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老公戴帽子 - xp1024.com
《我给老公戴帽子》


第1章 小米长大了!(一)

这是一个四季分明土壤肥沃的地方,在谷子黄穗的季节,小米来到了这个世上。爹娘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伤心,瞅着田里的谷子挠了挠头说,就给她起个小米的名字吧。倒是稍微知事儿的哥哥,听说爹娘给他添了个妹妹,一蹦一蹦地咧着嘴围着她笑个没够。谷子割倒了,田里又安排上了别的庄稼。等下一季的谷子又要黄穗儿的时候,小米拶巴着步子会走路了,也能“爹娘”地喊了,喊得最清楚的两个字就是哥哥。

哥哥当然高兴,就扯着小米的小手满院子里转。就在这两个孩子满院子撒欢的时候,屋子里一声婴儿的啼哭,小米的爹娘又给这个家从床下扒出了一个妹妹。哥哥听到屋子里传出来的婴儿的哭声,先是一怔,小米在院子里跟自己在一起,怎么会跑到屋子里哭呢?哥哥扯起小米的手就往屋里去,刚好撞到了端着破盆往外走的爹。哥哥抬眼看了一下爹手里的破盆,破盆的上血淋淋的让他觉得害怕,这是怎么了?跟在哥哥身后的小米给爹手里的破盆吓得 “哇”地一声哭了。

“哭啥子嘛,你娘又从床地下给你们扒了个妹妹出来。”爹见小米哭了,咧了一下嘴说。

“娘给钉耙碰着了?要不怎么这么多血?倒是哥哥显得镇静,抬头看着爹问。

“你娘没碰着。”爹说。

“那是妹妹给钉耙碰着了?”哥哥挠了一下头。

“妹妹也没碰着。”爹眨了一下眼。

“那怎么会有血呢?”哥哥更不懂了,呼嗤呼嗤使劲儿挠了几下头。

“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啥!”爹不知该怎样回答孩子的问话,翻了一下白眼说。

见爹翻了白眼儿,哥哥也就不再问了,扯着小米的手就进了屋子。

娘大约摸是用力使唤钉耙累了,躺在床上眯上两眼不说话。在娘的身边睡着一个娃娃,娃娃给包了起来,只有头在外面露着。小米的个子太小,不能像哥哥那样能看个清楚,就两手扒着床帮翘起两个小脚往床上瞅。瞅了一阵儿,还是没能瞅见娘港从床下扒出来的小妹妹。

这个时候,哥哥不再瞅娘身边的小妹妹了,而是弯着腰往床地下踅摸着来回看,可是,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还是没有瞅见床地下有娘用钉耙扒过的印记。

也就在这个时候,娘转了一下头,睁眼瞅了一下弯着腰的哥哥,然后又把眼合上了,有气无力地问:“豆子,你在干啥子了?”

豆子直起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娘,挠着头皮说:“我看你从床地下哪个地方扒出来的小妹妹。”

“傻孩子,小妹妹是娘从树上摘下来的。”娘没有睁眼,仍是没有力气地说话。

“我爹说是你从床地下扒出来的。”豆子开始两只手挠头了,是爹说了瞎话,还是娘在骗人?

小米不知道豆子哥哥在跟娘说些什么,仍旧扒着床帮两只小脚一翘一翘地往床上瞅。可能是她瞅得累了,一下子竟然放声哭了起来。

“豆子,带小米出去到院子里玩去吧。”娘有些心烦了一样说。

豆子扯起小米出了屋子。

小米给哥哥扯出了屋子,仍不时地回头往屋里看

“小米,咱不哭了,哥哥给你抓蚂蚁玩。”豆子见小米哭个没够,就想着法儿逗小米。

听说哥哥要抓蚂蚁,小米安静了下来。

就这样,在爹和娘以后接二连三地又从床地下或者是树上鼓捣出几个妹妹之后,小米的童年在哥哥的拉扯中慢慢地过去了。后来,小米开始跟着哥哥去学校念书识字,就在小米读三年级的那年,谷子还没有黄穗儿,爹忽然一场急病撒手走了。在爹的刚走一个多月,娘也撇下了小米他们姊妹五个跟着别的男人过日子去了。

爹走了,这个家的天塌了,娘去了,小米他们几个的地又陷了。从此,刚上五年级的哥哥豆子下学挑起了这个家的担子。豆子的年龄太小,肩膀太嫩,还挑不起姊妹几个。小米看到哥哥有时候会累得放声大哭,就扳着哥哥的肩膀陪着哥哥一起哭。哭总归是哭,姊妹几个还得活着慢慢成人。哭过之后,小米就开始和哥哥一起操持这个家。春天来了,他们两个像别的人家一样去田地里忙着春耕,别人家有牲口犁田,小米家没有,就只能靠钉耙扒田。邻人家见两个孩子可怜,也会套上牲口帮助他们把大块儿的田地给耕了,然后帮助播下种子。但那些小块儿的田地牲口转不开,各家又都急等着赶节气,大块儿的田地帮他们耕种了,小块儿的田地就有他们自己伺弄了。家里的钉耙什么的,都是爹在的时候根据自己的力气头儿添置的,对于豆子和小米来说,那份量就显得笨重了,别说是拿这些农具干活了,就是把他它扛到田里去,也把他们两个累得不轻。可是,田地不能荒了,爹在的时候常说那样两句话——“庄稼不收百事不成”、“囤里有粮心不慌”,农具再重,也得把庄稼种子种到田里去。就这样,他们两个一替一段路地把钉耙扛到了田里,然后又一替一歇地扒一阵。钉耙太重,两个人的力气太小,两个人像鸡挠食儿一样把几小块儿田地扒完了,节气也赶过去了。时令到了麦收,麦熟三晌,过了这三五天,熟透了的麦子就会噼噼啪啪地落到田里了,这下就姊妹五个全上阵,豆子和小米拿镰刀割,几个妹妹拿剪刀剪麦穗儿。别人家的麦子长得齐腰那么深,他们种下的麦子只到膝盖,还细瘦细瘦的像他们姊妹几个的身子骨。就这样跟头流水地忙了夏收,又要跟头把式地忙夏种。等夏种结束了,再看豆子和小米这两个孩子,累得都脱了相了。几家邻人见这两个孩子累得可怜,就碰到一块儿琢磨出了一个办法,再赶到庄稼季节儿上,一家出一个劳力帮着这两个孩子忙两天,这样基本上就可以把这两个孩子家的活儿忙完了,就是剩下来那么一点儿半点儿的,就让这两个孩子自己忙活去,也算是对这两个孩子的锻炼,终归这个家要这两个孩子操持着把几个妹妹带大成人的。有了邻人的帮忙,庄稼季节豆子和小米就不那么累了,但是,不管怎样说,好歹这也是一个家,里里外外的事情还得这两个孩子操心。就这样风里雨里,豆子和小米把几个妹妹也带得能脱手了,这个时候的豆子也成了个大小伙子了,小米也出落成了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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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米长大了!(二)

“哥,哪天咱们请邻居们到咱们家吃顿饭,一来算是咱们答谢邻居们这些年给咱们家的帮衬,二来让邻居们再帮忙操份心,给你说个媳妇儿。”一天,小米洗完了姊妹几个的衣服,对刚从田里回来的豆子说。

“是该请他们到家吃顿饭,这些年也多亏他们帮忙了。要不,就咱们两个,还真不知道咱们家的日子能不能过到眼下呢。”豆子放下肩上的锄头,看了一眼小米,说,“谷子和玉米她们三个呢?”

“谷子去二姑家了,我让她去看看二姑,听说二姑这些日子身子骨不好。”小米一边往绳子上搭晾衣服,一边回着哥哥的话,“玉米跟五妮儿出去玩去了。”

“小米,你看咱们村子前面的那块地今年种什么?我琢磨着想种点儿菜开个菜园子,人们不是说一亩园十亩田吗,种菜开个菜园子能换些钱,你们几个也都大了,马上该嫁人的就嫁人了,咋样哥也得给你们几个做几件像样的嫁妆吧。”豆子听说谷子和玉米她们三个没什么事儿,就放心了。他从厨房里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咕咕咚咚地喝了一气,抬起头看着小米,征求着小米的意见问,“你看我这个打算能成不?”

“哥,这个打算倒是个打算。不过,这些日子我倒是有个想法儿,你看,现在村子里好多人都出去挣钱了,我看不如你也出去看看,等你能在外面站住脚了,把几个妹妹也带出去。说我说的这话不知道在不在理儿,你看吧,村子里的好多人都是因为从外面挣了钱才日子好过一些。你那个打算,成倒是成,咱种出来的菜卖给谁你想过没有,村子里谁家没有三分二分的菜园子?他们谁还请咱家的菜园子里买菜吃?集镇又离咱们这儿那么远,种出来的菜等咱弄到集镇上,集镇都散场子了。要是头天往集镇上去,第二天菜就不新鲜了,谁还会买?”小米看着豆子,说,“依我的意思,你就跟着他们出去到外面看看,家里的这十几亩地交给我种着。要是外面比家里挣钱容易,你就想着来年把几个妹妹也带出去。这十几亩地咱打自小就在上面出力流汗的,到现在也还是没有种出个什么名堂,除去吃的没花的,除去花的就没吃的,就是咱再在这十几亩地上种个十年二十年的,日子还是这个样子。”

“这个倒是——”豆子给小米的话说了个明白一样眨了几下眼,手里给喝空了的水瓢定在了那儿,“我要是出去,家里的这十几亩地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这个倒没啥忙过来忙不过来的说道儿。”小米抖了抖手里一件刚从水盆里拿出来的衣服,说,“赶到庄稼季儿上,我比别人提前忙几天,也不会误了收种。”

“今年怕是赶不上跟着别人出外了,眼看着今年过去一半了。我还琢磨着这头暑里种二亩地的萝卜,等萝卜收了不耽误种麦子。起了萝卜之后可以慢慢卖,萝卜不像其它青菜,起出来就要赶紧,萝卜这东西能卖一个冬季。等几天头暑了,咱就种它二亩地的萝卜,跟赌博一样,咱赌一季儿看看。”

“哥,地里你就看着安排吧,反正我是觉得等明年开年你还是出去看看合适。今年这季你就种一季萝卜看看吧。”小米见哥哥定了心思,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豆子见小米只是让他种一季试试,心里也就踏实下来了。他回身去了厨房,把手里的空水瓢放回到了水缸里。

小米见哥哥去了厨房,紧赶着把盆里的几件衣服晾到了绳子上,然后追着哥哥就进了厨房。

“小米,这些日子我也琢磨着想,谷子是错了上学的年龄了,玉米也大了,就五妮儿现在上学,年龄人也有些过窜了。但我还是想着要五妮儿赶在这个秋季儿进学堂里念书去,咱们姊妹五个,不能都成了瞪眼瞎吧。前些年该谷子和玉米上学堂念书的时候,咱们供不了她们,现在咱家比以前好多了,我就琢磨着也该出一个能读书识字儿的人了。”豆子见小米跟着自己进了厨房,回过头来把自己这些天琢磨的心事儿跟小米说了。

“是啊。”小米听了哥哥的话,叹了口气说,“前些年咱们两个太小,照顾这个家也太吃力,有心想让她们几个读书识字儿吧,咱们又没有那个能耐供养她们几个,转眼也都大了,现在凑合着能供养她们几个读书识字儿了吧,她们几个年龄也都过窜了,就是五妮儿,现在读书也有些晚了点儿。”

“晚是晚了点儿,但还不算太晚,十来岁进学堂也能说得过去。”豆子看着小米,说,“咱也不指望她能读出多大的出息,能读得比咱们几个强些,出去不是瞪眼瞎就成。”

“我也这么想过。”小米说。

“那就让她今年秋季去学堂里念书吧。”豆子见小米也有过这样的想法,立马就这样决定了一样地说。

“等五妮儿回来问问吧。”小米说,“她自己要是不愿意,咱就是把她拴进学堂里也没用。”

“她能知道个啥儿!等她回来,咱就多跟她说说念书识字儿的好处。”豆子看着小米,说,“五妮儿听话,咱们多劝她一些,她也就听了。”

“哥,还有一件事儿,不知道你注意了没。”小米紧盯着豆子。

“啥事儿?”豆子给小米说得心里一紧。

“我咋的觉得谷子像有心事儿了呢。”小米看着豆子。

“她能有啥心事儿?”豆子很不能明白地问,“十四、五岁的小孩子能会有啥子心事儿?”

“哥,”小米想跟豆子说个明白,话到了嘴角又给咽了下去。

第3章 都说小米像朵花儿。(一)

豆子还是在头暑这个节气种了二亩地的萝卜,尽管小米并不十分同意。

萝卜种下地之后,豆子就忙个不停了。萝卜这个东西很吃水,故而被人们叫做水萝卜。要想让自己种下的萝卜长出个头来,那就不能让它断了水,在这样暑热的天气,最好让它每天吃一顿水。

自打豆子种了萝卜之后,小米、谷子和玉米都跟着不停地忙活起来了。虽说当时小米并不怎么同意豆子种萝卜,但萝卜下地了,这一家人的指望也下地了。小米和豆子两个人守着一台压水井,白天黑夜地轮换着压,只可惜压水井出水供不上这二亩地的萝卜喝的,后面的还没有浇到,前面的萝卜地就张开了小嘴儿无声地叫唤,尽管别人听不见他们的萝卜地张嘴叫唤,豆子和小米不但能看得见,也能听得见,急得两个人心里像着了火,两个人交替着把着压水井的把子没命地压。但是,最终两个人一商量,这台压水井保不了二亩地的萝卜,就保一亩吧。于是,那一亩不知流了他们多少血汗的萝卜刚长得还不到两寸高,就这样给这两个人流着眼泪放弃了。小米虽然心疼,但也宽了心,不管怎样样,这样一折腾,哥哥就会明这个家开不了菜园子。小米从邻居家借来了一头黄牛和一头毛驴手扶着犁子把儿吆喝着牲口把那亩放弃的萝卜地翻了一遍晒起来,这亩地就这样要给耽搁一季儿,虽说这样晒起来等到秋种能种出一季儿好麦子,但这样荒着还是让人觉得心疼,庄稼人靠地活着,吃穿住用都要从地里长,这一亩地荒这么一季儿,会给这个家少长出来多少的东西呀。

小米犁完地,卸了牲口给邻居家送了回去,与邻居家说了一箩筐感激的话,然后告诉邻居她让玉米和五妮儿给这两头牲口拔青草了,等天抹黑就该回来了。

邻居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就显得有些不高兴了,说:“小米,你这闺女咋的就这么倔强了呢?牲口就是用的,不用,咱养它做啥子?用就用了,还让玉米她们姊妹两个拔啥子青草!你这闺女也真是的。”

“婶子,你们家伺候这两头牲口也不容易。玉米和五妮儿也没啥子要紧的事儿,让她们两个拔些青草也累不着她们两个。”小米笑着回答了邻居。

“小米,”邻居婶子看着小米,轻轻喊了一声小米。

“婶子,有啥事儿?”小米有些模糊地问。

“算了,本来打算跟你说件事儿,算了,不说了。”邻居的婶子眨巴着两眼琢磨着说。

“婶子,到底有啥事儿你就说吧,只要我们家能帮上一把手。”小米看着邻居家的婶子问。

“倒不是我们家有什么事儿,还是不说了吧,你现在年龄还小。”邻居家的婶子笑了一下。

“婶子,有啥事儿你就只管说吧。”小米看着邻居家的婶子,心里也就越发糊涂了,今儿这邻居家的婶子咋的了,咋的说话不像以前利索了?是不是使唤他们家的牲口心里不乐意了?也不会呀!跟她家借牲口的时候,她还是满心答应的呀。

“小米,你今年多大了?”邻居家的婶子见小米追问,脸上有些难为情地问。

“按咱们村子里的习惯来说,今年我十六了。咋?”小米不明白邻居家的婶子咋的今儿忽然问起了自己的年龄了。

“再有两年,就出落得更好看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现在就跟花儿似的,再过两年还不出落得跟仙女儿一样!”邻居家的婶子笑着说。

“婶子,你可别笑话我了,我这长得还好看?”小米自己心里也清楚,在这个村子里的这一茬姐妹们中间,自己的脸面长得是比别人匀称一些。今儿邻居家的婶子这么夸,倒让自己难为情起来。

“谁要说你小米长得不像花儿一样,那就是他眼瞎了。”邻居家的婶子瞅着小米笑着说,“本来今儿我想给你说个人家,可年龄还小了点儿。说心里话,你要是以后嫁了别的人家,我这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我有个娘家侄儿,年龄大小和你也差不多,要不是你年龄还小,我就从中间给你们两个牵根线搭个桥。我娘家侄儿你也该认识,前两年常来我们家走亲戚,这两年大了,不咋的来了。”邻居家的婶子还是说出了她要跟小米说的事儿。

小米一听邻居家是婶子是想给自己找个婆家,脸上腾地一下像蒙上了一层红绸子。她不由得低下了头对邻居家的婶子说:“婶子,俺这一辈子不找婆家了,俺得把谷子、玉米和五妮儿都拉扯成人了。”

“傻孩子说傻话呢。”邻居家的婶子听了小米的话,一手掩起了嘴巴笑了一下说,“谷子和玉米也都慢慢地大了,她们也能慢慢地带着五妮儿过日子了。你总不能守着她们把自己守成老闺女吧。”

“她们几个不成人,俺就没有找婆家的心思。”小米看着邻居家的婶子说。

“多懂事儿的孩子呀,你娘也真是,有那份狠心扔下你们姊妹几个不管了。”邻居家的婶子叹了一口气,抱怨着小米娘对小米说,“天下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狠心的女人!”

“婶子,咱别提我娘了。”小米听邻居家的婶子提到了娘,心里不知道是怨气还是火气,一下子把她的心里涨得满满的。

“好了,咱不提她了。好也罢歹也罢,这些年你们姊妹几个没有她也熬过来了!邻居家的婶子好像对小米娘也是一肚子的怨气。

“婶子,俺另外求你件事儿成不?”小米一下子想到了哥哥的亲事儿。

“成!你就说吧。”邻居家是婶子嘎嘣脆地答应了小米。

“婶子,你要是碰到有合适的闺女,就操心给我哥当个媒人。我哥眼看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没人给他提亲说媒。”其实,小米心里很清楚,不是哥哥长得难看,也不是哥哥不能干,原因就是这个家太穷,这个家的担子太重,没有哪家愿意让自家的闺女嫁过来就陪着哥哥挑这个家的担子。

“小米,碰上这样合适的人家,婶子一准会操这份心。”邻居家的婶子向小米很肯定地答应说。

“那俺就先谢谢婶子了。”小米见邻居家的婶子答应了为哥哥操这份心,心里觉得很感激,就对邻居家的婶子打心眼儿里说了一句这样感激的话。

“这孩子,谢啥!都是邻居把茬地住着,你们姊妹几个的事儿就是我们自家的事儿,要是不操这份心,那还能叫邻居吗!”邻居家的婶子笑着对小米说,“其实,不光是我们这个家在为你们姊妹几个操心,邻居们都把你们姊妹几个的事儿在心上放着呢。我听说前几天东院子里猫春他娘就琢磨着想给你哥说门亲事儿,可人家女方家没同意她牵这根线儿。她也就没跟你们姊妹们说这个事儿。”

“是吗!女方家是哪个村子的?”小米听了邻居家的婶子的话,不由得心里一愣,好奇地问。

“管她是哪个村子的,人家不同意,咱就是知道是谁,还能咋的。”邻居家的婶子看着小米说。

“那倒也是。”小米点了一下头。

“咱不着这个急,就凭你哥豆子的长相,人又能干,还知道操心,害怕找不到会享福的媳妇?”邻居家的婶子冲小米笑了笑,说,“老话都说了,咱有梧桐树,还怕没凤凰?”

小米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4章 都说小米像朵花儿。(二)

邻居家的婶子见小米不再说话,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对着小米要了摇头,这几个孩子太苦了,打自小就在苦水里泡着,泡到眼下了,也该有个翻身了。

“婶子,待会儿等玉米和五妮儿回来了,我让她们两个把今儿晚晌拔的青草送过来,我这还得回去收拾着做饭。”小米与邻居家的婶子说了句告别的话,这就抬腿要往回走。

“小米,你家养的还有几只羊,她们两个拔的青草就留着你们喂羊吧。”邻居家的婶子不要小米让两个妹妹送青草过来了,“牲口闲着也是闲着,用一个晚晌也用不坏,别把这事儿放到心上去。”

“几只羊晚晌也给她们两个放饱了,夜间羊也不吃啥草。”小米回头向邻居家的婶子这么说。

小米刚走出邻居家的婶子的院子,东院子里的猫春娘扛着锄头迎面撞上了小米,还没等小米开口说话,猫春娘把肩上的锄头往地上一放,拦住了小米扯开了话匣子。

“小米这是去哪儿了?”猫春娘先是对小米一笑,问小米。

“到婶子家还牲口了,晚晌借了身子家的牲口犁地了。”小米笑着回答了猫春他娘。

“这闺女不光人长得跟花儿似的好看,这地里的活儿也拿手,以后谁要是娶了你,那可是烧香掉到福窝里去了。”猫春娘看着小米笑着说,“俺家猫春要是有这个福气就好了,保准我睡到梦里也能给笑醒。”

猫春娘的话让小米的脸一热,她很难为情地看了一眼猫春他娘,低下头半天没说话。不知是猫春他娘的话给了小米什么样的点播,忽地她竟然琢磨起猫春他娘的话来,虽说自己刚才跟邻居家的婶子说,自己这辈子为了拉扯谷子玉米和五妮儿长大成人就不嫁人了,那也是自己一句要强的话,但是,自己真的要是嫁到别的村子去了,就离谷子玉米和五妮儿远了,要想再拉扯她们几个就不灵便了。

“小米,”猫春他娘很心疼地喊了一句,两眼瞅着小米,脸上把不住地往外透着从心底发出的爱怜。

“嗯!”小米随声答应了一句。

“改天我跟你聊聊家常话吧!”猫春他娘不知道自己该跟小米说什么了,敷衍了一句。

“成!”小米很爽快地答应说,她的心里立马就想到了刚才邻居家的婶子说的话,猫春他娘曾为哥哥操过心,改天要是能跟她猫春娘聊家常,自己就再催催她猫春娘,让她猫春娘再去那个闺女家多说些好话。

“这闺女,咋看咋让人从心眼儿里疼。”猫春他娘见小米很知理儿,把放到地上的锄头重新扛到了肩上,看着小米一笑说,“好了,咱都回去收拾晚饭去,得空儿咱娘儿俩坐下来好好聊扯它两天。回吧”说完,她扛着锄头就走了。走了两步,不由得她又回过头来喊了小米一声,“得空儿去我家坐会儿!”

“成!”小米答应了一句,心里却已经在琢磨着再见到猫春他娘时,该咋的开口催她为豆子哥的事儿多费心。

第5章 豆子的心事,小米的心痛。(一)

小米从邻居家的婶子那儿回到家,豆子已经很疲惫地坐在院子里的那个木墩子上抽手卷的旱烟了,打自己十来岁的时候开始,哥哥就学会了抽旱烟,那时候哥哥也只有十四、五岁。她不想让哥哥学抽旱烟,哥哥说抽旱烟解乏,她就再也没有劝哥哥别抽旱烟了,每年开春之后,她还会整理出一小块儿的地方为哥哥种上一些旱烟,待烟叶收下来之后,她还会小心地把掰下来的烟叶用麻绳子系起来,两片叶子一个麻绳子扣,这样晾烟叶,烟叶不会捂了。她不会把烟叶挂到太阳底下晒,人们说晒干的烟叶不好抽,她就把烟叶挂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晾,一天翻上两遍。等烟叶晾干了,她还会把晾干的烟叶结结实实地叠摞起来,从二大爷那儿借来木工刨子,把烟叶推成烟丝,再把烟丝上喷两口邻居家要来的白酒,然后焖上两天。哥哥抽了她弄出来的烟丝子,说比别人那儿弄来的旱烟解乏。就这样,每年小米都会给豆子种上一块儿地的烟叶,等烟叶能收的时候,她也不要哥哥插手,告诉哥哥只管等着烟丝抽就行了。

豆子见小米进了院子,看着小米问:“谷子今儿都忙啥了,咋的一个晚晌没见她的人影儿呢?”

“谷子这两天身子不得劲儿,晚晌我让她在家歇着了。”小米看了一眼哥哥,忽地想起了邻居家的婶子说的那些话,就问哥哥,“猫春娘给你说媒的事儿你知道吗?”

“猫春娘曾经问过我,说要给我说个闺女,我也没当回事儿。你想,咱这样的人家,能有谁家的闺女愿意嫁到咱这个家来?我就把猫春娘都当成个逗闷子一乐。咋了,今儿她又问你了?”豆子很奇怪地看着小米问。

“她倒没有问我,是我听邻居家的婶子说的。哥,当时你咋的就不跟我说一声呢?”小米有些怪罪哥哥。

“咋的了?我当时就把猫春娘的话当成露水话那么一听。”豆子盯着小秘说。

“猫春娘还真操心了,听说女方家不同意这事儿。当时你要是跟我说了,咱就去猫春家去一趟,让猫春娘拿这事儿当成一回事儿,多操些心,说不准还真能把女方家说活了心呢。”小米紧看着豆子说,“这要是再去找猫春娘,事儿就费事多了。咱们老话讲,趁热打铁。有这些日子抻着,事儿就凉了。”

豆子给小米说得一愣,琢磨着小米的话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哥,转眼你就二十二、三了,这两年你要是定不下来亲事儿,以后就不好说了。”小米看着豆子,叹了口气说,“这些日子哪天得闲了,我再去猫春家跟猫春他娘说道说道这事儿,让她再操心给看看别人家的闺女有合适的没有。”

“小米,别去求谁。哥就一门心思,把你们几个都带大了,给你们都找个好人家,免得爹在那边不闭眼。”其实,豆子心里也清楚,要是爹还活着,娘就不会撇下这个家跟别的男人去过日子养活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家的日子就滋润一些,自己也不会到现在定不了婚事儿,这个家穷,没有哪个闺女愿意过了门就跟着自己过这样紧巴的日子,就是小米求着猫春娘把嘴说破了,猫春娘把鞋底子磨穿十双八双的,就自己现在这个家境,也不会有哪个闺女愿意嫁过来,小米求谁都是白求。

“哥,咋的咱得去试试吧。这是给咱家操心办事儿,咱不能让人家过来求咱吧。”小米也清楚豆子,这些年把他折腾得不爱跟邻居们走动了,每天从地里回来就是往自家的院子里一坐,卷着旱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抽得满院子里都是一股子旱烟味儿。平日里家里要是跟邻居家有啥子来往,全靠着自己去张罗,要是哪一天自己真的要是嫁到别的村子里去了,这个家跟邻居们就来往少了,邻居家的帮忙就少了,那样,这个家就全指望着哥哥一个人扛着了。

“小米,只要你们几个都能嫁到好人家了,哥这辈子不结婚成家也没啥抱怨的了。”豆子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何尝不想结婚成家,看看村子里和自己同岁的那些后生,就落下自己一个人还是光棍杆子一条了。成家最早的猫春他大哥,孩子都蹿半人高了,再有几年,猫春他大哥都能当爷爷了。自己跟他比起来,就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半空里吊着了。虽说衣裳小米给洗,饭有小米她们几个做,可终归不是那么一回事儿,等小米她们几个都嫁出去了,这个家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那时候烟囱也冒不出热乎的烟了,院子里也没有鸡鸭猪羊了,日子也就不叫日子了。

“哥,你净说些啥话呀。你要是一辈子结不了婚成不了家,我们姊妹几个这辈子日子能过得踏实?没有你带着我们几个,我们几个也活不成人呀。你把我们带大了,自己给耽搁了,这也不是个事儿。不管咋的,咱们姊妹几个都要有家有院地过日子,还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小米有些怪罪豆子,说,“咱就要争这口气,让三乡五邻的老少爷们们看看,咱这没爹没娘的孩子照样能成家立业,照样能日子过得红火。”

豆子给小米的话说得出了一口长气,手里的旱烟放到嘴里猛抽了几口。

“哥,前几天我听别人说,猫春他大哥猫蛋今年中了,说是成了一个小工头,天天不用干活,领着一帮人给人家盖大楼扎钢筋,一年比干活的人挣的还多。这两天我就抽空去猫春他家跟猫春娘拉扯拉扯,一来让她给操心为你说媒,二来让她给问问看猫春他大哥那儿缺人手不,要是缺人手,就让她跟猫蛋说句话,看看能不能让你跟着他干活。”小米看着豆子说。

“小米,就是猫蛋那儿缺人手,咋的也得等地里的活儿清闲了再说吧。我要是出去了,这么多的地你能忙过来呀?”豆子说。

“地里没有清闲的时候,这么些年了,一年接一年,没哪一年能清闲。要是猫蛋那儿真的缺人手,他娘能说得通了,你就只管放心地去,家里的地荒不了。有我和谷子在家守着,十来亩地也算不了啥。再说了,玉米和五妮儿也能帮手了,人家能收能种,我们几个也一样能。”小米很肯定地说。

第6章 豆子的心事,小米的心痛。(二)

“小米,”豆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哥,你想说啥?”小米瞅着豆子,皱了一下眉头,问。

“没啥。”豆子顿了一下,低下头说。

“哥,你有啥事儿瞒着我呢。”小米看了豆子的样子,紧盯着豆子问。

“真没啥。”豆子见小米着了急,抬起头看着小米笑了笑。

“哥,你有啥事儿就说出来,别在心里憋着。”小米越发肯定豆子有什么事儿在瞒着自己。

“真的没啥事儿,你就做饭去吧。”豆子把手里的旱烟头子往地上一丢,说,“谷子要是没啥事儿,就让她张罗着做饭吧,一个晚晌你也没闲着,回屋歇着去吧。我真的没啥事儿,就是觉得有点儿累。”

“哥,你要是有啥事儿就只管说出来,别藏着掖着。”小米见豆子不愿说,也就不咋的追问了。

“没事儿。”豆子向小米挥了一下手。

“真的没事儿我就做饭去了。”小米跟豆子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厨房。

豆子看着小米的后脊梁影子,叹了一口气,晚晌猫春爹在地里找到自己说的那件事儿一直在心里堵着,就是自己一辈子打光棍儿,也不能答应,那是在害小米呀!这些年来,打娘撇下这个家走后,小米十来岁就跟着自己里里外外地忙,为了照顾这个家,她小大人一样里里外外收拾得都很像那么一回事儿,不管庄稼季儿也好,平日里也好,跟她同样大的孩子,没哪一个像她吃那么多苦挨那么多累。现在好了,几个妹妹都能脱手了,自己要是答应了猫春爹的说法,自己就连个畜生都不如了。

小米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地弄出了一阵声响,豆子听得很清楚,那是小米在洗锅准备往锅里做饭了。这样的声音像炮仗在心里炸响了一样,豆子不由得两手抱紧了脑袋。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儿也不假,这些年,小米不光在干着一个妹妹干的活儿,不光在干着一个姐姐干的活儿,也在干着一个娘该干的活儿呀。从十来岁开始,五六年了吧,小米从没有喊过累,也从没有埋怨过啥。按说,小米这辈子就该过上最好的日子,就应该享最好的福。豆子两手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自己是小米的哥哥,爹不在了,自己就跟爹一样啊!

小米在锅台上忙了一阵之后,厨房里又传出来了呼嗒呼嗒的风箱的声音。

这个小米,累了一天了,按说家里像这样做饭洗衣的活儿,都该有玉米收拾了,也好让小米坐下来好好喘口气儿。可小米舍不得让玉米干,说玉米正长身子骨,不能太累了,要不就会妨碍了长个子。这些年来,要是没有小米帮着自己拉扯这个家,说不准这个家真的会散了,就像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说的那样,要是没有小米帮衬着,这个家就得出去拉棍要饭活口了。换句话说,没有小米,就不可能有现在这个家。

小米在厨房里呼呼嗒嗒地扯了一阵风箱,然后又从厨房里传出来洗锅的声音。豆子很清楚,这是小米开始忙小锅里一家人的炒菜了,前些年,家里太紧巴,一年到头锅里也见不了几滴油,但是,就是那样,小米还会想着法子每顿饭调上一份菜,野菜也好,菜地里摘回来也好,每顿饭姊妹几个都有菜吃。这两年日子稍微抬了点儿头,小米把一家人的日子调理得更有滋味儿了,虽说比不上其他的人家,姊妹几个吃得比以前还要滋润了。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就这姊妹几个谁也别结婚成家,就这样相守着过一辈子。可是,男大了就要娶亲,女大了就要嫁人,这个家要不了几年,姊妹几个都要嫁到别人家去了,自己就要守着一个嫁进来的女人过日子了。嫁进来的女人是什么脾气什么秉性,会不会像小米一样知道心疼这个家,都是没准儿的事儿。

豆子又卷了一根旱烟,吧嗒着嘴巴就着手里划着的火柴吸出了烟雾。正在这时,玉米和五妮儿两个人赶着自家的几只羊,一人挎着一个装着满满青草的二条筐进了院子。豆子抬头看着这两个妹妹,几乎和她们一样高的二条筐坠着她们的身子,把她们两个人的身子压得很低。进了院子,五妮儿大约摸累得不行了,一下子把二条筐甩到地上了。也就在五妮儿甩下二条筐的当儿,五妮儿的嘴里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二条筐的筐系子上一根支楞起来的篾儿一下子把五妮儿的胳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豆子忽地从那个木墩子上窜过来。

五妮儿用手抹了一下胳膊上的血口子,并没有像别的孩子见到自己身上流血了就大声哭叫起来。穷人的孩子,受的委屈多了,用富人的话说,变得坚强了,用穷人自己的说法,叫皮登了,伤啊,痛啊,都不算一回事儿了。

豆子抓起五妮儿的胳膊看了看,嘴里的旱烟吧嗒吧嗒抽得紧了,不大会儿,他嘴里的旱烟前面就抽出了一截烟灰。他小心地把还在烫手的烟灰磕到手心里,抖动着手掌晃动着手心里的烟灰,免得烟灰把手心烫出泡来。他连续往手心里磕了几下烟灰,等他觉得烟灰已经不烫了,就小心着把这些烟灰上到了五妮儿还在往外淌血的伤口上。

五妮儿给烟灰螫得咧了一下嘴。

“包着吧。”玉米放下二条筐,拴好了几只羊,赶过来看着五妮儿的胳膊说。

“不用了,上了烟灰就不会发炎汇浓了。包起来反而不透气儿,好得慢。”豆子又小心地看了一会儿五妮儿的胳膊。

五妮儿这时候才用手划拉了一下给汗水糊贴在前额上的头发。

“疼吗?”玉米看着五妮儿问。

五妮儿摇了摇头。

听到动静的小米从厨房里匆忙奔了出来,嘴里着急地问有啥事儿了。

“没啥事儿。”五妮儿把伤了的胳膊往身后一背,笑了一下回答小米说。

“玉米,先歇会儿,待会儿跟我一块儿把这两筐青草送到邻居婶子家。”小米没有觉出啥子,安排来一声玉米,就又回到了厨房,厨房的灶膛里还在着着柴火呢。

第7章 谷子熟了(一)

小米这几天为谷子一直担心着,谷子这是咋的了?不发烧不上火的,咋的就一天到晚喊着身上不得劲儿呢?十三、四岁的孩子能会有啥毛病?

“请个先生给她看看吧。”豆子见小米为谷子的身子着急上火了,安慰着小米说。

“我没啥病,就是身上泛懒浑身发酸,不用请先生看。”谷子不同意豆子为她请先生,先生来了,就要开药方子抓药,一副药要两三块钱,得几斤小麦才能换上一副药。

“谷子,咱身上有病不能挺着,时间长了会把身子挺坏了的。”豆子劝着谷子。

小米琢磨着谷子的身子,忽地她在心里咯噔一下,咋会呢,谷子还没到年龄呀?不由得她想起了自己当初的那个时候,也是像谷子这几天一样浑身发酸不自在,该不会谷子也到了时候了吧?她很不相信自己的琢磨,谷子年龄还小啊!

小米琢磨了一阵,对豆子說:“哥,谷子没啥事儿,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别不当一回事儿,该请先生就请先生。”豆子见小米说没什么事儿,也就放心了一些。

小米心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琢磨,就去了邻居家找了邻居家的婶子,把谷子这两天的事儿说给了这位婶子。

“孩子,我估摸着也是。”邻居家的婶子听了小米的话,眨巴着两眼想了一会儿,说,“反正每次我也是这样。不过,你还是别大意了,要真是有身上了,今明两天也就该见红了。这两天你小心看着些,要真是又身上了,当心着这几天别让她见凉东西。要是见了凉东西,容易落病。”

听了邻居家婶子都话,小米多少放心了些。她向邻居家的婶子点了点头,说了些承情的话,就回家为谷子准备些需要的东西。

小米回到家,找出了许多的破布。她先是把这些用胰子洗得干净了,然后把这些破布放到一个瓷盆里,瓷盆里添了些水,凳到几块破砖上,下面用火烧了起来。破布给煮过之后,她又小心地把它晾在日头底下,这样准备出来的这些东西才算得上干净。女孩子家,身子娇贵,要是有一点儿不小心,就容易招出毛病来。谷子还小,还不知道身子的消薄,听长辈份的人说,特别是在这几天,更得小心着不能受凉,不能让不干净的东西粘热了身子。虽然说眼下还不能肯定谷子就是要有身上了,但给她准备着这些终归没有啥子坏处。

小米搭好那些洗得干净又经水煮的破布之后,回屋安排谷子几句要紧的话,就要去地里帮着豆子经管已经长出些势头的萝卜。亩把地的萝卜要让豆子一个人间苗,怕是到萝卜该起窝儿了也弄不完。

小米来到萝卜地里,远远地瞅见猫春他爹正跟豆子说着些啥事儿。该不会是猫春他爹有啥要紧的话在跟哥哥说?小米这样想。她静静地下了萝卜地,不管猫春他爹会跟哥哥说什么事儿,那都是他们男人之间的往来,自己都不该插嘴说话。

“这事儿呀,回去之后你好好捉磨捉磨,要不你也可以跟小米她们几个商量商量,看她们几个有啥子想法。这事儿也不着急,你就琢磨几天给我个回话,我也好给人家一个说法。”小米刚蹲下来,就影影绰绰地听见猫春他爹跟哥哥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小米的心里立马就觉得猫春他爹是在跟哥哥说一件大事儿,一件哥哥一时自己做不了主的大事儿,一件让哥哥觉得为难的大事儿。会是什么事儿,猫春他爹还要哥哥琢磨几天?

猫春他爹说完这句话起身就要走了,可能是他发现了小米,就向小米一笑,算是跟小米打了个招呼。

“哥,猫春他爹跟你说啥事儿了,他要你捉磨几天给他回话?”猫春他爹走后,小米问豆子。

“没啥事儿。”豆子头也没抬就回了小米。

“哥,有啥事儿你还这样瞒着我?我都听见了,他还让你回去跟我们几个商量商量。”小米紧盯着豆子问。

“真的没啥事儿,上次我就跟他说了,我不答应。他不死心,今儿又过来找我。”豆子抬头看了一眼小米,马上又把头低了下去。

“啥事儿你就忙着回绝了人家呀?”小米追问豆子。

“没啥要紧的事儿。”豆子不知道该咋的跟小米说,就这样应付着。

“没啥要紧的事儿他能会这样又来找你商量?”小米不相信豆子的话,紧盯着豆子问。

“真不是啥子要紧的事儿。”豆子有些着急地说。

“我不信!”小米一直紧盯着豆子,“你要是不说,哪天我就过去问猫春他爹。”

豆子心里一紧,忙抬头看着小米,窘着脸色,公鸡下蛋一样伸着脖子干使劲儿,憋了老半天,说:“他是想让我——”

第8章 谷子熟了(二)

“啥事儿还让你做不了主?”小米皱起了眉头。

“他想让我答应跟咱家换地。”豆子撒了一句谎。

“为啥要跟咱家换地?”小米问。

“我也不知道。”豆子说。

“要是能把地调换得整装了,就跟他家换吧。”小米看着哥哥说。

“不换。”豆子很果断的样子。

“这事儿你就看着办吧,不过我觉得这事儿不能说得太死了,就是不跟他家换地,也不能让人家有啥心病,免得人家心里记恨。”小米见哥哥定了心,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豆子见小米相信了自己的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松了口气。

“哥,我看这事儿还是好好琢磨琢磨吧。”小米忽然想起了想再去求猫春他娘帮忙给豆子说媒的事儿,不管咋说,求到人家了,咱自己心里总得有个数儿吧,报答这事儿先放到后面再说,心里承情也不是嘴上說了人家就能领受了,眼下人家用地还第就说不通,心里能会卖力給你说亲保媒吗!

“琢磨个啥子?咱就是不换!”豆子恨坚决。

“哥,咱以后还有事儿要求着人家,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儿就让人家把咱的路给堵了吧?”小米看着豆子,心里恨纳闷,今儿哥是咋的来,咋还有了火气了?

“小米,以后猫春他家你就少去。”豆子看着小米说。

“咋的?”小米越发不能理解哥哥了,瞅着豆子很惊奇地问。

“不咋。以后你就少去就是了。猫春他娘找你唠扯你就躲着她。”豆子说。

小米皱起眉头盯着豆子问:“哥,是不是你跟人家闹啥过结了?”

“没。”豆子摇着头。

“那到底是咋的了?”小米更不能理解豆子了。

“咋的都没有,以后你就只管躲着他们那一家人就是了。”豆子嘴里的大炮吸得像失了火一样狼烟滚滚。

“哥,就算咱不愿意跟他们家换地,也不能躲着人家不跟人家说话呀?”小米瞅着豆子嘴里鼻孔里像烧火的烟筒一样冒烟,有些怪罪地瞅着豆子问。

“不是不跟他们家人说话,我是说别跟他们唠扯。”豆子见没办法跟小米说个明白,咬着嘴里的大炮屁股说。

“姐,你快进来看看吧,我这儿呼呼淌血了。”谷子这个时候很害怕地在屋里叫了起来。

“咋的了?”豆子听到谷子的喊,腾地站了起来,慌忙就往屋里冲。

小米一把拽住了豆子,说:“没啥事儿,你别进去了。”

豆子有些着急地摸了一下脑瓜子,咬着大炮屁股的嘴巴似张非张地定了那儿。

“哥,你进去不方便,是女人身上的事儿。”小米见豆子愣在那儿,跟豆子这样说了一句就冲进屋去。

谷子瞅着自己的身子,脸上给吓得都腊白。见小米进来了,哭着嗓子问:“姐,我这是咋的了呀?里面也没觉得疼,咋的会淌血呀?姐,淌这么多血会不会死呀?”

“傻谷子,你这是长大了。以后每个月都会淌血,有几天就好了。”小米一边忙着给谷子找那些她烫洗过的破布,嘴里安慰着谷子说,“姐也每个月都有这几天,以后玉米长大了也会有,每个女的都一样。”

谷子听了小米的话,这才慢慢松了些脸色。

“谷子,打今天起,你就是大人了。今儿看好了我咋的帮你弄这个,以后每个月就是你自己弄了。”小米把那些她烫洗过的破布找出来放到谷子身旁,弯腰帮着谷子擦了身子,然后把一块破布叠得方方正正的要谷子垫上,“谷子,你是大人了,姐今儿心里很高兴,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以后你得学着照顾好自己,学着照顾这个家。姐以后就要把家里的一些事儿交给你了,虽说姐舍不得让你受累,可以后你要嫁人,到人家家里之后,就要撑起家里的事儿,现在不学着做这个,以后到了别人家里会招抱怨。”

谷子瞅着小米点着头。

“这布要勤换着,换下来的先用凉水把上面的血给洗了,再用热水多烫几遍,洗干净了放在日头下面晒干了。这样干净,省得惹到身上啥毛病。”小米为谷子垫好破布之后,把擦脏了的两块破布拿在手里,小心地交代着谷子。

谷子把那些没有用的破布依着小米的吩咐放到了枕头旁边,然后上面蒙上了一块干净的被单子。

“谷子,这几天不能喝凉水,也不能吃凉东西。她们那些过来的女人说,这个时候喝凉的吃凉的容易闹病,以后你得记住这个,不管再渴再饿,都不能急嘴。”小米反复安排着谷子,唯恐有什么自己知道的给落下了。

第9章 豆子的美好愿望

日子就这样一天重复着前一天的轨迹慢慢地往前挪动着,豆子种下的萝卜也一天一天地看出了个儿。豆子瞅着这些青凌凌的萝卜,心里不觉得有些开了花儿一样盘算着它的收成,等到霜降前收成了,估摸着能收成六七千斤,按四分钱一斤来算,能卖近三百块钱。有了这近三百块钱,今年冬上这个家的日子就好过了,给小米她们几个每人买两身新衣裳,再添置一个话匣子,买几袋子化肥种小麦,明年麦上也能有个翻身的收成。剩余的钱就细水长流,明年一年的油盐酱醋都有了。这样算来,菜园子是比种庄稼合算,小麦一毛二,三斤萝卜就是一斤小麦,这样一亩地就能出两千多斤小麦,按现在小麦的产量,这样一亩地的萝卜就可以抵得上近十亩地的麦田。难怪古语话说“一亩园,十亩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豆子琢磨到这个地步,觉得身上一下子长了不少的劲儿,当初要是能顾得过来,二亩地的萝卜就是近二十亩地的小麦,这样算来,一家人开上二亩地的菜园子,上半年的青菜换口粮,下半年的收成供得上一家人的油盐酱醋和零用。再说了,其它的地亩长口粮,菜园子上半年的收入就可以积攒下来,等小米她们姊妹几个出嫁的时候,能给她们置办几件像样的嫁妆。等把小米她们几个都打发出嫁了,自己就对得起死去的爹了。

豆子嘴里的大炮抽得吧嗒吧嗒地响,嘴里和鼻子眼儿里冒出的烟雾打着转儿飞散了。虽说今天已经在这片萝卜地里浇了一天的水,两个膀子也生酸生酸地发涨,但刚才盘算出来的光景还是让他觉不出累来。

“哥,你歇一阵儿吧。”小米瞅着豆子给大日头晒得黝黑的脊梁上不停地往下淌着汗水,心里疼得直打哆嗦。

“小米,哥不咋累。”豆子抬头看了一眼小米,把嘴里的大炮屁股吐到地上,说,“你这先回去看看谷子、玉米她们几个,这眼看着也要天黑了,你先回去收拾收拾,也该做晚黑的饭了。”

“哥,谷子也该在家收拾了。”小米来到豆子跟前,抓着哥哥手里的压水井把子要替豆子压一阵水,“谷子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也安排着她家里的事儿也该学着多操些心了。”

“跟别人家的孩子相比,谷子她们几个也够懂事儿的了。就是在你跟前,她们几个还有些孩子气,都是你给疼得惯得。”豆子见小米执意要替他压水,就松手让过小米,然后弯下腰抱着压水井的出水嘴儿咕咕咚咚地喝了一气的水,然后抬头看着小米说。

“哥,就咱两个最大,她们几个都在看着咱们两个长大成人呢。爹死了,娘又狠心撇下咱们几个走了。咱两个要是再不疼她们几个,她们几个就真的成了皮孩子了。咱两个多吃点儿苦,多受点儿委屈都没啥,咱不能让她们几个跟着咱两个受太多的委屈。等咱们两个把她们三个都养大成人了,给她们都找个好人家嫁了,咱也就对得起死去的爹了。”小米听豆子说自己疼谷子她们几个,笑了一下,手里忽闪忽闪地压着面前的压水井。

“小米,刚才我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咱们这一亩地的萝卜,等霜降了,大约摸能起六、七千斤的萝卜,能抵得上十来亩地的庄稼呢。”豆子大约喝得了个水饱,直起身子抹了一下嘴巴,给小米指了一下面前青灵灵的萝卜,心里很高兴地说,“要是咱们能忙过来,那一亩地的萝卜不给耖了晒垡子地,能抵得上二十来亩地的小麦。”

“哥。”小米压着手里的压水井,看了一眼豆子,想再说啥子,但她皱了一下眉头,啥子也没有再说。

豆子依旧沉在他的盘算里,看着眼前的萝卜说:“要是这样,有个三、两年,咱家的日子就该有个翻身了。”

小米知道,哥的心思一直在自己家的这几亩田地上,虽说村子里已经有人一天能挣上一亩地一年的收成,但哥哥心里实诚,觉得那样的收入好像不是啥子正经的营生。庄稼汉,庄稼汉,种地吃饭。就是真的像哥哥说的那样,这样开个亩把地的菜园子,一亩地能抵上十亩地的庄稼,这中间要多流多少的汗,要多出多少的力?万一碰上个灾荒,流的汗出的力都给灾荒白瞎了。从几岁就开始在家里的这十来亩地上缠,缠到眼下了,还是缠得今年要吃明年的粮,缠得姊妹几个连件像样的衣服也舍不得添。

“我琢磨着有两年的时间,到你嫁人的时候,哥就能给你添几件像样的嫁妆。”豆子从放在地上的那件破褂子的衣袋儿里又掏出了他的那一包烟沫子,手里三拧两拧就又拧了一支大炮。他把大炮用舌头一舔,又在手里拧了两下,然后两头一掐,噙到嘴里之后,两手摸着洋火嗤啦一声划着了火。顿时,他的嘴里呼呼啦啦地冒出烟雾来。他噙着嘴里的烟雾,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小米,再过两年你就该找婆家了,趁着这两年,我想多忙些收成,到你嫁人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寒酸了。”

第10章 小米跟命赌气儿

“哥。”小米看了一眼豆子,手下不停地压着压水井的把子,“我跟谷子她们几个的事儿还早着呢,眼下要紧的是得先给你相个女娃子。你看不出这两年的世道变化?现在的女娃子相婆家,第一考虑的是三间浑砖瓦房。我就琢磨着这两年咱得先把房子翻盖了,要不,你的年龄还能往下拖?你的事儿办了,我和谷子她们几个的事儿都好办,到时候咱真的没有,就空身子嫁人,咱们这个家也不会落得别人笑话。”

“傻小米,三间浑砖瓦房能那么好盖呀?得一千四、五百块钱,指望这几亩薄地,长不出三间浑砖瓦房。我现在就琢磨着每年能有一点儿积存,到你们几个该嫁人的时候不落别人笑话就成。”豆子从嘴里捏下大炮,伸这脖子往淌水沟里看了看,“到时候要是你们几个落得别人笑话,哥心里不踏实,爹在那边也会埋怨哥。”

“哥,你是咱家的根。你要是这辈子娶不了女人生不了孩子,我跟谷子她们几个一辈子也过得称不了心。”小米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然后继续呼哧呼哧地压水,“哥,我说这话你也别生气,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得先给你成个家。”

豆子给小米的话一下子惊着了。

“我就不信我还不值三间浑砖瓦房钱了。”小米压着水,赌气似的说,“赶明儿我就有人给我说婆家的时候,我就这样跟媒人提明了,不管是瞎是瘸,只要答应给咱们家盖三间浑砖瓦房我就同意。”

“傻小米,你这是跟谁赌这个气呀!”

“跟命!”小米头也没抬地回答着豆子。

“小米呀,你千万不能那样想。你要真是那样了,你让哥这辈子在老少爷们伙里还咋的抬头啊!”豆子有些着急了,“人们都说,长兄为父,爹不在了,我就得跟爹一样把你们几个拉扯成人,还得把你们拉扯成家。你要是有这想法,以后老少爷们伙里唾沫星子都能把哥给淹死了。”

“哥,这些年咱们都熬过来了,我就不信咱还盖不起三间浑砖瓦房了。”小米瞅了一眼豆子。

“小米,你别瞎想,哥身上有的是力气,只要咱肯出力,我也相信咱不光能盖起三间浑砖瓦房,以后还能风风光光地把你们几个给嫁了。”豆子看着小米,说,“小米,我是你哥,以后你不能再瞎想了!”

小米没有回答豆子,用衣袖擦了两下脸上的汗,接着仍呼哧呼哧地压水。

豆子在旁边瞅着小米,心里也是一阵一阵地疼,一个女丫,十四、五岁,为了帮着自己拉扯几个妹妹,打自小就跟着自己屋里屋外风里雨里地卖命地忙,要是生在别人家里,这个年龄正是得玩的时候,可这些年一直拖累着她,要是自己有能耐,也不会把她拖累得这么累了。

豆子甩掉手里的大炮,从小米的手里夺过压水井的把子,说:“小米,你歇着!”

小米喘着粗气,两只袖子交替着擦了擦额头和脸上的汗。

豆子疯了一样把压水井压得呼呼噜噜地往下淌着水。

小米拿起旁边的铁锨,沿着水沟给萝卜趟子改水了。

豆子呼哧呼哧地压了一阵,淌水沟里的水呼呼噜噜地互相往前追赶着似的流淌着。这些水里掺和了自己多少的汗水,他说不清楚,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汗水掺和在这些水里流进了田地里,慢慢地就能长出收成来。

“大姐,你快回家看看吧。”小米刚改完一垄子萝卜的水,玉米给狗撵了一样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嘴里急急地嚷着。

“咋的了?”小米一惊,手里的铁锨往地上一扔,盯着玉米问。

第11章 小米发飚

“快回家看看吧,咱们家的羊下羔子了。”谷子喘着粗气说。

小米又是一愣,咋的会今儿就下羔子了?她不由得掐起指头算了算,猫三狗四羊五,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日子,是不是给啥子碰着了?

“羊屁股后面淌的都是血。”谷子的气儿喘不均匀了,“会不会马上给淌血淌死啊?”

小米疯了一样地往家跑去。这只羊,这次要是能下三只两只羊羔子,喂到明年春上,就能卖三、五十块钱,一家人一年的油盐酱醋都有着落了。要是养到明年下秋,还能给哥哥、谷子他们几个每人添一件新衣裳。这咋的这还不足月就下了呢?小米一边往家跑,心里一边捉磨着这羊到底会是咋的一回事儿。

小米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回家,进得那个木棍儿扎起的院门,就瞅见五妮正抱着已经躺在地上的那只养的脖子呜呜呀呀地哭。

那只要下羔子的羊死了,在小米他们的心里,这是一棵小小的摇钱树,本指望着把它从小养大,从今年开始就能让它为这个家下油盐酱醋,下过年穿的新衣裳,它这个时候却死了,以后也就指望不了它能给这个家下油盐酱醋下新衣裳了,以前小心伺候它花费的心思也都白搭了。小米的心一酸,怔怔地在院门口站了老半天,愣是没有醒过神来。

“大姐,是猫春用脚踢的,说咱家的羊跑到他家的菜地里祸害了。”五妮抬头瞅见了小米一只袖子抹了一下眼泪,向小米告状一样地哭着说。

小米听了五妮的话,立马转身向猫春家气气火火地跑过去。这也太欺负人了,是看这个家没有爹娘了,就这样对这个家耍狠泼痞!这不是一只羊的事儿,要是这个家的爹娘还在,要是这个家的日子在村子里有个拔头,他猫春敢这样欺负这家人吗?

小米冲到猫春家的院子里时,猫春正得意地背靠着一棵大树坐在那儿咯咯吱吱地啃着一个清水萝卜。小米二话没说,奔过去对着猫春的脸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大嘴巴子。虽说小米是个女孩子,但是,这些年的庄稼活儿给了她一身男人的力气,一阵大嘴巴子把猫春打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也把猫春的整张脸扇得像发面饼子一样肿胀起来。

猫春甩掉手里啃剩的半截萝卜,捂着脸想要站起来,却又被小米一脚踢到肚子上给踢得坐了回去,后脑袋瓜子咚地一声撞到了后面的大树上。

“你咋样踢我们家的羊,我今儿就怎样踢你!”小米见猫春给自己踢得又坐了回去,也不管脚下的轻重,对着猫春又是一阵的踢,一边踢,她还一边向猫春嚷着。

猫春给小米踢得顾头不顾腚了,开始扯着嗓子在自家的院子里叫唤开了——“小米要打死我了!小米要打死我了!快来救命呀!”

第12章 猫春给小米整蔫了

猫春的喊叫像当初生产队出工的铃铛一样把左邻右舍招呼到了猫春他们家的院子里。

猫春家的院子在整个村子里来说,那也称得上拔尖的气派了,五间半截墙的青砖厚厚实实地承着上面的砟坯,把五路青瓦的房顶高高地炫示在其他人家的房顶之上,远远地看着很扎眼,三间的耳房中间一间开成了过道,过道的大门用红油漆刷过,只是大门大白天很少关着,到他家来窜门唠扯的老少爷们透过过道的大门,就能很清楚地瞅见他家院子里的几棵大枣树粗壮的树干。全村的老少爷们在饭场上曾不知多少次地谈论过猫春家的这个大院子,很多人都很眼馋地说,要是哪个日月能盖起猫春家的这个大院子,那真的算是日头从自家门前绕了那么一趟了。在人们巴察着两眼瞅着猫春家这个大院子的时候,猫春他娘好像是在显摆一样在老少爷们伙里说——“俺家猫春他哥说了,明年就把这层院子扒了重新翻盖,五间的堂屋和三间的耳房都盖成从底到顶的浑砖大瓦房,房顶一根草也不用了,一码道儿地全都苫瓦。”猫春娘的话像炸弹一样惊得老少爷们瞪着两眼差点儿摔跟头,猫春娘是疯了还是没睡醒在发癔症,这层院子起来的还不到三年时间,就为了盖这样的一层院子,一家人累得跟落驹子的毛驴一样连气儿也喘不匀了,就凭着猫蛋在外面干了两年活儿就要翻盖这层院子?也难怪,听说猫蛋这两年栽倒撞到财神爷了,腰比以前粗了些。腰粗了,气也粗了!

左邻右舍的老少爷们听到猫春在院子里像给杀猪刀捅了一样没命地喊着要人救命,都屁股着火似的冲到了猫春家的院子里。老少爷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映在眼前的小米像不要命了一样对着猫春使劲儿地踢,踢得猫春抱着脑袋瓜子靠着身后的大树贼挨打一样地喊。

“小米,你这孩子咋的了?”邻居家婶子拉住了小米的手往后扯了一把。

“猫春把我们家的羊给踢死了,那羊要下羔子了。他咋样踢我们家的羊,我就咋的踢他,把他也给踢死了。”小米向猫春扑着想挣脱邻居家婶子的手,仍像给火烧了一样。

“算了,等他爹娘回来了让他爹娘给你家一个说道儿。“邻居家的婶子劝着小米说。

“不让我踢死他,他就得赔我们家的羊,还得赔一只要下羔子的羊。我们家来年的油盐酱醋都指望着那只羊呢!“小米不依不饶地冲着猫春喊。

猫春从那棵树旁爬起来,摸着一根棍子就冲着小米抡了过来,亏得给人拽住了,要不就结结实实地抡到了小米的头上。

“你这孩子咋也来犟劲了呢?人把小米拉开了不就算了吗?”拉住猫春的猫春二大爷瞅着猫春发了火,“你踢死了人家的羊,让人家踢两脚还亏了你了?”

“婶子,你松开我,我倒要看看猫春还能咋的欺负我们姊妹几个!”小米挣着要跟猫春拼命,“看我们家没人就这样欺负我们,今儿我就要给他猫春欺负个够!”

“这妮子,咋的就这么犟呢!”邻居家的婶子扯着小米说,“等会儿猫春他爹娘从地里回来了,跟他爹娘说说这事儿,让他爹娘给个说法不就成了嘛。”

“把她家的羊踢死了,活该!谁让她家的羊跑到我们家菜地里祸祸了!”给二大爷拽住了的猫春这个时候很有理儿地嚷着。

“你这孩子,就是她家的羊跑到菜地里喃上两口,也不能就把她家的羊给踢坏了呀。你看他们这个家容易吗?不管怨谁,你这样做就是不对,他们家连个大人家也没有,就是怨她家的羊跑到你家菜地里了,你把羊给轰走不就算了?你这样踢她家的羊,就是欺负他们这一家人没个能支事儿的人!”猫春的二大爷瞪着两只牛铃铛大小的眼冲着猫春发了火,“就是你爹娘回来,这只羊也得赔人家!”

“凭啥呀?!”猫春很不服气地对着二大爷嚷。

“凭啥,就凭他们家不容易!”猫春的二大爷依旧瞪着两只大眼吵嚷着猫春,“不赔他们家一只羊就是说不过去!”

“小米,你也别这么倔了,先消消气儿,等会儿猫春他爹娘回来了跟他爹娘说道,跟他猫春能说道出个啥来呀。小孩子不懂事儿还有大人呢。”邻居家的婶子在这边劝着小米。

“他猫春也太欺负人了。”小米听了猫春二大爷和邻居家婶子的话,火气压了压。

“猫春,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不知事儿的轻重,手脚也没个根儿。你是个懂事儿的闺女,能跟他计较这个?有啥事儿要找他爹娘给个说法。”邻居家的婶子见小米压了火儿,顺势劝着小米。

“我是心疼那只羊,我们家五妮子最喜欢那只羊,每天都盼着那只羊能给她下过年的新衣裳。婶子,我说这事儿你要是不信,你去我们家看看去,五妮子正抱着那只羊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我心疼啊!”小米瞅着邻居家的婶子说。

第13章 小米对猫春家的警告

她瞅着猫春说:“要是不赔我们家的那只羊,我就天天来你们家闹,闹得你们家日子都过不安生。”

“你这闺女咋的这么倔,有啥事儿等他爹娘回来再说。跟他说这事儿有啥用,他也当不了家做不了主。孩子惹事儿了,有大人应承着。”邻居家的婶子紧劝着小米,“你跟他能说叨出啥名堂来?”

猫春的二大爷震住了猫春之后,过来又陪着笑脸向小米说好话:“小米,你别着急,也别跟猫春他一般见识,他把你们家的羊踢死了,理当赔你们家一只。”

“不是一只。”小米听猫春二大爷说赔一只,马上就不同意了,“我们家的那只羊再有一个月就要下羔子了,我们姊妹几个打小把这只羊养大了,还指望着它能给我们家下几年羔子呢。”

“小米,啥事儿都要慢慢说,着啥急呀!”猫春的二大爷说着,咳了一下,“待会儿猫春他爹娘就该从地里回来了。等他们两口子从地里回来,咱把事儿慢慢跟他们说透了。这个时候你跟我说,跟你邻居家的婶子说也起不了啥用,我们两个也当不了猫春他们这个家的家呀。到时候我们两个只能从旁边给你在猫春他爹娘两口子面前说几句公道话。”

“我是心里觉得窝憋,没爹没娘的孩子受人欺负。”小米瞅着猫春的二大爷,说,“我爹要是活着,他猫春敢这样欺负我们姊妹几个吗?他就是看我哥太老实,我们家没有没有在外面能搪事儿的人。我哥他要是像人家那样,猴七猴八的一说就瞪眼,他猫春也不敢欺负我们几个。”

小米的话还没有落音,猫春的爹娘驴打滚儿似的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了自家的院子,猫春娘唱戏一样扯着长嗓子嚷着说:“小米呀,你这闺女咋的了呀,咋的把俺家猫春给打了。”

“他欺负俺家,该打。”小米回了猫春娘的话。

“呦,看你这闺女说的,猫春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咋的会欺负你们姊妹几个?”猫春娘瞅了一眼小米,冲过去摸着猫春的头,说,“你这闺女手也太狠了,猫春头上都给你打出疙瘩来了。这要是万一给打傻了,别说是你们家里的一只羊了,十只二十只也说不好事儿了。”

“我没有打他的头,那是他自己磕的。”小米辩解说。

“你这闺女,你不打他,他就能磕了?有啥事儿不是还有我跟他爹的吗?”猫春娘翻了两个白眼向小米说。

“猫春也该打,把小米她们家要下羔子的羊踢死了。换上咱们哪一个,心里也气不过。”猫春的二大爷从旁边拦过猫春娘的话,看了一眼猫春娘,说,“小米她们姊妹几个指望着啥?好不容易喂大只羊,眼看能下回头子儿了,让猫春给几脚踢死了。换上你,你能不生气不窝火儿?”

猫春娘见是大伯子哥说了话,眨瞪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了。她拽了一下猫春,示意猫春矫情几句。猫春好像也明白了娘的意思,张嘴就嚷他没有把小米家的羊给踢死。

“不是你踢死的是吧!好,不是你踢死的!”小米听猫春这样嚷,一下子挣脱了邻居家婶子的手,从身边抄起猫春爹刚放下的钉耙,风风火火地向猫春家的那头牛奔了过去。

邻居家的婶子见小米要夯猫春家的牛,慌忙追了上去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小米的腰。小米扬起的钉耙一下子落在了那头牛的旁边。

小米见没能夯到猫春家的牛,一肚子的火气一下子喷了出来。她看了一眼邻居家的婶子,这样的火气不能对邻居家的婶子,邻居家的婶子是怕自己把事儿惹大了。她用手一指猫春,嚷着说:“不赔我们家的羊,我就把你家的牛给夯死了,今天夯不成我就明天,明天夯不成就后天,哪天夯死哪天算!你要是敢找事儿,我就连你一起夯。”

小米这样警告过猫春他们一家人之后,甩开邻居家的婶子将冲出了猫春家的院子。

小米走后,猫春家的院子里先是没了声音一阵子。

“小米这闺女咋的今天变成这样了?”猫春娘瞅着小米离开了自家的院门口,鼓着嘴巴说,“平日里懂事儿知理儿的,今儿变得火爆脾气不讲理了。”

“你这话说的,还是咱家的猫春惹火了人家,要不,人家咋的会发这么大的火儿!”猫春爹瞅了一眼猫春娘,“猫春这孩子也是,惹她们家干啥?这要是传出去,外观上都会说是咱欺负人家没爹没娘的孩子,就算咱有十成的理儿,也会落个咱仗理儿欺人。”

第14章 猫春爹通情达理

“她们姊妹几个再可怜,也得讲个理儿吧。”猫春娘瞅着猫春爹瞪着白眼说。

“猫春这孩子踢了人家的羊,就是先输了理儿!”猫春爹好像要发火一样对着猫春娘嚷。

“她们家的羊跑到咱家菜地里祸祸踢两脚还不该呀?”猫春娘见猫春爹向着小米说话,喉咙里装了炮药一样,对着猫春爹砰砰啪啪一嗓子。

“把它轰跑了不就没事儿了吗?畜生不知道理儿,咱也不讲理呀。”猫春爹见猫春娘打炮似的跟自己亮嗓子,他也吃了**一样向猫春娘吼。

“你们这两口子吵吵个啥呀?再吵吵能把小米家的那只羊吵吵活过来?”猫春他二大爷瞅着猫春爹娘两口子马上要炝起大火来,立马整着脸色以做哥的口气嚷着猫春爹娘两口子,“这样吵吵,也不怕别人笑话!”

猫春二大爷的话让猫春爹娘像受潮的炮药一样没有了刚才的那份见火就着的威力,两口子互相翻着眼色看了看,然后把眼光都看着猫春二大爷。

“都是啥岁数的人了,还这样不知道横竖地吵吵?眼下就是这个事儿,猫春这孩子把人家的羊给踢死了,不管咋说,就是猫春这孩子过分了。换到咱自己身上还不一样?没爹没娘的孩子能有啥指望?好不容易养大了一只羊,还指望着它能给家里下羔子换个灵便呢,眼看就能指望得上了,又给人踢死了。换上咱们哪个人,心里一样窝火!咱们也常说,将人心比自心,碰到啥事儿都要调个个儿想想,不能说光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依着自己的想法。”

猫春二大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米背着她家的那只死羊又冲回到了猫春家的院长里。她把羊往地上一扔,指着猫春说:“剥开肚子看看,有几只羔子,你就连加上老羊赔几只。不赔,我就把你们家的牛给夯死,夯不死它我就药死它。”说着,她就从身后拽出了一把镰刀,霍地一下把死羊的肚子开了膛。

小米的举动让院子里的人们一个愣怔,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小米一个女孩子家今儿竟然有这样的胆子,一镰刀下去,死羊就血淋淋地给划拉开了。

小米把羊肚子用镰刀霍开之后,袖子一挽,三下两下就把羊肚子里的那些东西全给扒拉出来了,然后用血哧胡拉的手一指,说:“猫春,你给我看好了,再有一个月,我们家的这只羊就能下三只羊羔子,你就看着赔吧。”

“谁让它跑到我们家菜地里祸祸了?”猫春大概有娘在场子撑腰了,很霸道地冲着小米嚷。

“你就不跑到人家院子里去了?你跑到人家院子里去,人家就能把你打死?”小米指着猫春问。

猫春给小米问了个嘴唔嘟,嘴巴张了两下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猫春娘想张嘴说啥子,也是咕嘟了两下嘴巴,嘟囔了半天,又把不知道该咋说的话给活生生地咽了下去。

看热闹的老少爷们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些不咸不淡风凉话,这个说猫春仗着他哥现在有钱了就变得张扬了,那个说猫春娘眼下有点儿势力了,还有人更干脆地说猫春就是欺负小米家没有扛事儿的人,换了别人家的羊,他不敢这样放肆。

猫春爹听着老少爷们说的长短,觉得老少爷们们的话像无影子的巴掌扇到了脸上一样,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家,都是一样在一块土地上刨食儿活口村邻,不管咋的说法,老少爷们们心里都有一把尺子,今儿猫春做出的事儿看来是禁不住这些尺子的衡量了。

“小米,别吵了,你们家的羊我们赔。”猫春爹过来劝着小米说,“你就说准了要我们赔几只吧。”

“这样吧,把你们家那只已经怀上羔子的羊赔给她们家,这样也是个说道。小米把它牵回去,以后要是多下了羔子,算她们家运气好,少下了就算她们家倒霉了。”猫春的二大爷见猫春爹答应赔小米家羊了,就在小米和猫春爹中间说了这样折中的话,“不赔也说不过去,赔一只,小米也不会答应。要真的按只数赔四只羊,你们家也觉得窝屈。我看就这样,用羊赔羊,猫春踢死的是小米家马上就要下羔子的羊,你们家就要用怀有羔子的羊赔小米家。给猫春踢死的羊给你们家,就当猫春想吃羊肉把自己家的羊踢死了。”

小米见猫春的二大爷从中间说了话,也就依着猫春二大爷的说法答应了。虽说猫春他们家的羊喂养得不如自己家的羊光溜膘肥,事儿到了这个地步,猫春他爹答应赔了,也算给自己家一个说法了,自己要是再不退不让地一定要猫春他们家赔四只羊,那就显得自己有点儿给鼻子上脸不够情理了。

“啥?”猫春娘听说要拿自己那只已经怀上羔子的羊赔小米家,立马瞪着两眼给啥子咽住了喉咙一样,劈啦着嗓子惊叫一声问。

“你说是啥,赔人家小米家的羊。”猫春爹铳了一嗓子猫春娘。

“咱们家的那只羊马上就要下羔子了!”很明显猫春娘有些舍不得。

“人家小米家的羊马上也要下羔子了。咱们家的羊是羊,小米家的羊就不是羊了?”猫春爹嚷着问猫春娘,“孩子把事儿惹出来了,总不能还想着咱自家合算吧?”

猫春娘给猫春爹嚷得没了言语。

第15章 老娘们就是老娘们!

“猫春爹这样做还算是个爷们。”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这样很佩服地说。

“爷们就是爷们,猫春爹是个爷们,就是他这个儿子太不地道了,有能耐找个硬茬子的人家招惹,招惹小米她们这个家,明摆着是看人家姊妹几个好欺负。”

老少爷们们就这样纷纷各自说着对这件事儿的看法。这些看法像钢锥子一样扎得猫春爹心里一阵一阵地疼,他也觉得整张脸燥热燥热的像给大火烤了一样,他恨不得在脚下找个地裂缝一头扎进去,猫春这孩子今儿把自己的这张老脸当屁股一样在老少爷们们面前给抖搂得屁钱也许不值了。老少爷们们嘴上是在说猫春的长短,心里肯定是在说自己能生养孩子却不会调教孩子,那是在计较自己这两口子啊。

“猫春欺负人家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小米现在会变得这样倔了。小米这样一闹腾,我估摸着以后猫春再也不敢招惹小米她们姊妹几个了。”

“看小米现在这样,得理儿不让人,别说是他猫春这个愣头青的毛蛋小子,村子里怕是没有人敢输她的理儿了。”

“不能说小米是得理儿不让人,猫春他二大爷把事儿这么一说,她不也让了一步吗?以我看呀,不是小米得理儿不让人,怕是你输理儿了还耍混。”

……

“都回吧,没事儿了。”猫春二大爷见事儿说和了,劝着看热闹的老少爷们们。

还是有人不大放心似的要跟小米牵着羊一块儿回去。

猫春这孩子把事儿惹得……,猫春爹心里窝着火气摇了摇头,然后去了自己家的羊圈里把那只怀上羔子的母羊牵了过来。

小米从猫春爹的手里接过羊绳子,看了猫春爹一阵,说:“大爷,不是小米不懂事儿,是小米家实在没啥指望。要是我家有个宽敞,小米也不会因为这一只羊惹得你和大娘两个人心里犯疙瘩。小米对不住你和大娘了。”说着,她给猫春爹弯腰鞠了一个躬,然后拽着手里的羊绳子出了猫春家的院子。

猫春爹看着小米出了自家的院子,两只眼眨了两下,心里又是一阵的疙瘩,这样知理懂事儿的闺女,性子又这么要强,以后要是嫁到谁家去,那就是谁家的福气,这样的闺女,里里外外能撑起一个家的大半拉天啊。

“那只羊给她牵走了,把我的心也拽走了一多半啊。”猫春娘这个时候像晒瘪了的秋茄子一样没有力气地念叨着说,“这只羊,打自小在手底下扒拉过来又扒拉过去地养,好不容易养到了这个份上,眨眼又给人牵走了。”

“猫春他娘,别说了,小米她们家的羊也是这样养大的,怪只能怪猫春这孩子手欠脚欠。”猫春爹看着猫春娘,叹了一声说,“猫春这一手欠脚欠,一只羊没了不说,还落得老少爷们们说些闲话。猫春这孩子,打自小调教得松了,都是因为他是小疙瘩疼得很了。看来呀,孩子不能松宽了,小时候多给他好脸色,长大了就会给你惹事儿。老话说得没错,严师出高徒,棍棒出孝子,孩子小时候不给点儿怕不行!猫春这孩子也是,在咱们这个村子里愣头青,出了咱这个村子怕就没那个胆儿了,这是啥孩子呀?人家说,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我看猫春这孩子就跟自己村子里的老少爷们有劲儿,真是那样的人啊,就不会惹出今天这样的事儿来,有能耐出去得理儿跟外面的人耍愣头青去。今儿这只羊赔人家小米赔得值,从今儿这事儿上我算看透咱们家的猫春了。我看呀,等年后也让这孩子出去摔打摔打,要不呀,长不成人了。”

“你这是说啥呢!猫春这孩子哪一点儿不好了?”猫春娘听猫春爹这样说猫春,心里咯噔一下就不是滋味了,“他招谁惹谁了?今儿要不是小米她们家的羊跑到咱们家菜地里祸祸,猫春能把她们家的羊踢死吗?你还怨起咱家的猫春了!”

“老娘们就是老娘们,人家说头发长见识短,一点儿都没错,除了一天三顿饭吃饱了知道不饿,还能懂得个啥?”猫春爹瞅了一眼猫春娘。

“猫春这孩子今儿这事儿弄得,招人话把子。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祖祖辈辈在一块儿过日子熬岁月,就算得了理儿,事儿也不能这样的干法儿。”猫春二大爷见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去了,也叹了一声,说,“一个村子里的人家,虽说不在一口锅里挖勺子吃饭,那也是一家人。没听人们常说吗,远亲戚不如近邻居。近邻居处得好了,要比亲戚能帮把手。邻居间咋的个处法儿,不是得点儿理儿就爬到人家头上拉屎撒尿,能忍就忍,能让就让,我给你一尺,别人才能还你一丈。得点儿理儿就跟人家耍愣头青,把别人的心都耍凉了,以后你在这个村子里就落单了。今儿这件事儿大伙儿心里都有看法了,今儿能跟小米家有这事儿,明儿就会跟别的家有别的啥事儿。这人哪,想让人看你是个好人难,想让人说你孬可容易多了。再说了,猫春都啥年龄了,眼看着再过几年就要说人娶亲了,要是这个时候给自己的名声弄坏了,说亲娶人就费事多了。”

第16章 小米征服了整个村子!

猫春二大爷的话让猫春娘张着嘴巴愣了一阵子,两只眼也瞪得跟铃铛一样。她嘬了嘬嘴,舌头抿了两下嘴唇,把要说的啥子话又给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大约摸她是给猫春二大爷的话说得明白了,眼下的猫春再有个三年两年的就蹿成大人了,说媒娶亲的事儿眨瞪眼就来到跟前了,要是因为这只羊落得猫春这孩子仗势欺人不讲理儿,这个名声传了出去,谁家的闺女会愿意跟着?虽说这只羊是自己从小扒拉着养大的,心里咋的都觉得舍不得,为了不让老少爷们们说叨这个家是混头,为了以后能给猫春说个好闺女,舍了就舍了吧。

小米从猫春家牵着羊往回走,走到半道忽地又转身牵着羊往猫春家回。不管咋说,眼下这个家在这个村子里还不得势,很多的事儿还要靠着老少爷们们帮手拉把。今儿自己在这个火气头上跟猫春他们家闹了这个僵局,以后要是有用得着他们家的地方,人家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儿再也不愿意伸手拉扯了?这人跟人邻居把茬地处着,能让一步就让一步,能退一步就退一步,今儿自己这样做按理儿说,没啥子不对。可理儿归理儿,人情世故归人情世故,自己把这只羊牵回自己家,别人也说不出啥子别辙儿来,会不会老少爷们们说自己太不懂人情世故了?落得别人这样说叨,以后谁家还愿意搭手帮衬?别人会不会这样想,给了这个家啥子帮衬,万一有了啥事儿自己还不依不饶的,也落不得个啥子人情,这样的话,就会把老少爷们们的心给凉了。老少爷们们的心凉了,以后这个家在这个村子里就落单了。

跟着小米出了猫春家院子的老少爷们们见小米又牵着那只羊往猫春家回,心里一下子都纳了闷儿,小米这孩子又咋的了?

小米牵着羊回到了猫春家的院子里。

猫春娘见小米牵着羊又回来了,心里也是一个咯噔,这闺女咋的了?半道儿上琢磨出啥东西了?是不是觉得这只羊还她们家的那只死羊有些吃亏了,就回来还想找吧点儿啥子东西?要是这样的话,这闺女就有些不够地道了。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提防着小米向小米迎了上去,说:“小米,咋的又把羊牵回来了?是不是俺们家这只羊不如你们家的这只羊个头儿大,心里觉得吃亏了?”

“婶子,你们家的这只羊是没有我们家的那只羊个头儿大,也没有我们家那只羊喂得光溜。”小米向猫春娘笑了一下说。

小米的这句话像一个二踢脚的炮仗一样在猫春娘心里炸了两响,自己真的琢磨的没错,小米这闺女牵着这只羊回来就是为了再找吧点儿啥子回去!她一下子脸色僵得像霜打的紫茄子一样,两眼撮吧成了两个大杏核,紧盯着小米瞅了半天,两片嘴唇抽风一样嘎悠嘎悠地哆嗦了老半天,愣是没有说出啥子话来。

“老少爷们们也能看得出来,你们家陪我们家这只羊,我们家还是在亏着。”小米脸上仍在笑着,说。

猫春娘的心里这下子不知道放了多少的二踢脚的炮仗了,上一下,下一下,东一下,西一下,炸得她像猴子偷蜜钻了蜂箱一样不知顾哪儿是了。她不由得在心里骂起了猫春,这孩子,惹谁家不好啊,咋的就偏偏惹了小米这闺女了。小米家的这几个孩子,没爹没娘的,跟她们硬也不是,软也不是。跟她们来硬的,别人会说这个家仗着这两年有了两个子儿欺负她们家。来软的吧,她这又欺负到这个家里来了。

“婶子,这只羊我们家不要了!”小米见猫春娘一脸的根破鞋底子抽的一样不是滋味,把手里的羊绳子往猫春娘手里一递,说,“这只羊我们家不要了,可你们家仍欠我们家一只羊,这个事儿你们家得记住了。等这只羊下羔子了,还我们家一只羊羔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咱们两家谁也不欠谁的了。”

“那哪儿成!”猫春爹旁边听了小米的话,马上过来就不同意小米的说法,“你们姊妹几个养这只羊容易吗?好不容易养得马上能见回头的子儿了,让猫春这孩子两脚踢得没了,我们家要是不赔你们,到哪儿说破大天也都说不过去。”

“叔。”小米见猫春爹跟自己着急了一样满头冒青筋,马上就冲着猫春爹一笑,说,“我没有不让你们家赔呀,我是不让你们家眼下就赔。等这只羊下了羔子,赔我们家一只母羊羔子就成了。”

“这儿哪成!”猫春娘这个时候也醒了盹儿一样把手里的羊绳子往小米手里一塞,瞪着眼很有些怪罪小米地说,“你这样不是要我们家占你们姊妹几个的大便宜嘛,这要是传了出去,老少爷们们还不在背后把我们一家人的脊梁骨戳断了?”

“婶子,你就放心了吧,老少爷们们能说啥子?这是我们家愿意的事儿,老少爷们们也犯不着说啥子呀。”小米把手里的羊绳子又递给了猫春娘,“要是你觉得占了我们姊妹几个的大便宜,到这只羊下了羔子以后,你们家就还我们家两只羊羔子,这样谁也说不出你们家啥子了吧。”

猫春娘接过羊绳子,两眼眨巴了两下,心里琢磨了一阵,马上就答应小米:“成!到时候就赔你们家两只羊羔子!”

“你这个老娘们!”猫春爹见猫春娘接过羊绳子,嘴里这样答应小米,一只脚往地上狠狠地一跺,一手点着猫春娘,眼瞪得通红,哆嗦着两片嘴唇说,“你这个老娘们儿,说你啥好啊?”

“叔,到时候你们家赔我们两只羊羔子,我们家还占了你们家的便宜了呢!”小米见猫春爹不满意猫春娘,忙转身向猫春爹说,“到时候我们姊妹几个不光得了两只羊羔子,今儿还能吃上羊肉,算来算去还是我们家占了便宜。”说完,她随手拎起那只死羊往后脊梁上一背,然后又腾出手来连同那三只没有见天的羊羔子一同拎着出了猫春家的院子。

当天晚上,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家的锅里都沾了小米送过去的羊肉,虽说不多,或煎,或炒,或煮,或熬,弄得整个村子都飘着羊肉特有的香味儿。也就是在这样很少闻到的羊肉香味儿里,老少爷们们不觉得都服了小米这个才十几岁的闺女。

第17章 萝卜皮像玉带

季节慢慢来到了寒露,豆子看着满地水灵灵的萝卜,心里滋润得像给蜜水泡过了三天三夜一样,原想着自己今年刚学着开园子,今年的萝卜不会长出多好的势头。眼下来看,人勤地不懒,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从自己打算种萝卜那天开始,这块地一钉耙一钉耙给自己翻过了两遍,土块敲得跟面粉一样细。萝卜种子下了地以后,自己一天也没离过这块地。整个夏天,自己这一家姊妹几个陪着自己,多少的汗随着压水井里出来的水流进了这块萝卜田里,滋养得这些萝卜比自己想象的长得还要光溜还要个大。看这样的长势,再有几天到了霜降估摸着要比自己盘算的要多起不少的分量,让猫春二大爷估计,这块地到了霜降至少能起出来九千到一万斤的产量。这样算来,这一亩地就抵得上十几亩地的庄稼了。

豆子弯腰在萝卜田里转了转,狠下心来拣了一个个头很小的萝卜拔了下来,大个的萝卜分量重,一个萝卜多少能多卖几分钱。小个儿的萝卜不经眼,就是摆出去,也没有大个儿的好卖。从头暑到今儿,小半年的时间过去了,自己这一家姊妹几个还没能尝尝自家种出的萝卜长得会是啥滋味。

豆子把拔在手里的萝卜一拧缨子,萝卜上粘着的泥巴又用两手来回拧了几圈儿,然后一排屁股坐到了压水井旁边,十分小心地把萝卜皮剥得像哭腰带一样的长。他拎着剥出来的萝卜皮瞅了半天,想扔,心里又舍不得,这萝卜皮里也有姊妹几个流下来的汗啊。他把萝卜皮往脖子上一搭,咔哧一口咬了一块儿手里给剥光了的萝卜,顿时,满嘴萝卜清香甜脆的滋味让他心里一下子舒坦得跟过了个肥年一样,这就是自家小半年用汗水浇出来的萝卜!

豆子小心地嘎吱嘎吱地嚼着嘴里的萝卜,咽进肚子里的萝卜滋儿润贴得整个身子骨都像给拔了罐子一样的松快,今儿会回去的也得拔几个萝卜带着,让小米、谷子她们几个也尝尝自家种出来的萝卜是啥滋味。想到这儿,他把手里啃剩下的萝卜尾巴往面前一扔,两手摁着两个髁膝盖屁股一撅站了起来。搭在脖子上的萝卜皮像他平日里擦汗的破毛巾一样,也跟着他在他的面前晃荡了两下。

豆子从脖子上取下萝卜皮,在手里来回又看了看,青翠的颜色拉成一个长条儿,像戏台上围在那些戴着乌纱帽的官老爷腰里的玉带,戏台上的玉带也没有自己手里的这根萝卜皮好看。戏台上的玉带都是黑颜色的,自己手里的这根萝卜皮青翠青翠的,颜色很像小时候见过的那种叫做玉玛琅,很招人。这样的萝卜皮,扔了也怪可惜的!他把萝卜皮在衣袖上来回蹭了几下,然后就像老牛吃玉米叶子一样窟嚓窟嚓地嚼起萝卜皮来。

萝卜皮的颜色虽说很好看,吃起来不光犯艮,还有些显辣。一根萝卜皮还没有嚼完,豆子的两片嘴唇子已经给辣得像涂了红油漆一样,但他还是舍不得把没有吃的萝卜皮给扔了。他用袖子膏了一下冒火了一样的嘴圈子,硬生生地把剩下的萝卜皮给嚼完了。老古语话都说了,东西可吃不可扔,吃到肚里去,多少能长点儿骨血。要是给扔了,不光是浪费东西,浪费的也是血汗。庄稼人身上的血汗长出来不容易,粗茶淡饭的也没有多少顶事儿的东西,一滴血就是十滴汗,一滴汗就是半碗饭,庄稼人能浪费得起呀?

豆子嚼完手里的萝卜皮之后,又用袖子膏了两下嘴圈子,就猫着腰开始在萝卜田里给小米她们几个找萝卜。给小米她们几个找萝卜,不能像给自己找萝卜一样。给自己找萝卜,自己吃个小一点儿的能知道自家种出的萝卜是啥子味道就行。给小米她们几个找萝卜就该找个儿不大不小的,模样又长得周正光溜的。自己是哥哥,是这个家的男人,啥子东西都要得为她们几个多想想。萝卜这个东西虽说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可以前这个地方没咋的种过,在这个地方来说,也算是稀罕的东西了。个儿不大不小,模样又周正的萝卜,据吃过萝卜的人说,这样的萝卜吃起来像树上结出来的梨一样,脆甜脆甜的。

第18章 五妮儿得了急病

豆子弯腰小心地蹚着萝卜趟子,瞅着长在地里的萝卜比着哪个萝卜长得周正水灵。他费劲巴拉刚挑出两个他觉得满意的萝卜,心里正美滋滋地琢磨着小米她们几个吃着这样水灵清脆的萝卜心里该会是咋的跟这萝卜的滋味一样脆生甜润的时候,忽地听见有人兔子给狗撵了似的老远就喊着他豆子,像豆子家失火了一样要豆子赶紧回去。豆子先是一怔,小米她们几个谁出啥事儿了?

豆子手里拎着两个萝卜,屁股后面给火枪追了一样地往家跑,千万家里别有啥子要紧的事儿啊,万一家里有个啥事儿,跟抽了这个家的筋骨没啥两样。本来这个家就没能站个安稳,再抽了这个家的筋骨,这个家就别再想翻个身了。

豆子冲进自家的破篱笆院子里,整个院子里只有玉米一个人在脚下扎了刺儿一样蹦哒着不停地转圈儿。

玉米见豆子进了院子,一下子就向豆子扑了过去,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咋的了?”豆子扔开手里的萝卜,抓着玉米的两个胳膊,眼瞪得杏核一样的圆。

“五妮儿……”玉米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五妮儿咋的了?”豆子的心里一下子着起了火。

“牙咬得用筷子别也别不开,满嘴往外扑白沫,喊也喊不醒。”玉米哭着向豆子说。

“人呢?”豆子听了,心里像点了捻儿的炮仗一样。

“我大姐背着去请先生了。”玉米说,“我二姐也跟着去了。”

豆子风一样地冲出了自家的那个破篱笆院门,两腿倒腾得像电带足了的榨油机连杆一样扑通扑通地沿着村子前面的大路往前追小米。五妮儿生下来还不足月,娘就撇下这姊妹几个跟别的男人过日子了。五妮儿的这条命是小米熬着面糊糊伺候回来的呀,要是五妮儿有个啥好歹,那还不要了小米的命?小米要是给五妮儿这回给折腾垮了,这个家的姊妹几个到没的命了。豆子越想越觉得事儿跟烧了眉毛一样的紧,不由得他脚下的步子像不粘地儿的一样快。

小米背着五妮儿一阵紧过一很地往前赶,并不时地回头向后背上的五妮儿喊着——“五妮儿,没事儿的,没事儿的,马上就到先生家了……”,劈头的大汉已经将她的头发湿漉漉地糊得满脸满脖子都是。

跟在小米身后的谷子也一阵紧过一阵地喘着粗气喊着小米背上的五妮儿,汗水也一样把她的头发糊得脸上脖子上全是。

“五妮儿这是吃啥了?”小米回头喊一阵五妮儿,又转头问谷子。

“这个哪儿知道呀!”谷子喘着气。

“你呀!”小米怪罪一声,从来她都没有这样大声向姊妹几个说过话。

汗水溻湿了小米的衣裳,开始啪嗒啪嗒地往路上滴。

“姐,我背一歇儿吧。”谷子见小米的劈头大汗像给雨浇了一样顺着衣裳往下滴,心里也是一疼,这些年,姐姐不光是姐姐,还跟娘一样地疼着这几个姊妹。

“不行,你跑得慢!”小米把背上的五妮儿往上攒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一刻不停地向前紧倒腾着,脸色很板正地向谷子说,“你赶紧前面去半里湾看张老先生在家不,要是张老先生在家,你就把五妮儿的事儿跟他先说一遍。要是不在家,你就去找去。”

谷子见小米不让自己背五妮儿,就依着小米的话撒开两腿向半里湾跑过去。

第19章 人命关天

豆子一步紧过一步地往前追,追出的有三里路的样子,这才远远地瞅见小米背着五妮儿紧赶着往前跑。他喊了一声小米,脚下的步子迈得更紧了。

小米听见豆子的喊,回头看了一眼豆子,脚下仍割麦子的镰把一样往前紧倒腾。

豆子一口气追上了小米,从小米的身上接过五妮儿往自己的背上一背,大步子迈得像给油皮鞭子抽了的烈马一样。

小米见哥哥来了,心里一下子也踏实了不少,不管咋的,哥是这个家的男人,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有了哥在身边,自己就觉得有了一些靠山。

“谷子呢?”豆子尥开两腿向前跑着,回头问小米。

“我让她先前面去半里湾到张老先生家了。”小米紧跟着豆子,头上的汗水依旧是噼里啪啦地顺着脖子往下淌。

“五妮儿今儿是咋的了?”

“我也不知道哇。我刚洗完衣裳,她跟玉米放羊回来,进了院长把薅的一筐草往地上一放,人就扑腾倒地上这样了。”

“这是咋的了呀,老天爷咋的就跟咱姊妹几个过不去呀!”豆子听了小米的话,心里一下子堵得严严实实的透不过气来。

谷子一路风地来到半里湾,打听了几户人家,这才问准了张老先生家的住处。好在张老先生刚从别的村子背着药箱子回来。谷子进了张老先生家,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五妮儿的事儿说给了张老先生。张老先生拧了一阵眉疙瘩,起身背起药箱子就要谷子领着路去谷子他们家。谷子告诉张老先生人正在路上往这儿赶呢。张老先生拽起谷子就往外走,嘴里心疼着急地说了一句:“傻闺女呀,再耽误一步你妹子就没命了!”

谷子听张老先生这么一说,心里咯噔顿了一下,五妮儿这是得了啥病呀,咋的还这样厉害呢?她拔腿冲出张老先生的家,一路跑着一路喊。

张老先生上虽说了年纪,这人命关天的事儿耽误不得,也扎蹦着两腿紧跟着谷子往路上迎小米他们。

小米远远地听见谷子的喊声,抬头搭眼瞅了瞅,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咋的了?张老先生不在家?不在家就问着去找呀,这个时候往回跑,不是要五妮儿的命吗!再搭眼瞅瞅谷子的身后,张老先生闪了脚脖子一样紧蹦哒着跟着谷子。小米的心这才轻快了一些。

豆子迎上张老先生,哭着嗓子要张老先生快点儿救救五妮儿。

小米扑通一声给张老先生跪下了,腾棱腾棱给张老先生磕了几个响头,求着张老先生咋的也要救救她们家的五妮儿。

张老先生从地上拽起小米,向四周围瞅了瞅,远远地看见一个不知是谁家用来看瓜或者看别的什么庄稼的庵篷。张老先生的心算是落了些地儿,眼前这孩子没有针是谁也救不了,扎针又怕风吹了,幸好这寥野里谁给搭了个庵篷,要不,就是神仙一把抓,怕也是抓不回这孩子的命了。他要豆子他们当即把五妮儿背进庵篷,找一块平整的地方放下来。

豆子背着五妮儿几步就冲进了那个庵篷,小米紧跟着也进了庵篷。

张老先生喘着粗气也给疯狗还是啥子追了似的进了庵篷。

小米小心地从豆子的身上接下五妮儿,然后找了一块儿平整的地方把五妮儿放下来。

张老先生要小米掐住五妮儿的人中。

小米一愣,人中是哪儿?

张老先生掐了一下给小米看,小米就照着张老先生的掐法儿用大拇指按着了五妮儿的人中穴。

“要带劲儿掐,有多大的劲儿就使多大的劲儿,别怕掐疼了她。你要是能掐得让她觉出疼来,不用我治她也没事儿了。”张老先生见小米舍不得下重手,就告诉小米,手不但要下得重,中间还不能松开。安排完小米之后,他打开药箱子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布包。布包里是长长短短的银针,张老先生取出一根半尺来长的银针,一只手在五妮儿的耳朵后面摸了摸,这根半尺来长的银针给捻了几下,就哧哧溜溜地进去了一多半。扎过这个耳朵后面,张老先生又取出一根半尺来长银针扎五妮儿的另一个耳朵后面。就这样,张老先生来回左右地在五妮儿的头两边不停地扎。头两面的针扎得满了,张老先生又开始在五妮儿的脸上扎。每一针下去,小米的心里都是一阵地紧,这些针扎得五妮儿该会是咋的个疼法啊。

第20章 五妮儿性子倔招来急病

张老先生把五妮儿的脸上扎得像刺猬一样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然后张老先生又取出一根半尺来长的银针,要小米松开掐着五妮儿人中的手,这根半尺来长的银针斜对着脑顶盖子就给张老先生捻进去了一多半。张老先生扎了五妮儿的头脸之后,又开始对着五妮儿的脚底板儿扎。两个脚底板子扎满银针之后,张老先生又从药箱子里拿出一个很小的瓷瓶儿,揭开瓷瓶盖儿,对着五妮儿的鼻孔滴了几滴儿啥子药水。张老先生还没来得及把瓷瓶盖儿合上,就听见五妮儿的喉咙管子里一阵呼呼噜噜地响,紧接着就看见五妮儿的嘴巴一下子张开了,一口粘嘟嘟的白沫也一下子从喉咙管子里涌了出来。

小米见五妮儿嘴巴张开自己往外涌粘嘟嘟的白沫了,提溜起来的心这下子慢慢地就放了下来。她凑上去想用手给五妮儿擦去嘴巴里涌出来来的白沫子,却给张老先生拉住了。

“别急,得一阵子吐呢。”张老先生见躺在地上的女娃子嘴巴里开始往外涌粘嘟嘟的白沫了,一直绷紧的脸色也放松了。他摸了一下下巴,自己点了几下头。

豆子在旁边看了看五妮儿,又看了看张老先生。张老先生独自在那儿点头,让他豆子一下子长出了一口气。

“先生,我家五妮儿这是咋的了?”豆子问。

“肺里受了风邪,中焦寒热,上焦凝滞。”张老先生说。

张老先生的话让豆子像一口气喝了几斤老白干一样晕乎。他瞅着张老先生眨巴着两眼,不管咋的,他也弄不明白肺里受了风邪是咋的一回事儿,也弄不明白中焦寒热,上焦凝滞是啥子说叨儿。不管是啥子说叨儿吧,只要张老先生能把五妮儿的命给救回来,他张老先生爱咋说就咋说吧。

躺在地上的五妮儿呼呼噜噜地吐了一阵粘嘟嘟的白沫之后,脸上的颜色也慢慢地显出些常色儿来。

张老先生瞅了瞅五妮儿的动静,先是拔去了脚底板子上的几根针,又拔去了脸上的几根针,然后把留在五妮儿身上的几根针又来回用手捻了捻。

“这孩子,人小心事儿重,平时不咋的说话,脾气倔着呢。”张老先生看着躺在那儿的五妮儿说,“以后你们要多开导她,不要让她有啥子心事儿。这人的病都是从气上所得。”

小米听着张老先生的话,看了看五妮儿,打自小起,五妮儿这妮子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跟别的孩子在一块儿玩耍的时候,总是躲躲闪闪的显得很胆小。等她慢慢长得大了一些,就很少再出去跟别的孩子在一块儿玩耍了,就是在家,她的话也不多,可她很懂事儿,家里也好,外面也好,有个啥事儿,只要她能搬得动拽得起,就会很有眼色地咬着嘴唇子给帮着给收拾了。自己也能看得出,五妮儿要强,性子倔,谷子和玉米她们两个没有哪一个能赶上她的脾气。要是五妮儿眼下和谷子一样的年龄,这个家自己就能少操心不少,里里外外她能帮着自己扛上一半过去。

五妮儿吐了几大口白粘沫子之后,嘴里又开始往外吐稠嘟嘟的带着血丝子的黄沫子。

张老先生瞅着五妮儿很用心地看。

豆子看了看五妮儿,又看了看张老先生,然后瞅了瞅小米。

小米紧盯着五妮儿,两个眉头拧得跟上满了劲儿的麻花儿似的,这咋的还又吐白沫子又吐黄沫子了呀?这黄沫子里咋的还会有血丝子?是不是张老先生的针下得重了?

“孩子们呐,亏得你们你们要人先过去了。要是等你们把她背到我家,这孩子的命就没的救了。也亏得你们找的是咱们中医,要是送了医院给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洋医生看,这孩子就给治坏了。这孩子是肺里急感风邪,中焦寒热太旺,上焦凝滞不通,气血走到上焦这儿就堵死这儿了。刚才吐的白沫子是寒,这黄沫子就是火。”张老先生见五妮儿吐了几口黄沫子,就开始小心地给五妮儿醒针。

张老先生从五妮儿身上取出最后一根针,五妮儿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大姐”。

第21章 “大姐,我这是咋的了?”

小米见五妮儿能说话喊她了,心里扑通一声踏实下来,两眼的眼泪一下子就再也把不住了。她猛地抱紧了五妮儿,哇地一声哭了出声:“五妮儿,你把你姐马上给吓死了!”

“好了,没事儿了。”张老先生也长长地出了口气,“我再给她开几剂药,回头熬着给她喝几天。这几天记住了别让她受啥子影响,安心在床上睡两天,吃上也不用忌口。家里要是有大枣和生姜,干姜也行,准备一些做药引子。”

豆子见张老先生说五妮儿没事儿了,心也放下来了。他看了看小米和谷子,说:“你们姐俩跟着张老先生去给五妮儿抓药去,我背五妮儿回去。”说着,他很难为情地转头看了看张老先生,“张老先生,我们姊妹几个手底下也不宽敞,药钱就容我们等收了秋再还吧。”

“傻孩子,救人治病要紧!”张老先生笑了一下,对豆子说,“你们没有钱我就不救人治病了?那样会缺德的!”

“哥,还是你跟张老先生去抓药吧,五妮儿就有我和谷子背回去吧。眼下五妮儿也没啥事儿了,路上就不用赶得急了,我就和谷子一替一截儿的路背。”小米看着豆子,怀里还是紧抱着五妮儿,说,“回去我能给她熬点儿水喝,你毛手毛脚的哪会伺候她呀。”

其实,豆子是想背着五妮儿太沉,他是怕累了小米。小米这么一说,倒也是,自打娘走了之后,小米就把灶房里的一切都揽下了,小小的年纪就像模像样地围着锅台前后地转。自己要是想插手帮个忙啥的,她就会说灶房不是男人进的地方。这些年了,虽说自己是这个家里最大的孩子,却一直没有进过灶房烧上一口水。这个时候小米和谷子把五妮儿背回去,咋的也会给五妮儿做碗面疙瘩茶。要是自己把五妮儿背回去,五妮儿渴啊饿啊的,自己就不知道该咋的下手了。

小米想,要是哥把五妮儿背回去,咋的哥也不如自己细心。自己这一路上累一点儿倒没啥,万一五妮儿渴了饿了,哥就照顾不好了。再说了,哥这一阵子就一个人忙活那亩把地的萝卜不让帮忙了,说眼下萝卜不像前些日子那样要水了,他一个人一天一半地浇水能顾得过来。这阵子哥也累,让他再来回地背着五妮儿,他就得不到一点儿的空儿歇着了。让哥跟着张老先生去抓药,就是空着两手走路,跟歇着也没多大的差理儿,不算得累。

“回去到地里掐点儿小茴香、藿香给她熬点儿水喝。”张老先生眨了两下眼,琢磨了着说,“家里要是有白糖,水熬好后,一碗水放小半汤勺白糖。要是没白糖,有冰糖也行。”

“红糖能放吗?家里白糖冰糖都没有,还有半斤红糖,都化了,也没舍得吃。”小米听张老先生说能在熬出来的水里放白糖冰糖,家里又没有这两样的糖。今儿五妮儿病成了这个样子,也该把家里那半斤放了快一年的红糖给五妮儿改改口味。

“傻闺女呀,红糖不能往里放。小茴香性热散寒,藿香行气和中。红糖也是热性,再放红糖就大热了,她现在的身子受不大热。”张老先生小心地叮嘱小米,“白糖性凉,能镇热生津,小茴香去身子里的寒。家里没有白糖,就到邻居家找上几汤勺,慢慢给她匀了喝。”

小米听了张老先生的话,虽说心里不咋的明白张老先生的话是咋的个意思,但她还是记住了这个时候不能给五妮儿喝红糖水。她向张老先生点了一下头,心里也开始琢磨要到谁家借几汤勺子的白糖。

豆子跟着张老先生去了张老先生家。

小米背起五妮儿小心着往回走,要说谁家有白糖,邻居家婶子家怕是放不住这东西,婶子常说自己家的几个猴崽子整天在家里翻箱倒柜地乱扒拉,有个啥东西都放不住。上次婶子还说,家里春上孩子二姑家送了点儿花生种,就是鸡眨眼的工夫,几个孩子偷着嗑嚓嗑嚓嗑得只有一堆儿花生皮儿了,原打算在棉花地里套着种几趟子花生,给孩子把花生种吃完了,花生也没能种得上。婶子家要是放点儿白糖,几个孩子还不跟偷着给捂嘴里完了?说来说去的话,就是家里没有,真的手头宽敞,啥子白糖红糖的,买上它十斤二十斤的在家里放着随便他们遭,还怕遭不够他们?其它的啥都一样,家里放的多了,让他们要不得几回就吃得够了。婶子家不会放有白糖,邻居谁家有这样的宽裕?

“大姐,我这是咋的了?”小米背上的五妮儿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没咋,是你干活累的。”小米听到五妮儿在背上能囫囵句儿地说话了,心里又是一阵的热,这下五妮儿算是真的没啥事儿了。她回头安慰着五妮儿说,“以后不能这样要命地干活儿了,你年龄还小,身子骨受不住。等你长大了,这个家里的活儿有你干的。”

第22章 “这个家还有姐呢!”

“大姐,把我放下来吧,我能自己走,你干活儿也累。”五妮儿在小米的背上动了一下身子,想要从小米的背上下到地上自己走。

五妮儿的话让小米和谷子两个人的眼里都淌了水,五妮儿,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就这样知道心疼家里的每一个人。

小米把勒住五妮儿屁股的两手勒得更紧了。

“五妮儿,别动了,就好好在姐姐的背上呆着吧。”谷子擦了一下眼,转头对小米背上的五妮儿说,“大姐累了还有二姐能背你!”

这个时候,五妮儿在小米的背上竟然扯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五妮儿是真的很累了,每天不光要放那几只羊,还在放羊的当儿薅上一大箩筐的青草回来晒,说等冬天来了,家里的几只羊就有过冬的草吃,不会让那几只羊因为供不上青草掉膘了。那个大箩筐马上都有她五妮儿高了,满满的一大箩筐青草要比她五妮儿的身子还要重不少,每天看她一头一身的汗回来,自己心里也疼啊。多少回了,自己劝着五妮儿用个小一点儿的箩筐薅草,可五妮儿性子倔,说小箩筐也是一筐,大箩筐也是一筐,这个时候多薅点儿多晒点儿,冬天羊就能多吃一点儿。小米听着背上五妮儿的呼噜声,心里一阵的酸,一阵的疼,要是有爹活着,有娘在这个家操持着,咋的五妮儿也不会每天累成那个样子。

小米越想心里越酸,没爹没娘的孩子,姐姐哥哥照看得再好,都不如爹娘在身边好。五妮儿这丫头懂事儿也太早了,性子又倔,跟她年龄相差不了几岁的孩子现在还都不懂事儿,整天东一头西一头地疯着耍。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可五妮儿,就知道为这个家拉扯了。跟人家的孩子比起来,五妮儿这丫头又多受了多少苦累,又多受了多少委屈!自己是这个家里最大的姐姐,让几个妹妹跟着自己受这样的苦累受这样的委屈,对不住死去的爹啊!今儿要是自己晚了一步,五妮儿的命就没了。爹在那边要是知道今儿五妮儿是累出的毛病,会咋的抱怨自己呀!

小米的眼泪在眼眶子里来回打着转转儿,她觉得自己对不住死去的爹,对不住还是玩孩子的五妮儿,不由得腾出一只手,照着自己的脸抽了几个很响的嘴巴子。

“姐,你这是干啥呀?”谷子在旁边见小米抽自己的嘴巴子,忙上前拉住了小米的手。

“姐心疼!”小米再一次两手勒紧了五妮儿的屁股,仰头眨巴着两眼看了看天,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地给她眨得没了。

“姐……”谷子鼻子一酸,哭了。

“姐没啥子事儿,哭啥!”小米见谷子哭了,绷了一下两片嘴唇子,劝着谷子说,“不管咋的,这个家还有姐呢!”

谷子用袖子膏了一下两眼,没能擦干的眼泪还是把她的两个眼眶水汪汪地淹着。

“这个家有姐,有哥,塌不下来!”小米向谷子说这句话,心里很疼,这些年了,这个家虽说没塌,在外人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一个家了。几个不懂事儿的孩子相带着一天一天地往前熬日月,一年一年地盼着都能很快长大起来。这个家熬日月的滋味别的人家不会知道,这个家的几个孩子盼着快些长大的焦急别的人家也不会明白。有谁又能知道,这些年自己和豆子哥累成啥样了。与自己同年的闺女脸色都是啥样,自己的脸色又是啥样?自己的苦楚自己忍住,还不能跟谷子她们说出半句,虽说谷子现在还不懂。同龄的闺女在一块儿的时候嘻嘻哈哈地说笑,自己咋的也笑不出来。她们有爹有娘,家里的担子不用挑上一星半点儿,自己的肩上就是这个家。瞅瞅别的闺女,都水灵得跟自己地里的水萝卜似的。再看看自己的这几个妹子,身子骨显得是比自己胖了一点儿,可脸色不如别人家的闺女显得滋润。自己的身子骨咋的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这些年亏了几个妹子。

第22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六)

“大姐,把我放下来吧,我能自己走,你干活儿也累。”五妮儿在小米的背上动了一下身子,想要从小米的背上下到地上自己走。

五妮儿的话让小米和谷子两个人的眼里都淌了水,五妮儿,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就这样知道心疼家里的每一个人。

小米把勒住五妮儿屁股的两手勒得更紧了。

“五妮儿,别动了,就好好在姐姐的背上呆着吧。”谷子擦了一下眼,转头对小米背上的五妮儿说,“大姐累了还有二姐能背你!”

这个时候,五妮儿在小米的背上竟然扯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五妮儿是真的很累了,每天不光要放那几只羊,还在放羊的当儿薅上一大箩筐的青草回来晒,说等冬天来了,家里的几只羊就有过冬的草吃,不会让那几只羊因为供不上青草掉膘了。那个大箩筐马上都有她五妮儿高了,满满的一大箩筐青草要比她五妮儿的身子还要重不少,每天看她一头一身的汗回来,自己心里也疼啊。多少回了,自己劝着五妮儿用个小一点儿的箩筐薅草,可五妮儿性子倔,说小箩筐也是一筐,大箩筐也是一筐,这个时候多薅点儿多晒点儿,冬天羊就能多吃一点儿。小米听着背上五妮儿的呼噜声,心里一阵的酸,一阵的疼,要是有爹活着,有娘在这个家操持着,咋的五妮儿也不会每天累成那个样子。

小米越想心里越酸,没爹没娘的孩子,姐姐哥哥照看得再好,都不如爹娘在身边好。五妮儿这丫头懂事儿也太早了,性子又倔,跟她年龄相差不了几岁的孩子现在还都不懂事儿,整天东一头西一头地疯着耍。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可五妮儿,就知道为这个家拉扯了。跟人家的孩子比起来,五妮儿这丫头又多受了多少苦累,又多受了多少委屈!自己是这个家里最大的姐姐,让几个妹妹跟着自己受这样的苦累受这样的委屈,对不住死去的爹啊!今儿要是自己晚了一步,五妮儿的命就没了。爹在那边要是知道今儿五妮儿是累出的毛病,会咋的抱怨自己呀!

小米的眼泪在眼眶子里来回打着转转儿,她觉得自己对不住死去的爹,对不住还是玩孩子的五妮儿,不由得腾出一只手,照着自己的脸抽了几个很响的嘴巴子。

“姐,你这是干啥呀?”谷子在旁边见小米抽自己的嘴巴子,忙上前拉住了小米的手。

“姐心疼!”小米再一次两手勒紧了五妮儿的屁股,仰头眨巴着两眼看了看天,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地给她眨得没了。

“姐……”谷子鼻子一酸,哭了。

“姐没啥子事儿,哭啥!”小米见谷子哭了,绷了一下两片嘴唇子,劝着谷子说,“不管咋的,这个家还有姐呢!”

谷子用袖子膏了一下两眼,没能擦干的眼泪还是把她的两个眼眶水汪汪地淹着。

“这个家有姐,有哥,塌不下来!”小米向谷子说这句话,心里很疼,这些年了,这个家虽说没塌,在外人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一个家了。几个不懂事儿的孩子相带着一天一天地往前熬日月,一年一年地盼着都能很快长大起来。这个家熬日月的滋味别的人家不会知道,这个家的几个孩子盼着快些长大的焦急别的人家也不会明白。有谁又能知道,这些年自己和豆子哥累成啥样了。与自己同年的闺女脸色都是啥样,自己的脸色又是啥样?自己的苦楚自己忍住,还不能跟谷子她们说出半句,虽说谷子现在还不懂。同龄的闺女在一块儿的时候嘻嘻哈哈地说笑,自己咋的也笑不出来。她们有爹有娘,家里的担子不用挑上一星半点儿,自己的肩上就是这个家。瞅瞅别的闺女,都水灵得跟自己地里的水萝卜似的。再看看自己的这几个妹子,身子骨显得是比自己胖了一点儿,可脸色不如别人家的闺女显得滋润。自己的身子骨咋的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这些年亏了几个妹子。

第23章 “姐比你有力气。”

“姐,我来背一歇五妮儿吧。”谷子想从小米的脊背上接过五妮儿。

“还是姐来背吧,姐比你有力气。”小米没有把五妮儿交给谷子,“这会儿不像刚才过来的时候赶路走得紧。五妮儿没事儿了,这往回走就不紧脚,姐不觉得累。”

“姐,我也能背。”谷子见小米不忍心让自己掏力气,一下子就急了。

小米见谷子着急了,就把五妮儿交给了谷子。

谷子背着五妮儿,有点儿像小麻雀驼了个大石磙,趔趔趄趄地脚下不稳当了。

小米见谷子背着五妮儿很吃力,慌忙又从谷子的背上接过了五妮儿。

五妮儿给小米和谷子这样一折腾,醒了。她一下子从小米的后背上滑下来,咋的也不让小米背着她走了。

“五妮儿,你太累了,累得刚才都看先生了。还是让姐背着你走吧,别再累出啥子来。那样,姐心里疼得慌。”小米见五妮儿在地上站得不够牢稳,就扶着五妮儿的两个膀子劝着说,“五妮儿,姐知道你是怕姐累着。你知道吗,你现在身子很虚了,要是你再走路给累着了,姐心里不光疼,还会难受。”

五妮儿吧嗒着两眼看着小米。

就是这么一会儿,五妮儿的两只眼变得大了不少。小米心里酸得能拧出水来,五妮儿这病太损身子骨了,才多大的工夫呀,折腾得五妮儿看上去就瘦下去一大圈了。她容不得五妮儿还要说啥子,就蹲下身子,两手一兜五妮儿的屁股蛋儿,一下子就把五妮儿紧紧地勒到背上了。

五妮儿想挣脱小米的两条胳膊,但姐姐的胳膊劲儿太大了,勒得她都觉出屁股疼了。她见挣不开姐姐,只好老老实实地趴到了姐姐的后脊梁上。姐姐的脊梁很暖和,也很踏实,像冬天姐姐给暖热了的被窝儿一样。

小米重新背起五妮儿,这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累了,刚才来的时候,那一阵没了命地跑,虽说当时觉不出啥子累来,可这个时候,那股子急劲儿过去了,自己也觉出累了。累是累,这个时候不能给谷子和五妮儿看出来,要是给她们两个看出来,谷子会要了命地背着五妮儿回去,这样就把谷子给累着了。她暗下里咬了咬牙,使劲儿吸了一口气,背起五妮儿就快了步子往回走。

谷子好像觉出了小米的不对劲儿,紧跟在小米的身后眨巴着两眼犯疑惑,姐这猛地咋的了?咋的话也不说了就着急着往家赶呢?

小米一口气把五妮儿背回了家,整个身子热得像从火堆里扒出来的一样,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出来自己身上已经没有汗水能够出了。她把五妮儿往床上一放,顿时觉得整个身子骨像弹过的棉花一样松软了。

紧跟进来的玉米见小米累得张着嘴巴喘气儿,眨巴着两眼不知道该说些啥子了。

“玉米,给姐到灶房里舀瓢水过来。”小米觉得嗓子眼里也在冒火一样地干,喊了一声玉米,“要满满地舀一瓢。”

玉米听了小米的话,转身拔腿就冲去了灶房。

“姐,刚一身的热气,别给凉水拍了呀!”谷子见小米喊着玉米给舀凉水喝,在旁边担心地提醒说。

“姐的身子骨没那么娇贵,地里干活儿的时候凉水咕咚咕咚地喝也没啥事。”小米说。

玉米满满地舀了一瓢凉水过来了。

小米接过水瓢,一瓢凉水一口气喝了个瓢底儿朝天。然后,她一抹嘴,顿时觉得身子骨舒坦多了。她把空了的水瓢递给了玉米,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槛时,她不由得站住了步子回身安排谷子:“在家好好看着五妮儿,张老先生的安排你也知道,别让她乱动。”

谷子向小米点了点头。

小米这才放心地走了出门。

第24章 “姐,你这是咋的了?”

小米冲出了自家的破院子之后,紧赶着就去了菜地先去找小茴香和藿香。藿香倒是房前屋后的荒宅上,沟沿河坡上都是,小茴香就有点儿不大好找了,原来自家菜地里倒有那么一墩,谷子、玉米她们几个说闻不惯那个味儿,就给自己刨了。这也不知道谁家的菜地里有,咋的要跟人家打个招呼吧。一把小茴香,倒是到谁家地里掐上一把都不会有啥,可不跟人家打个招呼,心里就跟偷了人家一样不踏实。

眼看要走到菜地了,小米又转回了身,还是先回到村子里问问吧。不过,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就在她转回身的时候,竟然看到玉米不知道啥时候不声不响地跟在身后了。

“玉米,你跟着干啥?”小米眨着两眼看着玉米。

“姐,俺想你!”玉米一下子哭了。

“傻玉米,姐又没去哪儿。”小米知道,在姊妹几个心里,自己就是她们的靠山,自己要是离开她们一会儿,她们就会觉得这个家空了,塌了。

“姐,你背着五妮儿出去,俺就想跟着,俺有怕家里没个人,谁家的猪啊狗的进院子里祸祸。”玉米一边哭,一边向小米很委屈地说。

“玉米,姐这不是回来了嘛。”小米抱着玉米的头,心里很酸,也很疼。

“姐……”玉米很伤心地在小米的怀里打了几个咯顿儿。

小米很知道,这是玉米心里太难过了。她抚了抚玉米的头,向玉米笑了笑,说:“玉米,走,跟姐回去到邻居家问问,看谁家地里有小茴香。”

“姐,前天我见猫春娘手里掐着一把小茴香。”玉米从小米的怀里抬起头,两个袖子交替着膏了膏眼泪,然后眨巴着两眼说。

“咱先到邻居婶子家问问。”小米说。虽说上次因为羊的事儿自己让了一步,可猫春娘的脸上还是像占了她家的便宜一样噜嘟着个脸,见面也没有割好脸色。今儿自己去向他们家讨上一把小茴香,就是拘着邻居的面子,她不会不答应,可是自己会觉得这把小茴香掐回来也是心里的疙瘩。要是邻居婶子家有,一句话的招呼,天天去掐,能到五妮儿的身子好得透彻了,邻居家的婶子也不会有啥话说。都是一个村子的邻居,这人跟人不一样。

小米领着玉米又回到了村子里,就直奔着邻居婶子家过去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小米觉得整个身上的皮发紧,还有些冷。她知道,刚才真的是给那一瓢凉水拍着。平日里一身热气喝凉水,紧接着还要干活儿出汗,拍到肚子里的凉气跟着汗就出来了。今儿喝了一瓢凉水以后,自己就没出汗,凉气就留在身子里了。这个可不中,自己要是病躺下了,五妮儿的病还没好,这个家就没有个支事儿的柱子了。想玉米的到这儿,她两手一掐玉米的两个胳肢窝,憋了一口气,一下子把玉米绕过肩膀甩到自己的后背上了,背着玉米就倒腾开两腿来回在村子里跑开了。

“姐,你这是咋的了?”玉米趴在小米的背上,心里很疙瘩地问。

“姐有些年没有背你了,今儿想背你。”小米回头向玉米笑了一下。她不能告诉玉米她想要发烧,她怕告诉玉米,玉米会担心害怕,只能这样跟玉米说个谎。

“姐,让你背着真好。”玉米听小米这么说,在小米的背上笑了。

“姐背着你,就想到了你小时候,那时候啊,你看到我背五妮儿就闹着要让我背。姐就一个脊梁,哪儿能背得下你们两个,我就把五妮儿抱着,让你到我的脊梁上。你呀,怕从姐的背上掉下来,就两个胳膊紧紧地勒住姐的脖子,把姐勒得都出不了气儿了。”小米一边跑着,一边不时地回头跟脊背上的玉米说着话,“记不记得有一次姐打你了?那次,五妮儿不知咋的了,哭得咋样都哄不好了,姐就背着她在咱家的院子里转。你见姐背着五妮儿在院子里转,也要让姐姐背着。姐咋的跟你说你都闹,姐就打了你两下。打了你,姐心里也疼。”

“姐,俺不记得你打过俺。”玉米听着小米的话,心里像开了花儿一样说。

慢慢地,小米觉得身上有汗了。穷人家的身子骨也贱,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这样把自己累出一身的汗,头疼脑热就好了。不像那些宽敞的人家,身子显得娇贵,又是请先生,又是变着法子做好吃的饭。想想这老天爷也挺有意思,没钱的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累出一身汗就好了,宽敞的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让他多受点儿罪。

小米背着玉米又跑了几圈儿,身上的大汗让她也觉得整个身上的皮松了,也不再觉得发冷了。她把玉米往地上一放,喘着气对玉米说:“姐要是哪天想背你了,你还要让姐背。”

“姐,等我长大了,我背姐。”玉米向小米点了一下头说,“姐没给人背过,等我长大了背背姐,让姐也知道给背着心里有多舒坦。”

“傻玉米呀,你长大了,姐也是大人,一个大人背着一个大人,那不招人笑话啊。”小米看着玉米,玉米的话让她觉得心里很滋润,玉米长大了,说不准自己就嫁人了,到那个时候,自己只想着玉米能好好地顾着五妮儿,把五妮儿照看成大人。

第25章 用小茴香跟藿香一块儿熬水喝

玉米听姐姐这么一说,笑了。她抬头看着小米,两眼的泪水还汪晶晶地闪着亮光。

小米扯起玉米就往邻居婶子家急急忙忙地去了。

邻居家的婶子正在自家的院子里裹着头巾扎着围裙抖着簸笈拣麦子,呼啦呼啦的声音让人听着很踏实。庄户人家听到粮食这样给簸箕颠起来又落下来的声音,就像看见了满场打下来的庄稼一样,心里的那股子喜庆劲儿让人觉得一年到头的年景都会是那样的丰盈。虽说一年四季的年景不会像心里巴望的那样,可这样的声音会让人觉得一年的年景应该就是这样。

“婶子,在忙着呢。”小米进了婶子家的院子,喜笑着跟婶子打了个招呼。

“是小米和玉米你们姐妹俩呀。你看,这节气不是要种麦子了嘛,田里的地也都翻起来了。今儿我把去年留的麦种晒晒拣拣杂儿,明后天就该下地了。”邻居家的婶子停下了手里的簸箕,用手拢了一下头上裹着的粗布头巾,看着小米笑着说,“你们家的麦地还没都整出来吧。这两天我们家的麦子下地了,牲口就得闲了。趁着节气,过来把它牵过去把地给犁出来。这阵子地里的墒情还好,抓几天紧,赶墒把麦子种了。”

“这阵子我跟谷子我们姐妹俩也用钉耙扒出两块地了,说种这两块地就能种,我是想趁着你们家哪天驴拉耧种麦了,捎带着把我们家的麦子也种上。”小米笑了笑,说,“今儿我跟玉米过来想看看婶子家有没有小茴香,。”

“有,有,有。看见没?屋山头上晒着呢,昨个我刚从地里刨回来的,地里还长着好几墩呢。要鲜的就去地里掐去,不要鲜的就把屋山头上晒着的都抱回去。”邻居家的婶子往屋山头上一指,说,“这个时候你们姊妹们要小茴香,是要做啥好吃的?”

“不做啥好吃的,婶子,是五妮儿病了,要用小茴香跟藿香一块儿熬水喝。藿香好找,小茴香我们家地里没有,就过来看看婶子家有没。”小米说。

“五妮儿那闺女咋的了?”邻居家的婶子听说小米找小茴香是要给五妮儿熬水喝,惊得瞪着两眼问小米,“是不是五妮儿惊风了?”

“五妮儿是咋的了,我也说不清楚。给半里湾的张老先生看了,扎了一身的银针才扎过来。”小米给邻居家的婶子说了五妮儿当时的情况。

“五妮儿这孩子,性子倔,人小心不小,像个大人似的有股子犟劲儿。咋的她眨瞪就得了这样的病了?让人心里怪疼的,也怪觉得可怜的!”邻居家的婶子立马就没了笑的意思,“你们姐妹俩就赶紧把那一大捆子小茴香拿回去给五妮儿熬水喝吧,病是不能耽搁。我这会儿把麦种拣完了,再拌点儿六六六粉进去,得空我就过去看看五妮儿这孩子。”

玉米早已把邻居婶子家晒在屋山头上的那一墩小茴香抱在了怀里。

“要是藿香不好找,就到我家屋后那片荒宅子上看看去,那儿长的都是藿香和紫苏。”邻居家的婶子又向小米朝着她家的屋后一指,说,“有时候晌午下面汤,懒得去菜地弄菜,我就去屋子后面掐藿香和紫苏的叶子,你还别说,这两样下面汤还真有味儿,平日里从菜地里弄菜回来下面汤,我往锅里添六瓢水就够一家人吃的。要是掐藿香紫苏叶子下面汤,我得往锅里多添两瓢半水,一家人多吃了将近一半,还不见锅里有啥剩饭。”

小米当然也吃过藿香紫苏这两样下的面汤,味道是好吃,就是这两样东西叶子显得粗,吃到嘴里觉得有些垫牙,像草叶子那样不合口,不像地里的菜那样细乏。不过,庄户人家牙口也好,也不会顾及这些,赶在地里忙了的时候,啥子东西下面汤都能吃下去。只要当时能把肚子填饱了,地里追着节气,也追着庄户人家,哪儿还管它吃着是不是垫牙合口。

“婶子,那我就跟玉米到屋后掐些藿香去了。”小米扯起玉米跟邻居家的婶子说了句告别的话,“这回去我先给五妮儿熬水,完了也得琢磨着把麦种拣拣拌点儿药焖焖。”

“那就赶快去吧,婶子也不留你们姐妹两个唠扯了。”邻居家的身子又拢了一下头上的粗布头巾,向小米一摆手,说,“明儿要是我们家驴拉耧种麦子,我就过去跟你们说一声。”

小米离开了邻居婶子家就去了婶子家的屋后。

婶子家屋后长满了藿香和紫苏这两样一人多深的东西,眼下这两样东西都结了穗子打籽儿了。话说得好——“立秋十八天,寸草都结籽儿”,到节气了,草木一秋,到了这个节气眼儿上,藿香和紫苏也要结籽儿留种,虽说眼下藿香和紫苏都已经穗子打籽儿了,可这两样东西的香味儿混在一起,还是让人闻到了春上它们发芽出土的味道。

第26章 猫春娘是个抠手的老娘们儿

小米贴着地皮顿断了几棵藿香,心里却又琢磨起冰糖来,眼下小茴香有了,藿香也有了,冰糖这东西地里不长土里不生,除了稍微宽敞一点儿的人家会有这东西,紧手的人家哪儿有闲钱吃这样贵重的东西。要说这个村子宽敞的人家,眼下还只有猫春他们家了。猫春娘有一张好嘴,心眼儿小气,手头上很抠,有人说她猫春娘屙屎要是屙出个豆瓣子,都会捡起来擦巴擦巴放到嘴里吃了。这样抠手的老娘们儿,要想从她手里找出点儿东西,要比老鼠洞里掏老鸹都难。不管咋的吧,还是去她家试试,实在不行就去二姑家看看,让二姑想法儿在他们那个村子里淘换点儿出来。

从邻居婶子家回来之后,小米安排着谷子开始给五妮儿熬水,然后她就去了猫春家。

猫春家的院门用一根小棍子别着门挂鼻子,小米瞅了瞅,知道猫春家现在没人在家。她的心里窟嗵一声,像放了一个大炮仗一样震得她心里发慌,虽说自己也没个准儿能从猫春他们家找出啥子东西来,可万一能找出来,这离家也近。这也不知道人家会啥时候回来,谷子已经开始动手熬水了。想到这儿,她转回身向村子外跑去。

小米的二姑跟小米爹是一个娘的亲哥妹,小米她爹行大,二姑行二。小米爹死了,娘又嫁了,二姑就算是小米她们姊妹几个最亲的亲人了。自打娘丢了这个家以后,小米她们几个就把二姑当成亲娘了,心里有个啥子委屈,都会跟二姑絮叨几句。二姑就会抱着小米她们的头,儿一句女一句地宽慰她们几个。二姑心疼她们,可二姑家也有一大家的老少,虽说二姑平日里也挂念小米她们,一家人的吃穿拖拽住了二姑的两腿。虽说有时候二姑抽空儿过来看上小米她们几个两眼,也是鸡眨眼的工夫,着忙地来,着忙地走,小米家有个啥事儿,也只能蜻蜓点水似的说上一句两句的。眼下节气又赶上了大忙,二姑就更没啥子空闲,家里一家人的吃食儿,地里节气又在催着,这些都离不开二姑的张罗。有时候小米就想,要是二姑家离得近了多好。家里的事儿二姑操持着,地里的活儿有豆子加上自己和谷子,还有姑父和两个表弟,这一大家子的人,不光有了主心骨,还有几个壮劳力,日子一准能过得有滋有味儿。

第27章 小米去了二姑家

小米一口气紧赶了五里多路,等她赶到二姑家时,气儿也喘不均匀了。

二姑背着半袋子麦种正要出院子门往地里去,迎头正撞上了小米。

“这孩子咋的了?”二姑一怔,盯着小米惊得差点儿噎了一口气。

小米身子一伸一哈地张着嘴巴喘着粗气,老半天才匀了气儿说:“二姑,我过来找点儿白糖,家里要是没有白糖,冰糖也行。”

二姑的两个眉头上的疙瘩拧得更大了,她一下子把后背上的半袋子麦种从肩膀上一揉放到脸面前,紧瞅着小米问,“咋的了?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为了一点儿白糖?”

“二姑,五妮儿病了,半里湾的张老先生给用针扎过来了,说要用小茴香跟藿香给她熬水喝,中间放点儿白糖,没有白糖就放点儿冰糖。咱那个家里哪儿有这样贵重的东西啊,我就跑过来看看二姑家有没?”小米把五妮儿病倒的前前后后说给了二姑。

二姑心里又是一阵的紧,她紧瞅着小米连珠炮似的问:“五妮儿这个时候咋样了?碍不碍事?张老先生给开药了没?”

“二姑,五妮儿没事儿了。”小米安慰着二姑说,“豆子个跟着张老先生去抓药了,估摸着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是不是五妮儿放羊薅草经过了你爹的坟啊?”二姑仍盯着小米瞅。

“每天五妮儿放羊薅草都要路过爹的坟。”小米说。

“傻闺女呀,那是你爹想你们姊妹几个了,他的阴魂看着五妮儿年龄小就知道为你们几个姊妹操心挑担子,心疼,就抱着五妮儿想疼疼她。回去以后,到你爹坟上给你爹烧几张纸钱,跟你爹好好说叨说叨,要他就是心疼你们几个,也远远地看看,不能再抱着你们几个中间的哪一个疼疼了。”二姑叮嘱小米,“马上也要赶到节气了,也该给你爹上坟烧几张纸了。”

小米很听话地向二姑点了点头。

“白糖家里还有半斤,你都拿去!”二姑见小米很听话,转身就进屋翻着抽屉把家里仅剩的半斤白糖拿了出来交给了小米,“你这孩子也得小心了,这阵子赶在收种的节气上,要当心别累着。你要是给累到了,你们几个就都要倒了。”

“二姑,你就放心吧,我没事儿,身子骨好着呢。”小米从二姑的手里接过那半斤用厚草纸包着的白糖,心里一下子就敞亮了,有了这半斤白糖,五妮儿就会好得快了。

“傻闺女,你别倔了,你自己看看你的身子骨,都瘦成啥样了!”二姑看着小米,心里很疼,像小米这么大的闺女,身子骨都该长得有女人的模样了。再看看小米,除了脸上像个闺女,头发长得像个闺女,整个身上都看不出是个闺女的样子,胸脯还平铺铺的没有一点儿要长成女人的迹象。这孩子,都是累得呀!平时家里的饭食又不好,每顿饭又心疼着几个妹妹先让几个妹妹吃饱了,自己吃多吃少都挺着。豆子虽然大她两岁,男娃子家又不如这个闺女心细,姐妹几个的心都给她操着。小米这闺女,老天爷对她也太不像那回事儿了。要是一直这样累下去……。二姑忽地不敢往下琢磨了,她心里觉得自己再琢磨下去,就是在诅咒小米这孩子了。一个闺女长到了这个岁数,要胸没个胸,也不知道身上是不是来了,要是身上还没有见红,这孩子真的就给累坏了。一个闺女家,要是给累坏了,以后就是个大事儿,结婚生不了孩子,那还不如要了这个闺女的命啊。小米她们几个没了爹,娘又把她们给扔了,自己就是她们的亲爹亲娘一样的亲人,孩子要是有了啥事儿,自己这个当姑的不放到心上,就对不起睡到地下的爹娘,更对不起睡到地下的哥哥。

“二姑,我就是这样的身子,就是让我整天闲着不干活,也长不胖。”小米向二姑笑了笑说,“二姑,我这就得回去,怕是谷子早把水熬好了,在等着我拿白糖回去呢。”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小米。”二姑喊住了小米,盯着小米很板正地问,“小米,跟二姑说实话,身上来红了没?”

小米给二姑问得登时一脸的红。

“小米呀,你也大了,不像前些年,身子骨还不到时候。眼下得小心着身子,以后还要嫁人成家。”二姑看着小米说,“身上要是有啥不舒坦的时候,跟二姑说。”

“二姑,这个俺知道。前两三个月了,身上来了一次红,这两个月就没了。”小米红着脸跟二姑说,“俺要是身上有啥不舒坦的时候,就去问邻居家的婶子。”

“身上隔两个月没见红了?”二姑听了小米的话,心里一下子又紧了。

“有两个月了,我琢磨着是这两个月地里的活儿太紧,给累得。等地里的活儿轻闲了,身上也该正常了。”小米说,“这也没啥,不妨碍吃不妨碍喝的。”

“傻闺女!”二姑很心酸地抱怨说,“不是那回事儿呀!”

“二姑,能有啥事儿呀!”小米见二姑为自己着了急,很不当一回事儿地说,“身上不见红正好,省得干活没有力气。”

“你这孩子……”二姑跺了一下脚。

“二姑,真没啥!”小米笑着对二姑说,“反正眼下俺又不急着找婆家,等把谷子、玉米和五妮儿拉扯大了,她们几个也都嫁人成家了,俺再寻思找婆家嫁人的事儿。”

第28章 小米摔岔气儿了

二姑不知道该向小米再说啥子好了,她吸溜了几下嘴,嘿了几声气,说:“你这孩子就是倔,就不拿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儿!到那时候再找婆家嫁人,都成了老闺女了,谁家还有好男娃子能等到那个时候呀!”

“没好男娃子俺就不嫁了,到时候俺就守着哥哥嫂子一起过。”小米看着二姑,说,“俺能干活儿,到时候还怕嫂子不待见俺?”

“傻闺女!”二姑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声说,“这两天要种麦子了,回去之后先着忙着把整出来的地给种上。这两天我就琢磨着让你姑父和你两个弟弟一块儿过去帮忙,紧赶几天,该种上的种上了,来年的收成就有了指望,心里也就踏实一些。”

“二姑,要我姑父和我两个弟弟过去帮忙就不用了。我和谷子已经整出两块地了,赶明儿就趁着邻居婶子家播种就一起种上了,还有两块地,我也想着等人家都种齐了,借人家的牲口把地犁出来再种,晚两天就晚两天吧,冬上多追点儿土肥就赶过来了。”小米安慰着二姑,说,“我们那边二姑就放心吧,有我,家里的那几亩地就抛不了荒。”

二姑的心里给小米的话说得有些酸酸的慌,像给灌了一胸口的老陈醋,又像给人用绳子扯着了心肝肺使劲儿地拽了一样,小米这孩子……。

“二姑,我这就走了,谷子、玉米和五妮儿都在家等着我呢。”小米向二姑说了一句告别的话,转身就出了二姑家的院子。

二姑看了一阵小米的后脊梁影子,心里酸得把眼泪也铳出来了。从后身看,小米的影子像根干柴棒子一样显得瘦小,打这孩子七、八岁的时候起,就整天小大人一样知道为姊妹几个操心劳神了,十来年了,这孩子越来越更像个大人了。也就是这十来年的光景,小米这孩子一直用她这样单薄的身子骨担着姊妹几个的吃穿,担着姊妹几个的委屈和冷热。以后要是谁家娶了小米这闺女,那就是谁家八百辈子烧了好香了,家里地里,里里外外,她小米一个人就能支撑下一多半啊。

小米离开二姑家之后,又是一阵的紧跑往家里赶。

可能是赶得太紧了,小米离开二姑家还没有二里路,不知咋的了,她脚下一个硌挡,一个跟头把她摔得老远,手里的那半斤白糖扔出去了老远,包着白糖的厚草纸也给摔得裂成了两半,半斤白糖也撒了一地。

小米在地上憋了一阵子的气,这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从地上坐起来,老半天才出了一口气。她摸了摸给摔得生疼的髁膝盖,好像髁膝盖给摔破皮儿了。她往上挽了挽裤腿,顿时,她有些不敢相信了,两个髁膝盖都给摔破了很大的一块皮,血也在往外溵着。她咬了一下牙,抬头瞅了瞅给摔撒了的白糖,心里又是一阵的怪罪,自己这是咋的了?咋的就这么不中用呀!她很干脆地把两个腿裤都挽到了髁膝盖的上面,咬着牙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撒在地上的白糖跟前,又蹲下身子把那张摔得开了两瓣的草纸叠着放成了两层,然后一把一把地把撒到地上的白糖拢成一堆儿,小心地抓到那张已经叠成两层的草纸上。

小米把洒到地上的白糖连同地上的土沫儿抓到那张草纸上之后,很用心地用这两层草纸重新把它包起来。

小米重新包好已经掺了土沫儿的白糖之后,用那根刚才缠着白糖包儿的线绳子把重新包成的包儿来回缠了几圈儿,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之后,觉得放心了,这才站起身来往回走。

给摔破了髁膝盖的两腿蹲着时还不觉得咋的,这一走起路来,不光髁膝盖外面的皮疼,髁膝盖里面也疼,好像她觉得两边的肋岔子也疼了,这一跟头摔得重了!是不是给摔得岔气儿了?要不,两边的肋岔子不会疼的。她有用劲儿憋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憋,两边的肋岔子倒不那么疼了。真的是给摔岔气儿了!

第29章 白糖摔撒了

小米紧一阵慢一阵地憋着气儿,高高地挽着裤腿儿蹦跶着两腿往村子里回,破了皮儿的两个髁膝盖给一紧一松地挣得不光往外冒血,还跟顺着破了皮儿的地方往髁膝盖骨头上烧火一样的疼。小米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自己,咋的就不小心就给摔倒了呢,自己这下要是真的给摔出了长短,正赶在这大忙的时候,家里的活儿倒还好说,谷子能帮手给做了,地里的活儿就要给耽搁了,那可是一年的口粮,误了一季儿就是一年啊!

小米一瘸一蹦地走到了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她稍稍地站了一会儿,眼望着生养自己的黄庄子,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了两下。刘家寨子不大,上下不到三十户人家。也不知道从啥时候起,祖上就在这个寨子里住了下来。打自己小时候记事儿起,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就这样平常地在这个村子里,守着日头从村子东面升起来又落到村子的西边去,日子虽说穷了些,可谁与谁也没有过啥子深仇大恨,至多就是为了鸡飞狗跳的吵上几句嘴,事儿过了之后就没啥子了。这些年来,要不是自己家摊上了这些老少爷们们,说不准姊妹几个真的要出去拉棍要饭了。这些年自己这姊妹几个能在这个村子里活下来,也多亏了这些老少爷们们东一把手西一把手的帮衬了。

小米掂了掂手里的纸包,然后小心地把那个包着白糖和土沫儿的纸包往地上轻轻一放,一替一个地把两个挽起来的裤腿给放了下来,进了村子,自己髁膝盖上给摔的伤会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瞅见了,这样就会传到谷子她们几个的耳朵里。这事儿要是给传到了谷子她们几个的耳朵眼儿里,她们几个就会担心,豆子哥会心疼自己不让自己下地干活儿。这样,这个大忙的季节就多半扛在豆子哥的肩上了,豆子哥就该会有多累啊。

小米放下两个裤腿,重新拎起那个包着白糖和土沫儿的纸包往村子里回。她咬着牙强忍着髁膝盖上的疼,吃力地装出像平常的样子走路。可是,不管她咋的咬牙,髁膝盖上的疼还是让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两个肋岔子也随着喘气儿一阵一阵地疼。

“小米这是咋的了?”小米刚进村子,猫春娘扛着钉耙从地里回来正碰上了小米,老远瞅着小米就很惊奇地喊着小米。

“是二婶子呀!我这没咋的。”小米稍微停了一下,回头瞅了一眼猫春娘,脸上有些费事地笑了一下,跟猫春娘打了个招呼。

“没咋?那咋的会一瘸一蹦的?”猫春娘站下步子,拧着眉疙瘩瞅着小米看了老半天,然后两眼盯着小米的两条腿说,“腿上咋的了?”

“没咋,就是碰破点儿皮儿。”小米见瞒不过猫春娘,笑了笑说。

“不对吧?破了一点儿皮儿就能这样一瘸一拐的?”猫春娘抬起两眼看着小米的脸说,“一准是给碰得重了,是不是给啥人打了欺负了?谁要是欺负你这孩子,那真实他缺了八辈子的大德了!”

“没谁打我欺负我,是我自己给摔倒摔的。”小米见猫春娘虎着脸跟谁没完似的发起了脾气,忙向猫春娘解释着说,“刚才在路上没小心给摔倒了,就是摔得髁膝盖有点儿疼,也没啥大事儿。”

“我说呢,咱家小米知理懂事儿的,谁家会欺负咱家小米呀。”猫春娘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就放下了脸色,说,“你这孩子呀,走路咋还不当心呢?你看,都摔成这样了。”

“哪有走路不绊脚的。”小米有点儿难为情地一笑,“咱这庄户人家,走路不当心给绊得摔个跟头也不是啥稀罕的事儿。”

猫春娘点着头说:“也是,咱庄户人家的路都跟狼牙似的不平整,不当心就会给绊得摔个跟头。赶紧让二婶子看看摔得厉害不?”说着,她把肩上的钉耙往旁边一放,弯下腰就要掀起小米的裤腿看。

小米给猫春娘这样的举动弄得有些挂不住脸儿了,忙退着步子不让猫春娘看。

“这孩子,给二婶子看看有啥子?”猫春娘见小米退着步子不给看,抬头有些生气似的瞅着小米一鼓嘴巴,抱怨着说,“二婶子看看摔得厉害不,回头好给你找点儿药糊糊。前一阵子你二叔给那谁家的驴踢了迎面骨,二婶子找人弄了点儿面子药,糊上两回就见好了。”

“二婶子,真的不打紧,就破了点儿皮儿。”小米安慰猫春娘似的说。

其实,小米心里也明白,猫春娘就是一张好嘴,说起话来让人听着比不出五服的本家还要亲,真的做起事儿来,就不咋地像她嘴上说的那样了。不过,倒也是有时候邻里之间能帮上一把手的时候也会伸手帮上一把。不过,这把手帮过之后,她能招摇得满村子二十来户人家都知道。

“能不打紧吗?看你都疼得脸色都蜡蜡白了。”猫春娘仍鼓着嘴巴抱怨着小米。

小米心里清楚,猫春娘说自己脸色蜡蜡白,是给两边的肋岔子疼的。

猫春娘见小米没有说话,就试着抓起了小米的裤腿向上挽了挽。

猫春娘咋地也没有想到小米说的只是给碰破了一点儿皮是这样的破法,髁膝盖上给摔破的地儿还在顺着迎面骨往下淌着血。她很怪罪地抬头瞅着小米的脸,说:“你不是说就破了一点儿皮儿吗?看,都破成啥样了!”说着,她又把小米的另一条裤腿给挽了起来。同样,她看到了小米的另一个髁膝盖也在顺着迎面骨往下淌着血。

小米还是冲着猫春娘笑了笑,说:“没啥事儿!”

“还没啥事儿?”猫春娘这下子脸色虎得铁青了。

“二婶子,咱这身子骨,别说碰破了这么一丁点儿的皮儿,就是掉块儿肉,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小米见猫春娘的脸虎得要炸出声响来,忙向猫春娘很不经心地说。

“你这孩子呀,咋的会摔成这样了?摔破了咋的不找块布包一包呀!这手里又拎的是啥东西?”猫春娘仍埋怨着小米。

小米把手里那个包着白糖和土沫儿的纸包向上一提,把五妮儿病了的前前后后说给了猫春娘。

“你这个傻闺女呀,俺家里没人你就不会到地里找?哪还用去你二姑家找这点儿白糖!”猫春娘责怪着说,“这回好了,白糖也给摔洒了,人还给摔伤了。”

“二婶子,没事儿的!”小米听了猫春娘的话,心里也是一阵对自己的怪罪,是该先到猫春他们家地里看看,实在不行的话再去二姑家。

“白糖里掺了土沫儿咋吃?跟我起俺们家把那斤白糖拿回去吧。”猫春娘从地上站起身来,顺手抓起刚才放到旁边的钉耙,说,“顺手再把上次你二叔没有用完的面子药拿回去,用香油和和糊到两个髁膝盖上,有个一天两天就能好了。”

“白糖里掺了土沫儿不打紧,用水一化,土沫儿就沉底儿了。”小米说。

“你这孩子真会过日子!”猫春娘把钉耙重新扛到了肩上,说,“两个给摔破了的髁膝盖得上药吧!走,跟我到俺们家去把你二叔治驴踢的面子药拿回去。”

小米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驴踢的伤是驴蹄子撞出来的,自己这摔的伤也算是撞出来的,说不准治驴踢伤的面子药还真能治自己髁膝盖上摔出来的伤呢。真的像猫春娘说的这样,用香油和和糊上,一天两天就能见好了,那就耽误不了整地种麦子。想到这儿,小米就跟上了猫春娘朝猫春家一瘸一拐地去了。

“小米,这两天二婶子就想跟你说件事儿。”路上,猫春娘回头看了一阵小米,有些开不了口似的向小米说。

“二婶子,有啥事你就直说吧,我们家帮不了啥大忙,小忙还是能帮上一把手。”小米听猫春娘这么一说,心里先是一个咯噔,猫春娘能有啥事儿要跟自己说呢?该不是上次那只羊的事儿吧!前几天就听说了,他们家的那只羊这一窝下了四个羊羔子,再有些日子就满月了,他们家也该按着上次的说叨还自己家羊了,是不是她现在想滚嘴了?也不会吧,当时是当着村子里的很多老少爷们们的面儿说出去的话,这个嘴她滚不了的。那到底她又会是啥事儿想跟自己说?她抬头看了看猫春娘。

第30章 狗咬尿水泡,看是一块肉

“小米,你看吧,你哥豆子,这说着说着也二十好几了,再有几年这样下去,你哥豆子的婚事儿怕是要犯难了。”猫春娘扛着钉耙,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小米,说。

小米听猫春娘这么一说,心里咯噔就蹦了起来,这该不是猫春娘又要操心着给豆子哥说亲定媒吧!她抬起头,喜笑着两眼看了看猫春娘,好像一下子两个髁膝盖没啥子疼了。

“前一阵子,你二叔也张罗着给豆子说了一门亲事儿,不知道豆子跟你们姊妹几个说了没有?不过那门亲事儿没成,人家女方要求得高,要你家盖上三间大瓦房,你哥没答应,就算了。”猫春娘好像对前一阵子给豆子说的那个媒也没咋的用心,说,“豆子想的也是,你们这个家,哪有盖起来三间大瓦房的积攒啊!”

上次猫春他爹给豆子说媒的事儿豆子还真的没跟小米她们几个通一口气儿,还是后来邻居家的婶子说了,小米才知道了有那么一码子的事儿。这次猫春娘跟小米说叨这个,一准是猫春娘心里有了傻子谱儿,这才向小米透点儿风儿。

“我哥就是那样,人老实,有啥事儿也不愿跟我们几个商量。”小米蹦跶着紧跟在猫春娘的身旁,手里那个包着白糖和土沫儿的纸包儿也随着她的蹦跶一前一后地晃悠。

“你哥这个人,是老实,也太实诚了,人家就是那么一说,他当着人家的面儿就给回绝了,说家里盖不起三间大瓦房。人家见你哥那个倔性,啥也没有再说就走了。你个也是,这个世道,慢慢地在跟原来不一样了,咱这儿还不咋的,人穷,不是过分地讲究,听说外面靠着城近的地方,不光要大瓦房,还时兴啥子这机那机的了。不过,男娃子结婚成家三间大瓦房眼下是这个世局了。家里再穷,没有这三间大瓦房怕是成不了家。”猫春娘有些敲打似的说,“咱这左邻右舍都想着帮你哥说个闺女成个家,可世局都是这个讲究了,左邻右舍有这个心思也不成啊。”

“二婶子,当时哥没跟俺们姊妹几个说一声,二叔也没跟俺们姊妹几个说,要是俺们姊妹几个知道这事儿,只要豆子哥心里满意人家的闺女,大瓦房俺们给盖。”小米有些怪罪似的说,“只要能给豆子哥结婚成家,俺们姊妹几个多吃点儿苦多受点儿累都没啥。”

猫春娘给小米的话说得一惊,这闺女,咋的这么倔性?

“三间大瓦房有个三、五千块钱就差不多了吧。这几年俺们把地里经管好了,再多养十只八只羊,有个三年五年就差不多能积攒够三间大瓦房了。”小米说。

“这个打算倒也是。”猫春娘说,“不过,人家那闺女眼下定了婆家了。再说了,三、五千块钱上哪儿能盖三间大瓦房啊,咋的也得个七、八千块钱呀”

“能用那么多?”小米心里一个咯噔,七八千块钱可得几年挣了,不过,为了能给豆子哥说亲娶人,以后姊妹几个就多劳累点儿,多养上十只二十只羊,一年也能积攒个七百八百的吧,地里就再勤快一点儿,一年能有个三百五百的结余,也要不了几年就能把三间大瓦房给盖起来了。“以后二婶子再多操份心,踅摸着三乡五邻的谁家有合适的闺女,你跟二叔就多费些心给张罗张罗。事儿成了,俺们姊妹几个这辈子也忘不了你跟二叔的好。”她求着猫春娘似的说,“要是碰上嫌弃俺们姊妹几个的闺女,你跟二叔跟她保证了,等她跟豆子哥结过婚,俺们姊妹几个就跟他们分开了过日子,不拖累他们。”

“傻闺女!”猫春娘看了看小米,说,“三间大瓦房能是那么容易起来的呀?不像下雨后小孩和泥做房子,说想做个啥房子就做个啥房子。这盖房子,得一块儿砖一块儿砖地往上垒起来。现在一块儿砖七、八分钱,三间大瓦房得一万好几的砖吧,光砖就得一千好几的块钱了,还有房顶上的梁檩和瓦啥的,人家说,盖房子,房顶一半,下面一半。这样合计,光三间大瓦房的料子就得三、四千块钱,再加上给瓦匠们的手工。就是省着,眼下盖三间大瓦房也得个七千块钱。”

猫春娘的合算还是把小米给惊了一个趔趄,七千上下的钱,那得多少的血汗啊。

“小米,前两天半里湾倒有一户人家找到了你二叔,说家里有个闺女,要你二叔帮忙操心给找个婆家,当时我就想到了你豆子哥。你二叔琢磨了这几天了,说觉得跟豆子不咋的合适。我也想了,人家不图啥子家里有级七级八的,就图个人老实,能疼着人家的闺女好好过日子就成。”猫春娘说着,回头瞅了一眼小米。

“真的吗?”小米一下子心里蹦了起来。

“真的!不过,你回去跟豆子通个气儿,看他有啥想法。他要是没啥子想法,我就让你二叔得闲了去趟半里湾,跟人家打个招呼,选个日子让豆子跟那闺女见个面儿。”猫春娘又看了一眼小米,“反正我觉得人家没啥子要求,倒合适咱这个家。”

“二婶子,你就跟二叔多费点儿心思,待会儿我回去就跟我豆子哥商量这事儿。”小米似乎觉得马上豆子就可以成家了一样,心里的高兴劲儿马上要把整个胸口都涨破了。但是,她咋的也不会想到,这又是一场让她们姊妹几个狗咬尿水泡一样,看是一块肉,实际上就是一个尿水泡,瞎喜欢一场。

第31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二)

小米从猫春家拿了白糖,但那包掺了土沫儿的白糖她还舍不得丢,回家之后,用水化了,土沫儿就沉底儿了,上面还是糖水。

猫春娘又把那半纸包给猫春爹治驴踢伤没用完的药找给了小米,安排着小米回家之后药要用香油和成稀饭的模样再往两个髁膝盖上糊。

小米向猫春娘说了些感恩的话,说这半斤白糖等秋收秋种毕了就想办法还上。

“傻闺女,还还啥!”猫春娘这回倒显出了大方,冲着小米一瞪眼,怪罪似的说。

“那咋的能吃那么家这半斤白糖呢?”小米执意要等秋后还了这半斤白糖。

“半斤白糖又算个啥?只要你们家五妮儿的病能好了,二婶子还舍不得这半斤白糖?别说是半斤白糖,就是十斤八斤的,当用的,咱想办法也得用。”猫春娘说,“倒是你别忘了到家跟你豆子哥商量商量,看他同不同意见见半里湾人家那闺女。”

“二婶子,你就跟二叔张罗着这件事儿吧。豆子哥那儿,我回去好好跟他商量,一准能商量得通了。”小米一手拿着从猫春他们家找来的白糖和半纸包治驴踢伤的药,另一只手拎着那包掺了土沫儿的白糖,向猫春娘感激地笑着就出了猫春家的院子。

“别忘了回去跟豆子好好商量商量!”猫春娘又追出来,扶着院门向小米喊。

“二婶子,你就操心吧,这事儿我忘不了!”小米回头答应着猫春娘,声音里像掺了她手里的白糖一样甜脆脆的。

小米回到家,豆子早已经从半里湾张老先生那儿给五妮儿抓药回来了,谷子也已经把小茴香和藿香水熬好晾凉了。

“姐,你去哪儿了?咋的这么长时间?你的腿咋的了?”玉米见小米进了家,忙迎上前去想跟小米撒娇,忽地,她觉出了小米走路不像刚才出去时利亮了。

“姐去了趟二姑家。”小米把手里的几个纸包儿往院子里的那个土台子上一放,“我的腿没事儿,刚才路上给摔了一下。”

“没事儿吧?!”豆子瞅着小米,问,“你咋的去二姑家了?”

“去二姑家给五妮儿找点儿白糖,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小米转头看了看谷子,“五妮儿现在咋样了?”

“还在睡着呢。”谷子向屋里看了看,“没啥事儿了,睡得很香呢。”

小米喘了一口气,说:“赶紧把这白糖给她沏到小茴香水里,把她喊醒了喝下去。”

谷子瞅着土台子上的几个纸包子,又看了看小米:“哪个纸包里是呀?”

小米把从猫春家找来的白糖递给了谷子。

谷子接过白糖就进屋给五妮儿沏白糖小茴香水了。

“咋的还有两个纸包儿?”玉米看着土台子上剩下的两个纸包,又转头看着小米问。

小米把那个掺了土沫儿的白糖纸包拿起来交给玉米,说:“去吧,拿开水烫开了,澄一会儿,把水控出来,下面的泥就倒了。”

“这是啥呀?”玉米接过小米递过来的纸包儿,听小米这么一说,很糊涂地看着小米。

“白糖,路上给摔洒了。”小米说,“拿开水烫烫喝吧。”

玉米听说是给摔洒了的白糖,脸上立马就显出高兴来,听别人说糖水很甜,就是没有喝过,今儿能喝上白糖水了。

小米瞅着玉米高兴的样子,心里一阵的高兴一阵的酸,高兴的是玉米高兴了,心里酸的是玉米长这么大了还没有喝过白糖水,是自己没能耐,让谷子、玉米她们几个受委屈了呀。看着玉米拿起那包掺了土沫儿的白糖一蹦一跳地去了灶房,小米不觉得鼻子酸得想打几个很像的喷嚏,爹要是还在该多好,不管咋的,这个家的日子不会这么苦,就是不能常年有白糖水喝,也不至于像这样常年没有白糖水喝。

“小米,你的腿摔得要紧吗?”豆子看着小米,很心疼,就是眼前这个瘦得跟干树枝一样的妹子,这么些年一直在帮衬着自己拉扯这个家,没有这个懂事儿的妹子,这个家怕是早就散了。

“哥,没事儿,就是破了一点儿皮儿。这不,猫春娘还给我找了点儿药,说用香油和和糊上,有个一天半天的就好了。”小米转头向豆子笑了一下,说,“哥,倒是有个事儿跟你商量商量,不知道你会咋的个想法。”

“先找香油和和药糊上吧,不打紧的事儿就先等你的腿好了再说,眼下就是你的腿,比啥事儿都要紧。”豆子说着,就起身去灶房找香油。

“哥,还是让谷子找吧,你不知道在哪儿放着。”小米喊住了豆子。

豆子住了脚,就冲着屋里喊谷子。

谷子听到豆子的喊,端着一个空碗就冲出了屋子。

“五妮儿喝水了?”小米见谷子出来,盯着谷子问。

“喝了。五妮儿还说呢,放了白糖的水真甜。”谷子说。

听说五妮儿已经喝下了沏了白糖的小茴香水,小米的心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谷子,给你姐找香油出来。”豆子向谷子说。

谷子一个愣怔,去年收秋之后用自家地里打出来的芝麻换了二斤香油,平日里小米姐安排着日子要打算着过,一顿饭只能往锅里地上两、三滴子。小米姐还说,等以后这个家的日子翻身了,就每天用油炸着饭食过。一年过去了,二斤香油吃得也剩的不多了,约莫着也就只有一、二两了。这个时候豆子哥要找香油干啥?

“快点儿找去啊,看你姐的腿都摔成啥样了,赶紧找香油给你姐和药糊腿!”豆子见谷子发愣,冲着谷子催着说。

谷子听说是给小米和药糊腿,马上就冲进了灶房拎出了那个油瓶子,然后在院子里照了照,问:“这点儿够吗?”

“够了。”小米向谷子笑了一下,说,“这一和药糊腿,咱就没有香油吃了。”

“说啥呀!这两天今年的芝麻不就打出来了吗?今年的芝麻我就打算一粒子也不卖了,都换上香油,这些年咱这个家也该见见大油星子了。”豆子见小米心疼这两把的香油,马上就怪罪着向小米说。

“那不成!”小米听了豆子的话,也立马板起脸色。

“咋?”豆子见小米似乎来了火气,让了一步问。

“这两年咱得攒钱盖三间浑砖到顶的房子。”小米说了自己的心思。

“盖房子?”豆子像给炮崩了一样愣了。

“是,盖房子!不盖房子你咋的给我们几个娶嫂子?你给我们娶不进来嫂子,我们几个这辈子就没有安生的日子过!”小米好像忘了谷子正拎着油瓶子站在旁边等着给她和药糊腿了,她很肯定地看着豆子,说,“就是从牙缝里挤,这两年也得挤出三间浑砖到顶的瓦房!”

“小米,你就别跟哥倔了,这些年你们几个跟着哥,够委屈的了。”豆子见小米定了决心,劝着小米说,“哥就是这辈子不娶人,也不能再让你们几个我的事儿受委屈了。”

“不成!你是咱家的根,你不娶人,咱家就断根了。你去爹坟前问问爹答应不答应,爹要是答应你不娶人,答应你把咱家的根断了,我们姊妹几个啥话也不说。你去呀,现在就去问问爹去!”

豆子见小米发火了一样盯着自己,马上就缓着脸色仰天出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看着小米,说:“小米,知道哥心里咋想的吗?这些年,哥觉得对不住你们几个,最对不住的是你小米。老话说了,父不在,长兄为父。哥这些年没能照顾好你们几个,还让你们就个跟着哥受了不少的委屈吃了不少的苦。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十岁那年秋上出的事儿?那年,邻居帮着把咱们家的几块大一点儿的地给种上了,那些小地块咱们两个鸡挠食儿似的一钉耙地扒,那时候咱俩连把钉耙从家扛到地里的力气都没来全啊。可是,季节赶着,咱俩就抬着钉耙上地。从地里回来,你还小大人一样不让我进灶房做饭,也不让谷子做饭,说灶房不是我这个男人进的地方,说谷子还小做不好饭。有一天咱们抬着钉耙回来,不知咋的,钉耙从咱的肩上掉下来了,一个钉耙齿子把你的脚面子都扎透了。当时我都吓得不知道该咋的了,你愣是一咬牙,把钉耙从你的脚上拔了出来,没事儿一样对我说不疼。那时候你都疼出了一头汗,能不疼吗?哥心里知道,你是怕哥为你心疼!小米,五、六年了,那个钉耙齿子一直在哥的心里扎着呀!扎了脚以后,你要哥给你用一条破布条子把脚一勒,就那样蹦跶着回家了。我怕你的脚会给扎得发炎溃脓了,就让邻居家跟我一块儿赊了一点儿药。哥回来把药给你上了以后,让你第二天在家歇着,你不答应,就又蹦跶着跟我一块儿下地了。小米,这些年哥心里不踏实,就盼着啥时候咱家的日子过得舒坦了,能让你们几个跟其他人家的女娃子一样有花衣裳穿,有胭脂擦。哥没能耐,拖累得那么几个跟着哥过这样的日子。眼下眼看着咱们的日子想抬头了,要是再盖房子,又不知道会苦到哪个年月。三间浑砖到顶的房子不是个多小的事儿,砖头梁檩跟上面的瓦都得掏钱去买。你想过没有,咱要从牙缝里挤多少年,才能挤出这些花销!哥宁可对不起死去的爹,对不起死去的先人,这次也不能再因为房子这事儿让你们几个陪着哥吃苦受委屈了!”

“哥,你说啥?”小米一下子从那个木墩子上站起来,瞪着两眼喷了火一样地紧盯着豆子,“哥,你再说一遍!”

旁边拎着油瓶子的谷子给豆子的话说得两行眼泪哗哗啦啦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她冲上前去,一下子抱住了小米,喊了一声“姐”,就放声痛哭起来,她手里的油瓶子在小米的后背上随着她的哭声来回晃了几下。

豆子咋的也没有想到小米今儿会忽地跟自己发了这么大的火,他认错似的无声地看着小米,嗓子眼里一下子堵得跟塞进去了一个一搂粗的大木塞子一样。

“哥,你知道从爹死了娘走了以后我心里在盼着啥吗?”小米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豆子更没有想到小米会淌眼泪,这么多年,小米从没有淌过眼泪,就连那年给钉耙齿子扎透了脚面子,她都没有哭。今儿是自己的话把她的心伤透了?他紧盯着小米。

“哥,这些年,我就一个心思,看着你成家,再看着谷子她们几个都嫁一个好人家。哥,今儿你说这话,是在往我的心思上扎锥子!”小米抱着谷子的两个肩膀,一只手抹了一下眼泪,“哥,咱几个活到今儿,都是在为一口气活着。咱娘不是不要咱们了吗?我就一心想让她看看,离了她,咱们照样能活出个模样来!哥,你要是争气,要是为咱几个争气,这三间大瓦房就得盖起来!你就得娶个人进门!就得给咱们这个家留个根!就得带着我们几个把日子过得跟锅灶底下的火一样的红!”

“小米……”豆子一下子嗓子眼里**的说不出话来,他盯着小米,两只眼也雾雾腾腾看不清小米的脸面了。

“姐,这些年你吃的苦受的罪太多了!”谷子在小米的肩上不住地哭。

“谷子,姐没觉得苦。看着你和玉米、五妮儿一天天长大了,姐心里也觉不出啥子叫个苦。姐就想着等你们几个长大了,能一个个的都嫁个好人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小米拍着谷子的后脊梁,说,“姐就觉得你比玉米和五妮儿大些,这些年没咋的多对你用心,有点儿心里亏欠你了。”

“姐,姐,姐……”谷子把小米抱得更紧了。

“好了,行了,不哭了!”小米推开谷子,“今儿姐让你帮着姐把药给和上,姐想坐下来歇会儿。”

谷子擦着两眼的泪水开始找个半拉的碗碴子洗干净了给小米和药。

小米重又坐回到了那个木墩子上,可能是刚才太动气儿了,她觉得两边的肋岔子又是一阵突突地疼。

第32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三)

“小米,你这是咋的了?咋的头上都是汗?”豆子忽地觉得小米是不是身上有那个地方不舒坦了,紧瞅着小米急急地问。

“没咋!可能是路上走得急了,热的吧。”小米装出没事儿一样向豆子一笑。

“身上要是有啥不舒坦的地方,你得说啊,咱这个家还靠你扛大半拉的柱子呢。”小米虽然说没事儿,但豆子还是觉得小米没有说实话。

豆子的话让小米心里也是一愣,是啊,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因为身上不舒坦干不了活儿了,这个庄稼季儿就给耽误了。她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豆子,说:“可能是刚才摔岔气儿了,两边的肋岔子一出气儿就有点儿疼。不过不要紧,待会儿吃个萝卜顺顺气儿就好了。”

“小米,别拿自己的身子不当一回事儿,现在这个家,离不开你呀。”豆子听小米这么一说,很着急,也很心疼,“我这就去半里湾给你请张老先生过来看看。”说完,他抬腿就往外走。

“哥,你回来,我的身子没那么娇贵,就是岔气儿,吃两个萝卜顺了气儿就没啥儿了。”小米喊住了豆子,“咱地里萝卜不是有点是嘛,哪还用请先生花钱?”

“我就去地里拔几个萝卜回来。”豆子见小米不让自己去给她请先生,转身就又要往菜地里去。

“哥。”小米又喊了一声豆子。

豆子站住了脚步,这时他似乎想起来了刚才拔回来的那几个萝卜。

这个时候,玉米从灶房里端出了一大碗还有些浑浊的白糖水。

“姐,我尝了,这水真甜。”玉米把那碗白糖水放到了小米面前的土台子上,“姐,你先喝吧。”

小米抬手摸了一下玉米的头,说:“甜,就玉米喝吧,姐以前喝过。”说着,她往碗里瞅了瞅,“再澄一会儿喝吧,现在还有些浑。”

“姐,等会儿还是你喝吧。”玉米看着小米,说,“灶房里还有一碗呢。”

豆子找到了那几个萝卜,用水洗了又洗,然后送到了小米跟前。

小米从豆子手里接过一个萝卜,咔哧一口,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谷子和好了药,小心地把小米的裤腿挽了起来,撅起嘴巴先是朝小米的髁膝盖上吹了几口气,然后用手小心地给小米糊药。

小米的髁膝盖上一阵的凉,顿时就觉得髁膝盖上的伤一下子就轻快多了。

小米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安稳地坐下来给亲人伺候着糊药,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是在给谷子她们几个疼着护着,心里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舒坦。她一边嚼着嘴里的萝卜,一边瞅着谷子给自己往两个髁膝盖上糊药。

“姐,还疼吗?”谷子轻轻地往小米的髁膝盖上糊着药,不时地抬头看着小米,问。

“不疼了。”小米嚼着萝卜,回着谷子的话,然后伸着脖子打了两个饱嗝,“这回没事儿了,岔的气儿也顺了。”

就在谷子为小米糊药的这个当儿,一个推着两个轮子的洋驴身上穿得很光景的人试探着进了小米她们家的院子。

“大舅?”小米瞅了一阵,她咋的也不敢相信是大舅来了。

小米的大舅是一个很光荣的人民教师,先是在生产队靠工分补贴他的教师工资,后来,大舅就转成吃皇粮的国家教师了。因为大舅很会教书,成了吃皇粮的国家教师没多久,就给调到大地方去了。大舅这一走就是很多年,记得大舅调走的那阵子,自己才影影绰绰地记事儿。现在自己都长成大人了,大舅这才回来这么一趟。

“大舅!”小米不由得两眼一热,张嘴就喊了一声。

小米的这一声“大舅”,喊得谷子和玉米只发愣,在谷子和玉米的心里,就根本没有大舅这个人,她们两个打自小也没有见过大舅。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也喊了一个愣怔,他瞅着小米看了好一阵子,这才确定了眼前这个喊他“大舅”的闺女就是当年的小米。

“小米?”小米的大舅好像还不敢确定喊他“大舅”的闺女就是小米,他瞅着小米,试探着喊了一声,然后把车子就地一扎。

“大舅!”小米站起身子,甩了手里的萝卜,一下子就扑到了大舅的面前。

人们常说,舅父舅父,舅就是父啊。

小米的大舅抓住小米的两个肩膀来回仔细地看了看,不知咋的,他的两只眼里居然滚出了两趟子的眼泪来。

“大舅,这些年你都到哪儿了呀?”小米像见了亲爹一样一下子就很委屈地抱怨起大舅来,“大舅啊,这些年我跟豆子哥都在惦记着你能回来,给俺们这姊妹几个撑个腰啊。”

小米的大舅的两只眼里的泪水这阵子往外滚得更快了,他一下子把小米搂在了怀里,硬着嗓子说:“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们姊妹几个了。大舅这次回来才听说你娘的事儿,以前我在外面的时候也没有人跟我提你们家的事儿,我一直都以为你爹还好,你娘还在,没想到会是这样啊,你娘她也太对不住你们了。”

“大舅……”小米也不知道该咋的跟大舅说叨自己心里的委屈了,就一个劲儿地大舅的怀里抽着气儿地哭。

“小米,你豆子哥呢?这两个闺女就该是谷子和玉米吧?”小米的大舅推开小米的两个肩膀,瞅着小米看了又看,又把身边的谷子和玉米看了一阵。

“豆子个刚才还在院子里,这回可能是到地里去了。”小米向整个院子里看了看,真的不见了豆子哥的影子,向大舅说着,又向大舅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大舅这两个闺女就是谷子和玉米。

谷子和玉米两个站在旁边一直在愣着,她们瞅着眼前这个穿得很光景的人,心里都在琢磨着这个人就是有时候小米姐讲过的大舅?她们有些不相信地在那儿不声不响地摇着头,听小米姐说,大舅在很远的大地方,要坐四个轮子的汽车和十六个轮子的轮船才能去得到,咋的大舅骑着洋驴就能回来了?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大舅吧,可小米姐一直在喊着他大舅,又像真的是大舅。她们两个在旁边瞅着小米姐和这个给小米姐喊成大舅的人。

“谷子,玉米,快过来见见大舅。”小米见谷子和玉米两个人在旁边愣怔着,马上就招呼着要她们两个上前跟大舅见见礼儿。

“这两个闺女,跟大舅还一直没有见过面儿呢。”小米的大舅松开了小米的肩膀,用手抹了一下眼泪,迎着谷子和玉米很热心地一笑。

“大舅,你这一走就是十好几年没有回来过,哪儿能认得他们两个呀。刚才你一进门,我瞅了好大一阵子才瞅出来是大舅的样子。”小米用两手交替着擦了一下眼泪,心里很高兴地对大舅说,“别说是谷子她们两个,待会儿豆子哥回来了,也一准得个一时半会儿的才能认出大舅来。”

“是啊,我走的是有些年头儿了。”小米的大舅瞅着谷子和玉米来回地看,“这两个闺女,脸上都长着你爹的相貌呢。”

是呀,这些年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都这么说,说谷子和玉米的脸上能看出爹的摸样来,闺女像爹儿仿娘。也正是这些年,每当瞅到谷子和玉米两个人,心里总是不由得会想起爹,想起爹在的时候的日子,虽说那个时候爹不咋的说话,但日子不会让自己和豆子哥担着,豆子哥和自己仍还能像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玩耍着长大。爹没了,娘就靠不住了,两手一拍屁股,扔下豆子哥和自己扛起了这个算不上家的家。爹死了,娘嫁了,那个时候,多想这个家里能有一个大人支撑着,多想大舅他们谁能得闲拉扯上一把这个家呀。倒是二姑经常想着到这个家里瞅上一眼,可二姑那个家也离不开二姑,上有老下有小的,二姑也不能撇下那个家整天守着这个家。好在这些年慢慢熬过去了,谷子、玉米和五妮儿也都能帮衬上一把手儿了,这个家的日子也在慢慢地朝着翻身的日子里过。今儿大舅又回来看这个家了,日后要是大舅能给这个家一把力气,这个家的气儿就会慢慢喘得均匀了。小米心里这么想,就算大舅帮不了这个家,日后大舅能经常到这个家里走一趟,那也算是这个家的一点儿靠山,姊妹几个心里就会觉得这个家还有人在帮忙给撑着。

“谷子和玉米两个人很生疏地来到大舅的面前,很别扭地喊了一声”大舅“,算是跟大舅见面打了个招呼。

小米的大舅听到谷子和玉米两个人的喊,也说不清咋的了,嘴里忙着应答,手下开始自己的身上上下地翻,翻了老半天,大舅从上面那个挂着两个钢笔的衣裳口袋里翻出了一卷子的票子,递过去给小米,说:“小米,今儿我是从县里办我的事儿回来路过这儿,我就顺路过来看看你们几个。身上剩的钱也不多了,这好像还有几十块钱,你先拿着用,给这个家先添置点儿当用的东西,回头我再过来时多给你们几个拿点儿过来,也算是大舅这些年没能尽到大舅的责任的一点补偿,你也别嫌弃今儿大舅身上剩的钱少了。记住了,小米,今儿大舅也不多说啥,你娘这些年欠你们姊妹几个的,大舅日后替她还!”

第33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四)

大舅的话让小米不由得心里一个咯噔,这就是大舅,是何娘一个娘的大舅,咋的娘就跟他不一样了呀!难怪别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兄弟姐妹也不一样啊!她瞅着大舅,不由得又是鼻子一阵的酸,两只眼也又是一阵的热。她噗通一声跪倒了大舅的面前,就为大舅的话让她心里觉得暖和!她瞅着大舅手里递过来的那一卷子钱,心里也在扑突扑突地跳,打娘撇下这个家走后到今儿,这个家的姊妹几个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一卷子的钱。可她没有伸手去接大舅递过来的那一卷子钱。

谷子和玉米见小米姐给大舅跪下了,也都跟着跪到了大舅的面前。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没有伸手接自己递过去的钱,她们姊妹三个又给自己跪下了,一时间喉咙管子一硬,鼻子一酸,两个眼窝子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他把那一卷子大约摸还有三十来块的钱往眼前的这个土台子上一放,慌忙着把小米她们姊妹三个从拉起来,心疼地责怪着她们姊妹三个说:“傻闺女,你们这是做啥呀?大舅受你们几个的跪有愧啊!”说着,他噗通一声给小米她们姊妹三个跪下了,“这些年来,大舅没能伸手帮你们姊妹几个一把,是大舅对不住你们姊妹几个!大舅这就给你们几个赔不是了!”

小米她们三个见大舅给她们跪下,一下子就慌神儿了,忙七手八脚地拉着大舅要大舅站起来。

“大舅,你这是咋的了?你这样不是在打我们姊妹几个的脸面吗?”小米拉着大舅的一只胳膊往上拽,嘴里埋怨着大舅,“大舅,这些年你也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家里有这么多的事儿呀!哪儿能怪得上你?再说了,这些年也过去了,我们姊妹几个不也都熬过来了吗?眼下大舅能回来看看我们姊妹几个,我们姊妹几个心里就够热乎的了。”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她们三个拽起来坐到了那个木墩子上,他瞅着眼前的小米、谷子和玉米,嘴巴张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跟眼前的这几个孩子说啥了。这几个孩子,这些年受了多少的苦和累啊,又受了多少的委屈!本该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就因为自己的妹妹太自私,丢下这几个孩子的生死也不顾了。如果妹妹不走这么一步,即使这几个孩子也会因为妹夫的死去而受累,但至少不会受这么多的委屈,最起码几个孩子回到家里之后有个依偎。妹妹这么一走,几个孩子外面没个照应,回来没个依偎,姊妹几个就这样互相拖拽着一天天长大成人了。这么多年来,如果自己能拉扯他们姊妹几个一把,或许他们就少受点儿委屈。

“小米,这些年你娘过来帮过你们姊妹几个吗?”小米的大舅瞅着眼前的几个孩子,他想证实一下他所听到的传言,不管怎么说,妹妹是这几个孩子的母亲,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牵挂着这几个孩子,也不可能不过来看一样这几个孩子,也可能是周围的人们绝得妹妹做得太过分了,心里就对妹妹没有什么好气儿,夸张着说妹妹这么多年狠心得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小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俺们几个没有娘!”玉米咬着牙发着火说。

小米的大舅彻底相信了周围老少爷们们的传闻,这些年来,妹妹真的不曾回来看上一样这几个孩子。他不敢去看玉米的眼里那股子能喷火一样的仇恨,一个母亲做到这样的份上,那也太没有一点儿人道了,这几个孩子是从妹妹身上掉下来的孩子啊,不是半路上捡来的,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即便这几个孩子是半路上捡来的,或者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妹妹也不应该这样做啊!

