轻微伤,不碍事儿。”孙立恩摇了摇头,顺便在心里感叹自己流年不利。不知道常宁有没有什么知名古刹,等过了年真的要去好好拜一拜才行。

“卫生员来了!”这时,被妇女同志们勒令去找卫生院的老爷们们终于扛着药箱跑了回来,孙立恩顺着人群一看,瞳孔猛的缩小了一下。他在迎面而来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韩家豪,男,26岁。”

孙立恩微微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掏出手机,直接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才叫冤家路窄!



第二百八十四章 用拳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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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烧伤啊,很好解决的。”韩家豪被人带着穿过人群后,看到了被母亲紧紧抱着的小朋友,他一边偷偷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种程度的烧伤,只要用了我的秘方,之后连疤都不会留下的,放心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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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小的孩子被烫成这样,家长除了心疼和自责之外,必然会试图将孩子的伤势和后遗症减弱到最小。只要能利用好这一点,韩家豪有信心从这个看起来不算特别富裕的家庭里榨取最少两三万的治疗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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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韩家豪觉得气候不对,果断扔掉了在宁远租来的“门店”后,他一咬牙花了大价钱在常宁造纸厂医院承包了一个科室,并且买通了里面的财务和几个护士。第一次在正规医院的掩护下开始了自己的“生意”。说起来,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肆无忌惮的做生意就是好。按照他的估算,只要造纸厂医院的生意再持续两个月,自己就能回本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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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豪的生意是他自己精心设计过的。造纸厂医院里,他开出的所有检查收费都比普通检查贵出三倍。而药物方面,他会直接开单子让患者去外面的指定药店购买。这又是一笔额外收入。这么做生意,比在宁远冒充“名家传承中医”更赚钱,而且还更轻松——至少不用自己熬药,再往药汤里倒抗生素粉末和激素药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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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啊……韩家豪一边拿过自己的药箱,一边暗自叹了口气,这生意干了才一个月,就让人给搅黄了。得亏自己跑得快,这才没被人抓进局子里去。虽然亏了几十万的承包费,但至少自己还能在外面继续重操旧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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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果断离开了常宁后,韩家豪直接跑到了平安镇上,并且用和之前同样的手法承包下了镇子上的卫生所。不过这次就不能用虚开检查和指定药店的手法了——毕竟平安镇也不算太大,镇上的人多少都有些亲戚关系在。开着药店的老板也不可能和他合作坑镇民的钱,毕竟韩家豪可以跑,但药店却跑不掉。于是,韩家豪决定把自己的两次“成功经验”总结混合一下,摇身一变,成了“在卫生所工作的名家传承中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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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豪来平安镇已经一周多了,这期间生意开展的不算十分顺利。不过凭借“调养体质,强身祛病”的名头,他倒是开拓了几个老年病客户。老年病客户是非常好的“客户”,他们年龄大,基础疾病多,平时身体就不好。大量使用抗生素和激素后,他们的症状一般都会有明显好转。至于药物的副作用甚至最后因为病情发展而致死,一般镇上的人也只会认为老人家到了该走的时候。不会对卫生所有什么太大的敌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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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这个小孩的治疗,韩家豪也准备走这个套路。管他多大岁数的孩子,大剂量的抗生素和激素往下一灌,实在不行再碾些复方甘草片,直接用里面的微量鸦片成分把娃娃给药迷糊了就算完事儿。然后再接着调养身体和祛疤的名头,连着用上一两年药。把钱榨干净了再跑路就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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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没人出来搅局,那就什么都不用怕。韩家豪从药箱里摸出了手术剪和一卷纱布,准备把小朋友后背上的水泡都剪掉,然后再往露出的伤口上撒药。往伤口上撒些买来的云南白药粉末,然后再开药方就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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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nsp;&nsp;th&nsp;&nsp;fc……”布鲁恩眼见着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同行准备用剪刀去剪小男孩身上的水泡,他瞪大了眼睛一把拍掉了韩家豪手里的剪刀,“丢雷楼某啊,佐咩啊累?”情急之下,他的粤语又冒出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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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帕斯卡尔博士也一脸警惕的站了起来,顺便用身体护住了小男孩,“你拿剪刀想干什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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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干什么?上药啊!”韩家豪捂着自己的手怒道,“那么大的水泡,不把它挑了怎么上药?有水泡隔着,药力怎么可能渗透进去?你有病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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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豪非常正常的恼怒着,用剪刀去剪水泡这一招还真不是他胡诌的。以前在家里他自己烫伤了之后,祖母就是这么为他处理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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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当骗子的时候,韩家豪尚且理直气壮。这下不骗人,而是使用“真正”的治疗手段,反而被人质疑。那种理直气壮顿时转变成了恼怒和憋屈。韩家豪朝着两个医学专家跳着脚怒道,“你们不懂医学没关系,可是不懂不能装懂!你自己不明白无所谓,但不能耽误我给孩子看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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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伙喊什么呢?”布鲁恩博士被韩家豪的一通抢白吓住了,毕竟对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这甚至让布鲁恩博士有些动摇——莫非是烫伤的治疗指南最近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我却不知道?不能吧?这种机制都被搞清楚了的外伤的治疗指南要是变了的话,那应该会有很大的影响才对啊。布鲁恩博士一边动摇着,一边用法语对帕斯卡尔问道,“我们的操作有问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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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你还是个急诊医生!”帕斯卡尔博士翻了个白眼,“烫伤不这么处理还能怎么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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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恩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生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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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哪儿知道去?”帕斯卡尔博士继续翻着白眼,“让老板去和他讨论好了,反正总不能让他下手剪水泡——现在就剪掉,伤口会加深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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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在拨通了110报警电话后,就直接躲回了自己的车上。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下车露了面,这个假医生一定会直接逃跑。当初他从造纸厂医院里翻窗跑路的样子,孙立恩现在还记着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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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我觉着你需要出来和那个医生谈一谈。”帕斯卡尔还坚持着挡在韩家豪面前,而陶德正在努力向韩家豪解释着自己父亲的工作内容。趁着这个档口,布鲁恩溜到了孙立恩的车边敲了敲窗户道,“那个人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可是他要现在就剪破水泡清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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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完了是不是?!”韩家豪瞪圆了眼睛,一把搡开了面前的小陶德。“你个小兔崽子你懂个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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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陶德被推的摔倒在地,他半坐在地上张了张嘴,还没说出是什么来,忽然觉得面前晃过去一个黑影。同时耳边炸响了一声塞缪尔·杰克逊的口头禅,“othr&nsp;&nsp;fck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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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恩一拳砸在了韩家豪的脸上,把这个冒充医生四下行骗了好几年的家伙一拳干倒在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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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热心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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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比一拳直接闷在胆敢当众行凶的骗子脸上更爽,那就只能是再一拳闷翻对方后迅速前进两步,接着一拳又一拳的朝着骗子的脸上爆锤。如果不是周围的群众一拥而上,硬是把布鲁恩从韩家豪的身上拽了开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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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群众的感情是淳朴的,是朴素的。虽然大家对于布鲁恩和帕斯卡尔施救相当感激,但动手打人总是不对。哪怕是对方先动手,搡翻了一个小朋友——那你也不能把人按在地上往死里打不是?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医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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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医生,就是在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这种道德认知,太平镇里的居民们还是有的。在他们看来,布鲁恩和帕斯卡尔博士大概是热心助人的良好外国友人,但穿着白大褂的韩家豪才是真正的医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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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医生,你可真是昏了头了!”拽着布鲁恩胳膊的大叔不满道,“就算他先动的手,骂两句也就是了,实在不行还能投诉。怎么能打医生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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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个医生,那我就是个圣骑士!”帕斯卡尔博士恼了,自己的儿子被人推搡在地,要是一点火气都没有那才奇怪。“哪个医生能提出这种鬼治疗方案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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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坐在车上,眼见布鲁恩和人打了起来。他连忙从车上跑了下来,先是劝住了准备继续动手的布鲁恩,然后才走到躺在地上还在头晕目眩的韩家豪身边,刻意提高了声调道,“白建军医生,我们又见面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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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韩家豪捂着脸,从手指缝里见到了孙立恩的脸。大惊之下连疼痛哀嚎都顾不上了,他努力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布鲁恩的拳头威力实在是太足,两三次挣扎下他还是没能成功站起来。于是只能半躺在地上,努力掩饰道,“你认错人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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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错了?不能吧!”孙立恩冷笑了一声,“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哪个医生会给人看病看到一半就翻窗户跑路的。”他蹲下身子微笑道,“更何况,白医生你还是在我报警了之后才跑的!假冒医生无证行医是个什么罪名,看来白医生你很清楚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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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的后半句话其实是说给周围的热心群众们听的。他有些担心周围群情激愤下,要是再有个韩家豪的同伙煽风点火一下,搞不好自己和两个美国专家就得被人围殴成重伤甚至直接打死。首先用最明确的态度告诉大家“这个家伙不是好人”,才有可能让人群在相对冷静的情况下,等到警察前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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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警察到了,再结合之前自己在常宁报警的记录,至少能保证自己一行六人安全无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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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眼看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周围的老百姓们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了起来,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看着陶德问道,“你没事儿吧?有什么地方受伤了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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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德坚决的摇了摇头,用英文道,“他是个坏家伙,别让他跑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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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nsp;&nsp;y?不,这人是个cral才对。孙立恩暗自腹诽道,反正他也不是法律工作者,用不着去搞什么疑罪从无或者未经定罪皆为疑犯的那一套。仅凭状态栏,至少这人冒用身份给人看病的罪名是定实了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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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围住了孙立恩等人和躺在地上的韩家豪。以这个人群密度,想轻易进出包围圈都不太可能,更别说趁人不注意逃跑了。所谓插翅难飞,说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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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站在人群中,朝着周围的老百姓解释着为什么绝对不能马上就剪掉水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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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开始做的应急处理已经很到位了。小朋友的烫伤情况受控,这几个水泡都不会继续扩大。”这个时候进行烫伤处置的宣传,不光有利于普通人掌握急救知识。同时也能进一步增强自己等人的说服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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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个两三天的时间,这些水泡就能被人体自行吸收掉。可冒然剪破水泡,不光会让创口进一步加深,同时也会让小朋友失去表皮的保护。”孙立恩朝着周围众人苦口婆心道,“那就会造成很严重的感染。这么小的小朋友,遇到严重感染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们医生在处理的时候,都是首先保护水泡。除非水泡实在太大吸收不了,那也得在几天之后水泡自己吸收了一部分,然后在无菌的条件下给水泡放液。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医生会在户外拿着一把没有消过毒的上面还带着铁锈的剪刀,要给一个刚刚烫伤的小朋友剪水泡的。这不是治病救人,这是谋财害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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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的话渐渐引起了其他群众的讨论。而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韩家豪终于忍不住了。再让孙立恩这么说下去,只怕自己要先被人打一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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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必须要想办法自救才行。躺在地上的韩家豪微微动了动右手,借着身体的遮挡,顺利摸到了那柄躺在地上的剪刀。但剪刀这种东西,一般不会有多少人认为它有威慑力。要想以此为武器,从人群中杀出一条逃生之路,那就必须得有一只可以用来儆猴的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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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豪眯着眼睛,看着背对着自己正在做演讲的孙立恩,手上暗暗用力,准备先给这个断自己财路的家伙身上开两个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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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了,他拿出了手上的剪刀。他尖叫着前冲了两步一跃而起,他扬起了手里的剪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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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布鲁恩的拳头就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并且在半空中直接砸的韩家豪头朝下摔倒在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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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hr&nsp;&nsp;fckr!”塞缪尔杰克逊再次附身,布鲁恩不屑的摇了摇头,“太弱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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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警察同志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了散落了一地的各种鞋子,以及那个躺在地上被众多热心群众踹了个半死的骗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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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及时向警察同志们描述了一下情况,并且强调了一下自己已经在常宁报案后,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这大过年的,要是警方要求孙立恩留下来记笔录的话,那可真就别想着回家过年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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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警察同志们也不打算把事情今天就处理掉——毕竟要过年了嘛。他们决定先把这个骗子带回派出所,然后调阅内部的通缉信息,再将韩家豪送到常宁市公安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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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再次展开,一个小时后,孙立恩终于带着两位同事,以及一名同事家属和两个小朋友抵达了自家的“别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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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来,原来你家里这么有钱?”布鲁恩停下摩托车后,惊讶的摘掉了自己头上的的头盔,然后真心实意的感叹了一句,“这就是资产阶级的力量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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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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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的打扮,确实不像是个有钱人。哪怕现在工资这么高了,而且还开着二线豪华车(沃尔沃),仍然会不自觉的散发出一种“这是个可怜的小规培”的气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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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你第一次请客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应该是在拿自己攒了很多年的积蓄付款。”布鲁恩毫不客气的评价道,“当时我差点就把自己的钱包掏出来准备aa制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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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瞥了一眼布鲁恩,“真的?为什么在我记忆里只能看到你一脸急不可待啃蹄髈的模样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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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想法怎么会表现在动作和表情上呢?会表现出来的那都是在演戏啦。”布鲁恩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话题岔开了,“哦?看样子主人家来迎接我们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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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的车刚过门岗,保安室就已经向孙宏斌和王彩凤通报了来访消息。听着别墅外的动静,俩人当然知道自己儿子居然突然回来了。不过推开门之后,一眼看到这么多人站在自家门口,其中还大部分都是老外,这不由得让两人有些不知所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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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孙立恩看着自家爹妈,顿时露出了笑容,“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们院里的美国专家,也是我的同事。”他指着帕斯卡尔博士和布鲁恩道,“他们两个今年过年也不值班,但是一开始安排的旅行计划全都泡汤了……所以我就干脆请他们一起来家里做客。”他对自家爹妈压低了声音道,“原本计划来玩的室友们都有别的事情要干,所以他们就不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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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彩凤有些好奇的看了看两个外国专家,然后问道,“这不会是你上司吧?”她的意思也很简单,如果真是孙立恩带着自己的领导们来家里玩,那免不得要有些额外的招待才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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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其实我们算是他的下属才对。”帕斯卡尔博士笑眯眯的凑了过来,“现在我们所工作的治疗组里,他可是带头的组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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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帕和老布跟孙立恩的父母打过了招呼,而伊莎贝拉也带着两个有些犯困的小朋友们走了过来。王彩凤当机立断,自己和伊莎贝拉将带着两个小朋友先进屋里去喝点热可可暖暖身子。而搬运行李的工作,自然就得交给包括孙宏斌在内的四个大男人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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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你们住这么大的房子,至少得有几个工作人员帮忙。”布鲁恩扛着行李倒是不觉得费劲,他甚至还有余力和孙立恩开开玩笑。“没想到连行李都要自己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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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对扛行李的事情倒是很想得开,“这里又不是天天都有需要扛的行李,总不能专门聘几个工作人员,就等着每年帮忙扛一次行李吧?那多亏的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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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儿虽然有工作人员,但是主要还是在公司那边服务员工的。”孙宏斌拎着孙立恩买回来的紫皮土豆插嘴道,“人家好歹是为公司提供服务的,这还好说。来社会上工作,这些孩子年龄又不大,难免心里会多想。所以能不用就尽量不用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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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没完全听懂,不过帕斯卡尔博士却听懂了。他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孙宏斌,然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之后什么都没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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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客房数量不少,让陶德和佩妮住在一间房子里之后,布鲁恩自己单独得了一间房子。而帕斯卡尔博士则和伊莎贝拉住在了一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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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这几天,你就别回老屋住了。”孙宏斌正在楼下泡茶,他一边泡茶一边对孙立恩道,“这边一开始就给你留了房间,等会让你妈带你上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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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家老爹,估计夸张道,“那可太好了,我还担心回去住几天又住个重感冒出来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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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话多。”孙宏斌瞪了一眼自己儿子,不过虽然眼神严厉,但总难免有些底气不足。“这次回来能待多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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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部门领导说七天。”孙立恩又想起了周军那副“躲瘟神”似的表情,不由苦笑道,“我是真没想到,当了急诊科医生之后居然还能有七天假期可以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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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严格来说,孙立恩这几个月的规培生涯中,最难熬的其实是第三个月。那段时间他开始参与到了抢救之中,但却没有状态栏傍身。被急诊室的诸位前辈和护士们呼来喝去的,那段时间心理压力是真的很大。多亏了状态栏,他现在才能相对安稳安心的在抢救室里待下来。要不然就凭和小嫣然同名的夏嫣然请的那顿饭,孙立恩恐怕还是坚持不下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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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军那开过光的嘴实在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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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事儿我最近也在琢磨。”孙宏斌捏着一个小茶杯放在了孙立恩的面前,有些犹豫道,“上次你表哥的事儿之后,我找人去问了问。急诊确实工作太累太忙,而且相比较其他科室风险也更大一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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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事儿没什么可遮掩或者争辩的。就连医生笑话里,急诊医生的形象一般也都是头裹纱布,坐在小板凳上睡觉的样子。急诊绝对是所有科室里最苦最累的那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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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宏斌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试图寻找一个更合适的措辞,但半晌后他还是叹了口气直接问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其他科室工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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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担心孙立恩一口回绝,孙宏斌说完之后迅速补充道,“我知道你有这个当医生的心思很久了,可是平常坐坐门诊不也是当医生的一环?哪怕四院其他的科室不收你,回来常宁当医生也行啊。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咱们自家买下来的医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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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看着自家老爹,半晌后才问道,“老爹,你当时把造纸厂医院买下来,是不是就有这个打算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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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宏斌眼见瞒不过儿子,于是大大方方点了点头。“除了资产配置以外,我确实也有这个心思。”他给自己面前的茶杯里添了些茶水后继续道,“虽然是咱们自己买下来的医院,但是只要认真经营,以后也能一样治病救人——莆田系的手法你爹我学不来,也不愿意去学。要挣钱有的是方法,总不至于搞这种丧尽天良的下作手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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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摊了摊手,“可是,我学的是急诊方向。以后读研究生,也走的是急诊方向——我执业医师症上倒是可以选普通临床,不过如果选急诊定向的话,还有加分就是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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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未必就一定要当个临床医生才能治病救人嘛……”孙宏斌看儿子言语中还是想当急诊医生,不由得有些着急,“学学医院运营管理,甚至去疾病控制中心之类的不是也可以么……现在当个医生风险太大了。”说到后半截,孙宏斌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的实话。“当医生,碰见明事理的患者和家属还好说。可要是遇见不讲道理的呢?他们就觉得你当医生,没给人把病彻底看好就是心存恶意。骂你两句都是轻的,还有直接动刀子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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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办?我们就都不当医生了?真就像讽刺小说里写的那样,看病要找东家卖草莓的大叔,还有西城卖香料的老头一起出手?”孙立恩叹了口气,“偏见总是会有的,我当医生会遇到偏见,不当医生,偏见仍然会存在。而苦了的却是那些真正有病却得不到治疗的普通老百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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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当然知道有些人心里的恶意会多令人作呕。这样的患者他见过。但他见过的更多的,却是那些因为亲人生病受伤而痛苦不已,悲痛中恳求自己救命的普通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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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是个小规培的时候,他就在上级医生和带教老师周军的指导下冲在第一线治病救人了。现如今有了状态栏,有了力挽狂澜救命治病的能力,他怎么可能自己离开一线,去疾控中心或者进入自家医院管理层当个局外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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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对自己理想的不负责任,是对需要帮助的人的不负责任,更是对状态栏的不负责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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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医生的敌视是不合理的,但这也确实是现实。”孙宏斌叹了口气,“我说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以后会受伤。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了,除非再来一次,否则对医生的敌视还会继续持续下去。更何况,才过去几年啊?医生就又成了喊打喊杀的对象。而且一个个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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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会不断的重演,而学习了历史的人则会在绝望中旁观历史的一次又一次重演。大学学的就是历史的孙宏斌对此相当悲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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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有些事情吧,做了不见得会有好结果。但要是不去做,那就一定会继续恶化下去。”孙立恩沉默了一会答道,“我见过好多患者和家属。什么人都有,什么表现的都有。但亲人离世的痛苦却基本都是相通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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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自己老爹讲起了自己这几个月见到的故事,吕静安和她的太阳,曹博士和他的女朋友,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的高严,甚至还有命不久矣的小嫣然。他说完故事之后,叹了一口气道,“众生皆苦。作为医生,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治疗甚至缓解他们痛苦的方法。但只要有那么一点方法,而且确实起效了。我就会觉得心里有些安慰,有些……有些得意。”孙立恩看着自家老爹道,“我们拼死拼活的忙着,不只是拯救了他们的性命。同时获得帮助和拯救的,还有我们自己的内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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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干杯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宏斌也没什么可劝的了。他只是叹了口气,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既然你愿意这么干,那我和你妈也没什么可再说的。反正你记住,家里还有些能力可以支持你。实在觉着坚持不下去了,那就回来吧。”

孙宏斌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转变,还是因为亲眼见到儿子受伤样子。那用肩膀斜插到肚子上的伤口。哪怕孙立恩再三解释说伤得不重,但遭人袭击受伤和自己不小心弄伤完全是两个概念。哪怕孙宏斌对于儿子一开始“男人的决定”再怎么尊重,现在也不可能继续维持着穷养儿的念头。

当然,王彩凤的碎碎念和暴力威胁在这里面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好了,既然已经回来了……”孙宏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开心的事情暂时不说了,该吃饭了。”

帕斯卡尔等人在孙立恩的邀请下也一起步入了餐厅。随后就是喜闻乐见的老外被中餐征服的桥段了。

“生蚝还能做熟了吃?”帕斯卡尔博士首先对于餐桌上的清蒸蒜蓉辣酱乳山蚝表示了震惊。“好大的生蚝!”