“大舅,这些年我们几个就一直把娘当成已经死了,咱也别再提她了。”小米没有怪罪玉米对大舅那样发着火说话,她苦笑着向大舅摇了摇头说。

小米的大舅沉默了一阵,妹妹是把这几个孩子的心给伤透了。

“大舅来了,我这去把豆子哥找回来。”虽然谷子这会儿认定了这就是姐姐曾提起过的大舅,但她咋的都觉得心里不热和,这么多年没有这个大舅,这个家不是一样熬过来了吗?她借故要出去找豆子,就转身走出了自家的那个破院子。

“姐,你腿上的药还没有糊完呢。”留在院子里的玉米可能是因为大舅和娘是亲人的缘故,对大舅也不是十分地热心,她瞅了一眼大舅,然后就提醒着小米嚷着说。

“小米,腿怎么了?”小米的大舅尽管也看出来谷子和玉米对自己不怎么亲热,他很清楚,这是因为这么多年自己没有对这几个孩子尽到做舅舅的责任,这不能怪谷子和玉米,只能怪自己。当他听玉米这样一嚷,心里还是一阵地紧,他瞅着小米问。

“摔得!”玉米扯起小米的手就要小米坐下,她要给小米往髁膝盖上糊药,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大舅的问话。

“玉米。”小米坐到了另一个木墩子上,看着玉米说,“你这样跟大舅说话就不对了,他是咱们的大舅,是咱们的长辈。”

“姐,娘还是咱的长辈呢!”玉米抬头看了一眼小米。

“娘是娘,大舅是大舅。”小米说。

“娘都指望不上,咱还能指望大舅?”玉米毕竟是个孩子,心里咋的想,嘴里就咋的说了出来。

“咋的说话呢!”小米听玉米这么当着大舅的面儿说话,立马就对玉米发起火来。

小米的火气让玉米觉得很委屈,自己说的不对吗?就连自己的亲娘都指望不上,别的还能去指望谁去?再说了,这些年了,谁也没有指望,这个家不是也慢慢熬出来了吗?

“小米,别怪她,她说的对,这些年来你们连自己的亲娘都指望不上,别人还能指望谁去?再说了,这么多年来我也没能给你们姊妹几个拉上一把手,你们几个不是一样慢慢都长大了吗?”小米的大舅知道,玉米这样说话有一定的理由,这也不能怪她口无遮拦,这些年来,在她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种概念,这个家不需要别人的帮衬,照样能过日子,虽然日子过得苦。忽然,他竟然觉得很佩服玉米这样的性格来,如果这些年他们姊妹几个在一个很完整的家庭里成长,苦和累他们就不会受得太多,委屈也一样不会受得太多,那么,玉米还会是这样很**的性子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从玉米的性子上来看,似乎他可以断定,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姊妹几个一定能凭着这样的性子把日子过得很好。

“大舅,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玉米还小,还是个孩子,说话没心。你要是怪罪,就怪罪我,怪我平时没有说教。”小米怕大舅觉得难堪,向大舅陪着笑说。

“傻闺女,我能跟她计较这个吗?再咋的,她是我外甥女儿。”小米的大舅很敞亮地向小米和玉米笑了笑,问,“腿咋的给摔着了?”

小米很难为情地笑了一下,说:“走路走得急了,给绊倒摔得。”

玉米抬眼瞅了一下大舅,拿起刚才谷子和药的那个碗碴子,要小米把裤腿挽起来,嘴里不咸不淡地把小米去二姑家找白糖的前前后后说给了大舅。

这几个孩子的日子真的是太苦了,家里竟然连半斤白糖也没有。小米的大舅心里又是一阵的堵得慌,妹妹啊,你咋的就忍心这样啊?“爱孩子,连母鸡都会做。”(高尔基语),难道你就真的狠心到连母鸡都不如了吗?

“五妮儿现在怎么样了?”小米的大舅心疼得几乎要掉出渣子了,他不由得向那座已经和自己的记忆里不一样的屋里紧瞅着问。

“没事儿了。”小米见大舅着急了,笑了一下安慰大舅说,“药液熬出来给她喝下去了,另外还依着张老先生说的给她熬了小茴香水。这会儿在屋里也睡着了。”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小米的大舅这下觉得放心了些,他转头看着小米说,“你的腿还是去找医生看看吧。”

“大舅,我的腿也没有啥事儿,就破了点儿皮儿,糊上药有两天就好了。”小米说,“咱这庄户人家,破点儿皮儿淌点儿血是常有的事儿,有个一两天就好了,身子骨不金贵。”

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话,重新把放在土台子上的那一卷子的钱拿起来,塞到小米的手里,说:“傻闺女,这钱你就拿着,这个家里的姊妹几个需要钱,万一谁有个伤风头疼的,没钱请先生哪成啊!”

小米倒是没有往外推大舅塞到她手里的那一卷子钱,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家真的很需要这些钱,姊妹几个中间有谁万一伤风头疼的需要钱请先生还不说,这地里就要种麦子了,别人家有钱买洋粪,地里的麦子长得黑黢黢地旺,这个家的地里,只指望着积攒的那点儿土粪,庄稼长出来总是不见有啥子精神。眼下有了这些钱,买上几袋洋粪,保准明年的麦子有个好收成。她瞅了大舅一阵,说:“大舅,这个家真的很需要这些钱。这些钱我先收着了,不过你得记个数,算是我们姊妹几个借你的。你挣公家里的钱也不容易,你记个数,我们姊妹几个一年还不上就两年,两年还不上就三年,早晚得把你这钱给还上了。”

“傻闺女!”小米的大舅很心酸,也觉得心里宽慰,小米知道替别人着想,知道不能白花别人的钱,从这些能看出,她的性子也很倔。

“大舅,平日里我就跟谷子、玉米和五妮儿她们三个说,钱要花用自己的力气挣的,那样花着心里踏实。这钱是你的,不是我们姊妹几个用力气挣来的,你记个数,我们几个才花着踏实宽心。”小米看着大舅说,“再说了,你们家里也指望着你挣的钱过日子,你顾了这边我们姊妹几个,就顾不了你们那个家。我们姊妹几个苦日子里熬惯了,罪也受惯了,我们姊妹几个倒没有啥太大的难为。”

“傻闺女呀,你咋的还跟大舅较这个真呢?不管咋说吧,就是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揭不开锅了,最起码我有地方周转,你们几个上哪儿周转去呀?”小米的大舅心里越发觉得酸了,小米她们几个的日子太苦,人却太懂事儿了,“再说了,这点儿钱也不多,三十来块钱,平时我手紧一点儿,就能把这点儿钱紧出来了。在我跟前这点儿钱算不上钱,现在在你们几个手里,它能中上大用。”

“大舅,不管咋说,这钱是我们姊妹几个接你的。你要是不记个数,那你就还把它拿着吧。”小米又把手里的钱向大舅递了过去。

“你这闺女……咋的就这么倔呢!”小米的大舅接过小米手里的钱,说,“我数个数记下行了吧!”

正在小米的大舅一块两块地数着手里的钱数的时候,谷子和豆子两个人从院子外面回来了。他们两个进得院子,豆子喊了一声大舅,但语气很生硬。

小米的大舅抬头看着豆子,数钱的两只手定在了那儿。

“哥,你看,大舅非要把这些钱给咱们几个用,我觉得不合适,就让大舅先数个数记下来,等咱以后有了钱再还给大舅。”小米也听出来豆子哥的声音很冷硬,像三九天挂在房檐上的冰渣子一样让人觉得冷飕飕地凉。她马上喊了一声豆子,想用大舅给钱这事儿让豆子哥觉出大舅并不是心里没这个家,而是这么多年不知道这个家的变化。

“啥?”豆子两眼一瞪,几乎是在吼着说,“他们姓梁的就没有什么好人!姓梁的女人生下咱们几个就不管了,跟别的男人过生活去了,今儿姓梁的人见咱们几个日子想往滋润的地方过了,就过来来这一套,咱不稀罕他们姓梁的那点儿臭钱!”

小米的大舅给豆子这几句话吼得半天喘不过气来!

第34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五)

“小米,咱们这么多年的苦都受过来了,这个时候还要他们姓梁的人家假模假样地拿几十块钱来充当善人?”平时不很言语的豆子这个时候好像给让大舅的到来一下子把憋在心里多年的火气给点爆炸了,他暴涨着猪肝子一样的脸色先看了一眼小米,然后盯着大舅,两个腮帮子咬得一鼓一松地动,“这么多年就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些外甥外甥女,这个时候想起来了?很难得你在我们姊妹几个最难的时候把我们给忘到脑筋巴子后面,这个时候又想起来了!”

小米的大舅给豆子的这两句话抢白得摇着头不说话,眼泪却在他的两个眼眶子了来来回回地打转儿,是啊,豆子说的没错,这么多年了,自己怎么就没有想过问一问这个家庭有什么变故?如果这些年自己知道这个家里的姊妹几个经历着这样的苦难,哪怕自己在经济上稍微帮上他们一把儿,生活上稍微给他们一点儿关心,也不至于他们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今儿豆子这样怪罪自己,错不在豆子这孩子身上,而是在自己的身上啊!

“哥,你咋的跟大舅说话呢!”旁边的小米见大舅给豆子哥抢白得一句话不说还想掉眼泪的样子,马上就瞅着豆子瞪着两眼怪罪起豆子来,“娘是娘,大舅是大舅,你咋的能把大舅说得跟娘一样的人呢?这些年娘做得不是,大舅有啥子不是啊?大舅没过来看咱们姊妹几个,那是因为大舅离家太远,不知道咱们家里生出了这些事儿。大舅要是知道咱们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儿,能会放下咱们姊妹几个不管不问吗?这不是大舅回来了,马上就到咱们家来了!”

“豆子,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大舅也不怪你,这些年是大舅对不住你们姊妹几个了,这儿大舅给你跪下了。”说着,小米的大舅就噗通一声跪到了豆子面前,“大舅这一跪,一来是给你们姊妹几个赔不是,这些年大舅对不起你们姊妹几个;二来是大舅感谢你,感谢你这些年把小米她们姊妹四个都拉扯大了!”

豆子给大舅的下跪一下子弄得不知道该东西南北了,他像手上脚上都给火烧了一样,甩着两手开始在原地打转转儿。

倒是小米显得机灵,她瞅了一眼谷子,然后就两个人把大舅从地上拉了起来。

“大舅,你这是要干啥呀?”小米紧盯着大舅,说,“你这不是在作践豆子哥吗,他咋的该让你给下跪啊?”

“小米,你哥没错,是你大舅这些年错了。”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大舅这也就请你们几个放心了,以后有大舅了,日子虽说好不到哪儿去,最起码有了大舅这个帮手。这次大舅回来就不走远了,这些日子大舅忙着调回来的一些事儿,基本上也算是有了眉目了,就差安排学校了,要不,大舅还不知道这个家里发生的那些事儿,还没有机会过来看你们几个。大舅调回来了,以后大舅就离你们几个近了,你们几个再有个啥事儿,大舅也能伸上一把手了。”

“大舅调回来了?”小米听大舅这么一说,心里也是一阵的喜欢。

“调回来了。要不,大舅也不会骑着自行车跑几千里的路回来看你们姊妹几个。前几天刚调回来回来的,就等着县教委给安排学校了。”小米的大舅说,“以后咱们就离得近了,打这儿到县城也就六、七十里的路,赶个星期啥的,大舅就能过来看你们姊妹几个了。”

小米听了大舅的话,心里一下子就觉得以后的日子有了主心骨了。不管大舅能帮这个家多少,最起码以后有些事儿能大舅的意思了。大舅知道得多,啥事儿也能想得远,以后有了大舅这个主心骨,有些事儿这个家就不会再觉得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了。

豆子仍旧站在那儿瞅着大舅不说话,多年来的苦累和委屈让他不会轻易地再去相信别人的话,他能相信谁呢?就连自己的亲生的母亲都能撇下他们姊妹几个,一走好几年不回来看上一眼,一个大舅的这几句话,就能让他信了?

谷子和玉米在旁边看着小米和大舅,也不知道这中间能说上啥子话。

小米的大舅把手里没有数完的那卷儿钱重新放到那个土台子上,看了看小米,然后看着豆子说:“孩子啊,大舅知道你们几个心里委屈心里苦,可这些年大舅真的不知道啊。大舅还以为你们的爹还在,娘还在,一家人过着平平安安的日子。要不是这次大舅往回调,大舅还会以为你们的日子过得平安呢。你们几个也都知道,你们的姥姥姥爷走得早,从你娘嫁过来之后,那边咱也没有什么至亲的人了。其实,我在外边的这些年也有很多的事儿,所以就耽搁了能经常回来。你们姊妹几个想想,你们的娘是我的一母同胞,你们几个又是我妹子的孩子,在这个世上,我不跟你们姊妹几个亲近,还能跟谁亲近啊。”

大舅的话让小米心里有点儿迷糊了,难道大舅这些年在外面的日子过得也不顺心?她紧盯着大舅,想从大舅的脸上看出些门道来。

豆子依旧不说话,不过,他的脸色不再板得能叮叮咣咣钉上钢钉子一样硬了。

“大舅。”小米虽说没能从大舅的脸上看出啥子门道,但心里老是觉得大舅这些年的日子不会人们传说的那样风光。在人们的传说里,大舅每月拿着工资,吃得香喝得辣,工作也算轻闲,日子一准过得跟神仙似的一样舒坦。从今儿大舅的话里,像是透着这些年他在外面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她紧盯着大舅问,“我妗子和表哥都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他们都没了。”小米的大舅脸上一下子像一边坠了一个大石磙一样。

“啥?”小米的心里也一下子给雷轰了一样。

豆子也一下子瞪大了两眼。

谷子和玉米虽说觉不出和大舅有啥子亲戚的情分,但大舅的话还是让这两个姐妹给虫子咬了一样,苦着脸色愣在那儿。

小米的大舅摇了摇头。

“我妗子和表哥咋的没了?”小米看着大舅难过的脸色,心里疼得跟泼上了滚烫的热油一样,她咋的也没有想到,大舅这么多年是一个人在外面受着这样的委屈。

小米的大舅又是摇了摇头,自己这些年一直守着两个病人过日子,结果到了最后一个人也没能守住,这样的日子过去了,自己不能将自己这些年所经历的磕磕绊绊告诉眼前的这几个孩子,免得他们再为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而伤心。

“大舅,你说啊!”小米的眼里已经感到有些发热了。

“你们的妗子和表哥这些年都在病着,半年前都没能挺得过去,一前一后的都走了。”小米的大舅这样泛泛地回着小米的问,“那边我也觉得没啥子亲人了,就写了申请往回调。大舅现在回来了,跟你们姊妹几个就离得近了。”

“大舅!”豆子一下子跪到在大舅的面前,哭丧着嗓子说,“大舅,是我怪罪错你了。”

“孩子!”大舅伸手把豆子拉了起来,看着豆子说,“大舅心里没有怪罪你呀。”

“大舅,这些年你也受委屈了。”豆子看着大舅说。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大舅安慰着豆子。

“大姐。”正在这时,五妮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五妮儿,你咋的出来了?”小米吃了一惊,瞅着五妮儿说,“你身子没好呢,咋的能出来?快回屋躺着去。”

“大姐,我好了。”五妮儿看着小米,然后看了一眼大舅,问小米,“大姐,这是谁呀?”

“大舅。”小米看了看大舅,然后看着五妮儿。

“大舅是谁呀?”五妮儿很惊奇很模糊地看着小米,“咱们也有大舅?”

在五妮儿的心里,“大舅”好像只是与别人家的孩子有关联,自己突然有了“大舅”,这就免不了让她觉得惊奇和模糊。

“大舅就是大舅呀。”小米也不知道该咋的跟五妮儿说明白“大舅”是咋的一回事儿,只能这样很笼统地向五妮儿这样解释。

“这就是五妮儿吧。”大舅向小米看了看,然后向五妮儿伸过手去,向五妮儿笑着说,“过来让大舅看看,听说五妮儿这闺女很懂事儿。”

五妮儿站在那儿没动,只是很生疏地看着大舅。

大舅见五妮儿站在那儿没动,很难堪地笑了笑。

“大舅,五妮儿跟你生分呢。”小米见大舅脸上显出了难堪,向大舅笑了笑,说,“五妮儿平时也不咋的跟别人说话。”

大舅看着五妮儿,心里又是一阵的酸,听说五妮儿刚满月没几天,妹子就撇下她们几个跟别人过日子了,这闺女是靠着小米每天用面糊糊喂养起来的,五妮儿这闺女打自小就没有见过娘是啥样,更不用说这个大舅了,这闺女受的委屈太大了。

“慢慢就跟大舅熟络了,以后大舅会经常回来看看你们姊妹几个。眼下在大舅的心里,你们几个就是大舅的亲人,这个家也是大舅的家了。”大舅来回看了看小米他们几个,很心疼地说。

第35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六)

“大舅!”听大舅这么一说,小米和豆子不由得同时喊了一声。

小米和豆子的这一声喊让大舅心里一阵的热和,多么懂事儿知礼儿的孩子啊,

“大舅,们姊妹几个你不用挂念,你能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们几个也都习惯了,啥子苦啊累啊的,现在也不觉得了。”小米心疼地盯着大舅,说,“眼下你就一个人了,啥事儿都不灵便,不像我们姊妹几个似的,好歹都能有个照应。”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的话说得心里一阵一阵的蹦跶。多少年了,自己还真的没能听到过这样的暖心的话,家里有两个病人躺着的时候,出于礼貌,有人会嘘寒问暖地说上几句公式化的宽慰话。家里的两个病人走了,又有人格律似的说上几句劝导的话,或许是自己已经听惯了那些表面的安慰,不管怎么样,都觉不出能像小米的这几句话暖心。

“小米,你们姊妹几个以后就是大舅的孩子!”小米的大舅不知道该跟小米他们几个说什么了,两个眼眶子火辣辣地热,喉咙管子也给什么东西堵得梆梆地硬。

“大舅,咱们是亲人,最亲最亲的人!”小米的两个眼眶子也人了,喉咙管子也硬了。

“大舅,以后要是觉得有啥不宽心的事儿,就回咱这个家来,你跟前还有我们姊妹几个呢。”豆子看着大舅,说。

“是,大舅还有你们姊妹几个呢!”小米的大舅抬手擦了一下两眼。

“大舅,以后你要是有个需要缝补浆洗的东西就带回来,我跟谷子、玉米都能做。”小米也擦了一下眼。

小米的大舅觉得嗓子硬得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向小米点了几下头。

谷子和玉米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事儿,两个人的眉头都拧成了很大的疙瘩。

五妮儿先是瞅了瞅小米,又瞅了瞅眼前这个被称为“大舅”的生人,接着又瞅了瞅豆子哥,谜一样的两眼眨巴着。

“小米,赶紧给大舅做饭。”豆子忽然想起了啥子似的催着小米。

“我去!”谷子听了豆子的催,慌忙转身就往灶房里去。

“我给二姐烧火去!”五妮儿见谷子去了灶房,转身也要跟着谷子去灶房。

“你哪成?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小米立马止住了五妮儿。

“大姐,给大舅做啥饭啊?”进了灶房的谷子这个时候从灶房里喊着嗓子问小米。

是啊,给大舅做啥饭啊?小米也给谷子喊得作难了,自己家姊妹几个吃饭,好歹都能凑合过去,给大舅做饭,家里也没有啥子能做到锅里去的东西啊,总不能给大舅做平时自家吃的那些饭吧,这可是大舅这么多年第一次进这个家呀。

“孩子们,别忙活了,大舅这还不饿,做啥饭啊。”小米的大舅听得出来,这姊妹几个寒酸得连像样一点儿的饭菜也做不起啊。

“大舅,今儿回咱这个家了,不管我们几个给你做啥饭,哪怕我们姊妹几个把凉水烧成热水,你也得在家吃上一顿饭啊。”小米瞅着大舅,说。

“就给大舅炕萝卜饼子吃吧,今年咱家有的是萝卜。”旁边的豆子说,“我这就去萝卜地里拔几个萝卜回来。”说着,他迈开步子去了自家的那块萝卜地。

小米她们家的萝卜饼子很有味道,先是把萝卜用菜拉子拉成沫,掺上剁碎的大葱,再和进去开水烫开了的芝麻叶,拌上些三分的麦面和七分的杂面,用盐水把这些和得能用手拍成饼子,然后锅里烧热了滴上几滴子的油,把拍成的饼子放到锅里慢慢地炕。小米做这个很拿手,平时家里的姊妹几个吃厌了菜糊涂菜疙瘩的,小米就会炕些啥子萝卜饼子呀,红芋叶饼子呀,赶在春上,她还会从洋槐树上扳下来一些洋槐花,给姊妹几个炕洋槐花饼子,或者从楮树上揪一些楮树阄儿炕楮阄儿饼子。每当家里炕了这些饼子,姊妹几个总是说好吃。看着姊妹几个吃得很像,小米心里不仅觉得高兴,也觉得酸,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说,赶在灾荒年,人们为了能填肚子,就会想着这样的办法炕这饼子那饼子的,自己这个家的日子其实就跟老少爷们们说的灾荒年没啥两样。谷子她们几个说自己做的饼子好吃,是因为平日里没改过啥子口味,就以为炕饼子是最好吃的东西了,就以为能拿炕饼子招待客人了。今儿要拿这个东西招待大舅,虽说大舅不是外道的亲戚,可不管咋说,大舅毕竟没有来家吃过一顿饭,这样招待大舅,就是大舅不计较,传到外观上去,人家还以为是自己家舍不得呢。

“小米,别让谷子她们忙活了,大舅也不是外人。”小米的大舅见几个孩子就只为这样的一顿饭都犯愁发慌,心里酸得像给醋精泡了一样,“要是非要大舅留下来吃饭不行,就平日里你们几个吃啥就做啥,让大舅看看这些年你们几个是咋的过来的。”

“大舅,那哪儿成啊。”小米看着大舅。

“要是非要给我做啥好吃的,大舅这就走,以后再也不进这个门了,因为自家的外甥外甥女儿都拿我当外人一样招待。”小米的大舅见小米执意要因为自己为这样的一顿饭犯愁,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小米生气似的说。

小米刚想到自家的那只歇了窝的老母鸡,大舅的这两句话又让小米心里一阵疙瘩。

“孩子啊,大舅过来看你们几个不是为了吃顿饭,就是想知道你们几个现在的日子过得咋样。”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

小米听了大舅的话,喊了一声玉米。

玉米听了小米的喊,慌忙着从灶房里跑了出来。

“玉米,你去邻居婶子家借几个鸡蛋过来。”小米吩咐玉米。

玉米看了小米一阵,蹦跳着就出了院子。

“小米,你这是咋的了!”小米的大舅见小米要玉米出去借鸡蛋,怪罪小米说。

“大舅,过两天就能还上人家鸡蛋了,这也算不得啥。”小米笑着说。

正在这个时候,豆子手里拎着几个水灵灵的萝卜回来了。

“大舅,看,这是今年我们几个开的园子种的萝卜。”豆子把手里的萝卜提起来给大舅看,“长得水灵着呢。”

小米的大舅瞅着豆子高兴的样子,不觉得心里也松快了一些,不管小米她们几个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现在知道开菜园子了。他不禁问豆子:“开了多大的菜园子?”

“一开始种了二亩地大小的萝卜,我们几个忙不过来,就耖了一半留了一半,现在还有亩把地的萝卜,再过几天就能起了。”豆子给大舅的话问得有点儿心花怒放了似的,“老少爷们们估摸着说这亩把地的萝卜能起小万斤呢。我合计着要是这样的话,比种庄稼合算。”

“那是,老话都说了,一亩园十亩田。”大舅给豆子的合算说得心里更觉得宽松了,“要是没啥意外的话,这样开上三年五年的菜园子,家里的光景就该有个起色了。”

“今年要是好的话,来年就种上它一亩半地的萝卜!”豆子给大舅的话鼓舞了一样。

“开菜园子要比种庄稼累多了,得整天在菜园子里捯饬。”小米的大舅虽然给豆子的合计弄得有些心宽了,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心疼。

“大舅,累倒不怕,只要能有个好收成。咱们这庄稼人,就是靠力气在地里找食儿吃。要是怕累,那哪儿还是庄稼人呀!”豆子给自己一直蹦跳在心里的合计宠得像马上就能抱了一个大元宝一样,今儿大舅又这么一说,他就更觉得兴奋了。

“豆子,有这样的心思就好!有这个心思,就不怕咱们家的日子没有个翻身的时候。”小米的大舅这回是真的见识了豆子他们姊妹几个,一个比一个性子倔,一个比一个要强。这几个孩子有这样的性子,眼下的日子是苦了些,再有几年,就凭着他们这样的性子,日子一准会有个变化。他在心里这样肯定,也为此感到一些安慰。

小米从豆子的手里接过那几个水灵灵的萝卜,安持着要豆子陪大舅在院子里说话,然后就蹦跶着就要去灶房。

“要谷子张罗着做饭吧,你的两个髁膝盖还伤着呢。”豆子见小米要去灶房,马上就不同意了,然后就冲着灶房里喊了一声谷子。

“我这两个髁膝盖没事儿。”小米看了一眼豆子,说,“你就只管陪着大舅说说话吧。”说完,她就一瘸一蹦地进了灶房。

小米刚进了灶房,玉米两手兜着衣襟从外面回来了,刚进得院子,她就很高兴地嚷着:“大姐,邻居婶子家就八个鸡蛋了,让我全借来了。”

玉米的喊声让豆子很难为情地看着大舅笑了一下,说:“大舅,这些年我这个当哥的也没能当好,让小米她们几个跟着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委屈。”

“豆子啊,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拉扯着小米她们几个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换上谁也做不到这一步。”小米的大舅很感激似的看着豆子说。

“这些年也多亏了小米帮着我拉扯这个家,要不是有小米,我怕是也不知道这个家会不会散了。”豆子说,“好在一天天地熬过来了,再有几年,她们几个也都相继着长大了,我再想着帮她们几个每个人找个好人家嫁了,也算完成了这个做哥的责任了。”

“豆子……”小米的大舅喊了一句,顿时就觉得嗓子里又给什么东西堵了。

“大舅,你这是咋的了?”听大舅说了句半截的话,豆子皱起了两个眉疙瘩盯着大舅问。

第36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七)

“大舅,你这是咋的了呀?”豆子见大舅说了句半截的话,皱起了两个眉疙瘩紧盯着大舅,心里紧了紧,问。

“对,大舅没事儿。”小米的大舅看着豆子,心里噗噗通通地说,“豆子,小米她们几个有你这样一个当哥的,也是她们的福分啊。”

“大舅,这些年我这个哥没能当好,让小米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累,让谷子和玉米跟五妮儿她们三个也受了不少的委屈。”豆子叹了一口气,说,“不过眼下好多了,她们几个也都慢慢地长大了,多少能给这个家帮点儿手了,这个家的日子也慢慢抬了点儿头了。”

小米和谷子她们几个在灶房里忙活着,尽管并没有啥子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准备,小米她们姊妹几个也把这顿饭做得小心。

小米的大舅瞅着这个院子这个家,瞅着豆子瞅着传出来叮当声响的灶房,不由地自己摇了摇头,这就是这几个孩子的家,这就是这几个孩子这些年遮风挡雨的家啊。

“大舅,我这阵子也在琢磨,今年的萝卜要是收成好的话,来年就想办法买个小水泵,多种上二亩地的萝卜。这样的话,有个两年三年的,这个家就会有个好转了。”豆子看着大舅,心里很为自己这样的琢磨感到踏实和高兴,他脸上挂着笑,好像已经看见了这个家的年景好转后的光景。

“行,行!”小米的大舅并没有听明白豆子说些什么,看着豆子开心的样子,顺势向豆子点着头,脸上也笑着说。

“要是明年的年景再好一些,我就琢磨着先买两头牛,再赶上庄稼季儿,就不用再一钉耙一钉耙地扒地了,也不用向邻居家借牲口了。”豆子说,“那样,小米她们几个就不会再像这些年这样累了。”

小米的大舅心里一直酸酸的,好在这些年这几个孩子终于还是慢慢地熬出来了。

“豆子,我有个想法。”小米的大舅看着豆子,沉起脸色说,“这两年要是年景好的话,先想着法子把咱们这个家的房子翻盖翻盖。你看,现在就这两间破房子,小米她们几个也大了,你们姊妹几个住着也不方便。再说了,你也大了,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了,就咱们家这两间房子,都成这样了,有谁家愿意把闺女嫁给咱呀?说白了了,现在咱这个家,人家把闺女嫁给咱就是要闺女跟着咱受委屈。老话都这么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咱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人家看了,心里就对穿衣吃饭心里更没有底儿了。”

“大舅,房子的事儿我也琢磨过,不过我觉得这个倒不打紧,有个能挡风避雨的地方就成了。我是想,这些年小米跟着我拉扯这个家,眼看着小米再过几年也到了嫁人的年龄了,为了这个家,小米打十来岁就吃苦受累的。这几年家境要是好转了,我打算等小米嫁人的时候多给她置办些嫁妆,也算我这个当哥的给她这些年的一个补偿。等小米嫁了人,谷子她们三个也都不小了,不管咋的,我得让这几个妹妹像模像样地嫁出去。要是眼下打算着翻盖房子,那可是一大笔的开销,三年五年这个家也积攒不起来。”

豆子的话让小米他们大舅心里又是一震,他心里好像明白了这些年这几个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了,是亲情和责任把这几个孩子紧紧地抱在了一切,熬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啊!

“豆子。”小米的大舅心里很震撼,也很感动,他紧盯着豆子,硬着嗓子说,“豆子,小米她们几个以后要嫁人,咱们的房子也要翻盖。”

“大舅,我就琢磨着先把小米她们几个的事儿准备得妥当了,再打算翻盖房子的事儿。这个家就看着我呢,我是个当哥的,是这个家里的男人,我的事儿早一天晚一天都没啥,不管咋的,等她们几个嫁人的那天,咱不能让人家看着寒酸。”豆子说,“再说了,眼下这个家也没啥积蓄,这也只是我的打算,这两年的收成到底会是啥样,心里也没个准确的底儿。要是这两年的收成真的能像心里合计的那样,要翻盖房子也快。”

“这个倒是。”小米的大舅不知道该跟豆子说什么了,他看着豆子,笑了一下,但他的笑显得很心痛。他很有心自己眼下能帮着拉扯一把这几个孩子,可是,已经去了的那两个病人这么多年已经把自己拖累得也够喘的了,一屁股两肋膀骨的欠账大致还要自己两三年的工资才能补得上,那些债主也都是靠着工资养家糊口的同事,现在自己调回来了,咋的也得先把那些欠账慢慢还上,免得自己走了让别人担心账就烂了。只有等把那些账还清楚了,自己才有能力帮衬豆子他们姊妹几个啊。

这个时候,小米从灶房里端出了一大碗的炒鸡蛋,招呼着豆子找块板子放到那个土台子上,算是吃饭的桌子,然后又招呼着让豆子给大舅弄水洗手。

小米的大舅看了看那个铺上了一块板子的土台子,又看了看那块板子上放着的那一大碗的炒鸡蛋,他心里很清楚,这几个孩子平日里一定不会吃上这样的炒鸡蛋,即使家里养着下蛋的母鸡,那些鸡蛋也是他们的油盐酱醋。今儿这姊妹几个这样招待自己,那是他们姊妹几个把自己打心眼里看成了至亲的人了。

豆子找出那个破脸盆,从灶房里舀了半盆的水,然后从院子里那根一直拉着的绳子上拽下了那条洗脸毛巾放到水盆里去,端着就到了大舅的跟前。

小米的大舅见豆子放下了脸盆,蹲下身子就着脸盆洗了洗手。

小米又从灶房里端出了一灶篓的炕饼子放到了那个土台子上,然后就招呼着大舅吃饭。

小米的大舅从灶篓里拿出一个炕饼子。

豆子递给了大舅一双筷子,让劝着要大舅吃炒鸡蛋。

“豆子,炒鸡蛋就你们姊妹几个吃吧。我不吃鸡蛋,吃鸡蛋我就犯病,整个喉咙管子里跟堵实了一样喘不过来气儿。”小米的大舅看着豆子,很是那么一回事儿地说,“多少年了,医生一直提醒着要我忌鸡蛋。”

“大舅,”豆子一愣一愣地盯着大舅,“啥病呀?咋的不好好看看?”

“没啥大病,小时候留下来的。”小米的大舅一时也说不出啥病,本来就没有什么病,自己说是吃鸡蛋犯病,其实就是吃不下这碗炒鸡蛋,这姊妹几个怕是过年也舍不得这样吃炒鸡蛋。自己要是海吃胡造,甩开大槽牙咕嚓咕嚓把这一大碗炒鸡蛋吞下去了,怕是一辈子都要堵在心里消化不了。他瞅着豆子一笑,说,“小时候你姥姥疼我,家里养了几只老母鸡,下的鸡蛋都给我吃了,白天吃,半夜也喊我起来吃,吃来吃去就吃出了这样的毛病。”

豆子哪儿能够知道大舅小时候的事儿呀,他瞅着大舅笑了笑,很羡馋地说:“大舅,你小时候多好啊,有姥姥这样疼着,都疼出毛病了。”

“也不好,疼得我一辈子都不能吃鸡蛋了。”大舅咬了一口手里的炕饼子,嚼了两下,嘬了几下嘴,说,“别说,小米炕的饼子真好吃。”

“好吃吗?好吃就经常来,每次都给大舅炕饼子吃。”从灶房里端出两碗白开水的小米听大舅夸炕饼子好吃,就接过大舅的话说。

“以后肯定会经常来。”大舅说,“我能不经常来吗?这个家有我几个至亲的孩子。”

“大舅,你咋不吃炒鸡蛋呢?”小米瞅见土台子上的炒鸡蛋没动,很吃惊地瞅着大舅。

“大舅说他吃鸡蛋犯病。”豆子说。

“哪有这样的事儿。”小米很不相信。

“大舅说是他小时候姥姥疼他疼出来的毛病。”豆子瞅着小米说。

“那时候谁家养那么多的老母鸡呀。”小米仍旧不相信。

“咋的没有,我小时候你姥姥就养了十好几只的老母鸡。”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对自己的说法犯了怀疑,立马就很是一回事儿地说,“那时候你姥爷不让你姥姥出去干活儿,你姥姥在家觉得没事儿,就养鸡养鸭的,我记事儿的时候,满院子里都是鸡鸭鹅,你姥爷还嫌弃说院子里到处都给这些鸡鸭鹅拉得都下不去脚了。”

“真的呀!”小米给大舅讲得瞪起了两眼很惊奇地说,“要是那样,那些鸡鸭鹅下的蛋每年也卖不少钱。”

“卖啥,都让我吃了,就吃出了这样的毛病。”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好像相信了自己的说法,脸色很板正地说,“刚才我就跟豆子说了,你姥姥不分白天黑夜地让我吃鸡蛋鸭蛋的,后来吃得都想吐了,还是逼着我吃,结果就吃出了这样的毛病,现在只要吃上一丁点儿的鸡蛋,马上就整个喉咙管子里给堵死了一样,憋得脖子老粗也喘不出来气儿。”

“那是吃伤了。”小米听着大舅有鼻子有眼儿的说法,很可惜地说,“今儿大舅难得来这么一趟,家里也没有啥子好吃的,就炒了这么一点儿鸡蛋,大舅还不能吃。”

“大舅是想着好吃的才过来的呀?”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这句话,怪罪着说。

第37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八)

“大舅,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我也没有别的啥意思,就是觉得今儿大舅来了,家里也没有啥好招待。我知道大舅不计较吃啥喝啥,可我们姊妹几个心里不舒坦。”小米见大舅像是动了火气,忙向大舅说,“大舅难得来这么一趟,虽说以后能常来,那是以后的事儿。以后再来,赶上啥就吃啥,我们姊妹几个也不会特意再给大舅准备啥好吃的了。这一趟必定是多少年来的第一趟,传出去别人会笑话,说小米她大舅多少年没有来过了,今儿来一趟吧,小米她们姊妹几个就给她大舅炕点儿饼子吃,炒的鸡蛋她大舅还不能吃。到那时候落个这样的话把子,我们姊妹几个就觉得别人是在说我们几个小气了。”

“你这孩子话说的,你们几个不落话把子,大舅我就落话把子了,人家还当我是嘴馋,奔着好吃的才来这个家呢。”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大舅今儿就是看你们姊妹几个来的,家里有啥吃啥才是至亲。你们几个要是着忙着东借西借地给大舅准备这顿饭,大舅吃了会堵在心里一辈子,那是你们几个把大舅当成远亲招待了。今儿有这顿炕饼子吃,大舅心里很得意这一口,大舅也吃得有滋味儿。”

“大舅这说的,不管咋样,你是吃皇粮的国家人,啥子好吃的没吃过,人家能会往那儿想”小米说,“人家咋说倒不打紧,反正我们姊妹几个今儿觉得心里不舒坦。”

“傻孩子,大舅今儿来看你们姊妹几个不是想吃什么,就是听别人说了你们姊妹几个这几年的光景之后心里放不下。”小米的大舅说,“今儿看到你们姊妹几个也长大了,也都懂事儿了,心里就踏实多了。”

“大舅,我们几个倒没啥,这些年都过去了,也都皮实了。今儿你这么一说,我们姊妹几个倒是放不下心你了。眼下就你一个人了,万一有个啥头疼脑热的,也没个人在你跟前端个水送个茶的。”小米看着大舅,心里也是一阵的酸,原以为大舅这么多年吃着皇粮享福了呢,自己咋的也没有想到,大舅这么多年给两个病人拖累着,也没过上啥子得劲儿的日子。”

“小米,你们姊妹几个放心奔这个家的日子吧,大舅没事儿。”小米的大舅给小米的话说得心里又是一阵的热乎,小米这闺女太懂事儿了。

“大舅,我想……”小米紧盯着大舅,话说了半截又给咽了下去。

“小米,你想跟大舅说啥?”小米的大舅见小米说了半截的话,眉头一皱,问小米。

“大舅,我忽地有个想法,又怕不合适。”小米有些难为情地说。

“跟大舅还有啥顾虑的?没听人们说吗?舅父舅父,舅就是父。你有啥想法就跟大舅说吧。”小米的大舅怪罪的口气说。

“我想这样,等你这边能稳当上班了,我想把五妮儿留到你身边,一来五妮儿也该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去学堂里读书识字了,二来你有个缝补浆洗的活儿,她都能帮着你做了。”小米看着大舅,蹚着话说,“五妮儿眼看着就要过了进学堂的年龄了,在咱这个地方吧,离学堂又远,五妮儿的脾气又倔,非要留在家里作帮手不行,平日里忙的时候,刷锅做饭的事儿都不让我们几个插手。我是想让她进学堂识些字读点儿书,我们姊妹几个都是瞪眼瞎。”

小米的大舅听着小米的话,轻轻地点着头,小米这闺女不单要强,还有远见,就是给耽误了,要是这个家妹夫妹妹还在的话,就凭着小米她们几个的性子,长大后的日子也一定不会比别人差了。

“五妮儿跟着你,又能读书识字儿了,又能帮着你缝补浆洗做饭扫地,万一你有个啥子不方便了,她在你跟前也能照应你一把。”小米见大舅轻轻地点头,仍旧蹚着话说,“到时候你就把她当成你亲生的闺女管着,再给她起个好听的名字。到时候你一个人的口粮不够吃,我就每个月提前把她的口粮送过去。”

“小米,你这是在说啥呀,把大舅看成啥人了?”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大舅不管咋说,还能养得起我和五妮儿两个人。”

听大舅这么一说,小米心里一下子宽松了不少,大舅的话分明有同意五妮儿跟着他的意思。她看着大舅,说:“大舅,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这么多年,家里的两个病人一准把你拖累得外面塌下不少的外债,现在妗子和表哥虽说都已经走了,我估摸着你塌下的外债没有三年两年你也翻不了身。这个时候要是让五妮儿跟着你,多少都算是点儿负担。大舅,这两年这个家的日子多少好过了一点儿,再过两年,你那边把塌下别人债还清了,这个家的日子宽裕了,咱们就都好过了。”

小米的话让小米的大舅心里更热乎了,小米,一个十五、六岁的农家闺女,竟然能这样周到地为别人着想,就这一点,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小米的这个想法,更何况自己又是她们的至亲,自己又有不能推脱的对她们姊妹几个的责任。他很肯定地向小米答应说:“小米,你们几个就放心了吧,我那边的工作稳下来,我就过来把五妮儿接过去,以后不光是五妮儿,你们姊妹几个都一样,我都要把你们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来待。”

“大舅。”听大舅这么答应了要带着五妮儿,小米眼里一热,噗通一声给大舅跪下了。可能她这个时候忘了两个髁膝盖上的伤,这样一跪,顿时一股子钻心的疼让她不由得又“哎呦”了一声。

豆子也为大舅的答应高兴得裂开了两个嘴叉子笑了一阵儿,小米的“哎呦”顿时又让他裂开的嘴给啥子胶粘住了似的定在那儿,他先是一个愣怔,马上就想起了小米两个髁膝盖上的伤,慌忙着站起身把小米拉了起来,嘴里火烧了一样着急地问:“疼得紧吧?”

小米摇了摇头,两眼依旧在感激地看着大舅。

小米的这一跪让小米的大舅心里一下子有了五香八大味的滋味。他瞅着小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嘴里只是应酬一样地说:“小米,你这孩子呀,大舅就不知道自己该说啥了。这样吧,今儿咱们先给五妮儿起个名字吧,以后就别再五妮儿五妮儿地叫了。”

谷子和玉米听到了小米的“哎呦”,也都从灶房里冲了出来。谷子弯下腰看了看小米的髁膝盖,心疼地说:“姐,又淌血了。疼吗?”

小米向谷子摇摇头,笑了一下,说:“没事儿,也不疼。大舅要给五妮儿起名字了。”

“刚才和的药呢?”谷子像没有听见小米的话一样,四处踅摸着找刚才和的药。

“刚才是五妮儿拿的吧,问一下五妮儿。”玉米说着就朝着灶房喊了一句无你而。

五妮儿听得玉米的喊,手里拎着煳哧拉哙的半截烧火棍就出来了,脸上还糊着黑一块灰一块的烧火的烟灰。

“刚才给大姐抹的药让你给放哪儿了?”谷子见五妮儿出来了,劈头就问。

“给我放在灶房的窗台上了。”五妮儿说着就往灶房的窗台上一指,“那不是吗?”

谷子顺着五妮儿的指往灶房的窗台上看了一眼,立马就起身去灶房的窗台上拿药。

玉米倒是勤快了一步,从灶房的窗台上把那半碗碴子的药端到手里,两步就回到了小米的身旁,蹲下身子就给小米往两个髁膝盖上抹药。

小米的大舅看着眼前的这些,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震,这几个孩子不光是性子倔,还都知道互相心疼,这就是这几个孩子为什么能一路熬到今天啊!

“大姐,你先坐下,我给你把药再抹一遍。”玉米把小米的两个裤腿挽起来之后,起身一手扶着小米的肩膀子。

谷子没能赶在玉米的前头端到和药的碗碴子,心里似乎有点儿不大满意,这个时候她见玉米要小米坐下来,就顺手从旁边找了一条用棍子绑住一条断腿的板凳放到了小米的身后。

“坐吧,大姐。”玉米见谷子在小米的身后放了一条板凳,就扶着小米往下坐。

小米小心地坐下来,看着大舅,说:“大舅,没事儿的,抹点儿药就好了。你还是想着给五妮儿起个名字吧。”

小米的大舅苦笑了一下,这么倔强的几个孩子,就像她们的名字一样,普通而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不仅如此,她们也像她们的名字所指的庄稼一样,往大了说,她们的成长目的就是为了奉献,对于这样一个家来说,她们能这样互相体贴关怀,不是每个家庭的孩子都能做得到的啊。他看了看小米,又看了看豆子他们几个,心里琢磨着眼前的这几个孩子。

五妮儿见玉米找到了那半碗碴子的药,就用袖子不自觉地擦了一下额头,转身又拎着那半截煳哧拉哙的烧火棍进了灶房。

小米的大舅看了一眼五妮儿,十来岁的五妮儿个头看起来要比同龄的孩子矮了一些,脸上的颜色也在很明显地在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营养不足的原因。像五妮儿这样大的孩子,要是在家境好一些的人家,不光身子骨不会落得这样单薄矮小,也正是读书识字的时候啊!

“大舅,看五妮儿多知道操心。别看她人小个头矮,家里的事儿都在她心里装着呢。这不是,病还没好呢,这又忙着做饭烧火呢。以后你要是带着她,你就放心地教书吧,家里的事儿一准给你收拾得有模有样的。”小米见大舅瞅着五妮儿,向大舅笑着说。

小米的大舅听着小米的话,想着五妮儿刚才那个忙活的模样,心里不光觉得酸,还觉得有些痛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啊,那是逼的啊!

“小米,打今儿起,五妮儿就叫麦子吧。”小米的大舅硬着喉咙管子说,“顺着你们几个的名字这样叫吧。”

“大舅,就叫麦子了,是大舅给起的名字。”小米说着,就冲着灶房喊了一声五妮儿。

五妮儿在灶房里应了一声,说锅底下煳柴退出来就出来了。

“五妮儿,你有名字了,是大舅给起的,叫麦子!”小米听了五妮儿在灶房里的应答,很激动地对着灶房喊着说。

“大姐,我是收麦子的时候生的吗?”五妮儿在灶房里这样问了一句。

“麦子黄芒的时候生的。”小米向灶房里回答着五妮儿。

“大舅咋的就知道了,给我起这个名字?”五妮儿大约摸是退净了锅底下的煳柴,站到灶房的门口问。

“你是大舅的闺女,你小的时候大舅把你放到这个家里让大姐带着你,说这个家里的闺女多,有人跟你玩。”小米看着五妮儿,逗着五妮儿说。

“大姐骗人。”五妮儿翻了一下白眼,很不高兴地撅起嘴巴说。

“咱都是大舅的亲人,大舅哪儿会不知道?”小米见五妮儿生气了,马上就笑着对五妮儿说。

“我说呢,我就是大姐的亲妹子。”五妮儿听了小米的话,这才放开了脸色。

“大舅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好听吧,哥叫豆子,大姐叫小米,二姐叫谷子,三姐叫玉米,你也该叫麦子了。”小米看着五妮儿说,“五妮儿有名字了,以后五妮儿就能跟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高矮了。以后就叫麦子,谁也不能再喊五妮儿了!”

“大姐叫小米,二姐叫谷子,三姐叫玉米,我叫麦子。”五妮儿很高兴地说,“以后谁也不能再喊我五妮儿了。”

看着五妮儿高兴的样子,小米心里像给人大热天用扇子扇了一样的轻朗,不由得她冲着五妮儿喊了一声:“麦子。”

五妮儿先是一愣,然后高兴地答应了一声。

“这乍一叫,还有点儿不顺口呢。”小米看着麦子高兴的样子,有些难为情似的说。

“习惯了就好了。”小米的大舅也笑着说。

“麦子,赶紧去洗洗脸,大舅给你起了名字,你得给大舅磕个头呢。”旁边的豆子逗着麦子说。

麦子给豆子逗得一愣怔,瞅着豆子不知道该咋的了。

“麦子,洗洗手脸吃饭吧。你豆子哥逗你呢。”小米的大舅看着在那儿愣怔的麦子,喊了一声,说。

玉米给小米抹完了两个髁膝盖,把剩下的药又小心放在灶房的窗台上,并在上面盖了一小块干净的布。

小米轻轻地放下了两个裤腿,看了看大舅,又看了看豆子她们几个,说:“今儿大舅是第一趟来咱们这个家吃这顿饭,咱们姊妹几个得陪着大舅吃,还有点儿事儿咱还得跟大舅商量商量,听听大舅的看法。都过来吃饭吧。”

小米的话让豆子他们几个有些迷糊了,小米还要跟大舅商量啥事儿?不过,谷子、玉米和麦子还是依着小米的话坐到了豆子和大舅的身旁,瞅着小米等着小米说话呢。

第38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九)

小米在土台子边儿上坐下来,看了看自己的姊妹几个,然后瞅着大舅,说:“今儿说起来也算是这个家的大喜事儿,多少年了,大舅也没回来过,今儿大舅忽地就回来了,又给咱们家的五妮儿起了个名字,就这两件事儿,不管哪一件,本来都该多炒几个菜,给大舅弄两盅子的酒喝。话也说回来,大舅一来来得急慌,二来咱们家也不宽敞,大舅也不是外人,今儿就凑合着吃顿家常饭吧。”

“今儿咱们就是吃顿家常饭,这些年咱们爷儿几个也没能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今儿在一起吃这顿饭,吃好吃歹都没啥,主要是咱们在一起吃份心情。”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话,看了看豆子他们几个,说,“今儿这顿饭大舅吃得心里挺舒坦,多少年都没有过今儿的这份心情了。跟你们姊妹几个吃这顿饭,大舅就觉得心里亲。”

“按说,今儿大舅在这儿,这些年来第一趟来这个家,不该跟大舅唠叨些家长理短的话。”小米又看了看豆子他们几个,然后盯着大舅说,“可咱们姊妹几个也没别的依靠的人家,好些事儿也不知道跟谁商量。今儿大舅来了,我就跟大舅唠叨唠叨,让大舅给出个主意拿个打算出来。”

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心里顿了一下,这闺女是不是心里有啥事儿了?

豆子听了小米的话,心里也是一愣,今儿小米是咋的了?还有啥事儿要大舅帮着拿打算呢?

小米看了看大舅,瞅了瞅豆子他们几个,绷了一下嘴,说:“打爹死娘走到今儿,转眼也七、八年的光景了。这七、八年的光景里,这个时候我说出来不是在跟大舅叫苦摆委屈,这个七、八年里,咱们这个家是咋样硬撑着熬过来的,咱们自己知道,邻居们也看在眼里。不管这七、八年多苦多委屈,也都过去了。过去了的,咱们也就不说了,以后的日子该咋样过法儿,咱们多少心里都要有个打算。眼下谷子也大了,也能给家里帮把手儿了,玉米也十一、二了,地里太重的活儿干不了,家里的活儿也能支应了。这样,咱们家眼下就有三个能下地耕种的劳力了。三个劳力这十来亩地,说忙吧,也不算咋忙,说不忙吧,赶在庄稼季儿上,也没个喘气儿的空儿。我倒是想了,前些年,豆子和我都小,十来亩地都一样种了。我是想,就这十来亩地,咱们几个都趴到上面受累,也长不出金元宝来。今年豆子哥打头暑到今儿,眼看就要霜降了,开了亩把地的菜园子都种上了萝卜,这亩把地的萝卜会有啥样的收成,不到萝卜换成钱,那还说不准。反正从萝卜种子下地到今儿,这些日子咱这个家没有轻闲过,豆子哥的两只手的手心压水磨出了比鞋底子还厚的老茧子。就是这样的累法儿,最终这亩把地的萝卜能换出啥子来,到今儿也没个准成。”

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心里也糊涂起来,小米说这些话,到底是要说什么呢?

豆子也迷糊着看着小米,今儿小米说这些话,到底为着些啥子?

“这几年,人家有劳力的人家都想着法儿出去挣钱了,咱们这个家,没有挡事儿的人,豆子哥是这个家顶事儿的男劳力,年龄又小,出也出不去,眼看着别人家从外地挣钱回来,咱们也没办法。我觉得吧,打今年起,谷子能帮着地里忙活了,也能腾出一个劳力出去挣钱了。”小米眨了两下眼,说,“从人家出去挣钱来说,一个人一年挣的钱够家里几亩地几年的收成。咋的都比种地合算。家里的这十来亩地吧,一年到头汗珠子浇出来的收成还要交一半的公粮上去,剩下来的粮食紧紧巴巴的也只够一家人一年的口粮。我琢磨着,就靠这十来亩地,咱们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好也好不到哪儿去。”

豆子总算听明白了小米要说啥子了,自打头暑种萝卜开始,她就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总想支应着自己跟猫春他哥出门去。自己这几年也看出来了,单凭着自家的这十来亩地,要想赶上别人家的收成,不开菜园子的话,连个门儿也没有。自己要是出去挣钱了,家里这十来亩地就全压到小米一个人的肩膀上了,再说了,自己把小米她们几个闺女家留在家里,里外都没个照应,自己也不放心。听他们说了,外面的钱比在家种这十来亩地好挣多了,可这个家,自己真的是走不开啊!

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话不由得点了点头,小米的话很在理儿,从大局上来看,现在的政策宽松了不少,只要肯下力气,不管到哪儿,都能挣到饭吃,都能挣到钱花。小米,可能不懂现在的什么政策,但她能从别人的行为中看到大局的趋势,也能从别人的收成里比较出效益。从她这样小的年龄这样的眼光和心理来看,要不是因为家境给耽误了读书识字,对于眼下这个时局的认识,对于大势所趋,可能要比自己看得更透彻更长远。

“大舅,我倒有个想法儿,想着这个年前年后的让我豆子哥跟着我们村子里的猫春他大哥出外挣钱去,不管咋说,猫春他大哥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豆子哥跟着,我们姊妹几个也能放心。我们姊妹几个也都没有出去过,外面是啥样的世局,我们心里也都没个底儿。要是村子里没啥人带着,就算外面满地都是金子银子,我们也舍不得让豆子哥出去。说句不该说的话,没个熟人带着,咱就是有那个命捡那些金子银子,也不准有那个命花。有熟人带着,就有了照应。再说了,豆子哥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再有两年定不了婚事儿,怕以后就犯难为。可眼下家里这个家境,有谁家愿意把闺女嫁到咱这个家呀?”小米看着大舅,说,“前一阵子倒是有人操心给豆子哥说媒提亲,可人家一听说是咱这个家,连个客气话也没跟媒人说,就回绝了。咱这个家要是有几间瓦房在这儿站着,家里有宽敞的手头,人家也不会给媒人撂脸子,说不准还会追着媒人要跟咱们家攀亲呢。”

就是豆子,也没有想到小米的心里会装着这么多的话。他看着小米,张了张嘴巴想说点儿啥子,又觉得小米说的都是这个家里的事情,自己也没有啥子话说。

“小米,”小米的大舅把手里的筷子放下来,仔细地盯着小米,说,“有些事儿大舅不知道实情,不管咋说,大舅这么多年没有进过这个家了,这个家里的事儿还得依着你拿大主意。不是我说你哥豆子咋样,他太实诚,性子有些面,这个家这些年要是没你跟豆子帮衬着,还真不知道现在会咋样。刚才你说的这些大舅也在心里琢磨了,这个家还真得你主持着。五妮儿的事儿,不,是麦子的事儿,大舅答应你了,不管大舅咋的,都要带着麦子读书识字。”

“大姐,你跟大舅说啥了?”旁边麦子听了大舅的话,马上就瞪起两眼看了看大舅,又看了看小米,说,“大姐,你要我跟着大舅去上学去?我才不跟大姐分开呢。没有大姐,我哪儿都不去。”说着,她就撅起了小嘴。

“麦子,”小米看着麦子,说,“今儿这是咋的了?大姐在跟大舅说话呢。”

麦子知道说错了话似的不言语了。

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一句话就让麦子低下头去不说话了,心里又是一阵的吃惊,小米很疼爱麦子,要不,不会因为麦子摔得两个髁膝盖生血淌。小米也很会管教麦子,在大人说话的场合,小孩子不能插话,这是一种礼节。从这些事儿上来看,眼下很多做了母亲的女性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些。这些年来,小米在做着谷子她们几个的姐姐,也在做着她们的母亲啊!

“大舅,麦子不懂事儿,你也别见怪。怪也就怪这些年只顾着疼她了,没有过多地管教她。”小米见麦子知道错了似的低下了头,对大舅一笑,然后看着麦子,说,“以后一定要得记住,大人说话的时候不能插话,就是心里有啥想说的,要等大人把话说完了,大人同意你说话了你再说话。不能大人说话的时候乱插嘴,这样,人家就会说你不懂事儿。”

麦子低着的头点了两下。

“抬起头吃饭吧。”小米见麦子知道了这个礼节,看着麦子说。

“大舅也吃饭呀。”豆子拿起大舅放下来的筷子重新递到大舅的手里,让着大舅说,“看吧,大舅今儿好不容易才来这一趟,弄得大舅吃饭都不能安生了。”

“大舅,按理说吃饭的时候不该跟你唠扯这些事儿,可又觉得吃过饭不大会儿你就会要走了,也就抓住这个空儿跟你唠扯唠扯,就是想让你给帮着拿个大主意。这个你可别见怪,都是你的孩子,很多事儿不跟你说的话,跟谁说去呀?今儿看到大舅的第一眼,我就心里一个踏实,心想着说,以后可有人给这个家出主意掌舵了。”小米看着大舅,说,“前两天我还在跟豆子哥琢磨着件大事儿,今儿我趁着这个时候说说,想看看大舅啥意思。”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的这句话弄了个大吃惊,他睁大了两眼看着小米,嘴巴张了几张,才硬着脖子问小米:“出啥大事儿了?”

第39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十)

“大舅,啥大事儿也没出,是想跟你琢磨一件大事儿。”小米见大舅着急了,马上就笑着对大舅说,“上次我也跟豆子哥说过了,今明这两年我打算着把家里的房子给翻盖了,盖成浑砖到顶的瓦房。虽说我心里有这个打算,可盖房子不是个小物件,说盖起来就盖起来了,这颗是一大笔的钱要买砖买瓦,还有梁檩。今年秋季儿豆子芝麻都收了,等过些日子晒干了看能卖几个钱,不管卖多卖少,都先把这些钱买上砖头垛在院子里。明年的收成再买些,估摸着到明年的秋上就差不了多少了。到那个时候再要二姑家帮着从别的人家借些钱,估摸着明年年底就能住进新房子了。”说完,她看了看大舅,然后又看了看豆子。

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这个打算,心里也觉得是个理儿,可这盖房子也像她小米说的那样,不是个小物件的把戏,说玩就能玩得起来,再咋的也得个五、七千的款项,对于小米他们几个,这五、七千的款项不是个小数,就凭着家里的十来亩地,没个五年六年的从牙缝里抠不出来这么多的钱来。他紧盯着小米,想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小米这闺女太要强了,也太倔了。

豆子看着小米,嘴巴张着定在了那儿,他咋的也没有想到前几天小米跟自己说的这个打算会在小米的心里成了一桩大事儿。盖房子不是吹泡泡,鼓着腮帮子就能吹得起来。盖房子用的一砖一瓦都要用血汗钱换啊,眼下一块砖涨到了八分钱,盖上三间瓦房至少也得一万好几的砖,光砖头就得一千多块钱。人家瓦匠说,现在盖上三间瓦房,要上一半下一半,砖头要一千好几,梁檩和瓦又是一千好几,这样一合算,光盖房子的料子就是两、三千块钱。再加上瓦匠的手工,中间要管上瓦匠们三顿饭,咋的又得个一千多块钱。这样算下来,三间房子盖起来里里外外就得五千多块钱准备。五千多块钱,上哪儿筹备去?就是筹备上来了,又得多少年才能还清这笔账?为了还这笔账,一家姊妹几个又得几年的苦吃几年的罪受啊?想到这儿,他不由得觉得手心里直冒冷汗。

“反正我是琢磨的,这房子看这个势头,早晩都得盖,晚盖不如早盖。早把房子盖起来了,给豆子哥成了家,我们这姊妹几个心里就踏实了。小时候咱都能吃苦受累的,这个时候长大了,再苦上两年累上两年又有啥?房子晚盖几年,咱们姊妹几个是能喘口气儿,可到那时候就把豆子哥的亲事儿耽搁了,盖再大的房子又有啥用?这两年咱把房子盖起来,再委屈几年把账还清楚了,日后咱们就能喘匀气儿过日子了。”小米见豆子不说话,知道他心里不同意自己的这个打算,当着大舅的面儿把自己琢磨出来的理儿说了。

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这些话,心里沉得几乎喘不了气儿,小米这闺女也太懂事儿了,一个十五、六岁的闺女家,心眼里装的全是姊妹几个,这样的闺女百里也挑不出一个啊。

小米看着大舅,像是等着大舅对她的这个打算有啥看法儿。

豆子看着小米,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小米,你在心里盘算过吗,这三间房子盖下来要花多少钱?这些钱从哪儿出?”

“哥,”小米转过头看着豆子,说,“打上次我听说猫春他爹给你牵线说媒到今儿,我心里就一直盘算着这事儿呢。我也盘算出来大致要花多少钱了,这些钱要是让咱们一下子拿出来,倒是个难事儿。要是把这些钱分开了拿,一年拿出来一些,也要不了几年就能把这笔钱凑齐了。我算过了,在我二十岁前后就能没了外债了。这两年咱们把房子盖起来了,说不准马上你就能娶亲成家了。等咱们把账还清了,我也到了出门子的年龄了,那样,你就能跟嫂子带着谷子她们几个松松快快地过日子了。这个时候咱们不咬牙把房子盖起来,今年是这样,明年还是这样,拖来拖去,就真的会把你的婚事儿给拖黄了。这个时候咱们再咬紧牙苦上几年,你能成了一家人,再苦再累也都值!你是咱家的根,要是你的事儿给耽搁了,咱家的根断了,我跟谷子她们三个这辈子也过安生不了。”

小米的话让小米的大舅眼圈儿热热的,他瞅着小米,这哪儿是个孩子呀!

“小米,这些年的苦你还没吃够吗?打你七、八岁开始到眼下,吃的是啥苦受得啥累,哥心里清楚。眼下咱们都慢慢长大了,日子也松快一些了,咋样哥也不愿意让你再为了哥的事儿受啥子委屈了。这些年哥看着你跟着哥吃苦受累,哥心疼,可哥没办法。眼下日子好一些了,哥不能再让你因为哥的事儿受罪了!”豆子听了小米的话,眼圈儿红着,嘴里噙着半嘴的饼子,哽咽着嗓子说,“小米,你要是执意操办这房子的事儿,哥咋的都不答应!”

“哥,别说这话,这些年了,咱们姊妹几个不都是在看着你熬这个日子吗?眼下日子熬得稀饭能沾点儿锅了,你的婚事儿就是咱们姊妹几个最大的事儿了。小时候咱都能受了,这长大了就不能受了?再苦几年也好,再累几年也好,总归咱得有个盼头吧。眼下啥是咱们姊妹几个的盼头?就是你能娶亲成家!你娶亲了,成家了,不光我们姊妹几个心里踏实了,眼下还有大舅,他心里也会踏实。要是就这样吊着,我们姊妹几个心里不踏实,大舅心里也不踏实。眼下给你说媒娶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是咱们这一家人的事儿,也是大舅的事儿。你说想咋的就咋的,我们几个不答应,大舅也不答应。”小米见豆子一脸的哭腔,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难受,她瞅着豆子,说。“大舅今儿也在这儿,咱们要大舅说说,我这个盘算是不是合理儿?是不是眼下咱们这个家该这样合计?”

小米的这几句话把大舅的嗓子眼儿也说得发硬了,他硬着脖子把嘴里的饼子咽了下去,转头瞅着豆子。

豆子见大舅瞅了自己,手里的饼子往灶篓子里一放,硬着嗓子喊了一声——“大舅。”

第40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十一)

“豆子,你就听小米的吧。虽说大舅眼下的日子塌下了一些,再有个三年两年的,也就能喘过气儿了,多少大舅都能帮上一点儿忙了。”小米的大舅瞅着豆子,说,“小米的话说得在理儿,现在你不光是你们这个家的根,也是大舅的根。依着我的意思,就按小米说的这两年把家里的房子给翻盖了,托人给你张罗下来你的亲事儿。这样的话,小米她们几个也就踏下心来了。”

“大舅,我也想把房子翻盖了,可要是这样的话,小米她们几个就更委屈了。这些年小米为帮着我拉扯这个家,已经受了不少了,这个时候再打算翻盖房子,小米她们又得为了这座房子再受上几年的委屈,我心里过不去呀,大舅。”豆子拉起大舅的一只胳膊,晃着说,“按说,家里这座房子早就该翻盖了,你看吧,四周都支起腿了,我估摸着就算不翻盖,再撑个三年四年的,它自己就会卧倒了。我就是想着这两年家里再缓缓劲儿,到那时候再翻盖房子,不至于塌下太多的外债,我们姊妹几个也能轻快一些。”

小米的大舅看着豆子,不知道该跟眼前的这几个孩子说什么了,小米有小米的盘算,豆子有豆子的合计,不管是谁的心思,都不是先把自己放在前头,这就是这个家为什么这些年能熬下来啊。

“豆子,这些你就先别放到心上去,有句老话不是说了嘛,绊倒就能挨,这些年都能熬过来了,再熬几年又能咋的?这次你就依了小米,等地里的秋种忙完了,看今年的这个秋季儿有多少的收成,然后按着小米的盘算今年先准备点儿砖头。这个季节盖房子的人也少,砖也会便宜,到时候找个说话搪事儿的人跟着,能一次把砖拉齐了就一次给拉齐了,欠下的账跟人家多说几句好话,容咱能两、三年还上。”小米的大舅看着豆子,说,“刚才小米还说了要出去挣钱的事儿,我觉得小米说的也在理儿,不管啥事儿,都要坐下来盘算盘算,咋的合算就咋的去干,老话说,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一辈子穷。咱虽说是庄稼人,身上有的是力气,但咱也得算计算计,出一样的力气,哪儿的收入多,咱就到哪儿去干。”

豆子听了大舅的话,点了点头。

小米见豆子点头同意了大舅的话,心里一个舒坦,脸上也喇叭花儿要开放了一样笑了一下,劝着大舅说:“大舅,吃饭吧,今儿这顿饭让大舅吃得也不安生了。”

小米的大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招呼着豆子一起吃饭。

豆子重新拿起筷子和他刚才放到灶篓子里那块饼子,看了大舅一眼,又瞅了瞅小米,张大了嘴巴酷哧酷哧地嚼了起来。

小米看得出来,小米的大舅也看得出来,豆子的饼吃得有些窝气儿。

“大姐。”麦子抬头看着小米,很迷糊地喊了一声。

“啥事儿?”小米低头看着麦子。

“刚才你不让我说话,现在能说了吗?”麦子问。

“有啥话等会儿吃过饭再说吧,看不见大舅在吃饭吗?”小米知道麦子要说啥子,当着大舅的面儿,麦子一准会说出些让大舅下不了场面的话,她马上就止住了麦子。

麦子见小米仍旧不让自己说话,低下头鼓起了嘴巴。

“麦子有啥话就说吧,大舅又不是外人。”小米的大舅见麦子不高兴了,对麦子笑了笑,说,“麦子心里有啥话就跟大舅说,大舅让你说话。”

麦子抬头看着大舅,又看了看小米,咕哝着嘴巴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小米的大舅看了看小米,示意小米给麦子一个话,让麦子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大舅,你别管她。”小米向大舅说,“小孩子家,哪能由着她。”

小米没有同意麦子说话,麦子也就没有说话。

小米的大舅笑着摇了一下头。

“谷子,给大舅端稀饭。”小米瞅了一眼旁边的谷子。

谷子起身去了灶房。

玉米见谷子起身去了灶房,也从土台子旁边站起身来,跟着谷子也进了灶房。

小米见玉米跟着谷子去了灶房,心里一阵的嘀咕,看来谷子不如玉米有眼力劲儿,以后还真的要多对谷子唠叨唠叨,这个时候年龄小,别人家不会说啥。这个时候不多唠叨唠叨,以后长大了,就会落得别人的闲话。到时候人家不管会说她的闲话,还会埋怨家里没有调教,这样的埋怨就是真对自己这个当大姐的说的了。

谷子从灶房里端出了两碗稀饭,一碗放到了大舅的面前,一碗给了豆子,然后又回身去了灶房。

玉米也从灶房里端出了两碗稀饭,一碗递给了小米,一碗给了麦子。

“坐下来吃饭吧,待会儿谷子就把你的稀饭也端出来了。”小米看了一眼玉米,说。

玉米在小米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转身回了灶房。

小米一下子忘了,家里就四个像样的囫囵碗,这个时候都端出来了。平日里自家人在一起吃饭,谁用囫囵碗谁用带豁口的破碗都没啥事儿,只要能把饭吃饱了。今儿大舅在这儿,虽说不是外道的亲戚,让大舅看着这一家姊妹几个吃饭连个囫囵的饭碗也没有,会让大舅心里觉得别扭。

“大舅,趁热喝稀饭吧。估摸着这些年你在大地方教书,家里的这杂面稀饭也不容易喝着,今儿就给你和了这下了黄豆的杂面稀饭。”小米看着玉米回到了灶房,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大舅,笑了笑说,“家里的饭除了这杂面稀饭,还真没有太合口的吃食儿。”

“傻闺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管走到哪儿,总是想着家里的饭食儿,外面的吃食儿就是龙肝凤脑,咋的都吃不出家里的味道。”小米的大舅对小米笑了一下,说,“在外面这些年了,一到吃饭的时候,就会想到家里的这些家常饭。今儿这顿饭,感觉这些年都没有过的合口,这些年都没有过的香。”说着,他一手端起了那碗杂面稀饭就呼呼噜噜地喝了起来。

小米见大舅喝得很有滋味,不觉得心里也犯了惑疑,这样的杂面稀饭大舅能喝得这样有滋味?是不是大舅几天没能吃饭了饿成了这个样子?也可能是这些年大舅一直给妗子和表哥这两个病人拖累得没能吃上一顿安生的饭?琢磨到这儿,她的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愣,看样子大舅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安生过啊!

旁边的豆子见大舅这样大口地喝着碗里的杂面稀饭,也愣得瞪大了两个眼珠子,看啥子稀罕似的瞅着大舅。

小米见豆子瞪大了两眼紧瞅着大舅,就给豆子递了个眼色,示意豆子不能这样紧盯着大舅看,免得看得大舅觉得丢了脸面。

豆子见了小米的眼色,马上就埋下头来喝自己碗里的稀饭。

“大舅,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吧。”小米见大舅连续喝了几大口的稀饭,趁着大舅喘气儿的机会,笑着对大舅说,“打这以后,大舅就能常吃家里的饭了。”

小米的大舅对小米点了一下头,说:“是啊,还是家里的饭好吃,以后就能经常回来吃家里的饭了。”

豆子见大舅点头称着说家里的饭好吃,就起身要给大舅再盛上一碗稀饭。

“行了,豆子,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多的饭了,这一大海碗,又加上两个饼子,再要大舅吃一碗,那不把大舅今儿撑坏了呀。”小米的大舅看着豆子他们几个,笑着说,“你们几个也赶紧吃吧,趁热把炒的鸡蛋吃了,要不,马上凉了就有一股子腥气不好吃了。”他指了一下土台子上的炒鸡蛋,看着小米和豆子他们几个,“还有谷子和玉米,喊着她们两个出来一起吃。”他心里很清楚,要不是为了招待自己,这姊妹几个,说不准常年都舍不得吃上一个鸡蛋呢。

麦子听说大舅让吃炒鸡蛋,抬头瞅了一眼大舅,又瞅了一眼小米,接着就把两眼盯到了那一盘子的炒鸡蛋上了。

小米看着麦子,心里当时就不是啥子滋味了,不管麦子平时有多懂事儿,必定她还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再加上平时这个家的饭食也很少见到啥子好吃一点儿的东西,今儿这盘子炒鸡蛋对她来说就能让她眼馋。

“大舅给麦子夹块儿鸡蛋吃。”小米的大舅见麦子盯着这盘子炒鸡蛋不住地往肚子里咽口水,就顺手夹了一块儿鸡蛋放到麦子手里的饼子上,说,“小心着别掉了,麦子吃了炒鸡蛋病就好透彻了。”

麦子接着大舅给夹的炒鸡蛋,并没有马上就放到嘴里,她转头看着小米,然后起身把这块儿炒鸡蛋送到了小米的面前,对小米说:“大姐吃炒鸡蛋吧,大姐吃了髁膝盖上的伤就好了,就能有劲儿干活儿照看我们几个了。”说着,她又硬着脖子咽了一下口水。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就愣得跟雷劈了一样,他瞅着麦子,老半天不知道该说啥了,只是两个鼻孔子张了张,眼窝里一阵的热,两个眼眶子里一下子就湿了。

小米看着麦子,小心地把麦子递过去的炒鸡蛋又推了回去,盯着麦子说:“麦子吃吧,麦子身子刚有病,吃了炒鸡蛋就好透彻了。”说着,她的两个眼眶子里也热乎乎地湿了。

第41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十二)

“谷子,玉米,你们两个过来吃饭吧。”豆子见小米和大舅的眼里都有了眼泪,转头向灶房里喊了一声谷子和玉米,然后就把手里喝光了的杂面稀饭饭碗往旁边一推,说吃饱了。

小米的大舅抬头看了一眼豆子,这孩子,心里也在疼着几个妹妹呀,就是这样一盘子炒鸡蛋,不是他豆子吃饱了,而是他豆子不想跟几个妹妹争食儿吃啊!

谷子和玉米两姊妹给豆子喊了出来,站在土台子旁边看了看豆子。

“你们两个坐下来吃饭吧,大舅不能吃炒鸡蛋,你们姊妹四个就分着把这盘子炒鸡蛋吃了吧。”豆子对小米她们说。

“哥,你也坐着一起吃呀。”麦子瞅着豆子。

“哥吃饱了,你们跟大姐一起吃吧。”豆子看了看麦子,又看了看小米,说,“你就带着谷子她们几个吃吧。”

“我也吃饱了。”小米故意打了个饱嗝,然后看着谷子和玉米说,“你们三个吃吧。”

谷子和玉米听了小米的话,都是一怔,抬头看着小米,拿着筷子的手都定在那儿不动了。

“哥和大姐都说瞎话呢。”麦子看着小米说,“大姐和哥不吃,我们也不吃。”说着,她把手里的筷子放到了灶篓子里。

谷子和玉米也把手里的筷子放进了灶篓子里。

小米的大舅无声地看着眼前的姊妹几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连七、八岁的麦子,也会这样知道心疼着几个姐姐和豆子。

豆子瞅着麦子,一笑说:“哥没说瞎话,哥是真的吃饱了。麦子还有病没好透彻呢,应该多吃点儿好吃的。”

“麦子,你瞎说啥呢!”小米见谷子和玉米跟着麦子把筷子放了下来,瞅着麦子有些生气似的说,“你们三个都是小孩子,哪能不听大姐和哥的话?哥让你们吃,你们就得吃。大姐让你们吃,你们也得吃!哪有那么多的话?大姐吃饱了,还能跟你们三个说瞎话?哥吃饱了,也不会跟咱们几个说瞎话。让你们吃你们就吃!”

谷子和玉米见小米不高兴了,瞅着小米又把筷子从灶篓子里拿到了手里,每个人从盘子里夹了绿豆大的那么一丁点儿的炒鸡蛋放到嘴里,然后又把筷子放回到了灶篓子里,看着小米,两个人同时说:“大姐,你别生气,我们吃炒鸡蛋了。”

麦子没有从灶篓子里把筷子拿起来,瞅着小米说:“大姐,刚才大舅给我夹的有炒鸡蛋了,我也吃过炒鸡蛋了,就你跟哥没吃了。”

这就是这个家,这就是这个家里的姊妹几个,几个没爹也没娘的孩子啊!小米的大舅心里觉得,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懂事儿的孩子,他的心里像给夏天炸雷劈了一样,从进了这个家的院子开始,就一直被震撼着。

豆子看着麦子,说:“五妮儿,听话。”

“哥,我不叫五妮儿了,我叫麦子,是大舅给起的名字。”麦子向豆子鼓起嘴巴纠正着说,“以后我有名字了,不能再喊我五妮儿了。”

“好了,以后五妮儿就叫麦子了。”豆子向麦子笑了笑说,“以后谁也不准喊五妮儿叫五妮儿了,都得叫麦子。”

“我听话,可你跟大姐不听话。”麦子向豆子说,“你跟大姐都没有吃炒鸡蛋,凭啥只让二姐三姐和我吃?要吃就一起吃,要不吃都不吃。”

“那就都不吃了。”小米看着麦子说,“收起来吧。”

“收起来吧。”小米的大舅见小米说话的口气是在怪罪麦子,心里也知道今天这盘子炒鸡蛋这顿饭饭也不会给他们平心静气地吃下去了,就顺着小米的话说,“收起来等晚饭时再一起吃吧。”

谷子和玉米听了大舅的话,看了看小米,两个人就收拾着碗筷往灶房里倒腾。

“待会儿别忘了给麦子熬药。”小米见谷子和玉米开始收拾碗筷,冲着她们两个提醒着说,“待会儿咱们还要到地里看看,邻居家的婶子说这两天就要种麦子了,咱们趁着他们家的牲口把整出来的两块地先种上,待会儿扛着钉耙把地横头再平平。”

“大姐,麦子的药都吃过了。”谷子回了一句小米,“待会儿我跟玉米去地里看看,地横头都是咱一钉耙一钉耙扒出来的,也不用咋的再整了。再说了,你的两个髁膝盖还伤着呢,哪儿还能动弹呀。”

“小米,今儿你就在家歇着,陪大舅在家里说说话,地里的事儿有我跟谷子和玉米呢,虽说玉米现在还做不了啥重活儿,也能帮着搭把手了。”豆子看着小米,说,“再说了,麦子还病着,总得有个人照看着,你在家歇着,一来能养两个髁膝盖上的伤,二来也能照看麦子。”

“我才没病呢。”麦子瞅着豆子,很不服气似的说。

“你咋的没病?刚才差点儿没把大姐急疯了。”谷子瞅着麦子说,“今儿你就跟大姐在家呆着陪大舅说话,别逞能似的惹大姐心里为你着急。”

麦子给谷子说得没了话,回过头来很委屈似的看着小米。

“今儿就跟大姐在家呆着吧。”小米看着麦子,笑了一下,说,“今儿咱姊妹俩在家歇着。”

“那咱家的羊晚晌就不牵出去放了?”麦子问。

“晚晌给玉米出去放羊,地里就由哥和谷子收拾,咱姊妹两个就放心在家歇着。”小米向麦子说,“今儿大舅来了,晚晌他们下地干活儿,咱俩就陪着大舅,跟大舅说说话。家里的有些事儿咱还得跟大舅商量商量,听听大舅有啥意思。”

豆子和谷子跟大舅打了个招呼就一人扛起一把钉耙出门下地了,小米的大舅看着他们两个的后脊梁影子,心里叹了一口气,思磨着这些年这姊妹几个就是这样撂下饭碗就下地,日子才熬成眼下的境况,人小力单,也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耽误了时令。

玉米在灶房里开始叽哩咣铛地刷锅洗碗,忙清楚了这些,她还要依着小米的安排要出去放羊薅草。

“三姐,锅碗放那儿我来刷洗吧。”麦子很心疼家里的几只羊,在她的心里,家里的几只羊就是姊妹几个过年的新衣裳。她唯恐玉米出去晚了羊放不饱似的,向灶房里的玉米喊着说。

玉米并没有依着麦子的话停下刷锅洗碗,叽哩咣铛一阵之后,她解下腰里的围裙擦了擦手,然后又用围裙扑打了两下身上的灰尘,这才出了灶房,把围裙顺手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子上,向麦子一笑,说:“你就放心吧,今儿保准把家里的这几只羊放得饱饱的。”说着,她就朝着羊圈走了过去,顺手还抄起了那个麦子常背着的大箩筐。

麦子见玉米背起那个大箩筐去了羊圈,脸上这才松宽了一些,冲着玉米的后脊梁喊着安持说:“那只乌眼圈子的画眉羊不老实,吃草的时候常跑,你得把它先拴到一块儿草多的地方让它跑不了,它就老老实实地吃草了。过一阵儿再给它换个地方。”

玉米答应了一声,就从羊圈里把几只羊牵了出来。

麦子见玉米答应了自己的安持,看着玉米牵着几只羊出去了,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小米,有些告状似的向小米地说:“三姐放羊的时候,老是爱用脚踢那只大个儿的骟羊,我就恐怕给三姐把那只打给而的骟羊踢得不长膘了,到年跟前卖不上大价钱。”

“哪能踢两脚就不长膘了。”小米看着麦子笑了一下说,“三姐爱踢那只大个儿的骟羊,是因为它不老实吧!”

“别的羊吃草的时候,它老是爱往别的羊屁股上骑。”麦子说。

“那就该挨踢,不好好吃草,还不让别的羊吃草。”小米听了麦子的话,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今年春上自己拿刀子骟它的时候,没能骟净,要不,就不会这个时候还往别的羊身上骑。也不怪自己,就是瞅了一眼别人家骟羊,回来就自己拿着刀子把自己家的两只公羊羔子给割了,一只给自己割死了,现在那只大个儿的是自己动手骟的第一只羊,可能没有把它里面的东西给挤干净。羊骟不干净就还会跑骚,不好好地吃草,膘也就上得慢。往后再骟羊,自己就小心着把它给骟干净了。

麦子听了小米的话,琢磨了一阵儿,似乎很同意小米的说法,不好好吃草就得挨踢。不过,她还是对那只大个儿的骟羊有些担心似的问小米:“大姐,要是那只大个儿的骟羊用绳子拴得离别的羊远一点儿,就会老老实实地吃草长膘了?”

“麦子,你还想让它长多少膘,它已经给你放得够肥的了。”小米看着麦子,笑着说。

“麦子很会放羊,我也瞅见了,家里的几只羊都给麦子放得像肥猪了。”小米的大舅也对麦子笑着说,“再长些膘,怕是它们自己都走不动了,每次再放羊的时候,得用架子车把它们往外拉了。”

“我就想着它们长得越肥越好,越肥到年跟前就越能多卖钱。”麦子见大姐和大舅都夸她会放羊,脸上一下子笑得跟正月十五放得呲花一样。

小米的大舅看着麦子笑得很开心,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一个刚七、八岁的孩子,本该像别的孩子一样接受着启蒙教育,命运的曲折和坎坷却已经让她磨练出了这样的责任心,这是一份不幸还是一份骄傲啊!

第42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十三)

“大舅,我琢磨着有些事儿眼下有你了,总得跟你捉议捉议,有时候我琢磨得也不一定周全,必定我年龄小。这些年吧,多亏二姑在后面给撑着,可二姑也有他们那一家人,二姑是个女人家,二姑夫又是个只知道干活吃饭的老实人,心里也没个啥子弯弯儿,很多的事儿他也出不了啥子主意。有时候跟豆子哥商量啥事儿吧,豆子哥脾气又肉又倔,啥事儿也不说是啥意思。这个时候有你大舅了,家里大一点儿的事儿我得听大舅的意思。”小米看了一眼麦子,然后盯着大舅,说,“我就琢磨着,这两年不管家里要塌多大的窟窿,都得想法儿把我豆子哥的亲事儿给办了。要不,再过个三年两年的,他的年龄就过圈了,再找人说媒提亲的,也是大难事儿了。”

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话,琢磨着点了点头,说:“也是,我没记错的话,豆子今年也有二十大几了,说着说着眼看就要往三十上数了。”

“我豆子哥今年不是二十三就是二十四了,眼下跟他大小不相上下的人也都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了,有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前些日子猫春他爹操心着给我豆子哥说了个媒,人家一听说是咱这个家,连让见面都没有,就说不同意了。豆子哥这事儿,我犯愁着呢。”小米看着大舅,叹了口气说,“也就今儿,我听邻居猫春娘说,好像有谁家找着猫春爹,说要猫春爹帮忙给他们家的闺女跟我豆子哥牵个线搭个桥。这事儿我还没跟我豆子哥商量呢。”

“这是好事儿呀。”小米的大舅脸上一下子惊喜起来,“这事儿你得多催催猫春他娘把事儿放到心上去,今儿我就不过去了,改哪天我得去猫春他们家好好谢谢人家。”

“我也觉得是件好事儿,不过我心里挺犯嘀咕呢,咱这个家要走运气了?还有人找着要把闺女往咱这个家里嫁?”小米很不能明白地瞅着大舅。

“这个倒不用犯嘀咕,这人跟人的缘分谁也说不清楚,说不准豆子以前没啥人给说亲提媒就是在等着这个闺女呢。”小米的大舅说,“该是亲戚的,别人拆也拆不散,不该是去去去的,用绳子绑也绑不到一堆儿去。”

小米听了大舅的话,心里的嘀咕顿时就没了不少,可能就是跟大舅说的一样,豆子哥命里就该跟这个找着要嫁的闺女是亲戚。她看着大舅,笑着说:“大舅,这么说只要豆子哥到时候能吐口答应的话,这门亲事儿就有个准儿了?”

“应该有个准儿了。”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点着头说。

“大舅,这事儿你得多说说豆子哥,虽说这事儿只有个影儿,咱也得琢磨琢磨,不能让豆子哥太挑了,只要这个闺女是个过日子的人就成。”小米盯着大舅,“等这闺女过门了,早点给这个家生个根,咱这个家的香火也就算接上了。”

“得空儿我说叨说叨豆子。”小米的大舅点头答应小米。

“要是这事儿能成,今年不办事儿明年也得办,这两年家里就更紧了。”小米说,“反正不管咋的吧,这两年都要把豆子哥的亲事儿给结了,就是塌窟窿打洞,也不能朝后推了,豆子哥的年龄已经朝后推不起了。”

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点这头,嘴里应着说是,心里却隆起了一个大愁疙瘩,要是小米说的这事儿真的有个影子了,这给豆子娶亲办事儿又得让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外甥女儿犯多大的难为啊?

“大舅,不是你外甥女儿不懂事儿,多少年没来这个家一趟了,今儿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趟,我这个做外甥女儿的本不该跟你说些别的啥子,可外甥女儿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今儿就撕破了脸皮跟你打个招呼。要是豆子哥这事儿真的有个影儿了,外甥女儿就求你一件事儿。”说着,小米紧盯着大舅。

“傻闺女呀,有啥事儿你就直接跟大舅说了,还用这样绕着弯子说啥求不求的。”小米的大舅很心疼。

“大舅,我的意思是,事儿来到脸面前了,再慌忙着急地找你,也没给你容空儿,事儿操办起来也不一定就能信手就成。这个时候跟你打个招呼,也能让你心里提前有个照量。”小米说,“大舅,你也看到了,不是外甥女儿强逼着你咋样咋样,等豆子哥的事儿真的有着落了,我想着在明年春上把家里的这几间房子给翻盖了,秋上就把亲给他娶了。这中间肯定要用不少的花销,到时候这边瘸脚了,你就想法儿给借点儿钱。大舅,这个你放心,借多借少,到时候一分钱都不会塌到你的身上去,一时间咱还不了的,你就从中间多说几句好话,容咱一点儿工夫,我和谷子她们三个有的是时间去还那些账,一年还不清就两年,两年还不清就三年,我还不清还有谷子,谷子再还不清后面还有玉米和麦子。不管还到啥时候,欠了人家的账,也塌下了人家的人情,都不能烂了这份心思。”

小米的大舅半天没有说话,不是他担心到时候真的要帮着小米他们这个家借钱的事儿,而是他根本模样想到小米会倔强到这个程度。一个十五、六岁的闺女,竟然能像一个经过很多世道儿的母亲一样,这无论如何都是自己想也想不出来的事实啊。

小米见大舅不说话了,瞅着大舅看了一阵,然后心里苦笑了一阵,不自觉地也摇摇头,这个世上能靠谁呀?谁也靠不住,还只能靠自己!这些年几乎谁也没靠,不是一样把这个家拉扯过来了吗!

小米的大舅见了小米摇头,知道小米的心里已经对自己一时间不说话产生了别样的想法儿,就道歉似的向小米笑着说:“小米,想啥呀?是不是想着大舅也会像别人一样甩开两手不管不问你们姊妹几个?傻闺女呀,大舅是你们的什么人啊?是你们至亲的人,是你们的大舅!你们姊妹几个的事儿大舅不知道倒还能说得过去,现在知道了,大舅要是甩手不管,到哪儿也都说不过去啊!刚才大舅是在想,你这个闺女,才十几岁,就给这些年的日子熬煎得跟个大人一样知道处处都操心,大舅是在为你感到委屈啊。”

“大舅,委屈不委屈的倒没啥,已经习惯了,只要豆子哥能成家,只要谷子她们三个能顺顺当当地长大都嫁个好人家,我就觉得这些年的苦累受得值。”小米看着大舅,说,“大舅也别把我的话放到心上去,有时候我说话直来直去的不会拐弯儿,心里咋想的就咋样说。反正这两年我就这一个心思,咋样也得把我豆子哥的亲事儿给结了,哪怕把我卖了都成,只要豆子哥能成了一家人。”

“傻闺女,咱心合到一块儿去把豆子的亲事儿给结了,咱谁也不能把谁卖了。”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脸色着急得跟用面酱糊了一样。

“大舅,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小米紧盯着大舅,说,“这个时候你不该来看我们姊妹几个。你不来,你就不知道我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帮不帮我们姊妹几个都落不得别人说啥子闲话,因为你不知道。老古语话说,不知不为罪。现在你来了,我们姊妹几个的日子你也知道了,我们姊妹几个再有啥事儿,你不帮也得帮,帮也得帮,因为你知道了,因为你是我们至亲的大舅。我们姊妹几个要是有了啥事儿你甩手不管,我们姊妹几个不怪你,旁人也会用唾沫星子把你淹死了。大舅,外甥女儿说这些话不是在逼着你咋的咋的,还是那句话,这个时候你不该来看我们几个。”

“傻闺女,现在你们这儿就是大舅的家啊!家里有事儿了,大舅能甩手不管吗?”小米的大舅这个时候不光心痛小米这些年为这个家受的苦累了,更佩服小米的心计了。不管小米是怎么猜度自己的心思,就是换了别人,小米的这几句话也会将军得你把这个家里的套绳子往自己的脖子上套。

“大舅,我也知道你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外甥女儿跟你说的这些话有点儿不讲理了。”小米很愧疚似的对大舅笑了笑,说,“还有句话,我觉得说出来也不合适,也就不说了。”

小米的大舅不知道小米还有一句什么话觉得说出来不合适,盯着小米说:“啥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外甥女儿没见过啥是骆驼,反正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大舅,虽然说你给妗子和表哥把日子拖累得苦了,最起码三乡五邻的都知道你是公家的人,在他们面前说话要比我们姊妹几个有分量。真的豆子哥的事儿落实了,这个家需要大笔的钱的,我只求你在三乡五邻里给外甥女儿说句话做个保人,担保着咱先把豆子哥的事儿办成了。”

小米的大舅向小米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小米见大舅点头答应了自己的招呼,心里一下子宽松得跟自家那一大块自己用钉耙来回整理的秋种的麦地一样平整。她看着大舅,喜笑着说:“大舅,这个家现在有了你,外甥女儿觉得身后有人给支撑着了,心里感到踏实得多了!”

第43章 小米张罗着给豆子相亲(十四)

“小米,大舅把话撂在这儿,只要豆子的事儿有了个眉目,不管大舅咋的,都要帮着先把豆子的事儿给办得妥帖了。你这边也要常去追追猫春他爹娘,多跟他们说些好话,让他们多操份心。事儿成了之后,大舅也要到他们家门上好好地感谢人家。”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安持着说,“你说的也有理儿,不管大舅现在的日子咋的过法,毕竟大舅是公家的人,每月都有工资在那儿放着,我从中间说话,也应该好使。”

“大舅,这事儿还真得靠你了,这样大的事儿,我们姊妹几个扛不下来啊!”小米听了大舅这句话,心里更觉敞亮了,有了大舅的帮忙,豆子哥的亲事儿能结了,这个家也就没有太大的负担了,以后带着几个妹妹,以后把她们几个都找个好人家像模像样地嫁出去,自己就能松一口气了。

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点了点头,盯着小米看了一阵,心里不觉得为自己的妹妹觉得可惜,要是妹妹还操持着这个家,眼前有这么懂事儿的几个孩子,就是日子苦一点儿,心里也该会是咋样的高兴啊。可妹妹,因为自私,就没有这个福气,自己的几个孩子放着不养,偏要扔下来去别人家给别人带孩子。也难怪这几个孩子都恨她,不愿提提起她,是她负了这几个孩子呀!忽地,他有了一个想法,是不是该把豆子这事儿跟自己的妹妹说叨说叨,再咋的,这几个孩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赶在这个事儿上她多少总得操份心吧。

“大舅,你是不是想到我娘了?”小米见大舅不说话,仔细地瞅着大舅看了看,问。

小米的大舅点了一下头,他不得不佩服小米的眼神和心思了,自己在琢磨什么都给她看得透彻了。他试探着说:“小米,我倒有个想法,是不是把这事儿也跟你娘商量商量,再不济,她是你们的娘。”

小米向大舅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大舅,她没有我们这几个孩子。这么些年了,我们几个是生是死她都没过来看上一眼,我们几个的生死她都不问了,这事儿跟她说有用吗?”

“大舅,我们几个没有她这个娘,你要是跟她说我们姊妹几个的事儿,我就不认你这个大舅!”旁边的麦子接着小米的话,向大舅翻着白眼儿说。

麦子的白眼儿让小米的大舅彻底清楚了,在这几个孩子的心里,“娘”已经不再是亲人的代名词,而是仇人的象征。他们已经不承认有这样一个母亲,对母亲也不再抱着什么指望,仿佛他也看见了自己的妹妹当初是怎样不顾几个孩子的哭喊,绝然离开了这个家。

“大舅,我们几个心里有她这个娘,可她心里没我们这几个孩子。”小米看着大舅,说,“这个时候就是她愿意拉扯我们姊妹几个一把儿,我们姊妹几个也会答应她。我们姊妹几个就想让她瞅着,没有她,我们照样能长大成人,照样能成家过日子。不是我咋的不懂事儿,我们姊妹几个争的就是这一口气,你要是这个时候去找我娘说我们姊妹几个的事儿了,以后这个家你也别进了。大舅,你要是找她说事儿,那是你们姊妹的事儿,我们姊妹几个做晚辈的也阻挡不了,你可以跟她说你们姊妹们的事儿,小米有句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找她说了我们姊妹几个的事儿,以后我们姊妹几个也会当你这个大舅没了。”

小米的大舅叹了口气,答应小米说:“傻孩子,大舅知道!不等你们姊妹几个的事儿都结束了,大舅也不会去见你娘!”

小米向大舅摇了一下头,说:“大舅,你不能这样,不管她对俺们姊妹几个咋样,必定她是你一个娘的妹妹,你跟她中间有你们的姊妹情分,你该咋的去见她就咋的去见她,只要见到她的时候别提俺们姊妹几个就成。”

小米的大舅苦笑了一下,说:“她连自己生下来的孩子都不管了,我跟她还有什么情分?”

“大舅,不管咋的,必定是你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了,也该去见见她。她咋样,那是她的事儿,大舅,你这儿可不能落下让人笑话的话把子。”小米听了大舅的话,马上就向大舅摇着头说,“你要是不去见她,人家会说你吃了公家的口粮人就变大了,落下这样的话把子可就不好听了。大舅,依着我的意思,你还是哪天得空儿了去看看她吧。”

小米的大舅打心眼儿里服气了小米这闺女,啥事儿都能想得很周到。他向小米点了点头,说:“小米,啥事儿大舅都听着你的意思,哪天我去看看她。到时候跟她说上几句话就走,饭也不会吃她家的。”

“大舅,这样可不好。”小米看着大舅说,“要是你见了她连饭也不吃上她家的一口,外观上就会有些说法,要么说你混得大了,吃不惯咱们乡下的饭食儿了,要么就说她做的事儿让你看不起了。说你混大了,对你的名声不好,说她做的事儿让你看不起,以后她在左邻右舍就没法混日子了。”

小米的话让小米的大舅这下子不光是惊奇了,严格地说,应该叫震撼了。一个十五、六岁的闺女家,心里虽说在恨着一个人,却又在为恨着的那个人思摸着很多的事情,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得到的啊。

“大舅,俺们姊妹几个跟娘的事儿是我们娘儿几个之间的事儿,跟你们两个姊妹间的事儿不掺连。你们两个是你们两个的事儿,是你们两个姊妹间的亲情。”小米看着大舅说,“要是把你们两个姊妹间的事儿掺连到我们娘儿几个中间,说出去就会让外观上有很多的琢磨。不管外观上会咋的琢磨,必定这是咱们自家的事情,我不想让外观上说三道四的。”

麦子在旁边不停地来回看着小米和大舅说话,想说啥子,可又插不上嘴。

“小米,”大舅似乎还想说啥子,但啥子也没有说出来。

第44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一)

小米送走了大舅,心里多少觉得有点儿着落了。不管大舅眼下咋的为难,必定他是公家的人,必定他是在外面吃皇粮的人,必定他见识得也多门路要比自己这姊妹几个要广,豆子哥这个事儿的忙他要是伸手帮起来,也比自己这姊妹几个容易一些。自己这姊妹几个除了二姑家这个穷亲戚,还有谁家呀。邻居们虽说平日里帮衬着这个家不少,也都是些出力耕种的事儿,要是让哪一个邻居家一下子能帮着这么一大笔的开销,别说邻居家没有,就是有,人家也会琢磨着这一大笔的开销啥时候能还得上来。

“大姐,刚才你跟大舅说啥了?”麦子瞅着满脸显得喜庆的小米,问。

“麦子,还能想起来前些日子咱们跟豆子哥商量的事儿不?”小米喜笑着看着麦子问。

“商量的啥事儿呀?”麦子迷糊地挠了挠后脑勺。

“商量着想让你进学堂念书识字儿呀。”

“大姐,我要是进学堂念书识字儿了,咱家的那几只羊谁来放啊?”麦子紧盯着小米问。

“有三姐玉米呢。再说了,等你以后上出来了,就能跟大舅一样成了公家的人,吃公家的皇粮,每月拿着公家的俸禄,再也不用下地出苦力了,夏天大日头晒不着,冬天西北风吹不着。到那个时候,你也能伸手拉扯哥哥姐姐他们几个一把了。”

“大姐,进学堂念书识字儿能有这样的好处呀?”麦子很不相信地看着小米。

“大舅今儿这一步,就是他小时候念书识字儿念出来的。”小米很肯定地告诉麦子,“今儿我也跟大舅商量了,让你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大舅也答应了要带着你。”

“你跟大舅商量的是这事儿?”麦子问,“跟着大舅能天天回来吗?”

“傻麦子,跟着大舅是要在大地方念书识字儿,那哪儿能天天回来啊。”小米说。

“那就是不能天天见到大姐了?也不能给大姐帮手了?”麦子问。

“大姐又没不了,天天见大姐干啥?”小米笑着说,“要是想大姐了,趁着星期天就能回来看大姐了。再说了,真的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了,你好好念书识字也就是在给大姐帮手。现在看着不是,等以后你能念出来了就是了。”

麦子听得很迷糊,但她还是向小米点了点头。

“麦子,”小米看着麦子一阵,说,“再给大姐抹抹腿吧。”

麦子看着小米,眨了眨眼,琢磨了一下,就回身去灶房的窗台上把那半碗碴子的药端了过来,说:“大姐,不是刚糊过没多大会儿吗,咋的又要糊呢?”

“多糊几遍好得快些!你看眼下地里都忙成啥样了,大姐哪儿能在家里消停地呆着啊。误了这几天,就要耽误一季儿庄稼。一季儿庄稼给耽误了,咱们姊妹几个吃啥呀!待会儿给大姐糊完药,你到邻居婶子家看看,问他们家是不是明儿要下耧种麦子,要是他们家明儿下耧,今儿大姐还得去二姑家看看,前些日子让二姑家帮着换的麦种今儿得弄回来。”

“大姐,今儿你就别自己去了,待会儿等哥回了让哥去吧。”麦子小心地给小米抹着药,听小米这么一说,抬头看着小米,“家里不是去年留的还有一些麦种吗?”

“家里去年留的是有麦种,莪芙麦子都种了好多年了,打不出产量。这两年人家都换种百农麦子了,一亩地能抵上咱们家几亩地的收成。今年就不种去年留的麦种了,全换成百农麦种。”小米叹了一口气说,“这两年咱们家吃亏就吃在麦种上,前几天我还想着把去年留的麦种弄出来晒晒拣拣,这两天我琢磨着咋的也不能再种莪芙麦了,一家人忙忙活活的一年也不比别人少受累,到头来打不出别人家的收成,亏得慌!”

麦子当然不懂啥子麦种,但她很信得过大姐,她很模糊地向小米点着头,然后低下头去继续给小米往两个髁膝盖上抹药。

小米看着麦子,说:“麦子,药给我自己抹吧,你这就到邻居婶子家看看去,今儿晌午婶子还说这两天他们家就套驴拉耧种麦子,我怕他们家一忙就给忘了。”说着,她从麦子的手里接过那半碗碴子的药,接着安持麦子说,“到婶子家你就直接问婶子他们家啥时候种麦子,到时候咱们也提早做好准备。快点儿去快点儿回,回来就该能吃药了。”

麦子把手里的那个破碗碴子给了小米,看了小米一阵,然后转身出了院子,朝着邻居婶子家跑去了。

小米看着麦子小小的后脊梁影子,叹了一口气,五妮儿,不,眼下该叫麦子,以后也要叫麦子,打自鞋底子一样长,自己一口一口面糊糊喂到眼下这么大,一天的好日子也没能过上过,因为靠面糊糊喂着,前两年看着整个人只有肚子没有人,邻居的婶子大娘的都说因为没吃过娘的奶水,面糊糊喂出的食包肚子。这两年知道给家里帮手了,肚子也累下去了。这次跟大舅讲了,不管大舅会不会带着麦子,明年咋的也得让麦子进学堂念书识字儿,咋的也得要她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苦和累自己忍着受着,也不能再耽搁麦子了。

麦子一路跑着进了邻居婶子家。

邻居婶子家院门敞开着,麦子一声“婶子”喊着就进了院子。

婶子家的院子里清清朗朗的没有人,几只卧在院子墙角的鸭子给麦子惊得站了起来,来回转动着长着扁扁嘴巴的小脑袋很生疏地打量着麦子,不是地还耳语一样嘎嘎地小声叫着。

麦子见婶子家没有人在家,回身就朝院子外面退,刚巧跟扛着大半布袋麦种的婶子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五妮儿?你不是病了吗?现在好了?”邻居婶子停了步子,那只在下面的手抬起来擦了一下脑袋瓜子上的汗,瞅着麦子皱起了眉毛疙瘩,问,“是小米让你过来的吗?”

“俺现在好了,俺现在也不叫五妮儿了,俺叫麦子,是俺家大舅给俺起的名字。”麦子听婶子还喊她五妮儿,马上就向婶子纠正着说,“今儿晌午俺家大舅来了,给俺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以后俺就有名字了,谁也不能再喊俺‘五妮儿’了。”

“你家大舅来了?”邻居家的婶子紧走了几步,把扛在肩上的大半布袋麦种往当院子里一放,瞅着麦子很不相信似的问,“你家大舅真的来了?”

“真的来了。”麦子瞪着两眼很认真地说,“俺这个麦子的名字就是大舅给起的。”

“麦子,这个名字好。”邻居的婶子出了一口长气,像自己跟自己说话一样,“这些年都不曾看过你们姊妹几个了,今儿咋的忽地就来了。来了好啊,来了就好!来了,你们姊妹几个就有个依靠了。”

“俺大姐说了,不能全依靠着大舅,大舅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着呢。”麦子瞅着婶子说,“这个时候俺大姐要俺过来问一问你们家这两天啥时候套驴种麦子。”

“回去告诉你大姐小米,明儿晌午种麦子。”邻居的婶子仍旧眨巴着两眼琢磨啥子似的回答着麦子,“让你大姐小米把麦种准备好了,到时候婶子我过去跟你们打个招呼。”

麦子得了婶子的这句话,转身就出了院子往自家的院子里跑。

邻居家的身子看着麦子出了自家的院子,很为小米他们几个放心了一样又出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着说:“好了,总归有个人能拉扯这姊妹几个了!”

麦子一路跑到家,连口气儿也没喘,就把邻居家婶子的话说给了小米。

“明儿晌午?”小米皱起了两个眉头说,“今儿还真得去趟二姑家。”

“大姐,等豆子哥回来让豆子哥去吧,你的两个髁膝盖还没好呢。”麦子看着小米说。

“那不成,豆子哥他们几个累了一个晚晌了,他们回来也该让他们歇歇喘口气儿,还是得我去。”小米说着,把两个裤腿挽过了髁膝盖,站起身来,安排着麦子说,“待会儿你二姐谷子回来了,让她先给你熬药再做饭,我这去借辆架子车到二姑家去。”

“大姐,你现在就去吗?”麦子着急着问。

“现在就走,赶晚了怕要摸黑回来了。”小米说,“待会儿豆子哥回来,你就告诉他我去二姑家了,要是天晚了,就让他去路上迎我一截儿。”说完,她就一瘸一蹦地出了自家的院子。

麦子紧跟了几步,在院子门口停下了步子,冲着小米喊了一声:“大姐,你等着我,咱们两个一起去,去的时候我用架子车拉着你,回来我给你拉二襻。”喊完这一嗓子,她就飞奔着去追小米。

小米见麦子追了上来,站下步子对麦子怪罪着说:“不听话是吧!你跟我去了,待会儿谁告诉豆子哥咱们去二姑家了?没人跟豆子哥他们说,还不把他们几个着急疯了呀!”

麦子很委屈似的在小米的身边站了下来,拉起小米的手,说:“大姐,我是怕你的腿没好,再给累坏了。”

“大姐哪有那么娇贵!”小米听了麦子的话,抚了一下麦子的头说,“麦子听话,在家好好歇着养病,大姐要不了多大会儿就会回来了。”

第45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二)

麦子撇了撇嘴巴,想哭的样子,说:“大姐,我担心你累着。”

“回吧,大姐累不着。”小米看着麦子,笑着说,“傻麦子,麦种不是成麻袋的麦子,也就是几十斤重吧,用架子车拉着轻巧呢。”

“那也不成啊,你的髁膝盖要是没伤着,我也就不担心了。两个髁膝盖伤着呢,走路肯定会很疼。”麦子瞅着小米的两个髁膝盖说。

“就破了这么一点儿皮儿,能有啥呀!”小米说,“回吧,待会儿豆子哥回来要是问你我去哪儿了,你就告诉豆子哥。要是我回来得晚了,就让豆子哥去路上迎迎。”她再次安持麦子。

麦子点着头,只好回身回了自家的院子。

小米一瘸一蹦地去了邻居婶子家。

“小米?”邻居家的婶子见小米来了,很吃惊地瞅着小米说,“刚才五妮儿来了,还是她现在不叫五妮儿了,叫麦子,说是你大舅来了,给她起了这名字。你大舅真的来了?”

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点了点头。

邻居家的婶子浑身上下看了看小米,忽地拧起了两个大眉头疙瘩,问:“你这两个髁膝盖是咋的了呀?”

“没咋的,摔破了点儿皮儿。”小米不经心地向邻居家的婶子一笑,说,“婶子,我过来找你们家有点儿事儿,想借你们家的架子车用用,去二姑家拉点儿麦种,明儿趁着你们家播种麦子,顺便捎带着把我们家的那两块地也给种上。”

“你这两个髁膝盖伤着,走起路来一蹦一拐的,能吃重去你们二姑家拉麦种?”邻居家的婶子怪罪似的盯着小米说,“你是不想要这两条腿了?”

“婶子,哪有那么厉害呀。再说了,咱们这庄户人家,这点儿伤算个啥!”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一笑,说,“磕磕碰碰的在咱们身上本来就不是儿,咬着牙忍一阵也就过去了。就是再咋的,不能耽误了种庄稼,这几天把庄稼安排到地里去,就是一家人半年的收成。”

“再咋的也不能你这样蹦跶着去吧!”邻居家的婶子瞅着小米说,“待会儿要豆子去一趟也误不了事儿呀!”

“豆子哥一个晚晌也够累的了,反正我这个晚晌也没啥事儿,百十斤的麦种也不算重,我就在路上慢慢晃荡着拉吧。”小米笑着说。

“傻小米,到你二姑家有十来里的路吧,这一个来回能是那么轻巧?”邻居家的婶子瞅着小米一鼓鼻子一瞪眼,怪罪着说,“再说了,你那两个髁膝盖,现在还在渗着血丝自,咋的能惊得你你这样折腾?你要是这样一折腾,怕就好得慢得多了,伤是在骨节的地方,本来就不咋的容易好,你再一折腾,那不就好得更慢了!按说,伤在这个地方,该在家里坐着躺着不能动弹,你倒好,还嫌自己伤得轻了似的到处乱走乱动的。”

“婶子,我在家里也呆不住啊,都啥时令了,寒露都过去些日子了,再有几天就是霜降了。过了霜降再种麦子,那不晚了一个节气?误了节气,来年就会欠收了,这就吃大亏了,一样地出力流汗的,人家一亩地能打出四百斤麦子,咱家就打了二百斤,那就跟人家没法儿比了,人家一亩地就能抵上咱家的二亩地,十亩八亩地,那就悬得太多了。”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摇着头笑着说,“本来我们姊妹几个就没啥子,再这么跟人家悬着,啥时候能赶上人家的日子呀。”

“小米呀,慢一步也狗吃不了日头,霜降前把麦子都种到地里就成了。”邻居家的婶子说,“你看我们家,虽说劳力比你们家硬实,种麦子的地还没有你们家整出来的多呢。你二叔说眼下的节气不像以前那么严了,现在的冬天也没有以前的冬天冷了,秋后的节气感觉着比以前推迟了不少呢。说是寒露了,感觉着就像以前秋分的天气。有时候你二叔也说,照这样下去,再过些年,就不知道庄稼该咋种了,二十四节气倒还在,每个节气里的天气都会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管天气咋的变,人家种啥我们家就种啥。”小米说,“眼下人家都种麦子了,我们姊妹几个也得种麦子。前两年因为没钱换麦种,吃了几年的亏了。今年我就琢磨着不管咋的,都要换麦种种了。前些日子我跟二姑说了,让二姑家帮着给换些百农麦种,以前种的莪芙麦今年一粒也不种了。这个时候我咋的也得把麦种给拉回来吧,前几天就想着去拉,回来之后能晒晒扬扬,挑拣得干净一些,没在意这节气说来就来了。“

“小米,我估摸着就是明儿我们家套驴拉耧种麦子也是晚晌的事儿,你二叔说明儿晌午要把村东边的那块地整出来,说是要明儿一块儿把这块地给一块儿给种上。所以说,你不用这么着急着今儿这个时候去你二姑家,明儿早上让豆子去一趟,吃过早饭再回来也不会给耽误了。就是明儿不能给你家种,后儿一大早我就让你叔套驴拉耧把你们家的那两大块地给种了。你们家那两大块的地种完了,也就没啥子了,剩下的零星小块地,就好持弄了。”邻居家的婶子看着小米说,“今儿你就别去你二姑家了,陪着我在家里拣拣麦种说说话儿。还有件事儿我琢磨着想跟你透个气儿,这几天我也在琢磨着是不是合适。”

“婶子,”小米听邻居家的婶子这么一说,瞅着邻居家的婶子问,“有啥事儿要跟我透气儿?”

“小米,这事儿我还在琢磨着呢,等哪天我琢磨出了道道儿,再跟你说吧。”邻居家的婶子叹了一口气,说,“听说这几天有人托着猫春爹娘要把闺女说给豆子,有这事儿吗?”

“猫春娘今儿晌午跟我透了个影儿,要我跟豆子哥捉议捉议。今儿晌午我大舅来了,只顾着跟大舅商量给我豆子哥翻盖房子的事儿了,猫春娘说的这事儿也跟大舅透了个气儿,就是还没来得及跟我豆子哥仔细商量这事儿呢。”小米看着邻居家的婶子说,“婶子,你知道是哪个村子里的谁家吗?”

邻居家的婶子摇了摇头,说:“只是听别人传了这个影儿,到底是哪个村子里的人家,会这样看准了你豆子哥,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有人能这样看准了豆子,不管是豆子的福气,也是那个人家有眼光。”

小米看着婶子,心里也替豆子哥感到了轻快,到今儿为止,总算有人家看准了豆子哥,总算豆子哥的亲事儿影影绰绰地有了一点儿盼头了。她这个时候也不着急着去二姑家拉麦种了,而是从旁边拽过一条板凳坐下来,一边帮着邻居家的婶子挑拣簸箕里的麦种,一边跟邻居家的婶子拉扯起豆子哥的亲事儿了。

“等豆子见了猫春爹娘牵线的这门亲事儿之后再说吧,要是这门亲事儿能准成了,婶子也就不用琢磨了。”邻居家的婶子看了一眼小米,说,“渴盼着这门亲事儿能准成吧。能准成了,赶紧着把豆子他们的婚事儿给操办了,也算省去了你小米的一门子心思。”

“婶子,跟你说实话吧,眼下我最重的心思就是我豆子哥的亲事儿。我豆子哥眼看着就要过了说亲提媒的年龄,这个时候再定不下来,以后就更作难了。”小米没有抬头看邻居家的婶子,而是两手拨拉着簸箕里的麦种挑拣着麦种里的小石子儿土块啥的,嘴里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我豆子哥的亲事儿这两年再没个着落,我们姊妹几个过着也觉不得啥子滋味儿了,豆子哥这辈子要是真的荒了亲事儿,我们家的根就断在我们这一辈子的人手里了。”

“这个倒不会。”邻居家的婶子说,“谁跟谁要过成两口子,都是命里定准了的事儿,早一天晚一天,你心里也别为这事儿着急上火。”

“婶子,你这都是宽心的话儿,能不着急上火吗?姊妹几个也没个亲人在身后支撑着,也没个亲人给着急着忙的,就凭着我们这姊妹几个瞎子摸路似的往前蹚着走,到底要走到哪一步,心里也没个底儿。”小米说。

“你这孩子的话说的,你大舅这不是回来了嘛。以后有你大舅在你们姊妹几个身后站着了,日子慢慢就会好起来的。”邻居家的婶子说。

“我大舅的日子也不宽敞。”小米接下来把大舅这些年的情况说给了邻居家的婶子。

“咋会是这样?”邻居家的婶子听了之后,停了手里的活计看着小米,说,“还以为你大舅这些年吃着皇粮拿着俸禄日子过得很滋润呢。”

“大舅是给妗子和表哥给拖累了。”小米叹了一口气说,“要不是妗子和表哥拖累了大舅这些年,大舅的日子会很宽敞。”

“这个你倒不用为你大舅操心,每个月他都有皇粮和公家的俸禄,要不了多久的日子就能缓过气儿来。”邻居家的婶子宽慰着小米说,“等你大舅的日子缓过来了,就有能力拉扯你们姊妹几个一把了。”

“我倒是不担心大舅的日子,好歹他是公家的人,饿不着。我就是觉得大舅这些年跟我们姊妹几个一样,心里也苦了。”小米看了一眼邻居家的婶子,说,“今儿我倒是将了大舅一个军,大舅也答应了,只要豆子哥的亲事儿能有着落了,他就会想着法子帮着把豆子哥的亲事儿给办了。不过,将大舅这一军,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自己这样有点儿过头了。”

“小米,你也别这么寻思,大舅是你们姊妹几个的啥人呀?是你们姊妹几个的半个爹,这个家的啥事儿他不在倒算了,他在,就得跟他说,就得要他出把劲儿。”邻居家的婶子看着小米,说,“过两天麦子种完了,猫春他爹娘就有空儿给豆子张罗这门亲事儿了,准成不准成,等些日子再说吧。”

小米听着邻居家的婶子的这话里好像还有啥子话,抬头瞅着婶子皱起两个眉头盯着,心里也开始寻思着邻居家的婶子的这句话到底会是啥意思。

第46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三)

“小米,知道老鸹窝吗?”邻居家的婶子看着小米,问。

“知道,离咱们这儿十多里路吧。”小米也看着邻居家的婶子,说,“老鸹窝咋的了?”

“老鸹窝没咋,我就是这么顺口一问。”邻居家的婶子埋下头去,继续扒拉着簸箕里的麦子,有口无心似的说,“我们家有个远房的拐弯儿亲戚在老鸹窝,好些年都不走动了,前些日子在路上碰着你叔了,跟你叔说了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儿。”

“啥子拐弯儿的亲戚?”小米越发觉得邻居家的婶子肚子里有啥子话了,追着问。

“我也不知道是啥子拐弯儿的亲戚,听你叔说像是他一个表姨夫的一个堂兄弟的孩子姑姑家,这都拐了十八圈子加三十六道拐弯儿了,多少年也不会走动一回的亲戚,我就琢磨着这样的亲戚他会跟你叔有啥子唠扯的。”邻居家的婶子眨巴着两眼说。

“这亲戚是远了。”小米说,“这样的远门子亲戚能有啥可唠扯的。”

“我也纳闷儿,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平日里就没个啥子来往,能有啥可唠扯的!”邻居家的婶子摇了摇头,说,“这人也真怪了,平时吧,没个啥事儿就把你放到了脑末梢子后面了,有啥事儿想求你了,就会把你想起来了。我就琢磨着这家远门子亲戚跟你叔在半路上唠扯,可能会有啥事儿要求着你叔给帮忙了。”

“那也是没准儿的事儿。”小米接过邻居家婶子的话说,“不走动的亲戚中间按说也没啥子话要唠扯的。”

“我就琢磨着是,问你叔都唠扯了啥子,你叔只说是家常话儿。到底跟你叔唠扯了些啥子,我也猜摸不准,反正我就琢磨着肯定有啥事儿了。”邻居家的婶子说着,用两眼偷瞟了一眼小米,说,“不管是啥事儿吧,人家要是开口了,咋的咱能帮人家就帮人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张一次嘴也不容易。”

“这个倒是!”小米说,“必定在人家张口之前也会颠来倒去地琢磨这口能不能张,张了又会是啥子样的结果。我琢磨着没有十成的把握人家也不会张口,掂对着咱能帮上人家,又能帮上人家,这才会向咱开口说话。”

“是呀,张嘴不容易。咱这样的人家,帮不了别人大忙,小忙能帮得上就帮一把。”邻居家的婶子看了看小米,说,“谁也说不准不会有求到别人的时候。”

“婶子,我这就琢磨着人家找着猫春他爹娘跟我哥牵这根线搭这个桥会是啥样的人家,咋的会找着人要把闺女说给我哥?”小米一直心里不明白这是咋的一回事儿,天上掉下个大元宝砸到自家的门头上了?

“我也只是扫个影儿听说是半里湾的一户人家,到底是谁家,也没扫听个落实。话说回来了,不管是谁家,能把闺女说给咱家豆子,也是咱家豆子的缘分到了,福分到了。”邻居家的婶子很替小米他们高兴似的说,“豆子结婚成家了,你们姊妹几个这一家人就真的是一家人了,热锅冷灶的也有个人给帮着你收拾了。”

“这个倒不打紧,我就琢磨着豆子哥结婚成家了,心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没着没落的了。眼下看着豆子哥不着急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有事儿不愿意跟我们姊妹几个说,好些事儿也没法儿说,这个我能看得出来。”小米说,“只要豆子哥的婚事儿结了,灶房里的事儿有我们姊妹几个,只要豆子哥有个知冷知热的说话的人,我们姊妹几个干啥都成。”

“傻小米,豆子有你这个妹子,也真是他的福气了。”邻居家的婶子抬头看了看小米,叹了口气说,“我跟你叔也没有福气,要是有这份福气,生个你这样的闺女该多好,知道给这个家操心,家里的啥事儿都省心不少。”

“婶子,”小米想对邻居家的婶子说这都是给逼的,自己倒也想像其他人家的闺女一样像花儿一样长大,可自己没办法,摊上了短命的爹薄情的娘,自己有是这个家里的最大的闺女,自己要是不为姊妹几个操这个心,爹在那边不会闭眼,邻里间也会说长道短。可她没有跟邻居家的婶子说这个,笑了一下说,“我还倒想有你这样一个娘呢,有你这样一个娘,家里的事儿我就啥也不管了,那多自在。”

邻居家的婶子听了小米的这句话,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也是,家里有人操持了,就不会上心了。难怪人家说家境好的人家孩子不懂事儿,是没逼到那个份上。”

小米正和邻居家的婶子说话的档儿,豆子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地从外面闯了进了,见小米在帮着邻居家的婶子拣麦种,脸上刚进来时的那种跟用橡皮筋儿绷紧了一样的神色一下子松了不少。

“豆子哥,你咋的回来了?明儿要种麦子的那两块地整好了?”小米见了豆子,先是一惊,瞅着豆子问。

“小米。”豆子站了一会儿,说,“麦子去地里喊的我回来,说你要去二姑家拉麦种,你那两个髁膝盖都那个样儿了,还不在家呆着,要往哪儿去呀。髁膝盖那地方皮紧,本来就不容易好,你再这样来回折腾,啥时候能好得透彻了?”

“哥,这不是没去嘛,婶子说明儿晚晌才套驴拉耧,明儿早上去二姑家再把麦种拉回来赶趟儿。”小米看着豆子,说,“我这不是帮着婶子拣麦种,跟婶子叙话唠扯了嘛。咋的,麦子去地里找你了?她不在家呆着,想咋的呀,病还没好透彻呢。麦子回去了没?”她心里很清楚,这是麦子怕自己给累着了,这才去地里喊了豆子哥。

“回去了。”豆子回着小米的话说,“本来咱们家的那两块地也没啥要收拾的了,不像他们用牲口犁田还留有横头,咱们一钉耙一钉耙扒出来的,边边沿沿都扒到了,今儿也就是到地里看看。”

“豆子,坐下来歇会儿喘口气儿。”邻居家的婶子让着豆子,指了一下旁边的一个小凳子说,“赶明儿我们家套驴拉耧的时候跟你们姊妹讲一声,明儿我们家要种下去的也不多,三亩多地吧,也快。”

“婶子,我们家明儿要种的地就多了,怕是一个晚晌也跟紧的了,七、八亩地呢。”豆子依着邻居家的婶子的话坐到了那个小凳子上,说。

“那就明儿晌午我早点儿做饭,让你叔早点儿吃饭套驴。”邻居家的婶子说,“晚晌再贪点儿黑,明儿晚晌把你们家整出来的地全给种上了。这两块地种上了,你们姊妹几个就该忙着要刨萝卜窖了,说着说着就霜降了,霜降前得把地里的萝卜全给起了,要不,经霜一打,萝卜就蔫了,也不好卖。”

豆子这两天也在琢磨着该刨萝卜窖了,可亩把地的萝卜得刨几个大窖呀,以前没种过萝卜,心里也没个底儿。他瞅着邻居家的婶子笑了一下,说:“是啊,我这两天也在琢磨着呢,这老多的萝卜也不知道该刨多大的一个萝卜窖。”

“你要是窖在自家的院子里,你们家的那个院子得都刨起来怕是还不够。”邻居家的婶子琢磨了一下说,“那大老多的萝卜,估摸着光萝卜窖就得几天刨。”

豆子听了邻居家婶子的话,心里一咯噔,原来只想着到起萝卜的时候能起初小万斤的萝卜,咋的也没有想到会要这么多的萝卜窖,一时间他还真不知道该咋的弄了。照邻居家婶子的话说,单是这萝卜窖,就能刨到霜降的节气,还别说起萝卜了。单是这亩把地的萝卜,要起也得一天的时间,还要掰萝卜缨子啥的,前后也得给天把天的时间。

“单是那亩把地的萝卜,就够你们姊妹几个忙上两、三天的,明儿把整出来的地全种上了,你们几个就能省些心思折腾萝卜了。”邻居家的婶子说,“以着我说,你们家的萝卜地就翻起来晒着做明年的春地,开春种春红芋,要么就种棉花。”

豆子向邻居家的婶子点着头。

“豆子,刚才我跟小米还在说叨你的事儿。”邻居家的婶子看着豆子说,“我还说呢,你有小米这个妹子帮衬着你,真是你的福气,啥事儿都能给你想到。”

; 豆子向邻居家的婶子笑着,心里很高兴的样子,说:“是啊,这些年要是没有小米,我还真没法儿带着这几个妹妹挺过来熬过来。”

“刚才跟小米唠扯,眼下她着急着你能结婚成家。前两天我扫听着说有人托着猫春的爹和娘要给你说个人家,要是这事儿真的能成了,你成家了,小米也少了一份焦心了。”

“有这事儿?”豆子有点儿吃惊地看着邻居家的婶子。

“猫春他爹娘没给你透个气儿?”邻居家的婶子也有些吃惊了。

豆子摇了摇头,说:“没。”

“是不是猫春他爹娘这几天忙着秋忙了,要把这事儿往后推两天?”邻居家的婶子看着豆子说,“重阳节前后地里就都该忙得差不多了,我琢磨着重阳节前后他们两口子得空儿就该牵扯这事儿了。”

第47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四)

“猫春娘倒是跟我透了两句,到底是咋的一回事儿她也没说清楚。”小米接过邻居家婶子的话说,“今儿吃饭的时候还跟大舅说叨了几句这事儿,大舅还让我没事儿的时候催催猫春的爹娘。”

豆子看着小米,皱起了眉头,一手扬了起来挠了挠头。

其实,豆子早就知道猫春爹要给他牵线的这门亲事儿,只是他心里琢磨不好这事儿该咋的应酬,猫春爹不止一次地找他说话聊叙这门子婚事儿,但这事儿他没法儿跟小米商量。

“你大舅说的也在理儿,虽说是人家托着猫春他爹娘牵扯这事儿,必定猫春他爹娘要给咱家说媒扯亲的,咱不能拿个架势等着人家上门来求咱似的。咱去催催人家跑这个腿,也是咱该着做的。”邻居家的婶子看着小米,说。

“这两天得空儿我得跟猫春他爹娘好好地唠扯唠扯,让他们多费点儿心,虽说是人家托着他们要跟咱家牵扯这门子亲事儿,那是人家的心意,咱该咋的追着他们还得咋的追着他们忙活这事儿。”小米很同意邻居家婶子的说法,点着头向邻居家的婶子说。

看着小米这样上心地为自己的事儿操心,豆子不知道该咋的要跟小米说叨这件事儿了,打猫春爹跟自己提到这事儿之后,自己心里就没有一天能安生过。是,半里湾的这户人家不计较自己的这个家境,可也不是啥子东西挖到篮子里都能当菜吃啊。

“这两天我们姊妹几个就着忙趁着你家的套驴拉耧把麦子给种上,剩下的那一点儿要种麦子的地也就不咋的费工夫了,抽个空儿就能把地给整出来种上了,这中间我就有空儿跟猫春的爹娘唠扯这事儿了。”小米看着邻居家的婶子,说,“家里再大的事儿,眼下都没有给我豆子哥说亲提媒这事儿大。”

“明儿种麦要赶在晚晌了,你们家的麦种明儿早上去你们二姑家再拉回来也不耽搁。”邻居家的婶子说,“明儿晌我早点儿做饭,让你叔早点儿吃饭,吃过饭就把驴给套上。我们家明儿要种的地也不多,就把你们家的地赶紧了给种上了。”

“婶子,你这样为我们姊妹几个安排,不知道该跟你说啥子好了。”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一笑,说,“要是赶在明儿晚晌,就明儿早上再去我们二姑家,吃过早饭之后就能把麦种拉回来了,咋的也不能耽搁明儿晚晌麦种下地。”

“那就是,我还说你不用今儿就着急忙慌地去你二姑家,回去好好把两个髁膝盖上的伤给包包弄弄,赶在这个时候,你们姊妹几个离不了你,地里的活儿也离不了你。”邻居家的婶子看着小米的两个髁膝盖说,“咋的能给摔成这个样子!就是再着急忙慌地走路,也不能不看着脚底下的路呀!”

“不都是要给麦子找点儿白糖熬水喝嘛。”豆子在旁边说,“你看,白糖找回来了,小米她的两个髁膝盖也摔了,麦子又跟没事儿了一样。”

“也算是个小灾吧。”邻居家的婶子听了豆子的话,轻出了一口气说。

“磕磕碰碰的算是个啥灾啊,咱们这庄户人家,这样的事儿不是经常会碰上吗。”小米摇头向邻居家的婶子笑着说,“要是这样算是个灾,回头看看这些年,打我记事儿起到今儿这个时候,那还真算不过来了。”

“嗨……”邻居家的婶子听了小米的这句话,叹了一口气,说,“孩子啊,命里该着,能有啥办法呀。”

“没事儿呀,婶子,这些年的苦累都吃了受了,髁膝盖上破了这点儿皮儿又算个啥。”小米不当一回事儿地看了看自己的两个髁膝盖,说,“比这都厉害的伤我都能咬牙挺过来,这点儿伤根本就不算是啥伤。”

“我就是说,别人家的孩子要是跟你们姊妹几个比起来,那可真是掉到福气窝里了,家里地里都不用伸手,就连自己的衣裳都不会伸手洗。”邻居家的婶子说。

“婶子,刚才我就说了,那是有个靠头儿。要是我爹娘也在的话,我们姊妹几个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长得老大的人了还啥都不愿意伸手摸呢。”小米苦笑了一下说,“我们姊妹几个不伸手不成,靠也没个靠头儿,活儿放在那儿,不伸手就还在那儿。别人家的孩子不伸手,有爹有娘呢。再说了,有爹有娘的孩子,爹娘能舍得让孩子受那么大的苦累?”

“说的也是,不过也都过去了,这两年能给豆子结婚成家了,你们姊妹几个也没啥大的难为了。”邻居家的婶子说,“得空儿我也找猫春他爹娘说叨说叨,让他们两口子多费点儿心思把豆子这事儿给操持好了。”

“那感情还得让婶子费心了。”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笑着说,“这事儿真是成了的话,到时候谢媒人的时候还得把婶子请上。”

“跟婶子哪有这么多的世故。”邻居家的婶子说,“虽说你们姊妹几个不是我生养的,也跟自己家的孩子差不了多少。都是自家的事儿,操点儿心费点儿神,都是该着的。”

小米看着邻居家的婶子很感激地笑了笑,心里却噗噗通通地不踏实,婶子这话说得很中听,让人听了心里热乎,可自己这姊妹几个必定不是她的孩子,跟她亲身生养的孩子差得远了。不过,这也没什么道理去怪罪人家,必定人家有人家的一家人,平日里帮着自己姊妹几个是人家的情分,就是人家不帮,也是人家的本分,也没有啥子道理去怪罪人家。

“小米,明儿早上还是让豆子去你们二姑家跑一趟,你这两个髁膝盖咋的也要得上两天不能动,虽说是破了点儿皮儿,不是啥子要紧的伤,可这伤的不是地方,正赶在节骨眼儿上,来回走动都动着它。老古语话说,走病卧伤,伤得静着养。”邻居家的婶子看着小米,说,“你着急也没啥用。”

“明儿一早我就去二姑家。”豆子接过邻居家的婶子的话说,“赶早把麦种拉回来,明儿晚晌这两块地种完了,我就着手开始刨萝卜窖,剩下的那二亩红芋地就一遍上垛,连起红芋带种麦子,一遍就齐活儿了。”

“那样也成,多下些麦种也误不了收成。”邻居家的婶子说,“这样就能省一遍累,有不少的人家都是这么个种法儿,红芋秧子割完了,先往地里拉沤肥,再把麦种跟化肥一起一截一截地都撒到地里去,红芋起出来了,麦子也种下去了。就是有一点不好,到割麦子的时候费点儿事,不成垄不成行的。”

“咱庄户人家不怕费事,就怕没有收成。”小米说,“麦子种下了,就省了一份心思,也能腾出空儿来安持别的事儿了。”

“这个倒是,我也看出来了,年前要是不把豆子的亲事儿给定准了,你就没有别的心思了。”邻居家的婶子瞅着小米,叹着气说。

“也不用这么着急。”豆子接过邻居家的婶子的话,看着小米,说,“着急也着急不出个鼻子眼来,时候也没到呢。时候到了,不着急也能准成了。”

“你是不着急,看都把小米着急成啥样了。”邻居家的婶子看着豆子说,“要是再有两年你的亲事儿定不下来,还不把小米给愁疯了!也多亏着你们家有小米这样一个知道操心的闺女,要是换上一个别的闺女,这些年也够你豆子一个人张罗的了。”

“这是句实诚的话,这些年也多亏着小米操心了。要就我自己,说不准真的要带着几个妹子挨门儿要饭吃了。”豆子说,“婶子,你也帮着我宽宽小米的心思,结亲成家的事儿不是咱想咋的就能咋的了,着急也没啥子用处,得慢慢来。”

“哥,”小米看着豆子,着急着说,“你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了,这事儿还能往后拖吗?慢慢来,再慢慢来你就要往三十岁上数了!这两年要是定不准,以后就会犯大愁了。”

豆子见小米跟自己着急上火了,马上也就不言语了。他看了看小米,然后又看了看邻居家的婶子,说:“婶子,明儿赶早还得用你们家的架子车,七、八亩地的麦种,估摸着也有二百来斤吧。”

“少了。说是一亩地要十多斤的麦种,现在人们都按一亩地三十斤的麦种往地里下。老古语话说,不种百亩不打千担,一亩地你就种一棵麦子,你种上千亩也打不了千担。你们家明儿要种七、八亩地的麦子,你就按着二百五十斤的麦种打算。另外还有二亩地的红芋茬要种麦子,这两亩地的红芋茬,你就按着一亩地四十斤的麦种合计。依着我的意思,今年你们家就按三百五十斤的麦种准备。”邻居家的婶子与豆子合计了一阵,看着豆子,说,“你这孩子啊,也为自己的亲事儿上上心,单让小米一个人操心着急,也不是个事儿。”

豆子听了邻居家婶子的话,眨了两下眼,向邻居家的婶子点了点头。

第48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五)

小米从邻居家婶子家回来之后,先是把麦子喊到跟前,问麦子为啥不好好在家呆着。

麦子犯了啥错一样不敢抬头看小米。

“让你在家好好呆着,你去地里找豆子哥干啥?”小米盯着麦子问,“地里眼下正忙着整地准备种麦子,你喊豆子哥回来,不耽误咱们家的地呀?”

“大姐,我是担心你的两个髁膝盖有伤,怕你给累着!”麦子咕哝着嘴说。

小米当然知道麦子心里的想法,她筹资者麦子,有些怪罪,也有些心疼地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麦子,大姐是要你在家呆着好好养病,你咋的就不听大姐的话啊。”

“大姐,我没啥病了!你看,这不是好了吗?”麦子看着小米,在小米面前蹦了几下,说,“刚才我就觉得没啥事儿了。豆子哥跟谷子姐他们几个都在地里忙着,你的两个髁膝盖又给摔伤了,让我一个人在家呆着,我心里别扭着呢。不管咋的,到地里去我也能给搭把手儿吧,干不动重的我就干轻的,多少也能给他们省点儿力气呀。”

麦子的话让小米一下子觉得喉咙管子里给鱼刺卡这了一样的难受,麦子还只是个孩子,心里就这么知道心疼姊妹几个,就这么知道为姊妹几个分担劳力,不是自己觉得麦子咋的,村子里这么多跟麦子同一年的人,没有哪个能像麦子这样会为家人想这么多,没有哪一个会像麦子一样知道为家操心,麦子虽说年龄还小,她的心里已经是大人的想法了呀。

“麦子,不是大姐怪罪你。”小米硬着嗓子说,“你知道晌午那阵儿你把大姐吓成了啥样了吗?大姐我都吓得不知道自己的魂儿还在不在了。半里湾的张老先生看了你之后,说亏得送过去的及时了,要不,神仙一把抓怕也治不了你的病。大姐听了张老先生的这句话,才觉得自己的魂儿回到自己的身上了。麦子,眼下咱们这个家不像前几年了,不管咋说,也算有三个劳力了,家里的这些活儿有豆子哥和我,再加上你谷子姐,也能应付了。大姐眼下就只想着能让你跟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身体健健康康的,跟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能识文段字。这些年豆子哥委屈了,你大姐委屈了,你谷子姐和玉米姐也委屈了,大姐就不想让你跟我们几个一样再委屈了!你不听大姐的话,大姐让你在家呆着好好养病,你背着大姐去地里找豆子哥,大姐不是怪你喊了豆子哥,大姐是担心你身上的病没有好得透彻,万一再给外面的凉风给吹得咋的了,你还让大姐活不活啊!”

麦子看着小米,嘴巴撇了撇,眼泪一下子从眼里掉了下来。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小米:“大姐,我以后听大姐的话。”

小米看着麦子很委屈的模样,一下子把麦子搂进了怀里,摸着麦子的头说:“咱家现在就麦子一个宝贝疙瘩了,要是麦子有了啥事儿,哥哥姐姐都会着急疯了。”

麦子在小米的怀里放声地哭了。

“麦子,哭啥呢,哥哥姐姐心疼着不好吗?”小米的眼里也潮乎乎地湿了,她轻轻地拍了两下麦子的头说,“咱不哭了,麦子身边有哥哥姐姐呢。”

“大姐,我就是看你整天价的太累了!”麦子在小米的怀里哭着说,“我又帮不了大姐大忙,心里也着急着自己能快点儿长大了。”

“傻麦子,”小米摸着麦子的头说,“就是你现在长大了,家里地里不就是那么一点儿活儿嘛,有哥哥姐姐就能收拾得利索了。”

“大姐,我就是想着这几年哥哥姐姐把我拉扯这么大,受了很多的罪,也该我给哥哥姐姐分点儿劳力了。”麦子在小米的怀里哭得很委屈似的,“大姐,你知道吗,刚才你一蹦一蹦地往外走,我就想着摔破的咋的会是大姐的两个髁膝盖,要是摔破的是我的两个髁膝盖,大姐就不会一蹦一蹦地走路了。”

小米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她仰起头,想让眼里的眼泪重新控回去,可眼泪还是顺着她的眼角淌到了耳朵根子。她抬起一只手把两个眼角里的眼泪抹了抹,又重新抱紧了麦子。

“大姐,”麦子在小米的怀里轻轻地喊了一声小米,说,“等我长大了,我就不让哥哥姐姐吃苦受累了,家里的啥事儿都我一个人干了。”

“麦子。”小米把麦子搂得更紧了。

“这姐俩是咋的了?”正在这个时候,邻居家的狗比娘像给柳条子甩的一样,嗖地一声就冲进了小米家的破院子,脸上给用破鞋底子抽了几个来回一样,膀肿膀肿的,还跟二八角的染匠没给染匀了的蓝布一样,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这是咋的了?”小米一见狗比娘这副模样,马上起身迎着狗比娘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这脸是咋的了?咋还肿了呢?”

“狗比他爹大耳刮子扇的。”狗比娘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嘴巴吸溜一下,说。

“也真是,咋的下这么重的手啊?”小米瞅着狗比娘的脸来回看了一阵,埋怨说,“这是为个啥呀?啥时候打的?”

“前儿个夜里。”狗比娘说,“还打掉了我的两颗后槽牙。”说着,她张开嘴巴要小米看她掉了的后槽牙豁口。

小米朝着她的大嘴巴里看了看,说:“也真是。到底是为个啥呀?”

“为个啥,你还是个闺女,不能跟你说。”狗比娘合上张开的大嘴巴,试着吸溜了两口气,说,“这两天吃饭都疼。”

“那可不,好好的两颗大牙给打掉了,牙花子还能不肿起来。”小米听狗比娘说不能跟她说为个啥,也就不再问了,两口子动手打架,别人也没啥问法儿。不过,她还是觉得狗比他爹下手太狠了,狗比娘好好的后槽牙愣是给硬生生地打掉了。

“我这过来跟你们家借样东西,把你们家的箩筐借我们家用用。今儿我们家起了二亩地的红芋,紧赶着要种麦子,按说再有几天起红芋才长得老棒。我们家的两个箩筐也都散了条子了。”狗比娘这才说出来这个时候来小米家做啥。

“往架子车上擓红芋呀。”小米听狗比娘说起红芋了,心里也是一个咯噔,红芋霜降以后再起,那才像狗比娘说的那样,长得老棒了。他们家急等着腾地种麦子,也只能提早把红芋起出来了。这样提早把红芋起了,会耽误上不少的粉子。

“前些日子我还跟他说再编两个箩筐这个秋上要用,他呆拉二意地没当一回事儿。这用着了,就满处去借。”狗比娘说。

“拿着用去吧。”小米要麦子把自家的两个箩筐从屋里给拎了出来。

狗比娘从麦子的手里接过两个箩筐,看着小米,说:“小米,我咋的扫听着说猫春他爹娘要给你豆子哥牵个线搭个桥呢?”

小米看着狗比娘,心里一下子有点儿糊涂了,猫春娘跟狗比娘前些日子因为鸡撂蛋,也不知道是猫春家的老母鸡把蛋下到狗比家了,还是狗比家的鸡把蛋下到猫春家了,两个人吵得两嘴扑沫眼红脖子粗得差点儿动起手来,两个人打哪儿之后就结仇记恨了。这个时候狗比娘打听这个是要咋的?她向狗比娘眨了眨眼,向狗比娘又点了点头,说:“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还没定啥时候牵扯呢。”

“要是能给牵扯成了就好了。”狗比娘说,“牵扯成了,今年明年豆子就能结亲成家了,这个家也就算个家了。”

狗比娘的这句话又让小米的心里噗通一下,这些年来,姊妹几个维持起来的这个家,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心里原来不是个家呀!她盯着狗比娘,绷了绷嘴,向狗比娘点了点头,说:“是啊,等豆子哥结亲成家了,这个家才真正是个家。”

“要是给牵扯得准成了,你们姊妹几个还得准备着给豆子办事儿的一些东西呢,房子要修修,做张大床套几床新铺盖,到时候我过来帮着你们姊妹几个忙活忙活。”狗比娘说着,两个胳膊擓着两个箩筐的筐系子就要往外走,又回过头来对小米说,“豆子的事儿完了,再过几年就是你的事儿了。不过,闺女家不愁嫁,老话都说了,有剩男没剩女,闺女家到时候好找婆家。”说完,她转回身子,两瓣子的大屁股给显瘦的裤子兜得像她胳膊上的两个大箩筐一样,左右甩荡着离开了小米家的破院子。

小米看着狗比娘着急忙慌的后脊梁影子,想着她刚才张开大嘴巴给自己看她给打掉的两颗大槽牙豁口,心里有说不上来的一种滋味,这就是整天价忙里忙外的村子里的一个女人,等豆子哥的亲事儿结了,再过几年,自己和几个妹妹也都会先后嫁出去,以后就像狗比娘一样过着这样的庄户人家的日子。想到这儿,小米忽地身上一个哆嗦,一股子的怕从她的心里一下子蒙了过来,可是,脱身成了庄户人家的闺女,以后就得过庄户人家的女人的日子,这就是命,是上天给安排的命啊!

第49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六)

“大姐,咋的狗比爹会把狗比娘打得那么狠呀?”狗比娘离开小米家的破院子之后。麦子伸头瞅了瞅狗比娘的后脊梁影子走远了,回过头来问小米。

“大姐也不知道,这是他们家的事儿,不该咱知道的咱也不能往深处问。”小米回头看着麦子,说,“每家都有每家的事儿,别人家的事儿咱就是觉得再稀奇,以后要记住了,不能瞎打听人家的事儿。”

其实,小米心里有个约摸,狗比娘和狗比爹三更半夜的打架儿,很可能就是因为床上的事儿,狗比娘那句话也说了,自己还是个没出门子的闺女,不能跟自己说这事儿,那就一准是两口子之间的事儿了。虽说自己还不到那个年龄的份上,很多时候跟她们这些老娘们叙话闲唠,就影影绰绰地听说狗比爹劲头儿大,几乎夜夜不闲着,狗比娘都给他折腾得害怕了。那些老娘们笑话狗比娘说她的二亩地禁不住狗比爹的犁子蹚,翻了老古语的话——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还说狗比娘牛没累死地倒给犁坏了。自己以后嫁人了,也会有这样的事儿,会是咋样,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不想着这些。

麦子好像明白了小米的意思,向小米点着头说:“大姐,以后我就只问咱们家的事儿,别人家的事儿我不问。”

“别人家的家事儿咱不问,该咱帮人家的,能帮人家的,咱得帮。这些年也多亏着邻居的老少爷们们的帮衬,咱们姊妹几个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要是没有老少爷们们的拉扯帮衬,咱家会是啥样还不知道呢。”小米看着麦子,很是正事儿地说,“咱能帮人家就帮人家,也算是对老少爷们们这些年的帮衬的一个报答,再说了,一个村子里住着的老少爷们们,谁都有瘸脚是时候,今儿咱帮人家了,以后咱碰到啥事儿了,人家也会伸手帮咱。邻里相处,就得这样把人家的有些事儿当成是自家的事儿。咱把人家的事儿当成自家的事儿了,人家才会把咱家的事儿当成人家自家的事儿。”

麦子向小米点着头。

小米看着麦子,忽地想起了啥子大事儿似的问:“药该喝了吧。”

“大姐,我没事儿了,就不喝了吧。”麦子苦楚着脸,挠着头说,“那药太苦了。”

“苦也得喝,张老先生还说以后要经常给你吃这药呢。”小米看着麦子,很正经八百地说,“药苦了才能治病,凉水不苦,治不了病。”

“晌午谷子姐已经给熬好了,说是熬了三药锅子都折合到一块儿了,要我分三次给喝完了。谷子姐也真是的,三锅子熬出了三大碗,对到一个盆里折合一块儿的,分开了还是三大碗,一次要喝一大碗,苦死人了。”

小米向麦子笑了笑,说:“喝了这些药以后咱家的麦子就不会有病了。”

麦子又向小米点了点头。

“麦子,等你喝完药,大姐再出去一趟,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小米安排麦子。

“大姐,你还要去哪儿?”麦子皱起两个眉疙瘩。

“大姐要出去看看,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小米说,“大姐去哪儿你这个时候也帮不上啥忙。”

“你还要出去干活儿吗?你的两个髁膝盖还没好呢。”麦子说。

“去不了多远的地方,不会有啥事儿。”小米说,“我就是想去猫春她们家看看。”

“他们家还欠着我们家三只羊呢。”麦子一听小米要去猫春家,立马就想到了那只给猫春踢死的马上要下羔子的老母羊。

“麦子,这些日子猫春的爹娘正忙活着给豆子哥牵线说媒呢。咱们先别想着那几只羊了,要是他们能给豆子哥说成亲事儿了,那几只羊咱也不向他们家要了,算是咱们对他们的一份心情。就算说不成,咱也不张开向他们家讨要,他们啥时候想起这事儿了就啥时候还咱们家。”

麦子看着小米,眨了两下眼说:“猫春他爹娘会操心给豆子哥说媒,从晌午吃饭后你跟大舅说这事儿我就在心里琢磨了,觉得他们不会给豆子哥说啥子好人家的闺女。”

“你会琢磨个啥呀,七、八岁的孩子你知道往哪儿琢磨。”小米听了麦子话,笑了笑说,“他们咋的不会给豆子哥说好人家的闺女了。”

“反正我就是这样觉得。”麦子说。

“你人不大,心眼儿倒不少。”小米摸了摸麦子的头说,“姐就没这样觉得。”

“那是大姐心里着急着给哥说媒提亲,也就不琢磨那么些了。”麦子说。

“就你人小心眼儿多。”小米喜笑着有些怪罪似的说。

“不是我心眼儿多,我就是这样觉得。”麦子争辩着说。

“好了,不跟你矫情这个了,赶紧把药给喝了,我好去猫春他们家看看。”小米见麦子认准了自己的琢磨,也没法儿跟麦子说得明白,就催着麦子赶紧喝药。

“大姐,我还是觉得猫春的爹娘牵扯的这事儿有点儿不是道儿。”麦子看着小米说,“谁家有闺女找不到婆家了,还托着他们给豆子哥牵扯?照咱们这个家,应该是咱求着人家说媒,这倒好,送上门了,你就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儿跟人家不一样?”

麦子虽然年龄小,但说出来的这句话还是让小米不由得犯了心思,是啊,一家有女百家求,咋的会女家求着媒人给闺女说媒扯亲呢?她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叹了口气,不管是咋的一回事儿,现在有人要给豆子哥提亲说媒了,那就按着提亲说媒的事儿走了,要是真的对方家的闺女真的跟麦子觉得那样,那就再作打算吧。她有些不认识似的看着麦子,这么小的一个丫头,咋的就会琢磨出这样的意思呢?

“大姐,依着我说,现在咱不去找猫春他爹娘,等这个秋上忙完了,咱们想办法打听到底是一个啥样的人家。要真是好人家的闺女,咱就让猫春他爹娘牵扯。要不是好人家的闺女,这事儿咱连扯也不扯了,省得有那些七嘴八舌的事儿。”麦子见小米执意想去求猫春的爹娘,就眨巴着两眼把自己的琢磨说给了小米。

小米一下给麦子的这句话说得愣了!她瞅着麦子看了半天,愣是半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第50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七)

“大姐,以着我看,这事儿咱别着急,虽说豆子哥年龄大了,也不是啥草挖到篮子里都能当菜吃。”麦子说着大人一样的话,“真是人家有心把闺女说给豆子哥,咱不着急人家还着急呢。要是人家着急把闺女说给豆子哥,我估摸着也不会是啥好闺女。谁家有个好闺女不门槛子给人踩塌了给上赶着说媒呀?”

麦子的话更让小米发愣了,自己心里打算的事儿给麦子这几句话给搅和乱了。虽说麦子年龄小,可嘴里说出的这几句理儿可不小,细心琢磨着,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她不敢认识眼前的麦子了,从生下来刚满月不几天,自己就一口面糊一口面糊地养着麦子,是自己一句一句教的麦子学说话,是自己一步一步地把着麦子学走路,拉扯着麦子七、八年了,麦子的啥子习惯秉性都在自己的心里,今儿竟然说出这样让自己不敢相信的话来,是不是爹的魂灵附在了麦子的身上,借着麦子的嘴把这样的理儿说给自己听?她又仔细地瞅了瞅麦子,不像有啥子魂灵附身的模样,魂灵附身的人一般是脸色发灰,两眼紧闭着,鼻涕嘴水一码道儿地往下淌。再看麦子,两眼激灵灵地睁着,两色跟平日里一样,根本不像有啥子魂灵附身的样子。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麦子的脑瓜子,不烧不烫的。麦子今儿咋的了?咋的一眨眼的工夫就跟大人一样了?

“大姐,你这是咋的了?咋的这样看着我?”麦子见小米看着自己在发愣,很稀奇地问。

“我是在觉着咱们家的麦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小米给麦子的话从梦里惊醒了一样,她看着麦子一笑,说,“麦子能说出大人说出的话来了。”

“大姐,我早就长大了,就是哥哥姐姐心疼我,没拿我当大人看。”麦子笑了笑,说,“啥事儿我看在眼里,心里也在跟别的事儿比对着琢磨,虽说我琢磨得不透,可我也琢磨出了自己的想法儿。就拿猫春爹娘要给豆子哥说这门亲事儿来说,不管我咋的琢磨,都觉得这里面有事儿。不信,大姐就好好琢磨琢磨。我就觉得,不管是啥事儿,都经不住琢磨。”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麦子的小脑袋瓜子里面不像自己想得那样简单了。她再一次紧盯着麦子,心里开始琢磨麦子咋的会有这样的想法,真的像她麦子说的那样啥事儿她麦子都比对着在心里琢磨?就是这样,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能琢磨出这样的道道儿来?

“大姐,豆子哥这事儿你就听我的吧,我琢磨着不会有啥差错。”麦子见小米不说话了,瞅着小米说,“就是再着急,也不差这几天。”

小米看着麦子,不得不向麦子点了点头。

麦子见小米同意了自己的想法,脸上马上就现出了秋菊一样的笑来。她看着小米说:“大姐,以后别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家里的有些事儿说不定我琢磨出来的法子最好呢。”

小米笑着向麦子又点了点头,玩笑似的说:“咱们家的麦子真的是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的五妮儿了。还别说,今儿大舅给五妮儿起个名字,把五妮儿起成大人了。以前五妮儿是个孩子,都是因为没有名字给妨碍的,早知道这样,老早就该给五妮儿起个名字。”

“那也只怪大姐你大小就‘五妮儿、五妮儿’地喊我。”麦子也像小米一样玩笑似的看着小米说,“整天‘五妮儿、五妮儿’地叫,啥时候都长不大了。”

“当时大姐也想给你起个名字,可琢磨了老长时间没琢磨出来给你起个啥名字,就‘五妮儿、五妮儿’地叫顺嘴了,也叫成你的名字了。”小米看着麦子,心里一下子觉得很舒坦,打今儿起,自己不能再把麦子当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了,虽说她的年龄只有七、八岁,小脑袋瓜子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孩子的脑袋瓜子了,以后家里有个啥事儿,还真得让她帮着给琢磨琢磨。

“大姐,‘麦子’叫着好听,我还是觉得叫‘五妮儿’亲。你一喊‘五妮儿’,我就觉得大姐很心疼我。”麦子说。

“那以后还叫‘五妮儿’?”小米看着小米,逗笑着说。

麦子摇了摇头,说:“叫‘麦子’!叫‘麦子’我就觉得自己长大了。”

“麦子长大了,大姐就能放点儿心了!”小米很舒心地出了一口长气儿,脸上也舒展着笑着说,“啥时候麦子能真正长成大人了,啥时候大姐的心才能真的放下来。”

“大姐,你放不下来,就是咱们姊妹几个都成家了,你也放不下来。”麦子看着小米舒心的样子,很不相信地笑了一下,说,“咱们姊妹几个都长在你的心里了,你能放下来?”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大姐就不管你们了,都有自己的家了,大姐就是再能耐,也操不了那么多的心。”小米摇了一下头,笑着对麦子说,“到了那个时候,都能当家理事儿了,有个啥事儿自己都能琢磨着给办了,大姐再操那么多的心,也是闲操心了。”

“大姐说的不对,再咋,你都是大姐。咱们这儿有句话咋的说——水大漫不过桥?到啥时候你都是大姐,心里一准还装着咱们这姊妹几个!”

“你这丫头,啥时候学出来这么一张嘴,大姐都不知道。”小米心疼地笑着说。

“以前是大姐不让我说话,要是让我说话,你早就知道了。”麦子做个调皮的小鬼脸。

“小孩子说个大人话儿。”小米向麦子撇嘴一笑,说,“听你现在说话,不见你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几十岁的人呢。”

麦子向小米撇了一下嘴,笑着。

“麦子,今儿我就听你的,不去猫春他们家了。大姐倒是想听听就人家托着猫春爹娘要把闺女说给豆子哥这事儿,你是咋的琢磨出来的。”小米正了脸色说。

“比对的呀,跟人家的事儿比对的。”麦子说,“把这事儿跟人家的事儿放到一块儿比对比对,心里再细琢磨琢磨。”

“这几天咱不找猫春爹娘催了,倒是你琢磨着这事儿这几天该咋的?”小米看着麦子。

“咱不着急!”麦子很肯定地看着小米说。

“你心里琢磨出啥子来了?”小米很吃惊地看着麦子。

第51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八)

“大姐,过两天地里的事儿轻闲了,你就去半里湾扫听扫听会是谁家的闺女。咱半里湾不是有熟人吗?你就拐着弯儿地问。”麦子看着小米,说。

“半里湾咱们哪有熟人呀。”小米皱起了眉头。

“张老先生不是熟人吗?”麦子提醒着小米,“今儿晌午他给我看病扎针了,咱们还该着人家的药钱,这就是熟人。”

小米这个时候觉得在麦子跟前自己倒变成小孩子了。

“要么不去半里湾也成,你得空说是要跟猫春他们家借啥子东西使唤,有一句没一句地往这事儿上牵扯,听猫春爹娘的话,就能琢磨出来是咋的一回事儿了。”麦子看着小米,眨巴着两眼琢磨似的说,“再咋的,猫春的爹娘都不会把那个闺女家的事儿捂得太严实了。”

小米越听麦子说话,越觉得不敢认识麦子了,这哪里是个孩子呀,分明是一个比很多大人都鬼道的小大人啊。

“大姐,今儿你就在家好好歇着,心里别挂记那么多的事儿。等你的两个髁膝盖好了,要你干的事儿多着呢。”麦子见小米不言语了,劝着小米说。

麦子的话还没有落音,玉米赶着几只羊从外面进了院子。玉米一手紧拽着勒在肩上的那根短绳子背着背后满满的一筐草,一手牵着跑在她前面的羊绳子,进得院子就把手里的羊绳子一撒手,然后两手拽着那根勒在肩上的短绳子,后背一耸,趁机肩膀一缩,背后那满满的一筐草就牢牢稳稳地给放到了地上。

小米见玉米放下身后的草筐仍是一脸大汗,心跟揪了一样的疼。

玉米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然后又忙着去拴给自己撒了手的几只羊。

“玉米,你就先歇着喘口气儿,羊还是让麦子拴吧。”小米喊了一声玉米。

玉米像没听见一样追着那几只羊往羊圈里赶。

玉米今儿是咋的了?小米心里一个咯噔,平日里她不会这样不搭话啊!她瞅着玉米小心地看,咋的玉米像在生啥子气啊?

“玉米,今儿你咋的啦,大姐跟你说话呢?”小米盯着玉米,问。

“没咋。”玉米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声。

看着玉米这个样子,小米更加在心里肯定玉米这是碰上啥事儿了,心里在跟谁赌气较劲儿呢。她看着玉米把几只羊赶进了羊圈,又一只一只地把几只羊拴得牢了。

玉米把几只羊拴得牢稳了,嘴里咕哝了一句啥子,然后就撅起了嘴巴。

“玉米,跟姐说,这是跟谁赌气较劲儿呢!”小米看着玉米问。

“狗比他娘不是个东西!”玉米绷紧着脸色像炮仗铳子一样嚷了一句。

“狗比他娘咋的不是东西了?”小米见玉米这样的火气,皱起了眉头问,“她不是在他们家地里起红芋吗?咋的惹了你了?”

“刚才我背着草筐赶着羊,走到他们家的地边儿上的时候有一只羊跑到他们地里叼了一个小红芋,她就翻着母狗眼骂我‘X妮子不长眼,羊吃俺家的红芋了就看不见,眼装裤裆里撒水了’。”玉米把刚才在路上的事儿说了。

小米一听这话,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腾地冲到了脑门子上,这狗比娘还真不是个东西,刚才还来家里借了两个箩筐,这个时候因为羊叼了她家的一个小红芋对玉米骂这样粗的话,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和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吗?她从小凳子上站起来,顾不得两个髁膝盖还在疼着,从灶房门口抓起了那把破铁锹,一溜烟儿似的冲出了自家的破院子。

玉米和麦子见小米抓起那把破铁锹冲出了自家的院子,稍微一个愣神儿,就紧跟着小米冲了出去。

小米一路疯了一样往狗比他们家的地里冲,惊得路上的老少爷们们停下手里的活计瞪着两眼不明白地看,小米这是咋的了?不会是真的疯了吧?要是这闺女得了疯病,那真的是老天爷不睁眼了!再往小米的身后看,玉米和五妮儿也紧紧地跟着小米,这姊妹三个今儿这个时候到底是咋的了?

有人问跑在后面的五妮儿。

“以后叫我麦子,我有名字了,叫麦子。”麦子站下来先把自己新起的名字说了,这才说小米是因为狗比娘骂了玉米。

人们一听这个,马上就放下了手里的架子车啥的,追着小米就往前跑,小米这闺女的脾气,大着呢!今儿麦子这么一说,那一准小米要跟狗比娘拼命了。

小米一口气跑到了狗比他们家的红芋地里,这个时候狗比娘正蹲在一堆红芋前往篓筐里拾红芋。小米二话没说,举起手里的破铁锹就照着狗比娘的身上拍。

追在小米后面的老少爷们们有人向狗比娘喊了一声,狗比娘一惊,回头见了小米手里扬起的破铁锹,就地叽里咕噜地一滚,算是躲开了小米的这一铁锹。

小米手里的破铁锹拍到了一块儿很大的红芋上,虽说下面的地很软乎,那块儿很大的红芋还是给小米拍了个碎。这一铁锹要是拍到了狗比娘的身上,那还不拍个肉烂骨头折啊!

狗比娘这个时候满脸蜡白地从地上爬起来。

身后追上来的老少爷们有人夺住了小米手里的破铁锹。

小米想朵开那把破铁锹,可给人死死地拽住了。她用手一指狗比娘,嚷着说:“你别以为没爹没娘的孩子好欺负,以后你要是再敢骂我们几个谁一句,我就饶不了你!”

狗比娘见有人夺住了小米手里的破铁锹,一下子就来劲儿了,竟一蹦一蹦地要往小米的身边扑,嘴里还骂着些很粗的话。

“有劲儿你就蹦过来吧!”小米只是一个没有出阁的闺女,嘴里不会像狗比娘这样粗的骂人,她瞪着狗比娘,嚷着,“你敢过来,我今儿就把你活吃了!”

狗比娘还真的不敢蹦得近了,只是与小米隔着那么几步,两手在半空里向着小米上一划拉下一划拉,嘴里柴油机没了排气管子似的噼噼啪啪地骂一些粗话,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玉米和麦子转到了她的身后。

第52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九)

玉米和麦子两个人从狗比娘的身后拽着狗比娘的头发,一道劲儿地往下猛地一带。顿时,狗比娘枯哧一声摔了个仰八叉,她那两只向小米划拉的手在半空里划了两道雨后天空弶一样的好看的弧线,两只手在她倒地之后,直僵僵地指着天空,像经过霜打的枯树杈子。

这忽地发生的一切让在那儿歇着抽旱烟的狗比爹一下子瞪大了两眼瞅了老半天,这才眯瞪过来讓叫着冲了过来。

“这是咋的了?咋的几个人打一个?”狗比爹稍停了一下,翘起一只脚,把旱烟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然后把磕空了的旱烟袋往后裤腰上一别,这才绷紧着脸色嚷着个不歇,“她有啥事儿还有我呢,这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几个人一起打起来了。好啊,今儿我就把她交给你们几个了,我在旁边看着让你们几个把她给打死了。”

“你看你这话说的,有事儿说事儿,咋还火上浇油把事儿往大里惹呢。”旁边的猫春二大爷听了狗比爹的话,马上就不高兴了,“你也不问一下到底为了啥,就这样着急忙火地瞎嚷嚷!”

“挨着你啥事儿了,狗逮老鼠闲操心。”狗比爹见猫春二大爷接了他的话,一手一叉腰,一手指着猫春二大爷嚷。

“我就看着你几十岁的人了不懂事儿。”猫春的二大爷不让狗比爹,“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要是不欺负人家,人家敢这样?”

狗比娘见狗比爹给自己在后面撑了腰,这下真的来了劲头儿了。她疯狂地骂着更脏更粗的话想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可她给玉米和麦子两姊妹一人按头一人按脚翘不起两头来,只有屁股一起一伏地撅弓了一阵子,见实在撅弓不脱,这才慢慢地老实了一些,但她嘴里的脏话粗话还在扯着嗓子地骂。

“打她的嘴!”小米见狗比娘的嘴还是不松,对玉米提醒着嚷。

玉米听了小米的话,一手抓住狗比娘的头发使劲儿往地上摁,另一只手开始噼噼啪啪地打狗比娘的嘴巴子。

狗比娘的脸本来就给狗比爹前两天夜里大耳刮子扇得还在青一块紫一块地肿,到今儿还没有见好,这又给玉米一顿抽,整张脸就显得更肥胖了,两个嘴唇子也缸沿子一样向外翻着。

狗比爹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狗比娘了,他叉着两个膀子和猫春的二大爷较上了劲儿。

“我几十岁的人了又咋的?吃你家的了还是喝你家的了?”狗比爹瞪着两个白眼珠子对猫春的二大爷嚷。

“也没吃我家的也没喝我家的,路不平有人踩,理不平有人摆,欺负人家没爹没娘的孩子你们家还有理啦!”猫春的二大爷一句也不让狗比爹,“事儿让老少爷们们看看,你说的够一句吗?几十岁的人了,说不一句讲理的话,还轴头活着?”

旁边聚起的老少爷们们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叨起了狗比爹不该这样护着狗比娘,事儿问清楚原因了,真的要是怨小米她们几个,也不能这样跟管闲事儿的人耍二头杠子,怨谁就说叨谁,理儿说明了说通了,再混头的人,也能让上一步。这样不问青白护着自己的家人跟别人耍横,就是个混头的玩意儿。

得了信儿的豆子和谷子也从自家的地里赶了过来。

“咋的了?”豆子先是瞅着小米问。

小米把狗比娘骂了玉米的事儿说了。

豆子的头上立马献出了几道青筋,整个脸色也像煮熟了的猪肝子一样,他从小米的手里夺过那把破铁锹,冲着狗比爹就冲了过去。

狗比爹一见豆子举着破铁锹向自己冲过来了,先是一怔脸色,转身就跟兔子一样跑开了。

虽说狗比爹跟猫春的二大爷呛嘴犯火了了,他见豆子举着破铁锹要去拍狗比爹,还是紧追上了豆子,夺着豆子手里的那把破铁锹,要豆子别把事儿往大里闹了。

豆子用手指着还在尥着蹶子跑的狗比爹,骂骂咧咧地就嚷开了:“有种你就回头来!”

给玉米还在扇着嘴巴子的狗比娘见狗比爹跟狗撵了的兔子一样扔下她就跑了,心里的那股子底气一下子就没了,也不再杀猪一样扯着喉咙管子骂那些脏话粗话了。

还是有人拉开了玉米和麦子。

这个时候的狗比娘躺在地上撒起泼来,哼哼呦呦地叫着身子上下都疼。

“疼吗?我给你治治。”说着,豆子很张扬地举起了手里的那把破铁锹。

狗比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着两瓣子的大屁股,一颠一颠地跑开了。

老少爷们们见狗比爹和狗比娘都跑了,这就劝着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该忙就忙着去。

小米见老少爷们们这样劝,也就顺势回了。

“小米这闺女可不能惹,上次把猫春打得鼻青脸肿的,这次要不是人跟在身后夺了她手里的破铁锹,那还不一下子就把狗比娘拍成个烂烘柿子呀。”有人这样胆怯似的说。

“那可不!也别说,狗比娘也是,一个十多岁的闺女背着一筐草又赶了几只羊,哪儿能那么好?羊叼了块儿小红芋算个啥,嘴跟粪缸似的,出口就骂人家X妮子。这下好了,整个脸让人家小姊妹两个扇得跟水泡的烂葫芦一样,两个嘴唇子还成了外翻的缸沿子。这次能让她记一辈子了!”

“她的脸呀?不全是玉米她们小姊妹两个扇的,前儿夜里给狗比爹扇的还没好透呢,这又给玉米她们小姐儿俩补了一顿。”

“前儿夜里因为啥狗比爹扇她?”

“两口子能因为啥?一个想,一个不让,不就打起来了。”

……

小米一蹦一瘸地往回走,心里的气儿还没有消,她咬着牙,脸色仍铁青着。

“小米,跟她那样的人治啥气呀?她就是那个德行,村子里谁不知道?一张烂嘴没遮没拦的。”猫春的二大爷挑着他的那两个箩筐,手扶着放在前面那个箩筐里的铁锹把,跟在小米的身边看了一眼小米,说,“跟她那样的人一般见识,活活地你自己能气死。”

“今儿也多亏二大爷你了。要不是你从中间拦着,狗比爹那儿我们姊妹三个就吃亏了。”小米回头向猫春的二大爷感激地笑了笑。

“他敢?”猫春的二大爷摇了一下头,笑着说,“狗比爹就是那个德行,嘴上狠,胆子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跟狗比娘算是没配错。”

和小米一道走的豆子这个时候对麦子他们几个说话了:“以后谁要是惹了你们几个,我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他欺负咱!”

“你这孩子,谁敢欺负你们姊妹几个呀?谁要是欺负你们姊妹几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也不答应。”猫春的二大爷回头看了一眼豆子,然后回过头看着小米,笑着说,“别说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单有小米这个闺女,别人也没谁敢欺负你们。”

“我没那么不讲理。”小米知道猫春的二大爷是在说玩笑的话,向猫春的二大爷笑了笑,说,“今儿要不是狗比娘骂了玉米那样难听的话,她就是照着我家的羊踢上几脚,我也不会跟她发这个火动这个脾气,不管咋的,是咱家的羊叼了人家的红芋。”

“我可没说小米不讲理啊!”猫春的二大爷笑着说,“谁要是说小米不讲理,那就是谁不讲理!”

“二大爷,我倒有个事儿想跟你扫听扫听。”小米看了一眼猫春的二大爷,皱了一下眉,心里琢磨了一下,说,“今儿晌午猫春他娘跟我透了个话,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半里湾有个人家托着猫春他爹要把自家的闺女说给我豆子哥。”

“这事儿我还真没听个影儿。”猫春的二大爷头摇得像货郎手里的带把子的鼓一样,然后皱着眉头琢磨着说,“半里湾的人家?半里湾的谁家呢?也没有至亲的亲戚在半里湾呀!”

“那就托着二大爷多跟猫春他爹娘说些好话,让他们多为我豆子哥费点儿心思。”小米见猫春的二大爷并不知道这件事儿,就求情似的向猫春的二大爷说。

“回去我扫听扫听,要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儿,我就多催催猫春爹娘两口子。”猫春的二大爷向小米说。

“那就托着二大爷了!”小米很感激地看着猫春的二大爷,“真的有这档子的事儿,要是成了,我们姊妹几个给你磕头谢你都成!”

“傻闺女,说啥外道的话!”猫春的二大爷说,“虽说咱们不是一姓的人家,打你们几个自小,在心里就把你们几个当成自家的孩子看。你们姊妹几个的事儿不是你们姊妹几个自己的事儿,是这个村子里大部分人家的事儿。给你们姊妹几个操心办事儿,那是该着的。”

走在小米身边的豆子和麦子听了小米跟猫春的二大爷的这几句话,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麦子还跺着两脚只哎哎。

小米似乎觉察出了豆子和麦子两个人的反应,回过头来皱着眉头瞪了他们两个一眼。

豆子和麦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旁边的谷子和玉米迷糊了,豆子哥和麦子这是咋的了?小米姐咋的又会瞪他们两个呢?

第53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十)

小米他们几个回到家之后,豆子先向坐到院子里那个木墩子上的小米说了话。

“小米,你这样着急着要猫春他爹娘牵扯这事儿干啥呀?其实,这事儿猫春爹跟我说得有些日子了,我一直没有吐口,知道因为啥子吗?我扫听着听说那个闺女不大透溜。”豆子着急了一样,“要是真的能合心的话,能有那么好的事儿,啥也不要求咱,就把闺女嫁到咱家来了?”

“你说啥?那个闺女是个傻子?”小米吃了一个大惊,“你从哪儿扫听的?准成吗?万一是你扫听错了呢?万一是别人跟你信口胡扯呢?”

“没这个影儿人家能信口白咧咧?”豆子说。

小米的心里这个时候像给人塞了一块大冰疙瘩一样的凉,但她还是不相信猫春的爹娘会答应给豆子哥牵扯一个傻闺女。她瞅着豆子,有点儿不认识似的,要真的是豆子哥讲的这样,咋的今儿晌午吃饭的时候不说呢?是不是豆子哥怕结亲成家这事儿拖累了姊妹几个,就撒谎说人家是个傻闺女?不管咋的,这事儿还得见见,见了之后再说。真的要是心眼儿不透溜的闺女,那就及早死了这份心思,再去托着别的人家给帮忙操心。要是不像豆子哥说的,那就把事儿给定了,这边好忙着准备结亲的用度。就是人家没有啥子要求,这边也得像模像样地操办。想到这儿,她看着豆子说:“不管咋说,这事儿还得往前走一步再说。”

豆子好像没有啥子话说了,盯着小米问:“这么着急着要我结亲成家干啥呀!”

“你说干啥!”小米似乎来了气儿,“要想知道干啥,你就到爹的坟前问爹去!”

豆子给小米这句话回应得真的没话了,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大姐,你把豆子哥吵得生气了。”麦子看着豆子叹口气啥也没有再说就进了屋子,转回头来看着小米说。

“他生气,我还生气呢。”小米往屋里瞅了一眼,回头看着麦子说,“这边都着急得火上房了,他还不急不觉的。”

“大姐,这事儿打根儿上说,也不是着急上火的事儿。咱们就是着急上火管啥用,闺女是人家的,又不是啥子小猫小狗的,咱们着急上火借两个钱就能买过来了。”旁边的谷子说了话,“豆子哥可能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咱也别追得他紧了。”

“你这说的是啥话!不着急上火?再不着急上火,豆子哥都啥年龄了?你们就看不出这个势头,再有两年豆子哥的事儿定不下来,就是咱们姊妹几个哭着求人家,也不会有谁愿意帮忙操心了。要是豆子哥是个闺女家,别说他现在不着急,就是再过两年他不着急,咱也不跟着他着急。有剩男没剩女,闺女再大都不愁嫁。男的行吗?这两年过去了,就会犯更大的愁着更大的急!这些你们几个想过吗?豆子哥他想过吗?不是我着急上火,是咱家这个家境让我着急上火!要是咱们家爹娘都在,我着这个急上这个火干啥?”

“大姐,你别着急生气!”麦子见小米动了肝火,马上就晃着小米的两个肩膀说。

小米回头看了看麦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不是大姐在生气,是事儿逼到了这一步了,大姐心里能不着急上火吗?”

旁边的谷子看着小米,好像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才惹得小米这样发火动气儿。她挠了挠头,想对小米说啥子,嘴巴张了张,倒不知道该说啥了。

“这个家呀,大姐不操心着急能让你们几个操心着急去呀。大姐是大姐,是咱们姊妹几个中的老大,爹没了,娘走了,这个家就是大姐的事儿了。豆子哥是个男人,家里的这些事儿不咋的经心,你们几个说说,要是大姐再不经心,这个家不就散了吗?”小米向旁边看了看谷子,又看了看玉米,说,“就今儿狗比娘这事儿,大姐要是缩着头不去找她狗比娘,以后在这个村子里,谁想欺负咱们姊妹几个就欺负咱们姊妹几个。今儿大姐泼上命了跟她出这个气,以后就再也没有谁敢对咱们姊妹几个咋的了。大姐要是一个人,啥事儿都能忍过去,可大姐不是一个人啊,还有咱们姊妹几个!大姐今儿就是把命给丢了,也不能让你们几个在这个村子里受憋屈!”

“大姐,这些我跟玉米和麦子都心里清楚!”谷子看着小米说,“知道吗,大姐?看着你为咱们这个家里里外外地操心着忙,我和玉米跟麦子心疼啊!”

“心疼啥,大姐为咱们姊妹几个里里外外地操心着忙是该着的,谁让大姐比你们几个大几岁呢。”小米看着谷子,脸色松了一些说,“换着你在大姐这个份上,你也一样要为咱们这个家操心着忙。有句老话说,兄长如父。咱们姊妹几个的娘走了,大姐就得跟娘一样守着这个家,就得跟娘一样把这一家人的夏热冬冷放在心上。”

谷子、玉米和麦子听了小米的话,都不再言语了,没娘了,有这样一个大姐,这些年也没觉得没娘会是啥样的滋味,大姐就想娘一样把整个家收拾得暖暖和和的。

“小米,这事儿你就看着办吧。”大约豆子在屋里听到了小米的话,这个时候走出来向小米说,“这事儿就听你的了,你咋的安排哥就咋的听,只要你同意,哪怕哥像个疯子瞎子回来,哥都认了!”

“哥,你这是不是在跟我置气儿呀?咱家再咋的,也不能让哥相个疯子瞎子回来跟哥过日子吧!”小米看着豆子。

“小米,哥不是在跟你置气儿。想想这些年的日子,你为咱们这个家操的心不少。虽说我比你大,应该比你懂事儿,可你心疼哥,家里的事儿很少让哥插手。这些年哥也在心里庆幸着有你这样一个妹子。”豆子红了眼圈子说,“我知道你眼下为我的亲事儿着急上火,可哥也不愿意因为哥的亲事儿拖累着咱们姊妹几个再过上以前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的日子啊!这个世局你也该看出来了,那些闺女不咋的看重人品了,慢慢在看重一个人的家境。就咱们这个家境,哥的一场亲事儿还不给折腾得上下透气四面漏风啊!那样,哥就是成亲了成家了,日子能过得消停吗?”

“哥,我说过,不管咋的,都要先把你的亲事儿给了结了,要不,我们几个就这辈子也不踏实。说白了吧,以后我们几个都是人家的人,为人家生儿育女,咱们这个家的根就靠着你往下传了!要是在你这儿给断了,以后我们都没有脸面去见咱们的祖宗!”小米眨着两眼盯着豆子说,“把你的亲事儿了了,就是我跟玉米她们几个拉棍要饭,心里也踏实了。”

“小米,咋的也不能这样。就是我成家了,咱们姊妹几个还在一起过这个日子,苦一起吃,累一起受!”豆子看着小米,喉咙管子硬着说。

“哥,以后在不在一起过日子,那是以后的事儿,眼前最要紧的是得赶紧把你的亲事儿给定准成了。”小米看着豆子,“眼下能把你的亲事儿定得准成了,咱们就是砸过卖铁,也得先把嫂子接到家,以后咋样过日子,那就以后再说。人家托着猫春爹娘的这闺女,就算是跟你扫听的那样是个傻子,咱也得见见。不愿意归不愿意,这样人也不见就说不愿意,别人不知道是咋的一回事儿,传出去还以为是咱们挑剔,以后谁家还愿意给咱们操这个心呀!”

豆子给小米说得没啥子话了,但他的心里像夏季暴雨天的涨起来的河水,一阵一阵地涌。

“哥,我还是想这两天催催猫春他爹娘,这两天他们家忙完了,就让他们去传个话,定个日子,让咱们相看相看那个闺女。”小米看着豆子,说,“早几天把这事儿相看了,咱们心里也早一天有个着落。”

“小米,这事儿你就看着安排吧,到时候就听你的。”豆子说。

“那我就这两天过去跟猫春他爹娘说了?”小米见豆子答应了自己的想法,心里一下子也落实了,她看着豆子,“到时候你别说我咋的了,说来说去眼下咱们就一件事儿。这事儿落实了,咱们姊妹几个的心思也就踏实了。”

“小米,”豆子哽着嗓子说,“到时候只要你看着合适看着好,哥没啥话说。” “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小米说,“咱们眼下只是说相看,还没见人,咋的你就没啥话了呢?要真的像你扫听的那样,到时候你愿意我们几个还不同意呢,咱们家就是再咋的,也不能给哥娶个傻女人进门!”

“我也是影影绰绰扫听的,问猫春爹是啥样的人家,猫春爹也不说,我就琢磨着向人扫听半里湾会是啥样的人家愿意把闺女说给咱们这个人家。”豆子说,“别人也琢磨着弄不准,说是有个人家有个傻闺女,这阵子正托着人说媒,我就琢磨着会不会是这个人家。”

第54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十一)

“你这也是瞎琢磨。”小米听了豆子的话,一笑说,“半里湾有闺女的人家多了,哪儿那么好就是这个傻闺女家托了猫春的爹娘。”

“我也琢磨着不会是,可心里就觉得是。”豆子说,“来回在心里掂量掂量,好人家的闺女能会照着猫春他爹娘往咱们这个家里牵扯?”

“咱们这个家咋的了?不就是穷了点儿吗?其它还有啥让人见笑的?”小米听了豆子的话,看着豆子,不满意地说,“咱们几个是比别人少胳膊了还是少腿了?”

“咱们胳膊腿都不少,眼下的世局不像前几年,说媒扯亲的先看人品。眼下世局变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闺女都开始眼梢子往上翻,先看男的家里有啥子家底儿,再琢磨长相人品。咱们这个家,穷得四面漏风上下透气儿,还有谁家的闺女愿意往咱们这个家里嫁呀!”豆子说,“说了你又该跟我着急了,我就琢磨着我的事儿就这样算了,好好地拉扯你们几个,以后都给你们找个像样的人家嫁了,让你们以后都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哥,话说了一百遍都还是那句话,你的事儿定不准,我们几个就不会踏实地过日子。你的事儿没个准儿,我也不会着急忙慌地出门嫁人。”小米板正着脸色说,“你的事儿安稳了踏实了,我们几个才会安稳踏实。”

“哥,你就依着我大姐的话吧,就是让猫春他爹娘跑着给定个相看的日子,反正也只是相看,不是他们定了相看的日子就把这事儿定下来了,相看着不合适,咱也不能因为咱们的家境不好就委屈着把这事儿答应了。”旁边的麦子见小米板正起脸色,忙向豆子说,“我今儿也劝大姐了,大姐眼下就一门心思盯着你的亲事儿,你的亲事儿定了,大姐的心思也就松快了,咱们眼下咋的劝法儿她都听不进去。”

麦子的话让豆子一愣,咋的麦子晌午病了那一阵,竟然病出一张嘴来?是不是张老先生的那些银针扎开了麦子的啥子穴道,让麦子开了说话的窍儿?他瞅着麦子看了一阵,倒看不出麦子与平日里有啥不一样的地方。

“大姐心里踏实了,咱们家的日子也踏实了。要是大姐整天这样为哥的事儿着急上火的,咱们也会跟着大姐为大姐着急上火。”麦子看了看豆子,又看了看小米,说,“大姐就是个操心的命,一会儿不操心,她就会心里蛮荒。”

“瞎说,啥命不命的,是咱们这个家逼得大姐操心着急!要是咱们有爹有娘守着,还用大姐操这个心着这个急?”旁边的谷子瞅了一眼麦子,说,“咱们现在是有大姐,要是没有大姐为咱们操心着急,也一样逼着咱们去操心着急。有大姐多好,啥事儿咱们都不用问,大姐都给收拾得利利整整的。”

“都别说这些了,谷子和玉米你们两个该收拾着做饭就做饭,麦子的药该喝还得喝。”小米看了看谷子她们几个,吩咐着说,“家里的啥事儿不用眼下还没到你们几个操心着急的时候。该你们操心着急的时候,你们不操心着急也不行。”

谷子和玉米依着小米的话进了灶房,不大会儿灶房上的烟囱就轻轻飘飘地冒出了烟来。

豆子与小米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院子去他心疼的萝卜地了。

麦子好像心里放不下羊圈里的那几只羊,就去了羊圈。

小米坐在院子里瞅着整个院子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院子里的这些树随着日子的一年一年的更换,也长高长壮了,自己在这些树木一年一年的生芽落叶中从一个小丫头熬到了眼下的这个年龄。这些年来,自己总是在心里盼着这些树能快些生芽快些落叶,一次生芽落叶,自己就跟豆子哥拉扯着三个妹妹熬过了一年。眼下这姊妹几个都慢慢都能自己照看自己了,紧跟着要来的事儿就不光是吃穿了。

眼下又是落叶子的时令了,再有些日子,这一年就过去了。小米瞅着满院子的树上已经变得枯黄的叶子在慢慢落下去的日头的光里变得模糊了,心里忽地觉得这日子咋的在眨眼间变得这么快了,掐着指头算一算日子,再有三个月多几天就要过年了。年一过,几个姊妹又都长了一岁,谷子、玉米和麦子她们几个长一岁,会变得更懂事儿一些,可豆子哥长一岁,那就显得老气了不少,提媒说亲就会要难为得多了。

想到这儿,就连她小米自己也没觉得,她已经从那个木墩子上站了起来走出了自家的这个破院子。

院子外面的村子并不咋的安静,老少爷们们纷纷嚷嚷地把一天从田地里淘换出来的收成肩挑背驮地往各自的家里倒腾,或者有的人家架子车上套着毛驴,自己跟在毛驴的屁股后面“嘚儿”一声“喔儿”一声地催着让毛驴往家拉这样一天的收成,拴在毛驴脖子下面的铜铃铛随着毛驴头一点一点地使劲儿,被摇晃得咯啷咯啷地响。更或者有的人家心疼自家的牲口,干脆就自己把着架子车的两个车把,把毛驴拴在自己的屁股后面跟着架子车,自己伸着脖子弓着腰,老驴喘气一样呼哧呼哧地张着嘴巴,车襻绳深深地勒进肩头上饥瘦的肉里,把脖子勒得大雁脖子一样的长,倒是身后的牲口得意地瞅着前面的主子,四蹄悠闲地迈着步子,时不时仰头打个响亮的突噜鼻儿,然后再心情畅快地叫上两嗓子,以感激主子替它出了一身的力气出了一身的臭汗。从田地里往回赶的孩子大多手里拎着几大串子的蚂蚱,蹦跳着设想这些蚂蚱揪头去屎经油那么一炒,那香味儿能赶上过年的时候油炸的大肉了。有的孩子这个时候肚子里已经装满了整个晚晌在田地里的收获,挖个土坑儿烧红芋,或者烧蚂蚱,烧糊了的红芋和烧焦的蚂蚱在他们的嘴唇的周围和脸上留下了黑乎乎的罪证。不管对孩子来说,还是对于这些靠土地活命的庄稼汉,这个季节是一个让人心里踏实的季节,到处都能找到大地滋养出来的收成。

小米出了自家的院子,看着老少爷们们忙碌着往各自家里赶着的身影,心里又是一阵一阵的酸,整个村子里住着的人家,这些年已经把自己这姊妹几个撇下了不少的差别,自己和豆子哥跟头把式地在后面追,追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追上人家,原因就是自己喝豆子哥的力气太单,家里原来也没有啥子底子,这些年能把谷子、玉米和麦子她们三个拉扯出来,也就算自己和豆子哥很大的能为了。

小米顶着回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不知不觉竟然蹦跶着出了村子……

第55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十二)

麦子在羊圈里转着看了看他们家的几只羊,几只羊都已经卧了下来,嘴巴一动一动地把晚晌吃进肚子里的草倒进嘴里慢慢地嚼,它们瞅见麦子,都停下了嘴巴,抬头向麦子很亲热地“咩咩”叫了两声,像是在告诉麦子它们都很好,不用麦子操心挂记了。

麦子瞅了瞅几只羊,很放心地又回到了院子里,可她咋的也瞅不见小米姐了。她向屋里喊了两声,不见小米的动静。然后她又向灶房里的谷子问:“二姐,大姐呢?”

“不是在院子里坐着呢嘛。”谷子在灶房里回着说。

“刚才在院子里坐着,现在没了。”麦子说。

“是不是出去到后面的茅房里了?”谷子听麦子说小米姐不在院子里坐着了,心里也没当啥子大事儿,就顺口向院子里的麦子说。

麦子冲出院子到屋后的茅房里看了看,然后又回到院子里,堵着灶房的门口说:“茅房里没大姐呀!”

“那就是串门儿去了?”谷子说,“麦子,说不准一会儿大姐就回来了,你趁着这个空儿把药喝了吧,玉米已经给你热好了。”

“我先找到大姐再喝药!”麦子说。

“是大姐安排着先把你的药热了,让你喝药。你现在不喝就是不听大姐的话了。”谷子见麦子转身要往外走,喊住了麦子。

麦子听谷子说自己不喝药就是不听大姐的话,端起那碗汤药,两眼一闭,咕咚咕咚一气儿喝得碗底儿朝上了。她把喝空了的药碗往谷子手里一递,两个袖子膏了膏嘴,就冲着院子外面奔了出去。

谷子跟着麦子到了院门口,喊着要麦子回来漱漱口,说喝了汤药嘴里苦。

麦子回头告诉谷子:“不苦,找到大姐就不苦了。”

麦子转了几户人家,都不见小米的影子,这下让她心里着慌了,大姐这是去哪儿了?她着急忙慌地回到家,问谷子是不是大姐回来了。

“没回呀,咋的了?”谷子也是一惊。

“我去了几家都不见大姐的影子。”麦子着急担心地说。

“猫春家你去了吗?”谷子马上想到是不是大姐到猫春家为豆子哥说事儿去了。

“第一家我就去的是猫春家,他们家没人,院门都关着呢,我在他们家院门前还喊了几句呢。”麦子说,“邻居婶子家我也去了,婶子说大姐没去他们家。”

“那会去哪儿呀?”谷子也一下子担心着急起来,“是不是去狗比家了?今儿晚晌咱们把狗比娘打了,是不是大姐去狗比家说这件事儿了?”

“不会吧?大姐那脾气能会向他们家服这个软?”麦子摇了摇头。

谷子听麦子这么一说,心里也觉得是这样,但这个时候小米姐会去哪儿呢?不会这个时候去二姑家了吧?这也不会呀,眼看着天就大黑了,大姐咋的也不会这个时候去二姑家,就是去二姑家,也会跟这姊妹几个说句话打个招呼啊?她看了看麦子,又看了看玉米,安持着玉米说:“玉米,饭我做锅里了,你把锅烧好后就在家呆着,我跟麦子去找大姐去。”

“二姐,还是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麦子的病还没有好透彻呢。”玉米见谷子要带着麦子出门,马上就拦住了谷子,“麦子也会烧锅,再有几把火也就好了。再说了,大姐也不让麦子到处跑,麦子的病还没有好利索,大姐怕她再受了啥子风邪。”

“那就麦子在家呆着吧。”谷子看着麦子说。

麦子还想张口争辩啥子,但谷子和玉米已经走出了灶房。

麦子很委屈似的坐到了锅灶前。

锅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红彤彤的火苗子一阵一阵地蹿出锅门,把整个灶房里映照得也是红彤彤的。

麦子一手拉着风箱,一手很小心地招呼着锅灶膛里的柴火,锅底在柴火上发出咕咕噜噜的声响,香甜的红薯的味到在这样的咕咕噜噜的声响中冲出锅盖,飘散得整个灶房里都是。

谷子和玉米出了自家的院子,小米姐去哪儿了,她们两个心里也没个底儿。村子里已经到处都是唤鸡叫狗的声音,大嗓门的女人“呕哧呕哧”往自家的院子里赶着鸭子或者老鹅上宿,还有尖嗓子的女人扯着火车拉笛儿一样的长腔召唤着炸了圈的猪仔子,夜晚来临了,一切该归圈的畜生都要给主人家招呼回自家的院子里,鸡上架,鸭进笼,狗归窝,猪藏圈,就这样陪着主人眠上一宿,待第二天的天亮之后,重新开始撒换觅食,虽说这一宿只是给主人关在院子里,并不跟主人同屋而眠,但是,如果谁家有那么一只畜生一夜不归,就会惹得主人家一家人一宿也睡不安稳。每天这个时候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节,村子里到处混杂着各种声音,呼鸡唤狗追猪赶羊,还会有谁家淘气的孩子出去野了一天不进家,这个时候会急得家人满村子地找,东墙旮旯,西家胡同,直到最后揪着孩子的耳朵把孩子从村后的那门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破窑里扯回去。

谷子和玉米来回在村子里转了不少的时辰,还是没能见到小米的影子,这让谷子和玉米心里着火一样,这个时候小米姐会去哪儿呢?村子里都找得遍了,就连平日里小米姐不愿意去的人家,也都过去看了。谷子和玉米不知道再去啥地方找了,心里虽说像着火一样急,可也想不出还会有啥去处,要不就喊着豆子哥一道去二姑家看看!

谷子和玉米着急忙慌地回到家,麦子已经烧好锅守在院子门口等着她们两个的信儿。

麦子瞅见谷子和玉米两个姐姐,慌忙着迎上去,问姐俩有没有看到小米姐。

“大姐没回?”谷子从麦子的问里也已经知道小米没有回来,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麦子。

“没。”麦子也已经明白,谷子和玉米两个姐姐没找到小米。

“就这么一会儿,大姐能到哪儿去了呀,满村子里的找,满村子里的喊,也不见有个回声,这不要急死咱们几个呀。”玉米跺着脚,要哭的声音说,“就算是要去二姑家,也该跟咱们打个招呼说一声呀。”

“大姐这个时候不会去二姑家。”麦子听了玉米的话,很肯定地说,“大姐要不就还在村子里,要不就去咱们家的地里去了。明儿咱们家就要种麦子了,说不定大姐就去咱们家要种麦子的那两块地里去了。今儿大姐没去地里看看,她一准是不放心,这个时候去瞅一眼。”

“天就要大黑了,这个时候去地里能瞅个啥呀。”麦子的话让谷子和玉米觉得有理儿,但玉米还是不敢相信小米这个时候会去地里,她有些怪罪似的回着麦子的话。

“啥也瞅不到姐姐也会去瞅一眼,这样她心里踏实。”谷子从麦子的话里觉出了小米这个时候也一准是这个想法,心里也一下子松快了一些,小米姐去地里瞅上一眼,要不了多大会儿也就能回来了。

“二姐,咱们还是去地里看看吧。就是大姐去地里了,她的两个髁膝盖还在伤着,路走得长了肯定会很疼。咱们去看看,回来时咱们能扶着大姐。”麦子看着谷子说。

谷子听麦子这么一说,心里又是一疼,晚晌的时候为了给玉米出那一口气,小米姐就像两个髁膝盖啥事儿也没有一样,抓起那把破铁锹,一口气冲到狗比家的地里举锹就拍狗比娘。从狗比家地里回来的路上,小米姐是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蹦躂着回的家。回家之后这还没多大会儿,气儿怕还没喘匀,脚还没歇过乏,这又出去要看明儿种麦子的地,一个晚晌折腾到现在,小米姐的那两个髁膝盖还不钻心地疼啊!她二话没说,扯起玉米回身就往村子外面跑过去。

麦子见谷子拽着玉米往村子外面跑了,追了几步没能追上,又很委屈地回到了院子里。

谷子和玉米刚走到村口,正撞上扛着铁锹往回走的豆子。玉米一见豆子,就哭着嗓子说小米姐不见了。

豆子给玉米的话惊得哧溜溜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呆了半天,才醒过神似的问:“啥?”

谷子前前后后说了小米没吱声就不见了,然后是她和玉米把村子里找了个遍也没能瞅见小米的影子,是麦子说小米肯定是去明儿要种麦子的地里去了。

“没呀!”豆子有些傻眼了,“我刚从咱们家的那两块地里回来,没见到小米呀。”

豆子的话也让谷子和玉米吃了一个惊慌,她们两个掉了魂儿一样一起问:“啥?你没看见小米姐?会不会是你跟小米姐走岔道了?”

“不会吧。”豆子也犯了疑惑,“那咱们回去到地里再看看!”

豆子、谷子和玉米兄妹三个一道把自家那两块明儿要种麦子的地来回转了两个周折,但还是没看到小米的影子,这让他们兄妹三人真的着忙慌了!小米这是会到哪儿去了呀,三个人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都在问着另外的两个人,但是,他们谁也说不清楚小米这个时候会到哪儿去。

第56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十三)

“哥,要不咱就问问,看村子里有谁看见小米姐了。”谷子忽地琢磨着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应该有人看到小米姐,这个时候人们都忙着往家里赶,一准会有人在村子里的路上看到过小米。她试着向豆子说。

豆子抬手挠了一下头,这个主意倒也是,说起来小米出自家院子的时候应该正是老少爷们们从地里往家里赶的时辰,一路上咋的也会有人碰见小米,跟老少爷们们打听打听,说不准就能知道小米去哪儿了。

谷子和玉米站在豆子的身旁等着豆子的主意,她们两个在黑暗下来的夜色里瞅着眼前已经很模糊的豆子,静静地等着豆子的话。

“咱们回到村子里之后,分头去挨家打听,这样也就快些。有谁先打听出来小米去哪儿了,就回家先跟麦子说一声,然后去小米去的地方找小米。这样,咱谁再回去就知道该去啥地方了。”豆子琢磨了一会儿,向谷子和玉米这样安持说。

“那就按着哥的话办吧,咱们现在就先回村子里去,回家看看小米姐回来没,要是回去了,咱们就不用挨家打听了。要是还没有回去,俺们再分头挨家打听。”谷子说。

就在兄妹三个一路上商量着该咋的去找小米的时候,身后一声招呼让他们吓了一跳。

“这谁大老晚的咋跟俺一样没回家呢?”一声嗡声嗡气的招呼之后,就是一阵喘着气的咳。

豆子他们三个一惊之后,这才琢磨出打招呼的是村里的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是村子里的一个鳏汉,据说早年有妻有子,后来因为一场大火,妻儿都给烧没了,就这样一个人守着日子过到了眼下。那场大火豆子没能赶上,小米、谷子她们就更不用说了。人们给蚂蚱大爷送这个蚂蚱的外号,豆子他们也不知道是啥子来由,可能是因为蚂蚱大爷走起路来显得像蚂蚱一样一蹦一蹦的,人们这才给他送了这样一个外号。反正这么多年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都这么个叫法,蚂蚱大爷也乐意答应,时间长了,也就把他原来的字号给叫没了。蚂蚱大爷的日子虽说显得单了,但不算苦,一个人养活自己还是能把吃穿招呼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是蚂蚱大爷。你咋的到这个时候才会呢?”豆子回着蚂蚱大爷的话问。

“明儿要种麦子了,我这贪晚儿到地里看看。”蚂蚱大爷说,“你们这兄妹仨咋的也贪到了这个时候?”

“出来找我大姐呢。”玉米抢着话回了蚂蚱大爷。

“找小米呀。”蚂蚱大爷说,“我出村子的时候也碰到她往村子外面走,看她那样子像是腿上有了啥伤,走起路来一蹦一瘸的。当时我想问她一声去哪儿,赶在了狗比他爹跟我说话,也就没问,倒是我看她像是往你们爹的坟上去了,我当时还纳闷儿呢。”

蚂蚱大爷的话让豆子他们兄妹三个一下子又呆住了,这个时候小米去爹的坟上干啥?

“你们兄妹三个就去你们爹的坟上看看吧,说不准她还在那儿没回呢。”蚂蚱大爷说,“小米那闺女倔,平日里有啥委屈都自己一个人扛着,这个时候说不定是她心里有啥子大委屈扛不住了,去跟你们的爹唠叨唠叨。”

豆子给蚂蚱大爷的话说得直想哭,是啊,这么多年了,再苦再累,小米从来都没有向自己说过一声,更没有向自己抱怨过一声,就是在自己觉得快扛不住的时候,小米也总是笑着对自己说能熬过去。这么多年,要是没有小米,这个家真的就早散了,说不准谷子玉米她们几个现在也陪在爹的身边了。

“你们兄妹三个去吧,要是小米在那儿,就让她早点儿回去,明儿还有明儿的活儿,早点儿回去歇着,明儿干活儿有力气。今儿夜里要是歇不好,明儿就没精神。”蚂蚱大爷见豆子没说话,催着豆子说,“要是她心里有啥委屈,你们以后也多替她分点儿,你们现在也都大了,也不能把你们这个家的啥事儿都放到她一个人的肩上扛着。”

豆子在黑暗里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眼泪已经从他的眼里低落下来,好在这时天已经大黑了,别人看不见他流眼泪了。

谷子和玉米扯了一下豆子,兄妹三个就别了蚂蚱大爷往爹的坟上跑过去。

小米从家里出来之后,迎着村子里晚归的老少爷们们就出了村子。自打她听了猫春娘说有半里湾的人家托着猫春爹娘想把闺女说给豆子哥那时起,她就想着要把这事儿说给爹听听,哪怕半里湾那户人家的闺女像豆子哥扫听的那样是个心眼儿不透溜的闺女,她也想把这事儿说给爹,不管咋的,总算有人家想着豆子哥的亲事儿了。从爹走了娘去了之后到今儿,自己就在心里盼着有这么一天,哪天能把豆子哥的亲事儿定准了结成了,自己就有话跟死去的爹交代了,自己就有脸面在这个村子里走动了。爹走了,就把这个家的担子全交给豆子哥了,可豆子哥人小力单,一个人挑不起这个担子,自己就得跟豆子哥分着挑。娘去了,这个家的吃喝缝补都落到自己头上了,豆子哥是个男人,不该操持这些,谷子她们还小,只能自己把这些都应承下来。日子熬到了今儿,有人能想着豆子哥的亲事儿了,这个家要不了多长远的日子,就能像别的人家一样猫欢狗跳的喜庆了。

小米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爹的坟上,爹的坟眼下已经只是一个很小的土泡泡儿了,这让她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爹的坟现在是在别人家的田地里,别人家犁田耙地的免不了会想着能把爹的坟给平了,这样就能多种几棵庄稼多打些收成,虽说每年的清明能给爹的坟上添几锹土,可这几锹土经不得人家一年几茬的耕耙,要是爹的坟在自家的地里埋着,哪怕一年少吃几口粮食,也要把爹的坟修得大大的,让人老远就能看到坟下埋着的是自己的爹。

第57章 小米要让豆子相亲了(十四)

小米不声不响地往爹的坟前一跪,虽说两个髁膝盖给这一跪跪得钻心地疼,但她还是那样跪着,然后给爹磕了两个头,顺手又往爹的坟上添了几捧土,这才开口向躺在坟里的爹说话。

“爹,闺女今儿这个时候过来看你来了,也没给你捎啥子东西过来,你别怪闺女。今儿闺女过来是想跟爹说几句话,你要是能听见闺女跟你说的话,就今儿夜了给闺女托个梦,让闺女知道今儿闺女的心思爹都知道了。

“爹,今儿猫春娘跟闺女说有人想托着他们把闺女说给豆子哥,当时我听了这信儿,心里那个舒坦,就想过来跟爹说一声,让爹在那边也宽宽心。这些年我们姊妹几个总算熬过来了,总算有人还想着咱们家的豆子,等哪天豆子哥结亲成家了,咱们这个家就能跟别的人家一样了,你在那边看着也会心里踏实了。

“爹,这些年受的苦受的累就不跟你说了,想着你在那边也能看得见。苦也好,累也好,委屈也罢,反正这些年闺女都想着法子不能累了他们几个,不能苦了他们几个,也不能委屈了他们几个。想归想,闺女有这个心,没这个力,这些年还是让豆子哥他们几个受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累,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好在总算熬过去了,眼下谷子、玉米和麦子慢慢都大了,也都能给这个家搭把手儿了,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爹,说到这儿闺女想跟你说个事儿,今儿晌午大舅来了。当时豆子哥还跟大舅闹了个心里疙瘩。大舅这么多年没过来看上我们姊妹几个一眼,没帮上我们姊妹几个一把儿,咱不能埋怨大舅,其实到今儿咱才知道,大舅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两个病人也差点儿把大舅拖垮了。今儿大舅来了之后,把他这些年的日子说了,听了之后闺女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今儿大姐还给五妮儿起了个名字叫麦子,五妮儿有名字了,闺女也觉得她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了。大舅现在身边也没啥亲人了,妗子没了,我那个表哥也没了,就一个人守着日子自己过。大舅说他现在调回到咱们这儿了,以后就能经常过来看我们姊妹几个了,大舅还说以后我们姊妹几个就是他亲生的孩子。有大舅照应着,以后我们姊妹几个的日子会慢慢像你在一样好起来的。另外,大舅也答应着要带着麦子读书识字儿了,我们姊妹几个现在都是瞪眼瞎,我不想让麦子长大以后也跟我一样。看这个世局,以后不识字儿不行,很多地方都就会吃亏。

“爹,说到这儿闺女想求你一件事儿,豆子哥比我大,他是哥,他平日里不大讲话,心里都在想啥子,我也琢磨不透。有些事儿我想说他几句吧,又不能说他。这阵子吧,因为我想催着让别人家给他提亲说媒,他心里不咋的愿意,说这辈子没打算成家,要把我们姊妹几个都嫁出去了再想着他自己的事儿。爹,他这样说就不懂事儿了吧,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都到啥年龄了,谁家还有闺女会等到那个年龄不嫁人啊。爹,闺女可以不嫁人,可豆子哥不能不成家呀,他是咱家的根,他不成家,咱们家的根就在他这儿断了。爹,要是咱家的根在豆子哥这儿断了,你在那边的祖宗跟前也没法儿交代呀。爹,闺女就想求你给豆子哥托个梦,在梦里好好说叨说叨他,让他以后别那么倔了,心里有啥事儿就跟我们几个说叨说叨,商量商量。我们几个好知道他在想啥,知道他是咋的想的。”小米这样跟眼前的这堆埋着她爹的坟土说着,又往坟上添了几把土。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豆子和谷子、玉米他们兄妹三个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豆子他们兄妹三个来到爹的坟前,瞅着坟前有一个很矮的影子,但他们从影子的轮廓上已经能够断定那是小米跪着的影子。豆子示意着谷子和玉米不要出声,兄妹三个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站到了小米的身后,听着小米跟坟里的爹说话。

“爹,这次我就琢磨着呆两天我去催催猫春的爹娘,让他们多费点儿心给豆子哥把这事儿跑几趟,定个见面的日子。要是那家的闺女豆子哥能看着如是了,今年不接咱就明年把她接过来。要是明年接,我打算着过了年儿就着手准备把咱家的房子翻盖翻盖,咋的也不能让你的儿媳妇住到咱现在的破房子里,到时候不管闺女我咋的,也都要亮亮堂堂地把你儿媳妇接到咱家里来。爹,要是豆子哥看着这个闺女不如是,闺女我就再去求着别人家给豆子哥操这份心,不管咋的,这两年都要把你儿媳妇接到家,豆子哥的年龄等不起了呀!

“爹,闺女也知道,你在那边看着跟豆子哥年龄差不多的这一茬后生大多都娶亲成家了,心里也会为豆子哥着急,可你又帮不上啥忙。爹,你在那边就放心过你那边的日子,这个家有你这个小米闺女,天塌不了,地也陷不了,以后这个家的日子一准会跟别人家的一样,就在这两年,不管你这个闺女咋的,都得先把豆子哥的亲给结了。把豆子哥的亲结了,你这个闺女心里也放了一个担子,以后谷子她们三个,你这个闺女也一准会都给她们找个好人家。

“爹,闺女求你的事儿你可别忘了,抽个空儿你给豆子哥托个梦,你是爹,你咋的说他都行,咋的怪他都行。你活着的时候,豆子哥也很听你的话,你就给他托个梦劝劝他,脾气别那么倔了,叫他把心思这两年放到他的亲事儿上。豆子哥的亲事儿不结,你这个闺女的心也踏实不了啊!

“爹,谷子、玉米和麦子你就只管放心了,我比她们三个都大,她们要是不听我的安持,我能数叨她们,能吵她们,就是豆子哥,我没法跟他吵啊。爹,你知道吗,今儿我为豆子哥的事儿心里着急上火,在家里说了几句高嗓子的话,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不该对着姊妹几个那样跟豆子哥闹这口气。爹,他是哥,我是妹子,跟他那样高嗓子闹气儿,是闺女有点儿不知道大小了。你给豆子哥托梦的时候告诉豆子哥,是我着急才在他们几个跟前动了高嗓子。”小米说着,给坟里的爹又磕了一个头。

“爹,以后我听小米的。”这个时候,豆子也一下子在小米的身后给坟里的爹跪下了。

“爹,我们都听小米姐的。”谷子和玉米也在小米的身后跪下了。

小米给豆子他们兄妹三个吓了头发梢子支支楞楞朝上抖了几抖,后脊梁沟子也出出溜溜地冒了一阵子的凉气。她拍着胸脯子定了半天的神儿,这才怪罪似的对谷子她们说:“你们咋都来了?麦子呢?”

“麦子在家呢?”谷子说,“家里不见你了,又满村子找不到你,咱们家明儿要种麦子的两块地里我们也去了,最后还是路上碰到了蚂蚱大爷,他说瞅见你往爹的坟上来了,我们三个就找到这儿了。”

“大姐,满村子找不到你,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都把我们几个急死了。”玉米说。

“大姐就是想过来跟爹说说话,能去哪儿呀?”小米说着,从地上站起身来,扯着谷子往上拉,“起来吧,大姐跟爹的话说完了,咱们回吧,要不,麦子一个人在家该害怕了。”

“大姐,是不是今儿一天的事儿让你心里觉得憋屈了,就……”谷子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给小米捂上了嘴。

小米凑近谷子的耳朵小声说:“别啥事儿都让爹知道了,爹要是知道了,他在那边不踏实。”

谷子怔了半天,点了点头。

“今儿哪有啥事儿啊!”小米放开了捂着谷子嘴巴的手,大着嗓子说,“我就觉得马上要十月阴了,还没到爹的坟上给爹烧张纸,过来跟爹唠扯唠扯。”

小米的这话似乎是在让躺在坟里的爹听。

豆子跪在地上没动,他给坟里的爹磕了个头,对着爹的坟说:“爹,是儿子不懂事儿,惹得小米今儿心里不舒坦了。爹,你放心,以后儿子再也不会让小米不高兴了,以后啥事儿都听小米的安持!”

“哥,起来咱回吧。”小米过去把豆子从地上拉起来,说,“不能说啥都听我的,你是哥,你说的对咱就依着你的。我琢磨的有理儿,咱就按着我琢磨的去商量着办。今儿咱们几个当着爹的面儿,也不能说谁听谁的,必定你是哥,这个家还是你说了算。不过有一点,今儿咱当着爹的面也说清楚了,就是你的亲事儿,得依着我的想法儿,其它啥事儿还是得听你的。”

豆子从地上站了起来,黑暗里虽说瞅不清小米的脸,他还是紧紧地瞅着小米,向小米点了点头,嘴里不由得向小米说:“听你的!”

第58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一)

天刚麻花眼儿的亮,起得比鸡还早的庄户人家已经在田地里招呼着牲口犁田耙地了,那些没有牲口的人家更不敢贪床恋觉,起早赶着这个时令用原始的劳动工具整理田地。时令耽搁了,田地里就长不出好收成,一家人的口粮就会见紧了。庄户人家靠的就是这几亩田地活命,时令耽误了,地也就给耽误了,一家人的半截命都没了。

豆子也起了个大早,猫洗脸一样把脸洗了一把,然后就忙赶着去邻居婶子家借了一辆架子车要去二姑家拉麦种。

小米听到豆子起身了,也伸了一个懒腰打算起床。这个懒腰一伸,小米才觉出浑身像多年不用的轧花机转轴一样,咯咯吱吱地发涩,两个髁膝盖上的伤倒不觉得咋的疼了。这是咋的了,就昨个晚晌没干活儿,浑身就歇出这样的毛病来?她在床上憋足了一口气,再一次把整个身子伸着懒腰用劲儿往外伸。还别说,这一个懒腰倒把整个身子骨伸得舒坦了不少。这个懒腰之后,她稍微在床上停了个鸡眨眼的工夫就穿上衣服出门了。她追上豆子,要跟豆子一起去二姑家拉麦种。

“小米,你回去吧,家里还一摊子的事儿要你安持呢。也就几袋子的麦种,用不着去两个人,我一个人就能拉回来。”豆子催着要小米回去,“再说了,你的两个髁膝盖睡这么一夜也不见得能好多少,再走这老远的路,怕再给走出肿来。”

“说起来麦种是不多,三百多斤架子车拉着也没多重。可路远了就没有轻重了,你一个人拉着也吃力气。我跟着去,咱们能一替一段路拉,这样就能喘口气歇着了。”小米说,“我这两个髁膝盖一夜已经好了不少了,觉不出疼来。”

“那也不成。”豆子说,“待会儿谷子她们几个起床之后,你还得安持着她们该干啥活儿。没你的安持,她们就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了。”

“大姐,还是我跟豆子哥去吧。”这个时候,谷子从院子里追过来,说,“大姐,你在家安持着玉米把去年留着打算喂猪的棉籽饼弄出来晾晾,猪没喂成,倒让虫子把它打轰了。趁着种麦子把它撒到地里壮地吧。”

“也是,人家往地里上豆饼化肥啥的,咱们没那个本钱往地里搭,就把去年的棉籽饼上到地里去,多少它都能给地里使点儿劲儿,明年的收成也会好一些。”豆子接过谷子的话说,“你就在家跟玉米把棉籽饼弄出来晾晾,让谷子跟我去二姑家吧。”

小米见谷子要跟豆子哥一块儿去二姑家拉麦种,也就不再争着要去了。她眨着两眼琢磨了一阵儿,想起了啥子似的安持豆子说:“那样吧,你们两个到二姑家之后,跟二姑再说一声,让二姑帮着咱们家从他们村子里那个卖化肥的人家赊两袋好一点儿的化肥,叫啥尿素和复合肥,一样赊一袋,回来种麦子的时候跟着麦种一块儿播到地里去。”

豆子清楚小米说的这两样化肥,已经使唤过这两样化肥的人家说,一亩地十来斤尿素十来斤复合肥,那劲儿能把麦子催得憋足了力气似的长收成,只是自己家没这样的本钱,这几年只能心馋地听着别人家用这两种化肥的好处。

谷子一听小米要跟二姑商量着帮赊两袋化肥,先是一愣,马上她就同意了小米的想法,说:“就是,有这样两袋好化肥,明年咱家的麦子就能多打出不少的收成了。”

豆子倒在心里犯了疑惑,这样的两袋化肥要二百来块钱,二百来块钱不知道要流出这姊妹几个的多少汗啊。再说了,有这二百来块钱放到地里去,明年多打出的收成够这两袋化肥钱吗?虽说这些年土地到户了,大多的人家都不用担心饿肚子了,但是,有脑袋瓜子透溜的人家倒开始琢磨起这种地来了,除了化肥种子啥的开销,再把收成的近一半往上交公、余粮,很多时候地里打出的收成根本就不够往地里用下去的东西。可庄户人家没有别的啥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年一年这样往地里下血本。这个家这些年没这样的本钱往地里投,收成虽然赶不上别人家,但也没有像别人家那样每赶上这样要往地里播种下种的时候就四处淘换着借钱买化肥啥的,然后从鸡鸭屁股里抠着去还借来的账。今儿小米咋的能忽地往赊账买化肥上想啊?他瞅着小米,皱着两个眉疙瘩想向小米说两句啥子。

小米好像已经看出了豆子的心思,没等豆子开口,她就对豆子一笑说:“哥,你就跟二姑说一声让二姑帮着给赊两袋化肥吧。我也琢磨了,再过些日子,咱们家有几只骟羊能卖了,卖羊的钱能把这两袋子化肥钱堵上。今儿要是你的亲事儿能定下来,明年就把亲事儿给你办了,到时候得待客请人吧,明年麦上要是没啥收成,咱那啥待客请人啊?这次你就依着我的琢磨往明年看看。再说了,两袋这样的化肥种麦子还有点儿剩余,明年春上的春地里还能用。”

豆子听了小米的合计,也不再说啥子话了,他已经在爹的坟前说过话了,啥事儿都听小米的。

小米见豆子不说话了,心里琢磨着可能是豆子哥也掂量出了自己这几句话的理儿了,就向豆子和谷子一摆手,说:“去吧,回来的路上不用赶得太急,只要不耽误晚晌往地里种麦子就成。回来是重车子,路上赶得紧了会累着。”

豆子和谷子答应小米一声,两个人就出了村子。

小米瞅着豆子和谷子走得远了,这才回到自己家的院子里。进得院子,她发现玉米和麦子也都起了床。

“你们俩起这么早干啥?天还没大亮,回屋再睡会儿,等天大亮了大姐再喊你们两个。”小米瞅着这两个妹子,心里也是一咯噔,这两个妹子今儿是咋的了?是不是自己刚才起床的时候也把她们两个惊醒了?

“大姐,我们不睡了,你都起来了,我们两个还睡啥!”玉米说。

“不睡了?就这样眼睁睁地等着天大亮啊!现在又干不了啥活儿,还是赶紧进屋睡会儿吧。”小米有些怪罪地看着玉米和麦子说,“天还不大亮,这个时候不睡又能干啥?”

“大姐,我出去放羊去。”麦子向小米说。

“这个时候去哪儿放羊?露水草羊能吃吗?”小米转头看着麦子说,“露水草羊吃了还不都把羊肚子吃坏了?”

“那我先看一眼咱家的羊再回屋睡一阵儿,昨个整个晚晌都没能放咱家的羊。”麦子说着就去羊圈看她心头上肉一样的几只羊。

“看去吧,不看一样那几只羊,让你睡,你也睡不踏实。”小米知道,家里的那几只羊在麦子的心上了,一天见不到那几只羊魂儿准掉了。

“大姐,咱家的羊呢?”羊圈里传出了麦子丢了魂儿一样的喊。

小米听了麦子的喊,忙奔着去了羊圈。

羊圈里除了麦子傻了一样在那儿站着,空荡荡地啥也没了。小米一下子也呆了,家里总的养了七只羊,羊圈里现在一直也没了,是不是今夜里进贼了?她的头轰地一声空落落地啥也没了。

“大姐,咱家的羊呢?”麦子哭了一样着急地问。

羊呢?羊呢?小米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声音在问自己了。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传过来一阵叫骂的声音——

“偷俺家的鸡给你没扎牙的闺女过月子吃啊,你个王八操的千人日出来的种,偷俺家四只老母鸡,这回给你没扎牙的闺女发奶,够你个驴日的一起吃了……”

小米听着这样的骂,心里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家的那几只羊完了,今夜村子里真的是进贼了!

“大姐,咱家的羊是不是也给人偷走了呀,七只羊都偷走了呀?”麦子哭着问小米。

这个时候的小米也彻底地傻了,那七只羊,打自小姊妹几个就心疼得像给孩子一样照看着,特别是麦子,都把那几只羊当成命了,平日里麦子总说,等这几只羊大了,赶在年前卖了就能给姊妹几个每人换一身过年的衣裳了。那两只母羊来年开春还能下几个羊羔子出来,那又是明年年底姊妹几个的过年的新衣裳。今儿自己还指望着那几只骟羊换两袋化肥呢,这一夜给贼偷得啥也没了。这该千刀剐万刀割的贼,你偷谁家不好啊,为啥偏偷这个家呀?

麦子见小米站在那儿傻愣愣地不说话了,一屁股蹲倒在羊圈里,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玉米跟着小米进了羊圈,这个时候也傻瞪着两眼说不出啥子话来。

院子外已经不是一个人在骂人偷鸡了,还有人在扯着嗓子骂谁偷了他们家的鸭子和鹅。

看样子今夜进村子的贼还不是三、两个人,应该是一大帮子的人。三、两个人一夜偷不了这么多的人家,也偷不了这么多的东西。

“大姐,羊没了,咋弄啊!”玉米在小米的身后这样问了一声。

第59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

小米站在那儿,没听见玉米的话一样整个人都没了心魂儿,这七只羊,打自小养到眼下,姊妹几个用了多少心血啊,每天瞅到这七只羊,一家人都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有那两只老母羊,有几只骟羊,一年的油盐酱醋,一年的开销,姊妹几个心里都有了谱儿。这该死的贼,就这么一眨眼的一夜间,把这个家一年的花销都给偷没了,把姊妹几个的指望给偷没了。

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多,像是很多人家聚到了一起说着这家少了鸡那家少了鸭,还有女人哭嚷着说自家马上要下崽儿的老母猪也给偷了。

村子里这么多的人家给偷了,咋的就没有一个人夜里睡得有个警觉呀?村子里的狗咋的也没能叫上几声报个信儿呢?小米心里这样狐疑着出了自家的院子,想听听老少爷们们该咋的对付这件事儿。

“要不咱们就往四围里追追,说不准还能追上这贼呢。”有人这样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儿。

“现在的贼好追呀?听外边失盗过的村子里人讲,现在的贼都开着车偷,车放在村子外面,一帮子贼进村子偷,再把偷到的东西都放到车上去,一加油门车就跑了,咱们上哪儿追去呀!”

“今夜也怪了,村子里这么多的狗,竟然没有一条狗叫上那么一声的,平日里村子里要是谁家来个客,或者有啥子生人进了村子,一个村子里的够都恨不得都一起上去咬,今夜倒怪了,该不会这些贼先把村子里的狗给招呼了,然后再动手挨家偷吧?”

“也是,平日里这个时候村子里的狗都四处乱跑了,今儿咋的一条狗也不见了?”

“唤唤看,是不是村子里的狗也给贼偷了!”

于是,真的有人开始扯着喉咙唤狗,但是,这些人眼看着要把喉咙也唤哑了,村子里的狗一条也不见了。

“这贼邪性,连比贼都精的狗也给偷了。”

“那咱得把这事儿跟上边的人说说,让他们给咱们找找给偷了的东西。每年到交公、余粮的时候上边的人挺积极,一天到晚地催,咱们自己吃杂面馍馍杂面汤地养着他们吃白面馍馍白面汤的,村子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们也该伸头给问问吧。”有人倒有了这样一个主意。

“对,该把这事儿跟上边的人说说。”

“咱们先挨家问问都少了啥,都记到一张纸上去,然后咱们去镇上找上边的人的时候就把这张纸儿交给上边的人,让他们看看这样的贼有多可恨有多可怕,再这样下去,打到咱们家里的粮食也说不准就不是咱们自家的了。”

……

小米家的七只羊给村子里会写字儿的老会计记到了那张纸儿上。

小米似乎一下子觉得那七只羊有救了,心里也一下子热乎起来,说不准要不了两天,上边的人就能帮着把那七只羊给找回来了。那七只羊能给找回来,今儿要给豆子哥和谷子拉回来的那两袋子化肥就有指望年底能还上账了,说不准那几只骟羊还了化肥账之后还有结余,那样不管咋的都要先给麦子扯上一身新衣裳,那七只羊长到眼下那个身膘,一多半是麦子的经管。

麦子仍在院子里很心疼那七只羊地哭,两只眼都给她用两个衣袖擦泪擦得红彤彤的了。

“麦子,别哭了,村子里已经去找上边的人给帮忙找了,说不准就这两天就能把咱们家的那七只羊给找回来了。”小米只能这样劝说麦子,别的她也没有啥子法子。

“大姐,俺不信还能找回来,咱们村里二娃子他舅家那个村子去年个也给贼偷了,二娃子他舅家给偷走了两头牛,听说也跟上边的人讲了,到今儿也没见把牛给找回来。不是他们自家的事情,他们能会上心地给找吗?”麦子哭得都有点儿哑嗓子了。

小米给麦子的话说得心里又凉了半截,是啊,不是谁家的事儿谁就不会上心。她瞅着麦子,不知道该咋的根麦子说了。

“大姐,待会儿我去我常放羊的地方看看,说不准他们偷咱家的羊的时候这么多羊顾不过来,有哪只得空儿就跑了呢。”麦子揉着眼,哑着嗓子说。

“去吧,让玉米跟你一块儿去看看吧……”小米心里也窝屈得想哭,要是这个时候能抓到偷他们家的羊的贼,她会啥也不顾地冲过去狠狠地咬那贼几口!

麦子揉着两眼,哭得脖子一顿一顿地打着嗝儿和玉米出了院门儿。

外面的天已经放亮了,很多被偷了的人家的女人还在不解气地扯着嗓子咒骂今夜来了村子里的贼。这样血刺呼啦的骂声虽然不能骂回来他们的损失,但似乎能让他们心里觉得解恨解气一些。咒骂别人能带给自己心里一些宽慰,这或许是我们这个民族所特有的一种复仇方式,就像当年我们咒骂那些侵略我们的异族喊他们“鬼子”一样,尽管这样的复仇方式并不能解决仇恨,但我们的子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复仇方式,在一顿臭骂之后,心里会产生一种已经把仇人杀死了一样的快感。如果深究这种自欺式的复仇方式的渊源,很多人会把它归罪于儒家思想的毒害。其实,儒家思想只是这种方式产生的一个微乎其微的原因,天性的自私和神学的力量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由于自私,我们的子民不愿意团结起来对付对我们有害的力量,神学的力量又让人们相信罪恶会受到神灵的惩罚,惩罚邪恶不是我们这些人的责任。从而也就让那些对我们有害的力量日益嚣张,让邪恶有了生长的土壤。

麦子和玉米离开院子之后,整个院子里就只有小米一个人了。不知谁家没有给贼偷去的公鸡这个时候扯着嗓子啼了一声,这一声虽说离小米他们家很远,但小米听着竟然觉得是那么近,近得好像那只鸡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叫这么一嗓子似的。也就是这么一嗓子的鸡叫,也居然把她小米叫得两行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院子里只有她小米一个人,她不担心自己这样淌泪会给豆子他们几个看见,也就没有抬手把脸上的泪给擦了,只任着两眼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淌。今夜这帮子贼真的把她小米的心偷得没了底儿了,原来很多的打算都是由着家里的那几只羊进行安持,羊没了,那些打算也都成了空儿了,但那些打算还是要有东西依靠着才能安持啊,眼下依靠着啥子东西呀?几年来,家里靠着三只母羊下了油盐酱醋,也下了缝补的针头线脑,每年年节的时候,还能给姊妹几个每人添上一件袜子啥的。前几天猫春把家里的三只母羊踢坏了一只,剩下的这两只母羊今儿夜里又给贼偷了,今年年节上拿啥子给姊妹几个添置过年的衣裳?明年又拿啥子应酬一年的油盐酱醋和针头线脑?老天爷咋的这么不长眼啊!

小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委屈了多久的眼泪,也没觉出自己流了多少的眼泪,她只觉得自己空了一样没了主心骨,一家姊妹几个每年平日里都是节省着开销年底卖的羊钱,用度精打细算,自己都恨不得一个子儿能掰成几瓣用,可这缺了大德的贼,一下子就把这个家的姊妹几个的指望全给偷没了,要是家里的那几只鸡也给贼偷去了,那可真的断得姊妹几个一点儿路也没了。琢磨到这儿,小米忽地记起了关在灶房门后的几只鸡,忙地就冲进了灶房打开鸡笼,伸手往鸡笼里掏了掏。

鸡笼里传出了几声“咯咯”的声响,这是鸡笼的几只鸡躲着她的手发出的声音。

小米的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一些,还好,几只母鸡还在!她两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变得像掏井掏出的泉眼一样呼呼地往外冒。她从鸡笼里掏出一只鸡,抱在怀里哭出声来。

小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儿是咋的了,以往不管碰到多大的事儿,自己也从来没有掉过眼泪,今儿就是给贼偷去了几只羊,自己竟然就这样哭了。

小米把怀里的那只鸡搂得紧紧的,眼泪噼噼啪啪地落到那只鸡的羽毛上。

那只鸡可能是给小米搂得不自在了,似乎想挣扎着从小米的怀里挣脱出来,但它咋的也不如小米有劲儿,只能脖子里“呴呴咯咯”向小米提着意见。

小米抱了一阵这只鸡,然后很小心地把它放到地上,又伸手往鸡笼里掏了掏。

鸡笼里的几只鸡躲过小米的手,顺着小米的胳膊从鸡笼门儿里纷纷逃了出来,然后又都在鸡笼的门口抖动着身子松散了一下身子骨,很兴奋地冲出灶房,又在灶房的门口各自扑棱了一阵膀子,这才电影里的跳舞一样互相追赶着分散到院子里。

小米看着自家的这几只鸡,脸上略微松快了一些。她抬起手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院子门口传过来猫春娘追命一样的喊。

这又是咋的了?小米的心一下子又给猫春娘这一嗓子给提溜到了嗓子眼儿里。

第60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三)

小米提溜着心肺出了灶房,冲着院门就迎着猫春娘奔了过去。

“小米,跟你说个事儿。”猫春娘的喉咙管子跟喇叭筒子一样粗,喊出的这句话也震得整个院子直摇晃。

“婶子,咋的了?”小米瞪着两眼瞅着猫春娘,担惊的脸色像给涂了一层蜡一样。

“你这闺女咋的了?”猫春娘瞅着小米的脸色,也瞪着两眼问小米,“是不是刚才哭了?”

小米向猫春娘摇了摇头,说:“没。”

“没哭咋的脸上像给刚擦过眼泪一样呢?”猫春娘不大相信地盯着小米。

“刚才在鸡笼里掏着家里的那几只老母鸡想摸摸都有蛋没,给鸡膀子扑棱着眼了。”小米笑了一下,说。

“我说咋的脸上会有擦眼泪的印迹呢。”猫春娘这才放心了似的说,“咋的不小心呀,摸几有蛋没先得把两个鸡膀子抓得牢了,要不,能不扑棱膀子嘛!”

小米笑了一下,问:“婶子这一大早就忙着过来,是不是有啥要紧的事儿了?”

“我刚才听说村子里今夜进贼了,不知道你们家遭贼了没?”

“七只羊全给偷去了。”小米心里琢磨着,猫春娘这一大早不是就为了这事儿闯进来像给人掐了脖子似的喊着说有事儿吧。

“这该遭雷劈的贼,偷谁家不好,偏偷你们这个家。”猫春娘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偷你们这个家,黑心烂骨头的,八辈子都会断子绝孙!”

“给贼偷了,也没啥办法,只能算咱倒霉走背运。”小米苦笑着说,“你们家没丢啥吧?”

“我们家院门杠得紧,倒是看着墙头上有给人爬过的印子。好在猫春爹这两天不知道咋的了,夜里躺下来就整夜整夜地咳嗽,我估摸着贼进了我们家的院子,又给猫春爹的咳嗽给吓跑了。”猫春娘说,“亏得猫春爹这几天夜里犯咳嗽,要不也给贼偷了。”

“可能是我叔这是着凉了,得找先生给看看弄点儿药吃。”小米见猫春娘这样就着夜里村子里进贼这事儿扯,也就赶着猫春娘的话往下说。

“吃啥药,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这毛病,过些日子自己就好了。”猫春娘说。

“舍不得给我叔花钱吧,听说我猫蛋哥眼下在外面这么抓钱,给我叔请个先生看看都舍不得呀?”小米笑着说。

“听谁说的猫蛋在外面抓钱啊?他抓啥钱!”猫春娘撇了一下嘴说。

“怕啥子呀,又不找你们家借钱。”小米笑着说,“就是哪天跟你家借钱了,早晚还要还你们家。”

“你这闺女说的,跟我们家成了财主似的。”猫春娘喜笑着说,“就是家里没钱,你这闺女要是瘸脚儿用钱了,只要你说一声,我们钻窟窿打洞也要想着法子帮你一把。”

“还是老话说得好,远亲戚不如近邻居。碰上你们家这样的好邻居,我也就不担心有紧手的时候了。”小米笑着说,“说不准年前还真有向你们家开口的的时候,到时候婶子你心里别打哆嗦呀。”

“这话说的,跟你婶子多小气似的。”猫春娘笑着瞅了一下小米,说,“还别说,说不准今年年底我们还真得帮你们姊妹几个一把,昨个晚上猫春他二大爷在我们家坐了半宿,听说昨个晚晌你们姊妹几个跟狗比他娘闹哄起来了。跟她闹哄个啥呀,她是个四六不分好歹不懂的老娘们,跟她闹哄就太抬举她了。”

小米心里说,你比她狗比娘也好不到哪儿去。

“平日里我就懒得搭理她,她那个老娘们,属狗的,转眼就不认人了,一时地还说着你咋的个好,眼皮一耷拉,就又能把你遭践得狗屎都不如。跟她这样的人,能争较出啥子高低来呀?”猫春娘很气愤似的说,“昨个晚上猫春他二大爷说叨这事儿的时候,我气得浑身打哆嗦,牙根儿都痒。她那样跟你们姊妹几个较真儿,明摆着就是欺负你们家没人。”

“婶子,这事儿昨个儿就过去了。”在猫春娘说叨狗比娘的这个档儿,小米心里也想到了那只给猫春踢死的老母羊,因为那只老母羊,当时猫春娘瞪着两眼蹦跶着两脚恨不得能把地给踩塌了,一脸恨不得能把自己吃了的样子。她向猫春娘笑了笑说,“我这个人不记隔夜的仇,过去了的事儿就过去了,记在心里让自己不舒坦。”

“这个倒是,跟这样的人没的计较。”猫春娘说,“昨个晚上还听猫春他二大爷说,狗比爹跟他也支摆起来了,这两口子,没一个懂事儿知理儿的玩艺儿。”

小米笑了笑,猫春娘比狗比娘好不了多少,倒是猫春爹要比狗比爹通情理顾人情。

“听猫春他二大爷说,回来的路上你们唠扯了豆子的亲事儿上。猫春他二大爷也是个热心肠子的人,昨个晚上就去我们家跟我们两口子说叨豆子的亲事儿,让我们两口子在豆子的亲事儿上多费点儿心思。这不,一大早猫春他爹就着急忙慌地下地了,紧赶着这两天把地里的活儿忙清了,就全着心思给豆子牵扯半里湾的这门亲事儿。”猫春娘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儿,喜笑着说,“要是半里湾这门亲事儿定准了,说不准年前就能把事儿办了。豆子把亲结了,你们这个家才真是个家。”

“那敢情多承情婶子和叔了。”小米一听猫春娘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宽敞了不少,夜里少了七只羊的事儿在心里也没个影儿了。

“你这闺女这话说得多外道,还承情呢。承啥情?给你们姊妹几个操心,那是该着!”猫春娘不满意似的又瞅了小米一个白眼儿,说,“提亲说媒也是积德行善的事儿,要是想着要人承情,就算不上行好了。”

“婶子,我想打听一下半里湾那户人家的是个啥样的人品。”小米不知咋的,忽地想到了豆子哥的扫听,她向猫春娘笑着说,“咱们这样一个家境,也啥子过分的要求,只要知道过日子就成。”

“那个闺女我倒没有见着,她爹倒来了我们家两趟。”猫春娘眨巴了两下眼说,“听她爹的口气,闺女长得应该能够见得了世面。反正到时候咱得相看,现在心里也不用着急。倒是我想着这事儿能成,以后也就省了你的一份心思了。我是看出来了,豆子的亲事儿定不准成,你也就不能够踏实。”

“我们家就豆子哥这么一棵苗子,往下传人也就指望着豆子哥了。要是他的事儿没个落实,我们姊妹几个谁也踏实不了。”小米很感激地向猫春娘笑着说,“这事儿还真得靠着婶子你和叔多费心。我们姊妹几个也把这事儿交给婶子你和叔了!”

“你这闺女,竟说外道话,虽说咱们不是一家人,一个村子里住着,这事儿也跟一家人的事儿没啥两样,咋的还说交给我们两口子了呢?就是你们不交给我们两口子,该操心的还得操心。”猫春娘怪罪似的说,“今儿这一大早过来跟你说叨这事儿,我就是想给你个信儿,省得你心里老为这事儿着急。”

“婶子,有你这个信儿,我心里真的踏实了不少。”小米向猫春娘点了点头说。

“你这闺女呀,也是,这个家你不操心还真不成。”猫春娘叹了一声说,“豆子的事儿没个着落,你还真踏实不了。等豆子的事儿完成了,你就能喘口气儿了。”

“大姐,大姐。”就在猫春娘和小米在院子里说着豆子的这个亲事儿的时候,玉米和麦子一替一声地在院子外面喊着小米。

听玉米和麦子的喊声,小米心里一个敞快,咋的?她们两个把羊给找到了?小米向院子门口伸头看了看,顿时,她的脸上差点儿笑出眼泪来。

“大姐,你看,咱们家的羊没少!”玉米往身后一指。

玉米的身后,麦子正赶着几只羊往院子里来。

羊又找到了?小米不敢相信了,咋的又给找到了?

“大姐,你知道吗?咱们家的这几只羊还真的像麦子说的那样,没有麦子,谁也弄不走咱们家的羊。”玉米很高兴地向小米说着找到这几只羊的事儿,“我跟着麦子到她经常放这几只羊的地方,你说咋的了?咱家的这几只羊就在那个地方像等着麦子似的,看见麦子就都冲着麦子跑过去了。”

小米听着玉米的话,不知道心里是委屈了还是咋的,拱得喉咙管子直硬鼻子直酸眼眶子直热,总算老天爷睁眼了,没让贼把自己家的这几只羊给偷走了!

“大姐,看,一只也没少。”麦子把羊赶进院子,袖子膏了一下两眼,硬着嗓子喊了一句小米,说,“咱家的羊不见我,谁也弄不走!”

小米也擦了一下两眼,她瞅着那几只羊,不知道该说啥子了。

“你家的羊又给找回来了?好,这好!我就说吧,老天爷总得睁眼看看你们姊妹几个。”猫春娘在旁边看着麦子把几只羊赶回到院子里,很替小米他们高兴地说,“说不准是贼偷了你们家的羊,老天爷指派哪路神仙给暗中又放了。”

小米不住地向猫春娘点着头,但她心里还是不相信自家的这几只羊会那么神道地在麦子常去放它们的地方等着麦子,是不是贼偷的东西太多了,没能顾着自己家的这几只羊,就给它们自己跑了?还是像麦子说的那样,这几只羊没能看到麦子,就冲出了贼手?不管咋的,自己家的这几只羊没丢,自己原来的许多打算还能是个打算。她冲着那几只羊奔了过去,一下子抱住了那只老母羊的脖子,两行眼泪再也顾不得别的啥子了,呼呼啦啦地就流了下来。

第61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四)

“行了,羊能找回来就是咱们家不该破财。”猫春娘见小米这样抱着那只羊两眼像暴雨冲的屋房檐似的噗噗噜噜地往下淌眼泪,就在旁边劝着小米说,“还这样干啥!”

小米像是没有听见猫春娘的话一样,仍旧抱着那只羊的脖子在那儿不吱声地淌眼泪。

“嗨……”猫春娘见小米对自己的话没啥子动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跟自己说话似的说,“这闺女……”

玉米在旁边看着小米,一时不知道小米今儿这是咋的了,只是瞪着两眼觉得小米不该这样,平日里啥事儿也没能让小米姐掉过眼泪,今儿就为着这几只又给找回来的羊,小米姐就这样不顾猫春娘在场哗啦哗啦地淌眼泪?

麦子瞅着小米,刚才进院子时那股子高兴劲儿一下子就没了。她扑到小米的身上,抱紧小米的脖子,几乎在哭着一样说:“大姐,没事儿了,咱家的羊找到了。”

小米松开了羊脖子,回身擦了一下眼泪,抱着麦子,说:“咱家的羊是姐的半条命啊!现在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咱家的羊离不了麦子。”

猫春娘看着小米和麦子,不知咋的,心里有点儿酸了。

玉米不声不响地把几只羊重新拴到羊圈里。

“拴得紧了!”小米回头向赶着羊进了羊圈的玉米安持着喊了一声。

“大白天的,贼也不敢进来了。”猫春娘似乎在提醒着小米,“到晚上的时候当心点儿,夜里睡觉警醒些,外面有啥子动静就出来瞅瞅,再咋,贼也心虚。”

小米放开麦子,向猫春娘点了点头,说:“婶子,知道不?早起见我家的羊没了,我心里那个滋味儿,跟让人拽空了肚肠子一样。也该着我们姊妹几个不破财,老天长眼,这几只羊又给找着了。我还指望着这几只羊这个年底儿能帮上我们姊妹几个一把儿,要是真的给贼偷去了,这个年底儿我就作大难了。”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你们姊妹几个这么不容易,再咋老天爷也得睁点儿眼。”猫春娘劝着小米说,“就像是真的给贼偷去了,这个年底儿你们姊妹几个有啥紧手的地方,还有咱们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不管老少爷们们的日子咋样,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姊妹几个年节儿过不去。”

“这个倒是,这些年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没少帮着我们姊妹几个。以前是我们姊妹几个年龄小,老少爷们们看着我们姊妹几个可怜。眼下我们也都大了,再让老少爷们们伸手帮着,咋的也说不过去了。”小米看着猫春娘说,“眼下,我们姊妹几个能咋的就咋的,实在是过不去了,再承情着向老少爷们们张一下嘴。”

“你这闺女,老少爷们们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就是脾气太倔。”猫春娘听了小米的话,埋怨似的对小米说,“这么倔的脾气干啥?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哪儿用这么倔的脾气!实在过不去了,跟谁家张个嘴不行呀?你把难处说了,能帮就帮,实在帮不了,大伙儿再搁在一块儿想办法。一个村子里合着手拉扯你们姊妹几个,那还能拉扯不了?”

“婶子。”小米笑了一下,说,“我们姊妹也知道,就是现在,不管家里碰上啥子难心的事儿,只要向老少爷们们张嘴,老少爷们们都会全心地帮我们姊妹几个。可我们现在大了,不是前几年我们年龄小的时候了,虽说老少爷们们还会全心地帮我们姊妹几个,可我们姊妹几个心里就过不去了,我们不能靠着老少爷们们活这一辈子呀。”

“你这闺女有囊气,就凭着你这个性子,日后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一准会有个大翻身。”猫春娘说,“我在回去就跟猫春他爹唠叨唠叨,尽可量地能在年前把豆子的事儿牵扯出个眉高眼低来,这样,你小米就心宽了,挣日月的劲头儿也就会更足了。”

“婶子,我豆子哥的亲事儿就托着你和叔多费心了。”小米看着猫春娘,抻着心思说,“还真像婶子你说的那样,我豆子哥的亲事儿结了,我还真没啥子心事了。谷子还小,玉米和麦子也更小,她们的事儿还早着呢。我没啥子心事儿了,也就只想着法子把家里的日子调理得舒坦些。”

“你这闺女,以后要是给谁娶到了,那真是这个男的积了几辈子的德修了几辈子的福。”猫春娘很心疼似的说,“可惜婶子没有这个福分能使唤上你这样的儿媳妇,婶子要是能有这个福分,哪怕让婶子折几年的寿,婶子都愿意。”

“婶子,”小米笑了笑,说,“要是咱们能过一家人,就我这脾气,那还不能把你给气糊涂了呀。到时候就只剩下你天天跟我磨牙绊嘴了。”

“真是那样,哪会天天磨牙绊嘴。”猫春娘给小米的话说得心里一个咯噔,脸上应酬着向小米笑了笑,说。小米的话也真是那么一回事儿,就小米的这个脾气性子,要真的跟自己过上一家人,整天一个锅里挖勺子,马勺碰锅沿儿,就真的只剩下整天磨牙绊嘴了。

“这个时候你说不会,到时候就会了。”小米笑着说。

猫春娘也笑了笑,她脸上的笑还没退下去,就听见外面猫春扯着嗓子喊着找她。她抬头转脸向院子外面应了一声。

“死哪儿去了?”院子外面的猫春听到娘的应,仍旧这样扯着喉咙管子喊过话来。

“在小米家呢。”猫春娘回着猫春的嚷。

“死她家干啥?还不快点儿回家做饭!”猫春的喉咙管子还是这么粗。

这是一个孩子对长辈说的话?小米听见猫春在院子外面这样扯着嗓子怪罪他娘,心里一下子给啥子堵了一样难受。也难怪了,打自小猫春娘就把猫春当娇宝疙瘩惯着,谁家的孩子要是跟猫春有啥子争吵了,猫春娘能一蹦三尺高两嘴角子扑着白沫骂得人家的老坟冒青烟。要是谁家的孩子跟猫春动手打起来了,那就戳了蚂蜂窝了,猫春娘就会披头散发地在人家门口坐在凳子上扯着喉咙唱戏一样连哭带骂,没有个十天半月的刹不了杠儿。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娇惯着猫春,娇惯到了今儿,就把猫春娇惯成了这样的品性。上次因为那只羊,当时要不是围着他们家的院子看热闹的人多,要不是老少爷们们中间评理儿,要不是猫春他二大爷从中间压罚着,还不知道猫春娘会跟自己闹到啥成色呢。虽说当时自己一肚子火气冲着脑门子并没把她猫春娘当成啥子一回事儿,可是后来想想,自己真的跟她闹腾的时间长了,她是一个生过孩子的老娘们儿,就她嘴里喷出来的那些骂人的话,自己也承受不了。不过还好,就是从那以后,猫春再在村子里咋的豁腾,都不敢对自己咋样了。

猫春娘听到猫春嚷着要她回家做饭,屁股一转就颠着往院子外面跑。跑到院子门口,她又像想起了啥子似的停了一下叫,回头冲着小米说:“小米,你就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这早饭上就跟猫春他爹唠叨豆子的事儿。”说完,她又扭回头去,像给狗撵了的兔子一样哧溜哧溜就不见了。

小米看着猫春娘这样离开了自家的院子,心里一时说不清是啥子滋味,按说,猫春爹是一个老实厚道的爷们,猫春不该是这样一个德性,可猫春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德性,怪也只能怪她猫春娘自己了。记得有那么一回,五、六年的事儿了,好像谷子那年不是七岁就是八岁,那年也是这个时候,小孩子们嘴馋到地里逮蚂蚱,谷子帮着自己看了一阵睡在地头上的麦子,把麦子哄睡了之后,就带着玉米到地里逮蚂蚱了。小姐俩逮了半个晚晌,牛牛草梗子串了两、三串子,就给猫春抢去了两串子。玉米就过来哭着找自己,听说猫春这样欺负两个妹子,自己就去找猫春评理儿去,谁知道猫春娘已经护着猫春说那两串子的蚂蚱是猫春捡的。因为那两串子的蚂蚱,自己当时和猫春娘还吵了一架,可自己当时年龄小,不如猫春娘的嘴利索,那两串子的蚂蚱没能给吵回来,还让猫春娘骂了不少难听的话。倒是晚上猫春爹来到家里向自己家的姊妹几个赔了不是。

惯子不孝,老古语话都这么说,就猫春现在这个德性就是这样,等他以后结亲成家了,那就会更不孝了。小米不由得自己脸上苦笑了一下,自己种的瓜自己吃吧 “猫春娘咋地这样怕猫春?”旁边的麦子瞅着猫春娘屁股一颠一颠地家里着火了一样慌张地跑,又瞅了瞅小米,眨着两眼问小米,说,“人家都是小孩怕大人,她家大人怕小孩。”

小米回头看了一眼麦子,笑了一下,问:“大姐疼你不?”

“疼呀。”麦子似乎不明白小米为啥要这样问她,眨巴着两眼看着小米说,“大姐不光疼我,还疼谷子姐,还疼玉米姐,还疼豆子哥,就是不疼自己。”

小米摸着麦子的头,忽地想起啥子似的冲着羊圈喊了一声玉米。

“姐,啥事儿?”玉米从羊圈里跑过来,紧盯着小米问。

“要紧的事儿!快去!”小米往院子门口一指,催着玉米说。

第62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五)

玉米给小米催得一愣,啥要紧的事儿呀?她瞅着小米,很迷糊地挠了挠头。

“快去到会计家看看,他要是没去上边,就跟他说咱家的羊找到了,不用跟上边说咱家的羊了。”小米催着玉米说,“这样就能让上边的人全心去查别人家丢的东西了。”

玉米听小米这么一说,立马就冲出了院子。

麦子见小米姐是因为这个这样紧地催着玉米姐,皱了一下两个小眉头。

小米见麦子皱了眉头,重重地出了口气,说:“麦子,要是村子里不打算把今夜进贼的事儿跟上面的人说,咱也就算了。村子里说要把这事儿跟上面的人说,不管上面的人查不查,还是查到查不到,那是他们上面的人的事儿,咱能让上面的人省心就让上面的人省心,”

这就是我们的百姓,我们最普通的百姓,我们那些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着的百姓,我们不愿意麻烦上面的人的百姓!!!

麦子好像明白了小米的意思一样点了点头。她看了一阵小米,问:“大姐,你说上面的人会把咱们这个村子今夜进贼的事儿当回事儿吗?”

小米摇了摇头,笑着没说话。她不知道该咋的回答麦子的这个问话,因为上面的人的吃穿住用行走坐卧她都不曾见过,对于在这片穷乡僻壤成长起来的小米来说,上面的人就像传说里的神仙一样,吃着香的,喝着辣的,四肢不勤衣食不忧,五谷不分肥头大耳。麦子的这句问话就让她觉得像要回答神仙会不会操心凡间的事儿一样,那都是神仙的事儿,自己咋的知道那些神仙会不会操心凡间的事儿呀。

麦子见小米姐不说话,也就不再追问上面的人会不会把村子里进贼的事儿当作一回事儿去用心地操持了,她看了看小米,说:“大姐,今儿咱们家的羊能自己躲着那些贼跑了,以后咱就得想着法子不能再给贼偷了。再给贼偷了,就不会像今儿夜里这样走运气了。”

小米听了麦子的话,往整个院子里看了看,自家的这个院子,这道院墙墙,别说是挡贼了,就是鸡鸭也挡不住啊,篱笆插的院墙透着缝子,猪狗都能钻来钻去的,这样的院墙也只是一个摆设,其实啥也挡不住,整个院子里从远处看着像是个严谨的地方,走近了,东面透风西面透气儿,只是有这么一道院墙自己心里觉得踏实些呀。这个院子得重新搭院墙了,要不,贼来贼去的也太容易了,可这个时候眼看着就要上冻结冰了,不是垒墙搭院子的时候,要重新搭道院墙,也得等到年后开春了。

“大姐,要不咱们夜里就把家里的羊拴到屋里去。”麦子瞅着小米两眼盯着自家的那道算不上院墙的院墙,出着主意说。

“那哪儿成啊,本来咱们这三间房子住着就窄欠,再把几只羊拴到屋里去,就更转不开脚儿了。再说了,几只羊拴到屋里去,又拉又尿的,还不把整个屋子里弄得又膻又骚的,人进屋还不给铳个跟头?”小米看着麦子说,“贼不偷这么一回咱还没觉出咋的,贼今夜这么一偷,我就觉出不安稳了。不管咋的,咱得想着法子把这几只羊给看住了!姐还想指着这几只羊今年年底安持很多的事儿呢。”

“那咋看啊?咱家这个院子里除了屋子里还严谨些,哪儿还有严谨的地方?”麦子也把自家的这个院子来回瞅了瞅。看着小米说。

“待会儿等玉米回来,你跟玉米你们两个做饭,我得想着法子把咱们家的羊圈再收拾收拾。”小米看了看麦子说。

麦子看着小米,皱起眉心里琢磨着小米的话,大姐会咋的收拾羊圈啊?她看站小米,一脸的迷糊。

小米心里自然有了她的想法,在羊圈的四周再埋上一圈带刺儿的树枝子,让夜里进来的贼没办法从外面下手,羊圈里面再一根挨着一根埋上一层树桩子,再给安个门儿,上面的盖顶子再铺上一层厚草,羊圈里放上一张床,也里就着个人睡在羊圈里,这样就能凑合着一冬过去。等明年开春了,就拉土把院墙给搭起来,趁着搭院墙的时候也把羊圈给翻持一下,四周的墙都用泥搭,严严实实的让贼进不去。

就在小米这样琢磨着要收拾羊圈的时候,玉米喘着粗气从会计家回来了,进了院子,她就嘴巴一张一张地喘着跟小米说,会计已经去见上面的人了。

小米一听这个,心里一怔,会计要是把自己家的这几只羊也说给了上面的人,那就不好了,不知道啥情况的人各种想法都有,有人还会以自己这姊妹几个是想趁着这个乱子想讨个便宜,上面的人要是给查出来是谁今夜进了村子,就要谁赔自己家的这几只羊;还有人会想着说自己这姊妹几个故意说瞎话添乱……还有,上面的人不知道自己家的这几只羊给找回来了,说不准还真会塌了心地给自己家找这几只羊呢。想到这儿,她又向院子外面一指,冲着还没有喘匀气儿的玉米说:“赶紧去追会计!”

玉米回身又冲出了院子。

“大姐,咋的又折腾着我玉米姐去追会计呀!我玉米姐那两条腿能追上会计的洋驴吗?会计骑着洋驴,两脚蹬一圈就能跑半里地,玉米姐再咋的倒腾两条腿,也追不上会计呀。再说了,说不定会计已经跟上面的人说过了。”麦子很不明白小米又催着玉米去追会计。

小米给麦子的话一下子惊醒了似的,忙着冲着院子外面喊住了玉米。

玉米又喘着粗气回到了院子里,整个身子一伸一缩地喘得满脸通红。

“喘口气儿歇会儿吧。”小米瞅着喘得马上就要塌下腰玉米,心疼地安持着说,“歇会儿你把早饭做到锅里去,让麦子烧锅。饭做到锅里后你在院子里扫出一片地方,把屋里的棉籽饼弄出来晾晾,我趁着这个空儿把咱们家的羊圈给收拾收拾。”

玉米喘着气向小米点着头。

麦子瞅着不停大喘的玉米,不声不响地从屋子里拿出一条小凳子放到玉米的身后。

小米安持完玉米,就开始张罗着去收拾她们家的羊圈。

尽管小米很倔,但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是让她掩饰不了,两个髁膝盖虽说不像昨个儿那样疼了,毕竟伤还没有好透彻,加上睡了一夜之后,摔疼的肋叉子又醒了盹儿似的一阵一阵地疼,虽然疼得不是那么厉害,但毕竟这样的疼在身上,本能的护疼还是让她的抬脚举手不那么灵便。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筋是不是给伤着了,自己的骨是不是给动了,这个家,就算是知道自己伤筋动骨了,也不能像别人那样动不动就躺在家里养着。这个家,自己躺不下来,也不能躺着,因为很多的事儿都在等着自己。自己要是像别人那样躺下了,这个家里的很多事儿也就转得不是那么灵便了。她强撑着两个髁膝盖的不灵便和肋叉子的疼,找了铁锹和扬镐,围着羊圈外圈儿镐锛锹刨挖了一圈儿的窄沟儿,然后又忙着去那一堆的晾晒着要做柴烧的树杈枝子上翻找带刺儿的枝桠。小米把翻找出来的枝桠杈子一根挨着一根在羊圈的外圈排好封上土,然后又两手握着一棵木桩把封下去的土夯实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再也强撑不下去了,髁膝盖上的疼还不见咋的,就是两边的肋叉子,可能是给镐锛锹刨牵扯着了,疼得她眼看着就喘不过气儿来。她把锹把放倒在地上,想坐下来喘口气儿,琢磨着歇上一阵就能好一点儿。但是,她咋的也没想到,屁股还没有挨到锹把,两边的肋叉子里一阵大火煮开了的糊涂一样往整个胸壳廊子里翻着疼。她想憋口气儿,用这口气把这阵疼压下去,还没等她往肚子里吸气儿,胸壳廊子里的疼一下子就堵到了嗓子眼儿里,一股子腥粘腥粘的东西从嗓子眼儿喷了出来。

小米吐血了!这让小米自己也一下子给吓呆了。两边的肋叉子倒是给这一大口的血吐得见轻了一些,她两手摁着两个髁膝盖吃力地站起身,也就在她弯腰起身的时候,她从发觉自己头上的汗在噼里啪啦地往地上滴。她用袖子擦了一下头上的汗,又弯腰拿起地上的铁锹。她想用铁锹铲土把吐的血盖起来,这样,玉米和麦子就不会知道自己吐血了。可她没有想到,玉米把饭做到锅里之后又在院子里扫出了一片地方,想问一下小米是不是现在就把棉籽饼弄出来晾着,小米吐血全给她看在了眼里,也把她吓得呆在那儿不知道该咋的了。

小米两手握着锹把,还没等她弯腰铲土,玉米一声哭喊让她不由得回过头去。

“姐,你这是咋的了!”玉米跑过去从小米的手里夺下了那把锹,“姐,你都累得吐血了!”

玉米哪儿知道小米不光是因为累才会吐血,小米两边的肋叉子昨个给摔得还有伤啊。

小米强撑着两边的肋叉子疼,向玉米笑了笑,说:“姐没事儿。”

“还没事儿!都吐血了还没事儿!啥是有事儿啊!”玉米向小米哭喊着抱怨说。

“别嚷着给麦子听到了,姐真没事儿。”小米整起脸色说,“姐有啥事儿,不就吐了一口血吗!你看,姐还能干活儿呢。”说着,她就向玉米手里夺那把铁锹。

玉米把手里的铁锹往身后一背,向小米又是一声大声的哭喊:“姐,你想咋的呀!”

玉米的这声哭喊让小米一下子身上没了筋骨一样酥软了,胸壳廊子里的疼也就在她这样的酥软中一下子把她的胸壳廊子堵得满满的。她抱紧了自己的胸壳廊子,想蹲下来缓上一口气儿,但是,这个时候她的身子骨已经不听她的使唤了,整个人就一下子堆在了地上。她向玉米伸出一只手,嘴里仍旧向外淌着血沫子说:“拽大姐起来,大姐没事儿。”

这个时候的玉米已经给小米这样的景况吓得啥也不知道了,听到小米要她拽小米起来,她才扔开了手里的铁锹,伸手去拽堆在了地上的小米,嘴里没了命似的冲着院墙的外面喊:“来人呀,快来人救我姐呀!”

玉米的喊声像青烟一样飘到院子外面就没了,这个时候的庄户人家大多都已经在地里忙着招呼收种了,哪有几个清闲的劳力在家呀。

麦子听到玉米的喊,把灶膛里的柴火往里面推了推,见不会有啥子火星子能掉下来了,就一下子从灶门前冲出了灶房。

玉米拽住小米的手,用尽了力气想把小米从地上拽起来,可她没能把小米从地上拽起来。

小米也想顺着玉米的劲头站起身,可整个身子似乎已经不听她的使唤了。

第63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六)

麦子跑到羊圈,眼前的景况一下子让她像给炸雷轰了一样。

玉米见麦子过来了,马上就嚷着要麦子出去喊人。

麦子给玉米的话提醒了,马上就冲出院子扯着嗓子哭一样地喊。

村子里的人家这个时候大多灶房上的烟囱里都冒起了轻烟,麦子的喊声随着这样的轻烟在村子的上空飘了一阵就消失了。

麦子喊了半天,不见有人过来帮忙,急得她跳着两只脚恨不得要骂人了。

就在麦子想要张嘴大哭的时候,习惯睡早起晚的蚂蚱大爷一蹦一蹦地从他的那两间破房子里走了过来。

麦子一见蚂蚱大爷,马上就冲了过去,抱着蚂蚱大爷的腿,哭着要蚂蚱大爷赶紧想办法救小米姐。

蚂蚱大爷急急地问:“我给你的喊声吵醒了就急忙着过来了,小米咋的了?”

“我大姐她吐血了。”麦子哭着说。

“啥!”蚂蚱大爷给麦子的话惊得不浅,忙扒开麦子的手,三蹦并作两蹦就冲进了小米他们家的院子。

麦子跟头把式地跟着蚂蚱大爷进了院子后,就冲到了蚂蚱大爷的前面把蚂蚱大爷往羊圈里领。

羊圈里的玉米还在拽着小米的一只胳膊很费力地往上拉小米,但是,此时的小米竟然给啥子坠着了一样堆在地上动不了了。

羊圈里的几只羊像给吓着了一样,一声不响地挤在一起很惊恐地看着小米和玉米。这个时候见蚂蚱大爷蹦跶着过来了,相互挤动着小心地叫了几声。

蚂蚱大爷见小米堆在了地上,两眼惊得像杏核一样圆溜,他瞅了瞅玉米,又瞅着小米,从玉米的手里接过小米的胳膊,回头催着玉米说:“快找辆架子车来!”

玉米听了蚂蚱大爷的催,立马梦里给惊醒了一样冲出院子去邻居家借架子车。

蚂蚱大爷费了好大的劲儿把小米从地上扶了起来,瞅着小米很心疼地问:“小米,你这是咋的了?咋的还吐血了?是累得吧?”

小米一手捂着胸壳廊子,很吃力地向蚂蚱大爷摇了摇头。

“不是累得是咋的了?伤着了?”蚂蚱大爷见小米摇头,更想不明白小米这是咋的了。

身边的麦子听蚂蚱大爷这样问,就把昨个儿小米给摔着的事儿说了:“大爷,你看,我小米姐的两个髁膝盖上还有伤呢。”

“傻闺女呀,没听人说吗?动病静伤啊!有病要动着养,有伤要静着养,你这是给摔出内伤了,得躺着养些日子,你倒好,伤还没个咋的,就这样出力气,把内伤给折腾得重了!”蚂蚱大爷听了麦子的话,心疼地怪罪小米说,“这一还伤,就得多养些日子了呀!”

小米强撑着向蚂蚱大爷一笑,一喘一喘地说:“我这身子没那么金贵,我也静不下来,也不能静下来,家里这样一摊子的事儿,我静下来哪成啊。”

“傻闺女……”蚂蚱大爷知道小米的脾气,也知道劝不住小米,只能这样心疼地不知道该跟小米说啥了。

“大姐,待会儿拉着你找先生看看,回来你就歇着,家里有啥事儿你就安持一声,我们几个能干得好!”旁边的麦子听了小米的话,马上就劝慰着小米说,“大姐,你这样,我们几个心里都难受啊。”

蚂蚱大爷听了这姊妹两个的话,心里一阵的堵,这些年来自己这样没心没骨不死不活地熬着日月,换句话说,打女人和孩子走后,自己熬着日月就是在一天一天的等死。不管咋的说,自己一个人养活自己一个人,日子咋的都要比这姊妹几个宽绰些,就是这样几个日子没个南北姊妹们,还这样奔着日月往前走,跟自己比起来,这姊妹几个要比自己难为得多。他扶着小米在院子里一个高一点儿的凳子上坐下来,瞅了瞅这个院子,心里又不知咋的了,竟然腾地冒出了一个想法,以后这姊妹几个的日子自己要多过来帮着拉上一把儿,毕竟自己一个人的活儿一个人做很轻快,这姊妹几个的活儿大多还都扛在豆子和小米两个人的肩上,自己能帮上这姊妹几个一把,豆子和小米就会少受点儿累,肩上的担子也会轻了一些。

麦子来回往院子门口跑了几趟,嘴里不时地问着玉米姐咋的还没借架子车回来。

玉米出了院子之后,就挨着几个邻居家去借架子车。可是,很多人家的架子车都忙着往田地里拉沤出来土粪,或者拉到田里准备往家里拉地里的收成,倒是狗比爹,听说小米吐血堆在地上动不了了,把装了半车的土粪一抽,喊着院子外并没有进他们家借架子车的玉米,让玉米拉他们家的架子车去。

玉米给狗比爹喊得一惊,她咋的也不相信狗比爹会喊着她要把自家正在拉粪的架子车借给她们使唤。

“这闺女,愣啥呀,赶紧拉过去吧。”狗比爹见玉米给自己喊得发愣了,催着玉米说,“昨个儿的事儿是昨个儿的事儿,我不记仇,你这闺女倒记仇了?赶紧拉回去吧,回去用啥东西把车厢里扫扫,垫点儿东西。”

玉米这才拉着狗比家的架子车风一样地赶回去。

蚂蚱大爷见玉米拉着架子车进了院子,马上就催着麦子找张苇席子出来垫到车厢里,这就扶起小米往架子车上去。

“我这没啥大紧的事儿,歇一会儿就好了。”小米不愿意上车。

“傻闺女呀,内伤能跟外边的伤一样吗?外边的伤抹点儿药就好了,身子里的伤得吃药啊!”蚂蚱大爷见小米不愿意往架子车上去,发了脾气似的抱怨着说,“要是给耽误了,说不准能引出别的啥毛病来!”

“大姐,你就看看去吧,要是你咋的了,我们姊妹几个该咋的呀!”扶着架子车车把的玉米见小米姐不愿意上车,要哭着说,“大姐,我知道你是心疼花钱,这伤在身子里,该花的钱咱还得花呀!要是心疼钱把身子里的伤给耽误了,以后就不是花钱多少的事儿了呀,姐!”

第64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七)

玉米的话让小米慢慢地仰起头出了一口气,也就是这口气,牵扯得整个胸壳廊子又是一阵堵心堵肺的疼。她在架子车前站了一会儿,是啊,自己要真的有个咋的了,就会拖累着这姊妹几个,然后抬腿上了架子车。

蚂蚱大爷见小米上了架子车,连忙着从玉米手里接过两个车把,倒手把车襻往肩上一搭,拉起架子车就一蹦一跳地出了院子。

小米侧着身子躺在架子车上,蚂蚱大爷拉着车子一颠一蹦地往前紧赶着,玉米跟在车子旁不停地喊着小米。

“老蚂蚱这是拉的谁啊?咋的了?出啥事儿了?”刚出村子,猫春二大爷从地里回来迎面正碰上了蚂蚱大爷,他见平时就一个人的蚂蚱大爷今儿竟然拉着架子车蹦跳着紧往前赶,心里先是一个纳闷,又瞅见跟在车子旁边的玉米,心里一下子提溜起来。

“小米,昨个儿摔的,今儿吐血了。”蚂蚱大爷抬头看了一眼猫春二大爷,步子不停地往前蹦躂着回了一句。

“谁?小米?咋的摔了?”猫春二大爷听说车子上拉的是小米,很不相信地往车子上瞅了一阵,见真是小米,马上就跟着架子车也不往回走了。

玉米把昨个儿的事儿又说给了猫春二大爷。

“这闺女,摔着了咋的不歇着呢,这不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吗?”猫春二大爷着急上火地怪罪着侧着身子躺在架子车上的小米,“身上摔伤了能像头疼伤风的吗?头疼伤风的,活动活动身子出身汗就好了,身上有伤了,越动越厉害呀!”

小米向猫春二大爷笑了笑,她想向猫春二大爷说两句感激的话,可她不能说,狼牙一样的土路一高一低地垫着车轮子,蚂蚱大爷又是一蹦一跳地紧着步子往前赶,整个车厢像簸箕一样簸得她整个胸壳廊子里堵得像要炸开了一样的疼。她憋着气,挤着胸壳廊子里的疼,这样憋上一阵,然后再小心地换上一口气。

“老蚂蚱,还是我来拉吧,你这腿不灵便。”猫春的二大爷紧跟了几步车子,就嚷着要换蚂蚱大爷。

“趁这会儿我还不累,就我拉吧。待会儿我蹦躂得累了,再换我拉,我也蹦躂不快了。”蚂蚱大爷两手不松车把,仍旧往前伸着脖子紧着步子赶路。

“还是我拉吧,半里湾也没多远的路。”猫春的二大爷一手从蚂蚱大爷的手里夺过车把,一手从蚂蚱大爷的肩上取下车襻,屁股一拧就把蚂蚱大爷从车把里拱了出来。

蚂蚱大爷给猫春的二大爷用屁股从车把里拱出来,一脸不痛快地皱了两下眉头,但两腿的不灵便又让无可奈何。他跟着车子一蹶一弓地紧往前倒腾着两条腿,这才觉得自己的两条腿还真不如猫春二大爷的两条腿利索。

玉米见猫春的二大爷拉起了车子,觉得再让蚂蚱大爷跟着就有点儿耽误劳力了,眼下正赶着大忙的节气,都恨不得一个人能长出四条胳膊四只手,三下两下就把地里给忙清闲了。再说了,蚂蚱大爷的两腿还不是那么灵便,这样到半里湾跩个来回,也够他喘上一阵子的。她看了看蚂蚱大爷,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说:“大爷,家里要是忙的话,你就先回吧,给我姐看病去这么多的人咱也帮不了啥忙。”

蚂蚱大爷一听玉米这话,立马就板起了脸色,瞅着玉米半天没说话。

玉米见蚂蚱大爷不高兴了,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自己的话伤着蚂蚱大爷的心了?她马上向蚂蚱大爷陪个笑脸,说:“大爷,我没别的啥意思,就琢磨着把我姐送到半里湾也要不了咱们这么多的人,到了半里湾咱们也插不上手。眼下地里又忙,咱们不能都占着人把地里给耽误了。”

“傻闺女,我那一点儿地,有个三晌两晌就给收种得利索了。”蚂蚱大爷眨了两下眼,松了脸色说,“今儿不管咋的,我得跟着去看看小米伤得咋样啊!”

玉米见没法子要蚂蚱大爷回了,也就只能让蚂蚱大爷在后面一蹦一跳地跟着去了。

猫春的二大爷一路汗巴流水地把小米拉到了半里湾。

半里湾的张老先生给小米号了脉,瞅着猫春二大爷和蚂蚱大爷,很心疼似的摇了一下头,说:“这闺女,身子里有伤,西医上说叫伤着胸腔内膜了,今天给她用力劳累,胸腔内膜肿胀淤血了。这闺女不光是有这样的内伤,三焦还有不少毛病。不过这些毛病不大,有几服药就能给调理过来了。”

“啥?这闺女身子里还有别的毛病?”猫春二大爷和蚂蚱大爷听了张老先生的话,都瞪大了两眼瞅着张老先生。

“是啊,这闺女,下焦有寒,中焦虚火,上焦有热。这闺女,每月的月事儿都不正常。不过,这个倒不打紧,先把内伤给治了。等她内伤好了以后,再用药调理内脏的寒火。”张老先生见猫春二大爷和蚂蚱大爷都像要吃人似的盯着他,马上向他们两个笑了笑,说,“这个闺女身上的这些毛病,都是她平日里没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一回事儿造成的。风里雨里的,冷也好,热也好,饥一顿饱一顿的,时间长了,身体里就积下了这样的毛病。”

“没啥大紧就好!”猫春二大爷听了张老先生的话,摇了摇头说,“这闺女命苦,性子又倔,为了姊妹几个,恨不得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昨个儿她给他们家的五妮儿看病我就看出来了。”张老先生叹了口气说,“这么好的闺女落到这个家里,也不知道她娘是咋的想的,竟然这样狠心撇下这么几个懂事儿的孩子。”

“别说她娘的事儿了,我们整个村子都看不起她娘的这种做法。”猫春二大爷气愤愤地说,“好在快十来年了吧,这几个孩子跟着这闺女和她哥熬过来了。”

“今儿先给她抓治伤的药,等她身体里的伤好了,再给她开调理寒火的药。”张老先生看着猫春二大爷和蚂蚱大爷,征求似的说。

“那样吧,今天先抓治伤的药,把调理的药方子也给开了给我,别到时候她舍不得花钱就不来看了。到时候我过来给她抓。”蚂蚱大爷看着张老先生说。

第65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八)

张老先生给小米抓了治伤的药之后,又依着蚂蚱大爷的说法给小米开了个药方子交给了蚂蚱大爷,不过,他还是嘱咐着说最好到时候让小米再过来号号脉。

蚂蚱大爷把张老先生开的药方子小心地掖进贴着身子的衣袋里,然后瞅着张老先生药账是多少。

张老先生扒拉了几下算盘珠子,说合着昨个儿五妮儿的药账是四块八毛六。

蚂蚱大爷对张老先生歉着脸色一笑,要张老先生先记着,过两天他就过来给结了。

小米听蚂蚱大爷这么说,喘着嗓子说不能让蚂蚱大爷结这个账。

蚂蚱大爷说:“眼下你别想着这个,回去先把身子里的伤养好了再说。”

回来的路上,张老先生的话一直在小米的心里打着咯噔,咋的?自己的月事都不正常了?女人要是月事儿出了毛病,以后就生不了孩子了呀!她皱了一阵眉头,自己以后生不了孩子倒没啥,千万不能谷子她们几个也这样啊。自己以后结亲不结亲还是一说,豆子哥的亲事儿定不准,自己就没办法结亲。就算是豆子哥的婚事儿准成了,以后谷子、玉米她们三个还要有人操心着啊。

玉米拎着张老先生给抓的药跟在小米的身旁,小米在架子车上瞅着玉米,再过两年,玉米就该算是大人了,以后就算自己再咋,也不能让她落下自己身上的这个毛病。

蚂蚱大爷张着嘴巴喘着粗气跟在车子后面一蹦一拐地追着车子,尽管猫春二大爷不像来时赶得那么紧了,但对他蚂蚱大爷来说,路仍旧像狼牙似的一样难走。

小米抬头看了一眼蚂蚱大爷,她咋的也没想到今儿会承了蚂蚱大爷这样一个大人情。平日里的蚂蚱大爷在村子里很少跟人走动,也很少和人言语,不管谁家有个啥事儿,他也很少露上一面,今儿他这样拼了命似的忙着送自己过来瞧先生,很有些难为他的习惯了。

“小米,回去以后你就安心地在家歇着,豆子的事儿昨个儿晚上我就跟猫春他爹娘叨咕了,让他们两口子得闲就去问道问道。虽说这两天赶在庄稼季儿上,你给摔了,老少爷们们还能看着你们姊妹几个的事儿不管?”猫春的二大爷拉着车子,回头安慰着小米,说,“今儿早起我碰着豆子和谷子他们兄妹俩了,说是到你二姑家拉麦种今儿种麦子。今儿大伙儿帮忙着把你们家的麦子给种上,地里也就没啥要紧的活儿。你安心在家早些把身上的伤养好了,豆子他们几个也就心里有个靠头儿了。在这个家里,你眼下就是主心骨。豆子是比你大几岁,可他是个男孩子,心不如你细,啥事儿也都没你想得周全。不为你自己,为了你们这姊妹几个,这回也不能耍着性子要那个强了。”

小米听着猫春二大爷的话,在架子车上点了两下头,是啊,这个家,自己眼下还真不能有个好歹,不光是屋里的绛洗缝补,不光是姊妹几个的吃喝拉撒,就连地里的耕种,眼下也不能少了自己。豆子哥是大自己几岁,单是地里的活儿他一个人就忙不赢,家里面的事儿他更没空儿操持了,再说,就算他能有点儿空儿,绛洗缝补吃喝拉撒这些琐碎事儿他也摆弄不好。谷子是慢慢可以帮着忙家里的这些琐碎事儿了,可地里的活儿她还应承不了,虽说谷子的身子骨显得比自己壮实些,必定她的年龄还在那儿搁着,只有十三、四岁,自己也舍不得让她做太费力气的活儿。玉米和麦子还都小,平日里是能帮着做点小活小计的,可真正过日子的事儿她们两个眼下还插手不上。这个家,自己真的一个主心骨,要是自己这个主心骨出了点儿啥,姊妹几个就真的着急忙慌的不知道该咋的往前过日子了。

“小米,不是二大爷说你,有些事儿该向老少爷们们张嘴的,还是要张这个嘴。光凭着自己的倔性子那哪儿成?”猫春的二大爷放慢了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小米,说,“就拿今儿这事儿来说,你要是没摔着,累点儿就累点儿。明知道自己身上摔得有伤,还偏出这口犟气,让谁得空儿帮把手把羊圈整一下,谁会拖个借口不帮忙呀!本来两天就能养好的伤,给你这口犟气出的,怕是五、七天也好不了了。人多受罪了,别的啥活儿也不能干了。你说说,这口犟气你出得合算吗!”

“我就是瞅着老少爷们们眼下都忙,怕耽搁了老少爷们们的节气。”小米憋着气儿,小心回了一句猫春二大爷。

“嗨……”听到小米这样说,猫春二大爷叹了一声,说,“都怪这该死的贼!”

“二倔巴,等我两步。”蚂蚱大爷在车子后面一颠一倒地紧追着车子,虽说猫春二大爷不像来时走得那么急了,他那两条腿还是倒腾得显慢,他见实在是追不上前面的架子车了,就张着嘴巴喊了一声猫春二大爷的外号——二倔巴。

“你这老蚂蚱,紧蹦跶几步不就跟上来了嘛。”猫春二大爷回头对蚂蚱大爷笑着喊了一声,说,“叫你蚂蚱也没屈枉你。那两条腿,比蚂蚱腿粗不了多少。”

“我再紧倒腾也追不上你二倔巴。”蚂蚱大爷见猫春二大爷放慢了步子,一跳一跳地往前紧追了几步,然后整个身子一弓一驼的像虾子离开了水一样,嘴巴里也呼噜呼噜喘了几口气,说,“我刚才在后面琢磨了。”

“琢磨的是啥?”猫春二大爷不明白地瞅了瞅蚂蚱大爷。

“回去再说吧。”蚂蚱大爷卖关子一样把自己刚才琢磨出来的主意一下子又像吞个滑溜的小冰疙瘩,哧溜咽到肚里去。

“你这个老蚂蚱,还有啥子新鲜的琢磨,值得你这样吊人味口。”猫春二大爷见蚂蚱大爷把要说的琢磨嘎登又咽到肚里去了,撇了一下嘴说。

“我这个琢磨,光我自己琢磨还不算,回到村子里,咱找几个人在一块儿商议商议,到时候把小米也叫着,看我这个琢磨成还是不成。”蚂蚱大爷有点儿难为情似的向猫春二大爷笑了一下,说,“我这个琢磨,就是大伙儿赞成,小米不吐口也不成。”

“那你这是啥狗屎琢磨?”猫春二大爷听蚂蚱大爷这么说,两个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两个鸡蛋大的疙瘩。

第66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九)

“你这话说的……不地道,我这琢磨咋的还成了狗屎琢磨了!”蚂蚱大爷一听猫春二大爷的话,马上半边脸抽抽成了一个疙瘩,说笑不笑地摇了一下头。

“你这个老蚂蚱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也没见你琢磨出啥子道道儿来,不是狗屎琢磨是啥?”猫春二大爷撇嘴一笑,逗着蚂蚱大爷说,“你要是能琢磨出啥子道道儿,日头就能掉到河里淹没了。”

“二倔巴,你还别小看人,以前我懒得琢磨。”蚂蚱大爷马上就瞪着两眼跟猫春二大爷较上了劲儿,“今儿我这个琢磨,说出来保管老少爷们们没啥话说!”

“那你先说说,我听听看,是不是能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没啥子话说。”猫春二大爷激着蚂蚱大爷。

“说就说,我就不信我这个琢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能说出啥子别辙来。”蚂蚱大爷见猫春二大爷并不相信他能琢磨出啥子好的琢磨,马上就来了精神头儿,“我琢磨着这样,这不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缺劳力吗?”

猫春二大爷听了蚂蚱大爷的这句话,两个鸡蛋大的眉头疙瘩又往一块儿拢了拢,变得几乎能赶上大鹅蛋了。他紧盯着蚂蚱大爷,想马上就知道蚂蚱大爷到底是咋的一个琢磨。

蚂蚱大爷的琢磨倒也新鲜,他琢磨着自己一个人,日子也单,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家里又缺劳力,眼下单凭着豆子和小米应承这个家虽说能应承得下来,毕竟还是有些吃力。倒不如这两个家合到一块儿去,自己也不用一个人一天三顿凑合着吃饭了,缝补浆洗也有人给操心了。这样两个家合到一块儿,自己在外面就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了,很多事儿自己可以替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应承了,地里那些费劳力的活儿,自己也能替豆子和小米他们兄妹两个分担不少,这样,豆子不那么累了,小米也不会那么累了。

听了蚂蚱大爷的琢磨,猫春二大爷不说话了,眉头上两个大鹅蛋来回地散开了又合到一块儿。

“大爷!”架子车上的小米一下子两只眼里给眼泪说冲得满满的。

“傻闺女,你先别说话,说话就会胸壳廊子疼。”蚂蚱大爷看着小米说。

“这个琢磨……成倒是成,真的合在一块儿了,你老蚂蚱也算是有福气了,最起码一天三顿饭能吃上个热乎了,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倒也轻闲一些,就是……”猫春的二大爷眉头上的两个鹅蛋大的疙瘩还在一块儿拧着,“这事儿咱们回去商议商议,再看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是啥意思。”

玉米在旁边看了看蚂蚱大爷,又看了看小米。

“大爷,这个不合适。”小米强支着身子从架子车厢里坐起来,看着蚂蚱大爷,小心地喘着气儿说,“大爷,你是一个人,一个人养活一个人不费多少的力气。我们这是姊妹好几个,眼下能出劳力的也就是我和豆子哥。你要是跟我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就按着平均来说,你身上得背上一个人的日子,这样就是拖累着你要养活两个人了。”

蚂蚱大爷瞅着小米,眨了两下眼,一手抬起来挠了挠头,脚下蹦跶着没说出啥子话来。

“小米,我倒觉得这事儿你再想想。”猫春的二大爷回头向小米说了一句,“我倒觉得老蚂蚱说的有点儿靠谱儿。从老蚂蚱这儿来说,他的日子单,心里也空落,要是跟你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月了,面前有你们姊妹几个孩子过来过去的,他心里也有个指望。从你们姊妹几个来说,老蚂蚱要是跟你们一块儿过日子,很多的事儿也都有人替着给支应了。”

“二大爷,”小米喊了一声猫春的二大爷,说,“我倒是想着能成,这样我们姊妹几个也能照应着他的吃喝能够热乎了,可我们姊妹几个还都小着呢,就豆子哥和我能出些劳力,谷子她们几个还得靠着我和豆子哥吃饭,蚂蚱大爷要是跟我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了,那就拖累着蚂蚱大爷的日子不轻闲了。”

“小米是这样琢磨的呀?”蚂蚱大爷听了小米的话,马上就怪罪似的向小米说,“你想这么多干啥呀?”

“小米这样想也对!”猫春的二大爷回头看了一样蚂蚱大爷,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是不想拖累你。”

“这闺女真是太懂事儿了!”蚂蚱大爷心疼地摇头看了看小米。

“是啊,可惜了这闺女有短命的爹狠心的娘了。”猫春的二大爷也跟着蚂蚱大爷叹了口气,“我要是有这样的闺女,睡着了也会给笑醒。”

就这样他们一路说着这些话儿,不知不觉就已回了村子。

村子的路口已经站了不少的老少爷们们,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自己就是这么一丁点儿的毛病竟然能让村子里这么多的老少爷们们守在村子的路口等着自己回来。她看着这些老少爷们们,不觉得嗓子眼儿里发硬,鼻子也在发酸,两眼里也已经给泪水填得满满的了。

“小米,你觉得咋样了?”邻居家的婶子围上来拉起小米的手问。

小米不知道该咋的跟婶子说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婶子点着头,两眼的泪水也已经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小米胸壳廊子疼,不能说话,说话就会更疼。”蚂蚱大爷向老少爷们们说。

“咋的会这样啊?”不少人这样问。

“这闺女性子倔,要不,就不会这样了。”猫春的二大爷向老少爷们们说,“本来昨个儿就给摔着了,心里又不愿意给老少爷们们添麻烦,就强撑着用力气,折腾得啥子胸壳廊子内膜都肿胀发炎了。”

“这闺女也真是……,你跟老少爷们们说一声,还能咋的了呀!”有人这样心疼地抱怨小米。

“好在半里湾的张老先生说没啥大事儿,喝几剂药多歇几天就没事儿了。”猫春的二大爷说,“这闺女,要不是自己累得吐血了,自己累得动不了了,还没个完呢。”

“小米,你这闺女也真是,咋的就这么不知道心疼自己的身子骨呢?”

……

听着老少爷们们这样心疼的怪罪,看着老少爷们们这样心疼着自己,小米想从架子车上下来给老少爷们们结结实实地磕几个头,她还没欠起身子,就给邻居家的婶子又按到了车厢里。

“小米,好好呆着,马会儿就进家了。”邻居家的婶子安持着小米说,“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歇着吧,你们家地里的那些活儿你就别放到心上了,有老少爷们们呢!”

小米一下子挣脱了邻居家婶子的手从架子车上跳下来,扑通一声给老少爷们们跪下了,然后冲着老少爷们们很结实地磕了几个头。

“小米,你这是咋呀?不要命了?”猫春的二大爷一下子甩掉了手里的车把,奔到小米跟前,从地上拽起小米,嚷着怪罪说。

第67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十)

大概是猫春的二大爷一时着急,倒把小米的胸壳廊子在疼给忘了,他这样把小米从地上拽起来,一下子让小米拽得吃不消了。

小米咬着牙绷住嘴,脸上也给拧成了疙瘩。

猫春的二大爷见小米的脸色,马上就知道是自己心里着急用劲儿大了猛了,忙瞅着小米问打紧不打紧。

小米慢慢地缓出一口气,向猫春的二大爷摇了一下头。

“我说小米,你咋的一下子从车子上跳下来给老少爷们们跪下了?你跪个啥呀?还磕头。你不跪不磕头,老少爷们们还不知道你在心里承受大伙儿的心情?这么多年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你是啥样的闺女,老少爷们们心里都知道!”猫春的二大爷皱着两个眉头埋怨着小米说,“再说了,你今儿身子里有伤你自己还不知道?”

老少爷们们在一旁看着小米难过的脸色,也都纷纷说着些心疼的话。

小米重新给邻居家的婶子扶上了架子车。

猫春的二大爷见小米上了架子车,马上就又拉起架子车往小米的家回。

一直没有言语的蚂蚱大爷也紧跟着架子车往小米家一蹦一尥地走。

“这老蚂蚱跟着干啥子了?”有人瞅着蚂蚱大爷的后脊梁影子,挠着头皮说,“他那一撅一蹦的,跟着能中个啥用?”

“一开始是蚂蚱大爷拉着小米姐去半里湾的,出了村子才碰上二大爷的。”走在后面的玉米听人这样说叨蚂蚱大爷,马上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了。

“玉米这闺女咋的了?说一句老蚂蚱,她还生气了?”有人对玉米觉得不能理解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小脸儿跟六月天似的,说变就变。”旁边有人这样说。

玉米向人群翻了两个白眼儿就追着车子回去了。

小米回到院子里,这才发现麦子已经把屋里的棉籽饼摊在院子里了。

小米从车子上给邻居家的婶子扶下来,瞅着院子里已经摊开了的棉籽饼,愣了半晌。

“大姐!”麦子满头大汗地从屋里端着那个破脸盆出来,瞅着站在院子里的小米和猫春的二大爷他们,一下子就向小米冲了过来。

那个破脸盆里还有半盆的棉籽饼。

小米心里一下子就清楚了,这些棉籽饼是麦子用这个破脸盆半盆半盆地端出来的啊。

小米一手捂着胸壳廊子,一手伸过去摸了摸麦子给汗水浸湿的头发,说了一句:“麦子,歇着吧,待会儿让你玉米姐端。”

“大姐,端出来完了。”麦子看着小米,问:“大姐,先生给你看好了吧!”

小米向麦子点了一下头。

麦子把端出来的棉籽饼倒在了那片摊开了的棉籽饼旁边,两只小手划拉着把它给摊得平了,然后起身笑着向小米说:“今儿晚晌不耽误这些棉籽饼跟着耧往麦地里撒了。”

小米又向麦子点了点头。

猫春的二大爷和蚂蚱大爷看着麦子和小米,不知道该说啥子了,这就是这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小米,你先回屋睡着,我这就招呼着玉米把药给你熬了。”邻居家的婶子早已经是两只眼睛给水泡上了。

蚂蚱大爷不声不响地围着小米家的这个破院子一尥一捣地转了转,然后他瞅着小米家的羊圈和羊圈里的几只羊琢磨了一阵儿。

小米心里虽说不愿意在这个节令躺下来,但是,胸壳廊子里的疼还是让她依着邻居家婶子的话进屋躺着了。

邻居家的婶子把小米安持得躺下了,转身就出去要和玉米给小米熬药。她刚迈步出了屋子,一下子给猫春的二大爷扯到了旁边。

“哎,我问你,你们女人该知道月事儿是咋回事儿,张老先生给小米号了脉之后说她身上有月事儿了,但不正常,说是跟她平日里不知道心疼自己的身子有关系。”猫春的二大爷虽说觉得说这事儿有点儿难为情,但小米这孩子身边也没有个经历的人说教着,这事儿还是让跟小米他们家离得最近的这个女人经常过来跟小米说叨说叨合适,他红着脖子涨着脸把张老先生的话说个了眼前的这个女人。

邻居家的婶子一听这个,先是一惊,然后回头向小米家的屋里瞅了瞅,这闺女咋的还给折腾出这样一个毛病来了呢?这毛病得抓紧时间调治,要不,万一给耽搁了,以后结了亲也是个事儿。

“老蚂蚱让张老先生给开了方子,方子有老蚂蚱拿着了,说是过两天他去给小米抓那些药。”猫春的二大爷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说,“你跟小米住得近,以后你就经常过来跟她说叨说叨,必定你是过来的女人了,啥事儿都经过了。”

邻居家的婶子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闺女家有了这毛病,不是三、两剂药就能调治过来的,因为闺女家得上这个毛病也不是三天两天得到身上去的,去年啥时候我记住小米问过我一回,听她的意思像是有月事儿了,后来就没听她说啥子了,难道不成她这一年多身上就没有月事儿了?”

“这事儿得闲你就好好跟她唠扯唠扯,别让她不当一回事儿。”猫春的二大爷安持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说,“我们这些大男人虽说是她的长辈,也不好跟她安持这样的事儿。”

邻居家的婶子向猫春的二大爷点了点头,说:“你们今儿不去跟她一道儿看先生,怕是还真不知道她这闺女有了这毛病了。这闺女就是平日里跟我们唠扯,也不唠扯这事儿,谁会想到她会落了这个毛病啊!”说着,她就喊着玉米一道给小米熬药了。

蚂蚱大爷从小米他们家的羊圈里颠捣着两腿回到院子里,瞅着猫春的二大爷说:“小米他们家的羊圈是不结实,我就琢磨着他们家的羊是褒是贬在贼进了羊圈以后,那些羊惊了,就冲出了羊圈躲过贼的手了?要真是羊圈结实了,说不定这几只羊真的给贼偷走了。”

“不管咋说,不该小米家破财,倒是该着小米受这场病灾。”猫春的二大爷叹了一声说,“这村子里今夜一进贼,闹得整个村子里的人心里都不踏实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儿。”蚂蚱大爷看了看猫春的二大爷,说,“眼下正忙,老少爷们们也都没啥空儿帮着小米他们把羊圈给修得牢靠了。我那两间房子一个人住着也宽敞,我就琢磨着小米他们家的这几只羊到了晚黑拴到我那儿去,第二天早上再牵回来。”

“好倒是好,你不怕落到满屋子都是羶骚味儿?”猫春的二大爷听着老蚂蚱是这样的琢磨,心里倒是觉得合适,脸上对老蚂蚱一笑,说,“一天两天你不烦,时间长了你还不烦?”

第68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十一)

“你这话说得……真不地道!”蚂蚱大爷冲着猫春的二大爷一撇嘴,又摇了摇头,说,“老大的人了,还说这样不着调的话。我也是烦,还能这样琢磨?”

猫春的二大爷见老蚂蚱心里不高兴了,笑着说:“我就这么一说,你咋的还堵心里了呢?再说了,这两天我们跟老少爷们们在一块儿合计合计,要是大伙儿同意你跟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一起过日子,照顾这几只羊也是你的事儿了,到时候你就是再烦,也得照看这几只羊了。”

“这几个孩子,没个大人在后面给他们收拾着,还真不太行!”蚂蚱大爷叹了一声说。

“是啊,这些年这几个孩子的日子就跟耍跟头把式似的,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地往前耍,也没个安稳的时候。家里要是有个大人给支应着,这几个孩子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了,最起码每天该干啥该咋的个干法,都会有个安排,也不至于这样头上一把脚上一把地显张慌了。”猫春的二大爷把小米家的整个院子又看了看,“不过,这个家这些年有小米这闺女支应着,倒也像个模样,你看这个院子给收拾得,利利落落的也显得规整。”

“再咋,都不如有个大人在这个家支应着!”蚂蚱大爷跟着猫春的二大爷又把这个院子看了看,说,“孩子必定是孩子,很多的事儿她也心里能想,劲头上又做不了。”

猫春的二大爷眨了一下眼,吐了一口长气,叹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说啥子话了。

蚂蚱大爷瞅着猫春的二大爷看了一阵,摇了摇头,也不说啥子话了。

正在这个时候,不少的老少爷们们涌进了小米家的这个破院子里,吵嚷的声音让整个院子里一下子显得暖和了不少。

老少爷们们纷纷嚷嚷地问着小米家的一些长长短短,说着一些小米家的一些冷热。

“都别吵了,刚好说歹说地让小米睡下,这样一吵,一准又会折腾得她起来。”猫春的二大爷向老少爷们们说,“老少爷们们只管放心了,有老少爷们们心里想着,小米她不会有啥事儿,他们家也不会有啥事儿!”

院子里的老少爷们们慢慢地静了下来。

“趁着这个时候,我想跟大伙儿商量点儿事儿。”猫春的二大爷见老少爷们们变得静了,瞅了瞅老少爷们们,说,“忽地我有这个想法,老蚂蚱一个人,跟前没了孩子,小米他们家几个孩子也没个大人,我琢磨着以后要老蚂蚱把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当自己的孩子帮着,不知道大伙儿有咋的个看法。”

猫春的二大爷把蚂蚱大爷的琢磨说成了是自己的想法,这多少算是给蚂蚱大爷找了个下坡儿的道道儿,要比说是蚂蚱大爷的琢磨好得多了。万一有谁说个长短,也不至于让他蚂蚱大爷觉得难为情。

老少爷们们听了猫春的二大爷的这个想法,有人倒是很快就点头说这样的话还真不错,有人倒头摇得跟走村串寨的货郎手里的带把子的小鼓一样,噗突着嘴巴说不行。

蚂蚱大爷看着老少爷们们这样没个准确的说法,心里觉得像给谁家的公狗抬起后腿往脸上泚了一股子尿一样不是滋味,虽说老少爷们们并不清楚这是他的琢磨,但必定二倔巴知道,必定小米和玉米姐妹俩知道,他们几个知道,就跟老少爷们们全都知道没啥子两样。

“我觉得这样挺好,这样的话,老蚂蚱也不觉得日子单了,心里也会有个奔头儿,一天三顿饭也有个热乎的吃了。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这边也多了个劳力,地里的活儿也会轻闲些,庄稼季儿也不会太找忙慌了。”有人很赞同猫春的二大爷的这个说法。

“这个时候你才这样琢磨,前些年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小的时候咋的没这样琢磨呢?眼下她们姊妹几个都大了,家里地里也都能料理了,这个时候让老蚂蚱跟着他们几个过日子,我咋的就觉得有点儿拖累他们姊妹几个呢?老蚂蚱跟着他们姊妹几个过日子,别的咱不说,就一天的三顿饭得照顾着老蚂蚱吧,另外还有缝补浆洗这些事儿。”有人这样摇着头不赞成。

……

院子里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各自的看法,老蚂蚱不声不响地看着老少爷们们在院子里像麻雀闹晚儿似的这样没个结尾地各自说着自己的看法,不由得觉得心里堵得像塞了个几十斤的大秤砣似的难受。他忽地像给点着捻子的炮仗一样一下子站到了老少爷们们面前,憋足了劲儿说了一句话:“有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蚂蚱是这句话真的就像在老少爷们们中间放了个五搂粗的大炮仗一样,震得他们大多数人的下巴子都差点儿掉到地上去。他们瞪着眼睛愣怔着神儿,瞅着老蚂蚱半天,愣是没认出这是老蚂蚱在说话,这个老蚂蚱啥时候有了这样在人堆儿里说话的胆儿了?竟然还说出这样埋怨别人的话?

这时候的蚂蚱大爷可着肚子长了个胆儿,憋涨着一张脸把眼前的老少爷们们仇人似的瞅了两圈儿,又是炸雷一样对着老少爷们们说了两句话:“你们有些人就是只会依着自己的日子瞎叨咕,咋的就不会从别人那儿想一想呢?”

蚂蚱大爷的话还是让老少爷们们像罩了一头的烟雾一样,这个老蚂蚱,多少年都不在村子里说话了,今儿炮仗一样迸出几句话,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啥意思,他是同意二倔巴的想法还是不赞成呀?他这样没鼻子没眼儿的说这样两句话,跟谁跑到云彩眼儿里放个屁似的,让人不知道是天打雷还是人放屁呢。

“我说老少爷们们,我来说两句。”猫春的二大爷见老少爷们们瞪着老蚂蚱直发愣,咳了一下嗓子说,“老蚂蚱的意思是能照顾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就照顾他们姊妹几个。”

猫春的二大爷的话又让老少爷们们掉到了另一片云彩眼儿里一样,这两个人是不是在路上都已经琢磨好了,今儿趁着这个时候跟老少爷们们通这个气儿?按说,这事儿是老蚂蚱和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事儿,别人有啥成见也是白搭。不过,不管咋的,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这些年已经够委屈的了,这个时候日子刚有个翻身,再弄个老蚂蚱拖累着,这样的话,他们姊妹几个啥时候才会日子真正有个翻身呀?不过,话又说过来,真的是老蚂蚱跟着他们姊妹几个过日子了,眼前倒是能让她们姊妹几个地里的活儿轻闲一些。还别说,这还真是一件豆腐掉进灰窝里的事儿,拿起来吹也不是,打也不是。

第69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十二)

就在老少爷们们给惊了一样犯着这样的迷糊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小米给麦子扶着从屋走了出来。老少爷们们扭头瞅着小米,立马都觉得嗓子眼儿里给塞了一根又粗又壮的大葱白子一样,从心窝子里一下子又铳又堵的喘不过气来。

小米一手捂着胸壳廊子,一手给麦子扶着,脸色稍微比刚才回来是要好看一些。

小米来到院子里,看了看老少爷们们,憋着气儿向老少爷们们笑了笑,说:“我小米谢谢老少爷们们的心情了,这么忙还牵累得老少爷们们费心。都回吧,我没事儿,也看先生了,也抓回来药了,有个三、两天就能好透彻了。”

“你咋的出来了?不是要你好好养着吗?”猫春的二大爷一见小米,马上就怪罪似的冲着小米几乎是在嚷着说,“这样来回折腾,伤会好得慢!”

小米向猫春的二大爷笑了一下,说:“老少爷们们这样心里挂念着我,就算是我起不来了,也得让玉米和麦子想法儿把我抬出来跟老少爷们们见上一面,老少爷们们的心情我不能凉了呀!”

小米的话不光是让猫春的二大爷给炸雷打了一样愣怔了,也让院子里所有的老少爷们们给雷劈了一样愣怔了,这就是小米?他们都不认识似的盯着小米,这么多年来小米能在村子里老少爷们们间有这么好的人缘,是不是靠的就是这股子秉性?

“这样吧,小米也在场了,刚才二倔巴说的那件事儿我也说说自己的意思。”小米邻居家的远门子的叔这个时候从人群里走出来,看了看小米,又看了看猫春的二大爷,然后看着老少爷们们,一手叉起腰,一手在面前一指一划地说,“这事儿我倒觉得成,就像刚才谁说的话来着?老蚂蚱的日子单,心里也没有个奔头儿。要是跟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不光一天三顿饭能有个热乎的吃了,看着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在面前来来回回的,心里也有个着落了,日子也有了奔头儿。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这边吧,也多了个劳力跟豆子和小米分着担担子了,地里的活儿也会轻闲些,赶在庄稼季儿上也就多了一双手,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着急忙慌了。”

说着话的虽说是小米他们家的一个远门子的叔,可平日里因为住的离得近,经常走动着,邻里的关系就显得近了些。小米他们家有个啥子事儿,也总爱找这个远门子的叔出个主意,所以,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的眼里,小米他们家的这个远门子叔在小米他们姊妹几个面前说句啥话还是不会像鸡毛落到水里那样没点儿声响的,今儿他当着这么多的老少爷们们说出了自己的意思,老少爷们们似乎也没有啥子话说了。

“我倒是有话在先了,要是小米她们姊妹几个同意老蚂蚱跟她们一块儿过日子,咱们老少爷们们见证着不能老蚂蚱欺负这几个孩子。”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看了一眼蚂蚱大爷,又看了一眼小米,然后又像大队书记讲话似的对老少爷们们说,“丑话咱们先说到前头,人家说啥子来着,人老精,马老滑,不管咋说,老蚂蚱毕竟年纪大,吃的盐比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吃的粮食都多,稍微动一点儿心眼儿,就够他们姊妹几个围着这个院子来回转悠着琢磨老半天的。”

“你……”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话还没说完,蚂蚱大爷一下子蹦到他的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粗着脖子涨着脸骂了一句,“你这是拿小人的肚肠子去看别人!”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咋的也没有想到蚂蚱大爷会突然蹦到他的面前这样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一下子脸红脖子粗的愣怔在那儿不知道该说啥子了,那只叉着腰的手也干菜浇了开水一样软不拉几地耷拉了下拉,那只在面前一指一划的手给孙猴子使了定身法儿似的定在了脸面前儿,张着的嘴巴也合不拢了。

“你平日里跟老少爷们们走动就是这样跟人动心眼儿?”蚂蚱大爷的火气冲得头皮上马上就能冒出烟来,他瞪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多少年不曾亮开的嗓子这个时候放大炮似的响亮了,“亏你能想得出,我说你怎么脑门子上咋的不长毛了呢,都是平日里跟人动心眼子走脑筋走的呀!还在老少爷们们面前人五人六地嘚吧嘚吧的,要是我,早就投尿窑儿沟子里自己淹死了,还搁这儿破锣嗓子说鬼话?”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给蚂蚱大爷的这几句话咽得直翻白眼,可就是找不出啥话回应蚂蚱大爷了,刚才那种大队书记讲话一样的派头也没了,整个脸上像给老母猪啃了几口的烂倭瓜一样一阵一阵的难堪。

“今儿我就当着老少爷们们表个态,就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不同意我跟他们一块儿过日子,小米家的事儿以后也就是我老蚂蚱的事儿。”蚂蚱大爷转过头去看着老少爷们们,腾棱腾棱说出了这样的心窝子话,“打今儿起,老少爷们们都看着,我就把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当成是自己的亲生的孩子看了,他们家的地我给帮着收种,他们家有啥事儿,我就给跑腿。”

老少爷们们给蚂蚱大爷的这几句话说得心里发热眼窝子发潮鼻子直发酸。

小米站在那儿也愣住了,她瞅着蚂蚱大爷,想张嘴向蚂蚱大爷说两句啥子,可心里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猫春的二大爷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哑巴了一样的老蚂蚱会这个时候能说出这些话来,他瞅着老蚂蚱,也一样半天不知道该说啥子了。他抬手挠了挠脑门子,两眼吊着斜眯缝着,比木匠吊线还多眯缝了一只眼。

老少爷们们看了蚂蚱大爷一阵,然后把眼神都盯在了小米的那个远门子叔身上。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这个时候才癔怔醒了一样耷拉着脸子瞅着蚂蚱大爷,琢磨了半天说了一句话:“我就是这样一个寻思,你咋还较上劲儿了呢!”

“你这个寻思倒好,把人往坏处寻思。你咋的就不往好的地方多寻思寻思?”蚂蚱大爷瞪着两眼撇着嘴说,“这人呀,不能这样做!”

“咋的没往好处寻思了?我不是说了?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要是能跟你合到一块儿过日子,地里的活儿就轻闲多了,收种也都有个帮手了。”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理亏了一样,说话也没了底气,“我这样寻思说出来是有点儿把人往坏处琢磨了,可细想起来也不多余,哪个人是啥心思,别人也摸不着不是?多寻思点儿也没啥坏处呀!”

“你这样寻思别人成,这样寻思我就不成!”蚂蚱大爷不等小米这个远门子叔的话落音,又炮仗一样冲着他嚷了一句。

第70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十三)

蚂蚱大爷的这句话把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吓了一个哆嗦,他瞅着眼前的这个老蚂蚱,不由得竟然觉得腿肚子有点儿想转筋了,眼前这个老蚂蚱火气竟然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铳,本来以为这个老蚂蚱这些年已经成了一只病猫了,那场大火之后,老婆没了,儿子没了,这个老蚂蚱也就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得比用脚踹了还瘪气,今儿咋的又像皮球给吹足了气儿一样蹦跶了?

“好了,你们也别为这事儿动气儿吵嘴了。”小米这个时候说话了,她看了看远门子的叔,又看了看蚂蚱大爷,说,“这事儿不管咋的说吧,得等我豆子哥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家里有豆子哥,不能我说啥就是啥。”

小米的话让老少爷们们一下子迷瞪过来了,是啊,不管咋说,小米他们这个家还有豆子呢,这个时候豆子不在,别人不管咋的合计,也都是白搭。

老少爷们们很有些看戏一样地瞅着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和蚂蚱大爷,私下里也开始小声嘀咕着一些长长短短的话来。

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听了小米的话,马上就岁喝着给自己找了个坡儿推小车,吱吱扭扭就下了坡儿:“也对,咱们在这儿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不管多圆溜的寻思,豆子一句话就给弄得啥也不是了。这事儿还真得等着豆子回来,大伙儿坐到一块儿替老蚂蚱和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好好捉议捉议。”

“叔,还有老少爷们们,不管我豆子哥回来会说啥儿,从今儿起,蚂蚱大爷一天三顿饭我们姊妹几个都要让他吃个热乎,还有,蚂蚱大爷的缝补浆洗我们姊妹几个也给包下来了,冬棉夏单,我们姊妹几个一定会让蚂蚱大爷穿得利利整整干干净净的!”小米看了一眼远门子的叔,又看了看猫春的二大爷,然后看着老少爷们们,说,“蚂蚱大爷跟不跟我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我们姊妹几个当着老少爷们们的面儿保证,我小米说句话算句话!一天三顿饭做好了,我会趁热给蚂蚱大爷送去,赶在换季儿的时候,我会提前把蚂蚱大爷的冬棉夏单都准备好了!”

整个院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给小米的话惊得掉了魂儿一样的愣怔了,这闺女咋的了?姊妹几个的担子还不够挑?再加上老蚂蚱,这一天到晚的还能有个轻闲?是不是这闺女身上摔伤了,脑筋也给摔断弦子了?她咋的就能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这个时候的蚂蚱大爷不知道咋的了,两只眼里像蜡匠挂蜡一样呼呼噜噜地竟淌下了眼泪,喉咙管子里还像不懂事儿的孩子受了啥子委屈一样哼哧哼哧地发出哭一样的声音来。

“你这个老蚂蚱,这是咋的了?咋还跟个孩子似的哭了?”站在蚂蚱大爷身边的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蚂蚱大爷,两个眉头一皱,拽了一下蚂蚱大爷说,“小米这样揽下了你的吃穿,你该高兴还来不及呢,咋的两眼跟大雨里的房檐滴水似的掉起眼泪了?”

“是,该高兴,今儿我心里多少年没有这样高兴过了。”蚂蚱大爷用衣袖擦了一下两眼,比哭还难看地笑着向猫春的二大爷说,“今儿我就是一个高兴!谁要是不让我这样高兴,我就跟他着急翻脸!”

“谁能不让你高兴呀!”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要疯了一样的蚂蚱大爷,说,“该高兴就高兴吧,谁要是不让你高兴,我也不答应。”

小米看着蚂蚱大爷,心里也是一阵的酸,这个蚂蚱大爷多少年没这样高兴过了呀!打自己记事儿的时候起,就没有见过他这样高兴过。说起来蚂蚱大爷跟爹的年纪差不了几岁,就是比爹大上几岁,眼下看着都像爷字辈的人了。是这么多年的苦把他蚂蚱大爷折腾成了这样啊!要是这么多年蚂蚱大爷身边有个亲人,他心里有个指望,也一准不会这样显老了。

站在小米身边的麦子瞅了瞅蚂蚱大爷,又瞅了瞅小米,两个小眉头皱了几下,问小米:“蚂蚱的呀咋的还哭了呢?”

“蚂蚱大爷那是高兴的。”旁边的猫春的二大爷向麦子说,“今儿他觉得心里有指望有奔头儿了,心里暖和、高兴!”

“小米,今儿晚上就把这几只羊赶到我那儿去,这几只羊以后夜里就我给你们姊妹几个看着了!”蚂蚱大爷擦了一下眼,对小米说,“再有贼进村子,只要不把我跟偷走了,咱们这几只羊就偷不走!”说着,他在原地蹦了两个圈儿。

“大爷,那哪儿成!”小米听了蚂蚱大爷的话,马上就不同意蚂蚱大爷的说法,“你那两间房子,又是床铺又是锅台的,也窄欠。再弄这几只羊放到屋里,哪儿还有下脚的空儿呀!”

“夜里我就把这几只羊拴到我床头前,有个啥动静我就能醒动了。”蚂蚱大爷又在原地蹦了两个圈儿,看着小米说,“这样,你们姊妹几个夜里也能睡个踏实觉,羊圈的事儿也不用再折腾了。”

“那就依着老蚂蚱的话吧,反正以后他的那台锅也不用烧了,一天三顿饭有你们姊妹几个给做好了送过去。”猫春的二大爷看着小米,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蚂蚱大爷,说,“老蚂蚱,咱们把话都说好了,小米惦记着以后一天三顿饭都做好了给你送过去,你也不能光吃他们家的粮食吧,本来他们姊妹几个地里的收成就不咋地。”

“二倔巴,你这话说的……”蚂蚱大爷又用衣袖擦了擦眼,向猫春的二大爷说,“他们姊妹几个是啥年景我还不知道?要我光吃他们姊妹几个的粮食,我能吃得下去?”

“这事儿虽说小米这样说了,等豆子回来,咱们还得跟豆子捉议捉议。”猫春的二大爷看着蚂蚱大爷说,“必定这样不是啥小事儿。”

“二大爷,大爷,这事儿我答应了,不管豆子哥回来会有啥想法,我都会跟豆子哥好好地商量商量。我琢磨着豆子哥也不会有啥别的意思,要是豆子哥同意蚂蚱大爷跟我们姊妹几个一块儿过日子,以后我们姊妹几个还会承蚂蚱大爷的光儿呢。”小米想对猫春的二大爷笑一笑,可胸壳廊子里一阵的疼让她的脸色一下子定了一样。

“小米,你还是先回屋歪到床上歇着吧。”猫春的二大爷见小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蜡封了一样,马上就劝着小米说,“这事儿也不是啥着急的事儿,等你身上的伤好透彻了也不迟。”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米的那个远门子叔又腾棱一声冒出一句话来,这句话让院子里的所有老少爷们们都跟给锥子扎了一样龇牙咧嘴的。

第71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十四)

“我咋的琢磨这事儿都不成,老蚂蚱的女人死了这么多年了,小米她们姊妹几个又都是闺女家,说不定老蚂蚱……”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就这样说了句半截话,但是,他到底要说啥子,老少爷们们从他这句半截话里就能听得明白了。他说完这句半截的话,眯缝着两眼把院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瞅了瞅,两个嘴角撇得能拉到耳朵根子下面了。

“你这几十岁的人了,咋的就不会说句人话!”这一声吼接下来就是两个很响的耳刮子。

扇小米家这个远门子叔这样响亮的两个大耳刮子的是猫春的二大爷,两个响亮的大耳刮子之后,他两眼冒火地瞪着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嘴里仍不依不饶地骂着:“亏得这几个闺女把你叔长叔短地把你当成亲叔一样,这还没咋的,你就这样咒摆这几个孩子。”

可能是猫春的二大爷给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惹得火气大了,手下得也重了,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给他这两个大耳刮子扇得晕头掉向地在原地陀螺似的转了好几个圈儿,吭咔一口血沫子吐出了两个大槽牙,嘴圈子也给这口血沫子染得像刚生吃了死孩子一样。

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站稳了脚,又瞅了瞅自己吐在地上的血沫子和两颗大槽牙,袖子一膏嘴圈子,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裂开大嘴像老驴叫桩似的,放开了嗓子昂昂唧唧地大哭起来。

这个时候,给小米熬药的邻居家婶子一手端着药碗一手端着漱口的水碗从灶房里出来,见自家的男人这样老娘们似的坐在地上撒泼儿,喊着玉米接过手里的两个碗,奔过去照着男人的屁股上踢了两脚,嘴里怪罪着说:“回去丢人现眼去!在这儿昂唧昂唧个啥!”

有人把猫春的二大爷扇小米这个远门子叔大耳刮子的原因说个了他的女人。

“该!扇得轻了!”小米家的这个邻居家的婶子又抬起脚在男人的屁股上踹了两脚,嘴里很恼火地怪罪着说,“你这个东西,就是邪性,整天净瞎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回去喂驴去,今儿还有十来亩地的麦子指着它拉耧呢。”

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给女人几脚踹加上这么一嗓子的嚷,立马就没声儿了,然后乖乖地从地上站起来,袖子来回膏了膏眼泪和鼻涕,弯腰从地上那口血沫子里捡起那两颗大槽牙,一只手拍着屁股上的灰土就离开了小米家的破院子。

老少爷们们见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灰溜溜地离开了院子,不觉有人捂起嘴巴嘀咕着说,这个面叶子耳朵就该女人这样整治整治。

小米邻居家的婶子见男人走了,转过身来看着猫春的二大爷,心疼着自己的男人说:“他这也咒摆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确实该打。不过,你下手也太重了,把他的两颗大槽牙都打掉了。”

“我当时就是火上头,他那样寻思老蚂蚱,不是在咒摆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吗?这样好的孩子,他那样寻思,你要是当时听到了,估摸着你的火比我上得还厉害呢。”猫春的二大爷歉着脸色向小米家这个里居家的婶子说,“本来别人都是好心想帮着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呢,经他那样一咒摆,以后谁还敢伸手帮这几个孩子?”

“这个不是玩意儿的东西!”小米家的这个邻居家的婶子听了猫春的二大爷的话,咬着牙埋怨了一声。

旁边的老蚂蚱恨得牙根儿都痒了,要不是猫春的二大爷上去扇小米家这个远门子叔两个大耳刮子,他早已蹦跶上去跟小米家的这个远门子叔玩命了。这个时候他见这个女人要比她男人知理儿,心里的那股子火气也小了不少。

小米家的这个邻居家的婶子转过脸来向老蚂蚱一笑,赔着礼说:“蚂蚱大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那个德行。以后你该咋的帮着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就还咋的帮着他们姊妹几个,谁要是有啥子寻思,要是给我知道了,我也一准不会饶他!”

蚂蚱大爷给这个女人这几句话说得叹了一口长气,说:“人这种东西,不管跟谁相处,亲戚也好,邻居也好,得把心摆正了!他那样琢磨我,那是在拿着屎盆子往我的头上扣,谁能容得下呀!”

“大哥,你别往心里去,在一个村子里都几十年了,你还不知道他是啥人?跟他赌气,我还怕不值呢。”小米家的这个邻居家的婶子劝着蚂蚱大爷说。

“本来都是很好的老少爷们们,今儿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们姊妹几个,才让老少爷们们这样翻泚了。”小米看了看院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然后看着猫春的二大爷和蚂蚱大爷,很过意不去地说,“不过,我那个叔也是,让我这个做晚辈子的都没话说他。”

“小米,你也别生气,就当他说的那些话是在放屁臭人,咱们捏着鼻子不闻它。”邻居家的婶子看着小米说,“药我给你熬好了,趁热喝吧。”说着,她又从玉米的手里接过那两个碗递到小米的面前。

小米看着眼前这个婶子,不知咋的,心里竟想哭。她先从婶子手里接过那碗药,嘴唇子试了试凉烫,然后一仰脖子,大半碗的药汤子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邻居家的婶子见小米喝完了药,伸手接过空了的药碗,另一只手把那半碗的漱口水递了过去,催着小米说:“快漱漱嘴,嘴里苦。”

小米又接过漱口水,喝了一口仰着脖子,喉咙管子吹着气,把嘴里的漱口水吹得呼呼啷啷地响。她这样漱了一阵,然后低下头,一口漱口水给咕噔咽了下去。

“多喝两口冲冲喉咙管子,要不,喉咙管子里也会觉得苦。”邻居家的婶子瞅着小米,像自己喝药似的嘴唇子一动一动地催着小米。

小米依着邻居家婶子的话又喝了几口漱口水,这才把手里的碗递给邻居家的婶子。

“药喝了,就进屋睡着吧,今儿家里地里的活儿你就别操心了。”邻居家的婶子接过这个空碗,看着小米说,“地里的麦子赶晚晌就是摸点儿黑,也得把你们家整出来的那两块地给种上。这院子里的棉籽饼有玉米和麦子守着,晌午多翻晒几遍。其实话说过来了,这棉籽饼晚晌就往地里撒了,晒不晒都没啥。当时整地的时候咋的没想着把棉籽饼撒到下面去,这个时候撒在地面上使劲儿慢。”

“不是还想着喂头猪嘛,这两年猪也没喂成,棉籽饼都放得给虫轰了。”小米看着邻居家的婶子,摇了摇头,是啊,这个家要是有个大人在后面操持着该多好啊,自己就不会这样费心巴拉地顾着这儿顾不着那儿了。

院子里的老少爷们们见小米喝了药,纷纷安持着要小米回屋睡着,万一家里再有个啥事儿,就让玉米或者麦子出去跟老少爷们们招呼一声,别再一个人硬扛着了。

小米向老少爷们们点头笑着答应了,老少爷们们这才放心离开小米家的这个破院子。

院子里最后就剩下猫春的二大爷他们几个了,小米也跟邻居家的婶子扶着进了屋子。

“老蚂蚱,今儿这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以后小米他们这边有事儿你就多忙着点儿。小米他们也不是不懂事儿的孩子,眼下她们姊妹几个的日子是苦了点儿,咱们往远处看,就他们这几个孩子的性子脾气,以后也不会比别人家差到哪儿去,你这个时候多帮帮他们,说不准以后你会享到他们几个的福呢。”猫春的二大爷看着蚂蚱大爷,琢磨了一会儿说,“这些年你的日子苦,老少爷们们都知道,就是因为你不愿意跟大伙儿唠扯,老少爷们们也不知道从哪儿伸手帮你。今儿你既然有了这个想法,以后你就按着你的想法多帮这几个孩子一把。小米也说了,以后你的一天三顿饭他们姊妹几个保证能让你吃个热乎,缝补浆洗,冬棉夏单这些琐碎事儿小米也说了,以后呀,我看你就利利整整的承这几个孩子的光吧。”说着,他向蚂蚱大爷一笑。

蚂蚱大爷听着猫春的二大爷的这些话,不停地绷着嘴巴向猫春的二大爷点着头,两只眼睛也不停地眨巴着。/>

“好了,这边的事儿你就多费心看着给操持吧,我这也该回去了,还有两块麦地没有整出来,这两天我得忙着整地,麦子这几天种不到地里去,眼看着就会耽误节气了。”猫春的二大爷拍了一下蚂蚱大爷的肩膀,说,“今儿小米他们家要是种麦,你就多忙乎忙乎。”

蚂蚱大爷不知是给猫春的二大爷拍疼了还是咋的,脸上竟然有些给蚂蜂蜇着了一样两个颧骨上的肉抖了抖,嘴巴张了几下,倒没能说出话来。

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蚂蚱大爷的这个表情,一下子也迷糊了,老蚂蚱这忽地又是咋的了?他不由得抬手挠了挠脑门子,瞅着蚂蚱大爷转了两圈儿,也没瞅出这个老蚂蚱到底是咋的了。他紧盯着蚂蚱大爷看了一阵,皱起两个眉头问:“你这是咋的了呀?咋的会一脸犯难为的样子?”

第72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十五)

蚂蚱大爷看了看小米家的这个院子,又看了看猫春的二大爷,涨着脸色说:“没咋,就是觉得跟做梦似的,梦见自己忽地又有孩子又有家了。”

“你这个老蚂蚱,这是高兴得。”猫春的二大爷笑了笑说。

“我还是觉得有点儿担心别人的说道,不管咋说,这人心跟人心不一样。”蚂蚱大爷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了,咱也没给人在背后说过闲话,这事儿要是招惹出闲话来,往后就在这个村子里抬不起头了。”

“能招惹出啥闲话?”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蚂蚱大爷,脸色板正着说,“咱把心摆正了,谁还能说道出啥子来?身正不怕影子歪。”

“咱身子正,怕的是别人心邪了。”蚂蚱大爷挠了一下头,脚下蹦跶了两下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是你琢磨得多了,哪有那么多事儿。”猫春的二大爷说,“一个村子里住着的人家,谁是啥品性,老少爷们们心里都有个数。还别说,换得了别人想跟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一块儿过日子,别说我不答应,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都不会答应,小米他们姊妹就个就是整个村子里老少爷们们的孩子!”

蚂蚱大爷点了一下头,说:“是,都是咱们的孩子。”

这个时候麦子从羊圈里牵出了那几只羊,嚷着玉米说她要出去放羊了。

“饭还没吃放啥羊啊!”玉米给麦子从屋里嚷了出来,瞅着麦子说。

“都饿得在圈里闹腾了。”麦子看着玉米。

“先把它们都还拴到圈里去,待会儿吃过饭我去放,你在家看着大姐,院子里的棉籽饼多翻几遍。”玉米走过去从麦子的手里揽过拴羊的绳子,拽着几只羊就往羊圈里去。

“别拽了,给我吧。”蚂蚱大爷蹦跶着从玉米的手里抓过羊绳子,然后就蹦跶着牵着几只羊就往院子外面拽。

大概这几只羊对生人有啥子戒备了,都后坐着屁股不愿意跟着蚂蚱大爷。

虽说蚂蚱大爷是个爷们儿,可毕竟他的那两条腿不大好使,几只羊这么跟他一较劲儿,差一点儿没把他拽个跟头。

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蚂蚱大爷跟这几只羊较上了劲儿,一笑,说:“跟你还不熟。”

蚂蚱大爷折腾出一头的大汗,两条不大灵便的腿也好像要抽筋儿了一样地开始哆嗦,愣还是没有能把这几只羊拽出院子。他稍稍定了一下神儿,喘着粗气瞅着这几只羊,心里嘀咕着那句老话,还真是不假,谁家的畜生认识谁。

玉米见蚂蚱大爷拽不走这几只羊,心里一下子觉得出夜里为啥进村的贼没能偷走自己家的这几只羊了。她走过去从蚂蚱大爷的手里接过羊绳子,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扯,几只羊就像给使了啥子法术一样跟着玉米就走了。

猫春的二大爷在旁边瞅着这些,看了看蚂蚱大爷,说:“看吧,不是这个家里的人,畜生都不听你的使唤。”

“比带孩子还费劲儿,坐着屁股就是跟你使倔。”蚂蚱大爷瞅着乖乖跟在玉米身后的那几只羊,说,“啥人养啥物件,这几只羊,感觉着就跟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一样,倔着呢。”

玉米把那几只羊重新拴到羊圈里之后,回到院子里招呼着要留猫春的二大爷和蚂蚱大爷准备着吃早饭。

猫春的二大爷抬头看了一下天,日头已经升得树梢子一样高了,搁在平日里,这个时候已经吃过早饭下地干上一气儿活了。他招呼一声蚂蚱大爷就跟玉米她们一起吃这顿早饭,然后自己就离开了小米家的院子。

蚂蚱大爷见猫春的二大爷出了小米家的院子,心里眨瞪觉得少了啥东西一样。

邻居家的婶子安持完小米之后,拍打着衣襟走出了屋子,她见院子里只有蚂蚱大爷一个外人了,又往整个院子里瞅了瞅,向蚂蚱大爷说:“大哥,小米他们家有啥事儿你就多伸把手。”

蚂蚱大爷自己也不知道是咋的了,竟然不由得还是向这个女人点了点头。

小米邻居家的婶子见蚂蚱大爷点了头,很放心似的就离开了小米家的院子。

蚂蚱大爷站在小米家的院子里,心里说不出是啥子滋味,多少年前,那个家还在,每天女人把一家人的饭食烧得热热乎乎的,两个孩子在自己的跟前耍来蹦去的,虽说日子不是很宽敞,可心里很滋润,那场大火之后,女人没了,两个孩子也没了,自己的日子一下子空得没了边沿儿。今儿自己也想不明白了,看着小米她们姊妹们,心里竟感觉到跟看到自己没了的那两个孩子一样。要是没有那场大火,自己的那两个孩子也像豆子和小米他们这么大了,说不准自己还已经做了爷爷呢。

“大爷,吃饭吧。”就在蚂蚱大爷瞅着这个院子心里发酸的时候,麦子两手捧着一只装满了红芋和杂面锅巴的大海碗递到他的面前,嘴里很亲地这样喊了他一声。

蚂蚱大爷低头看着麦子,两眼一下子滴下来两串子的老泪来。他哆嗦着两手从麦子的手里接过这碗饭,觉得自己的喉咙管子像眨瞪给捅进了一根狼牙棒子一样,又硬又疼。

“大爷,你咋的了?咋的哭了?”麦子瞅着蚂蚱大爷,眨着两眼问。

“大爷没咋,大爷没哭,大爷这是高兴!”蚂蚱大爷的眼泪给麦子的这句话问得滴答成了两条线,他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硬起来的嗓子眼儿,一下子就发出了嘤嘤啜啜的声音。

多少年了,虽然蚂蚱大爷的日子过得比用锹掏了好多遍一样的空,可他没有这样在别人面前淌过眼泪,今儿在麦子这样一个孩子的面前,他竟然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啜泣得满脸老泪。

麦子看着蚂蚱大爷,眉头皱成了两个疙瘩。

蚂蚱大爷的啜泣声惊动了还在灶房里忙乎着的玉米,腰里的围裙没来得及解下来,她就两手沾着热气冲出了灶房。

“三姐,大爷哭了。”麦子见玉米从灶房里冲出来,向玉米指着蚂蚱大爷说。

“孩子,我不是哭!”蚂蚱大爷哽咽着嗓子向来到面前的玉米说,“大爷这是高兴!”

蚂蚱大爷的话让玉米一愣,人高兴了也会哭?她瞅着蚂蚱大爷,半天没有醒过盹儿来。

“孩子啊,打今儿起,你们几个都是我的亲闺女!”蚂蚱大爷缓过一只手捧着那一大海碗的饭,一手拧了一下鼻子尖上挂着的鼻涕,然后袖子一膏两眼的泪水,向玉米和麦子说,“打今儿起,大爷又有孩子了!”

第73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十六)

蚂蚱大爷的举动让玉米和麦子两姐妹都愣怔住了,姐儿俩互相看了看,然后瞅看蚂蚱大爷不知道该跟蚂蚱大爷说啥子了。

蚂蚱大爷把拧在手心里的鼻涕往翘起的一只脚的鞋后跟儿一抹,然后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和鼻涕,瞅着玉米和麦子说:“闺女,多少年了,大爷都没像今儿这样高兴过,今儿你们两个闺女也别笑话大爷。”

他们三个谁也没有注意到,小米这个时候正扶着门框看着他们。

蚂蚱大爷看了一阵玉米和麦子,端着那一大海碗的饭食儿往院子里的那个木墩子上一蹲,闷头吃起手里的那一大海碗的饭食儿来。

玉米和豆子看着蚂蚱大爷的吃法,都惊得捂着了嘴巴。

蚂蚱大爷像多少年没有吃过饭一样大口大口地吞着碗里的饭食,扶着门框的小米看着蚂蚱大爷这样吃饭,心里不光是觉得吃惊,更觉得有些酸疼,蚂蚱大爷这不是饿啊,是他多少年没能吃上这样热乎的饭了!

蚂蚱大爷吃了几块红芋,不经心地扭了一下头。也就是这一扭头,他看到小米正扶着门框瞅着他吃饭。他冲着小米很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把手里的饭碗端起来给小米一看,说:“闺女,我吃咱们家的饭了。”

小米向蚂蚱大爷点着头,酸着鼻子硬着嗓子说:“大爷,你就吃饭吧。”说完,她转身回了屋,可蚂蚱大爷的那副吃相还在她心里晃荡着,蚂蚱大爷也是一个苦命人啊!

玉米和麦子相跟着进屋来到了小米跟前,两个人互相瞅了瞅,然后看着小米姐,刚想开口说啥子,却被小米一下子堵住了嘴巴。

小米看着玉米和麦子说:“今儿是蚂蚱大爷在咱们家吃的第一顿饭,不管咋了,你们两个谁都不能说话,得好好地让蚂蚱大爷吃个宽心。”

“大姐,咋的看着蚂蚱大爷跟几年没吃饭似的,显得那样饿?”玉米还是忍不住问了小米,“看他的那个吃法儿,都害怕人。”

“玉米,我刚才说啥子来着?不管咋的,今儿是蚂蚱大爷在咱们这个家吃的第一顿饭,心里都不能有啥子成见。蚂蚱大爷那个吃法儿不是他饿,是他吃这顿饭心里又高兴又难过!”小米看着玉米,说,“今儿这顿饭咱得让蚂蚱大爷吃得宽心吃得滋润!”

玉米给小米这么一说,眨巴着两眼琢磨了一阵,心里觉得又迷糊小米的话,又明白了小米的话。

麦子瞅着小米,眼睛里似乎有些不解,蚂蚱大爷的日子不好过,这个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呀。以前自己不记事儿,家里过的是啥日子自己不知道,就从自己模模糊糊记事儿开始,这个家的日子跟别人家没法儿比。眼下,别人家都吃上一半好面一半杂面的馍馍了,自己家还是吃着这黑得像灶门口一样干了能当榔头使的杂面馍馍。

小米伸手摸了一下麦子的头,向麦子笑了笑,没说话。

麦子好像懂了小米姐摸她的头是啥意思,虽说她心里还是觉得迷糊,但她还是抬头向小米笑了笑。

院子里的蚂蚱大爷吃了满满的一海碗的煮红芋和两个杂面锅巴儿,袖子一膏嘴巴,然后伸着脖子打了两个饱嗝,然后就端着空碗进了灶房。

灶房里的案板上放着一个灶篓子,灶篓子里只有四块红芋和三个杂面锅巴了。

蚂蚱大爷看着灶篓子里的这些红芋和杂面锅巴,心里一下子堵得喘不过气儿来,这几个孩子还都在长身体,不管吃好吃歹,每顿饭都得吃饱啊。他抬起手给了自己两个很响的耳刮子,自己这一顿饭是从这几个孩子嘴里夺出来的啊!

蚂蚱大爷的耳刮子声音惊着了旁边屋子里的小米她们姊妹三个。

“快去看看咋的一回事儿!”小米催着玉米。

麦子跟着玉米也去了灶房。

灶房里,蚂蚱大爷两只袖子一替一个地膏着眼泪。

“大爷,你这是咋的了呀?”进门的玉米瞅着蚂蚱大爷,很迷糊地问。

“闺女呀,大爷今儿早上夺了你们几个的口粮了!”蚂蚱大爷淌着老泪说。

“大爷,你想到哪儿去了,灶篓子里不是还有红芋和锅巴子的嘛。”玉米虽然知道蚂蚱大爷那一大海碗的饭食儿是姐妹三人这顿饭一半的口粮,但小米姐说了,不管咋的,这顿饭要让蚂蚱大爷吃得宽心,她向蚂蚱大爷一笑说,“今儿早上做着了豆子哥和谷子姐的饭,他们两个去我二姑家拉麦种去了,就不在家吃了。”

尽管玉米向蚂蚱大爷说了这样的瞎话,但蚂蚱大爷瞅着灶篓子里的红芋和锅巴子还是摇了摇头,这几个孩子眼下都该是啥饭量,他能琢磨出来。虽说自己眼前没有孩子,有句话叫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邻居们经常嚷着自己家的孩子饭桶似的一顿能吃几碗饭,还精瘦精瘦的跟细麻杆一样。就照着邻居家的那种嚷法,这几个孩子都在家吃饭,还不得这满满的一灶篓子呀,玉米这闺女的这句话,也就是一句让自己心宽的瞎话。

玉米瞅着蚂蚱大爷,要蚂蚱大爷不能作假,饭要吃饱。

蚂蚱大爷向玉米点着头,用手里的那只大海碗从案板旁边的水桶里舀出满满的一碗水,一扬脖子,饮牛一样把这碗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碗底儿朝天。他把喝空了的碗往案板上一放,袖子一膏嘴巴子,话也不说就蹶蹦蹶蹦出了灶房。

玉米瞅着蚂蚱大爷这样出了灶房,心里的闷儿纳得更大了。她看了看身边的麦子,似乎想让麦子给她说个明白蚂蚱大爷这唱得又是哪一出戏呀?

麦子一样迷糊地看着蚂蚱大爷蹶蹦着出了灶房,也抬头瞅着玉米。

姐妹俩这样互相看了一阵,谁也没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蚂蚱大爷为啥会这样不声不响地蹶蹦出了灶房。

“该不会蚂蚱大爷这有啥事儿吧!”迷糊了半天的玉米这个时候忽地醒过盹儿似的向麦子说。

麦子一听玉米这么说,拔腿就跑去见小米。

玉米见麦子出去了,也紧跟着麦子出了灶房。

第74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十七)

小米听了玉米和麦子的话,叹了一声,说:“蚂蚱大爷这是心里感觉着过意不去了,玉米追出去看看蚂蚱大爷,他别从他那个家里还债似的往咱这边倒腾啥东西。”

玉米听了小米的安排,就一路冲出了院子去蚂蚱大爷的那两间破房子里了。她一口气追到蚂蚱大爷的这两间破房子,却不见蚂蚱大爷的影子,这让她玉米犯了迷糊,蚂蚱大爷是前脚离开自家的那个院子,就凭着他的那两条腿,也不会这么快就回到家又出去了,一路上自己也没瞅到他蚂蚱大爷,这蚂蚱大爷又会是咋的了?

玉米在蚂蚱大爷的房前屋后转了好几圈儿,还是没能看到蚂蚱大爷的影儿。

“玉米在这儿转来转去的干啥呢?”玉米正挠着脑袋瓜子琢磨蚂蚱大爷会去了哪里,猫春娘老母猪拉窝似的后背上背着一大捆子的柴草从村子外面回来,她瞅了瞅玉米,搭话问。

“找蚂蚱大爷。”玉米抬头看了一眼猫春娘。

“找他呀。蹶蹦着出村子了。”猫春娘说,“刚才在村口看见他了,脸整得跟破鞋底子抽的似的,我跟他说话他都没理我,我还琢磨着他跟说生气斗火了呢。”

玉米一听猫春娘这么说,立马转身就奔着村子外面跑去了。

猫春娘背着柴草转身看着玉米,心里也泛起了咯噔,这闺女着急忙慌地找这个老蚂蚱干啥呢?她抬起一只手拢了一下头上包着的头巾,顺手隔着头巾挠了挠脑袋瓜子,两个眉头咕咕呶呶地动了几下,这才冲着玉米的后脊梁喊了一句:“找他有啥子事儿吗?”

玉米回头回了一声:“没。”

没事儿会这样着急忙慌地找他?猫春娘心里咯噔脑门子迷糊,两手一拽捆着柴草的绳子,屁股往上一耸,背后的柴草也往上一蹶弓,胸前两个拽着绳子的手趁势往下一拉,后脊梁上的柴草就紧贴上了两个肩头子。

玉米紧一阵慢一阵地瞅着蚂蚱大爷的后脊梁影子往前追,虽说蚂蚱大爷的那两条腿不咋的灵便,可这一阵的倒腾,让玉米追出一身的汗来。尽管玉米追得满头满身都是汗,总还是与蚂蚱大爷相隔着那么一段子的距离。玉米扯着嗓子喊了几声,蚂蚱大爷像没听见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前蹶蹦。蚂蚱大爷越是这样,玉米心里也就越迷糊,这个蚂蚱大爷到底是想干啥呀?

蚂蚱大爷紧倒腾着两条腿,来到小米她爹坟前时已经是倒腾得张着大嘴喘粗气了。他在小米爹的坟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一条腿跪着一条腿蹲着跟坟里的小米爹说起话来。

玉米咋的也没有想到蚂蚱大爷这个时候会爹的坟上跑,她来到蚂蚱大爷身后,一声不响地看着蚂蚱大爷。

“老弟,今儿老哥过来看你来了,就是想跟你说一件事儿,不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老哥今儿跟你吊着膀子耍一次混,豁出脑袋瓜子跟你充一次愣头青,打今儿起,你的这几个孩子就是老哥的孩子了。”蚂蚱大爷一手伸着往小米爹的坟上添了两把土,很是一回事儿地跟坟里的小米爹说,“虽说老哥没多大的能耐,两条腿也不是那么灵便了,打今儿起,待这几个孩子,老哥能扛七十绝不会扛六十五,能挑一百绝不会挑九十九。老弟,你太没福气了,走得这么早。你这几个孩子,不管到哪儿,都没的说,太懂事儿知理儿了。”

玉米不声不响地在蚂蚱大爷的身后给爹跪下了。

蚂蚱大爷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玉米,然后转过头对着坟里的小米爹说:“今儿孩子也在你面前,当着孩子的面我跟你起个誓,打今儿起,我老蚂蚱要是不拿你的这几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待,你就在那边去阎王爷那儿告我一状,让阎王爷派无常把我拿去下油锅。”

玉米不知道咋的了,竟然一声大喊哭了起来。

“爹,你太心狠了,撇下我们姊妹几个就走了。要是你还活着,我娘也不会狠心不管我们姊妹几个去跟别的男人过日子。爹,你知道们姊妹几个这些年是咋样熬过来的吗?我小米姐为了拉扯我们姊妹几个,七、八岁就开始跟着我哥风里雨里地滚啊。”玉米很委屈地向坟里的爹哭着说,“爹,我就一直想着你在那边有灵,就想着法儿帮帮我们姊妹几个。可你没帮,这些年就没有帮过,你就只顾着自己在那边轻闲地睡着,你能看见我小米姐她现在什么样子吗?跟人家的闺女比比,一样的年龄,你看看人家的闺女是啥样,我小米姐又是啥样啊!你看看她像十六岁的闺女吗?我小米姐累,我小米姐苦,我小米姐委屈,这些你都知道吗?你就这样在这个地方睡着,可知道小米姐为了我们姊妹几个每天都咋样操心吗?人家的孩子有人疼,我们几个也有人疼,是小米姐在疼着我们姊妹几个!谁又心疼我小米姐了?今儿早起,我小米姐吐血了你知不知道?那都是累的呀!爹,你就这样在这地方睡着,我们姊妹几个的事儿你一点儿不问,我们姊妹几个的忙你一点儿不帮,就是这样,我小米姐还惦记着每年给你上坟,逢个清明十月阴的给你烧纸送钱,你知不知道每次给你烧的纸是咋的来的吗?为了能给你烧张纸,我小米姐东抠西算的,你是有钱花了,知道我们姊妹几个苦了吗?”

玉米越说越觉得心里有话埋怨躺在下面的爹,越说越觉得自己这姊妹几个这些年越委屈。

蚂蚱大爷咋的也没有想到玉米今儿心里会有这么多的话跟躺在地下的爹唠叨,他瞅着小米爹的坟,这么多年了,小米爹的尸骨怕是早已经化了,这座坟的下面怕只剩下小米爹的魂儿了。他忽地扯着嗓子对着这座坟喊了一声:“老弟啊,你听见了吗?你这几个孩子少个爹呀!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打今儿起,我就是这几个孩子的爹了!”

第75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十八)

老蚂蚱的这一嗓子像春天里的响起的雷一样沉闷,震得整个村子里的土地都微微地颤动。大约人们愣怔于这样的颤动,纷纷撂下手里的活计,转动着脖子四处瞅着令脚下的土地颤动的声音,在小米爹的坟上,他们瞅见了老蚂蚱。

“这老蚂蚱今儿是吃错药给拿得吧,咋的在小米爹的坟上扯着嗓子吼了呢?”大多数的老少爷们们都这样琢磨老蚂蚱的这一嗓子。

就在老少爷们们还没有琢磨出来老蚂蚱这是抽风还是给药拿了,老蚂蚱又是一嗓子扯天连地的吼——“我老蚂蚱又有孩子啦!我老蚂蚱又有家啦!”

这个老蚂蚱是不是想孩子想神经了???

老少爷们们放下手里的活儿从各自家的田地里聚拢到了小米爹的坟上。

来到小米爹的坟前,老少爷们们都傻眼了,他们刚才只是听到老蚂蚱神经病一样的吼,看到的是老蚂蚱疯子一样的伸着脖子狼一样吼的样子,谁也没有注意到老蚂蚱的身后还跪着玉米这闺女。这个时候的玉米已经向坟里的爹抱怨得嗓子也哑了,只是满脸的泪还不住地顺着下巴往下滴嗒着。

老少爷们们不再怀疑老蚂蚱今儿是给药吃多了拿的了,也不再愣怔着说老蚂蚱今儿是想孩子想得要神经了,人们看着跪在那儿的玉米,听着玉米说叨她爹的那些话,心里不光是酸疼得像要给坠上了个大醋缸,还真得觉得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真该有个大人帮着他们姊妹几个地里家里拉扯一把。

老蚂蚱见老少爷们们都来了,伸手把玉米从地上拽起来,心疼地对玉米说:“闺女,不哭了,也别说叨你爹了,咱们回家!”

玉米跟着老蚂蚱在老少爷们们很愣怔的眼神里一道儿回了村子。

有人开始扑腾扑腾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瓜子,这不是做梦呀?真真儿的事儿,咋的叫人不敢信呢?也有人把自己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咔哧一咬,把自己疼得抱着咬疼的手指头在原地嚷爹叫娘地转了好几个圈儿,日头会不会从西天出来了呀?还有人干脆把手里的干活的家伙什儿往自己的脚趾头上猛劲儿一捣,然后扔开手里的家伙什儿,扑腾一声坐到了地上,两手抱着给捣疼了的脚趾头,屁股下面安了轴承似的闭上两眼吸溜着嘴巴在原地上转悠了好几圈儿,今儿咋的大晴天出虹了?倒是后来围上来的猫春的二大爷不觉出啥子惊奇,劝着老少爷们们各自回自家的田里忙活着赶眼下的时令。

“都回去忙着去吧,也没啥稀奇的事儿。”猫春的二大爷招呼着老少爷们们说,“刚才在小米他们家的院子里,不少的老少爷们们都该知道这事儿了,我琢磨着让老蚂蚱跟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以后能合到一块儿过日月。这不,老蚂蚱过来跟小米她爹打个招呼。”

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让不少的老少爷们们心里还是有些泛着疙瘩,虽说老蚂蚱和小米他们姊妹几个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可小米家姓黄,老蚂蚱姓涂,两家八竿子也打不着,这二倔巴咋的就会有这样的琢磨了?老蚂蚱就是跟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月了,能会拿出真心去疼这几个孩子?就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能拿他老蚂蚱打心眼儿里当成亲人?

日头很高地照着这片土地,照着这片土地上的这个季节,照着这个季节里人们收种的忙碌,照着人们脸上的笑容和对这片土地的眷顾。尽管人们的心里有着这样的疑虑,但是,田地里的收种在紧紧地招呼着他们,在这样一个时令里,再也没有啥子要紧的事儿能赶得上收获一季儿的汗水和播种另一季儿的希望更要紧了。

蚂蚱大爷领着玉米回到了小米家的院子里,此时的小米在给麦子扶着站在院子当中向院门口瞅着,见蚂蚱大爷和玉米回来了,她才放心地笑了笑,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玉米脸上有哭过的迹象,就瞅着玉米问是咋的了。

玉米仍哽咽着嗓子把蚂蚱大爷刚才的来来去去说给了小米。

小米一下子给惊着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蚂蚱大爷会去爹的坟上。她瞅着蚂蚱大爷,眼泪在眼眶子里打了几个转儿,噗通一声给蚂蚱大爷跪下了。

蚂蚱大爷一下子也慌了,忙伸手去拉小米。

小米给蚂蚱大爷磕了两个头,掉着眼泪向蚂蚱大爷说:“大爷,从今儿起,你就是我们姊妹几个的爹,是我们姊妹几个的亲爹!”

玉米和麦子见小米给蚂蚱大爷跪下了,也跟着小米给蚂蚱大爷跪下了。

蚂蚱大爷更着慌了,他不知道该伸手先拉哪一个起来了,他瞅着眼前跪着的小米姊妹三个看了一阵,忽然板起脸色向小米她们说了话:“打今儿起,我是你们的爹不?要是承认我是你们几个的爹,那就听话站起来!”

小米她们三个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蚂蚱大爷来回看了看小米、玉米和麦子,很舒心似的出了一口长气,说:“要是真的把我看成你们的爹,打今儿起,有些事儿就得听我的安持。待会儿小米在家睡着养伤,玉米在家陪着你小米姐,顺手把院子里晒的棉籽饼多翻几遍,麦子帮着我把几只羊赶到地里去之后就在旁边看着,我得去今儿你们几个要种麦子的地里再看看。还有,豆子今年种了那么多的萝卜,眼看着霜降就要来了,我得看看这些萝卜咋的一个起法儿,咋的咱不能让这些萝卜在地面上过霜降。”

蚂蚱大爷就这样几句安持,小米心里一下子觉得很踏实,也很空落,这些年从来没有谁这样给自己和豆子哥有这样的安持,自己和豆子哥一年四季都是在看着别人家的收种来安排自己家的那些地,头上一把,脚上一把,虽说那些地没有荒,可要比别人家不知道多忙了多少的冤枉忙,也不知道比别人家多出了多少的冤枉力。今儿就是蚂蚱大爷这样简单的几句安持,自己好像觉得家里的一切都一下子变得有规有矩了。她瞅着蚂蚱大爷,绷着嘴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两眼的泪水也随着她的点头滴落着胸前的衣襟上。

玉米和麦子也没有说话,她们两个看着小米向蚂蚱大爷点头,也跟着小米向蚂蚱大爷点头。

“好了,听话吧,玉米扶着小米回屋歇着,麦子就跟我一块儿赶着羊到地里去。”蚂蚱大爷说着,蹶蹦了两下从灶房门前抄起了那把靠墙竖着的钉耙往肩上一扛,招呼着麦子去羊圈里牵羊。

麦子给蚂蚱大爷招呼的一个愣怔,转头看了一眼小米。

小米含泪向麦子点了点头,说:“去吧,跟大爷一块儿去吧。”

麦子见小米姐点了头,就从羊圈里牵出了那几只羊跟着蚂蚱大爷出了院子。

小米见麦子跟着蚂蚱大爷走了,心里一阵不知道是难受还是咋的了的堵,有蚂蚱大爷帮着这一把手儿,这个家真的会轻闲不少,可豆子哥会同意吗?她还是不由得想起了豆子哥。

第76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十九)

虽说小米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地琢磨着豆子哥回来之后会咋的看这件事儿,但她还是觉得从来没有能像今儿这样踏实地睡下来过,今儿上午有蚂蚱大爷帮衬着安持了家里地里的一切,自己就觉得一下子身上的担子给人卸下去了一样的轻快。这些年,豆子哥只知道整天闷着头干活出力气,地里的活儿倒是瞅着人家咋的就咋的,家里的活儿他不大言语,有个啥事儿自己要得跟他说上一声,他也没啥话,就一句——“该咋就咋吧。”很多的时候,自己也不愿意让家里的事儿牵扯着要豆子哥烦心,豆子哥是个男人,家里的活儿都是女人该操心料理的,牵扯着要豆子哥烦心,时间长了就会把豆子哥牵扯得跟个女人一样琐碎了。可今儿这事儿,也算是个大事儿了,自己一个人这样说了,总还是有些不大合适,咋的也得经豆子哥点个头吧。

玉米在院子里忙着翻了两遍棉籽饼之后,就去了羊圈,她琢磨着早起间儿小米姐在羊圈累得都吐血了,就操起镐头和铁锹,开始依着小米的想法给羊圈加桩换顶棚。

小米在床上躺着,不知不觉的就迷糊着睡去了,她睡得是那样的沉,也睡得那样的香,要不是豆子和谷子拉着麦种和化肥从二姑家回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会这样睡到啥时候。

豆子和谷子两人每人一身大汗地把麦种和化肥拉进院子里,然后就很高兴地喊着小米。这一喊把在羊圈里的玉米喊了出来。

玉米也是一身的汗,她瞅着豆子哥和谷子姐,袖子一膏脑门子上的汗,对豆子哥和谷子姐说:“别招呼小米姐了,她在屋里睡着呢。今儿早起她都累得吐血了,刚喝完药不大会儿。”

“啥?”豆子一听,着急地瞪着眼看着玉米问。

玉米把早起间儿家里发生的事儿一点儿不落地说给了豆子哥和谷子姐。

“家里还进贼了?”豆子听了玉米的话,也是一个大惊。

“好在咱们家的羊不知道咋的都跑到麦子常去放它们的地方,给找回来了。小米姐不是怕以后还会进贼,拼了劲儿要把羊圈给弄得结实些,就累得吐血了,当时把我和麦子吓得不知道该咋的了,好在蚂蚱大爷帮着给拉着去半里湾找张老先生,出了村口又碰上了猫春的二大爷。”玉米看着豆子哥说,“在半里湾张老先生那儿,张老先生还说小米姐身上有其它的毛病。”

还没等玉米说个咋来咋去,豆子转身冲进了屋子。

小米已经给他们的说话惊醒了,她躺在床上不声不响地看着上面的房廊子,房廊子上结了不少的蜘蛛网,有的蜘蛛网打自己记事儿的时候就有,有的蜘蛛网是这几年结上去的。这些蜘蛛网上粘着灰土啥的,显得很破旧,破旧得就跟自己家的这三间房子一样。不知道是给豆子哥带进来的风吹了还是咋的,这些蜘蛛网来回动了动,很快又静了下来。

“小米,你咋的了?”豆子闯进屋子,心里跟着了火似的喊着小米问。

“没咋,我好好的。”小米欠起头向豆子哥笑了一下,回答说。

“玉米都说了,你还没咋?”豆子向小米着急了。

“有啥事儿呀?不就是昨个儿给摔了一下子,今儿早起间儿吐了一口血吗,还有啥大事儿呀?”小米用两手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豆子说,“先生也看了,药也抓回来熬着喝了,还会有啥事儿?”

“你说还会有啥事儿!”豆子见小米不当一回事儿,怪罪着说。

“哥,我没啥事儿,先生都说了,喝完药歇两天就成了。”小米见豆子急了,马上宽慰着豆子说,“我的身子骨结实,这也算不了个啥。”

“你就不把自己的身子骨当一回事儿吧。”豆子仍旧怪罪着说,“你就不知道咱们姊妹几个都在指望着你往前过日月?”

“哥,这个我知道,所以说,不管碰到啥事儿,我都不能倒下。”小米说,“哥,就咱们两个说这话,别说我没啥事儿,就算是有事儿,也不能在谷子她们几个跟前说呀。在她们几个面前说咋的了,她们几个马上心里就没个依靠了。在你跟前,我就有啥说啥,没啥就没啥。”

“小米,你要哥说啥是好啊。”豆子看着小米,很心疼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身子骨不舒坦就该歇着,你咋的还上那个倔劲儿给自己找罪受呀!”

“我当时琢磨着没啥事儿,想趁着早起间儿把羊圈给里外弄得结实些,以后再有啥贼进了村子,也不容易把羊给偷走了。没想着刚把外面插上一层树枝桠子,就再也撑不住了。”小米像做错了啥事儿似的向豆子说。

“小米,你就算是把那个羊圈再里三层外三层地插上树枝桠子,贼想偷,也挡不住呀。人家不是说了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要是惦记上了,咋的也不行。”豆子看着小米,说,“该咱家破财,咋的都破,不该破财,咋的咱都破不了财。”

“哥,话是这么说,我觉得还是多防着点儿稳当。”小米紧盯着豆子,琢磨了一阵,不知道该咋说了似的说,“哥,今儿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说,又不知道该咋的跟你说。”

“啥事儿?”豆子一下子愣怔了,他紧盯着小米问。

“该咋的跟你说呢?”小米很难为地看着豆子。

“是不是玉米说的,半里湾的张老先生说你的身上还有其它毛病?”豆子紧盯着小米问。

小米摇了摇头,说:“今儿早起间儿多亏了咱们村子里的蚂蚱大爷了。”

“刚才玉米跟我说这事儿我还不咋的相信,没想到他那两条腿蚂蚱腿还能中用。”豆子有些看不上蚂蚱大爷地说。

“哥,你咋的能那样说他呢?他再咋的,也是咱们一个村里住着的人家,再说了,不管他蚂蚱大爷姓啥,论起辈分来,还算是咱们这一辈子的人。你这样说他,就有点儿不合适,传出去,人家会笑话你没有规矩。”小米的心里已经隐隐地觉得豆子哥不会同意要蚂蚱大爷跟这个家合到一块儿过日月了,她瞅着豆子,眉头上拧着疙瘩说,“再说了,就算他蚂蚱大爷今儿早起间儿没有帮着把我往半里湾的张老先生那儿紧赶着送,就他平日里在村子里不声不响的,比起那些在村子里吆五喝六的人,咋的也强上不少吧?不管村子里的人咋的不拿他当成一回事儿,咱们可不能这样对人家笑话呀!”