“中国人似乎不是很喜欢吃生食。”布鲁恩看着桌上的美食后点了点头,“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和日本不太一样。”

孙宏斌站在桌旁,安排几位客人入座,同时笑道,“这倒不一定。从公元前八百多年的西周时开始,中国人就有生食鱼肉的记载,生鱼片还是唐代由中国传入日本的吃法呢——不过那个时候,比较普遍的吃法还是淡水生鱼片配合蘸料。毕竟海鱼难得。”

布鲁恩皱起了眉头,“生吃淡水鱼?我可没有这个胆量。海水鱼我还敢试一试,淡水鱼怎么能生吃呢?”

“其实就和有些日本人冒着生命危险吃河豚一样。为嘴伤身,不惜以身犯险。”孙宏斌笑着解释道,“中国很久以前就有了吃生鱼片而导致重病的纪录。最早的恐怕要追溯到东汉时期——差不多就是大和刚刚作为奴隶制政权,诞生在日本列岛上的时候。当时为东汉广陵太守治病的,是传说中的神医华佗。”

华佗的名头,中国人几乎都听过。可惜的是,这几个美国专家却压根不知道华佗是谁。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们感到震惊——在没有显微镜和成熟外科手术的年代,在西方人还不知道人体结构的时候,中国的医生们就已经知道进食生鱼片会导致严重的寄生虫问题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孙宏斌笑着给三人倒了一杯白酒,“只是那个时候,中国的医生们对于传染病有了一些简单的,浅显的认识。比如血吸虫病被称为‘水毒’,疟疾是‘瘴气’,而更常见一点的蛔虫则是‘蛀虫’。他们能认识到这些疾病是由于外界因素所导致的,但除了肉眼可见的蛔虫以外,其他的疾病则比较笼统的称为外邪。除了一些偶尔有效的药方以外,没有人对它们进行进一步的研究。”

孙立恩帮着倒酒,不过他对于医学史之类的内容也没什么了解,只能听着自家老爹讲故事。一旁的佩妮和陶德居然也能听的津津有味,这倒是让孙立恩有些没想到。

“中国人呢,至少在历史上表现的有些不求甚解。”孙宏斌继续道,“由于传统儒家的观念,我们的社会对于专业技术人才一项不太重视,甚至有刻意打压的倾向。对于很多自然科学上的发现,也都是抱着一种鄙视和蔑视的态度。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毕竟曾经的中医作为一种拥有丰富经验和历史传承的医学技术,确实有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后来就被一群热心肠的读书人给毁了。”

“毁了?”孙立恩来了兴趣,他学的虽然是西医急诊,但对于中医实在是了解不多。光凭感觉一味去否认当然不好,但要他接受现代中医那种没有规范的用药方法,他也有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有一句话你肯定听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范仲淹说的嘛。”孙宏斌叹了口气,“范仲淹这个人呢,虽然这个理想挺好,但架不住后面读圣贤书把脑子读迂的智障儒生跟着学啊……”

儒家对于中医的影响很大,大到几乎扭转了中医发展的程度。无数苦读圣贤书而毫无成就的读书人在范仲淹的“名言”下,转身去研读各种流传的“古方”医书。试图成为医生而完成人生理想。但却在这中间却受尽了同道中人的折磨。

儒生有一大爱好,那就是伪造古籍。

最有名气的伪托之作就是中医看家经典《黄帝内经》。除此之外,《难经》假托扁鹊之名,《脉经》和《中藏经》假托华佗之名,而《洞天奥旨》就更离谱了,直接假托神仙之名。这些假托中医经典对传统中医造成了严重冲击,而且作者本身水平有限,更是导致医书中存在大量臆测和迷信内容。而这些内容又被其他“儒医”当成了经典之作奉为圭臬。以讹传讹,错误百出不说,更彻底背离了传统中医建立在“朴素唯物主义观察”之上的基础。

如果说儒生一开始放弃署名,是为了哲学和文化能够更好的传承下去,那么把这种习性代入到中医中就成了中医衰败的开始。儒生想当然写出来的“古方”和“验方”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性命,同时还占据了宣传高峰,开始攻击汤剂派以外的治疗手段——毕竟推拿针灸,乃至中医的部分外科手术那都是需要积年学习的。只在家里看书学不会学不来的儒生们,毫不意外的将其斥为微末小伎。

没有基础积累,没有可信的病例报告和研究对比,甚至连理论都开始被儒学改造的面目全非互相矛盾。中医开始陷入了迷茫和踟蹰不前的境地。直到最近几百年中,被曾经更扯淡更胡来,但是后来拥有了自然科学观察和指导的西医一举超过。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中医至今还没有完全消失,足见当年被儒家祸祸之前的积累和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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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接受过完整西医本科以及以上教育的医生们,对传统医学总会报以怀疑甚至干脆就是排斥的态度。但这并不影响布鲁恩和帕斯卡尔博士听故事听的津津有味。西方世界里要想学习超过00年以上的历史,都得专门在大学里去学历史学。可能还要顺便再学古英语,古法语,以及拉丁语之类的语言。最后还得再加上人类学和考古学,才能勉强开始这方面的研究——能从五千年前流传至今的语言和文字,有且只有汉字而已。

能够在中国学习到上千年前的经历,而且还是和自己职业有些关联的内容。再加上西方世界对于“神秘”东方文化所普遍存在的好奇心理,帕斯卡尔和布鲁恩听的都快忘了吃饭。尤其是布鲁恩,由于中文水平相对较差,他偶尔还得依赖帕斯卡尔进行翻译才行。

孙宏斌正在滔滔不绝,一旁的王彩凤忽然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然后在桌子下面使劲碾了一下,“好了,剩下的话等吃完饭再慢慢聊。”她看向伊莎贝拉,以及两个正在努力用筷子夹菜的小朋友道,“今天桌上的可都是我的拿手菜,味道怎么样,能吃得惯么?”

伊莎贝拉用筷子的技术比较差劲,所以这里用的是刀叉。而且虽然中国菜大部分都不适合用刀叉来吃,她仍然吃的眼中带光。听到王彩凤的提问后,伊莎贝拉用很不标准的中文赞叹道,“真是太好吃了!”

想要讨好一名主妇,那就毫无保留的夸赞她做饭的手艺。想要征服一名主妇,那就用最美味的家常菜来招待她。两个主妇顿时找到了共同语言,双方开始用汉语和肢体语言交流起了做饭的心得。而孙立恩则在一旁仔细听着两人交流的内容——万一以后自己有机会在家做呢?

“小胡明年回来吧?”这边众人聊的正开心,孙宏斌却忽然问起了胡佳的情况,“你们两个这几天没打打电话?”

“对于刚在一起没多久的小情侣来说,打电话肯定不能光‘这几天’打一个。”帕斯卡尔博士笑着朝孙立恩举了举酒杯,原本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继续调戏一下自己的“老板”,却被喝进嘴里的白酒呛了一下,顿时面色通红的咳嗽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布鲁恩哈哈大笑,“不能喝酒就少喝点,德克萨斯人的喝酒风格你学不来的……”一边笑着,布鲁恩也顺手举起了手里的白酒杯,凑到嘴边一仰脖,透明的酒液随即落入喉中。

他瞪圆了眼睛,半天憋的满脸通红,然后牛仔式的“哦吼!”叫了一声,放下酒杯后用一脸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孙宏斌道,“好烈的酒!你们平时都喝这么烈的?”

“这种我们平时喝的比较少。”孙宏斌笑着摇了摇头,“老白干的杂味少一点,平时我们喝的主要是酱香型。”

“这个太厉害了。”布鲁恩赶紧吃了两口菜,然后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随后举起酒杯对帕斯卡尔博士道,“嘿,史蒂芬,干……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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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过年(第一更)

中国人在过年的时候,最喜欢进行三项活动。打麻将,吐槽春晚,以及燃放烟花爆竹。这三个活动分别对应了三个不同的年龄段。它们各自吸引着上至八十,下到八岁的中国人。

孙立恩已经过了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屁颠屁颠满街乱窜放炮的岁数。可吐槽春晚必须得有同龄人一起参与才好。至于麻将嘛……孙立恩并不会打。现在麻将桌上坐着自家爹妈,以及正在一脸好奇学习麻将玩法的布鲁恩和帕斯卡尔博士。伊莎贝拉似乎有工作上的电话,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这下就有点尴尬了。孙立恩在屋子里绕了几圈觉着很没意思,最后在陶德和佩妮的强烈要求下,带着两个小朋友出去放炮了。

小朋友燃放烟火,一定要有成年人陪同。这不光能够保护小朋友不被燃放的炮竹焰火所伤,同时成年人相对小朋友,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也更强。

冬季普遍干燥,因为燃放焰火所导致的火灾也不算少数。这附近又是自己家,当然得格外小心才行。

“我喜欢中国。”孙立恩穿着羽绒服,正有些出神的看着眼前闪耀的烟花,一旁的陶德忽然很有些沉醉的感叹道,“除了中国,哪儿还有国家能允许一个九岁的小孩引燃爆炸物的?”

孙立恩翻了个白眼,把肚子里的一堆娃娃兵活跃地区的名称给咽了回去。身为一个急诊科医生,他是真的不喜欢放炮。尤其不喜欢小朋友放炮。但如果排除这一部分的反感,绚丽的烟花还是很有节日气氛的。

“放完了?”烟花渐渐熄灭,佩妮在一旁又蹦又跳,而陶德则看着手上已经熄灭了的香烟出身。孙立恩看着陶德的样子,以为他还想继续放炮,于是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问道,“还玩么?”