豆子给小米说得挠着头没话回了。

“哥,你比我大上几岁,啥事儿不用我提醒你,你都该要比我想得周全,比我要想得远些。我就琢磨着吧,一个村子里住着的老少爷们们吧,哪怕一天打八架,该伸手帮人家的时候咱还得伸手。老少爷们们相处,气儿是一时,来往是一世。这一辈子的人没了,下一辈子的人还要在一个村子里耳朵蹭耳朵地住着。再说了,咱们跟蚂蚱大爷也没有啥子仇怨,虽说这些年他没有过来帮过咱们一把儿,咱们也不能因为这个跟人家有啥子成见,他蚂蚱大爷的两腿不利索,咱能指望着他能帮咱们啥子?话又说过来了,蚂蚱大爷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估摸着他的心里比咱们还觉得委屈。咱们苦点儿,累点儿,委屈点儿,可咱们的日月是在往好年景过,他蚂蚱大爷说白了,心里也没个啥子指望,用打嘴巴的话说,他这些年就是混日月,过一天就少一天,过一天,日子就抽抽一天。咱要是去笑话这样的人,让老少爷们们知道了,老少爷们们会在心里咋的想咱?”小米紧看着豆子,不紧不慢地说,“哥,这些年咱们姊妹几个在老少爷们们的心里也没有落下啥子坏说道儿,大部分的老少爷们们还觉得咱们姊妹几个有囊气,说咱们姊妹几个脾气都倔,这么苦的日子没有把咱们姊妹几个压趴下。咱们在老少爷们们心里落下这样的影子,也不能全是因为咱们姊妹几个脾气倔,苦日子压不趴下,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咱们姊妹几个能在老少爷们们心里落下这样的影子,还有一个说道儿,那就是这么多年咱们姊妹几个没有因为日月苦跟老少爷们们耍过二皮脸。”

豆子听着小米的话,脸上渐渐地长得通红了,是啊,小米说的这些都是啊,这么些年了,虽说这姊妹几个的日月很多的时候苦得都让自己觉得马上就撑不下去了,可是,这些年来,自己这姊妹几个从没有伸手向别人要过啥子东西,也没有因为这个家势单跟谁家耍过孬。老少爷们们的帮,自己这姊妹几个都记在心里,向老少爷们们的借,自己这姊妹几个都记在了账上,不管老少爷们们的帮也好借也好,这些年,自己这姊妹几个承过老少爷们们的不少恩情,今儿自己这样笑话蚂蚱大爷,不管于情于理,自己都说不过去。蚂蚱大爷这些年是没有帮过这个家一根手指头,就像小米刚才说的那样,这些年他蚂蚱大爷的日子比这姊妹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小米的话说得很实在,这个家的日子就像刚爬出来的日头,是在往高处走,他蚂蚱大爷的日月就像过了半晚上的日头,过一天就往下落一天。虽说这些年蚂蚱大爷在自己的心里没留下啥印儿,自己今儿这样笑话他蚂蚱大爷就真的不够规矩了。

第77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十)

小米看着豆子哥不言不语了,心里也在琢磨着豆子哥这个时候心里会在想些啥子。他瞅了豆子一阵儿,嘬了一下嘴,说:“哥,你猜蚂蚱大爷知道我为修羊圈累倒之后说的啥吗?”

“说的啥?”豆子紧盯着小米问。

“他说羊圈就别修了,以后每到晚上就把咱们家的几只羊都赶到他屋里去圈着。”小米叹了一声说,“你说,他这样想又图个啥!”

“那哪儿成!他就那么两间房子,一间做饭,一间睡人,咱们这几只羊往他那两间房子里一赶,满满当当的连个下脚走人的空儿都没有。”豆子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就不同意蚂蚱大爷的这种说法,“再说了,几只羊在他那两间房子里,一夜的拉撒,那两间房子糟践得还能像个样子?”

“我也这么说,可蚂蚱大爷上了劲儿了,说能行。”小米看着豆子的脸色,心里却在掂量着咋的把自己的意思说给豆子哥。

“哪儿能行?他也就是较个嘴劲儿,真把这几只羊赶到他那两间房子里,他还不跳着脚蹦呀!”豆子看着小米说,摇着头说,“他也就是说个让咱们姊妹几个承情的话儿。”

“哥,你这样说蚂蚱大爷我就不同意了,知道蚂蚱大爷这个时候在干啥吗?”小米看着豆子说,“你到咱们家的地里看看,他这个时候正在咱们家今儿要种麦子的两块地里呢。”

“啥?”豆子惊了,他瞪着两眼紧盯着小米问,“他去咱们家地里干啥?”

“带着麦子放羊去了,顺手去看看咱们家今儿要种麦子的那两块地整得咋样。”小米很平静似的说,“知道吗,今儿蚂蚱大爷去咱们爹的坟上了。”

“他又到爹的坟上干啥?”豆子更愣怔了。

“他在爹的坟上起了个誓。”小米低头叹了一声。

“他在爹的坟上起啥誓呀!”豆子急了。

小米这才把早起间儿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豆子。

豆子像根木桩一样愣在了那儿,愣了半天,他才摇着头像在跟自己说话似的说:“这个不行!这个要是给老少爷们们说出去,算个啥事儿呀?咱们姊妹几个缺个爹?这些年咱们没有爹,日月都熬过来了,这个时候却爹了?猫春的二大爷也是,他老蚂蚱琢磨就琢磨吧,还脱口跟老少爷们们说是他这样琢磨的,给他老蚂蚱准备个坡儿好下驴。老蚂蚱也真是,你琢磨归你琢磨,也不管这姊妹几个是不是答应你这个琢磨,咋的还就蹶蹦着去爹的坟上起个誓,要拿着这姊妹几个当自己的亲生儿女待?你到底在心里拨拉的是啥子算盘珠子?现在这姊妹几个长大了,操不了多少心了,你就过来捡这样一个大便宜,也真是,剃头担子一头儿火,寥野地里烤火一面儿热。”

“哥,你这是在说啥呢?”小米看着豆子站在床头前像个神经病犯了神经一样,嘴里像自己跟自己说话,又像在跟蚂蚱大爷说话似的埋怨着说叨着,就问了一声豆子。

“我就琢磨着这个老蚂蚱是咋想的!”豆子看着小米说。

“哥,”小米看着豆子,眨了两下眼,说,“我倒是有个想法儿。”

豆子很奇怪地看着小米。

“今儿我当着老少爷们们的面把话已经说出去了,以后蚂蚱大爷的一天三顿饭咱们姊妹几个保证让他吃上热乎的,冬棉夏单缝补浆洗,咱们姊妹几个也揽下了。”小米看着豆子,试探着说,“不管咋的吧,就算是这些年蚂蚱大爷没帮过咱们姊妹几个啥子,可这些年老少爷们们帮咱们不少。眼下老少爷们们的日子都比咱们强些,咱们的日子也比以前好多了,我觉着吧,咱们以后帮他蚂蚱大爷一把,也算是报了这些年老少爷们们给咱们的帮忙了。”

豆子听了小米的话,脑门上的肉皮拧成了一个很大的疙瘩。

“哥,”小米见豆子脑门子上的肉皮拧成了疙瘩,缓了一口气,说,“我是这么琢磨的,以后吧,咱们做饭也就是往锅里多添上那么一瓢水,锅底下多烧那么一把柴。”

“小米,你说的这个倒是。可你往远处想了没,蚂蚱大爷以后就是一个大窟窿啊!眼下他倒是能走能动的,再过几年,就他那身子骨,就得整天药罐子里泡着。现在咱们同意照顾他的吃喝,照顾他的冬棉夏单,照顾他的缝补浆洗,以后到了那个地步,咱们想抽手都抽不了。要是到时候咱们抽手不管他了,还不给别人指着后脊梁骨骂死?再说了,这些年他蚂蚱大爷也没帮咱半个指头,咱们也不欠他一丁点儿的人情,咱们不帮他,那是咱们的本分,咱们时不时地帮他一把儿,那就是咱们给他的人情。咱们也没这个道理把他当爹一样的帮着。”豆子紧盯着小米,脑门子上的疙瘩倒是松开了,不过很快脑门子上又爬满了青筋。

“哥,”小米看着豆子满脑门子都爬满了手指头一样粗的青筋,马上喊着豆子说,“哥,你别这样着急动火,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小米,哥知道你这些年跟着哥受了不少的委屈不少的累,不管你有啥子想法儿,哥都不跟你打别扭,因为哥知道,不管你有啥子想法,都是为了咱们这姊妹几个。就今儿这事儿,哥就跟你打一次别扭,你说得闲照顾他蚂蚱大爷的一天三顿饭,得闲照顾他蚂蚱大爷的冬棉夏单缝补浆洗啥的,我不反对,我就是不答应他跟我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月,更不答应他过来当咱们姊妹几个的爹。”豆子很果决地向小米说。

“哥,我也没有说答应做他的孩子。我知道咱们有爹,咱们的爹在地里躺着呢。我答应照顾着蚂蚱大爷以后的一天三顿饭,答应照顾蚂蚱大爷以后的冬棉夏单缝补浆洗。我答应这些,那是我出于咱们现在的日子比以前轻快了些,有这个能为帮他一把。再说了,以前老少爷们们也没那个道理一定要帮咱们姊妹几个,可老少爷们们帮咱们了,因为个啥?那是因为咱们是跟老少爷们们在一个村子里住着,那是因为老少爷们们心里有那样一份邻里的情谊。我答应以后帮着他蚂蚱大爷,也是从老少爷们们这个地步琢磨的,也是顾着邻里间的这份情谊。蚂蚱大爷在爹的坟上起誓,他拿咱们几个当自己的孩子待,那是他蚂蚱大爷的心情。再咋,咱也不能让他不能有这个想法吧?哥,知道不?今儿蚂蚱大爷早饭之后安持着要玉米这个晌午干啥,麦子又干啥,他这样一安持,知道我心里当时有多宽松吗?当时我就琢磨,这些年咱们这个家要是有个人这样替咱们两个这样操心该多好。今儿他蚂蚱大爷有这个心情,有这个想法,说心里话,咱们也不是图他咋的,他那样的身子骨也咋的不了,我就想着,不管以后他会不会跟咱们姊妹几个一块儿过日子了,有他这样的心思,以后咱们家地里家里的琐碎活儿,像地里平个地头子呀,家里劈柴担水呀,就有人帮着给操心了。有这样一个人帮忙给咱们操这份心,咱还有啥别的想法儿?”小米欠着身子坐得周正了,看着豆子说,“哥,说心里话,乍一开始听说他有这个琢磨,我心里也怪别扭的,咱们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他想着跟咱们合到一块儿奔日子,咋琢磨咋的觉得不对味儿。后来慢慢想想,也觉得他这些年怪可怜的。不管再咋吧,就算是小米这个妹子求着你了,这几天你也不能对着蚂蚱大爷说出别的啥话来,咱们就试着跟他这样过些日子,到时候咱们姊妹几个再说是不是让他跟咱们合到一起奔日月。”

豆子给小米的这几句话说得硬着头皮叹了一口气,涨着脸色瞅着小米摇了两下头。

“哥,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别扭。”小米说,“再别扭也得忍些日子,蚂蚱大爷今儿心里正赶在高兴劲儿上,你要是有个啥子脸色,就等于往他心里泼了一桶凉水,那样他可受不了。他这个心思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大都知道了,你要是给他啥子脸色,他那张脸就在这个村子里挂不住了。不知道我寻思得对不对,今儿他有这样的心思,估摸着他以后的日月就看着咱们姊妹几个往前奔了。你要是一下子给他朝心里泼上一桶凉水,那他不知道会有啥样的想法儿。”

“他还能寻死上吊?”豆子听了小米的这句话,一下子愣怔了。

小米看着豆子,绷着嘴巴眨了两下眼,说:“说个不好听的话,蚂蚱大爷这些年过得就是混吃等死的日子,今儿他有这个心思,以后的日子就是要看着咱们姊妹几个过了。要是咱们姊妹几个再有个啥子,那他心里还有啥念想?”

这话给小米这样一说,豆子心里咯噔一下,他咋的也没想到今儿这事儿可能还会有这样的让人感到害怕的后果。他瞅着小米,皱着两个眉头半天不知道该说啥子了。

就在豆子这样魔怔了一样抬手挠着头皮,看着小米不知道该说啥子了的这个档儿,院子里传进来蚂蚱大爷唱小戏儿一样的声音——“今儿咱们要吃肉了!”

小米顺着声音伸头往院子里瞅了一样,虽说她隔着房墙根本没办法能瞅到院子里的光景,然后回头看着豆子,向豆子使了个眼色。

第78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十一)

豆子离开了小米来到院子里,麦子在前面赶着几只羊,平时这个时候挎在胳膊上的那个装满草的大箩筐不见了。

在麦子的身后紧跟着蚂蚱大爷,他一手扶着扛在肩膀上的钉耙把,一手拎着一只野兔子,在他的后脊梁上是平时挎在麦子胳膊上的那个大箩筐,大箩筐里装着满满的青黄混杂的草。平日里,他的那两条腿支撑他的身体都很吃力,这个时候又加上那一大箩筐的草,让他的两条腿走起路来像生瓜蛋子扭秧歌一样。尽管是这样,但在他的脸上出现了这些年老少爷们们谁也没有见过的笑模样。

豆子一下子愣住了,他瞅着一头大汗的蚂蚱大爷一脸高兴的模样和被那一大箩筐草压得哆嗦得像筛糠一样的两条腿,刚才还硬得跟锹把似的心肝这个时候一下子软得像开水煮过的面条,他慌忙迎着蚂蚱大爷跑过去,从蚂蚱大爷的肩上接过那个钉耙把,小心着把那一大箩筐的草从蚂蚱大爷的肩上接下来放到地上。

“豆子回来啦!”看着豆子,蚂蚱大爷的脸上像田埂子上、河坡里这个时候开得正起劲儿的野菊花一样笑着,他把手里的那只野兔子往豆子面前一提溜,很得意地说,“该着咱们今儿吃肉,人家把它轰得不知道咋的就冲着我就蹿过来了。我也没用心,就把手里的钉耙迎着它那么一扔,钉耙头还离它有二尺远,倒是钉耙把一下子就砸到它的耳朵根子了,它一下子就摔倒了,四条腿那么一蹬一蹬地蹬了几下,哎,死了,这不是该着咱们今天晌午吃肉吗?让我瞄着砸它也砸不准呀,谁知道钉耙把管事儿了。”

豆子看着蚂蚱大爷,不知道自己是咋的了,心里竟然有点儿酸酸的堵。他冲着蚂蚱大爷笑了笑,说:“大爷,你先歇会儿。”

“豆子,我没觉出累。倒是你跟谷子两个人拉着麦种走了这大老远的路,你们兄妹俩该累了。你赶快帮我找个小绳子,再拿把小刀儿过来,我把它吊起来把皮给剥了。刚才在路上麦子还问我兔子肉香不香呢,我逗她说,晌午吃了这顿兔子肉,保准想着让大爷我天天扔钉耙砸兔子。”蚂蚱大爷把手里的野兔子又往上提了提,转着手腕来回瞅着看了一阵子,说,“我拎着觉得有六、七斤重呢,这个时候野兔子也正是肥的时候,今儿晌午就让你们姊妹几个解解馋,尤其是麦子,半路上我说兔子肉香着呢,馋得她都要流嘴水了。”说着,他又是很开心地一笑。

豆子看着蚂蚱大爷愣怔了好大一阵子,这才醒了盹儿似的忙着回屋找小绳子和小刀儿。

从羊圈里出来的谷子和玉米和麦子姐俩听着走在她们前面的麦子说兔子肉香来到了院子里,蚂蚱大爷一见这姐妹仨,就招呼了一声玉米,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拴着很长布条儿的钥匙,说:“玉米,今儿晌午你轻闲些,就你去跑一趟,我那锅台上还有上半碗的猪油,你把它端过来,今儿晌午咱们把这只兔子炒得香香的,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能闻到。”

玉米没有马上过去接蚂蚱大爷手里的钥匙,她看了一下谷子。

“看你二姐干啥呀?让你去你就去呗。”蚂蚱大爷见玉米瞅着玉米催着说,“等你把那上半碗猪油端过来,我估摸着我也该把它给剥出来了。”

谷子上前向蚂蚱大爷说了话:“大爷,今儿就不用叫玉米去端那上半碗的猪油了,家里还有上半瓶子的棉籽油呢。”

“你这个傻闺女呀,棉籽油哪有猪油香呀。”蚂蚱大爷转头看着谷子说,“咱们都难得吃上这么肥的兔子肉,今儿吃上了,咱们就往最香了的吃。”说着,他蹶蹦了两步,把手里的钥匙塞到了玉米的手里,又催着玉米说,“去吧,这个就别听你二姐的了,她不知道啥油吃着香。”

玉米手里拿着蚂蚱大爷给的钥匙,瞅了瞅谷子,又瞅了瞅蚂蚱大爷。

“你这闺女,还瞅个啥呀?快去吧!”蚂蚱大爷见玉米接过钥匙没动地儿,只是瞅着自己和谷子犯迷愣,就对玉米又催了一句。

玉米又看了一眼,拿着蚂蚱大爷给的钥匙转身就冲出了院子。

蚂蚱大爷见玉米去了,瞅着玉米的后脊梁影子一笑,对谷子和麦子说:“看,还是玉米这闺女听话吧。”

这个时候,豆子从屋里拿出了一截小绳子和一个用铁片儿磨成的小刀儿交给了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从豆子手里接过这两件小东西之后,看着豆子和谷子两个人说:“你们兄妹俩今儿晌午累,就先坐在院子里歇着看我剥这只兔子,一眨眼的工夫我就能把它收拾得利落了。”说着,他把那把小刀儿往嘴里一咬,一手抖开了那截小绳子,绕着那只手里的兔子的一条后腿的小腿上打了个结,然后拎着绳子一提溜,这只死兔子就头朝下后腿朝上悬在了他的手里。他来回在院子里瞅了瞅,蹶蹦着两腿就去了沤粪池子。

豆子和谷子在院子里各自找了个墩子坐了下来,瞅着蚂蚱大爷像心里灌了蜜似的把那只兔子挂在了沤粪池子旁边的一棵树上。

蚂蚱大爷把那只兔子挂在树上之后,从嘴里拿下那把用铁片子磨成的小刀片儿,一只手的大拇指头来回在那个刀片儿的刃上轻轻划拉了几下,然后又撅起屁股蹶蹦着两腿满院子里找石头,在压水井的旁边,他找到了一块砖头大的青石,就蹲下来在那块青石上呼哧呼哧磨了几下手里的那把小刀片儿,然后又用大拇指头试了试刀刃儿,这才嘴巴一咧,起身去剥那只兔子。

豆子瞅着蚂蚱大爷这样心满意足似的前后忙乎,心里一阵比一阵地疙瘩,自从自己记事儿起,就一直没有见过蚂蚱大爷这样开心地忙乎过,在老少爷们们的心里,他蚂蚱大爷是已经死了半截的人了,今儿蚂蚱大爷在这个家的院子里这样不知累似的开心地忙来忙去,要是给老少爷们们瞅见了他这样的模样,怕是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人就是多少年也难得一笑的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拿着那把小刀片儿蹶蹦到那只兔子跟前,瞅着那只兔子瞅了瞅,忽地像想起啥子似的扒拉了一下那只兔子,一把把那只兔子的尾巴揪了下来,满院子瞅着找麦子,说:“麦子,麦子,把这个晾干了戴在身上,你不是说你大姐想让你跟大舅一块儿去上学吗?戴上它,以后上学比跑步就能跑得快。”

第79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十二)

豆子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儿有点儿发硬,鼻子也有点儿发酸。他看着蚂蚱大爷把那只兔子的尾巴小心地放到麦子的手里,看着麦子很开心地一笑,好像他看见了十多年前的爹。那时候,小米刚会走路,谷子刚几个月大,有一天,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手电筒,宝贝一样藏了一天,晚饭间儿,爹拿出了那个手电筒,呼啦往院子里一照,立马就有几个知了子从树上扑扑啦啦地下来了。爹把那几个知了子抓到手里,把膀子一揪,递给自己,说让趁着锅灶壳廊子里还有火,把那几个知了子放到火里烧熟烧焦了,爹说小孩子吃了那样烧的知了子半夜睡觉不咬牙。自己把那几个知了子交给娘之后,爹又拿出一条装粮食的长布袋交给自己,把手里的电筒光在自己面前一绕,说了一句逮蛤蟆去,自己就跟着爹出去逮蛤蟆了。不知道爹是从哪儿学来的逮蛤蟆绝招儿,沿着村子周边的几条河沟,用刺眼的手电筒照着上来打食儿的蛤蟆,那些蛤蟆可能以前也没见过那么亮的手电筒,瞪着两眼看稀奇呢,爹手里的棍子就咔地一声敲到了蛤蟆的脑袋上,那一晚上,爹逮了半布袋的蛤蟆。爹像扛粮食似的把那半布袋的蛤蟆扛回到家,先把那个手电筒又宝贝一样藏了起来,然后找了娘做针线的剪子拽上一个木墩子,就着那个洋油灯把那些蛤蟆剥皮破肚,家里养的那几只鸭子也围着爹嘎嘎叫着转。爹把剥出来的蛤蟆留腿去肠,几只鸭子那个晚上吃得,走一下就卧下来歇一阵,没几天就一天一个蛋地下。第二天晌午饭,娘就用面裹了那些蛤蟆肉在锅里一煎炒,那顿饭吃得一家人都说蛤蟆肉好吃。以后每年的夏天爹都会一手拿手电,一手拿棍子,腰里绑着个布袋逮上几次蛤蟆,可是,自打爹走了娘跑了之后,这个家的姊妹几个再也没有过像今儿这样,整个院子里像模像样的很像一家人一样。

豆子站起身,硬着嗓子酸着鼻子转身去看小米修的羊圈去了。

麦子手里拿着那个兔子尾巴很高兴地来到谷子的面前,把手里的兔子尾巴给谷子看。

谷子看着麦子手里的兔子尾巴,也没有说话,只是对麦子绷嘴笑着点了一下头。

“二姐,戴上这个兔子尾巴真的能跑得快些吗?”麦子见谷子不说话,抬头看着谷子,有点儿不大相信地问。

谷子又向麦子点了一下头,憋了半天的嗓子,才向麦子说:“人家都这么说。”

“那就是真的能跑得快一些了?”麦子听谷子这么说,脸上马上就笑了起来,说,“要是真的能跑得快一些,以后我要是真的跟着大舅上学了,想大姐二姐你们四个的时候,就能一口气跑回来看你们了。”

“傻麦子。”谷子心里酸酸的堵,看了一眼麦子,又抬起头看着在沤粪池子旁边忙个不停的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揪下兔子尾巴交给麦子之后,就用那把他磨了一气的小刀片儿沿着兔子肚皮上的中线划开兔子皮,然后冲开四条腿上的皮,只见他先从吊起的那条兔子腿上剥出一片儿兔子皮,然后把那把小刀片往旁边的地上一放,两手捏住了剥出来的那片儿兔子皮,整个身子向下打坠儿一样往下一拽,整张的兔子皮哧啦一声就全下来了。

蚂蚱大爷把拽下来的兔子皮往旁边的地上小心地放下来,从地上拿起那把小刀片儿,然后瞅着麦子喊了一声:“麦子,给大爷找个盆来,大爷这就给它开膛破肚了。”

麦子听到蚂蚱大爷的喊,回头答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兔子尾巴往谷子手里一塞,说:“二姐,你先给我拿着。”然后就慌忙着去给蚂蚱大爷找盆。

谷子瞅着手里的兔子尾巴,抬头看着麦子高兴的样子,心里一下子竟然没了刚才的那股子酸,也像麦子似的觉出些高兴来。

麦子从灶房里端出了一个小二盆,蹦跳着送给了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从麦子的手里接过那个小二盆,要麦子离得远一点儿,免得不小心弄到麦子身上血来。

麦子依着蚂蚱大爷的话往后退了几步,瞅着蚂蚱大爷问:“大爷,这兔子不觉得疼吗?”

“傻闺女,这兔子已经死了,哪儿还觉出疼来。”蚂蚱大爷看着麦子一笑,然后开始用手里的那把小刀片儿给兔子开膛破肚。

“大爷,你当心别给那把小刀儿割着手,看你手上都是血。”麦子看着蚂蚱大爷很为蚂蚱大爷担心地提醒了一句蚂蚱大爷。

“好闺女,大爷割不着手。”蚂蚱大爷回头看着麦子又是一笑,然后回过头去继续摆弄那只兔子。

就连坐在院子里的谷子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小米正扶着门框看着这个院子里的一切。打蚂蚱大爷进了院子开始,小米就下了床躲在门框后面瞅着院子里的一切,起初,她很担心豆子哥会跟蚂蚱大爷吊脸子,慢慢地她发现豆子哥并不像刚听了早起间儿的事儿那样心里犯度,后来,她看到了豆子哥眼眶里都是眼泪去了羊圈。这个时候她看着麦子跟蚂蚱大爷就像亲爷儿俩一样亲,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眼眶里也掉下泪来。

蚂蚱大爷把兔子的肚肠扒进了那个小二盆里,把小二盆放到地上,然后从树上解下那只兔子,让麦子拎到灶房里给谷子洗洗,剁开了用盐渍上,然后就蹲到沤粪池子旁边翻兔子的肠子。

谷子也坐不住了,起身要去接麦子手里的兔子,就在她起身的那一档子,不经意她瞅见了扶着门框站在那儿淌着眼泪的小米。

小米摇了摇头,向谷子一摆手,示意谷子去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收拾那只兔子。

谷子绷了一下嘴,仰头看了一眼院子上面的天,抬手擦了一下眼,然后低下头把那个兔子尾巴塞到麦子的手里,又从麦子手里接过兔子,转身进了灶房。

麦子瞅了瞅小米,又瞅了瞅进了灶房的谷子,回头又瞅了瞅蹲在沤粪池子旁边小心翻着肠子的蚂蚱大爷,两个小眉疙瘩一下子拧了起来。

小米向麦子招了一下手。

麦子不知道到底是咋的了,就奔着小米跑过来。

第80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十三)

“大姐,你这是咋的了?”麦子跑到小米的跟前,看到小米的脸上净是泪水了,就这样很心疼地问了一句。

小米慌忙去捂麦子的嘴,但是,麦子的这一声问还是惊了蹲在那儿翻肠子的蚂蚱大爷,他血乎乎的两手握着兔子的肚肠,回头看了看,然后把手里的那些兔子杂碎放到那个小二盆里,站起身来就蹦跶着奔小米跑过来,嘴里还着急上火地嚷着问:“咋的了?”

“大爷,没咋。”小米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笑着向蚂蚱大爷说。

“没咋?咋的还哭了呢?”蚂蚱大爷拧着两个眉疙瘩瞅着小米,两只血乎乎的手摔了两下,说,“要是觉得身上哪儿不得劲儿,就别硬撑着。”

“没,大爷,真的没咋。”小米向蚂蚱大爷摇着头,笑着说,“大爷,你收拾兔子的肚肠去吧,我真的没咋。”

躲在羊圈里的豆子给蚂蚱大爷的那一句也惊得从羊圈里跑出来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嘴说话,就给蚂蚱大爷的话噎住了嗓子,是啊,这些年有谁真心问过这姊妹几个身上得劲儿不得劲儿呀?平日里老少爷们们间也就是帮些地里的活计,没有谁真的能把这姊妹几个的头疼脑热放到心上去呀!

蚂蚱大爷见小米说真的没咋,心里还是泛着迷愣回头去收拾那些兔子肚肠了。

“让谷子赶紧做饭吧,吃过饭还得赶着种麦子。”小米看着站在那儿没有言语的豆子,向豆子说。

灶房里的谷子已经在噼噼啪啪地剁那只兔子了。

“大姐,我去给二姐烧锅。”麦子在小米的怀里抬头看了一眼小米,然后就离开了小米去了灶房。

“小米,”豆子沉了半晌,才缓过一口气,看着小米说,“二姑家给买了四百斤麦种,一块八一斤,单麦种就是五百六。两袋子化肥,尿素八十,二铵也是八十。五百六加两个八十,光这些就是七百二十块钱,明年麦上这些地的收成到底咋样还不知道,就按着一亩地四百斤小麦来说,三毛二分钱一斤,一亩地的收成也就一百二、三十块钱,今年咱们种十亩地的小麦,要六、七亩地才能够麦种和化肥钱。还有,麦上还要交公粮、提留啥的这些杂七杂八的任务,一亩地又得六、七十斤,这样一算,又去了二亩地的收成。一年着急忙慌下来,十亩地的小麦去了九亩地的收成。”

“哥,再咋咱也得这样种。”小米看着豆子,“这些麦种化肥钱,咱们家有这几只羊,今年这几只羊虽说只能卖上二百多块钱,二姑家的钱今年还不完就明年接着还。再说了,这季儿不是还有其它的收成吗?掂对掂对,我估摸着也差不了多少了。麦子咱得这样种,最起码咱们明年一年的口粮有了。老古语话说,囤里有粮心不慌,明年的口粮有了,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了,咱们心里也不着急了。至于说这些麦种化肥钱,你心里也别跟放个大石头似的。钱这东西,多了多花,少了少花,没有就不花,肚子能填饱了比啥都强。”

豆子给小米的话说得不吱声了,就在这个时候,玉米端着上半碗的猪油回来了。进得院子,她先把蚂蚱大爷拴着长布条儿的钥匙递给还在收拾兔子肚肠的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的两手没法去接那把钥匙,就让玉米把钥匙放在兔子皮的旁边。

玉米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把钥匙放在了地上的兔子皮旁边,把手里的上半碗猪油给蚂蚱大爷看了看。

“快端灶房里去吧,你二姐马上就要做饭了。”蚂蚱大爷催着玉米。

玉米端着那上半碗的猪油就进了灶房。

一直看着院子里的一切的小米这个时候瞅着豆子,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年也真是难为蚂蚱大爷了。”

豆子回头看了一眼蚂蚱大爷,也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就先这样吧。”

“麦子哎,给大爷拿个碗出来,要大一点儿的呀。”蹲在沤粪池子旁边的蚂蚱大爷回头很亲很心疼地招呼了一声麦子。

“大爷,来了。”蚂蚱大爷的招呼刚落音不大会儿,麦子手里拿着一个大碗就蹦跳着从灶房里出来直奔着蚂蚱大爷跑了过去。

“麦子,喜欢吃肝子不?”蚂蚱大爷从麦子的手里接过那个大碗,看着麦子说,“吃肝子眼睛亮,能看得老远老远的。”

麦子在蚂蚱大爷跟前向蚂蚱大爷点着头。

“麦子,喜欢吃心不?心的肉细乏,吃着脆生,就是这兔子的心长得太小了,要是长得跟拳头这么大了,一顿一个兔子心麦子就能吃饱了。”蚂蚱大爷从那个小二盆里拿起来一样就跟麦子唠上这么两句,“这是兔子的肺,肺不好吃,嚼到嘴里就跟吃破棉花瓤子似的。不过,它还是比咱们的杂面窝窝头儿要好吃些。”

“大爷,兔子肠子里都是屎蛋子,肯定很臭,能好吃吗?”麦子问了一声蚂蚱大爷。

“大爷把它洗干净了就不臭了。”蚂蚱大爷抬头看着麦子,笑了一下,说,“这肠子,得会儿大爷再用盐揉揉,就没有这股子脏器味儿了。洗干净以后,放到锅里一煎一炒,再放点儿辣子,吃起来就经嚼了,咯吱咯吱的,可好吃了!”

“真的吗?”麦子不相信似的瞪大了两眼看着蚂蚱大爷。

“大爷能跟咱家的麦子说瞎话吗?”蚂蚱大爷抬头看着麦子。

小米再也看不下去蚂蚱大爷这样跟麦子两个人在沤粪池子旁的说话了,要是换上不认识蚂蚱大爷和麦子的人看到这样,一准会以为这就是亲爹跟亲闺女在就着兔子杂碎说这样爹疼闺女的话。她又看了一眼豆子,然后扭过头去回屋了。

豆子看着蚂蚱大爷和麦子,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阵儿院子上面的天,但是,两行眼泪还是顺着他的两个眼角流进了两边的鬓脚。

蚂蚱大爷把收拾完的兔子杂碎又从那个碗里倒进了那个小二盆里。

麦子这个时候很懂事儿地说:“大爷,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灶房里舀水。”说着,就奔回了灶房。

蚂蚱大爷回头看着麦子,脸上笑得年轻了几十岁。

麦子端着一瓢水小心地从灶房里出来了,嘴里喊着蚂蚱大爷说:“大爷,得洗几遍的吧?我管舀水你管洗。”

豆子一下子冲进了灶房,从灶房里拎出半桶水送到了蚂蚱大爷的身旁。

蚂蚱大爷抬头看了一眼豆子,说:“豆子,你歇着,晚晌还要种麦子。我这也算快完活儿了,先洗上两遍用盐渍着,回头吃的时候再多洗几遍。待会儿我把兔子皮钉到墙上晾着,就没啥事儿了。”

“大爷……”豆子哽着嗓子喊了一声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一愣,瞅着豆子不知道有啥事儿了。

第81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十四)

“大爷,你歇会儿再收拾吧,一个晌午你还没得闲歇会儿呢。”豆子仍哽着嗓子向蚂蚱大爷说,“这个你也收拾差不多了,放着让谷子收拾吧。”

“哪还值当的再占一个手!”蚂蚱大爷不答应了,“这也要不了多大会儿的事儿了。”

豆子不知道该跟蚂蚱大爷说啥子了,弯腰从地上拿起那张兔子皮。

“挣紧了往墙上钉,那样,干了就显得大些,能多卖一两毛钱。”蚂蚱大爷见豆子拿起地上的兔子皮,知道这是豆子要替他往墙上钉这张兔子皮,就提醒着豆子说。

豆子回头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头看了看手里的兔子皮。一张兔子皮,没伤没疤儿的,也能卖上七、八毛钱。这张兔子皮要比平时他们逮到的兔子剥下来皮大不少,蚂蚱大爷剥得也整装,估摸着等晾干了,只要不生苍蝇不生蛆,这张兔子皮能卖一块一、二毛钱。

麦子守在蚂蚱大爷的身旁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以后你还能用钉耙拎着兔子吗?”

“傻闺女,今儿是咱们走时运了,哪儿能天天拎着兔子呀!”蚂蚱大爷抬头向麦子笑着说,“大爷给麦子讲个故事,说呀,以前有这么一个人,一天,他扛着钉耙去地里干活,在他家地头的一棵树下他拾到了一只兔子,他朝那棵树上看了看,见那树上有撞的血印子,就知道那只兔子是撞到树上给撞死的。他就想呀,以后自己就天天在这棵树跟前等着再有兔子撞到这棵树上,那样就不用干活儿了,天天还有兔子肉吃。就那样,他天天在那棵树旁等着再有兔子能撞到那棵树上,到最后他也没有等到还有兔子往那棵树上撞,地里的庄稼也给他等荒了。”

“那个人咋的比兔子还傻呢?”麦子听了蚂蚱大爷讲的故事,马上就这样问。

“那个人可不傻,他比猴都精,就是精得过头了。”蚂蚱大爷说,“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儿都给你碰上?不干活儿就想有吃有喝,张嘴等老鸹往嘴里拉,也得赶上有老鸹从头上飞过去呀。”

“就是。”麦子接着蚂蚱大爷的话说,“那个人最后饿死了没?”

蚂蚱大爷琢磨了一下说;“饿倒没饿死,后来他就知道了,那次拾到一只撞死的兔子就是碰巧,不干活就没饭吃。打那之后,他就好好干活了,日子也过得滋润了。就像咱们晚晌要种麦子一样,麦种不种到地里去,明年麦上咱们能收到麦子吗?收不到,只有咱先把麦种种到地里,这中间咱们还得薅麦地里的草,旱了还得浇水,这样,到明年麦上才能收到麦子。”

麦子像听懂了蚂蚱大爷的话一样点了点头。

蚂蚱大爷把洗得干净的兔子杂碎放进那个小二盆里,起身端着那个小二盆,让麦子端上那个大碗,自己又拎上那个水桶,两个人就往灶房里去了。

豆子找了菜刀和锤子,用菜刀削了几根竹签子,然后就开始往灶房的屋山墙上钉手里的兔子皮。

蚂蚱大爷把收拾干净的兔子杂碎送进灶房之后,似乎觉得对豆子晾晒兔子皮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就又蹶蹦着两腿从灶房里晃荡出来,找着豆子要豆子歇着,然后他从豆子的手里接过那几根竹签子,支棱起脚尖先把兔子皮的头部钉稳在了墙上,再往下坠着身子扯着兔子皮的后屁股的地方朝下试着劲儿地拽。似乎他觉得拽得妥了,就把手里的一根竹签子咣当咣当两锤子腚住了兔子皮的后屁股的地方。兔子皮的上下钉得他觉得还算满意,就开始扯着兔子皮的两侧使劲儿地往两边挣,眼看着这张兔子皮给他挣拽得马上要撕开了,他这才把兔子皮的两边钉了下来。整张兔子皮钉得稳妥了,他又后腿了几步从远处照着兔子皮看,好家伙,这张兔子皮给他挣拽得差点儿赶上一张牛皮了,他这才得意地点着头,自言自语似的说:“干了估摸着能卖一块六、七毛钱呢,够扯块花布给咱家的麦子做条裤子了。”

豆子在旁边看着蚂蚱大爷这样心满意足地忙完这张兔子皮,心里疙疙瘩瘩的没有说话。

蚂蚱大爷回头瞅见豆子,愣了一下,问:“豆子,晚晌要种多少地的麦子?”

“八亩多地吧。”豆子眨了两下眼,绷了一阵嘴唇儿,回答说。

“八亩多地,按一亩地三十五斤的麦种来算,晚晌得拉出去三百来斤的麦种。一亩地十斤尿素十斤二铵,这两样每一样都得拉出去八十多斤。”蚂蚱大爷听了豆子的话,合计着说,“要是准备的麦种多的话,听大爷的话,一亩地就下四十斤的麦种。虽说从这两年看,这百农麦子发棵儿,话又说回来了,就是它再发棵儿,不下那么多的麦种,它还是发不出那么多的棵儿来,发不那么的棵儿,就结不出那么多的麦穗儿,没那么多的麦穗儿,就打不出那么多的粮食。以前地里没上过尿素、二铵这样的洋粪,今年地里头一年上这洋粪,地劲儿就给这两样洋粪拔出来了,明年的麦上一准会有个好收成。有了好收成,这个家的日子就能翻个身了。”

豆子听着蚂蚱大爷的话,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种地这事儿,虽说打十几岁就春耕秋种的也十来年了,说起来也不算是啥子门外汉,可这十来年,自己也就是看着人家种啥就跟着种啥,看人家拿镰收麦子了,自己也和小米一起拿镰收麦子,看人家耕地栽红芋了,自己喝小米一道儿也跟着整地栽红芋,说得白了,这些年也就是跟着人家跑,到底该咋样种庄稼,自己还真没摸着门道儿。

“还有,这几天先别忙着剌红芋磨粉。红芋已经给起回来了,就在咱院子里堆着,十天半月的也堆不坏它。要紧的是得赶紧把地里的萝卜起了进窖,这两天我总看着天气不稳,等萝卜全都进窖了,天气不稳也就不稳了,咱就不担心萝卜遭冻了。”蚂蚱大爷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今年夏天的雨水又少,怕是今年的霜降要来得早。再说了,眼下都啥节气?寒露都快尽了,今儿这日头还跟夏天的日头似的冒火地照,怕是这两天就要有酷霜了。别看人说霜降的节气还有几天才到,这下霜可不是依着节气那么准成,保不齐会提到霜降这个节气前面,也保不齐会推到霜降这个节气后面。”

蚂蚱大爷的话让豆子心里猛地一紧,庄稼自己也种了十来年了,这些说道自己还真没听说过。要是真的像蚂蚱大爷说的这样,那还真得赶快趁天起地里的萝卜,这亩把地的萝卜万一真的给霜泚了,那可要人命了。打头伏到今儿,这亩把地的萝卜不知道喝了自己这姊妹几个的多少血汗。他瞅着蚂蚱大爷,似乎想让蚂蚱大爷说个准成会不会下霜。

蚂蚱大爷抬头又往四面八方的远处看了看天,皱了一下眉头,四面八方的天给村子里的树遮住了,看不真着。他又瞅着日头看了看,日头的光铳得他鼻孔发痒,让他两手捂着鼻子连着打了几个很响的喷嚏。

“大爷,这天没事儿吧?”豆子看着蚂蚱大爷,小心地问。

第82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十五)

蚂蚱大爷看了看豆子,又眯缝着两眼朝天上看了看,眨巴了两下眼,说:“看着这天不像有啥事儿的样子,可我还是觉得今儿的天不大保把。”说着,他抬手挠了挠头,“我就觉着今儿天热得不大对劲儿。”

“三、五天没事儿就成。”豆子担心地说,“有个三、五天就能把萝卜窖刨好了,只要萝卜下了窖,天愿意咋的就咋的。”

“不管咋,今儿晚晌麦子种到地里以后,就抓紧了刨萝卜窖,刨好一个窖,就起一窖萝卜,不能等把窖都刨好了再去起萝卜。”蚂蚱大爷盯着豆子说,“不是大爷吓唬你,这天儿可说不准会在哪一阵来一股子西北风,风嘎噔一停,天儿就会一下子冷了。”

豆子向蚂蚱大爷点着头,很同意蚂蚱大爷的说法儿。

蚂蚱大爷还是向豆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前两天你就该忙着刨萝卜窖,因为不是种的是分把地的萝卜,有那么一个晚晌,窖也刨好了,萝卜也下窖了。那一老大块地的萝卜,没有十窖八窖的能装那么多的萝卜?这十窖八窖还都得是大窖,每个窖都得你一大半天刨。你算一下,单是这些萝卜窖就得上好的几天刨,这节气可不等人呀。”

豆子给蚂蚱大爷的话说得心里一个敞亮,可也一个焦急,就是天气按着正常的节气往前赶,到霜降那一天怕是也刨不齐萝卜窖了。要是前几天蚂蚱大爷就能这样提个醒儿,这几天就该刨出几个萝卜窖了,今儿晚晌麦种下地之后,明儿早起就得动锹刨萝卜窖,按蚂蚱大爷的这个说法,怕是一点儿也不能耽搁了。

“豆子,这个倒别着急,实在不行的话,明儿把萝卜全都给拔了,晾上两天,赶在晚上就用地里的红芋秧子把萝卜盖起来,就是有点儿霜,也不打紧。晾萝卜的这几天咱们一起刨窖,刨好一个就窖一窖。”蚂蚱大爷又不放心似的抬头踅摸着把四周围的天看了看,说,“再咋都不能给霜泚了萝卜,要不,就白瞎了这些日子的血汗了。”

豆子虽说给蚂蚱大爷对天气的估摸弄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但是,蚂蚱大爷的这几句话又让他觉得心里有底儿了,按着蚂蚱大爷的话说,打明儿早起,就开始可着劲儿地忙活着刨萝卜窖,赶在霜降的节气以前要把那亩把地的萝卜给稳稳当当地安持到窖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灶房上面的烟囱里冒出了一股青烟,顿时,灶房里传出来一阵吱吱啦啦油煎声,一股带有兔肉身上的那股特有的青草味道的香气随着油煎的声音飞出了灶房,飞得满院子都是。

豆子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眯缝起两眼,好像嘴里已经吃到了喷香的兔肉。

蚂蚱大爷瞅着豆子,一笑,说:“小子哎,给这香气勾出馋虫了吧。”

豆子咧嘴笑着睁开了两眼,有些难为情地看了一眼蚂蚱大爷,说:“我们这姊妹几个跟着我都受委屈了,一年也难得吃上两回肉。”

“你可不能这样想!咱们这庄户人家,一年四季能把肚子填饱了就算不错了,还指望着一年都头都有肉吃啊。”蚂蚱大爷看着豆子,说,“你们这姊妹几个已经给你和小米兄妹两个拉扯得够好的了。我说一句心眼儿里的话,这个家呀,要是没有你和小米两个这样懂事儿的孩子,怕是早就没个家的样子了。说句苦心的话,这姊妹几个这个时候说不准都在哪儿呢。”

豆子叹了一声,看着蚂蚱大爷苦笑了一下说:“话是这么说,必定我是她们几个的哥,没能让她们几个跟着我过上好日子,心里咋的都觉得过意不去。再说了,这些年要是没有小米帮着我紧拉扯慢拉扯,就凭我一个人,这姊妹几个这个时候也说不准都是啥样了呢。”

“过去的那些苦日子、委屈日子也算都过去了。眼下你们几个成人的成人了,就是麦子小些,也都七、八岁了吧,也能帮家里收拾些零碎的小活儿了,往后的日子有的身翻。以前的咱们就不讲了,往后看着日子过。”蚂蚱大爷看着豆子,鼓劲儿似的说,“往后的日子,这个家就没啥吃闲饭的了,劳力也一年比一年整壮,那十来亩地也经不起咋的折腾了,还瞅着日头不打这个家的门前过?”

“这个倒是。”豆子接过蚂蚱大爷的话说,“就是这些年光景比人家落下去一大截子,得几年赶不上别人家。”

“前些年是比着别人家落下去不少,可话也不能这样说,不是有这句话吗?人走时运马走膘。前些年这个家走在背字儿上,给别人家落下去倒不算啥稀奇。以后劳力整壮了,家里又没啥吃闲饭的人了,还怕追不上别人家?”蚂蚱大爷说,“这人过日子靠的是个心气儿,只要心气儿上来了,没啥难为的事儿。你看前些年吧,按说我就一个人,日子应该要比别人家强不少,可我过的是啥日子,老少爷们们都看在眼里。为啥?就是没有过日子的心气儿。今儿早起间儿不知咋地,忽地心里觉得有奔头儿了,过日子的心气儿一下子就填得满肚子都是。有件事儿不知道小米跟你说了没,虽说我也觉得冒失了,可我心里就是这么琢磨的。”

“说了。”豆子看着蚂蚱大爷,一点头,说,“你跟我们姊妹几个都是一样,都在背字儿上,以后就依着大爷你的琢磨,搁在一块儿往前奔日月吧。”

刚才蚂蚱大爷还把心提溜到了喉咙管子里瞅着豆子脸上会是啥样的脸色,听豆子这么一说,立马他的心窟嗵一声落到肚子里去了。他说不上这个时候自己心里到底是啥滋味了,酸的也有,辣的也有,苦的也有,甜的也有,很多的滋味搅和到一块儿,跟佐料铺子让水冲了一样。他瞅着豆子,喉咙管子硬了老半天,愣是没蹦跶出一句话来。

“大爷,我到有件事儿想问你。”豆子心里不明白蚂蚱大爷咋的今儿忽地有了这样的琢磨,他瞅着蚂蚱大爷,笑了笑说。

“啥事儿?说,说,说!”蚂蚱大爷心里的高兴还没喘过气儿来,听豆子要问自己啥事儿,就忙追着豆子说。

豆子瞅着蚂蚱大爷,忽地又觉得这样问不大合适,就对蚂蚱大爷一笑,说:“不问了。”

“有啥你就说呀,这样跟大爷藏着掖着的,让大爷心里犯嘀咕。”蚂蚱大爷盯着豆子,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今儿咋的会有这样的寻思?跟你说吧,今儿早起间儿把小米送到半里湾张老先生那儿时我还没有这样寻思,知道吗?张老先生说小米不光胸壳廊子里摔出伤了,身子骨里还有其它的毛病。张老先生说小米身子骨里的这些毛病都是小米平日里不注意操心自己的身子骨才有的。当时我一听张老先生这么说,心里就咯噔一疼,这闺女为了这个家连自己的身子骨都不心疼了,寻思着这闺女要是爹还活着,能舍得让她累成这个样子吗?回来的路上,二倔巴拉着小米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一拐一蹦地寻思,就琢磨着以后可着力儿帮着你们姊妹几个。”

“大爷,你说啥?小米的身子骨还有其它毛病?”豆子听蚂蚱大爷这么一说,一下子着急了,他瞅着蚂蚱大爷紧追着问,“厉害吗?要紧吗?”

“厉害倒不咋的厉害,倒是挺要紧的。”说着,蚂蚱大爷从贴身的衣裳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张老先生开的药方子给豆子看,“是女子身子上的毛病,张老先生说没啥要紧的事儿,养一阵子就好了。等几天小米身上的伤好了,咱再去给她抓些药。”

“有啥要紧的?”豆子紧盯着蚂蚱大爷问。

“这毛病要是调理不好,怕是以后不能生孩子。”蚂蚱大爷小心地说,“这闺女都是累出来的毛病,平日里热呀冷呀的也不经心。”

“咋的会这样?”豆子一下子塌了天似的心疼了,他瞅着蚂蚱大爷,拧着眉头自己问自己似的说。

“豆子,咱不着急,张老先生说没啥大事儿,只要用药调理一段时间就能好起来的。”蚂蚱大爷把那个药方子又小心地折叠起来放进了贴身衣裳的口袋里,看着豆子说。

“大爷,咋的这些倒霉的事儿都让我们姊妹几个摊上了呀?”豆子看着蚂蚱大爷,苦着脸说,“这老天爷也是,咋的就不睁开眼看看这姊妹几个是咋的活着的呀!”

“豆子,别着急,张老先生说了,有几剂药就能调理得好了。”蚂蚱大爷安慰着豆子说,“再咋,你也不能乱了心思。再说了,小米现在还小着呢,三、几年也出不了门子,这几年还能调理不好她身上的毛病?”

蚂蚱大爷的话还是让他豆子宽心了一些,他看着蚂蚱大爷,一下子觉得蚂蚱大爷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了。

“豆子,这几天我帮着你把地里该收拾的收拾了,让小米好好在家歇着赶紧把胸壳廊子里的伤养好了。过两天我就去张老先生那儿把药给抓了,让她好好调理调理身上的其它毛病。”蚂蚱大爷看着豆子说,“张老先生也说了,慢慢调理上几剂药就啥事儿也没了。”

豆子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

第83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十六)

“今儿咱们先琢磨着把麦子种到地里去,明儿后几天可着劲儿把地里的萝卜起了。趁着这会儿还没吃饭,咱先把麦种、化肥折腾出来,萝卜地是晚茬子,麦种要多下,亩把地的萝卜茬留上五十来斤的麦种,其它的今儿晚晌都种到地里去。”蚂蚱大爷看着豆子拉回来的麦种和化肥,向豆子说,“咱这就把萝卜茬的麦种和化肥给留下来,吃过饭就能直接下地了。”

豆子依着蚂蚱大爷的话开始折腾着准备萝卜茬的麦种和化肥,他瞅着蚂蚱大爷问:“大爷,我去找杆秤回来称称吧。”

蚂蚱大爷一笑,说:“找啥秤,咱的手就是秤。”

豆子很相信蚂蚱大爷的这句话,也就不再忙着要出去借杆秤了。

蚂蚱大爷围着豆子拉回来的麦种蹶蹦着转了两圈,皱着眉头在心里琢磨着麦种的分量。

“大爷,这些麦种够吗?”豆子在旁边瞅着蚂蚱大爷。

“足够了。”蚂蚱大爷回头看了一眼豆子,“你在二姑家看了这些麦种了吗?是不是净?现在有些人学得黑心烂肠子的,往麦种里掺杂坑咱庄户人家。这些麦种的分量我倒不担心,担心的就是麦种别有假。”

“麦种还会有假?”豆子觉得很新鲜,不大相信地盯着蚂蚱大爷。

“有!咋的没有?”蚂蚱大爷伸手解开了一个麦种口袋,从里面抓出一把麦种在手上眯缝着两眼瞅了一阵,点着头说,“这麦种够纯的了,你二姑她没买走眼。”

听蚂蚱大爷说麦种够纯,豆子放心了,他看着蚂蚱大爷问:“麦种里咋的还能掺假?”

“有人拿麦子掺到麦种里当麦种卖,麦子多少钱一斤,麦种多少钱一斤,一斤麦子当麦种卖,多卖一块多钱。有人不懂,买麦种的时候要看麦粒儿个大粒儿饱,其实这样的麦粒儿是麦子,不是种麦。现在的新麦种跟原来的不一样,原来的麦种都是自家留的,看哪块地里的麦子长得好,就留下来做来年的麦种。现在这新麦种,买的时候注意看着,每粒儿麦子都像吃了八分饱,个头儿均匀,看着有劲头儿,这就是好麦种。”蚂蚱大爷把手里的麦种重新放回到袋子里,扎上袋口儿,手扶着袋子回头看着豆子,说,“晚晌出去的时候,把这袋子留下一半种萝卜茬,化肥每袋子挖出两大碗,这样就够萝卜茬那块地用的了。”

蚂蚱大爷的这几句说道让豆子心里一下子觉得开通了不少,庄稼也种了十来年了,地里也滚着趴着折腾地算是熟络了些,咋的没能整得像蚂蚱大爷这样心里有这么多的说道?他瞅着蚂蚱大爷,心里也在琢磨着,以后有了蚂蚱大爷的帮忙,家里的那些地一准不会再瞎忙乎着种了。

灶房里呼呼沓沓的风箱声一阵一阵地把兔子肉的香味儿鼓吹得满院子都是,灶房上的烟囱里也一阵一阵地给呼呼沓沓的风箱声鼓吹出带着兔子肉香味儿的青烟来,招惹得村子里给贼偷剩下来的几条狗闻烟而来,围着小米家的院子转来转去。它们吧嗒着嘴里流下的口水,望着烟囱里的青烟,奢望着那些青烟能噗通一声掉到地上,立马变成一大块儿一大块儿的肉。烟囱里的青烟依旧给风箱鼓吹得腾空直上,把香喷喷的兔子肉味儿跟这几条狗开玩笑似的在空中抖落下来,混着灶房里飞出来的香气,让这几条狗流出了更多的口水。有只上了点儿年岁的老花狗大约琢磨出了烟囱里的青烟不会掉到地上变成馋嘴的肉,灶房里飞出的香味儿也只是可闻而又不可及的传说,就很生气地翘起一条后腿,在小米家的房子角上来回掉头泚了两股子尿,四条腿又前前后后在地上扒了一阵,吧嗒着口水尥开四蹄很丧气地离开了。倒是留下两只还不死心的狗,依旧围着小米他们家的院子转悠,鼻子杵着地皮到处寻找掉在地上的青烟变成的肉块儿。这两只狗中间有一只可能是馋得够呛了,试探着进了小米他们家的院子,当它发现院子里有人在说叨些啥子的时候,就又退着几条腿很委屈一样仰头嘎嘎唧唧地叫了两声就出了院子。

谷子做饭,玉米烧锅,轻闲了的麦子手里舍不得放开那个兔子尾巴,不停地放在面前轴着小嘴吹着兔子尾巴上的毛,一脸的高兴像给她吹得乱抖的兔子尾巴上的毛。

豆子依着蚂蚱大爷的说法从屋子里找出了一条口袋,让蚂蚱大爷帮着倒出了半袋子的麦种。

蚂蚱大爷见豆子把倒出来的麦种扎上了袋口儿,安持着说:“放好了它,萝卜茬还得个三、五天,当心别给老鼠祸害了。”

豆子向蚂蚱大爷点着头说:“待会儿把它吊到房梁上去,半空里老鼠就够不着了。”

蚂蚱大爷不放心似的又用手拎了拎倒出来的麦种的分量,然后抬头看着豆子,说:“差不了三两二两的。就是萝卜茬晚种上三天五天的,有这些麦种,苗出来瘦点儿也也没啥,稀不了,开春儿手里宽敞了再买点儿化肥追追就见壮了。”

豆子听着蚂蚱大爷的话,对于明年麦上的收成心里忽地觉得很有底儿了。他瞅着蚂蚱大爷,心里舒舒坦坦地出了一口气。

麦子手里捧着那个兔子尾巴奔着蚂蚱大爷跑过来,喊着蚂蚱大爷要蚂蚱大爷把这个兔子尾巴这就给她戴上。

“傻闺女,还没干呢,咋戴呀!”蚂蚱大爷冲着麦子笑着说,“你先把它放到日头底下晒着,等晒干了,大爷就给你戴上。”

“要是给风刮跑了,就找不到了。”麦子看着手里的兔子尾巴向蚂蚱大爷说。

“你得想法儿用东西压着它,风不就刮不走了吗?”蚂蚱大爷摸了一下麦子的头,说,“用东西压着它,还得让它见风见日头,要不就干得慢了。”

麦子皱起两个眉疙瘩,抬手挠了一下头,抬头看着蚂蚱大爷说:“我用绳子把它拴着吊在房檐下,这样就能见风见日头了。”

“待会儿还是大爷给你把它拴着吊起来吧,大爷的个儿高,吊得猫狗都够不着。”蚂蚱大爷向麦子说,“麦子的个儿现在就不成,要是让你把它吊起来,一准会给猫狗拉走了。”

豆子看着蚂蚱大爷和麦子这一老一小两个人,心里一股子的热一下子冲得他觉得整个心肺都熨帖。他拉了一把麦种,说:“麦子,哥给你把这个兔子尾巴吊起来吧。大爷回来一直还没歇着呢,让大爷坐下来喘口气儿。”

麦子很懂事儿地把手里的兔子尾巴递给了豆子,然后冲着蚂蚱大爷说:“大爷,你就先歇会儿吧,再有一会儿就该吃饭了,吃饭后咱们还得上地去种麦子呢。”

蚂蚱大爷冲着麦子点头一笑,从身边拽过一个木墩子就坐了下来。他瞅着眼前的豆子找了根小绳子把那个兔子尾巴拴着吊在房檐下,瞅着麦子跟屁虫似的跟着豆子来回瞅着那个兔子尾巴转,脸上露出了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安稳。

豆子吊好了那个兔子尾巴,瞅着那个兔子尾巴退着步子拍了拍两手。

麦子在兔子尾巴下面伸着手向上蹦了几下,见自己摸不着兔子尾巴,这才放心地离开了房檐下。

就在这个时候,谷子从灶房里探出头招呼了一声让豆子哥弄水洗手准备吃饭。

麦子一听谷子招呼吃饭了,马上就一蹦一蹦地嚷着要吃肉了。

“这闺女,跟个假小子似的!”蚂蚱大爷看着麦子高兴的样子,止不住笑着说。

“就是,有时候就觉得她是个假小子。”豆子看着麦子,应着蚂蚱大爷的话说。

麦子一蹦一跳地端着那个破洗脸盆来到蚂蚱大爷跟前,把洗脸盆往地上一放,大人似的对蚂蚱大爷说:“大爷,你等会儿,我去舀水。”说着,就蹦跳着进了灶房。

豆子追着麦子进了灶房,在灶房里安持着麦子去招呼小米起来吃饭。

“大姐身子里有伤,等会儿我端给大姐吃。”麦子在灶房里这样不答应豆子让去喊小米。

豆子也没有再说什么,端着一瓢水出了灶房。

“麦子这闺女,心里多知道疼人!”蚂蚱大爷瞅着从灶房走出来的豆子说,“都说孩子得教,你跟小米两个平日里都忙得跟镰把似的,哪儿得空儿教她。这闺女天生就是这个品性,不用教也差不了。”

豆子把手里水瓢里的水倒进了那个洗脸盆,回头往灶房里看了一眼,说:“都是跟着小米学的!”

蚂蚱大爷眨了两下眼,点了一下头,说:“也是,前有车后有辙儿。”

豆子把手里的水瓢送回灶房回到院子里,顺手从那根搭衣服的绳子上扯下那条毛巾递给蚂蚱大爷,很难为情地说:“这条洗脸手巾也两年多了,该换了。”

蚂蚱大爷接过豆子递过来的擦脸手巾,苦笑了一下说:“是该换了!咱们这日子,就连这样的物件儿跟着咱也受委屈。”

第84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十七)

豆子很没办法地笑着摇着头叹了一口气,随和着蚂蚱大爷说:“是啊,咱们这些庄户人家过日子,很多地方都是凑合着来。”

“是倒是,可咱现在不能这样想。”蚂蚱大爷抬头看着豆子说,“日子有奔头儿了,咱就奔着奔头儿往前奔,只要有奔头儿,谁也不会就一辈子受这个穷。”

豆子看着蚂蚱大爷,心里这个时候不光自己觉得比以往踏实,还觉得蚂蚱大爷跟以往也不一样了,以往的蚂蚱大爷整天蔫儿吧唧地低着头,不管春秋冬夏,都像给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不见精神,今儿的蚂蚱大爷跟以往比起来,简直就换了个人儿似的,他心里也好像明白了今儿为啥蚂蚱大爷会变得这样。豆子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大爷,今儿咱们先吃饭,以后咱就奔着奔头儿奔!”

蚂蚱大爷蹲在洗脸盆旁仰脸看着豆子,那张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过的脸这个时候张开皱纹一笑,咧开的嘴巴露出掉出缝子的黄牙,像一张揉皱了的有些年头的狗皮膏药上不小心落下几颗长粒儿的老玉米,映着头上的日头还忽闪忽闪地发了几道光。

豆子看着蚂蚱大爷的这张开心的脸,心里又酸又痛又喜,多好的大爷,这么多年就这样跟庙堂里烟熏火燎的泥菩萨似的熬着日月,好在这么多年没有看见他笑过,今儿终能看见他这样开心地笑了。

蚂蚱大爷拧萝卜似的把两只手交替着在洗脸盆里相互蘸着水拧着洗了洗,就他这两只手这么来回拧着洗那么几下,整个盆里的水都变了色儿了。他看了看盆里有了色儿的水,很难为情抬头看了一眼豆子,自己给自己找着坡儿下驴似的说:“能壮二亩地了。”然后他又两手捧起一捧水往脸上使劲儿地搓,搓得鼻子喉咙里都吭吭哧哧地发出声响来。

豆子在旁边看着蚂蚱大爷这样像犟驴拉磨似的洗脸,心里觉得很别扭,咋的都觉得蚂蚱大爷不会洗脸似的。

蚂蚱大爷一捧一捧地往脸上捂着水,两手把脸和脖子搓得咯咯吱吱地响。在这样的咯咯吱吱声中,洗脸盆里的水的色儿也越来越重了。

豆子看着洗脸盆里慢慢变黑变稠的洗脸水,心里倒有些堵得难受了,在自己的心里,模模糊糊地还记得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说过,在那场大火之前,蚂蚱大爷的腿也好使,整个人也是利利整整的,就是在那场大火之后,蚂蚱大爷的两条腿也不好使了,整个人也变得邋遢了,衣裳不分冬夏,鞋子也经常单一只棉一只的。老少爷们们心疼,可也没法儿劝他,能咋的劝他?换上谁,那一场大火把老婆孩子都烧没了,腿也烧得不是很灵便了,就是八哥嘴巴,也劝不到他的心里去。

蚂蚱大爷吭吭哧哧地搓了一阵脸和脖子,用那条破洗脸手巾把手脸和脖子来回那么擦了几个来回,立马他整个人就让人觉出不一样了,好像看着要比刚才眨磨眼儿的工夫精神出不少来。

豆子不认识了一样看着蚂蚱大爷,倒把蚂蚱大爷看得愣怔了。他盯着豆子,用手在脸上糊拉了一下,问:“哪儿还没洗净?”

“大爷,这一洗,看着你精神多了,我都不敢认你了。”豆子说,“就是胡子也该刮刮。”

“不急,等晚抹黑种完麦子回来,没事儿了,我就慢慢地一根一根地用手摸着拔,也得把它给拔干净了。”蚂蚱大爷抬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难为情地一笑,说,“平日里我也习惯了,倒真没觉出自己胡子拉碴的有啥刺痒,今儿你这样一提醒,还真觉出别扭来。”

豆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蚂蚱大爷笑了笑,然后弯腰端起那盆给蚂蚱大爷洗得又黑又稠的洗脸水走到沤粪池子旁,两手往前一送就泼进了沤粪池子。

“豆子,看着你泼水我倒想起来了,这个沤粪池子你没砸实落,漏水,这样就沤不出肥壮的粪来。等这池子粪出池子了,得好好地重新把它四围里再那么多砸几下。啥叫沤粪?池子里存不住水那儿哪叫沤粪呀!”蚂蚱大爷喊了一声豆子,交代着说,“池子里存住水了,粪沤得还快还壮。存不住水的沤粪池子就不叫沤粪,看着说是出池子的沤粪,其实跟堆的土没啥两样。咱种庄稼讲的是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粪不壮,地就不肥,就长不出好庄稼来。没有好庄稼,哪儿来的好收成!”

蚂蚱大爷的话让豆子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种庄稼的门外汉了,虽说庄稼地里也滚爬十来年了,跟蚂蚱大爷这么一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差得老鼻子的远了。庄户人家指望的就是地里的收成,没有好收成,其它的就啥子也别琢磨,别寻思,就是闲着没事儿琢磨着打发时辰,那也是瞎琢磨,瞎寻思。

豆子向蚂蚱大爷点着头,一手拎着空脸盆进了灶房。

灶房上的烟囱里不再有青烟升腾,但是,刚才给散布开来的兔子肉的香气已经不停地晃荡在村子里的房前屋后,勾得不少人家伸着脖子强咽着口水,心里寻思着这个时节会是谁家开了这样的口福。

进了灶房的豆子又端出半盆的洗脸水,跟在豆子身后出来的谷子两手端着两碗满满堆得粮垛一样的兔肉面条奔着蚂蚱大爷过来了。她把一碗递给蚂蚱大爷,端着另一碗就往院子外面走,走了两步,回头向灶房里安持着玉米说:“玉米,案板上的那两碗你给西院的两家邻居送过去,等会儿回来咱们再一起吃饭。”

玉米在灶房里应了一声,很快就两手端着两个满满的大海碗出了灶房,姐妹俩脚跟脚地就出了院子。

不知道从啥时候起,村子里有了这样的规矩,说是规矩吧,也算不上规矩,谁家不依着这样办,也没有谁会去计较,日子都是紧巴巴的,一年四季锅里难得见上荤腥儿,有谁家割大腿上的肉似的改善一回生活,自己家的家人就不一定能够解馋,送不送别人家尝这个荤腥儿,别人家也说不出啥子别辙来。可是,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家,哪怕两家一天打上八架,谁家锅里有荤腥儿了,还会左邻一碗,右舍一碗,宁肯自己的家人少吃上那么两口,也要分开来大伙儿一块儿尝尝这个新鲜。

麦子两手捧着一大碗的兔肉面条,轴着嘴巴不停地朝碗上吹着碗里冒出的热气,脚下的步子小心得打着哆嗦一样蹚着迈出了灶房。刚出灶房几步,麦子就要哭了一样冲着豆子喊了起来:“哥,快点儿,烫手了。”

豆子一听,从洗脸盆旁两步就蹿到麦子面前,从麦子手里接过那满满的一大碗饭,瞅着麦子的手,问:“烫着了吗?”

麦子甩了甩两手,脸上立马露出笑模样来,说:“没。我想把这碗饭给大姐端过去呢,没想到咋的这么烫手。”

豆子拉起麦子的手瞅了瞅,见没啥子大妨碍,怪罪似的向麦子说了一句:“刚才在灶房里你谷子姐不是安持你等会儿她给你大姐端过去吗?你倒等不及了。”说着,他端着手里的饭送给小米去了。

麦子好像并没有觉出啥子委屈,瞅着豆子的后脊梁影子进了堂屋,脸上竟然很踏实似的笑了。

蚂蚱大爷两手端着谷子递给他的那堆着尖儿的一大碗兔肉面条瞅着麦子,心里说不出是啥子滋味。他腾出一只手向麦子招了招,喊着麦子到他身边来。

麦子不知道蚂蚱大爷为着啥子招呼她,就依着蚂蚱大爷的招呼到了蚂蚱大爷的身旁。

蚂蚱大爷用筷子把碗里的面条翻了翻,面条下面的兔子肉一下子全都露了出来。他挨个儿把那些肉块儿瞅了瞅,挑出不少放在了碗边儿上,抬头对麦子说:“闺女,端你的碗去,大爷给你挑出来的这些都是肉,骨头少。今儿咱得让麦子这闺女吃个过瘾。”

麦子瞅着蚂蚱大爷看了半天,说:“我碗里也有肉,得等会儿二姐和三姐回来了一块儿吃。大爷,这是二姐给你盛的肉,你吃。”

从堂屋出来的豆子心里又是一震,他瞅着蚂蚱大爷不知道该说些啥子了,蚂蚱大爷这是心疼麦子呀。

> “今儿这兔子是大爷你逮到的,你该多吃。”麦子并没有去灶房端她的碗,小大人一样劝着蚂蚱大爷。

“大爷,你别管她了,咱们赶紧吃饭吧,待会儿还要紧赶着下地种麦子。”豆子不知道该说些啥,硬着嗓子对蚂蚱大爷这么一说。

“待会儿谷子和玉米也要下地干活儿,还是等谷子和玉米回来咱们一块儿吃吧。”蚂蚱大爷抬头看了豆子一眼,然后看着麦子说,“一家人一块儿吃饭,哪儿能抢先吃。麦子,你说大爷说的对不?”

麦子点了点头,皱起两个眉头说:“对倒是对,不过,你是大爷,你能先吃。”

“大爷咋的就能先吃了?”蚂蚱大爷越发觉得麦子这闺女太懂事儿了,就逗着麦子问。

第85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十八)

“大爷是大爷呀。大爷年纪大,年纪大就该先吃。”麦子很一脸正经地看着蚂蚱大爷。

“麦子年龄小,小孩也能先吃。”麦子的话让蚂蚱大爷心里一个热乎,他瞅着麦子,笑着说,“人们咋说的呀?要先好,大让小?”

“人家说,要想好,先敬老。”麦子看着蚂蚱大爷,咽了一下口水说。

蚂蚱大爷脸上的笑意思一下子定在那儿了,麦子这闺女年龄虽说还小,这话说得要比村子里的很多大人要懂事儿多了,这跟小米这闺女平日里的说教离不开。前有车,后有辙,小米这闺女就是麦子她们姊妹几个前面的车。

豆子从堂屋出来,见麦子站在蚂蚱大爷面前瞅着蚂蚱大爷说话,喊了一声麦子,要麦子进灶房端碗吃饭。

麦子回头看了一眼豆子,说要等谷子和玉米回来一块儿吃。

“早点儿吃饭吧,今儿吃了饭就忙了,晚晌要用邻居家婶子他们家的驴拉耧,赶晚儿咱得给他们家送些草料过去。今儿晚晌你跟玉米两个人放羊带割草。”豆子催着麦子说,“咱们这就先吃饭,不等谷子和玉米两个人了,吃完饭咱们就下地。”

麦子听豆子这么一说,也就依着豆子的话进了灶房。

蚂蚱大爷见麦子进了灶房,又从面条下面翻出两块肉来放在碗边儿上。

麦子端着自己的那个半大的饭碗从灶房里出来之后,看了一眼蚂蚱大爷,向蚂蚱大爷笑着说:“大爷,你快吃饭吧,我碗里也有肉。”说完,她躲着蚂蚱大爷一个人来到院子门口,靠着那个用树桩埋成的门框往下一蹲,埋头吃起碗里的饭来。

蚂蚱大爷喊了几声麦子,让麦子到他身边。麦子只是回着蚂蚱大爷的话,整个人却蹲在院子的门口没有动弹。

蚂蚱大爷把碗里的肉多骨少的兔肉留了下来,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不跟别人争嘴,这让蚂蚱大爷不光觉得惊奇,也很让他觉得心酸心疼。这家的这姊妹几个,可以说日子苦得跟黄连也差不了多少。按说,他们一年也说不准见不见一次荤腥儿,换成别人家的孩子,忽地有肉吃了,几个孩子还不都跟饿狼一样?可麦子这闺女,这么小就知道只吃盛到自己碗里的不去贪念别人的,这该是一个多懂事儿的孩子呀!蚂蚱大爷朝院门口瞅了一阵麦子,然后埋下头呼呼噜噜喝完了碗里的面条儿,起身径直走到麦子跟前,还不等歪头啃着骨头的麦子有啥知觉,他就一翻手里的饭碗,半碗的兔肉一下子全都扣进了麦子放在地上的碗里。

麦子一下子愣住了,她两手捧着兔子脊梁上的骨头,抬头看着蚂蚱大爷,老半天才醒过神儿来。

“闺女,趁热赶紧吃吧,大爷以前吃兔子肉吃伤了。”蚂蚱大爷看着麦子,眨了眨眼,笑了笑说。

“大爷说瞎话哄人。”麦子很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把嘴里啃下来的肉丝子咽下去说。

“大爷跟麦子不说瞎话。”蚂蚱大爷笑着对麦子说,“趁热赶紧吃,待会儿咱们还要下地干活儿呢。”说着,他转身回了院子。

“大爷,你别动,我给大爷盛饭。”麦子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奔着就追上了蚂蚱大爷。

“大爷自己进屋去盛,你赶紧回去看着你的饭,院子外面有狗!”蚂蚱大爷回头瞅着麦子的饭碗,催着麦子。

麦子听蚂蚱大爷说院子外面有狗,忙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饭碗,果真有两条狗正低头装作没事儿一样翻着贼眼往院子里瞅着动静,身子一点一点儿地向麦子的那个饭碗挨过去。

蚂蚱大爷见那两条狗马上要挨到了麦子的饭碗了,转身弓腰向院子门口冲过去,嘴里还一声震天动地的喊。

那两条狗大概没有想到蚂蚱大爷这一招儿,吓得掉头夹着尾巴嘴里嘎嘎叽叽掉了魂儿似的没命地跑。

蚂蚱大爷见那两条狗一条正南一条正北跑得远了,这才有些放心地回身要去灶房盛饭,临进院子,他还是安持着麦子要赶紧趁热吃饭。

麦子端起地上的饭碗随着蚂蚱大爷进了院子,不过,她没有跟着蚂蚱大爷往灶房里去,而是直奔着堂屋去了。

堂屋里的小米刚起身端起饭碗,给麦子的进来弄得吃了一惊。她抬头看着麦子,端起的饭碗又重新放回到床头前的箱子盖儿上。

“大姐,这些肉你吃吧。你身子里有伤,得多吃点儿好的补补。”麦子向小米说着,就用筷子把蚂蚱大爷倒给她的那几块儿骨少肉多的兔子肉往小米的碗里夹。

“麦子,这些肉你自己吃,大姐碗里也有肉。”小米看着麦子,把麦子夹着肉块儿的筷子又推回到了麦子的碗里。

“我也有。这是蚂蚱大爷从他碗里挑出来倒给我的,他说以前他吃兔子肉吃伤了。我就琢磨着大姐身子里有伤,该多吃点儿肉补补,就端过来给大姐吃了。”麦子见小米又推回了自己夹起的肉块儿,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小米,说,“大姐,你多吃点儿肉,胸壳廊子里的伤就能好得快了。”

“麦子,蚂蚱大爷不是吃兔子肉吃伤了,这是蚂蚱大爷心疼你,他自己舍不得吃留给你的,大姐咋的能吃蚂蚱大爷疼你的这份心思呢?”小米向麦子一笑,说,“麦子,知道吗?有句老话说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知道这话是啥意思不?蚂蚱大爷这样心疼你,打今儿往后,你更应该知道心疼蚂蚱大爷。蚂蚱大爷这样心疼你,你要是以后对他不冷不热的,那会把他疼你的这份心思给凉了。传到外观上,人家也会背后说叨你没情没意。”

麦子向小米点着头,说:“大姐,我知道蚂蚱大爷这是心疼我,打今儿晌午我跟他一块儿下地我就知道。今儿晌午回来的时候,他只要我赶着羊,他自己用钉耙撅着那一筐草,这个手里还拎着兔子,他那两条腿一路上都打着摽儿,歇了好几气儿,他也不让背那筐草,说我现在个子小,老是背重东西就会压得不长个儿了。”

“麦子,知道这个就好。”小米很满意地看着麦子,又是一笑,说,“麦子,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今儿再跟你说一遍,这人呐,啥都能不记,就是别人对你的好你不能不记。心里记住了别人对你的好,等自己该报答人家的时候,你得全心地去报答,不能掺一点儿的假。你不能说是为报答人家才去报答人家,你得心里不停地想着人家对你的好,打心眼儿里觉得应该把人家难处也放在心里,打心眼儿里觉得人家的难处就是咱们自己的难处,这样才算是真的把人家对你的好放在心里记住了。”

麦子盯着小米,把小米的话一字一句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然后又一字一句地记在心里。

“麦子,赶紧吃饭吧。吃过饭还要跟着豆子哥和谷子他们一块儿下地干活儿。”小米向麦子点了一下头,说,“出去陪着蚂蚱大爷吃饭去吧。”

麦子懂了小米的这句话一样端着自己的饭碗走出了堂屋。

这个时候的蚂蚱大爷已经自己盛了一碗饭从灶房里走了出来,他正满院子瞅着四处找麦子,见麦子从堂屋出来,他脸上那股子紧张似的劲儿一下子就没了。

“大爷,咱坐这儿吃饭。”麦子笑着招呼一声蚂蚱大爷,就奔着蚂蚱大爷身边过去了。

这个时候,谷子和玉米给几家邻居送完兔肉面条儿回来了,进得院子,她们姐儿俩看稀奇一样瞅着麦子和蚂蚱大爷看了老半天。

“这俩闺女瞅啥呀!”蚂蚱大爷见谷子和玉米不认识似的朝这边儿瞅着,向谷子和玉米笑了一下,说,“是觉得稀奇了吧?”

谷子和玉米两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一同向蚂蚱大爷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姐儿俩不觉得稀奇就赶紧着吃饭,待会儿地里忙着呢。”蚂蚱大爷向谷子和玉米笑着催着说,“晚晌忙,我们几个就先吃了,你们姐儿俩也赶紧吃饭吧。”

谷子和玉米相跟着就进了灶房。

蚂蚱大爷低头朝麦子一笑,就势坐到那个木墩子上,然后他回手从身后拽过另一个木墩子往身旁一放,喊着麦子让麦子就坐到他的身旁。

麦子依着蚂蚱大爷的话坐下来,端着饭碗抬头看了看蚂蚱大爷,冲着蚂蚱大爷很开心地笑了笑,然后低头开始吃饭。

蚂蚱大爷低头看着麦子这样开心的一笑,不知咋的,他立马想起了那场大火以前的日子。那个时候,虽说日子比眼下还要委屈,可那个时候自己心里有着落,每天从地里回来,自己的两个小家伙总是围着自己的屁股前后转悠,爹一声大一声地喊得自己心里吃蜜粘糖瓜似的甜。自从那场大火之后,自己的身边再也没有能让自己心里觉出甜滋味情趣,自己的心也就半空里悬起来没个着落了。今儿瞅着麦子,心里咋的就觉出了日月又回到了那场大火之前?他不由得用心地瞅着麦子吃饭的模样,越瞅心里也就越觉得麦子这闺女招人心疼。

第86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十九)

豆子蹲在院子里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蚂蚱大爷和麦子,两个人像亲爷儿俩一样相偎着吃这顿有肉的晌午饭,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他心里居然有那种眼馋麦子的想法儿,打自己十六岁那年到今儿,还没有谁像蚂蚱大爷心疼麦子这样心疼过自己,他甚至忽然想到自己能一下子回到麦子的这个高年龄,像儿子缠着爹撒娇一样偎在蚂蚱大爷的身边。

谷子和玉米两姐妹端着饭碗从灶房出来,两个人看了看蚂蚱大爷和麦子,就直奔着堂屋去了。

蚂蚱大爷和麦子两个人有滋有味地吃着晌午饭,好像他们两个吃的不是啥子兔子肉,而是天上的龙肉。蚂蚱大爷不时地把自己从碗里挑出的肉块儿夹给麦子,麦子也总是让着要蚂蚱大爷自己吃,这样的一老一少让这个院子里一下子多出了不少温暖的气氛来。小米端着饭碗,抬头看了看谷子和玉米两个人,然后向堂屋门外瞅了瞅,问:“蚂蚱大爷跟麦子在院子里吃饭呢?”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显得可亲了。”谷子伸头向外面瞅了一眼,摇头笑着说,“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一老一少的两个人就这么半天儿的时间,就亲得跟亲爷儿俩似的。我看呀,要不了十天半个月的工夫,麦子就会跟咱们几个显得远了。”

“那就不让她跟蚂蚱大爷这么亲近。”玉米听了谷子的话,马上嘴里噙着一口饭,盯着谷子和小米口齿不清地说。

“胡说。”小米看着玉米,笑着说,“麦子跟蚂蚱大爷再亲近,也是咱们的妹子。她跟蚂蚱大爷亲近了,多一个人疼她,这还不好?多一个人疼她,咱们几个也多一份放心。”

谷子看着小米,点了点头。玉米给小米的话说得愣了一阵,琢磨着也真像大姐说的那样,不由得也点了点头。

“都赶紧吃饭吧,晚晌忙。今儿晚晌谷子跟着哥去种麦子,玉米就跟麦子两个人放羊薅草,眼看着草也都黄了,就是想多薅些草准备着过冬喂羊,也多薅不到哪儿去了。今儿晚晌用邻居家婶子他们家的毛驴拉耧种麦,到晚上的时候得给他们家送过去一筐草,以后再用着人家的毛驴,人家不会有啥话说。”小米看了看谷子和玉米。

谷子和玉米两姐妹互相看了看,这就依着小米的话埋头吃饭。

“大爷,你咋的吃兔子肉吃伤了?你说吃伤了,我不信。我知道大爷是想让我多吃你给我的兔子肉,你才这样说瞎话哄我。”院子里的麦子两手捧着饭碗,抬头看着蚂蚱大爷,脸上笑模笑样地说。

蚂蚱大爷心里一股子的又酸又热,麦子这闺女多知道事儿呀。他低头看了一眼麦子,笑了一下,说:“闺女,赶紧吃饭,马上饭要凉了。饭凉了也就不好吃了,兔子肉也不香了。”

蚂蚱大爷没有回答麦子是咋样吃伤的兔子肉,这让麦子觉得有点儿委屈似的不说话了,她低下头吃着碗里的兔子肉,但是,两个小眉头拧成了两个小疙瘩。

“麦子,别琢磨那么多,大爷给你吃你就吃。”蚂蚱大爷又低头看了一眼麦子,见麦子的两个眉头拧成了疙瘩,笑了一声对麦子说,“大爷年纪大,吃过的东西比你吃过的要多,啥子兔子肉啦、狗肉啦,就连猫肉大爷也都吃过。你就别寻思大爷今儿把兔子肉都给你吃了,大爷吃过的兔子肉合到一块儿,能有几十只兔子了。大爷小的时候,大爷的爹喜欢用兔子网逮兔子,一逮就是好几只,你说大爷吃的兔子肉多不?”

麦子抬头半信不信地看着蚂蚱大爷,两只眼睛眨了两下。

“大爷这可不是说瞎话哄你。”蚂蚱大爷见麦子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话,很是一回事儿地说,“你没见大爷剥兔子皮那么利索?那都是小时候跟我爹学的。我爹剥兔子皮才快呢,一眨眼的工夫能剥出好几只来。”

麦子给蚂蚱大爷这么玄乎的说法说得松开了两个眉头疙瘩。

蚂蚱大爷为了不让麦子觉得他是在说瞎话哄她,就连死去不知多少年的亲爹也都从地下有鼻子有眼儿地给拽了出来,至于他爹会不会那个时候会不会经常用兔子网逮兔子,这个事儿眼下的村子里的人没谁能亲眼看到过,也就不好说是真是假了。“你没见过用兔子网逮兔子,那个准成。”蚂蚱大爷喝了一口碗里的面条,低头看着麦子说,“你别光看着我,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听大爷跟你讲。”麦子依着蚂蚱大爷的话吃了一口兔子肉。“用兔子网逮兔子,先看好了哪块地里有兔子,就在那块地的一头下上兔子网,地两边儿也站好了人,着人从地的另一头儿开始往前赶着轰,地两边儿的人也嚷,兔子就会没了命地往前跑,跑到地头儿就撞到兔子网里了。旁边的人紧赶着上去,用手里的棍子朝兔子头上一敲,兔子就给敲死在网里了。”蚂蚱大爷一边吃着饭一边向麦子讲着人们咋的用兔子网逮兔子,脸上的神色像是他正在用兔子网逮兔子一样。麦子给蚂蚱大爷讲得很新鲜地抬头看着蚂蚱大爷。“我小的时候,老人们还经常用鹌鹑网逮鹌鹑。逮兔子,逮鹌鹑都得起早,天麻麻亮就得出门,晚了,兔子归窝儿了,鹌鹑也归窝儿了,就不好逮了。”蚂蚱大爷瞅了瞅麦子,像是回到了他小时候似的说,“我小时候,咱们黄家村儿有几个老人喜欢逮兔子,我就喜欢巴明起早地跟着那几个老人一块儿出去逮这些东西,觉得挺有意思。”

“以后咱们要是想吃肉了,也能出去逮兔子。”麦子看着蚂蚱大爷说。蚂蚱大爷笑了笑,说:“傻闺女,现在兔子网都不好找了,现在的人逮兔子都用兔子枪,老远看见有兔子,一枪打过去,簸篓口那么大的地方都是铁珠子,兔子想跑都跑不了,不像以前人们用兔子网逮兔子。用兔子网逮兔子,有的兔子挺精,不管你咋样轰,它就卧那儿不动,你就逮不到。再说了,现在人口越来越多,地里的活物儿你也逮他也逮,也不分大小,逮住就吃。原来的人逮地里的活物儿,逮大的留小的,逮公的留母的。现在的人,人多日子紧,也就不管那个讲究了。因为这样,地里兔子也越来越少,眼看着马上要绝种了。”说着,他催了一声麦子,“咱不管这些,赶紧吃饭。”

麦子似懂非懂地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埋头吃起她碗里的兔子肉来,吃了两口,她还是抬头问了一句蚂蚱大爷:“咱们今儿逮到的这只兔子是公是母呀?”

第87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三十)

“公兔子,打老远我看着它那个跑劲儿就看得出来。要是母兔子,今儿晌午就没有这顿兔子肉吃了。”蚂蚱大爷笑着有点儿怪罪似的看了一眼麦子说,“这闺女,你问这个干啥!赶紧吃饭要紧,待会儿咱们就得下地种麦子了。”

麦子还想问蚂蚱大爷啥子,但给蚂蚱大爷的这句话催得不再说话了。

蚂蚱大爷见麦子不再说啥子,他脖子往后一仰,呼噜一声把碗里的面条喝了个碗底儿朝天,然后一抹嘴,把空碗亮给麦子,看着麦子说:“你只顾跟大爷说话了吧,看,大爷的第二碗都吃没了,你还是头一碗。”

旁边的豆子看着蚂蚱大爷的这个举动,忽地觉得蚂蚱大爷很像个孩子。以往的蚂蚱大爷整天死不溜秋的,像个给酷霜打了几遍又给日头不温不火地晒了几个晌午的茄子一样,软不拉塌的,今儿的蚂蚱大爷跟换了个人似的。他心里有点儿不明白蚂蚱大爷今儿为啥会这样,又好像有点儿明白蚂蚱大爷今儿为啥会这样。

蚂蚱大爷把手里的空碗亮给麦子之后,说:“我再盛一碗,咱俩比谁吃得快?”

“比就比!”麦子见蚂蚱大爷要跟她比谁吃得快,马上就来了劲儿头,说完,她就大口大口地吃起碗里的兔子肉来。

蚂蚱大爷见麦子像没了命似的吃碗里的兔子肉,立马差点儿吓出一身冷汗来。他慌忙止住了麦子,说:“大爷不跟你比了,你慢点儿吃,别跟骨头卡住嗓子了。”

麦子抬起头,不明白似的看着蚂蚱大爷,似乎想对蚂蚱大爷说点儿啥子,但是嘴里噙着兔子肉堵住了她的嘴巴。

“麦子,不着急,慢慢吃。现在有大爷了,地里再忙也忙不着咱家麦子了。”蚂蚱大爷瞅着麦子,说,“大爷刚才是哄你哩,大爷吃饱了,哪还能跟你比谁吃得快。大爷说跟你比看谁吃得快,是想让你快点儿吃。你就是快点儿吃,也不能那样快法儿。闺女吃饭要文咪,跟猫吃食儿似的。你刚才那样吃法儿,跟男孩子似的,让人看了怪觉得瘆得慌。”

其实,蚂蚱大爷心里也清楚,常年不见荤腥儿的孩子忽地有了肉吃,哪儿还分啥子闺女小子,吃起来都一样的狼虎!他担心的是万一麦子吃得急,给骨头卡住了嗓子眼儿,那今儿就是自己做下的罪孽了。他静静地看了一阵儿麦子,心里不知咋的了,竟忽地觉得有些说不清滋味儿的难受,穷人的孩子就受着委屈,再加上这几个孩子爹死娘嫁人,他们所受的不光是委屈,还有别人家的孩子没有尝到过的酸甜苦辣,今儿万一麦子听自己说要跟她比吃饭的快慢出了点儿啥事儿,自己就不是疼她了,反过来就变成害她了。

麦子愣怔了半天,这才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接着吃她的饭。

蚂蚱大爷把手里的空碗送进灶房出来,先是瞅着麦子看了一阵儿,然后就眨磨两眼蹶蹦着围着架子车上的麦种化肥转了两圈儿,又瞅着地上晒着的棉籽饼看了一阵儿。他抬手哧哧啦啦地挠了一阵儿脑袋瓜子,然后回头看着还在吃饭的豆子问:“豆子,今儿晚晌要种麦子的这两块地的底肥上的足吧?”

豆子抬头看着蚂蚱大爷,点着头回答说:“足,一亩地上了六架车子的沤粪呢。”

“那样的话,今儿晚晌就不用带着棉籽饼了。我琢磨着把棉籽饼上到萝卜茬地里,起完萝卜把它撒到地里去,萝卜茬犁也好,用钉耙扒也好,把它掩到下面去,要比撒到上面壮不少。撒到地面上,它有点儿壮劲儿,给风一吹日头一晒,也没啥劲儿了。”蚂蚱大爷瞅着豆子说,“萝卜茬要种的晚几天,可萝卜茬的墒情要比今儿晚晌种的这两块地好。把这些棉籽饼掩到萝卜茬的地下去,它接了潮气儿,一发烧,沤得更壮,地气儿也热乎些,催苗儿也快,要不了多少日子麦苗儿就能赶得上今儿晚晌种的这两块地的麦苗儿。依着我的寻思,还是把棉籽饼上到萝卜茬地里去,那样,明年麦上麦熟也差不了个一天两天的了。”

豆子很同意蚂蚱大爷的说法,他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我觉着也是,小米今儿早起间儿这么说,待会儿我就按着你的说法儿跟小米捉议捉议。”

“还是我跟小米这闺女说叨说叨吧。”蚂蚱大爷应着豆子的话,蹶蹦着就进了堂屋。

堂屋里的小米、谷子和玉米三姐妹见蚂蚱大爷进来,都抬起头向蚂蚱大爷打着招呼,要蚂蚱大爷吃饭要吃饱了,不能作假。

蚂蚱大爷笑着回着这三姐妹的招呼,说:“吃饱了,我不作假。我倒是有个想法儿跟小米说叨说叨。”接着,他把自己刚才跟豆子的说法说给了小米。

“大爷,你这个说法儿还真是,今儿早起间儿我倒把萝卜茬给忘到脑末梢子后面了。”小米听了蚂蚱大爷的话,心里也是忽地一亮,说,“那就依着大爷的说法儿,今儿晚晌就不拉着棉籽饼了,留着上萝卜茬。”

“萝卜茬种得晚,麦苗儿出来就乏弱,要是不多给它点儿吃的,赶在明年麦上,它就熟得晚。赶在麦上的天气,几天的西南风一刮,麦子还没有饱仁儿,就会给西南风给吹死了。那样,萝卜茬那块地的产量就赶不上去了。”蚂蚱大爷依着自己的寻思向小米说,“这个时候多给萝卜茬这块地一点儿吃的,地劲儿就提上来了,就能催着麦苗儿长得快长得壮,赶在明年麦上不会比别的麦子熟得迟,也就不用担心西南风把它给吹死了。”

小米听着蚂蚱大爷的话,心里越发觉得今后有了蚂蚱大爷这个帮手儿,地里的庄稼就种得不再会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了,也就不再会是脱了鞋子也追不上别人家了。她盯着蚂蚱大爷看了半晌儿,要是前些年能有人这样给这个家里的姊妹几个这样的帮手儿,眼下的日子就不会还是这么的紧巴了。

“今儿晚晌不是用人家的牲口拉耧种麦子吗?那样吧,待会儿我跟豆子下地种麦子,你们姊妹几个该忙啥忙啥,种麦子的事儿你们几个就别放到心上去了。”蚂蚱大爷见小米同意了自己的寻思,看着小米说,“不过,小米你这两天不能乱动,有啥事儿你就支应着谷子她们几个。要是想动,就好好地先把胸壳廊子里的伤养好了,反正到时候还是有你动的,这一家子的事儿,你不动也转不开。这两天你就当自己睡着了,或者说当自己走亲戚不在家了。”

小米给蚂蚱大爷的这几句话说得心里很酸,嗓子眼儿也有些发硬,眼眶子也有些发热。她憋着心里的委屈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

第88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三十一)

晚晌的庄稼地里,日头迎着裸露的黄土地仍哧哧啦啦地泼洒着它的热量。庄户人家的男人女人们迎着这样的日头吆喝着牲口把来年的收成播进了这片土地,稍迟一些的人家狗撵兔子似的慌忙着紧赶着这个时令,手扒脚刨顾头不顾腚地整地准备着播种。有经验的庄稼人从今年春上和夏天的天气里似乎已经断定了今年的秋季儿是个操蛋的节气,虽说这些日子日头没有偷懒,每天早出晚归地照,但是,春上和夏天的天气已经给人们作出了暗示,就像蚂蚱大爷说的那样,夏天雨水多,霜降就会来得早。寒露和霜降相差着仅有半个月的日子,看起来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可是,庄户人家心里都很清楚,麦子过了霜降再种下去,明年麦上的收成就要比寒露种下的麦子欠收两到三成。庄户人家不惜力气,也不惜汗水,就怕赶在收成的节令上庄稼欠了收成。

蚂蚱大爷帮着豆子用邻居家婶子的毛驴紧赶慢赶地播下去一块地,两个人刚坐到地头儿喘口气儿,忽地一阵西南风吹过来。这阵风儿把蚂蚱大爷吹了个激灵,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这一看,又让他打了个哆嗦。西北天的云彩顶着风儿就慢慢地爬上来了,并且越爬越快,越爬越快,眼看着就是眨眼的工夫,西北天的云彩就已经遮住了西北的半边天。蚂蚱大爷止不住又抬头朝东北的天上看了看,东北的天上泛着焦黄,像染坊缸里不小心错加了黄颜料。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似的向四周围的天上看了看,东南天和西南天都有云彩朝着这个地方爬过来,这样的天气,一场老太太裹脚布一样下起来没个尽头的拉秧子的雨水就要来了。

田地里的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样的天气变化,也有很多人因为这样的天气变化跟让人迎头浇了一桶掺了冰凌的冷水似的打哆嗦。

“豆子,快点儿起来,咱不能歇着了,今儿无早无晚也得把那块地给种上,要不的话,麦子就种不下去了。”蚂蚱大爷喊了一声豆子,说,“你看这天,今儿上半夜一准会下雨。这雨要是下起来,跟闹气儿的孩子似的,不带睁眼儿的,就是一个劲儿地闹。”

豆子抬头往四周的天上看了看,然后屁股一撅就从地上站起来,说:“这天能下雨?该不是起风的云彩吧。”

“起风的云彩跟这云彩不一样。起风的云彩薄,这云彩厚,你再看东南天和西南天,那都是行雨的云彩。西北天的云彩跟南天过来的云彩碰上头儿,要不了多大会儿,一准会有雨下来。咱们就抓点儿紧,到那块地里以后你把牲口带快一点儿,稍慢一步儿,咱们就会给雨水浇着。”蚂蚱大爷又看了看四周围的天,回头催着豆子,说,“那块地麦子种下去了,咱就不担心这雨会是咋的个下法儿了。”

豆子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拉起架子车紧赶慢赶地朝另一块地里去,蚂蚱大爷蹶蹦着两腿牵着毛驴紧跟着豆子。蚂蚱大爷的腿本来就不受用,这又给他催得要尥蹶子的四条腿儿的毛驴一带,那个蹶蹦劲儿就更欢实了,引得四周田地里的老少爷们们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儿像看猴子耍跟头似的看他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腿脚不太灵便,脚下也就没了根儿,他想拽紧缰绳让毛驴听他的使唤,可那头毛驴四条腿,他哪儿拽得过那头毛驴?虽说那头毛驴跟他蚂蚱大爷已有半个晚晌的交情,但还是对他蚂蚱大爷认生,不管蚂蚱大爷咋的招呼,那头毛驴还是跟他耍倔。这一路,蚂蚱大爷给那头让他轰得要发毛耍倔的毛驴折腾着,脚底下像腾云驾雾一样不落实,满头也都拿磨得大汗哗哗啦啦地往下一个劲儿地淌,嘴巴张得也像小瓢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

豆子知道蚂蚱大爷腿脚不是咋的灵便,就怕那头毛驴半路上不听蚂蚱大爷的使唤,紧赶着把剩下的麦种和化肥拉到第二块地的地头儿上,回身就放开步子过来接蚂蚱大爷。

“大爷,给我来牵着它吧。”豆子赶到蚂蚱大爷身边儿,伸手就从蚂蚱大爷手里接过了驴缰绳,向蚂蚱大爷说,“这头驴我们家经常使唤,跟我熟络,听我的话。”

“还真是,这头驴一路上都跟我耍倔,把我这一身拧巴得,衣裳都湿透了。”蚂蚱大爷瞅着那头到了豆子手里很快就变得很听话的毛驴翻了两个白眼儿,转头向豆子说,“这头畜生,不听我的号,招呼着让它快点儿,它就想跟我尥蹶子。要是赶当年我这两条腿好使的时候,我就放开缰绳让它好好地尥蹶子,不尥,我揍着它也让它尥蹶子,啥时候它尥蹶子尥累趴下了,我就啥时候好好地收拾它。”

“大爷,你不知道这头驴的性子。人家咋的说道?顺毛驴,顺毛驴,你就顺着它的性子招呼它。必定它不是咱们自家的牲口,要是咱们自家的牲口,不听招呼,咱就把它拴到树上用鞭子把它招呼的怕了,再使唤它,它就老实听话了。”豆子看着满头大汗张嘴喘气的蚂蚱大爷,说,“那时候我还小,记得还没有小米那一年,上面救灾给咱们村子分了一匹部队上的马,马身上还印着数字。那匹军马刚到咱们村子,谁向它喊‘吁,喔,驾’它都不理,一喊‘立正稍息’,它就立正稍息。咱们村子要那匹军马是为了犁地拉磙轧场,不是要它天天‘立正稍息’,谁把它往犁子上套它就踢谁。后来,咱们村子的男劳力轮着上,四根牛皮鞭子一齐抽它,最后不还是给抽老实了。”

“那倒是,人都怕挨打,畜生也都怕挨打。”蚂蚱大爷用袖子擦了一下头上的大汗,“那匹军马,最后浑身抽得都是血口子,挨鞭子挨得连蹦跶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手里拿根鞭子,它见了就浑身打哆嗦。”

豆子和蚂蚱大爷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说着话来到了第二块要种麦子的地里。蚂蚱大爷从豆子手里接过驴缰绳,豆子从架子车上把耧搬下来,重新把毛驴套上。

蚂蚱大爷看了看耧斗子,然后要豆子把漏口的挡板儿向上提了一个韭菜叶儿的宽窄,同样要豆子把粪斗子的挡板儿向上提了一个韭菜叶儿的宽窄。

豆子有些不明白地看了看蚂蚱大爷。

“这块地咱们要赶得紧了,耧走得快,要是不向上调点儿挡板儿,麦苗儿就会出得稀少了。”蚂蚱大爷向豆子说明了为啥要向上调耧斗的挡板儿,“不动挡板儿,耧走得快,麦种还是那样的下法儿,麦种就下得少。麦种下得少,麦苗就会出得稀。麦苗儿稀了,明年麦上的产量就不会有啥好收成。”

豆子觉得蚂蚱大爷的话很有理儿,就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把耧挡板儿和粪斗子的挡板儿向上提了一个韭菜叶子那么宽。调完这两个挡板儿,豆子开始张罗着往耧斗子里添麦种往粪斗子里添化肥。

豆子添完麦种和化肥,从蚂蚱大爷手里接过驴缰绳。

蚂蚱大爷蹦跶着回到耧后面扶起耧把,一声招喝,豆子就在前面牵着毛驴下了地。

蚂蚱大爷在后面一蹦一蹶地摇晃着耧把儿,把分拨麦种的耧蛋子摇晃得左右均匀地摆。

“大爷,咱们这样快,你的腿受得了吗?”豆子牵着毛驴一个劲儿地往前赶,回头看了一眼蚂蚱大爷,向蚂蚱大爷说。

“没事儿,今儿累了明儿下雨就能歇着。”蚂蚱大爷低头瞅着耧斗子里往下漏着的麦种,头也不抬地回着豆子的话,“赶紧把这块地种完了,这块地种完了,咱们就能把心放到肚子里了。你看这天,说不准今儿晚晌就能落下雨来。”

豆子抬头看了一下天,就不再说话了。

蚂蚱大爷摇晃着耧把儿,不时地抬头看着豆子牵着毛驴走着的路线,对豆子说:“往里带点儿,要不就走偏了,到了那头就不在中线了。”

豆子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把毛驴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

“豆子,你抬头往地的那头看,你就奔着中线走。”蚂蚱大爷抬头往地的那头儿看了看,说,“你这样带着牲口往前走,到地那头也就差不了多少。”

豆子抬头往地的那头儿看了看,又把手里的驴缰绳往怀里收了收。

“豆子,这种庄稼看着很容易,说起来是容易,人家咋的咱就咱的。其实,这里面也有不少的弯弯儿绕。”蚂蚱大爷紧蹶蹦着两条腿跟着毛驴摇晃着手里的耧把儿。

“大爷,说起来这地我也种了十来年了,一开始我还当自己会种地了呢,今儿跟在你后面这样一跑,才觉得自己差得远了。”豆子回头看了一眼蚂蚱大爷,说,“打今儿往后,我得跟着你好好地学种地。咱们庄户人家就指望着这几亩地活着,地种不好,咱还活着还有个啥劲儿。”

第89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三十二)

“豆子,话不能这样说,你看猫春他哥,眼下不种地,日子倒比咱们这些泥里水里滚爬的人家过得滋润。老古语话说,身上有力养一家,脑子有力养百人。虽说有别的古语话说是庄稼不收百事不成,再有能耐的人离开了庄稼,也没几天的活头儿。这两句古语话各有说道儿,可这两句古语话应了一句古语话,有智吃智无智吃力。”蚂蚱大爷蹶蹦着摇晃着手里的耧把儿,两眼盯着耧斗子里的麦种跟豆子说,“咱们没啥子门路,也没啥子靠山,只有这几亩地养活咱们的日子,为着这个,咱也得把这几亩地种好了,咱们的命就在这几亩地上。你说的这句话很有理儿,咱靠着这几亩地过日月,不把这几亩地种好了,活着就没个劲头了。”

“大爷,以后有你给帮手儿了,我就不担心这几亩地长不出咱们的日月来。”豆子回头向蚂蚱大爷说,“以前我跟小米就是看着别人家种庄稼,看着别人家咋忙就咋忙,忙来忙去的,也没见忙出啥子名堂,倒是这些年的日子忙乎着熬过去了。”

“就打今儿往后,你跟小米两兄妹就只管放心了,只要没啥子天灾,以后咱们地里的收成一准够咱们一年吃的,甚至还会有些剩余。”蚂蚱大爷两眼盯着耧斗子,很有把握似的说。

蚂蚱大爷的话让豆子不由得点了点头,扭回脖子看了看摇晃着耧把蹦跶得又是满头大汗的蚂蚱大爷,说:“大爷,咱别赶这么急了,看你,又是一头的汗了。”

“不成!”蚂蚱大爷喘着气儿,很坚决地说,“你没看这天儿,没个准儿啥时候雨会落下来,早点儿把这块地种完了,咱们早点儿心里踏实。今儿累点儿,明儿下雨了就多在家里歇会儿,身上的乏就歇过来了。万一咱要是慢上一步给鱼拍上了,要等到天放晴了才能下地,就误了时令了。种庄稼讲的是啥?讲的就是个时令,咱们得赶在时令的前面,不能追着时令屁股后面安排庄稼,这样就不会耽误庄稼的收成。”

豆子不再说话了,在前面带着那头毛驴沿着这块地的中线一个劲儿地往前赶,心里却像村子后面的那条河的河水给大风一阵一阵地紧吹了一样,扑啷扑啷地翻着浪子。

蚂蚱大爷在后面摇晃着耧把,不时地抬头向前面瞅一眼,又回过两眼紧盯着耧漏斗子,嘴里还不时地喊着号子催着那头毛驴赶紧脚力。

那头毛驴大概是给蚂蚱大爷这个生脸子催得不耐烦了,倔脾气又顶上了脑门子,跟蚂蚱大爷较了劲儿一样甩开四个蹄子,咔哧咔哧地向前紧倒腾着步子,似乎想把蚂蚱大爷本来就不灵便的两条腿拖拽得比猴子耍跟头还要招人稀奇。

天上的云彩碰头了,从南天上来的云彩好像要比西北天来的云彩要低一些,这个时候只能看到南天上来的云彩把整个天上蒙上一层厚厚的黑灰色。蚂蚱大爷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云彩,催着豆子说:“再把牲口带得快一点儿,我估摸着要不了一个时辰,天上的雨就会下来了,咱们要赶在雨下来之前把这块地给种完了。”说着,他腾出一只手把耧斗子的后挡板儿往上又提了一些,然后又把粪斗子的挡板儿向上提了提。

豆子一听蚂蚱大爷的话,抬头瞅了一眼天上的云彩,立马就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把手里的毛驴缰绳带得紧了,自己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蚂蚱大爷和豆子两个人像家里失火孩子爬到井沿儿上一样,着急忙慌地催着那头毛驴拉着耧在地里一圈儿一圈儿地转。

那头毛驴大约心里也在纳闷儿,不知道到底是咋的了,咋的会在今儿晚晌碰上了这个两腿走路都会打摽的疯子,催命似的催得自己出了一身的大汗,这中间连个脚儿也不给歇一下连口气儿也不给喘一口,似乎想把自己给累死了好吃驴肉一样。

这样的天气不光是让蚂蚱大爷和豆子两人着了慌,不少的人家给这样忽然的天气变化折腾得头也不是脚也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乱了手脚,因为经验已经告诉他们,这样的天气变化接下来就是一场连阴雨,一场小孩尿床都没有日头晒铺盖的连阴雨,一场下起来没有日月的连阴雨,一场下得能伸手一抓就是一把水的连阴雨。那些已经麦种下地的人家倒显不出啥子慌乱来,麦种还没来得及下地的人家可是在心里咒骂这样的天气。

豆子带着毛驴,蚂蚱大爷摇晃着耧把,在鸡上架鸭进窝老鼠开始试着胆子出来找食儿吃的时辰种完了最后一圈儿的麦子。

蚂蚱大爷两手一松耧把,整个人窟嗵一声堆在地里了。

豆子把毛驴慌忙着拴到架子车上,就跑过去伸手去拉蚂蚱大爷。豆子很清楚,蚂蚱大爷是这整个晚晌给累的。

“豆子,你别管我,先把耧搬到架子车上去,收拾着别忘了那几个盛麦种和化肥的袋子。我在地上躺会儿就好了。”蚂蚱大爷没有接豆子伸给他的手,而是安持着要豆子收拾东西。

豆子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到了架子车上,把那头毛驴往架子车尾巴上一拴,然后过来从地上扯起蚂蚱大爷,说:“大爷,你上架子车,我拉你回去。”

“豆子,你也累了一个晚晌了,你先回去吧,我歇会儿就自己回去。这回村子里的路,我都走多少年了,闭着两眼都能摸回去。”蚂蚱大爷扶着架子车的车帮,喘着气对豆子说。

“大爷,今儿咋的我也得拉着你回去。我年轻,血水旺,身子骨歇过来的快。再说了,你看这天,都能觉出雨水来了,你要是等会儿再往走,说不准就给雨水淋了。”豆子扶着蚂蚱大爷的一只胳膊,执意要让蚂蚱大爷往架子车上去。

这个时候,那头毛驴不知是想家还是歇过乏来了,仰头扯着嗓子昂唧昂唧地叫了一阵儿,震得这已经黑下来的寥野里像鬼打锣一样有些瘆人。在这阵昂唧昂唧叫过之后,那头毛驴又吐噜着鼻子甩了几声响鼻儿,吓得四周围还没有西归的秋虫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第90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三十三)

蚂蚱大爷拗不过豆子,还是依着豆子上了架子车。

豆子拉起架子车,回头向蚂蚱大爷说了一声,这就动身往回走。

跟在架子车后面的毛驴这个时候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就连四蹄着地的声音也几乎听不见,只是偶尔吐噜着嘴唇或者鼻子发出一阵声响。

蚂蚱大爷坐在架子车上,两条蹶蹦了整个晚晌的腿这个时候就觉得里面的血水像放足了水的水渠一样,呼呼噜噜慌慌张张地有的向上涌有的向下淌。这两条腿,自打坏了之后,自己就很少觉得里面有啥子血水这样来回地蹿,今儿这个晚晌,是出了过劲儿的力了,才会这样觉得两条腿里面的血水疯子似的来回地蹿。他伸手揉了揉两条腿,里面的血水仍旧来回地蹿,只是不像刚才那样显得慌张了。

豆子在前面拉着车子,心里也像猴子听锣响似的上下地扑腾着蹦,按说,蚂蚱大爷跟自己这姊妹几个没有一点儿亲戚,自己家姓黄,蚂蚱大爷他姓马,八竿子也打不着,只是一个村子里住着的邻居,今儿这个晚晌他能这样不要命似的催着自己把这两块地的麦子种到地里去,最后他又累成这样,这中间让别人来看,谁都会觉得他蚂蚱大爷犯了神经。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一个村子里的邻居,用不着这样卖命地帮这一把手儿。看来,在他蚂蚱大爷的心里,真的是把这姊妹几个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了,把这个家里的事儿当成自己不能甩手的事儿了。要不是这样,他蚂蚱大爷也决不会这样卖命。起初,自己从二姑家拉麦种回来,听到小米说到他蚂蚱大爷的事儿,自己心里还一肚子的火气,觉得蚂蚱大爷是吃饱撑得拿自己这姊妹几个找个开心,打今儿晌午到这个时候,蚂蚱大爷在这个家里一直忙乎着,几乎连喘口气儿也没有。当时自己还想,要是他蚂蚱大爷真的跟这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月,一准会拖累着这姊妹几个,打今儿来看,真的合到一块儿过日子,自己这姊妹几个会拖累着他蚂蚱大爷。虽说他蚂蚱大爷的两条腿不好使,可他的那二亩地该收回家的已经收回家了,该种到地里的也已经种到地里了。自己这姊妹几个这些日子紧巴着忙乎,今儿要是没有他蚂蚱大爷帮这把手儿,怕是还得明儿一个晌午才能把这两块地种得利索了。万一今儿夜间要下雨了,要种利索今儿的这两块地,怕是还得等到雨停了以后,那就不知道会是啥日子了。

忽然,跟在架子车后的毛驴又是一阵昂唧昂唧的叫。豆子不觉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清楚的那头毛驴,也就在他这一回头,他觉出了脸上几滴子的凉,下雨了?真的是下雨了?他不觉得仰起脸向天上看了看,更多的雨水滴落到了他的脸上,并且他能听到雨水很响地打在路两旁那些没来得及收回的庄稼叶子上的声音。

“大爷,下雨了。”豆子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架子车上的蚂蚱大爷。

“下就下吧,反正咱们把麦子种到地里了,它乐意咋下就咋下。”蚂蚱大爷喘了一口气说,“今儿晚晌咱们要是慢一步儿,这麦子就要赶在雨后往地里种了。”

豆子这个时候心里更服气蚂蚱大爷了,原先听老少爷们们说过,蚂蚱大爷是个很好的庄稼把式,自己倒没把蚂蚱大爷放在心上,以为蔫儿巴唧的蚂蚱大爷也不会有啥让人心服的地方,今儿自己是全领教了蚂蚱大爷。蚂蚱大爷不仅扶耧把子麦子播得直溜,看天也看得是这样的准成。庄户人家靠地吃饭,也是靠天吃饭,地种得再好,看不准天气,也是白搭,一场雨水,或者一场大旱,地里都不会有啥子收成。地种得好,天气看得准,根据天气安持地里的庄稼,那就会躲过老天带给的灾祸。

“大爷,这雨真的要下几天吗?”豆子回头小心地问蚂蚱大爷。

“得个小半个月吧。”蚂蚱大爷说。

“会下这么长时间呀!”豆子给蚂蚱大爷的这句话弄了个一惊。

“没有十天半个月这天是晴不了。”蚂蚱大爷很肯定地说。

豆子一下子不言语了,要是这雨真的下个十天半个月的,那块地里的萝卜就得在雨水里再长上十天半个月。十天半个月之后就过了霜降要到立冬了,到那个时候,那亩把地的萝卜给霜冻一泚一冻,再经日头一晒,就会跟开水煮过一样,狗屁的钱也不值了。

“豆子,我跟你说过了,今年的夏天雨水多,霜降会来得早。七月十五定年成,七月十五那天要是晴天,这个秋上就会一整个的都是晴天。今年的七月十五那天下雨,也就这个定了这个秋上别下雨,一下雨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连阴雨。”蚂蚱大爷看着豆子黑乎乎的后脊梁影子说,“这样的经验都是多少年老祖宗传下来的,很准成。以后你得小心着多听听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些经验,依着老祖宗的经验种庄稼准没啥错。”

豆子心里想着那亩把地的萝卜,蚂蚱大爷的话他听了个迷迷糊糊。

“今年只要赶在寒露前后把麦子种到地里去,明年的麦上又是一个好收成。”蚂蚱大爷接着自己的话说,“今年的八月十五夜晚的月亮很明很亮,四周围也没啥子云彩,也没有月晕,明年的天气就会很干净,该下雨就会下雨,该晴天就会是晴天。明年下半年的天气会是啥样,看正月十五的月亮和五月端午那天的天气。正月十五的月亮要是跟今年八月十五的月亮这样干净,明年八月十五前后一准会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晴天,八月十五前后赶在秋分、寒露和霜降的节气,正是秋种的时候。”

雨越下越大,豆子紧赶着脚下的步子往会奔,车子后面的毛驴也紧颠着四蹄跟着跑。白天看着像狼牙一样的路面这个时候一高一低地垫着两个车轮子,簸箕一样颠得车上的蚂蚱大爷说话的声音打着结儿。

豆子觉得车子越拉越沉,他心里很清楚,已经给下得湿了的路面在两个车轮子上粘住了不少的泥土,这个时候,只有车子跑得快,粘在两个车轮子上的泥才能给甩下来,车子才会拉起来觉得轻快。想到这儿,豆子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豆子,还是我下去地走吧。”蚂蚱大爷似乎也觉出了架子车给淋湿了的路面粘得笨重了,他喊着豆子说,“要不,马上车子就走不动了。”

“不成!”豆子头也没回地说,“再有几步就到家了,这个时候你下来地走,不到家就会给淋得浑身湿透。你就只管在车子上坐稳当了!”说着,他脚下的步子变得更快了。

这个地方的秋雨,以往都是这样的德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赶在白天,这样不大不小的雨能看得很清楚,雨点儿不大,但下得密实,也下得欢实,雨点儿和雨点儿之间看不到啥子空隙,整个地面儿以上,好像给这样拥挤着的雨点儿堵塞了一样。

豆子拉着架子车一路的紧跑,但是,变得笨重的车轮子还是拖慢了他的步子。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在很快地变得很细,进出喉咙的气儿很堵,堵得整个胸壳廊子里烧了一堆儿火一样的发热,这样的热烤着整个身子,烤得身子外面的肉皮儿一个劲儿地发烫,倒是淋在身上的雨水让自己觉出了点儿清凉。

“豆子,还是让我下去帮你推着车子吧。”坐在车子上的蚂蚱大爷着急似的向豆子说。

“大爷,你就别管了,这不是要进家了吗?几步的路。”豆子倔着性子回头说。

“你这孩子咋的这么倔呀,这一路把你累成啥样儿了!”蚂蚱大爷在架子车上欠着屁股要往车子下面下,“又不是晴天路好,这泥路,脚下一泚一滑的。”

“大爷,你就只管坐好了!”豆子没有停步,仍一个劲儿地拽着架子车往前走。

蚂蚱大爷见豆子这样不停步子,自己这两条腿又不能像别人那样从架子车上往下蹦。他很觉得愧疚似的只能在架子车上叹着埋怨豆子的大气儿。

雨水并没有因为有人遭了它的淋拍而停下来,它变得像瘸驴拉着破磨似的不紧不慢,咯咯吱吱地均匀地下着。

豆子拉着蚂蚱大爷进了院子,这个时候,他说不清自己身上的衣裳是给雨水淋透了,还是给自己的汗水浸透了,可能是给雨水淋透的吧,打在地里蚂蚱大爷催着自己把毛驴带得快一些的那个时候起,自己身上好像就没有汗水能出了。

小米她们姊妹几个见豆子和蚂蚱大爷回来了,都头上顶着破麻袋片子出来迎了上去。

“你们几个赶紧回屋去,一会儿衣裳就给淋透了。”豆子见了小米她们几个,马上就催着要她们回屋去,“这外面的事儿你们几个就别管了,反正我的衣裳都淋透了。”

蚂蚱大爷从架子车上下来之后,马上就蹶蹦着两腿去解拴在车尾巴上的那头毛驴。

“大爷,你也赶紧进屋去暖和暖和,这湿衣裳经风一吹,身上冷。”豆子劝着蚂蚱大爷说,“这点儿事儿你就别插手了。”

“我把驴解下来,你赶紧把耧搬进屋去,出来把这头驴给人家送去。”蚂蚱大爷没有依着豆子的话进屋,而是安持着豆子说,“架子车你就别管了,我把它靠着房檐抽起来。”

第91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三十四)

豆子知道,蚂蚱大爷说出来的话也很难收回去,虽说自己想着这个时候能让蚂蚱大爷回屋,蚂蚱大爷也不会依着自己的话就回屋去。他把播种麦子的耧搬到屋里,出来就从蚂蚱大爷的手里接过那头毛驴,然后就牵着那头毛驴走出了院子。

蚂蚱大爷蹶蹦着两腿把车子上的几个袋子收拾着放回屋里,然后又蹶蹦着把架子车抽着靠在房檐下。

“大爷,快进屋歇着吧。”麦子见蚂蚱大爷抽好了架子车,招呼着蚂蚱大爷说。

“麦子,不急,等大爷把车轮子上的泥给刮下来就进屋。”蚂蚱大爷听了麦子的招呼,心里一阵的热乎,整个晚晌的累一下子就觉得没了。

“大爷,把车轮子搬到屋里来刮吧。”麦子催着蚂蚱大爷说,“外面下着雨呢。”

蚂蚱大爷向站在门口的麦子看了看,搬起车轮子就蹶蹦着进了屋。

“大爷,你歇着,车轮上的泥我来刮。”蚂蚱大爷刚进屋,麦子就让着蚂蚱大爷说。

“闺女,你旁边呆着,值不当的再让你占双手。你看,我这两手上都是泥了。”蚂蚱大爷笑着对麦子说着,把两手伸着给麦子看了看。

屋里已经点上的那个洋油灯发着昏黄的光,蚂蚱大爷的一双手在这样的灯光里只能看出一个大概。麦子瞅了瞅蚂蚱大爷的这双手,像耧地的耙子粘上了庄稼秧子似的。她对这样的手不觉得惊奇,虽说哥哥姐姐们的手要比蚂蚱大爷的这双手显着嫩成,可赶在庄稼季儿上也常会这样,在这样的洋油灯下看着像个耧地的耙子。就是哥哥姐姐们这样的手,一年四季耧着家里的日月。洋油灯的光线照不清她脸上对蚂蚱大爷这双手的心疼,她顿了顿,对蚂蚱大爷说:“大爷,别刮了,等天晴了搬到外面柺打柺打它自己就掉了。”

“闺女,大爷知道你是心疼大爷,可这不是咱们自己家的车子。咱们自己家的车子,咋的都行。这是借人家的车子,咱得把它经管好了,别让它在咱们家生了锈,往后再借人家的车子,人家好说话。”蚂蚱大爷蹲下身子,手里抄起一个小棒子,歪着头开始往下刮车轮子上粘着的泥。

麦子站在蚂蚱大爷的身旁瞅着蚂蚱大爷,说:“大爷,你的衣裳都湿了,换换衣裳再刮吧,要不就冷了。”

“这天儿,大爷不冷。”蚂蚱大爷给麦子的话说得心里热乎乎地发酸,他头也不抬地回着麦子的话说,“刚才大爷还出汗了呢。”

“那是在干着活儿,现在不干活儿了,穿着湿衣裳说冷就冷。”麦子瞅着蚂蚱大爷说。

站在旁边的小米和谷子她们几个看着蚂蚱大爷,听着蚂蚱大爷和麦子的说话,都说不出言语来,爹要是活着,也不过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照理儿来说,蚂蚱大爷今儿整个晚晌能帮着这个家把那两块地的麦子给种上,就让这姊妹几个承了他很大的情了,这个时候这些琐碎事儿都该由这姊妹几个动手做了。可他蚂蚱大爷不肯让这姊妹几个伸手去收拾这些琐碎事儿,这是蚂蚱大爷打心眼儿里心疼着这姊妹几个呀!

蚂蚱大爷蹲着身子围着两个车轮子前后转悠了几圈儿,拧着脖子歪着头把两个车轮子收拾得利整了,这才一蹦一跳地站起身来。

“大爷,你的腿蹲麻了吧?”麦子见蚂蚱大爷在原地蹶蹦着站起身子,皱着眉头问,同时从旁边拽过一条小凳子,向蚂蚱大爷说,“大爷,你要是腿蹲麻了,就先坐一阵子,歇会儿就好了。”

蚂蚱大爷侧歪着身子,一条腿伸着像不会折弯儿了一样,一拉一蹦地伸手扶着那个麦子拽过来的小凳子坐了下来。

“谷子,把豆子哥的那件棉袄找出来给大爷披上。”这个时候的小米看着蚂蚱大爷向谷子说了话,“天凉,别把大爷给冻着了。”

“我这一身精湿的,还不把棉袄给洇湿了?”蚂蚱大爷听小米要谷子给自己找件棉袄披上,马上就不同意了,“这样坐会儿,马上身上的衣裳就干了。”

“大爷,现在是啥天儿了,这样坐着把身上的衣裳暖干了,还不把身子暖出毛病来?豆子哥的那件棉袄反正过两天也得拆洗,你就先披着,别冻着身子要紧。”小米心里酸酸地看着蚂蚱大爷,说,“这两天要是天晴不了,大爷,你就把你过冬的衣裳都拿过来,我们姊妹几个给你拆洗拆洗。眼下跟前有我们这几个姊妹了,咱不能一身衣裳穿起来就去年啥样今年还是啥样。”

蚂蚱大爷听着小米的这几句话,心里热乎得不知道该说啥子了。他先是摇了几下头,接着又是点了几下头。

“大爷,你也不用觉得难为情,几件衣裳拆洗拆洗也费不了啥事儿,一个晌午就能拆洗出来,有个半个晚晌就又缝到一块儿了。”小米见蚂蚱大爷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笑了笑说。

谷子从豆子住的那间屋子里找出了豆子的那件棉袄,顺手给蚂蚱大爷披到了身上。

蚂蚱大爷随手把谷子给披到身上的棉袄一拎,又给拎了下来。他看了看小米和谷子她们几个,说:“我身上的衣裳太湿了,披着这件棉袄还不把这件棉袄给洇透了?里子洇透了,洗洗就成,棉花洇透了再晒干也不暖和了。”

“大爷,那你就把湿衣裳脱了再穿上这件棉袄吧。”小米见蚂蚱大爷不愿意湿衣裳披着这件棉袄,劝着蚂蚱大爷说。

蚂蚱大爷的脸上很难为情地笑了笑,昏黄的灯火把他的笑照映得像地里拔出来没有经水洗的菈硌荙。他看了看小米她们几个,崩豆子似的说:“我还是穿着这身湿衣裳吧。”

小米看出了蚂蚱大爷的难为情,说:“大爷,这有啥呀?我们姊妹几个都跟你的闺女没啥两样,当着我们姊妹几个把上边的湿衣裳脱下来,还有啥难为情的?要不,我们几个就躲到里间屋里去。”说着,她就跟谷子几个退回去了。

蚂蚱大爷打着哆嗦解开了上衣的扣子,这天儿,真的是凉了,穿着湿衣裳还真让人觉出冷来了。精湿的衣裳贴着肉皮儿,乍地一脱下来,整个上身嗤啦一声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把脱下来的湿衣裳往旁边一丢,扯起那件棉袄一拎,两条胳膊哧溜一下就进了两个袖筒子。顿时,他也觉出了暖来。

第92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三十五)

豆子送完邻居婶子家的毛驴回来,整个身上的衣裳都给淋得啦啦淌水了。

蚂蚱大爷看着豆子,立马催着豆子回屋去换衣裳。

豆子进屋站了一阵,仰着脖子打了两个很响的喷嚏。

“快点儿把湿衣裳换下来,看,凉着了吧。”蚂蚱大爷给豆子的这两个喷嚏打得浑身一紧,瞅着豆子说,“待会儿弄两碗热姜汤喝,驱驱进到身子里的寒气。”

“没啥事儿。”豆子又扬起了脖子,一个喷嚏顶着他的鼻筒子老半天也打不出来。

“还没啥事儿?都伤风了!”蚂蚱大爷从凳子上站起身,上下把豆子看了几遍,说,“浑身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外面的风再一吹,能没事儿吗?”

豆子脖子仰了半天,啊啼一声,一个喷嚏打得他眼前都是忽忽闪闪的金星子。

“快进去把湿衣裳换下来吧!”蚂蚱大爷推了一下豆子,说,“穿上干衣裳暖暖。”

豆子给蚂蚱大爷推着进了他住的那间屋子。

蚂蚱大爷回到那条凳子上,回头瞅着豆子住的那间屋子,说:“冻成这个样子,亏得是你年轻身上的火力旺,换上有点儿年纪的人,这个时候不知道会哆嗦成啥样子了。”

“大爷,你也进来换条干裤子吧。”豆子在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里招呼着蚂蚱大爷说,“我这儿还有一条旧夹裤,凑合着先穿这一个晚上。”

“我上身有棉袄穿着了,不觉得咋的凉。”蚂蚱大爷回着豆子说,“再说了,你的夹裤我哪儿能穿,还不跟布袋似的把我给装起来?”

“又不到哪儿去,穿着一会儿也该歇着了。”豆子换好了干衣裳,一手拎着换下来的湿衣裳,一手拎着一条旧夹裤走出来。他把湿衣裳朝架子车轮子的车杠上一搭,回过身从凳子上拉起蚂蚱大爷,把手里的那条旧夹裤塞给蚂蚱大爷,然后推着蚂蚱大爷进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

蚂蚱大爷给豆子从身后推得两腿又不着地儿似的蹶蹦,进了豆子住的这间屋子,他才看得出来,豆子的这间屋子里满满当当地围了几个盛粮食的大囤。他咋的也没有想到这姊妹几个屋里有这么多的存粮,以前的地主家也不过这样了。不知道出于啥子心理,他伸手向一个囤里抓了一把,这一把又让他浑身一个哆嗦,这是一囤晒干的红芋叶子,很多的人家都是拿红芋叶子喂猪喂牲口,这姊妹几个没猪,也没有牲口,这一大囤的红芋叶子是拿来过冬喂那几只羊的?也不会吧,外面堆着那么多的干草足够这几只羊过上两个冬天的,这一大囤红芋叶子难道是这姊妹几个的口粮?他又伸手向另一个囤里抓了一把,还是一囤晒干的红芋叶子,这让他整个身子哆嗦得像筛糠了一样,这几个孩子过的是啥日子呀!

蚂蚱大爷来回把几个囤里都摸了摸,除了一囤的红芋片子之外,这几囤没有啥子粮食,这几个孩子平日里就吃的这些东西?他心里疼得像不知给啥子使劲儿拽了一阵子一样。

外面的那间屋子里,小米、谷子她们几个嚷着说要吃晚麻擦的饭了。

蚂蚱大爷把豆子的那条旧夹裤换上了,然后弯腰把两个裤腿儿向上挽了几挽,这才两条腿像穿了两个大灯笼似的出了豆子住的这间屋子。

麦子见蚂蚱大爷出了豆子住的那间屋子,马上就迎着他走上去,抬起头仰着小脸对蚂蚱大爷说:“今儿的晚饭是萝卜炒兔子杂碎。大爷,你今儿晚晌累,就多吃点儿。”

蚂蚱大爷低头看着麦子,心里的那股子酸还没有退净,这又给麦子这句话弄了个心疼。

“大爷,今儿晌午的饭你就没有吃好,今儿晚上你得多吃。”麦子仍仰头看着蚂蚱大爷,一张小脸上的当真给昏黄的灯光映照得跟走村串寨的艺人吹的糖人儿一样好看。

“麦子,今儿晚上这顿饭大爷听你的,吃个大饱。”蚂蚱大爷很堵心地向麦子说。

麦子听了蚂蚱大爷的这句话,脸上立马笑成了一朵花儿一样,给昏黄的洋油灯一照,像给薄云彩遮着的月亮一样。

蚂蚱大爷瞅着麦子的笑脸,这老天爷也太不公道了,这样苦命的孩子、这样懂事儿的孩子,偏偏要过这样的日月。

麦子又劝着蚂蚱大爷坐到那个凳子上去,说今儿晚晌蚂蚱大爷太累,今儿晚上的饭她要给蚂蚱大爷端着吃。

蚂蚱大爷依着麦子的话坐回到那个凳子上,瞅着麦子,他觉得心里有股子想对着老天骂娘的火气在冲着他的肚肠子。

小米招呼着要谷子准备开锅吃饭。

豆子站在门口瞅着门外黑乎乎的院子,瞅着他根本瞅不见的雨。呼呼啦啦的雨声落得满院子都是,听着这样的雨声,他心里火烧了一样不踏实了。按着蚂蚱大爷的经验来说,这雨一下就得个十天半个月的,那亩把地的萝卜就真的没啥子收成了。再等个十天半个月的,节气就朝着立冬赶了。霜降前起萝卜,过了霜降,就是萝卜不遭霜冻泚,再往窖里窖,听人说就会烧窖。萝卜在窖里烧了窖,都会变得一滩稀屎似的拿不上手了。就是不变成一滩稀屎,也会糠心子。变成稀屎一样就一分钱也卖不了了,糠了心子,也一样卖不出钱来。

蚂蚱大爷抬头看了一眼豆子,立马就知道豆子心里在琢磨啥子东西,他叹了一口气,说:“豆子,咱别心急,明儿晌午咱们就着手把萝卜往家里倒腾。”

“大爷,倒腾回来又能咋的。”豆子心里火烧火燎似的难受。

“倒腾回来咱先把它堆到院子里去,上面盖些红芋秧子啥的,天一放晴咱就动手刨窖。”蚂蚱大爷说,“眼下别的还能有啥法儿,这样能倒腾回来多少就是多少,总比都让它在地里遭了霜冻泚了要好些。”

“大爷,早几天你能过来给个信儿就好了。”豆子说,“这天气咋的变化,又都有些啥子说道儿,我哪儿懂呀!”

“今儿你也别心里着急上火,天儿就是这么一个天儿了,你就是再着急上火,也不能让这场雨回到天上去。”蚂蚱大爷劝着豆子说,“明儿咱一大早就着手去倒腾地里的萝卜。”

“也只能这样了。”豆子叹了一口气说。

“好在今儿咱把那两块地里的麦子都种到地里去了,要是那两块地的麦子没能种下去,天一放晴,你就觉出晚来。”蚂蚱大爷不知道该咋的能说到豆子的心里去,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麦子种到地里去了,明年麦上的收成就有指望了。”

“我听人家说去年的萝卜卖到了一毛二的好价钱,今年就琢磨着种上二亩地的萝卜,结果种了二亩地的萝卜,我们姊妹几个招呼不过来,就耖起来一亩晒了垡子地。这个秋季儿还指望着留下来的这亩把地的萝卜能有个好进项呢,没想着又赶上了这样一场雨。”豆子摇着头说,“从头伏的节气到眼下,这亩把地的萝卜,招呼得我们姊妹几个不知道出了多少的汗掏了多少的力。”

“豆子呀,不是大爷打你的泼头闪儿,去年萝卜能卖上一毛二的好价钱,今年就是不赶在这场雨上,你也把萝卜窖得水灵灵的跟从地里拔出来的一样,今年你也卖不出啥子价钱。”蚂蚱大爷瞅着豆子,琢磨着说,“去年萝卜能卖个好价钱,今年就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家会打着这萝卜的主意,不知道你出去看了没有,外面的好多的村子遍地都是萝卜,总的说起来不知道比去年多了几成的萝卜。你想过没有,咱们庄户人家自己家的菜地里都会种上几垄子的萝卜自己吃,买萝卜吃的就是吃口粮的那些人,今年这么多的萝卜能把那些埋起来,让他们天天在萝卜堆里啃萝卜,没有个年把半年的也啃不了今年的萝卜。咱们附近的村子是这样,别的地方的村子也是这样,全国都是一样。我说这话你也别丧气,开园子,你没经验,你是瞅着人家种啥是个好进项了,你就跟着种啥,大多数的人也跟着种啥,这就把这样种臭了。到时候你看着,今年的萝卜值不了啥钱,倒是大白菜今年要价钱上去了。今年很多人都种萝卜,没人种白菜了。明年萝卜的价钱要上去,大白菜就会稀屎烂贱的。很多人见今年萝卜卖不上价钱,明年就不会种萝卜了,都会改种大白菜,因为今年的大白菜价钱好呀。”

蚂蚱大爷的话让豆子心里给泼了凉水一样,大爷的话说得很是那么一个理儿,自己跟他蚂蚱大爷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差得远了去了。

“今年人们种的萝卜多,就得按着多的办法折腾这些萝卜。人家种得多,咱不能因为人家种得多了了就绊住咱的进项了。前些日子,刚起红芋的时候,你就该把萝卜起了,用萝卜跟人家换红芋,一斤萝卜二斤红芋,那一亩地的萝卜还不换三、四亩地的红芋回来?三、四亩地的红芋又是多少钱?”蚂蚱大爷瞅着豆子,向豆子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说,“一亩地磨粉能卖三百块钱上下,一亩地的萝卜就是千文儿的进项。”

第93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三十六)

豆子给蚂蚱大爷这么一说,心里一下子没了劲头儿,这些天来感情自己这姊妹几个是瞎忙乎了,汗没少出,力没少掏,到头来这亩把地的萝卜狗屁的钱也不值了。

蚂蚱大爷瞅着豆子不说话了,沉了一会儿,叹口气说:“豆子,我也就是这么一个琢磨,你也别太放到心上去,说不准有个啥子变故今年的萝卜就值钱了呢。”

豆子听得出,这是蚂蚱大爷宽心的话,从蚂蚱大爷的琢磨上来看,他的琢磨很有理儿,今年自己就是听了别人说的去年的萝卜咋的咋的挣钱了,心里一个热乎,脑门子一根筋地就想着种萝卜,以为这萝卜种到地里,自己用心把它经管好了,就能有个好的进项,咋的也没有想到这种萝卜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儿。他叹了一口长气,说:“嗨,看着天说话吧,不想那么多了。”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跟啥子揪了一样的疼,那亩把地的萝卜是这姊妹几个的血和汗浇出来的,每一个萝卜都是吸着这姊妹几个的血和汗长起来的呀。当时要是能听小米的话也好了,自己一根筋地种了这亩把地的萝卜,折腾得小米她们几个这小半年的时间也不得安生,整天跟着自己在那块萝卜地里起早贪黑地忙,没想到都头来会落成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谷子端着满满一灶篓子的死面锅巴从灶房里冲到堂屋里来,玉米紧跟着谷子一手端着一大碗盆子的炒菜一手抱着一摞子的碗也从灶房里冲过来。

站在蚂蚱大爷身旁的麦子,见谷子把灶篓子放下来,伸手就从灶篓子里拿出两个杂面锅巴子,转身把这两个杂面锅巴子递到蚂蚱大爷的面前说:“大爷,你先拿着,我这给你端菜。”

蚂蚱大爷用手背推了一下麦子的手,说:“大爷刚才刮了车轮子手上弄的泥还没洗呢。”说着,他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伸开两手接着房檐滴水把手洗了洗,然后习惯了的把两只手交替着往两个胳肢窝里一夹,再使劲儿朝外一拽,手上的水给胳肢窝里的衣裳蘸了个干净,这就算是擦手了。

麦子见蚂蚱大爷在胳肢窝里擦了两手,重又把手里的两个杂面锅巴子递给了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接过麦子递过来的杂面锅巴子,瞅着麦子说:“麦子,你就别管大爷了,大爷自己端菜吃。”

“大爷,你就坐着吧,今儿晚晌你种麦子太累了。”麦子又忙着从玉米手里接过玉米给蚂蚱大爷盛好的就菜,转身端给了蚂蚱大爷。

小米在旁边看着麦子,不由得点了点头,麦子真的是懂事儿了,把麦子打小带到这个份上,今儿打一大早麦子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和这个时候对蚂蚱大爷的招呼,自己心里总算觉得落实了。

麦子给蚂蚱大爷端完就菜后,站在旁边等着豆子拿到杂面锅巴子端着就菜靠着门蹲下来了,这才上前去灶篓子里拿锅巴子从玉米手里接就菜。可谁也没有想到,麦子把手里的杂面锅巴子和就菜递给了小米。

“大姐,你吃饭吧。”麦子把手里的锅巴子和就菜递到小米的面前,瞅着小米说。

小米没有推让就从麦子手里接过了麦子递过去的锅巴子和就菜,很舒坦地出了一口气。

谷子见麦子让了蚂蚱大爷又让着小米姐,从灶篓子里拿出一个锅巴子递给麦子,说:“麦子先吃吧。”说着,从玉米手里接过盛好的半碗就菜递给了麦子。

麦子很听话地从谷子手里接过锅巴子和就菜,退着身子依着蚂蚱大爷蹲下来了。

“这场雨……”蚂蚱大爷嚼着嘴里的锅巴子,向门外瞅了一眼,说,“现在天还暖和,今儿种上的麦子有个三、五天就能出齐苗儿了。”

“今年换了新麦种,地里又上了洋粪,明年麦上的收成不知道会咋样。”小米接过蚂蚱大爷的话说,“明年麦上的收成要是好了,咱们一年四季也能吃上白面馍馍了。”

“据麦种下的量跟洋粪带的量来说,明年麦上的收成不会有啥子疑惑。”蚂蚱大爷说,“前些年你们的收成上不来,那是你们姊妹几个没能换麦种,自己留的麦种咋的也比不上现在的新麦种能打出产量来。老麦种种一年又一年,慢慢地就没啥子劲头儿了。还是这新麦种,他们有的人家一亩地能打出六、七百斤的麦子,那会是啥产量?老麦种种得好,撑死了一亩地二百斤的产量,这跟新麦种没法比。新麦种一亩地是老麦种几亩地的产量呀!”

“前些年也想着换麦种,家里伸不开手,就凑合着种老麦种,这一凑合,把日月凑合得跟人家越拉越远了,今年就咬着牙让二姑家帮忙买了新麦种赊了两袋子好化肥。”小米看着灯火下显得很模糊的蚂蚱大爷说,“明年麦上要是有了好收成,这个家的姊妹几个也算是翻个身儿了。”

“庄稼就这个种法儿,要不了两年,这个家的日月会好多了。”蚂蚱大爷说。

“就是这雨,把地里的萝卜给耽搁了。”小米朝门外看了一眼,说,“没想着这雨会来得这么急,还想着今儿麦子种到地里了,明儿就张罗着起萝卜呢。这雨一下,没法儿伸手了。老话都说了,寒露起葱,霜降拔萝卜。这雨一下,也不知道会下到哪一天,要是下过了霜降,地里的萝卜就给抛废了。”

“刚才我跟豆子说了,这两天要是雨下得小,咱就想着法儿去地里抢萝卜,先把它给起回来在院子里堆着,等天晴了再下窖。”蚂蚱大爷咽了一口嚼碎了的锅巴子,不由得又朝门外瞅了瞅,说,“霜降以前,咱能抢回来多少是多少。”

豆子闷头咯吱咯吱地嚼着嘴里的锅巴子,一直没有说话。

“抢回来堆到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儿。”小米说,“那亩把地的萝卜堆起来还不发烧?”

“明儿再说吧。”一直没有言语的豆子接过小米的话,很丧气似的说。

“明儿萝卜抢回来就多打几个堆儿。”蚂蚱大爷说,“那样就会好些。”

“那就明儿再说吧。”小米听着蚂蚱大爷的话,琢磨着说。

第94章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三十七)

这场雨并没有像蚂蚱大爷琢磨的那样下起来没个睁眼的时候,夜间不知道啥时辰,雨倒是停下来了,可是,人们咋的也没有琢磨到天气会变得这么怪。后半夜的时候,人们在床上就觉出冷来了,盖被掖了几掖,仍觉得整个床上呼呼地冒凉气,起床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伸不出手来,就是平日里十分勤快的打鸣鸡,天都大亮了也不愿意下架,蜷缩着身子躲在鸡架子上呴呴咯咯地打着呻吟,一场几乎能滴水成冰的寒冷结束了这场雨。

豆子起床之后,瞅着院子里结了冰的地面看了一阵,忽地像疯了一样冲出了院子,直奔着他们家的那块萝卜地冲过去。

经雨水浇湿了的路面经这场不在节气里的冰冻泚成了铁疙瘩一样的硬,豆子顾不得这样的路面硌透鞋底儿杠得脚底板子一阵一阵地生疼,一口气他就跑到了自家的那块萝卜地里。

萝卜地里的萝卜仍像昨个儿那样轴在地里,但是,整片的萝卜缨子已经不再像昨个儿那样会摇头晃脑地迎着他笑了,一码道儿硬邦邦的像给啥子东西捆了似的。

萝卜缨子结冻了!

豆子弯下腰,他想着上面的萝卜缨子能像人们睡觉时的盖被一样给下面的萝卜遮挡住这场冰冻,但是,萝卜缨子这样的盖被并没能遮着这场冰冻,下面的萝卜虽说看起来仍旧泛着青灵灵的绿色儿,这样的绿色儿已经不像昨个儿那样显得透亮了,即便是眼神不好的人,也能看的出来,这青灵灵的绿色儿给这场冰冻很厉害地泚住了。

他拔起一个萝卜,冰疙瘩一样让他觉得冻手。他不死心,用指甲盖儿往萝卜里掐了掐,可他的指甲盖儿只是在萝卜的外皮儿上掐出一点儿印子来,已经不能像昨个儿那样整个指甲盖儿能够掐透萝卜的皮了。很明显,眼前这亩把地的萝卜都给这场冰冻泚成了冰疙瘩。

豆子举起手里的萝卜朝硬邦邦的地面上使劲儿摔下去,萝卜给摔了几个跟头,扑扑楞楞地在地上折了几个圈儿,骨碌着最后不动了。自己这一家姊妹几个用血汗浇出来的萝卜,要不是冻成了冰疙瘩,这样朝地上一摔,一准会碎成八瓣儿的脆生。

他瞅着眼前的萝卜,虽说蚂蚱大爷琢磨得今年的萝卜人们种得太多,不会卖出啥子好价钱,可这亩把地的萝卜是这一家姊妹几个打头伏以来的血汗呀!是这一家姊妹几个这个秋季儿上的指望呀!

豆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瞅着给冻成冰疙瘩的萝卜,他再也觉不出身上有啥子劲头儿了,整个心里也一下子空落落地觉得委屈,老天呀,你咋的就这样不睁眼看看这一家姊妹几个的日子是咋的个过法?

屁股下面给冻结的地面渐渐地给豆子的屁股暖成了湿地,他的裤子也已经给地面上他暖出的水洇湿了,但他不觉得,这只是一个劲儿两眼水汪汪地瞅着眼前的萝卜,心里却没了心肝一样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啥子了。

豆子就这样一直坐着,自打头伏以来,自己这一家姊妹几个咋的没早没晚地经管这亩把地的萝卜,又在他的心里像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儿一样过了一遍又一遍,为了开园子种萝卜,自己还跟小米当时闹得心里挺疙瘩。萝卜种下去了,小米虽说心里不大满意,但还是带着谷子和自己一道儿给这亩把地的萝卜提苗儿浇水,那台压水井一天到晚地压,手上打成的茧子一层一层地用刀子才能割下来。手心里的茧子割了一层又一层,到了这个节气,指望着有个收成了,这一场冻,一下子把这姊妹几个小半年的苦和累都冻成了冰疙瘩。

“哥,起来咱回家吧。”跟着豆子出来的小米一直远远地瞅着豆子,她见豆子这样神经了一样一直在冰凉的地上坐着,走过来轻轻地喊了一声豆子。

豆子给小米的喊弄得醒过神儿来似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小米,小米的眼里水汪汪的要落出水来,他的心里一算,一直在眼眶里逛荡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哥,哭啥!”小米擦了一下自己眼里的眼泪,伸手把豆子从地上拉起来,说,“这是天灾,又不是咱自己诚心让它冻着。”

“小米,这是咱们几个的血汗,是咱们几个这个秋季儿的指望呀!”豆子依着小米的话用袖子擦了一下两眼,向小米说,“哥这是心疼,也心酸呀,咱们小半年的苦累都给冻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小米说这句话也心疼心酸,庄户人家指望的是啥?就是土地经自己的汗水一浇,赶在收成的季节上能有收成,不管收成多少,都算自己洒在土地上摔成八瓣儿的汗水没有白搭。这亩把地的萝卜,给这场冻泚得,一点儿指望也没有了。她瞅着豆子,对于豆子,她还能说啥?

豆子看着眼前的萝卜,怪罪自己似的说:“早知道这样,当时就该听你的不种这些萝卜了。种了这块地的萝卜,害得你们几个也跟着一天到晚地受累。”

“哥,哪儿有早知道呀。”小米也瞅着眼前的萝卜,向豆子说,“咱都是受累的命,受累又有啥?这是老天不让咱有这个收成,咱拗不过老天。”

豆子又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泪。

“哥,咱不哭。”小米见豆子又擦了一下眼泪,也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对豆子说,“这些年咱碰到的灾祸比这大的都有,不是一样挺过来,熬过来了吗?走吧,咱回家,谷子也该把饭做得锅里去了,有啥事儿咱吃了早饭再合计。”

这个时候,日头像猴子蹦高似的从东天一蹦一蹦地出来了,顿时,暖融融的日头光让这夜间不按时令出发的寒冷害怕了一样哆嗦着慢慢躲去了。

豆子和小米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日头再升高一些,立马,这块地的萝卜先是萝卜缨子给热水烫了一样暗了颜色耷拉下去,等不到晌午头上,满地的萝卜也会像给开水没有煮透一样变软,外皮儿就会经火熥得离骨了似的,用手一碰就会掉下来一层。

“哥,不管咋的,吃过饭咱再合计,现在不管它了。就是咱现在咱不回去,终究已经是这样了,咱不回去也没别的辙儿。”小米拽了一下豆子,说,“咱回!”

第95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一)

亩把地的萝卜经一场冰冻之后,小米他们一家姊妹几个心里一下子也冰凉冰凉的难受,尤其是豆子,给丢了魂儿似的软不拉几的没了一点儿精神。

小米瞅着豆子,咂磨了一下嘴,说:“哥,亩把地的萝卜毁了就毁了,咱的日子还得往前赶。亩把地的萝卜是咱姊妹几个小半年的血汗,你心疼,我也一样心疼。心疼又有啥用?不能说因往咱们心疼,那亩把地的萝卜眨瞪又水灵灵地长到地里了。这两天地里也不是那么湿了,咱得抓紧了把那块萝卜茬的麦子给种上了。今儿咱们几把钉耙一块儿下地,把麦种、化肥、棉籽饼撒到地里去,一遍儿上垛,今儿一天就能种完了。种完萝卜茬,还得支缸磨粉,二亩地的红芋也得个几天忙乎。这些活儿都在等着咱做呢,你光这样为着那亩把地的萝卜蔫了精神,后面的这些活儿也都给耽误了。”

“就是呀,再咋,咱得先把眼末前儿的这些活儿给做完了,咱再想着看有没有啥办法儿把那亩把地萝卜的亏空找回来。”蚂蚱大爷在豆子的身旁蹶蹦了几下,停下来瞅着豆子说,“小米这闺女说的在理儿,咱就得听着小米的支应。”

豆子抬头看着小米和蚂蚱大爷,眨了两下眼,叹了一口长气,说:“先去萝卜茬地里种麦子吧。”

于是,小米、谷子、玉米和蚂蚱大爷就张罗着找钉耙,往院子里倒腾麦种化肥和棉籽饼。

“小米就在家呆着吧,胸壳廊子里的伤这几天也不准就好透彻了。”豆子见小米一阵的紧忙乎,就用长兄的口气向小米说,“亩把地有这么多人,也就是一天的事儿,最迟也就是天麻花眼儿就能种完了。”

“我没啥事儿了。”小米顿了一下手里往外拖拽着的棉籽饼,抬头看了一眼豆子,说,“这块地我再不下去种,今年的麦子就没的我种的了。”

“小米,就也别跟你哥犟嘴了,你就依着豆子的安持在家呆着。今年的麦子没的你种的还有明年、后年呢。”蚂蚱大爷在旁边帮着豆子说了话,“这事儿豆子琢磨得对,你得听豆子的,再咋,胸壳廊子里的伤不是三、五天就能养得好个透彻,就在家呆着吧,萝卜茬又不是有多少的地,今儿我们四个有一个来回就能种完了。”

“大姐,你就不用去了。”谷子跟着蚂蚱大爷的话向小米说。

小米来回看了看豆子他们几个,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手里的棉籽饼袋子,叹了口气,说:“就算是今儿不让我干活儿,待会儿我也得去地里看看。不去地里瞅一眼,就不知道今年的麦子是咋的种到地里去的。”

“你这闺女。”蚂蚱大爷喉咙里的笑一下子从鼻孔里迸出来,说,“今年的麦子跟去年的麦子一样的种法儿。我是知道,这个家里的一切啥事儿都在你心里装着,今年这麦子,你不到地里看一眼心里就放不下去。”

“也是。”小米向蚂蚱大爷笑了一下,说,“不去瞅上一眼,我还真是心里不踏实。”

“那就等半晌儿再去地里瞅瞅吧,我们几个这就走了。”蚂蚱大爷把满满的一袋子棉籽饼往肩头上一扔,不够灵便的两条腿给上了肩的棉籽饼砸得来回在原地摇晃了几圈儿。他稳了几稳,才算没有摔跟头。

“大爷,棉籽饼还是给豆子哥用扁担挑着吧。”小米见蚂蚱大爷一袋子棉籽饼就给砸得两腿打摽地转圈儿,心里估摸着他的这两腿支撑不了肩上的棉籽饼一路子,忙喊着要蚂蚱大爷把上了肩的棉籽饼给放下来。

豆子见蚂蚱大爷转圈儿,忙上去扶着蚂蚱大爷肩上的棉籽饼袋子,也让着要蚂蚱大爷把袋子放下来。

蚂蚱大爷拗不过小米和豆子,把上了肩的棉籽饼袋子给豆子托着放了下来。他瞅着给放到地上的袋子,摇着头,叹了一声说:“是废物了,这一袋子棉籽饼才多重呀,扛不了了。”

“大爷,你这是说啥呀。”小米看着蚂蚱大爷,一笑,说。

“大爷这两条腿把大爷拖累成废物了。”蚂蚱大爷仍摇着头,说,“这一袋子棉籽饼也不过六、七十斤,愣是扛不下来了。”

“大爷,谁赶到这个份上都这样。”小米看着蚂蚱大爷,说,“今儿晌午我估摸着这两袋子棉籽饼就差不多了,正好可以让豆子哥用扁担挑过去。要是两袋子不够用,让我豆子哥回来再挑。”

“家里还有多少的棉籽饼呀?”蚂蚱大爷听了小米的话,皱起眉头问。

“攒了两、三年多了,还有这么三袋子吧。”豆子从旁边回答说。

“这棉籽饼要不是给虫打了,半袋子就够了。就是这棉籽饼给虫打轰了,有这一袋子就够那块萝卜茬的了,怕还用不完。饼这东西,不管啥饼,壮着呢。说它是个好东西,它也确实是个好东西,一亩地要不了多少,就能把庄稼壮出长势来。说它是个坏东西吧,也不算过,要是上多了呀,明年春上它就会在地下起烧伤麦根,厉害了,麦子会成片成片的死。”蚂蚱大爷看了看小米和豆子,说,“往地里撒的时候一定得撒匀了,要是这一片那一片的,哪儿撒得多了,哪儿就会作祸。”

豆子和小米给蚂蚱大爷的这话说得一惊,今儿要不是有蚂蚱大爷在的话,他们还打算着把这几袋子的棉籽饼都上到萝卜茬那亩把地里。那样的话,估摸着麦子出苗不几天就给这些棉籽饼烧死了。

豆子从地上撂起那袋子棉籽饼,肩头一栽歪,一袋子棉籽饼稳稳当当地落到了肩头上。

谷子见豆子扛起了棉籽饼,顺手把麦种和化肥背到了自己的肩上,又把手里的钉耙扛到了另一个肩上。

玉米扛起豆子和自己使唤的两把钉耙,跟着谷子就出了院门。

蚂蚱大爷抡起自己用的那把钉耙往肩上一扛,向前蹶蹦了两步,想起啥子似的站住了步子,回头问小米:“麦子去哪儿了?咋的没看到麦子这闺女呢?”

“早起间儿去二姑家了,我让她去看看二姑家的麦子种完没,顺手再从二姑家捎回两块鞋面布。”小米笑着回着蚂蚱大爷说。

“麦子这么小,她识路吗?”蚂蚱大爷一下子担心地问。

“她呀,识路,一个人去好几趟了。”

蚂蚱大爷听了小米的话,这才放心似的笑了笑,转身蹶蹦着出了院子。

第96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二)

豆子他们几个下地了,小米瞅着整个院子看了一阵,姊妹几个不在跟前,整个院子还真的显得空荡荡的。

院子里那几只给蚂蚱大爷牵过来的羊大概是因为没有看到麦子,都摇着头四下里张望着叫。这物件儿,跟人一样,谁经常放养它们,经常给它们吃的,用心疼爱它们,它们就会跟谁亲近。

小米走近那几只羊,那几只羊虽说看起来不像和麦子那样亲近,终归有些时候小米也喂养它们,它们看到了小米,也一样用一种撒娇的眼神看着小米。

小米转身从那垛干草里给这几只羊拽出些干草。

这几只羊见了小米怀里的干草,很是兴奋地向小米说着感激话儿似的叫了一阵儿,然后就低下头去咕咕嚓嚓有滋有味地嚼起干草来。

小米看着眼前的这几只羊,原指望着那亩把地的萝卜这个秋季多少能换回点儿进项,一场谁也想不到的冰冻一下子把这一家姊妹几个对那些萝卜的指望冻没了,这个秋上的进项只靠着二亩地的红芋了,到了冬上年口间儿,这几只羊就是那个时候的指望了。

小米正瞅着几只羊心里做着盘算,猫春娘屁股后面拽着两个羊羔子,嘴里知了子叫似的进了小米他们家的院子。

“还真是,我瞅着你没出去下地,还真的在家了。”猫春娘这样打雷放炮仗似的说着,把屁股后面的两只羊羔子往脸面前猛地一拽,向小米说,“前阵子猫春那孩子不懂事儿,把你们家那只要下羔子的老母羊给踢坏了,当时不是当着老少爷们们的面儿应答着赔你们家两只羊吗?前两天猫春他爹就嚷着要给你们牵过来。前两天赶在又收又种上,没得啥子闲空儿。今儿地里还显湿,没法儿下地,就抓了这个空儿把这两只羊羔子给你们送过来了,你就接着把它们拴起来吧。”

小米不敢相信似的瞅着猫春娘看了半晌儿,愣没能说出话来。

“看你这闺女,还愣个啥呀。”猫春娘说着,把手里的羊绳子挨着那几只羊拴到了一棵树上,然后一拽小米的手,脸上像吃了蜜糖水似的笑着向小米说,“前几天不是跟你说半里湾儿有户人家托着猫春他爹要给他们闺女找个婆家吗?赶在这秋收秋种的忙季节儿上,猫春他爹也没得个闲去半里湾的那户人家问个落实。这不,因为那天下的雨,地里很湿下不了地,猫春他爹就趁了这个空儿去了一趟半里湾儿。人家也对猫春他爹说了,就是眼末前的这几天,人家就带着闺女过来让豆子相看。”

小米愣了半天,心里忽地像给热水冲了一样的发烫。她一下子涨红了脸,冲着猫春娘连着问了几声:“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真真的。”猫春娘瞅着小米,很正经八百地说,“这是啥事儿,我跟猫春他爹能拿着这事儿跟你们姊妹几个开心逗闷子?”

小米这个时候才觉得像天上打了个炸雷一样的惊醒了,她立马拽住猫春娘的衣袖子,摇晃着说:“这回是真真的了!”

“真真的,真真的。”猫春娘见小米这股子高兴劲儿,拍了拍小米抓住她的胳膊的手,说,“这几天也没准儿是哪一天,反正人家说是这几天的事儿,等半里湾那边他们定下了日子,我再过来跟你们说一声。反正这几天也没啥要紧的活儿了,让豆子准备得利整点儿。”

“知道了,知道了。”小米连忙向猫春娘点着头说,“我今儿就给豆子哥收拾出两身干净的衣裳,到相亲的那天穿。”

“这个倒不用太着意,人家那边也知道你们姊妹几个的情况,到时候衣裳穿得干净点儿就成。”猫春娘看着小米说。

小米很感恩地让着猫春娘进屋坐会儿。

猫春娘倒不客气,顺势就进了小米他们家的屋子。

“婶子,这事儿麻烦你跟叔了。”小米拽出一条凳子让猫春娘坐下来。

“说啥子外道儿话。”猫春娘瞅着小米说,“都是自己家的孩子的事儿,跑个腿张个嘴能费啥事儿了。”

“婶子,再咋也得跑腿儿说话吧。”小米心里热乎乎地看着猫春娘。

“哎,小米,我倒想问你个事儿。”猫春娘盯着小米,板起脸色说。

“啥事儿?”小米给猫春娘这句话说得一个激灵。

“这几天我咋瞅着老蚂蚱跟你们姊妹几个走得这么近?”猫春娘很不明白似的拧着两个眉头疙瘩盯着小米说,“他这一个老光棍子,心里寻思啥子呢!”

“婶子。”小米向猫春娘笑了一下,说,“蚂蚱大爷也怪可怜的,这个年纪了,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心里落单。”

“他身边再没有啥子亲人,心里再落单,跟你们姊妹几个有啥牵扯?”猫春娘看着小米,说,“本来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就够委屈的了,他再往你们这个家一贴,这叫啥事儿?”

“婶子。”小米笑着摇了一下头,说,“不管咋,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咱能拉扯他一把儿,就拉扯他一把儿。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年咱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没少拉扯我们姊妹几个,老少爷们们跟我们姊妹几个除了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别的也没啥牵扯。眼下,其他人家的日子都比我们姊妹几个的要强些,想帮着伸把手也伸不上。就蚂蚱大爷的日子,说起来他的日子要比我们姊妹几个好多了,最起码吃喝上要比我们姊妹几个宽敞多了。蚂蚱大爷贴到这个家上,外观上看起来是他蚂蚱大爷靠着我们姊妹几个过日子,实际上说,这是蚂蚱大爷在帮衬着我们姊妹几个。我们姊妹几个能给蚂蚱大爷做的也就是做口热饭,帮他缝缝洗洗。”

“你这闺女,”猫春娘听了小米这么一说,瞅着两眼鼓着嘴巴说,“你还是个闺女家,很多事儿你还不知道,他老蚂蚱是个老光棍子。让他跟你们姊妹几个一块儿过日子,你们姊妹几个可得当心点儿。”

虽说小米还是一个没有出阁的闺女家,但是,猫春娘的话是啥意思,她一下子就能听得明白,猫春娘的这句话是在拿个屎盆子往蚂蚱大爷的头上扣,她猫春娘咋的会这样去琢磨蚂蚱大爷呀!她瞅着猫春娘,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第97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

“这个老蚂蚱,也真是,自己一个人瞅着日子不好过,咋的还拖累着你们姊妹几个?”猫春娘撇着嘴说,“这个人,这些年一个人就都能过了,眼看着要往土里去的人了,咋的还会有这样的寻思”

猫春娘的这句话让小米心里一热,顿时一股子火气顶上了脑门子,这说的是啥话?不明不白的,让别人听着还以为蚂蚱大爷心里往别的地方寻思了呢。她瞅着猫春娘,恨不得马上扇她几个大耳刮子。

猫春娘似乎觉出了自己说了走嘴的话了,马上改着口说:“再有几年就他那两条腿,还不瘫到床上等人伺候?这个时候寻思着跟你们姊妹几个一块儿过日子,那是他往长远了为自己琢磨的。”

小米瞅着猫春娘,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疙瘩。

“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刚有个好转,他又贴上来了,这不是拖累着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往苦里去吗?再看他这几天,跟换了个人似的,那个摇摆劲儿,蹶蹦得咱们这个村子都要盛不下他了。”猫春娘嘴角撇得马上要拉到了耳朵垂子下面了,很有些生气似的说,“你们几个也心软,咋的就答应让他跟着你们几个过日子?你们几个图他个啥呀,他要啥没啥。”

“婶子。”小米压了压心里的火气,觉得更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猫春娘了,以前的猫春娘虽说嘴上刁巧,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儿,咋的这两年他们家有猫春他哥在外面挣点儿钱了,人就变得这样让人觉得生分了。她瞅着猫春娘,说,“这人呀,我琢磨着你这么想有点儿不像老少爷们们的理儿。啥是老少爷们?我年龄小,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合这个老少爷们儿的说道儿。老少爷们儿在一个村子里住着,谁也不想图谁个啥,到作难的时候能有人伸手拉上一把儿,那就该是老少爷们儿的情分。老少爷们儿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要是有个啥,都装作看不见,那还不如路上碰面的生人。路上碰面的生人,要是有个啥事儿,张口跟人家说了,我琢磨着人家也不会两手蜷在袖筒子里不管不问。”

猫春娘听着小米的话,小米的这话,跟把她的肚肠子翻出来晾了一样。她瞅着小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显出了难堪,很难为情地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小米见猫春娘脸上显出了难堪,冲着猫春娘笑了笑,说:“我知道婶子不是那个意思,是想着我们姊妹几个日子紧巴,担心多了蚂蚱大爷日月会更不好过。其实,婶子想错了,这个家里有了蚂蚱大爷,我倒觉得日子轻闲不少呢。”

“那是,那是。”猫春娘的脸上仍难堪地笑着,随和着小米说,“不管咋的,就是他那两条腿不灵便,也是是个劳力,能帮着这个家干不少的活儿呢。”

“婶子,我琢磨着呀,不管是谁,日子过到蚂蚱大爷的这个份上,一个人回到家,家不是家,院子不是院子的,都会在心里琢磨着能有个靠头儿。”小米看了看猫春娘,话里的意思说得也很明显,要是她猫春娘混到蚂蚱大爷的这个份上,也一样会想着有个依靠。

猫春娘给小米的话说得心里有点儿发堵,可又不好发火儿,倒是觉得小米这闺女有点儿不大懂事儿了,不管咋的,自己跟她说那些话,也都是为着他们姊妹几个好,再说了,今儿自己是来给豆子说事儿的,咋的也是给他们姊妹几个办事儿,小米这话不轻不重的不饶人,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她脸上不温不火地笑了笑,说:“这个倒是,谁到了这个份上都会有这个想法儿。”

“婶子,就拿我自己来说,也不知道以后会过到啥份上,万一到了蚂蚱大爷这一步儿,只想着也会有人像我们姊妹几个一样,给我一个心里的奔头儿。”小米见猫春娘脸上的难堪马上要挂不住了,话头儿一兜,就拿着自己说叨这件事儿了。

“傻闺女,说啥傻话呀。”猫春娘见小米拿着自己说叨这事儿,马上脸上的颜色有了松快。她瞅着小米,板着脸色埋怨的口气说,“哪有这样咒自己的!就凭着你这个性子,以后一准会找个好人家落个好报应。”

小米笑了笑,说:“这可说不准,谁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是啥样。”

“善有善报。”猫春娘瞅着小米,很正经八百地说,“人心好,命就好。”

小米没有随和着猫春娘的这句话说啥子,只是冲着猫春娘笑了笑。

“这闺女,你不信这个说道儿?”猫春娘瞅着小米不说话了,皱着两个眉头瞅着小米问。

“不是不信,也不是全信。我们姊妹几个也算是不招谁惹谁的老实孩子了,可老天给了我们姊妹几个啥日月?”小米苦笑了一下说。

“这不是好报应来了吗?眼下谁家的孩子说个媳妇不得个几千块钱话?豆子这孩子就赶上了人家女方不要求有啥子的好姻缘。”猫春娘的脸上马上挂起了一副笑模样,说,“我琢磨着这就是老天给你们姊妹几个安持的报应。”

小米听了猫春娘的这句话,脸上马上露出了很开心的笑来。她向猫春娘点了点头,说:“这事儿也多亏着你跟叔两个人上心了,事儿真的要是能成,不管咋的,我们姊妹几个也得给你和叔买上一条十来斤重的大鲤鱼,好好谢你和叔两个大媒人。”

“只要能成,我跟猫春他爹吃不吃这谢媒的鲤鱼都不要紧,只要豆子能成亲过上一家人家,我跟猫春他爹比吃谢媒的鲤鱼还要高兴。”猫春娘笑着说,“虽说你们姊妹几个不是我生养的孩子,邻居把茬的,跟我自己生养的孩子有啥子两样?豆子不成家,我跟猫春他爹心里也着急着呢。过两天半里湾那边带着闺女过来让豆子他们两个相看了,事儿能定下来,我跟猫春他爹这两颗心也算是着地儿了。”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猫春娘有一张女人针线簸篓子嘴,抓起啥就能说啥。人们也都说猫春娘的话很假,但说得让人觉得心里热乎。小米平日里对猫春娘也这样的想法儿,总觉得这两年猫春娘慢慢变得没有以前实诚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猫春他哥这两年出门挣了几个钱了还是咋的了,好多人都说他猫春娘有点儿翘尾巴了。虽说她心里这样想着猫春娘,可今儿猫春娘是过来给豆子哥说牵线儿的事儿,刚才自己把不住性子,就差点儿给她弄出个大难堪来,这个时候就是自己强装着,也得顺着她猫春娘说话。她瞅着猫春娘,脸红花儿一样笑着说:“就是,这些年你跟叔两个人对我们姊妹几个都没少操心。这以后呀,我们这姊妹几个还得仰仗着你跟叔呢。”

“你这闺女,说啥仰仗的话呀!眼下咱们先把豆子的这事儿给说得准成了。豆子这事儿要是准成了,以后你们姊妹几个,到时候我跟猫春他爹十里八村地给你们姊妹几个挑着人家找,男娃子长得不出眼的咱不牵扯,男娃子人长得出眼性子不好的咱不牵扯,男娃子长得出眼性子又好没有啥子家底儿的咱还不牵扯。你们这姊妹几个,苦水里泡大的,结婚成家就得找个好人家,出阁嫁过去就得有个福气享着。”猫春娘正着脸色说,“咱咋的也不能在家吃苦受累的,出阁嫁出去还跟着男娃子吃苦受累。”

“婶子,咱是啥样的人家呀。”小米笑出声来说,“咱又不是啥子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这样挑剔着,怕是到时候都住成了老姑娘也找不到你说的这样十全十美的人家。”

“看你这闺女,说啥丧气的话!”猫春娘瞅着小米,脸色仍旧正着说,“你们这姊妹几个咋的就不能挑着人家找婆家了?咱是比别人家的闺女长得丑了,是脸上有啥阙子麻子了?还是咱不比人家能吃苦受累?你们这姊妹几个,十里八村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好闺女,到时候找婆家就得好好挑拣挑拣。”

“婶子,我们这姊妹几个的事儿先放到后面去,眼下要紧的是你跟叔多跟人家说些好话儿,把豆子哥的亲事儿给说得准成了。”小米仍旧笑着向猫春娘说,“咱都不是外道人,豆子哥的年龄你也知道,要是这两年豆子哥的婚事儿准成不了,过了这两年就是个大难事儿了。”

“你这闺女,这次你就把心放到肚里去,就是我跟猫春他爹的嘴皮子磨破了,脚底下多跑破几双鞋,也得把豆子这事儿给操心成了。”猫春娘向小米打包票似的说,“只要人家那闺女没啥子缺陷,我盘算着这次准成,是人家跑上门来求着猫春他爹的,不是咱上杆子去求人家。他上门求着咱了,我琢磨着就不会对咱有啥过分的要求。没听人家说过吗?男求你隔座山,女求男隔层纸,只要人家那闺女没啥大的毛病,咱也凑合着答应了,因为咱这个家跟别的人家的家不一样。”

“婶子,我也跟豆子哥说过了,只要人家的闺女是个过日子的人就成。咱庄户人家图的就是过日子,长得好看又咋?不能当饭吃。就是人长得不出眼,只要知道过日子,就是咱的福气。”小米向猫春娘点着头说。

“我说吧,还是你这闺女知事儿。”猫春娘听了小米的话,脸上笑得像老烟花似的说,“有你这样知事儿的闺女在豆子跟前给个说叨,这事儿依着我看啊,有个八、九不离十了。”

第98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四)

猫春娘的这句话让小米的心里扑腾扑腾地滚雷似的跳,这事儿要是真的八、九不离十了,自己这心也就能踏实了。她看着猫春娘又是一笑,说:“还不知道人家半里湾的闺女家见了我豆子哥以后会有啥变化呢!”

“他们家能会有啥子变化?他们家求到咱们家了,要是再说出别的啥子,那就是他们家人太不地道了。”猫春娘撇着嘴说。

“人家就是有个啥子变化,也不能怪人家,必定这不是买个鸡鸭,不中意就给杀吃了。着结婚过日子是人家闺女一辈子的事儿。”小米看着猫春娘说。

“我咋说来着?以后谁要是娶了你这个闺女,那真是他八辈子烧了好香了。你这闺女,又能能干又懂理知事儿,十里八村也找不着你这一个。”猫春娘瞅着小米,脸上的颜色很夸张地说,“我说句打嘴巴的话,要不是一个村子里住着,我都想让你给我做儿媳妇。”

“婶子这是夸我呢,还是在糟践我呢?我哪儿有这么好,脾气上来又臭又硬的。要是真给婶子你做了儿媳妇呀,咱们娘儿俩一天能打上八架。”小米笑着说。

“我说的是真真的。就是婶子没这个福气。”猫春娘仍旧很正着脸色说,“要真是你这闺女给我做了儿媳妇,我就啥心也不用操了,一家人的啥事儿也不用我过问了,一天到晚我就只管干活吃饭,咱们娘儿俩还能吵起嘴打起架来?”

“婶子的话是这么说,真的有了那一天呀,婶子就该嫌弃我了。”小米仍旧笑着向猫春娘说,“我这个脾气,要是上了头,就没大没小了。”

小米正跟猫春娘扯着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一阵洋驴铃铛的声音把她和猫春娘两个人都惊了个愣怔。两个人相互看了看,然后都伸着脖子往门外的院子里瞅。

小米的大舅推着洋驴,车把上挂着一个提兜子,身子后面跟着麦子,两个人相跟着脚步就进了院子。

“是大舅?”小米有点儿不敢相信地这样问了一句。

小米的大舅把手里的洋驴往院子里一扎,从车把上取下那个提兜子,回头招呼了一声身后的麦子,奔着屋子过来了。

小米起身迎着大舅出了屋子,向大舅打了个招声。

猫春娘也起身出了屋子,向小米的大舅笑了笑,招呼着就退身出了小米家的院子。

“大舅,咋的跟麦子一块儿回来了?”小米看了看大舅,又看了看大舅身后的麦子。

“半路上我碰上了麦子,麦子说是从你们二姑家回来,这就一路回来了。”小米的大舅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麦子,然后看着小米。

“这不是我看我们村子里的蚂蚱大爷脚上的那双鞋都四面张嘴儿了,琢磨着想给他做两双新鞋,就打发着麦子去二姑家找两块鞋面布。”小米从大舅手里接过那个提兜子,又从麦子手里接过一卷子的鞋面布,让着要大舅进屋说话。

“这一路上麦子把家里这几天的事儿都跟我说了,不是大舅夸你,蚂蚱大爷这事儿上你做得对。”小米的大舅跟在小米的身后进了屋。

跟在大舅身后的麦子一下子从大舅的后面冲过来,着忙着给大舅拽了一条板凳,并用自己的袖子把板凳面子给蹭了蹭。

“麦子这闺女,跟个男孩子一样,脑子里激灵着呢,一路上你就听她说话吧,跟个小大人似的。”小米的大舅用手向小米一指麦子,说,“越听她说话,大舅心里也就越可心她。今儿我就想把她给带着,新学期开学也不算太长的时间,我就安排着让她这个学期就进学屋念书去,落下的那些功课我就抓紧了给她补上。”

小米听大舅这么说,整颗心一下子高兴得差点儿蹦出喉咙管子。她瞅着大舅,半天愣没说出话来。

“一路上我也跟麦子说这事儿了,你就不知道她说啥了。”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她说也想去上学,就是想你们姊妹几个。麦子这句话我是看出来了,你们这姊妹几个让我放心。”说着,他从上面的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卷子钱来,递给小米,“这是二百块钱,你拿着,我估摸着这个时候地里又收又种的,买个麦种化肥的用得着。”

小米给大舅这个很突然的做法惊得瞪着两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她咬了一下嘴唇儿,还真有些疼。

“小米,拿着吧。”小米的大舅把手里的钱递到小米的手里,说,“大舅知道这点儿钱不够应付这个收种的节气,先拿着支应着。听麦子说你们那亩把地的萝卜给冻着了,都分给邻居们沤粪了,这亩把地的损失,怪让人心疼的。”

小米看着大舅,哆嗦着两手接过大舅递过来的那一卷子的钱,眼里竟然泛出了眼泪来。

“小米,你这是咋的了?”小米的大舅见小米两手捧着自己递过去的那二百块钱竟然哭了,瞅着小米心疼地问。

“大舅,长这么大了,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钱呀!”小米两眼的泪水顺着眼角就淌了下来,“这一下子拿到手里这么多钱,我咋的觉得跟做梦了似的。”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的话说得很心酸,他真不敢想象小米他们这姊妹几个这些年是咋的熬过来的,二百块钱都没有见过,这要是说了出去,谁会相信呀!

旁边的麦子也傻了一样看了看小米手里的那一卷子的钱,又转头看了看大舅。

“大舅,这是二百块钱,你记个账。”小米瞅着大舅流着眼泪说。

“傻闺女呀!”小米的大舅怪罪着说,“大舅以后就你们这几个孩子了,还说啥子记账的事儿呀。你这样跟大舅说话,是在拿大舅当外道人家呀!”