“不玩了。”陶德似乎很是挣扎了一会,然后摇头道,“我可不想变成那些满脑子都是爆炸的人。”

虽然陶德不玩了,但佩妮仍然在玩着没有爆炸声的观赏性焰火。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看着璀璨的花火,一时间两人竟然一起沉默了起来。

“你到国内也两个月了吧?怎么样,过的还习惯么?”孙立恩想了想,决定率先打破这种沉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陶德看了一眼孙立恩,“我现在最不习惯的地方就是老爹他两天才回一次家。”他虽然总是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毕竟还只是个九岁大的孩子。说起郁闷的事情时,会不自觉的嘟起嘴抱怨。而他这副模样配合上整齐的黑色燕尾服以及用发蜡处理过的分头,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滑稽。“他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实验室就已经忙成这样了,要是以后真的在学院里有了自己的实验室,那岂不是我一周都见不到他一次了?”

孙立恩偷偷翻了个白眼,老帕要不是想搞科研,才不会带着全家到国内来呢。说起来,这个科研经费的事儿对老帕来说搞不好也是个大麻烦。他又不是哪个国家的院士,职位上和其他搞科研的大佬们相比也没有明显优势。除了一个“国外专家”的头衔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成果。再加上研究方向又偏向于基础机制……孙立恩不由得替老帕觉得有些头大——这国自然的申请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如果没有实验室,你爸说不定就要带着你们回美国了。”孙立恩想了想,决定换个方向开解一下小陶德,“而且有了实验室,他平时的临床工作肯定会减少一些。说不定回家的次数会比现在更多。”

小陶德阴沉着脸琢磨了半天后长叹一声,“但愿吧……至少我在这里也交了不少朋友。”

美国社会中的反智主义盛行,在学校里学习表现比较好的学生会遭到排挤甚至霸凌。反而是那些学习一塌糊涂但身体强壮,或者干脆就早早开始混社会的学生比较吃得开。小陶德所在三年级虽然还不至于出现混社会的孩子,但那些块头比较大的小混蛋们却也让性子比较内敛的他吃足了苦头。

鬼知道为什么那群满脑子都是橄榄球和摔角的家伙总想拿自己当假想敌!

一想到老爹要是没有实验室,说不定自己就又要回去给那群家伙当对手,陶德顿时就心里一沉。只是心里沉重的同时,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是直接放弃美国国籍,入籍中国以避免回国好呢,还是在回美国之前干脆去学上一门中国功夫护身?

“好了,放完了炮就差不多该回去了。”孙立恩笑眯眯的看着小陶德一脸严肃思考问题,心里忍不住有些想笑。他站起身来,看着稍远处摞在一起足有半人高的焰火有些犯愁,“这些炮一晚上全都放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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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最后还是没能把所有炮都放掉。毕竟那足有十几箱的焰火,一个人放起来还是有些费劲的——那么多大号焰火,他总不能让小陶德也来放。

连着放了四五箱,被天上掉下来的燃放残渣砸了好些次脑袋的孙立恩,最后干脆开着车,把焰火送到了门口保安室。让公司门口值班的保安和工作人员们也放一放炮,体会一下过年的感觉。

人家大过年的还在公司留守,该表示一下总要表示。孙立恩送炮仗的时候,看到了门口保安亭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盘子热乎乎的饺子。看着保安亭里的火炉,孙立恩想了想,从车里又拿下来了一袋紫皮土豆。让看门的保安大哥闲着没事儿的时候烤两个吃。

等回了家,孙立恩却发现自家老爹正在穿外套。

“你这是干啥去?”孙立恩有些好奇的问道,“除夕夜不在家待着,这是突然有什么突发的工作了?”

“我又不是急诊医生。”孙宏斌白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造纸厂医院那边还有些留守的工作人员,我带人过去给他们送点饺子,一会就回来。”

“饺子?”孙立恩恍然大悟,“食堂大师傅包的吧?”

“对,你娘我就是食堂大师傅。”王彩凤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沾着水的手在身上的围裙上蹭了蹭,然后直接就扭住了孙立恩的耳朵,“这么好吃的饺子,你居然觉着是食堂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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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上瘾(第二更)

过年七天假,已经过去了五天。孙立恩躺在床上,看着漂亮的水晶吊灯,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好无聊!

常宁这地方不比宁远,传统民俗的气氛还是很浓厚的。而这也就直接体现在了商业运行机制上——常宁地区绝大部分的商店、景区、娱乐设施在初八之前都不营业。而纸箱厂虽然位于老陈股权,但仍然算得上是郊区——老造纸厂当年是建在宁河常宁段的最下游位置的。虽然现在在搞旧城改造,但仍然不算繁华。

因此孙立恩基本就丧失了娱乐的机会。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的生活,让他在年初二的时候就已经难以忍受了。于是,孙立恩联系了吴友谦,并且搞来了一堆病例记录开始看。

然而,用病例记录打发时间的难度还是有些高。同时孙立恩也有些高估了自己专心致志的能力。三天下来,他看了四十几份病例,然后开始在床上打滚。

太无聊了!

麻将不会打,电视不想看,电脑玩游戏……孙立恩从床上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叹了口气——这么贵的电脑,配置也太差了吧?连个独立显卡都没有,玩个英雄联盟都会卡。

而且他还没带鼠标。

不行不行,再这么下去迟早得疯掉。孙立恩从床上一个咸鱼翻身站了起来,然后又一屁股盘腿坐在了床上,开始认真考虑有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打发一下时间。再这么无所事事两天,他担心自己会疯掉。

诶……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郑主任会变成工作狂了。

总而言之,得出门一趟才行。孙立恩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哪怕是出去在没人的大街上跑上一圈都行。像现在这种从早上八点钟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无所事事一整天的生活他实在是受够了。

“烤面筋!”孙立恩正在琢磨要不要干脆和高中同学一起出来吃顿饭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写着的是“奇怪的白胡子老头”。

“喂,吴院长。”孙立恩按照平时称呼吴友谦的方式,很自然的问道,“今天的病例我还没看完呢,新的病例不用发了。”

吴友谦在电话那头咳嗽了一下,“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想给你找点事儿干——在家休息了五天,突然一下回到工作岗位上可能不太好适应吧?”

虽然奇怪的白胡子老头所说的话里明显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不过孙立恩现在完全没有在意。只要能有点事儿干,别说是吴友谦这种带着些许不怀好意的,就算是刘堂春打个电话叫他现在跑回宁远四院,给五楼的某个洗手间通下水管道他都会去干。

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简直是对一个急诊科医生的折磨。

当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的时候,孙立恩忽然有些悲伤的笑了起来。

这算啥,职业病?

“本来咱们学院今年组织了一个义诊的团队到常宁那边去,初二开始巡诊。”吴友谦在电话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说道,“不过昨天上午有个博士因为实验的事情,突然请假了。现在正好缺一个内科的医生,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人去替。”

“学院组织的?”孙立恩恍然大悟,他确实在学校的微信公众号上见到过这个消息。不过组织要求是临床学院的博士生,因此孙立恩根本就没想着自己能够混进这个行列里。随后,问题就来了,“可是学院的事情……不是应该找宋院长……”孙立恩忽然闭上了嘴,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不应该问的问题。

“不然你以为我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奇怪的白胡子老头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的挺得意,“宋文今天给我打电话,本来是想问问是想问问我去不去的。不过我现在人在宁远,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吴友谦笑着说完了之后,过了一会又问道,“不过这个也不是必须要去,毕竟是个义诊。而且带队的老师也是内科的,如果你那边时间挪不开的话……”

“不,我去!”孙立恩从床上跳了起来,“在什么位置?我现在就过去……啊对了!”他灵机一动,“我把老帕和布鲁恩也叫上一起去。”

“老帕?”吴友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孙立恩说的人是谁,“他们也在常宁?”

“他们两个来我家过年了。”孙立恩嘿嘿笑道,“打了五天麻将,我觉着也应该让他们两个干点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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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摸!清一色三暗杠七小对!”帕斯卡尔博士在麻将机前哈哈大笑,完全不顾布鲁恩和孙宏斌以及王彩凤陡然一变的表情,“最后一张我也摸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帕斯卡尔在麻将上有难以置信的天才,又或者是这家伙的运气真的爆表了。从初二下午第一次学会了胡牌后,帕斯卡尔博士平均每天至少要自摸两次这样的大牌。一开始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游戏,在帕斯卡尔博士的强运下变成了另外三人的惊魂大冒险。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帕斯卡尔这货的嘴里会冒出多可怕的牌型。

好像就差天胡了。

“又赢了?”孙立恩穿好衣服,看着楼下的帕斯卡尔笑着问道,“老帕你可手下留情啊,再赢下去今天你得请客吃饭了。”

“好啊。”帕斯卡尔哈哈大笑,他朝着伊莎贝拉招了招手,让她来代替自己玩一会。然后看着孙立恩笑道,“你这是在家里待不住了,准备出去跑两圈?”

“前半句是对的。后半句就不太正确了。”孙立恩从衣架上拿起了自己的挎包,“我现在准备去参加义诊……”他故意留下了后半句话没说。

帕斯卡尔眼睛一亮,“义诊?在常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孙立恩身旁,直接伸胳膊从衣服架上有些粗暴的拽下了自己的风衣外套,“走走走,赶紧走。我跟你一起去。”

不光是帕斯卡尔很激动,布鲁恩也以和身躯完全不符的敏锐脚步快速逼近了两人,并且在五秒之内穿好了外套,“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把我撇开?一起去一起去!”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打算继续留下来打麻将呢。”孙立恩故意说道,“就这么无所事事的度假不好么?”

“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啊?”两人异口同声道,“都五天没有见过病人了,无聊死了!”