“大舅,这也是你整天喝粉笔末子挣来的钱啊!再说了,因为妗子和表哥两个人的拖累,你现在外面还差着人家的债,这个时候这钱不这样算计能成吗?等你把外面欠人家的债还完了,你才有多余的钱拽我们姊妹几个一把儿呀!”小米紧瞅着大舅,说,“这个时候你借给我们姊妹几个的是借给我们姊妹几个的,等豆子哥的婚事儿完成了,我们姊妹几个再合着劲儿一年多养几只羊,咱们一块儿去还欠人家的债,早一天咱们把欠人家的债还清了,咱们也都早一天心里清静。”

小米的大舅听着小米的话,整个嗓子硬着向小米点着头说:“大舅记着这二百块钱的账,大舅记着这二百块钱的账。”

小米把手里的钱紧握着放到了胸口间儿,瞅着大舅说:“大舅,估摸着要不了多少的日子,我们姊妹几个还会难为你张口要你帮着再从别人那儿借些钱出来。”

“豆子的亲事儿有着落了?”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这句话,立马很激动地盯着小米问。

“刚才猫春娘说叨了,说是半里湾的闺女家打算就这几天让豆子哥跟那个闺女见个面儿。这一见面,成或者不成,也就有个着落了。要是能准成了,我就琢磨着年前年后就把豆子哥的这事儿给张罗清楚了。”小米心里踏实了一样盯着大舅说,“猫春娘也说了,女方家也没啥子要求,不管人家有没有要求,这事儿要是准成了,多少咱得给人家闺女扯两身衣裳买双鞋子。要是二姑给赊的麦种化肥人家不急等着要钱,倒能拿这二百块钱支应着给半里湾的闺女家。人家要是催着把麦种化肥钱要去了,到时候就得难为大舅了。”

“成,成,成!”小米的大舅听说豆子的亲事儿马上就要有个眉目了,心里的高兴劲儿也一下子顶上来了,他看着小米说,“别说人家不会有啥要求,只要豆子中意,就是人家有啥子要求,咱也答应人家。人家有啥子要求也是该着的,闺女养了这么大给咱们家当媳妇,就算人家不要求,咱也得像这样子该给人家扯衣裳就扯衣裳,该给人家买啥就买啥。”

小米给大舅的话说得有了底气,她瞅着大舅,说:“就是到时候难为大舅了。”

“啥话呀?咋的说啥子难为了?”小米的大舅埋怨着小米说,“外甥侄女大舅有你们这姊妹四个,外甥就豆子一个。你们的爹娘就是还在,豆子的亲事儿大舅也脱不开该出份儿力!舅父舅父,既是舅,也是父。你们的爹不在了,大舅就更该操全份的心。改天我得去叫啥子猫春他们家,好好地谢谢猫春他爹娘,不管这次她说的这个半里湾的这个闺女是不是能跟豆子准成,能想着给咱家的豆子操这份心,我就得去猫春他们家看看。”

旁边的麦子一直来回瞅着小米和大舅,忽地,她像想起了啥子的问小米:“大姐,我一进院子就瞅着咱家院子里多了两只羊羔子,是猫春他们家赔咱们的吗?”她又伸头向院子里瞅了瞅,鼓起了嘴巴说,“他们家赔不了咱们啥好羊羔子,看这两只羊羔子瘦的,跟干树枝子似的。他们家咋的不把那只肥点儿的羊羔子赔给咱?他们那一家人,心里就是刁巧。”

“麦子,说啥呢?”小米瞅了一眼麦子,说,“咱那是一只羊,人家赔了咱两只。”

“咱家那只是要下羔子的大羊!”麦子仍旧鼓着嘴巴说,“跟他们家,谁也占不了啥便宜,一家人都是心眼儿刁巧的主儿。”

第99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五)

“麦子,这样背后说人家不好。”小米马上向麦子嚷着说。

“我不是背后说他们这一家人,当着他们这一家人的面儿我照样敢说他们。”麦子很不服气地说,“要不是他们这两天给豆子哥说亲,我就给他们家牵回去一只,把他们家那只吃得肥一些的羊羔子给牵回来。”

小米的大舅听了麦子的这句话,心里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这几个孩子为啥这些年能坚强地支撑过来,每个孩子的脾气都是这么倔强。这是他有些弄不明白了,这几个孩子的脾气到底仿着他们的爹娘的哪一个。他们的爹,在自己的印象里,脾气有些绵软,平日里不大言语。他们的娘,有点儿小心眼儿,有点儿自私,但平日里有点儿怕事儿。这几个孩子,自己似乎在他们的性子里看不到他们的爹娘的影子。是不是这些年的日月磨就了这几个孩子这样的性子?他瞅了瞅麦子,又瞅了瞅小米,笑了一下说:“我看的还真没错,麦子这闺女,就是一个倔小子的性子。这性子好,长大了不遭人欺负。”

“麦子这丫头,都是打自小我们姊妹几个惯出的这个脾气。就她最小,爹娘又都没了,日子本来就紧巴,怕她受更多的委屈,就都惯着她,就惯出了她这个性子。”小米看了看麦子,然后看着大舅说,“这个性子也好,就像大舅你说的那样,不遭人欺负。我们这姊妹几个,没爹没娘的,身后也没个啥人给撑腰,啥事儿都得靠着自己去支应。这样的性子,得理儿不让人,别人也不敢咋的招惹。平日里她也不跟其他的孩子玩,跟别的孩子一块儿出去玩的时候,我也总是说叨她,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跟别的孩子惹事儿,该让着别的孩子的时候得让着人家。就她这个性子,要是不常说叨,那就常跟别的孩子惹事儿了。麦子这点儿倒好,很听我们姊妹几个的话。”

“这性子好,这性子好。”小米的大舅听着小米的话,不住地点着头,说,“麦子有这个性子,咱就把她当成小子养着。”

麦子听大舅这么说,马上迎着大舅一笑,说:“大舅,我跟着你上学,你可不能嫌弃我淘气。”

小米的大舅给麦子的话说得打心里一笑,说:“你这丫头,以后跟着大舅上学,只要你能学得好,大舅不会嫌弃你。这个性子多好,跟假小子似的,招人疼着呢。”

“大舅,今儿你真的打算把麦子带上吗?”小米心里一下子觉得疼了,瞅着大舅问。

“起初我倒没有这个打算,路上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她一直小大人似的跟我说东扯西的,一下子让大舅心里有了个想法儿,我琢磨着你们姊妹几个要是没啥意见,以后麦子这闺女就跟着大舅。”小米的大舅盯着小米说,“这闺女以后的啥事儿你们姊妹几个就不用操心了。”

“大舅的意思是……”小米有些不明白似的盯着大舅问,“是不是大舅想着过继麦子?”

“啥过继呀!我的意思是麦子有我养着,以后她结婚出门子都是大舅的事儿。”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麦子这闺女太招人疼了。”

小米听了大舅的话,低下头来琢磨了一阵,然后抬头看着大舅,说:“大舅,麦子是我们姊妹几个打她自小一口面糊一口面糊带大的,她可是我们姊妹几个的半条命呀。”

小米的大舅听得明白,小米这是舍不得麦子。他笑着对小米说:“麦子还是你们姊妹几个的,我的意思是,以后麦子的啥事儿你们姊妹几个就不用操心过问了。”

小米仍旧很迷糊地看着大舅。

“打这以后,麦子上学的学费、麦子的吃穿用,这些你们姊妹几个就不用操心了,都有大舅来承担。”小米的大舅见小米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向小米笑着说,“一来是大舅心里疼上了麦子这闺女,二来,大舅这样寻思,也能让你们姊妹几个省些心思。”

“大舅,”小米瞅着大舅,皱了皱眉,说,“我还是没听明白你的啥意思。”

“傻闺女,麦子这闺女大舅帮你们姊妹几个养着,养大了还是你们姊妹几个的。”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说,“大舅知道你们几个舍不得麦子这闺女,大舅也不是要麦子,就是帮你们姊妹几个养着,大舅心疼麦子这闺女。”

小米听了大舅的这句话,这才放心了,出了一口气儿说:“大舅,刚才我说了,麦子就是我们姊妹几个的半条命,平日里谁要是欺负了她,我们姊妹几个拼了命也得给她还过来。”

“大舅知道,你们这姊妹几个能这样熬过来,就是因为你们知道互相心疼。”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点了一下头说,“大舅忽然有这个想法,也考虑到你们姊妹几个不会答应。把麦子养活这么大,不知道废了你们姊妹几个多少的心血。大舅起初是想过继了麦子,我琢磨着跟夺了你们姊妹几个的命差不多,也就想着帮你们姊妹几个把她给养大了,将来不管她读书读到啥程度,都有大舅承担着她的费用。”

小米这才松开了皱着的眉头,说:“大舅,让麦子跟着你上学读书,我们姊妹几个放心。可不管咋的,我们姊妹几个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养着麦子。这些年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再让麦子拖累着你,啥时候你能喘过气儿来呀?”

“小米,大舅每月都有固定的收入,不管咋说,总要比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好过多了。帮你们姊妹几个养着麦子,倒没啥大的拖累。”小米的大舅说,“眼下麦子正是上学读书的时候,上次我过来的时候你也说了,咋的也不能让麦子再跟你们姊妹几个一样长大了都是瞪眼瞎儿。一路上听麦子跟我说的那些话,我觉得麦子不是个笨闺女,以后读书应该有个出息。以后麦子真的要是有了出息,她也就有那个能力能拉你们姊妹几个一把儿了。要是都在村子里守着,长大了嫁人出阁,还是一辈子整天跟几亩地打交道,日子也不会有啥宽裕,就是她想帮你们姊妹几个,也没那个力。”

小米紧盯着大舅,心里给大舅的话说得活动了一样向着大舅点着头。

第100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六)

“小米,自古都是这个样子,整日里在这几亩薄地上掏力流汗的庄稼人,没谁能过上舒坦的日子,缺米少油的,过的都是苦日子。当初要不是大舅在读公社高中时救了一个落难的人物,人家翻身了为了报恩给大舅安排了一个差事,今天大舅也跟你们姊妹几个一样,整天家里地里的两头忙活,也过不上啥子舒心的日子。”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咱们生在村子里,改变咱们的只有一条路,就是读书。虽说读书不一定就能有啥子出息,可不读书就一定没啥子出头的日子。当初大舅从公社高中毕业之后也回了村子,后来是那个人物把大舅给拉扯上来了,多亏着大舅有文化,他把大舅拉扯到哪儿,大舅都能施展得开。要是大舅没有啥子文化,就是人家把咱拉扯上去又能咋的。你们姊妹几个,从豆子到玉米,都给错过去了读书的年龄,眼下就麦子了。大舅的意思是,就是你们姊妹几个供不起麦子,大舅也要把麦子供出来。”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大舅说的这些,在她的意识里,生在农村里的孩子,就像长辈子的人那样,长大了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再拉扯着孩子长大成人,然后就守着孩子自己一天天的老了,最后就眼一闭腿一伸,走人了。

“小米,你们没有见过啥子世面,外面的人咋样活着你们想不到。要是以后麦子能上学上出来了,平时每月有工资养着,到老了,有退休金,有各种的福利。农民要是老了,靠啥子?靠孩子。孩子有能为把日子过得滋润了,多少还能享点儿福气。要是孩子没啥子能为,就得跟着孩子受委屈。”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不管是中年人还是老年人,包括孩子,农村人跟吃皇粮的人没法比呀。吃皇粮的人的日子,旱涝保收,农村人行吗?地里收上来三斗,去去公粮啥的,剩的不到一斗半,再去去种子、化肥、农药,就只剩下半斗了。逢个灾荒年啥的,地里就没有收成了,就得多半年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呀。”

大舅的话让小米一下子觉得不光是自己这姊妹几个,包括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日子过得很寒酸,很委屈。她紧盯着大舅,揉了一下鼻子,咬了一下牙说:“大舅,麦子打今儿起就给你了!不过,大舅只管放心,麦子的吃穿费用还都有我们姊妹几个支应,因为她是我们姊妹几个的亲妹子。我们姊妹几个只求着大舅你以后能把麦子带出去!”

旁边的麦子听小米说要把自己给了大舅,马上一张小脸拧成了一个疙瘩。

小米见麦子的脸上有些不满意,瞅着麦子说:“麦子,大舅刚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现在听不明白,大姐听明白了。不管咋的,今儿晚晌你都得跟着大舅去读书识字儿!”

麦子听小米这么一说,委屈得撇着嘴想哭,说:“我要是想大姐你们了咋弄啊!”

“麦子,今儿晚晌大姐跟你一块儿去大舅那儿,我认得路了,就隔三差五地去看你,你就只管跟着大舅好好读书识字儿。”小米说着,向大舅转头看了一下,对大舅说:“我这把麦子的换洗衣裳找出来,打个包袱晚晌带着。”

“小米,别找了,到地方大舅给她添两身新的。”小米的大舅拦住了小米,说,“家里的衣裳就留在家里吧,等她逢个节假日啥的回来穿。”

“那我就烧点儿水给她洗洗头,打扮打扮,免得到了你那儿以后,让人家看着她这一身儿的样子笑话大舅你。”小米转身进了里间的屋子,把手里的二百块钱往床铺下一掖,慌忙着出来进了灶房。

“大舅,你那儿里这儿远吗?”小米进了灶房之后,麦子瞅着大舅问。

小米的大舅对麦子笑了一下说:“不远,也就是二十来里路。”

“二十来里路是多远呀?”麦子仍很模糊盯着大舅。

“这么跟你说吧,打这儿到你二姑家有四里路。打这儿到大舅那儿,有五个到你二姑家那么远。”小米的大舅琢磨了一下,笑着向麦子解释着说。

“五个到二姑家那么远?这一趟来回就是到二姑家五趟来回?”麦子皱起两个眉头琢磨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说。

“对了。”小米的大舅向麦子说。

“咋的那么老远的!”麦子皱着眉头说。

“也不算远,大舅骑着自行车要不了多大会儿就能到了。”小米的大舅笑着说。

“地走得不少时辰呢。”麦子瞪起两眼说。

“那是。老话说,一顿饭十里半,地走得两顿饭的工夫。”小米的大舅看着麦子,“大舅有自行车,不用地走。以后麦子想回来了,大舅就骑着自行车送麦子回来。”

灶房里传来了呼嗒呼嗒的风箱声,一股闻起来让人觉得很亲切很朴实的炊烟味道随着呼嗒呼嗒的风箱声铺满了整个的院子。

小米的大舅转头向灶房的门口瞅了瞅,青灰色的烟雾从灶房的房门上面慢慢腾腾地吐出来,然后蹭着房檐轻悠悠地四散着飘上去。自打那个人物把自己拖拽出农村之后,自己就很少见到这样的炊烟了,很多的时候,这样的炊烟只在自己想家的梦里升起过,这样的炊烟的味道也只在梦里闻到过。自己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这样的炊烟了,再也没有什么机会闻到这样的炊烟的味道了。可在这个院子里,自己已经两次看见这样的炊烟了,两次闻到这样的炊烟的味道了。在这个院子里看到这样的炊烟,闻见这样的炊烟的味道,他已经不仅仅只是亲切和朴实的感受了,在他的心里,多了很多的酸楚和心痛。这样的炊烟在以最朴实的形象印证着城乡的差别,这样的炊烟的味道在以最原始的滋味印证着两个世界的距离。他瞅着这样的炊烟,闻着这样的炊烟的味道,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大舅,你咋的了?”麦子见大舅瞅着门外直摇头,瞅着大舅的脸色问。

麦子的问话让小米的大舅仍旧做梦一样回过头来看着麦子,说:“麦子,跟大舅一块儿去读书识字,你一定得争口气,不光是为你自己,也为小米他们几个,还为你们死去的爹!”

麦子给大舅的这句话说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她皱起眉头紧瞅着大舅。

“麦子,你现在还不懂大舅为啥要对你说这句话,但是,将来有一天你会懂的。你小米姐答应让你跟着大舅去读书识字,跟了大舅以后,你啥也别想,只想着把书读好了,这样才能让你小米姐他们几个开心踏实。”小米的大舅脸色很沉地向麦子说。

麦子虽说心里不明白大舅为啥会说上句话,但是,这句话还是让她向大舅点了点头,因为她想让小米姐他们几个开心踏实。

小米的大舅看着麦子,心里的酸痛变得更沉了,多好的孩子呀,偏偏碰上了一个短命的爹和一个狠心的娘,如果这几个孩子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他们可能会以另一种的生活方式享受着本该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就是这样的令人无法理解和捉摸!换句话说,如果这几个孩子真的生在了一个生活条件还算可以的家庭,那么,这几个孩子会磨练出这样的性子吗?是不是他们还会能够这样互相心里想着,互相心里疼着?老古语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是因为穷人的孩子没有什么依靠,生活在逼着穷人的孩子必须尽早学会生存活命,逼着穷人的孩子必须尽早学会当家立世啊!

麦子在旁边瞅着大舅的脸,嘴里忽然蹦出一句让大舅心酸得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的问话:“大舅,你那儿有地方放羊吗?我想把家里的几只羊一块儿带着,放学后就去放羊,一年下来,也能靠着放羊给我们姊妹几个在过年的时候每人换上一身新衣裳。”

小米的大舅没有说话,看着麦子摇了摇头,可他的心里比给人用刀子剌了一样的难受。

“大舅,你那儿没有地吗?”麦子见大舅摇头,很不能明白地皱着眉头问,“没地,那吃啥呀?”

“麦子,大舅那儿没地,也不用种地,可那儿的人的日子过得比村子里的这些老少爷们们要好多了。”小米的大舅紧瞅着麦子说,“以后你要是用心读书识字儿出去了,你这一辈子都不用像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这样一年四季在地里没有日月地熬了,阴天下雨,旱涝灾荒都不用担心,日子还要比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的日子滋润多了。”

“读书识字儿能有这样大的好处?”麦子心里有些不相信大舅的话,不种地就能把日子过得滋润了,这事儿咋的可能呀。不种地,吃啥?喝啥?不种地,指望着啥子能把日子过得滋润了?她很迷糊地瞅着大舅。

“麦子,以后你要是真的能读书识字儿出息了,不种地就有人养着你,给你好吃的好喝的,每月还给你钱花。”小米的大舅板正着脸色说,“以后你读书识字儿出息了,还能多帮着小米他们姊妹几个。”

“真的有这样大的好处?!”麦子瞅着大舅不像是在说瞎话哄人,追了一句问。

“对,就有这么大的好处!”小米的大舅向麦子很重地点了一下头,说,“出息大了,你还能帮着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不用干活儿就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第101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七)

麦子相信了大舅的话,但是,她还是想不明白不种地咋的能就能把日子过得滋润了。她皱着的眉头一直没能松开,眨巴着两眼紧盯着大舅。

“麦子,现在不管我咋说,你都想不明白,但要记住这一点,跟着大舅上学读书了,就一门心思把书读好了,其它啥也别想,包括小米他们几个会在家里咋样累咋样的苦,都不要想。”小米的大舅也一直紧盯着麦子,说,“就记住大舅的话,以后你要是出息了,小米他们几个都能跟着你沾点儿光。”

麦子瞅着大舅,也向大舅很重地点了几下头。

小米的大舅见麦子向自己点了点头,心里的酸痛就更重了,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女孩子家,自己的这些话是不是给她压了很重的担子?可是,麦子跟着自己去读书了,这些都是她必须挑起来的担子,也是她将来必须要考虑和面对的问题,她不是要为自己去读书,而是要为这一家姊妹几个去读书啊!

灶房里的风箱声停了下来,透过灶房门和窗子蹿出来的烟雾也变得稀薄了。

小米端着一盆热水从灶房里走出来,喊着麦子要给麦子洗头。

麦子听了小米的喊,看了一眼大舅,就出了屋门。

“先到窗户台上把上回砸的皂角拿过来。”小米喊着出了堂屋的麦子说。

麦子依着小米的话,很熟悉地把那盒儿砸碎的平日里用来洗衣裳的皂角从西间窗户台子上拿了过来递到小米的手里,看着小米,说:“要是有胰子就不用使这皂角了,使这皂角还得先使劲儿把它揉出沫沫子来。”

小米没有说话,从那盒儿里捏出一撮子的碎皂角放到手心里,从水盆里撩出一些水来,在手心里把碎皂角拌了拌,然后两手搓着皂角使劲儿地揉着对麦子说:“你自己先把头弄湿了,马会儿就能把它搓出沫子来了。”

麦子自己把衣裳领子往外翻了翻,蹲下来用手试了试盆里的水,然后伸着头自己用那条破洗脸手巾往头上撩水。

小米的大舅瞅着院子里的小米和麦子,城里的孩子洗头开始用什么洗头膏洗发露了,自己的这两个外甥女儿洗头还用从皂角树上勾下来的皂角,与城里的孩子比来,自己的这两个外甥女儿还生活在原始社会。同一个天空下的孩子,差距就是这样天壤之分啊!

小米搓了一会儿手里的皂角,问了一声麦子是不是头发都湿透了。

麦子披散着给水撩湿了的头发,脖子伸在脸盆上答应了一声小米。

小米把手里搓出来的皂角沫子抹到麦子的头上,要麦子再等上一会儿,就接着继续搓着她手里的碎皂角。

麦子把头伸在脸盆上,一动不动地等着小米。

“麦子,晚晌咱就要去大舅那儿送你进学堂,进了学堂,你就是一个学生了。知道学生该干好啥吗?学生就该把书念好了,就像咱该把地种好了一样。咱要想把地种好,就得一门心思地琢磨咋样才能把地种好。你成了学堂里的学生,就该一门心思地琢磨着咋样才能把书读好,家里的事儿你就不能操心着咋的咋的了。”小米又搓了一阵手里的皂角,把满手搓出来的皂角沫子又摸到了麦子的头上,放开手里的皂角,为麦子搓着头发说,“你成了学堂里的学生,家里的事儿就是哥哥姐姐的事儿了,也用不着你操心了。”

麦子低头答应着小米。

“还有,你也不小了,十来岁了,人家都说你很懂事儿了。到了大舅那儿,也得像在家里一样懂事儿,不能啥事儿都靠着大舅,自己的事儿要自己动手去干。缝缝洗洗,在家你自己都能干了,得空儿的时候帮着大舅洗洗缝缝。”小米一面帮麦子搓着头发,一面安持着麦子,说,“还有,在学堂里跟一个学堂里的其他学生不能使家里的这个性子。一个学堂里的学生就跟亲姊妹似的,得心里想着,疼着,就像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在一起一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要是有个啥子不是,能忍的,咱得忍着,能让的,咱得让着,因为咱是去读书识字儿的,不是跟别人置气儿。实在忍不住让不了,也不能跟在家里一样跟人家不依不饶的耍性子。忍不住让不了就去找先生,让先生给个说道儿。”

小米的大舅在堂屋看着小米给麦子洗头,听着小米对麦子这样的安持,心里越发觉得小米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姑娘家了。在小米的身上,他看到了她心灵深处最真切的东西。从小米的身上,他似乎觉出了自己与小米比起来,还差着不少的距离。也难怪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在自己进村子之后都向自己夸着小米的好,从小米对麦子的这些安持中可以看得出来,平日里她是在用最真切的心与周围的老少爷们们相处着。

麦子低着头,嘴里答应着小米的话。

“到了大舅那儿不能想家,大舅也是咱的亲人,在大舅身边就像跟哥哥姐姐在一块儿一样。要是实在想家了,就把想家的心思都用到书上去,你就想着哥哥姐姐盼着你以后能读书读得出息了。”小米给麦子搓了一阵子的头发,然后用那条破洗脸手巾蘸着盆里的水为麦子冲洗头上的皂角沫子,说,“以前咱们姊妹几个都没有出过远门到大地方去,这回你去大舅那儿的那个大地方,没事儿别乱跑,就一门心思地读书识字儿。听去过大地方的人说,大地方人多心杂路也多,害别人的心咱不能有,防别人的心咱不能没有,要是自己出去跑,迷了路,出了个啥事儿,那就要了姐的命了。要是缺个笔本子啥的,跟大舅说,让大舅给操置。”

“大姐,要是我想你们几个想得要命了咋弄啊?”麦子不由得这样问小米。

“哥跟姐有啥想的。”其实,小米的心里也跟要给人割去一块肉一样的不是滋味,麦子是打自小自己一口一口面糊喂得保住了一条命,又一口面糊一口面糊养到了眼下,这晚晌就要跟着大舅去进学堂念书识字儿了,平日里有鸡眨眼儿工夫见不到她麦子,自己心里就跟让人拽去了心肝儿一样的着急忙慌的难受。麦子这要跟着大舅去了,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见上一眼,虽说这个时候麦子还在自己的身边儿呆着,自己的心里已经空落落的像丢了魂儿一样。就是自己心里已经空了,也不能让麦子觉出啥子,要不,她就不能安心在大舅那儿念书识字儿了。她向麦子强笑了一声说,“咱们姊妹几个天天在一块儿,能有啥可想的!”

小米的话还没有落音,麦子竟然啜泣着哭了,嘴里说梦话一样说:“大姐,我不想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了,我舍不得大姐!”

“不成!”小米立马整起脸色,吼一样地向麦子说,“不跟着大舅去读书识字儿,大姐也不是你的大姐,你也不是大姐的妹子!”

“大姐,你别生气,我去!”麦子见小米发火儿了,哭着说,“就是我舍不得咱们姊妹几个!”

“咱们这个破家有啥舍不得的?”小米没了好嗓子,把手里的那条破洗脸手巾往盆里一甩,看着麦子说,“你还嫌咱们姊妹几个的苦日子没有熬够吗?”

麦子抬头看了一眼小米,从洗脸盆旁站起身子,一转身,噗通一声给小米跪下了,一声“大姐”喊得整个院子都打哆嗦。

“大姐!”麦子哭着喊,“我听大姐的,我跟大舅去念书识字儿!”

小米背过麦子擦了一眼流下来的眼泪,出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儿,转回头看着麦子半晌儿,说:“麦子,自打大姐想着让你进学堂念书识字儿那天起,大姐就盼着能有这么一天,你真的进学堂了。那时候大舅还没回来,好几次我跟豆子哥商量着想给你找个学堂。这次大舅能带着你进学堂,是你命里的福气,大姐为着这事儿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有多踏实。大姐也想跟着大舅进学堂念书识字儿,可大姐不是那个年龄了,家里咱们姊妹几个的事儿也在大姐的心里放不下。你这次跟着大舅去进学堂念书识字儿,大姐还等着你学会了回来教大姐也识几个字儿呢。”

“大姐,我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把书念好了回来教大姐!”麦子这个时候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向小米跪着说,“大姐,我听大姐的,就一门心思念书识字儿!”

小米弯腰把麦子从地上拉起来,帮着麦子拍了拍两个髁膝盖上的土,然后帮麦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麦子,大姐对你眼下就一个心思,跟着大舅把书念好了,别的啥大姐也不指望着你干。”

小米的大舅看着院子里的姊妹两个,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把眼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这就是自己忽略了多年的外甥女儿,这就是自己在社会最底层艰苦熬着生命的外甥女儿!

“大姐。”麦子一下子抱住了小米,止不住的泪水哗哗地淌。

“好了,别哭了。”小米扮开麦子的头,两手来回为麦子擦着眼泪说,“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逢个星期啥假的,还能跟大舅一块儿回来在家待两天呢。”

第102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八)

“大姐。”麦子仰脸看着小米,哽咽着嗓子说,“你们几个在家也得好好的。”

小米向麦子艰难地一笑,说:“我们几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只管跟着大舅好好念书就成。家里有大姐撑着,啥事儿也不会有。”

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和麦子姊妹俩,抬手擦了擦眼泪,张着嘴巴嘿了一口气。

“赶紧把头发擦擦吧,待会儿豆子哥他们几个也该要回来了。”小米从怀里推开了麦子。

麦子离开了小米,从脸盆里捞出那条洗脸手巾拧了拧水,自个儿把湿头发来回擦了擦。

小米回头看了看在堂屋坐着的大舅,大舅的脸色让她心里一惊,大舅哭了?

小米的大舅见院子里的小米回头看他,忙强装着笑脸向小米一笑。

“大舅,你咋的了?”小米向大舅走过去。

“给迷眼了。”小米的大舅又故意揉了一下两眼。

大舅的瞎话和强装出来的笑容可以原说脸上的泪痕,却遮挡不了面前给泪水打湿的衣襟。小米瞅着大舅的衣襟,没有说话,但是心里还是想不明白大舅咋的会这个时候哭了。

小米的大舅似乎觉出了小米在看着他面前给泪水滴湿了一片的衣襟,他向小米瞅了一下面前的湿衣襟,又是强笑了一下,说:“两眼给迷得厉害了,看,眼泪把衣襟都滴湿了一片。”

“大舅,你有啥心事儿吧?”小米没有看大舅向她指的湿衣襟,而是盯着大舅的两眼问。

“没!哪儿有啥子心事儿?就是给啥子迷眼了。”小米的大舅向小米摇着头说。

“大舅,你要是有啥心事儿就跟外甥女儿说。”小米仍旧紧盯着大舅。

“你看你这闺女,大舅这个时候还能有啥子心事儿!”小米的大舅笑着说,“刚才迷眼了是一,还有,看着你们姊妹两个刚才在院子里斗嘴,大舅心里又高兴又心酸。”

小米听了大舅的这话,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大舅为啥子会在这个时候哭了。她向大舅笑了一下,说:“大舅,麦子还不懂事儿,我刚才那样数叨她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小米,”小米的大舅哽着嗓子咽了一口唾沫,说,“你是个好闺女!”

“大舅,麦子这丫头倔。”小米回头看了一眼在院子里自己擦头发的麦子,向大舅说,“就有一点儿,她怕我生气发脾气。不这样对她,她的倔性子一上来,倔得能比上人家的几个犟小子绑到一块儿去。”

“小米,我算是知道了你们姊妹几个这些年为啥能熬过来了。”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眨了一下眼,皱起眉头说,“小米,没有这样的性子,你们姊妹几个熬不到眼下呀!”

小米听了大舅的这句话,笑了一下说:“是啊,我们姊妹几个这样的性子都是逼出来的,也是熬出来的。就是我豆子哥的性子有点儿绵软,不过,发起火来也怪吓人的。谷子和玉米的性子说是倔,跟麦子比起来,也没有麦子这丫头的性子倔。”

“你豆子哥的心事儿重,不爱说话,啥事儿都在心里装着。”小米的大舅说,“不管咋,豆子是男人,不能啥事儿都使性子。知道刚才大舅为啥掉眼泪了吗?是刚才我看了麦子跟你跪着向你答应跟我一道儿进学堂念书识字儿,觉得麦子这闺女太懂事儿太懂事儿了,跟她大小不差上下的孩子很少有哪个孩子能像麦子这样啊。咱家有麦子这样的闺女,咱也不愁着她以后会咋样咋样。这闺女,懂事儿,知道争气着呢。”

麦子又回头看了一眼麦子,自言自语似的向大舅说:“这丫头是比别的孩子懂事儿,可惜投错娘胎了,落在这个家里跟着我们姊妹几个熬这样的日子受这样的委屈。”

小米的大舅听得出来,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对他们的娘,也就是自己的妹妹,都有着一肚子的怨气。怪不得这几个孩子呀,自己这个妹妹也的确做出了一个母亲不该做出的事儿。

麦子在院子里把头发来回擦得干爽了,把手里的那条破洗脸手巾在盆里揉了揉,拧干了搭在院子里的那根晾衣裳的绳子上,回身把盆刷了刷,端起盆子把盆里的水泼到了沤粪池子里,然后把那个洗脸盆轻轻地放到了灶房门口,这才甩着两手上的水进了堂屋。

小米见麦子擦干了头发,找出梳头的梳子要给麦子梳头。

“大姐,我自己梳吧。”麦子从小米的手里拿过梳子,说,“以后我跟着大舅进学堂念书识字儿了,就得自己梳头了。”

小米看着麦子,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大舅给你梳头呀。”旁边的小米大舅笑着向麦子说。

“大舅是男的,哪会梳头!”麦子把手里的梳子在头上梳了两下,看着大舅,有点儿嘲笑似的向大舅说,“男的头发短,不用梳头,就不会梳头。”说着,她又开始很像模样地给自己梳起头来。

“难的就不会梳头呀?”小米的大舅逗着麦子问。

“会梳头的男人没啥大出息。”麦子停了一下手里的梳子,看了一眼大舅,说,“男人就得像男人样儿,男人就该干男人的活儿。“

麦子的这句话让小米的大舅心里一下子愣住了,自己砸的也没有想到,一个只有几岁的女孩子家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女孩子家说的话吗?他回头看了一眼小米,要是麦子是个男孩子,就凭着她这样的心思,长大以后一准能做出一点儿让别人瞠目的事儿来。这不仅仅是她麦子的性子,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她的观念她的思想。在她麦子的心里,已经很清楚一个男人应该做什么,一个女人又应该做什么。一个只有几岁的女孩子,咋的就会有这样的观念?是不是受小米的影响太深,也就形成了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观念?

“都说麦种托生错了。”小米见大舅瞅着麦子犯惊奇,笑了一下向大舅说,“我也觉得人家说的没错,麦子该托生成一个男娃子。平日里她就这样,啥事儿都要强,容不得别人伸手儿,我觉着村子里的很多的男娃子在这些事儿上都不如咱们家的麦子。”

“不管是闺女家还是男娃子,这个时候能有这样的性子这样的心思,以后都不会有啥子差池!”小米的大舅看着麦子向小米说。

小米的大舅的话还没有落音,院子门口传来了豆子他们几个的说话声。

第103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九)

麦子停了一下手里的梳子,伸头向院子里瞅了一样,然后看着小米说:“大姐,哥他们回来了。”

小米向大舅招呼了一声,就迎了出去。

“这咋院子里多了两只羊羔子呢?”进了院子的豆子肩上扛着钉耙,瞅着院子里的那几只羊看了一阵儿,眨磨着眼很稀奇,自言自语似的说。

“猫春他娘牵过来赔咱们家的。”小米向豆子解释着说,“大舅今儿来了。”

“大舅来了?”豆子没有想到地问了一句。

“是,给咱们送来了二百块钱,说是要咱们这个秋季儿买麦种化肥用。”小米看了看豆子,又看了看跟在豆子身后的蚂蚱大爷,说,“你们赶紧进屋陪着大舅说话吧。”

“这咱得好好谢谢你大舅,这个时候地里正等着花钱,他给送来了,送得及时。”蚂蚱大爷蹶蹦了两下,把肩上的钉耙往地上一放,说,“前些年你们的大舅能回来该多好,有他这一手儿帮忙,日子要比眼下滋润。”

“大舅这些年也有他的难处。”豆子接过蚂蚱大爷的话,说着,他也把肩上的钉耙放了下来,“一家不知道一家,都想着大舅这些年的日子会过得红火滋润,谁也不会想到这些年他也是在苦里泡着。”

蚂蚱大爷在原地蹶蹦了两圈儿,两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叹了一口气,说:“嘿,咱们这些人的命,咋的就这样不济呢!不知道上辈子作了啥了,这辈子老天这样折腾咱。”

“大爷,陪我大舅说话去吧。”小米笑着看着蚂蚱大爷,说,“你们上岁数的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我跟你大舅能说出个啥呀,他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我这,扁担横竖不知道是个一,水平跟你大舅差得老鼻子的远了。”蚂蚱大爷难为情地笑了一下,说。

“大爷,看你说到哪儿去了!都是自家人,啥子墨水不墨水,水平不水平的。唠扯些家常还要墨水跟水平呀!”小米笑着对蚂蚱大爷说,“自家人就说自家话,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蚂蚱大爷给小米说得咧嘴一笑,说:“也是,自家人只说自家话。要是绕那些墨水子话、水平话,就不是自家人了。”说着,他又身前身后地拍打了几下衣裳,蹶蹦着就往堂屋里去。

小米的大舅站起身迎着蚂蚱大爷一笑,客套着先跟蚂蚱大爷打了个招呼。

“你坐下吧,客套个啥呀,来了就是客。我这还没有跟你说话呢,你倒先开口招呼了,显着我人大了。”蚂蚱大爷蹶蹦着两腿,向小米的大舅咧嘴笑着说,“估摸着你不咋的认识我,我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人家都管我叫老蚂蚱,说我这两条腿走起路来像蚂蚱在蹦跶。他们爱咋叫就咋叫,反正又叫不掉肉喊不少血。”

这个时候麦子偎着蚂蚱大爷过去了,抬头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今儿晚晌我就跟着大舅进学堂念书识字儿了。”

“好啊,咱家的麦子要进学堂念书识字儿了,这可是件大喜事儿。”蚂蚱大爷转头看着麦子,笑着说,“等咱家麦子把书念好了,以后也跟你大舅一样吃皇粮那俸禄。”

“大爷,我想求你件事儿。”麦子盯着蚂蚱大爷。

“这闺女,啥事儿你就只管说。跟大爷说求,就跟大爷外道了。”蚂蚱大爷紧瞅着麦子。

“我跟大舅去学堂念书识字儿了,家里的那几只羊我求你帮我给放好了,别让它瘦了。过年的时候,咱还指望着那几只羊每人添一件新衣裳呢。”麦子向门外的院子里看了看,接着向蚂蚱大爷说,“还有,猫春娘牵过来的那两只羊羔子太瘦,求你平时多饮那两只羊羔子刷锅水,别忘了刷锅水里放点儿盐。”

蚂蚱大爷一下子正了脸色,向麦子点着头说:“麦子,你就只管跟着你大舅好好念书识字儿,那几只羊有大爷呢。”

小米的大舅在旁边愣住了,脸上对蚂蚱大爷的笑给僵住了,麦子这闺女,人虽小,那份责任心却不小,别的孩子不管咋的,都做不到这一点。他瞅着麦子,心里说不出是为麦子感到心酸还是骄傲,反正一股让他无法平静的心情在像撒欢或者受惊的兔子一样来回地跳。

麦子见蚂蚱大爷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放心了一样出了一口气。

蚂蚱大爷伸手摸着麦子的头,向麦子说:“麦子,你跟着大舅进学堂念书识字儿,就一门心思地念书识字儿,家里的事儿就别放在心上了。家里有你小米姐,有你豆子哥,还有谷子和玉米,另外,大爷也在,家里的里里外外都不会有啥能让你挂念的东西,你就只管好好念书,好好识字儿,以后要念得跟你大舅一样出息。”

麦子向蚂蚱大爷很沉地点着头。

蚂蚱大爷一下子把麦子抱进怀里,嗓子有些哽了一样说:“麦子,记得逢个星期啥的,得闲的时候跟你大舅一块儿回来看看大爷!”

麦子在蚂蚱大爷的怀里向蚂蚱大爷点着头。

跟着蚂蚱大爷进屋的豆子和小米也没有想到,就这么几天的工夫,蚂蚱大爷已经打心眼儿里放不下麦子了。他们兄妹两个先是看着大舅笑了笑,就瞅着蚂蚱大爷和麦子两个人,好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蚂蚱大爷,你放心了!这儿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家,也是我的家,我会经常趁着星期天和节假日带麦子回来看看你们的。”小米的大舅看着蚂蚱大爷,说。

“麦子这闺女,别看人小,懂事儿!太疼人了。”蚂蚱大爷抬手擦了一下眼,笑着对小米的大舅说,“没见过这样懂事儿的孩子。”

“这几个孩子,都懂事儿!”小米的大舅看了看蚂蚱大爷,又看了看麦子他们几个,“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懂事儿的孩子。”

小米和豆子慌忙着让大舅和蚂蚱大爷坐下来说话。

蚂蚱大爷放开怀里的麦子,拉着麦子的手坐了下来。

麦子依着蚂蚱大爷站在蚂蚱大爷的身旁,紧瞅着蚂蚱大爷,说:“大爷,今儿我去二姑家讨了两块鞋面布,小米姐说要给你做两双新鞋。”

蚂蚱大爷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鞋子,这双不冬不夏的鞋子配在一起咋的看起来都让人觉得别扭。左脚上的这只棉鞋是前些日子在村子外面的路上捡的,不知道是谁丢的还是给狗拉出去扔到路上的。右脚上的这只黄球鞋还是前年上面救灾给的,左脚上的那只给自己蹶蹦得底儿面儿都没了,右脚上的这只虽说也四边开口了,自己没舍得扔。这两只鞋搭配着在自己的脚上也穿了些日子了,估摸着右脚上的这只黄球鞋也支应不了几天了。他抬头看着麦子,难着脸色点头笑了笑,说:“麦子,大爷知道了。”

小米的大舅也瞅到了蚂蚱大爷脚上的这两只鞋子,不光觉得别扭,也觉得好笑,但他笑不出来,心里不又得叹了口气。

豆子拽了个凳子在蚂蚱大爷面对着大舅旁边坐下来,看着大舅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跟大舅说啥子了。

“豆子,听麦子说地里的麦子种得差不多了?”小米的大舅看着豆子说。

“是,就这一块萝卜茬了,今儿晚晌就能种完了。”豆子回着大舅的话,“晌午萝卜茬种下去一半了,四把钉耙排着往前赶,也挺快的。”

;“麦子种完了就没啥子要紧的活儿了。”小米的大舅说,“我跟麦子回来的时候,赶上村子里的猫春娘在,听小米说,猫春娘不光是过来赔羊,还说这几天半里湾那边打算带闺女过来给你相看相看。眼下能把你的亲事儿给定准了,大舅也放一份心。”

“大舅,这事儿不急。地里的麦子种完了,还有二亩地的红芋要磨粉。”豆子向大舅笑着说,“这个秋季儿抛了亩把地的萝卜,这二亩地的红芋不能再放在那儿给堆烂了。”

“二亩地的红芋也打不了几套粉,有个三、五天就剩不下啥了。”小米的大舅说,“就算是打粉再紧,也紧不过你的亲事儿。”

“就是。”旁边的蚂蚱大爷接过小米的大舅的话说,“就算是那二亩地的红芋要打粉,不还是有我,有小米,有谷子和玉米的吗?你大舅的话没错儿,眼下再要紧的事儿都没有你的亲事儿要紧。把你的亲事儿定准了,一家人心里都有底儿了,等那天把亲给你娶到家,一家人的心思才算是真踏实着地儿。”

豆子心里当然知道这些,打前年起,小米就常念叨着这事儿。今年,小米的心思要比前两年着急多了,不光是常念叨这事儿,有时候还会跟自己较劲儿赌气儿。自己的亲事儿真的定准了,最起码小米的心思不会这样着急了。他瞅了瞅大舅,又瞅了瞅蚂蚱大爷,叹了口气说:“真的我把亲事儿定了,小米她们几个咋办?”

豆子的这话说得大舅和蚂蚱大爷都愣怔了。

“眼下这定亲结亲,能像咱们想的那么简单吗?咋的也得花上一笔千儿八百的大开销,这笔大开销从哪里来?就算是从旁人那儿借到这样一笔开销,还这笔开销就得拖累着小米她们几个好几年还要过紧巴的日子。”豆子看着大舅说,“这些年她们几个跟着我就没过上舒坦的光景,眼下日子刚有个好转,再因为我定亲结亲,还风里雨里的忙活?我这个当哥的心里能踏实得了?”

第104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十)

小米的大舅给豆子的话说得不光是愣怔了,就这几句话,像一阵的闷雷一样震得他心肝肚子肺都疼,这就是自己的外甥!他盯着豆子看了半天,说了一句:“眼下有大舅了!”

豆子冲着大舅一笑,说:“大舅,眼下你连自己也顾不了,外甥还能把你也给拖累上?”

“豆子,再咋,你大舅比咱活泛些。[]”蚂蚱大爷接着豆子的话向豆子说,“眼下你大舅就一个人,他不帮着拉扯你们姊妹几个还拉扯谁呀?”

豆子回头看着蚂蚱大爷,说:“前些年妗子和表哥两个人已经把大舅拖累得够呛了呀!”

蚂蚱大爷眨瞪就不说话了。

“豆子,蚂蚱大爷说的对,不管咋的,大舅手里还是比你们姊妹几个活泛,比着你们姊妹几个,日子好过多了。你们姊妹几个,一年四季就指望着地里的两季儿庄稼,碰个啥子的灾荒,地里的庄稼也指望不上,就像前两天地里的萝卜,眼看着就能收成了,眨瞪一场冰冻就抛废了。”小米的大舅看着豆子说,“眼下你就只管想着把亲事儿定准了,大舅以前的亏空也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能补上了,多少我每月都有工资,到日子就开资。眼下有了大舅,啥事儿你就只管把心往开了放。”

豆子看着大舅苦笑了一下,他心里很清楚,这是大舅在拿话让他宽心了。大舅这些年两个病人的药锅子早已经把大舅的骨头油都熬干了,大舅要缓上这一口气儿,也不是像大舅说的那么容易。

“听说半里湾这个闺女家也没啥要求,这样一来,只要相看得准成了,把事儿办了也花不了啥大开销。”小米的大舅看着豆子说,“再说了,你都这个年龄了,亲事儿也往下拖不起了。越往下拖,年龄就越大,年龄越大也就越犯难为,小米她们几个心里也就越着急。就算是为着小米她们几个,你也得应承着把这事儿给早点儿定准成了。”

豆子听大舅说到了小米她们几个,心里一下子更沉了。他眨巴了几下两眼,坐在那儿不说话了,皱起的眉头也在琢磨着姊妹几个这些年的日日月月。

“豆子,就听你大舅的吧。”蚂蚱大爷见豆子坐在那儿犯着难为不说话了,向豆子咳了一声,说,“这人活着,就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要是你这样拖着不定亲不结亲,这家的这支香火也就断了。说得白了,人结亲这事儿,也不光是为了活着的人,还为死去了的祖宗。祖宗延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香火要是在咱这儿续不下去了,以后咱也没脸去见祖宗。”

豆子听了蚂蚱大爷的话,仰头出了一口很重的气儿。

“蚂蚱大爷说的对。咱们草头百姓活着为的是个啥?就是蚂蚱大爷说的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小米的大舅接着蚂蚱大爷的话看着豆子说,“书上说的这主义那主义的咱也不懂,咱也不需要懂,那些离咱草头百姓都很远。咱草头百姓讲的就是能活一家人家,一家人守在一起把日子能过得有吃有穿有滋味儿。眼下你们姊妹几个守在一起,可迟早小米她们几个要出阁嫁人的,到时候这个家就落你一个人了。一个人就不是一家人,日子也不能叫日子。”说着,他看了一眼蚂蚱大爷,“我说这话也不是想揭蚂蚱大爷心里的伤疤,说了,蚂蚱大爷你也别生气。这个时候蚂蚱大爷为啥想跟你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月,是因为蚂蚱大爷觉得心里单,没个人在眼前晃荡着。跟你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月,吃好吃歹,穿好穿孬,那都是另一回事儿,最起码他每天瞅着你们姊妹几个在他面前来来回回的,心里踏实暖和。”

蚂蚱大爷给小米大舅的这几句话说得踏巴着两眼落下泪来,他擦了一下两眼,向豆子说:“还是你大舅说得准!你这个时候把亲事儿给耽搁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出来进去的就一个人,偎,没地方偎,靠,没个地儿靠,整个人整天就跟空落落的一个骨头架子似的。这几天你也觉出来了,觉出我跟前些日子不一样,那是因为我看着你们姊妹几个在眼前晃着,像你大舅说的一样,心里暖和,心里踏实,整个人都觉得有靠山,有奔头儿了。”

“豆子,不管你再咋的想法儿,我跟蚂蚱大爷都是半辈子的人了,蚂蚱大爷他家人比你妗子和你表哥走得早,不管谁先落单吧,眼下我跟蚂蚱大爷都是落单的人。他心里是啥滋味儿,我知道。我心里是啥滋味,他也知道。我们两个都是经了大悲的人,对家的看法儿要比别人深一些沉一些。”小米的大舅叹了叹气,说,“换个自私的说法吧,等我和蚂蚱大爷真的老了的那一天,我们两个人很多的事儿还指望着你呢。要是那个时候你还是一个人,我们两个人就啥也指望不上了。就是到那个时候你满心的想照顾我们两个,我们两个看着你光棍儿一个人,还能忍心让你照顾?”

豆子不言语地听着大舅的话,自己何尝不想早点儿结亲成家呀!可是,一结亲成家,这个家就进了外姓人。这个家里有了外姓人,两口子亲,跟姐妹们就远了。到时候要是真有了这样的事儿,自己就在亲姊妹们和女人中间犯愁了,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亲姊妹就把女人赶回她娘家去吧。倒不如这个亲不定不结,把自己的这几个妹子都拉扯大了嫁出去。到那个时候,自己也一身的轻快了。

“豆子,大爷说一句实在的话。”蚂蚱大爷见豆子不言语,瞅着豆子说,“你大舅今儿在这儿,我的话也不背着你大舅。打那天我跟你们姊妹几个一块儿吃着一天三顿饭起,大爷就盼着你们姊妹几个是我亲生的孩子,虽说你们姊妹几个拿我当亲人待着,我也把你们姊妹几个看成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可是,再咋,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必定你们姊妹几个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也必定我不是你们的亲爹。人们都说‘血亲’,咱们就是再亲,再拿着全心互相照看着,总还不是血里的那份亲。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多少次我做梦里,那场大火没发生,我原来的那个家还是好好的。这是为啥?是我打命里都丢不开自己的亲人!眼下你的年龄还不算晚,找个闺女结亲成家还没多大的难为。要是真的再拖上个两年三年的,到时候就真的成了大难事儿了。不管咋的,这个家有你们姊妹几个,眼下又有了你大舅,就算我腿脚不好,也能帮着你们姊妹几个张罗几年,多少也能帮你们姊妹几个分点儿担子。我,说起来是外人,可你大舅是你们姊妹几个至亲的人,他绝不会指着你往坏处走。你就依着你大舅的话,这段时间把亲事儿给定了,一、两年的把亲结了。就是因为你这亲事儿塌下些窟窿,咱也没啥怕的,咱们这么多的劳力,还能给塌点儿窟窿压趴下了!”

小米的大舅听着蚂蚱大爷的话,向蚂蚱大爷点着头,对豆子说:“蚂蚱大爷说的是,不管咋的,这一、两年内你得把亲事儿给办得准成了。你这事儿要是再拖下去,别说大舅跟蚂蚱大爷为你着急了,就小米那闺女,也能急疯了。”

豆子仰起头,两眼紧闭了一阵,心里像给滚油烫了一样的难受,是啊,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些日子小米经常为着这事儿见了东院的婶子也是求,见了西家的大娘也是告的。这一、两年自己的亲事儿要是还没个眉眼,小米一准会着急出啥子好歹来。

“就算你是为着小米不再因为你的亲事儿犯愁着急了,你也得这两年应承着把亲事儿给定准了。”蚂蚱大爷瞅着豆子说了一句这样将军的话。

“好吧,过两天我就相看半里湾那户人家的闺女。”豆子睁开眼,低下头来看了看大舅,又看了看蚂蚱大爷,说,“到时候半里湾那户人家要是没啥意见的话,我倒是得跟他们说清楚了,彩礼咱没有,以后就是结亲了,不能慢怠小米她们几个。这两件事儿他们要是不答应,就算是他们的闺女长得跟七仙女儿似的,我也不答应。”

听了豆子的话,小米的大舅沉了半晌儿,说:“豆子,到时候咱可不能耍这样的倔。只要他们答应结亲后不慢怠小米她们几个,彩礼的事儿多少咱得有那个意思。人家一个闺女养了一、二十年也不容易,就是要点儿彩礼,也不算过分。”

“大舅,这个理儿我知道。不是咱舍不得那份彩礼,是这个家没那个能为备上那份彩礼呀!”豆子看着大舅说,“大舅,外人谁都不会知道这个家的每一分钱是咋的来的,就连这么小的麦子,为了能让这个家多一分钱的进项,每天背着一个快赶上她高的大箩筐,一边放羊一边薅草。羊放饱了,草薅满了。那一大箩筐的草比她的身子不知道要重多少斤,就那样又是背着草又是赶着羊回来。我能忍心因为自己的亲事儿连麦子的血汗钱也搭上吗?”豆子紧瞅着大舅,脸色涨得跟猪血一样红。

第105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十一)

小米的大舅听了豆子的这话,很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豆子,大舅说一句话,不管咱家的每一分钱是咋的挣来的,这钱挣回来就是为了花出去。钱挣回来不花,有啥用?钱本身不管饱暖,挣钱就是为搪事儿。眼下这个家里最大的事儿就是你的亲事儿,这钱该花!”

“钱挣来是为了花,可不能为我一个人花呀?”豆子盯着大舅说。

“一家人花钱还分为谁?”小米的大舅看着豆子说,“一家人花钱,不管谁挣得多挣得少,都要先紧着该花的花!”

“大舅,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家里眼下没这个钱呀!要是过两天真的能相看成了,人家热别着要彩礼,这个家哪儿弄去?”豆子说,“平日里这个家的姊妹几个,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儿用,就是那样,也整天价家里空得叮当响。这个时候要是因为给我定亲给人家彩礼,那就得四处塌窟窿借账。这窟窿一塌,没个几年就填不上!填窟窿的这几年,姊妹几个又得受不少的苦不少的累。”

“豆子,大舅知道,咱这庄户人家日子不是那么好过,谁家要是摊上有个啥事儿,一家人都跟着累得能突撸几身皮掉几斤肉下来。”小米的大舅说,“可是,啥又叫过日子?过日子就是这样,一家人合着劲儿风里雨里地朝前奔。”

“豆子,大爷也说一句。你现在还是个孩子,等你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你就知道咱这些人为啥活着了。当爹娘的就是为了等孩子大了能结亲成家,谁家的孩子要是长成人了成不了家,那这爹娘两个人死了都闭不上眼。”蚂蚱大爷瞅着豆子说,“我刚才说过了,咱们这些人活着,就是为生儿育女,就是为传宗接代,这也是咱们祖宗传了多少年的规矩了。现在你心里也通理儿了,答应过两天去应承着相看半里湾那户人家的闺女,又担心着花钱这事儿。豆子,咱们这些人过日子,就跟通竹竿似的,通一节儿是一节儿,这一节儿通了,再想着法子通下一节儿,哪能想那么远把整个竹竿一下子都通了!要是都想那么远的话,咱们这些人的日子没一天的活头儿。”

小米的大舅看着蚂蚱大爷,这话说的,很实在,也很有水平!草头百姓的日子就是这个闷头往前奔的过法儿,要是真的先把前面瞅清了,还真像他蚂蚱大爷说的这样,没个啥活头儿。他瞅着蚂蚱大爷看了一阵,然后盯着豆子说:“蚂蚱大爷说的很实在,也很对!咱这些人过日子就是这样,先把眼前的事儿给踢腾了,后面再有啥事儿,就等事儿来到了再说。定亲这事儿,你别想那么远,先把事儿定下来,彩礼啥的,到时候自然就会有解决的门道儿。再说了,我听说人家也不要求啥子彩礼不彩礼的,这样的亲事儿,你要是相看得投心中意了,就别有啥子别的寻思了。”

豆子有些给别人逼了一样摇头笑了一下,看了看大舅,又看了看蚂蚱大爷,说:“这事儿就这么的吧,到时候看人家到底是啥意思。”

“事儿就该这么想,不能啥事儿都依着自己的想法儿。”蚂蚱大爷见豆子松了口,笑了笑,说:“就跟咱的日子一样,都往好里想,谁都不会想着过苦日子,可眼末前儿的你见哪个人过上想过的日子了?还是那句话,咱们这些人的过日子就是通竹竿,只管先把眼前这一节儿通过去,下一节儿再说。这两天就想着咋的把相看半里湾那闺女这事儿相看成了,别的啥也别想。等相看准成了,再想着是不是人家要啥子定亲的彩礼。”

小米的大舅点了一下头,说:“就是,这也跟走路一样,这一步还没走呢,咋的知道下一步会踩到啥东西上。”

偎在蚂蚱大爷身边的麦子一直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瞅着大舅、豆子和蚂蚱大爷。这个时候她见豆子哥松口答应过两天要相看半里湾的那个闺女家了,一下子从蚂蚱大爷的身边冲了出去,奔着灶房就过去了,嘴里还爆米花儿似的向灶房里喊着:“大姐,大姐,豆子哥答应要相亲了。”

灶房里忙着的小米听了麦子的话,顿时傻了一样瞅着麦子笑了,两眼一下子淌出泪水来。她瞅着进了灶房的麦子看了老大一阵,这才醒过盹儿似的问:“你听得真着了?”

“真着了!”麦子盯着小米,点着头说,“豆子哥答应过两天相看半里湾的那个闺女家了!”

“这就好,这就好!”小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定在那儿,嘴里高兴地念叨着说,“豆子哥的亲事儿能定了,咱就放了一份大心了。”

谷子和玉米也都瞅着小米,很担心地犯着癔症,小米姐这是高兴得过头了吧,咋的还淌眼泪了?是不是高兴过头了就会高兴出啥子毛病呀?

“大姐,豆子哥要相亲了,这是该高兴的事儿呀,你咋的还淌眼泪了?”麦子瞅着小米看了半天,皱着两个小眉疙瘩问。

“大姐这是高兴得!”小米抬手用袖子膏了一下两眼,笑着对麦子说,“多少年咱们家没有这样的大喜事儿了,大姐心里高兴!”

谷子和玉米听了小米的话,这才放心地喘了口气。

“大姐,你把我的心都给提溜起来了,刚才看你那样,还当你高兴得要犯傻了呢,吓死我了!”谷子很舒坦地出了一口气说。

“就是啊,刚才大姐你那样,脸上笑,眼里哭的。”玉米接着谷子的话说,“都把我吓迷愣了。”

“大姐出不了啥事儿!大姐要是出了啥事儿,你们几个咋办?大姐舍不得自己出啥事儿!”小米回头看了看谷子和玉米,说,“要是你们几个都是大人了,大姐就没这个心思了。”

“豆子哥也是大人了,你还整天把他放到心上去呢。”麦子瞅着小米说,“等我们几个长大了,你也一样。”

“一样,一样。”小米见麦子说透了自己的心思,点着头向麦子说,“都是大姐一个娘的亲姊妹,大姐都一样,哪儿能一样!”说着,她回头看了看谷子和玉米,“赶紧做饭吧,吃过饭还要把剩下的萝卜茬给种上,我还要跟着大舅把麦子送过去进学堂念书识字儿。”

第106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十二)

这是沿淮省众多县城中一个很不起眼儿的县城,有过世面的人都这么说,跟其他县城比起来,这个县城胡椒那么大,其他县城就像长了疝气的男人裤裆里吹足气儿的猪水泡似的大蛋子儿似的那么大。这个县城的规模跟其他县城比起来有着这样的差距,自然经济上也在其他县城屁股后面尾巴似的跟着往前跑。尽管这个县城与周边的其他县城有着很大的差距,但它是这个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样的政治地位、经济地位和文化地位,还是让这个胡椒大的县城在全县人们的心里跟王母娘娘的天宫一样,那个金碧辉煌,那个灯红酒绿的招人心馋。村子里有谁因为啥事儿进了一趟这个县城,哪怕只是在这个县城的一个角落里转上两个圈儿,回到村子里之后,也会荣耀得像走了一趟天堂一样,四处招摇着炫耀自己咋的进县城了,县城里的啥、啥、啥,又是咋的咋的的。炫耀这些时,那脸上的那个神情,嘴里的那个口气,就好像在天堂里做了一夜玉皇大帝的乘龙快婿一样,那个美气。人们看着这样的神情,听着这样的口气,瞅着这样的美气,做梦都想着来这个县城走上那么一趟,哪怕这一趟会把腿儿跑得像麻杆一样的细,只要能进一趟县城,也都无所谓了,只要能琢磨琢磨做一夜玉皇大帝的乘龙快婿的美滋味。

小米他们的村子就隶属于这个县城的管辖,对于这个小得像胡椒偏僻得几乎被省城想不起来的县城来说,怕是县领导也不一定知道在这个县的行政管辖之内有这么一个村子。对于县城的向往,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并不亚于其他的村民,尤其是听着来过县城的人们讲着县城里的女人穿着瘦得贴着身子的衣裳,头发不知道咋的给折腾得像水波浪一样打着弯儿,脸上白净得跟从面缸里拽出来的一样。还有,县城里的女人不像庄稼地里的女人一身汗臭味儿,县城里的女人身上都冒一股子香气儿,很远都能闻得见。小米就在心里琢磨,衣裳穿得那么瘦,下地干活一使劲儿,那还不跟从上到下给崩叉开了?头发折腾得跟水波浪似的,逢上庄稼季儿,庄稼叶子。草沫子啥的给风一吹落到头发上,择下来就费事了。再说了,夜里睡觉,那样的头发还不在枕头上来回给搓揉得打结儿?第二天早起间儿梳头都费老大的事儿了。还有,县城里的女人是不是傻鬼灵,每天用面粉往脸上搽?要是这样,那一出汗,整个脸上还不黏糊糊的难受啊!汗再一干,整张脸上又像墙皮一样挣拔得难受!这县城里的女人那样个对着自己折腾,图的是个啥呢?虽说小米打心眼儿里弄不明白县城里的女人这是咋的了,但是,县城里像女人的瘦衣裳、女人的水波浪一样头发、女人身上冒出的很远就能闻得见的香气儿,这些很新奇的东西在小米的心里拧成了一个疙瘩,她也一直琢磨着啥时候能有个机会到县城里看看这些稀奇。

小米坐在大舅的身后,心里对那个县城越来越觉得不明白了。

“大舅,离县城还有多远呀?”坐在大舅前面的麦子很兴奋,一路上不停地向大舅问这问那。

“没多远喽。”大舅蹬着洋驴,一路上也很高兴地回着麦子的话。

“也没多远呀,咱们也没走多大会儿。”麦子听大舅说不远了,紧接着说。

“是没走多大会儿,因为咱们骑着车子,比地走要快。”大舅说。

“车子咋的就比地走快呢?”麦子不明白了。

“因为车子有轮子,就比地走速度快。”大舅知道,现在用主动轮、被动轮那些东西向麦子解释不清,就顺口向麦子说。

“啥叫速度?”麦子问。

“速度,就是快慢。”大舅向麦子解释说。

“有轮子就速度快吗?”

“是呀,有轮子速度就快,看到过汽车没?四个轮子,比大舅的自行车快多了,眨眼就跑没了。”大舅向麦子很夸张地说。

“四个轮子也不见得就跑得快,村子里老牛拉的大车,就四个轮子,走起来吱吱扭扭的,还没人地走的快呢。”麦子对大舅说的四个轮子就能跑得快的说法摇了摇头,说。

大舅给麦子的这个说法给弄了一怔,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麦子这个孩子脑袋瓜子不笨。他笑了笑,说:“那是因为拉车的牛慢,大车才走得慢。要是大车给汽车拖着,也能跟汽车一样跑得快。不过,村子里的大车经不起汽车拖,要是给汽车一拖,跑不三里路,准给跑散架儿了。”

“那汽车又是给啥拉的?咋的就能跑那么快?”麦子更不明白了。

“不是用啥拉的,是给机器带的。”大舅越发觉得麦子有这样刨根问底儿的想法,在读书识字儿上一准能读出些名堂来。

“机器又是啥东西?它跑得很快?”麦子给大舅的话说得更觉得奇怪了。

“机器?分很多种呢。等你读书读到初中了,很多的东西你就会慢慢明白了。这个时候大舅跟你说叨,咋的你也听不明白。”小米的大舅向麦子卖了个关子说,“看见过天上飞过去的飞机没有?那个东西也是给机器带着飞起来的。”

“真的呀?!”麦子很惊奇地回头看了一样大舅。

“大舅还能哄你吗?”小米的大舅说,“只要你好好的读书识字儿,以后很多的事儿你都能做,像造飞机,造汽车,造轮船,很多很多的事儿呢。”

小米坐在洋驴的后座上听着麦子很高兴地和大舅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新鲜劲儿,这可是自己长了这么大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并且是要跟着大舅去老少爷们们心里天宫一样的县城。

“待会儿咱们就要上马路了,上了马路就更快喽。”大舅逗着面前的麦子,说。

“大舅,马路是啥路?是专让马走的路吗?”麦子回头问大舅。

“马路不是专让马走的路。”大舅说,“马路不是咱村子里的土路。马路很平整,上面铺着石子儿,石子儿上铺着柏油,阴天下雨上面都没泥。”

“那为啥叫马路呢?”麦子很不明白了。

“马路?”麦子的这个问让大舅也不知道该咋的回答了,他琢磨了一下,说,“修马路这活儿,是咱们跟外国学的。外国的马车不像咱们的牛拉大车都是木头轮子,人家的马车是胶皮轮子,就是村子的架子车的那种轮子。外国人为了能让他们的马车走路不颠,就铺了柏油路,专供马车在上面走。一开始,他们把路铺得窄,只够马车走的。后来,他们发现柏油路挺好,下雨天没有泥,就把柏油路加宽了,人也在上面走。由于一开始这样的路是给马车走的,人们就管这样的路叫马路了。”他想当然地向麦子这样解释马路为啥子叫马路。

“那外国是哪儿?离咱们有几里地?”麦子又问。

“外国离咱们这个地方很远很远,让大舅骑自行车去外国,没黑没白地走也得一、两个月,就这样,还恐怕到不了。”小米的大舅说。

“这老远呀!”麦子惊叫着说。

就在麦子的惊叫声还没有落音这空儿,小米的大舅车把一拐,鸡眨眼的工夫就上了一条黑乎乎的柏油路。

“看见了吧,这就叫马路。”麦子正瞅着地面上的黑东西发愣,小米的大舅告诉麦子说,“比刚才咱们走的路平整吧。”

“真的很平整,不像走刚才的那路,杠得屁股都疼。”麦子瞅着车轮子下面的路面,很新奇地说,“咋还有这样的路啊!”

“进了县城,马路比这马路平整呢。”小米的大舅见麦子对这样的柏油马路觉得新奇,吊着麦子的胃口似的说,“县城里的马路是水泥铺的,不光平整,还不像这马路黑乎乎的。”> 不光是麦子对这些觉得稀奇,就连小米也觉得稀奇了。她坐在车子的后座上,听着下面的车轮子在路面上发出很轻微的哧哧声,心里也在嘀咕着,这柏油要是地里长出来的啥子东西榨出来的,这得多少地种榨出柏油的庄稼呀。这种油还挺怪,不像香油啥的粘到啥子东西上,粘上香油的这种东西就合不到一块儿了。这种柏油到底是一种啥子东西?看着还挺黏挺硬,竟然还能铺路。

“大舅,这村子外面咋的这多稀奇事儿呀?”麦子这个时候变得像一只刚出窝儿的小鸟儿一样,瞅着这路上的一切都觉得是这样的新鲜和新奇。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形状很像老鳖被马路边上的草头百姓叫做鳖车的小车哧溜一下从他们的身边向前蹿了过去,眨眼的工夫就蹿得看不见了。

“大舅,这就是汽车吗?”麦子向前瞅着小车的影子问大舅,“咋的跑这么快?”

“这是汽车,不过,这是小汽车。”小米的大舅说。

“小汽车就跑这么快,大汽车不跑得更快了?”麦子回头看着大舅说。

小米的大舅摇了摇头,说:“跑起来的话,大汽车没有小汽车跑得快。”

“那为啥?”麦子很迷糊了。

“大汽车是拉货的,小汽车是拉人的。人没货重,小汽车也就跑得快了。”小米的大舅低头向麦子笑了一下说,“等你以后读书读得出息了,就能有这样的小汽车坐。”

“真的吗?”麦子很吃惊地问。

第107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十三)

“真的!”小米的大舅板正着脸色向麦子说,“到那时候,大舅也能跟着麦子坐坐小汽车了。还有你小米姐、谷子姐、玉米姐、豆子哥,他们都能跟着麦子坐小汽车。”

麦子给大舅的话说得不吱声了。

坐在后座上的小米一样对那辆小汽车觉得稀奇,她原来以为大舅的这辆洋驴就是很了不得的家伙什儿了,没想到还有比洋驴跑得快多了的汽车。

大舅紧蹬着车子,慢慢的,那个坐在有世面儿的人眼里大如胡椒的县城靠得近了,路上的汽车也多了起来,有刚才看到的小汽车,也有后面拖着一个车厢的大汽车,还有跑起来冒着黑烟扑哒扑哒响的三个轮子的汽车。单是这些在路上来来往往的铁家伙,就让小米和麦子感觉到了两只眼不够用了。

小米从后面的车座子上蹦了下来。

小米的大舅也迈腿下了车子,推着坐在前面车杠上的麦子往前走。

“大舅,这就要到县城了吗?”跟着后面的小米向大舅问。

“这才到县城的边儿上,到县城中心还有二、三里路呢。”小米的大舅回头回着小米的话说,“这是城郊了,也算是县城。”

“县城咋的这么大?”小米听了大舅的话,很吃惊地说,“这还不住上千口的人啊!”

大舅笑了一下,笑得很心痛,看了一眼小米说:“大舅以前在的那个城市要比这个县城打多了,几十个这样的县城加到一块儿也没有大舅以前所在的那个城市大。”

“还有那么大的地方?”小米更吃惊了。

小米的大舅叹了一声说:“小米,这是一个很大的世界,大得你没办法想到,只是你们姊妹几个在那个村子里没有出来过,对于村子外面的世界,你们不知道啊。”

小米给大舅的话说得愣怔了,在自己的心里,他们那些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人所说的世界,就是生养自己的那个黄庄子跟周边的几个村子合到一起那么大。今儿从那个黄庄子走出来,这才知道他们所说的世界竟然是这么大,还有很多黄庄子里见不到的东西。

坐在前面车杠上的麦子不停地左右转着头看,在她的眼里,这个地方绝对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用她的想象无法触及的世界,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样的新鲜新奇。

“小米,”小米的大舅很心疼地喊了一声小米,他想说她们姊妹几个跟这里的孩子比起来太可怜了,但这话又硬生生地咽到肚里去了。

“大舅。”小米听了大舅的喊,回头看着大舅问,“咋的了?”

“没咋。”小米的大舅笑了一下说,“我就琢磨着你没出来看看过,今儿趁着来送麦子,就在县城里多呆两天,四处走走看看,开开眼。”

“大舅,你也知道,这两天家里正忙着呢,我哪有心思在这儿多呆上两天。等把豆子哥的亲事儿给定准了,心里踏实了,来给大舅送给喜信儿,趁机儿就呆上两天看看了。”小米向大舅笑了笑说,“今儿要是不回去,我估摸着谷子他们三个和蚂蚱大爷连晚饭也吃不踏实。”

小米的大舅心里很清楚,虽说豆子比小米大上好几岁,是他们姊妹几个的长兄,但是,在他们姊妹几个的那个家里,小米是主心骨儿,没有小米在,那个家还真转磨不开。他向小米点头一笑,说:“也是,你不在家,怕是他们连饭也吃不下去。”

“谷子他们几个呀,不在他们跟前,我也放不下心。”小米摇头笑了笑说。

“小米,他们几个也都是大人了,你也该放点儿心了。”小米的大舅很清楚,不光是谷子他们放心不下小米,更确切地说,是小米更放心不下他们几个。他叹了一声,说。

“是啊,他们几个都不小了。可能这些年习惯了吧,一会儿看不到他们几个,我这心里就不踏实,老觉得他们会吃不安生睡不安生。”小米笑着说,“老觉得他们还都小,不懂事儿。”

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这话,沉了一会儿,说:“小米,我倒觉得他们几个都很懂事儿,有个啥事儿他们几个也都办得有模有样的。你也用不着再这样把整个心思都放到他们几个身上了,你就是三天两天的不在家,家里的事儿也不会出现啥子的差池。”

“他们几个处人处事儿倒不用我挂念,都老实本分,不会跟左邻右舍的惹啥事儿。”小米跟在大舅的身后,瞅着大舅的后脑勺子说,“不管咋说吧,他们几个在我心里就是丢不开。”

小米的大舅不再说话了。

“大舅,那是干啥的呀?”坐在前面车杠上的麦子忽然用手一指路边上的一个店铺,回头看了一眼大舅,问,“门口咋的放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那是卖东西的商店。”小米的大舅顺着麦子的手向路边上的店铺看了一眼,回头向麦子说,“放在门口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是这家商店要往外卖的东西。”

“咋的这样卖东西?人家卖东西的不都是手里摇着一个拨浪鼓儿,挑着担子挨个村子转悠吗?”麦子回头看着大舅问。

“手里摇着拨浪鼓,挑着担子挨着村子转悠的那是小货郎,这开着商店的是大货郎。”小米的大舅向麦子笑了一下说,“这大货郎这儿的东西要比小货郎那儿全乎多了,小货郎挑的东西大货郎这儿都有。大货郎这儿有的东西,小货郎那儿就不一定有。”

“等我念书念得出息了,就来这儿给大姐买新衣裳。”麦子听了大舅这样的说法,马上就对大舅这样说。

“麦子,等你到县城里面就知道了,里面还有比这大的商店,那个大货郎比这个大货郎还要大。那个大货郎叫百货公司,上下两层楼的店铺,一层楼就有这个店铺的几十个那么大,里面卖的啥都有。”小米的大舅听了麦子的话,低头对麦子一笑说,“等麦子以后出息了,咱把那个百货公司都买下来。”

“哪有那老多的钱啊?”麦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大舅。

“出息了就有那老多的钱!”大舅很肯定地向麦子说。

“那得多大的出息呀?”麦子很惊奇。

“咱家麦子只要好好念书识字儿,以后的出息大了去了。”小米的大舅仍很肯定地向麦子说。

第108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十四)

大舅的话让豆子很高兴,她回头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小米,说:“等我念书念得出息了,我还要给大姐买一件粉红的纱巾,就是拨浪鼓担子里挑着的那种。”

小米向麦子笑了笑说:“等咱家麦子以后念书念得出息了,就先把自己打扮打扮,回到咱们那个村子里让老少爷们们看看,咱们没爹没娘的孩子照样有出息。”

“你小米姐说得对,没爹没娘的孩子咋的了?只要下功夫,比村子里谁家的孩子都有出息!”小米的大舅接着小米的话向麦子说。

麦子给小米和大舅的话说得脸上笑得像阳春三月里开着香味的桃花儿一样。

就在小米跟着大舅渐渐走过这个胡椒大的县城郊区马上要进入县城中心的时候,一阵像敲破瓢一样的声音从街道旁边的一个店铺里传过来。

小米很好奇地顺着这种“恐其嗒其”的声音瞅过去,这是一个没有在门前放着花花绿绿的东西的店铺,倒是这家的店铺门口一边立着一个黑颜色的又长又扁的箱子,这种敲破瓢一样的声音好像就是从那两个黑颜色的箱子里传出来的。让她更觉得稀奇的是,这家店铺的门口有几个留着胡子和长头发不男不女的人正跟着这样敲破瓢的声音神经病一样摇晃着脑袋瓜子,下面的腿和屁股还跟虱子咬了一样前后左右地晃荡。这些都是啥人呀?长着胡子还留着长头发,长头发还给弄成木匠推出来的刨花似的卷卷儿。这些人是男还是女呀,说是男的吧,长头发,身上还穿着花衣裳?说是女的吧,他们还长着胡子,这几个人该不会像村子里狗比他们家的那只老母羊前年下的那窝羊羔子吧,说公不是公,说母不是母的二裔子阴阳人吧?这真是稀奇了,村子外面的世界真是啥人都有!

“大姐,你看见没?”坐在车杠上的麦子也看出了这些人的稀奇,转回身伸着头瞅了一眼小米,说:“这是几个神经病吧?看他们穿的衣裳,上面是花格子的褂子,下面的裤子上面瘦得跟春上柳条子拧下来的笛笛儿一样,下面裤脚又肥得像个打水桶,又像把笤帚,扑闪扑闪能扫地呢。不是神经病,哪能穿这样的衣裳当着这么多人抽这疯儿。”

麦子的话把大舅说得呼哧一笑,说:“这些人哪儿是神经病呀,他们是在跟着音乐跳舞。”

“啥叫音乐?啥叫跳舞?这就是跳舞?我咋瞅都是神经病发神经了。”麦子仰脸皱着眉头看着大舅说,“这些人不干活吗?”

“音乐,就是那两个黑颜色的箱子里传过来的‘恐其嗒其’的声音,那两个黑颜色的箱子叫音箱。跳舞,他们这些人现在摇头晃脑颠腿扭屁股的就是在跳舞。”小米的大舅低头向麦子说,“他们这些人不干活儿,日子轻闲着呢。”

小米的大舅话音没落,麦子扑哧一笑说:“这就是跳舞呀,就是这些人吃饱了撑得得了羊羔疯子病。让这些人吃饱了扛着钉耙扒二亩地出来,就不会得这样的病了。”这句话说完,她马上拉下脸色问,“他们不干活儿,吃食儿从哪里来呀?”

小米的大舅给麦子的这句话说得一愣,在麦子这样幼小的心里,她还是这样认为,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去干活儿劳动。但是,她现在只是听自己说这些人不干活儿,还没有真正看到城里人的日子。如果有一天她发现城里的有些人不需要任何的劳动,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要自在的话,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又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和想法儿?他不由得又低头看了一眼麦子,他无法儿向她解释,如果她知道家里的姊妹几个每年受着那样苦累和委屈,种出来的庄稼一半儿上交公粮,上交的公粮把这些人养得吃饱了撑得抽羊羔子疯病,那她又会是啥样的无奈和伤心啊!他向麦子笑了一下,说:“他们这些人有人供养着。”

“谁这么傻?供养得他们吃饱了不干活儿,撑得在这儿抽羊羔疯子病!”麦子很不理解。

“反正有人养着呗,你管谁养他们干啥。”小米见麦子没完没了地问大舅,插话拦住了麦子,说,“今儿跟大舅来县城进学堂念书识字儿了,你就只管把自己的书念好就成。”

小米的大舅推着自行车,前杠上驮着麦子沿着大街向前走。

虽说麦子给小米说得不吱声了,但她的两眼仍不时地左右瞅着大街两边的行人和商店。已经在这个世上生活了七、八年的麦子哪儿见过这样的世面儿?满大街的行人形形色色,满大街的商铺林林总总,满大街敲破瓢的声音唏哩喤啷,满大街的年轻人扯着嗓子嚎啥子“我不知道那么多无奈可不可以重来”。这里人真的都给吃饱撑神经了,不知道就不知道,扯着嗓子放驴似的嚎个啥呀,跟疯狗在后面紧撵着似的!她很新鲜地瞅着这个城市的大街,也很新奇地琢磨着在这个城市的这条大街上看到的一切。

这个城市对于小米来说,同样是那样的新鲜和新奇,虽说她在这个世上已经生活十好几年了,但是,这样的城市,这样的大街,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候她甚至这样想,要是没有大舅,要是大舅不答应带着麦子进学堂念书识字儿,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这个福分进一趟这个城市,有没有福分看一眼这样的大街。这个城市,这条大街,要比家里的那个驴堆儿集热闹多了,要比家里的那个驴堆儿集好看多了。这几年已经有很多人出外干活儿挣钱了,家里的那个驴堆儿集,只有到腊月二十几儿了,才看出人多来。这个地方,人来人往的,看不出人少来。再看这个地方的人,大多白白净净的都穿得很齐整,不像家里那个驴堆儿集上的人,衣裳的颜色式样都没啥子差别,从身后看,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

小米正琢磨着这里的行人,忽地一股子香气儿扑着脸面就过来了,这香气儿很像野栀子的花香。她咂磨着这种香气儿应该是啥子花香,一个打扮得像画里人一样的女人手里提着一个袋子从身边走过去,在这个女人与她肩膀挨着肩膀的时候,那股子香气儿差点儿把她给熏得捂起鼻子打个喷嚏。真的像老少爷们们说的那样啊,城里的女人身上都会冒香气儿。

也就在这个浑身冒着香气儿女人与小米蹭着肩膀要走过去的时候,这个女人斜眼看了小米一眼,那眼神分明高高在上一样。

小米的心里一下子给一股子火儿给撞满了,这是咋了?没招她惹她,狗眼看人低!

那个女人很不屑地向小米撇了一下嘴,屁股扭着像风摆柳浪追浪似的,一吊歪一吊歪的屁股垂子直发抖。她把手里的袋子高傲地朝肩上一搭,母狗跑骚一样走了。

这城里人真是神经病,没招她没惹她的,跟自己耍哪门子的城里人的高贵?要不是怕给大舅惹出啥事儿来,今儿真得打她几个嘴巴子扇她几个大耳刮子!小米回头瞅着那个身上冒香气儿的女人很想不通地瞪了一眼,怕是打她几个嘴巴子扇她几个大耳刮子,她比羊羔子挨打了都乖。

那个身上冒香气儿女人仍旧忽闪着屁股猫走路似的往前走。

“小米,你咋的了?”小米的大舅向前走了一段路,回头不见小米跟在身后了,停下车子向后面瞅了瞅,见小米正回头看着啥子,向小米喊了一声。

小米听到大舅的招呼,回头紧走了几步追上了大舅,把那个女人撇嘴瞅她的事儿说给了大舅;“这城里人咋的这样呀?咱走咱的路,她走她的路,没招她没惹她的,冲着我撇啥嘴?”

“甭搭理她!这样的女人不值得咱搭理。”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话,回头瞅了瞅那个仍吊歪着屁股走路的女人。从那个女人很轻浮的走路姿势上,他就断定了那不是一个规矩的女人,改革开放以来,金钱的意识渐渐在人们的心目中膨胀起来,很多人,包括女人,为了追逐金钱,甚至把仁义和道德都抛开了,刚才这个女人,从打扮和走路的姿势上就可以断定不是一个啥子正经的女人。

“大舅,刚才要不是怕给你惹出啥事儿来,我非扇她几个嘴巴子不可,让她狗眼看人低!”小米心里的气儿还没完全消去。

“小米,别跟她那种人一般见识!她就是……”小米的大舅说到这儿,立马就住了嘴,在小米的心里,“小姐”这个名词的意义还仅限于大家族里那种足不出户的干净女子。

“她就是天王老子的闺女,也得讲个理儿吧。没招她没惹她的,凭啥对我嘴撇得跟破鞋底子抽的一样。”小米气儿还没有顺开,又回头瞅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小米吃了一个大惊,那个身上冒香气儿的女人不知道从哪儿拽上了一个男人,正搂着那个男人的脖子往这边走呢。是不是这个女人找人出气儿来了?也不会吧,找人出气儿应该是气呼呼的样子,看这女人,搂着那个男人的脖子跟老母羊跑羔子似的发贱。大街上这么多的人,这个女人咋的跟畜生跑窝子似的没了个羞耻?

第109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十五)

浑身冒香气的女人搂着那个男人的脖子越来越近了,似乎这个女人忘了刚才她对小米撇嘴的事儿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搂着那个男人的脖子,把脸贴着男人的脸嬉笑着说些啥子话。

小米瞅着这个女人,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掉进了云彩眼儿里一样,这城里人就是这样的不规矩?满大街的人来来往往的,这一男一女的两个大人咋的就没羞没臊当着这么多人搂得这么近呢?这要是在黄庄子,还不给人戳断了脊梁骨?她不由得向旁边的行人看了看,旁边的行人也真怪了,这样没羞没臊的稀奇事儿,都好像没看见一样?这到底是个啥地方啊!

那个身上冒香气儿的女人搂着男人的脖子从小米身边过去了,没事儿一样向那个男人说了一句:“想我了吧?跟我睡觉舒坦吧!今儿再来两火儿?”

男人向身上冒香气儿女人说不上名堂地一笑,回了女人一句:“今儿呀,不是两火儿,不论火儿,就在你身上不下来了!”

天哪!这两个人睡觉的事儿都能拿到大街上说叨了?这城里人,真不是个好东西!小米瞅着身上冒香气儿女人搂着男人的脖子从身边走过去,这两个人说的话让她不光觉得害臊,还让她觉得恶心。谁家要是养了这样的闺女,这事儿要是给传到爹娘的耳朵眼儿里去,做爹娘的还不羞臊得找个地裂缝儿钻进去?

“小米,瞅他们干啥,脏咱的眼!快走吧,马上就到大舅家了。”小米的大舅见小米瞅着这对男女咬牙瞪眼的,招呼了一声小米,“到家咱好好歇会儿。”

“大舅,这城里人咋的就这样不要脸了呢?”小米回头看着大舅,很不能明白地问。

“有句老话咋说的来着?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这城市里住着这老些人,啥人没有啊!”小米的大舅摇了摇头,说,“一个村子里也是一样,啥人都有。”

“村子里没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小米板正脸色说,“你看这两个人,都啥成色儿!”

“这个地方比村子大多了,人情世故也复杂多了。”小米的大舅叹了一声,说,“别看这个县城不大,每天天南地北的人来往不少,啥事儿在这个地方都能碰上,没啥稀奇的。”

“啥?这还不稀奇?”小米的两眼一下子瞪得老大,她瞅着大舅说。

“不稀奇!你看,大街上的人有几个拿这事儿当稀奇事儿看了?那是因为这样的事儿人们在大街上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稀奇了。”小米的大舅又摇了摇头。

“人们在大街上见得多了?那……这是一个啥样的城市呀?咋的那么多不要脸的人呢?”小米给大舅的话说得愣怔了。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的话说得止不住笑了一下,说:“小米,这个地方不像村子里那么简单,老少爷们们大都是一家人传下来的,不管远近,还都能顾着祖上的面儿,都能互相用心相处着。这个地方,哪儿来的人都有,张王李赵的,互相之间也没有啥情分,人大都很势利眼儿,眼皮儿活。再说了,这儿的人没啥体力活儿,照麦子的话说,整天吃饱撑得没啥事儿干,就有些人整天琢磨些歪门邪道儿的事儿。大部分还都是本分人家,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小米听大舅这么说,这才觉得这个城市有点儿正常了,要是整个城市里住的都是像刚才那个身上冒香气儿的女人和那个男人,这个城市就脏得跟家里的沤粪池子似的了。

麦子模糊地听着大舅和大姐两个人说话,一直没有言语地瞅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孩子必定是孩子,不管他会多么懂事儿知理儿,但是,面对着稀奇的事物,他的整个心思就会完全被稀奇的事物,满脑子都会是对稀奇事物的疑问。在麦子的心里,放羊已经不是稀奇的事儿了,因为在今儿以前,她几乎天天放羊,羊这种东西,包括羊的生活习性,都已经在她的意识里很深地存在了。薅草,这事儿在麦子的心里也不再是稀奇的事情了,因为在今儿以前,她几乎天天薅草。同样,家里地里的那些活计在她的心里也不再是稀奇的事儿里,因为在今儿以前,她天天要接触家里地里的那些活计。但是,今儿,这个城市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稀奇事儿,因为在今儿以前,城市是个啥东西,她不知道,更不用说城市里会有些啥东西了。今天,这个城市忽然一下子就摆在她的面前了,以前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忽然一下子摆在她的眼前了,以前从没有见过的东西忽然一下子就在她的眼前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太多的心思听大舅和小米姐会说些啥子了。

小米的大舅推着麦子拐了一个街道,小米紧跟着大舅的车子。很快,那个挂着《沿淮省草庙县第二中学》牌子的大院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到了,咱们到家了!”小米的大舅腾出一只手向这个大院子一指,向小米和麦子说。

“大舅,那写的是啥呀?”麦子瞅着大舅指的那个牌子,问。

“沿淮省草庙县第二中学。”小米的大舅指着校门口的那个牌子,一点一点地向麦子念着说,“等你念书识字儿了,就能认得上面写的是啥喽!”

“大舅就在这个学校里教书吗?”小米听大舅向麦子念完那个牌子说完话,瞅着那个牌子问大舅。

“是啊,大舅给安排在这个学校了。”小米的大舅回头向小米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说。

“这学校看起来比驴堆儿集上的那两个学校都气势多了。”小米看着学校的大门,说,“就这大门,上面还有门楼子。驴堆儿集上的那两个学校,没有一个有大门的。有一次我看见他们放学了,乌秧乌秧的学生像一群猪娃子炸了圈一样,四下里乱哄哄地跑。去年我就琢磨着想让麦子去驴堆儿集进学堂念书呢,一来路也远,二来我瞅着那个乱哄哄的劲儿,又担心麦子到那儿吃亏,就拖着到今年了。今年倒麦子有这个福气,大舅你回来了,这回麦子跟着你在这样的学堂里念书识字儿,我也就放心多了。”

“小米,这儿是中学,麦子这个时候还不能在这个学校里念书,得先去小学里念。”小米的大舅笑着看了一下小米,说,“到念初中了,麦子才能到这个学校里。”

“啥?麦子眼下还不能跟你一起在这个学校里?”小米瞅着大舅,很吃惊。

“上次你跟我说过之后,我的工作落实下来之后就给麦子跑了她念书识字儿的事儿。也巧了,县一小有我一个熟人,他帮着我把麦子进学堂的事儿给办了。”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笑着说,“这个你就只管放心了,麦子在这儿有大舅,吃不了亏,也受不了委屈。”

“大舅,待会儿你得领着我去看看麦子要去的那个学堂。”小米听了大舅的话,看着大舅说,“别那个学堂跟驴堆儿集上的那个学校似的,孩子都像放羊一样四周围都是。”

“待会儿大舅领你们去看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儿的学校,哪个都比驴堆儿集的学校强多了。”小米的大舅推着车子从大门旁的一个脚门里进了学校的院子,回头向跟在身后的小米说。

“陈老师回来了!”这个时候,大门里面的一间房子里走出一个穿着很整齐的老人,笑着向小米的大舅打了个招呼。

“赵老师呀,回来了。这是我两个外甥女儿。”小米的大舅向这个老人笑着,说。

“老家来的?”被小米的大舅喊成“赵老师”的老人看了看小米和麦子,向小米的大舅笑了笑。

“老家的亲外甥女儿。”小米的大舅点着头向这个赵老师说,“接小外甥女儿来城里念书,顺便让大外甥女儿来城里看看。”

“好,好,好,也该来城里念书。趁着明天礼拜天,带她们姊妹两个在城里好好转转,看看。”这个赵老师也点头应着说,“你们先回,休息会儿。”/>

“那我们先回。”小米的大舅跟赵老师招呼了一声,就推着麦子领着小米往学校的院子里去了。

小米的大舅住了两间不算太大的房子,小米进了大舅的住房,四下里瞅了瞅,整个房间里虽说很宽敞,但还是显得有些乱。她把身上的那个包袱往一个椅子上一放,就着手要给大舅收拾房子。

“歇会儿吧,小米,待会儿我收拾。”小米的大舅忙止住了小米,“刚搬进来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拾,显得有点儿乱了。”

小米听了大舅的话,停了手里拿起的几件脏衣裳,瞅着整个房间又看了一遍。忽地,她在一张桌子上看到了两个镜框子,一个镜框子里站着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另一个镜框子里站着一个很白净的男娃子。她瞅着那两个个镜框子来回看了老半天,回头看了一眼大舅。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瞅着那个镜框子犯愣了,叹了一口气,说:“你妗子,旁边那个镜框子里是你表哥。”

“妗子长得很好看,表哥也长得很好看。”旁边的麦子瞅着那两个镜框子说。

“是啊,都没了。”大舅又叹了一口气。

第110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十六)

小米见大舅给自己和麦子的话勾出了伤心,瞅着大舅说:“大舅,事儿都过去了,别太难过,眼下你不是有了外甥儿和外甥女儿了嘛。”

“是,是,大舅有了外甥儿和外甥女儿了,大舅不难过。”小米的大舅回头看了一眼小米,脸上强笑着说,“就是难过,他们也回不来了,咱的日子还得往前过。”

“就是。”小米应着大舅的话,又看了看那两个镜框子,说,“大舅,你有了外甥儿和外甥女儿,等你老了,外甥儿和外甥女儿养着你。”

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笑了笑,说:“你们姊妹几个呀,也别心里老想着大舅我以后会咋的,大舅以后老了,退休了,每月还有退休金养着。只要你们几个以后的日子能过得滋润了,大舅也就心里滋润了。”

麦子瞅了瞅大舅和小米姐,没有说话,紧接着把大舅的房间又转着身子打量了一遍儿。

小米的大舅看着麦子,支开话题向小米说:“虽说是刚搬进来没几天的日子,上次你跟我说要让麦子跟着我念书识字儿,回来我就先给麦子找了一张单人床,向学校后勤多要了一张课桌儿。这样,麦子放学回来就有地方写字了。”说着,他用手指了指靠墙放着的一张单人床和那个摆着镜框子的桌子旁边的另一张桌子。

“大舅,让麦子跟着你念书识字儿就难为你了。”小米随着大舅的手看了看那张单人床和那张桌子,回头很难为情地向大舅一笑,说,“这麦子跟了你以后,难为的地方多着呢。只是到时候大舅别烦。”

“小米,你这是说啥子呢?麦子是大舅的亲外甥女儿,跟大舅的亲闺女有啥区别?大舅能心烦?”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傻闺女,你这话就咱爷儿三个在屋子里说,要是说到了外面去,跟当着众人打大舅的脸没啥两样。”

大舅的话让小米觉得自己对不住大舅了,她向大舅陪着笑脸说:“大舅,我没别的啥意思。我就是说呀,麦子年龄小,脾气也倔,还不懂事儿,怕以后隔三差五会给大舅惹出啥事儿来,到时候大舅就多担待点儿。到时候该说叨也得说叨,该打的时候也得打。”

“瞅麦子这闺女没?别看你说她脾气倔,不懂事儿,我倒看好麦子,因为我觉得麦子这个外甥女儿够懂礼知理儿的儿的了。这样的孩子不需要啥子说叨也惹不出啥事儿来。”小米的大舅看了看麦子,然后看着小米,说,“再说了,女孩子要比男孩子规矩得多,操不了啥心思,大舅还能有啥难为?”

小米冲着大舅一笑,转身把手里的脏衣裳丢进了门后的洗脸盆里,回头对大舅说:“就算是麦子再懂事儿,这家里多了一口人,咋的也不像大舅你一个人的时候那样灵便了。”

“家里有了麦子,大舅来来去去的心里倒有个就觉儿了,不会再觉出单来。”小米的大舅看着麦子,回头向小米笑着说,“身边有个自己家的亲人,咋的也要比一个人过着有意思。”

小米把大舅的脏衣裳按在洗脸盆里,四处找了一下水缸。

“小米,放那儿我自己洗吧,你先跟麦子坐着歇会儿,我出去到邻居张老师家里一趟,马上就回。”小米的大舅向小米说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小米没能找到水缸,大舅的脏衣裳也只好放到脸盆里等着大舅回来弄水了。她看着大舅走出屋子,回头看了看正翻着一本书的麦子。

麦子见小米回过头来看自己,忙用手指着书上的一张插图问小米:“大姐,你看这是啥呀?这么老长的,咋的下面还有轱辘?不像咱们路上看到的大汽车呀!”

小米向麦子凑过去,伸头顺着麦子的手指看着书上的插图,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像汽车,又不像汽车。汽车头是那样的,这东西的头是这样的。汽车后面没这么多的箱子,这个东西后面这老多的箱子。说不是汽车吧,这些箱子下面还轱辘子?说是汽车吧,跟咱路上见到的汽车也真不一样。”

“大姐,这书上咋的还有这个东西?”麦子更迷糊了,她瞅着小米问。

小米也很迷糊,难怪那些日子好过的人家要孩子念书识字儿,原来这书上还有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儿的东西。她瞅着麦子手里的书,心里恨不得自己马上也有这样一本书。有了这样一本书,自己就能瞅见在村子里瞅不见的物件儿,就能看到村子里看不到的稀罕物。

“大姐,咱要是认字儿就好了,念念书上的这些字儿就知道是啥稀罕物了。”麦子又翻了一页手里的书。

“轻点儿翻,别手重了把书给翻坏了。”小米提醒了一下麦子,说,“那你就好好念书识字儿,赶上星期啥的,回去把这书上的字儿念给大姐听听,大姐不就也知道是啥东西了吗?”

听了小米的话,麦子抬头看着小米,半天,忽地向小米说:“是呀,大姐,等我会念书了,书上的事儿回去就能念给大姐听了。我念书,大姐听书,书上的事儿大姐就知道了。”

“那你就得好好念了,到时候别把书念得跟结巴嘴子火上头似的,半天嘴里也蹦不出一个字儿来,那样就给大姐着急死了。”小米向麦子说,“你把书念好了,到时候把书给大姐念得跟小河淌水似的,大姐听着心里也滋润。”

“大姐,你放心了,我跟着大舅念书,有啥不会的我就问大舅,一准把书念得烂在肚子里一样。到时候回去给你就不用拿着书念了,直接从肚子里往外倒。”麦子向小米很是一回事儿地说,“到时候我要是倒错了一个字儿,你就拧我的嘴。”

“成!”小米听了麦子的这话,心里跟一下子灌了一肚子蜜糖水似的滋润,她向麦子笑着说,“要是倒不错,大姐就给你做双绣着蝴蝶花儿的新鞋!”

第111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十七)

两姐妹对着麦子手里的那本书就这样很开心地说着些关于这本书的话,像过年吃了一顿五花肉的饺子,那个香!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小米的大舅从外面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年龄和小米差不多的闺女。小米的大舅进了屋,把身后的闺女介绍给小米和麦子说:“这是邻居张老师家的闺女,我过去的时候她还在写作业呢。我让张老师给她放个假,让她过来陪你们姐妹俩玩会儿,待会儿咱们一块儿出去,领你们姊妹两个在县城里转转看看。”

张老师的这个闺女长得很秀气,像羊群里蹦出来一只兔子,就是这闺女白净的脸上给啥架子架了两个酒瓶底子似的玻璃片子,把这闺女的着双眼遮挡得老显得是眯缝着一样。小米先是对这闺女笑了一下,马上就瞅着这闺女脸上的玻璃片子皱起了眉头,这么白净的闺女,这张脸给两个玻璃片子一遮,咋的都让人看着觉得别扭。

这个时候,张老师的闺女从脸上摘下那两个玻璃片子用嘴向上面哈了哈气儿,然后扯起衣襟把哈了气儿的玻璃片子擦了擦又架到脸上了,这个时候他的两眼才显得不像刚才那样眯缝了。

麦子也对张老师的闺女感到稀奇了,好好的一个闺女弄两个玻璃片子架到眼前干啥?还把两只眼给遮挡得老是睡不醒似的眯缝着。

“你这眼近视多少度呀?”小米的大舅瞅着张老师的闺女问。

“六百了吧。反正不戴眼镜啥东西我都看不清。”张老师的闺女看看了一眼小米的大舅,说,“就这副眼镜,四百度的,现在戴着它看什么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

“那就不止六百度了,赶紧让张老师给你再配副镜子吧。要不然,就近视得越来越严重了,这也是你熬夜看书学习熬得。”小米的大舅很吃惊地看着张老师的闺女。

“不熬夜哪成呀?快毕业了,这个时候再不抓点儿紧,升学考试就麻烦。”张老师的闺女摇摇头说,“我爸说明天带我去眼光配镜子,再不配,感觉着这两只眼真的要瞎了。”

小米给张老师的这闺女的话说得心里一惊一惊地打吓愣,咋的?这念书识字儿还能把眼给念瞎了?她不由得瞅了一眼麦子,要是念书识字儿能把眼给念瞎了,咋的也不能让麦子念书识字儿了,就是一辈子做瞪眼瞎儿,也不能当个真看不见东西的瞎子!

“嗨,这跟你平时不注意用眼有很大的关系。用功归用功,熬夜归熬夜,注意一下灯光的强弱,注意一下劳逸结合,也不至于近视到这个程度。”小米的大舅很可惜地摇摇头说,“我教书也有些年头儿了,平时我对我的学生用眼很在意,从我手里出来那么多的学生,还真没有过像你近视这么严重的呢。我的学生,一百个有九十几个不戴眼镜的,就是有那么几个戴眼镜的,也就是二百度的近视,最多不超过三百度。这样的近视,摘了眼镜不耽误干别的什么。平时张老师也没有注意要求过你注意用眼吧?只要稍微注意一下,不会近视的。”

大舅的话让小米在心里出了一口长气儿,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瞅了瞅张老师的闺女,又瞅了瞅麦子,然后盯着大舅看了一眼。

张老师的闺女向小米的大舅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小米和麦子,笑了笑,说:“我叫张咪儿,跟你们的大舅陈老师住隔壁邻居。张老师刚才过去要我过来陪你们姊妹两个,说你们两个以前没有来过城里,让我待会儿跟你们一道挨着转转走走。”

小米回着张咪儿一笑,竟然不知道该咋的向张咪儿说话了。

“这两个闺女没来过城里,拘束。”小米的大舅见小米不知道该咋的跟张咪儿回招呼了,从旁边插过话来向张咪儿说,“待会儿你们熟悉了,她们姊妹俩就不会拘束了。”说着,他又看着小米,向小米说,“张咪儿这闺女就住在大舅的隔壁,平时很听话,今儿大舅让她过来陪你们姐妹俩说会儿话。你们都是女孩子,能说到一块儿去。”

听了大舅的话,小米又向张咪儿笑了笑,说:“我们姐妹两个来大舅这儿,倒麻烦你了。”

“这个倒没啥麻烦,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张咪儿笑着向小米说,“我们家跟陈老师住邻居,陈老师刚到这个学校,我们两家来往得多一些。”

“那我得谢谢你们家了。”小米说,“我大舅刚搬来,日子上肯定有很多不如是的地方,这些日子我大舅也肯定没少张罗你们家。以后,我家的麦子跟着大舅在这儿念书识字儿,他们要是有啥紧手儿的时候,肯定还会麻烦你们家,我就先在这儿谢谢你们家了。”

小米的话让张咪儿很吃惊,听人们说,农村的孩子都野,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今儿听小米说的这几句话,咋的都觉得人们的话有些跑偏了。

“待会儿我得先给大舅洗洗衣裳,就麻烦着你跟我们家的麦子说会儿话。以后她就在我大舅这儿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了,跟你就常来往了。我在这儿也托你一件事儿,以后我大舅要是忙不过来,你就给帮着照看一下我们家的麦子。”小米看着张咪儿,很真心地说,“还有,我大舅要是忙了,麦子念书有啥不懂的地方,你也能教教她。”

“这没什么。”张咪儿向小米点着头应了小米。

小米的大舅听着小米向张咪儿说的话,心里更佩服自己的这个外甥女儿了。张咪儿虽说跟她小米一样是个女孩子,对于小米来说,张咪儿是个陌生的人,但她小米对着一个不曾谋面的生人能不怯不惧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别说是个女孩子家,就是一般的男孩子,也不一定就能做到这一点。如果小米不给那个家耽误了,如果小米能在某个单位跑外交,也一定会让那个单位的外交部门局面玲珑。只是可惜了,可惜她小米生在那个家了!

“张咪儿姐,这个是啥东西呀?”旁边的麦子见张咪儿答应了小米姐的话,马上就一手拿着那本书,一手指着书上的一个图画走过来向张咪儿问。

第112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十八)

张咪儿笑着凑近了麦子手里的书,被叫做眼镜的玻璃片子差点儿能挨到书上了。她瞅着麦子指的图片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眯缝着两眼,笑着向麦子说:“这个就是火车!听说过吗?一个火车头后面能拖上几十节儿的车厢,好几里路那么长呢。”

“那么老长呀!”麦子瞪大了两眼盯着张咪儿说,“以前听村子里的人说过火车,就是不知道火车是啥样。”

“这回知道了吧。”张咪儿笑着向麦子说,“等你念到了初中,你还会知道火车的动力原理,知道火车为什么可以在后面拖那么多的车厢。”

“你这个时候跟她说动力原理,她听不懂。”小米的大舅听了张咪儿对麦子说的话,笑着向张咪儿说,“这个时候你要是跟她讲什么原理,本来她就晕乎,你越讲他就更晕乎。”

张咪儿向小米的大舅笑了一下,说:“那是,等她上了初中,老师一讲她就明白了。”

小米看着大舅和张咪儿,独自笑了一下,就转身端起按有大舅的脏衣裳的洗脸盆。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又着忙着要给自己洗衣裳,叹了一声,向小米说:“你这闺女呀,就是闲不住。我看了,这几件衣裳你要是洗不上,心里就踏实不了。”

小米回头向大舅一笑,问:“大舅,水缸在哪儿呀?”

“大舅这儿没有水缸。”小米的大舅向着小米说,“大舅这儿有自来水。”说着,他走出房门向旁边一指,“看到那个水池子没,那儿就是自来水。”

小米跟着大舅走出房门,顺着大舅指的方向看了看,心里却觉得纳闷儿,那就是一个水池子,水池子旁边轴着一根铁棍儿,哪儿有水呀。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弄不明白自来水,就头前向自来水池子走去。

小米端着盆跟着大舅来到了水池子旁。

“看见没?这样一拧,就有水喷出来了。”小米的大舅来到水池子旁,一手拧着水龙头向小米示范了一下,“这样一拧,水又给关上了。”

这城市里真的稀奇了!不用打井,大舅的手那么一拧,这个东西就能哗啦喷出水来。再倒过来一拧,水又眨瞪没了。小米瞅着大舅手里的水龙头,皱着眉头琢磨着这东西是咋的把水给从地底下弄上来的。

“这是自来水。先用抽水泵把水从地下抽到水塔上,水塔上再放下来。”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对眼前的自来水感到稀奇,就向小米大致说了自来水。

小米明白不明白地向大舅点着头,问:“大舅,我刚才咋的没瞅见你这儿有皂角呀?”

小米的大舅笑了一下,说:“哪儿还用皂角洗衣裳呀?”

“村子里大多数的人家都是用皂角洗衣裳。”小米说。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想起了小米给麦子洗头的情景,用皂角洗衣裳啥的,那是很原始的办法。在当今这个社会,如果把小米他们还在用皂角洗衣裳这个事儿说出去,绝大多数人会毫不犹豫地说是传说或者是故事。但是,这是自己亲眼见过的事实。想到这儿,他伸手从小米的手里夺过那个脸盆,向小米说:“今儿大舅教你洗衣裳!”

小米给大舅的话说了个愣怔,咋的?大舅当自己不会洗衣裳了?她很迷糊地看着大舅,心里咋的也琢磨不透大舅为啥会说教自己洗衣裳。但是,她还是跟着大舅重新回到屋里去。

小米的大舅进屋之后,把脸盆里的衣裳拿出来,端起旁边的一个热水瓶往盆里倒了些热水,又从洗脸盆旁边的一个只有小半桶水的水桶里舀出一塑料水瓢的水倒进洗脸盆里,用手把盆里的冷热水搅了搅,伸手又从脸盆架子下面拿出一袋儿洗衣粉,向小米说:“这是洗衣粉,先倒出一些在水里化了,再把脏衣裳放到水里泡上半顿饭的工夫,这样再洗就省力了,也能洗得更干净了。”

小米看着大舅从那个花袋子里倒出一撮子给大舅说成是洗衣粉的红芋片子渗子一样的粉末子放进了水盆里,用手那么一搅和,水盆里眨眼起了满满的泡泡儿,心里更觉稀奇了。这办法要是能洗衣裳,真比用皂角洗衣裳容易多了。

小米的大舅把放进盆里的衣裳来回按了几下,整个衣裳都给浸透了,他甩了甩两手,用毛巾把手擦了擦,向小米说:“这样泡上一会儿就能洗了。”

小米见大舅这样把脏衣裳泡了,一下子真的觉得不会洗衣裳了。

“小米,今儿你别急,看大舅咋的洗衣裳。”小米的大舅见小米瞅着自己跑进盆里的脏衣裳直发愣,向小米说,“简单着呢,比你用皂角洗衣裳省心多了。”

小米的眉头一直没能松散开来。

“大姐,你过来看,张咪儿姐说这是外国人,黑得跟锅底似的。”这个时候,麦子很惊奇地喊了一声小米,“女的也黑,也跟锅底一样。”

“还有这样的人?”小米给麦子又喊了一个激灵,还有这样的人?她向麦子凑过去,伸头瞅了瞅麦子指的图片,还真是,这图片上的人还真黑。这人咋的这么黑?整天不洗脸吗?她抬头很不明白地看着张咪儿,指了一下那个图片儿,说,“这是哪儿的人呀?咋的会长得这样跟锅底似的?”

“非洲人,就是这样的人种,生下来就是这样。”张咪儿笑了一下,说,“这个世界上不光有这样的黑种人,还有白种人,咱们这些人是黄种人。”

“咋的跟猪似的?有黑猪,白猪,还有花猪。”麦子接过张咪儿的话问。

小米的大舅给麦子的这句话说得止不住笑了一声,说:“麦子还真会联系,把人跟猪联系到一块儿了。”

小米的大舅的这句话惹得张咪儿也笑了。

小米见大舅和张咪儿都笑了,眉头一皱,马上也松开了眉头也跟着笑了。

“你们笑啥呀?不对吗?张咪儿姐说有黑种人,有白种人,咱们这些人又都是黄种人,这跟猪没啥两样呀!”麦子见大舅他们三个都对自己的话笑了,瞅了瞅大舅他们几个,皱起眉头说,“猪也有黑猪、白猪和花猪呀。”

“一样,一样。”小米的大舅向麦子笑着点头说。

“一样你们笑啥?”麦子不明白地瞅着大舅他们几个。

“笑你脑袋瓜子转悠得快。”张咪儿笑着向麦子说,“能把人和猪转悠到一块儿去。”

小米在旁边看着大舅、张咪儿和麦子,笑得很开心。从大舅和张咪儿对麦子的笑里,她好像看到了他们两个人对麦子的认同。

“麦子这脑瓜子再转悠一会儿,能转悠得把人笑得肚子疼。”小米的大舅仍旧笑着说,“念书之后,脑袋瓜子还能一直这样转悠就好!”

小米从大舅的这句话里听得更明白了,大舅和张咪儿的笑是在夸着麦子脑袋瓜子好用。她的心里一阵的落实和轻快,麦子的脑袋瓜子好用,以后就能念书念出点儿名堂来。她看了看大舅,又看了看张咪儿,然后看着麦子,忽地觉得麦子眨瞪变得比在家时还要伶俐。

麦子给大舅的话说得眨巴了几下眼睛,问大舅:“脑袋瓜子这样转悠不好吗?”

“好!好!好!”小米的大舅向麦子夸奖着说,“念书,脑袋瓜子就得这样转悠。”

小米见自己插不上大舅的话,蹲下身子按了几下泡在脸盆里的脏衣裳。就是这样轻轻地按了几下,她惊得差点儿坐到地上去。就是轻轻地按了几下,脸盆里的水眨瞪就显出脏来。这洗衣粉洗衣裳,还真比皂角管用。她把衣裳捞起来两手搓了搓,这一搓,她更觉得洗衣粉这东西神乎了,衣裳上的脏东西眼睁睁地就能瞅见往下掉。皂角那东西洗衣裳,得先砸碎了在水里沤着,沤出沫沫子来才能洗衣裳。虽说那样费事,衣裳洗起来还是那样的不省力,两个膀子累得酸疼,也不准就能把衣裳洗得干净了。这洗衣粉,眼瞅着就能把衣裳上的灰洗下来,就一准能把衣裳洗得干净。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给自己洗起了衣裳,张嘴想止住小米,可他知道止不住小米,忙改口有些难为情地说:“这些日子太忙了,衣裳穿得都脏成这个样子了,搓几下就是一盆的脏水。”

“这哪算脏!你没见村子里的人家洗衣裳呢,洗出的脏水就跟糨子似的,稠嘟嘟的放块石头都不会往下沉。”小米搓着手里的衣裳,抬头看了一眼大舅,笑着说,“村子里的人洗衣裳,投过几遍的水也比这稠多了,那才叫脏呢。”

是啊,虽说自己离开村子这么多年了,毕竟自己是农村里走出来的孩子,村子里的人是咋样的生活,自己忘记不了,整天风里雨里在地里滚爬,一身汗一身土,衣裳能穿得干净?村子里的女人,家里地里地忙,整天累得腰都伸不开了,哪还有那份儿精力能把衣裳洗得干净了?可以这么说,村子里的很多女人洗衣裳,就是把脏衣裳在水里过上几遍,浮灰洗去了,渗进衣裳里的灰土还留在衣裳里,也就算把衣裳洗得干净了。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卖力地为自己搓洗着脏衣裳,心里不光为小米一个人感到酸,也为很多像小米一样生在村子里的女子。

第113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十九)

小米洗衣裳绝对是轻车熟路,不大会儿,泡在盆里的几件衣裳就给她洗了一遍。她唯恐洗得不很干净,就翻过来又重新把洗过的衣裳搓揉了一遍。

小米的大舅在旁边看着小米这样卖力地给自己洗衣裳,心酸地向小米说了一句:“不用这么费事地洗,我这衣裳上都是浮灰,见水一搓就掉了。”

小米当然知道大舅的衣裳不会像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的衣裳那样脏,但是,老少爷们们在一起,都穿着磨刀布子一样的脏衣裳,大哥也就不笑话二哥了。大舅这就不一样,出来进去的都是跟有脸面的人在一起,衣裳要是穿得邋遢了,就会招人笑话。她抬头看了一眼大舅,说:“大舅,再是浮灰,也得多洗两下才能干净。”

小米的大舅摇头独自笑了一下,小米这闺女,太知理儿了,以后要是嫁个踏实的后生,后生只要肯出力气干活儿,有小米在后面帮着里外支应,日子一定能过出个摸样来。

小米把大舅的衣裳又洗了一遍,然后就起身端着脸盆出去到外面那个装有水龙头池子上去投洗。

水龙头喷出哗哗啦啦的水来。

小米一遍一遍地投洗着大舅的衣裳,直到水盆里的水洗得清清凉凉的看不出一丁点儿的脏来,她这才把衣裳拧干了,端着脸盆回到大舅的屋里去。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进了屋,招呼着小米说:“先歇会儿,衣裳放那儿我来晾。”说着,他从门后脸盆架子上面的那根绳子上取下了几个竹子弯成的晾衣架儿。

小米有些纳闷儿了,瞅着大舅不知道大舅要干啥了,晾衣裳归晾衣裳,拿那些东西要干啥呀?那些东西能晾衣裳?

小米的大舅用一个晾衣架儿先撑起了一件上衣晾在拴在门口两个走廊柱子上的晾衣绳子上,接着又用一个带着两个夹子的晾衣架儿夹住裤脚晾了出去。

小米瞅着大舅这样晾衣裳,不光觉得稀奇,也琢磨着这样晾干的衣裳一准要显得板正。怪不得今儿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人衣裳都穿得有棱有角的呢,原来是晾衣裳里面的学问!她像忽地做梦醒了一样,自己回去也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虽说家里很难找到竹子,可家里的木棍儿多的是,只要在肩膀长短的一根木棍儿中间拴根小绳儿,晒衣裳的时候把小绳儿往晾衣绳子上一拴,比这用钩子挂着还要稳当,再大的风也刮不掉,比这样用竹子做出来的东西还要好使唤,以后再洗衣裳也能这样晒干了。

小米的大舅晾完了衣裳,向小米笑了笑,说:“还是有外甥女儿好,衣裳洗得干净!”

小米给大舅说得有些难为情了,笑了一下,说:“大舅,趁着这个空儿,你领着我和麦子去麦子要去的学堂看看吧。”

“咋的?还不放心?”小米的大舅笑着向小米逗着说,“那可是咱们这个县城里最好的小学了,要不是我有个多年没有来往的熟人在那儿,还别说,麦子还真进不了那个学校。”

“大舅,那就你多费心了。”小米很感激地向大舅说,“不是我不放心,我这回去,豆子哥他们几个要是问我麦子进的那个学堂咋样,我也好跟他们说叨儿,也让他们几个把心给放到肚里去。我要是啥也说不上来,他们几个心里也踏实不了,别跟驴堆儿集上的那两个学堂似的,整天跟个放牛场子一样,那样的学堂,学生娃子能念出啥好书来!”

“成!待会儿大舅就领你们去一小看看。”听了小米的话,小米的大舅琢磨也没琢磨,就答应着要带小米她们去县一小看看。

“陈老师,你能把麦子弄进一小去?”旁边的张咪儿听了小米大舅的话,很惊奇地问,“那你得走多大的后门儿呀!那个学校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干部子弟的孩子,你刚调回来就能把麦子送到一小读书,真是神了!”

小米的大舅向张咪儿笑了一下,说:“一小有我一个熟人,事儿也好办。”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自打上次从小米家回来之后,他一方面张罗着自己的工作安排,一方面活动着麦子读书的事儿。原本他打算要求回到驴堆儿集上去教乡镇中学,那儿离小米他们家也近,照顾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也方便。可是,从小米家回来之后,他琢磨着要带着麦子读书,不管咋说,下面的教学条件跟县城里差了一大截子。为了能给麦子创造出一个好的学习条件,他就听从安排进了县第二中学,然后,他把上面给的安家费连同两个月的工资都花在麦子上学上了,最后剩了两百多块钱,他拿给小米他们家了。刚才他去隔壁的张老师家并不是真的要喊张咪儿过来陪小米和麦子,而是从张老师那儿借了二百块钱,想让小米在城里转转,顺便给小米买身新衣裳,再给豆子他们几个捎点儿什么回去。

“其实,我感觉一小不如二小。一小的孩子仗着爹娘都是官员,以后不用担心前程,学习风气不如二小。二小里的学生都是市民工人的孩子,以后没有什么靠山,学习风气要比一小浓厚。”张咪儿看着小米的大舅,皱了一下眉头说,“要是让麦子进二小,你也不用费多大的事,让咱们二中给你开个证明,证明麦子是你的子女就可以直接进二小了。”

“这个,我倒是打听了。有一点你没有考虑到,一小里的孩子都是干部子女,老师得罪不起,不管学生的学习风气怎么样,老师都得用心去教。再说了,全县最好的小学教师都给一小挑去了,师资力量要比任何一个小学雄厚。我设法让麦子进一小,看到的是一小的教学设施和师资力量。”小米的大舅向张咪儿说,“麦子这闺女很懂事儿,进了一小之后,一定会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好好读书,绝不会跟其他的学生比别的什么东西,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资本和其他同学相比,只有把书念好了。”

小米听着大舅的这话,心里一阵儿的堵腾,她原来还当麦子跟着大舅来县城读书跟去驴堆儿集那儿的学堂一样,大人把孩子领过去交钱就能读书了,这县城里的孩子进学堂念书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陈老师这样的想法也对,不管咋说,一小是全县小学当中教学设施和师资力量最好的小学,只要自己用心学了,一小出来的学生各方面都很优秀。”张咪儿听了小米的大舅的分析,点头认同了小米的大舅的想法儿。

“小米,听大舅一次。今儿要不是送麦子跟大舅来城里念书,不知道你啥时候能进一趟城。今儿好不容易进城里一趟,就满城里走走,看看新鲜。”小米的大舅转头看着小米说,“今儿我也让张咪儿过来陪着你和麦子了,待会儿咱们四个先到街上看看,大舅再领你们看场电影。县城这个地方,夜晚也很热闹,灯红酒绿的,你看看跟村子里的夜晚有多大的差别。”

小米虽说心里记挂着家里的姊妹几个,但大舅求着自己一样的话让她觉得难为情再推着说要回去了,她不由得向大舅点了一下头。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小米的大舅见小米答应了,看了一眼张咪儿和麦子。

“我得先跟爸妈说一声。”张咪儿向小米的大舅说着,转身就出了门。

“听张老师说,张咪儿这闺女学习成绩在整个年级都排在第一、第二的。”小米的大舅看着张咪儿后脊梁影子向小米和麦子说,“以后麦子念书能赶上张咪儿这闺女就好了。”

“大舅是说张咪儿书念得好?”大舅的话让小米追着张咪儿的后脊梁影子看了一眼,回头问大舅。

小米的大舅点了点头,说:“是,这闺女的书念得很好,很多的男学生都赶不上。”

小米大舅的话让小米吃了一个大惊,看起来,张咪儿这个闺女长得不算多惹眼,咋的就能把书念得这样好呢?是不是这念书识字儿跟一个人的长相没啥牵扯?不由得她看了一眼麦子,以后麦子要是能把书念得跟张咪儿这样就成!

“以后只要咱们家的麦子下功夫,一准书念得比张咪儿这闺女还好。”小米的大舅似乎看透了小米这个时候的心思,笑着看了一眼麦子,然后向小米说,“看得出来,咱家的麦子脑瓜子要比张咪儿的脑瓜子激灵,念书比张咪儿要会得快。”

大舅的话让小米很开心地一笑,说:“那是,在村子里我就觉得咱家的麦子跟个小大人似的,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孩子都没她会想事儿。”

小米的大舅听着小米的话,看着麦子一笑,说:“看得出来,咱家的麦子长得就是以后有大出息的模样,以后准会有大出息!”

麦子这个时候把手里的那本书往下一放,看着大舅和小米说:“以后我就想让大姐他们几个享福!”

“成,有这个想法就成!”小米的大舅听麦子这么说,很满意地向麦子赞许着说。

小米听着大舅对麦子这样的赞成,好像一下子看到了麦子以后有了大出息一样,止不住脸上笑了。

第114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二十)

“小米,待会儿咱们上街你得听大舅的!”小米的大舅见小米笑了,趁机说,“大舅说啥你就听啥,别跟大舅打别扭。”

小米向大舅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张咪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小米瞅着张咪儿,觉得张咪儿一下子变了模样,就是没看出来张咪儿哪儿变了。她又上下把张咪儿费心地看了几个来回,发现张咪儿脸上的那两个给叫做眼镜的玻璃片子变了。这个时候的张咪儿,脸上不再是那副边子很宽的眼镜了,而是玻璃片子四周围镶着很细的明晃晃的铁丝儿,这种铁丝发出的光有点儿晃眼。

“陈老师不是说要看场电影吗?我也很久没有看电影了,就跟同学换了副眼镜。”张咪儿见小米和陈老师都瞅着她觉得稀奇,笑了一下对小米的大舅说,“同学的这副眼镜度数比我的那副度数深一点儿,能看得清楚。”

“我说怎么看着你,感觉跟刚才不一样了呢。”小米的大舅瞅了瞅张咪儿脸上的眼镜,笑了一下说,“这副眼镜戴着显得比你的那副戴着秀气一些。”

“我爸也说打算明天给配一副这样的眼镜。这样的眼镜轻一些,不很压鼻子。”张咪儿说,“感觉这镜片儿不像是玻璃的,挺轻巧的。”

“那就让张老师给你配一副这样的眼镜。”小米的大舅向张咪儿说着,看了看小米和麦子,“咱们这就走吧。”

“走吧。”张咪儿应了一声,走到麦子跟前拉起麦子的手就往门外走。

小米跟着张咪儿也出了门。

小米的大舅最后出门,把门上落了锁。

“咱们先去哪儿?”张咪儿回头看着小米的大舅问。

“先到街上转转吧。”小米的大舅不自觉地把手插到口袋里摸了摸。

“成!先到商业街转转吧,那儿人多。”张咪儿建议似的向小米的大舅说。

小米的大舅向张咪儿点了点头,说:“先去商业街,顺便在那儿买点儿东西。”

得了小米的大舅的这句话,张咪儿像出笼子的鸟儿一样,扯着麦子的手,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引路了。

“大舅,啥是商业街?”走在后面的小米有些难为情地问大舅。

“商业街,就是街道两边都是卖东西的,热闹着呢。”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笑了一下说,“待会儿你到那儿就知道了,要是赶在晌午,满大街的人挤不动。这个时候人少了些,不过,还是比其它街道上热闹。”

“那就像赶集似的呀?”小米说。

“是。”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点着头回答说,“乌秧乌秧的人,每天都是这样。我回来的这些日子,经常去商业街添置一些用的东西,去到那儿就有些犯愁,那么多的人,本来几步就能到的店铺,得挤老半天才能到。”

“咋的会那老些人?”小米弄不明白了,“这个县城到底住有多少人呀?”

“不光是县城里的人,大多数还是从村子里来的人。你想,全县的人都往这儿挤,人能不多吗?”小米的大舅说,“还有外地人往这儿来,这个县城本来就不大,就更显得人多了。”

“这人都往这儿挤干啥?”小米更觉得迷糊了,“村子里的人不好好在家种地,往这儿闲溜达,我看呀,都不是啥成手的好人。”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的这话说得一笑,说:“小米,现在很多的事儿跟你也说不清。不是来城里溜达的人都不是啥成手的好人,是村子里眼下很多人手头宽敞了些,来城里买些时兴的东西,还有很多是做买卖的贩子来城里批货回去卖。这样一来,城里就显得人多了。”

就这样一路小米和她大舅说着话,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大街上。这个时候的大街要比刚才他们回来时热闹多了,很多骑着洋驴的人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看得小米觉得他们都在东一头西一头地乱窜。

“要不是今儿是星期六,这个时候大街上的人会更多,因为到下班时间了。这些骑自行车来往的人大多是一些轮休单位的职工,这个时候赶着下班往家回呢。”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对大街上的行人觉得稀奇,笑着向小米解释说,“咱们这个县城没啥要紧的工业单位,也看不出人多。大舅以前所在的那个城市,那个人多,不管是不是赶上星期天,这个时候满大街的自行车一辆挨着一辆,整个大街就像浇地的水渠一样,那个人啊,就是水渠里的水,你说那人该咋样一个多法儿!”

还有那老些人的城市?小米不敢相信一样看了大舅一眼。

“小米,你们姊妹几个都没有出过村子到过大地方,跟大地方相比,大舅以前所在的城市是个西瓜,咱们这个县城就是个西瓜子儿,小得远了去了。”小米的大舅说,“你上次跟我说想让豆子出去挣钱去,大舅挺赞成的。让豆子出去,一来能挣钱,二来也见见外面的世面儿。有时候啊,这人在外面一呆,就觉出了咱们跟外面的人差多远了。不是大舅说这话有啥意思,整天在村子里呆着,出来进去就是那几亩地,外面的世道儿啥样了,人家把咱们撇下多远了,咱都不知道。我倒是想,等豆子的婚事儿完成了,他要是不愿意出去,你就出去看看。这可不是大舅逼你往外撵你,这个世道已经变得都快十来年了,这十来年,人家已经把你们姊妹几个甩下去很远了。大舅也知道,这十来年你们还都很小,没有能扛事儿的人。眼下你们都大了,就麦子小些,现在跟着大舅了,没有啥子大的挂念,趁着这个时候去外面多挣些钱,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马上就能好起来。不知道你算过没,就那十来亩地,你们每年都在往里面赔着种,去掉公粮、统购等一些上缴的任务,去掉种子、化肥、农药,秋季儿的收成赔到夏季儿的投入上,有个灾荒啥的,恐怕还不够赔。这样年干年干,啥时候日子能真的有个好转?我听说呀,眼下人家外出挣钱的一天能挣上快二十块钱了,你算算,一天都能挣上快二十块钱,一年下来能挣多少?多少亩地种一年的收成才能赶上一个人在外面挣的钱?这样算也成,现在的小麦一斤三毛多一点儿,一个人在外面就按一天挣十五块钱,就是将近五十斤小麦,十天半个月下来就是一亩地一年的收成。老古语话说,这人,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一辈子穷。”

小米琢磨着大舅的话,觉得大舅跟自己琢磨得一样,只是自己没有大舅这样算计过,反正自己从村子里猫春他哥身上看出来了,出门挣钱比单守着家里的地要强多了。今儿大舅这样一算计,自己倒琢磨出来了,一个人在外面挣上一年的钱,能抵上家里二十多亩地的收成,赶上人们说的以前的小地主家的一年的收成了。

“大舅今儿跟你这样一说,你心里也别着急,眼下咱得先把豆子的亲事儿给落实了。等豆子的亲事儿落实了,大舅跟豆子坐下来好好掰扯掰扯,他要是不愿意出去,就把家里的那十来亩地让他种着,你出去。”小米的大舅看了看小米,说,“到时候大舅想办法给你找给可靠的人带着你,这样,大舅也放心些。”

小米出了一口很重的气,说:“是啊,眼下要紧的是先给豆子哥把亲结了。豆子哥的亲不结,我是啥心思也没了。”

小米的大舅也跟着小米出了一口很重的气,看了看小米,这闺女,哪儿像一个十五、六岁的闺女家,说句不好听的话,上了点儿年纪的母亲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她小米知道这样为一家人操心。只是可惜了多好的这么一个闺女,遇到了短命的爹狠心的娘。

麦子和张咪儿在前面有说有笑地向前走着,那个一蹦一跳开心的样子很招人眼馋。也真怪了,麦子这闺女在家的时候很少跟村子里的人这样说话,不是家里有个啥事儿要她跟人家来往了,她就很少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猴七猴八的满村子乱窜,她心里总是防着别人似的躲着人家。今儿见到这个张咪儿,到跟认识了多少年的熟人一样没啥子生分。小米在后面瞅着麦子和张咪儿,虽说大舅是自家的亲舅,必定他是个大人,又跟麦子不是太熟络,咋的麦子跟着大舅一开始会觉得别扭。不过,从麦子跟这个张咪儿见面就熟络的这个份上来看,以后有张咪儿这个闺女跟麦子做邻居,两个闺女能时常在一块儿说说笑笑,自己倒不用太担心麦子在这个地方落单了。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瞅着前面的麦子和张咪儿脸上露出了开心的模样,对小米笑了一下说:“也怪了,听张老师说,张咪儿这闺女平日里很不合群儿,今儿跟麦子只是初次见面,倒是这样的熟络。以后她们两个经常在一起,大舅也会心里踏实,因为张咪儿学习成绩好,麦子经常能跟她在一起,一准也能给她带得知道多用功。不是有这句话吗,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子装假神。麦子跟着张咪儿在一起来往,时间一长,耳濡目染的就更懂事儿了。”

小米给大舅的这话说得心里很踏实一样看着前面的麦子笑了。

第115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二十一)

草庙县的商业街并不像见过世面的人在其他城市看到的商业街那样宽广,也没有其他城市的商业街那样一样看不到头的长度,更没有其他城市的商业街那样豪华的建筑。草庙县的商业街就是一个街筒子,估摸着也就半里路那样的长短。街道的一面是一排溜儿的两层小楼,上面住人或者存物,下面每间门面四叶的木门折叠着开。街道的另一面是草庙县第二小学的学校院墙,只是学校院墙的两头分别有几间二层小楼。商业街也就十几米的宽度,两边的商贩把摊位再占些街道,中间行人能通性的地方也就有七、八米那样宽了。七、八米的宽度对于四面八方纷纭而至的客商来说,那就是独木桥了,南来北往的客商挤得整条商业街上水泄不通,也把口袋里的一些票子挤给了街道两旁的商家。街道两旁的商家每天晚上忙着把聚敛的大大小小的票子分开来打成捆儿,然后一手拿起一捆儿票子,一手蘸着唾沫,合不拢的嘴巴跟着手指头咕哝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就这样,他们数了一捆儿又一捆儿,两个膀子数酸了,嘴巴里的唾沫也给手指头蘸干了,嘴巴也咕哝得嘴圈子打泡了,但他们仍一脸兴奋地涨着脸色把聚敛来的票子放在面前,两眼放光地紧瞅着,心里盘算着赚来的这些票子该咋的用项。有人盘算着拿这些票子滚雪球,有人盘算着去酒店喝酒,也有人忙了一天没觉得累,盘算着拿这些钱去洗头房找个鸡解乏。这个世道儿也真是,有些理发店挂着理发的牌子开始不理发了,有些理发店干脆改成洗头房的牌子用自己下面的肉盆给男人洗小头儿了。当然,这样的变化对于村子里的很多人来说,还不觉晓。

沿街两边摆着各种摊子,靠着一排溜二层小楼的那侧,摊子连着门面里的货架儿,一家挨着一家,啥子针头线脑,锅碗瓢勺,绒衣绒裤,居家过日子需要的东西在这条商业街上都能看到。

小米跟着大舅进了商业街,虽然这个时候商业街上的人不如大舅说的像晌午时那么热闹,可是,人来人往的把整个商业街吵嚷得还是不够安静。她来回向街道的两旁看着,咋的?这儿针头线脑锅碗瓢勺都有,咋的没有犁地的犁子和播种的耧这样的农具呢?也是,城里的人不种地,用不着这样的家伙什儿。她忽然想明白了似的独自笑了一下,到哪山砍哪柴,城里人不种地,也就不置办这些东西,商家也就不卖这些村子里才能用得着的家伙什儿。

麦子和张咪儿在一个摊子前停下来。麦子手指着摊子上的啥子东西看着张咪儿,像是在向张咪儿打听啥子。

小米紧走了几步赶上了麦子,她唯恐麦子看出啥子稀奇来,招得大舅花些冤枉钱。

小米的大舅也追上了麦子,瞅着麦子正对着一个很好看的书包不舍地看,心里马上就明白了什么。那的确是一个很好看的书包,书包上面给会做买卖的商家印上了做着鬼脸的唐老鸭和米老鼠的图像,别说是个孩子,就算是大人,看着这样的书包也觉得稀奇。他向女商家问了书包的价格。

小米马上冲过去拦住了大舅,说:“大舅,这书包咱不用买,回去我给麦子缝一个不照样能装书笔啥的。”

麦子也向大舅摇着头说:“我不要,就是觉着稀奇,看看。”

这个女商家看了看小米的大舅,又看了看小米,最后把两眼盯到麦子的身上,摇了一下头,笑着说:“别说,还是农村里的孩子懂事儿。要是换上咱们城里的孩子,这个书包要是不给买回去,那可就翻了天了,一家人都会给吵得不得安生!”

小米的大舅向这个女商家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麦子向这个商家说:“是啊,农村的孩子知道东西来得不容易,知道凑合。城里的孩子没受过啥苦,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城里人挣钱容易多了,孩子更不知道钱是咋挣出来的了。”

“这闺女这么喜欢这个书包,你就给这闺女买一个吧,顺便再看看我这儿的本子笔啥的。就冲着这个很懂事儿的闺女,我也不会卖你贵了。”这个女商家看了看麦子,然后盯着小米的大舅,说,“都这个时候了,该挣的上午也就挣了,这个时候,多少挣点儿就卖给你。”

小米听着这个女商家对大舅说的这些话,心里觉得这个女人咋的这样会说话。她不由得瞅着这个女人用心地看了看,从这个女人的脸上,她竟然看不出这个女人的年龄了。这个女人的整张脸虽说在这条街上日头晒不着,但一天的人扬风吹的还是给这个女人的脸上蒙了些灰土。从这个女人的脸色上看,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可是,透过女人脸上的灰土瞅这个女人的气色儿,又像是二十岁上下的闺女。

小米的大舅还是在小米和麦子的阻拦下买下了这个书包,然后又从这个商家的手里买了些笔和本子。他把买来的笔和本子往这个书包里一装,扣上书包上扣子,让麦子把两条胳膊从书包背带里一掏,这个新书包就背在了麦子的身后。他瞅了瞅麦子背着书包的样子,笑着对麦子说:“麦子一背上这书包,就是一个小学生了。”

小米瞅着大舅打心眼儿里高兴的样子,心里想笑,也想哭。

麦子背着大舅给买的书包,脸上笑得跟阳春三月里的花儿一样。

“今儿大舅得把咱家的麦子打扮得跟城里的孩子一样,咱家的麦子比着人家城里的孩子啥也不缺!”小米的大舅看着麦子高兴的样子,沉着脸色向小米一笑说。

大舅的话、大舅说话时的脸色,让小米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是堵还是高兴了。大舅的话和大舅说话的脸色很明白地向自己说得白了,大舅是在拿着麦子当他自己的亲生闺女来看呀。大舅拿麦子当他自己的亲闺女看,以后麦子跟着大舅,自己就能放心多了。

麦子听了大舅的话,皱了一下眉头,咋?城里的孩子跟村子里来的孩子还还不一样吗?

麦子正琢磨着大舅的话,一个和她年龄应该错不了两岁的孩子给一个很年轻又很肥的女人用洋驴推着,洋驴的后面跟着一个头发梳得跟老牛舔犊子舔得一样光亮的男人。这个男人也很肥,脖子没了,可能是给他的大头压进胸壳廊子里去了。男人一手扶着洋驴的尾巴,一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路走得跟吃撑了的鸭子似的,一拧一拧的。虽说这一男一女都肥得像进了腊月的膘猪,要膘有膘,要块儿有块儿的,可是,那个在洋驴上坐着的孩子像戏里的皇上一样,让这两个肥头大耳的一男一女大屁不敢放一个地听着这个孩子前一声后一声的支使,嘴里还乖一声宝一声地应着这个孩子。

“这孩子咋的这样跟大人说话?”麦子瞅着洋驴上又吵又嚷的那个孩子给那个肥得像磨盘似的女人推着过去了,转头看了一眼大舅和张咪儿,皱着眉头问。

小米的大舅听了麦子的话,苦着脸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是啊,他该怎样向麦子解释这个事儿呢?这已经不是一种个别想象了,而是整个社会的问题,真的不知道这样的家庭教育惯养出来的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又能干什么?自古都说“穷养小子富养女”,穷养出来的小子知道辛苦,知道责任,知道奋进,这样自小就在蜜罐子一样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会知道辛苦,知道责任,知道奋进吗?

麦子见大舅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地向自己摇头笑了一下,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嘴里不由得还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这样的孩子太不懂事儿了!”

不是孩子不懂事儿,是大人不懂事儿,才把孩子惯养成了这样啊!小米的大舅听了麦子的话,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样惯养长大的孩子,不知道辛苦,不知道责任,不知道奋进,有可能就是这个家庭甚至整个社会的一种负担呀!

小米这个时候向麦子使了个眼色。

麦子不知道小米姐的眼色是啥意思,盯着小米看了一阵,但她的心里还是很迷糊。

小米向麦子指了一下背在后脊梁上的书包。

麦子这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小米姐是在告诉自己不能再瞅着啥子看个没够了,要不,大舅就会花更多的钱了。

小米的大舅看到了小米对麦子的眼色,也知道小米的心思。他不由得独自摇了一下头,心里酸得跟一个用了几十年的老醋坛子似的。

张咪儿瞅着小米、麦子和小米的大舅,皱起眉头心里倒有些纳闷儿了,他们咋的都像在打哑谜似的?

那个卖书包的女子也迷糊了,瞅着小米的大舅和小米她们姐妹两个,这家人咋的了?真的没见过惯养孩子的?咋的因为看了肥胖的两口子推着一个孩子就犯癔症了?她来回瞅着这几个人,做买卖以来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呢!咋的瞅着啥事儿都新鲜?农村人就是农村人,少见多怪!说句不好听的话,小孩子没见过大人的**,瞅着毛烘烘的觉得新奇。

第116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二十二)

小米的大舅见这个卖书包的女子对自己和两个外甥女儿皱着眉头不理解,向这个女人笑了一下,然后喊着张咪儿继续沿着商业街往前走。

张咪儿依着小米大舅的话扯起麦子往前走,可是,还没走几步,又给小米的大舅喊住了。

“回来,咱们进这家儿看看。”小米的大舅见张咪儿扯着麦子停下步子,招呼了一声说。

张咪儿又扯着麦子回来了。

小米跟着大舅进了这家的店铺。

张咪儿扯着麦子跟在小米的身后也进去了。

这是一家卖女式衣裳的店铺,店铺里挂着各式各样的女式衣裳。这个店铺虽小,但从衬衣衬裤到外罩儿,啥衣裳都有。

小米的大舅对店里的一个很年轻的女子招呼了一声,让这个年轻的女子看一下小米的身子,向这个女子说:“有她合身儿的衬衣衬裤给找出来两套让她看看。”

小米一下子愣怔了,这是大舅要给自己买衣裳呀!她的脸腾地一下涨热了,打自小到眼下,还真没买过衣裳,平日里穿的衣裳都是自己扯布做的,也好几年没扯过布了,一身衣裳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短了接,瘦了添,啥时候穿得泄得像层纸了,手指头轻轻一戳就是个窟窿,啥子东西轻轻一刮就是一个口子,这件衣裳才会啥时候下身儿。今儿大舅忽地要给自己买衣裳,这让自己像给忽地进了云彩眼儿里一样觉得心里发慌。

店里的女子仔细地瞅了瞅小米,伸手拿出了两套不同颜色的衬衣衬裤,然后向小米的胸脯看了看,又伸手拿出了两个胸罩。

小米一下子愣住了,这是啥东西,两个口罩咋的还连到一块二去了?这样的口罩咋戴?再说了,下地干活儿戴着这东西多憋气。她顺手把那两个胸罩拿起来递给了那个女子,说:“这口罩儿俺不戴,戴着口罩干活儿出不来气儿。再说了,这口罩,两个连在一块儿,也没法儿戴呀。”

小米的话一下子让这个女子把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她抬手捂起嘴说:“这妹子真逗!”

旁边的小米大舅倒不知道该咋的跟小米说了,很难为情地站在那儿示意张咪儿上前给小米一个解释。

张咪儿抬头看了一眼小米的大舅,脸也一下子红了。

小米的大舅觉出了自己这个时候站在这儿很不合适,就退了出去。

“小米,这哪儿是口罩呀,是胸罩。”张咪儿见小米的大舅退了出去,从那个女子手里接过那两个胸罩,抬头看着小米说。

“胸罩是干啥的呀?”小米还是不明白,瞅着张咪儿问。

张咪儿给小米问得红着脸不知道该咋的向小米解释了。

倒是店里的这个女子显得不知道羞耻似的看了小米一阵,拿过一个胸罩在自己的胸前一比划,说:“就是兜着咱们胸前这两个东西的。”

小米的两眼瞪得更大了,用这东西兜着胸前的这两个东西不勒得难受啊?

“看见没?我瞅着你没胸,就给你挑了两个垫得高的胸罩,这样的胸罩你一戴,马上就能把你的胸给垫出来。”店里的女子瞅着小米说,“你这身材,细细瘦瘦的,这一没有胸,就显得身子单薄了。你戴上我给你挑的这胸罩,保准马上你的身材就显得不一样,谁看着都会打心眼儿觉得标准。”

尽管店里的这个女子把胸罩对小米的意义说得嘴巴要扑沫了,小米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用这东西,一年四季在地里忙,一干一身汗的,拧巴过来拧巴过去,还不拧巴到后脊梁上去呀,那要是给人瞅见了,多招人笑话。用这东西碍事,没有这样净身子啥也不戴干活利整。”她心里敢情想,这城里的女人都喜欢用这样的东西把胸前的衣裳支起来高高的呀。

店里的女子对小米的话觉得可笑,但心里很丧气,把那两个胸罩随手又放了回去,又拿出了几个小裤衩子,说:“这个该用着了吧?你看这用料,这做工,绝对的好。这样的小裤头,咱们穿着最合适,逢到那两天来了,这裤头设计的,垫护垫绝不会两边漏。”

小米瞅着女子给她拿出来的裤头儿,这巴掌大的东西,前后把身子兜得紧紧的,气儿也窜不开,一天到晚的汗出着,还不把下面焐出痱子烂疮来?再说了,中间就那么一绺子,汗水浸湿了,身子一拧巴,还不全都兜进腚沟子里去?

“这裤头儿随身儿,不管你干啥活儿,也不管你咋的用劲儿,都不会跑偏打卷儿。”店里的女子说着,用两手来回撑开了几下一个裤头给小米看,“你看这裤头的弹性多好。别说你这样苗条的身材,就是身子再胖一点儿的女子穿它,保证也合身儿。”

小米是没有想到,这么小的裤头经这个女子用手一撑竟能撑得跟箩筐似的大,这是啥布料做成的呀,咋的还跟橡皮筋儿似的能大能小呢?她瞅着这个女子手里的裤头,觉得稀奇。

“这裤头,弹性好,透气性能也好,穿上它觉得随身儿,但绝对不会觉得焐得慌。”女子见小米看着自己手里的裤头好像是动了心,马上又向小米解释着说,“这是弹力棉的料子,有弹力,还是棉的,现在很多女人都喜欢这种料子的裤头。”说着,她两眼紧盯着小米。

小米的大舅在店门外这个时候向这个女子说了一句:“这闺女碍脸儿,你就给她选两件儿吧。还有,捡她合身儿的衬衣衬裤来一套。”

这个女子听了小米大舅的话,伸头向外瞅了一眼,喜笑着答应了小米大舅,点着头就回过脸问小米:“你喜欢啥颜色的?依着我来说,今年这种粉红色的卖得很好,你也来一套粉红色的吧。”

小米这个时候不知道该说啥子了。不同意买吧,大舅一准心里不高兴,同意买一身吧,大舅这样破费。她抬头看着这个女子问:“这一身儿得多少钱呀?”

“不贵,三十多块钱儿。”这个女子笑着向小米说,“这一身料子又好,做工也精细,三十多块钱儿也值了。”

三十多块钱呀!得百十斤小米才能换上这一身儿衣裳。地种得好的人家,一亩地收四百来斤的麦子,就是地种得好的人家,一亩地大半年搭工搭力气的,才能长出来四身儿这样的衣裳!小米吃了一个大惊,心里咋的琢磨都觉得血汗泡出来的庄稼都太便宜了。

第117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二十三)

小米的大舅这个时候走进来,让店里的这个女子给把她推荐的一身儿衬衣衬裤连同那两个裤头儿一并收拾了,又让那女子给麦子挑了一身儿衬衣衬裤和小短裤,然后付了钱,领着小米她们就出了这家店铺。

小米从大舅的身后瞅着大舅的后脊梁,心里一阵儿一阵儿的觉得不是滋味儿,打爹死了的那年起,都这些年了,有谁这样挂念着自己的吃穿了?姊妹几个紧扒慢耧地只顾着先把肚子能填饱了,身上的衣裳穿了一年又一年,也补了又补,能凑合着穿就凑合着穿,自己穿着不合身了,谷子拾着穿,接着是玉米拾谷子的衣裳,麦子再拾玉米的衣裳,一身衣裳就这样能穿姊妹几个。要是爹还活着,也不忍心让这姊妹几个这样穿衣裳呀!今儿大舅给自己买衣裳了,这是大舅打心眼儿里想着这姊妹几个的穿衣吃饭了呀。

“小米,回去跟豆子和谷子他们说,下次大舅带他们进城来,可着他们的身子给他们每人添一身衣裳。”小米的大舅回头看了一眼小米,有些难为情地说,“本来今儿大舅想给你从里到外换上一身儿呢,这些日子大舅手里也不宽敞,就先给你买身儿衬衣衬裤。待会儿让张咪儿带你们姊妹两个先去澡堂子里洗个澡把新衣裳换上,烫个热水澡解乏。洗澡出来吃点儿饭咱们就去看场电影。今儿大舅带着你们,让张咪儿陪着你们姊妹两个,好好觉得一下城里的孩子过的是啥日子。”

小米给大舅的这话说得心里又是一酸,大舅这些年给妗子和表哥拖累得日子也不好过,今儿大舅这样破费着要让自己和麦子像城里的孩子一样,大舅这是舍了自己的日子啊。

“待会儿去澡堂子的路上正好也经过县一小,顺便你也看看麦子要念书的学校。”小米的大舅笑着向小米说,“本来我也想着要是进一小困难太大的话,就让麦子上二小。你也看到这二小了,离商业街太近,吵。我就托着一小的那个熟人多说好话,还真给办成了。待会儿你看看一小,教室都是楼房,二小的教室还都是骑脊儿房,单是硬件设施,二小跟一小就没法儿比。刚才你也听张咪儿跟我说的那些话了,一小里的教师都是从全县学校里挑出来的,教书的水平高。以后你就管管放心麦子念书识字儿了,麦子这儿有你大舅,你就放着心思想着咋的把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过得滋润了。”

小米心里很酸,也很高兴地向大舅点了点头,喉咙管子也硬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这有亲人疼着,有亲人挂念着,有亲人给在身后撑着,多好啊!

小米的大舅又在一个摊子上买了毛巾、肥皂、洗发膏等一些洗澡用得上的东西,然后就带着小米她们几个回头走出了这条商业街,沿着过来时的那条马路向东走去。

这是一条草庙县城的一条主干道,也是草庙县城平时行人最多的一条大街,在这条大街的两侧分布着县政府的大院子、烟酒公司、轻工业局、邮政局的营业门脸儿,等,老百姓所说的八大局也都分布在这条街的两侧。因此,在草庙县的这条大街上,应势而生的商铺也显得要比其他街道上的店铺高档,什么名烟名酒,什么高档电器,等,凡是能进那些高档家庭的高档物件儿,在这条大街的店铺里经高档的装潢那么一烘托,虽然让平头百姓眼馋,但也让平头百姓不敢奢想,这么贵重的物件,就拿一瓶酒来说,够一家人吃米吃面吃上年把半年的,谁要是不顾家人的生死,砸了骨头卖了油,也能买上半瓶这样的酒尝尝喝多了是不是会醉,是不是醉了不会头重脚轻看着老婆当自己的亲闺女。至于那上万价钱的物件,平头百姓也纳闷了,这样的大价钱,就是那些高档的人物,掰着手指头给他们算算账,也不是他们能够享用的东西。可这样大价钱的物件儿,还是不知道咋的拐弯了大都还是进了那些高档人物的家了。

麦子背着那个大舅给买的新书包,给张咪儿扯着手,一蹦一跳地在前面走着。小米跟在大舅身旁,不时地向这条大街的两侧看着,那些天宫一样的店铺里都是在卖些啥东西,她不知道,倒是这条大街上的店铺里传出来的叫音乐的东西不像其他街道上音乐像敲破瓢一样的吵。这里的音乐悠悠慢慢的,跟村子旁边的那条小河里的水不急不慢地淌着一样。忽地,她瞅见一家店铺里迎着大街的一个大盒子似的东西上有几个小人儿在蹦来蹦去的,这是啥稀奇的东西,咋的还会有小人儿在上面呢?她不由得站了一下步子,伸着头仔细地瞅了瞅,咋的,那些小人儿就在那里面过日子?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对着这家店铺里的电视看得迷愣了,向小米笑了一下说:“知道那是啥东西不?电视机。”

“电视机?”小米很不明白地回头看着大舅,问,“那些小人儿都在电视机里过日子吗?”

小米的大舅笑着摇了摇头,说:“知道收音机不?就是话匣子。”

小米点了一下头,说:“村子里好像是谁家有那么一个。”

“这电视机跟收音机差不多。收音机只能收听到声音,电视机不光能收到声音,还能收到画面儿。电视机里面跟收音机一样,都是零件儿,没啥子小人儿。”小米的大舅向小米解释着说,“它是接受到声音信号和图画信号之后,再通过那些零件儿一转换,人们就能听到声音看到那些小人儿了。前几年人们看的还是黑白电视,黑白电视能听到声音看到人儿,就是看不到啥颜色。这两年,有不少的人家日子松快了些,也都换上彩电了。”

对于这样高档的东西,小米只是觉得稀奇,心里并没有想着咋的咋的。这样需要大价钱才能买回去的物件儿,她很清楚离她们姊妹几个的那个家很远,远得就像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能瞅着,够不着。她向大舅笑了一下,抬起步子追着麦子向前走了。

在县一小的门前,张咪儿扯着麦子的步子停了下来,向麦子一指,告诉麦子这就是麦子就要进的学校。

麦子瞅着一笑学校大门来回看了又看,咋的觉得跟大舅的那个学校不大一样呢?她抬头向上看了看,原来这个学校的大门是一间通了的楼房,大门上还住着人家。她又往大门上的这家人家上面看了看,上面还有人家。她不由得把头又仰了仰。

一小挨着大街的这栋楼是职工宿舍楼,下层除了一间打通了作为师生进出的大门之外,其它的房间对街开门,作为店铺向外出租。

小米的大舅引着小米她们几个从大门上开着的那个脚门里进了一小。

小米一下子惊呆了,这县城里的学堂跟驴堆儿集上的学堂是不一样!驴堆儿集上的学堂四面没有墙头,学生娃子上学放学四面八方地来去,跟一窝蜂四周围破了蜂箱一样,那个乱哄。这儿的学校这个规矩,一圈儿的五层楼把整个院子围得齐齐整整的。

“小米,看见了吧,对面的那栋楼是教室,从下到上,一年级到五年级。两边的这两栋楼是有专业的音乐教室、舞蹈教室、绘画教室,等。这儿的教学设施绝对全县没有哪个小学能比,教师的教学水平也高,麦子以后在这个学校念书,只要她肯下功夫,大舅放心着呢。”

小米当然也放心了,麦子能进这样好的学堂,那也算是老天对这姊妹几个睁了一下眼了。她把一小的整个院子看了又看,以后麦子就跟其他人家的孩子在这个院子里念书识字儿了!

“走吧,你们几个抓紧时间去洗澡,出来咱们好去看电影。”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很满意,笑着向小米说,“可惜你年龄大了,要不然的话,你也来这个学校念书识字儿。”

小米摇了摇头,很心酸地笑了笑,然后依着大舅的话走出了一小的大院子。

大街上的行人大多都是摇晃着步子很轻闲似的。小米走出一小的大院子,瞅着大街上的行人,止不住对着大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出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心疼、心酸,还是心里高兴了,要是爹活着,自己现在这个时候说不准也会还在学校里念书呢。爹一死,自己这辈子也就定下来是个瞪眼瞎儿了。以后麦子能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只求着麦子能争口气念出点儿啥名堂来,自己也就踏实了。

小米的大舅紧跟着小米出了一小的院子,瞅着小米对着大街发愣怔,两个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问:“小米,你咋的了?”

“大舅,麦子能在这样的学堂里念书识字儿,我这是高兴得不知道咋的好了。”小米听到大舅的问,忙往肚里咽了一口气,回头瞅着大舅笑着说,“麦子能跟着你在这样的学堂里念书识字儿,我眨瞪觉得像做梦似的。”

张咪儿扯着麦子跟着小米的大舅出了一小的院子,麦子抬头瞅着张咪儿问:“这学堂里咋的没看到有念书的学生呀?”

“今天是星期六呀。星期六学生都在家了。”张咪儿低头向麦子说。

“学校里的星期六都一样的吗?”麦子仍瞅着张咪儿。

张咪儿向麦子笑了一下,说:“不光咱们这儿的学校一样,全世界的星期六都一样。”

第118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二十四)

“大舅,今儿真得好好给麦子洗洗澡,再给她好好打扮打扮,进这样的学堂里念书识字儿,得穿得干净齐整了!”小米又回头看了看一小的大门,向大舅说,“以后麦子是跟着大舅在这个学堂里念书识字儿,她要是显得邋遢了,人家会笑话大舅的。”

小米的大舅笑了一下,说:“这个学校,服装都是统一的,也用不着大舅咋的操心。”

“咋的个统一?都穿的一样吗?是不是这个学堂还给衣裳?”小米听了大舅的话,马上就连珠炮似的问。

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点了点头。

“还有这样的学堂?”小米不敢相信了。

“咱们这个地方的学校倒没有强调,大舅原来所在的那个城市,从小学到中学,每个学校都是统一的校服,学生出来进去的显得很整齐。”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对这个也感到惊奇,笑了笑,说,“咱们这个地方,学生的家境普遍都比较穷,学校没办法要求服装统一。”

“学堂发衣裳还要钱呀!”小米一下子琢磨出了大舅话里的意思,盯着大舅说。

“是要钱,不过,都从学杂费里扣出去了。”小米的大舅向小米一笑。

小米不说话了,琢磨了一阵儿,抬头看着大舅,张了一下嘴。

“小米,别琢磨多了,大舅现在带麦子一个还没啥作难的地方。”小米的大舅见小米想跟自己说啥子,忙用话拦住了小米,说,“今儿你就只管带着麦子好好洗洗澡,陪着麦子把这个地方熟悉熟悉,别的啥也别再琢磨了。”

小米啥也不说了,嘴里吐了一口气,向大舅点了一下头。

麦子跟张咪儿像认识了多少年似的熟络,身后背着大舅给新买的书包,扯着张咪儿的手,一蹦一跳地跟张咪儿说着些啥子话,咋的也瞅不出是在家时的那个麦子了。小米瞅着麦子的后脊梁影子,一个新书包就让人觉得麦子跟原来不一样了,要是以后能念出点儿出息来,那又该是多大的差别呀!

小米的大舅也顺着小米的眼光向前看了一眼麦子,很心痛也很欣慰地笑了笑,向小米说:“麦子这闺女,脾气倔,心气儿也就会盛,念书识字儿不会让咱费啥心思。就是这段时间的功课,得费点儿事儿给她补上来。”

“那就大舅多费心思了。”小米很感恩地向大舅说,“念书识字儿这事儿我不懂,就全靠着大舅你了。”

“这个你倒不用操心费神。大舅也考虑了,这个学期到期末她能跟上去就行,一个寒假大舅再给她下点儿功夫,明年春上开学就没啥问题了。”小米的大舅很有把握地说,“比着城里的孩子,麦子晚上学两年。不过,这也不是啥坏事儿,年龄大点儿,接受能力就强一些,学起来也就快一些。”

大舅的话让小米的脸上露出了很安心的笑,她向前瞅着很开心的麦子,好像她看见了麦子正坐在一小的一个学堂里两手背在身后用心地听前面的老师教念书。

在一个十字路口,张咪儿和麦子停了下来,等着后面的小米和小米的大舅。

“看见了吧,麦子她们站下来的这个十字路口往右一拐,走上几步就是电影院了。”小米的大舅用手指了指去电影院的方向,“虽说改革开放了,但是这个县城比较落后,别的也没啥供人们娱乐的地方,每天晚上出来看电影的人很多。”

小米顺着大舅指的方向看了看,在自己的记忆里,电影这东西好像在很小的时候看过,那时候爹还没死,玉米也刚扎巴着两腿刚会走路,有一天人说半里湾晚上要放电影,日头还老高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做起了晚饭,说吃过晚饭就去半里湾看电影去。那天,娘也早早地做了晚饭。吃过晚饭,爹用两个箩筐挑着谷子和玉米,扁担上还挂着一个席筒子,豆子哥胳肢窝里夹着玉米睡觉的小被子,扯着自己跟着爹,一家人留娘在家看门儿,姊妹几个跟着爹,就这样跟搬家似的就去了半里湾。到半里湾的时候日头还没落地儿,但是,很多人已经拴在两棵树中间的一个白布单子似的前后坐了下来,一个人扯着公鸭嗓子哧哧啦啦地说晚上放的电影是孙油空打白骨精。旁边一个人嚷了那个公鸭嗓子的人,说公鸭嗓子的那个人懂个狗屁,是孙悟空打白骨精。旁边有人嚷着说那个公鸭嗓子的人不懂装懂,给弄了个尿泚脸。爹不管人家都在嚷啥,找了一片地儿,把扁担上的席筒子往地上一铺,豆子哥把胳肢窝里的小被子放到席上,从那个箩筐里把一路上给晃悠睡着了的玉米抱出来放到小被子上。爹从那个箩筐里拿出折叠着给玉米垫屁股的被单子,抻开了又叠了几层给玉米盖上了。日头好不容易落下去了,可电影还是没放,说是得等别的场子上先放,等别的场子上放过一盘,有人送过来,这样,半里湾这个场子才能放。也不知道等到了啥时候,反正很多人都躺在半里湾的那个场子上睡着了,这个时候才有人嚷叫着说电影来了。一下子整个场子上给下了大雨一样让睡着了的人都激灵灵地惊醒了。很快,一声驴叫似的响,有人说是发电机开了,场子上亮了很明的灯,灯下有几根长竹竿在啥人的手里向上轴着。那几根竹竿是前面的人挡住了后面的人看,就哗啦哗啦地抽下去,抽得场子上的人都老实着看电影了,竹竿就停了。不大会儿,那个白布床单子上就有了影儿。虽说瞅着那影儿很稀奇,可是,没看多大会儿,自己跟豆子哥都躺在那张席子上睡着了。等爹把自己和豆子哥喊醒的时候,看电影的人们都纷纷散开了,那个白布单子很快就给人从树上解了下来。爹还逗笑着说,好,看电影看到梦楼去了。后来,爹死了,娘跑了,自己顾着姊妹几个哪儿也没去过。跟爹看的那次电影,是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看的第一回电影,也是仅有的一回。

“电影院一天放好多场,从上午十点到夜晚十点,两个小时一场。”大舅说,“等你们洗澡出来,咱们能赶上晚八点的那场。”

电影不都是夜晚天黑了才能放吗?小米很纳闷,但没问大舅是咋的一回事儿,咋的大白天的就能放电影了?那个白布单子上能照得清楚?反正城里的稀奇事儿挺多的,说不准会用啥稀奇的法子就能照得清楚了。她这样向自己解释着想。

他们几个穿过十字路,一个小门脸儿让小米觉得挺纳闷儿,别人家的门脸都是大敞着门,唯恐买东西的人进不去似的,这个小门脸儿开着一扇门,敞开的那扇门对街坐着一个打扮得像那个浑身冒香气儿的女人的闺女,瞅着大街脸上是一种妖怪似的笑。通过那扇敞开的门可以看见有几个男人在这个房间里坐着或站着,跟里边的女人嘻嘻哈哈似的说着啥子。

张咪儿冲着这个小门脸儿撇了一下嘴,扯着麦子快步麦子快步走过了这个小门脸儿。

小米见张咪儿对着这个小门脸儿撇嘴,心里琢磨着这个小门脸儿里肯定不会是做啥子正经的买卖,要不,张咪儿这闺女不会那样对着它撇嘴。

对着大街坐着的那个女人忽然向大街上招了一下手,脸上还是妖怪一样地笑着。

小米顺着这个女人的手势向大街上瞅了一眼,一个男人给这个女人的招手招得站下来了。他们是熟人?要不,咋的这女人一招手男人就站下来了呢?

那个男人四下里看了看,做贼一样哧溜一下闯进了这个小门脸儿。

小米更奇怪了。

“小米,快走,别脏了咱的眼!”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对这些觉得奇怪,催了一声小米。

小米回头看了一眼大舅,皱着眉头问:“大舅,这家儿是做啥的,咋的进去的人跟做贼偷人家似的?”

“这是个脏地方。”小米的大舅没法儿向小米说这是一个挂着理发不理发女人卖身的地方,只能这样向小米支应着说。

小米还是很模糊,但是,大舅这话分明是让自己别再问个明白了,自己也就不好再问了。

草庙县的这个澡堂子离刚过去的那个十字街口不远,紧挨着草庙县的烟酒公司。全县就这么一个澡堂子,这个时候洗澡的人少了些,每天清早,人们为了洗个清水,四面八方的都往这个地方挤过来,排队等着买票的人们挤得整条马路上都是。亏得草庙这个地方车辆不多,要不,准天天早起间儿这个地方会交通堵塞。

小米的大舅在售票的窗口买了三张票押了三把锁,交代着张咪儿进去之后要多替小米她们姊妹两个多操点儿心,东西要锁到衣柜里去,不要放在外面,免得给早上来的人给拿走了或穿走了,还说他上次来这儿洗澡的时候一双半新不旧的皮鞋给人用一双破球鞋给换走了,要她们出来之后到电影院门口售票窗那儿找他,他在那儿等着她们三个。

张咪儿答应着要小米的大舅放心了,保证在澡堂子里不会丢啥东西,这就领着小米和麦子进了澡堂子。

第119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二十五)

小米跟着张咪儿进了一个挂着棉被一样的门帘子遮住的走道,潮乎乎的空气马上让人觉得出气儿都有些堵了,走道的尽头传出来呼呼啦啦的水声和女人们的说话声。她来回看了看整个的走道,倒觉得这个走道很安静。

张咪儿掀开了一个棉被一样的门帘子,让着小米和麦子先进去了,随后把门帘子往身后一放,整个人闪身就进了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不算太大,靠着门口的地方放着一张带有三个抽屉的桌子,桌子旁边一个煤球炉子上坐着一个水壶,水壶里正吱吱啦啦地发出水开前的声响,一个很胖的女人穿着一身绑在身上一样的衣裳坐在桌子前的一把椅子上。这个胖女人见小米她们进来了,眼皮抬也不抬地用手敲了一下桌子,肚子的场子骨碌出来的声音一样说了一声:“票。”

张咪儿把手里的三张票递到这个女人的面前,女人接过票往桌子上的一个铁丝上一戳,这三张票就像秋季儿串红辣椒似的串到了铁丝上。

小米瞅了瞅给串在了铁丝上的票,原来串票的铁丝有好几根,每一根上都串了一大摞子的澡票。

胖女人把澡票串到铁丝上之后,就没事儿了一样往椅子上一靠,喉咙管子很粗但又喘不过来气儿似的身子忽闪忽闪地喘着气,咋听都让人觉得这个女人像得了齁喽子病似的。

张咪儿在靠墙的一个分着很多小柜子的大柜子前瞅了一会儿,找出了三个空闲出来的小柜子,告诉小米和麦子,衣裳脱了之后就放到小柜子里,然后把小柜子上了锁,钥匙套在手脖子上别弄丢了。然后,她就开始解扣子脱衣裳。

在这个地方脱衣裳?小米一下子愣了,她四周围瞅了瞅这间屋子,可不是咋的,柜子前有两个女人已经把身子脱得不剩一丝线了,光溜溜的身子没有一点儿羞耻地能让人看得叽里旮旯儿里都不剩。她很难为情地又瞅了瞅整间的屋子,对着门的那两把长条椅子上有个头发湿漉漉的女人正光着腚用手里的手巾擦头发,两条耷拉下来的腿还敞开着,像是给那个地方吹风似的。咋的了,咋的这个地方的女人都不是女人了,那个地方也敞开着不怕别人看见?她觉得很奇怪,村子里的女人天热的时候,晚上结伙下水洗澡还怕别人瞅见自己的身子啥样了。咋的城里的女人都这样呀?光着身子还唯恐别人瞅不见似的把两腿分开了,连一点儿的遮挡也没有?她琢磨着这样的怪事儿,唯恐别人瞅见了她的身子一样开始有些不大情愿解衣裳扣子。

就在小米还没有把头转过来的时候,两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用洗脸手巾擦着身子从另一个门里进来了,一个女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巾擦着那个地方,还叉开了两腿低着头往那个地方瞅了瞅,嘴里一惊一乍地说了一句;“水太热了,差点儿把这儿烫突撸皮了。”

“你当你那儿是纸糊的经不住热水烫呀!”另一个女人也把手里的手巾在那个地方擦了擦,看着那个说水热的女人笑了一下说,“其实,今儿的水正好,不热不烫的,洗着多解乏。”

“我的皮儿薄,不经烫。”说水烫的女人又晃着头把那个地方瞅了几眼,说,“医生说我的皮肤比婴儿的皮肤还薄呢。”

“皮肤薄了显年轻。”另一个女人瞅着说水烫的女人说。

“是这样的,平时人家都说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十来岁呢。”说水烫的女人得意地笑着,手里的手巾在身上来回轻轻地擦着,说,“我这皮肤,娇贵着呢,不能碰,劲儿大一点儿就会破皮儿。你看,平时洗澡的时候我就不敢搓,稍微用点儿劲儿就跟揭皮一样,火辣辣地疼。”

小米瞅着这两个女人,轻轻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裳。

张咪儿安持着要小米和麦子锁好了小柜子,手里拎着洗澡用的东西,领着她们姊妹两个就往有水池子的那个房间里去。

就在小米转身的空儿,那个说水烫的女人已经往那把长条椅子上铺了一块手巾坐下来了,她瞅着小米的胸,差点儿叫出声来,手捂着嘴巴往小米的下身看,然后斜着眼向那个跟她一块儿进来的女人指了指小米,撇着嘴小声说:“看她的胸,我还当是个男人呢。看了下面才发现也是个女的。”

“个子大,年龄小,没发育呢。”那个女人以为是啥稀奇,顺着说水烫的女人的手看了看小米,笑了一下向那个说水烫的女人说,“这很正常。”

那个说水烫的女人瞪大了眼睛瞅着那个跟她一起从水池子里上来的女人,说:“我看她不小了,你没见下面的毛都不少了吗?”

那个女人也给这个说水烫的女人说得皱起了眉头歪着头往小米的下身瞅。

小米没能听见这两个女人在说啥子,但这两个女人瞅着她的身子来回上下地看,让她觉得给人迎脸给人泼了一桶尿水似的难堪。她慌忙紧走了几步和张咪儿并排掀起那个棉被似的帘子,闪身进去了。

这是一个热气腾地像下了薄雾一样的屋子,屋子中间有两个水池子,水池子里半躺着几个女人,她们的身子都在水里泡着,透过池子里的水还是能瞅见她们白花花的身子,只是给水遮挡着看得不很清楚,来回晃动的水把她们的身子分了段儿似的在水里一晃一晃的。水池子上的台子上躺着一个肚子很高的女人,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正手上缠着手巾从胸前向肚子给这个躺着的胖女人搓灰,搓得胖女人憋不住气儿一样喉咙管子里吭吭地响。

小米瞅着这个躺着的胖女人,不知咋的,竟忽地想到了村子里杀年猪的样子来。年猪杀了之后,往那个烧热了水的大锅里一放,几个人拽腿的拽腿,扯耳朵的扯耳朵,手里的玉米秸根子来回在死猪身上捣,一绺子一绺子的猪毛都给捣下来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不管杀之前是白猪还是黑猪,经这么一倒腾,就白花花地没毛了。然后人们扯蹄子拽尾巴揪耳朵的把褪得白花花的死猪往案子上一架,再用刀啥的把没有褪净的猪毛来回地刮,再用清水冲上两遍,就开始给猪开肠破肚了。看着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给这个胖女人搓灰,很像给猪用刀子刮猪毛一样,咋的都觉得硌应人瘆得慌。

几个半躺在水池子里的女人见又有人进来洗澡,都说好了似的扭过头来,看稀奇一样地盯着小米她们几个看。也许她们真的觉得小米她们三个稀奇了,这几个女人把目光死死地盯到了小米的身上,从她们皱起的眉头上可以看得出来,小米在她们的眼里真的是稀奇了。

小米,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了,身上从上到下瘦得看不出有几斤肉来,整个胸也平得跟男孩子一样,倒是下身的毛显得有点儿见黑了。这样发育的女孩子,怕是从事妇科疾病的医生也很能常见到。再看小米的身上,虽说在家时也常用水擦上一把,但是,猫洗脸一样的擦洗只能去掉少许的汗味儿,却去不了日积月累叮在身上的灰。这样一来,跟城里的这些女人比起来,小米的身上就能看出一层黑颜色的积灰来。这样的积灰让这些城里的女人也很吃惊,没有经历过村子里的生活的女人,对于身上这样的积灰也就不可想象了。小米身上的积灰是这样,麦子身上的积灰也黑黢黢的一层。

张咪儿试着下了水池子,回身招呼着小米和麦子也下池子里泡上一泡。

小米听着张咪儿的招呼,抬起一只脚就下了池子。她的脚刚进池子,很快就给开水烫了一样连忙又拔了出去。池子里的城市里的女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给热水烫澡,自然觉不出水热来。但是,对从来没有洗过热水澡的小米来说,池子里的水就显得很烫了。

麦子在旁边瞅着小米给烫得收回了脚,伸出一只手试了一下水池子里的水,然后瞅着小米说;“大姐,水热,等凉凉再下去吧。”

旁边的女人听了麦子的话,几乎都撇起了嘴。

“小米,你先坐在台子上把两只脚放进来烫会儿,慢慢地你就觉不出水热了。”已经下到池子里的张咪儿见小米不敢下水,眯缝着眼笑着对小米说。

小米依着张咪儿的话坐到了水池子的台子上,台子显得有点儿凉,上面还有不少的水。她坐下来之后,身子一拧,屁股下面像安了一个生锈的转轴一样,慢慢地把两只脚拧到了水池子上面。但是,她还是不敢一下子就把两只脚放到水里去,弓着两个髁膝盖先试着用两个脚跟挨了水。

半躺在水池子里的女人们瞅着小米的两只脚,纷纷嘴撇得给用大耳刮子瞅的一样,两个嘴角都撇到了下巴子下面去了,那哪儿是人脚啊,脚趾甲长长短短的没个规则,脚底上能看出一些肉色儿来,脚面上跟老树皮似的分不清是肉色儿还是树皮的颜色。这闺女平时也太不讲究了吧,一个闺女家,咋的会脏成这个样子呀!

小米试着把两只脚放到了水里。

半躺在水里的女人见小米把两只脚放到了水里,都跟电打了一样慌忙从水里爬出来,瞅着小米的那两只脚犯了恶心一样捂起了嘴。

第120章 豆子伤心了,小米伤心了(二十六)

小米并没有发觉这些城里的女人都落荒逃出了水池子,她仍闭着两眼嘴里唏嘘着气把两条腿往水池子里放。

“麦子,过来,咪儿姐先给你用热毛巾把身上湿湿。”张咪儿眯缝着两眼见麦子仍不敢下水,从水池子里站起来招呼着麦子说,“用热毛巾给你湿湿身子,马上你就觉不出水热了。”

麦子仍显得很怕烫的样子,但是,张咪儿的话她很听,就躲闪着来到了张咪儿的跟前。

张咪儿捧起起一捧水,从两手缝里让水慢慢地漏到麦子的后脊梁上。

麦子先是一个激灵,慢慢就变得安静了。

“水不热吧!”张咪儿见麦子慢慢适应了她朝麦子身上捧的热水,笑着向麦子说。

麦子向张咪儿点点头。

“跟你大姐一样,先把两只脚放到水里,再把两腿放到水里。”张咪儿鼓励着麦子。

麦子依着张咪儿的话坐到了水池子的台子上,试着把两只脚往水里放。

此时的小米已经能半蹲在水池子里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觉得那个地方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向上蹿到了小肚子里,让整个小肚子暖烘烘的很舒坦。怪不得城里的女人喜欢这样洗澡呢,不光能洗身上的灰,还能让小肚子里也暖烘烘的觉得好受。但是,她哪儿知道啊,身体里寒热均衡的女人洗这样的热水澡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从中医学的角度上来说,这是她小米的下身积了大凉,半里湾的张老先生号脉也已经给她号出了她的这个毛病,下身受了大凉,以至于她每月的月事儿不正常,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她胸仍像男孩子的一样平整。

上了池子的那些城里的女人见小米已经蹲到池子里了,谁也没有再下池子,而是都挤到淋浴喷头下面用淋浴水淋着洗。

小米或许不知道这些女人想着因为她下了池子把水给弄脏了而不愿再下池子里泡着洗了。她慢慢地让池子里的水淹着脖子,像城里的女人泡澡一样半躺着伸开了身子。

麦子见大姐半躺在了池子里,也咬着牙把两条腿放进了池子里。

张咪儿见麦子把两条腿放进了池子里,眯缝着两眼向麦子笑着说:“热水烫烫浑身舒坦,你就下来烫烫吧。”

躺在水池台上的那个胖女人这个时候给那个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用肩膀扛起了一条腿,手上缠着的手巾开始在胖女人的腿上搓。

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一面给胖女人搓着腿,两只眼却不时地瞅着胖女人的那个地方,搓了一阵儿,她止不住似的向胖女人说:“咋瞅着你那儿跟别人的不一样呢?”

“都是撒尿生孩子的地方,哪儿不一样?”胖女人不在意滴回了一句。

“就是觉得不一样,我也说不清哪儿不一样。”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停了一下,说。

“看着觉得比别人那儿肥一些吧。”胖女人笑了一下,说,“我比别人胖,当然那个地方显得比别人的肥了。”

“不是,好像两边的肉比别人的长不少。”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说。

“这个我倒没觉得,也没有跟别人的比过。”胖女人还是不在意似的说,“长点儿有啥,短点儿又有啥,只要不耽误撒尿生孩子。”

“这句话倒是实在话。”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笑了笑,说,“就是不知道这两边的肉长了,跟男人睡觉碍不碍事。”

“长也好,短也好,跟男人睡觉都是叉开两腿,再长的肉也给叉到两边去了。你要说跟男人睡觉的时候撮巴着两腿,两边的肉长了会堵门儿。叉开两腿,没堵门儿那么一说。”胖女人那条腿从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肩上放下来,另一条腿又翘到了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的肩上,塌磨着眼皮瞅着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说,“咱们都是过来的人了,每月除了身上来的那几天闲着,其它的日子哪天不跟男人睡觉干那事儿,这点儿事儿你还不明白?”

“那你还不把他折腾残废了呀!”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给胖女人的话说得一个大惊。

“这事儿呀,跟吃肉似的。肉,越吃越馋。这事儿,越干越粘。白天多给男人弄点儿好吃的,折腾不残废。”胖女人笑了一下说,“知道我每天给男人弄啥吃吗?早上一根葱,一杯奶,还有半斤牛羊肉。中午那顿饭就更不用说了,他想吃啥就给他弄啥,啥有营养就给他弄啥,但另外还得一根葱。晚饭还得吃上一根葱,一杯奶,另外再给他半斤牛羊肉。我那男人给我养得,每天夜里就跟老牛似的,那个有劲儿。”

“你咋老是让他吃一根葱呀?”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很吃惊地问胖女人。

“这个你不知道?亏你是个女人了。大葱壮阳!男人,一天三根葱,夜里准不松。”胖女人很有道行似的向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说,“打今儿起,你就让你男人一天三根葱,半年以后你就知道了。夜里你要是不让,他准憋得能头撞墙去。”

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不大相信似的向胖女人笑了笑。

“你还不信?”胖女人见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不大相信地笑,很板正地说,“知道吗?我每天买菜,啥不买也得先买葱。对男人来说,葱是个宝。对咱们女人来说,男人是个宝。把男人伺候好了,他才能伺候好咱!打我结婚到现在,啥菜都断过,就是没有断过葱。”

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把胖女人的腿从肩上拿下来。

胖女人弯起两个髁膝盖劈开两腿让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给她搓那个地方。

小米听着这两个女人的说话,心里更觉得城里的女人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了,把跟男人的事儿也当成饭吃了,竟然还把跟男人的事儿拿到了这样人多的场合,不管这个场合都是啥人,很得意似的说给别人。虽说自己还是个闺女家,但自己能想得出,村子里的女人不会像城里的女人这样整天夜里就只想着跟男人睡觉,白天累得要死,吃过晚饭往床上一扎,闷头睡得跟死猪似的,哪有心思寻思那些事儿!就是村子里的娘们们在一块儿闲扯,也很少扯到这事儿就算是扯到这事儿,也会避着像自己这样没结过婚的人。这城里的女人呀,咋的都觉得跟村子里的女人不一样。

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用那只没有缠手巾的手招呼着胖女人的那个地方,缠着手巾的手在胖女人的那个地方来回搓了几下,停了下来,没缠手巾的手向胖女人一比划,说:“你这两边的肉都这样一搾还多呢,真长。”说着,她比划着像捏啥东西似的给胖女人看了一下,“还这么厚,估摸着一边儿都有半斤重了。”

“净扯,哪有那么重!半斤肉有多少?能切半碗了。我这一边儿能切出半碗呀?”胖女人见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说得很夸张,撇着嘴一笑说。

“没有半斤也有二两。”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笑了一下说。

“连一两也没有!平时我就没觉出它重来。”胖女人说。

“你要是觉出重来,那还不得有几斤呀。”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用手背掩了一下嘴,笑着说,“那还不跟两扇门似的向下耷拉着!”