事实证明,在四院工作的医生都有工作上瘾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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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郭家村

除了单纯的无聊以外,孙立恩倒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理由让两个外国专家这么积极。其实一开始他对于“拉上帕斯卡尔博士一起去”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这是个以前就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来中国义诊了好几次的人。帕斯卡尔博士对于义诊巡诊经验丰富,孙立恩自然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去——没有这种熟人带着,他对于巡诊其实是有些发憷的。

急诊工作和巡诊工作不同。急诊的时候,首先需要考虑危急重症,并且要求医生们马上就行动起来。比起完美的临床诊断,急诊更看重的是能不能迅速把患者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然后转交给对症的科室进行治疗。重点在于“稳定生命体征并且转交其他科室”,而不是“完美正确的诊断”。虽然有了孙立恩的状态栏和诊断能力,有的放矢之下抢救成功率更高,但没有完美诊断,也不至于无法施救。

对于急诊抢救来说,诊断属于锦上添花的附属物,而不是雪中送炭的必需品。

也正是因为这样,孙立恩的诊断压力其实一直很大,如果不能马上做出精确诊断,那他的诊断有和没有其实并无区别——已经被宣布死亡的患者,是不需要临床诊断的。尽管已经在急诊门诊上锻炼了两个月,但孙立恩的临床经验还是太少。光凭他自己一个人,去给那些需要在门诊上进行多次检查和诊断的患者问诊,孙立恩自己心里肯定是没底的。

既然心里没底,那就得想办法给自己兜个底。几乎没有犹豫,孙立恩就决定把正在楼下赢的自家爹娘面色大变的帕斯卡尔“赚上山来”。而老帕也很给面子,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决定一起同行。

不过布鲁恩就属于意外之喜了。反正是义诊,而且又是有现成队伍的那种,再多一个美国专家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有两个经验丰富的医生作为后备和指导,那么在工作时就不用太担心自己会不会漏诊误诊,甚至可以稍微放开一下自我。

虽说同样是在常宁,但巡诊的地方可离孙立恩家所在有些距离。开着自己的沃尔沃,孙立恩在山路上开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抵达了今天巡诊的地方——郭家村。

郭家村是这附近最大的一个自然村,位置偏远,一直以来交通不便。要不是前些年为了扶贫搞的村村通工程,按照原有的条件,学院的义诊团队根本进不了村——原来的土路几乎没有像样的维护,一到冬天就滑的连步行都困难。在通路之前,郭家村每年冬季都有差不多两个月断绝交通。如果真有什么大事儿要出村,那就只能走崖壁之间开凿出的山路——道路之狭窄,甚至连头驴都过不去。只能勉强供一人通行。

而这几年修好了水泥路后,贫穷的郭家村情况迅速好转。各式各样的山货可以及时送往市场销售,而且村民往来交通也方便了不少。低矮的黄泥房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水泥房。不少村民甚至自己买了小皮卡代步。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

但医疗情况仍然不太乐观。也许是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所致,郭家村以及周边几个自然村上了些年纪的村民,绝大多数都对医院有着一种莫名其妙而且有些根深蒂固的偏见。在他们看来,人上了年纪之后,有个小病小灾的就最好自己挨着。熬过去了就没事儿了,熬不过去,那就赶紧操办后事。虽说现在不让土葬,但能在家里提前剃了头穿好衣服再离世,似乎比去医院看病更加重要。

镇上派来的工作人员和村里有些见识的年轻人们正在努力改变这种现象,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种现象和思想仍然普遍存在于现在的郭家村。尤其是在那些年龄超过0岁的老人身上格外严重。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地有关部门才不得不请求卫生部门定期为郭家村进行巡诊。总不能放着不管,让那些需要去看病的老人家自生自灭吧?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也是真的很辛苦。

尽管山路已经铺成了漂亮的水泥路,但坡度仍然存在,而且驾驶视线也相当不好。等孙立恩把车开到了地方,他已经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挺好挺好。孙立恩一脸傻笑的下了车,在有些寒冷的空气中伸了伸腰。精神上稍微有些疲倦,这才是平时的工作状态。要是精神满满的去给人看病,他自己还有些不习惯。

“您就是孙医生吧?”一个穿着有些老派村干部感觉的老头就站在孙立恩停车的地方不远处——这里也是进村的唯一一条道路。他看到孙立恩下车后,很热情的走了过来握手道,“您好您好,我是村里的支书。”

孙立恩很热情的和他握了握手,“您好您好。”一边握着手,孙立恩一边介绍道,“这两位是美国来的专家……”

“美国来的专家啊!”老头很配合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松开孙立恩的手之后,又和两个美国专家使劲握了握,并且发出了发自内心的感叹,“美国来的专家啊!”

郭家村外有一个相当大的停车场。说是停车场,其实就是一片比较大的平整的土地。这片空地之前是道路施工单位为了停放施工机械专门平整出的一片土地。现在正好用来停放村民们的“私家车”以及前来义诊的医疗队大巴。

在村支书的带领下,三人很快就来到了医疗队正在接诊的地方。一溜看上去最少有三十岁的桌子上面铺着有些发黄的白色布单,单子上面简单放着血压计,体温表,压舌板和听诊器。不过,先进的设备也不是没有。孙立恩就在现场看到了两个帐篷,其中一个里面放着b超机,另一个里面则是用来进行眼科检查的基础设备。

“孙立恩?”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孙立恩扭头一看,发现了一个熟人。四院呼吸内科主任黄文慧快步朝他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还没等孙立恩回答,她就一脸恍然大悟道,“今天上午宋院长打电话说的那个来支援的内科医生就是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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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义诊(第一更)

孙立恩带着两个美国专家来支援义诊,这让黄主任很是欣慰。医疗队人手不算少,但来的主要还是临床经验不甚丰富的博士生们。而且这些博士们的主要研究方向集中在老年病和呼吸内科上。外科和心内等方向的比较少。

宁远医学院的义诊团队是第一次来郭家村,他们一开始也以为这就是个交通不便的小村庄而已。这样的村庄是义诊的主要覆盖区域。村里需要处理的患者大部分都是慢性病和轻症,但偶尔也会出现那种因为拖延而变得极为严重的患者。

可郭家村前来问诊的患者就比较奇怪了,尤其是年龄在4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大部分的主诉都很一致,“头疼,头晕,记忆力衰退”。

头疼,是一种让医生们最头疼的症状。能够引发头疼的疾病简直数不胜数,从感染到遗传病,从高血压到颅内压升高,从肿瘤到寄生虫有太多的疾病可能表现出“头疼”的症状。而且大多数的头疼又缺乏明显的区别,反正对于患者来说,钝痛锐痛放射痛,那都是“疼得厉害,医生快帮我看看”。

如果是一家设备齐全,力量雄厚的三甲医院,有着各种各样检测设备和检验科辅助下,遇到这样的自诉至少可以先通过影像学检查排除一部分常见原因。可义诊的条件实在是难以为继,除了替这些患者进行血压检查之外和体温检查以外,也就只剩下了眼科可以查一下眼压。

如果都查不出来问题,那就只能开一张转诊建议书,建议前来问诊的患者尽快到大医院进行进一步检查。

郭家村的义诊已经开始了三个多小时,目前义诊已经开出了八张转诊建议书。这让黄主任心里觉着有些多少有些不对劲。至少在她看来,郭家村这些患者的情况都很类似,不能排除这八人同患一种疾病的可能。但它又不太像是遗传病或者传染病同样一家五六口人中,只有年龄在四十岁以上的患者会出现这种情况。稍微年轻一点的人群中,却没有一例报告自己头疼头晕的。

“有几个主诉是头疼和头晕的患者,我们现有的情况拿不太准,所以建议他们去转诊三甲医院了。”黄主任向三人介绍着情况,并且同时招呼着一旁的工作人员帮忙拿来了口罩手套和白大褂。“不过这个情况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不管是血象还是其他能做的检查我们都做了,一切还在正常范围内。”

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而患者却自诉有长期不适。这问题就很大了。孙立恩皱着眉头坐了下来,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开始回想起了周军的话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又碰见罕见病了

一次性导致最少九人发病的罕见病这算什么罕见病打折清仓大甩卖

孙立恩忐忑不安,但帕斯卡尔和布鲁恩则一脸喜不自胜的表情。在孙立恩家里体会了五天的麻将之后,两人实在是不想继续玩下去了。他们两个现在就想着赶紧来几个病人,哪怕只是小感冒都行。

“这样吧,你们三个一组,先接诊这些来看病的村民。”黄主任毕竟经验丰富,安排起工作来雷厉风行,“那九个自诉有头疼头晕的患者,我等会让他们再过来一趟看看。说不定你们能在问诊的过程中发现一些我们没有注意到的盲点呢”

孙立恩在四院是很出名的人物,除了标志性的脸黑和柯南体质以外,他的诊断方法也很有名气。同样是一个其他医生处理不了的病人,孙立恩就是能在问诊的过程中,找到解决问题的蛛丝马迹。这一点让黄文慧主任自己也印象深刻。同样都是医生,同样都是认认真真给人看病,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个胳膊,凭什么他孙立恩就能找到诊断的方向和线索

想来想去,黄主任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耐心上。孙立恩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但他能认认真真问完。不像某些自信心爆棚的年轻医生,在工作中难免会出现一些毛躁不认真的情况。每一个问题都认真问过,

每一个回答都细心揣摩。

刚毕业的医学生,工作认真就很难得了。更难得的是,他在工作认真的同时,还很有同理心。孙立恩的成绩不是大风吹来的,能在这种罕见病少见病疑难病多发的情况下,认真细致的完成对每一个患者的诊断和治疗,至少要求孙立恩把每一个病人都当成“人”而不是一项未完成的工作处理。这其实是当医生最重要但也是最难得的品质。

想到这里,黄主任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孙立恩,这么干工作当然对大家都好,但医生自己所背负的心理压力可就大了。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心理上受到什么创伤。

心太软的人,可不适合当急诊科医生。

“您这个情况呢,可能导致的原因有很多。”被黄文慧主任判定为不适合当急诊医生的急诊科医生孙立恩正在努力劝说面前的患者去大医院看看病。“刚刚我也看过了,您的腿上没有明显的骨伤和外伤痕迹,神经反射和感觉也都正常。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突然的跛行也就是突然觉得腿上用不上劲,这个问题就可能很大了。”

孙立恩面前的大妈一脸抗拒,仿佛孙立恩正在说的话就像是故意要害她似的。但出于对医生的尊重,大妈还是继续听着就是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再加上您这个血压压差很大高压170,低压68,这么大的压差必须高度重视。”孙立恩从桌上拿起茶杯,拉下口罩喝了一口。茶是村里的砖茶,用保温杯泡起来,在寒冷的风中喝上一口感觉简直不要太好。“现在设备有限,但您的血糖检查结果您也看到了,133o这个结果已经超过了正常指标的一倍多,您真的应该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大妈继续一脸抗拒,“我就是不想去医院,你给我开些药呗”