“平时看你挺老实的,今儿我才发现你属于闷骚的那种,心里挺不老实的。”胖女人向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撇了撇嘴,嬉笑着说,“你这种人,闷头干事儿不往外说。就是跟男人在家一天折腾八百遍,到外世上你也装作没那事儿一样显老实。”

“我可不像你那么大的瘾头儿,还一天折腾八百遍呢,八天折腾一遍就不错了。”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叹了一口气,顺手推了一下胖女人的身子。

胖女人一翻身,胸前的两个包像盛粮食的布袋一样来回晃悠几下,就给胖女人压到身下了。她趴下来之后,偏着头看了一眼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很纳闷地问:“咋?你男人不中用了?是阳萎还是咋的了?”

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反正现在很少跟我有那事儿了。十天半月的来一次,还跟强干任务似的。”

“能干那事儿就不是阳萎!你可得当心了,别是他在外面有人了。”胖女人很正经八百地提醒着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这个时候的世局跟前些年不一样了,你没看往这边儿来的路上那个理发店?那哪儿是理发,就是卖身子的。我过来的时候,瞅着屋里有好几个男人都公狗等跑圈子的母狗似的在那儿排队等着呢。”

胖女人的话让小米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开着一扇门的店铺,那个对街坐着的女人向大街上的男人招手不会就是拉男人买的吧?她瞅着给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在后脊梁上搓得跟猪拱地似的肥身子一动一动的胖女人,这个胖女人说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关着一扇门敞着一扇门的店铺?

“这个世局,男人得看紧了。你要是稍有大意,他就哧溜一声钻到别的女人床上去了。”胖女人给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在后脊梁上搓得喉咙管子里仍吭吭哧哧地憋着气,她话也说得一顿一顿的,“我呀,就不给自己的男人留这个空儿,夜里我想了就让他干,折腾得他白天没那份力气去往别的女人床上钻!”

第121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二十七)

“你这个办法倒成,可你得逮住他往咱身上上呀?”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很没办法似的说,“他往身边一睡,跟死猪似的没个动静儿,能咋整?”

“你呀,真笨!你就不会逗他?把他的火儿给逗起来了,他还不干?干一火你就等会儿接着逗他,一夜让他来个两、三次,保证第二天他没那个精力往别的女人身上上,就算他有那个想法儿,下面也没那个劲头儿了。”胖女人很经验地向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说,“第二天他腰酸得都直不起腰来了,就是给他面前放个光着身子的仙女儿,他也没那个能耐了。”

淋着淋浴的女人们这个时候也都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似的一声不响地听着胖女人说话。

小米看了看淋着水的那些女人,不会这些女人家里的男人也跟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的男人那样吧?这叫啥事儿呀,城里的男人女人咋听起来都跟疯了一样的让人觉得糊涂了呢?

张咪儿已经鼓励着麦子完全坐进了水里,她瞅着麦子眯缝着眼笑着问麦子:“这样洗澡舒坦吧!”

麦子向张咪儿点着头,两只小手却在水里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小脚丫。

“往后啊,咪儿姐就经常带你来洗这样的热水澡,一个星期洗一次,咋样?”张咪儿见麦子向自己点着头,盯着麦子问。

“咪儿姐说的是真的吗?”麦子听张咪儿说要一个星期洗一次这样的热水澡,很惊喜地看着张咪儿。

“当然是真的,以前咪儿姐就一个星期洗一次。”张咪儿很肯定地向麦子说,“以后你在城里跟着你大舅念书识字儿了,再也不能像在老家一样不注意卫生了。”

麦子又向张咪儿点了点头。

渐渐地,小米觉出了整个身子都给这样的热水泡得从心肝肚肠子里往外发热,头上也开始像在冒汗了。她觉得嗓子眼里这个时候很干,恨不得从哪儿弄来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全喝下去。顺着嗓子眼往下,心肝这个地方像着火了一样,很热,却很舒坦。心肝下面的肠子肚子暖烘烘的咕咕噜噜地在动,动得让自己觉出饿来了。这热水澡一泡,舒坦是舒坦,咋的还让人觉出饿来了呢?自己晌午饭吃得也饱了呀,还没到晚饭的时候,今儿咋的这肠子肚子就叫唤起来了呢?

“小米姐,烫出汗来了吧?”张咪儿转脸伸着脖子眯缝着眼看着小米问。

“出汗了。”小米向张咪儿一笑,回应着说。

“那我就给你搓搓背!”张咪儿从水里站了起来,蹚着水向小米靠过去。

“这哪儿成!”小米也从水里站了起来,慌忙向张咪儿推着说,“你是城里的千金小姐,我是村子里的土丫头,哪能让你给我搓灰!”

“小米姐,你这说的什么呀,什么城里的千金小姐,什么村子里的土丫头,都一样!我先给你搓,待会儿你再给我搓。”张咪儿从小米身边的台子上拿起小米的新毛巾往池子里湿了湿,然后拧干了,把毛巾叠了几下,给小米看着说,“先把毛巾拧干了,这样来回折叠几下,再这样往手上一缠,搓起来去灰还不疼。”

小米见推不过张咪儿,很难为情地向张咪儿笑着说:“咱不睡到这台子上搓,不好看。”她又一次想到了村子里杀年猪。

“不躺着搓。”张咪儿向小米点了一下头,说,“你就坐在这台子上,两腿放到水里去,我到上面给你搓。”说着,她从水池子里上去了。

小米坐在水池子的台子上,两腿放在池子里,两只手撑着屁股两边的台子,张咪儿用手上的毛巾在小米的身后很熟络似的带劲儿给她搓着后脊梁。

“小米姐,你身上的灰真多。”张咪儿很用心地搓着说,“怕是有些日子没有洗澡了吧。”

“咪儿妹子,村子里哪像这城里呀。”小米听了张咪儿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张咪儿,说,“村子里一年四季都有地里的活儿干,整天都是一身汗一身水的,再有风刮土扬的,身上没有个干净的时候。讲究一点儿的人,晚上回来洗脸盆里添上两碗水擦一把。再咋的擦,洗脸盆也比不上这老大的水池子能洗个干净。再说了,村子里也没有这样的澡堂子,身上哪能不脏?要是身上不脏,那也就不是庄稼人了。”

“小米姐,以后麦子在城里念书了,你也经常能来城里了,每次来的时候,咱们还一块儿过来洗这热水澡。”张咪儿向小米说着,把手里的毛巾放到池子里蘸了水拿到池子外面揉了揉,然后拧干了重新叠着缠到了手上。

“成,只要咪儿妹子不嫌弃我是个村子里的土丫头就成。”小米听了张咪儿的话,心里一股子的热,她笑着回着张咪儿的话说,“往后我还真得常来城里看看城里的稀奇。”

“小米姐,刚才脱衣裳的时候见你身上灰土招眼的,还真没看出来你的皮肤这样好。你看,这一搓,就看出来了,你的皮肤挺细乏的。”张咪儿停了一下手里的毛巾,那只没缠毛巾的手在小米的脊梁上轻轻地摸了摸,说,“你这皮肤,要是经常保养的话,一准没有几个女人能比得上。”

“别说啥子保养了,村子里的人能把肚子吃饱了就算不错了,哪儿还有心思保养皮肤。”小米很无奈地笑了一下,说,“村子里的人不讲啥皮粗皮细的,就讲究地里的收成。地里没有收成了,皮再粗再细又能咋的,都一样得饿肚子。”

张咪儿听了小米的话,不由得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地摇了摇头。

麦子回头瞅着张咪儿给小米姐搓后脊梁,不时地把张咪儿的身子跟小米的身子比对着。她向小米和张咪儿一笑,说:“咪儿姐比小米姐胖些,也白些。”

“小米姐也挺白的,是身上的灰多了,把小米姐的白给遮住了。你看小米姐的后脊梁,这一搓,多白。”张咪儿听了麦子的话,向麦子笑了一下说,“我感觉着比我还白呢。”

麦子从水里站起来,伸头向小米的后脊梁上看了看,说:“还真是,我小米姐也白。”说着,她又蹲着身子进水里了,两眼仍一直在比对着张咪儿和小米。

“小米姐要是不干什么活儿的话,平时再保养好一点儿,就是一个大美人儿。”张咪儿见麦子又蹲着进了水,很感触似的向小米和麦子说。

旁边的女人们听了张咪儿的话,都止不住地向她们看过来。

“啥美人儿不美人儿的,再美人儿不美人儿的,都是过日月。就是美人儿,一天也是三顿饭,哪顿饭吃多了也撑得难受。”小米低着头让张咪儿给她搓着后脊梁,并没有觉出旁边的这些女人都在瞅着她。

旁边的女人们瞅着小米的胸,都很遗憾似的撇着嘴摇头。

麦子忽地问张咪儿:“咪儿姐,我小米姐这儿咋的跟你不一样呢?”说着,她从水里站起来用两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你看你的,都赶上过年蒸的白面正馍大了,我家二姐也跟你的这么大了,我小米姐胸前还没有呢。”

小米给麦子戳了疼处一样转脸瞪了麦子一眼。

麦子马上就闭上了嘴不说话了。

张咪儿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个胸,也真是,小米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呀?都十五、六岁了,胸前还平平的一点儿迹象也没有。按说,小米下面都长毛了,上边的胸也该发育起来了,可是,看起来只是两个豆子下面稍微有那么一点儿鼓,再也看不出别的发育迹象了。她理解不了这样的生理现象,要说是她小米体内的雌性激素分泌不足,那她小米的下身就不应该长毛,要说她小米体内的雌性激素分泌充足的话,上面的两个胸应该发育起来了。她想不透这样的生理现象,尽管初中时发的《生理卫生》学校没有开课,但是,私下里自己也把它看了一遍,《生理卫生》里还真没有讲到小米的这种现象。她向麦子摇了摇头,示意麦子她无法向麦子解释这样的生理现象。

这个时候的麦子给小米瞪那么一眼瞪得只是瞅着张咪儿,再也不敢向张咪儿说啥子了。

那个胖女人从水池子的台子上爬起来,后脊梁给那个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搓得像用红颜色染了一样。她晃荡着一身的肥膘肉向那几个喷水的淋浴头走过去,回头还向那个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说了一句;“你下池子里泡一会儿,我这冲好了就给你搓。”

手上缠着手巾的女人把缠在手上的手巾一抹,随手扔给了那个肥得浑身的肥膘肉乱弹动的女人,招呼了一声就抬腿下了水池子。她两手抹了一下脸,把湿头发往后脑勺子上拢了拢,整个身子就泡进了水里。

张咪儿把小米的后脊梁给搓了一遍,然后抬起一只脚放在水池的台子上,要小米伸出胳膊把手搭在她的髁膝盖上,对小米说:“两条胳膊搓了之后,身子前面和两腿上怕是你不答应我给搓,你就自己搓了。”

“两条胳膊搓完以后我先给你搓背,然后再搓自己身子前面和两腿上的灰。”小米看了一眼张咪儿,笑着说。

“我后背上灰不多,前两天刚搓的。你就只管把自己把身上搓干净了,我这还要帮着麦子洗洗呢。”张咪儿把缠在手上的毛巾放到了小米的胳膊上开始给小米搓胳膊。

第122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二十八)

那个肥胖的女人在喷水头下先是用一种散着香甜味儿的东西把整个头上、脸上、头发上揉得都是沫儿,就这样洗了冲冲了洗的把头洗了两遍,仰头把湿头发往后一拢,就往前使劲儿地挺着屁股,想让淋浴头喷出来的能直接淋到那个地方去。但是,因为她的肚子太大,不管她咋的使劲儿向前挺屁股,淋浴喷头里的水还是只能淋得她的大肚皮上去,根本没办法能淋到她的那个地方去。她躲过淋下来的水,抬头看了看淋水的喷头儿,然后转你你你了个圈儿,撅起屁股让喷头淋下来的水对着屁股浇,倒是两手开始前前后后地往那个地方来回地掏着洗。掏洗了一阵之后,她又半直着腰从旁边的一个胰子里拿出一块儿香胰子,又一手掏着往那个地方打香胰子。

给张咪儿搓着胳膊的小米瞅着这个肥胖的女人,那个肚囊子向下耷拉得,跟马上就要下窝一窝儿又能下出十几个猪娃子的老母猪一样,再看肚囊子前面向下坠着的两个大堆堆儿,都赶得上村子里拾粪用的箩子筐了。这么肥的女人每天都是吃啥了呀?咋的能会长得跟膘猪似的肥呢?村子里可没有这样的女人,别说是自己住的那个黄庄子,就是四周围十里八村的女人,也没有哪一个能吃得像她这样肥实。这女人,上秤称也得有二、三百斤了吧。

肥胖的女人洗了一阵儿,好像有些累似的开始张着嘴巴呼哧呼哧地喘气。

这女人,看着吃得挺胖,不中用,洗一会儿那个地方就累得直喘气,要是赶在庄稼季儿抢个天气啥的,那还不把她给累得骨头一下肉一下的散架儿呀。小米瞅着这个肥女人,心里不由得觉得有点儿看不上了,这女人,除了一身的肥膘肉,杀吃了倒能多熬出二两油来,别的啥用也没有!让她去扛钉耙抡锹的,门儿也没有。

肥胖的女人撅着腚又给喷水头对着腚淋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身子把一条毛巾拧干了先往那个地方擦。她不知是肚子太大还是胳膊太短了,不翘起一条腿手就够不到那个地方似的。她翘起了一条腿,但那条支在地面上的腿又站不稳一样打晃。她慌忙从那个地方把握着毛巾的手拿开了,翘起来的那条腿也慌忙着了地儿,这才整个身子显得安稳了。

“你真得减肥了,这一身的肥肉,看把你坠得,一条腿都站不稳了。”那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回头瞅着肥胖女人说。

“减不掉呀!”肥胖的女人苦着脸说,“我也恨不得一下子身上能掉下去十斤二十斤的肉,啥办法我也都用了,大清早起来跑步,喝啥减肥茶,听说这洗热水澡也能减肥,我几乎就天天来烫热水澡,可就是减不掉。”

小米听着这两个女人的话,心里又是一个稀奇,村子里的人都恨不得身上呼呼地长肉,就是不长肉。这城里的人倒想着身上呼呼地往下掉肉,又不掉肉。

肥胖的女人把一条腿翘到了水池子的台子上,这才稳着身子手握着毛巾弯腰掏着擦那个地方,肥胖的身子挤到一块儿,挤得她吭吭地出气儿。

那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摇了一下头,笑着说:“你呀,也难怪你胖,天天折腾你男人,男人吃的那点儿好东西都流到你身体里了,能不胖吗?”

“你净瞎说呢。”肥胖的女人抬头看了一眼给她搓背的女人,说,“听说了吗?干那事儿能减肥!”

“肥我倒没看见你减下来,倒是看见你越干那事儿越胖了。”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笑了一下说,“我看呀,你再这样折腾你男人两年,怕是胖得自己都摸不到自己的肚脐眼儿了。”

“有那么夸张吗?”肥胖的女人撇了一下张嘴说。

“没那么夸张,我觉得就你这个趋势,到时候不胖到那个程度也差不了多少。”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说,“特别是这两年,真看到你身上长肉了。”

“我也觉出来这两年胖得很快。”肥胖的女人说,“跟吃的有关?这两年生活虽说好了些,我也没吃啥好的呀,平时注意着呢。”

小米心里给肥胖的女人的这句话说得一个咯噔,城里人的日子能把人吃成这样,村子里咋的就没有人家能日子好得把一家人吃成胖子呀?不由得她也往自己的身上看了看,自己这身子骨,能装到肥胖女人肚子里摇几摇晃几晃,怕是还碰不着她的胸壳廊子。城里人是人,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也是人,咋的就因为一个生在城里一个生在村子里就不一样了呢?

肥胖的女人擦了那个地方之后,把毛巾又在淋浴的喷头下洗了洗,拧干了往脖子上一搭,问给她搓背的女人:“行了吧,已经烫过一回了,这个时候泡泡就成。”说着,她从给她搓背的女人旁边拿起了一条毛巾在水池子里洗了两下。

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见肥胖的女人拿起了她的毛巾,就一下子从水池子里站起来,一屁股坐到水池子的台子上,轴着嘴出了两口长气,说:“其实,我身上前两天才搓的,不咋脏,你就稍微带点儿劲儿给擦一遍就成。”说着,她就伸开两腿整个身子平躺在了水池子边沿的台子上。

肥胖的女人把手里的毛巾咬着牙拧了拧,然后叠了几下就缠到了她的一只手上。

“你还是个左撇子呀!这些年了,我倒没在意你这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转头看着肥胖的女人把毛巾缠到了左手上,很吃惊地说。

“这有啥稀奇呀,左撇子的人多了。”肥胖的女人像记错了工序似的又把手上的毛巾缠开了,用毛巾把给她搓背的女人身上的水给擦了一下,又拧了拧毛巾,这才重新把毛巾缠到手上去,开始给这个给她搓背的女人搓胸,“你胸前这两个东西倒是好看,孩子都多大了,还是这么圆乎这么挺,哪儿像我这两个,孩子还没有你家的孩子大,这两个东西就稀糊地软着往下坠,平时要是不戴胸罩儿,能坠到肚皮上去。”

“都是因为你太胖,那两个东西就太大了。太大了,它能不往下坠?”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说,“我这两个东西,平时护得很小心。孩子吃奶的时候不是喜欢吃着一个摸着一个吗?我家孩子吃奶的时候,我就不让他碰。咱们女人啥资本?一是脸,二是胸,三才是下面的东西。女人,首先得把这张脸给保养好了,这张脸要是保养不好,男人瞅也不瞅。脸保养好了,男人看着心里舒坦,就会把眼光放到你的胸上。两个胸圆圆挺挺的,这个时候男人才会想着你下面的东西。咱们女人指着啥活着,就这三样:脸、胸和下面的东西。”

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的这几句话听得小米心里一吓愣一吓愣的,村子里的女人可不是指着这三样活着的,村子里的女人,心里最大的就是家,就是一家人。要是哪个女人家没了,一家人都有了啥子闪失,那这个女人就没有活着的心思了。这城里的女人跟村子里的女人真不一样,城里的女人整天都在想些啥呀!但是,她还是不由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自己这两个东西,自己也不知道是咋的了,一直就是这样趴着不见起来。要是以后还是这样不见起来的话,就算有人不嫌弃这个要娶自己,自己也不嫁。没有这个,以后咋的养孩子。她想到这儿,忽地觉得自己眼下还不能这样想,也不该这样想。就算是豆子哥的亲事儿准成了,可后面还有谷子、玉米和跟前这个麦子,她们三个还都没有完全成人,还得自己一步一步地向前拉扯呀!自己咋的就能想到嫁人这事儿呢,愿着自己胸前的这两个东西就一直这样着吧,一直这样着,就不会有人给自己提亲说媒了,就不会有谁家的男娃子愿意娶自己了,自己也就能守着最小的麦子长大了。

张咪儿给小米搓完了两条胳膊,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小米,要小米自己把脖子、脸、胸前和两条腿自己搓。并且要小米按着她的那个搓法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赶着搓,不能一下子就想搓完了。一点儿一点儿往前赶着搓,能搓得干净。然后她就从水里扯过麦子,开始给麦子搓身子。她向麦子说:“麦子的脸和脖子平时洗得挺干净的,就是身上的灰多了。今儿咪儿姐好好地给你搓搓,把你搓得白白净净的更招人喜欢。”

麦子的两只小手也不停地在自己的身上搓揉着,一揪儿一揪儿的灰给她从身上搓了出来。她抬头看着张咪儿问:“这身上咋的会有这么老些的灰呀?”

“这人,身上是要新陈代谢的。”说了这句话,张咪儿马上就意识到了麦子听不懂什么是新陈代谢,就眯缝着两眼笑着说,“知道什么是新陈代谢吗?就是这新皮儿长出来了,这老皮儿就要蜕了,这就是新陈代谢。老皮儿蜕了,就叮在新皮儿上,还有平时的灰土,一出汗,也叮在了新皮儿上,这就身上的灰多了。”

麦子懂了一样向张咪儿点了点头,又皱起眉头问:“每个人都是这样吗?”

“是呀。”张咪儿笑着向麦子说,“不管是谁,不管他是当官的还是要饭的,都是这样。”

“那咋的有的人显得白净有的人显得灰土招眼的呢?”麦子问。

第123章 豆子伤心了,小米伤心了(二十九)

“那是因为有的人经常洗澡,就显得白净,有的人不洗澡,就显得灰土招眼的。”张咪儿向麦子说着,把麦子抱着坐到了水池子的台子上。

麦子上下瞅着张咪儿的身子看了看,说:“咪儿姐,你的身子真好看,还白净,还胖乎乎的,不像我小米姐那样瘦。”说着,她有些调皮地伸手在张咪儿身上来回摸了几下,“你身上还光溜溜地显得很滑溜。”

张咪儿给麦子摸着了痒痒肉儿似的把身子一缩,向麦子说:“小米姐的身上也白净,你看,这一洗一搓,显得比我身上还白多了。”

麦子转脸看了看在自己搓着前胸的小米,向张咪儿点着头说;“小米姐是显得白净了,就是身子骨太瘦,给这些年吃不好喝不好又累给委屈的。要是小米姐能像你这样胖乎乎的就好了,一准很好看。”

张咪儿向麦子点着头说:“是呀,小米姐再胖一点儿,画上的美女都没有小米姐好看。以后谁要是娶了小米姐,那可是有大福气的人了。”说着,她也转脸看了看小米。

那个肥胖的女人给那个给她搓背的女人搓着前胸,嘴里不时地说着些给她搓背的女人的身材保养得好的话,那口气,就像一只饿了几天几夜的馋猫瞅到了无法儿吃到嘴里的腥鱼一样,急得四处打转转儿。她停下手里的毛巾,瞅着那个女人的肚子,点着头说:“你看你这肚子,哪像生过孩子的女人呀?”

那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躺在那儿瞅着肥胖的女人,说:“知道吗?就这肚子,我也折腾得我受了老大的苦了。孩子刚满月没几天,我就一天二百个仰卧起坐,早晨先做一百个仰卧起坐再起床,晚上睡觉前又是一百个仰卧起坐。那阵子,可把我累得难受了,每天二百个仰卧起坐折腾得一天到晚肚皮都是酸疼酸疼的。后来孩子断奶了,大鱼大肉我也不敢吃,油大的菜也不吃,怕肚囊子长肥膘肉。胖起来容易,要想再往下减就不容易了。”

“那多受罪呀!”肥胖的女人听了那个给她搓背的女人这些话,很吃惊也很害怕似的叫了一声说,“我为了减肥,跟真的似的早起跑步,没跑几天就坚持不住了,觉得太累。再说了,早起那会儿睡得正香,也懒得再起来了。”

小米越发觉得这城里的女人活得挺别扭的,有好吃好喝的又怕胖,胖起来的女人又想着法子往下掉膘。村子里的女人倒是想胖,可没办法能胖不起来。头上是一样的天,这城里人跟村子里的人咋的就不一样了?总觉得像两股绳子不一道劲儿,拧拧巴巴的别扭着。

那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也把一条腿翘到了肥胖的女人的肩头子上。

肥胖的女人先是瞅着那个给她搓背的那个女人的那个地方看了一阵儿,这才把缠在手上的毛巾放到这个女人的腿上,有心无心地给这个女人搓着腿说:“原来我一直以为女人跟女人都是一样的,今儿我才注意到,不大一样。你看你那个地方,跟你这个人一样,显得秀气。”

“你呀,净会瞎琢磨!女人跟女人都是一样,虽说外面看起来不大一样,里面都一样。这就跟人一样,脸面、个头上看着不一样,肚里的肠子肚子的都一样。谁要是多长根肠子多长个肚子出来,那就是畸形怪胎了。”

城里的女人到一块儿除了琢磨这些东西,还会琢磨啥呀?小米听着这两个女人的说话,心里很纳闷儿,也很奇怪,让她们跟村子里的女人那样,一天到晚地想着一家人今儿吃啥明儿吃啥,拿啥往锅里下,该给家里的谁做双新鞋子了,该给家里的哪一个补裤子了,她们还会有这个闲心思琢磨这些吗?

那两个女人一直还在说着些荤荤素素的话,哪个女人家的男人夜里很有劲儿,哪个女人家的男人像干面条下锅,又有哪个女人家的男人干脆就是地里的蚯蚓硬不起来。

小米听着这两个女人的这些话,不知咋的了,竟然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句老古语话,贫生贼心,富生淫心。这人,看样子是穷不得也富不得。人穷了容易学坏,这人要是富了,也容易学坏。这人穷了,为了填饱肚子,就会想着偷人家抢人家。这人富了,不担心肚子挨饿了,就会跟这两个女人似的,整天就会琢磨着男人跟女人的那些事儿。她瞅着这两个女人看了一眼,走出这个澡堂子,这两个女人一准会穿得利利整整的跟仙女儿一样,让人瞅着觉得不会有啥见不得人的心思,脱了衣裳进了这个地方,这两个女人除了一肚子这样的心思,打自己进来到现在,还真没听到她们说到像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别的啥事儿。这人呀,看样子还真不能看穿戴。

张咪儿把麦子的整个身子都给用心地搓了一遍,让麦子下到池子里冲了一下留在身上的灰揪儿,然后瞅着麦子说:“麦子,待会儿你自己照着镜子看看,看看你还认识自己不认识自己。”

张咪儿的话让小米回过头来看了看麦子,她差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这双眼了,麦子给张咪儿这样一洗,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跟在商业街上看到的那个给那个胖女人用洋驴推着的孩子一样白净。这是自己家的麦子吗?自己家的麦子经这个热水澡一洗,也能变得这样让人看着就打心眼儿里喜欢呀?谷子和玉米要是也洗了这样的热水澡,是不是也会变得像麦子这样的招人心疼呀?她的心里一阵子的高兴,也一阵子的酸。这么些年,姊妹几个跟着自己受委屈了,要是自己这些年能多给这个家挣些收成,让姊妹几个都能经常洗上这样的热水澡该多好啊!她瞅着麦子,瞅着眼前这个几乎让她不敢认识的麦子,瞅着眼前这个几乎让她不敢相信的麦子,不觉间心里堵得实实落落的,鼻子里酸涨涨的,两只眼里也热乎乎的。她真想放开嗓子哭上一场,为这些年姊妹们跟着自己受的委屈,为姊妹们原来也能像城里的闺女一样招人喜欢。她还是止住了眼里的眼泪没有流下来,这些年了,想哭的时候也不是这一次,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只是自己觉得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就只因为委屈,这次多半是自己心里高兴。

那两个女人一道儿又去了喷水的喷水头儿下,只是这会儿肥胖的女人不再往那个地方掏着洗了,倒是那个给肥胖的女人搓背的女人弯腰瞅着自己的那个地方很细心地洗那个地方。喷水头儿哧哧啦啦地向这两个女人身上喷着水,打在这两个女人身上的喷水在这两个女人身上先是结成了透明的水珠子,然后就顺着这两个女人的身子哧哧溜溜地往下流。

这两个女人身上也太光溜了,就连水珠子也粘不住。小米从麦子的身上转开眼,无心无意地瞅着这两个女人在喷水头下面用些冒着香气的啥东西把整个身子又搓揉得一身的白沫沫子。要是这些年自己能和豆子哥一起给姊妹几个多挣些收成,姊妹几个也能像她们一样洗这样的热水澡,也能像她们一样用啥子冒香气的东西把整个身上都搓揉得一层的白沫沫子。

张咪儿似乎觉出了小米的心思,她瞅着小米喊了一声,说:“咱们赶紧洗吧,说不准你们的大舅在外面等急了呢。”

小米给张咪儿的话喊过了神儿来,回头向张咪儿一笑,点着头说:“咱不急,大舅反正是等着了。再咋,咱也得把身上洗干净了。”说着,她向水池子台上翘起了一条腿,开始用手里的毛巾给自己搓腿上的灰。

张咪儿向小米笑了笑,拧着手里的毛巾向小米说:“我先给麦子洗洗头,身上打打肥皂。”说着,她把麦子从水池子里拉上去。

“先不急着给她洗头,我先给你搓搓后脊梁吧。”小米见张咪儿扯着麦子要往喷水头儿下面去,向张咪儿说。

“你就别管我了,今儿我也不搓了,打打肥皂就成。你用心把自己身上搓净了。”张咪儿回头向小米说了一句,然后回头要麦子小心地滑。

那两个女人冲去了身上的白沫沫子,举着手里的毛巾对着喷水头儿咬着牙来回地揉。

张咪儿和麦子来到她们旁边的那个喷水头下面,张咪儿用脚一踩下面的那个踏板儿,顿时,喷水头儿里就哧哧啦啦地喷下水来。张咪儿把麦子往淋下来的水里一拉,等麦子的头发给完全给淋得湿透了,她松开了脚下的踏板儿,喷水头儿眨瞪就断水了。她要麦子先闭上眼睛,然后她就开始在麦子的头上抹洗发膏。

第123章豆子伤心了,小米伤心了(二十九)

麦子很听话。

小米瞅着张咪儿和麦子,她咋的也想不透麦子了。在家时,左邻右舍的都在一起这些年了,麦子从没有跟哪个邻居家这样熟络过,今儿第一次跟张咪儿见面,熟络得比跟这些一个娘的亲姊妹还熟络。张咪儿身上有啥能让麦子这样一见面就跟多年的亲人一样热乎呀!

张咪儿把麦子的整个头上揉得都是洗发膏的沫沫子,她还不停地要麦子不能睁眼,要不,沫沫子进到眼里就会辣眼。

第124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十)

小米看着麦子满头满脸的沫沫子,不由得很开心地一笑,这个张咪儿,以后要是麦子能经常跟她在一块儿,自己也就很放心了。吃穿住用上有大舅支应着,平时有张咪儿照顾着玩耍,麦子在这个地方要比在家开心得多了。

那两个一肥一瘦的女人从喷水头儿下面出来之后,就趿拉着澡堂子里自制的木底儿布襻子的呱嗒鞋咯啷咯啷地上去了。顿时,这个有着两个水池子的屋子里只剩下小米她们三个人了。小米瞅了瞅这个静下来的屋子,还没等她回过神儿来,这个屋子里咯噔一声响,紧接着就是啥东西昂昂啷啷地叫唤。小米给这样的声音吓了一怔,四周瞅了瞅,也没有瞅到有啥子东西。没啥东西咋会有这昂昂啷啷的叫唤呢?

“咪儿姐,这是啥响啊?这老大的声音。”麦子闭着两眼抬头问张咪儿。

“吹水呢,给池子里的水加热。”张咪儿向麦子说。

“这水不是在下面用柴烧的呀!”麦子很吃惊。

“不是,是锅炉。锅炉烧出来的热气吹到水里,水就加热了。”张咪儿说。

还有不用柴就能烧出来的热水?小米也迷糊了。在家时就听说,驴堆儿集上的那个澡堂子是用柴烧热水的。说是下面是一个大铁锅,铁锅的沿子和池子的底儿一样平。前半夜把池子里对上大半池子的水,下半夜人就起来点火从锅底下面烧。等烧得锅上面水热了,就一个人站在池子的边上用一个大水舀子来回把池子里的凉水热水撺活开了。等人下池子洗澡了,怕有人掉到锅里给烫着,就在锅上面的池子上用几根木棍给拦起来。好像也听说这样拦也不大管用,赶到年前人多的时候还是有人给挤掉到了锅里,连屁股带脚的烫突撸了一层皮。这个地方的澡堂子倒好,一开始进来的时候还以为里面的那个池子地下就是一口大铁锅呢,不用柴烧水,里面那个池子下面就不是大铁锅了。

麦子用两只小手一抹脸上的沫沫子,也犯着迷糊看着张咪儿。

张咪儿用手向跟里面的水池子挨着的那个墙角一指,说;“看见墙角给木板子挡得很高的那个铁管子吗?热气就是从那个管子里往水池里吹的。澡堂子怕铁管子烫着人,就用木板钉了个筒筒子挡住了那个铁管子。”

麦子还是不明白地向张咪儿挠了一下都是洗发膏沫子的头。

“在家时看到过做饭时锅里冒出的热气没?锅炉就是把水烧成热气儿,再把热气儿通过那个铁管子吹到这水里。”张咪儿向麦子解释着说。

“咋的这样费事儿呢,直接用柴烧水不就没这麻烦了吗?”麦子听了张咪儿的话,摇头笑了一下说,“这城里人真怪,放着省事儿不省事儿,还要锅炉,还有铁管子,真是吃饱了撑得费这事儿消化食儿呢。”

张咪儿给麦子的话说得止不住扑哧一笑,向麦子说:“你这个麦子,小脑袋瓜子转得真快,这话说得也真逗。城里上哪儿弄那么多的柴去?锅炉都是用煤烧的。”

“煤?这个我知道,每年村子里下粉条子都是用煤烧锅。再过些日子,村子里又该下粉条子了。”麦子显得对煤很熟悉似的,“大人们说媒的火硬,还比柴经着。”

小米瞅了瞅张咪儿和麦子,笑了一下,然后埋头搓腿上的灰。

吹水的声音昂昂啷啷地响了一阵,眨瞪就没了,里面的水池子里噗突噗突响了两声,像一张很大的嘴在水下面吹了两个大气泡儿。

张咪儿给麦子洗完头,又用香胰子在麦子的那个地方搓了两下,然后抱着麦子用喷水头对着麦子的那个地方冲一阵儿,冲得干净了,她才把麦子放下来。

小米来回搓着自己的腿,一撮子一撮子的灰揪揪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上会有这么老些的灰,从脖子到胸前,到肚子,再到这两条腿上,都是这样一搓一堆儿的灰揪揪儿。自己平时还经常擦洗身子,也能看到擦出的脏来,这个时候还是这么多的灰。要是自己平日里不擦洗身子,那又会脏出啥样子来?搓出来的灰揪揪儿还不能装上一箩筐?

张咪儿和麦子在喷水头儿下面哗哗啦啦地洗着头发冲着身子,大舅买的洗发膏和那块儿香胰子也都能冒出了很好闻的香气儿,把这间屋子散得都是香气儿。

小米搓完了两条腿,就着手搓脚。这双脚,刚才还招得那些城里的女人撇着长嘴叉子翻白眼儿。倒也是,这双脚打自小就没见过啥是袜子,大口布鞋很招灰土,虽说这双脚也经常洗,但是,风吹日晒的,灰招土惹的,这双脚的整个脚面子还是灰灰黑黑的不招这些城里的女人待见。她不知道,要是这些城里的女人也像她一样一年四季不得安闲的话,她们是不是还会瞅着自己的这双脚撇嘴翻白眼儿?有句粗话咋说?不生孩子不知道肚子疼,这些城里的女人没在村子里的这个份上,要是她们在村子里呆上十年八年的,说不准会糟蹋得比自己还邋遢呢,再要她们瞅着自己的这双脚撇嘴翻白眼儿,怕是也不会了。

张咪儿给麦子淋洗完身子之后,就一个人在喷水头下面踩着脚踏板儿让喷水头对着身子使劲儿地淋。淋了一阵儿,她也像刚才的那两个女人一样先朝那个地方打了香胰子,一只手把那个地方掏着揉的都是胰子沫儿了,就向前挺着屁股让喷水头对着那个地方泚水。

这城里的女人咋的都这样?不管大小,对那个地方都很用心。小米抬头瞅了瞅喷水头下面的张咪儿,村子里讲究一些的女人,三两天用一个小盆儿放上两碗水,再讲究一些的女人会在水里再放上一撮儿盐,撩着水把那个地方洗上一阵儿,没有哪个女人像城里的这些女人这样又是胰子又是冲的。

小米搓了双脚之后,对着双脚看了看,虽说双脚显得白净了,但是,大口布鞋的印子还是很明显地在脚面子上显出一圈儿的白和一块儿的黑。这风吹日晒的印子不是烫这一次热水澡就能洗下去的呀,日头的光已经深深地晒进了皮肉里,村子里的风也已经深深地吹进了皮肉里,要想把这风吹日晒的印子给洗没了,除非自己像城里的这些女人一样吃不愁穿不愁的过轻闲的日子。可是,自己没有城里的这些女人的好命,豆子哥、谷子、玉米,还有眼前的这个麦子,他们哪一个的日月现在都离不开自己。她弯腰抠了一下趾甲,趾甲也该用剪子剪了,亏得自己没有袜子穿,要是有袜子穿,这趾甲,早该把袜子戳出窟窿了。

“小米姐,过来用淋浴洗吧。”张咪儿冲了那个地方之后,瞅着小米搓了身子,喊了一声小米,“淋浴里的水比池子里的水干净。”

小米放开了抠趾甲的手,趿拉着木底儿的呱嗒鞋就去了喷水头儿下。

“小米,你待会儿照镜子看看,一准你认不出自己来。这一洗,跟刚才进来时完全换了一个人。”张咪儿上下打量着来到跟前的小米,一直眯缝着的两眼这个时候睁得很大。

小米低头上下瞅了瞅自己的身子,除了变得白净了,也没啥两样呀?

“你看你这一洗,不光是显得白净了,还从皮肉里透出了你与别人不一样的气质来。”张咪儿很眼馋地瞅着小米,“你的这种气质,别的女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有一股子野性,还有一种贤淑。”

小米给张咪儿的话说懵懂了,瞅着张咪儿。

张咪儿这才意识到她说的这些小米听不懂,就有些尴尬地向小米一笑,说:“我是说,你这一洗,变美了,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你的美。”

这一洗就美了?不洗的时候就不美?小米看着张咪儿,眨巴了两下两眼。

“真的!”张咪儿见小米不相信似的盯着自己,再一次向小米肯定着说。

小米摇了一下头,向张咪儿笑了笑,没有说话。对村子里闺女来说,美又能咋的?不美又咋的?村子里讲的是吃饭过日子,再美,都不能当饭吃,再不美,只要会持家过日子就成。美,就是城里的女人吃饱了撑得穷摇摆。

张咪儿要小米先踩喷水头下面的脚踏板儿。

小米依着张咪儿的话把呱嗒鞋放在脚踏板儿上,顿时,上面的喷水头喷出了哧哧啦啦的清水,淋在身上很凉。

“脚别放开,踩住了,让它喷一会儿就热了。”张咪儿见小米躲开了身子,向小米说,“喷一会儿热水就顶出来了,这个时候喷出来的是留在管子里的凉水。”

小米听着张咪儿的话,脚下一直紧踩着那个脚踏板儿。也果真,喷水头里慢慢地喷出了热水来,并且越来越热。

“小米姐,先洗下面吧。”张咪儿见小米整个人都站到了喷水头下面,有些难为情地提醒着小米说,“洗了下面再洗头,来这里面洗澡的女人大都是这样。”

咋?城里的女人把那个地方看得比头还重?虽说小米打心眼儿里不明白城里的女人为啥会这样,但她还是依着张咪儿的话先在那个地方打了香胰子。

第125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十一)

“那个地方一天到晚地给捂住,不通风不透气儿,容易滋生细菌啥的。”张咪儿见小米对城里的女人洗澡很注重清洗那个地方不理解,向小米解释着说,“这样好好用水冲洗冲洗,就很容易把附着在那个地方的细菌给冲没了。那个地方的细菌少了,就不容易感染得病。”

还有这个说道儿?小米给张咪儿的话说了个一惊,倒是村子里的女人不这样洗这样冲的,也没见哪个女人那个地方有啥毛病呀!小米对张咪儿的话似信不信,但她的手已经把那个地方揉出了很多的香胰子沫沫子,接下来她要学着张咪儿她们的样子,向前挺着屁股让喷水头喷出来的水对着那个地方使劲儿地淋。这样向前挺着屁股像个啥样子呀?她很难为情地试着把屁股往前挺,但是,屁股没能向前挺着,倒把肚子挺出来一些。

张咪儿瞅着小米的样子,想笑,但没能笑出来,每个女孩子第一次洗澡时都会是这样。

小米把身子往后又挺了挺,这下倒能让更多的水顺着肚子向下流到那个地方了。她用手揉着那个地方,很多的香胰子沫沫子给水冲得顺着她的腿流到了地面上,然后一绺子泡泡儿地流向了地面上那个往下漏水的铁篦子里了。

小米还没有完全冲净那个地方的香胰子沫沫子,一阵杂乱的咯啷咯啷的呱嗒鞋拖地的声音传进来,随着这咯啷咯啷的声音,几个女人晃动着胸前的两个大包摇摇摆摆地进来了,一个女人嗓子像擂鼓似的向旁边的几个女人说:“还好,没啥人!”

小米慌忙直起身子,再咋,自己也不能让这些不认识的女人瞅见自己的那个地方。她下意识里用一只手把那个地方捂起来,转身让后脊梁对着这些女人,这才松开捂在那个地方的手。她两手捧着手里的手巾接着水,待手巾里的水接满了,一手把手巾贴在那个地方握住手巾,让手巾里的水淋到另一个手里,然后再往那个地方洗。

下水的女人好像没有看见小米她们三个一样,唧哩哇啦地说着些打牌输赢的事儿。

一个女人很不在乎似的说:“不多,就输了二百。”

输二百块钱还不多?小米心里一怔,那多少是个多呀?二百块钱,那得一个庄稼人在地里吭哧吭哧干上一年的呀!一个庄稼人一年四季的血汗在这个女人的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不值一提,这是一个啥世局呀?

“都让这个逼赢去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疼输出去的钱,“我也输了二百多呢。”

“你净一嘴胡子不扎牙说逼话呢,我赢的不到三百块钱,她二百,你二百多,都四百多了。那一百多哪儿去了?”赢钱的女人很委屈似的嚷着说。

“那就是给大马猴的女人赢去了!”是那个说输了二百多的女人的声音,“大马猴的女人这段时间手气也好,哪一场赢多赢少她都赢。”

“你真是一嘴胡子不扎牙说逼话!”这个时候,又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女人,人还没完全进来,嗓子就先踢脚尥腿进来了,“今儿我还真没赢,赢三十多块钱能算赢?”

很明显,这个嗓子会踢脚尥腿的女人就是她们说的大马猴的女人。

“那这一百多块钱给谁赢去了!”说输了二百多的女人声音会瞪眼似的说。

“你根本就没有输二百多,咱就挨着算吧,咋算你也没有输二百多。”大马猴的女人很知道似的说,“你要说你输了百十块钱,那倒像一回事儿,张开逼嘴也不怕鸟打牙,舌头一卷就来了,还二百多块钱呢。往桌子上坐的时候我就瞅见了,你带的也不到二百块钱。”

说输了二百多块钱的女人这下像吹足了气儿的猪水泡给啥子戳了个窟窿一样,撒气儿了,瘪了,没有一句言语了。

这城里的女人,除了琢磨跟男人的事儿,就是打牌赌钱,就没有其它的营生了?村子里的女人可没有这样轻闲,哪块地该浇水了,哪块地该薅草了,哪块地又该下锄了,哪有功夫、哪有心思琢磨这些。就是得点儿闲工夫,心思还都放在一家人的缝补浆洗上。小米听着这些女人像旱鸭子下水似的把水池子里的水砸得扑扑腾腾地响了一阵之后的这些说着输赢的话,心里越发觉得这些城里的女人没啥正经事儿。她慌慌忙忙地把那个地方洗得干净了,就着忙着把头也洗了洗,然后一扯张咪儿和麦子,催着她们两个和她一道儿快点儿上去。

“钥匙都在吧。”张咪儿提醒了一句,但两眼眯缝着很不理解地瞅着小米。

小米想快点儿躲开这些城里的女人,她们的话让她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地不舒坦。她抬了抬手脖子,麦子和自己的钥匙还都在手脖子上跟缩筋带儿套着。

张咪儿把洗澡用的那些东西收了收,就跟着小米出了有水池子的这间屋子。

“今儿碰一个挺熊的男人!你猜咋的,往我身上一上,还没有一分钟,出来了。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个男人,还花钱来嫖!”小米她们刚走进这间脱衣裳的房间,迎面进来了两个跟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个浑身冒着香气的女人一样的女人,一个女人撇着嘴很看不起男人似的说,“这种男人,干脆还不如投到尿罐子里淹死算了,看着穿得人模狗样的,开始我还当他会多厉害呢,就在我身上动那么两下,没劲儿了。”

小米瞅着这两个嘴圈子搽得血刺呼啦的像刚吃过死孩子似的女人,心里又是一个咯噔,不管咋的,听这女人说嫖,她还知道啥叫嫖,村子里要说哪个男人胡作烂混,就会说这个男人吃喝嫖赌一剂子糟了。这就是自己在城里碰到的女人,先是那两个整天琢磨跟男人睡觉的女人,接着又是几个打牌赌钱的女人,这又撞上了两个卖的女人,是不是城里的女人都是这个德性呀?

先前那个胖女人这个时候正躺在那把长条子的椅子上呼呼哈哈地扯着呼噜,她只在肚子上搭了一条很大的手巾,两条腿劈叉似的一条放在椅子上一条耷拉在下面,胸前的两个大包和两腿间那个地方像晾咸菜干子似的在外面晾着。和这个胖女人一块儿的那个女人倒是穿得整齐了些,衬衣衬裤把身子裹得从外面只能看见它胸前的两个迹象。这个女人倒没躺在那张长条椅子上扯呼儿,而是坐在长条椅子上用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咔哧咔哧地剪趾甲。女人手里的那个明晃晃的东西很像货郎到村子里卖的指甲刀,只是这个女人手里的指甲刀要比货郎卖的指甲刀要大了一些。女人剪了一个趾甲之后,从那个指甲刀上又拌出一个很像小刀儿一样的东西,平着在剪过的趾甲上拉回地剌。去村子里的货郎卖的指甲刀没有这样一个小刀儿一样的东西,咋的城里的东西都要比村子里的东西稀奇一些呢?小米瞅着那个女人手里的指甲刀儿,心里很觉得奇怪,难道就这指甲刀儿也有城市和村子里的差别?

张咪儿打开自己的那个柜子,摸出眼镜戴上了,就翻着柜子先找到小裤头儿。她把小裤头儿穿上,接着又套胸前的胸罩儿。

张咪儿也用这种东西?刚才脱衣裳的时候咋的没有看到她戴这个玩意儿呢?小米从那个剪趾甲的女人身上收回两眼,转头正好瞅见张咪儿背着两手扣胸罩后面的扣子,这丫头,身子骨还没长成呢,把那两个口罩儿似的东西捂在胸前,不耽误那两个东西长大了?她又往下看了看张咪儿的小裤头儿,巴掌大的小裤头儿把张咪儿的那个地方绷得紧紧梆梆的。这要是在村子里,地里的活儿一天赶下来,还不把那儿拧巴得跟用啥子勒了一样难受?这城里的女人,年轻的有年轻的古怪,年纪大一点儿的有年纪大一点儿的神道儿,咋的都觉得满意村子里的女人是个女人。

张咪儿穿好了衬衣衬裤,就张罗着给麦子穿衣裳。

小米打开自己的柜子,拿了拿在商业街买的那两个小裤头儿又放下了,心里咋的都觉得这样的小裤头儿穿起来没有自己做的大裤衩子穿着舒坦。自己做的大裤衩子不会把那个地方紧勒着,干活儿出汗时,有时候顺着裤腿上来的风儿能串着把那个地方吹一阵儿,会觉得很舒坦。这小裤头儿,没有透风的地儿,要是穿着上地干活儿,整个身上都是汗津津的,那个地方出汗也更多,还不把那个地方捂得招苍蝇生蛆了?她拿起自己的那个红色的大裤衩子,就在这个时候,她瞅见了自己的那个大裤衩子的裤缝上有一绺子白翻翻的虮子,虮子旁边还有两个肥嘟嘟的虱子正撅着屁股往裤缝里钻。

小米的身上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咋的会有虮子和虱子呢?每次洗裤衩子都先用开水烫着焖上一阵儿的呀,就算是以前有虮子虱子,也给开水烫死了。是不是贴身的衬裤没有烫过,衬裤上有虱子,就窜到了裤衩子上?还是麦子身上的虱子夜间睡觉的时候跑到自己身上了?她把拿到手的裤衩子又放进了柜子里,拿起一个小裤头儿很不大情愿地穿上了。咋的这裤头儿看着是这样小,穿起来却又这样跟身儿呢?她不由得扭头前后看了看穿在身上的小裤头儿,这是哪个裁缝的手艺?像比着自己的身子做出来的一样。

第126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十二)

张咪儿给麦子穿好了新买的衬衣衬裤,前后瞅着麦子看了看,像麦子说:“麦子这一身新衣裳穿得,不用打扮就是个小美女。”

麦子听着张咪儿的这句夸,仰头向张咪儿抿嘴一笑。

小米来回低头看了几眼穿在自己身上的小裤头儿,就着忙着把大舅给新买的衬衣套这头给穿上了,虽说自己不在意自己的胸是大是小,不在意自己的胸到现在还像男娃子的胸一样平整,但是,她还是不愿意让别人瞅着自己的胸撇嘴瞪眼的。

“你今儿碰到的这个男人窝囊呀?还没前两天我碰到的那个男人窝囊呢!你说咋的?我给他脱了衣裳之后,看着他那个地方挺着倒像个男人。我往自己的那个地方抹了点儿油儿,怕它进不去,你说咋呀,他的那个东西还没挨着我那儿,就哧溜一股子出来了,弄得我肚皮上和屁股上都是。这男人,还是男人吗?我觉得他那二百块钱花得挺冤枉,就起来帮他又是揉又是摸的,不管我咋的刺激他,都挺不起来了。”两个嘴圈子血刺呼啦的女人中的另一个女人嘴撇的像给炮仗炸着了一样,很看不起地说,“这男人,嗨,没的哥活头儿了。”

小米听着这两个嘴圈子血刺呼啦的女人没羞没耻地说着这些事儿,真的恨不得替她们找个地裂缝儿钻进去。她慌忙着把衬裤也穿了,把换下来的裤衩子和那条补了不少补丁的衬衣衬裤,连同麦子换下来的衣裳,都捋巴捋巴塞进了那个盛新衣裳的塑料袋子里,收起柜子上的锁,拉着麦子招呼着张咪儿就往外走。

麦子不知道小米咋的了,张咪儿也一样不知道小米是怎么了,但是,她们两个还是跟着小米走出了这家澡堂子。

“麦子,给我记住了,以后在这个地方念书识字儿,碰到有城里的女人在一块儿叙话说家常的,你不能给我往前凑,更不能给我瞎打听!”出了澡堂子,小米板着脸色看着麦子,说,“要是我听着说你记不住我这话,以后你就别管我叫姐!”

麦子给小米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得直愣,她皱着两个小眉头瞅着小米问了一声:“咋?”

“没咋,就是这些城里的女人嘴里没啥子好话!”小米仍板正着脸色看着麦子。

虽说麦子并不知道小米打哪儿说起这样的话,但她还是向小米点了点头,很听话地向小米说:“大姐,我记住你说的这话了!”

“现在记住,以后你也得记住!”小米见麦子向自己答应说记住了,向麦子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小,不知道咋的一回事儿。不管你知道不知道,也不管你长多大了,都得给我记住了大姐跟你说的这句话,躲着城里的女人,她们中间没几个好东西!”

张咪儿在门口的售票处把几把锁退了,回头正撞上小米这样警告麦子。她有些不明白地看了看小米,又看了看麦子。

“以后念书识字儿,书念完了,字儿写完了,只准你跟咪儿妹子在一块儿玩,其她人不准你搀和!”小米仍旧很板正着脸色向麦子说,“其她人姐没见着,心里没底儿。”

“小米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教训麦子呢?”张咪儿皱着眉头眯缝着眼问小米。

“澡堂子里见的那些女人都是啥人!”小米向澡堂子瞅了一眼,说,“没一个是啥正经八百的人,听她们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粪缸里捞出来的生蛆的话。”

张咪儿这才明白小米这个时候为什么会这样警告麦子,她向小米笑了一下,说:“城里这样的女人还是少数,要是城里的女人都是这样的话,这个城市就乱了套了,就像村子里常说的那句话,炸了窝儿了。”

“不管是多数还是少数,咪儿妹子,你也记住我的这句话,她们在一块儿说话的时候,你也不要往前凑合。不管她们说啥,往前凑合不好。”小米转头看着张咪儿说,“以后呀,你就带着麦子你们两个在一块儿。麦子跟着你,我放心!因为你有文化,懂事理儿。”

“小米姐,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你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今儿见到的都是这些人,就把城里的女人想得都坏了。城里的女人大多数还是知廉耻懂事理儿的人。”张咪儿看着小米,笑了笑,说,“刚才我也说了,城里的女人要都是你今儿见到的这些女人这样,整个城里的人的日子都不踏实了。不管到哪儿,就是在乡下的村子里,也一样啥人都有。”

小米琢磨了一下张咪儿的话,也是,老话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就算是村子里的那些老少爷们们,也不都是一样的秉性,只是村子里的女人咋的也没有城里的这些人让人觉得不正经。

“城里的人比村子里的人开放了些,不像村子里的那些人守着老规矩过日子。城里人,见过的世面儿多,人也比村子里的人杂,啥人都有。”张咪儿仍旧看着小米说,“不管怎么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尺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同是在同一个城市里的人,差别也很大的。”

小米虽说不是很明白张咪儿话里的“尺度、方式”啥的,可她还是听出张咪儿的话又理儿,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也不一样。

“小米姐,你就只管放心了,以后麦子只要跟着你大舅和我,不会有什么事儿!”张咪儿向小米说,“等麦子慢慢懂事儿了,我会时常在她跟前跟她说些生活的道理。再说了,还有你大舅,他也不会允许麦子怎么样。走吧,你大舅还在电影院门口等着咱们呢!”

小米看着张咪儿,说:“咪儿妹子,听我说句话,你也别笑话我。以前没有进过城,听村子里有人进城了,把城里说得跟花儿似的好,我就想着城里的人是咋的咋的好,城里又是咋的咋的好,那时候把城里的人呀东西呀,都想得跟天庭里一样好,就琢磨着啥时候能进趟城瞅瞅看看,这辈子就活得也算没白来一趟。今儿进城了,起初我心里那个美气,就想着自己到城里就是到天庭了。可进了城,咋的我也没有想到,城里的这些女人竟然是这样的不是个东西。不管这样不是东西的人是多还是少,你想,就是有我大舅,有你,把麦子放到这儿我能真的把心全放下去吗?这个时候安持她几句,要她记住我跟她说的这些话,是我怕她以后流水了,沾着城里这样的女人,能学到好道儿上吗?把她拉扯大,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心思。就是麦子她以后念书念不出啥出息,我也不愿意她跟着城里的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学坏了。你没有站在我的这个份儿上,你要是站到了我的这个份儿上,一准也会跟我一样,安持着她在城里要当心了。”

张咪儿向小米点了一下头,说:“城里是要比村子里复杂多了,可麦子这儿你就只管放心了。平日里我爸我妈也不让我跟那些流里流气的同学来往,说真的,我也看不起刚才在澡堂子里碰见的那些女人。不过,看不起归看不起,咱也管不了人家怎么样,只要咱们把自己要求好了,管人家干啥呢?”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张咪儿会这样说,刚才在澡堂子里看不见张咪儿对那些人有啥子反感,自己还以为张咪儿是习惯了那些女人呢,原来她张咪儿对刚才的那些女人也打心眼儿里看不起。

“小米姐,你是乍一见那些女人觉得稀奇,其实,城里那样的女人不多,但也不少。眼下的世局不像前些年了,改革开放以后,人都比以前放松了,钱也比以前挣得多了。你想,城里的女人又不像村子里的女人要经管地里家里的活儿,城里的女人吃饱了穿暖了,让她们干啥去呀?她们就轻闲出了那些毛病。咱们这些人跟她们不一样,咱们轻闲不起,也就不会学着她们的那些习气。”张咪儿看着小米,说,“再说了,每个人的素养也不一样,不一样的素养就会让每一个人有不同的生活追求和生活态度。”

张咪儿的话虽说让小米听着有些迷糊,但是,从张咪儿说话时的眼镜片子后面的那双眯缝着的眼里,她还是觉出了张咪儿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一样,才跟自己说这些让自己听着有些犯迷糊又觉得很有理儿似的的话。她瞅着张咪儿看了一阵儿,不知道该咋的跟张咪儿说话了,只是向张咪儿笑了笑,应着话说:“走吧,大舅还在等着咱们呢。”

张咪儿见小米放心了一样,向小米也笑了笑,伸手扯了一下麦子。

草庙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县城,从县城的东头后一嗓子,县城西头的人都会捂起耳朵说声音大了。尽管这只是一个屁大的地方,但是,这个地方的人穷烧包的本事一点儿也不次于大地方的人们。这个时候还没有擦黑儿,大街两旁就一拉溜子地摆满了吃的喝的,不少的这样的摊子上已经坐满了人。一个个小桌子旁边跟招呼着能垛上几箱整箱的啤酒,就那么三两个人,吆五喝六地死往肚子里灌,灌得裤子前开衩子都裂口了大嘴,仍没命一样找死里喝,啤酒瓶子还碰得唧哩钢啷地响。

城里人真自在,村子里的人家就算是逢年过节啥的,一家人也坐不起这样的桌子。小米瞅着路边的这些摊子,瞅着摊子旁边喝得已经肚子要炸了一样、脸红的跟红颜色缸里泡了似的的人们,心里觉得真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堵得慌。

第127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十三)

“咪儿姐,他们喊着要啤酒,啤酒是啥酒呀?是不是跟架子车轮胎似的是皮的呀?”麦子听着有人又嚷着嗓子向摊子上忙着的摊主要啤酒,很不明白地抬头问张咪儿。

张咪儿笑着向麦子摇了摇头,说:“啤酒不是皮的,它也是一种酒。”

“村子里咋的没有听说有这样的酒呢?是不是这种酒很贵呀?”麦子听了张咪儿的话,紧接着问,“看他们都喝得肚子要放炮了一样,是不是这种酒喝不醉人呀?”

张咪儿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麦子这一连串的问了,瞅着麦子不经意似的摇了摇头。

“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穷,喝不起这样的酒。”旁边的小米向麦子说了一句。

“大姐,你知道这酒?”麦子转头看着小米。

小米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要不是听着他们招呼,我还纳闷呢,还当他们喝的是酱油呢。看那瓶子,跟酱油瓶子似的,我就琢磨着着这城里的人真是怪透顶了,坐桌儿喝酱油儿。他们一招呼着向那忙活着的厨子喊,我才知道那酱油瓶子里装的不是酱油儿,是啤酒。”

张咪儿听着这姐妹两个的对话,心里想笑,可是,她笑不出来。法律没有规定村子里的人们不能喝啤酒,但是,从这姐妹两个的话里可以断定,村子里的人就是没有喝啤酒。不光是啤酒,城市里还有很多的东西进不了村子,这是一个事实!一个让人觉得心酸的事实!

“大姐,啤酒会是甜的还会是辣的?看他们那样个喝法儿,跟喝糖水似的,一口气能喝下半瓶子去,好像不是辣的。再看他们喝过之后,啤酒瓶子一离嘴儿,整个嘴又撇得跟用破鞋底子带劲儿抽了一样,又觉得啤酒不像是甜的。”麦子瞅着小米说。

“那谁知道是甜的还是辣的呀,大姐也是今儿第一回见这玩意儿。”小米向麦子摇了摇头,笑着说,“今年要是豆子哥亲事儿能定下来了,等豆子哥结亲的那一天,咱也买上一箱子这啤酒,咱们姊妹几个坐到一张桌子上都尝尝到底是啥滋味儿!”

“等会儿咱们吃饭的时候,我请你们姐妹两个喝一次啤酒。”张咪儿说着,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小米,“不过,只能请你们姐妹俩喝两瓶儿,平时我爸我妈给我的零花钱也不多。”

小米慌忙向张咪儿摇着头说:“咪儿妹子,我们姊妹两个可不喝酒!喝酒是男人的事儿,咱们女的千万别沾那东西。”

张咪儿听了小米的话,不由得捂嘴一笑,说:“谁说的女的不能喝酒了,城里女人喝酒的多了。”

小米给张咪儿的这句话说得一个瞪眼,咋的,城里的女人还跟男人似的喝酒?

“啤酒只是一种饮料酒,度数不大,并且啤酒里的营养和丰富,人们还管啤酒叫‘液体面包’呢。”张咪儿说,“啤酒挡渴还挡饿,女的少喝点儿啤酒,还能美容养颜呢。女人经常喝点儿啤酒,只要别喝大量了,能使皮肤变得细腻有滑润有光泽。”

小米很不相信地瞅着张咪儿,张咪儿这话,把啤酒这东西都说得神了!

“条件不允许,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像小米姐你,每天干活回来喝上半瓶啤酒,解乏挡饿,还能美容养颜。”张咪儿看着小米,说。

不知道是路边上的这些摊子馋的,还是给张咪儿这么一说给勾了肠胃,小米竟然这个时候觉出饿来,有点儿让人觉得发慌的饿。

“咱们快点儿找到你大舅,洗了澡本来就饿,再给这路边上的小吃摊子一诱惑,肚子现在都在闹腾了!”张咪儿低头看着麦子,问着麦子说,“麦子觉得饿不?”

麦子舔了一下嘴唇儿,转头看了一眼小米,咽了一口唾沫,向张咪儿摇了摇头。

“你不饿呀!反正我是饿了。”张咪儿见麦子看了看小米才向自己摇了摇头,向麦子笑了一下,说。

小米这才明白,这个时候不光是自己觉出饿来,张咪儿也一样觉出饿来了,原因不是路边上的这些小吃的摊子,而是张咪儿说的刚才洗的那个热水澡。只是自己很不明白,这洗热水澡虽说出汗,但不出力,咋的还会把人给洗饿了呢?

麦子又强咽了一口唾沫,瞅了瞅小米,也向旁边瞅了瞅那些小吃的摊子。

小米知道,这个时候麦子也一样觉出饿来了,只是她不会说出来。打自小开始,麦子不管受了啥子委屈,轻易不会跟姊妹几个说出半句的委屈来,牙一咬,就自己挺着。她瞅着麦子,心里一阵的热一阵的堵。

张咪儿扯着麦子在经过那家开着一扇门的店铺时,她撇着嘴瞥了一眼,很饿心似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拽着麦子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小米也斜着眼看了这家铺子,门仍是开着一扇,那个对着大街坐着的女人没了,屋里的男人也没了几个,一个露着半截膀子的女人正跟屋里的男人嬉笑着说些啥子,一脸不正经的笑让人瞅着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心里一阵的恶心,瞅着屋里的男人和女人撇嘴笑了笑,就觉得这些男人就像村子里老母狗跑圈子时跟在母狗屁股后面的公狗,龇牙咧嘴的没一个好东西。那个女人也是,当着那些男人露着半截膀子,还一脸不是的邪笑,就跟老母狗撅着尾巴跑骚一样,也不是个啥好玩意儿。她紧跟着张咪儿走过了这家挂着理发牌子不像正经理发的铺子,心里却嘀咕着这个铺子里的那些女人都会是谁家的闺女,咋的能这样给爹娘丢人现眼的呢?爹娘就不知道自己的闺女在这儿干这样不顾羞耻的营生?

小米的大舅早已等在那个十字路口,他见张咪儿拉着麦子走过来,又向张咪儿的身后看了看小米,这才放心似的一笑。

“陈老师,咱先吃饭吧,洗了澡都饿死了。”张咪儿迎着小米的大舅,毫不客气地说。

“那就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再去看电影,反正时间还来得及。”小米的大舅忽地想起了啥子似的向张咪儿点着头说,“我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人洗热水澡容易饿。”说着,他就向路旁的摊子上瞅了瞅,看着张咪儿说,“咱们找个小饭店吃吧,这路边儿上,人来车往的都是灰土,不干净。”

“不如去吃鸡丝烩面吧,反正小米姐和麦子也不是外人。”张咪儿看着小米的大舅说,“我也很长时间没吃那家的鸡丝烩面了,有点儿馋了。”

“那成,咱就听你的,你在前面领路,咱们就去吃你说的那家的鸡丝烩面。”小米的大舅向张咪儿点头笑着说,“你说的那家鸡丝烩面应该离这儿不远,回到这个地方就听人说了,有一家的鸡丝烩面卖得很火热,一直也没有去吃过,你说的就应该是那一家吧。今儿咱们几个一起去看看那家的鸡丝烩面会是怎样的一个火热法儿。”

“那家的鸡丝烩面,没的说,到时候一吃就知道了。知道吧,就咱们县,不管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学生,也不管在外面什么地方,只要回咱们草庙这个县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那家吃上一碗鸡丝烩面。”张咪儿很替那家鸡丝烩面叫好似的说。

鸡丝烩面?小米听着就觉得稀奇,鸡丝咋的一个烩面法儿?把鸡肉切成丝,再放到锅里去跟面和在一起煮熟了?自己做饭也做这些年了,还从来没有听说有这样一个做法儿。要是这样的做法儿,做出来又该是啥味儿?

“那家的鸡丝,撕得跟头发丝儿似的细,烩面也扯得劲道,浇面的汤子味儿也纯。”张咪儿不停地向小米的大舅说着那家的鸡丝烩面。

鸡肉还能撕成头发丝儿那样细?小米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做法儿了,在村子里,谁家要是杀鸡了,拔毛打理干净以后,啪嗒啪嗒用刀一剁,揉上盐腌上一阵儿

第128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十四)

“你这么说,他们家那么多人等着吃烩面,怕是排到咱们的时候要耽误看电影了。”小米的大舅琢磨了一下,“要不这样吧,咱们先找一个地方吃点儿垫吧垫吧,等电影散场子了再去吃那家的鸡丝烩面。”说着,他抬起手腕子,右手扒拉了一下袖口,看了看戴在左手腕子上的那块表,“离八点的那场电影还有四十来分钟,你这样说那家的红火,怕是来不及了。”

张咪儿听说还有四十来分钟就要到晚八点的那场电影了,有点儿丧气地叹了口气,说:“那就先找个别的地方垫垫吧。”

“大舅,张咪儿说的那样新奇,我倒想看看那个鸡丝烩面的做法儿。”小米见张咪儿丧气的样子,向大舅笑了一下,说,“咱们还是先过去看看,要是等的人真多的话,咱们再吃点儿别的啥也成。”

“让小米姐见识见识也成。”张咪儿随着小米的话说,“今天礼拜六,可能去那儿吃鸡丝烩面的人会更多。咱们就先去那儿让小米姐看一眼,然后弄点儿别的吃的垫吧垫吧,等电影散场了再过去吃他们家的鸡丝烩面。”

“那就先过去看一眼。”小米的大舅点了一下头说,“估摸着小米她们两个也没见过。”

这是一家不大的门脸儿,从屋山这面墙开着向街开门,筒子一样。整个店铺里从外面看起来不大,却很能装人,几十张桌子把整个店铺摆得满满的,每张桌子还没的闲空儿,一拨客人走了,还没等店小二进行收拾,一拨客人屁股一扭又坐了进去。尽管如此,门口排队等着吃饭的客人还是乌秧乌秧的,催得那个穿着白大褂头戴白帽子的厨子忙得像屁股后面着火了一样。

小米很惊奇地远瞅着这家鸡丝烩面馆子,门脸前放着三个炉子,一个大两个小,三个炉子里的火都给啥子东西吹得呼哧呼哧地往外蹿。那个大炉子上架着一个大锅,像村子里下粉条子时用的大锅一样,一锅能盛几十桶水,大锅没盖子,锅里翻着很大的气泡,把很多只鸡折腾得一上一下地翻。两个小炉子上两口带把子的小锅给两个打下手的女人操持着,虽说两个女人操持着两口小锅,也忙得像脚底板子给啥子东西戳了一样。那个穿着白大褂子头戴白帽子的厨子更是不得闲了,不停地从一个簸箕一样大的盘子里拿起一个面片子,先是两手禁着劲儿伸开胳膊往两边儿扯,扯着扯着两手就上下抖起来,他手里的那个面片子给他越抖越长,最后竟然像闺女们跳绳子一样,上下呜滴呜滴地翻来翻去。这个厨子能把面扯成这样?这面是咋的一个和法儿呀!自己整天做饭和面,咋的也和不出这样的劲道来。也难怪,自己天天和的都是杂面,不是小麦面。可是,就算是小麦面,自己也和不出这样的劲道,村子里的女人都和了大半辈子的面了,没有谁能把面和到这个份儿上。那个厨子把面块儿上下甩成老长的条条子,然后两手向上一举,面条子两头放到一个手里,空下来的那只手又半截腰里把面条子对折了,然后两只手开始撕这面条子。这个厨子来回撕了几下面条子,就把撕成细条子的面放进了一个刚空小锅里,然后又从那个大盘子里拿起一个面片子,仍旧像刚才那样先扯后甩。

“这就是鸡丝烩面?”小米瞅了一阵儿,回过头来问大舅。

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点了点头,说:“这就是鸡丝烩面,以前没见过吧?”

小米摇了摇头,说:“第一回见人能把面和到这个份儿上,以前连听说过都没有。要不是我亲眼见人家能把面和成这样,别人不管咋说,我都不会相信。”

麦子在旁边瞅得更是愣怔了,有人能把面片子上下甩得像跳绳儿,是不是面里面加了橡皮筋儿呀?要不,咋的能把面片子扯得那样老长呢?

“等会儿电影散场子了,咋的也得带你们过来吃一顿这家的鸡丝烩面,看得我都馋了。”小米的大舅瞅着那个厨子很快又把一个面片子甩成了面条子,不自觉地很是佩服地点了一下头,说,“还真没想到,俺们草庙县城里还有这样好手艺的厨子。看他家这场面,估摸着哪天都得上千的纯收入。”

大舅的这话让小米心里扑腾一下,两眼也不由得瞪了起来,一天就能有这样多的收成?那要赶上村子里几家人一年的进项了!

“这只是他家的面,你还没瞅他家的鸡丝呢,那个撕得,不光细,每根几乎都是一样的长。单是他家用的鸡丝,每天就有一个专人不停地撕。”张咪儿看了一眼小米的大舅,说,“咱们这个地方,毕竟太有钱的人不多,三块钱一碗鸡丝烩面,一个人能吃得饱饱儿的,这家鸡丝烩面馆子也就成了大众消费首选了。”

一个那样的面片子就经手那么一扯一甩的就卖出三块钱去?一斤面能做出五、六个那样的面片子,能卖出一、二十块钱?小米听了张咪儿的话,心里觉得这啥东西到了城里咋的就变得贵得吓人了呢!她来回瞅了瞅大舅和张咪儿,摇了下头,笑了笑说:“大舅,咱还是找个便宜一点儿的地方吃一口吧,这儿一个面片子就那样一扯一甩的就要三块钱,跟掐着脖子勒人没啥两样。”

“傻闺女呀,这个地方不是咱家的那个驴堆儿集。驴堆儿集跟村子近,谁家没事儿会跑到集上吃顿饭呀,吃饭的人少,饭就便宜。这个地方,南来北去的,几十里地、几百里地的人都有,要跑回家吃饭就饿得来不及,这三块钱一碗的鸡丝烩面已经够便宜的了。再说了,城里人图个方便,三块五块的也不当回事儿,就省得家里有事勺子又是碗的。”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笑了笑说,“就是去别的小饭馆子,一个人没有个三块五块的也吃不饱。”

城里人挣上三块五块的就那么轻巧?小米听着大舅的话,皱起眉头寻思着,跟城里人比起来,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真的没个活头儿了,平时家里用上三块五块的称盐打洋油的,那得等着家里的老母鸡咯咯嗒嗒地下上多少日子的蛋呀。

“这咋的说得像马上就要进这家馆子里吃饭似的。”张咪儿摇头笑了一下,看着小米的大舅说,“这样吧,咱听麦子的,让麦子说是先吃这家的烩面,还是不耽误看电影先垫吧点儿别的吃的。”

对于这家的鸡丝烩面,对于电影,在麦子的心里都是不曾见过的东西。她瞅了瞅小米,又瞅了瞅大舅,不知道该咋的说了。

“还是依着大舅的想法儿吧。”小米看了看麦子,小米看了看张咪儿,又看了看大舅。

“估摸着明儿留也留不住小米了,还是先垫吧点儿别的东西,别耽误了八点的电影,电影散场了再过来吃这家的鸡丝烩面吧。”小米的大舅看了看张咪儿,很果断地说。

“怎么了?小米姐明天就要走啊?轻易不来城里一趟,怎么不多玩两天呢?”张咪儿很吃惊地看着小米。

“这个时候正是秋忙的时候,哪儿能在这儿待得住啊。”小米看着张咪儿一笑说,“等秋忙过去了,哪天我过来看麦子,就多住几天。”

“本来今儿小米就要回去的,是我强留着让她在城里转转。”小米的大舅看着张咪儿说,“觉得小米这闺女长这么大没离开过村子,挺委屈的。”

“这样呀!还是先垫吧点儿别的东西吧,这场电影不能错过去了!”张咪儿听了小米大舅的话,马上就表示支持小米的大舅,她紧盯着小米说,“今儿晚上你就听你大舅的安排吧,没来过城里,城里有很多的新鲜事儿你都没领教过。今儿先看场电影,以后有机会来城里,我带着你挨处走走转转。”

小米向张咪儿一笑,摇了摇头说:“啥新鲜不新鲜的,村子里一辈子没有进过城的人多的是,不也一样一辈子吗。”

“小米姐,你怎么这样悲观呀?”张咪儿听了小米的话,很吃惊地看着小米问。

小米又是一笑,虽说她不懂啥是悲观,但从张咪儿看她的眼神和说话的口气里,她能觉出张咪儿是啥意思,看着张咪儿说:“咪儿妹子,这人呀,到哪山砍哪儿柴。我生就是一个村子里的闺女,村子里的事儿才是我命里的事儿。这城市里再稀奇、再新鲜,都跟我们村子里的人没啥牵扯,最多我们来一趟城看一眼稀奇,回到家里,还是那几亩地再等着我们出力流汗的。城里的稀奇跟新鲜,不管是吃饱撑得还是咋的,都是城里人的事儿。”

小米这话说得张咪儿似乎没什么回应了,她瞅着小米,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但脸色没了她刚才的那股子的高兴和轻快。

“小米,不管咋的,今儿你就依着大舅的安排,今儿这个晚上好好在城里看看。”小米的话也让小米的大舅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来说,几年的改革开放就觉不出自己的高低深浅了,都觉得自己多么的了不起,好像这个世界离开了他们某一个人就转动不开一样,已经很少有年轻人知道自己的本份了。她瞅着小米说,“就算你来城里一趟看个稀奇新鲜吧,还不知道以后你啥时候能再来城里一趟呢。”

第129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十五)

大舅的话让小米出了一声长气,城市这个地方不是自己的家,以后来还是不来,好像都对自己姊妹几个的日月没啥牵扯。来了又咋的?不来又咋的?就算是麦子在这个城市里念书识字儿了,但她和姊妹几个的日子还得靠着黄庄子的那片土地养着,她和姊妹几个日月还是在黄庄子那个地方一起一落。黄庄子离城市很远,原来自己还当是几十里路呢,从今儿在城里转上的这一圈儿来看,不是几十里路,而是远得不知道有多远了。她来回看了看周围的行人,看了看周围的街道,看了看周围的店铺,原本这些自己想也想不到的东西今儿忽地像做梦一样在自己眼前晃荡了这么一回,也算是自己开了一次眼。等明儿回到黄庄子,这些又像做梦一样飘走了,跟自己的日子、跟除了麦子之外的姊妹几个的日子都没有任何的牵扯。姊妹几个会想到麦子,但不会想到这个城市,因为这个城市不是生养自己姊妹几个的地方。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出了口气就不说话了,也出了一口长气,转头看着张咪儿说:“走吧,咱们找个地方先垫吧一口吧。”

张咪儿一直在很心酸地瞅着小米,这个时候给小米的大舅一声招呼,她才愣过神儿,向小米的大舅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过头来喊了一声小米:“小米姐,走吧,等电影散场了咱们再过来,这个时候咱们先找个地方垫上一口。”

小米给张咪儿喊了一个警醒,回头向张咪儿一笑,啥也没说就跟着大舅和张咪儿往别处去了。

“咪儿,你看你们女孩子平时都喜欢吃点儿什么,咱们就先垫吧点儿什么吧。”小米的大舅没有问小米喜欢吃什么,没有出过家门的小米也不会知道这个地方都会有些什么村子里见不到的东西,即使自己问了小米,即使小米知道这个地方都有什么好吃的,就小米的这个性子,她也不会挑拣着要吃什么。

“陈老师,那样吧,咱们一个人来两个茶鸡蛋垫吧垫吧。”张咪儿瞅着小米的大舅说。

“那也成。”小米的大舅点着头说。

茶鸡蛋是咋的一回事儿?小米听张咪儿说茶鸡蛋,心里又是一个愣怔,鸡蛋这种东西在村子里,要么是煮着吃,要么是煎炒着吃,要么就是炖着吃,从来没有听说啥子茶鸡蛋。茶鸡蛋又是咋的一个做法儿?这城里人真是,不下地干活儿,得闲就数掰着琢磨些花样儿吃!

“电影院门口有个老人专卖茶鸡蛋,他的茶鸡蛋吃起来要比别人的茶鸡蛋有味儿。别人的茶鸡蛋,味道只在外面一层儿,进不到鸡蛋里面去。他的茶鸡蛋从里到外都有味道,并且鸡蛋黄儿和鸡蛋白儿不是一样的味道。”张咪儿似乎对这个县城里的小吃很内行,“一开始听同学这样说,我还不相信。有一回学校组织看电影,我买了一个尝尝,还真像同学们说的那样,鸡蛋黄儿有一种茶叶和奶的香味儿,鸡蛋白儿又是一种香味儿,咸咸的,很劲道,没有一点儿鸡蛋的腥味儿,有点儿像锅巴的味道,又有点儿像蹄筋,说不出来有多少种味道在里面。打那之后,我就记住了那个老人的茶鸡蛋。不过,就吃过那么一回。”

吃一回就能让她张咪儿这样记心里了?那个老人的茶鸡蛋又会是咋样的一个做法儿?小米瞅着张咪儿看了看,其实,她的心里在琢磨着咋样做法的鸡蛋才叫茶鸡蛋。

麦子一直在瞅着张咪儿和大舅两个人,咋的这两个人说出来的都是些稀奇的东西?她眨巴着两眼,但她没有去问这两个人。

草庙县电影院与县体育广场仅隔着一条马路,广场的东门与电影院的大门稍偏了一点相对着。体育广场的东门口,沿着大街给人拦了很长的网子,网子里停了不少的洋驴,每个洋驴前面的把上还都拴着一个啥子牌牌子,好像那些牌牌子是用竹子做的。在网子出口儿,一个满脸灰土一样的老人坐在一把木椅子上,还把脚像门闩一样翘在另一把木椅子上,刚好把网子的出口儿拦了个结实。老人一手握着一大把的毛票子,另一只手里滴哩呱拉提溜着一大把的像那些洋驴把上的木牌牌子,很得意似的瞅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老人的旁边还立着一个牌子,上面跟鳖爬的似的写着几个字。小米不认识牌子上写的是啥,但瞅着那字写得像猴子耧豆叶,东一筢子西一筢子的凑不到一块儿去。倒是那个老人,朝着大街上瞅一阵就会用那只握着满把毛票子的手一指那个牌子,驴叫唤似的念着那个牌子上的字儿向大街上喊一嗓子——“存车两毛!”

电影院门口是一片空场子,小米也不知道这片空场子上长的都是些啥子大叶儿的树,这些树长得很粗,又给人平了树头一样长的很矮,这些树的叶子红黄红黄的,可能也是因为给上次的那场冰冻冻着了。这些树遮映着电影院门口的这片空地,在每两棵树的中间都放着一个又像大床又像桌子的台子,这台子做得很精巧,上边还给绒布包了边子。每个台子跟前都有人手里拿着一头粗一头细的长杆子瞅着台子上面的圆蛋蛋子前后左右地转,还有人一手放在台子上,长杆子前面架在放在台子上面的那只手的大拇指头上,后面握在另一个手里,整个人腰弓得跟个晒干了的大蚂虾一样,头还撅艮着像木匠吊线似的闭着一只眼,瞅着台子上的那些圆蛋蛋子东一晃西一晃,然后瞅准了一样后面的手往前一捣,台子上的圆蛋蛋子咯咯啦啦地你碰他他碰你地满台子跑。这城里人,真是吃饱了撑得呀,没事儿干了就这样捣蛋!她不由得摇了摇头。

张咪儿见小米瞅着这个摇头,向小米笑了一下,说:“那是人家捣桌球呢。”

小米没有说话,只是向张咪儿回着笑了笑,又摇摇头。

张咪儿当然理解不了小米摇头的意思,忙着向小米解释着说:“这捣台球,有学问呢,包括了几何学、力学、物理学等很多的学问。”

啥是几何学,啥是力学,啥是物理学,小米不懂,但她知道一样,不管是啥学,没有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养着这些人,啥学都是白学,狗屁的用都没有!

晚六点的电影还没有散场儿,但是电影院的门口聚的人越来越多了。

忽然,小米在人群里瞅见一个穿着很利整的男娃子。男娃子的白褂子洗得耀眼的白,就是脖子上跟扎了红裤腰带似的在面前吊下来一绺子来。这男娃子是个嘴水伢子?村子里要是谁家的小孩儿流嘴水,就会给孩子围嘴子,一来能接着孩子流出来的嘴水别浸到衣裳上去,二来围嘴子还能给孩子擦嘴水。这个男娃子这样利整,要是有流嘴水的毛病就可惜了。她不由得看着那个男娃子很可惜地摇了摇头,但心里又觉得吊在他脸面前的裤腰带似的那一绺子的不不像围嘴子,围嘴子要围在孩子的下巴下面,他那一绺子的红布吊在脸面前也挡不了流下来的嘴水呀?再看他脸面前的那一绺子的红布,挨着脖子的地方细,吊到下面就变宽了,真是遮挡嘴水,那就该上面宽了。

小米觉得很奇怪,这城里人净折腾些村子里的人看不懂的东西。忽地,她想起了村里的孩子牵狗,谁家的孩子要是稀罕狗,通常就会给狗上个脖圈子,脖圈子上拴上一根绳子。这城里人是不是在村子里看到谁家的孩子牵狗玩了,觉得新奇,回来就给自己弄个脖圈子,也在脖圈子上拴出一绺子布来,只是没人敢牵这绺子布,就这样,这绺子布就吊到脸面前了?还是这个男娃子中了啥子妖邪,得在脸面前吊上一绺子红布才能避邪驱妖?就在她瞅着那个脸面吊着一绺子红布的男娃子觉得琢磨不懂的时候,一个看起来跟自己年龄差不了两岁的闺女披着两个肩膀的长头发屁股一扭一扭地从旁边走到了那个男娃子身边,一下子搂着了男娃子的脖子,嘴撅得能拴两头驴一样长,照着男娃子的脸上就亲了一下。

小米羞得脸热心慌地慌忙着转开脸,城里的人都是疯子!男人疯得没事干就趴在这啥子桌球台子上捣蛋,女人疯得不管大小也不分啥子场合就知道找男人!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她的两眼躲开了那个长头发披散到两个肩膀的女子亲那个脸面前吊着一绺子红布的男娃子,却又撞上了旁边两个抱在一起说话的男女。当然她不会知道,晚八点的这场电影的电影院里是草庙县城里很多情人们约会谈情说爱的地方。这个巴掌大的县城实在没有什么地方能提供给情人们谈情说爱,前些年,草庙后的那条孟河水清柳绿的,可最近这二年给上游的小造纸厂一污染,河水发臭蚊虫簇拥,情人们在那个地方再也找不到什么情调了,就纷纷退回到县城里。有人有眼光,开了个嘭哧啪哧的舞厅给情人们找个开心的地方,但是,开舞厅的这家伙黑白两道都吃不开,舞厅没有嘭哧啪哧几天,就给人嘭哧啪哧地砸了。打那之后,情人们约会谈心说个悄悄话儿,又都回到了晚八点的这场电影的电影院。

第130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十六)

小米来回向四周围看了看,很多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双一对的,这些男男女女还不顾人地拉手抱腰的,都没有一点儿的害羞。城里的大男大女的咋都这样呀,一男一女的当着大街上这老些人就敢这样,也不怕给人笑话?她急忙转回头看着电影院那高大的门楼子,也是,城里的男人女人都是这样了,谁又笑话谁呀!她心里冷笑了一下,这个地方,看起来人都人模人样的,也不是个啥干净的地方。

电影院的门楼子很高,赶上村子里最高的树了。这样老高的门楼子又是咋的盖起来的?在驴堆儿集上,见过人家盖浑砖瓦房的,上面要的砖头一个人在下面用一把木板子钉成的锹哧溜哧溜地往上甩,甩上去一块儿,脚手架上面的一个人伸手接一块儿。那是盖瓦房,不算老高的,一块儿砖头甩上去也费不了多大的力气。电影院这样高的门楼子,谁有这样老大的力气把砖头能甩得这样老高?

正当小米瞅着电影院的门楼子想着法子不去想城里的这些男男女女的时候,旁边一阵的吵嚷,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有啥子棍子给折断了一样。她转过头去,一个台球台子旁边有几个人虎虎狼狼地打了起来,手里捣蛋的长杆子也给打成了几截儿落在了地上。有个人给打得鼻子嘴里都是血,但仍挥胳膊蹬腿儿地往上冲,嘴里喷着血沫子骂着嚷着说一个球五块钱赌不起就别赌,赌输了就得掏钱。

四周围瞅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都是怕抨溅到身上血似的远远地瞅着,没人上前管他们打得咋样了。还有不少人给吓得像给啥子老鼠夹子夹了尾巴,老虎钳子拧了大腿,针锥子攮了屁股一样,吱哇乱叫着远远地跑开了看,甚至有的人给这个场面吓得两腿打着哆嗦顺着裤腿向下拉拉尿儿。两拨子人打了一阵子,其中一拨子大概觉出了真的不是个儿了,给疯狗屁股后面紧追了一样低头洼腰地跑了,后面的这一拨子眼看着追不上了,就把手里的半截杆子照着那一拨子的后脊梁影子拎了出去。那个满嘴喷着血沫子的老几这个时候很骄傲地一手一蹭嘴圈子上的血沫子,指着逃走的那一拨子人的后脊梁影子嚷了一声——“以后老子见你们一回就打你们一回!”口气很像他嘴里喷出来的是别人的血沫子。

买茶鸡蛋回来的张咪儿这个时候害怕得已经紧紧地躲在小米大舅的身边,抖着身子很恐惧地瞅着那些打架的人们。

小米瞅着一场混仗就这样打结束了,嘴角上倒显出一丝看不起一样的微笑,这就是城里人吃饱撑得没事儿就捣蛋的后果。

小米的大舅一手揽着张咪儿,一手搂住麦子的头,脸上也显出害怕来。他瞅着这拨子年轻人结束了这场混仗,很失望似的摇了摇头。

麦子挣开了大舅的手,歪头瞅着嘴里喷着血沫子的那个老几,抬头问了一声大舅:“刚才这些人不是还在一起玩得好好得吗?咋的说打就打起来了?”

小米的大舅瞄了一样这拨子得意得快要疯了一样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向麦子小声说:“咱别管他们是咋的了。”

麦子很不明白大舅的话,但还是向大舅点了一下头。

小米不知咋的了,忽地觉得城里人要比村子里的人坏多了,不管男女,不管老少,都要比村子里的那些老少爷们们坏多了,虽说自己就进了这一趟城,就在这个城里呆了还不到一个晚晌,可就是这不到一个晚晌见到的这些人这些事儿,就让自己肯定了自己的这个觉得,甚至她还觉得让麦子跟着大舅在这个城里念书识字儿是自己一个很错的想法儿。她向电影院门口的整个空场子上看了看,似乎周围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合,习惯了这样的混仗,整个空场子上很快又像混仗打起来以前一样,那几个混仗结束了的年轻人这个时候也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电影院门前的这个大空场子,只剩着那个摆台球台子的老太太瞅着地上给那拨子年轻人打折了的杆子很没有办法地冲着那几个离去的年轻人翻白眼儿。

小米的大舅转身看了看小米,这个闺女咋的看不出一点儿的怕来?

“小米姐,他们打架你不害怕吗?”张咪儿这个时候也在看着小米,一脸的害怕还没有退净,她很奇怪地盯着小米的两眼问。

“他们打架,咱有啥子害怕的?”小米笑着向张咪儿摇着头说,“他们打死了也好,打残了也好,跟咱们又没啥子牵扯,咱怕个啥呀?别说我不害怕,就连麦子也不会觉得害怕。”

小米的话像个炮仗一样在张咪儿的心里炸开了,她瞅了瞅小米,又低头瞅了瞅麦子,还真是,在麦子的脸上也瞅不出丝毫的怕来。这姊妹两个咋的能会这样,城里的很多男孩子也没有她们这样的胆儿!这姊妹两个,比男孩子还要胆大!

小米的大舅看了看麦子,又看了看小米,然后瞅着那拨子离开了的年轻人的后脊梁影子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也慢慢地跟以前的年轻人不一样了!”

“大舅,咱回吧,今儿这电影咱不看了。”小米瞅着大舅,请求似的向大舅说。

“咋了?”小米的大舅很吃惊,别的村子里的年轻人要是进趟城,啥也不想就先进一趟电影院,这小米咋的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紧盯着小米问,“咋的不看了?你不是没有看过电影吗?票我都买好了。”

小米很难为情地向大舅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想看了,觉得闹腾得慌。再说了,电影这东西,我小时候看过,不就是一个人装成孙悟空打妖怪吗?再看也觉得没啥意思了。”

张咪儿听了小米的话,一笑说:“今儿这场电影可不是什么孙悟空打什么妖怪,今儿的电影叫《霹雳舞》,你看那边的橱窗里的宣传海报,进口电影,可火了。”说着,她给小米向电影院东面的那一溜子的玻璃匣子一指,“上面带黑人的那张海报就是。”

小米还是顺着张咪儿的手向那一溜子的玻璃匣子看了看,在一溜子的画里,她真的看到了一张带有黑人的画儿,画上不光有一个黑人,还有一个长得很白的男人和一个两个眼珠子蓝莹莹的女人。这三个人头上都箍着一根红布条子,那个黑人还下水摸鱼似的抬起一只脚,两只手向身子的两边支楞着。她刚才在大舅家时听到张咪儿说过这个世界上还有黑种人,这个黑人就是张咪儿说的黑种人?咋的他会长得这么黑,就是用锅灶底下的黑烟灰也擦不出这样黑呀!又一身黑黝黝的肉皮儿,跟用黑漆抹了几遍的驴屎蛋子似的。这要是三更半夜的他往谁家一去,那还不把那一家人给吓出魂儿来呀!今儿晚上的这场电影就是要让这样一个黑不溜秋的人在那个白床单子上摸鱼似的扭来扭去的?看了以后还不做梦梦见黑瞎子?

“小米,马上这场就散场了,接着咱们就进去了。咋的忽然说不想看了,心里想到啥子了?就算是你想着家里的姊妹几个,这个时候也回不去了,就踏实地把这场电影看了,散场大舅带你们三个去吃那家的鸡丝烩面。”小米的大舅真的琢磨不出小米这个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思了,他劝着小米说,“今儿晚上你就安心在这儿看个稀奇,明儿一大早再回。”

小米从那张宣传海报上转过脸看着大舅,一笑,摇着头说:“倒不是想豆子哥他们几个了,咋的忽地就觉得这个地方不是我呆的地儿。”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的这句话说得一个迷愣,这话打哪儿说起的呀?咋的就觉得这个地方不是她呆的地儿了?

“大舅,我想跟你说句话,你听了你别生气。”小米瞅着大舅,说,“本来我这句话说不说都一样,以后你也不会让麦子跟着你咋的了。可这句话不说,心里觉得不踏实。”

“小米,你要说啥?有什么想法你就只管说,大舅心里不会生气。”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心里更迷愣小米了,这闺女这个时候咋的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舅,你也知道,打自小到眼下,我们姊妹几个谁也没有出门走过这么远的地方,驴堆儿集是我们姊妹几个见到的最大的地方了。这个地方是县城,是比驴堆儿集大了很多的地方。打心里说,今儿能跟着大舅进趟城,也算我跟麦子姊妹两个的最大的福气了,村子里有很多人活了大半辈子了,要是出了村子走得再比驴堆儿集远一点儿的地方,就会迷路不识家了,跟这些人比起来,我跟麦子算是开了大眼了。大舅,这个地方虽说要比驴堆儿集大了不少,人也比驴堆儿集上的人多了不少,这里的人也要比驴堆儿集上的人腰里有钱,但我觉得这个地方比不上驴堆儿集,驴堆儿集上的人要比这儿的人实诚多了,今儿晚晌我就这么一转悠,我就觉得驴堆儿集上的人没有这个地方的人这么坏。”小米瞅着大舅,说,“往后麦子跟着大舅你念书识字儿,咋的你都不能让麦子跟这儿的人学会了。要是她以后学得跟这儿的人一样,我娘,咱就不说了,大舅,你可对不起我死去的姥姥和姥爷。”

第131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十七)

小米的大舅咋的也没有想到小米要说的是这样一句话,他瞅着小米,半晌才向小米很佩服地点了点头,说:“小米,你就跟豆子他们几个只管放心了,再咋,咱都不能让麦子丢了咱们村子里的人的本分。”

“大舅,可能是我没进过城,可我就觉得这个地方不是啥好人呆的地方。”小米听了大舅的话,稍稍放心了一些一样,向大舅说,“你满大街地瞅瞅,一个个穿得利利整整的,可肚子里都在想些啥?大舅,我说这句话,你可别说是我没良心,本来让麦子跟着你念书识字儿是个大好的事儿,她要是跟着你学会了城里人的这些,你就是咱们害了她麦子。”

旁边的张咪儿理解不了小米了,她瞅着小米,玻璃片子后面的那双眼眯缝成了一条线,眉头拧成的疙瘩也顶着了上面的眼镜框子。

小米的大舅紧绷着嘴巴向小米点着头。

“大舅,以后她麦子能识多少字儿,那是她的天分,能不能有出息,那是她的命。就是有一点,咱千万不能让她跟城里这些人学会了不知道啥是个羞耻!”小米看了看周围空场子上的搂脖子抱腰的男男女女,回头看着大舅,说,“以后就算是麦子念书念得出息了,我也不答应她有城里人的心思!”说着,她盯着麦子,向麦子指了指周围的人们,“看到没?这些都不是啥好人。好人没有会这样的!”

麦子向四周围看了看,回头小米点了点头。

“记住了我刚才出了澡堂子跟你说的话了没?”小米盯着麦子。

麦子又向小米点了点头。

“麦子,不是大姐不讲理,大姐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得记上一辈子!”小米见麦子向自己点头了,心里踏实了些。

旁边的小米大舅不知道小米在出澡堂子时都跟麦子说了些什么,也就无法插嘴说话了。

张咪儿瞅着小米,忽地觉得小米咋的很像自己的妈一样,说她有点儿不讲道理吧,倒在很多很多的事儿上处理得让人佩服,说她有点儿古板吧,很多的事儿她一眼就能看到底儿似的。自己的母亲能这样有礼有节地处理生活中的很多事儿,那是母亲有了年龄有着相当的生活阅历。而小米,一个年龄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女孩子家,怎么能就在这样一会儿时间里把城里的人都给看穿了一样呢?她不能理解眼前的这个只进过这一趟城的村子里来的女孩子。

小米见张咪儿看着自己发愣,向张咪儿笑了一下。张咪儿不懂得自己为啥会这样安持麦子,因为她张咪儿没有看见过自己这姊妹几个受过的委屈,不知道活成一个人需要啥样的秉性;因为她张咪儿没有在村子里呆过,不知道村子里老少爷们们为人处世的尺子;因为她张咪儿好从小到眼下一直在学堂里呆着了,没有跟四周围的大人走动过,还不知道人心是隔着两层肚皮的。不管别人咋的,这人活着,不论到了哪一步儿,都不能去坑人害人,都不能在背后落下话把子让人说长道短的,更不能让人在背后指着脊梁沟子骂。麦子眼下来城里念书识字儿了,整天碰到的也都会是城里的这些人,要是不给安持得紧了,怕时间一长就会学着城里这些人的坏毛病,变成让人认识不了。

小米的大舅瞅着麦子,不管小米安持了她什么,她这样听话地向小米点头,在城市里已经渐渐看不到这样懂事儿的孩子了。他心里涌起了一股子很沉很厚又很空的滋味儿,无论从哪儿说起,麦子这闺女都远不及城里的孩子,吃穿住用、学前教育,还有什么音乐、舞蹈训练,麦子都远远比不上城里的孩子,但是,现在城里的孩子又有多少能像她麦子这样懂事儿呢?城里的孩子都知道孔融让梨的故事,都能说出谦让二字的意识,但是,在日常生活中,真正能模仿着孔融的孩子越来越少,真正做到谦让的孩子也越来越少了。看来,一个孩子是不是懂事儿,跟一个家庭的吃穿住用没有什么关系,跟接受的什么学前教育、什么培训没有什么关系。一个孩子是不是懂事儿,那就要看走在他前面的大人是不是懂事儿了。他抬头看了看小米,然后看着麦子说:“麦子,你小米姐的安持你得牢牢地记住了!不管以后碰到什么事儿,你都得先想想你小米姐对你的安持。”

麦子看着大舅,向大舅点了点头,说:“大舅,以后我就只想着念书能念得出息了,能帮着小米姐他们几个,别的我啥也不想。”

小米的大舅伸手拍了拍麦子的头,说:“麦子知道争这口气就成,你小米姐也放心了。”

麦子抬头看着小米,喊了一声说:“大姐,明儿你就要回家了,今儿咱就跟大舅和咪儿姐一块儿看一场电影吧,以前我还从没有看过电影呢。”

小米瞅着麦子,眨了一下眼,向麦子点了一下头。

“趁着这个时候你们把茶鸡蛋吃了吧。”小米的大舅不会到跟小米再说什么了,从张咪儿手里接过茶鸡蛋,先给拿出了两个放到麦子的手里,提醒着麦子说,“小心别让鸡蛋皮儿里面的茶汤子滴到身上去。”

麦子用几根手指头捏着一个茶鸡蛋,鸡蛋皮儿里的茶汤子滴滴答答就滴到了地面上去。她瞅着手里的茶鸡蛋看了看,这鸡蛋皮儿咋的都是破了的,这样的鸡蛋是咋的煮出来的?是不是先把鸡蛋给煮熟了,再把皮儿磕破了,再放到茶汤子里煮?也怪不得咪儿姐说茶鸡蛋好吃,这煮鸡蛋就跟村子里不一样,煮出来的鸡蛋的味儿也肯定不一样。

小米没有接大舅递过来的茶鸡蛋,她觉得,不管肚子里多饿,当着这个空场子上的这么多人吃东西不大好看。她推开大舅的手,说:“大舅,等会儿吧。”

小米的大舅似乎看出了小米的心思,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多的顾虑!你看,电影院门口有多少人在吃东西。”

小米听了大舅的话,不由得向四周围看了看。大舅说的没错,有不少的人正饿狼似的往嘴里塞着啥子吃的,还有不少偎着男人的女人像老鼠偷吃似的,鼓动着两片嘴唇子咔哧咔哧地嗑着葵花籽儿。这些不管是往嘴里塞着吃的还是嗑着葵花籽儿的人,就好像四周围再也没有其他人一样,那个大嘴张得,跟老驴打哈欠似的。城里人咋的这样不讲究呢?当着这老些的人张着大嘴吃东西,不怕给大风吹折了牙根,也不怕让人瞅得喉咙管子细了给噎住?

张咪儿从小米的大舅手里接过一个茶鸡蛋,哧棱哧棱两下就把茶鸡蛋的皮儿给剥了个净光,然后就很秀气似的咬上那么一小口儿。

小米一下子打心里觉得张咪儿不秀气了,虽说她张咪儿不像其他那些人吃起来像饿狼似的,但是,当着这么多不认识的人吃东西,再咋的,也不是一个闺女家的事儿。她瞅着张咪儿的那两片嘴唇儿,越瞅越觉得心里别扭,要是以后麦子跟着她张咪儿学会了这样在这老些生人面前吃东西,那就会落得让人笑话了。她转头瞅了一眼麦子,麦子正小心地剥着茶鸡蛋的皮儿,她喊了一声麦子,说:“麦子,还记得在家时大姐常跟你说的话吗?闺女家,在生人面前要咋的?站,要有个站相,坐,要有坐的规矩,笑,不能露牙。不能跟在家时姊妹几个面前那样还像个假小子!”

麦子给小米的话一下子说得愣了,马上把没有剥净皮儿的茶鸡蛋握在手里不动了。

“小米,她还是个孩子,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小米的大舅见麦子给小米说得不动了,抬头看着小米说。

“大舅,我说句犯上的话,你这个说法就不对了。啥她还是个孩子呀?打小不给她立好规矩,等她长大了再立规矩就晚了。这就跟家里栽树一样,小时候的那些枝枝桠桠不给剌掉了,能长出规矩的大树来?”小米看着大舅,说,“看起来当着这老些的人吃点儿东西没啥大紧的,很多这样小不言儿的不规矩就会成了大不规矩,就跟村子后面的那条河一样,很多的小叉叉子河都流水到那条大河里,大河里的水就多了。”

小米的大舅忽地觉得自己平时给学生们上课,这个时候倒让小米给上了一堂课。他不由得向小米点着头,很赞同地说:“是呀,聚沙成丘,跬步千里啊。”

旁边的张咪儿瞅着小米和小米的大舅,玻璃片子后面的那双眼瞪得很大,这两个人说的是马王堆里的规矩吧!都是什么时代了,还讲究那些什么笑不露齿的说教?

小米不懂得大舅说的啥子是聚沙成丘,也不懂啥子是跬步千里,但她觉得,一个人身上的规矩是要打自小就开始说教的,是要从最小不言儿的事儿上开始的。她瞅着大舅点头了,心里就明白了大舅同意她的说法儿。她向大舅笑了一下,然后瞅着麦子说:“要是饿,就等会儿看电影的时候再吃,那个时候人家都在看电影,没有人会瞅见咱们吃东西。”

这怎么自己吃自己的东西还像做贼一样?张咪儿更纳闷儿了。她来回瞅了瞅小米和小米的大舅,心里忽地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有点儿怪异了?

第132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十八)

电影散场了,电影院两边的门道里涌出了黑压压的人。竟然还有人刚出门道,就像那张画里的黑人一样翘起一条腿,两个膀子也向两边支楞着,嘴里叽里咕噜咚个喱其当啷地发着声响,两个支楞的膀子带着两个肩头子乱摇晃,说男人不是男人说女人不是女人的头发也给那个鸡蛋大不了多少的头摇摆得一忽闪一忽闪的,翘起来的那条腿抽筋了一样不敢着地了。从头上到脚下,那个家伙整个身子像给有很多的虱子拱了一样。

小米瞅着这个很古怪的家伙,寻思着这个家伙是不是给这场电影看出神经病来了,要不,咋的会一出电影院就当着这么老些的人犯这样的神经呢?

旁边有人站下来瞅着那个家伙笑,说电影里的马达整个身子抖得像水波浪,这个家伙的身子摇摆得像神经出现了问题的翻毛鸡。

还是神经病啊!小米听别人这样说叨那个家伙,心里一下子肯定了自己的说法儿,那个家伙就是给这场电影看得神经病了!

“走吧,咱们进去。”小米的大舅招呼了一声瞅着那个家伙犯迷糊的小米。

城里人就是怪!小米瞅了一眼那个家伙,就跟着大舅走进了电影院。

电影院两边的墙上虽然亮着灯,但还是很暗。小米抬手揉了揉眼,觉得慢慢看得清楚了不少,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大的自己以前就没敢想过,这样大的房子,中间也看不到有啥顶柱子,房顶咋的就能结实了呢?她不由得又向房顶子上看了看,房顶子很平整,平整得就像给石磙压过的场面儿一样。她看了看房顶子,又四周围看了看,两眼盯在了那个白被单子上,这儿放电影的白被单子要比自己小时候看电影看到的那个白被单子大多了,能抵上那样的四、五个白被单子,并且这儿的白被单子不是拴在树上,好像是给钉到了墙上,扯得还很平整。

有人在把椅子弄得梆梆当当地响,这些一排溜一排溜的椅子给紧紧地镶在了地面上。小米伸手摸了摸身边的椅子,椅子镶嵌得很结实,来这儿看电影是比在村子里看电影舒坦些,不用坐到凉地上去,椅子是现成的。

小米的大舅手里握着几张电影票,弯腰瞅着写在椅子上的洋码字儿,然后对一下手里的电影票,在瞅过几排溜的椅子之后,他回头招呼了一声,说:“就这排。”

张咪儿拉着麦子的手趔趄着身子就挤了进去。

小米跟着麦子坐进了一把椅子里,这椅子,跟村子里的椅子很不一样,椅子油漆得很光滑,没有一丁点儿搪手的地方,后面的靠背也一样光滑,椅子的面儿还能翻上来折下去的,村子里倒没有哪个木匠师傅能赶上这样的手艺。

小米的大舅挨着小米坐下来,把手里的茶鸡蛋递给了小米,让小米她们三个分着吃。

小米前后看了看,这个时候人们正陆陆续续地进得这个电影院子,很多人都在弯腰找自己的坐位。她又往两边瞅了瞅,挨着张咪儿已经坐下来了一男一女,这一男一女的样子像旁边没人一样很黏糊,隔着椅子间的扶手就抱肩搂脖子的两个人头靠到一块儿了。她害怕张咪儿给这一男一女沾染上啥子霉气似的伸手扯了一下张咪儿,然后冲着这一男一女向张咪儿瞥了一下眼,示意张咪儿往她这边儿靠着坐。

张咪儿给小米的这个举动弄得起初有些迷糊,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小米的意思,向小米一笑说:“这没什么呀。”

“还没啥?”小米说。

张咪儿摇了摇头,向小米说:“这些都很正常的。”

张咪儿的话让小米很惊奇,一个闺女家对这一男一女抱肩搂脖子的事儿觉得很正常?

“他们是他们的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呀!”张咪儿向小米说,“那是他们的自由,咱们也干涉不了。”

小米想了想张咪儿的话,觉得也是,这一男一女爱咋地就咋的,跟他们几个没有任何的牵扯,只是这一男一女脸皮跟猪皮似的厚了,不顾着身边还坐的有人,就这样抱肩搂脖子的,也不怕给椅子中间的扶手把肋岔子给硌了。她又随手递过去给张咪儿两个茶鸡蛋,说:“吃吧,刚才在外我说叨麦子,也惹得你没有吃个安生。”说着,她向张咪儿赔不是地一笑。

张咪儿从小米手里接过两个茶鸡蛋,回着小米一笑,说:“也没什么,不过,城里的女孩子都习惯了,没有你说的那些讲究。”

小米见张咪儿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会因为自己在外面说叨麦子连带着把她也说叨了而生气,心里一下子也就松敞了不少,她向张咪儿笑着说:“是呀,城里人没那些讲究。可村子里跟城里不一样,城里人不讲究那些,但村子里人很讲究,老少爷们们的眼里揉不得一星点儿的沙子!麦子是村子里的闺女,不管她以后念书识字儿有没有出息,都还得要见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再咋,我都不能让老少爷们们在麦子的背后说啥子长短。要想不让人在背后说长短,自己得做到那一步。以后麦子整天就跟城里人来往了,我怕她跟城里人学着不讲究了,就得紧安持着她一些。”

“这个是应该的。”张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那些讲究,已经像拄拐棍儿的老太太瞅着火化场的大烟囱往前走了,在她小米的心里还看得这么重!也难怪了,与相比较城市来说,乡下要落后一些,人的思想观念相对也保守一些。那些讲究仍在作为一种是非标准的尺度、一种长短曲直的航标衡量着人们的言行,指导着人们的思想。

小米前后左右瞅了瞅,见人们并不在意他们几个,就小心地剥了一个茶鸡蛋。她先是看了看麦子。

这个时候的麦子已经把那个在外面剥了不少的茶鸡蛋剥了个净光。她转头看了一眼小米,就把手里的茶鸡蛋送到嘴里去了。

小米看得出来,麦子真的是饿得着急了,一个鸡蛋只那么两口就给咽下去了。她的心一股子的疼,把手里剥好的茶鸡蛋递给了麦子,说:“麦子,慢点儿吃,别给噎住了。”

麦子从小米的手里接过茶鸡蛋,看着小米点了点头,又把接到手里的茶鸡蛋递给小米,说:“大姐,你也该饿得难受了,你也吃吧。”

麦子的话让小米心里又是一阵子的抽抽了一样的疼,麦子是饿得难受了,才这样两口咽下去一个鸡蛋呀!她把麦子递回来的鸡蛋又递到麦子的手里,紧盯着麦子说:“吃吧,大姐还不咋的觉得饿。”

麦子很不相信地看着小米,但是,小米是大姐,她咋的安持,自己都得听!

小米看着麦子笑了笑,催着要麦子吃手里的茶鸡蛋。

麦子不再两口就把一个鸡蛋咽下去了,而是小口小口地吃着,两眼却始终在看着小米。

小米见麦子吃得很小心,很舒坦了一样出了一口气,再有这个鸡蛋吃下去,麦子就不会再觉得饿得难受了。

小米的大舅这个时候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小米和张咪儿说了一声他要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大舅,你要出去干啥呀?”小米瞅着大舅问。

“不干啥。刚才倒忘了,只顾着想着你们三个饿了,没想到你们吃了也会渴。”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笑了一下说,“出去给你们三个买点儿水回来。”

小米本想不让大舅出去了,但瞅着张咪儿,她还是没有阻拦大舅,自己和麦子是大舅的亲外甥女儿,渴不渴都能忍着,可这个张咪儿是大舅邻居家的闺女,咋的也不能让邻居说出大舅的别辙儿来。

小米的大舅离开了椅子就向门口走了过去。

“看你大舅多好!”张咪儿见小米的大舅走了,回头对小米说,“你大舅这段时间为着麦子能进一小,没少费事儿,东求一个,西求一个,估摸着两个月的工资都不够。”

“啥?”小米一下子惊呆了,“大舅不是说一小有熟人吗?”

“你想啊,他在外地这么多年了,这个地方有什么熟人呀?还不得全指望着请客送礼答对呀。”张咪儿很知内情地说,“本来这事儿我也不知道,是今天你大舅向我爸借钱时说的这些事儿,说你们姊妹两个第一次进城,咋的也得让你们姊妹两个在城里走走看看。”

小米一下子就琢磨出来了,大舅说一小有熟人是个瞎话,那是大舅怕自己这姊妹几个不让他难为啊!她转头看着麦子,说:“麦子,听到了吧,大舅为了能让你进最好的学校念书识字儿,犯了不少的难为,你要是书念不好字儿识不好,那可就白费了大舅的难为了!”

麦子停下了吃手里的茶鸡蛋,看着小米,向小米很重地点了两下头。

“你大舅还打算着把麦子的户口转到城里来呢。麦子的户口真的能给你大舅转到城里来了,麦子就成了城里人了,以后不管读书读出来还是读不出来,就都不会回你们那个村子了。”张咪儿说,“有这样的大舅,真是你们姊妹们的福气了!”

小米又是一个愣怔,这个愣怔差点儿没把她的魂儿愣怔出身子来。

第133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三十九)

“你大舅这个人,命运也挺惨的。”张咪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以后麦子要是真能户口转到城里也好,你大舅老了的时候跟前也有个人照应着了,心里也有依靠了。”

小米静静地听着张咪儿的话,心里像村子后面的那条大河给大风刮了一样,那个浪子一个紧跟着一个,一个紧压着一个,拍得水边子上呼啦哗啦地响。

麦子吃完了手里的那个茶鸡蛋,从大舅放在小米的旁边那个塑料袋子里拿出一个茶鸡蛋,小心地把皮儿剥了,递到小米的面前,一手摇了摇小米的手,说:“大姐,你也吃一个茶鸡蛋吧,你也该饿了。”

小米给麦子摇晃得回过神儿来,她瞅了瞅麦子递在面前给麦子剥了皮儿的茶鸡蛋,这就是自己的亲人啊!大舅,虽说好些年都没有见过了,可他还是自己的亲大舅!麦子,自己最小的一个妹子,眼下还是贪玩的年龄,可她的心里装着这一家姊妹几个。她从麦子手里接过那个茶鸡蛋,瞅着麦子看了一阵,然后抬手两口就把一个鸡蛋吃下去了。

麦子瞅着小米这样吃茶鸡蛋,心里不由得一愣,这又不是上地里抢收庄稼,大姐这是咋的了?平日里没看到过大姐这样吃东西呀!

小米咽下这个茶鸡蛋,不觉得这个茶鸡蛋都堵在了胸壳廊子里,堵得胸口一疙瘩一疙瘩地疼。她伸着脖子往下压了一口气,堵在胸壳廊子里的这个茶鸡蛋堵得太实了,这口气倒没能把它压下去,胸口还是一疙瘩一疙瘩地疼。她又吸着肚子从肠子肚子里往上挤了一口气,一个饱嗝打出来,堵在胸壳廊子里的茶鸡蛋呼呼噜噜地就从胸壳廊子里下去了,顿时,整个胸壳廊子觉得通气儿了。

这个时候,小米的大舅一手向上端着两个圆筒子一手拎着一个圆筒子回来了,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他就把手里的三个圆筒子分给了小米她们三个,说:“喝吧,健力宝。”

小米和麦子拿着手里的圆筒子,来回瞅了瞅,这东西沉甸甸的,来回一晃,里面倒像装的是水,就是这东西没口没嘴子的,咋的个喝法儿?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张咪儿手里的圆筒子嘭地一声响了,吓得小米和麦子一个激灵,姊妹两个不由得向张咪儿那儿瞅了过去。

张咪儿把打开的那一筒健力宝递给了麦子,然后从麦子的手里接过那筒健力宝,向麦子和小米比划着说;“看见没,这儿有个拉环儿,先把这个拉环抠起来,这么一拉就行了。”说着,她又嘭地一声拉开了手里的圆筒子。

这还真是怪了!小米瞅着手里的圆筒子来回又看了一阵儿,看着也没个缝儿,咋的一拉就有个小口口了呢?她学着张咪儿的样子抠起了那个拉环儿,慢慢一拉。她倒没有像张咪儿那样拉出嘭的一声响,而是哧地一声,同时还冒出了很多的泡泡来。这同样是拉,咋的声音还不一样了呢?她慌忙把拉开的圆筒子放到嘴里喝了一口,想把冒起来的泡泡都喝下去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虽说这东西也是水做的,有点儿蛰嘴,还有些噎人。一口咽下去,嘴里甜甜的,胸壳廊子下面却顶起了一股子的气,压也压不住,直冲着喉咙管子就上来了。她伸着脖子打了个饱嗝,**辣有点儿烧喉咙管子似的。

“第一次喝这东西都这样,不习惯。”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笑了一下说。

麦子也像小米一样大了个饱嗝,然后瞅着张咪儿问:“这是啥糖水呀?咋的还有点蛰嘴辣嗓子?喝下去还打饱嗝?”

“这饮料里面有压缩的二氧化碳气体,打开慢了就容易喷沫儿。喝着觉得蛰嘴辣嗓子,都是因为二氧化碳气体给解压了。”张咪儿向麦子笑着说,“不过,你现在还不懂什么是二氧化碳。喝这种饮料不能跟喝凉水似的一口要喝多少,得慢慢喝,才不会觉得蛰嘴辣嗓子,喝到肚里也不会打饱嗝。”

这个东西喝起来还有这么个说道儿,哪有喝凉水利索,咕噔咕噔半瓢凉水下肚了,很少回打嗝,除非是喝得太急了压着肠子肚子向上蹿的气儿了。小米把手里圆筒子又在面前看了看,这东西还叫啥宝,要是赶在庄稼季儿上人渴得喉咙管子能冒烟着火,喝这个东西可就能把人给折腾死了,那个时候啥宝都不如凉水是个宝!看样子呀,这东西就是给城里人喝的玩意儿,村子里的人可没有喝这东西的喉咙管子。

就在小米琢磨着手里的健力宝不是村子里喝的东西的时候,整个电影院一下子黑下来,同时,头顶上一道光亮打在了前面的那个大白被单子上,整个电影院里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发出了叮叮咣咣的声响。小米抬头看了看那道光亮,那道光亮是从后面一个悬在半空里的小窗户口子里照过来的,在那个小窗户口那儿,这道光亮很细,往这边照过来就越照越粗,最后粗得跟那个大白被单子一样的大,这道光亮在那个大白被单子照出了人影儿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跟外面的那张画里的黑人长得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一样,在那个大白被单子上像一只灵巧的黑瞎子似的来回地蹦来蹦去。随着电影上的人嘴张嘴合的,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四周围一下子都往电影院中间挤过来,然后升到房顶上去,再从房顶子上像倒水一样倒下来。小时候看的那场电影,一个黑匣子给人们喊成了喇叭,吊在被单子旁边的树上,电影上的人说话的声音就跟摇晃砸劈了的竹竿一样,呼呼啦啦的劈劈拉拉的听不真着。这个电影院的喇叭是不是四周围和房顶上都是呀?要不,咋的这声音像从四面八方过来的一样?她不由得又向四周围瞅了瞅,这一眼让她一下子跟遭了雷劈了一样。前面白被单子上一阵的光亮,把黑漆漆的电影院映得能看见四周围不远的人来,她咋的也没有想到她这一眼瞅见了坐在张咪儿旁边的那一男一女,男的搂着女的脖子的那条胳膊上的手这个时候从女人的脖子下面插进了女人脸面前的上衣里,女人还显得舒坦似的让男人的手在她的胸前来回地摸。

天哪!小米差点儿叫出声来,这就是城里人!一个个看着白白净净的,男人都穿得板板整整的,女人打扮得跟仙女儿似的,这老些人的场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背人的地儿还不知道会做出啥样的事儿呢!

电影上那个黑人又出来蹦了,顿时,整个电影院也黑了下来。

小米这个时候倒想着能让这个黑人在电影上不停地蹦,直到他把这场电影蹦得散场了,这样的话,整个电影院就一直黑着,谁爱咋的就咋的,别人也看不见了。

电影上的那个黑人还是给蹦累了,一个白人和一个女人在一块儿说话了。整个电影院里又显出了迷迷糊糊的光亮来,像天刚冷似明儿一样,很近的东西能瞅出模样来。

小米止不住用眼梢子斜了一眼坐在张咪儿旁边的那一男一女,这个时候,不光是那个男人的手还在女人脸面前的衣裳里,那个女人好像也在向男人的裤子里伸着手。

真是不要脸了!看着要比村子热闹的城市是不是大多的人,不管男女,都是这样一个德性呀!她欠起身子,拉了一下大舅的胳膊,示意要跟大舅换个位置,这样就能离得那一男一女远了些,眼梢子也瞅不到了。但是,她咋的也没有想到,在大舅旁边也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电影也不看了,正搂在一起亲嘴,还亲得像羊喝水似的吱吱溜溜地响。

这儿到底是个啥地方呀?小米在心里这样大声问了一句,咋的今儿碰到的都是这样德性的人呀!

电影上的那个黑人和那个白人又一起比划着蹦来蹦去的。

小米用劲儿让自己的两眼盯在电影上,眼不见心不烦,两眼瞅不到那些不要脸的事儿,心里也就不会犯疙瘩了。

事儿总是让她小米防不胜防了,电影上的那个白人搂着那个女人亲嘴了。

怪不得城里人都会这个,刚才那个家伙给一场电影看成神经病了,这些当着这老些人就敢搂着亲嘴的城里人也是给这电影上学来的!这电影也是,咋的就不放一点儿正经的东西,让人跟着学正经!那个在电影院门口学着这个电影里的黑人浑身虱子咬了一样犯神经的家伙,可能因为头小没有啥女人看上他,要不,他肯定不光浑身虱子咬了一样犯神经,还一准跟这些不要脸的人一样,搂着女人当着老些人亲嘴。

小米的心里这样想着,电影上放的都是些啥子,在她的眼前这个时候也只是个影儿在来回地晃,至于那些配音,也似有似无地听不真着了。

人们都抢破头似的来电影院里看电影,是不是都在抢破头地跟着电影上的这些人学坏?那个家伙学得浑身抽疯一样,当着那老些人嘴里还叽里咕噜咚个喱其当啷地说着只有神经病才能听懂的话,这些人学得当着这老些人就敢干不要脸的事儿。电影这个东西,看来也不是个啥好玩意儿。

第134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四十)

小米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心里那个别扭,今儿这是咋的了?咋的碰见这老些不要脸的人跟不要脸的事儿呢?是不是跟大舅出村子没多远儿看见了一只野兔子?村子里的人都说,早上出门碰见兔子,一天碰到的事儿都窝心。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要是出门瞅见了兔子,都会回头在家躲上一天,哪儿都不去,这样就能躲开窝心的事儿了。自己和大舅、麦子出来碰见兔子是晚晌的事儿了,咋的还会碰见这些窝心的事儿呀?

电影上的黑人和那个白人又在一帮子人面前咚格里格当地摇膀子晃脑袋调腚地蹦来蹦去,那帮子瞅着黑人和白人蹦跶的人叫唤着跟着黑人和白人风摆柳似的来回地晃。

旁边的张咪儿这个时候拍着巴掌给电影上的那个黑人和白人叫好。

很多人都拍了巴掌喊着好。

小米瞅了瞅那个大白布单子上的人影子跟羊尾巴给苍蝇叮了一样的摇晃,回头瞅了瞅张咪儿,又来回四周围地瞅了瞅,羊尾巴一样的摇晃有啥好的呀,这些人跟疯子犯病似的嚷?驴堆儿集上的丁老疤拉的儿子比电影上的这两个人还会抖呢。有一次自己在驴堆儿集集市上亲眼瞅着了,丁老疤拉的儿子抖起来,嘴吐白沫,浑身上下全都抖,就连头发梢子也抖得支楞着。电影上的这两个人跟丁老疤拉的儿子差远了,咋的都没有丁老疤拉的儿子浑身抖的匀乎。说是城里人世面光,就电影上这两个人的抖法儿都拍巴掌了,要是丁老疤拉的儿子在他们眼面前一抖,他们还不都得下跪磕头呀!

很多人都拍着巴掌从座位站起来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了,整个电影院里的巴掌声盖过了四周围的喇叭的声音。这个时候,小米忽地记起了自己小时候跟着爹看那场电影里的长竹竿,谁要是站起来耽误了别人看电影,那长竹竿往下抽得,噼里啪啦的,马上就会让整个电影场子里静下来。这儿咋的就没有几根那样的长竹竿呢?要是有几根那样的长竹竿,这个时候噼里啪啦地往下一抽,让他们站起来他们都不会站起来了,要他们拍巴掌他们也不会拍巴掌了。

终归这个地方没有长竹竿,很快,四周围的喇叭里响起了放映员的声音——“观众同志们请注意,观众同志们请注意,请你们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遵守影院秩序,保持安静,以免影响他人的观看!”

放映员的声音在四周围的喇叭里响了一阵儿,整个电影院慢慢恢复了平静。

电影上的几个人还在不累一样地蹦来跳去的,围着看他们蹦来跳去的那些人都像磕头虫儿一样扑腾扑腾地点着头,一个黑得比锅底还黑的家伙站在旁边转动着一个圆盘子,头一点一点地用手里的一个薄片子擦着那个转动的圆盘子,擦得电影院四周围的喇叭唧扭唧扭地响,擦得高兴了,他就向上翻着两个大白眼珠子瞅蹦来跳去的那些人,笑得大白牙把他整个身上的黑皮显得更黑了。

小米这个时候也发现,坐在她前面的不少人在跟着四周围喇叭里的音乐,猪蹭痒似的晃动着头和上身子。她不觉得摇了摇头,这是一场啥样的电影呀?看的人都跟虱子咬了一样坐不安生了。

就在小米为人们猪蹭痒一样觉得想不明白的时候,整个电影院里的灯火嚓地一下全亮了,很多人都还留在电影里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散场了。”小米的大舅提醒了一声小米。

散场了?八毛钱一张电影票就这样没了?八毛钱,二斤多小麦呢,就这样瞪着两眼给瞪没了!小米很心疼二斤多小麦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她起身的当儿,她还是不由得看了看坐在张咪儿身旁的那一男一女,这一男一女不知咋的了,赖在那儿不动身了。就算是他们赖在电影院里不走了,跟自己也没啥牵扯!

“其实,那个白人旋风没有黑人马达跳得好!”有人这样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这样评说着电影里的事儿。

“旋风的身子显得没有马达灵巧。”又有人这样肯定着说。

旋风也好,马达也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跟自己没啥子牵扯,跟自己打折骨头连着筋的是自己的姊妹几个!小米跟着大舅,扯着麦子和张咪儿走出了电影院。

电影院外面已经是灯火通明了,大街两边的电线杆子上都点着一个很亮的灯,把附近的街道照得白花花的亮,就这样一个电线杆子接着一个电线杆子,上面的灯把整个街道都照得白花花的。

小米瞅着这些路灯,村子里要是有这样的灯照着多好,赶在庄稼季儿上,老少爷们们再贪黑儿就不愁看不见了,就这个庄稼季儿,有这样亮的灯点着,晚黑磨粉就不用提着马灯围着粉缸圆圈儿转了,还眼瞅得生疼看不清楚。去年村子里就有人晚黑磨粉,去井里打水,瞅不清脚底下,一泚,连人带桶都掉到井里去了。要是村子里有这样亮堂的灯照着,四周围都是白花花的亮,哪还会有人掉到井里去?除非他自己诚心往井里跳。城里这灯,白花花地照着,也没个人在灯下干活儿,白瞎了这么亮的灯了。

小米的大舅领着小米她们三个去了那家鸡丝烩面馆子,那家馆子这个时候又是满满的人,拉面的师傅这个时候换了一个年轻人。

“没想到这家的生意会这么热闹,这个时候了还这样多的人!”小米的大舅瞅着这家鸡丝烩面馆子回头向小米说,“要是你们姊妹几个能在城里开个这样一个饭馆子,要比种几亩地收成好多了。”

小米想也没想就慌忙向大舅摇了摇头,城市,这是一个让自己觉得心里担惊受怕的地方,这是一个让人瞅着就会筋蹦肉跳的地方,要不是想着让麦子在这个地方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明儿回家的时候自己就会把麦子带回黄庄子。豆子哥和谷子、玉米她们两个要是在这个地方呆着,虽说他们也都懂事儿知理儿,可啥事儿经不起时间长,万一他们有谁跟城里人学会了这些不要脸的东西,那就不是收成多少的事儿了。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摇头,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他似乎从小米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对城市的不解和敌意,一个从没有出过家门的女孩子,一个打自小就在扮着姐姐和母亲双重身份的女孩子,一个一直在苦难中挣扎着的女孩子,一个一心把姊妹几个的成长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珍贵的女孩子,对于城市乍然展示在眼前的许多东西,自然有着她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也真是,小米姐,你们姊妹几个趁着农闲时还真可以来城里做点儿啥子小生意。”张咪儿好像并没有觉出小米对她大舅的摇头,瞅着小米,说,“眼下来城里做生意的农村人越来越多,你们几个也可以的。”

小米向张咪儿摇头笑了一下,说:“我们姊妹几个不会来城市这个地方。”

“那为什么?”张咪儿很不解地盯着小米问。

小米又向张咪儿摇了摇头,笑着说:“不为啥!”

张咪儿很迷惑地瞅着小米。

那家鸡丝烩面馆子新换上来的师傅两手扯甩着手里的面,屁股却不安生地一左一右地晃,脖子还一扭一扭地摇摆着。

这个时候小米他们才觉得这家鸡丝烩面馆子里多了一种声音——咚哧嗒哧,很像刚才电影里的音乐。坐在馆子里的很多人这个时候大多也不太安分,嘴里吃着鸡丝烩面,头还不怕给咽下去的东西噎了喉咙管子似的跟着咚哧嗒哧的音乐摇晃着。

这儿真的是一个神经病和疯子多得乱碰头的地方!小米瞅着眼前的烩面馆子,心里更加肯定城市是一个古怪得让人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孔发扎的地方。

“老板,四碗烩面。”小米的大舅走近这家烩面馆子,向那个摇晃着脑袋瓜子和屁股扯甩手里的面的师傅招呼了一声。

“好咧,你们稍等!”那个摇晃着脑袋和屁股扯甩着手里的面的师傅笑着向小米的大舅回了一声,“四个人吗?我们这儿一人一次只能吃一碗,墙上写着提示呢。”

“四个人。”小米的大舅回着这个师傅的话,四处瞅着要找个空闲的桌子以便他们能坐下来的休息着等。

“好咧,你们四个人还得等上一会儿,前面还有十二碗就是你们的了。”那个师傅仍是摇晃着脑袋瓜子和屁股扯甩手里的面。

旁边那两个帮着操持两个小锅的人忙得像种麦子时耧斗子下面的耧蛋子一样,一碗出锅了,又忙活着往锅里添水准备下那个师傅扯甩出来的面。

两个店小二也忙得不轻,面出锅了,他们就一撮鸡丝、一撮芫荽、一撮馆子里独有的咸菜丝子,然后再把配好这些佐料菜丝的面端到顾客的面前。

虽说那个师傅摇晃着脑袋瓜子和屁股扯甩手里的面,但那面也给他扯甩得像跳绳一样,并且还要比刚才看到的那个师傅扯甩得要快。

小米虽说心里觉得这个师傅是不是也犯了神经,但打心眼儿里她很服气这个师傅的手艺。一个男人,看起来年龄不算大,二十来岁的样子,竟然能把手里的面扯甩得跟猴皮筋儿似的,这可不是三、两天的功夫。再说了,村子里从来没看到有谁家的男人上锅台做饭了,做饭一直是女人的事儿。城市里就是怪,男人也能把面做得这样的劲道!

第135章 豆子相亲了,小米伤心了(四十一)

摇晃着脑袋和屁股的那个师傅手也真快,虽说那两个小炉子里的火给鼓风机吹得呼呼地把锅里的水眨眼就烧开了,但是,那个师傅总是刚好在水开的时候把手里的面给扯甩得好了。尽管两口小锅给两个专管下面盛面的帮手给折腾得叽里咕噜地忙,但是,那个扯甩面的师傅还是应付得很轻闲。

小米他们四个人要的四碗鸡丝烩面很快就给那个师傅扯甩出来了,那两个操持着小锅的帮手也让那个师傅扯甩出一头又一头的汗来,两个店小二又给两个操持小锅的帮手催得又是端饭又是擦桌子的两脚不沾地儿地忙前忙后。

小米他们给店小二安排在一个靠在里面的一张桌子上。

就在小米往下坐的时候,她发现在这个馆子的墙角放着一台能演出小人儿的电视机,还别说,要不是半路上在那个店铺的门口瞅见了这个东西,要不是大舅不告诉自己这是电视机,自己还真不知道这是个啥玩意儿。

麦子很惊奇地瞅着那个电视机,指了一下电视机转头看了看张咪儿。

张咪儿瞅了一眼电视机,向麦子说:“电视机。”

“啥是电视机呀?我还当是小电影呢。”麦子瞅了瞅电视机,又瞅了瞅张咪儿。

“不是小电影,是电视机。”张咪儿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条,看着麦子说,“电影跟电视机不一样。”

“咋的不一样?”麦子瞅着张咪儿问。

“电视机是接收的视频信号,然后把视频信号转换成影像。电影是直接用灯光把胶片里的影像照射放大到银幕上。”张咪儿向麦子解释说,但是,很快她就觉出了自己的解释等于白说了,麦子现在还不懂得这些。

麦子给张咪儿的话弄得更迷糊了,不过,从张咪儿的嘴里她知道了这不是小电影,这个叫电视,跟小电影不一样。

小米从电视上收回了自己的那双眼,瞅着面前的鸡丝烩面,一撮子的鸡丝显摆似的给放在了面的最顶尖子上。这鸡丝还真像张咪儿说的那样,撕得比头发丝儿还细。她瞅着这一撮子的鸡丝,真的实落了,看着这样蓬松的一大撮子鸡丝,也就是寸把长筷子粗的一块儿鸡肉撕出来。这家人还真有功夫,能耐住性子把鸡肉撕到这个份儿上,要是换上自己坐下来这样撕,那还不把人给急死了呀!她用筷子夹起几根鸡丝,两眼紧瞅着看了看,有的鸡丝给撕得影影绰绰的只看到一丝儿影子,要撕出这样的鸡丝,那得多好的眼神儿呀!城里人也真会作假,筷子粗细寸把长的一块儿的鸡肉愣能给撕出这样蓬蓬松松的一大撮子出来,多不实在!村子里虽说日子紧巴,可谁家要是有个啥喜事儿,鼓着肚子撑着腰的也恨不得能整鸡整鱼地往桌子上端,哪有这样抠屁股眼子舔手指头主儿?这一大撮子鸡丝就是作假糊弄人,让人瞅着怪不少的,实际上就一丁点儿的玩意儿!鸡丝这个撕法儿,一只鸡还不给撕出一大箩筐的鸡丝来!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瞅着筷子夹的几根鸡丝直摇头,向小米笑了一下,说:“吃啊,他们这是在做买卖。”

就算是做买卖,也不能这样算计吧?小米虽说依着大舅的话开始吃鸡丝烩面,可心里仍觉得城里人不如村子里的人厚道,村子里的人杀年猪的时候,那也算是买卖了,这家十斤,那家二十斤的,那秤杆子能撅到天上去,有个斤把半斤的零头,也就不算在账上了。这城里人,你看那店小二在往碗里捏这一撮子鸡丝的时候,先生给人抓药似的,手还抖上几抖,唯恐捏得多了会把人给撑死了。

麦子很稀奇地瞅着电视机上的小人儿,眼前的鸡丝烩面飘出来的那股子香味儿已经赶不上电视在她眼里有滋味儿了。

“麦子,快点儿吃饭吧。”张咪儿倒对电视没什么好奇,把眼镜从脸上取下来往桌子上一放,眯缝着两眼瞅了瞅麦子,说,“以后你就不觉得稀奇了。”

麦子回头看了看张咪儿,然后就依着张咪儿的话开始吃她面前的鸡丝烩面。

小米看了看麦子,她咋的也没有想到,只是这一个晚晌儿,麦子就跟张咪儿熟到了很听张咪儿的话的这个份儿上。她有些高兴,也有些担心。高兴的是,以后麦子在这个地方有张咪儿陪着玩,就不会觉出单来,张咪儿还能帮着麦子念书识字儿。担心的是,必定张咪儿是城里长大的闺女,虽说看起来她很听话懂事儿,可必定是从小到大都在城市里,城市里的很多东西都在她的心里,跟麦子在一块儿,她的一举一动总会由着不由着地给麦子做个样子在那儿摆着,这就免不了会让麦子跟着她学。要是麦子跟着她学些好的地方,那倒还让人省心了,万一麦子要跟着她学那些不好的地方,那就会给麦子以后长大的时候带来麻烦了。小米瞅着低头吃饭的张咪儿,还好,大舅说她懂事儿,学习成绩也好,想她必也不会像城里其他的人那样。再说了,从她说话上来看,虽说她说的话很多自己都听懂,不过,从她的举止上来看,她跟城里的其他人不大一样,麦子跟着她想必也不会往坏道儿上走。想到这儿,她才放心了一些似的把手里的筷子插到碗里把鸡丝烩面上下翻了翻。

鸡丝烩面的味道确实很新鲜,也很新奇,面竟然可以做出这样的味道!小米吃了一口鸡丝烩面,一下子给鸡丝烩面的味道给震着了,别说是自己,就连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都包括着,就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少爷们儿,怕是也没谁吃过这样有滋味儿的面,怕是也不会有人能想到家里的面能做出这样好吃的烩面来。她皱着眉头把面前的烩面使劲儿瞅了瞅,也没瞅出啥子不一样的地方,面还是家里的麦面,虽说家里的麦面不常吃,可也是眼眸前儿常见的东西,咋的在人家手里一折腾,就折腾出这样好吃的鸡丝烩面来了?村子里那些围着锅台转了一辈子的女人,怕是吃了人家的这烩面,也都会觉出难为情来,和了一辈子的面,揉了一辈子的面,愣是没能把面和揉到人家这个份上,也白瞎了跟面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这面好吃吧。”小米的大舅抬头看了一眼小米,笑着向小米说。

小米向大舅点了一下头,又笑着摇了一下头,说:“没想到人家能把面做得这样好吃,村子里的女人没谁能把面做到这个份上。这村子里的人呀,面是自己种出来的麦子打的,倒不如城里人会想着法子吃这麦面。”

小米的大舅瞅着麦子摇头,心里有些酸酸的。

“老少爷们们一年四季只顾着种只顾着收了,没有那个空闲数摆着吃,也没那个心思数摆着自己种出来的东西还能有啥新奇的吃法儿。只要肚子能填饱了,一年四季就只想着咋的能把那几亩地种得多打出来点儿粮食,一年四季就只想着咋的能多让那几亩地多挣点儿收成。”小米挑着碗里的面,看着大舅,出了一口长气,又摇了摇头,说,“这城里人,一天到晚的轻闲,心思就放到咋吃咋喝上了。”

“小米,城里多数的人一天到晚也是不轻闲。”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不过这点上要比村子里的那些老少爷们们舒坦,城里的人再忙,都没办法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庄稼季儿上的那个忙。城里人手头上也比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方便,哪天不想在家吃饭了,就出来花上几块钱找个小饭店吃一顿。城里这地方,卖什么的都有,抬腿出门就能什么都能买。”

“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啥时候能赶上城里人这样方便就好了!”小米听了大舅的话,叹了一声,然后就埋头吃她的鸡丝烩面。

烩面馆子里的人哄哄嚷嚷的乱,几十张桌子上的人来来去去的,进来的人催着扯甩面的师傅要快点儿,出去的人伸着脖子蛤蟆一样打着饱嗝。那个扯甩面的师傅仍不嫌累似的扭着脖子晃着屁股把手里的面上下甩得像跳绳儿,两个围着炉子的帮手倒不如他显得轻闲,又是勺子又是碗的,忙得叽里咕噜的。两个店小二更是不得安生,脚底板子打泡了一样蹦跶着在馆子里蹿来蹿去的,搭在脖子上的擦脸手巾不停地擦着头上脸上的汗。

小米抬头看了一眼两个跟织布的梭子一样来往的店小二,一个店小二端着上半碗从旁边走了客人的桌子上收回来的面,呼嗵一下倒进了旁边旁边一个桶里,然后把另一只手里的碗里的汤汤水水的也倒进了那个桶里。她一下子惊了,上半碗的面就这样给倒了?这上半碗的面要多少麦子才能打出来呀!老少爷们们要经管出这些麦子得费多少力气多少心思呀!为了能把麦地整得绒乎,一钉耙下去就是一头的汗珠子往下掉,再把扒起来的土块儿来回给敲碎了。地整好了,麦种下地了,老少爷们们就像鳖瞅蛋似的每天要去地里瞅一眼麦子的长势,瞅过一个秋末,又瞅着整个冬天,再瞅着整个春季儿,直到瞅着夏季儿三天的西南风把麦子刮熟了,老少爷们们像护着身上的肉一样把麦子从田里收回来,半路上要是掉一个麦穗儿,都会心疼得跟割掉身上的一块肉一样。老少爷们们这样种出来的麦子就这样给城里人这样手一折腾倒掉了,多让人心疼呀!她的心里顿时憋出一股子火气来。

第136章 店小二相亲,小米心动了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的脸色一下子涨出火气,忙伸手拉住了小米。尽管这些年没有见过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了,但是,上次进了小米他们的村子,老少爷们们的话还是让自己多少知道了一些小米的性子,小米这个时候瞅着店里的伙计把上半碗的面倒掉了,心里疼,也来了火气。要是这个时候不拦住她,一准她把这个馆子给闹了。他慌忙劝着要小米吃饭。

小米咬着嘴唇瞪着眼瞅了瞅那个店小二,又用手向大舅指了指那个桶。

小米的大舅向小米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说:“唉,吃饭吧。”

“他们总是这样?”小米指着那个桶问,“这是在作孽!”

小米的大舅看了看那个桶,又看了看小米,摇了摇头,很没办法地又叹口气。

小米向前后看了看那些正在闷头吃饭的顾客,那些顾客有的人吃得满头大汗,有的嘴巴撅着嘴巴像鸡屁股似的噙着一根面条吸得叽叽溜溜地响,有的两手像蒲扇一样在面前摇来摇去地往张得像小瓢似的嘴巴上扇着风,有的两手捧着饭碗把碗里的汤喝得呼呼噜噜像老驴甩响鼻儿一样。这些人吃饭还算规矩,知道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种粮食不容易,面前的碗里剩的只有碗底儿了。

麦子把一碗烩面吃得滴水不剩,这让旁边的张咪儿很吃惊,她瞪着两眼摸到放在桌子上的眼镜,戴上后紧盯着麦子看了老半天,说:“你真厉害,能吃这么一大碗烩面。”

麦子一抹嘴,抬头看着张咪儿一笑,说:“比家里的杂面条好吃。”

张咪儿瞅着麦子,问:“在家你也吃这么多呀?”

“在家能吃两碗呢。”麦子回答说,“不过,家里的碗没这碗大。”说着,她用两手比了一下,“家里的碗有这么大吧。”

张咪儿瞅着麦子比划着的手,家里的碗比这儿的碗也小不到哪儿去。她想不到麦子会这么能吃,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竟然一顿可以吃上自己的两顿饭。但她不会想到麦子她们在家时吃的是什么样的饭,不会想到麦子他们一家人一年吃的食油比不上他们一家三口人一个月吃的食油多。在她的意识里不存在城乡差距,村子里的百姓的生活应该跟他们一样衣食无忧,应该跟他们一样方便多彩。尽管她今天下午从小米和麦子姊妹两个的身上感受到了她们姊妹们的生活与她的想象有所差距,但是,她只认为小米她们姊妹几个是一个特殊家庭,她们姊妹几个也就只是一种特殊现象,大多数村子里的百姓的生活还是应该跟想象的一样。她又抬头瞅着麦子的脸,这么能吃的一个孩子,应该吃得白胖白胖的像个陶瓷的胖娃娃,怎么干瘦干瘦的像块儿晒干的老姜一样?要不是刚才洗了那个热水澡把她麦子洗得显得白净了,她要是往那儿一站,别人还真以为是一根半截的干树桩子在那儿杵着呢。忽地,她联想到了从电视里看到的那些非洲饥饿的孩子。

“麦子。”小米轻轻地喊了一句。

麦子马上就明白了小米的意思,马上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了。她知道,大姐在家时不止一次地跟她说过,走出自己的那个家,不管家里再苦再难,都不能向别人说苦说难,因为向别人说这些都没啥用,家里的苦和难还得靠着自己这一家人挺过去,别人最多说上几句可怜的话,别的啥也帮不了。

小米的大舅在一旁瞅着麦子的饭量,心里倒没觉出什么吃惊来,相反,他的心里很酸。他很清楚麦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饭量,一年四季吃不上什么油水,他们家里的饭食就是单调的红芋,红芋汤,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几代人的口头语了。自己还清楚地记得在离开村子之前,一天三顿饭离不开红芋,一年四季离不开红芋,吃得那个烧心,打个饱嗝就能烧着了眼眉毛。村子里的老人的粗话,整天三顿饭离不开红芋,要不是囫囵红芋就是红芋干子面,把人吃得放屁都不臭,拉出来的屎狗都不吃。靠红芋这样养起来的孩子,不光肚子里缺油水,就连筋骨肉里也缺油水呀。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饭食里没有什么营养,孩子只有多吃才能应付身体成长的需要。他瞅着麦子问:“吃饱了没?”

麦子向大舅点了点头。

“要是没吃饱就跟大舅说一声,待会儿出了这家馆子大舅再给你买点儿别的吃的。”小米的大舅向麦子很和蔼地说,“跟大舅可不能作假,你就是大舅的孩子。”

“大舅,真的吃饱了,刚才还吃了两个茶鸡蛋呢。”麦子向大舅笑着说。

小米的大舅向麦子点头笑着说:“吃饱了就好,吃饱了就好。”

旁边的张咪儿把剩下来的半碗面往前一推,说:“我也吃饱了,这半碗吃不下去了。”

小米和麦子都很吃惊,这么大的一个闺女家,半碗饭就吃饱了?

“都觉得撑得慌了。”张咪儿两手扳着后脑勺子伸了个懒腰说。

要是在村子里,这个饭量可不成,不能吃饭,哪儿有力气干活儿呀?小米瞅着张咪儿,心里很纳闷儿,这么老大个子的一个闺女家,咋的一碗烩面就吃不下去了?她又瞅了瞅大舅的碗,大舅碗里的面也不多了。她慌忙着低下头吃自己的烩面。

“小米,不着急,慢慢吃。”小米的大舅看了一眼小米。

小米没有抬头,只是嘴里应了一声大舅。

整个馆子里慢慢地显得客人稀落了,两个帮着操持炉子的帮手这个也轻闲了些。一个用拳头捣着后腰伸了伸身子,皱着脸向旁边的那个笑着说了一句——“这一天下来,从早上到现在,累得腰疼。”

旁边那个也给她说得腰疼了一样,也用一个拳头捣着后腰伸了一下身子,说:“忙得连饭也吃不上了。”

一个店小二一屁股坐到了一张桌子旁边的凳子上,身子要散架儿似的往下一堆,脖子向前伸着出了一口气,哪儿疼了一样喊了一声——“我的个娘呀!”

“喘口气儿吧,待会儿还一拨人呢。”那个扯甩面的师傅向馆子里说了一声。

“下一拨人少,好答对。这一阵儿忙得,跟孩子掉井里似的。”那个说累得腰疼的帮手说,“从上午十点来钟就开始忙,中间一点儿歇的空儿也没有,两个大腿根子都站得跟木棍似的没啥知觉了。”

“待会儿睡觉的时候用热水多烫会儿脚,解解乏。”另一个帮手说。

这两个人的话让小米心里一个咯噔,她不由得又看了看那两个店小二,两个店小二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皮瞪着两眼犯困一样坐在凳子上。这城里人还真有出力气的!

“柱子,昨个儿回去相亲相得咋样?”那个说累得腰疼的帮手向一个店小二喊了一声。

那个坐在小米大舅身后的店小二嘿嘿一笑,回答着说:“不咋样,这两天等媒人的话呢。”

“看你那一脸笑得跟喇叭花的样儿,准是大差不差了。”说累得腰疼的帮手瞅着那个给她喊成柱子的店小二,撇嘴笑着说,“准成了就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人家要是答应了,这两天我娘就该过来告诉我了。”叫柱子的店小二抬手挠了挠头,说,“我估摸着也成,那个女的看起来挺喜庆的。”

“成了的话,也把她接过来在这个馆子里干吧,反正掌柜的说咱们几个太忙了,想再找个人呢。”说累得腰疼的帮手说。

“还不知道成不成呢。”叫柱子的店小二又是嘿嘿一笑。

“那就看你呀!在这儿干得有几年了吧,连哄女孩子都没学会?”说累得腰疼的帮手瞅着那个叫柱子的店小二,瞪着两眼说。

“在这儿干三年多了,一天到晚就是烩面,哪儿学哄女孩子呀!”叫柱子的店小二叫苦似的说,“要是让我哄咱们馆子里的碗,那倒好哄了,天天都是碗。”

小米听着他们的说话,心里慢慢地就像着起火来一样,豆子哥的亲事儿也不知道今儿猫春爹又给放到心上没。看这个叫柱子的店小二,年龄也就十八、九的样子,听他说话的这个口气,眨眼亲事儿就能定下来了,豆子哥可是二十好几岁的人了,今年这个年再一过,往三十上奔就快了。她越琢磨心里就越觉得发毛,就把碗往前一推,虽说碗里还剩着小半碗的烩面,但她再也没有心思吃了。

“吃好了?”小米的大舅见小米把碗推开了,很惊奇地看着小米。

小米能向大舅说她吃不下去了吗?不能。她向大舅点了一下头。

小米的大舅还是很怀疑,但是,又能向小米说什么呢?

几个人起身离开了这家鸡丝烩面馆子,外面的灯火仍旧在明明亮亮地照,照得整条大街白花花的让人觉得耀眼。

在一个电线杆子下,他们瞅见了两个搂抱在一起的男女。

小米拎着她们在澡堂里换下来的衣裳,跟在大舅的身旁瞅着这白花花的夜。这儿的夜,四周围都是亮光,让人觉得有点儿头晕。村子里的夜虽说很黑,虽说看不见啥子亮光,但是,村子里的夜要比这儿的夜安静,也比这儿的夜干净。

第137章 城市的夜空像黑糨子

小米他们几个沿着大街走了一阵儿,小米这个时候也发现城里人都夜猫子似的精神,沿着大街有不少的人在溜达,还有不少的孩子让爹娘陪着,一手拿着一个瓶子啥的,在明晃晃的路灯下面小熊瞎子一样笨地逮从村子里飞来的蚂蚱。虽说孩子逮了半天连一个蚂蚱也没逮到,旁边的爹娘还高兴得一蹦一跳地拍着手给孩子叫好,好像孩子逮不到蚂蚱就是一种值得夸奖的事儿一样。

“真笨蛋,连只蚂蚱也逮不住。”蚂蚱瞅着那些在路灯下比蚂蚱蹦得还欢实却逮不住一只蚂蚱的孩子撇着嘴说,“蚂蚱得迎着头逮,跟它屁股后面逮不住它。”

听了麦子的话,小米的大舅扶着麦子的头摸了摸,低头向麦子一笑,说:“这些孩子都不如咱们家的麦子灵巧。咱们家的麦子逮蚂蚱,一个晚晌能逮老长的几大串子。”

“大舅,蚂蚱可好吃了。”麦子抬头向大舅一笑,说,“逮回来以后,把头给它揪下来。揪它的头,连它肚子里的脏东西一下子全带出来了。几大串子揪完头以后,放到锅里用火慢慢炕,等炕得半焦不焦的时候淋上点儿盐水,再把它炕焦了,嚼起来那个香。要是用油炕出来的,嚼起来就更香了。”

麦子讲的这些把张咪儿听得直愣,蚂蚱这东西还能吃?

村子里的孩子,年把半年的见不到一点儿荤腥儿,就自己动手到天地里逮蚂蚱、蟋蟀,下河里捉鱼摸虾掏螃蟹,回来之后家里没有食油,就火上烤锅里炕,嘴圈子没能吃得油晃晃地亮,很多时候因为火大,把从外面抓回来的东西烤糊了炕黑了,会吃得一圈儿和满脸都是黑,但他们会吃得很兴奋,吃得很得意,好像皇帝老儿御膳房里的厨子也赶不上他们的手艺。

“大舅,知道不,上次我逮了好几大串子的蚂蚱、大肚子的老母蚰子,回去之后收拾干净了,堆尖子两碗,让我大姐在锅里炒的,那个香,那天晚上我们姊妹几个每人上半碗就红芋面锅巴子,都多吃了半灶篓子的锅巴子呢。”麦子抬头瞅着大舅说,“今年地里的蚂蚱可多了,还都很肥。”

“哪天大舅带你回去,给大舅逮些蚂蚱炒吃。”小米的大舅逗着麦子说。

“好啊!咱们哪天回去呢?”麦子很兴奋地看着大舅,然后转头看了看张咪儿,向大舅说,“把咪儿姐也带着,让她也尝尝炒的蚂蚱。”

“等些日子吧。再等些日子,你的功课能补上来了,咱们就带着你咪儿姐一块儿回去。”小米的大舅笑着向麦子说。

麦子摇了摇头,说:“再过些日子就该上冻了,蚂蚱啥的都该没有了。”

“那就明年再回去吃咱家的麦子逮的蚂蚱!”小米的大舅笑着说,“明年这个时候麦子就该上二年级了,个儿也长高了些,到时候会逮到更多的蚂蚱。”

“要等到明年才能回去呀!”麦子给大舅的话说得一惊,“要是我想大姐他们了咋办呀?”

“傻闺女,大舅是说到明年才能吃上你逮的蚂蚱。”小米的大舅又伸手摸了摸麦子的头,说,“平时咱们该回去还得回去,你想你大姐他们几个,大舅也会想他们几个。”

小米听着大舅和麦子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心里一下子觉得大舅这个时候像爹一样。要是爹活着,虽说他不能带着自己和麦子在这个城市白花花的路灯下面这样溜达,但爹会在地里歇着的时候瞅着麦子逮蚂蚱,会在麦子逮不住哪只蚂蚱的时候上去帮着麦子逮,还会帮着麦子把逮到的蚂蚱用牛牛草梗子串成很长的串子,接着还会把麦子举到肩膀上驮着麦子,一手拉着钉耙或者铁锹,一路上嘴里哩咯啷咯隆地回家了。

麦子还在跟大舅说些蚂蚱蝈蝈儿这样的话,大舅听得好像自己也是孩子了一样的高兴。

张咪儿听着麦子和小米大舅的说话,心里觉得很好奇,原来农村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蚂蚱可以烤着吃,或者炕着吃,农村的孩子还能下水捞鱼摸虾掏螃蟹,螃蟹那么大的夹子不会把他们的手给夹着了?麦子这么大的一个女孩子,竟然一个人能放好几只羊。至于虾蟹,至于兔羊,至于很多的动物,它们在自己的生活里就像传说一样,尽管有时候可以在市场上看见它们,但是,它们离自己的生活是那么的遥远。麦子他们姊妹几个竟然能每天和这些动物打交道,这样的日子应该是多么的有情趣呀。她很羡慕地瞅着麦子,心里真的很想哪天和麦子一道回麦子他们家,去看看田野里的野花儿,去看看孩子是怎样下水摸鱼捞虾,去看看那些可爱的小动物,去看看在自己生活里只是传说的一切。

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阵风儿,把街道两边的书吹得叶子哗哗啦啦响了一阵儿。小米一下子觉得很想家,自己出来这一个晚晌了,豆子哥他们几个在家是不是今儿一个晚晌把那块萝卜茬给种完了?几个人紧赶慢赶地一天把那块萝卜茬种完,一准累得不轻,这个时候他们几个也该吃晚饭了吧?蚂蚱大爷是不是吃过晚饭又把那几只羊牵到他那儿了?院子里的那堆红芋是不是豆子哥这个时候找到旋片儿的手摇机子在旋片儿了?这个时候黑灯瞎火的,用手摇旋片机子旋红芋片子很容易把手旋了,那堆红芋也没有多少,明儿也成,后天也成,一个白天就能旋出不少,再说了,那堆红芋还要留一半磨粉,不用着急忙慌地夜里旋片子。

城市里的灯火闪闪烁烁,街道两边的很多店铺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关门,里面五颜六色光像有眨眼毛病的人不停地眨眼一样变换着。对于这些新奇的东西,小米这个时候觉不出新奇来,她的心思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那个叫黄庄子的地方,回到了那个自己姊妹几个从小熬到眼下的院子里,尽管这个时候黄庄子那个地方黑灯瞎火的,尽管那个院子被黑漆漆的夜紧紧地罩住,但她此时似乎一切都看得很真着。那个村子里还有很多的人家没有睡下来,在各自的家里忙着秋收秋种的很多活儿。那个院子里的姊妹几个也没有睡呢,豆子哥和谷子、玉米他们三个在守着院子向院子外面张望着自己回去的身子影儿。蚂蚱大爷把几只羊牵回到他的那个屋子里,在豆子一样大的洋油灯下半歪在那张草堆一样的床上,瞅着几只羊想麦子啥时候能回去在他跟前蹦来跳去的。

“麦子,后天你就要进学校了。进了学校,你就是一名小学生了。小学生的任务就是得把书念好了,把字儿识好了。”小米的大舅这个时候跟麦子和蔼地说,“大舅知道,麦子很要强。进了学校,不管别的学生咋的,咱自己要争口气,等到要过年的时候考试,麦子一准能把不少学生给甩到后面去。”

麦子不停地向大舅点着头。

“明儿你大姐回去,咱就趁着明儿,大舅把你这段时间没进学校缺下来的课给你补点儿。你进了学校,起初肯定跟不上别的学生,因为咱以前没学,打半截腰里插班,肯定是跟不上班,咱不着急,大舅慢慢就把你以前没学的书给你补上了。在学校里,有不会的地方,你就问问同学,问问老师。回来还能问大舅,问你咪儿姐。学的东西要记住了,还要不停地返回头多记记,这样就记进脑子里不容易忘了。”小米的大舅仍旧和风细雨似的跟麦子交代着些麦子进到学校之后的事儿,“还有,大舅每天接你送你,放学的时候要是看不到大舅,你就在学校门口等着,不认识的人不要搭理。”

“大舅,我自己能来回,我把路都记心里了。”麦子抬头看着大舅,很有把握地说。

“那也不成!”小米的大舅说,“大舅咋的也得来回接送你到年底学期结束了。”

麦子见大舅不答应自己来回上学放学,也就依着大舅的说法不再说话了。

小米抬头看了看天,城市夜里的天看不到星星,路灯上面一码道儿的黑,黑得像一个看不到底儿的大黑洞,整个天上又显得很矮,矮得好像就在路灯上面,拿根竹竿就能把天给搅和搅和。是不是天阴得重了?她的心里一个咯噔,老天呀,这个时候你千万别有啥子雨下,村子里很多人家的麦子还都没种完,人们还要趁着晴好的天气晒红芋片子,这个时候要是下雨了,那可把村子里很多人家的节气给耽误了!她不由得又用劲儿朝天上瞅了瞅,这一样倒让她的心扑通一声落了地儿。在很远的地方,她瞅到了一颗星星,虽说只有大拇指头的指甲盖儿那么大,也没啥子亮儿,可它还是告诉了她——天没有阴。这城里的天咋的也跟村子里的天不一样了呀?村子里,这个时候你要是站在院子里抬头往天上一瞅,虽说夜里的天不像白天那么亮堂,可也看出些亮光来,满天的星星都眨巴着眼儿,一个挨着一个,那个热闹的劲儿,跟擦黑时的麻雀聚到了一起一样,叽叽喳喳的那个吵。这儿这个时候的天,就像一锅熬糊了的黑糨子一样,那个稠,那个黑。

第138章 神经病的表演WWw.xSHUOTxT.Com

“大舅,咱们回吧。”小米瞅了城市上面的天,回头看着大舅,说,“这大街上除了比村子里显得亮堂,也没个啥看的。”

小米的大舅回头看了看小米,这闺女,心思都放在姊妹几个身上了,什么新奇在她眼里都不新奇。他向小米点了点头,说:“咱回。”

就这样,他们四个人沿着大街向二中的方向走去,在他们经过草庙县政府门口时,他们瞅见了那个很亮堂的路灯下,一个头发很长又给锈成了疙瘩的男人正扯着嗓子高一声低一声地说着些没谁能听懂的话。

小米瞅了瞅这个男人,头发疙疙瘩瘩地披散着,脸上黝黢抹黑的分不清鼻子眼儿,上身一件只有一条袖子的棉袄给炮崩了一样,上下都向外露着扑扑楞楞的棉花,下身是一条半裤腿的单裤子,裤腰里扎着的一条布条子还在下面耷拉了很长,脚上是两只不一样的两只鞋,一只下雨天穿的胶靴,一只是夏天穿的透花鞋。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带把儿的大茶缸子,那个有袖子的胳肢窝里夹着一卷子啥东西,露着胳膊的那只手女人骂架一样随着他扯着嗓子说话还东一比划西一划拉地乱指,又有点儿像大队书记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面前开会讲话。她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神经病。可是,不管他咋的神经,家里的人总该在这个时候把他弄回到家里去呀!从他一脸的脏来看,这是一个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少日子的神经病了。难道他就没有家人了吗?家人咋的忍心让他这样在外面呀?忽地,她想起了蚂蚱大爷,这个人要是换上蚂蚱大爷,不管咋的,就算村子里没有谁出头儿找蚂蚱大爷,自己姊妹几个也不会让他这样在外面。她瞅了瞅那个挂着牌子的大院子,这个大院子里的人也是,咋的就没有一个人出来瞅一眼这个神经病呢?

神经病倒有一副好嗓子,高一声低一声地也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喊了多长的时间了,倒听不出他有哑嗓子的迹象。这个时候他像喊到了兴头儿上似的,把胳肢窝里夹的东西连同手里的那个带把儿的大茶缸子往地上一放,戏台上的花脸一样在那儿转了几个圈儿,两个胳膊像摇柴油机似的在面前轮着大圈子,嘴里呜哩哇啦地喊了一阵分不清字面儿的话,接着就肚子一挺一挺地冲着那个挂着牌子的大院子大笑了几声,然后弯腰拿起他放在地上的东西,一撅一蹦地给狗撵了一样跑开了。

“这人咋的了?”麦子向神经病跑去的地方瞅了瞅,回头问大舅。

“神经病,大脑不知道上下横竖了。”小米的大舅也向神经病跑去的方向看了看,回头向麦子说,“受啥子刺激了,大脑就不正常了。”

“他家里人就不管他了吗?”麦子很不明白地问。

“怕是他家里人找不到他了。”小米的大舅又回头向神经病跑去的方向看了看。

“他咋的不自己回家呢?”麦子问。

“神经病都不记事儿,这个时候他就把刚才在这个地方的事儿忘了,哪儿还记得回家的路呀?”小米的大舅叹了一口气说。

麦子很吃惊地抬头瞅着大舅,不管再咋,人都该记住回家的路吧?

大街上的路灯这个时候好像发出了一种吱吱啦啦的声音,把城市的夜吵得像给油锅炸了一样。小米回头看了看那个神经病跑去的方向,那个神经病已经看不见了,但是,他那一撅一蹦狗撵了一样的身影像是村子里长在沟边田头的拉拉秧似的,把整个大街上扯的都是。城市,到底这是一个啥样的地方呀?

神经病跑得没了,大街上闲溜达的行人仍旧那样闲溜达着,好像这条大街上根本就有过一个神经病一样,尽管刚才很多人都看见了那个神经病,尽管那个神经病现在还不会跑离这条大街。这就是城里人?对于一个神经病,没有人会放到眼里,更不会有人会放到心上。要是这个神经病在村子里,很多人家会拿出饭食先让他吃个饱肚子,还会有人家拿出衣裳来给他换上。可是,这个神经病在这个地方就没有人能像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那样,虽说这里的人的日子比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的日子好过,虽说这里的人穿戴要比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利整,虽说这里的人看起来要比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白净好看,但是,单从这个神经病的身上就能看出来,这儿的人不如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心善,不如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厚道。小米想着这些,心里堵得跟塞了几十斤棉花绦子似的,城市,看着灯火通明,看着人来人往,看着热闹繁华,可这是一个自己再也不想进来的地方。自己倒不明白为啥村子里有人进了一趟城,回去之后就像进了一次天堂,做了一次王母娘娘的新女婿一样,那个眉飞色扬的,就连走路也脚底板子不粘地儿了,头还昂得跟刚下过蛋的老鹅似的。

“大舅,我想明儿一大早就回去,家里这个时候正忙,在这个地方呆不住。”小米转过头看着大舅说,“待会儿回去,把你该洗的东西我给你洗洗,该缝的给你缝。打明儿起,麦子也就算交给你了,你得对她多管教些,该说的时候要说,该吵的时候要吵,啥事儿别宠着她。以后她念出出息念不出出息,都是她的命,书该念就得让她念,字儿该识就得让她识。”

“小米,麦子在这儿你们姊妹几个就放心了。她以后要是能念出出息,大舅不管咋的,都会供着她念。你们姊妹几个在家就只管用心把那几亩地种好了,多打点儿粮食,另外,能多养几只羊就多养几只羊,多少那也是家里的一个进项。”小米的大舅知道,小米没这个心思在这儿呆着,那个家离不开她。她要是在这儿呆上三天两天,那个家就没有主心骨了。他看了看小米,说,“大舅还跟你说了,要是家里的劳力能顾得过来,等豆子的事儿落实了,不妨出去两个人到外面看看,看这个世局,死守着那几亩地也不是个出头的法子。”

小米向大舅点了点头。

“这几个星期我跟麦子就不回去了,你们姊妹几个也别着急,趁着星期的空儿,把麦子这段时间没读的书给她补补。等她差不多能跟上班了,趁个星期我再带着她回去。”小米的大舅说,“你回去的这些日子多去那个猫春他们家,跟猫春他爹娘多说点儿好听的话,让他们多费点儿心。豆子的事儿要是落实了,你就过来跟大舅打个招声,大舅就这么一个外甥儿,大舅咋的也得帮着把豆子的亲事儿给办了。”

“大舅,豆子哥的事儿落实了,不管咋的,我都得过来跟你说一声。我们姊妹几个除了你和我二姑,哪儿还有至亲的人呀。不跟你说一声,还能跟谁说去?”小米看了看大舅,说,“大舅,豆子哥的事儿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就是你太放在心上,你又帮不了这个忙儿。眼下你就把对我们姊妹几个的心思都放在麦子身上,你能带着她把书给念好了,我们姊妹几个比啥都高兴。”

“小米,回去跟豆子他们三个说,麦子的事儿以后你们姊妹几个都不用操心了,念书识字儿这一块儿有大舅供着。就算是她以后念不出啥名堂,她以后的事儿也有大舅给操办了。”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以后呀,我就把麦子当成亲闺女养着,你们姊妹几个也别舍不得,她还是你们姊妹几个的亲妹子,”

小米一下子想起张咪儿说的话来,大舅还想着把麦子的户口迁到城里来。她瞅着大舅看了一阵,然后向大舅点了点头,说:“大舅,我知道你心里得意麦子。麦子有一点儿不好,那就是性子太倔,别看她年龄小,她的性子要是上来了,我们姊妹几个她除了听我的,豆子哥也得让着她。以后呀,大舅你得把她这个性子给慢慢改了。”

小米的大舅看了看麦子,然后回头向小米一笑,说:“我得意的就是她这个性子,哪能把她这个性子给改了呀?再说了,她性子倔,又不是她不讲理,为啥要改她的性子呢?”

小米看了看麦子,说:“麦子,打今儿起,大舅说啥你都得听,不能凭着在家时的性子。以后你得用心把书念好了,把字儿识好了。”

麦子向小米点了点头,说:“大姐,你就跟豆子哥他们几个放心了,我听大舅的话,把书念好了,把字儿识好了。”

小米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大舅,说:“大舅,我还想说一句。”

“想说啥就说吧。”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

“以后呀,别让麦子跟城里人学会了那些不要脸的事儿。”小米紧盯着大舅,说,“我们姊妹几个虽说在苦日子里熬大的,可从来没让人在背后说过啥子长短。今儿这个晚晌我也在城里转了,很多不要脸的事儿也给听见了,瞅见了。麦子以后整天都在这个地方了,四周围的人和事儿躲也躲不了,你得不停地跟她多说叨。”

小米的这话把她大舅说得一愣。

第139章 城里的女人撒尿还擦屁股?

“去澡堂子的路上,澡堂子里,还有电影院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小米顿了顿,说,“要是在村子里,那些人还不给人把后脊梁骨戳断了!”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明白过来小米说的是些啥事儿了,他向小米笑了笑,说:“俗话咋的说了——林子大了啥鸟儿都有,城市就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啥样的人都有。不管咋说吧,这个地方要比村子里繁杂多了。繁杂归繁杂,啥人终归是啥人。咱不担心麦子以后会咋的,因为麦子的性子在这儿放着呢。”

“小米姐,你也多担心了。”张咪儿皱着旁边插了一句话说,“等麦子读了初中,慢慢地她就有了她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你现在担心这个太早了点儿。”

小米向张咪儿笑了笑,没有说话。不管树也好,人也好,都是一个理儿,小时候不给调理得周正了,就长不出周正的模样来。等发现有枝桠长出来了再着手调理,那就晚了,这个枝桠砍下去,旁边就会憋出别的枝桠来。小时候小心着它别长出枝桠来,等它长出模样来,不用调理,它自己就会往高处长了。

“小米,你们等一下。”在经过一家店铺时,小米的大舅招呼了一声就进了那家店铺。

小米愣了,不知道大舅这要干啥。

张咪儿也愣了,不过,陈老师是小米的大舅,他要做什么,可能是他们亲戚间的事儿。

麦子把背在身后的新书包向上耸了耸,瞅着大舅的后脊梁影子看了一阵,向小米说:“大姐,大舅这又要买啥子?”

小米向麦子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可能是要买啥吃的吧。”张咪儿说。

“刚吃过还买吃的呀?”麦子很吃惊地回头看着张咪儿。

“那……我也不知道了。”张咪儿一笑说。

小米的大舅手里拎着一个化肥袋子一样的袋子从那个店铺里走出来,可以看得出来,袋子里装的东西不多,小半袋子的样子。看样子也不算沉,在他的手里拎着很轻巧。

大舅这是买的啥?小米瞅着大舅,心里琢磨着问自己。

“小米,这是给你们姊妹几个买的几袋儿洗衣粉,还有几块儿香胰子、几瓶洗发膏。”小米的大舅走过来,把手里的袋子向上一提,说,“明儿早上走的时候带着,以后再洗衣裳就不用砸皂角了。香胰子洗个手脸洗个澡,洗发膏洗头,都不用再砸皂角了。”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大舅会给自己这姊妹几个买这些东西,她瞅着大舅看了一阵儿,这才慌忙着说:“大舅,花这些钱干啥呀!”

小米的大舅一笑,说:“还记得上午你给麦子洗头吗?大舅当时看得心酸呀!”

小米这才想起晌午给麦子洗头时大舅一直在盯着看,大舅连这个都记在心里了呀!

小米的大舅拎着手里的袋子,向小米说:“本来想趁着你这次送麦子过来给你们姊妹几个一人买一身衣裳捎回去呢,你明儿一大早就要回去了,怕是来不及了,那就下次来的时候再说吧。倒是豆子,我还有几身儿衣裳,待会儿回去收拾两身儿明儿给他带回去。”

“大舅。”小米向大舅喊了一声,停了半晌才说,“大舅,你心里有我们姊妹几个,就算是啥也不买,我们姊妹几个心里也暖和!”

小米的大舅抬头向上看了看城市上的夜,咬了几下嘴唇,这才低下头看了看小米,说:“大舅这些年欠了你们姊妹几个,你们姊妹几个别在心里怪罪大舅!”

“大舅,你这是在说啥呀!”小米一下子喉咙管子硬了。

麦子抬头看了看大舅,又看了看小米。

旁边的张咪儿也迷糊了,这两个人咋的了?

大街上的来回溜达的人们没有谁在意小米他们几个,一个头发很少又往后梳着的老人两只手前后拍着巴掌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嘴里还哼着什么曲子。

“小米,咱们回吧。”小米的大舅叹着出了一口气,向小米说。

“回吧,大舅。”小米的喉咙管子还是硬硬的。

小米的大舅拎着手里的袋子迈开步子走了。

张咪儿扯起麦子的手,紧跟着小米的大舅。

小米背过大舅的后脊梁影子,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然后回转身跟了上去。

二中的院子很静,静得听不到任何的声响,路灯照着路两边的树,也把院子的水泥路照得刷白刷白的亮堂,只是这院子的路没有外面的大街宽敞。

小米跟在后面瞅着咪儿和麦子,也瞅着大舅,他们的后脊梁影子给路灯照得很清亮,他们印在路面的影子不是很清楚,前后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都挤在了脚下的那一疙瘩了。村子里的老人们说,人只有一个影子,今儿自己看见了一个人的两个影子,走到两个路灯中间的时候,一个人就前后都有影子,只不过影子不是很重,看得不很真着。村里的老人们还说,一个人的影子就是一个人的魂灵,不会离开人半步,要是哪个人大中午的站在大日头底下没有了影子,那这个人就死不远了。不管这里的路灯多亮,也不管这儿的路灯多稠,人的影子倒是始终都有,哪怕是给自己踩到脚下了,那也是自己的影子。

大舅的后脊梁影子有点儿显得单,两个肩膀也不见精神地往下耷拉着,村子里的人管这样的肩膀叫淋肩。其实,细心地瞅了,大舅并不是淋肩,是整个肩膀上看不出有肉,见显得肩膀往下耷拉了,那是因为大舅这些年没办法能吃胖了呀!

跟在大舅身后的张咪儿给路灯一照,从身后看,也很漂亮,说胖不胖说瘦不瘦的身子很匀称,村子里的闺女家倒是有几个这样好看的身子,就是比不上张咪儿这样白净利整,倒也是,张咪儿一天到晚的大气儿不出小气儿不喘的不摸钉耙锹的,大日头也晒不着,吃的麦子是地里长的还是树上结的怕她也不知道。村子里的闺女家要是跟她一样轻闲的话,一准也会像她一样显得白净利整。

麦子跟在张咪儿的身边,今儿这个热水澡洗得倒显得比以前白净了不少,就是身子骨瘦了,显得很单,要是她能胖一点,就比现在好看多了。只怪这些年家里紧巴,缺吃少穿的把她的身子骨给耽误成这样了。

小米瞅着他们三个的后脊梁影子,心里一阵一阵的酸,大舅的后脊梁影子显瘦,麦子的后脊梁影子也显瘦,就张咪儿的后脊梁影子显得好看,这老天咋的就跟这家人过不去了呢?啥时候老天能对这一家人睁开眼看看,给这一家人一个好日子过啊!

小米的大舅把袋子换了一下手,换下来的手开始在裤子口袋里摸钥匙。

“小米姐,去厕所不?”张咪儿回头问了一声小米。

张咪儿的话让小米一愣,厕所是啥地方?

“就是上茅房。”张咪儿见小米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似的,又很白地向小米重复了一句。

这城里人,茅房就茅房,还叫啥子厕所?小米心里觉得这个叫法有点儿别扭,但是,别扭归别扭,那个地方总归是得去的,从那家鸡丝烩面馆子出来,她就觉得下身有点憋涨,只是难为情张开说要上茅房。再说了,大街两边都是店铺,看不到茅房的影子,就这样一直憋着了。这个时候听张咪儿这么一问,她向张咪儿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张咪儿向厕所走过去。

走到厕所跟前,张咪儿向小米说:“这就是厕所。”

小米站着了步子,打量了一下这个被城里人叫做厕所的茅房。这茅房,像村子里人家的猪圈的式样,只是要比村子里人家的猪圈要气派,水泥墙从上到下,上面还是青瓦的房顶,这一个茅房折合着算的话,该够村子里的一所房子了。她看了看这个茅房,向张咪儿说:“别忙着进去,里面有没有人呀?”

“有人也是女的,怕什么呀?这边是女厕所,那边是男厕所,分开的。”张咪儿向女厕所的那头一指,说,“听说村子里的厕所不分男女,一家人就一个厕所。”说着,她就扯着麦子的手走进了厕所。

小米也跟着进了厕所。

厕所里亮着灯,把整个厕所里照得很亮堂。小米瞅了瞅厕所里的那些蹲坑儿,跟村子里的茅房是不一样!村子里的茅房大多是埋的一个破缸,缸上蓬起两块板子,人就蹲在两块板子上拉屎撒尿。粪缸里的粪要是稀了,一坨子屎掉下去,能砰起很高的粪沫子,把整个屁股上溅的都是。这儿的茅房,一排溜儿好几个蹲坑儿,能一下子好几个人同时拉屎撒尿,蹲坑儿后面才是粪池子,不管谁能拉多大的一坨屎,都不会砸到粪池子里的粪,就不会溅得满屁股都是粪沫子。

张咪儿蹲下来呼呼啦啦地撒了一泡尿,然后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一叠子的纸,从中拿出来两张叠巴叠巴把那个地方擦了擦,然后把手里的纸往麦子手里一递,就提起了裤子。

小米觉得新奇,撒尿还擦屁股?这城里人也太讲究了吧!村子里的女人可没有这个讲究,尿撒完了,最多有人怕那儿还粘有尿水,屁股上下蹲两下,然后裤子一提就完事儿了,没见过谁撒尿擦屁股的。

第140章 第一次用上卫生纸

麦子学着张咪儿的样子,撒完尿也用纸把屁股擦了擦。

张咪儿伸头瞅着麦子笑了,说:“撒尿不是拉屎,哪儿是擦屁股呀!”

“不擦屁股擦哪儿呀?”麦子很不明白地抬头看着张咪儿。

“哪儿撒尿擦哪儿呀。”张咪儿说,“那样就把粘在那儿的尿水擦净了,就不会弄湿裤头儿了,也就不会有什么气味儿了,也就不容易有细菌什么了。”

麦子听了张咪儿的话,又用两张纸把那儿擦了擦,把手里剩下来的纸递给了小米,就提起了裤子,说:“还真是,显得干了。”

小米听了张咪儿的话,这才明白不是撒尿擦屁股,是要把粘在那儿的尿水给擦干净了,这样才不会把裤头弄得湿乎乎得潮,那个地方也就不会沤得有股子怪味儿了。张咪儿还说经常这样擦那个地方就不容易会有啥子细菌,村子里有的女人有时候会手插到裤裆里龇牙咧嘴地呼呼啦啦地挠,是不是就因为没有这个讲究才会有啥子细菌闹腾得痒得难受,不顾啥子场合就止不住呼呼啦啦地挠呀?要是这样的话,打今儿起,自己还真得跟她张咪儿学着,撒完尿也把那个地方擦一擦,不光自己要学着这个讲究,回去也得让谷子和玉米学着这个讲究,再咋,不能让身子有啥子毛病!回去以后,没这个条件买这样软乎的纸,就给谷子和玉米每人准备两块干净的布,替换着装在衣裳口袋里,勤洗勤换,不知道那就算了,今儿从张咪儿这儿知道了,咋的也不能让她们两个那个地方出了啥子毛病。

小米把手里那个装着在澡堂子里替换下来的衣裳的袋子递到麦子手里,褪了裤子蹲到一个蹲坑上撒了尿,也把那个地方用纸擦了擦,特别是那儿的毛上,虽说自己那儿的毛不多,但也容易粘上尿水,平日里最容易把裤头弄潮的也就是那些毛上粘着的尿水。她把擦过的纸拿到眼前看了看,手里的纸湿了不少,竟然毛上粘有这么多的尿水,平日里还真不知道会是这样,难怪村子里有些女人身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铳鼻子的骚臭味儿,平时也不咋的讲究洗洗那儿,再加上撒尿粘在毛上的尿水在那儿一沤,也就有那股子铳鼻子的骚臭味儿了,时间一长,能不沤得那个地方痒得难受?她把手里湿了的纸扔到蹲坑儿里,剩下的纸又递给了麦子,站起身先把那个小裤头提起来。还别说,别看这裤头儿巴掌那么大,原想着穿着会勒身子,咋的也没想到穿着这样合身儿,就是有一点儿不好,不如自己做的大裤衩子透气儿。她低头前后瞅了瞅小裤头儿,小裤头后面也紧贴着屁股,只是自己没啥子屁股,小裤头后面就显得有些松快了。她又把新换上的衬裤提起来,新换上的衬裤有点儿绑腿,但要比自己做的显得绒乎,软软乎乎的很舒坦。

麦子把手里剩下的纸递给张咪儿。

“你拿着吧。”张咪儿推了一下麦子的手,说,“你大舅一个男人,怕家里也不会有这卫生纸。赶明儿我跟你大舅说一声,家里有麦子了,就少不了卫生纸了。”

一个闺女家跟一个男人能张口说这样的话?小米提着裤子看着张咪儿。

“估计你大舅也能想到这些。”张咪儿见小米吃惊地瞅着自己,笑了一下说,“其实,这个也不算什么,擦个鼻涕擦个汗的,很多人家擦桌子抹椅子的也都用这卫生纸,不用洗,擦了就扔了。”

这纸不只是拿来擦屁股擦那个地方的呀!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这种叫卫生纸的纸还能有这样的用法儿,还以为这纸只是专给女人用的呢。

“这种纸吸水,又便宜,现在很多人都不装手绢儿了,大都改用卫生纸了。擤个鼻涕擦个汗的,用过一扔。手绢儿还得经常洗,麻烦。”张咪儿说。

麦子很小心地把手里的卫生纸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小米听着张咪儿的话,心里一声的叹,啥时候村子里的女人能用上这样的卫生纸就好了!她提好了裤子,跟着张咪儿出了这个叫做厕所的茅房。这儿的茅房很干净,也很敞亮,没有村子里的茅房那股子铳鼻子的臭味儿。要是家里的收成好了,能盖一个这样的茅房多好呀,一准能引得村子里不少的人去这样的茅房,那样,就能多沤些粪上地了,庄稼也会长得黑黢黢的旺,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小米和麦子进了大舅的屋子,大舅正忙着收拾那张小床,见小米和麦子进来,他抬头看了看小米和麦子,说:“今夜你们姊妹两个睡里面的大床,大舅水这儿。打今儿起,那张大床就是咱家宝贝麦子的床了,大舅就睡这儿了!里面那间有写字台,有台灯,麦子念书识字儿方便!”

“大舅,还是你睡那张大床吧,麦子一个小孩子家,哪能睡那么大的一张床。今儿夜里我就不睡了,趁着今儿我在这儿,把你该洗的东西都给洗洗,该缝的东西都给缝缝。”小米看着大舅,说。

“傻闺女呀,看着大舅屋里有点儿乱是吧,大舅可没有那么邋遢,该洗的大舅自己早就洗了,该缝的大舅也缝了,洗洗缝缝都是顺手的事儿,哪能放在那儿作一下子洗?大舅这屋里乱,是刚搬进来没几天,还没来得及收拾。”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笑着说,“你看,这床单子不干净吗?旧是旧了点儿,也给大舅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伺候你妗子和你表哥这些年,洗洗缝缝的都成了习惯了。”

大舅的被单子洗得很干净,但小米的心里还是觉得堵得慌,这些年大舅过的是啥样的日子呀,两个睡在床上的病人得照顾,煎汤喂药,洗洗缝缝,还要给学生上课教书,一天连个得闲的空儿也没有。这样的日子,大舅能吃得胖起来吗!她瞅着大舅的瘦身子,脸上挤出一脸的笑,说:“大舅这床单子洗得是干净!”

小米的大舅回头一笑,说:“你妗子走了,你表哥也走了,大舅的日子就轻闲多了,哪儿能把该洗的东西放着不洗,该缝的东西放着不缝呢。”

这个时候,麦子像是试着张咪儿的话好使不好使似的从衣裳口袋里掏出那点儿卫生纸,折叠着两张捂着鼻子擤了一下鼻涕,然后把拧了鼻涕的卫生纸跑到门外一扔,回来对小米说:“大姐,这纸还真跟手巾似的。”

“这个激灵的宝贝麦子,转眼就学得这样讲究了。”小米的大舅瞅着麦子,笑着说,“看见没,门后面有个垃圾篓子,以后脏东西就扔到那个垃圾篓子里,篓子差不多满了就端出去倒到前面的那个垃圾池子里。”说着,他向门后的那个垃圾篓子指了指,“纸用完了就到里间的那个柜子里去拿。自从有了卫生纸,这几年可没少用,给你妗子、你表哥擦身子都用这些纸了,一买我就买好几捆儿。”

麦子向大舅点着头。

大舅这些年,要是妗子和表哥都好好的,一家人的日子该是咋样的一个滋润法儿呀!可老天就是会作践人,让大舅摊上两个病人给拽着,一拽就是好些年呀,再咋的人也禁不住这样个拽法儿!自己姊妹几个命苦,大舅也摊上了苦命。小米瞅着大舅,大舅在很高兴地看着麦子。打今儿起,麦子在大舅跟前了,多少大舅心里都会有个纠角儿了,也会觉得踏实了。

“麦子,大舅这儿比家里好点儿吧。”小米的大舅看着麦子,笑着逗麦子问。

麦子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咋的了?没有家里舒坦?”小米的大舅见麦子摇头,笑着问。

“大舅这儿没有粮食囤,也没有灶房,咋的吃饭呀?”麦子回着大舅的话,又把整个房间来回看了看。

“咋的没灶房啊,灶房在那边儿呢。”小米的大舅往外面一指,说,“大舅这儿要粮食囤干啥呀?大舅又不种庄稼。”

“不种地吃啥?”麦子还是不明白。

“跟你说过了,等你念书念得出息了,你不用种地,日子就比村子的任何人家都要过得好,还能帮上你豆子哥、你小米姐他们一把儿。”小米的大舅看着麦子说,“不种地要比种地的有钱花。有了钱,啥吃的东西不能买,啥穿的东西不能买呀?”

“不种地咋的会有钱花?”麦子虽说看到了城里人吃穿都比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舒坦,但是,她还是弄不明白不种地钱从哪儿来。

“不种地,国家每个月都给钱花呀。”小米的大舅说。

“不种地就国家给钱花,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就不种地了。”麦子琢磨了一下,说。

大舅摇了摇头,说:“那可不成!国家每月是给那些没地种的人发钱的,有地种的人就不给钱了。”

麦子摇了摇头,终归是没想明白这是咋的一回事儿。

“大舅,有热水吗?我想趁着这个时候把换下来的衣裳烫烫,洗洗。这天,一夜就能干了,不耽误明儿一大早带上。”小米瞅着大舅跟麦子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心里倒为以后麦子能在大舅跟前给大舅添个纠角儿感到舒坦了些,她看了看大舅,问。

“有,刚才你们去厕所的时候咪儿她妈送来了两瓶开水,说出去一个晚上了,孩子们该渴了。你这不问一声,跟麦子说得高兴了,倒把让你们姊妹两个喝水的事儿给忘了。”小米的大舅慌忙着指了指靠墙边儿的两个热水瓶,起身就要给小米和麦子倒水喝。

“大舅,你就跟麦子说话吧。待会儿我把衣裳烫上自己倒水。”小米劝着大舅,不要大舅着忙,一来,虽说大舅是自己的亲人,但自己还是难为情给大舅瞅见自己贴身的衣裳,二来衣裳上有白翻翻的虮子和肥嘟嘟的虱子,给大舅瞅见了多硌应呀。

小米的大舅似乎觉出了小米的难为情,也就没太实诚地要给她们姊妹两个倒水,倒向小米说:“一瓶热水够吧?”

“够了。大舅,你就跟麦子说会儿话吧。”小米说着,把换下来的衣裳拿出来摁到从盆架下面端出来的那个搪瓷盆里,然后就呼呼突突地倒进去一瓶热水。

第141章 洗发膏诱发两个女人的战斗

小米从大舅那儿回来,招得村子里的女人像赶集似的围满了小米家的院子,这个一句那个一句像麻雀开会一样,吵得整个院子爆米花似的热闹。

“小米,在城里都看到啥稀奇了?听说城里的女人身上都会冒香气,这个是真的吗?”一个豁牙的女人瞅着小米,嘴里跑气漏风地问。

“有的女人身上冒香气,有的女人身上不冒香气。”小米瞅着豁牙女人说,“冒香气的女人都不是啥子正经女人。”

“咋的城里的女人身上会冒香气呢?咱们这些人整天一声臭汗的。”豁牙女人揉着毛烘烘的头发眨巴着两眼自言自语似的琢磨着说。

“啥子她们身上会冒香气呀,都是擦的香脂啥的香东西。”小米撇了撇嘴说。

“怪不得人说城里的女人身上冒香气呢,都是搽脂抹粉倒腾出来的香气。我还以为是从她们身上冒出来的香气呢。”豁牙女人听小米这么一说,两个嘴角子撇得老长说,“我就纳了闷儿了,都是女人,咋的咱们身上冒汗臭味儿,她们身上咋的就冒香气了?”

“城里的女人不像咱们,年把半年的不洗一次澡,她们差不多天天洗。洗澡又勤,身上有点儿汗味也洗下去了。”小米说,“再搽点儿啥子冒香气的东西,身上能不冒香气吗?”

“小米这次进城也洗澡了吧?你看,这脸上、脖子上,都透出粉嫩来了。”一个女人听小米说城里的女人洗澡勤,就瞅着小米的脸和脖子来回地看,嘴里琢磨似的说,“打一进这个院子我就瞅着小米变了,变得白净多了。”

“我瞅着也是!你看,这头发也变得顺溜了。”一个女人随和着说,又把鼻子向前凑着闻了闻小米的头发,然后一惊一乍地喊开了,“小米的头发上还有一股子香味儿呢!”

“真的吗?”那个豁牙的女人不相信地问了一句,然后把鼻子凑到小米的头发上狠着劲儿闻了闻,也一惊一乍跑气漏风地喊开了,“还真是!小米的头发上有香味儿,好闻着呢!”

豁牙女人这一喊不打紧,眨眼间的工夫,很多女人都把鼻子凑经小米的头发狠着劲儿闻了又闻。有的女人不过瘾似的还把小米的头发用一手托着放到鼻子底下使劲儿闻。

“这香味儿,是好闻。小米这是往头发上搽啥子香东西了呀,咋的这么得意闻呢?”一个女人托着小米的头发连续闻了几气儿,舍不得放开似的放开了小米的头发,瞅着小米问。

“啥也没搽,就是在澡堂子里用洗发膏洗了洗头。”小米打昨个儿从澡堂子里出来就一直很稀奇,咋的用那样猪油似的洗发膏把头发一洗,头发上就粘了香味了呢?

“没搽啥香东西咋的就会香了呢?”一个女人见小米说没往头发上搽啥香东西,很不相信地皱着眉头问小米。

“真的没搽啥香东西,就只用了猪油似的洗发膏洗的头,就在头发上留着这香味儿了。”小米向这个女人辩着说。

“啥猪油似的洗发膏能洗过头能在头发上留这么长时间的香味儿呀?”旁边的一个女人倒是相信小米的话,但她对能在头发上留着香味儿的洗发膏很新奇。

“就是这样的洗发膏。我拿给你们看看。”说着,小米进屋拿出了一盒子的洗发膏,然后拧开了上面的盖子给女人们瞅。

女人们瞅了瞅半截茶缸子似的洗发膏盒子,又瞅了瞅盒子里的洗发膏,还真的跟猪油似的,就是颜色不像猪油的颜色,猪油的颜色是白的,这洗发膏的颜色蓝格盈盈的很好看。这个东西洗头能在头发里留着香味儿?有点儿像做梦似的不真切!

有女人用鼻子闻了闻洗发膏,还真的有香味!

很多女人也用鼻子闻了闻洗发膏,还确实有香味儿!

猫春娘这个时候把头发一披散,端着小米家的那个破洗脸盆从小米家的灶房里弄出半盆水往院子里的那个铺着木板的土台子上一放,向小米说:“婶子先洗洗试试,要是真能在头发上留香味儿了,赶明儿我就让人给猫春他哥写信,让他回来的时候给我也从城里买上几盒洗发膏回来。”说着,她从那根晾衣裳的绳子上拽下小米他们家的那条破洗脸手巾,呼呼啦啦地就把头发给弄湿了。

猫春娘是要给豆子哥做媒人的,这个新鲜该尝尝。小米用二拇手指头从洗发膏盒子里抠出小半个鸡蛋那么大的一疙瘩洗发膏摸到猫春娘的头上,向猫春娘说:“婶子,你把它在头发上抹匀了,再用手指头擓头发,等起了大沫子再用水冲干净了。”

猫春娘依着小米的说法把洗发膏在头发上抹匀了,这才呼呼啦啦地用十个手指头挠着擓头皮和头发,不大会儿,还真擓出不少的沫子来,不过不是啥子大沫子。

大概猫春娘给洗发膏辣着眼了,叫嚷着要小米赶紧帮她用水把头上的沫子给冲了,说是沫子进到眼里了,两只眼现在睁不开了。

旁边的一个女人捂嘴笑了,说是贪小便宜吃大亏,要是两眼给洗发膏的沫子蛰瞎了,那就合不着了。

“这是哪个B在咒我呀?”猫春娘听旁边有人这样笑她,头也不抬地嚷着问了一句,“我两眼给蛰瞎了,你去偷我男人我就看不见了是吧!”

“你这女人,不知道好歹,跟你说句笑话就犯着这样赌气生火儿吗?”那个捂嘴的女人立马把捂嘴的手放了下来,板着脸瞅着猫春娘回了一句。

“你那是跟我说笑话吗?咒着让我的两眼给蛰瞎了!”猫春娘不依不饶地嚷着问。

捂嘴的女人没话接了,板着脸色鼓着嘴,瞪着猫春娘瞅了半天,忽地炮仗一样说:“就咒你这个骚B女人了,咋的吧?我看不惯,连这点儿小便宜都想着贪人家小米家的。人家小米家容易吗?还是她大舅给买的这点儿洗发膏,你这个骚B女人就看在眼里了!你这个骚B女人,家里的日子不比谁家的日子好过?还贪这点儿小便宜。贪小便宜就是吃大亏,真把你这个骚B女人的两眼蛰瞎了,管包你这个骚B女人这一辈子都能记住不再贪人家的便宜了!别人瞅着你这个骚B女人家里有俩钱儿了,怕你这个骚B女人,我可不怕你这个骚B女人!今儿我就咒你这个骚B女人了,你这个骚B女人能把我咋的了吧?”

猫春娘给这个女人一句一个骚B女人连嚷带骂弄了个烧鸡大窝脖子,两个袖子交替着把两眼膏了膏,端起面前的脸盆对着这个女人就扣了过去。

这个女人没想到猫春娘会来这么一手儿,躲也没躲,盆里的水一下子就全给扣到了她的前胸上,脸上也给砰了个水漉漉的湿。这喷水,一下子把她的火气给浇起来了。她伸手拽住了猫春娘的头发猛地往下一摁,猫春娘就噗通一声给摁了个大马趴。这个女人见猫春娘给自己摁了个大马趴,就屁股一扭身子一转,骑着猫春娘的脖子就开始扇猫春娘的大嘴巴子。

猫春娘在下面屁股一蹶弓一蹶弓地想翻身,只是她的头发给这个女人拽了个结实,屁股咋的蹶弓,都翻不了身子。

这个女人噼里啪啦地打了猫春娘几个大嘴巴子,扇嘴巴子的手还是给旁边的女人们给拉住了,但她那只拽住猫春娘的头发的手几个人上去掰都没能掰开。

“这个骚B女人,我早就看着她不顺眼儿了,仗着她儿子挣了两个骚钱儿,你看整天把她傲气得,走路脖子挺得比男人的那东西还硬气,脸能仰上天去。”这个女人手里紧拽着猫春娘的头发,咬牙切齿地瞪着给她骑着脖子的猫春娘,向女人们摆理儿似的嚷着说,“这个骚B女人仗着她家有两个骚钱儿了,今儿瞅着这个翻白眼儿,明儿又瞅着那个撇嘴,村子里老少爷们们都跟她裤裆里的B毛一样不待见。今儿我就治治这个骚B女人,让这个骚B女人以后长点儿记性,别不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当回事儿。”

这个女人的话一下子让女人们心里平时对猫春娘的不满腾地一下都起来了,那个豁牙女人见其她女人都在瞅着这个女人拽猫春娘的头发的手,抬脚对着猫春娘还在一蹶弓一蹶弓的屁股上腾棱腾棱就是两脚,踹得猫春娘的屁股扑哧扑哧向下撞了两下地。

小米见因为自己从城里回来招惹出这样的事儿来,马上对着骑着猫春娘的女人说了话:“长脸娘,你这样在我家的院子里对猫春娘这样就有点不是个理儿了吧!不管你平时咋的看着她不顺眼,总不能这个时候在我家的院子里这样吧!是的,是她先动手用盆向你身上泼水的,这个是她的不是,可你也不该那样跟她说那样的笑话。不管心大心小,那样的笑话谁听了都心里都不是滋味。就算是你平时对她心里有气儿,就算是平时她对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有点儿过分了,咋的说,你都不该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打这一架。外观上传出去,一来人家会说我们姊妹几个窝囊,别人没地方打架了,就到我们家的院子里打了,二来人家还会说你们两个欺负我们姊妹几个没个顶事儿的主儿,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就打开了。”

小米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个时候蚂蚱大爷肩上扛着铁锹,屁股后面拽着几只羊,蹶蹦着从院子外面进来了。

第142章 蚂蚱大爷的后脊梁影子让小米很心酸

女人们见老蚂蚱进了院子,立马都没了言语。

“这是咋的了?”蚂蚱大爷先是皱着眉头看了看骑在猫春娘脖子上的长脸娘,又瞅了瞅大马趴的猫春娘,然后瞅见了小米,见小米从城里回来了,对小米一笑,然后板着脸色指着地上的猫春娘和骑在猫春娘脖子上的长脸娘,问小米这是咋的一回事儿。

小米大致说了个来去,蚂蚱大爷听了之后,脸色一下子憋得像地里这个时候的紫茄子。他转过头把整个院子里的女人看了看,一声吼——“滚!都滚!”

女人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多年没有言语的老蚂蚱这个时候能有这样的底气,这一嗓子,跟他整个肚肠子里都装满了炮药似的,铳得整个院子里的地面都打呵闪。骑在猫春娘脖子上的长脸娘也给老蚂蚱这一嗓子铳得一个哆嗦,拽住猫春娘的头发的那只手一松,猫春娘的湿头发就像一滩稀牛屎似的,呼啦一下子堆散到地上去了。旁边的女人见长脸娘松开了猫春娘的头发,拽起长脸娘就像院子外面去了。吃了亏的猫春娘这个时候倒来了力气,趴在地上又是扒胳膊又是蹬腿的敞开了喉咙管子叫唤起来——“长脸娘,你个黑心烂肺B里生蛆的女人,你个两眼长疔俩奶生大疮的女人,你个肉里长刺骨头里生疥的女人,你个……”

“你个骚B女人有能耐就这个时候出来,咱别搁人家小米家的院子里比划,有能耐你就出来!出来,我就把你的骚B给撕叉了!”院子门口传进来长脸娘的嚷。

“有本事出去跟她对着嚷去,还搁在院子里叫唤个啥!”老蚂蚱仍板着脸色,瞅着猫春娘嚷了一句。

“婶子,你也少骂两句,起来把头洗洗吧。”小米劝着猫春娘。

不知道猫春娘是给蚂蚱大爷嚷住了,还是心里还惦记着小米家的那盒子洗发膏,眨瞪一下就没了声音了,只是还趴在地上没有起来。

小米上前拉着猫春娘的一条胳膊往上拽着要猫春娘起来。

猫春娘先是老豆虫弓腰似的把屁股向上蹶弓了一下,顺着小米拽她的劲儿势一手按着地先起了上身儿,身子一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手把披散的头发往脸两边扒拉了两下。

猫春娘这一扒拉,小米这才算看清猫春娘的脸。长脸娘的手也太重了,就只扇了几个大嘴巴子,猫春娘的脸就给扇得乌青乌青地肿了起来,两片嘴唇也肿得像缸沿子似的,嘟嘟噜噜地向外翻着。也多亏给人拽住了长脸娘的手,要不,再有几个大嘴巴子,还不把猫春娘的这张脸给扇成了烂轰柿子?

小米帮着把猫春娘上身衣裳上的灰土给拍了拍,猫春娘身后的衣裳给长脸娘骑湿了的地方粘了些泥,这个倒没办法给拍掉了,只能等她猫春娘回去把衣裳脱下来洗了。

在小米拍着猫春娘衣裳上的灰土的当儿,猫春娘两手一按地,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你多说一句少说一句还能咋地了?变大了还是变小了?这点儿事儿,就不嫌丢人打起来了!”蚂蚱大爷见猫春娘从地上站起来,瞅了一眼猫春娘,说,“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的人家,犯得着这样?”

“你就没听见她咋的咒我。”猫春娘没有了底气地说了一句。

蚂蚱大爷像没听见猫春娘的话似的转身问小米:“麦子进学堂了吗?”

“没呢,明儿就能进学堂了。”小米向蚂蚱大爷笑了一下,说,“她去的那个学堂我也进去瞅了,四周围都是楼房,比驴堆儿集上的学堂好多了。”

“那是。”蚂蚱大爷笑了笑,脸色马上又沉了下来,“麦子这一进城念书识字儿,也不知道多长时间能回来一趟呢。”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小米看得出来,这是蚂蚱大爷想麦子了,只是这么一个晚晌和一个夜晚,蚂蚱大爷就这样想麦子了,要是有个十天半个月的麦子不回来,蚂蚱大爷不知道会想成啥样子。

“大爷,麦子可能得两个星期不回来,大舅想趁着这两个星期给麦子把这段时间没念的书没识的字儿给补上来。”小米心疼地看着蚂蚱大爷,笑着说,“大爷,麦子不在家还有我们姊妹几个在你身边呢。”

蚂蚱大爷看着小米笑了笑,但是,那笑让人看了有点儿心酸。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的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知道,就是这几天,蚂蚱大爷原本空了的心思一下子又充实了,所有的心思都全放在麦子的身上了。麦子这一走,蚂蚱大爷的心就空了,自己这姊妹几个谁也替不了麦子在蚂蚱大爷心里的影子。

蚂蚱大爷转身去招护那几只羊了,蹶蹦的后脊梁影子晃荡得一高一低。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的后脊梁影子,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看了看猫春娘。

猫春娘站在那儿来回瞅着蚂蚱大爷和小米,一愣一愣的。

“婶子,把头洗洗吧。”小米虽说背过了身子,但她的眼里还是蚂蚱大爷蹶蹦着的后脊梁影子。

猫春娘给小米喊得愣过神儿来,慌忙看着小米,乌青乌青的脸鬼一样地笑了一下,一手往院子外面一指,两片翻肿着的嘴唇碰得腾棱腾棱地响,她咬着牙骂了一句:“看着吧,我跟长脸娘她个烂B圈子的女人没个完!”

“婶子,这事儿就算了吧。”小米回头看了一眼招呼着那几只羊的蚂蚱大爷,随口劝着猫春娘说,“这事儿越扯捞越长,没个尽头的时候。”

“那不成!看她今儿对我下的这个手,多大的冤仇似的,要命的重。”猫春娘仍咬着牙,口气落到地上就能把地面砸出个大坑儿来,“不捞过来这几个大嘴巴子,我是跟她没个完。”

小米看着猫春娘,也不知道该咋的劝说她了,端起那个破脸盆,回身进了灶房弄了上半盆的水出来放到那个铺着木板的土台子上,说:“婶子,先把头洗干净了再说吧。”

猫春娘看了小米一阵,还是撅起屁股塌着腰,把头伸进了那个破脸盆里。

小米把袖子一挽,伸出两手帮着猫春娘洗头。

“小米,你就别插手了,我自己洗吧,哪还值当的让你再占上一双手!”撅着屁股弯着腰的猫春娘见小米帮着她洗头,假模假势地说。

“婶子,我这个时候也没别的啥事儿。再说了,你跟我叔这几天又忙家里又忙地里的,还分着心思想着我豆子哥的亲事儿,给你洗个头也是我该着的。”小米用那条破洗脸手巾蘸了些水,在猫春娘的头上把手巾里的水拧了出来。

猫春娘就着小米拧的水呼啦呼啦地两手擓着头,嘴里不清不楚地说:“小米,说来说去的,还是你这闺女知理儿懂事儿。打昨个儿从你们家回去,我就催着猫春他爹趁着今儿地里的活儿不咋的忙了,去半里湾走一趟,定准个日子让豆子跟那个闺女相看相看。眼下不是老规矩了,老规矩的话,这亲事儿不用咋的相看,两家人答应了就成。眼下时兴新规矩,咋的也得让豆子他们两个都过过眼儿,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那是,咱们心里再着急,也不能瞒着豆子哥和那个闺女把这事儿给定准了,咋的也得让他们两个人见见面儿,说说话儿。”小米听猫春娘说催着猫春爹今儿去半里湾,心思一下子变得轻快了不少。

猫春娘又呼呼啦啦地把头擓了一阵儿,盆里的水一下子变得浑了不少。

小米用手巾把手上的水沾了沾,把手巾往猫春娘的头上一搭,着忙着把猫春娘的衣裳领子掖了掖,说:“只顾着说话了,衣裳领子也弄湿了。”

“湿了就湿了吧,不打紧的,这天儿,有个一顿饭的工夫就干了。”猫春娘头插在破脸盆里说,“就是今儿,本来我琢磨着猫春他爹把这事儿定准个相看的日子,心里挺高兴的,给长脸娘这个烂B圈子的女人惹了一肚子的气儿。”

“婶子,这事儿就算了吧。”小米看着猫春娘的后脖颈子说,“啥事儿过了就过了了。”忽地,她瞅见一个很肥的黑颜色的虱子从猫春娘的头发里缺胳膊断腿儿似的爬到了猫春娘的后脖颈子上。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大都身上有虱子,这不算是啥子新奇的事儿,有时候在吃饭的场儿上,很多人就会说不用眼瞅,伸手往衣裳里一摸就能摸出虱子来。只是她有些弄不明白,同样是虱子,咋的身上的虱子是灰色儿的,头上的虱子就是黑颜色的了呢?她从猫春娘的后脖颈子上捏起这个肥嘟嘟的黑虱子,两个大拇指甲一挤,放炮仗似的一声响,挤得两个指甲盖儿上都是血。

“虱子吧!”猫春娘偏了一下头问着说,“知道上次我用篦子从头上篦出多少虱子吗?恨不能有半酒盅子,大的,小的,那个都肥实的,跟地主老财似的。也难怪人家说虱子多了不痒,平时也没觉得头上痒,咋的一下子就篦出那老些的虱子来?我想用敌百虫粉搁头上闹闹,猫春他爹不让,说别虱子还没闹死,把人给闹死了。”

第143章 猫春娘的哑巴恨

小米一笑,说:“敌百虫粉可不能乱用!那东西说是毒性不大,弄不好也能把人给毒害了。上次说是谁家用敌百虫给猪打虫,虫给打死了,猪也给打死了。”

“不就是长脸娘她个烂B圈子的女人家嘛!”猫春娘提到长脸娘,牙咬起来说,“咋的没把她个烂B圈子的女人给打死呀!你看刚才她那个凶吧的劲儿,恨不得要把我吃了似的。”

“都在火头儿上了。”小米又用手巾蘸了些水往猫春娘的头上拧,说,“其实吧,不管是谁,只要少说一句,也没有刚才那事儿了,你们两个的性子呛到一块儿去了。”

盆里的水慢慢就变成了红芋片子面熬成的糨子一样。

“嫁到咱们黄庄子都半辈子了,还真没碰到有谁敢像她这个烂B圈子的女人今儿似的跟我犯茬子。”猫春娘很盛气地说,“今儿让她这个烂B圈子的女人把我这张脸给扇掉地上了。你就看着,早晚我得让她把我这张脸给我捡起来。”

小米见猫春娘发着这样的哑巴恨,笑了一下,然后把手里拧干了的手巾交给猫春娘,说:“婶子,你擦一下头,我再给你换盆水。”

猫春娘从小米的手里接过手巾,弯着腰把头发擦了擦,然后直起身子,看着小米进了灶房,说:“要是婶子有你这么一个亲闺女该多好!”

小米端着上半盆的清水从灶房里走出来,笑着说:“跟你亲闺女没啥两样儿!你要是有个啥子要我伸手的,说句话就管事儿。”

“再咋都没有亲闺女灵便。”猫春娘两手握着手巾在头上上一下下一下地糊拉着,翻着肿嘴唇子说,“等这两天猫春他爹把豆子这事儿给落实了,婶子就张罗着给你找个好人家。”

“婶子,我倒不着忙这事儿,我还小着呢。再说了,谷子、玉米和麦子还都小,等她们三个都长大成人了,我再琢磨嫁人的事儿。”小米把上半盆的清水往那个土台子上一放,又拿起那盒子洗发膏,说,“婶子,再用这个洗一遍。一遍洗不干净,她们城里的女人都是用这洗发膏洗两遍,说头一遍祛灰,第二遍把头一遍没能祛掉的灰给祛了,还能养头发。”

猫春娘一听小米要用这冒着香气的洗发膏给自己再洗一遍,心里一下子像爆米花锅子砰地一声响一样,满心都是花儿了。她忙伸长了脖子,把头伸进了水盆里。

小米撩着水给猫春娘又用洗发膏洗了一遍头,这次盆里的水倒不像红芋片子面糨子那样稠了。

猫春娘把头发擦干了,揪着一绺子头发放到鼻子前使劲儿闻了闻,栽倒捡了个大元宝似的惊喜地叫着说:“还真是,这东西洗头能在头发上留着香气儿。赶明儿我真得给猫春他哥写封信,让他回来是从城里给我捎上几盒子回来。”

“说不准驴堆儿集上就有这样的洗发膏呢,只是咱们以前没有用过,不知道是咋的一回事儿,也就不在意这个了。”小米看着猫春娘说,“赶哪天咱再赶集的时候,到驴堆儿集上看看。驴堆儿集上要是有,就不用麻烦着让猫春他哥从城里捎带了。”

“也真是。驴堆儿集上要是有,咱们就不用想着那么麻烦了。”猫春娘不停地拽着头发放在鼻子底下使劲儿地闻。

蚂蚱大爷回头撇着嘴瞥了一眼猫春娘,然后又回过头去招护着那几只羊。

猫春娘又拽起一绺子闻起来,鼻子还竟然闻出吱吱溜溜的声音来,那样子很像犯了几天烟瘾的老烟鬼忽地抽到了烟一样,那个美气。刚才给长脸娘骑着脖子扇大耳刮子,憋嘟着嘴巴屁也不敢放了的狼狈样儿也给忘了个净光。

小米瞅着猫春娘的样子,笑了笑,说:“婶子,这东西好使吧!”

“好使,好使!”猫春娘瞅着那盒子洗发膏说,“咋也没想到这跟猪油似的东西能洗头,还在头发上留住香气儿!”

“好使,婶子就拿过去使唤吧,我大舅给买了两盒这东西,还有几块香胰子、洗衣粉啥的。等会儿我再给婶子拿块儿香胰子。”小米看着猫春娘说,“我琢磨着这几天婶子跟叔为我豆子哥的事儿没少费心思,家里也没有啥子新奇的东西,今儿大舅给买了点儿新奇的东西,婶子也拿着用个新奇。”

“这哪儿成呀,大价钱的东西。”猫春娘听小米说要她把这盒子洗发膏拿去用,忙假模假式地说,“香胰子和洗衣粉我们家倒有,上次猫春他哥回来时捎了不少的回来,就是没捎这洗发膏。”

香胰子和洗衣粉在猫春他们家已经不是新奇的东西了?小米有点儿不大相信。

“说起来还闹了个笑话,你说咋的?上次猫春他哥带回来不少洗衣粉,我还当是盐呢,做饭的时候往锅里放了一把。锅一开,一个锅里都是沫沫子。”猫春娘笑着说,“猫春他哥一见锅里那个阵势,就皱着眉头犯嘀咕,问我咋的锅里那么多的沫沫子。我就把手里的洗衣粉袋子给他看了,还问他这是买的啥盐,咋的还会起沫沫子。猫春他哥一跺脚,说哪儿是盐呀,是洗衣裳用的洗衣粉。那一锅饭都给倒了。你还别说,洗衣粉洗衣裳比皂角好使多了,放上那么一点儿把衣裳一泡,揉巴揉巴就干净了。用皂角洗衣裳,先是把皂角砸碎了,再把皂角泡上三天两天的,那个麻烦!”说着,她伸手拿起洗发膏的盒子,在手里来回转着看了又看,“估摸着这也得个十块八块的吧,城里的女人用的东西,便宜不了!”

“管这个干啥,你们家没有这个东西,就拿过去用吧。”小米看得出来,猫春娘得意上了这盒子洗发膏,笑着向猫春娘说,“婶子要是把我豆子哥的亲事儿给操心成了,别说是这一盒子的洗发膏,十盒八盒子的洗发膏也比不上你跟叔对这个家的恩情。”

“这闺女,你说哪儿去了?豆子的事儿是咱们自己的事儿,操个心费个神儿的还说上啥子恩情了!你要是这么想法儿,这盒子洗发膏婶子就不敢拿去用了。”猫春娘把手里的洗发膏又假模假式地要给放回到那个土台子上。

小米慌忙拦住了猫春娘,说:“婶子,你说你们家里有香胰子跟洗衣粉,那就不给你拿香胰子和洗衣粉了,这盒子的洗发膏你得拿着用去!”

猫春娘拿着那盒子洗发膏的手又收了回来,瞅着小米,生气似的说:“我要是不拿着吧,怕你这闺女生气。拿着吧,这都是大价钱买来的东西,不管是不是你掏的钱,婶子心里都过不去。咱说好了,以后家里有啥新奇的东西你可不能这样了!”

“啥大价钱不大价钱的,给我豆子哥的亲事儿说成了,那可是你跟叔为我们姊妹几个做了一件再大的价钱都不过的事儿了。”小米向猫春娘笑着说。

可能是猫春娘的话说多了,肿嘴唇子疼了。也可能是这盒子洗发膏给她抓牢在手里了,那只空着的手忽地捂起嘴,哎呦呦叫了几声。

“婶子,疼就回去歇着吧。”小米见猫春娘一脸的肉也在哆嗦了一样,劝着她说。

猫春娘脸上乌青乌青的肉又哆嗦了几下,那只拿着洗发膏盒子的手把洗发膏往胳肢窝里一夹,两手捂起脸,向小米说:“小米,你就放心豆子的事儿,今儿猫春他爹要是说准成了,就这两天就能让豆子跟那闺女相看了。”说着,她捧着脸看了看小米,“脸疼,我这就先回去了。这两天你们姊妹们就在家听信儿吧。”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走,不知咋的,她竟然瞅到了院子里那只松扎着羽毛嘴里呴呴咯咯叫着的老母鸡。她一下子又把抬起来的步子停下来了,回头瞅着小米问:“小米,你们家的这只老母鸡要抱窝了,咋的没上几个鸡蛋给它搂着呀?这个时候给它上几个鸡蛋让它抱着,正出一窝好秋鸡子儿,赶上年关小鸡儿就长成个儿了,明年麦上就有能繁蛋的了。”

小米瞅了瞅那只老母鸡,回头向猫春娘笑了一下说:“我也打算给它上一窝鸡蛋,这几天家里的鸡蛋没了,等几天再说吧。”

“我这回去把家里的鸡蛋照照看,把谎蛋挑出来,把有鸡崽子的给挑出来十个二十个的借给你们姊妹几个,赶在午上你过去拿过来给它上到窝里去。”猫春娘说着,从脸上腾出一只手来掐着指头算了算,说,“要不到月底就能出小鸡儿了。”

“婶子,不用了。上次大舅来时跟别人家借的鸡蛋刚还上,家里也还剩了几个。家里的几只老母鸡再下几天的蛋,也够它抱上一窝了。”小米忙止着猫春娘,说,“要是再从你们家借上十个二十个的,那就得些日子还不了你们家。”

“再等几天就得到下个月初才能出小鸡儿,就晚了。别看就错上十来天,鸡崽子出来就不一样。”猫春娘紧盯着小米说,“还不还我们家,早一天晚一天还都没啥儿。要是你打算上这么一窝小鸡儿,就趁早,别拉晚儿,我这回去就给你们家挑鸡蛋。”说完,容不得小米张口说叨,抬腿迈开步子走了。

第144章 猫春娘是个属狗B的女人

猫春娘刚出院子,蚂蚱大爷就直起身子蹶蹦了两步伸头看了看猫春娘的后脊梁影子,回头向小米说:“小米呀,猫春娘这个老娘们儿,说句村子里该打嘴的粗话,她是个属狗B的女人,能进不能出。啥东西能往他们家进,要想从他们家拿出啥东西,那可就难了。今儿她嘴上说着回去给咱们照鸡蛋,还让你午上去他们家拿。到时候你就只管看了,一准他们家的鸡蛋都是谎蛋,没一个能抱出小鸡儿的。她这个老娘们儿要是说个啥儿,你就当一阵风儿,别想着她说的话是真有那么一回事儿。”

小米很清楚猫春娘是啥样儿的一个人,要是她能跟别的女人实打实地处了,豁牙女人也不会趁着长脸娘骑着她的脖子的时候,偷着在她屁股上腾棱腾棱跺上那两脚。她看着蚂蚱大爷,笑了一下说:“咱也不指望她能咋的,就想着她能在猫春爹跟前说句话,让猫春爹能快点儿让半里湾的那个闺女跟豆子哥相看了。”

蚂蚱大爷看了看小米,转过头把院子里瞅了瞅,叹了一口气,说:“是啊,眼下豆子的事儿是这个家里最要紧的事儿。”

“长脸娘说的也没错儿,她是一个爱占小便宜的人,给她点儿便宜让她占,多少她会把事儿往心上放点儿。眼下,只要豆子哥的事儿能有个着落了,她就是看上了咱的几只羊,咱也舍得!”小米看着蚂蚱大爷,说,“再说得厉害点儿,只要她能把豆子哥的亲事儿给操心成了,哪怕是她要我的命,我也给她。”

“豆子有你这个妹子,那真是他上辈子积德了!”蚂蚱大爷听了小米的话,心里也是一阵子的难受,算起来村子里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孩子也好些了,没哪个孩子能比得上小米这闺女这样知道顾家,也没有哪一个孩子能像她小米这样懂事儿。他看着小米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小米,大爷倒是想跟你说句话,豆子这事儿也不是你一个人心里着急就能成的,啥儿都得看命。命里有,不管咋的,都会有的。命里没有,不管咋的,也不会有。咱们的豆子老实厚道,老天爷也不忍心就让他这样了。”

“大爷,咱也别指望着老天爷有睁眼的时候。他要是真的能睁眼,我们姊妹几个这些年也不会是这样的日月了。”小米向蚂蚱大爷笑了一下,说,“不管命不命的,咋的咱得想着法子给豆子哥撺掇这事儿,撺掇成了是他该着,撺掇不成也是他该着。咱要是不撺掇,这事儿到哪儿也说不过去,就是我爹在地下躺着,他也会骂我不知道给豆子哥操心。”

小米的话还没落音,豆子拉着架子车从外面进来了,后面跟着谷子和玉米。豆子一瞅见小米,先是脸色一惊,很快就显出放心的笑来。

“大姐!”玉米一下子从架子车后面向小米扑过来,眼里竟然还一下子淌出眼泪来。

“傻玉米,这是咋的了呀,咋的还淌眼泪了呢?”小米抱着了玉米,拍着玉米的后脊梁说,“咋的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大姐,你昨个儿没回来,想坏我们三个了。昨个儿夜里我们三个把红芋片子旋了,都三更天了,豆子哥还去村口看了几趟,说是怕你地走回来晚。”玉米在小米的怀里像哭了一样地说,“一大早我们三个就起了,去村口看你是不是回来了。豆子哥见你没回来,说吃过早饭就一准回来了。吃过早饭我们三个就把旋出来的红芋片子拉到地里撒开了,这不,刚撒好你就回来了。”

小米拍着玉米的后脊梁,看了看豆子和谷子,低头向玉米说:“大姐这不是回来了吗?”

豆子瞅着小米,一直没有能说出话来。

谷子站在那儿紧盯着小米,嘴巴绷得紧紧的,眼眶子里也有了泪水。

这姊妹几个,打娘撇开他们那一天起,不管咋的,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小米去大舅那儿送麦子,一走就是一个晚晌又一夜,还加了一个早上,在家的这姊妹三个能心里坐得安稳睡得踏实了吗?

“昨个儿晚上要回来的,大舅不让,带着我跟麦子去了趟市场,大舅给麦子买了衣裳和新书包,也给我买了一身衬衣衬裤。本来大舅想给咱们姊妹几个一人买上一身的,听大舅的邻居说,大舅这些日子为了能让麦子进一个好的学堂,花了不少的钱,手头上紧了。”接下来,小米把大舅带着她和麦子去看了麦子要进的学堂啥的说给了豆子他们三个。

“大姐,还当你昨个儿晚上能回来呢,我们三个和大爷没吃晚饭时就开始等着你。大爷等得着急了,就出去借了个旋红芋片子的锼子,说吃过晚饭一边旋红芋片子一边等你回来。后来,豆子哥说大爷帮着忙了一天扒地种麦子,就让大爷先回去睡了。我们三个等你等得鸡都叫了,还是没见你回来。”谷子揉了一下眼说。

旁边的蚂蚱大爷听小米说麦种给送到了一个全县最好的学堂,心里很踏实了一样向小米笑了笑,说:“麦子进了好的学堂,以后准能念出点儿出息来,这也太难为你大舅四处打点了。就是麦子这一进好学堂,不知道能多长的日子回来看咱们一趟。”说着,他的脸上又显出了对麦子的挂念来。

小米先是把豆子、谷子和怀里的玉米看了看,这就是自己一个娘的亲姊妹。然后,她转头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要不了多长的时间麦子就会跟大舅一块儿回来看咱们几个的。我回来的时候,麦子还跟我说呢,这个家以后不管咋的,都不能薄了大爷你!”

蚂蚱大爷一下子给小米的这句话说得湿了眼圈子,他看着小米说:“小米,不管麦子啥时候回来看咱们几个,你要是先见了麦子,你就跟她说,大爷一准会依着她的心思把家里的这几只羊给她看好了,不会让这几只羊掉一点儿的膘!”

小米见蚂蚱大爷湿了两个眼圈子,心里也是一阵儿的难受,蚂蚱大爷真的是把麦子当成了他亲生的闺女疼到心里去了呀!她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大爷,大舅也说了,这阵子把麦子的书补上去了就趁个星期天带着麦子回来,你也别太心急了。”

“大爷不急,大爷不急,只要她麦子能跟着你大舅把书念好了就成。”蚂蚱大爷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用袖子一膏两眼,脸上强笑了一下,说,“看,咋的赶在这个时候把眼给迷了,给人看见了还当大爷没出息呢。”

小米的心很酸。

豆子看着蚂蚱大爷,心里也很酸。

谷子和玉米扭头看着蚂蚱大爷,也说不出话来。

蚂蚱大爷见小米他们姊妹几个都在看着自己不说话,又用两只手揉了揉眼,两只眼也给他揉得像肿了眼泡子似的。他看了看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笑着说:“小米,大爷都到了这个年纪上了,也没有进过城,跟大爷讲讲城里都有些啥子新奇。”

小米知道,豆子也知道,谷子和玉米可能也知道,蚂蚱大爷这不是想听啥子城里的新奇,而是借着要听小米讲城里的新奇来遮挡他对麦子的挂念。

小米向蚂蚱大爷很心疼地笑了笑,城市离这个村子也就是几十里路的远近,蚂蚱大爷到了这个年纪的份上了,还一次城没有进过。她说:“大爷,我不跟你讲,就让你想着。等哪天我们姊妹几个一块儿带你进城去,让你亲眼看看城里的新奇!”

蚂蚱大爷给小米的话说得一笑,他看着小米说:“你这闺女,进一趟城就把心眼儿进多了,还逗着大爷吊大爷的味口了。”

“大爷,我可不是在掉大爷的味口,我说的是真真儿的。等哪天豆子哥的亲事儿给猫春他爹娘说合得成了,咱们就一块儿进一趟城,让大爷也开开眼,瞅瞅城里的新鲜!”小米很是一回事儿地看着蚂蚱大爷,说。

蚂蚱大爷给小米说得笑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小米见蚂蚱大爷笑了,她的心也轻快了不少,以前的蚂蚱大爷不合群儿,跟村子里的哪一个人都没啥子话说,整天一张脸跟干木头棒子似的没个笑模样,像是谁该了他几百大钱一样。自打前几天蚂蚱大爷跟自己的这姊妹几个吃上了一锅饭,时常就能看到蚂蚱大爷这样的笑了。她跟蚂蚱大爷开玩笑似的说:“大爷,咱先说好了,到时候你别瞅着城里新鲜不愿意回来,把我们姊妹几个也不要了!”

“你这个傻闺女,别说城里有啥子新鲜,就算是让大爷进城里做皇帝老儿,大爷也不愿意。大爷眼下有你们姊妹几个了,心里觉得比啥子都好!”蚂蚱大爷在原地蹶蹦了两下,笑着向小米说。

“大爷说的是心里话?”小米笑着瞅着蚂蚱大爷。

“你这傻闺女,逗大爷呢!”蚂蚱大爷用手点了点小米,这会儿两眼又笑出泪水来,“以后啊,不管有啥子变故,哪怕你们姊妹几个日子会过得比眼下还苦,大爷也跟着你们姊妹几个了。苦,咱们就一块儿苦;累,咱们就一块儿累。日子宽敞了,咱们就一块儿享福!”

“成!”小米很重地向蚂蚱大爷点了一下头,脸色也变得正经八百的真真儿的。

第145章 猫春娘尿了一裤裆

小米从城里回来的第二天早起间儿,小米在教着豆子、谷子和玉米刷牙,猫春娘又打鸣鸡似的一路风火地闯进了小米她们家的院子,脚步还没有站稳,喇叭筒子一样就冲着屋子里嚷开了:“小米,小米,怕你们下地给耽误了找不到你们,我就一大早就过来跟你说一声,今儿晌午人家半里湾要带着闺女让豆子他们两个相看了,你赶紧给豆子收拾收拾。”

小米他们几个给猫春娘这一嗓子嚷得愣住了,嘴里咬着牙刷子,噙着满嘴的牙膏沫子,做梦似的回头瞅着猫春娘。

猫春娘见自己炮筒子似的嚷,屋子里倒没能有啥子支应,回头往院子里瞅了瞅。这一瞅,她瞪着两眼吓了一个哆嗦,怪不得自己喇叭筒子一样的对着屋子里叫没人吱声呢,敢情这姊妹几个都在沤粪池子旁边站着呢。这咋的姊妹几个嘴里都插了一个棒棒子,还满嘴圈子的白沫沫子呢?忽地,她想起来了,上次猫春他哥回来的时候,有一天早起间儿也是这样往嘴里捣腾,一捣腾就是一嘴的白沫沫子,接着就喝上一口水在嘴里咕咕噜噜地漱一阵儿,再仰着脖子喉咙管子吹着漱过嘴的水咯咯啷啷地响上一阵儿,然后再扑哧一声把嘴里的水给吐了。那个棒棒儿在手里盛着水的茶缸子里咯啦咯啦地搅搅,水给倒了,那个棒棒子甩了甩。上次猫春他哥回来,自己就瞅见了一回,本想问问猫春他哥往嘴里捣腾个啥,还没来得及问,猫春他哥就着急忙慌地出门了,说是跟人找说好了有事儿。猫春他哥一出门,这事儿就个落在自己脑末勺子后面了,今儿倒看到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这样往嘴里捣腾了。

小米瞅着猫春娘,一下子醒过盹儿似的一惊,慌忙着喝水漱嘴,转头跟谷子他们三个说了要多刷一会儿,大舅昨个儿早上就这么教的,然后就迎着猫春娘笑着奔过来了。

猫春娘用手向小米指着还在沤粪池子旁边的豆子他们三个,拧着上眼皮问小米:“这是在往嘴里捣腾啥子呀?”

“刷牙呢。”小米看着猫春娘,回答说,“昨个儿早起间儿大舅给买了牙膏、牙刷子,要我们姊妹几个以后每天早起间儿刷刷牙。”

“刷牙?”猫春娘把拧到一块儿的上眼皮挪到了眉毛间,头拨浪着像波浪鼓似的。

“是呀。猫春他哥不刷牙吗?”小米看着猫春娘,说,“城里的人都有这个习惯,早起间儿先刷牙后洗脸。猫春他哥眼下有钱了,跟城里人也没啥子两样儿,也该会刷牙的!”

“我倒是瞅过一次他这样往嘴里捣腾,当时他忙,我也没来得及问。我还当刷牙跟刷鞋子似的,用个鞋刷子,张大嘴了来回哧棱哧棱地蹭。我自己还纳闷儿呢,鞋刷子那么大,嘴那么小,咋的个刷法儿呢?咋的也没想到刷牙还有牙刷子,跟鞋刷子似的,小了不少呢。”猫春娘听小米说猫春他个跟城里人没啥子两样儿,拧起得眉毛疙瘩一下子就松开了,瞅了一眼小米手里的牙刷子,脸上也一下子很得意地翘着两个嘴角子笑着,说,“那倒是他有这个习惯,就是我没太多地瞅见过。”

“那你上哪儿瞅呀,他一年四季的也回不了家几天,回来又忙着别的事儿。”小米见一说起猫春他哥,猫春娘就想翘尾巴,很替猫春娘高兴似的笑着说,“婶子,猫春他哥真的给你和叔争脸了,村子里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他出息。”

“争啥脸呀!再争脸,咱庄户人家不都还是吃饭过日子?”猫春娘还显得乌青的脸糊了糨子一样小心地笑开了,跟一朵让人甩上了塘泥似的鸡冠花,“就豆子来说,以后结了亲也是一样吃饭过日子。”

“婶子,你刚才说人家半里湾今儿晌午要带着闺女过来给豆子哥相看了?”小米紧接着猫春娘的话问猫春娘。

“可不是咋的!昨个儿晚上猫春他爹说要去半里湾,没想到人家半里湾倒过来人了。我跟猫春他爹就催了人家半里湾,合计好了今儿晌午他们两口子带着闺女过来。”猫春娘说,“本来昨个儿晚上我想过来跟你们说一声呢,半夜的天了,怕你们都睡了,就没过来。今儿这一大早,我连茅房也没上,就先过来把这事儿跟你们说了。你得想着法子给豆子收拾收拾,捯饬出点儿景气来,让人家一看就能满意了。”

小米心里像进了一窝兔羔子似的乱蹦起来,她一下子觉得整个心思落了地,又觉得整个心思有点儿害怕似的慌。她冲着猫春娘不停地点头,整张脸也涨得通红了。

“半里湾那边的人家两口子也说了,不图咱这个家咋的,事儿要是成了,以后豆子能好好对人家闺女就成。”猫春娘两手提着裤腰带晃了几下,说,“吃过早起间儿的这顿饭,你就啥事儿也别干了,就一门心思地给豆子收拾捯饬。我这也不跟你说了,起来还没上茅房呢,得赶紧去茅房。”说着,她就撮了撮两腿,夹着屁股就往外走,回头又交代了一句,“晌午哪儿也别去了,在家等着,到时候猫春他爹过来喊你们。”

小米不知道该说啥了,对着猫春娘的后脊梁影子不停地点头,豆子哥今儿总算要相亲了!

出了小米家院门的猫春娘只顾着回头安持小米了,脚下的步子也没停,一下子跟回头拽着几只羊要进院子的蚂蚱大爷撞了个正着。这两个人这下撞得那个实诚,蚂蚱大爷给撞得蹶蹦着向后差点儿摔了个屁股蹲儿,猫春娘的脸正好撞到了蚂蚱大爷的肩膀上,本来还在肿着的脸这下那个滋味儿,她慌忙两手捂起脸,整个身子也不由得就蹲了下去。这一蹲不打紧,可能是她实在是尿憋得急了,这样一蹲一挤,下面的出水口就再也闸不住了,一泡尿就顺着屁股下面的裤子淌到了地面上。

蚂蚱大爷好不容易站稳了步子,回头见是猫春娘,本想发脾气话怪罪猫春娘两句,可是,猫春娘屁股下面往地面上呼呼哧哧淌着水让他又是一个激灵,该不会这一撞把她的尿水泡给撞炸了了吧?也不至于呀,自己这走起来来跟脚底下踩棉花似的,也没这个劲儿能把她的尿水泡给撞炸了呀?要是没给撞炸了,咋的她往哪儿一蹲,下面就漏水了呢?他越琢磨越觉得害怕,这大清早要是真的把她的尿水泡给撞炸了,这可是倒了祖宗十八代的大霉了!正当他心里马上要哆嗦成一个疙瘩的时候,他忽地发现猫春娘下面漏水不是那么快了,也不是那么多了。他的心里的疙瘩一下子松快了,要是自己真的把她的尿水泡给撞炸了,这会儿她一准会疼得睡到地上打滚儿,看样子是自己把她给撞得尿裤裆了。

院子里的小米他们听到院子门口的动静,纷纷跑出来看个明白会是咋的一回事儿。

猫春娘憋了一夜的一泡尿把屁股下面的地面浇湿了一大片。

小米瞅着猫春娘,想着猫春娘刚才搂着裤腰带来回晃荡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猫春娘实在憋不急了,给蚂蚱大爷这么一撞,身子往下一蹲,肠子肚子啥的就把猫春娘的这泡尿给挤开了闸门儿。她走上前去,从地上扶起猫春娘退回到自家的院子里,琢磨似的向谷子说:“咱们家也没有婶子能替换的裤子,你赶紧去婶子家给婶子讨条裤子来,让婶子在这儿换上了,要不,这湿裤子咋的回去?”

谷子这个时候虽说也对猫春娘尿裤子觉得好笑,但是,她更想知道的是今儿早起间儿刷牙了,是不是牙齿就这么一耍就变白了。她正对着对着手里的一块儿镜碴子龇着牙来回地看,小米姐的一声安持还是让她马上把手里的镜碴子收了起来,着忙着就向猫春家跑去。

蚂蚱大爷见猫春娘没啥子大紧,就拽着几只羊要往院子里进,可是,有两只羊这个时候不知道咋的回事儿,竟然也后坐着屁股也撒起尿来。他的两条走起路来像踩到棉花上一样没有根基的腿哪儿能拽得过这两只羊的八条腿,吭吭哧哧他拽了半天,头上也拽出汗水了,那两只羊仍不当一回事儿地撒它的尿。

豆子从蚂蚱大爷手里接过羊绳子,使劲儿一拽,虽说那两只羊还在撒尿,还是给他拽得八条腿在地上打着出溜向前滑。

蚂蚱大爷见豆子把两只撒着尿的羊拽得跟牛拉拓车一样往前出溜着滑,心一下子疼了,忙又从豆子手里夺过羊绳子,说:“还是我牵着吧,等它们撒完了再牵着进院子。”

豆子有点儿不明白了,瞅了瞅那两只给他拽得出溜很远的羊,又看了看蚂蚱大爷。/>

“这两只都是母羊,不能那样硬拽生拉的,咱还指望它给咱下羔子呢!”蚂蚱大爷看了看豆子,又看了看那两只羊,说,“反正麦子种到地里了,红芋片子也旋完撒到地里晾着了,也没啥子要紧的事儿了,我就小心地伺候着它们。”然后,他向院子里瞅了瞅,问豆子,“这个老娘们儿一大早过来干啥子呀?又有啥子鬼主意了?”

第146章 姜还是老的辣

豆子把猫春娘刚才进院子的前后说给了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儿,摇了摇头,没说啥子。

豆子见蚂蚱大爷摇头,也皱起了眉头。他盯着蚂蚱大爷,心里倒不明白蚂蚱大爷听到这事儿为啥子会摇头。

蚂蚱大爷仍皱着眉头琢磨着,琢磨一阵儿就摇两下头,琢磨一阵儿就摇两下头。

豆子给蚂蚱大爷弄得越来越迷糊了。

“别看麦子是个孩子,我倒琢磨着还是麦子琢磨得对呀!”蚂蚱大爷向远处看了看,叹着气,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

“麦子琢磨啥了?”豆子紧瞅着蚂蚱大爷问。

蚂蚱大爷摇着头,没有回应豆子的话。

这个时候,谷子从猫春他们家给猫春娘拿来了一条裤子,刚走到院门口,就向豆子喜笑着说:“猫春他爹也说了,今儿晌午半里湾那个闺女家要带着那个闺女来了。哥,吃过早起饭你就好好收拾收拾。”说完,就蹦跳着进了院子。

豆子见蚂蚱大爷不愿意对自己说麦子有啥样的琢磨,就跟着谷子进了院子。

蚂蚱大爷见豆子进了院子,心里一阵子的慌。

豆子进了院子,就听见猫春娘在屋里没遮没拦地说:“眼看着憋得要尿裤裆了,给老蚂蚱这一撞,身子往下一蹲,整个肚子挤得就再也憋不住了,都给尿到裤裆里了。”

“换下来让谷子先泡到盆里去,待会儿我给你洗洗晾着,晌午也该干了,我跟豆子哥过去的时候给你捎过去。”屋里的小米说。

小米的声音落了,谷子两个手指头捏着猫春娘尿湿的裤子走出来了,然后把猫春娘的湿裤子泡进了那个洗衣盆里。

豆子估摸着猫春娘也该提好了裤子,就一步踏进了屋子。

猫春娘还在两手鼓鼓弄弄地系着裤腰带,见豆子进来了,身子扭了一下,把脊梁对着了豆子。

豆子装出啥也没有看见,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那间房子里。

猫春娘刹好了裤腰带,把上衣襟往下拽了拽,两手又掸了掸胸前的衣襟,笑着向小米说:“今儿晌午豆子要是相看的成了,我估摸着年前就能给豆子办亲事儿了。到时候让你大舅给请一班子吹响儿的,好好热闹热闹,让三村五邻的人都知道知道,这打小没爹没娘的孩子照样能娶亲成家了。”

“成不成就得你跟叔多费心思了,这中间你们多说些好听的话,多跟他们家唠扯唠扯。”小米笑着回应着猫春娘,“事儿成了,我们姊妹几个这辈子都会记住你跟叔的恩情。”

“这闺女,看你说的,啥恩情不恩情的。我不是说了吗?咱们是一个村子里老少爷们儿,你们姊妹几个虽说不是从我的肚肠子里爬出来的,在我心里跟从我肚肠子里爬出来的没啥两样!”猫春娘说,“这次给豆子撺掇这事儿,我跟猫春他爹都没少费心思。看他们那边那个劲头儿,我估摸着,只要咱们这边没啥子挑拣,这事儿没啥子差错,今儿晌午相看不相看的,就是走上这么一道儿。也别说了,豆子还真有这个福气,人家说媳妇娶亲的,男的能把媒人家的门槛子给踢断了,咱们豆子倒好,不急不躁的,就有闺女家找上门来要嫁。”

“我豆子哥有啥子福气呀,就这事儿,还不全仰仗着你跟叔两个人了!”小米说。

“豆子以前也没有相过亲,吃罢早饭让他找个人问道问道,相亲时都该说些啥子话,别到了场子上两片嘴唇子把不住门儿,逮哪儿说哪儿。那样的话,人家就会心里有个想法儿,改成的事儿就可能成不了。”猫春娘安持着小米,说,“待会儿你再给豆子收拾收拾,身上收拾得利利整整的,往那个场子上一进,就让人家眼一亮心一宽,瞅着咱家的豆子心里舒坦。这样还有相不成的亲,定不了的媒?”

“那成!待会儿吃过早起饭,让他跟村子里跟他年龄差不多的人打听打听,人家现在都是有家的人,都打相亲那阵儿过来了,心里明白那个场子上该说些啥不该说些啥子。”小米向猫春娘点着头,笑着说,“还多亏婶子你提醒,要不,晌午我们就愣生铳子过去了。”

“这就成,我这就回去做早起饭,别忘了吃过早起饭把豆子给收拾收拾,捯饬出个景儿来。还有,别忘了找个人教教豆子说话儿。”猫春娘说着就往外走,尿湿了的裤子也不提了。

小米应着猫春娘,送着猫春娘出了屋子。

这个时候,蚂蚱大爷已经把几只羊拴到了羊圈里,手里拎着个笤帚打扫了羊圈出来,正跟猫春娘碰上面儿。他看了看猫春娘,好像一下子又瞅到了猫春娘蹲在那儿呼呼啦啦尿裤裆的景儿。他脸一红,没有说话。

猫春娘瞅了瞅蚂蚱大爷,没看见似的回头向小米又交代安持了几句,就离开了小米家的院子。

蚂蚱大爷伸头瞅了瞅猫春娘的后脊梁影子,回头向小米说:“小米,这娘们儿一大早就着急忙慌地来这儿,听豆子说是她过来说一声,要豆子晌午去相亲?”

“是。”小米喜笑颜开地向蚂蚱大爷点着头说,“我豆子哥总算有相亲这一天了!”

“小米,”蚂蚱大爷瞅着小米,皱了一下眉,嘬了一下嘴,很难似的说,“豆子今儿能相亲,是这个家里的大喜事儿,我也不知道该咋的说了,就给你们姊妹提个醒儿吧。麦子也琢磨过这事儿,我觉得麦子虽说年龄小,可她琢磨的有理儿。晌午去相亲时,你们姊妹们多长个心眼儿,老话说了,不是啥东西挖到篮子里都是菜。”

蚂蚱大爷的话让小米心里一怔,麦子的话也一下子又在她心里说了一遍。不管咋的吧,总算豆子哥今儿能相亲了,就算那个闺女是个瞎子、傻子,也得去看看。她看了蚂蚱大爷一阵儿,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大爷,上次麦子跟我也叨咕这事儿了,当时我觉得她是个小孩子家,瞎琢磨,也没咋的放到心上去。今儿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了。不过,不管咋,今儿晌午都得去见见人家。”

“见,肯定得去见!别让人家落得咱的话把子,说咱人大拿架子。”蚂蚱大爷看着小米说,“咱们这边该咋的就咋的,就是到时候咱得多个心眼儿,别着急着答应咋的咋的的,事后咱还得去半里湾打听打听那个闺女是不是有啥子毛病,要不,人家有闺女,咋的还这样猴急着要找婆家。”

蚂蚱大爷的话让小米一下子心里疙瘩了不少,是呀,老古语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有女儿就不愁往外嫁,他们咋的还追着猫春他爹要把闺女往外嫁呢?要么就是这闺女有啥毛病,要么就是这闺女有啥不规矩的地方。

“这个也没啥子,咱不是还没有相看吗?再说了,就算是相看了,也不着急着答应,等咱看得落实了,打听得落实了,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也琢磨了,今儿晌午你们姊妹去猫春他们家相看,我到半里湾去打听个实落。等晚晌的时候,咱们就能拿出个说法儿来。”蚂蚱大爷看着小米笑了笑,说,“我也知道,你们姊妹几个也为豆子的事儿着急,这个时候我也只是给你们姊妹们提个醒儿,心里有个警觉儿就是了。”

小米点了点头,回头向谷子说:“谷子,做早起饭吧。我这把猫春娘的裤子洗洗。”

谷子依着小米的话去了灶房,玉米跟着谷子也进了灶房。

蚂蚱大爷从旁边的墙根儿上抓起一个铁锨进了羊圈。

小米端起泡着猫春娘尿湿了的裤子的洗衣盆,向灶房里的谷子说了一声招呼,就去给猫春娘洗裤子了。

蚂蚱大爷端着一铁锨羊粪和杂草从羊圈里走出来,还是不大放心似的向屋里喊了一声豆子,就端着羊粪去了沤粪池子。

豆子在屋里听到蚂蚱大爷的招呼,慌忙着就出了屋子,向蚂蚱大爷问了一声:“大爷,有事儿?”

蚂蚱大爷拎着豁了羊粪的铁锨从沤粪池子旁边回来,把铁锨靠着灶房的墙放下来,看着豆子,说:“豆子,刚才我跟小米也琢磨了,觉得今儿这个相亲有点儿古怪了。”

豆子一笑,看着蚂蚱大爷,没有说话。

“晌午间儿,你到了那个场子,尽量少说话,多听听闺女她爹娘都说些啥儿,心里要有个灵巧。跟那闺女见面的时候,你就多说话,她回话的时候你用心听。”蚂蚱大爷看着豆子说,“我琢磨的跟麦子琢磨的一样,就觉得这门儿亲有点儿啥子不对经儿。她爹娘话说得多了,就能听出缝子来。你跟那闺女见面的时候,闺女家都是脸皮儿薄,你多说话,闺女才能多说话。闺女多说话了,也能从她的话里听出些门道儿来。”

豆子紧盯着蚂蚱大爷,向蚂蚱大爷点着头。

“结亲这事儿不是小事儿,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儿。万一有个啥子闪失,那可得跟着你一辈子了。虽说眼下你年龄大了,还没成亲,可咱也不能着急着娶回家一个女人就成了。”蚂蚱大爷看着豆子说,“虽说咱是庄户人家,可咱也得讲究这辈子的日子要过得心里舒坦。不能因为咱是庄户人家,就稀里糊涂地往家里娶女人。女人娶到家,那是要跟着咱一辈子的,不像小猫小狗的,不中意了就把它给扔了。”

豆子这个时候似乎才明白刚才蚂蚱大爷为啥会在院门口摇头说那些,他一下子觉得这个家有了蚂蚱大爷就更有踏实了。

第147章 猫春娘的红裤衩子

蚂蚱大爷见豆子打心眼儿里认同了自己的说叨,笑着说:“吃过早起饭,该把自己收拾收拾就收拾收拾,该捯饬捯饬就捯饬捯饬,不管咋的,得让人家看着咱把相亲当成一回事儿了。这样邋邋遢遢地去了,人家心里也会硌应得慌。”

豆子向蚂蚱大爷点着头,说:“大爷,说实话,我打心眼儿里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儿跟做梦似的。你说吧,这几年都没有人啥人上门说媒,上次猫春他爹给说一个吧,人家一听说咱这个家境,眼皮眨也没眨就散了。这次倒有追着要把闺女往咱这个家说的,咋琢磨都觉得跟做梦似的不实落。”说着,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蚂蚱大爷也摇了摇头,看着豆子,笑了笑,说:“等会儿小米给猫春娘洗裤子就该回来了,等小米回来,咱们坐下来好好捉议捉议,今儿这个事儿咱们得捉议出一个好一点儿的办法来,到时候你就看场儿上是啥门道儿,依着咱们捉议的办法去应付。别到时候心里啥也没有个准备,别人几句话就给说得懵圈儿了。”

豆子越发觉得蚂蚱大爷的话越说越有理儿,他不停地向蚂蚱大爷点着头。

“你也知道,这两年小米瞅着别人家跟你年龄大差不差的人都结亲成家了,心里着急上火,她恨不得你马上就能娶个人进家。这两年也难为小米了,一个比你小了好几岁的闺女能知道这样为你操心着急,你能早一天把亲结了,小米这闺女的心也就宽了。”蚂蚱大爷看了看豆子,说,“虽说小米为你的亲事儿着急,到这个年龄了,你也心里着急,但也不能因为着急就把亲事儿给稀里糊涂地定了。不光是这事儿,啥事儿都一样,不能太着急。老古语话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吃热豆腐着急的话,烫嘴,吐也吐不掉,咽也咽不下。”

豆子像是懂了蚂蚱大爷到底在说啥子了,对于今儿的这个相亲,他忽地觉得不光是难为情了,还有他一时说不出来的很多东西。他仰脸向院子上面看了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来看着蚂蚱大爷。

“这事儿呀,你也不用为难,咋说也是没有见到那个闺女,到底会是啥情况还不清楚,等你见了那闺女再说。大爷就跟你说一句要紧的话,这相亲,不光是用眼相,更得用心去相。有时候呀,眼看到的就不一定可靠。只有用这个地方看清的东西,才不会骗咱自己。”说着,蚂蚱大爷用手向豆子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子,“不管是啥事儿,经眼看了,也得经心看!”

豆子又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

蚂蚱大爷瞅着豆子说:“其实呀,你这孩子心里也有,就是不愿说。这些年了,大爷也能看得出来。大爷的这些话可能啰嗦了,不过,大爷还是想让你在心里琢磨琢磨。”

“大爷,你说的是个理儿。”豆子向蚂蚱大爷点着头说,“打我心里来说,这两年还不打算订婚结亲,再等两年,小米大了,谷子也大了,先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定下来,到那时候我再订婚也不算晚。”

“傻孩子呀!到那个时候是啥时候了?你就没想过到那个时候你多大了?谁家还有剩女等着咱呀!”蚂蚱大爷听豆子这么说,马上就不同意豆子的想法儿,“就是你眼下订婚了结亲了,也不耽误以后给她们姊妹们找个好人家呀?再说了,小米她们又不是男娃子,你就根本不用为她们想那么远。闺女家好嫁人,男娃子就差点儿劲儿了。自古都那么说,有剩男没剩女,你倒不用这样为小米她们姊妹几个想那么远。大爷知道,你这样为她们姊妹几个想,是你担心万一你结了亲以后,女人会对她们姊妹几个咋的了,多少年了,小姑子跟嫂子处不来。不过,依着我看呐,小米她们姊妹几个倒不会跟嫂子处不来,她们几个的心地和性子在那儿明摆着呢。所以我说呀,这两年你就尽管放心以后小米她们姊妹几个以后会咋的,抓紧了把自己的亲事儿给定准成了。大爷也知道,咱们这个家境不在人家的眼里,没有谁家愿意给咱操这个心,也没有谁愿意把闺女往咱这个家里嫁,因为这个,你更得抓紧了,年龄要是给耽误得过蹿了,就更不好定亲了。”

豆子觉得蚂蚱大爷跟钻到自己的心里看了一样,自己的心思都给蚂蚱大爷说穿了。他瞅着蚂蚱大爷点了点头。

“行了,记住大爷的话就成了。”蚂蚱大爷见豆子向自己点了头,笑着向豆子说,“不管今儿晌午会相看得咋的,必定是咱们的一件大事儿,今儿除了这件事儿,其它的啥事儿也都不打紧了。”说着,他又抄起那把铁锨,“羊圈里刚才给我清扫了,只顾着跟你说话了,倒忘了再给羊脚下掩上些灰了。”说完,他进了灶房,从灶下铲出满满的一锨灰。

豆子瞅着蚂蚱大爷,虽说蚂蚱大爷的两腿不是很灵便,可是,自打他蚂蚱大爷跟上了自己这姊妹几个过日子,家里的很多零散的活儿几乎都给他蚂蚱大爷包下来了,整个院子也给收拾得很利亮,特别是这个羊圈,一天能给他收拾上两遍,清清斯斯的显着朗利。这个家,往后还真离不开他蚂蚱大爷了!

豆子正瞅着蚂蚱大爷端着满满的一锨灰蹶蹦着往羊圈里去,小米端着给猫春娘洗好的裤子从外面回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小米,为了能给自己早一天说个女人,小米给猫春娘洗了尿湿的裤子,听老辈子的人说,这是下人给主子干的活儿呀!

小米把手里的洗衣盆往地上一放,从盆里拿出猫春娘的裤子抖开了,搭在那根晾衣裳的绳子上,然后又从洗衣盆里拿起了一个大裤衩子抖开了。她正准备把血一样红的大裤衩子往绳子上搭,回头却瞅见了豆子哥,就忙把抖开了的大裤衩子收到手里,转身去了跟邻居家房子中间的那个胡同了。

胡同的后面给用半截墙堵死了,上面给蓬了个顶子,很像一个篷子,平时放些柴草,以防着阴雨天灶房里没有柴烧。很多的时候,这个篷子里也是小米她们姊妹几个晾贴身衣裳的地方。今儿虽说洗的是猫春娘的红裤衩子,搭在当院里也是不大好看。

小米连猫春娘的大裤衩子也给洗了!豆子的心里一下子给堵了个结实,整个脑门子上也一下子给长满了青筋,这都是因为自己呀!要是爹还活着,要是娘还在,家境就会殷实多了,自己的亲事儿也早该定下来了,也一准跟别的同龄人一样当了爹了,哪儿会让小米这样下人似的给人家洗裤衩子啊!

小米大好了猫春娘的那个大裤衩子从胡同里出来,甩着两手的水看着豆子,笑着说:“哥,今儿你好好地收拾收拾,让人看出点儿景儿来。待会儿我把昨个儿从大舅那儿捎回来的那两身儿大舅不穿的衣裳找出来,你把它给换上。”

豆子瞅着小米,不知道该跟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妹子说啥子了。按说,小米眼下的这个年龄,正是贪玩儿的时候,要是换在别人家,她哪儿会这样为这个家操心呀!可是,打爹死娘跑那年起,小米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把这个家的姊妹几个扛在两个肩膀上了。快十年了,她就这样里里外外地忙,也不知道她还会忙上多少年,自己的亲事儿要是能定准成了,后面还有谷子,谷子后面还有玉米,还有小疙瘩麦子,姊妹几个的事儿,她哪一个也丢不下。这辈子,爹娘把小米害苦了!

“大爷呢?”小米向院子里看了看,回头问豆子。

豆子向羊圈里一指,说:“给羊脚下掩灰呢。”

小米伸头向羊圈里看了看,说:“待会儿我把大舅让捎回来的衣裳给大爷找上一身儿出来,你让他换上。今儿晌午咱们都在家等着猫春他们家过来传话儿,也没啥事儿,趁着这个空儿给大爷身上的衣裳换洗换洗。不管大舅让捎回来的衣裳是新是旧,有衣裳了,咱就不能老让大爷出来进去的就身上的那一身儿衣裳。”

豆子看着小米,心里又是一阵紧接一阵儿的堵。他向小米点了点头。

“吃饭间儿咱们再一起捉议捉议今儿晌午的这事儿,多听听大爷是咋的哥想法儿。她年纪大,经的事儿多,啥事儿都能多想一步。”小米看着豆子,说,“虽说我巴不得你今儿晌午就能把亲给相成了,你这几个妹子跟不了你一辈子,相看准成的人要跟着你一辈子,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儿,咋的咱都不能莽撞。”

“小米说的是!”蚂蚱大爷手里拎着空了的铁锨从羊圈里蹶蹦着出来了,他接着小米的话,看了看小米,瞅着豆子说,“刚才我也跟你说了,不能心急。这事儿,你得自己看得准成了!”

“大爷刚才都跟你说了些啥子,哥,你都得记到心里去,大爷这也是想着你一辈子能过得好。”小米看着豆子说。

豆子仰头叹了一口气。人家相亲,一家人都轻轻快快的,那是因为人家有爹娘,有家境,一回相不好还接着相。这个家,自己要相亲了,一家人虽说心里高兴,但又都跟要迎来啥子灾祸似的紧张,都是因为这个家太委屈了呀!

第148章 相亲前的准备

吃过早起饭,小米让豆子用能在头发上留着香气儿的洗发膏洗了头,香胰子洗了脸和脖子,然后给豆子换上了一身从大舅那儿捎回来的一身衣裳。她远远地瞅了瞅豆子,虽说大舅的衣裳豆子哥穿着有点儿显胖了,但是,衣裳的棱棱角角的很板正,豆子哥穿在身上,也显得精神多了。

蚂蚱大爷见豆子给这套行头打扮得景气儿,不由得向自己身上看了看。小米他大舅看着不算胖,咋的他的衣裳穿到自己身上,要比豆子穿着还要显肥,扑扑楞楞的有点儿像戏台上的蟒袍。这样也好,干活的时候立个裤腿挽个袖子的,好立好挽,就是身上出的汗跟雨水浇了一样,也不会拧巴身子。他来回瞅了瞅身子的前面,又背过头瞅了瞅屁股后面,心里也是一股子一股子的热,这些年了,有谁想着给自己换上一身儿衣裳?衣裳脏的跟剃头师傅的钢刀布子似的,又有谁操心着要自己脱下来洗洗了?今儿小米不光要自己换上了这身干净的衣裳,还把自己脱下来的脏衣裳泡到水里了。

小米看了豆子,回过头来看着蚂蚱大爷,笑了笑,说:“大舅的衣裳大爷穿着有点儿胖了,穿了这一水,给你改一下。”

“不用改,这样肥实的衣裳穿着干活舒坦。”蚂蚱大爷笑着回了小米的话,说,“你们几个在家好生地等着猫春他们家来人传话,我这就去半里湾扫听扫听。不过,我去半里湾这事儿你们谁也别说。还有,家里的那几只羊,晌午的时候牵出来给它们晾晾风,老在圈里拴着不长膘。”

“大爷,你腿不好,路上你也别赶得太急了!”小米见蚂蚱大爷要往外走,在蚂蚱大爷的身后喊了一声。

蚂蚱大爷回头一笑,然后就蹶蹦着出了院子。

蚂蚱大爷走了,院子里就剩下小米他们姊妹们了。谷子用手一指泡在盆里的衣裳,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蚂蚱大爷这身衣裳,穿在身上跟个灰布袋子子似的,用水能洗出一箩筐的灰出来,洗出来的脏水放块石头都沉不下去。你看,泡就泡出那么多的灰了,还没用手搓揉呢,要是用手搓揉搓揉,马上盆里的水就变成糨子了。”

“谷子,你在说啥呀!”小米转头看着谷子,脸色也整了下来,“嫌弃大爷脏了是吧?”

谷子一听小米说话的声音不对,又瞅了一下小米的脸色,立马她闭着嘴巴不敢说话了。

“谷子,以前大爷穿得脏,那是没人给他浆洗。以后要是穿得脏了,那就是咱们姊妹几个的事儿了,因为大爷眼下跟咱们一块儿过日子了,他就是咱们家的一个人。”小米看着谷子说,“一家有几个闺女,衣裳再穿得跟剃头匠的钢刀布子似的,外观上就会说是咱们姊妹们没拿大爷往心里去。看着大爷穿着脏衣裳,咱们姊妹几个心里也不能落忍呀!”

谷子听着小米的话,看着小米。

“咱们姊妹几个除了麦子不在场儿,咱们四个都在了。今儿我就趁着这个空儿,就蚂蚱大爷的事儿,跟你们几个唠叨两句我心里的话儿。咱们几个谁也不瞎,包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也都明眼看着了,自打蚂蚱大爷跟咱们姊妹几个一块儿吃第一顿饭以后,他可真是拿咱们姊妹几个当自己的亲生孩子看了,家里也好,地里也好,他的两条腿也不灵便,那个忙活劲儿,多少年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都没有看见过。他能这样待咱们姊妹几个,咱们姊妹几个要是再不拿他当自己的亲人待,说句难听的话,就是咱们姊妹几个太没有良心了。他能敬咱们姊妹几个一尺,咱们就得还他一丈,这才是咱们活成一个人的做法儿。”小米先是看了看谷子,又看了看豆子哥和玉米,“就今儿豆子哥要相亲的事儿,这早起饭刚撂下碗,蚂蚱大爷就蹶蹦着要去半里湾扫听扫听那一家人了。从咱们黄庄子到半里湾,来回也有二十来里路,就他那两条腿,蹶蹦一个来回,也够他喘上好几气儿。他这样来回蹶蹦又为的是个啥?还不是担心半里湾那户人家的闺女有啥子毛病,咱一时摸不清楚答应了这门亲事儿,那就害了豆子哥一辈子了。他这样来回蹶蹦,不还是为着豆子哥吗?要是他没那个长远的心思为咱们这个家着想,今儿他就不会大老远的要去半里湾。”

谷子给小米说得低下了头。

豆子也低下了头,在自己的心里,虽说答应了他蚂蚱大爷,可还没有像小米说的这样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只是觉得他的命苦,跟自己这姊妹几个一样,心里可怜他。今儿小米这么一说,倒让自己觉得自己没良心了。蚂蚱大爷能为了自己的事儿这大老远地来回折腾,自己打心眼儿里又是咋的对他蚂蚱大爷的呀?

小米看了看豆子和谷子,向玉米说:“玉米,待会儿你就把那几只羊牵出来到屋后的树园子里遛遛,当心着别让它啃了树皮。”

玉米答应着小米,就要往羊圈里去。

“等会儿再牵它们出去,先把刚才的刷锅水饮了它们,别忘了刷锅水里放上一撮子盐搅和搅和。”小米见玉米要进羊圈,安持着说。

玉米又回头进了灶房。

小米瞅着玉米进了灶房,回头看着谷子说:“刚才我说的那些话都懂了没?不管是邻居也好,不管是蚂蚱大爷也好,人家用心对咱们了,咱们得用更多的心对人家。就算是以后咱们都成家了,也得跟四周围的邻居这样处。真心对真心,四两换半斤!”

谷子向小米点了点头。

“今儿趁这个时候得空儿,晌午这阵儿把屋里该拆洗的拆洗拆洗,大舅给买了那老些的洗衣粉,衣裳啥的也好洗了。”小米见谷子点头了,向谷子说,“还有以前没能洗干净的衣裳啥的,都拿出来再洗一遍。到了晚晌,咱们还得把明儿要剌粉的红芋给洗出来。”

“这样吧,晌午你们姊妹两个洗衣裳啥的,我洗红芋。”豆子听小米这样安持,马上就接过话说,“一整个晌午啥也不干就这样等着,怪让人心里毛得慌呢。”

“哥,今儿这个晌午你就啥也别干,就这样等着!”小米见豆子说要去洗红芋,马上就不高兴了,她紧盯着豆子说,“哥,你这是第一回相亲,咋的也要利利整整的。要是你在洗着红芋猫春他们家来人传话要过去,那个急慌,就没啥子讲究了。”

豆子知道,就算是这样白闲着等一个晌午,小米也绝不会让自己做一点儿的活儿了。他看了看小米,说:“这样闲着多别扭呀!”

“哥,再别扭也就是这一个晌午,你还愁着没活儿干了?后面的活儿多着呢,明儿就开罗剌粉了。粉剌完了,晒粉面儿这段时间得把明年的春地给掀起来冻上一冬。接下来就该下细粉了,好些家搭伙儿下细粉,一下就要下到腊月二十几儿,没个轻闲的时候。”小米看着豆子说,“今儿晌午你就好生地在家等着,啥也不干,啥也不要你干!”

一会儿不干活儿就会觉得浑身骨头缝儿发痒的豆子这个时候真的觉得没法儿了,他瞅着小米,脸上很生硬地向小米笑着说:“半晌再等也不晚。”

“哥,今儿不成!”小米马上就很肯定地说,“今儿晌午哪怕你在家坐一个晌午,我也不同意你干活儿洗红芋!”

豆子差点儿蹦起来,可自己又不能发火儿,小米这样不答应让自己干活儿,也是怕刚用洗发膏、香胰子对自己收拾捯饬的精神劲儿给折腾得没了,同时也怕自己干活儿时把这身行头给弄得没了景气儿。他抬手挠着头,这猛地一闲下来,还真不知道这手脚该往哪儿放了。

谷子从屋里抱着一大抱子的衣裳啥的出来了。

豆子瞅到谷子,马上就对小米说:“要不这样,你们姊妹两个洗衣裳,我给你们两个打水。”

“哥,你要是觉得这样等着心里没个着落,就跟玉米到屋子后面的树园子里放放羊,别走得远了。猫春他们家来人传话了,到屋子后面就能喊到你。”小米见豆子这样等着心里着急,向豆子笑了笑,说,“也当心着别把身上的衣裳给弄脏了。”

总算有个支应的事儿了!豆子听小米对自己这样安持,心里虽然觉得有点儿委屈,但这要比啥也不让干强多了。他转过头问了一声玉米是不是把羊给饮好了。

“没呢,还有两只羊没喝着呢。”玉米在羊圈里回应着说。

玉米的回话让豆子心里觉得有点儿扑腾,他恨不得圈里的那几只羊这个时候都喝得肚子腾棱大饱了。这样就能马上就牵着那几只羊出这个院子了。

“哥,跟玉米出去放羊,你不能牵羊,得在后面给赶着。”小米见豆子心里还是不踏实,看着豆子说。

“咋?”豆子一个糊涂。

“牵着羊,羊绳子可能就会勒着衣裳,那样就会把衣裳的景气儿给折腾了。”小米说,“让玉米在前面牵着,你在后面给赶着,就省得给羊绳子给勒了。”

“成,成,成。”豆子知道小米的心思,立马就点头向小米答应了。

第149章 “我不傻,我会尿尿呢。”

玉米一手拽着几根羊绳子,一手拎着那个空了的盆出了羊圈。

猫春娘赔的那两只羊羔子给玉米把绳子挽到了脖子上,跟在几只羊的屁股后面蹦蹦跳跳的,还不时地张着嘴巴叫上两声。这两只羊羔子,虽说来到这个家才鸡眨眼的工夫,却能看出比来时有了精神头儿。

玉米吧手里的空盆往地上一放,拽着羊绳子就出了院子。

豆子从院子里找了一根树枝条子,跟在那几只羊屁股后面两手一支楞一支楞地招护着就也出了院子。

小米和谷子姊妹俩在沤粪池子旁洗了一盆又一盆,整个院子搭满了衣裳被单子啥的。

临近午晌了,仍不见猫春他们家过来人传话,小米抬头瞅了瞅天,又伸着脖子向院门外瞅了瞅,心里像着了火一样泛起了毛躁。

谷子两手叉着腰晃了几下身子,然后也向院子外面瞅了瞅。

小米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眼看着要做晌午饭了,咋的还不见有人过来传个话儿呢!”

“大姐,着啥急呀,一个晌午都能等了,也不在这会儿了。我琢磨着这会儿也就该来人了。”谷子劝着小米说。

“那就把豆子哥招呼回来在家等着吧,身上有啥不经眼的地方还能给收拾收拾。”小米听了谷子的话,琢磨了一下,向谷子说。

小米的话还没落音,猫春爹从院子外面进来了,脸色不像要说成一桩大媒似的那么高兴。

小米见是猫春爹,先是一阵子的高兴,但是,猫春爹脸色又让她马上心里拧成了一个疙瘩。她瞅着猫春爹,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猫春爹摇了摇头,说:“这亲就不相了吧?”

“咋?他们人没来?”小米给猫春爹的这句话说得心惊肉跳地一哆嗦。

“来了,她爹娘跟她一块儿来的。”猫春爹说。

“来了?来了咋的不相了呀?”小米傻眼了。

“起初我不知道,要是知道是这样,就算是他半里湾烧香磕头,我也不跟豆子张罗这事儿。”说着,猫春爹摇了摇头。

“到底咋的了?”小米心里像给泼了一桶冷水一样。

“今儿见了那闺女了,咋瞅都觉得有点儿怔。”猫春爹说。

“傻?”小米又是一惊。

“傻不傻还不很知道,打他们进门儿,那闺女就没有说一句话。反正就是瞅着那闺女发怔。”猫春爹皱着眉头说,“倒是那闺女冲着人笑过,倒是从她笑上看不出啥子来。”

“要是个傻子,那笑也显得傻呀。”小米紧追着猫春爹说。

“我倒没有细瞅她,就是觉得她发怔。”猫春爹说。

小米绷起嘴唇不说话了,瞅着整个院子来回看了看。

“起初她爹找到我,闲话说到了他有个闺女,年龄大了,他还犯愁呢,说让我帮着给她说个婆家,还说啥彩礼都不要。我就问他闺女是啥情况,他说闺女心太实诚,老两口子怕找个不懂事的人家会给他闺女气受,就一直拖到眼下还没有找到婆家。我就想到了豆子,因为豆子的年龄也不小了,咱们这个家也拿不出啥子大的彩礼。我把豆子跟她爹一说,她爹就上心了,老就追着这事儿。”猫春爹说,“今儿我就在他们进门儿时瞅了他们的闺女一眼,那一眼把我也瞅得心里一个激灵。”

“叔,还是相相吧。不管咋,人家大老远的从半里湾过来了,咱不明不白的就说句不相了,让人家也挂不住这个脸儿。”小米琢磨了一阵儿,笑着向猫春爹说,“相看又不是定亲,咱看得准成了,再回话给人家,也是咱们的理儿,咋的不能让人家挑出话儿来。不管这事儿成还是不成,以后你还跟半里湾的他们见面,咋的也不能让人家说你咋的了。叔,你这就先回去吧,跟他们说马会儿豆子哥就过去,别让人家心里等得着急。”

猫春爹听了小米的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离开了小米家的院子。

小米的心里这个时候说不清楚是啥滋味儿,不管半里湾的这个闺女是怔还是傻,她爹催着猫春爹要把她说给豆子哥,这是明摆着看这个家穷,没有找个好人家的闺女的能耐,才想着捡这样的一个便宜,把闺女说给老实能干的豆子哥!往深远了想,就是半里湾的这户人家在笑话姊妹几个的这个家。也是啊,这个家风里雨里滚爬了这些年了,姊妹几个能活成人到今儿这个地步已经是够运气的了,家里还能置办出啥子像样儿的景儿来?人家这样看这个家,也有人家的理儿。人家愿意把闺女往这个家里说扯,也是人家觉得这个家能给他家的闺女一个安稳。

豆子跟着谷子从外面回来了。

“哥,收拾收拾去猫春他们家吧。”小米见豆子进了院子,向豆子笑了一下说。

豆子觉出了小米的笑不再像刚才那样开心了,皱着眉头挠了一下头。

“猫春爹刚才过来传话了,说人家半里湾的人来了。”小米看着豆子,把猫春爹的话说给了豆子。

“那还去相个啥!”豆子说。

“去!这个过场儿得走!”小米很肯定地说,“这个过场儿不走,以后猫春他爹跟人家半里湾的人没法儿见面说话了。传出去,外观上不知道咋的一回事儿,还以为是咱们咋的咋的了,也没有人愿意再给咱们姊妹几个操心了。”

豆子很作难地挠着头。

“到了场上,肯定是她爹娘先跟你说会儿话,哥,你就少说话。她爹娘说啥儿,你就只用两个耳朵听着。”小米看着豆子说,“你先前面走,我随后就过去。你就先去吧!”

豆子很不情愿地出了院子向猫春他们家走去。

看着豆子出了院子,小米抬头瞅着院子上面的天叹了一口气,原本热热乎乎的心思这个时候凉得跟十冬腊月里的天气一样。

“大姐。”谷子瞅着小米,皱着眉头喊了一声。

“谷子,天也不早了,出去跟玉米把羊赶回来,做饭吧。待会儿蚂蚱大爷也该回来了,这一个来回,准把他折腾得累够呛。”小米看了看谷子,安持着说,“我去猫春他们家看个踏实,是那闺女怔还是傻。”

谷子虽说不明白小米到底是咋的一个想法儿,但是,她还是依着小米的话去跟玉米一道儿赶羊了。

小米见谷子出了院子,就风风火火地去了猫春他们家。

猫春家的院门口,猫春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地主羔子似的翘着二郎腿,嘴里老鼠偷吃似的咯吱咯吱地嚼着啥东西。看见小米,上次给小米打疼了的脸这个时候忽地又疼了一样,他不由得一手捂起脸,翻着两个母狗眼瞅着小米直撇嘴。

小米好像从猫春的撇嘴里看到了猫春对豆子哥相亲这事儿的笑话,她的心里又是一紧。

猫春撇了两下嘴,又地主羔子似的晃荡着二郎腿,嘴里又开始咯咯吱吱地嚼啥东西。

小米直接走进了猫春家的院子。

猫春娘正在院子里忙乎着准备要做晌午饭,见小米进了院子,她先是一惊,马上又一脸笑能掉到地上似的跟小米打了个招声儿。

“婶子,人呢?”小米回了一声猫春娘的招声儿,很着急地问。

“你豆子哥吗?那不,在堂屋你叔陪着跟半里湾的她爹说话呢。”猫春娘向堂屋一努嘴。

“我是说那闺女。”小米伸头向堂屋里瞅了瞅,堂屋当门儿坐着猫春爹、豆子哥和一个跟猫春爹年纪差不了多少的男人,还真的没瞅到有那个闺女。

“跟她娘在堂屋西间里呢。从进门儿到现在,娘俩一直在西间里呆着没露头儿。”猫春娘也纳闷儿似的说。

小米听说那闺女跟她娘一块儿在堂屋西间里躲着,心里好像肯定了这个闺女一准会有啥子毛病,很可能不是怔,而是傻。她这样琢磨着,抬腿进了堂屋,跟猫春爹他们打个招呼,就奔着堂屋的西间过去了。

堂屋西间的床沿上坐着一个头上裹着花头巾的中年女人,挨着这个中年女人的里边,一个闺女家靠着床帮半坐半站地偎着这个中年女人。小米马上就断定了这个闺女就是今儿要跟豆子哥相亲的闺女,她先向那个中年女人笑了笑,就转过脸去看着这个闺女,对这个闺女也笑了笑。

这个闺女大概是给她娘拽住在屋里坐着憋得心里难受了,见小米这个时候进来冲着她笑了笑,就咧开嘴向小米笑了起来。

这闺女这一笑,差点儿没把小米惊个跟头,这闺女不是怔,是傻呀!

“俺娘今儿不让俺说话,俺憋得尿都出来了。”这个闺女笑着向小米炫能耐似的说,“俺娘说俺傻,俺才不傻呢,俺还会尿尿呢。”说着,她从她娘的身上站起身,两手一下子解开了裤腰带,裤子呼啦往下一退,站在那儿挺着肚子哧哧啦啦地撒起尿来,嘴里还很得意似的向小米叫着说,“我比男人都尿得远。”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闺女会傻到这个地步,这亲,不用相了!

傻闺女她娘也没有想到傻闺女这个时候见了一个生人也会这样犯傻,忙过来拍了一巴掌傻闺女。

傻闺女给娘这一巴掌拍得张开傻嘴哭了,还埋怨着娘说:“你打我,都泚到裤裆里了。”

小米扭头从堂屋西间里退了出来,喊着坐在堂屋当门儿的豆子,说:“哥,咱回!”

傻闺女她爹一愣,问:“这是咋?”

“没咋。”小米向傻闺女她爹说,“刚才我哥过来的时候,家里还有急事儿等着他干呢。”

傻闺女她爹心里也清楚,这是给他们留个脸儿,也就不再追着问到底是咋的了,只是很难堪地愣在那儿了。

第150章 小米让人心酸的决定

小米拽着豆子,疯了一样冲出了猫春他们家的院子,心里又堵又火,真的恨不得放开嗓子喊上几声,再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一场。在别人的眼里,这个家是啥样的一个家呀?豆子哥就是这样只能相这样的傻闺女?

豆子给小米拽得很迷糊,虽然他清楚小米这样做是因为她不满意她看到的那个闺女,但是,他还是不明白到底那个闺女咋的了,会让小米这样生气窝火儿。

小米一路拽着豆子一口气跑进了自家的院子,这个时候,蚂蚱大爷也回来了,正坐在那个木墩子上张大着嘴巴扯风箱似的喘气儿。见了小米和豆子,他忙用手支撑着身子要站起来,还是给小米拦住了。

“见了吧?”蚂蚱大爷坐回到那个木墩子上,脖子一伸一缩地喘着气,两眼紧盯着小米和豆子,问。

小米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

“是啊,不成的!”蚂蚱大爷摇着头叹了一声说,“是个十成的傻闺女。我紧赶着去了半里湾,打听了老半天,愣是没有打听出来。最后打听着一个女人说,看到傻闺女跟着她爹娘出来了,穿得溜溜光光的,说是来咱们黄庄子串亲戚。我琢磨着就是这个傻闺女,就多问了几句。人家说,这闺女傻到十成了,平时给爹娘关在院子里不给出院子,稍一得空儿,就会跑出院子,不分啥场合,说拉就拉,说撒就撒。”

“大爷,别说了,我都看到了。”小米心里很酸地看着蚂蚱大爷,摇着头说,“总算有人跟豆子哥相亲了。”

小米的这句话让蚂蚱大爷和豆子都很迷糊,他们很不理解地盯着小米。

“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这个家,在别人的眼里啥也不是呀!”小米瞅着整个院子看了看,咬了一下嘴唇,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说,“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连半里湾的这户人家,也是在瞅着这个家没个啥子景儿,欺负这个家呀!”

蚂蚱大爷和豆子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听了小米这句话,他们也只是没办法似的叹了叹气,摇了摇头。

“要是这个家有一点儿景气儿的地方,咋的半里湾的这户人家也不会想着把他们的傻闺女说个豆子哥。”小米仍苦笑着,说,“就是人家看着这个家没啥子门路,没啥子出头儿的地方,才会这样欺负咱们这个家,才会想着把他们家的傻闺女说给豆子哥,还给了这个家多大的恩情似的。”

“小米,”蚂蚱大爷看着小米说,“这事儿就到这儿画个杠儿,别琢磨那老些了。”

“大爷,你知道吗?在猫春他们家,当时我真的恨不得上去给半里湾他们两口子和猫春他爹一人扇几个大耳刮子,心里那个窝火憋气。”小米涨着脸色说。

“小米,别置这个气儿了,都过去了!”蚂蚱大爷说,“往后咱们再慢慢给豆子找。”

“慢慢找吧。”小米叹了一声说,“可豆子哥的年龄往后拖不起了呀。”

“小米,你别把这事儿整天放到心上去!”旁边的豆子瞅着小米,说,“有啥呀?哥能把你们姊妹几个以后一人给找个好人家,哥也就踏实了。”

“哥,你是踏实了,我们姊妹几个能踏实得了?”小米马上瞅着豆子板起脸色说,“哥,只要你的亲事儿成不了,就算是我们姊妹几个都守成老闺女,也得先把你的亲给结了。再咋,哪怕用我给你换个女人进咱这个家,都不能让咱们这个家在你这儿给断了后!”

小米的话让豆子和蚂蚱大爷都惊得愣怔了,他们很不认识小米似的紧盯着小米,老半天谁也没能说出话来。

豆子忽地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埋怨着自己说:“小米,都怪你哥没能耐,没能把这个家带出点儿景气儿。小米,就算哥求你了,你千万不能这样想呀!”

小米上前一把抓住了豆子的手,紧盯着豆子说:“哥,你这是咋呀?”

蚂蚱大爷也从那个木墩子上站起身来,瞅着眼前的两兄妹,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说:“孩子,这事儿就别说了。老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咋的咱都能迈过这个坎儿去,可能是豆子命里结亲成家的时辰还不到。眼下咱们就是满心地想着要豆子结亲成家,时辰不到也应不了咱们的心思。”

“大爷,咱们这命里咋的这么多的道道儿呀!”豆子听了蚂蚱大爷的话,回头看着蚂蚱大爷说,“没有哪件事儿能随着咱们的心思的,这中间不是有这事儿了,就是有那事儿的。”

“孩子啊,咱们的命就是这样的道道儿,一顺百顺,一不顺百不顺。”蚂蚱大爷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管咋的吧,路咱还得朝前走,日子咱还得往下过。就你豆子结亲成家这事儿,你们姊妹们也别太着急了,哪天我找个算命的先生给你们姊妹们掐算掐算,看豆子这事儿到底会是在啥时候。这样,有个准成的日子,咱也就不会这样心里着急上火了。”

“大爷,这事儿你就多费点儿心。”小米听蚂蚱大爷说要找个算命的先生给掐算一下,心里也是一个亮堂,是啊,让算命先生给掐算出个日子,自己心里也真的踏实下来了。她看着蚂蚱大爷说,“还有,留心看看三村五邻的,谁家有合适的闺女家还没有定亲,就操心着给豆子哥说叨说叨。”

“傻孩子,大爷能不费心吗?这是咱们家里的事儿。咱自己家里的事儿再不费心,还有啥事儿要费心的呀?”蚂蚱大爷看着小米说,“咱们都用心留意着三村五邻的人家,有合巧的闺女家,咱就托人给豆子牵扯。”

就在小米和蚂蚱大爷他们说着要请个算命先生给豆子掐算亲事儿的时候,猫春爹从院子外面很生气似的进来了。他很难为情地看了看小米他们几个,先是嘿了一声,接着就埋怨着自己说:“小米,豆子,你们姊妹们也别生我的气!这事儿都怪我没有问个实落就着忙着答应了半里湾他们家。我要是早知道他们的闺女是这样的一个傻闺女,刚才我就说了,就算是半里湾的他们两口子给我烧香磕头,我也不会答应把他们的闺女给豆子牵扯。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人家不背后戳我的脊梁骨才怪呢。外观上的人会说我看不起你们姊妹几个没有啥子家景儿,欺负你们姊妹几个,把一个傻得不透气儿的闺女往你们家牵扯。”

“叔,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呀!不管咋,我们姊妹几个还是打心眼儿里承你和婶子的情份儿,为着豆子哥这事儿没少操心费神的。”小米看着猫春爹,笑了一下说,“叔,你这个时候过来不大合适了,人家半里湾的一家人还在你们家坐着呢,你这样把人家撂在家里不陪着,显得怠慢了人家。”

“走了。他们还能在这儿吃上一顿饭?傻闺女把堂屋西间的整个床面上尿的都是,这还不说,要不是她娘拉得紧,在床面前就又拉了。她娘紧拽慢拽的,拉得整个当院子都是。”猫春爹摇着头,很恶心似的说,“他们的傻闺女丢了这样大的人,他们两口子还能在这儿吃下饭去?傻闺女的屁股没擦,就给傻闺女她娘拽着走了。傻闺女他爹把院子里收拾了一下,向我赔了几句好听的话,追着傻闺女她们娘俩就走了。”

“他们家的那闺女太傻了。”小米摇头笑了一下,看着猫春爹说,“我往你们家堂屋西间里一进,冲着她就是笑了一下,她就马上退了裤子在床面前站着撒尿了。我一看这景儿,整个心里轰地一下就啥也没了,脑袋瓜子也一下子觉出涨来了,那闺女是十成的傻啊。

“小米,今儿叔跟你们姊妹赔个不是了。”猫春爹看着小米和豆子,很亏欠似的说,“叔不该犯这样莽撞的毛病,半里湾她爹讲这事儿以后,我该去打听清楚了,半斤八两地掂量掂量。不过,今儿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们姊妹们也别往心里去,以后叔要是碰上合巧的闺女家,叔会先想着豆子,咱们合着心思把豆子的亲事儿给早一天定准了。”

“叔,我说一句,以后你多操心了。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就说了,哪怕用我给豆子哥换个女人回来,我都认了。”小米看着猫春爹说,“叔,你打听一下,看谁家愿意有换亲的也成。不过,我有个说道儿,我们姊妹几个没啥子景儿,要是你打听出有谁家愿意换亲,得先让我豆子哥娶了,那样,我才嫁。别人家看我们姊妹几个没啥子靠山,先让我嫁了,再反嘴。到时候我们姊妹几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叔,你要是碰到有这样的人家,你就多说几句话多费点儿心思。你就只管放心地向人家打包票,只要他们先把闺女嫁过来,我小米眼眨也不眨地就嫁过去。”

小米的话让猫春爹惊得不浅,半张着的嘴巴老半天没能合到一块儿去。他紧瞅着小米,手哆嗦着指着小米,脸色着急得像吹涨了的猪水泡一样。

“不成!我不答应小米这样的想法!”豆子见小米不是随口的说叨,马上就整着脸色嚷着说,“再咋,哪怕这辈子我就这样成了一个鳏汉,也不答应小米说的换亲!”

第151章 猫春爹的消息让小米一惊

打猫春爹给豆子说了半里湾的傻闺女以后,还真的有人操心给豆子说媒提亲了。但是,见了两、三个闺女家,人家都是撇嘴摇头,说豆子他们的家太穷,以后的日子没法儿过,也就猴子拍屁股,撒丫子蹿了。

小米瞅着事儿都是这样,心里着急上火得满嘴起了大泡。

“小米,你这是咋了呀?心里有啥事儿了就说出来,别这样憋在心里作践自己。”蚂蚱大爷瞅着小米坐立不安的样子,心疼地问。

“大爷,我没咋,也没啥事儿。”小米回头向蚂蚱大爷笑了一下说。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蚂蚱大爷摇着头叹着气说,“要是有啥事儿就说出来,一家人在一块儿捉议捉议,别一个人放到心里不吱声。”

“大爷,真的没啥事儿。”小米见蚂蚱大爷为自己心疼,向蚂蚱大爷笑了笑。

“眼下也没啥子要紧的活儿了,得空儿去你大舅那儿把麦子接回来住两天吧。”蚂蚱大爷看了看小米,说,“顺便你有啥子想法儿,也能跟你大舅唠扯唠扯。”

小米知道,麦子这一去城里都月把时间没回来了,蚂蚱大爷这是想麦子了。其实,不光蚂蚱大爷想麦子,这一家的姊妹几个都想麦子,自己还老是做梦梦着麦子背着新书包回来了。她看着蚂蚱大爷笑了笑说:“大爷,咱不着急,估摸着这几天大舅该带着麦子回来了。”

“麦子这闺女跟着你大舅也受不了啥子委屈,可我老担心着她会受委屈。”蚂蚱大爷听小米说估摸着这几天他们的大舅会带着麦子回来,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不少。他瞅着小米说,“麦子这闺女机灵,也受不了啥子委屈。”

“大爷,要是这几天大舅不带着麦子回来,哪天咱们一家人一块儿进城看看麦子去。”小米向蚂蚱大爷笑着说,“一面看麦子,一面看看城里的新奇。”

蚂蚱大爷摇头笑着说:“往哪儿去呀,这一家人一块儿进城要花钱的。咱们哪儿有这个闲钱往这儿花?还是等着你大舅带着麦子回来吧。”

就在蚂蚱大爷和小米在院子里说着这样的闲话的时候,猫春爹咳着嗓子打着招呼从外面进来了,见了小米和蚂蚱大爷,一脸高兴地向小米说:“小米,这次叔给你们说个人家。不过,这事儿我早就跟豆子说过,豆子死活就是不同意,也就放到这儿了。这两天我又碰到了人家,人家还惦记着这事儿,让我再给问问。”

小米心里一愣,啥事儿?豆子哥从没跟自己说过呀!

“还是暑天的时候,人家就让我给操个心。当时我也觉得不是很合适,就在你们家的那块萝卜地里跟豆子絮叨过这事儿,豆子死活都不答应,这事儿就搁在这儿了。”猫春爹说。

小米皱起眉头想了想,难怪那个时候豆子哥不让自己跟猫春爹娘说啥子话,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事儿吧?她瞅着猫春爹看了看,问:“叔,你说的这是啥事儿?是不是给豆子哥又找到了合巧的闺女家?”

“是。”猫春爹点了一下头,看着小米说,“不过,人家要换亲。”

“啥?”旁边的蚂蚱大爷给猫春爹的这句话惊得一个蹶蹦,他瞪大着两眼盯着猫春爹,问,“换亲?”

猫春爹叹了一声说:“是啊,当时他们家找到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事儿不成。跟豆子说了,豆子也死活不答应。这两天人家又让我给再问问,我也就再问问。这事儿也不急着说答应不答应,你们姊妹们可以先去卧牛岗子打听打听那户人家,觉着要是成的话,我再给人家回个话儿。”

“不用打听,我看就不成!”蚂蚱大爷一下子来了火儿似的说,“用谁跟他们换?小米?小米还是个孩子呀!你看她这个身子骨,能嫁人成家吗?”

“大爷,大爷,咱不着急着答应成还是不成,等咱们去卧牛岗子打听打听再说。”小米忙拦住了蚂蚱大爷,向猫春爹说,“叔,容我两天的空儿去卧牛岗子看看,要是他们那边的人没啥大毛病,就是人长得丑一点儿也不要紧,这个亲就换了!”

“小米,你要疯了呀?”蚂蚱大爷发火儿了。

“大爷,咱还有别的法儿吗?”小米转头看着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给小米的这句话说得在原地蹶蹦了一阵子,最后朝天上叹了一声:“老天爷呀,这到底是要咋呀?”

“人家那边,家境也不错,就是男的大了些,闺女跟你哥的年龄差不了一岁两岁的。”猫春爹看着小米说。

“家境好咋的还没成亲?是不是那男的不正干?”蚂蚱大爷马上就问猫春爹,“还是那男的长得太难看了,没有哪个闺女能看得上?”

猫春爹摇了摇头,说:“那个男的在外面给人家开汽车,一个月也一、两千块钱的进项,长得也蛮白净的。可能是他眼光高了,给耽误了。家里着急,就让他妹子给他换个人进家。这事儿呀,你们姊妹们还是用心合计合计,好好捉议捉议,不能着急着要给豆子成亲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小米瞅着猫春爹,想也没有再想地说:“叔,你就给安排个日子,让我们都看看。”

“小米,你就等两天再定着是不是要看不成吗?你不是说这几天你大舅要带麦子回来吗?到时候让你大舅给支应支应。”蚂蚱大爷又蹶蹦了两圈儿,紧瞅着小米,要哭了似的说。

“大爷。”小米看着蚂蚱大爷很心酸地笑了一下,说,“就算我大舅这个时候在这儿,他又能给支应出啥子好办法儿来?就是我大舅一百个心思不同意这样,可他又能咋的?我大舅这些年给我妗子和表哥两个人拖累得已经够苦的了,他就是满心地想帮着我们姊妹几个,可他现在没有这个力呀!”

蚂蚱大爷听了小米的话,又仰着脖子向天上出了一口很没有办法儿的气儿。

“大爷,可能豆子哥的事儿就该用我去换,这是命!”小米看着蚂蚱大爷很伤心又很没有办法的脸色,劝着蚂蚱大爷说,“这也没啥儿,过两天都见面儿看看,换就换吧。”

“傻闺女呀,你才多大呀!看你这身子骨,还不是结亲成家的时候呀!”蚂蚱大爷很心疼的埋怨着小米说。

“大爷,这事儿还只是叔提个影儿,还没定下来成不成呢。”小米看着蚂蚱大爷说,“就是准成了,人早晚不都得走这一步。再说了,准成了,我豆子哥的事儿成了,我的事儿也成了,这不是大好的事儿吗?”

蚂蚱大爷看着小米,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叹着短气不说话了。

“叔,你就安持着给我们两家见见面儿。去的时候你跟他们说明白了,要是这事儿能成了,他们别要求我们姊妹们级七级八的,我们也不要求他们家咋的咋的,两家就可着自己的劲儿把事儿给办了。还有,事儿定下来了,我豆子哥得先娶,豆子哥把他们家的闺女娶到家了,我才能嫁。这些事儿你得头先都跟他们说了,别到时候都争较这争较那的。”小米转过头看着猫春爹,很是一档子事儿地说,“还有,这事儿不到相看的那一天,你不能告诉我豆子哥,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谁也不能说。”

猫春爹这个时候脸上也没有了刚进院子时候的那股子高兴劲儿了,看着眼前这个身子骨瘦得像干树棍子似的小米,他的心里也是一阵子的难受,这结亲成家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儿似的,那可是真的要过家家了,小米这闺女的身子骨还没有长成呀!他看了看小米,不忍心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说:“我先过去跟他们说道说道,要是他们答应了,看看是不是让你再等两年再嫁。”其实,他的心里很清楚,卧牛岗子的牛二筢子也是在为着他的大儿子的亲事儿着急得能撞墙上吊了,事儿真的准成了,牛二筢子绝不会答应再等上两年再把小米娶过去,也是年前年后的事儿了。

“叔,要是你能说成这样更好了,我还能在家多呆两年,多招呼谷子和玉米她们几个两年。”小米看着猫春爹笑着说,“不过,我估摸着人家也不会让我再等上两年再嫁过去,咱们为豆子哥的亲事儿这样着急,人家也是一样,要不,人家也不会想着用闺女给儿子换亲。”

“小米呀,叔今儿算是打心眼儿里服你了!”猫春爹看着小米,摇了摇头,说,“这事儿叔尽了心地去说,真的准成了,叔能把你在这个家里拖几天就是几天。”

“叔,你的心思我知道,可你这话说得……”小米看着猫春爹,说,“事儿真的准成了,我就是他们家的人了,他们愿意啥时候娶就啥时候娶。不管咱咋的往后拖,都不是个理儿。我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嫁,因为谷子她们三个还都小,不把她们三个拉扯成人,我心里也过不去呀。可咱没办法儿,豆子哥成亲了,我也就去了一块儿心思了。”

蚂蚱大爷不停地在院子里蹶蹦着,嘴里长一声短一声叹着个不停。

小米回头瞅了瞅蚂蚱大爷,忽地想起了啥子似的喊了一声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一个激灵,蹶蹦着就来到了小米的跟前。

第152章 小米的瞒天过海想法

“大爷,算我求你了,这事儿你现在不能跟豆子哥说。”小米瞅着蚂蚱大爷说。

蚂蚱大爷重重地嘿了一声,摇着头啥子也没说。

猫春爹看了看小米,又看了看蚂蚱大爷,他自己心里也说不清了,这是一件喜事儿还是一件让人心酸心疼的事儿。

“等这事儿都定准成了,咱把豆子哥的亲给结了,再跟豆子哥说。到时候他就是心里再不愿意,事儿都成型了,他也没啥办法了。”小米紧瞅着蚂蚱大爷,“这个时候要是把这事儿说给了我豆子哥,他十成的不会答应,也就错了这个机会了。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还真不好说。老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不管最后成不成这事儿,咱还是得试试。试成了,是我跟豆子哥的命。试不成,那就是豆子哥的命。不管成还是不成,以后咱心里都不会落下啥子抱怨。”

蚂蚱大爷也不知道该说啥子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院子里来回蹶蹦着长一声短一声地叹着气。

猫春爹站在那儿也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这件事儿该不该还操心着去问了。他来回看着这个院子,看着这个家。多少年了,这个家里的姊妹几个就在这个院子里苦撑着日月,一步一步地哆嗦着熬到了眼下。命熬过来了,熬到了该豆子说媒定亲的光景儿,就因为这个家没啥子一点儿景气儿,没有谁家的闺女愿意看上这个家一眼。照眼下的世局来看,这个家要是不能马上就换个景儿出来,豆子要想结亲成家就真的很难了。可是,这个家指望着啥子能马上换个景儿?没啥能指望上的啊!豆子要想结亲成家,怕是只有换亲这一条路走了。

“叔,就算是你牵扯这件事儿,也不能跟我豆子哥说是换亲,咋的也得瞒着我豆子哥先把他的亲结了。”小米回头看着猫春爹,说,“等豆子哥把人娶到家了,咱再想着法子跟他说是给他换的亲。叔,这一点儿你就只管放心了。只要我豆子哥先把亲结了,他们说啥时候娶我,我就啥时候嫁,绝不会往后拖一天的日子。”

“小米,这事儿……”猫春爹低头看了一下脚下来回踩着的一个小砂礓子儿,沉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小米,说,“这事儿你也别着急着这样打算,你得先想好了。”

“叔,还有啥要想的呀!”小米看着猫春爹,两眼眨也不眨地说,“你就过去跟他们回个话儿,看着啥时候两家人见见面儿,不成就不成,要是成,就定下来算了。”

看着小米这样嘎嘣脆的样子,猫春爹的心里更难受了。他仰着脖子叹了一声,说:“好吧,我这两天就过去给他们回个话儿,看他们那边的安排吧。”

“叔,不管他们那边咋的安持,咱们可是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人老几百辈子都在一个村子里活着,这中间你得向着这个家说话呀!”小米瞅着猫春爹说,“话,你得向着我们姊妹几个说,事儿,你得向着我们姊妹几个办!”

“小米,这话不用你跟叔说了,叔心里有数。”猫春爹看着小米,很心疼很心酸地摇着头说,“再咋,叔绝不会让你们姊妹们吃亏作难!”

蚂蚱大爷来回蹶蹦了一阵儿,停到了猫春爹的跟前,噗通一声给猫春爹跪下了。

猫春爹给蚂蚱大爷的这一跪弄得不知道咋回事儿了,他忙着伸手扯住了蚂蚱大爷的衣裳袖子向上拽。但是,他拽了几拽,都没能把蚂蚱大爷拽起来。他盯着蚂蚱大爷说:“你这是咋的呀?”

“三老杠,你、我,还有小米她爹,咱们算是打自小光着屁股在一起长大的,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跟咱自己的孩子没啥两样呀。小米她爹走得早了,这几个孩子没少受委屈,咱们也没能帮这几个孩子啥,这次这事儿你可得用心为这几个孩子多想着点儿呀!”蚂蚱大爷跪在猫春爹的面前,一字一句地求着猫春爹说,“也算我老蚂蚱这辈子求着你这么一回了,你就用心把豆子这事儿给办好了,千万不能亏着这几个孩子呀!”

猫春爹用力把蚂蚱大爷从地上拽起来,看着蚂蚱大爷说:“老蚂蚱,这个还用你跟我说吗?我心里都知道呀!”

小米在旁边看着蚂蚱大爷和猫春爹两个人,不由得两只眼里湿了,原来,自己这姊妹几个在老少爷们们的心里还有一点儿分量,虽说平日里各顾各家的日子过,但在庄稼季儿上,老少爷们们还是会伸出手拉上这个家一把,帮着收种。日子上老少爷们们的日子都紧巴,没有那份儿能为能帮上这个家,不过,老少爷们们的心思自己知道,这姊妹几个在老少爷们们的心里不是没爹没娘孤儿呀。

蚂蚱大爷和猫春爹两个男人又说了一阵子的话,最后,猫春爹向蚂蚱大爷点着头离开了小米他们家的院子。

“小米呀,大爷有句话,不说就在心里憋得难受。”猫春爹走后,蚂蚱大爷回头看着小米说。

“大爷,你有啥话就说吧,眼下咱们是一家人,还有啥话要放在心里憋着忍着的?”小米紧盯着蚂蚱大爷说,“你心里想说啥就说啥,别这样憋在心里。”

“小米,刚才猫春他爹说了,卧牛岗子牛二筢子家的日子倒是殷实,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嫁过去能过上吃不愁春不愁的日子。”蚂蚱大爷心疼地看着小米,说,“虽说牛二筢子家的日子殷实,打心眼儿里说,大爷不同意你去跟豆子换亲。你想过没有?牛二筢子拿他闺女给儿子换亲,肯定是牛二筢子他儿子年龄大。猫春爹刚才也说了,牛二筢子的闺女跟你豆子哥年龄差不多,牛二筢子他儿子该是多大呀!豆子就比你大了十来岁,牛二筢子他儿子又该比你大多少呀!我估摸着也有三十来岁了。他三十来岁,你过了年才十六周岁,做他闺女都成,要去给他当媳妇,这成啥了呀?”

“大爷,我跟你也说过,只要先把豆子哥的亲事儿给结了,让我干啥都成!豆子哥要是看上了那家的闺女,别说牛二筢子他儿子有三十来岁,就是四十岁,我也认了!”小米向蚂蚱大爷笑了笑说,“大爷,别的咱还有啥办法儿呀?”

蚂蚱大爷瞅着小米不说话了,是啊,这个家别的还有啥办法啊!姊妹几个的日子过得跑风漏气的,像要饭花子的破布袋似的。眼下这个世局的走法儿,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的世局,像豆子这样,人长得还算俊朗,又老实能干,订婚结亲费不了多大的事儿。可眼下,自打土地包产到户,世局就一天一个变化,闺女找婆家也看的不一样了。以前相亲看的是人,眼下相亲是先看家境再看人。这个家,没一点儿的景儿,也就没有哪个闺女看上豆子一眼。真的再这样拖下去,豆子这辈子恐怕真的要成鳏汉条子一个了。

“大爷,不管以后我咋的了,这个家得留个根儿往下传吧。”小米看着蚂蚱大爷,绷了一下嘴,说,“再说了,闺女家早晚都是人家的人,嫁到谁家,嫁给谁,都是过日子,没啥子别的讲究。一句话说到底儿了,这个家,要是有爹还活着,娘还在的话,也不会就是这样的家境,豆子哥的亲事儿也不会拖到眼下还犯难为。大爷,这事儿要是看得准成了,换亲,谁家也不会难为谁家,豆子哥的亲就好结了。”

“那就这样吧。”蚂蚱大爷很没办法地叹了一口气,说,“就是糟蹋了你这个好闺女了!”

“大爷,说啥呀。”小米见蚂蚱大爷苦着脸色叹气,笑了笑,说,“啥糟蹋不糟蹋的,闺女家早晚都得嫁人,跟谁过日子都一样。咱也不要求啥级七级八的,只要日子过得去就成。”

蚂蚱大爷摇了摇头,奔着羊圈就过去了,回头向小米说了一句:“要是麦子这个时候能回来看看这几只羊就好了,她临走的时候安持我要把这几只羊招护好了。今儿还没把这几只羊牵出去溜溜风儿呢。”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蹶蹦着的后脊梁影子,眼泪一下在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这眼泪,不光是看着蚂蚱大爷可怜,也不光是为了自己心里觉得憋屈,也为豆子哥的亲事儿这次可能会有个准成。她擦了一下眼泪,慌忙躲进屋去。

蚂蚱大爷拽着几只羊从羊圈里出来了,嘴里还跟这几只羊说着话:“骟羊呀,你们这段时间身上多长几斤膘,马上可能豆子就要结亲了,还指望着你们多换俩钱儿,把豆子的亲事儿办得像样儿一点儿。母羊啊,你们就赶紧多下几窝羔子,等你们下的羔子长得差不多大了,小米可能就要嫁人了,到时候咱给小米多置办点儿嫁妆,省得到人家落得人家笑话。”

几只羊听懂了蚂蚱大爷的话似的都张着嘴巴咩咩地叫了几声,整个院子里立马就显出些生气儿来了。

小米躲在屋子里,听着院子里蚂蚱大爷跟那几只羊说的话,听着满院子的羊叫声,眼泪再一次顺着脸颊淌下来。这次她没有马上就把眼泪擦了,任凭两眼泪水下雨一样往下淌。自己打心眼儿里也不愿意这样想啊,谷子她们几个还小,自己要是真的给豆子哥换亲了,以后几个妹妹谁还会用心地去疼呀!可是,这个家又有啥办法?

蚂蚱大爷拽着几只羊出了院子,顿时,整个院子里又显出静来。

第153章 小米要去相家了

小米的大舅听说豆子订婚了,心里那个高兴,脸上也笑出花儿来了。但是,当他听说是要用小米换亲,脸上的花儿马上就变得跟开水烫了一样。他紧瞅着小米,不停地问小米为啥要这样。

“大舅,我也没别的法子呀!”小米躲过大舅两只能冒出火儿眼,说,“大舅,你看,豆子哥的年龄在这儿放着呢,再也往下拖不起了呀。”

小米的大舅摇着头不说话了。

“大舅,今儿你送麦子回来,这个时候麦子也跟蚂蚱大爷一块儿去后面的树园子里放羊了,家里就咱们两个人,我才把实话说给你,豆子哥他们也不知道是要换亲的。豆子哥要是知道换亲,咋的他都不会同意。可是,豆子哥的亲事儿再也不能往后拖了,再往后拖,怕是到时候换亲也找不着门路了。”小米看着大舅说,“前两天人家闺女也来咱这个家里相家了,事儿也算是定下来了。今儿你回来得也早,正好赶在午晌我要跟猫春他爹一道儿去卧牛岗子相家,算是走这么一个过场儿,你就跟我一块儿去一趟,看看他们那个家,再看看牛二筢子他那个儿子,有啥话到时候你跟他们那边说明白了。有一点儿我还得跟大舅你说一声,眼下咋的都不能让豆子哥知道是用我给他换亲,等豆子哥把亲结了,咱再慢慢地透给他。”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更愣怔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尽管他知道小米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但是,这是现实,这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严峻的现实,小米为了豆子的亲事儿就这样决定要把自己换出去了,这是一个什么的孩子呀!

“大舅,待会儿咱们去的时候跟豆子他们几个说个谎儿,别让他们怀疑。”小米看着大舅说,“路上我把事儿全说给你,到了卧牛岗子你也好有个答对。”

小米的大舅心里堵得像塞满了石头疙瘩一样,他来回看了看这个院子,看了看这个家。

小米看了看大舅,出了一口气说:“大舅,你也别想得多了,事儿就是这么一个事儿。我这就去收拾收拾,待会儿咱们先到猫春他们家,喊上猫春他爹。”说完,她起身进了屋。

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进了屋,心里忽地有一股子炮药要炸了一样的火儿。可是,他不知道这股子火儿该往哪儿发。是谁要让小米这孩子要往这条路上走啊?他不由得在心里这样大声问,可他又不知道是在问谁。问自己吗?好像不全是。问苍天吗?好像也不全是。究竟在问谁,他自己真的很模糊。但是,他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小米换了一身儿不新不旧洗得很干净的衣裳出来了,头发也梳得很顺溜,整个人打扮得很像一回事儿。她整理着身上的衣裳,向大舅笑了笑,说:“大舅,咱这就走吧。”

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心里酸得能酿出醋来了,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为了哥哥,就这样要去相家嫁人了!

小米向着屋后的树园子喊了几声麦子。

麦子应声跑了回来,进了院子就问小米有啥事儿。

“等会儿谷子他们回来,你就告诉他们几个,说我跟大舅去驴堆儿集上看看了。大舅买的肉你们几个午晌饭就吃了吧,也不用等我跟大舅了。”小米安持着麦子说。

麦子眨了两下眼,干啥去驴堆儿集上还不回来吃午晌的饭了?但她还是向小米点了点头,然后等着小米和大舅出了院子,就把那扇树枝子扎成的院门给关上了,又奔着屋后的树园子跑去了。

小米跟大舅去了猫春家,猫春爹在院子里正相亲似的瞅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来回地看。

猫春娘围着猫春爹上下看着猫春爹身上的衣裳,嘴里说:“这身衣裳打猫春他哥跟你买回来你就没穿过,今儿这么一穿,瞅着还真顺眼。”

猫春爹忽地见小米跟小米大舅进了院子,忙招呼着让座儿。

“叔,咱就不坐了。打这儿到卧牛岗子还有大老远的路,等咱赶到那儿也该正晌午了。”小米看着猫春爹说,“正好今儿我大舅也回来了,我想让我大舅跟咱们一块儿过去看看。”

“正好,正好的,有啥事儿你大舅当场就能给你们说句话了。”猫春爹马上笑着说,“你大舅在场儿,你们姊妹们也有个主心骨儿了。虽说叔很多话向着你们姊妹几个说,咋的也不如让你大舅当场跟人家说的算。”

“那样吧,大老远的路,把咱们家的马套到架子车上拉着你们去吧,再咋,它四条腿总比你们两条腿走得快。”猫春娘在旁边插话说,“我这就把马给你们套上去。”说着,她就着忙着去拽架子车。

“婶子,不用套了,就这样地走,一路上能多说点儿话。”小米马上劝阻猫春娘说,“再说了,马拉架子车,这一路都跟狼牙似的,颠得也受不了。”

“小米这话也对,很多的事儿小米大舅还不清楚,这一路上能把这前前后后说给小米她大舅,让他琢磨着这事儿到底该咋的一个办法儿。”猫春爹听小米这么一说,回头顺着小米的话向猫春娘说,“这事儿本来我打算着哪天跟小米她二姑说叨说叨,让她给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做个参谋。可是,小米她二姑有自己的一家人家,也忙。再说了,小米她二姑是个妇道人家,啥事儿也不容易有个主意。今儿趁着小米她大舅在,前前后后说清楚了,事儿该咋的办法儿,还是听小米她大舅的意思吧。”

“小米她叔,上次我回来的时候就跟小米说过,哪天得空儿到你们家来坐坐,感谢你跟小米她婶子对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操心。今儿回来,要不是刚才小米跟我说了,我也不知道有这事儿。事儿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是依着以前你跟小米商量的办吧。”小米的大舅看着猫春爹说,“今儿晌午咱们去卧牛岗子看看,也算是给小米相相家,我外甥女儿以后要嫁到哪儿,要跟什么样的人过日子,我这个当大舅的也该知道知道。”

“那是!”猫春爹点着头说,“咱们这就上路吧,大老远的路。”

“走吧。”小米的大舅回应着说。

于是,小米他们三个就出了猫春家的院子。

“你们这是去哪儿呀?”刚出猫春家的院子,猫春的二大爷扛着一把铁锨迎面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二大爷呀,我们这去驴堆儿集上扯几块布买几身衣裳,我豆子哥这不是定亲了嘛,多少咱得扯几身衣裳吧。”小米迎上去跟猫春的二大爷说话,“你这是忙啥了?”

“我这平块地准备晒粉面子了。”猫春的二大爷皱了一下眉头,说,“豆子定亲了?哪里的闺女家?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儿,得用心办了。”

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让小米心里踏实了,猫春爹娘瞒得还真严实。她向猫春的二大爷笑了一下说:“我豆子哥的亲事儿算是定准成了,这就去看看年前能不能把亲事儿给我豆子哥给结了。”

“好啊!这回小米你这闺女心里就踏实了。”猫春的二大爷很替小米高兴地说,“那就赶紧去吧,天也不算早了。”

猫春的二大爷走了,小米冲着猫春爹笑了笑,说:“叔,这事儿不到我要嫁的那一天绝不能跟任何人掀盒儿!”

“闺女,你就放心吧,这事儿就连猫春娘也不清楚是咋的一回事儿。村子里只有你知道,我知道,还有老蚂蚱知道。卧牛岗子那边我也安持了,不等他们那边过来接你,也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

小米的大舅很心疼,为了豆子,小米把这事儿弄得跟做贼似的还得瞒着四周围的老少爷们们。

他们三个刚出村口,迎面迎上了豆子、谷子和玉米他们兄妹三个。

“大舅,你回来了。”豆子迎着大舅说,“咋的不在家歇着,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让大舅陪着去驴堆儿集上买几件彩礼给卧牛岗子给送去。亲都定了,不管多少,咋的咱得给人家扯两件衣裳吧。”小米拦住大舅,向豆子说,“粉面子都掰上了就早点儿回去歇着吧,家里今儿大舅捎回来的肉你们几个午晌饭就吃了吧,别等我跟大舅了。晌午去了卧牛岗子就在那儿吃了,看着跟他们商量商量,能不能年前就把你的亲事儿给结了。”

“回去吧,麦子今儿也回来了,前些日子她就跟我说想你们姊妹几个了。”小米的大舅向豆子他们兄妹三个笑了笑说,“这个时候她正跟蚂蚱大爷放羊呢。”

谷子和玉米一听说麦子回来了,马上就放开步子往回跑。

“这姊妹们,都知道亲着呢!”猫春爹回头看了看谷子和玉米,说,“这样知道亲的姊妹们还真不多见,十里八村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姊妹们了。”

小米的大舅回头看了看谷子和玉米,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豆子,说:“豆子,小米她们几个都是你的好妹子,不管你以后成了亲会咋样,都不能亏了你的这几个妹子。”

豆子向大舅点了点头,但他并不知道大舅话里真正的意思是啥子,也不知道小米这次跟着大舅和猫春爹去卧牛岗子到底是因为啥子。

第154章 蚂蚱大爷给羊擦屁股了

豆子他们三个回到家,麦子和蚂蚱大爷已经在院子里了。

麦子穿着一身儿很干净的衣裳,衣裳上还印着字儿。

麦子正低头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点着念给蚂蚱大爷听呢。

“大爷,你看,这上面印的就是我们那个学校的名字——‘沿淮省草庙县第一小学’,好看吧。”麦子念完衣裳上的字儿,就拽着衣裳给蚂蚱大爷看。

“咱家的麦子穿上这一身儿衣裳,还真像个小学生娃儿。”蚂蚱大爷看着麦子,两眼都笑成了一条缝儿。有些日子没见到麦子了,这闺女这些日子变多了,好像比以前长个儿了,比以前胖了不少,还比以前白净了不少,说话也跟原来不一样了,时不时的还出来两句文词儿,跟上次乡长对着很多的老百姓讲话一样。今儿不管咋瞅,都觉得这闺女更让人打心眼儿里疼得慌。

“大爷,你这话说得不对。咋的叫像小学生娃儿了,就是小学生娃儿了!”麦子瞅着蚂蚱大爷,脸色很是一回事儿地说。

“大爷说错了,大爷说错了,咱家的麦子现在就是个小学生娃了。”蚂蚱大爷仍两眼眯成一条缝儿地向麦子笑着说,“跟大爷说说这些日子都念了些啥书识了哪些字儿。”

“大爷,我先给你写我的名字看看吧。我还会写豆子哥的名字、小米姐的名字、谷子姐的名字和玉米姐的名字呢。”麦子说着,在地上找了一根小砂礓子儿,在蚂蚱大爷面前的地上写了起来,一边写,嘴里还一边念着——“黄豆子,黄小米,黄谷子,黄玉米,黄麦子。”

蚂蚱大爷瞪大了两眼瞅着麦子在地上用手里的砂礓子儿写他们几个人的名字,点着头向麦子叫着好说:“写得好,写得好!就是大爷一个字儿也不认识。”

听到蚂蚱大爷叫着写得好,自己又一个字儿也不认识,进院子之后站在那儿一直没有言语的豆子和谷子都止不住笑了。

豆子他们的一笑,惊得蚂蚱大爷抬起了头,见是豆子他们姊妹三个回来了,忙向地面上指了指,说:“看,咱们家的麦子都会写你们几个的名字了。写得多好呀,就是大爷不认识。”

玉米向蚂蚱大爷问了一句:“大爷,你一个字儿都不认识,咋的还说写得好呢?”

“能写出来当然就好了,大爷还不会写呢。”蚂蚱大爷抬头看着玉米说,“大爷的名字跟着大爷这些年了,可大爷不会写。说出来也不怕你们姊妹几个笑话,生产队的时候,夏天分东西,我就让会计在我分到的东西旁边用脚出溜出一片印子,看到那片印子,我就知道是‘涂的’,秋天地里分红芋的时候,我就让会计在红芋堆子上放个蚂蚱,我一看到蚂蚱,就知道那堆儿红芋是分给我的。麦子会写你们的名字了,不就是好吗?”

“也是。”豆子挠了挠头,向蚂蚱大爷笑着说。

麦子从地上站起来,一下子把谷子和玉米两个人搂在了一起,脚下蹦跳着说:“二姐,三姐,这些日子想死你们了!”

谷子和玉米两个人抱着麦子的头,都拍着麦子的后脊梁。

“麦子,咱们家都想你呀!大爷跟小米姐说好几次了,说要把你接回来住两天。”谷子的嘴巴儿放到了麦子的头上,喉咙管子有点儿硬着说,“这些日子不见麦子了,麦子吃胖了长高了,也变得白净了。”

蚂蚱大爷在旁边瞅着这姊妹三个紧紧地抱在一起,整张脸笑得跟正月十五晚上放的泚花一样,连两眼的泪水也给笑出来了。他抬手擦了一下眼,向豆子一指她们三个,说:“看这姊妹三个,多好!”

豆子咬着嘴唇绷着嘴巴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

“看麦子这闺女,跟着你大舅就这些日子,整个人都变了,白了,胖了,还长高了不少。”蚂蚱大爷又擦了一下眼,说,“起初,我还担心麦子跟着你大舅会受啥子委屈。今儿看到麦子了,打今儿往后,麦子跟着你大舅,我心里算是踏实了。”

“大爷,起初我也担心麦子在城里会受啥委屈,心里也老惦记着。”豆子看了看在谷子和玉米怀里的麦子,“今儿一见麦子,我心里也踏实多了。”

谷子扳着麦子的头,瞅着麦子的脸来回看了又看,一下子又把麦子搂在了怀里。

麦子紧紧地抱着谷子和玉米,头埋在谷子的怀里啥话也不说了。

豆子瞅着她们姊妹三个,叹了一口气,说:“谷子,做饭吧。吃了饭还要把粉渣饼子都翻一遍。”

谷子松开了麦子,稳了稳心神儿,就扯起麦子进了灶房。

玉米也跟着进了灶房。

“这姊妹三个!”蚂蚱大爷见谷子她们进了灶房,脸上笑着,心里却酸酸地向豆子说了一声,“看着多讨人喜欢。”

豆子向灶房里看了看,叹了一声,说:“是啊,这几个妹子,都好,就是脱身到这个家太委屈她们了。”

“都是命啊!”蚂蚱大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爷。”豆子瞅了瞅蚂蚱大爷,说,“这几天我心里一直犯嘀咕。”

“咋了?”蚂蚱大爷紧瞅着豆子问。

“你说吧,这卧牛岗子牛二筢子他们家咋的就这么爽快答应了把闺女嫁到咱这个家来呢?咱这个家,除了四面透风上下漏气,也没啥子能让他牛二筢子这样大方的地方呀?”豆子皱着眉头看着蚂蚱大爷,从衣裳的口袋里掏出那袋子烟沫子,烟沫子袋子里拿出一个纸溜子,两手捋了捋,放上一撮子烟沫子,手里开始拧着炮筒子,一脸想不明白的样子。

蚂蚱大爷的心里一个咯噔,豆子是不是琢磨出啥子了?不管咋的吧,这事儿不能把底儿说给豆子。只要自己这儿稍微跑一点儿气儿漏一点儿风,小米的心思就全都白费了。他瞅着豆子,也皱着眉头,琢磨似的说:“可能是牛二筢子看的是你这个人老实能干。人们不是常说吗,金山银山都不是山,老实能干是靠山。庄户人家,只要老实能干,没有日头不打门前过的时候,早一天晚一天,日头都会照到门前的。就算是现在有金山银山在家里堆着,人不成手,早晚也会给败花光的,牛二筢子这个琢磨也对。”

豆子把拧成的炮筒子噙到嘴里,烟沫子袋子装进了衣裳的口袋里,又从衣裳口袋里摸出一盒洋火,哧啦一声划着了一根,歪着头把噙在嘴里的炮筒子吸着了。顿时,从他嘴里冒出来的烟气把他的两只眼熏得眯缝起来。他把洋火又装进了衣裳的口袋里,炮筒子给他紧赶着抽得吱吱啦啦地冒出火光来。他看着蚂蚱大爷,对于蚂蚱大爷这样琢磨牛二筢子,他也说不出啥子别辙儿来。但是,他还是觉得不会是这么个简单。

“豆子呀,你也别琢磨多了。老古语话说了,这要是谁跟谁命里该是亲戚呀,咋的都会是亲戚。要是两个人命里就不是亲戚,咋的都不会是亲戚。可能你这命里就该跟牛二筢子他闺女是两口子,这门亲事儿才会这样顺当。”蚂蚱大爷看着豆子,很是那么一回事儿地说。

豆子把嘴里的炮筒子抽得火烧火燎地冒着烟。

蚂蚱大爷瞅着豆子,心里堵腾得不知道该咋的了。这事儿吧,自己要是不知道就好了。这知道了吧,不说也不是,说也不是。他叹了一声,起身去了羊圈,回头向豆子说:“这两天不知咋了,猫春娘牵来的那两只羊羔子这段时间长是倒长了不少。有一只这两天屙稀屎拉肚子,可能是肚子受凉了。这两天晚上牵回去的时候我都用砖烧热给它熥,昨个儿就见好了,今儿早起间就不见拉了。我这进羊圈里看看它好透彻了没。麦子把这几只羊托给我了,我得用心伺候着,要不,别拉坏了跟麦子没法交代。”说完,他就蹶蹦着进了羊圈。进了羊圈,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算是躲开了豆子那一脸的不明白了。但是,他咋的也没有想到,豆子听说有羊屙稀屎拉肚子了,也紧跟着他进了羊圈。

“大爷,哪只羊?”豆子在蚂蚱大爷的身后紧追着问。

蚂蚱大爷给豆子的这声追问弄得心里一个扑腾。他着忙着向豆子指了指猫春娘牵过来的一只羊,向豆子说:“今儿倒看不见它拉了。前天吧,一拉,那个顺着屁眼子往下淌。看着那个样子,可把我给愁坏了。要是拉坏了,今儿麦子回来,我咋的给麦子一个说法儿呀。”

豆子把猫春娘牵过来的两只羊都看了看,倒没看出有哪只有屙稀屎拉肚子的迹象。

“今儿我见麦子回来了,怕她看着心疼,就用破布弄潮了把羊屁股给擦了。”蚂蚱大爷见自己为了躲豆子刚才的那脸不明白说的瞎话要露出马脚,马上又接着说了句瞎话,“还别说,这一擦,还真看不出它屙过稀屎拉过肚子。”

豆子虽说觉得蚂蚱大爷今儿的话有点儿不对垄子,但又挑不出啥子毛病。他瞅了瞅羊圈里的几只羊,又瞅了瞅蚂蚱大爷,没说啥子就退了出去。

蚂蚱大爷见豆子退出了羊圈,故意扯着嗓子咩咩咩地唤了唤羊,惹得整个羊圈里的羊都咩咩地叫唤起来。整个羊圈里的这一阵叫唤,让蚂蚱大爷觉得心里一下子舒坦了不少。不管以后小米会咋样向豆子透这个底儿,以后慢慢再说吧。

第155章 蚂蚱大爷差点儿露了底儿

整个羊圈里的羊叫声招来了麦子,她慌忙着从灶房里跑出来,一头就扎进了羊圈,瞅着整个羊圈里的羊对着蚂蚱大爷都很高兴似的叫,她心里一个心花怒放,转头看着蚂蚱大爷,笑着说:“大爷,就这么几天,这些羊都跟你亲了。”

蚂蚱大爷回头向麦子一笑,说:“这些日子大爷就拿这些羊当咱们家的麦子一样疼着,麦子知道跟大爷亲,这些羊也知道跟大爷亲。”

麦子给蚂蚱大爷的这句话说得一下子愣住了,她瞅着蚂蚱大爷看了一阵儿。

“麦子,咋的不说话了?”蚂蚱大爷见麦子瞅着自己发愣,也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大爷。”麦子一下子扑到了蚂蚱大爷的怀里。

“麦子,这是咋的了?”蚂蚱大爷抱着麦子的头,心里热热乎乎地拍着麦子的头问。

麦子在蚂蚱大爷的怀里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麦子。”蚂蚱大爷手里仍拍着麦子的头,说,“你跟你大舅走了以后,大爷记住了你的安持,看到这些羊,大爷就像看到了咱家的麦子在身边一样。哪一只羊大爷都用心经管着,怕它们受了委屈。它们要是受了委屈,就跟咱家的麦子受了委屈一样,大爷心疼。”说着,他抬手擦了一下眼,“这不,你豆子哥也定亲了,说不准年前就能把你嫂子娶回家了。我就琢磨着呀,这些日子对这些羊再用点儿心,把它们再养肥点儿,赶在你豆子哥结亲前能多卖一点儿钱,把你豆子哥的亲事儿办得光彩一点儿。还有,那两只老母羊,明年春上都能下羔子就好了。”他叹了一口气。

“大爷,你咋的了?咋的还叹气了呢?”麦子从蚂蚱大爷的怀里抬起头,看着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一下子觉出了自己不该叹这一口气,要是豆子听到了这一声叹气,一准会追着问个原因,那样,小米的事儿就说不准给他追问出马脚儿来。他低头看着麦子笑了一下,说:“我是琢磨着呀,年前把那几只老骟羊卖了,过了年儿家里就两只老母羊了。明年开春儿这两只老母羊都能下一窝羔子,这个羊圈里的羊又多了。赶在明年秋上,这两只老母羊再都下一窝羔子,明年年底就是把春上的羊羔子都卖了,羊圈里还是这么多的羊。有这么多的羊,咱们家的日子就多了一点儿指望。”他这样向麦子圆着自己的那一声叹气,“这羊啊,跟大爷熟了,大爷琢磨着到卖的时候怕是心里还舍不得了呢。”

麦子听了蚂蚱大爷的这几句话,仰脸笑了笑,说:“大爷,给豆子哥结亲,咱到时候舍得卖。卖了以后,老母羊还能下羔子呢。”

“是,给你豆子哥成亲,大爷啥都舍得!”蚂蚱大爷从怀里推开了麦子,说,“你看,猫春娘牵来的那两只羊,这些日子给大爷招护得,身上能看出光亮来了。”

麦子瞅着那两只猫春娘牵过来的羊看了看,上前就要用手摸摸那两只羊。

可能这两只羊对麦子没啥印象,见麦子过来了,它们都很生分很慌张地地躲着麦子,还一脸害怕的样子。其它的羊倒是瞅着麦子,没动,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份儿亲热。

蚂蚱大爷见圈里的羊都跟麦子生分了,向麦子笑了笑,说:“看吧,麦子,你变得让这些羊都不认识你了。”

麦子见圈里的这些羊对自己很生分,蚂蚱大爷又这么一说,她很不服气,试着就向这些羊咩咩地唤了几声。她这几声唤,让整个羊圈里的羊像刚才听了蚂蚱大爷的唤一样,顿时咩咩的叫声让整个羊圈里又热闹起来,并且这些羊立马表现出对麦子的亲热来。

麦子见圈里的羊都对自己亲热了,马上就回过头看着蚂蚱大爷一笑,说:“大爷,它们还记住了我的声音呢。”

“那是。”蚂蚱大爷见麦子很高兴,笑着说,“这畜生都有记性,谁对它好对它坏,它都记住呢。以前咱家的麦子拿它们当宝贝一样心疼着,它们能不记住吗?”

麦子又向这些羊咩咩地唤了几声,整个羊圈里又是一阵欢快的咩咩的羊叫声。

蚂蚱大爷瞅着麦子很开心地逗着这些羊,一时间也忘了刚才的那份差点儿把小米的事儿说漏嘴的沉心思,整个心里开满了花儿一样,脸上也笑得开满了花儿一样。

“这爷儿俩,咋的这么高兴呀!”谷子腰里围着围裙,站在羊圈门口搓着两手粘着的面,看着羊圈里的蚂蚱大爷和麦子,也一脸笑着。

蚂蚱大爷听了谷子的话,回头看着谷子,用手一指麦子和圈里的羊,笑着说:“咱家的羊跟麦子认生了,都一个晌午了,麦子这一唤,它们才醒过神儿似的跟麦子亲热了。”

“别说是咱家的羊了,刚进门儿时,我差点儿也没认出麦子来。”谷子笑着说,“麦子,出来吧,饭快好了,看豆子哥去哪儿了,喊他回来吃饭吧。”

麦子听了谷子的招呼,伸手在那只老母羊的头上摸了摸,转身回头看着圈里的羊就出了羊圈。

蚂蚱大爷也跟着麦子出了羊圈。

羊圈里的羊见麦子和蚂蚱大爷离开了,都扯着嗓子叫了一阵。

麦子出了院子,这才发现豆子哥并没有去哪儿,而是坐在院子的门口皱着两个眉头抽他自己拧的炮筒子了,脸面前的地上扔了好几个炮筒子的尾巴。

“哥,你这是咋的了?咋的抽这么多的烟?”麦子瞅着豆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哥没咋。”豆子看了看麦子,把嘴里的炮筒子尾巴扔到了地上,说,“回吧。”然后就起身回了院子。

麦子站在那儿瞅着豆子的后脊梁影子,心里纳闷成了一个疙瘩,今儿豆子哥是咋的了?蚂蚱大爷不是说豆子哥的亲事儿不是定了吗,豆子哥咋的还一个人坐在这儿抽闷烟犯难为了呢?

豆子进了院子,眉头上的疙瘩还没有松开,正给从羊圈里出来的蚂蚱大爷瞅个正着。

蚂蚱大爷瞅着豆子看了一阵儿,摇摇头,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向豆子说:“豆子,洗手吃饭吧,别心里有啥嘀咕。该是咱的好事儿,来到咱身上了,心里倒觉着不实在了。”

“大爷,就我这亲事儿,小米真的没跟你说啥子吗?”豆子紧盯着蚂蚱大爷问。

“没,没,没。”蚂蚱大爷连忙向豆子摇着头说,“小米那闺女心里有主意,啥事儿她心里都有个琢磨,别说她没个啥事儿,有个啥事儿也不准要跟我说叨呀。”

“大爷。”豆子见蚂蚱大爷一脸的很是那么一回事儿,摇了摇头,苦笑着喊了一句蚂蚱大爷,说,“这事儿哪天我得找猫春他爹好好问叨问叨,打前几天相亲回来我心里就犯嘀咕,总觉得这里面有啥子弯弯儿,要不,牛二筢子能就这样利索地把这门亲事儿定下来了?再咋,他也得张嘴别较着要几样东西吧?没啥子别较。”

“豆子,那就哪天你问叨问叨猫春他爹吧。我倒没觉得有啥儿。你想呀,既然他答应了这门亲事儿,咱这个家他有啥子好别较劲儿的?又不是有啥子金山银山的家业,又不是你有弟兄好几个,给你们以后别较出点儿东西来。这个家,家里就你这么一个男娃子,家底儿又没有,他要是别较劲儿,传出去,人家会笑话他。”蚂蚱大爷有鼻子有眼儿地向豆子说着他的琢磨,“这个家,别较劲儿也别较不出啥子金山银山来,既然他答应了这门亲事儿,干脆还不如让咱们看着办这事儿,他还倒落个明白人。”

豆子给蚂蚱大爷这几句话说得想通了似的点了点头,嘴里还自言自语似的琢磨着蚂蚱大爷的话:“也是,也是。”

“别心里嘀咕那么多了,不管咋的吧,眼下你的亲事儿算是准成了,家里的人都心里踏实了。”蚂蚱大爷见豆子像是信了自己的这些话,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儿,说,“忙了一个晌午了,吃饭吧。”

跟着豆子进了院子的麦子一直在听着蚂蚱大爷和豆子两个人说话,觉得这两个人的话像是在绕着豆子哥的亲事儿以外的其它事儿。她眨巴着两眼,心里也跟着嘀咕起来,在豆子哥的亲事儿以外还会有啥事儿呢?

豆子进了灶房,站在那儿的麦子让蚂蚱大爷吃了一个大惊,这个小丫头眨磨着两眼想啥呢?他瞅着麦子,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个小丫头片子,人小鬼大,说不准她也会琢磨出啥子来。他瞅着麦子一笑,问:“麦子,你那个小脑袋瓜子在琢磨啥儿了?”

麦子给蚂蚱大爷问了一个激灵,忙抬头向蚂蚱大爷笑着说:“大爷,我在琢磨我豆子哥心里嘀咕啥。”

“你豆子哥呀,眨瞪眼定亲了,觉得新奇,心里就瞎嘀咕一气。”蚂蚱大爷瞅着麦子说。

麦子向蚂蚱大爷摇了摇头,两个小眉头皱起了两个眉疙瘩,说:“不对!豆子哥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豆子哥心里琢磨得也对!”

“你个孩子家的,知道啥呀?也跟着瞎琢磨!”蚂蚱大爷笑着怪罪着麦子说,“你豆子哥是眨瞪眼就定亲了,心里觉得不明白咋的会这样容易,他就在心里瞎嘀咕。你也是跟着瞎嘀咕。”

“你们爷儿俩,有些日子不见了,就吵吵个没够了。别吵吵了,进屋端饭吃饭吧。”谷子在灶房里向院子里的蚂蚱大爷和麦子喜笑着怪罪了一声。

第156章 蚂蚱大爷心里不安的一顿饭

谷子这样喜笑的怪罪让麦子伸着舌头做了个小鬼脸儿,她向蚂蚱大爷一招手,就进了灶房。

蚂蚱大爷瞅着麦子,这才发现,麦子不光长高了些吃胖了些白净了些,还比以前调皮了些,显得比以前还要招人心疼。

麦子进了灶房不大会儿,就两手捧着满满的一碗面条走出来。她把这碗面条端到蚂蚱大爷的面前,很恭敬地递给了蚂蚱大爷,说:“大爷,我二姐说大姐不在家,大舅捎回来的肉今儿晌午就吃了一小半儿,留了一多半等我大姐回来再吃。”

蚂蚱大爷从麦子的手里接过那满满的一碗面条,抬头瞅着麦子,向麦子点了点头。

麦子见蚂蚱大爷接下了自己给他端的饭,向蚂蚱大爷笑了笑,说:“大爷,还记得那次吃你逮到的那只兔子不?大爷,我永远都会记得很清楚。今儿咱爷儿俩还坐到一起吃这顿饭!”

蚂蚱大爷不停地向麦子点着头,两眼也变得湿了。

“大爷,你咋了?”麦子瞅着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绷起嘴巴摇了摇头。憋了一口气,说:“没咋,没咋。”

麦子从旁边拽过一个木墩子放到那个土台子旁边,然后扯着蚂蚱大爷的衣襟要蚂蚱大爷坐在那个土台子旁边:“大爷,就趴在这个台子上吃吧,待会儿我也趴在这儿吃。”

蚂蚱大爷把手里的饭碗放在那个铺着木板的土台子上,蹲着屁股坐到了麦子给他拽过来的木墩子上。

麦子见蚂蚱大爷坐下了,向蚂蚱大爷一笑,说:“大爷,你等着我,咱一起吃。”说完,她就蹦跳着进了灶房。

蚂蚱大爷瞅着麦子的后脊梁影子,心里一阵一阵的热乎。

谷子和玉米每人端着两碗有肉的面条从灶房里走出来,谷子安持着玉米把这有肉的面条送到西院子的两户邻居家,自己手里的两碗要送到东院子的婶子大娘家。然后,两个人就出了院子。

麦子端着一碗面条跟着谷子和玉米两个人出了灶房,径直奔着蚂蚱大爷就过来了。

豆子这个时候也端着饭碗出了灶房,他向整个院子里瞅了瞅,从灶房的屋山前儿找了一个树根,垫着屁股就坐下了。

今儿这顿晌午饭,是这一家姊妹几个一年都难得吃上几回的好面面条,并且面条里下了一年他们也舍不得吃上一顿的肉。

麦子把手里的饭碗小心地放到那个土台子上面,然后找了一个小凳子坐了下来。

蚂蚱大爷看了看麦子,手里的筷子开始在碗里翻。

“大爷,今儿你就别跟那次吃兔子肉那样了,净把碗里的肉给我吃了。”麦子见蚂蚱大爷又想把碗里的肉挑出来给自己吃,立马就用两只小手把自己的碗捂了起来,说,“跟大舅这些日子,大舅经常买肉吃,还买鱼、豆腐、豆芽儿,有时候还会带着我去饭店吃饭。肉就常吃了。大爷,你在家不能像我现在跟着大舅这样常吃肉,今儿盛到你碗里的就是你的。”

蚂蚱大爷手里的筷子一下子定在了那儿。他瞅着眼前的麦子,这闺女是变了,变得要比以前还要懂事儿,变得要比以前还要知道心疼人。

“大爷,别愣着呀,赶紧吃吧。”麦子见蚂蚱大爷瞅着自己不动筷子了,催着蚂蚱大爷,说,“快点吃吧,大爷,凉了就不香了。”

蚂蚱大爷向麦子点了点头,低下头来开始吃自己的饭。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埋头吃饭的当儿,麦子竟然挑拣着把自己碗里的肉放到了他的碗里。他慌忙抬起头,端起自己的碗躲闪着麦子,嘴里怪罪似的向麦子说:“麦子,你这是干啥呀!”

麦子见蚂蚱大爷端着碗趔歪着身子躲开了自己夹着肉的筷子,向蚂蚱大爷一笑,说:“大爷,现在我跟着大舅,经常吃肉了,你在家不常吃,我想让你多吃点儿。”

“傻闺女呀!”蚂蚱大爷把两手端着的饭碗掩到怀里,拧着头看着麦子说,“麦子,大爷能吃你碗里的肉吗?你这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点儿好的,就能长得高,长得胖,长得白净好看。大爷这是土埋半截身子的人了,哪能不懂事儿跟你争嘴吃呀!”

麦子把筷子上夹的肉放回到碗里,向蚂蚱大爷笑着说:“大爷,吃吧。”

蚂蚱大爷见麦子把筷子上的肉放回到碗里,这才转正了身子。不过,他再也没有把手里的饭碗放到那个土台子上,而是一手紧紧地捧着,一手遮挡着碗面儿,两眼不时地瞅着麦子的动静,很小心地吃起这难得一见的有肉的麦面面条。

谷子和玉米端着空了的饭碗回来了。

“二姐,三姐,你们也赶紧吃吧,饭凉了就不香了。”麦子见谷子和玉米给邻居家送饭回来了,瞅着谷子和玉米催着说。

谷子在灶房门前站了站,抬头向天上瞅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大姐这个时候也该吃饭了吧。”然后,她向麦子一笑,就进了灶房。

蚂蚱大爷瞅着麦子看了看,这闺女,现在可着人心招人疼!

玉米和谷子两个人相跟着出了灶房。

“也不知道大姐和大舅会给嫂子扯啥衣裳。”玉米说了一句。

“扯啥衣裳大姐都舍得,上两次大舅给的钱大姐一直舍不得花,这个时候正好用上了给嫂子扯衣裳下彩礼。”谷子回头向玉米说了一句。

说到钱,说到了彩礼,蚂蚱大爷想起了啥子似的心里猛地一紧。

姐妹俩在院子里找了一片地儿坐下来了。

“麦子,今儿晚晌还跟你大舅回县城吗?”蚂蚱大爷看了一眼麦子,问。

“回。今儿是星期天,明天还上课呢。”麦子抬头看着蚂蚱大爷,说,“昨个儿星期六,大舅说好了昨个儿带我回来的。到了昨个儿晚晌,大舅他们学校里的老师又开啥会,也就没回成,今儿大舅才带着我回来。”

“我当你还能在家多呆个晚晌呢。你要是能多呆个晚晌,晚晌你就看着咱们家的羊,大爷出去有个事儿。”蚂蚱大爷心里有点儿空落了似的说。

“大爷要是有事儿,晚晌就让玉米姐看着咱们家的羊,你该忙活就忙活去。”麦子小大人似的安持着说,“再咋也不能把大爷的事儿给耽误了。”

蚂蚱大爷一笑,摇了一下头,说:“也没啥要紧的事儿,明后再说吧。”

其实,在蚂蚱大爷心里,他忽地想起的这事儿他觉得很要紧,火上房一样的要紧。上次小米吐血去半里湾张老先生那儿,张老先生号了小米的脉象说小米身子上还有别的毛病。这阵子忙着收种了,倒没咋的把这事儿放到心上去。眼下豆子这亲事儿定了,年前年后事儿也就该办了。豆子的事儿办完了,人家卧牛岗子牛二筢子家肯定要催着娶小米,小米的身子要是不趁着这个时候赶紧调理,到了牛二筢子家,万一真的生不了孩子,那小米就会在那个家里招人待见,就会在那个家里抬不起头来,就会在那个家里的日月不好熬下去。眼下换亲这事儿还不能跟豆子他们几个明说了,给小米调理身子的事儿也只有自己躲着豆子他们几个把药给抓回来,编个谎儿瞒着豆子他们几个。药抓回来了,把这药跟小米说明了,让小米找个身子骨哪儿不得劲儿的说法儿,就把药给吃了。

麦子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蚂蚱大爷会忽地想到这个,旁边的谷子和玉米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蚂蚱大爷会眨瞪眼有这样的心思,豆子就连吃饭也一直在琢磨着他心里的嘀咕,更没有在意到蚂蚱大爷这个时候会忽地记起了半里湾张老先生的话。

“大爷,要是没啥要紧的事儿就先不着忙,吃饭吧。”麦子看了看蚂蚱大爷,笑着说。

“不着忙,不着忙,咱先吃饭,咱先吃饭。”蚂蚱大爷向麦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麦子。

麦子把自己碗里的肉都挑出来放在碗边儿上了。

蚂蚱大爷一下子又皱起了眉头。上回吃兔子肉的时候,自己把碗里的兔子肉都挑拣出来,最后一下子全扣到了麦子的碗里。这闺女这个时候把碗里的肉都挑拣出来,会不会最后也一下子全扣到自己的碗里?他借故说自己的两腿坐得麻了,就屁股一撅,整个身子就站了起来,端着饭碗就离开了那个土台子,回头向麦子说:“大爷去吃饭场儿上看看去,看晚晌谁家的牲口得闲,琢磨着让人家帮个忙把牲口借给咱们家用用,把那二亩春地犁起来晒一冬冻一冬,明年春上种一茬子好庄稼。”说着,他就蹶蹦着两腿要往外去。

“大爷,这个就别着忙了,邻居家的婶子家明儿牲口得闲,小米姐昨个儿就跟婶子家打过招呼了,说明儿婶子家把牲口借给咱们家用一天。”旁边的谷子见蚂蚱大爷说要出去问谁家的牲口得闲,忙拦住了蚂蚱大爷,说,“我小米姐都安持得停当了,大爷,你就放心吧。”

本来,蚂蚱大爷只是借这个口儿躲开他们姊妹几个,心里能好受一些吃这顿饭,可还是给谷子拦在了院子里。他回头向谷子看了一眼,笑着说:“小米这闺女想得真周到,想到大爷的前面去了。”说完,他又折回身,蹶蹦了两步,身子靠在了院子里的那棵老杏树站在那儿,接着吃他碗里的饭。

麦子吃完了面条,看了看碗里挑拣出来的肉,又看了看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似乎在提防着麦子,把手里的碗端得更高了。

麦子好像也觉察出了蚂蚱大爷在提防着她,就端着碗进了灶房。进了灶房之后,她把碗里的肉往饭锅里一倒,拿起盛饭的勺子把倒进锅里的肉搅和开了,这才拣着面条和汤水往自己的碗里盛饭。

两个眼梢子一直在盯着麦子的蚂蚱大爷从灶房的门里瞅着麦子把舍不得吃下的肉又都倒进了饭锅里,心里顿时又起了一股子自己说不明白的滋味,麦子这闺女呀……

第157章 牛二筢子像要当县长了

卧牛岗子这个村子也不大,几十户人家。这几十户人家没有啥子杂姓,一码通地全都姓牛。有传说说卧牛岗子里的这些人家是宋朝牛皋的后人,也有更邪乎的传说,说卧牛岗子的这些人家是牛郎和织女的后人。不管卧牛岗子里这些人家是宋朝牛皋的后人也好,是牛郎织女的后人也好,他们一样要守着在这片土地过着日出而作日沉而息的日子,守着这片土地过着父子交替生养沿袭的日子。

牛二筢子这些日子总算是松松快快地出了一口气了。在卧牛岗子这个村子里,不说咋的一回事儿,牛二筢子的日子那算得上是秃子抹帽头一名的了。不管吃穿住用,他那个耧得,都是冒尖儿的满。人们瞅着他一年到头没个得闲的时候,整天就是紧捯饬着忙,两只手就像两个筢子似的朝家里紧耧,就给他起了个二筢子的外号。牛二筢子家的日子给牛二筢子耧得殷实,但他也有一块大心病,大儿子牛望春二十六、七了,还算是沤熟了的麻杆,光棍儿一条。好在黄庄子的三老杠给撮合成了豆子他们兄妹答应换亲了,望春这小子的亲事儿也就在自己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今儿是小米那闺女要进门相家,他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开了,又是鸡又是鱼的。忙了大半晌,他还觉得不满意,干脆就骑上他在这个村子里第一辆买来的洋驴,两条腿又紧倒腾着去了集上,十五块钱买了十斤猪肉,五块钱买了两瓶酒。琢磨着小米这闺女不一定喝酒,他又两毛五一瓶儿汽水买了半篮子。他拎了拎手里的篮子,瞅着篮子里的这些东西,这才满意地一笑,把篮子往洋驴的后座上一绑,迈腿就上了洋驴。一路上,他脚下倒腾着洋驴,心里像喝了半斤蜂蜜水似的,嘴里里格朗地哼着小调儿,掉得还有几根毛的头还一摇一摆的,不管洋驴前面有没有人,时不时他还捏几下洋驴把上的铃铛,嘀铃铃的声响撒了一路都是。他那个得意的模样,像马上要提拔了当草庙县的县长一样。

按理儿说吧,牛二筢子这个家境,十里八村的人也挑拣不出啥子长短来,在整个村子里绝对算得上顶尖儿的人家了,有人还私下里把牛二筢子喊成老圆外。再说牛二筢子家的大小子牛望春,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很多人都说是十里不挑一的俊后生。他爹牛二筢子有眼光,让他十六岁就跟着一个远门子亲戚学开汽车,十八岁就能自己开着别人家的汽车满世界跑了,每月还能拿到将近两千块钱的酬劳。这样一个家境厚实,模样又俊又有手艺的小子,亲事儿竟然能拖到眼下,谁也说不清楚到底为啥。有人琢磨着说是牛望春这小子外面的世界跑多了,眼光就高了,挑拣。也有人说这小子在外面跑流水了,睡的女人也多了,结亲不结亲都是一回事儿。不管人们咋的一个琢磨,必定是个琢磨,谁也没抓个正着,也就是个琢磨了。

牛二筢子倒腾着屁股下面的洋驴,心里也得意地盘算着,依着小米他们兄妹的要求先把闺女嫁过去,年前腊月二十六再把小米娶过来,明年就能添孙子和外孙子了。原来还以为自己家的闺女为她哥换亲心里会赌气儿呢,咋的也没有想到,闺女一见豆子那小子,竟然看心里了,就是觉得豆子他们家太穷了。这个好办呀,这边帮上他们家一把儿,豆子他们家的日子就宽敞了。只要能为望春这小子娶个女人进门,这个家搭出点儿东西出去也不叫个事儿,自己的这个头就能在村子里昂起来了,就能在别人面前硬着底气说话了。给豆子他们家盖上三间房子,闺女要是心里还觉得委屈,出门子的时候再陪嫁头牛过去,地里的活儿就不会用太多的人力了。他一路这样琢磨着,只要旺春这小子的亲事儿结了,哪怕割自己身上的二斤肉都成。至于后面的望夏和望秋这俩小子,成家立世还得上几年,自己这双筢子似的手还能给这俩小子耧出个日月来。

牛二筢子一路这样得意地打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儿,脚下的洋驴也倒腾得像三月里的春风摆动着杨柳条子一样的轻快,洋驴把上的那个铃铛也给他一路捏得不得闲地嘀铃铃地响。

猫春爹领着小米和小米的大舅来带了卧牛岗子,远远地就瞅见了牛二筢子家的那层浑砖高门楼的院子。猫春爹向小米和小米的大舅一指,说:“看吧,村子最前面的那层最显眼的高门楼子的院子就是牛二筢子他们家,多气派。”

小米和小米的大舅顺着猫春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在卧牛岗子村的最前面有一层很招眼的高门楼的院子,门楼子一码道儿的红砖青瓦,其他人家的院子在这层院子跟前就显得寒酸单薄了。这层院子像领头雁似的领着后面的许多人家的房子,伸着脖子向前奔似的。

小米的大舅瞅着这个门楼子,这个家从这个门楼子上看,也绝对算得上是农村里的上层人家了,小米以后嫁到这个人家,吃穿住用上倒殷实了。他的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小米瞅着这个高门楼的院子,还别说,从整个黄庄子来说,还没有谁家能盖起这样的院门门楼子,就算是猫春他们家,虽说猫春他哥猫蛋在外面挣钱了,他们家的门楼子跟这个门楼子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子。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个门楼子咋样,心里盘算着的还是豆子哥的亲事儿。今儿相家,一来算是走个过场儿,二来就是要跟他们家商量着看啥时候把豆子哥结亲的日子给定了。豆子哥的亲成了,自己这颗心就算是真的着地儿了。

“小米以后嫁过来,日子就过得随心了些,不管咋的说吧,必定比姊妹几个现在的这个家宽敞些、应手儿些。”猫春爹看了看小米,又看着小米的大舅,说,“也算是小米在苦日子里熬到头儿了。”说着,他叹了一口气。

小米的大舅听了猫春爹的话,苦笑了一下,摇着头没有说话。

小米看了一眼猫春爹,叹了一声说:“不管以后我的日子会咋样,只要豆子哥他们几个能过得去就成了。”

小米的这句话,说得让大舅心疼,也让猫春爹心疼。他们两个看了看小米,都不觉得摇了摇头,小米这闺女,别说生到家境多好的人家,要是生在一个中间的人家就好了!

小米又瞅了瞅那个高门楼的院子,等豆子哥的亲事儿成了,肯定要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要离开黄庄子嫁到这个卧牛岗子,嫁到那个高门楼的院子里,和自己的男人在这个村子里一起守着日头从东天升起来落到西天去,一起生儿育女,一起在冬夏秋冬的收收种种里像长一辈子的人那样慢慢就老了。她转头看了看大舅,又看了看猫春爹,一笑,说:“我呀,啥也不图,就图着我们这姊妹几个以后的日子能让我省心了。”

小米的大舅绷了一下嘴,咬了一下嘴唇子,抬头向天上看了看,这闺女,姊妹几个的日子会让她委去自己一辈子呀!

猫春爹的心里这个时候也为小米觉得委屈,但他还是笑了笑,说:“小米以后嫁过来了,多少都能帮着几个姊妹一点儿。不管咋说吧,牛二筢子的日子殷实,就是以后要分开了过日子,房子是现成的,过日子的粮食啥的,牛二筢子也不会少分给小米他们两个人,牛二筢子打心眼儿里最疼他的大小子。牛二筢子的大小子望春又有眼下能挣钱的手艺,以后小米的日子错不到哪儿去。”

小米的大舅不自觉地向猫春爹点了点头,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很酸。在他的琢磨里,即使牛二筢子答应了先把闺女嫁给豆子,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把小米娶过来。小米还是个孩子,他们把小米娶过来,小米虽说在家时已经能挑着姊妹几个向前奔日子了。但是,结婚成家,那是要过另一种日子,尽管也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是春种秋收,还有一个逃避不了的事实,那就是生养。一个孩子,自己的身子骨还没有长成,马上就要负责成熟女性的担当,对小米来说,不是说因为结婚生活宽裕了就是一种幸福,而是一种摧残啊!可是,小米这闺女眼下不会想到这些,在她整个心思里,眼下只有豆子的亲事儿,对于自己马上要面对的一切,她的心思里没有一丁点儿的考虑。他瞅了瞅小米,心里无可奈何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啊,眼下这姊妹几个又有什么办法儿呀,小米不这样牺牲自己,豆子的亲事儿,就因为这样的家境,也真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了!

卧牛岗子就在眼前了,他们能很清楚地听见下蛋老母鸡很炫耀似的鸣叫声了,也能很清楚地听见村子里的女人们应付晌午饭的打水切菜的声音了。

猫春爹头前走了两步就进了进村的路口,小米的大舅和小米紧跟在猫春爹的身后。

路口上几个女人看稀奇似的瞅着猫春爹他们三个,互相低声说着些啥子。

“这是谁家的亲戚呀?”一个女人大概夜里受凉了,瞅了瞅身边的女人,公鸭着嗓子问。

“这不是黄庄子的三老杠吗?咋的赶在这个时候来了?”旁边的一个女人母鸡学公鸡打鸣儿似的皱着眉头问旁边的女人。

“我听说了,三老杠这几天给二筢子他闺女说了个婆家,这个时候一准是过来下彩礼了。”那个公鸭着嗓子的女人听说是黄庄子的三老杠,马上很明白似的嚷了起来。

“不对吧?这下彩礼也没见带有啥彩礼呀!”那个女人仍母鸡学公鸡打鸣儿似的嚷着说。

“那谁知道他们中间的道道儿呀!”公鸭嗓子的女人也弄不明白地说。

第158章 女人们的议论

“大小子还没定亲呢,咋的他二筢子大麦不熟小麦先熟了?原来不是听说二筢子想要用他家的闺女给望春换亲的吗?咋的眨么眼儿间儿先给闺女定亲了?”那个说话声音像母鸡学公鸡打鸣儿似的女人很纳闷儿地瞅着小米他们几个,仍母鸡学公鸡打鸣儿似的说,“二筢子要是先把闺女嫁出去了,望春那小子的亲事儿就没多大的指望了。”

“别瞎说!”公鸭嗓子的女人一翻白眼儿说,嗓子压低得只有哧哧啦啦的出气儿声音了,“说不准这家儿也是用闺女跟二筢子他们家换亲的呢。”

“会是吗?”母鸡学公鸡打鸣儿一样的女人瞅了瞅小米的后脊梁影子,说,“不会是用这闺女跟二筢子他们家换亲吧?这闺女咋瞅都还是个孩子家,你看那身子骨,前面还没个大姑娘的样子呢。”

公鸭嗓子的女人瞅了瞅小米的后脊梁影子,皱起了眉头,琢磨似的说:“也是,这闺女还没有个大姑娘的样子,爹娘咋的也不会舍得拿这闺女跟二筢子他们家换亲!”

公鸭嗓子的女人嘴里正嘀咕着,一阵洋驴铃铛的声音把路口上的几个女人惊得都一个愣怔。她们回头瞅着是牛二筢子,都拍着胸脯子魂儿附体似的出着长气。

一个女人瞅着牛二筢子翻个白眼儿,埋怨似的说:“看你那个得意的样儿,把破洋驴铃铛捏得跟打雷了似的,吓得我们几个差点儿掉魂儿了。”

“看你说的,你们几个的胆子就那么小啊,跟鸡**似的。”牛二筢子迈腿下了洋驴,瞅着这个埋怨他的女人,脸上笑得跟油炸麻花儿似的,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癞包娘的胆子,比箩筐都大。这点儿铃声还能把你吓得差点儿掉魂儿了?就算是趁你不着意的时候在你背后放个大麻雷子,也惊不着你。”

“你咋的知道癞包娘的胆子大了?半夜你爬墙头了?”旁边一个女人一手捂起嘴,眯缝着两眼笑着说,“大伯子哥爬弟媳妇的墙头,那可招笑了。”

给牛二筢子喊成癞包娘的女人立马红了脸,撇起嘴巴瞅着说话的女人,说:“去,就你满嘴没个正经。你大伯子哥爬你们家的墙头了吧,你才这样瞎寻思。”

牛二筢子也给这个女人说得一脸的通红,瞅着这个女人不知道该咋的说话了,老驴拉硬屎似的脖子抻了几抻,说:“不跟你们这些娘们瞎扯了,家里马上还有客呢。”

“你们家的客进门过了,你还不知道呢。”旁边的另一个女人瞅着牛二筢子给说得难为情了,顺着牛二筢子的话说,“这是你们家哪儿的亲戚呀?”

这话一下子又挠到了牛二筢子心里的痒痒肉儿似的,把牛二筢子挠得那个舒坦。他一笑,说:“儿媳妇来相家!”