孙立恩苦笑着摇头道,“要能给您开我就开了。您现在血压这么高,这个突然出现的跛行可能是动脉粥样硬化后,下肢动脉堵塞导致的。糖尿病患者身体末端的感觉是很弱的。好多患者自己都不知道,结果脚上受了伤啊,整个脚指头烂了都不知道”孙立恩努力向大妈讲述着糖尿病和高血压的可怕。“我之前就接过这么一个病人,天老爷,那个脚大拇指头全烂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见孙立恩说的“生动形象”,大妈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呢”

“然后”孙立恩故作悲伤的叹了口气,“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娃啊,截肢了”

几个月前在首都网吧里遇到的李嵩昭,最后还是做了左脚拇指截肢的手术。孙立恩刻意没说他被截掉的是半个脚掌加大拇指。而是继续一幅扼腕的表情叹道,“就因为高血糖不注意,就因为他不想去医院。结果等发现了之后,为了保命就只能截肢。您说说,这么年轻的男娃,还没结婚呢”他故意用拉家常的语气感叹道,“这就截肢了,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大妈想了又想,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夫啊,那我喝喝砖茶能把这高血压治好不”

“姨啊,已经沤烂了的衬衫用肥皂洗一洗,能把烂掉的布洗好么”孙立恩用尽量贴近生活,而且简单易懂的比喻解释道,“砖茶再好它不是药呀,要是以前爱护衣服,那也不至于把衣服都沤烂了不是您这个问题啊,它现在必须得让好裁缝一点点补起来。要不然等布彻底沤烂了,这衣服可就没法穿了”

大妈左思右想,最后一脸痛苦的点了点头,“行吧,那我听您的。明儿我就让三儿上来,让他带着我去医院”

花了十分钟问诊检查,然后又花了二十分钟劝着大妈去医院看病。半个小时的功夫下来,孙立恩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进入了治病的状态累。而稍远处的黄主任也点了点头,孙立恩这个章法挺不错的,至少很对巡诊义诊的路数。

巡诊和义诊其实不太可能解决掉前来看病的患者的所有问题。毕竟跟着医生们一起来的只是



第二百九十二章 郭英(第二更)

有火盆的暖意,孙立恩等人顿时觉得身上的阴寒感觉消退了不少。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但至少比刚才强得多。

由于是敞灶式的取暖设备,没有烟筒,因此没办法在两个帐篷中使用——一氧化碳中毒可不是什么可以轻视的东西。不过好在帐篷本身的隔热效果还算不错,倒也勉强呆的下去。

孙立恩一边请下一位患者前来,一边让那位高血压合并糖尿病,并且疑似下肢动脉堵塞的大妈去帐篷里照一下b超看看——虽然没有ct和ri检查,但b超能检查一下老人家的主动脉瓣的闭合情况。也算是顺带排除一下主动脉瓣闭合不全所导致的脉压差过大。

这个大妈的情况比较复杂,状态栏给出的提示也很简单。并没有直接说明病变的器官位置和病变程度。估计是那种需要慢慢检查,才能抽丝剥茧找到症结所在的类型。孙立恩既不可能在这里完成所有的检查,也不太可能请这位连下山去医院都困难的大妈再跑个一百多公里,到宁远四院去就诊。所以也只能做一点是一点,把能排除的问题都排除一下,能做的检查都做一做。

送走了大妈,下一位来的还是个大妈。不过年龄更大,已经够得上“奶奶”的年纪了。

“您哪里不舒服呀?”孙立恩看老太太驼背弯腰的样子,连忙站起身来拉开了凳子,扶着老人家慢慢坐下后这才问道,并且还在提问的同时,向帕斯卡尔博士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老年人看病我可没处理过!

帕斯卡尔博士闻弦而知雅意,主动坐到了桌子前面,从口袋里摸出一副金丝边的老花镜,顺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钢笔捏在手里。

随着动作变化,帕斯卡尔博士的气质陡然一变,从双手揣在一起缩着脖子烤火的美国老头,顿时变成了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中医。

孙立恩看的目瞪口呆,而帕斯卡尔博士则似乎察觉到了孙立恩的心理变化,于是笑着用英语说道,“以前学来的一些小技巧,对上了年纪的患者特别管用。”

说来也奇怪,一开始还表情有些犹豫的老太太见到帕斯卡尔博士之后,顿时显得放下了心来,开始用带着浓重口音以及上了年纪的耳朵不好用的老人家所特有的大嗓门道,“大夫,俺腰疼!”

孙立恩坐在一旁开始帮帕斯卡尔博士记录患者自述,同时偷偷打开了状态栏,开始观察老太太的状态。虽然没有多少为老年人看病的经验,但状态栏总是可以看一看的。

“郭英,女,71岁。骨质疏松(1006710721),骨软化(899340533),骨硬化(883233328),软组织钙化(734984458),海马区脱髓鞘病变(696351253),嗅觉衰退(514764936),椎管狭窄(27145152)”

老人家的状态栏就是厉害。孙立恩偷偷咽了口口水,六位数的症状持续小时,这骨质疏松最少得持续了接近十年了吧?

不过这个状态是什么鬼?骨质疏松合并骨软化,然后还有骨硬化……?孙立恩皱着眉头又看了一遍郭英的头顶,确实是有骨硬化。这就奇怪了,绝经后的女性有骨质疏松症合并骨软化症倒是有的。一般用钙补充剂,维生素d和雌激素进行替代治疗效果就不错。可骨硬化又是哪儿来的?

如果骨硬化和骨质疏松以及骨软化无关,那就应该是良性型石骨症了。患者早期可能有些贫血或者脑神经受压症状又或者没有明显症状。而这也确实有可能引起听力下降——郭英现在这副“耳朵不好使”的状态,可能就是石骨症所导致的听力下降的证据。

软组织钙化这个比较好理解,毕竟是老年人,身体在经过很多年的正常运转后,多少都会有一些残留下来的炎性组织坏死钙化。不过状态栏并没有明确说明钙化类型,可能需要做个x光判断一下?孙立恩眯着眼睛看了看老人家驼着的后背,估计钙化的位置就在脊椎韧带上。

至于所髓鞘病变……孙立恩盘算了一下,这个症状已经出现了大概七八年的功夫。老人家现在的自诉很明显和这个并无关联。引起腰疼的,应该是持续时间最“短”的这个椎管狭窄。

“您腰疼啊?”帕斯卡尔博士在村支书的翻译下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疼了多久啦?”

“记不清了。”老人家很豁然的摇了摇头,“上了年纪,记不清楚啦。”

帕斯卡尔博士挑了挑眉头,“疼的有多厉害?”

“哎呦,那可疼。”老人家很严肃的点着头,“疼的吃不下饭哩!”

帕斯卡尔博士在自己面前的本子上记录下了这条回馈,“是一直疼,还是偶尔疼一疼?”

“一直疼。”老人家拍了拍自己的腿,“躺下了就好些,坐着也还行。就是不能下地干活,一走路就疼!”

村里的工作人员大概也知道老人家腰疼的厉害,为了让71岁的老人家过来看病,而又不至于因为行动而腰疼,他们特意开了一辆农用三轮车,在扫干净了的后斗里填满了棉被,又给老人家身上裹了三件羽绒服,然后才像是呵护刚出生婴儿似的,将老人家送到了义诊的地方。

“那不干活了,在家里都干些什么啊?”帕斯卡尔博士一边记录着,一边和老人家扯着家常,“在屋头看电视不?”“屋头”这个带着明显常宁口音的词,还是他和村支书现学的。

“看哩,不过看的少。”老太太被面前这个美国医生贴地气的用词逗乐了,“我下地干不得活,还能自己在家里煮煮茶,出去挤羊奶,自己能讨生活哩!”

对于这些辛劳了一生的老人家来说,生而为人的最重要原则,就是还能自食其力。七十一岁的郭英,仍然在为自己能够干活而自豪。

“咱们村里的人都喝茶呀。”帕斯卡尔博士笑着说道,“我们刚才也喝过了,味道挺不错的。”

郭英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喝吧?放在十几年前,这可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平时我们都舍不得喝的!”她笑眯眯的敲了敲自己有些犯疼的后腰感叹道,“国家的政策好,十几年前通了电,然后又给村里都打了井,户户都喝得起茶了。前几年又修好了路,山货往城里卖也方便多咯。”

“您这个腰疼啊,可能是老年病。”帕斯卡尔博士又和郭英聊了几句,然后开出了处方,“这样,您等会到旁边的帐篷那边,站上一小会。腰一疼就趴到床上,我们再给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郭英点了点头,张嘴似乎要说啥,然后忽然愣住了一会。她眨了眨眼睛,随后重新把视线聚焦在了帕斯卡尔博士脸上,“医生哦,我腰疼诶!”

孙立恩看着两人的交流,眉头越皱越深。他隐约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但却总觉着差了一丝,始终捉摸不透。



第二百九十三章 郭家村(上)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又明显有些认知障碍。接诊这样的患者不光需要有极好的耐心,更重要的是,要有很好的运气——正好赶在对方认知障碍不甚严重的时间段,问出最主要的症状。

帕斯卡尔博士的运气明显不错。在郭英迷糊之前,他问到了一些诊断所需的主要症状。

“腰疼,而且有认知障碍。”帕斯卡尔博士看着村里的年轻人搀着老人家往帐篷走去,皱着眉头对孙立恩道,“我觉得这两个症状没有什么共通点。虽然都能算是神经症状,但是出现的时间差的有点远。”

村支书说的很清楚,郭英是六十三岁的时候开始糊涂的。当时还只是偶尔忘事,后来就愈发严重。但症状表现却不像是阿尔兹海默症那样严重,主要是最近些年的事情忘记的比较厉害。对自己的两儿一女,以及几个孙辈的事情,老人家记的还清清楚楚。

“患者有认知障碍,很难说她的记忆有多可靠。”布鲁恩摇了摇头,“我也见过有些症状类似的患者,他们对于自己身体的不适没有什么印象……”他说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个案例,“那个患者在截肢后又遇到了颅脑损伤。我后来巡诊遇见他的时候,他对于自己截肢的认知就有些差异。一会说是五年前截肢,一会又坚定的认为是在颅脑损伤后才截肢的。”

“她的认知障碍也应该做一下诊断,至少搞清楚是不是阿尔兹海默症。”孙立恩发表了自己的补充意见,“做颅脑ri的同时,也可以扫一下腰椎看看。”

状态栏说的很明白,郭英的腰疼是因为椎管狭窄造成的。她的腰椎神经受到了压迫。但压迫是如何产生的,造成压迫的病变性质如何尚不明确。很难说和她的其他症状有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不过单看状态栏的提示,孙立恩则有些摸不准——这么多症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而且持续时间这么久。要判断这些横跨了数年的状态之间有没有直接关系,难度是非常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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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巡诊很快就结束了。众多医护人员凑在一起吃着午饭。午餐是村委会提供的农家土菜,做法当然算不上精致,但胜在材料货真价实。而且泥炭火力不足,自然而然加长了食物的烹煮时间。于是炒出来的蒜苗腊肉,炖出来的松茸老鸡汤,甚至烤出来的腊鱼,味道都甚是美妙。

米饭是村民们从自家米缸里掏出来的新米——都是年前才碾好的谷子。为了应对二十来位医生们的用餐需要,村委会启动了往年祭祖聚餐才会启用的大厨房。从早上开始做到了中午十一点半才算是全部准备就绪。

“各位医生,这大过年的还麻烦你们跑到村里来,实在是太感谢了。”村支书在餐桌上以茶代酒,举起了自己面前一次性塑料杯里的茶水,对着医生们客气道,“老郭我是个乡下人,没什么文化。别的感谢的话我也说不出来……”他一举手里的塑料杯,“都在这里面了!”

浓浓的砖茶熬煮出的茶水一饮而尽,村支书老郭往身后一座,“各位,尝尝看吧。”

医生们从早上忙到了中午,再加上天气寒冷,确实也肚子饿的够呛。没有过多的客套,纷纷低头吃起了饭菜。

众人一动筷子,马上就能看出前来巡诊的这些医生里谁是学术型博士,谁是专业型博士。学术型博士吃饭的时候不紧不慢,还能和旁边的同伴讨论一下今天见到的患者,以及各种疾病的表现差异。而专业型临床博士们则一个个成了饿死鬼投胎转世,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吃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风卷残云。

表现的就比孙立恩和布鲁恩好那么一点。

普通临床医生吃起饭来哪儿有急诊医生快!

帕斯卡尔博士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多年老友和“部门领导”吃饭的样子,挑了挑眉毛没说话,继续慢条斯理吃着自己面前的这碗米饭。

现在装作不认识大概也来不及了吧?

见多识广的村支书看见孙立恩和帕斯卡尔这饿死鬼吃饭的架势也吓了一跳,随后不由得感叹道,这开车来的医生搞不好是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没顾上吃饭。想到这里,老支书甚至感动的有些想要流泪,他连忙放下筷子,让村里负责做席的大师傅赶紧再去做上几个菜来。

“得有肉,得饱肚子。”老郭书记认真道,“人家来给咱们村里看病还不要钱,咱们庄户人家总不能让人连饭都吃不够!”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才抽了两根的软玉溪,然后塞到了大师傅手里,“用煤气灶,赶紧做!”

身为厨师,看见客人吃饭吃的这么香,大师傅打心眼里高兴。现在又得了村支书的意思,赶紧把嘴上叼着的烟往地上一扔,扭头又钻进了厨房。过了大概十分钟,六盘扣肉被村里的年轻人们端了上来,随后领头的那个对老郭书记道,“四爷爷,老钟头把肘子全下了锅了。”

“让他赶紧做。”老郭书记欣慰的点了点头。那些个猪肘子原本是预备着正月十五的时候村里摆席用的,都是提前处理好的半成品。老钟头把这些原本当成主材的材料拿来招待医生们,老郭书记觉着也挺值的。

等软糯的猪肘子端上桌子的时候,孙立恩和布鲁恩已经吃了个九分饱。看着散发着诱人光泽和美妙香味的猪肘子,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了苦笑。

吃太快就这点不好,万一后面有好菜,那可是真的吃不下。

孙立恩放弃了挣扎,站起身来准备进行一下饭后散步。而布鲁恩则面色凝重的半抬起身子,往下猛的坐了两下。

“你还能吃得下?”孙立恩看着猛地坐了两下的布鲁恩,有些好奇的问道。老布的饭量不小,从开桌到猪肘子上桌不过二十来分钟的功夫,布鲁恩已经就着腊肉蒜苗和鸡汤,干下去了三碗米饭——农村的饭碗可不比餐厅的那种秀气餐具。满满当当三碗怎么着也得接近一斤米饭。可看样子,他现在居然还能吃得下去?

“这么掂两下,给胃里腾了些空间出来。”布鲁恩一筷子扯下来一大块裹着浓浓汁水的肘子,肉皮和瘦肉连在一起那个耙软的样子实在是诱人的厉害。“你先去散步吧,我一会过来找你。”

孙立恩看着布鲁恩继续风卷残云的样子,挑了挑眉头没说话,开始往村里走去。

村路是用带凸起纹路的青石铺成的道路。踩在脚底下感觉倒是很让人觉得舒服。孙立恩一边溜达着,一边看着村里的样子。郭家村位于两座大山中间的平地淤积处。两座山峰为村民们提供着大量的山货,而平地淤积土地相当肥沃,用来种植作物是再好不过。几口井散落在田地周围,看样子是为农业种植供水的机井。而再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则有一个挺大的深坑,从深坑看下去,能看到不少褐色的泥土。这大概就是村民们说的“泥炭”了。

郭家村的屋子从外表看上去都还挺新,就是屋子里的装修风格……有些格格不入。路过村民家的时候,孙立恩先是瞟了一眼,然后就被郭家村村民们的装修风格震住了。这和他印象里的农村完全不一样,也和以前在新闻里看到的村民住房不一样。这种大量应用软包的装饰风格……孙立恩觉着最合适的形容词大概也就是“硬核乡村ktv式装修”了。

为什么大家会在铺着仿大理石瓷砖的地面上,在全是软包和欧式沙发的房间里,在巴洛克式茶几的旁边放个火盆啊?!



第二百九十四章 郭家村(中)

村民们的装饰审美风格暂且放在一边不谈,孙立恩比较在意的,还是那个放在巴洛克式茶几旁边的火盆。这种火盆没有烟道,烧起火来是有一氧化碳中毒的风险的。

不过看样子大家似乎也都知道一氧化碳中毒的危害,使用火盆的屋子里都是敞开了大门和窗户的。

也不知道在穿堂风吹拂的条件下,烧个小火盆到底能有多少效果。

一圈转下来,孙立恩最大的感触就是村中居民以老年人居多。这一圈看下来,他见到的年龄最小的村民岁数都在四十岁往上。整个郭家村大概也就那么两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现在还都聚集在村委会那边帮忙。估计其他年轻人全都下山定居,或者出外务工了——就连过年也不怎么回来。

也难怪村委会搞村席这么有经验,难怪村委会会对巡诊这么上心。村里的现存居民大部分都是拒绝去城里定居的老年人,逢年过节组织大家一起聚餐,再为他们提供定期医疗服务就很重要了。

孙立恩一边感叹着老支书工作不易,一边往村委会走去。算算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老布就算真是饿死鬼投胎,现在也该吃饱了才对。

等他赶到了现场,医疗队的博士们确实也吃完了饭,正在四下活动腿脚。布鲁恩和帕斯卡尔博士正在习惯性的互相抬杠,这次抬杠交流用的似乎是……意大利语?

这俩老头到底会说多少种语言啊?

看见孙立恩回来了,带队的黄文慧主任朝着他招了招手,“小孙,你过来一下。”

孙立恩闻言向黄主任走去,而她则转过头继续听起了其他医生的报告。

这次报告的医生应该是口腔科的,他负责给上了年纪的村民们进行基本的口腔检查。“……目前接受检查的七十九名居民中,没有一例有龋齿问题。口腔问题主要集中在阻生齿和正常的磨损上。”口腔科的这位博士长相倒是非常帅气,唯独就是鼻子有些塌,有种“长相被鼻子拖累”的感觉。

“一个龋齿都没有?”黄文慧主任有些惊讶,“你确定?”

成年人龋齿的发病率其实是很高的,尤其是在农村里更是如此。由于牙龈萎缩,牙缝间隙变大,成年人的龋齿往往发生于肉眼不可见的缝隙中。而这些地方原牙釉质和牙本质的厚度就小。因此等发生疼痛的时候,往往已经侵蚀到了牙髓质中。而且因为缝隙位置的原因,填补起来也非常麻烦。

因此巡诊团专门配了两名口腔科医生,就是为了尽早发现这些潜藏的成年人龋齿,并且劝患者早日去医院进行治疗——龋齿发展的严重了,可能会导致骨髓炎。而在这种交通不便的村庄里,严重龋齿导致的骨髓炎风险很大。

“真的没有。”鼻子不太好看的口腔科医生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以为是不是自己和师弟都看漏了,后来的四十多个患者都经过了我们两个的双重检查,确实没有。”

孙立恩站在了原地,他口腔学成绩很一般,但上课的时候,老师说的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成年人中,牙周健康率大概在左右。也就是说,有最少八成的成年人有龋齿或者其他的牙周问题。

但是根据巡诊团的检查结果,郭家村的成年人中,牙周健康率达到了令人瞠目的,剩下的还是因为年龄问题所导致的正常磨损和天生的阻生齿影响。

这很异常。异常到孙立恩当场就愣住了的程度。

“你们下午先着力于之前的九个患者的诊断。”黄文慧听完了口腔科医生的汇报后,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先忘到脑后,转而对孙立恩道,“如果觉得有问题,那就直接通知疾控中心吧。”

出身于呼吸内科的黄主任对于传染病的警惕性很高。同样一种疾病连续出现在多名患者身上,而且这些人还是同一个村的居民。这两点合并在一起,得出的结果自然而然就会往传染病上去靠。哪怕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这一点,而且也没有什么侵袭神经系统的传染病会表现为导致长期神经症状,但却不致命的。

“好的。”孙立恩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把差事先应付了下来。脑子里却还在琢磨着龋齿发病率低到底代表什么——总不能就是因为村民们口腔卫生习惯都好得不得了,一天刷三次牙吧?

黄文慧主任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却又忽然转身对孙立恩问道,“你这神魂颠倒的,想什么呢?惦记女朋友啊?”义诊其实也挺累人的,偶尔和年轻医生们聊聊天,开开玩笑,对黄主任来说也是个排解压力的方法。“要是惦记女朋友,那就现在打个电话呗?反正还有四十分钟才开始下午的巡诊呢。”

孙立恩被黄主任的玩笑唤回了注意力,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摇着头笑了笑,然后问道,“黄主任,我在想这边成年人龋齿低发的原因……”

“嗨,我们聊天的时候你不能只听前半段啊。”黄主任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我们估计大概是因为饮水中含有氟的原因。饮水的含氟量应该还挺高,不过还没到需要重视的程度——他们都没有氟斑牙,离中毒应该还远着呢。”

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氟中毒一定有氟斑牙么?”他隐约觉得,没有龋齿的原因大概和郭英的症状之间有些联系。但氟中毒属于公共卫生的学习内容,作为临床医生,而且还是急诊方向,孙立恩对此很是陌生。

“也不一定……”黄主任摇了摇头,“氟斑牙的形成是在牙釉质发育的时候,摄入了过量的氟才导致的。如果是在牙釉质发育结束之后才开始过量摄入氟的,那就不会有氟斑牙……”

年龄有差异!孙立恩眼前一亮,但随即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想,“如果是因为氟摄入过量导致的氟中毒,那凭什么症状只局限在老年人身上,而年轻人不受影响?氟又不是那种无法代谢,会随着年龄累计的物质——目前也没有发现患者病因会随着年龄上升而加重啊。”

孙立恩百思不得其解,而黄主任则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直接转身叫来了村支书问道,“咱们村里家家户户喝茶这个习惯,是啥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通电那年开始的吧?”村支书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记不真切了,“这种事儿哪里说得准!”

“我看咱们村里年轻人喝茶的不多。”黄主任继续耐心问道,“他们平时喝的是什么饮料啊?”

“白水。有些喝啤酒的,还有些喝饮料的。”村支书答道,“砖茶味道重,也不是人人都喜欢搀着羊奶喝。”

孙立恩睁大了眼睛,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郭书记,咱们村里喝的羊奶,是不是都是直接挤出来就兑进茶里喝的?”孙立恩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黄文慧眼前一亮,“你怀疑布鲁氏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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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郭家村(下)

布鲁氏菌病,是一种被列入乙类列表中的法定传染病。在国内,布鲁氏菌病的传播主要有三个分型,牛型,羊型,猪型。当携带有布鲁氏菌的动物制品和人类黏膜接触后,就有可能致病。这种疾病的传染性很强,同时会引起包括发烧,关节疼痛,神经损伤,生殖系统损伤等等症状。最麻烦的是,临床上人类感染布鲁氏菌病有六种不同的分类——亚临床感染、急性感染、亚急性感染、慢性感染、局限性感染和复发感染。

慢性感染很容易被误诊为神经官能症,而急性期感染后自会遗留包括但不限于背痛、关节痛、坐骨神经痛等等。其中羊型布鲁氏菌病病例报告中,固定且顽固的关节痛最为多见。

如果郭家村村民们所罹患的神秘疾病是羊型布鲁氏菌病的话,那倒是能够解释郭英的腰疼。

孙立恩摇了摇头道,“羊奶如果不煮沸并且经过专门处理,会有非常浓重的腥膻味道。这种膻味绝大部分人都接受不了。”他认真解释道,“平时村里如果只是喝砖茶,那年龄层的覆盖就很广了。但如果平时喝的奶茶都会兑入生羊奶,那能喝的惯的人应该主要就集中在味觉不是那么敏锐的中老年人群体中。”

孙立恩的推理角度有些太过刁钻,黄文慧主任一时半会没跟上他的节奏,“你是觉得……羊奶没问题?”

“羊奶如果有问题的话,那感染人数就应该比现在多出很多了。”孙立恩认真道,“而且还会出现更多因此而死或者落下严重后遗症的人。关节位置固定的严重疼痛,可不是什么容易被忽视的症状。”他说到这里,一开始的踌躇满志突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我觉得应该是氟中毒,可是……水里的氟含量明显不够高啊。”

水里的氟含量肯定是不足以引发氟中毒的。否则氟中毒的症状就会出现在那些年轻人身上——虽然他们喝不惯混了羊奶的奶茶,但总是要喝村里的水的。

“那……是砖茶有问题?”黄主任顺着孙立恩的思路讲了下去,“我倒是听说过有些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一日无茶都不行。而砖茶边茶本身由老叶茶梗压缩发酵制成,氟含量比普通商品茶高出两三百倍……长期大量饮用砖茶边茶,确实有可能导致氟中毒……”她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可郭家村村民的砖茶饮用量很明显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吧?”

确实不够。孙立恩轻轻点了点头,“他们又不是食物来源匮乏的边疆少数民族,必须通过饮茶补充相关的营养物质!”哪怕砖茶的氟含量比商品茶高两三百倍,那也需要那些少数民族居民们天天饮用,一餐不落天天都喝,甚至干脆就以茶代水才会引发氟中毒。和他们相比,郭家村的村民们平时饮用的砖茶边茶总量明显不足。

还有什么途径可能会导致氟中毒?孙立恩皱着眉头拿出手机开始查资料。

会让人生病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没有一个医生能够把它们全都记到脑子里。在遇到自己不熟悉或者不掌握的领域问题时,医生们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去请教其他掌握了这一领域的同事或者前辈。

比如孙立恩在四院里打电话叫山鸡哥的举动。

但很明显,现在并没有一个山鸡哥等着响应孙立恩的召唤,甚至孙立恩自己也说不准,对面杀将过来的到底是其他堂口的烂仔,还是一个穿着奇怪spy服装的路人。

好在郭家村的手机网络信号不错,孙立恩倒是很轻松的就找到了相关文献。

“饮水型氟中毒,饮茶型氟中毒……还有燃煤型?”在孙立恩身旁看着手机的黄主任首先出了声,“你觉得他们会是哪种?”

“单纯饮水总量不够,加上饮茶可能量也不够多……”孙立恩若有所思的搓了搓下巴,“他们虽然用的是火盆,但泥炭的氟含量应该不如西南地区的石炭高吧?”

“单纯以煤炭的含氟量来计算,西南地区的氟中毒就没道理了。他们的煤炭含氟量只有99g/kg,比起其他地区的含量其实要低得多。”黄主任看着孙立恩笑了起来,“你以前没用过煤炉子吧?”

孙立恩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他确实从来没有用过蜂窝煤或者燃烧散煤的炉子。“没用过,这里面有什么讲究么?”

“不管是什么地方,取暖或者燃烧煤炭做饭,本身就是个需要考虑成本的事情。整块的煤虽然烧起来火力旺盛,但持续时间不太长,而且价格也有些贵。”黄主任解释道,“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煤炉实在是太脏,而且效率低下,同时无法有效利用那些天然劣化了的煤粉。”

孙立恩听的半懂不懂,不过作为一个好的听众,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追问下去,“然后呢?”

“然后人们就发明了摇煤球的方法。”黄文慧主任摇头道,“给煤灰里洒点水,再按比例掺入黄土或者黏土,用簸箕摇晃,就能把这些煤灰重新融合成大一点的煤块。”

看着孙立恩仍然一脸迷茫的样子,黄主任有些生气,“还没抓住重点?”

“没有。”孙立恩老老实实的摇着头,“然后煤球进化成了燃烧效率更好的蜂窝煤,这个我也能猜得到。可是这和氟中毒有什么关系?”

“黄土,黏土啊!”黄主任踮起脚来敲了敲孙立恩的脑袋,“煤炭里面的氟含量不高,但是土壤里面有啊!”她转身对一脸茫然的村支书问道,“你们村里是不是有自己摇煤球,或者自己压蜂窝煤的习惯?”

“有的,有的。”这个问题村支书终于能够回答了,“确实有。”

“我现在就给疾控中心打电话。”黄文慧点了点头,“让他们过来取样检测一下就知道了。”她看着目瞪口呆的孙立恩,哈哈一笑,“小子,学着点儿!”



新年单章

各位亲爱的读者你们好,我是罗三观。对,就是最近更新被404了好几次的那个倒霉鬼。

首先,祝大家新年快乐!祝各位读者在新年里,身体健康,身体健康,身体健康。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武汉的事情,各位只要不是生活在山顶洞里大概都已经有所耳闻了。但我在这里不想继续重复新闻里的报道,更不想传一些还没有经过核实的消息。

三观在这里有一个呼吁。

请各位暂停对我的所有打赏。

请把这些钱,用来买些生活用品,干净衣物,易于储存的食物。然后寄给武汉的医院吧。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拿起已经有些生疏的笔,铺开一张信纸,对那些已经紧张到精神快崩溃的医护人员们,对那些处于战斗第一线的无畏的勇士们,写一封信。告诉他们,你们做的很好了,再坚持一下就好了。要照顾好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我对身处于武汉的同胞们也有一个呼吁。

如果您觉得身体不适,请先不要着急去医院。先在家里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并且对自己的情况进行24小时的观察。

群体性恐慌下,您身体上的任何不适都有可能被成倍放大,并且引发您的认知偏差。这种症状叫做群体性癔症。

武汉的医疗系统已经超负荷运行了,如果您因为群体性癔症而前往医院,不但无法得到应有的治疗,同时还将暴露在病毒的威胁下,并且继续拖延医疗体系的运转。

我也呼吁我的书友们,请保持镇静。对于疫情应该给予高度重视,但高度重视的同时,也要冷静下来。任何传染病都是可防可治的,但群体性恐慌却很难被制止。

疫情面前,信心比金子更宝贵。

祝各位新年快乐,愿国泰民安,愿天下太平。

冠状病毒的内容我还会继续写,哪怕都被404了,但只要能有一个读者能看到这些内容,以及里面的防护知识,这辛苦就不算白费。

如果被屏蔽了,各位可以先去看盗版内容。

作为一个有些读者的写手,我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PS:浏览器以及其他渠道的读者,如果可以请来起点阅读。最近的章节似乎没办法同步到其他平台上去,具体原因不明。

PS2:如果您选择写信,可以加群联系三观。写信所产生的所有费用我给你报销。

PS3:欢迎各位复制并且扩散作品中的所有和疾病防治有关的知识。

请一起为李文亮医生祈祷吧

医院的墙壁比教堂听到过更多次祈祷和恳求。而吹哨人李文亮医生,正在接受抢救。

我们需要这个奇迹,他和他的家人,他的妻子,他未出生的孩子也需要这个奇迹。

我从来不信神,但我现在也正在祈祷。

请让他活下来

请把他留给我们

李医生,你要活下来。当初如果不是你的那个截图,我不可能现在家里还有些口罩库存。我承了你的情,至少你也得给我们一个报答的机会。

我恳求奇迹,我恳求奇迹。

《我能看见状态栏》请一起为李文亮医生祈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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