“啥?”几乎村口的这几个女人都给牛二筢子的这句话噎着了一样,她们都不敢相信地瞪大了两眼紧盯着牛二筢子。

“儿媳妇今儿来相家!这不,我去集上买点儿酒菜了。”牛二筢子好像没有觉出女人们的惊奇,仍满心高兴着向几个女人说。

“刚才那闺女就是你们家马上要进门的儿媳妇?”几个女人还是做梦似的不敢相信牛二筢子的话。

牛二筢子这个时候脸上笑得更欢实了,他点着头向这几个女人说:“是啊,是啊!”

几个女人并没有像牛二筢子那样笑得出来,刚才小米给她们留在心里的影子不由得让她们心里都有了一个很大的疙瘩,那还是一个孩子,那闺女家的爹娘心肠里想啥了?咋的会把这样小的闺女急赶着定亲了?

牛二筢子见几个女人都不说话了,忽地想起了啥子似的,交代着几个女人说:“看我,心里高兴得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了,这事儿还没个准成,我就着急忙慌地跟你们几个说了。你们几个千万不能再往外说了,免得万一这事儿有个啥子闪失,不让人家又笑话我二筢子。”

女人们像没有听到牛二筢子的话似的,都皱起眉头瞅着牛二筢子看。

牛二筢子给几个女人看得心里毛愣了,是不是自己脸上有啥子乌漆麻黑的东西了,让这几个女人这样瞅着看?他不由得腾出一只手抹了一下脸,然后瞅着抹脸的手瞅了瞅。手上没有沾染上啥子东西呀,这几个女人咋的会这样瞅着自己看呢?他把几个女人瞅了一遍,皱起眉头想不明白了,刚才心里的那股子高兴劲儿也给这几个女人瞅得没了。他摇了摇头,向这几个女人说了一句:“看吧,有不少的人家烟筒里都冒烟了,不跟你们闲扯了,我得回去陪客去,你们也赶紧回去做晌午饭吧!”说完,他推着洋驴就往自家的院子里去了。

几个女人瞅着牛二筢子回了他自家的院子,都不由得在他的身后摇了摇头,对牛二筢子他们家,今天是个喜日子,可是,对那个闺女来说,今天是一个啥日子呀!

“这闺女呀,依着我的眼来看,也就十四、五岁,就算是大一点儿,也大不到哪儿去。要是她定了望春那小子,望春可要比她大了十来岁,那真的应了那句话了,有点儿像老牛啃嫩草了。”一个女人叹了一口气说,“糟蹋了!”

“依着我看呀,是这个闺女的爹娘穷疯了,看上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家境了。”另一个女人气愤地说,“就是再穷,也不能拿着自己亲生的闺女这样呀!”

“看不出这个世道吗?眼下这个世道变多了,有些人把两只眼开始盯到钱上了。”旁边的女人说,“以前人们相亲啥的,可不是看啥子家境,就是看人,人好就成。看眼下吧,人们开始把两个眼皮向上翻了,动不动先打听人家家里咋样。家里没个景儿,啥事儿都别提。”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儿,各人有各人的算盘了!”癞包娘说,“眼下,人的日子是宽敞了,可是,这人呀,也都在慢慢地变了。”

“是啊!这人啊,变得有点儿离谱儿了。”一个女人很同意癞包娘的说法儿,“你看吧,就今儿来二筢子家相家的这闺女,还是个孩子家,就眼皮翻着向上看了。”

“这闺女倒不会,依着我看呀,就是这闺女她爹娘的事儿!”那个说起话来像母鸡学公鸡打鸣儿似的的女人说,“这闺女还是个孩子,她能知道哥啥?”

“我看也是!眼下这个世局的人呀,有的为了图财,把自己的亲闺女都卖了,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公鸭嗓子的女人一激动着急,公鸭嗓子哧啦出来的声音像没了鸡毛的风箱一样,只听着呱嗒听不出风来了。

“这个闺女呀,我看就是给她爹娘害了!”说话像母鸡学公鸡打鸣儿似的女人说,“这样的爹娘,咋的说啊?太不是人了!孩子才多大呀,为着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家底儿,这样害自家的闺女,还算个玩意儿吗!”

“不是个玩意儿,真不是一个玩意儿!”一个女人咬着牙说。

“这爹娘,就不是个爹娘!”另一个女人也咬着牙说。

“这人,没的说了!”公鸭嗓子的女人艮了一下头,叹着气说。

不管这几个女人咋的说法儿,她们现在还没有想到小米真实的家境,更没有想到小米是为了自己的哥哥这样牺牲了自己。如果这些女人知道了这桩亲事儿是小米自己做出的决定,不知道这些女人心里又会是啥样的滋味儿。

“咱们都回吧,勤快的人家马上就要吃晌午饭了,咱们这几个还在这儿闲扯呢。不管咋的,可能是这个闺女这样的命!”公鸭嗓子的女人说。

“就是!咱几个心里就算是再咋的,必定不是咱们的闺女,做不了主!”说起话来像母鸡学公鸡打鸣儿似的女人想开了似的说,“咱们几个就算是心里一百个觉得不是劲儿,那又能咋的?闺女是人家的,人家愿意咋的折腾就咋的折腾,跟咱也没啥子牵扯。”

“也对!咱们操这个闲心干啥呀?给自己找别扭!”公鸭嗓子的女人脸上马上现出笑来,向几个女人摆着手,示意各回各家去,“咱就是再咋,一家人还等着咱们回去做饭呢。”

女人们就这样纷纷离开了村口,留在村口的这些怪罪和埋怨也随着她们的离去消散了。村口的这条路依旧像平时一样静静地联系着这个村子里里外外通联,依旧像平时一样静静地承载着进出村子的老少爷们们的来来往往。

村子里的很多人家这个时候已经是风箱鼓动烟筒冒烟了,勤快一点儿的人家已经开始端碗吃晌午饭了,那个饭场子上也已经有人背靠着树干蹲下来,呼呼噜噜地吃着碗里的面汤了。

牛二筢子进了自家的院子之后,就忙乎着要女人紧赶着把洋驴后面的篮子卸下来,并提醒着女人要小心着别碰打了篮子里的酒和汽水。

女人看着牛二筢子买了这老些的东西,心里很高兴,收拾篮子也很小心。

“东西都有了,今儿你得拿出生孩子的本事多倒腾出几道菜来。”牛二筢子见女人把篮子从洋驴的后座上很小心地拎下来,冲着女人一笑,小声玩笑似的说。

“你这个东西!”牛二筢子的女人瞅着牛二筢子翻着白眼,撇嘴一笑。

第159章 小叔子陪未来的嫂子

“望春那小子呢?”牛二筢子向堂屋看了一眼,回头问女人,“没在堂屋陪客?”

“那小子,不知道去哪儿了,一个晌午不着家了。”女人向堂屋看了一眼,“望秋那小子在陪客说话呢。我说句打嘴巴的话,我瞅着这闺女跟咱们家的望秋倒般配。”

“望春这小子,是在外面跑流水了。今儿是啥子日呀,他还不着家!”牛二筢子叹了一声,摇着头说,“望秋这孩子倒懂事儿,还知道家里来人坐着陪客说话。”

“等这事儿定准成了,抓点儿紧把望春这小子的事儿给办了。别让他整天一出去就是年把半年的不回来一趟,回来一趟还跟屁股上扎了刺儿似的在家里坐不住。要是有个女人拴住他,就不会这样了。”牛二筢子的女人对大小子望春也觉得没办法儿似的出了一口长气。

“我也是这样琢磨,给他早点儿把亲结了,家里有个纠角儿了,他的心就会整天放在家里了。”说着,牛二筢子把洋驴往堂屋的门西旁一扎,回头催着女人快点儿准备晌午饭,就进了堂屋和猫春爹他们说话了。

小米的大舅他们起身向牛二筢子打了招呼,寒暄着又都坐了回去。

牛二筢子来回看了看猫春爹他们,笑着向猫春爹一指小米的大舅,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啥亲戚,就没法儿称呼了。”

“小米她大舅,在大地方教书,前不长时间调回咱们县里了。”猫春爹向牛二筢子介绍了一下小米的大舅,说,“今儿他带麦子回来看看,正好赶在了这个日子,就过来帮小米看看,给小米支应个心思。”

“那好,那好!瞅着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牛二筢子瞅着小米的大舅笑着说,“这一调回来,离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也就近便了,几个孩子也就有个至亲的亲戚帮着给支应些事儿。再说了,这订婚结亲的事儿是孩子的大事儿,有个至亲的亲戚在旁边支应着,孩子心里也踏实。”尽管他嘴里这么说,但是,他的心里却打起了小鼓儿,小米的大舅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待会儿他要是见了望春那小子,别琢磨出啥子叉叉子来呀!

“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打自小就没爹没娘了,苦受了不少,委屈也受了不少。好在眼下都慢慢地大了。”小米的大舅瞅着牛二筢子说,“大了就有大了的事儿,这不,眼下又该订婚成家了。咱们也没有必要瞒着啥子,豆子那孩子年龄也不小了,还没成个家,小米这闺女心里也整天为她豆子哥的事儿着急。也算是命里该着这两家是亲戚吧,事儿小米都决定了,我这个做大舅的还能说啥子。今儿陪着小米过来相家,也就是过来看看,虽说以后是亲戚了,有些事儿也要说叨说叨。”

牛二筢子听小米的大舅这么一说,心里的石头扑腾一声落了地儿,他向小米的大舅点着头,笑着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今儿你们也别嫌我啰嗦,小米他们几个没爹没娘,我这个大舅就是他们姊妹几个至亲的人了,多说几句也是该着的。”小米的大舅瞅着牛二筢子说,“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啥事儿小米这闺女以前也该跟媒人说了,你们也就依着小米的说法把事儿办了。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家里穷,你呢,也别嫌弃这个。这几个孩子要强,争气,以前家里穷是因为他们年龄小。老古语话咋说,不怕人穷,就怕志短。眼下他们姊妹几个都大了,就凭着他们的性子,以后的日子一准会越过越好。”

“是啊。刚听说他们姊妹几个的情况,我心里也是怪疙瘩的,这几个孩子咋的会这样的命苦呢!”牛二筢子接过小米的大舅的话说,“好在几个孩子眼下都长大了,又都知道争气,就这一点儿,就让人觉得宽心了。”

“今儿咱就事儿说事儿,这几个孩子这些年苦也好,委屈也好,都慢慢地过去了。”小米的大舅看了看小米,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孩子们大了,就都有自己的主见了,他们咋的想法儿,就有他们的说道儿。既然小米答应了跟你们家换亲,我这个当大舅的也没有别的啥话说,以后这两家就是至亲的亲戚,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今儿我就卖个大舅的身份,恬着个脸子多说两句,不管对还是不对,也不会招外人的笑话。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家里穷,这个事实你们也都知道,我是说呀,以后这两家是至亲的亲戚了,亲事儿上你们这边儿也不要热别较着豆子能咋地咋地的。小米也说了,她也不会向这边要求什么级七级八的,两家就顺顺当当地把亲事儿成了,免得让人家笑话。”

“虽说这事儿还都没办呢,可说起来呀,咱也算是亲家公了。”牛二筢子瞅着小米的大舅一笑,说,“小米他们那边的家境这边也都知道,亲家公就只管放心了,只要今儿小米这闺女说话了,啥事儿都依着这闺女说的办。”

“我说两句,这事儿小米有啥想法啥要求,我也都跟你二筢子说了,当时你也答应了。”猫春爹瞅了瞅小米的大舅,回头瞅着牛二筢子,说,“今儿小米的大舅跟着小米来相家,一来是看看这个家,二来还想看看他的外甥媳妇和外甥女婿,另外还有一些话要跟这个家好好唠扯唠扯。”

牛二筢子听猫春爹这么一说,立马觉出啥子来,忙回身看着望秋说:“去,快去把你望春哥和你春梅姐找回来。”

望秋听了爹的话,慌忙着就冲出了屋子。

“其实,我看不看都一样,孩子都已经定下来的事儿了。今儿我跟着小米过来,也就是商量着看这事儿该啥时候办,又咋的一个办法儿。”小米的大舅笑着看了看猫春爹,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那边豆子也不小了,这边你家望春也应该不小了,两家都在想着能早一天把事儿给办了。”

“这个倒是实话,那边豆子他们姊妹几个想着能早一天把我们家的春梅娶过去,我们这边也都想着能早一天把小米这闺女接回来。前两天我也找人给孩子们掐算日子了,这个月的二十六是豆子和春梅这两个孩子的好日子,下个月的二十六是望春和小米这闺女的好日子。”牛二筢子看着小米的大舅,笑着说,“小米今儿要是把话说死了,咱就按这两个日子给他们几个孩子办事儿。”

小米的大舅心里一惊,看样子呀,这牛二筢子心里也真着急着大小子望春的亲事儿呢。但是,这个时间对于小米这闺女来说,就像来不及开放的花儿突然被人残忍地掐了。他瞅着牛二筢子一笑,说:“这中间的时间隔得也太急了吧!”

“不急,中间隔一个月呢。”牛二筢子笑着说,“豆子和春梅的事儿是急了点儿,还有半个来月的日子,不过也能准备得齐整了。嫁妆我也跟人家卖家具的说好了,准备两套呢,春梅一套,小米一套,不偏不向,两个人的嫁妆一模一样。到时候让卖家具的送到黄庄子一套,等到腊月二十六那天再抬过来,给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也长点儿脸。”说着,他向门外瞅了瞅,“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手下紧巴,趁着这个时候我也给小米定了一套。给小米定的那一套我瞒着家里人呢,你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省得他们说长说短的。”

小米的大舅心里又是一惊,别说,这个牛二筢子心里还真会为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着想。他向牛二筢子很感激地一笑,说:“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了。”

“亲家公,以后这几个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了,为他们多想一点儿有啥难为呀?该着这么想的!”牛二筢子看着小米的大舅,笑了笑说,“要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宽敞,我也就不用想那么多了。谁让咱们这两个家命里该有这样的亲戚呀?命里有这样的亲戚,不多想一点儿就是咱的不是了。”

“家里有你这样一个亲家公,以后小米嫁过来我也就放心了!”小米的大舅起初真的没有想到牛二筢子会这样善解人心,会为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想这么多。他看着牛二筢子,很难为情地说,“嫁妆这事儿你就少给孩子置办两件儿,有那么一回事儿就成。再说了,我们把春梅这闺女接过去,你陪送了老些的嫁妆,豆子他们那个家,两间破房子也没地方放呀。”

“让我少置办嫁妆?那可不成!”牛二筢子不同意小米的大舅的说法了,他立马板起脸色说,“孩子一辈子就这一回事儿,咋的咱都得给办得像个模样!”

; 猫春爹见牛二筢子认了真,马上一笑,向小米的大舅说:“你这个亲家公心里知道疼这几个孩子,他乐意咋的就咋的吧。”

小米的大舅也笑了笑,点着头说:“亲家公有这份心,那我也说不出别的呀,就只能依着亲家公的意思了。”

牛二筢子又伸头向门外看了看,说:“等过了年开春,窑上开火烧砖了,咱们合着心思把豆子他们姊妹几个住的房子给翻盖翻盖,闺女的嫁妆不是有地方放了吗!再咋,那是我闺女的家了,我也不能眼瞅着让他们住那样的房子呀!”

小米的大舅对牛二筢子再也说不出啥子了,小米以后有这样的公爹,一准受不了大的委屈,就只是小米这闺女现在年龄太小了,还不到结婚成家的时候呀!

第159章 小叔子陪未来的嫂子

“望春那小子呢?”牛二筢子向堂屋看了一眼,回头问女人,“没在堂屋陪客?”

“那小子,不知道去哪儿了,一个晌午不着家了。”女人向堂屋看了一眼,“望秋那小子在陪客说话呢。我说句打嘴巴的话,我瞅着这闺女跟咱们家的望秋倒般配。”

“望春这小子,是在外面跑流水了。今儿是啥子日呀,他还不着家!”牛二筢子叹了一声,摇着头说,“望秋这孩子倒懂事儿,还知道家里来人坐着陪客说话。”

“等这事儿定准成了,抓点儿紧把望春这小子的事儿给办了。别让他整天一出去就是年把半年的不回来一趟,回来一趟还跟屁股上扎了刺儿似的在家里坐不住。要是有个女人拴住他,就不会这样了。”牛二筢子的女人对大小子望春也觉得没办法儿似的出了一口长气。

“我也是这样琢磨,给他早点儿把亲结了,家里有个纠角儿了,他的心就会整天放在家里了。”说着,牛二筢子把洋驴往堂屋的门西旁一扎,回头催着女人快点儿准备晌午饭,就进了堂屋和猫春爹他们说话了。

小米的大舅他们起身向牛二筢子打了招呼,寒暄着又都坐了回去。

牛二筢子来回看了看猫春爹他们,笑着向猫春爹一指小米的大舅,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啥亲戚,就没法儿称呼了。”

“小米她大舅,在大地方教书,前不长时间调回咱们县里了。”猫春爹向牛二筢子介绍了一下小米的大舅,说,“今儿他带麦子回来看看,正好赶在了这个日子,就过来帮小米看看,给小米支应个心思。”

“那好,那好!瞅着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牛二筢子瞅着小米的大舅笑着说,“这一调回来,离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也就近便了,几个孩子也就有个至亲的亲戚帮着给支应些事儿。再说了,这订婚结亲的事儿是孩子的大事儿,有个至亲的亲戚在旁边支应着,孩子心里也踏实。”尽管他嘴里这么说,但是,他的心里却打起了小鼓儿,小米的大舅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待会儿他要是见了望春那小子,别琢磨出啥子叉叉子来呀!

“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打自小就没爹没娘了,苦受了不少,委屈也受了不少。好在眼下都慢慢地大了。”小米的大舅瞅着牛二筢子说,“大了就有大了的事儿,这不,眼下又该订婚成家了。咱们也没有必要瞒着啥子,豆子那孩子年龄也不小了,还没成个家,小米这闺女心里也整天为她豆子哥的事儿着急。也算是命里该着这两家是亲戚吧,事儿小米都决定了,我这个做大舅的还能说啥子。今儿陪着小米过来相家,也就是过来看看,虽说以后是亲戚了,有些事儿也要说叨说叨。”

牛二筢子听小米的大舅这么一说,心里的石头扑腾一声落了地儿,他向小米的大舅点着头,笑着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今儿你们也别嫌我啰嗦,小米他们几个没爹没娘,我这个大舅就是他们姊妹几个至亲的人了,多说几句也是该着的。”小米的大舅瞅着牛二筢子说,“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啥事儿小米这闺女以前也该跟媒人说了,你们也就依着小米的说法把事儿办了。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家里穷,你呢,也别嫌弃这个。这几个孩子要强,争气,以前家里穷是因为他们年龄小。老古语话咋说,不怕人穷,就怕志短。眼下他们姊妹几个都大了,就凭着他们的性子,以后的日子一准会越过越好。”

“是啊。刚听说他们姊妹几个的情况,我心里也是怪疙瘩的,这几个孩子咋的会这样的命苦呢!”牛二筢子接过小米的大舅的话说,“好在几个孩子眼下都长大了,又都知道争气,就这一点儿,就让人觉得宽心了。”

“今儿咱就事儿说事儿,这几个孩子这些年苦也好,委屈也好,都慢慢地过去了。”小米的大舅看了看小米,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孩子们大了,就都有自己的主见了,他们咋的想法儿,就有他们的说道儿。既然小米答应了跟你们家换亲,我这个当大舅的也没有别的啥话说,以后这两家就是至亲的亲戚,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今儿我就卖个大舅的身份,恬着个脸子多说两句,不管对还是不对,也不会招外人的笑话。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家里穷,这个事实你们也都知道,我是说呀,以后这两家是至亲的亲戚了,亲事儿上你们这边儿也不要热别较着豆子能咋地咋地的。小米也说了,她也不会向这边要求什么级七级八的,两家就顺顺当当地把亲事儿成了,免得让人家笑话。”

“虽说这事儿还都没办呢,可说起来呀,咱也算是亲家公了。”牛二筢子瞅着小米的大舅一笑,说,“小米他们那边的家境这边也都知道,亲家公就只管放心了,只要今儿小米这闺女说话了,啥事儿都依着这闺女说的办。”

“我说两句,这事儿小米有啥想法啥要求,我也都跟你二筢子说了,当时你也答应了。”猫春爹瞅了瞅小米的大舅,回头瞅着牛二筢子,说,“今儿小米的大舅跟着小米来相家,一来是看看这个家,二来还想看看他的外甥媳妇和外甥女婿,另外还有一些话要跟这个家好好唠扯唠扯。”

牛二筢子听猫春爹这么一说,立马觉出啥子来,忙回身看着望秋说:“去,快去把你望春哥和你春梅姐找回来。”

望秋听了爹的话,慌忙着就冲出了屋子。

“其实,我看不看都一样,孩子都已经定下来的事儿了。今儿我跟着小米过来,也就是商量着看这事儿该啥时候办,又咋的一个办法儿。”小米的大舅笑着看了看猫春爹,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那边豆子也不小了,这边你家望春也应该不小了,两家都在想着能早一天把事儿给办了。”

“这个倒是实话,那边豆子他们姊妹几个想着能早一天把我们家的春梅娶过去,我们这边也都想着能早一天把小米这闺女接回来。前两天我也找人给孩子们掐算日子了,这个月的二十六是豆子和春梅这两个孩子的好日子,下个月的二十六是望春和小米这闺女的好日子。”牛二筢子看着小米的大舅,笑着说,“小米今儿要是把话说死了,咱就按这两个日子给他们几个孩子办事儿。”

小米的大舅心里一惊,看样子呀,这牛二筢子心里也真着急着大小子望春的亲事儿呢。但是,这个时间对于小米这闺女来说,就像来不及开放的花儿突然被人残忍地掐了。他瞅着牛二筢子一笑,说:“这中间的时间隔得也太急了吧!”

“不急,中间隔一个月呢。”牛二筢子笑着说,“豆子和春梅的事儿是急了点儿,还有半个来月的日子,不过也能准备得齐整了。嫁妆我也跟人家卖家具的说好了,准备两套呢,春梅一套,小米一套,不偏不向,两个人的嫁妆一模一样。到时候让卖家具的送到黄庄子一套,等到腊月二十六那天再抬过来,给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也长点儿脸。”说着,他向门外瞅了瞅,“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手下紧巴,趁着这个时候我也给小米定了一套。给小米定的那一套我瞒着家里人呢,你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省得他们说长说短的。”

小米的大舅心里又是一惊,别说,这个牛二筢子心里还真会为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着想。他向牛二筢子很感激地一笑,说:“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了。”

“亲家公,以后这几个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了,为他们多想一点儿有啥难为呀?该着这么想的!”牛二筢子看着小米的大舅,笑了笑说,“要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宽敞,我也就不用想那么多了。谁让咱们这两个家命里该有这样的亲戚呀?命里有这样的亲戚,不多想一点儿就是咱的不是了。”

“家里有你这样一个亲家公,以后小米嫁过来我也就放心了!”小米的大舅起初真的没有想到牛二筢子会这样善解人心,会为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想这么多。他看着牛二筢子,很难为情地说,“嫁妆这事儿你就少给孩子置办两件儿,有那么一回事儿就成。再说了,我们把春梅这闺女接过去,你陪送了老些的嫁妆,豆子他们那个家,两间破房子也没地方放呀。”

“让我少置办嫁妆?那可不成!”牛二筢子不同意小米的大舅的说法了,他立马板起脸色说,“孩子一辈子就这一回事儿,咋的咱都得给办得像个模样!”

猫春爹见牛二筢子认了真,马上一笑,向小米的大舅说:“你这个亲家公心里知道疼这几个孩子,他乐意咋的就咋的吧。”

小米的大舅也笑了笑,点着头说:“亲家公有这份心,那我也说不出别的呀,就只能依着亲家公的意思了。”

牛二筢子又伸头向门外看了看,说:“等过了年开春,窑上开火烧砖了,咱们合着心思把豆子他们姊妹几个住的房子给翻盖翻盖,闺女的嫁妆不是有地方放了吗!再咋,那是我闺女的家了,我也不能眼瞅着让他们住那样的房子呀!”

小米的大舅对牛二筢子再也说不出啥子了,小米以后有这样的公爹,一准受不了大的委屈,就只是小米这闺女现在年龄太小了,还不到结婚成家的时候呀!

第160章 “养几年再圆房!”

几个人正说话间儿,春梅胳膊上擓着一个篮子回来了,篮子里装着她从菜地里弄回来的芫荽、菠菜,还有一个没有长白毛儿的冬瓜。刚进院子,她就向灶房里的娘喊着说:“菜地里也没啥菜了,就菠菜,还不见个儿。芫荽薅了一大把,菠菜剜了几把,摘了一个冬瓜。”

听着春梅的喊,小米的大舅不由得伸头向外看了看。

春梅这闺女个头跟豆子差不多,摸样也算俊俏,两根大辫子粗粗实实的,像轮渡上用的两根半截的黑缆绳。整个身子骨虽说胖胖壮壮的,匀称,瞅起来也让人觉得顺眼。

小米的大舅瞅着春梅这闺女,心里也替豆子感到踏实了。豆子娶了春梅这闺女,以后能替他担当不少的家事儿。

“春梅这闺女,懂事儿,家里地里也不比谁差劲儿。”牛二筢子见小米的大舅脸上透出了满意,笑着向小米的大舅说,“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豆子娶了我家的春梅,那是他的福气。”

“二筢子呀,豆子娶了春梅是豆子的福气。你家望春娶了小米,不光是望春那小子一个人的福气,是你们二筢子一家人的福气。小米这闺女,打自小就知道操心,人又能干,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儿。到时候你二筢子就偷着高兴吧。”猫春爹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家里使唤上这样的儿媳妇,保准你们两口子睡着了都能笑醒。”

牛二筢子给猫春爹的这话说得又是咧嘴一笑,说:“这个我知道,打听过不止一次了。”

猫春爹见牛二筢子咧嘴一笑,说:“看吧,现在你就笑得合不上嘴了。”

“从上次两家孩子见面回来我就偷着笑呢。”牛二筢子仍旧笑着说,“上次见面回来以后,我就跟望春和春梅这两个孩子交代了,以后春梅要跟豆子好好过日子,望春这小子不能欺负小米这闺女,得处处护着小米,毕竟小米要比望春这小子年龄小。亲家公只管放心在城里教书,以后要是望春哪一点儿对不住小米这闺女,别说是小米,就我们两口子也不答应。”说着,他看着小米的大舅,“小米这闺女过门了,我们两口子不光拿她当儿媳妇待,还拿她当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疼着,就跟春梅一样疼着。”

“亲家公,有你这句话,把小米交给你们家我就更放心了。”小米的大舅瞅着牛二筢子笑了笑,说,“不过呀,我还有句话,不管小米在家多懂事儿,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嫁过来之后,万一有哪个地方做得不到了,或者有啥差错了,你们两口子还得担待一些。”

“亲家公,你这话就说得有点儿远了。别说小米进门以后,就是眼下,我们两口子就拿她当自己的亲闺女疼着。”牛二筢子看着小米的大舅,说,“别说小米这闺女不会有啥做得不到的地方,就算是有,小不言儿的,咱能跟闺女计较?”

小米的大舅点了一下头,说:“该说的地方还是得说,该引导的地方还是该引导,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豆子哪儿,我这回去以后也多说叨说叨他,让他以后多疼着春梅这闺女,多让着春梅这闺女。”

“豆子那孩子,不用你说叨,我们两口子放心着呢!”牛二筢子的脸上这个时候笑得像憋足了劲儿炸开的炮仗一样,满脸都是花儿,他瞅着小米的大舅说,“打自小就受苦受累的孩子,知理儿懂事儿。他能对几个妹子那么好,就能对我们家的春梅好。”

“二筢子呀,真是你们两口子福气了,一下子找了这么好的女婿和儿媳妇,是你们两口子上辈子积了大德了!”猫春爹看着牛二筢子脸上都笑得马上要裂缝儿了,向牛二筢子说,“有件事儿这个时候跟你说一声,你给个看法儿。”

牛二筢子给猫春爹的这句话弄得一愣,整个脸上像一下子抹上了鳔胶一样。他不能明白地瞅着猫春爹,嘴里梦话似的问:“啥事儿?”

“二筢子,你也别把脸跟蚂蜂蛰了似的,这也是跟你一个商量。”猫春爹见牛二筢子的脸僵在那儿了,笑着说。

“到底你想说啥事儿呀?”牛二筢子还是小心着问。

“二筢子,小米这闺女你也看到了,她还是个孩子。”猫春爹看着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马上就给猫春爹的这句话说得脸色哆嗦了几个哆嗦。

“你刚才说给这几个孩子都定好日子了,咱们商量着看能不能这样,先让豆子跟春梅成了家,小米这闺女呢,让她在家再张两年,最起码长出个闺女的样子。”猫春爹紧盯着牛二筢子,说,“一、两年你们再把小米娶过来。”

牛二筢子马上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嘴里很不同意地说:“那不成!小米这闺女小,我知道。哪怕我把她娶过来当亲闺女再养几年再让他们圆房,也不同意等两年再娶她。说句难听的话,这边我们把闺女嫁过去了,一、两年就该添孩子了,到时候你们再一滚嘴,我们家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了。”

“叔,大舅。”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米看了看猫春爹和大舅,然后看着牛二筢子,说,“就依着这边定下的日子!这边说的有理儿,咱们豆子把春梅姐娶过去,到时候咱要是滚嘴了,这边就真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了。依着这边定的日子把亲事儿办了,两边都落得心里踏实。这人跟人不管是啥事儿,说到哪儿就得办到哪儿,别让人们心里老是提溜着。”

“看,还是小米这闺女说的是!”牛二筢子听小米这么一说,整张脸又像正月十五泚过烟花的泚花筒子一样,张着嘴笑个没够。

“那就依着小米的意思吧。”小米的大舅很心疼。他看着牛二筢子,很是一回事儿地正着脸色说,“我记住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了,把小米接过来,你们当成亲闺女再养几年再让他们圆房!”

牛二筢子向小米的大舅点了点头。

“亲家公,这是咱们饭前说的话,不是酒话!”小米的大舅见牛二筢子向自己点头了,心里多少松快了一些,他看着牛二筢子,很认真地说,“到时候你们要是滚嘴了,那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亲家公,你就放心吧!把小米这闺女娶过来,先让他们两个分开了住,我们就先把她小米当成这个家的亲闺女养着!啥时候把她养得像个闺女的样子了,啥时候再让他们圆房。”牛二筢子也很认真地向小米的大舅说,“到时候要是我说的话不算数,咱们见面的时候,你就吐我脸上!”

就在这个时候,望春两手插在两个裤兜里进了院子,左手脖子上一块很大的电子表很招眼地露在裤兜子外面,还嘴巴轴着像鸡屁股似的吹着口哨儿。

牛二筢子一见望春,立马起身招呼着要望春进门儿陪小米他们说话。

望春先是一愣,就依着牛二筢子的话进了堂屋,先跟小米他们打了招呼,招摇着从衣裳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分让着要小米的大舅和猫春爹抽烟,然后就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小米的大舅推让着没有接望春的烟,他仔细瞅着望春,心里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望春这小子的长相倒算得上标致了,个头有个头,脸面有脸面,就是年龄太大了,跟小米一比,不知道的人一准会以为是爷儿俩。这样标致的小子,又有开车的手艺,怎么会拖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成家呢?不由得他的心里又有了一个疙瘩。

望春坐下来,瞅着小米的大舅一笑,说:“这也不知道咋的一个称呼。”

“小米她大舅,你也得跟着小米喊大舅。”牛二筢子接过望春的话向望春说。

“大舅。”望春向小米的大舅喊了一句。

小米的大舅向望春笑着点了一下头。/> “望春这小子有个手艺,给人家开车,平时也不咋的在家。”牛二筢子向小米的大舅说。

“手艺养家。”小米的大舅向牛二筢子笑着说,“眼下这个时局,有个手艺要比啥手艺也没有的人容易吃饭。”

望春嘴里噙上一根烟,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想要点上,忽地又想起啥子似的又把打火机放进了衣裳的口袋里,嘴上的烟也给捏了下来。

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又回头瞅了瞅小米的大舅。

“抽吧。”小米的大舅向望春笑了一下,说,“整天在外东奔西跑的人不抽烟的很少。”

望春这才重新把那支烟噙到嘴里,手又从衣裳的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咔哧一声响,火苗子就窜了出来,然后他歪着头把嘴里的烟吸出了烟雾。

猫春爹手里捏着望春给的这支烟来回看了看,这是一支带有过滤嘴的烟,听说这种烟一盒要一两块钱,合算上一毛钱左右一支烟,就这么在嘴里吧嗒一会儿,一毛钱左右就给烧成了嘴里的烟雾吐出去了,庄户人家要多少汗珠子摔到地上才能摔出只一支烟呀。想到这儿,他把这支烟别到了耳朵上。

“你这孩子,咋的没给你叔点上火呢!”牛二筢子见猫春爹把那支烟别到耳朵上了,怪罪着望春说,“咋的不懂事儿了!”

望春这才给提醒了似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向猫春爹一笑说:“习惯了,叔别介意呀!”说着,又是咔哧一声把火机打出了火苗子,两手捧着向猫春爹走过去了。

第161章 小米的婚期定下来了

猫春爹见望春两手捧着窜着火苗子的打火机过来了,慌忙着把那支烟从耳朵上拿下来,就着火苗子把烟吸上了。然后他咂磨啥子味道似的咂了咂嘴,说:“这烟,吸着挺软和,两口也赶不上一口旱烟有劲儿,没有旱烟吸着解馋过瘾。”

望春笑了一下,回身坐回到了那个凳子上。

小米瞅着望春,心里觉不出啥子高兴,也觉不出啥子疙瘩。这是一个比自己大了十一岁的男人,从上次见面相亲到今儿,这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只是多少留了点儿影子。不过,再有一个半月的日子,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男人了,自己就要和这个人守着日子过上一辈子。老话说,大男人知道疼人,以后跟这个人过日子,自己就有人疼了。想到这儿,她的心里竟然觉出一点儿热乎乎的暖来。

“望春,今儿你们的大舅也在这儿了,刚才我也跟你们的大舅说了,这个月的二十六把豆子和春梅的事儿办了,下个月的二十六就把你和小米的事儿办了,小米这闺女也同意了。打今儿往后,你要心里疼着小米这闺女,她比你小,啥事儿你得让着她,不能欺负小米。要是你做不到这些,别说你们的大舅不答应,就是我和你娘,也不会答应!”牛二筢子看着望春,说,“还有,刚才我也答应你大舅了,咱们先把小米接过来,等小米的身子骨养得像个闺女的样子了,再让你们圆房,这一点你也得给我记住了!”

“大舅,这些你都尽管放心了!”望春听了爹的话,看着小米的大舅说,“小米比我小不少,我会疼着她让着她!”

听了望春的这两句话,小米的大舅心里松快了许多。他看着望春,说:“咱们都是老爷们儿,老爷们儿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板上钉钉子。”

“老爷们儿说话不算话,那还是老爷们儿吗?”望春很规整地向小米的大舅说。

“有你这话,大舅我就把心放肚里了!”小米的大舅听了望春的这句话,心里竟然觉得有些感激望春了,他紧瞅着望春说,“小米以后交给你,大舅心里踏实!”

“大舅,快别这么说。”望春看着小米的大舅,很严肃似的说,“大舅,咱们今儿在这儿也都不是外人,我先打嘴后说话。小米以后是我的人,外观上我是小米的男人,回到家,我是小米的靠山。我不心疼谁心疼?我不护着谁护着?要是我不心疼她,不护着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说句半吊子说的话,以后小米是我的人,别人想心疼她,护着她,我还不答应呢!更别说谁想欺负她,就是拼了命,我也不能让小米受一点儿委屈!”

望春的话说得不仅让小米的大舅心里暖和,也让小米心里觉得热乎。她看了看望春,这个人他现在还没咋的看上,但心里竟然还是想为这个人说的话哭一嗓子,这些年了,不管左邻右舍,就算是二姑,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话是真是假,听着让人心热,让人觉得踏实。

“亲家公,望春这小子的话说得有点儿糙了。不过,孩子有这样的心思,咱们这做长辈的人心里就踏实了。”牛二筢子看着小米的大舅,说,“老话说,话糙理不糙,望春这孩子说的也就是这个理儿。”

小米的大舅想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望春这孩子懂事儿,懂理儿,以后小米这闺女跟着望春这孩子,一准受不了啥委屈。”

“望春呀,叔再唠叨两句,你也别嫌叔啰嗦。”猫春爹捏着手里的过滤嘴儿,马上要烧到过滤嘴儿烟向上冒着一绺子的青烟,在他的颜面前儿散成一个蘑菇的样子四周围地蹿,呛得他眯缝着一只眼半睁着一只眼看着望春说,“小米这闺女打自小就没少受苦受累,以后跟了你,你又比她大,要多对小米用点儿心。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米跟了你,穿衣吃饭上叔倒不担心,担心的就是你这个小米的靠山。男人粗心,这个咱都知道。可是,小米跟了你以后,你对自己可以粗心,但对小米,你得时时小心照顾着,别再让她受以前的那些苦累,别再受以前的那些委屈,这也算是叔求你的一件事儿!”

“叔,这事儿你就只管放心了,大舅也只管放心了。”望春先是看了看猫春爹,又转头看着小米的大舅,说,“还是那句话,小米以后是我的人,我能不用心疼着护着吗?”

“亲家公,望春这孩子是啥心思,咱们也都心里透亮了。”牛二筢子看着小米的大舅,说,“以后呀,这两个孩子中间也不会有啥让人焦心的地方。”

小米的大舅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了,自己的担心都给牛二筢子爷儿俩的话说得放下了。尽管自己不满意望春这小子要比小米大了不少,但是,自己没有别的办法来改变这些。要是自己早几年知道这几个孩子的情况,要是自己的妹子没有撇下这几个孩子,今儿还会有这样的事儿吗?一准不会啊,怪只怪自己这些年没有跟这几个孩子联系,怪只怪自己的妹子太自私太狠心了,害得豆子和小米这两个孩子以这样的方式结婚成家啊!

“亲家公,还有呢。”牛二筢子见小米的大舅点了头,笑着向小米的大舅说,“眼下家里有两层院子,这儿一层,后面还一层,都是浑砖到顶儿的瓦房。这一层盖两年了,后面一层是今年春上盖的。待会儿咱们到那层院子里看看,这两层院子由着小米挑拣,嫁过来以后住哪一层都成!”

小米的大舅瞅着牛二筢子这个时候一肚子控制不了的高兴劲儿,他的心里很酸,但是,他还是应装出一脸的笑来。对于牛二筢子家,嫁闺女娶儿媳,算是双喜临门了,然而,对于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来说,娶进家一个,又嫁出来一个,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吗?

“到时候呀,爹娘住哪儿我就住哪儿。”小米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

小米的话让牛二筢子一惊,这闺女……

“这个家还有望夏和望秋两兄弟,望夏今明两年怕是也该娶亲了。我嫁过来了,我就是嫂子。哪有大的跟小的争东西的?”小米看着牛二筢子说,“两层院子就先紧着望夏挑拣。”

牛二筢子给小米的话说得傻眼了,他瞅着小米,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二筢子,是你们一家人的福气吧!”猫春爹听了小米的话,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十里八村你也挑不出这样的好闺女!”

牛二筢子看着小米,对猫春爹的话很认同地点着头。

“所以呀,小米嫁过来以后,你们得好好地疼着这闺女!”猫春爹出了一口长气说。

“疼着,疼着!”牛二筢子点着头回着猫春爹的话。

猫春爹转头看着望春,说:“小子,看到了吧!以后小米跟着你,就是你小子的大福气!”

望春像他爹牛二筢子一样点着头。

“就小米这闺女的品行,以后你们这个家,不管大小,都会粘上她的光儿。”猫春爹转头又看着牛二筢子说,“说句你们可能会堵心的话,要不是豆子,你们家抢不到这样的好闺女给你们做儿媳妇。”

牛二筢子对猫春爹的话像磕头虫似的不停地点着头,嘴里还应和着说:“是啊,是啊。也算是我们家望春命好,等了这几年等到小米这闺女了!”

“事儿就这么定了,还有啥子该说的,今儿都在这儿了,你们都就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猫春爹看了小米一眼,说。

小米低头琢磨了一下,说:“我呢,也没啥话说,倒是有个想法儿,说出来你们也琢磨琢磨该不该。这边这个家,家底好,劳力也壮,还有牲口啥的,逢上个庄稼季儿也费不了多大的事儿。那边那个家呢,家底儿薄,十来亩地全指望着劳力,劳力又弱,就算是我春梅姐嫁过去了,家里挺事儿的劳力也就是她和我豆子哥。谷子虽说个子不小了,必定年龄在那儿放着,个子不小搪不了事儿。十来亩地赶在庄稼季儿上指望着豆子哥和春梅姐,怕是忙不过来节气就又过去了。我是想啊,这边的劳力多,也壮实,赶在庄稼季儿上我就回去帮上豆子哥他们几年,等谷子能扛事儿了,庄稼季儿我再紧着这边儿的忙。”

“那成,那成!”小米的话刚落音,牛二筢子马上就点着头答应了小米的这个想法儿,“你们几个的事儿都办了,还分啥子这边儿那边儿的?都是一家人的活儿!赶在庄稼季儿上,这边还有比牛要快的手拖拉机,紧着忙,忙得差不多了,就都去那边儿帮着收种。”

“这样更好,这样更好!”小米的大舅听牛二筢子紧接着小米的话这样说,很感激牛二筢子地说,“亲家公说的没错,几个孩子的事儿办了,这两家就是一家了,不分这边儿那边儿的,该着合起来紧赶庄稼季儿!”

坐在那儿的望春一听说到了庄稼季儿,头皮发炸似的头发梢子一支楞。不过,今儿这个场子上,咋的也不能让人看出他的头发梢子支楞了,他接着小米的大舅的话,有点儿财大气粗似的说:“到时候要是实在忙不过来了,就花钱雇人家的手扶拖拉机。这边一辆,那边儿一辆,一起儿忙。宁叫钱吃亏,也不能把人累着了。”

第162章 小米没讲啥条件

望春的话让小米的大舅又是一惊,这小子的思想已经跟村子里众多的庄稼把式不一样了!在众多的庄稼把式的心里,几乎都是这样的想法儿,身上有的是力气,宁愿人吃亏,也不能多花一分钱,用他们的话说,他们的钱挣得比吃屎都难啊!身上的力气用完了,歇上一阵儿还有,这一分钱花完了,那一分钱还不知道啥日月能挣上来。望春这小子这样的口气,口袋里的钱要比众多的庄稼把式挣得容易得多了。

猫春爹瞅着望春,心里也是一个咯噔,这小子是显摆自己挣钱容易,还是口袋里有俩钱儿烧得这样了?现在的小子呀,只要在外面跑上两年,心思就跟人不一样了!

“望春这小子说得也对,土地到户的第二年这个家就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这些年的庄稼季儿都是手扶拖拉机忙乎,耕犁收种,人省心多了,也省劲儿多了。”牛二筢子见望春的话让小米的大舅和三老杠犯了迷愣,笑着说,“等这几个孩子的事儿办了,两家的这些地有这一辆手扶拖拉机就能忙乎过来了,用不着两辆。”

手扶拖拉机,小米听别人说过,前面是啥子柴油机,摇响了,就跟驴叫唤似的腾棱腾棱地响个不停,后面是两个老鹰膀子似的扶把,能犁地,能打场,比牛拉犁子驴拉石磙跑得快多了。还听说要是在前面装一个剃头推子似的收割机还能割麦子。庄稼季儿上累得着急的时候,她心里就想着要是自己家有这么一个不吃草不吃料的手扶拖拉机就好了,姊妹几个也都不用脚不沾地儿地忙了。那时候想归想,至于手扶拖拉机是啥样儿,自己连见过也没有。这个家倒有这么一个东西,以后那边的十来亩地就不用那样忙活了,姊妹几个也就不用为赶节气那么个累法儿了。

“今年把望春、春梅他们两个的事儿给办了,明年春二、三月间儿把望夏那小子的亲给结了。明年秋上要是收成好的话,我想着把手扶拖拉机换成小四轮呢。”牛二筢子说,“我琢磨着小四轮除了庄稼季儿能忙地里的活儿,过了庄稼季儿还能出去拉个脚儿。后面还有望秋这小子的事儿要忙活,咋的咱也不能让人家小看了这个家。”

“这些年你这个筢子搂得是行。”猫春爹看着牛二筢子说,“光这两层院子就得不少的花销,这紧接着还要办三宗子的喜事儿。”

“这些年的收成有这两层院子和这接下来的三宗子喜事儿就差不多了,望秋这小子的事儿还得上几年,也能喘口气儿。”牛二筢子笑了一下说,“说句实话,要不是等着望春这孩子呀,望夏的事儿前两年我就给他办了,媳妇也说好了好几年了,就等着望春了。等明年春二、三月把望夏的事儿再给办了,我也就没有啥大心操了。望秋的事儿等上几年才能到时候,这几年悠跶着干也能给望秋这孩子悠跶出一层院子来。”

“话是这么说,你这个筢子能闲得住?”猫春爹向牛二筢子一笑,说,“就算是孩子的事儿都办完了,这当爹娘的也安生不了,心里还是想着能多给他们挣一些进家呢。”

“是啊。不过,事儿都办完了,心就全放到肚里去了。”牛二筢子说,“咱今儿都不是外人,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就前些日子,望春这小子的事儿没个着落,愁得我睡不成一个安稳觉。这几个孩子的事儿定下来了,觉也睡安稳了,饭也吃着香了。”

“二筢子,今儿咱也就事儿说事儿。这个月二十六打发闺女,趁着小米她大舅在这儿,你有啥子要求,就说出来,我们几个晚晌回去就按着你的要求捉摸着去办。”猫春爹瞅着牛二筢子很高兴地说着他的心事儿,接着他的话向他说。

“没啥子要求!”牛二筢子很朗利地说,“他们那个家的家底儿咱也知道,要求个啥呀?我要是级七级八地要求些啥子,说出去了,人家不说我混蛋了呀?那边儿呢,就可着那个家的能为,扯两身衣裳缝两床新铺盖就成。真的没啥子能为,我这边儿也不争较。”说着,他看了看小米的大舅,又看了看小米,“小米这闺女有啥子要求,有啥子琢磨,就只管说。我呢,也就可着劲儿去办。”

小米的大舅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来卧牛岗子的路上,自己还琢磨着要给小米这闺女多争点儿东西,这个时候牛二筢子说出这样开通的话来,自己还能张口去向他牛二筢子说什么呢?打牛二筢子回来进这个屋到现在,他的很多话都是从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角度上说出来的,在他牛二筢子的心里不是光寻思着自己的这个家,还寻思着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那个家。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开口向他牛二筢子提出自己在路上的那些盘算,用他牛二筢子的话说,就是混蛋了。

小米看了看大舅,回头向牛二筢子说:“我也没啥子要求没啥子琢磨,只想着咱们这两家顺顺当当地把这两宗子的事儿给办了,别落得外人家笑话就成。这个月的二十六,是我豆子哥和春梅姐两个人的喜日子,我琢磨着呀,不管那边儿的那个家再咋,都得给春梅姐扯两身像样的衣裳,给他们两个做两床新铺盖。”

牛二筢子听着小米的话,看着小米说:“闺女呀,也别太犯难为!下个月你往这边儿嫁的时候,也不用准备多少衣裳铺盖啥的。这十天半个月的,铺盖啥的,我趁着给春梅那闺女添置,就做出两份儿出来,春梅一份,你一份。你们那边那个家是啥子景儿,我都知道。我说句话,你也别往心里去。那边儿的那个家再咋,也比不了这边儿宽敞。用你的话说,咱主要是顺顺当当地把这两宗子的事儿办了,你这闺女也不能因为要给豆子把事儿办得咋样咋样的,心里着急犯难为,也不能倔着性子要跟这个家比对着。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跟一家人没比对,也没个劲儿较。那边那个家有多大的能为就使多大的能为,这边这个家会可着劲儿把这两宗子事儿办得利亮些。”

小米的大舅瞅着牛二筢子,小米以后有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公爹,日子就省心多了。

“二筢子,你这话说得,让人听着心里搁劲儿。”猫春爹看着牛二筢子说。

“以后就是长远的亲戚了,各自凭着各自的能为吧,别的也没啥子说道儿。”牛二筢子瞅着猫春爹一笑,说,“亲戚间要是再两只眼睁得一样大,那就不是亲戚了。”

“亲家公,这个家有你,小米交给你们,我就放一百八十个心了!”小米的大舅看着牛二筢子,很肯定地说,“有你这个通情达理的公爹,小米她受不了啥子委屈。”

“亲家公,你这说哪儿去了!孩子的心,咱得操,孩子的事儿,咱得可着自己的能为去办,换上谁都一样!”牛二筢子向小米的大舅笑着说,“这当爹娘的,啥时候伸腿闭眼了,啥时候算是把儿女的心操到头儿了。话又说过来,小米以后是我们家的儿媳妇,豆子又是我们家的女婿,他们后面的那几个姊妹,也是我们家的孩子。就这两个孩子的亲事儿来说,我热别较着要豆子咋样咋样,那他们后面的那几个姊妹的日子就不过了?”

小米的大舅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亲家公考虑的是!”

“说到这儿,我倒有个想法儿。”小米看着牛二筢子,说,“有一点儿,春梅姐嫁过去以后不能分家过日子!”

“分啥家呀!”牛二筢子立马就回着小米的话说,“她要是说分家过,别说你了,就连我跟她娘也不同意!他们分出去了,后面那几个姊妹偎着谁过?还让她们几个过没人管没人问的日子去?你春梅姐嫁过去,就是你们的嫂子了。老古语话咋说?嫂娘嫂娘,嫂子就跟娘一样,她们几个小姊妹以后得偎着嫂子过日子!她嫁过去了,想图轻闲过日子,门都没有!春梅这儿你就只管放心了,嫁过去以后一准不会做出这样不懂事理的事儿来!”

“我也说句话,这边有弟兄三个,不管那两个兄弟以后会咋,以后我就跟着爹娘过,伺候着爹娘。”小米听牛二筢子说春梅那儿不会嫁过去之后要分开过日子,马上向牛二筢子说,“就算是那两个兄弟不管爹娘,爹娘以后的日子就有我管着。”

牛二筢子给小米的话说得愣在了那儿。

“二筢子,你就看着吧,以后你们两口子有的福享了!”猫春爹紧接着小米的话向牛二筢子说,“小米这样的闺女给你们两口子做儿媳妇,怕是你们做梦都想不到!”

牛二筢子慌忙向猫春爹点着头说:“是没有想到,是没有想到!”

坐在那儿一直不再说话的望春似乎给小米的话惊着魂儿了,他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掏出那盒烟,先给猫春爹敬上一支,自己也噙到嘴里一支。咔哧一声响,那个打火机又在他的手上窜出火苗子,猫春爹先歪着头吸着了嘴里的烟,他也歪着头把嘴里的烟点上了。

第163章 要让哥这辈子睡得舒坦!

小米从卧牛岗子回来之后,就开始张罗着去驴堆儿集上弹棉花扯布料,大舅上两次留下来的二百多块钱可着劲儿给豆子扯了两床新铺盖的里子和面子,又扯上涤卡布料给豆子做一身中山装,然后她数了一下手里的钱,还剩七、八十块呢。这七、八十块钱再给豆子哥添置点儿啥东西呢?对,不能让哥嫂两个人还枕着破衣裳睡觉吧,再买两个枕头!她又花了十二块钱买了两个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十六块钱买了一蓝一绿的两个新床单子。

置办完这些东西,天已经晌午大顶儿了。小米先是把裁缝店里给的票票儿叠着剩下来的钱塞到贴身的衣裳口袋里,再把被里被面的料子连同两个枕头、两个被单子打个捆儿,一个膀子背着弹好的棉花,一手拎着布料捆儿往回走。

这棉花还得一趟弹,棉花一弹,就泡乎了,看着这一大包的棉花,也就十多斤重,只够两床盖被的被絮。两床铺被的被絮至少也得七、八斤的棉花,要是少了,铺被就会薄了,人睡在上面就会硌身子。不管咋的,也得让哥这辈子睡得舒坦了!

小米一路走着一路琢磨着下面还要给豆子哥添置点儿啥东西,眼看着离黄庄子不远了,忽地她瞅见前面一个走路很像蚂蚱大爷的人在慢慢悠悠地蹶蹦着向前走,这个人手里还一晃悠一晃悠拎着啥东西,这东西很像先生包的药包子。她用心瞅了瞅,没错儿,前面就是蚂蚱大爷!蚂蚱大爷这是咋的了?咋的这个时候不在家里呆着呢?咋的手里还拎着药包子一样的东西?她不由得向前喊了一句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听了小米的喊,马上就站了下来,回头看了看。

“大爷。”小米见蚂蚱大爷站下来了,又喊了一声蚂蚱大爷,说,“大爷,你这是去哪儿了呀?家里人该着急着找你吃饭了!”

蚂蚱大爷在原地蹶蹦了两下,那只空着的手抬起来挠了挠后脖颈子,那只拎着东西的手向上一抬,笑着向小米说:“大爷这是去半里湾了。”

蚂蚱大爷的话让小米心里一惊,这是谁又咋的了?可瞅着蚂蚱大爷的脸色不紧不慢的,又不像是有谁咋的了呀?她紧赶几步追上了蚂蚱大爷,很迷糊地问:“大爷,你这是咋了?咋的还拎着药包子回来了?”

“给你抓的药。”蚂蚱大爷把手里的药包子提到小米的面前,很作难地说。

“给我抓啥药呀?我没啥毛病呀!”小米听蚂蚱大爷说是给自己抓的药,皱起眉头紧盯着蚂蚱大爷说,“我没咋的,给我抓啥药呀?”

“小米,还记得上次你胸壳廊子疼得吐血不?”蚂蚱大爷伸出那只空着的手从小米的手里接过那个布料捆儿,看着小米说,“知道张老先生给你号了脉都说些啥了吗?你身上有毛病,都是给你自己平时累出来的,委屈出来的。本来呀,你胸壳廊子好了之后就该抓着这些药吃着的,当时忙着收种,我忙得把这茬儿给忘了。在家时我不敢跟你说这些,怕给豆子他们听到了就知道换亲这事儿了。今儿你说要上驴堆儿集弹棉花,我就跟玉米扯了个瞎话儿,让她今儿晌午在家经管着那几只羊,我就去了半里湾,让张老先生依着上次给你开的药方子把药给抓了七剂。张老先生也说,有这七剂药吃了,你身上的毛病也就好得差不了多少了。知道吗,张老先生说,你身上这毛病要是不赶紧调理,结了亲就很难怀上孩子呀。”

小米一下子愣住了。

“知道吗?张老先生给你号出这毛病之后,二倔巴都不相信,说你这么小的闺女咋的会有这样的毛病呀。张老先生说是你平日里不留心,风里雨里不管冷热,身上给大寒激着了。”蚂蚱大爷看了小米一眼,转过头来说,“豆子这些日子就要结亲了,我估摸着他们家过来娶你的日子也不远了。就趁着这些日子把身上的毛病调理调理吧,省得到了人家遭人家怠见。”

小米仰起头向四周围的天上看了看,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打半里湾早就回来了,就这样在路上坐一阵儿走一阵儿等着你了。这药,还不能给豆子他们知道了是咋回事儿。他们要是知道了咋回事儿,就会怀疑出换亲这事儿来。我在路上等着你,就是想跟你商量着看这药你该咋的一个吃法儿。”蚂蚱大爷转过头来看着小米说,“依着你的想法儿,不管咋的,在豆子成亲之前不能让他知道换亲这事儿。这药,我刚才也琢磨了,就说可能上次胸壳廊子里没好透彻,这两天一累,胸壳廊子里又有点儿疼,趁着今儿路过半里湾,让张老先生又给看了看,开了方子抓了这些治胸壳廊子里的疼的药。”

小米紧瞅着蚂蚱大爷看了一阵儿,就算是亲爹,也不过这样心疼自己,别的还能咋的?

蚂蚱大爷把手里的药包子倒腾到那只拎着布料捆儿的手里,从怀里掏出那个药方子递到小米的面前说:“这个药方子从上次给你去张老先生那儿看胸壳廊子到今儿,我一直都放在身上。今儿让张老先生照着这个方子给你抓了七剂药,要是大爷身上还有钱,就让他多抓几剂了。大爷把上次你和麦子欠的药账还清了,剩下的钱就只够这七剂药。这方子大爷还放着,等哪天大爷身上有钱了,再给你抓几剂,咱一次把你身上的毛病给治给除根儿了。还有,张老先生说,最好这七剂药吃了之后,你能再亲自去让张老先生看看。他说你身上的寒太大了,怕是这七剂药去不了根儿。”说着,他又把手里的药方子塞进了怀里。

小米不知道该向蚂蚱大爷说啥子了,急忙向蚂蚱大爷点着头,说:“大爷,我听你的!”

小米的话让蚂蚱大爷很放心地出了一口气,说:“豆子过几天就要成亲了,新媳妇一进门,你这个闺女在这个家也呆不了多久的日子了。我估摸着呀,卧牛岗子那边年前就会把你接过去。要不,他们不会这么着急着把闺女嫁过来。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那边比咱们还着急着娶儿媳妇呢!”

“大爷,我不瞒你。这个月的二十六他们嫁闺女,下个月的二十六他们要把我娶过去,这中间就隔一个月。”小米瞅着蚂蚱大爷说,“他们娶就娶吧,反正我豆子哥成亲了,啥时候娶我都成。就是我这一出门子,谷子、玉米,还有麦子,不能整天守着她们了,心里又放不下。到时候呀,大爷你就多替我操份儿心。麦子吧,跟着我大舅,有我大舅守着,我倒是放心。谷子呢,平时也不爱说话,脾气有点儿迂,有个啥事儿总爱在心里放着。玉米呢,心要比谷子的心大点儿,心里有啥都存不住,有点儿像麦秸火儿性子,一阵儿火气上来之后,啥事儿也没有了。大爷,我知道,她们三个中间你最得意麦子。我出了咱们这个家门之后,你对谷子和麦子也多上份儿心,招护着别让她们两个受了啥委屈,别让她们两个受了别人的欺负。在家时,我也不好跟你说这些,怕给我豆子哥他们几个听着。今儿也算是赶了个正好,你给抓回来的药,我按着你的说法吃。打今儿起,谷子和玉米那儿呢,大爷你也多操份儿心。”

“小米呀,你就只管放心了。你们姊妹几个在大爷的心里都是亲生的孩子,下个月你就放心地嫁了,不管大爷会咋,大爷都会舍了命不能让谷子和玉米两个闺女受啥委屈遭别人家欺负。”蚂蚱大爷听小米说下个月就要出阁嫁到卧牛岗子去,心里扑腾一下给人拽空了一样。他瞅着小米,眼里发热喉咙管子发硬着说,“你还是个孩子,这么快就嫁出去,大爷不光心里舍不得,心里还觉得疼得慌!要是咱们前些年就合到一起过日子就好了,可能豆子的亲事儿不会拖到眼下,那样的话,你就能在这个家多呆上几年。”

“大爷,咱们不说这个了,这都是命!咱们回吧,豆子哥和谷子、玉米还在家等着咱们呢。”小米看了看蚂蚱大爷,心里也觉得不是啥子滋味儿。

“回吧!”蚂蚱大爷一手拎着药包子,一手拎着那个布料捆儿,蹶蹦着就先迈开了步子。

小米背着背后的棉花,看了一眼蚂蚱大爷转身后的后脊梁影子,心里叹了一口气,跟着蚂蚱大爷就往回走。

“小米,这棉花也弹好了,给豆子缝结亲的铺盖有个说道儿,明儿让你二姑过来给缝。铺盖缝好了,先找几个小孩子在上面打几个滚儿,再把铺盖叠起来。老话说,小孩子在新铺盖上打几个滚儿,小孩子身上的味儿就留在新铺盖上了,能招引着新媳妇早生孩子多生孩子。”蚂蚱大爷在前面蹶蹦着,头也不回地跟小米说着这些说道儿。

小米听着蚂蚱大爷的这个说道儿,在蚂蚱大爷的身后点着头。邻居家的婶子好像也是这么一个说道儿,说等棉花弹好了,铺盖的里子面子都齐整了,就去把二姑接过来缝新人的铺盖,然后,等铺盖缝好了,再找上几个小孩子在上面多打几个滚儿,这是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规矩。

第164章 狗比二婶子老母猪拉窝下崽儿似的

“还有,豆子是咱们家的一根独苗儿,结亲也是咱这个家的一件大喜事儿。这亲戚邻居是不是都招待着喝一杯喜酒?依着我的意思,老少爷们儿们得请,这是咱们家的第一桩子喜事儿,请老少爷们儿们在一块儿喝顿酒吃顿饭,一来图个喜庆,二来也告诉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这打小没人亲没人疼的孩子照样能结亲家!”蚂蚱大爷回头看了一眼小米。

“是啊,大爷,咱有这个心,哪有这个力呀!”小米苦笑着看了一眼蚂蚱大爷,说,“按理儿说该请亲戚邻居喝顿喜酒,可咱这个家,上下透气四面跑风,拿啥子请亲戚邻居?”

“也是!这一顿酒席,就按十桌来算,咋的也得个五、六百块钱的开销。不济,三、五桌,就按着一桌六十块钱,也得三百来块钱。”蚂蚱大爷接着小米的话说,“不过,再咋,也要请个三、五桌,要不,就没有个喜事儿的样子了。”

小米点了点头,说:“是啊,咋的也得个三、五桌请。要不,就像大爷你说的那样,真就没个喜事儿的样子了。”

“小米,不知道你用心盘算没有,豆子这场事儿办下来,就算是省着,也得个五、七百块钱。好在咱们家没啥子亲戚,要请,也就是老少爷们儿们。咱们村子也不大,二十几户人家,到时候就算是都招待着,一家来一个人,也就是三桌多点儿。再加上卧牛岗子送亲的、抬嫁妆的,怕是光卧牛岗子也得个三、四桌吧。这样一合计,三、五桌倒不行。还真得按着十桌客人准备着,这样就得六百块钱花了。”蚂蚱大爷向小米合计着说,“不算计还真不知道,这一算计,这六百来块钱还真得花。”

小米听了蚂蚱大爷的合计,也别说,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们一准得请,卧牛岗子那边送亲的和抬嫁妆的也得招待。她向蚂蚱大爷说:“起初,我倒没有琢磨这么多,今儿大爷你这一说叨,那就请吧!”

蚂蚱大爷看了看小米,仰起脖子出了一口粗气说:“这笔开销倒是能回来一些,老少爷们们喝喜酒随份子,估摸着也能收回来二百多块钱。这样一算,咱得赔上四百来块钱。一个请字说起来倒是容易,可眼眸前儿这五、六百块钱从哪儿来呀?”

“大爷,份子不份子的倒放在旁边,老少爷们们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就是没有份子,这个喜酒咱们也得请。我和谷子姊妹几个都要嫁人,嫁出去了,就很少跟老少爷们儿们打交道了。可我豆子哥一辈子都要在这个村子里呆着,以后还要跟老少爷们儿们长远打交道,咱不能因为这个让老少爷们儿们说豆子哥的长短。万一因为这个落得老少爷们儿们有话说了,以后我豆子哥就没法儿在这个村子里招脸行事儿了。不管咋的,这个喜酒得请老少爷们儿们。”小米看了看蚂蚱大爷,把身后的棉花包往上耸了耸,说,“今儿晚晌我去二姑家,让二姑明儿过来给豆子哥缝铺盖,顺便让二姑想办法给凑点儿。我大舅也知道这事儿了,估摸着这个星期天还会带着麦子回来,多少大舅再凑点儿,这场喜事儿也能支应过去。”

“这样倒好,这样倒好。”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

两个人就这样盘算着这个月的二十六该咋的支应,不觉中已经进了村子。

“豆子真的要结亲了?”走起路来呆拉二怔的狗比二婶子怀里搂着一抱子柴火从柴草垛上往自家的院子回,正碰上小米和蚂蚱大爷。她瞅了瞅小米身后的棉花包,又瞅了瞅蚂蚱大爷手里的布料捆儿,很惊奇地说,“我听人说豆子要结亲了,还当他们是没事儿放闲屁呢。”

“是啊,婶子,这个月的二十六。”小米向狗比二婶子笑了一下说。

“这么快?”狗比二婶子的两个眼珠子差点儿瞪得掉脚面上了。

“婶子,还快呀!”小米苦笑了一下,说,“我豆子哥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五了,整个村子跟他一般大的人就他一个人没成亲了。”

“这个倒是。我是说,前几天才听说豆子相亲,这眨瞪眼就结亲了!”狗比二婶子眨磨着两眼摇了两下头,说,“从相亲到这个月的二十六,前后没一个月就结亲了?”

“婶子,我都恨不得豆子哥头天相亲第二天就结亲!”小米笑着说,“等明儿你家狗蛋长大了你就知道是啥心思了!”

狗比二婶子又眨瞪了两下眼,琢磨似的点了点头,说:“也是。不是自己身上的肉就不知道疼,不是谁家的人谁就不知道着急。”说着,她又看了看蚂蚱大爷手里的布料捆儿,“这对枕头买的,还别说,你小米有眼光,绣的还是鸳鸯戏水,很好看。”

“啥眼光呀,就是觉得这对枕头好看,就买了。”小米随着狗比二婶子的话也看了看蚂蚱大爷手里拎着的布料捆儿,说,“卖枕头那儿好多样儿呢,看着都觉得好看,我还是看中了这一对儿。鸳鸯戏水,图个好兆应。”

“等明儿我家狗蛋长大了,结亲的时候就请着你小米给掌眼添置东西了。”狗比二婶子说,“你有眼光,挑选出来的东西好看。”说着,她抬手一指蚂蚱大爷另一只手里的药包子,问,“这是谁不得劲儿了,咋还抓着药回来了?”她可能忘了她的怀里还搂住一抱子柴火,她这一抬手,整个怀里的柴火呼呼啦啦地撒了一地。

“这不是小米这两天忙活着准备豆子的事儿了嘛,前一阵子摔得胸壳廊子疼可能没好透彻,这一忙,胸壳廊子里又疼了。”蚂蚱大爷瞅着狗比二婶子手忙脚乱地弯腰收拾掉在地上的柴火,把手里的药包子还是向上提了提,说,“这闺女,忙起来连自己的身子骨也不顾了。”

狗比的二婶子只顾着弯腰撅起屁股收拾掉在地上的柴火了,蚂蚱大爷的话也不知道她听清没有,嘴里还是模糊地应着蚂蚱大爷的话说:“这闺女就是,这闺女就是!”

狗比二婶子的话还没落音,狗比的二叔在自家的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开了:“狗蛋娘,狗蛋娘,都啥时候了,锅底下连把火儿也没有呀!”

狗比二婶子一听狗比二叔的喊,慌忙着搂起地上的柴火,噗噗通通地就跑开了,嘴里还打雷一样回着狗比二叔的喊:“弄柴火了,这就回去了!”

蚂蚱大爷瞅着慌张起来的狗比二婶子老母猪拉窝下崽儿似的往家跑,止不住摇头笑了笑,说:“这娘们儿,真有意思,平时走路愣愣怔怔的,一脚踩不死一只蚂蚁,听到狗比二叔这么一喊,比兔子跑得都快!”

小米随着蚂蚱大爷看了一眼跑得没了后脊梁影子的狗比二婶子,回头向蚂蚱大爷说:“大爷,咱们回,说不定谷子做好饭在等着咱们呢。”

“回!”蚂蚱大爷又看了一眼狗比二婶子跑没了的方向,应着小米的话说。

“老蚂蚱,慢走一步。找你整个晌午了!”就在蚂蚱大爷转身要跟着小米往小米家的院子走的时候,猫春的二大爷这样一嗓子把蚂蚱大爷喊住了。

“二倔巴这是咋的了?”蚂蚱大爷停下步子,回头瞅着火急火燎的猫春的二大爷。

“找你有事儿!”猫春的二大爷大脚掌子腾棱腾棱跨到蚂蚱大爷的跟前,紧瞅着蚂蚱大爷说,“满村子整整找了你一个晌午!”

“找我啥事儿呀?我又能干啥事儿呀!”蚂蚱大爷瞅着猫春的二大爷满脸火烧屁股似的着急,心里也咯噔一声愣住了。

猫春的二大爷四周围看了看,然后不保险地拽起蚂蚱大爷的一只胳膊往背静的地方去。

蚂蚱大爷给猫春的二大爷拽得一个趔趄,很迷糊地瞅着猫春的二大爷,问:“到底是啥事儿呀?还这样神神道道的。”

“我问你,豆子这事儿你知道底细不?”猫春的二大爷紧盯着蚂蚱大爷问。

“啥底细呀?不就是这个月的二十六豆子要成亲了嘛。”蚂蚱大爷皱起眉头装糊涂地说,“这事儿你还一个晌午着急着找我,你问一下猫春他爹不就知道了吗?猫春爹是大媒人。”

“我觉得猫春爹没跟我讲实话。”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蚂蚱大爷,说,“知道吗?我听卧牛岗子那边儿有人影影绰绰地说像是换亲。要真的是换亲,这个亲可不能换呀!”

“咋?”蚂蚱大爷给猫春的二大爷的这句话弄得一个浑身冷汗的惊。

蚂蚱大爷的这一惊,让猫春的二大爷一下子看见了事儿的底儿。他在原地转了几圈儿,头摇着,嘴里还不停地叹着气。

“你这到底是咋的了呀?说这没头没尾的话!”蚂蚱大爷瞅着猫春的二大爷,心里哆嗦着问,“有啥屁你就快放,别跟喉咙管子里卡个热茄子似的。”

“事儿到了这一步,还能说啥呀?就是说了,小米那闺女能听得进去吗?”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蚂蚱大爷,两手给热饭烫了一样在脸面前来回抖着说,“就算是我扫听的一点儿假也没有,为了豆子,小米那闺女就是看着眼前是个火坑,也会两眼眨也不眨地往里面跳呀!”

第165章 几只羊像吃了水果糖

“到底是咋的一回事儿呀?你就别这样急人了成吗?二倔巴。”蚂蚱大爷听猫春的二大爷这么一说,立马就跟猫春的二大爷急了。

“老蚂蚱,说也没用了!”猫春的二大爷摇了摇头说,“事儿都到了这一步了,能咋说?就算是说了,小米会听吗?”

“说了半天了,你到底想说啥?”蚂蚱大爷紧瞅这种猫春的二大爷,蹶蹦了两下脚,火上房似的追着猫春的二大爷问。

“能说啥呀?我扫听着说卧牛岗子的那孩子不是个老实孩子,有人琢磨着说他在外面可花哨了。小米要是跟上这样的孩子过日子,就有的委屈受了。”猫春的二大爷的两只手仍热饭烫了似的在脸面前抖着,一脸的着急像小孩子爬到了井沿儿上似的,“今儿晌午满村子里找你,就是想让你跟我一块儿再去扫听扫听,扫听的落实了,再琢磨着看该咋办。咋的咱也不能让小米这闺女以后受委屈。”

“二倔巴,你也是扫听得影影绰绰的,别人还是琢磨的,没个真凭实据,咱跟小米咋个说叨儿?再说了,这事儿小米她大舅也去看了,小米的大舅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就是那孩子有啥,小米的大舅还看不出来?本来呀,这事儿小米让瞒着村子里的人,怕豆子知道换亲不答应,就等着豆子的亲结过了再慢慢透给姊妹几个,你这一猴屁股扎钉子似的着急,我也把底儿透给你了。眼下这个村子里只有你、我和猫春爹三个人知道豆子的亲事儿是换亲,再不能往外传了。要不,豆子的亲事儿又得拖下去。”蚂蚱大爷瞅着猫春的二大爷说,“起初,这事儿我也不同意,好说歹说地劝小米,可小米死了心了要给豆子换这门儿亲,我还能咋劝?你说猫春爹没跟你说实话,那也是小米的意思,让猫春爹谁也不能说,就连猫春娘,眼下也不知道换亲这个事儿。小米就是怕豆子知道底儿了,把这门亲事儿再晃了,瞒得结实着呢。”

“这闺女的性子咋的就这么个倔法儿呀!”猫春的二大爷仰头朝天上叹了一口气,说,“劝不到这闺女心里去了!”

“刚才你不是说了吗?为了豆子,哪怕前面就是一个大火坑,她这闺女都会眼眨也不眨地往里面跳。事儿已经到了这步了,豆子的喜日子都定下来了,咱就琢磨着咋的把豆子的这场事儿办得喜庆些吧。”蚂蚱大爷看着猫春的二大爷,艮着头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布料捆儿往猫春的二大爷面前一提溜,说,“这个月的二十六是豆子的喜日子,还有十来天,小米开始忙活着给豆子准备结亲用的东西了。”

猫春的二大爷摇了摇头,很没了办法地向蚂蚱大爷说:“老蚂蚱,我琢磨着呀,等豆子的事儿结了,咱们再去一趟卧牛岗子用心扫听两天,扫听得清楚了,要是那孩子是个老实本份的人,咱们也放心了。要是那孩子真的跟他们村子里的人琢磨的那样,回来多安持小米几声,让她以后多个心眼儿提防着点儿,别的咱也没啥办法儿了。”

“这个倒成。”蚂蚱大爷向猫春的二大爷点了点头。

“大爷,你们两个在这儿说啥事儿呢?”小米进了院子,见蚂蚱大爷还没跟着进来,心里怕着蚂蚱大爷会把啥事儿都说给了猫春的二大爷,把身上的棉花包往屋里的床上一放,回身又出来找蚂蚱大爷。她听了蚂蚱大爷的一句半截话,就瞅着蚂蚱大爷问,“啥事儿倒成?”

“这豆子不是马上要结亲了吗,我这跟老蚂蚱正琢磨着想办法儿把豆子的事儿办得喜庆一些呢。”猫春的二大爷马上接过小米的话,笑了一下说,“我跟老蚂蚱正琢磨着看是不是村子里每户人家凑个十块八块的出来,帮着你们姊妹几个把这件大事儿给扛过去,老蚂蚱说这个办法儿倒成,就是不知道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会咋的一个说道儿呢。”

小米听猫春的二大爷这么说,心里倒宽松了。她向猫春的二大爷一笑,说:“二大爷,这事儿就别张罗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了,老少爷们儿们手里也都不宽敞。我自己想办法,到时候招待着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去喝我豆子哥的喜酒。”

“你这闺女也,就是倔!这是一场大喜事儿,你一个人能扛下来?”猫春的二大爷很心疼地瞅着小米说,“咋的这场大喜事儿下来也得个五、七百块钱。”

“二大爷,这些年的事儿都能扛了,这件大喜事儿能扛!”小米向猫春的二大爷笑了笑,回头看了看蚂蚱大爷,说,“大爷,咱们回吧,豆子他们几个都等我们两个吃饭呢。”说着,她从蚂蚱大爷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布料捆儿和那七剂药包子。

“都回吧,有啥事儿咱们回头再商量。”猫春的二大爷向小米点了一下头,看着小米这闺女,他的心里还是酸酸的不是滋味儿。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

“大爷,猫春他二大爷那样慌慌张张地找你,就说这事儿?”小米见猫春的二大爷离开了,回头看着蚂蚱大爷问。

“就这事儿,说想让我跟他一块儿挨家让老少爷们儿们给咱们这个家串钱,把豆子的亲事儿办得喜庆点儿。”蚂蚱大爷顺着猫春的二大爷的瞎话扯开了。他能咋的跟小米说呀,说猫春的二大爷扫听着卧牛岗子那户人家的那小子不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在外面很花哨?那不是往她小米心里灌酸水子吗?

“猫春他二大爷也是好心呀!”小米信了蚂蚱大爷的瞎话,回头看了看猫春的二大爷去的方向,出了一口粗气说,“这些年他没少心里记挂着我们姊妹几个,虽说没帮上啥子大的忙,平时过来看看我们姊妹几个,也让人心里热乎。”

“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实诚!”蚂蚱大爷接着小米的话,看了看小米说。但是,二倔巴的扫听一直像个大石臼子头似的堵到了他的心里,万一这二倔巴扫听的是真的,以后小米这闺女就要过哑巴吃黄连的日子了,苦也好,委屈也好,就自己咽到心里忍着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进了院子,谷子在院子里收拾着晾在那根晾衣裳绳子上的衣裳,豆子正坐在那个木墩子上吸大炮筒子。院子里的那几只羊大概是因为一个晌午没看到蚂蚱大爷了,这个时候一瞅蚂蚱大爷回来了,都仰起头冲着蚂蚱大爷像小孩子撒娇似的咩咩地叫。这个时候,玉米从羊圈里拎出半箩筐的羊脚粪啥的奔着沤粪池子过去了。

蚂蚱大爷见那几只羊冲着自己像小孩见了娘似的叫,就蹶蹦着先走到那几只羊跟前,挨个儿用手摸了摸羊头,还轻轻地在羊头上拍了拍。有两只羊竟然把身子依到了蚂蚱大爷的腿上,来回轻轻地蹭。蚂蚱大爷蹲下身子搂了搂这两只羊的仰脖子,脸还贴着这两只羊的头来回轻轻地蹭了蹭。这两只羊给蚂蚱大爷这样一搂一亲,高兴得像小孩子吃到了娘从集上买回的水果糖一样,在蚂蚱大爷的身边儿向蚂蚱大爷轻声叫着蹦了几下。

谷子回身瞅见小米手里布料捆儿,脸上高兴出花儿来了,当她瞅见小米另一只手里的药包子时,脸上的花儿一下子跟酷霜打了一样,眉头也一下子皱了起来。她紧盯着小米手里的药包子看了一阵儿,然后用手一指药包子,不敢相信似的问:“大姐,这又是谁咋的了呀?”

“大姐,也没啥儿,就是觉得这两天胸壳廊子里又有点儿疼,怕是这两天给累着了。赶在给豆子哥准备亲事儿这阵儿,大姐怕累趴下了,就顺路去半里湾让张老先生开了几剂药。”小米把手里的药包子向上一举,笑着向谷子说。

豆子一听是小米自己胸壳廊子里又疼了,一屁股从那个木墩子上站起来,把手里的炮筒子尾巴一扔,冲着小米就奔过来了,嘴里着急地问:“疼得厉害吗?张老先生咋说?”

“哥,也没啥。张老先生说不打紧,有这几剂药吃了,胸壳廊子里没好透的伤就能除根儿了。”小米笑着向豆子说,“疼倒是不咋的疼,我是怕赶上这几天忙累得疼厉害了,就顺路去了半里湾。再咋,赶在你的大喜日子上,我不能疼得睡到床上去。”

豆子听小米说没啥打紧的事儿,心里松快了不少。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开始嘀咕起来,小米从没把自己的身子骨当回事儿,没啥打紧的疼她会扛着,不会去半里湾找张老先生给抓药的。是不是她胸壳廊子里疼得厉害,怕说实话会让姊妹几个担心?嘀咕到这儿,他不禁紧盯着小米,问:“真的不打紧?”

“哥,你寻思啥呀!真的不打紧,是我恐怕这些日子给你忙亲事儿忙得疼厉害了,这才顺路去了半里湾。”小米紧盯着豆子,着急了一样说,“万一给忙得疼厉害了,你这事儿谁帮着忙去呀?这不,今儿晚晌我还要去二姑家,让二姑明儿来给你缝结亲的铺盖。明儿二姑缝着,我还得去趟驴堆儿集,今儿弹的棉花只够两床盖被的,铺被的棉花得明儿弹去。”

“晚晌让谷子去一趟二姑家,你就在家歇一个晚晌。”豆子听小米这么说,立马不同意小米晚晌去二姑家了。

“那不行!”小米马上就答应豆子的说法儿,“还有老多的事儿要跟二姑说叨呢。”

第166章 有人给豆子添箱了

就在小米和豆子说着晚晌要去二姑家的时候,小米邻居家的婶子怀里抱着一身新衣裳和一个新被单子一脸笑模样地进了小米家的院子。

“婶子?”小米很惊奇地瞅着邻居家的婶子。

“婶子家也没啥,听说豆子要结亲了,给豆子买了身新衣裳和一个新被单子,算是婶子给豆子添点儿箱。”邻居家的婶子走到小米跟前,把怀里的新衣裳和新被单子面前一递,说,“也别嫌弃这衣裳料子不咋的。”

小米忙着抬手去接邻居家婶子递过来的衣裳,可两只手里还拎着布料捆儿和药包子,就忙喊着豆子把婶子添的箱给接过去,嘴里很承情地向邻居家的婶子说着感激的话:“婶子,谢你和叔了!”

豆子接过邻居家的婶子的添箱,谷子从小米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布料捆儿和药包子。

“说啥子谢呢,这闺女。婶子想给豆子多添两身儿,可咱们这样家底儿,有这个心没这个能为,就凑合着给豆子添了一身儿,随手又给买了个被单子,你们姊妹几个也别嫌弃婶子添的少了。”邻居家的婶子笑着说,“别的也帮不了你们这姊妹几个啥,给豆子添身儿衣裳买个被单子,也是身子的一份心。”

“婶子,你破费就让我们姊妹几个心里过不去了。”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说。

“都是这乡俗,我估摸着这两天过来添箱的老少爷们儿们不会少了。”邻居家的婶子笑着说,“平日里走得近便的邻居,这个时候咋的也会来给添点儿啥,哪怕是一双袜子一双鞋。”

“婶子,说句话不怕你笑话,前些年一来我们姊妹几个小,二来家里也紧巴,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儿啥的,我们姊妹几个也没出头露面。这个时候就是人家不添点儿啥,我们姊妹几个也说不出啥子来,因为以前没跟人家有这样的过往。”小米让着要邻居家的婶子坐下来歇会儿,说,“婶子,你坐会儿,还有好多的事儿我也不明白,想跟你唠扯唠扯。”

“晚晌吧。晚晌得空儿我就过来,要么你有啥不明白的地方过去问我一声也成。”邻居家的婶子没有坐的意思,笑着向小米说,“家里几个猴崽子在闹哄呢,说今儿赶集没给他们捎点儿东西回来,一个个的还跟他爹耍小脾气儿呢。你叔那个人,就一张破嘴还说不到点子上去,几个狼羔子没一个怕他的。几个猴崽子狼羔子在家里耍脾气儿,我这不得回去收拾他们去?要不,这顿饭你叔就别想吃得安生了。”说着,她就往外退着身子要走。

小米送着邻居家的婶子,笑着向婶子说:“你家我那几个兄弟,也挺有意思,招人疼。”

“啥招人疼呀,整天淘得我两个耳朵眼儿都吱吱地响。家里有这几个猴崽子狼羔子,还真不如养几个闺女。你看你们家,多好,几个姊妹都这样懂事儿,没见有啥吵闹的地方。你看我们家,每天只要一睁开眼,就跟鸡窝里捅了一棍子似的,那个吱哇地叫个没停的时候。”邻居家的婶子摇了一下头说,“这个叫着屙屎,那个喊着撒尿,鸡屁股大的事儿都能吵得满院子都是。你叔倒好,他还不嫌烦,没事儿还逗腾他们几个。”

“我叔,就是一个小孩子脾气。”小米笑着说。

“我呀,整天给他们爷儿几个吵得整个头轰轰地响,跟要炸了似的。”邻居家的婶子没办法儿似的说。

“婶子,这都是你的福气。等他们都大了,你就省心多了。”小米说。

“啥能省心呀?你们家就豆子一个就这样费了老大的劲儿,我们两、三个,到时候还不把我给愁死呀”邻居家的婶子摇着头说。

“婶子,哪能跟我们家比呀!我们姊妹几个没爹没娘的,作这个难也是该着的事儿。”小米马上向邻居家的婶子说,“他们几个有你跟叔在后面疼着操着心,作不了啥难!”

“这个可说不准。”邻居家的婶子说,“眼下世局都在变着,还不知道到那时候世局会变成啥样呢。”

“不管变成啥样,有你和叔,再变,也总比我们姊妹几个好多了。”小米说,“我们这姊妹几个,从小到眼下,谁也靠不着。要不是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帮着支应着,就没的日子过了。好在眼眸前儿豆子哥的事儿算是准成了,以后的日月就好过些了。”

小米和邻居家的婶子站在门口说了一阵子的话,这才回到院子里。

“老少爷们儿们过来添个箱也是常理儿,多少辈子的老少爷们儿们都这样。家里有大能为的就多添一件,没啥大能为的就少添一件。不管多少,也不管好坏,都是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意。”蚂蚱大爷离开了那几只羊,在院子里瞅着小米说,“小米,赶紧着吃饭吧,晚晌还有晚晌的事儿呢。”

小米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就觉得吧,这些年这个家没跟人家有过这样的往来,虽说这添箱是村子里的习惯,咋的心里都感到接人家添的箱不踏实。”

“小米,想那么多干啥,前些年你们都还小,家里又不是多景气,老少爷们儿们能跟你们姊妹几个计较这些?”蚂蚱大爷看了看小米,说,“晚晌你去你二姑家一趟,豆子跟谷子去地里看看晒的粉面儿也该干了,收回来吧。玉米晚晌就把羊赶出去放放,外面的草不多了,把羊赶出去也就是让它们遛遛腿儿。别在圈里圈出啥子毛病来。刚才咱们回的时候,二倔巴不是跟你说想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给串点儿钱吗?我就琢磨着让二倔巴把老少爷们儿们都找到一块儿捉议捉议,看这事儿该咋办。”

小米一听蚂蚱大爷这样的打算,立马就不同意了,说:“大爷,这事儿也就别张罗老少爷们儿们了。这两天看,要是二姑家真能帮一点儿,大舅回来再帮一点儿,这事儿也就能利利整整地办过去了,用不着张罗老少爷们儿们费心思了,老少爷们儿们手里也都不宽敞。”

“小米,都先吃饭吧,反正我琢磨着众人抬夯,夯得实诚。”蚂蚱大爷瞅着小米说,“吃过饭我就跟二倔巴说叨说叨,不管咋,二倔巴在这个村子里说话还有点儿动静儿。”

豆子和谷子每人端了两碗饭出了灶房,豆子把一碗递给了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一见豆子把饭给自己端到了脸面前儿,慌忙着把两手在身上膏了膏,向豆子一笑说:“你看,我这还没有洗手呢。”说着,他把饭接了过来。

豆子把手里的饭递给蚂蚱大爷之后,就端着饭碗出了院子,自个儿蹲在院门口吃饭了。

蚂蚱大爷瞅着豆子这样不声不响地出了院子,自个儿蹲到院门口吃饭,眉头皱着看了看小米,心里琢磨着豆子今儿是不是看出啥子来了。

谷子把一碗饭递给了小米,自己端上一碗就蹲在了小米的身边。

小米从谷子手里接过饭碗,也瞅着豆子心里犯迷愣,今儿豆子哥是咋的了?是不是心里怀疑那七剂药了?还是看着这样为他的事儿破费,心里疙瘩了?她回头瞅了一眼蚂蚱大爷,正碰上蚂蚱大爷皱着眉头瞅她。她不由得向蚂蚱大爷摇了摇头,然后向蚂蚱大爷一努嘴儿,示意蚂蚱大爷去跟豆子探个明白。

蚂蚱大爷端着手里的饭碗,蹶蹦着就朝院门口去里,嘴里还喊着豆子:“豆子,咋的坐院门口吃饭了?本来大爷还有事儿要跟你说呢。”

豆子回头看了一眼蚂蚱大爷,从院门口站了起来,回过身子又进了院子,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有啥事儿?”

“回院子大爷跟你说。”蚂蚱大爷给豆子这一问弄得心里咯噔一下懵了,自己这个时候有啥事儿要跟豆子说呀。他像豆子缓了一句话,给自己在心里找个说道儿。

豆子还真以为蚂蚱大爷有啥子要紧的事儿要跟自己说叨,一直紧瞅着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又回身蹶蹦着走了几步,找了棵树一靠,整个身子就蹲了下去,整个心里却在轱轱辘辘地转个没停。

豆子在蚂蚱大爷身旁蹲了下来,顺手拽了一根劈柴坐在了屁股下面,两眼紧瞅着蚂蚱大爷,就等着蚂蚱大爷要跟自己说事儿呢。

蚂蚱大爷瞅着豆子拽了一块劈柴坐到了屁股下面,心里马上就有了说话的说道儿。他看着豆子,皱了两下眉头,像是要说的事儿经过他在肚子里颠来倒去地思摸过了,自己又拿不定主意。他又咂磨了两下嘴,说:“这事儿呀,我琢磨着还是不跟你说了。”

豆子给蚂蚱大爷这句话说得云天雾罩了!他紧瞅着蚂蚱大爷,心里迷糊着,蚂蚱大爷到底想跟自己说啥事儿呀?

“豆子呀。”蚂蚱大爷眨了一下眼,笑了一下,说,“眼看着你要结亲成家了,大爷虽说跟你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还不长,打心眼儿里说吧,就是这不长的日子,大爷心里踏实多了……”

“大爷,你这是在说啥呀!”豆子以为蚂蚱大爷要跟他说在他结亲之后蚂蚱大爷又该咋的过日月了,蚂蚱大爷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急忙拦住了蚂蚱大爷,说,“大爷,你这是往哪儿想了?再咋,咱现在是一家人了,以后还是一家人!别往老远的地方寻思!”

第167章 小米的交代

蚂蚱大爷本来说那句话是没啥子寻思着就信马由缰地往前说,说到哪儿就是哪儿。这话给豆子这样一堵一截,一下子倒把他的心里堵得满满的了,他咋的也没有想到豆子对自己是这样的心思。起初他还想呢,豆子结过亲,要是单分着过日子,小米再嫁了,自己就跟着谷子、玉米还有麦子。要是谷子和玉米不同意,自己就还回那两间破房子里去。不过,这几个闺女的忙,自己还得往下帮。哪怕是到自己还有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天,就为着小米这闺女,就为着麦子那丫头,只要自己还能动弹,这几个姊妹自己还得帮,自己实在动不了,那也就算了。今儿豆子这么一说,他的心不光是给豆子的话堵满了,还觉出了一阵子的疼来。他瞅着豆子看了看,绷一下嘴,又咬了一下嘴唇,点了一下头说:“豆子,好孩子!大爷这辈子就算是活到今儿,死了也能把眼闭上了。”

“大爷,你说啥子呀!”豆子紧接着蚂蚱大爷的话怪罪似的说。

小米一开始还担心着蚂蚱大爷别把事儿说漏了嘴,就一直在瞅着蚂蚱大爷。见蚂蚱大爷扯出这样的话来,她心里也是一疼,是啊,自己嫁出去以后,蚂蚱大爷心里是有顾虑,虽说这些日子豆子哥和谷子、玉米都对蚂蚱大爷也够十成儿,可豆子哥他们三个不爱讲话,就显得薄了点儿,难免会让蚂蚱大爷心里多想了。听豆子哥这么一说,她心里一下子也宽敞了,以后蚂蚱大爷也能踏实地和豆子哥他们几个一起过日子了,自己嫁过去也就放心多了。她看着蚂蚱大爷一笑,说:“大爷,你想多了!我豆子哥不是说了吗?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以后还是一家人。不管再咋,这个家不会撇下大爷你不管不问的!因为这姊妹几个现在都是你的孩子,以后还是你的孩子!”

“小米。”蚂蚱大爷看了一眼小米,硬着喉咙管子说,“大爷知道你们姊妹几个心里拿大爷当亲人了,大爷刚才是把话信口说到这儿了。其实,大爷心里没这个意思。”说完,他低下头,呼呼噜噜地喝起了碗里的面汤。

豆子瞅了瞅蚂蚱大爷,又瞅了瞅小米,回头吃起自己的饭来。

小米看了一眼豆子,说:“哥,这两天把芝麻卖了吧。卖一半,留一半榨油。原来我打算着卖一多半,多少留点儿榨油就成了。这嫂子眼看着就要进家了,再也不是咱们姊妹几个过日子了。咱们姊妹几个过日子,嘴上委屈点儿也没啥。有嫂子了,咱不能让嫂子陪着咱们嘴上受委屈。嫂子他们那个家,有吃有穿的,来到咱们这个家就够委屈的了,咱要是再从嘴上这么抠着,嫂子在这个家里就更窝屈了。”

“今年的芝麻倒好,粒儿饱,瘪子少,估摸着五斤多点儿芝麻就能榨出一斤油。”豆子抬头看了一眼小米,“今年这一亩地的芝麻,也有个二百来斤吧。”

“那就卖一百斤留一百斤,明后两天就去卖了吧,也把油给榨回来。这喜事儿上调个凉菜浇个热菜的,也得用些香油。”小米向豆子说,“香饼回来这个冬上包菜角子吃,反正今年晒的干菜也多,香饼包菜角子就省得就菜了。”

“明儿卖吧,今儿晚晌把粉面儿收回来。”豆子向小米点了一下头说,“这几天要是人们开始支锅下细粉就好了,四百多斤粉面也能下出五百来斤细粉来,七、八毛钱一斤也能应点儿急。”

“不到腊月谁支锅下细粉呀。”小米说,“要是有人收粉面儿,就卖粉面儿吧。”小米说。

“卖粉面儿多亏呀,要比卖细粉少卖百十块钱去。”豆子不同意小米的说法。

“亏就亏吧,家里急等着用钱,别的还有啥办法。”小米心里也清楚,四百多斤粉面儿下出细粉能卖四百来块钱,要是卖粉面儿,也就三百块钱上下。可是,豆子哥成亲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等不得呀。要是二姑家能帮着借点儿,大舅能再想点儿办法,这场事儿倒能支应过去,粉面等下了细粉再卖也成。可是,二姑家还不知道手里咋样,就算是有,怕是也宽敞不了。大舅那儿,打心眼儿里说,自己倒不愿意难为他,这些年大舅已经够呛的了,眼下还有麦子在跟着他,麦子的吃穿住用都有他担着,他也够难为的了。要是芝麻和粉面儿能把豆子哥的这场事儿支应过去就好了,可是,就算是把芝麻和粉面儿都卖了,支应这场事儿还是短呀。那几只羊,眼下还不是时候,过来收羊的人也少,要是有收羊的过来,再卖几只羊,这场事儿呵呵闪闪的也能支应过去。那就先把芝麻和粉面儿先卖了,有收羊的过来就再卖几只羊。她这样想。

“小米。”豆子看了一眼小米,想说啥子又咽了下去。

“哥,就听我的安持吧。等嫂子进家了,这个家的啥事儿都有你跟嫂子商量着来了。”小米看着豆子,说,“到那个时候,我跟谷子我们姊妹几个就只管干活了。”

“小米,哥说句话。”豆子抬头看着小米,说,“哥这亲事儿,你也别太费心思了。明儿二姑要是来了,我跟二姑说叨说叨,要二姑回去跟二姑父商量着看多想点儿办法儿。还有,这两天晚上我到几家老少爷们儿们家里看看,商量着要老少爷们儿们帮衬着点儿。大舅那儿就不用说了,这个星期他带麦子回来,多少会给筹点儿来的。这样一算计,用不着眼下就急着把粉面儿卖了,到腊月间儿多少能多卖个百十块钱,也就多堵百十块钱的窟窿。要是实在筹不出多少,到事儿头上,让老会计跟着到驴堆儿集上去一趟,让他做个担保,肉呀啥的先赊着,腊月间儿就还人家。我琢磨着这样也成。”

蚂蚱大爷听着豆子和小米的说话,心里也是咯咯噔噔的,这个时候自己能帮这姊妹两个啥子呀?说起来自己眼下跟这姊妹几个一起过日子了,可是,在别人的眼里自己还是一个老光棍子,跟谁张口借点儿啥都不是那么容易,自己又没那个帮这姊妹几个的能为。他仰头喝光了碗里的面汤,摇头看了看豆子和小米。今儿晚晌就依着自己刚才的说道儿,卖上这张不值钱的老脸,去找上二倔巴,再把老会计也找上,捉议着村子里挨户给串点儿钱粮,不管能串上来多少,总能帮这姊妹几个解点儿眼眸前儿的急。

“哥,咱自己能筹多少是多少,尽量别张罗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小米看着豆子说,“赶在这个时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的日子也都紧巴。就算是有的人家把芝麻卖了,粉面还没下成细粉,一家人一年了,都瞅着芝麻卖的这点儿钱呢。咱们张口了,人家不帮也不是个理儿,帮吧,又没那个能为。咱张开这个口了,老少爷们儿们也就犯难为。”

豆子给小米的话说得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三口两口就把碗里的面汤呼呼噜噜地喝了个净光。

蹲在小米跟前的谷子和玉米一直在听着豆子和小米的说话,这个家有小米,以前不用她们姊妹两个操心,啥事儿小米都能收拾得停停当当的。今儿她们看着小米这样为豆子的亲事儿犯难为,两个人心里也不安生了。可是,她们两个又能有啥办法呀?只能这样瞅着小米。

蚂蚱大爷从那棵树前儿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空碗蹶蹦着就送到了灶房。从灶房出来,他把嘴一抹,看着小米他们几个说:“晚晌你们几个就依着我刚才说的,小米该去你们二姑家就去你们二姑家,豆子跟谷子去把粉面儿收回来,玉米把羊赶出去遛遛腿儿。我这就出去转悠转悠,这事儿你们姊妹几个也别太焦心了。”说完,他就蹶蹦着出了院子。

小米见蚂蚱大爷要出去,想拦住蚂蚱大爷,可是,还没容得上她张嘴,蚂蚱大爷已经蹶蹦出了院子。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向豆子说:“蚂蚱大爷也为这事儿愁心了!”

豆子听着小米的这话,瞅着蚂蚱大爷离去的后脊梁影子,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蚂蚱大爷是个好大爷!”

“哥,以后咱应该更好好地待他,让他心里始终觉得跟着咱们姊妹几个心里暖和。哪怕是我和谷子、玉米几个都出阁了,也算是我求你了,你也不能慢怠了蚂蚱大爷。”小米紧盯着豆子说,“大爷这是在掏心窝子对咱们姊妹几个,哪怕咱们以后的日子没个翻身,就算是苦,也要带着他蚂蚱大爷,咋的不能把他给丢了!”说着,她转头看了看谷子和玉米,向谷子和玉米说,“这个时候有大姐,蚂蚱大爷的缝缝补补浆浆洗洗有大姐支应。以后大姐要是出门子了,蚂蚱大爷的缝缝补补浆浆洗洗都在你们两个身上了,不管你们姊妹两个多累,都不能让蚂蚱大爷跟以前一样,穿没个穿相。以后就算是咱还没能为给他常添置新衣裳,你们两个也得让他穿得干干净净的!你们两个一定要记住大姐的话,大姐出阁了,有你们两个。谷子再出阁了,就有你玉米了。”

谷子和玉米两个人向小米点了点头,说:“大姐,我们都记住了!”

第168章 豆子的亲事儿很雾腾!

农历的十一月二十六的这天早上,黄庄子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得有一个多时辰,这让三村五邻的人们都翘着脚趾头巴察着两眼朝黄庄子看,这黄庄子谁家这样雾腾,这炮仗炸得,赶上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大屁筒子黄老麻的屁那么长了。黄老麻一步一个屁,走十里路放十里路,走百里就放百里,扑扑腾腾的没个歇。黄庄子这挂炮仗,响得一个时辰还要多,赶上黄老麻走上几十里路还不止。有知道信儿的人说这是黄庄子爹死娘嫁人的豆子娶媳妇,这个信儿可把人们给惊着了,不少人差点儿嘴下巴掉到地上去。豆子他们那个家谁不知道,姊妹几个把日月熬得透气又跑风的,竟然能娶上媳妇了?这是谁家的闺女还不嫌穷,要往这个火坑里跳?又有人说豆子娶的是卧牛岗子牛二筢子家的闺女,这可把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儿们炸了营了,卧牛岗子牛二筢子可是十里八乡数得上的人家,咋的会把闺女嫁给豆子这样一个穷得拉屎狗都不闻的小子呢?是不是牛二筢子哪根弦儿绷错了?

豆子婚事儿上放的鞭炮把十里八乡的人惊着了,排场更是让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们瞪了眼,就算是以前的地主老财,怕是也弄不来这样的排场,大鱼大肉可着整个桌面子往上堆,一张桌子上一塑料壶草庙县酒厂酿的散白干,让老少爷们儿们敞开了肚皮喝。

蚂蚱大爷蹶蹦着两腿挨个桌子招呼着老少爷们儿们要放开肚皮吃放开肚皮喝,今儿酒肉都管个过瘾。有人不明白豆子他们家今儿咋的会摆出了这个排场,蚂蚱大爷压低了声音告诉老少爷们儿们,这话不能让卧牛岗子来的抬嫁妆的人听见了,说这待客的酒肉都是卧牛岗子牛二筢子趁着黑夜手扶拖拉机送过来的,还有这待客的馒头,都是牛二筢子蒸好了的,另外还给豆子他们家送了三袋好面和五袋麦子,说凑合着年前年后能接上明年的麦季儿。小米的二姑还拿出了三百块钱,说是给豆子添箱了,再加上小米的大舅送回来的一千块钱,另外还有老少爷们儿们串上的二百五,一千五百多块钱。有这些钱和酒肉,这个场面还不雾腾?小米的大舅觉得没爹没娘的孩子熬到这一步不容易,心里高兴,一咬牙一跺脚,就给放了这一百多块钱的炮仗。

“豆子有了这样大方的丈人,以后的日子很快就能翻身了!”老少爷们儿们听蚂蚱大爷这么一说,有人手里端着酒盅子有些眼馋似的说。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用这炮仗出了一口气!”

“今儿豆子这事儿办得是喜庆,就是有一点儿让人心里怪疙瘩的。豆子他爹死了,可豆子他娘还活着,这豆子成亲,她也不露个头瞅瞅。”

“听说小米去接她了,她没那个脸回来见这几个孩子!”

“你别说,小米这闺女想得是周到,心里气归气,赶着这事儿,该去接还去接。她没脸见这几个孩子,那是她的事儿,孩子做到了,她也怪不得这几个孩子。”

“这几个孩子,没她,不照样能混得成亲了?她要是到这个场面上来,那脸上能挂得住?这个场面还不跟扇她大耳刮子似的!”

“不说她!今儿是豆子这孩子的大喜事儿,说她闹心!”

……

有两张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喝得热闹了,猜拳行令的声音叫得能听出几里路远。桌子下面那几只上次贼没给偷走的狗也给这样的声音吓得夹着尾巴在地上小心地找着主子都年把半年吃不上一次的荤腥儿。几只外村子的狗给这样的喜事儿香味儿引来了,但是,打雷一样的猜拳行令的声音又把它们吓得不敢往村子里进,只好急得喉咙管子里钢钢唧唧地发出委屈的呻吟,流着口水围着村子来回打转转儿。

“二老歪,又输一个吧!服不服?”桌子上有人这样叫嚷着。

“不服!”被喊成二老歪的家伙粗着脖子红着脸,瞪着两只给老白干拱得有些发直的眼,很硬气地嚷着。

“不服咱就接着来!再来两票,十六个酒,成不?”问二老歪服不服的家伙很得意。

“别说两票,十票都成!”二老歪还真不服气。

“驴脸,你今儿是想把二老歪灌趴下了!”旁边一个人向这个问二老歪服不服的家伙提醒着说,“你要是把二老歪灌趴下了,当心他女人饶不了你。”

被喊成驴脸的家伙一笑,说:“让他女人来吧,今儿把他们两口子一起灌趴下!”

“你就吹吧!怪不得人家叫你驴脸。”旁边的那个家伙笑着说。

“驴脸,让二老歪歇会儿,我跟你插个曲儿,四票,输一个喝一个,不等,不欠,不挡,不代,成不?”坐在二老歪旁边的一个爷们见这个时候二老歪两个眼皮开始往下耷拉了,拦了一下驴脸伸出来的手说,“今儿豆子这喜事儿是咱们整个黄庄子的大喜事儿,咋的也不能光让二老歪喝好了,我也得陪着你驴脸,让你驴脸也喝好了。”

“谁怕谁呀!不就插个曲儿吗?四票就四票!说不定我再高兴了,咱们还来八票呢。”驴脸也上了劲儿,开始“六、六、八、八”地喊起了拳。

驴脸的拳喊得很有气势,惹得周围的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也跟着喊起拳来。

猫春的二大爷也来回劝着老少爷们儿们要多吃多喝,他瞅着老少爷们儿们脸上的那股子高兴劲儿,心里却酸得能拧出醋来,他们哪个人知道豆子这亲是咋的成的呀!他在整个饭场子上来回转了两圈儿,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那个灶棚子下帮着驴堆儿集上开饭店的胡厨子前后上下地忙着的小米,小米忙得很开心,也很踏实。这闺女,还是个孩子,为了豆子,就这样要把自己舍出去了。

屋子里有些娘们儿在闹闹哄哄地说些老娘们才会说的话逗着豆子的新媳妇,啥子晚上就要跟豆子亲嘴啦,明儿早上就不再是闺女啦,明年秋后就能生孩子啦……反正都是些老娘们活计篓子里的话。

院子里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蹿来蹿去的,嚷着新媳妇长得很好看。还有孩子把刚才捡来的没有放响的鞭炮剥开了一点儿头儿,火一点,鞭炮泚出火苗子,抬脚对准了火苗子猛地一踩,脚下就是嘭的一声响。旁边有个孩子大概脚向下踩的时候没照准,给剥开的炮仗蹿出的火苗子泚着了脚脖子上的裤腿,引得旁边的孩子慌忙着解开裤子掏出小鸡子对着这个孩子的裤腿泚起尿来,还轴着嘴巴吹着口哨子,嘘嘘的哨声很像下面小鸡子泚尿的声音。

“胡师傅,你就别给我们姊妹几个省着,反正也就这几桌客人,准备的东西足着呢。”小米在那个灶棚子下洗着盘子碗,抬头向灶上的胡厨子说,“老少爷们儿们一年也见不了啥荤腥儿,今儿就让他们敞开了吃一顿!”

灶上的胡厨子很不明白似的看着小米笑了一下,这样的场合自己也经过不少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方的主家。给别人家做这个场面的时候,主家大多会把准备的荤菜先给自己看上一眼,然后说出会有多少客人,自己再根据荤菜的多少让他们准备多少青菜凑份子。这姊妹几个,这个席面都赶上那些大户人家了,几乎满桌子看不到啥青菜了。

就在这个时候,蚂蚱大爷蹶蹦着从送亲坐的那一桌回来了,他喊了一声小米。

小米不知道蚂蚱大爷有啥事儿了,起身甩了甩两手的水,随着蚂蚱大爷进了灶房。

“小米,抬嫁妆的封子都封好了吧?”进了灶房,蚂蚱大爷瞅着小米问。

“封好了。昨个晚上都封好了,每个封子里面三块钱。”小米不明白地看着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摸索着从贴身的衣裳里掏出一个大红纸包子出来,递到小米面前说:“咱们封的封子待会儿就别上了。这是送亲的给的,说是牛二筢子把抬嫁妆的封子都封好了,待会儿就给抬嫁妆的上这个封子,每个封子里面是五块钱。” 小米一下子愣住了,这场喜事儿,桌面上的菜大多都是牛二筢子送来的,就连这给抬嫁妆的封的封子,他也准备好了。这不光是娶了人家闺女,整场喜事儿也跟人家办下来的差不了多少呀。等豆子哥这事儿今儿结束了,哪怕是他牛二筢子家明天来人接自己,不管牛望春那个人咋样,就冲着牛二筢子这个心思,自己也跟着走了!

“小米,待会儿上大菜的时候就上他这个封子吧。每个封子五块钱,那可是他牛二筢子给咱们这个家长了大脸了。”蚂蚱大爷手里捧着那个大红纸包,紧盯着小米说,“抬嫁妆的回去一说咱们这个家每人给封了五块钱,他牛二筢子脸上也光彩了。这是他拿着他自己的东西要咱们不光为咱自己脸上添彩,也给他牛二筢子脸上添点儿光彩。”

小米从蚂蚱大爷手里接过那这个大红纸包,打开了,里面是一个个已经封好了的封子。她咬了一下嘴唇,喊了一声谷子。

谷子应声跑了进来,问小米有啥事儿。

“把昨个儿晚上咱们封的封子拿过来,你跟大爷赶紧了,把两个封子合成一个!”小米吩咐着谷子说。

“啥?”蚂蚱大爷一下子惊呆了,“这样,一个封子就是八块钱呀!就是人家大户人家,眼下也没有这样的封子呀!”

“就这么着!”小米很果断地说。

第169章 二老歪的女人有些飙

,她一挽袖子,冲着二老歪说,“不是驴脸把你罐成这样吗?今儿我就灌灌他驴脸了!”说完,她一转身就出了灶房,冲着驴脸就奔了过去。

蚂蚱大爷给二老歪的女人弄了个大愣怔,他瞅着二老歪的女人,就跟着二老歪的女人出了灶房。

“驴脸,是站着撒尿的老爷们儿不?”二老歪的女人冲到了驴脸的面前,当着这老些人问驴脸。

“爷们儿!咋的了?”驴脸的舌头喝得也有点儿不拐弯了。

“是爷们儿吧!”二老歪的女人听驴脸这么一说,向驴脸笑了一下,说,“是爷们儿,敢跟我喝不?”

“一个女人,你又能咋的?”驴脸很看不起似的说。

“有你这句话就成!”二老歪的女人排屁股坐到了二老歪坐的位置上,紧盯着驴脸说,“今儿老少爷们儿们都在场儿了,老爷们儿说话得算话!”

“老爷们儿站着撒尿,说句话就是钉根钉儿。”驴脸笑了一下说。

“有这句话就成!”二老歪的女人向驴脸说,“今儿咱俩喝!”

“你们两口子绑到一块儿又有啥呀?二老歪趴下过了!”驴脸很轻视地说。

“成!今儿咱俩喝,不论酒盅子,那东西太小。”二老歪的女人看着驴脸笑了一下说。

“论缸喝都成!”驴脸还是很得意地说。

“咱也不论缸!论缸,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管不起。”二老歪的女人说,“咱论碗喝成不?”

“成!你说论啥就论啥。”驴脸的脸上还是很看不起地笑着。

“好嘞,就论碗!”二老歪的女人看着驴脸一笑,说,“今儿论碗我就喝死你!”

“你们两口子就吹吧,一个比一个能吹。”驴脸毫不在乎地说。

“拿两个碗来!”二老歪的女人回头向灶棚子下喊了一嗓子。

小米一听二老歪的女人要两个碗,也迷糊了。她瞅了瞅二老歪的女人,这个女人咋的了?咋的跟男人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咋的还张开要碗了?这个女人又想咋的呀?咋的喊着要碗的口气比男人还壮气呢?虽说她想不明白是咋的了,但她还是让人送了两个碗过去。

蚂蚱大爷瞅着小米,这闺女,咋的一直都觉得她这样的性子很像男娃子呢?就村子里的那些小子来说,还真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小米的这个性子。

“大爷,就这样吧,别琢磨那些了。”小米见蚂蚱大爷瞅着自己发愣怔,笑着向蚂蚱大爷说,“没有他们家的这五块钱,咱不是一样要封三块钱出去吗?”

“这二十多人,六、七十块钱呢。”蚂蚱大爷心疼地说。

“六、七十块钱又咋的?虽说咱们眼下没啥钱,这六、七十块钱该咱花,也得花。”小米看着蚂蚱大爷说,“就是不舍得这六、七十块钱,咱这个家一时也翻不了身呀。大爷,你就赶紧着和谷子一起把两个封子合成一个,待会儿就要上大菜了,封子也该跟着上了。”

蚂蚱大爷见小米的话没有商量的份儿了,只好依着小米点了点头。

“大舅在陪着送亲的说话,待会儿上大菜的时候,大爷,你还得安持着豆子哥去给送亲的磕头的礼节。安持清楚了,让我二姑家的那小子陪豆子哥过去。”小米见蚂蚱大爷给自己说得醒通了似的向自己点头,笑了一下又安持着蚂蚱大爷。

“小米,给送亲的磕头谢亲的事儿昨个儿晚上我就交代过豆子了。”蚂蚱大爷听了小米的话,笑着说,“交代了好几遍呢,估摸着豆子心里也记下了。”

“那好,就赶紧着把封子弄好了吧。我这还得在灶棚子下帮着师傅做饭,有个啥事儿人也好找我。”说着,小米就出了灶房。

蚂蚱大爷瞅着小米出了灶房,催了一声谷子:“谷子,快点儿吧。”

小米刚走出灶房,就有人说二老歪给喝倒在桌子下了,抱着桌子腿打呼噜呢。她一下子惊了,咋的会喝得这样了呀?一场大喜事儿,咋的还把二老歪喝到桌子底下了呢?她慌忙着来到灶房屋山前,也真是,二老歪正两手抱着桌子腿,嘴巴吐噜着打呼噜,旁边两个人架着他的两个膀子往外拽,他还不撒手了。拽他的两个人怕拽翻了桌子,只好就那样架着他。

“咋喝成这样了?”小米瞅着二老歪问。

“不是驴脸嘛!两个人往桌子上一坐就对着吹起来了,驴脸说他能喝八两,二老歪说他能喝一斤,两个人就较上劲儿了。平时都不常喝酒,还都吹着能喝多少多少。这不,二两酒还没进肚子,驴脸把二老歪喝倒了。”旁边的人向小米说。

“喝酒叫啥劲儿呀!今儿请老少爷们儿们过来,就是要老少爷们儿们喝个舒坦,吃个过瘾。喝成了这样,多不好啊!”小米瞅了瞅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说,“接下来谁也不能这样喝了。不是小米舍不得给老少爷们儿们喝,今儿咱老少爷们儿们在一块儿图个高兴呀!”说着,她低头瞅着二老歪,“先把他两个手掰开了,弄屋里睡会儿,想办法让他醒酒。”

“有醋吧!给他灌上半瓶子老醋,要不了多大会儿就醒酒了。”旁边有人很知道似的说。

“有醋,有醋。”小米听说醋能醒酒,马上答应着要人拿上一瓶子醋来。

在灶棚子下帮忙的邻居家的婶子听小米喊着要醋,立马拎上一瓶子老醋就奔过来了。

旁边立马有人从小米邻居家的婶子手里接过那瓶子老醋,掰开二老歪的嘴巴就灌。

“慢点儿灌,别跟灌牛似的!当心他的牙床子!”小米邻居家的婶子瞅着人们给二老歪灌醋,提醒着说。

半瓶子醋进了二老歪的肚子,二老歪吐噜一声吐了一口气,半口酸醋顺着二老歪的嘴角子淌到了他的脖颈子里,紧接着他咳了两声。

“还真管用,半瓶子醋就给二老歪醒酒了!”旁边有人见二老歪不再打着吐噜打呼噜了,很惊奇地指着二老歪嚷着说,“这打的还是散醋,要是成瓶子买回来的醋,一准能把他醒得能站起来腾棱腾棱地跑了!”

二老歪的手给人掰开了,然后就给人架到灶房的灶门前的柴草上放下了。

虽说二老歪不再吐噜着嘴巴打呼噜,但是,肚子里的老白干还是让他两只眼的上下眼皮像狗皮膏药见火熥了一样粘在一起,像死狗似的躺到灶门前,倒还做梦似的咂磨两下嘴巴。

“待会儿给他饮点儿水吧!”小米见二老歪睡下了,看了一眼在折腾封子的蚂蚱大爷。

“成,这个折腾好就饮他。”蚂蚱大爷向小米点着头说。

“今儿本来是个大喜事儿,这个驴脸也是,跟他二老歪较这个劲儿干啥呀?把他二老歪喝成这样!”小米回头看了一眼二老歪,叹了一口气。

“较这个劲儿也是他们高兴!不高兴他们能较这个劲儿呀。”蚂蚱大爷抬头看了一眼小米,笑着说,“今儿你就别管这个了,让他们都敞开了肚子喝个过瘾吧。”

“大爷,要是老少爷们儿们都喝成这样,今儿这事儿就不喜庆了。”小米摇了摇头,说完,她走出灶房,挨着桌子交代着老少爷们儿们不能喝得趴下了。

小米刚围着院子里的桌子转悠一圈儿,灶上的胡厨子喊着要生姜和蒜苗。她立马回身冲着灶棚子奔了过去。

“生姜和蒜苗没了。”胡厨子见小米奔过来,手里的马勺往姜丝碗和蒜苗碗里一指,说,“姜丝和蒜苗还够炒两个菜的,抓紧时间再切点儿吧。”

小米往姜丝碗里和蒜苗碗里瞅了瞅,转头就喊玉米和麦子。

玉米和麦子从屋里冲出来,瞅着小米问啥事儿。

“让你们两个摘的蒜苗呢?”小米瞅着玉米和麦子问,“你们两个在屋里干啥呀?”

“摘的蒜苗在灶房里呢,都洗好了。”玉米看着小米往灶房里一指。

“他们都跟嫂子闹!”麦子往屋里一指,说,“我护着嫂子不让他们闹。”

“让他们闹吧,新媳妇进门三天不分老少,他们闹着显得热闹。”小米看了一眼麦子,然后就冲进了灶房去拿摘好的蒜苗和准备的姜丝。

蚂蚱大爷和谷子把封子折腾好之后,让谷子拿着那些封子,他从水桶里舀出一碗水,喊着二老歪要二老歪喝水。

二老歪给蚂蚱大爷喊得喉咙管子里吭吭哧哧地应着,可他那张嘴,跟鳔胶粘紧了一样就是张不开。

小米刚把姜丝和蒜苗拿出灶房,就见二老歪的女人像屁股上着火似的从院子外面冲进来,嘴里还喊着二老歪。

“嫂子,老歪哥喝多了,在灶房里的锅门口躺着呢。”小米见了二老歪的女人,忙笑着向二老歪的女人说。

“我听说了!小米,你说老歪这东西吧,自己没啥酒量,还吹着自己酒坛子似的,喝趴下了就该着!”二老歪的女人向小米说了一声,就奔着灶房进来了。她一扒拉喊着二老歪要给二老歪饮水的蚂蚱大爷,腾棱腾棱照着二老歪的屁股上踢了两脚,嘴里喊着二老歪,“就这出息呀,二两猫尿就熊成了这样?”

尽管女人在屁股上踢了两脚,二老歪还是嘴里吭哧了两声,一翻身子又睡了。

“看你这出息!”二老歪的女人见二老歪醉得不轻,撇了一下嘴,然后

第170章 “驴脸给二老歪的女人喝尿裤子了!”

二老歪的女人把接过来的两个碗分开了,一个放到驴脸面前,一个放到自己面前,向驴脸说:“看见了吧,今儿我跟你不论酒盅子,论碗!”

驴脸这下真的驴脸了!他瞪着两眼瞅着二老歪的女人,刚才喝硬了的舌头这个时候更硬了:“论……论……碗?”

“是啊,论碗。”二老歪的女人瞅着驴脸说,“你不是说我们两口子吹吗?你不是说要跟我论缸吗?咱不论缸,今儿就论碗。站着撒尿的老爷们儿说话算话不?”

二老歪的女人把话激到这儿,驴脸下不了台阶了,硬着头皮一笑,说:“论碗……就论碗!咱先说好了,把你喝倒了……不是我欺负你!”

“好!倒酒。”二老歪的女人向驴脸一笑,喊着要人往两个碗里倒酒。

还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拎着塑料壶就咕咕咚咚把两个碗倒满了酒。

二老歪的女人要跟驴脸拼酒了,这让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瞪大了两眼伸着脖子瞅稀奇了。

“这女人能喝酒?”

“听说这女人当闺女的时候能喝着呢。跟了二老歪,二老歪管不起她酒喝了,就把酒给忌了。她娘家人都说她喝酒就跟喝凉水似的,咕咕咚咚一碗酒不歇气就没了!”

“该不会她肚里有酒虫子吧?”

“要真是这样,驴脸今儿脸就更长了。”

……

“今儿咱们就喝个公道。”二老歪的女人见人把两个碗倒满了酒,先看了一下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然后盯着驴脸说,“刚才你喝酒了,不管你喝了多少,哪怕就一盅子,我也先把这碗酒喝了,抵上你喝的酒,然后咱俩就一替一碗地喝。”说着,她端起面前的酒碗,一仰脖儿,一碗酒一滴子不洒就进了肚了。然后,她把喝空了的碗往桌子上一放,又嚷了一声让人倒酒。

塑料壶又噗噗突突地把二老歪的女人面前的酒碗倒满了。

“公道吧!”二老歪的女人盯着驴脸,把刚倒满的酒碗端起来向驴脸一晃,说,“端起来呀,咱就一替一碗喝了!”

驴脸这个时候心里倒觉出怕来了,但是,这些老少爷们儿们面前,咋的也不能丢了自己的这张脸,病驴拉硬屎,也得拉得掉到地上噗噗通通地响!他端起脸面前的酒碗,看着二老歪的女人说:“公道!一替一碗喝!”

“说好了,这酒都是钱买的,喝的时候不能洒不能漏!洒一滴子罚一碗,漏一滴子罚一碗。”二老歪的女人板着脸向驴脸说。

“成!”驴脸答应着说。

“那好!是你先喝还是我先喝?”二老歪的女人盯着驴脸问。

“你先喝,让你!”驴脸说。

二老歪的女人一听这话,一碗酒一仰脖儿,咕咕咚咚又没了。她把喝空了的酒碗往桌子上一放,让人又倒上了酒,然后盯着驴脸,说:“该你喝了!”

驴脸牛不喝水强按头端起酒碗,一手挠着头,脸上苦笑了一下。

“喝吧!还磨蹭个啥呀?”二老歪的女人紧瞅着来了,催着说。

驴脸两眼一闭,喝毒药似的把那碗送到了嘴边。

院子里的人们见二老歪的女人连喝了两碗酒,脸不变色身子不晃,就是满脸满脖子地出汗,都不由得向着二老歪的女人喊好,同时,也喊着要驴脸快喝。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二老歪的女人这样有酒量,她本来想上前劝着不让和二老歪的女人驴脸拼酒,可是,瞅着二老歪的女人喝酒像喝凉水似的,一下子就愣在那儿了。

驴脸的一碗酒总算是喝完了。虽然二老歪的女人前面就讲了,这酒喝得不能洒不能漏,但是,他面前的衣襟还是给他洒漏下来的酒弄湿了一片。他把手里的空碗往桌子上一放,整个人就开始风摆柳似的坐在板凳上摇晃起来。

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瞅着驴脸坐在板凳上不安稳了,有人就嘴里噙着饭菜喊了起来:“驴脸驴脸了吧!让一个娘们儿给喝驴脸了!”

“驴脸能跟二老歪的女人比喝酒?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量了!看见没?二老歪的女人浑身都有酒漏子,喝进肚里的酒都顺着汗毛孔出来了!”

“跟身上有酒漏子的人喝酒,咱整个院子里的人加起来也不是个儿!身上长酒漏子的人喝酒,嘴里喝进去了,顺着身上的酒漏子又出来了。咱们这些人,嘴里喝多少,肚子里就装多少,能是个儿呀!”

“你还别说,这些年了,老少爷们儿们还真没看出来,二老歪的女人比酒坛子还厉害!”

“驴脸跟二老歪的女人喝酒较劲儿,那是小孩以为自己撒泡尿就是发大水能冲船了。你们就看吧,今儿驴脸的脸比驴脸还长!”

“看,驴脸风摆柳了,待会儿就该睡地铺了!”

人们的这句话还没有落音,驴脸一个后仰就噗通一声从板凳上摔了下来。

和驴脸坐一条板凳的家伙尽管有了防备,驴脸这样一仰,他屁股下面的板凳还是给他坐得一撅,高射炮似的向着半空瞄了一下。

有人过来从地上把驴脸拉了起来,可这个时候的驴脸就跟一滩稀牛屎似的扶不起来了,整个身子都往地上突撸。

二老歪的女人瞅着驴脸一笑,一手一抹嘴,离开了桌子就进了灶房。

灶房里的二老歪这个时候已经给蚂蚱大爷灌了半碗水,嘴巴扑哧扑哧地咂磨着,但他那双眼还是紧紧地闭着。

二老歪的女人进了灶房,照着二老歪的屁股又腾棱腾棱踢了两脚。

二老歪觉不出疼了,整个身子给女人踢得鼓僦了两下。

二老歪的女人伸手拽着了二老歪的一只胳膊,身子往下一蹲,就把二老歪拽到后脊梁上了,嘴里向二老歪抱怨着说:“没这个能为还嘴不熊,吹呀!还吹呀!以后这样的场子就没你的份儿了,看我咋的收拾他们!”

趴到女人背上的二老歪哪里能听得见女人的埋怨呀,他闭着眼睛猪喘气儿似的又呼噜起来,两个鼻子眼儿里还呼噜出了一大一小的两个泡儿,随着他的呼噜一鼓一瘪地闪着。

二老歪的女人背着二老歪出了灶房来到院子里,向稀牛屎一样躺在地上扶不起来的驴脸一笑,冲着驴脸嚷了一句:“驴脸,服气不?还要跟我论缸!论碗就把你喝成这个熊样了。”说完,她把背上的二老歪向上耸了耸,背着二老歪就出了院子。

“赶紧着吧,也给驴脸灌半瓶子醋。”有人马上这样嚷着说。

有人又拿来了半瓶子醋,一手捏着驴脸的鼻子憋着驴脸张开了嘴,醋瓶子嘴儿往驴脸的嘴里一塞,立马就听得有咕咕咚咚的醋往驴脸的嘴里去了。

小米在旁边看着人们忙着招护驴脸,心里觉得有些堵得慌,这大喜的日子让二老歪和驴脸都喝成了这样!就在她看着驴脸心里觉得别扭的这个空儿,灶棚子下面的胡厨子招呼着说要上大菜了。她很清楚,这是胡厨子在提醒她该给卧牛岗子那边抬嫁妆过来的人上封子了,也该豆子哥去给送亲的去磕头谢亲了。她满院子喊了几声豆子,倒是豆子不知道啥时候回院子了。她见豆子已经在院子里了,慌忙着又喊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听了胡厨子喊要上大菜了,已经着忙着从谷子的手里把封子接了过来,两手捧着到了灶棚子下面,等着胡厨子把大菜出锅了。他瞅了瞅站在那儿准备跟着大菜去给磕头谢亲的豆子,又瞅了瞅豆子的旁边,心里忽地一愣,向小米说了一句:“你表弟呢,让他拿张席子跟着豆子过去呀!”

小米这才注意到表弟没在院子里,就向屋里喊了两句。

小米的表弟这个时候在屋里正给几个该喊表嫂的娘们儿抱着让他跟新媳妇亲嘴儿呢,听到小米的喊,几个娘们儿才放开他,他红着脖子涨着脸跑出屋子,回头说了一声几个表嫂一句——“这几个娘们儿真狼虎!”

小米见表弟从屋里出来,吩咐着要表弟把刚才豆子拜堂磕头用的新席子拿上,待会儿跟着豆子去磕头谢亲。

“我也得磕头呀!”小米的表弟马上瞪大了两眼看着小米。

“你磕啥头呀!你到时候就把席子往地上一摊,送亲的要让磕头呢,豆子哥就跪在席子上磕头。送亲的要是说免了,豆子哥也就不用跪下来磕头了。然后,你再把席子收了,就这么点儿的事儿。”小米向表弟说。

“我以为也让我磕头呢。”小米的表弟听了小米的话,挠了一下头,笑着说。

躺在地上的驴脸给人灌了半瓶子醋之后,倒是他比二老歪显得知事儿些,两个上眼皮也不像二老歪的眼皮那样给鳔胶鳔了似的跟下眼皮粘得那么紧。他眯朦着两只眼,两手不停地在地上来回划拉着,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话,像是说他的两只手要在地上划拉啥子尿罐子。尿罐子他还没划拉着,他屁股下面的裤子已经冒出水来了。

“驴脸给二老歪的女人喝尿裤子了!”有人马上就嚷着喊起来。

啥?小米一惊,咋的会这样呀?她瞅了一眼睡在地上的驴脸,果真他的屁股下面淌出一片水来。她满院子瞅了瞅,这个时候要是猫春的二大爷在院子里就好了。

第171章 蚂蚱大爷的出酒绝招!

蚂蚱大爷听人们嚷着说驴脸让二老歪的女人给喝得尿裤子了,回头看了一眼蚂虾似的躺在地上的驴脸,把手里的封子朝小米的手里一递,就蹶蹦着向驴脸奔过去了。

驴脸的整个身子软得像稀泥,蚂蚱大爷和人们拽了几下,一拽一堆。

“架到院子外面去,给他出酒!”蚂蚱大爷见驴脸的德行,当即喊着几个人,拽胳膊的拽胳膊,拎腿的拎腿,把驴脸像拖死狗似的架出了院子。

小米回头瞅了一眼驴脸,心里也犯嘀咕了,听说驴堆儿集粮站的哪个头头儿就是喝酒喝死的,不知道是人们说得邪乎了还是真的,说那个头头儿喝得顺着头上的七个窟窿往外蹿火苗子。人们给他堵上面,下面屁股眼儿蹿,最后给活活地烧死了。这驴脸该不会也喝得那样,鼻子眼儿里都往外蹿火苗子吧。想到这儿,她的心里猛地一紧。

“拿擀面杖过来。”人们把驴脸拖到院子外面,蚂蚱大爷向院子里喊了一声,“小擀面杖!”

小米慌忙着要谷子送出去了小擀面杖。

蚂蚱大爷他们接过擀面杖,小心着把驴脸的嘴给撬开了,然后把擀面杖门栓似的压着驴脸的两个嘴叉子。见人们把驴脸的嘴巴别得合不拢了,蚂蚱大爷又蹶蹦着从柴草垛边上捡了一根鸡膀子上的大毛,斜着眼顺着擀面杖的缝儿往驴脸的喉咙管子里拨拉。

还别说,这一招还真管用,驴脸背一弓,一口说不清是醋还是酒的东西从擀面杖的上下喷了出来。就这样他连喷了几口,人们这才拿开了别在他嘴里的擀面杖。

“没事儿了,找个地方让他迷糊一会儿吧。”蚂蚱大爷见驴脸喷出来的有上半盆的东西,心里扑腾一声踏实了。

驴脸身上的裤子尿得像水布袋一样,给他找个啥地儿迷糊?人们四周围看了看,说就把他架到柴草垛旁边躺着吧。

“还是把他架到灶房里的锅门口儿吧。”蚂蚱大爷说,“待会儿他要个水啥的,人方便伺候他。”

“他这一身骚哄哄的,咋的能往灶房里架?灶房里还在馏待客的馍馍呢。”有人这样说。

“那也不能让他在院子外面躺着呀!”蚂蚱大爷说,“要不,把他抬到院子里去,放在灶棚子旁边儿的柴草堆上。”

几个人又像拽死狗一样把驴脸架到了院子里。

“大爷,他没事儿吧?”小米见人们把驴脸又架回到了院子里,担心地问蚂蚱大爷。

“没事儿了,酒都出来了,现在就是迷糊了,让他睡会儿就慢慢过来了。”蚂蚱大爷向小米点了一下头,问,“封子上去了?”

“上去了。”小米听蚂蚱大爷这么一说,心里也轻快了不少。

“封子上去了,待会儿把抬嫁妆的打发走了,这边的亲戚邻居再有三桌就坐完了。”蚂蚱大爷松了一口气儿说,“等他们都走了,咱们就能歇会儿了。”

小米向蚂蚱大爷一笑,说:“大爷,也没啥要紧的事儿了,你就歇会儿吧,这几天也没少把你张罗。”

“大爷不累。大爷也就是这么一说,要想歇着,咋的也得把豆子今儿的事儿给忙得利亮了吧。”蚂蚱大爷向小米一笑,说。

“大爷,你就挨桌子转转,让他们别喝得跟二老歪和驴脸似的,不是咱舍不得酒,喝多了他们自己也闹腾,咱们心里也不舒坦。叫他们多吃菜,今儿的菜够他们敞开肚子吃的。”小米见蚂蚱大爷仍是一身的劲头儿,笑了笑。

“成!”蚂蚱大爷向小米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蹶蹦着满院子挨桌子转悠。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依着自己的话,满脸花儿似的满院子挨桌子转悠,不知咋的,忽地她想到了下个月的二十六,那一天蚂蚱大爷还会这样满脸花儿一样吗?

屋子里不时传出来老娘们儿们跟新媳妇闹腾的嬉笑声,灶棚子下胡厨子手里的炒勺碰得锅底叮叮咣咣地响,帮忙烧火的邻居家婶子把灶下的劈柴火烧得雾雾腾腾地旺,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猜拳行令的吵嚷声把整个院子喊得像集市一样的热闹。

小米来回向整个院子里看了看,打自己记事儿以来,这个院子一直都没有像今儿这样热闹过,也从来没有像今儿这样让人觉得喜庆过。豆子哥的事儿今儿算是办成了,自己的这颗心也就着实地落地儿了。谷子和玉米她们都还小,这个家一时间也没有多大的烦心的事儿,自己下个月出门子心里也踏实了。

豆子哥跟表弟两个人从送亲的那儿回来了,表弟手里拎着席筒子,跟豆子哥很高兴地说着啥话。小米瞅了一眼这哥儿俩,心里一下子说不上是啥滋味儿了,眼里还一下子热了。她慌忙着一扭身儿进了堂屋。

整个屋子里给嫂子的嫁妆占得满满的。这些时新的嫁妆,有好多式样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叫不上名堂来。卧牛岗子的牛二筢子说这样的嫁妆他定了两套,那一套等下个月的二十三、四人家就会送到这个家里来,接着二十六那个日子,自己就随着那一套嫁妆进了卧牛岗子,自己也就成了卧牛岗子的人了。小米从这些嫁妆缝儿里挤进了自己和谷子几个住的那间房子,眼里的泪水这个时候一下子也都下来了。

“小米,人家卧牛岗子抬嫁妆的要走了,都是有啥安持呀?”院子里有人喊小米。

小米慌忙着用袖子搌了搌眼泪,这个家这个时候还离不开自己呀!她几步奔出屋子,要豆子赶紧着上去挨个儿给卧牛岗子抬嫁妆的散支烟,多说几句问道的客气话。

豆子依着小米的话送走了卧牛岗子抬嫁妆的二十几口人,一嘟噜鞭炮响过之后,这个院子里也就只有小米他们这边的亲邻了。

“小米,歇会儿吧,都是咱们这边儿的亲邻了,怠慢不了!”帮着烧火的邻居家的婶子看了一眼小米,说,“这几天都脚不着地儿地忙了。”

“婶子,没事儿,再咋的也得把亲邻们伺候安生了吧。”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笑了一下,说,“今儿这事儿都忙清了,有的是日子歇。”

“这个闺女,还是个孩子,了不得!一个孩子家能把这样大的一场事儿应承下来,给人家做了那么多的席面,我还真没见过这样有能为的闺女。”胡厨子这个时候似乎也比刚才轻闲了些,他看了一眼帮着烧火的小米邻居家的婶子,说,“这闺女,以后是个持家的好手!”

“这闺女,打八、九岁开始,就跟着她豆子哥两个人拉扯姊妹几个。马上十来年了吧,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小米邻居家的婶子抬头向胡厨子很佩服地说。

“以后谁家要是能使唤上这样的儿媳妇,那可真省大心了。”胡厨子听小米邻居家的婶子这么一说,抬头瞅了一眼小米,向小米邻居家的婶子说,“赶明儿等她长大了,我帮她找个婆家。这样的闺女,就该找个好家境的婆家。”

小米在院子里支使着几个帮忙的赶紧把抬嫁妆坐的几张桌子收拾收拾,然后让着要还没有吃饭的亲邻往桌子上坐:“都赶紧着吧,都到啥时候了?眼看着天要晌午了,吃过饭怕是就要晌午大顶儿了。谁也别推别让,这一轮儿都能坐到桌子上吃饭。”

亲邻们还是推推让让地坐上了桌子。

小米见院子里的亲邻都上了桌子,又回身进屋招呼几个正跟新媳妇闹哄的同辈份嫂子。

几个嫂子一听要上桌子吃饭了,立马像老母猪瞅见了嫩白菜似的,一窝蜂出去了。

新房里只剩下小米和春梅了。

小米看着春梅,笑了一下,说:“嫂子,他们跟你闹哄,你委屈了吧!”

春梅笑着向小米摇了摇头,说:“做新媳妇都会这样,不委屈。你该忙就出去忙吧,别管我,这两天我也帮不上啥忙。”

小米回头向门口看了看,凑近春梅小声说:“嫂子,今儿你先别把底儿透给我哥。”

春梅一笑,说:“过了今儿!”

小米向春梅笑着点了点头,出去了。

院子里坐上桌子的亲邻们饿猪闹圈似的,哄哄嚷嚷地都在说些啥子。小米瞅了瞅这样闹哄着的亲邻们,向亲邻们说了话:“好了,好了。我说两句,让你们都等到这个时候才吃饭,慢怠你们了!今儿是我豆子哥大喜的日子,老少爷们儿们尽管吃个过瘾喝个正好。菜要多吃,酒不要多喝。不是我小米舍不得让你们喝酒,刚才二老歪跟驴脸两个人,都喝成了那样,我小米看着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今儿呀,咱们就以吃为主!”

小米的话让亲邻们不由得瞅了瞅还在那个柴草堆上躺着的驴脸。

这个时候,驴脸翻了个身儿,嘴里呜噜呜噜地说了两句啥子,咂磨咂磨嘴巴又睡了。

也不知道是驴脸又尿了还是咋的,他身上的裤子仍是滴水的透。

“老少爷们儿们,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咱们可不能有谁再喝成二老歪和驴脸这样了!”小米也回头看了一眼驴脸,堵心似的摇了摇头向亲邻们说,“今儿咱们就吃个高兴,喝个高兴!”说完,她向着灶棚子下的胡厨子喊了一声,“师傅,都坐好了,准备上菜吧!四桌。”

第172章 小米对爹的告慰

四个冷菜和四个热菜经胡厨子的手那么一拨拉,很快就给端到了桌子上。

亲邻们甩开了腮帮子,老母猪进了西瓜地似的,窟嚓窟嚓地那个猛往嘴里逮。尤其满桌子坐的都是女人的席面,那个风扫残云的速度,绝对老母猪嚓西瓜都赶不上。

小米瞅着亲邻们满嘴圈子油乎地大口嚼着嘴里的菜,心里很舒坦。这些亲邻们,没有谁家能经常见到荤腥儿,肚肠子里整天都是寡汤淡水儿的支应着,今儿趁着豆子哥成亲的这个空儿,亲邻们也都能过个馋瘾了。

蚂蚱大爷见亲邻们给小米说得不喝酒了,只顾着筷子不放手地从桌子上朝嘴里划拉,就蹶蹦着挨桌子要亲邻们不要光顾着吃菜,酒也得喝。

有人见蚂蚱大爷这么一说,很难为情地笑着端起了脸面前的酒盅子,一仰脖儿,吱扭一声,嘴巴咧得像给破鞋底子狠狠抽了几下一样,把喝空了的酒盅子向整个桌子上的人亮了亮。

蚂蚱大爷见有人喝酒了,很满意地笑着向桌子上的亲邻们说:“小米说的是不让你们喝多了,这酒该喝还是得喝。这是喜酒,喜酒喜气。来的时候大伙儿都会说——‘喝豆子的喜酒去’。这要是不喝酒,咋的能叫喝豆子的喜酒呢。”

“是,是,是。”有人马上应和着蚂蚱大爷的话说。

“那就多喝两盅子吧。”蚂蚱大爷见亲邻们喝酒了,脸上又笑出花儿来了。

“喝,喝,喝。”桌子上的人闹哄着端起了酒盅子,吱吱扭扭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能喝的就多喝几盅子,不能喝的就少喝几盅子。”蚂蚱大爷满场子瞅了瞅,笑着向亲邻们说,“喝好,吃饱!”

大概是亲邻们肚子里有垫底儿的了,有两张桌子上开始响起了划拳猜酒的叫嚷声。

小米向亲邻们瞅了瞅,这轮儿酒席结束了,豆子哥今儿的亲事儿就算忙出了个眉眼,这个家就算办成了一件比天还大的事儿了。爹在那边要是能看见今儿这个排场儿,知道豆子哥这场亲事儿的底儿,不知道心里会是高兴还是堵腾。她自己也不知道咋的忽地想到了爹,豆子哥的亲事儿有个眉眼了,也该跟爹说说吧,让爹在那边儿也放心,这个黄家的根儿不会在豆子哥这儿断了。她招呼了一声蚂蚱大爷,跟蚂蚱大爷说:“大爷,这都是这边儿的亲邻了,也没啥子远道儿的亲戚,你跟豆子哥招呼着让他们吃好喝好了。我觉得心里累得慌,想出去转转去。”

蚂蚱大爷瞅着小米,心里犯着迷糊,但他还是向小米点着头说:“出去转转吧,这些日子都没消停过了,出去转转透透气儿。别时间长了,待会儿这一轮结束了咱们就吃饭。打五更就起来忙,到现在水也没喝一口呢。”

小米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不大会儿,透透气儿我就回来。”说着,她就不声不响地走出了院子,冲出村子,直奔着爹的坟就过去了。

蚂蚱大爷瞅着小米的后脊梁影子,心里也是一阵的堵,这闺女不光是累,心里也委屈。

小米一口气来到爹的坟前,噗通一声跪下来,两眼的泪水也一下子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爹,今儿你有儿媳妇了!”小米脸上笑着向爹哭着说,“打今儿起,咱们这个家才真的能叫个家了!

“爹,听说你有儿媳妇了,你心里高兴踏实了吧?

“爹,闺女没啥能为,拖得豆子哥到今儿才成亲,你也不要埋怨闺女。闺女也实在没有别的啥能为,豆子哥人又老实,嘴上也不像人家那样能说会道的,心里也没有啥子拐弯儿的道道儿,豆子哥的事儿才拖到今儿。不管咋说吧,今儿也总算能给爹你一个说法了。豆子哥今儿成亲了,咱们黄家的根儿就不会从豆子哥这儿断了。

“爹,下个月闺女也要嫁人了。闺女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让咱们这个家眼下是这个样儿呢,闺女只能走这一步才能让豆子哥娶上女人呀。

“爹,这也没啥,早晚我都要出阁嫁人,这样出阁嫁人能给你换个儿媳妇进门,这也算是闺女对你、对祖宗的一点儿孝顺。

“爹,这事儿你听了心里也别觉得疙瘩,有能为的人家不会走这条路,你这几个孩子没那个能为,闺女我也不想走这一步,可闺女又想不出别的好道道儿来。能给豆子哥换回来个媳妇儿,也算是我跟豆子哥兄妹情分定的这样儿。爹,这都是命。你走,是命。娘去了,也是命。命里就该我欠豆子哥一个媳妇儿,今儿闺女把欠豆子哥的媳妇儿换回来还给豆子哥了。

“爹,闺女今儿把豆子哥的亲事儿办了,不知咋的了,一下子心里觉得很委屈,就过来跟爹说说话儿。爹呀,闺女也没啥能为,能把豆子哥的亲事儿给办了,也算闺女给咱们这个家办了一件大事儿,也算对得起祖宗了,你在那边儿也能闭眼安心了。

“爹,今儿把豆子哥的亲事儿办了,闺女的心里也轻快了,下个月闺女就能放心地出阁了。不管闺女以后的日月会是啥样儿,咱们黄家总归不会断后了,这也是闺女给咱们黄家能为。等明年豆子哥有了孩子,咱们黄家这个辈分上,闺女也就放心了,以后的事儿闺女就管不了那老些了。

“爹,豆子哥的亲事儿今儿有个了结了,咱们这个家眼下也就没啥烦心的事儿了。闺女下个月出阁,也算不上是个事儿。老话都说了,闺女出阁就是往外泼水,水盆里满了就多泼点儿,不满就少泼点儿。闺女也没啥过分的想法儿,不管以后闺女的日月会过得咋样,只要豆子哥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安稳了,宽敞了,闺女都没啥子抱怨。

“爹,家里的人来客去的还没个静场儿,闺女就来这儿跟爹说了,也就是让爹在那边儿心里能有个踏实。

“爹,卧牛岗子的那户人家看起来也是一户厚道的人家,豆子哥的这场事儿,牛二筢子不光是嫁了闺女,咱们这边儿人家也是出了一多半的力。招待客人的酒菜,还有大多的花销,都是牛二筢子提前送过来的。爹,就为着牛二筢子的这份心思,闺女觉得用自己给你换回来一个儿媳妇也值得!

“爹,这事儿之前闺女去接娘了,不管娘这些年咋的了,必定她是娘。闺女这样做不会有啥不合适的吧?娘不愿意回来,这也不能怪闺女。是娘她自己没那个脸面儿回咱们村子!这些年她把我们姊妹几个丢在脑末梢子后面儿不当一回事儿,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年她打心眼儿里没把我们姊妹几个当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是那句话,不管娘咋的,也不管我们姊妹几个心眼儿里多恨她,必定她是娘,就算是以后她咋的了,我们姊妹几个还都得管她问她,必定她生了我们姊妹几个!”

小米跪在爹的坟前,一边往爹的坟上用两手捧着添土,一边紧紧地瞅着爹的坟看着说着话。她回头看了一眼村子,村子里的喜庆这个时候仍像那阵子响了很长一段时辰的炮仗声一样,把整个村子很亮堂很张扬地围笼着。这些年了,她从没有觉得村子里像今儿这样喜庆过,所说别的人家娶亲啥的喜事儿,那只是别人家的喜庆,咋的自己都觉得跟这个家有点儿不搭界儿。今儿是自己这个家的喜庆,自己才打心眼儿里觉出喜庆来。

寥野里的风这个时候已经很凉了,但是,小米跪在爹的坟前倒没觉出啥子凉来,虽说打清早起到眼眸前儿忙得一直没能吃上一口饭食儿,但她觉得今儿心里这些年从来没有过的暖和,也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爹,今儿豆子哥的亲事儿不管咋的,你要是能看得见,心里也该觉得满意了。打我记事儿时起到今儿,还没有谁家能把结亲这事儿办得像咱们今儿这样雾腾,人家一说,就先提到是你家的闺女儿子把这事儿办得这样排场。爹,你要是能听到别人家这样的夸奖,不知道你的心里会有多高兴呢!不管闺女是咋的把豆子哥的事儿给办的,也算闺女给爹长脸了!”小米看着一直没有回音的爹的坟,忽地也觉得心里很委屈,别人家和自己一般大的闺女,要再过上几年才会出阁嫁人,而自己为了豆子哥就这样把自己给舍出去了,下个月就要嫁给一个比自己要大上十来岁的男人。可是,这份儿委屈不能跟爹说,也不能让爹知道。自己心里的委屈要是说给爹了,要是让爹给知道了,爹躺在下面也会打心眼儿里觉得对不住自己,心里不踏实的。她绷了一下嘴,脸上笑了一下,向爹的坟说,“爹,豆子哥成亲了,谷子和玉米她们三个还小,不过,谷子和玉米她们三个都挺懂事儿的。麦子眼下又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了,麦子的事儿就有大舅操心了。谷子和玉米她们两个跟着豆子哥过日月也不用费啥心思,春梅嫂子也通情达理,不会对谷子她们两个咋的。再说了,大舅以后经常回这个家,就算是春梅嫂子咋的,她也得想着大舅的看法儿。再加上我是她娘家的嫂子,她要是以后对谷子和玉米咋的了,最起码她也得考虑着这门儿亲戚。爹,你在下面就放心过你的日子吧!”

第173章 猫春娘讨情

小米在爹的坟上跪了很久,也跟爹说了很多的话,在她转身离开爹的坟墓时,不由得心里的委屈还是让她两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哗哗地顺着眼角儿淌下来,自己咋的跟别人家的闺女不一样啊!别人家的闺女没有这么多的世故,别人家的闺女就是个闺女。寥野里的风不紧不慢地把她额头前的头发吹了起来,也吹着她脸上的泪水。她怕爹看见了似的偷偷地用袖子擦了一下两眼,然后仰头看了一眼头上的天,这才向村子里走去。

蚂蚱大爷招呼着老少爷们儿们吃酒叨菜,忽地觉得小米不在院子里这场喜事儿就少了不少的东西似的。他回头招呼了一声豆子,让豆子招呼着老少爷们儿们吃酒叨菜,自己就蹶蹦着出了院子。

“老蚂蚱,这要干啥去?”蚂蚱大爷刚出院子,猫春的二大爷二倔巴迎面走过来,他瞅着蚂蚱大爷问。

“二倔巴,不是让你陪着送亲的吃饭喝酒吗?”蚂蚱大爷给二倔巴问得一惊,抬头瞅着二倔巴看了一阵儿,说,“送亲的那一桌吃好了喝好了?”

“差不多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待会儿送亲的要过来安持新媳妇在这个家里以后的该咋的过日子。”猫春的二大爷看着蚂蚱大爷,说,“你这就回院子里安持着别让人跟新媳妇闹哄了,让他们躲会儿。”

“你进去安持一声儿吧,我这去找小米这闺女去。”蚂蚱大爷看着猫春的二大爷说,“这闺女出去一阵子了,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会去哪儿了。”

“啥?小米不在院子里?”猫春的二大爷听蚂蚱大爷这么一说,两个眉头拧了起来,他紧盯着蚂蚱大爷问,“这个时候她不在院子里能会去哪儿?”

“这个哪儿知道呀!”蚂蚱大爷瞅着猫春的二大爷,也是不明就里地拧着眉头说,“我琢磨着这闺女这个时候可能去她爹的坟上了,把今儿豆子成亲的事儿跟她爹唠叨唠叨。”

“你这样说还真有这个可能。”猫春的二大爷听蚂蚱大爷这么一说,眨了两下眼,琢磨了一下说,“你去她爹的坟上看看去,我这就进院子里安持安持。”说完,他向蚂蚱大爷摆了一下手,示意蚂蚱大爷赶紧着去找小米,自己就抬步进了院子。

蚂蚱大爷紧蹶蹦着向村子外面赶,小米这闺女,豆子的亲事儿成了,心里的担子也去了,这会儿去她爹的坟上,怕是要跟她爹唠叨着让她爹放心,怕是再跟她爹唠叨些心里的话儿。小米这闺女,心里也委屈着呢。换上别人家,这么大的一个闺女家,哪儿会有这样的操心?哪儿会这个年龄就要出阁嫁人?都是闺女家,她跟别人家的孩子咋的就不一样的命啊!

小米从爹的坟上回来,几步一回头地看着爹的坟,自己也说不清这个时候心里是啥滋味儿,豆子哥的亲事儿今儿办成了,豆子哥以后就能跟人家一样像模像样地过日月了,爹可以安心踏实了,自己马上也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自己的姊妹几个,离开这个黄庄子,嫁到那个叫卧牛岗子的村子里,嫁到牛二筢子家里,跟着那个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的叫望春的男人生儿育女,一辈子要守着那个男人,守着跟那个的那个家,跟村子里的女人们一样慢慢守到满脸的褶子,慢慢守到一头稀黄干枯的头发,慢慢守到满嘴的牙齿掉光了,然后像走了的人一样两眼一眯缝两腿一伸,走了。

蚂蚱大爷蹶蹦着往村子外面赶,赶一步他就抬头向村子外面打着眼罩子瞅上一眼,小米这闺女,性子太倔,平时心里有个啥子的都在心里自己扛着,从来不愿意跟人说叨。一个十几岁的闺女家,打自小就这样扛着姊妹几个的吃穿住用,扛着姊妹几个的日月,扛着姊妹几个的委屈,扛到今儿,还要扛着豆子的亲事儿。

小米离开了爹的坟所在的那块地,两只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来回擦了几下,不管自己心里有多少的委屈,今儿是豆子哥大喜的日子,咋的也不能让豆子哥看到自己哭过。即便今儿不是豆子哥的大喜日子,这些年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没看到过自己的眼泪。

蚂蚱大爷蹶蹦出村子,就直奔着小米她爹的坟上过来了。刚走了几步,老远就瞅见了小米从她爹的坟上往回走,不由得心里一个敞亮,止不住就开口喊了两声小米。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蚂蚱大爷会找到这儿来,她先是一怔,继而向蚂蚱大爷一笑,说:“大爷,你咋的来了?”

“你这闺女,大爷瞅瞅不见你,心里不踏实,琢磨着你一准来你爹的坟上了。”蚂蚱大爷蹶蹦着迎上小米,埋怨似的说,“家里还一大摊子的老少爷们儿们,你一不在院子里,就觉得少了主心骨似的。”

小米听了蚂蚱大爷的话,笑了笑,说:“都是亲邻,没有太远的客,招呼着让他们吃喝喝好了就成。”

“话是这么说,咱这个家,没有你在场子,咋的都觉得不是那道劲儿。”蚂蚱大爷来回瞅了瞅小米的脸,拧起眉头问,“咋的?在你爹的坟上还哭了?”

“没,给风吹眼里土沫子了。”小米向蚂蚱大爷笑着说。

蚂蚱大爷听了小米的话,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小米呀,大爷知道你不会哭。”

小米给蚂蚱大爷的话说得心里一酸,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回吧,家里还有一摊子的事儿等着你呢。”蚂蚱大爷心里也是酸酸的,他躲开小米的两眼,叹着说,“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二倔巴说送亲的要走了,这事儿有你大舅和二倔巴安持着,也烦不了心。就是家里的那一摊子的亲邻,豆子安排不清楚,今儿离了你还真不成。”

小米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应着蚂蚱大爷说:“回吧。我跟我爹也唠叨过了,今儿他娶儿媳妇了,我爹在那边也该放心踏实了。”

“你爹有你这样的一个闺女,他也该放心踏实了!”蚂蚱大爷说,“四周围的村子里扒拉着找,也找不出你这样懂事儿的闺女家。”

“大爷,都是命逼的。”小米心里苦笑了一下,要是爹娘都在,这些年哪儿要自己操这些心思呀!爹死了,娘跑了,这个家的姊妹几个自己不操心思哪儿成呀!

“小米,不说这个了,终归是熬出来了。”蚂蚱大爷给小米的话说得不光心酸,也心疼。是啊,要是摊在别的人家,小米这闺女就不会打自小就扛着姊妹几个日子,就不会打自小就扛着姊妹几个的委屈了。命啊,是一个很不公道的玩意儿,害得小米这闺女打自小就苦着、委屈着,也不知道以后这闺女的日子又会是啥样啊!

日头朗朗地照着整个寥野,白花花的光显不出啥子热来,整个寥野里的麦苗子给这样的日头光照得软绵绵地趴伏在地面上,偶尔溜地儿的风把这些麦苗子吹得打哆嗦似的晃几下脑袋,整个寥野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荒凉。

蚂蚱大爷回头把整个寥野看了一个来回,就蹶蹦着先抬起了步子往回走。

小米在原地站了一阵儿,瞅着蚂蚱大爷的后脊梁影子出了一口长气,然后就抬起步子跟着蚂蚱大爷朝村子里回。

可能是大多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去喝豆子哥的喜酒了,整个村子显得要比往日静了不少。虽说村子里很静,但还是有顽皮的孩子不时地把捡来的炮仗放得震天价的响,让人能觉出村子里有一份以往没有的喜庆。

“小米,豆子成亲了,以后你就心落地儿了。”小米刚进村子,猫春娘端着一盆的衣裳撞上了小米,开口就喜俏地说,“猫春爹总算给豆子的亲事儿忙活出眉眼了。”

“婶子,今儿晚么前儿你跟叔就别做饭了,咋的今儿我们姊妹几个得好好谢你跟叔一场。”小米听猫春娘说这样要承情的话,迎着猫春娘笑了笑,说,“也多亏了你跟叔,要不,还真不知道豆子哥的亲事儿啥时候是个头儿呢。”

“你这闺女,说哪里的话呀!谢啥?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说个媒保个亲的,该着。”猫春娘仍喜俏地说,“豆子的亲事儿成了,老少爷们儿们也跟着放心了。”

旁边的蚂蚱大爷听着猫春娘的话,心里一阵一阵的堵腾,不是小米答应给豆子换亲,就算是他三老杠有日天的能为,也说不成这门亲事儿。这个时候猫春娘说这样的话,像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承了他们天大的情份似的。可眼下这个底儿还不能透,要是猫春娘知道这个底儿,是不是她还能恬着这个脸讨这个情分?他不由得斜着眼瞅了猫春娘一眼,心里的疙瘩堵得更紧了。

“本来今儿早起间儿就该请你跟叔,忙得顾不过来了,就安持着晚么间儿再去请你们。”小米看着猫春娘,请求谅解似的说。

“小米呀,你们姊妹几个有这份心就成了,啥请不请的。我和猫春爹能会跟你们姊妹几个计较这顿饭?豆子的亲事儿成了,我跟猫春爹的心也就实实落落地落地了。”猫春娘向小米一摆手,说,“赶紧回吧,家里还有客,一时半会儿你也离不开。”说完,她就拧着屁股走开了。

“这老娘们儿!”蚂蚱大爷见猫春娘去了,瞅着猫春娘的后脊梁影子撇了一下嘴,很堵心地说了一句。

第174章 蚂蚱大爷的心落地儿了

客人慢慢地都去了,整个院子也一下子显得安静了不少。倒是村子里的几条狗这个时候还在院子里,鼻子贴着地面在地上闻着找客人吃饭时落在地上的骨头和菜渣子,给这个院子添了不少的景气儿。

小米张罗着安排豆子和谷子他们把从邻居家借来的板凳桌子还了之后,拽过一个木墩子往院子里一坐,长长地喘了口气而,顿时觉得整个身上像散了架子一样的累。这些天了,为了给豆子哥操办这场亲事儿,打从卧牛岗子相家回来到今儿,东操持西折腾的,自己就一直没有得闲过。今儿事儿结束了,自己也能坐下来歇上一阵儿了。她朝整个院子里来回看了看,打今儿起,这个院子这个家,就真的算上个院子算上个家了。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和豆子哥收拾着给这场喜事儿折腾得有些显乱的院子。为了给豆子哥腾出新房子,屋里的那几囤红芋叶给挪到了院子里,这样一来,整个院子里也显得满档了。卧牛岗子送来的麦子加上今年的红芋片子,也能凑合着接上明年的新麦子。这几囤红芋叶子就留着喂两头猪,今儿亲邻们随的礼份子拿出来几十块钱买上两头猪娃子,喂到明年的年底节儿,多少也能给豆子哥他们几个换上几百块钱。

蚂蚱大爷在院子里蹶蹦着跟豆子一边向这几囤红芋叶子上盖些挡雨的柴草,一边向豆子说着些人来客去的话,豆子不停地向蚂蚱大爷点着头。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那几条狗可能是因为争食儿,互相龇牙咧嘴地咬了起来,叫嚷得整个院子里跟乱了营的败兵似的。

蚂蚱大爷从院子里的那堆树枝桠堆上拽起一根棍子,紧蹶蹦着把几条狗撵出了院子,顿时,整个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豆子呀,你的亲也成了,以后这个家就是你跟新媳妇挑大梁了。家里再有个啥事儿就该你跟新媳妇上前了,小米也能歇上几天了。”蚂蚱大爷把手里的撵狗棍子又扔回了到了那堆树枝桠堆上,看了一眼豆子,说,“以后呀,这个家里的姊妹几个就跟着你们小两口过日月了。有个啥事儿要多想着你这几个妹子,老古语话,爹娘不在了,哥嫂就跟爹娘一样。”

豆子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大爷,这个理儿我知道。我们姊妹几个是咋的熬到今儿的,别人心里不清楚,我心里能不知道吗?说句良心话,哪怕不要新媳妇,我也不能把几个妹子给丢了!”

“傻孩子呀,新媳妇得要,你这几个妹子也不能丢!”蚂蚱大爷向豆子笑了一下说,“新媳妇不要,你这几个妹子心里不安生。光要妹子不要新媳妇,你这几个妹子心里不踏实。”

豆子抬手挠了一下脑袋瓜子,叹了一口气说:“几个妹子就是我的命根子呀!”

“大爷也知道,不管以后的日子会咋的,你都不会把几个妹子给丢在一边儿不管不问。”蚂蚱大爷向豆子点了点头说,“你们姊妹几个风里雨里熬到了今儿,搁在谁身上,谁都舍不得丢开这几个妹子。一样,你这几个妹子也舍不得丢开你呀。”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和豆子哥,听着他们两个这样一来一往地说话,心里有一股子说不清楚的滋味儿。下个月自己出阁了,就不能整天守着谷子和玉米她们了,她们有个啥子委屈呀,有个啥子头疼脑热的,自己就不能护住她们了。她们要跟着豆子哥和春梅嫂子过日月,虽说牛二筢子说过不能让春梅嫂子亏待了谷子她们,必定嫂子跟姐不一样,再咋都不会跟一个肚肠子里爬出来的姊妹透着骨血地亲。今儿豆子哥这些话,不管以后会咋,倒让自己听出了豆子哥的心思,多少也能让自己的心思敞亮开些。

“大爷,我也不会说啥好听的话。今儿虽说我成亲了,以后咱们这个家还跟以前一样,要是新媳妇她想咋的,我也不会答应。”豆子停了一下手里的活儿,很规整地看着蚂蚱大爷说,“以后大爷还是这个家的大爷,有了,咱一起享福,没有,咱就一起受苦。”

蚂蚱大爷怔怔地看了豆子一阵儿,咬着嘴唇向豆子点了点头说:“豆子,好孩子!大爷有你这句话,这辈子活得也值了!”

“大爷,你这是说哪儿的话呀!咱们合到一块儿过日子了,不管会咋,都不能相互丢开了!要是丢开了,还不如不合到一块儿。既然合到一块儿了,就在一块儿守着日月过到底儿。”豆子紧盯着蚂蚱大爷说,“要是半路上再把谁丢开了,那也不叫个事儿!”

小米给豆子的话说得不由得在心里点了点头,这个家有豆子哥,自己出阁了心里也踏实。

蚂蚱大爷抬起一只袖子膏了一下两眼,蹶蹦了两下把身子背过了豆子。

豆子瞅着蚂蚱大爷的后脊梁影子,绷了一阵子嘴唇,出了一口很重的气,向蚂蚱大爷说:“大爷,以后不管咋,还是那句话,这个家有一口吃的,就不能把大爷你给落下了!”

蚂蚱大爷在原地蹶蹦了两下,没有转过身看豆子,而是把脸仰起来看了看院子里的天,但两只袖子还是交替着擦了擦两眼。

小米看得出来,蚂蚱大爷是给豆子哥的话说得淌眼泪了。她不由得心里也是一酸,蚂蚱大爷这是给豆子哥的话说到心眼儿里了。

豆子瞅着蚂蚱大爷看了好一阵子,心里也不知道该跟蚂蚱大爷说啥子了。

蚂蚱大爷背着豆子站了很长的一阵子,这才转过身来紧盯着豆子看了好大一会儿,嘴唇动了几下,愣是没说出啥子来。

豆子看得很清楚,蚂蚱大爷的两只眼里还有眼泪在眼眶子里来回地转悠。他向蚂蚱大爷一笑,说:“大爷,说句心里话吧,这些日子我们姊妹几个打心眼儿里把你当成亲爹了,就是叫不出口儿,以后也一样会把你当成亲爹!”

蚂蚱大爷咬住嘴唇向豆子不停地点着头,眼里的眼泪还是给他这样的点头晃荡出了眼眶子。他两只袖子来回把淌在脸上的眼泪擦了擦,抖动着嘴唇想对豆子说啥儿,硬起来的喉咙管子里还是不听他使唤地发出了哽咽的声响。

豆子见蚂蚱大爷这样,心里一下子慌了。他瞅着蚂蚱大爷,手里的活儿也一下子扔开了,两手慌忙着扶住了蚂蚱大爷的一只胳膊,嘴里不停地重复着问:“大爷,你咋的了?”

“孩子呀,大爷没咋。”蚂蚱大爷用手擦了一下两眼,哽咽着向豆子说,“大爷今儿心里太高兴了,心里太高兴了。”

小米见蚂蚱大爷哭了,起身来到了蚂蚱大爷的面前,向蚂蚱大爷说:“大爷,我们姊妹几个都是你的孩子,以后不管咋,像我豆子哥说的那样,有了,咱就一起享福,没有,咱就一起委屈受苦,这样是该着的呀!”

“豆子,小米。”蚂蚱大爷来回看了看豆子和小米,仍旧哽咽着说,“要是咱们早一天合到一块儿过日月该多好啊!”

“大爷。”小米向蚂蚱大爷笑了一下,说,“以后的日月还长着呢。”

蚂蚱大爷向小米点着头说:“是,是,以后的日月还长着呢,以后的日月还长着呢!”

“大爷,我豆子哥不是说了吗?虽说我豆子哥今儿成亲了,以后你还是我们姊妹几个的大爷,还是我们姊妹几个的亲大爷!哪怕是我出阁了,还有谷子,还有玉米,还有你最疼的麦子,你以后的缝补浆洗,以后的冬棉夏单,我们姊妹几个还放在心里!”小米紧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我知道你心里有份儿担心,怕我豆子哥成亲了,你就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大爷,你就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刚才我豆子哥的话你也听得真真的,不管到啥时候,你都还是这个家里的亲人。”

蚂蚱大爷淌着眼泪向小米和豆子不住地点着头,小米的话也确实说到自己心里去了,虽说自己嘴上没说,但是,打自己知道成亲的日子以来,心里就一直有这样的嘀咕,豆子成亲了,小米要不了多少的日子就要出阁嫁人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姊妹几个跟前是不是还能跟这些日子一样?要是豆子成亲了,小米出阁嫁人了,自己在这个家里没了这些日子的福分了,就真的再也觉不出活着的滋味儿了。今儿豆子和小米这么一说,自己的这份儿担心也就多余了,以后在这个家里,在这个村子里,自己还能心里暖暖和和地有个奔头儿。

“大爷,你就只管放心着跟我们姊妹几个往前过日月吧,春梅嫂子也不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上次我跟大舅去卧牛岗子送彩礼定日子回来就跟你说了,人家卧牛岗子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家,春梅嫂子她爹也说过这事儿,春梅嫂子嫁过来以后,绝不允许她跟我豆子哥分开单过,得把咱们这个家好好地操持起来。有卧牛岗子我春梅嫂子她爹的这话,有我们姊妹几个守在你身边儿,大爷,你就别有这样的担心了。”小米紧瞅着蚂蚱大爷说,“刚才我也说了,就算是我出阁嫁人了,谷子、玉米,还有你最心疼的麦子,都会尽心经管着你的冬棉夏单,都会尽心经管着你的缝补浆洗,都会让你像这些日子一样穿得利利整整干干净净的,心里过得踏踏实实的。”

蚂蚱大爷擦了一下眼泪,点着头向小米和豆子说:“孩子呀,大爷今儿心里高兴踏实!这些年了,村子里虽说没啥人笑话过我,可也没有谁能像你们姊妹几个这样拿心对我!大爷这些日子也能觉得出来,你们姊妹几个是真的拿我跟你们的亲爹一样了。大爷没啥子能为,这些日子虽说心里比以前踏实多了,但也总提溜着怕拖累了你们姊妹几个往好日月上奔。”

蚂蚱大爷的话刚说到这儿,就给豆子一下子拦住了,他紧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呀。以后的日子咱们还合着劲儿朝前奔!”

第175章 二倔巴的叮嘱

蚂蚱大爷听了豆子的这话,狠劲儿把脸上的眼泪一擦,说:“成,以后咱们还合着劲儿朝前奔!咱还能怕奔不出啥子光景来!”

“是啊,大爷。”小米见蚂蚱大爷心落地儿了,向蚂蚱大爷一笑说,“咱们也不缺胳膊缺腿,合着劲儿朝前奔,日月还能奔不出舒坦的年景!”

就在蚂蚱大爷他们几个说着这样暖心的话儿,猫春的二大爷二倔巴咳嗽了一声进了小米他们家的院子。他瞅着小米他们几个,笑了笑说:“这爷儿几个在一块儿捉议啥子呢?”

“二大爷呀,我们也没捉议啥儿。这不,我豆子哥今儿成亲了,我们爷儿仨在一块儿琢磨今儿给我豆子哥这事儿办得咋样。”小米向猫春的二大爷一笑,就忙着去给猫春的二大爷找凳子。

豆子迎着猫春的二大爷递上了一支烟卷儿。

猫春的二大爷接过豆子递的烟卷儿,向小米说:“小米呀,你这闺女,没的话说,豆子这事儿给你操持得,那可是在咱们村子放了一个震天响的二踢脚大雷子,震得老少爷们儿们都掉了魂儿似的惊奇。人老几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席面这样的排场儿,那个鸡鱼肉蛋的,可着桌面子往上堆,吃得村子里几个没成色的家伙回家就开始往茅房里不停地跑。常年不见啥子大油腥儿,今儿可着肚子猛造一顿,那还不蹿稀跑肚?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还说呢,你们姊妹几个的日月跑风漏气的,咋的能弄出这样的席面这样的排场来?这一场事儿下来,还不知道会把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塌出多大的窟窿呢。”

小米拽过一条凳子放到猫春的二大爷跟前,向猫春的二大爷笑着说:“也没啥儿,我豆子哥的亲事儿今儿有个说道了,我们姊妹几个心里高兴,就可着劲儿办这个席面,也亏着老少爷们儿们串的钱了,虽说不多,也是老少爷们儿们给我们姊妹几个帮了一个大忙儿。”

猫春的二大爷哧棱一声划着了从衣裳口袋里摸出来的洋火,吧嗒两口把豆子递的烟卷儿点上了。他嘴里鼻子里冒出了烟,屁股一蹲就坐到了小米拽过来的板凳上,瞅着豆子说:“豆子啊,多亏了你有小米这样的一个妹子,要不,就咱这个家,不是我说啥子风凉话儿,你的亲事儿还真不知道会拖到啥年月呢。”

豆子向猫春的二大爷点了点头说:“是啊,命里我们姊妹几个没爹没娘,却给了我们姊妹几个小米这样一个好妹子,也算是命没太亏着我们姊妹几个。”

“所以说呀,不管你们姊妹几个以后都会过上啥日月,都不能忘了小米这闺女这些年为你们姊妹几个受的苦累。”猫春的二大爷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卷儿,两个鼻孔像两个大烟筒似的冒了两股子浓烟,瞅着豆子说,“这些年了,小米这闺女为了你们姊妹几个,风里雨里的没少受委屈啊。”说着,他转头看了看小米,“十里八村的,你就是跟头上逮虱子似的扒拉着找,再也找不出像小米这样懂事儿的好闺女!”

“二大爷,这个我们姊妹几个都清楚,说得真切了,就是我们姊妹几个的亲爹亲娘,虽说给了我们姊妹几个这几条命,也赶不上小米对我们姊妹几个的恩情重。”豆子接过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说,“这些年我们姊妹几个都看得真真的,小米是咋的为了我们姊妹几个吃苦受累,又是咋的为了我们姊妹几个操心。她这些年受的委屈,我们姊妹几个都记在心里,这辈子也忘不了!”

“豆子,二大爷今儿在你大喜的日子里说句重话,你也别不高兴。要是以后你们姊妹几个把小米这些年为你们受的委屈给忘了,那就是你们姊妹几个的良心给吃屎的狗掏吃了。”猫春的二大爷紧瞅着豆子说,“今儿你的亲事儿成了,二大爷多嘴,过来说叨你几句,给你提个醒儿,你也别嫌二大爷啰嗦。要是你们姊妹几个以后真的把小米这些年为你们姊妹几个受的委屈给忘了,别说二大爷不讲老少爷们的情面,到时候二大爷真的能撺掇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把你们姊妹几个臭得狗屁钱不值!”

“二倔巴,说啥子哟,豆子他们姊妹几个也不是那种人!”蚂蚱大爷在旁边听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说得这么重,接过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说,“豆子他们姊妹几个是啥样的孩子,咱们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清楚,就算是有人宠着要他们做啥子不着理儿的事儿,他们姊妹几个也做不出来,人的秉性在那儿放着呢。”

“是啊,啥人啥秉性。我这也是给豆子他们提个醒儿,虽说我心里清楚豆子他们姊妹几个不会做出那样不讲理儿的事儿,但我还是为小米这闺女心疼。”猫春的二大爷看着蚂蚱大爷说,“多懂事儿的一个好闺女呀,可惜了这么小就……”

蚂蚱大爷一听猫春的二大爷要把豆子这事儿说露底儿了,马上就紧接着他的话说:“是啊,可惜了这么小就为这姊妹几个挑这么重的担子。要是有爹有娘的,能会这样吗!”

蚂蚱大爷的话一下子把猫春的二大爷拦了个醒儿,要不是老蚂蚱这样一拦自己的话,自己刚才还真的把豆子这门亲事儿的底儿给吐噜出来了。他顺着老蚂蚱的话点了点头,很心疼地说:“是啊,这么小的一个闺女家就挑起了这个家的姊妹几个的日月,村子里人老几百辈子了,怕是也没有一个老爷们儿能赶得上小米这闺女有能为。”

“二大爷,瞧你这话说得,跟我是啥子神仙了似的。”小米听猫春的二大爷这样夸自己,忙堵住了猫春的二大爷的话,笑着说,“我要是真有二大爷说的这样的能为,我们姊妹几个的日月也不会这样的寒碜了。”

“日月归日月,能为归能为。”猫春的二大爷回头看着小米说,“这可是两道劲儿。”

“没能把姊妹几个的日月操持出景儿,就是没能为。”小米向猫春的二大爷说。

“你能把你们姊妹几个的日月操持到这个份儿上,就是天大的能为。”猫春的二大爷看着小米说,“眼下三乡五邻的,谁家要是娶媳妇,不知道会犯多大的愁呢。不管咋吧,今儿你把豆子的亲事儿操持成了,这又是多大的事儿呀!你爹要是能看得见他有这么一个有能为的好闺女,不知道心里会是咋样的高兴呢,他在下面也能闭上眼了。”

“好了,二倔巴,不说这个了,咋的今儿也是豆子大喜的日子,咱们就坐在一块儿给这个家的以后合计合计。”蚂蚱大爷听猫春的二大爷提到了小米她爹,心里又是一个咯噔,刚才小米从她爹的坟上就是淌着眼泪回来的,这个时候再说到小米她爹,又不知道会让小米这闺女心里有啥子酸疼呢。他向猫春的二大爷说,“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跟咱们的孩子没啥两样儿,虽说豆子今儿成亲了,必定还是个孩子,今后的日月该咋的一个过法儿,这个时候他心里也没个底儿,咱们坐在一块儿帮着他们姊妹几个捉议捉议,把咱们的想法儿说说,让豆子他们姊妹几个心里能有个模样儿。”

“老蚂蚱呀,这事儿不用咱们帮着他们姊妹几个捉议,豆子心里一准已经有了打算。”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蚂蚱大爷一笑说,“豆子这孩子虽说平日里不大爱说话,可他的豆豆儿都在肚子里装着呢。他成亲了,今后的日月该咋的个过法儿,一准他比咱们想得周全。以后咱们呀,不能因为豆子成家了就远了他们姊妹几个。在他们姊妹几个犯难为的时候,咱们还得像以前一样帮上他们一把儿,就是咱们老少爷们儿们替他们姊妹几个最好的合计了。不管豆子他们姊妹几个以后长到多大的岁数,在咱们面前仍是孩子。孩子归是孩子,他们的日月还得靠他们自己朝前奔。”说着,他转过头看了看豆子。

蚂蚱大爷心里很重地向猫春的二大爷点了点头。

豆子也向猫春的二大爷点了点头,绷了一阵儿嘴唇,很规整地说:“二大爷,这都十来年了,我们姊妹几个打心眼儿里承着老少爷们儿们的情分。今儿我成亲了,这个家也就算得上是个真正的家了,老少爷们儿们也为我们姊妹几个放下了这份儿心。就像你说的那样,不管咋,在你们老一辈儿的面前我们姊妹几个永远都是孩子。是你们老一辈儿的孩子,我们姊妹几个就请你们老一辈儿的人放心了,打今儿起,这个家姊妹几个的担子我挑起来,也让小米喘口气儿。”

猫春的二大爷听了豆子的这句话,不停地向豆子点了几下头,说:“豆子,要二大爷咋说呀!”他的心里一下子想到了小米下个月的出阁,不由得心里比打翻了一个老醋坛子还要酸,“打今儿起,你得好好地对小米,让她在你这个哥面前真的像一个妹子一样,多享几天你这个哥给的清闲!”

豆子咬着嘴唇向猫春的二大爷重重地点着头。

第176章 二倔巴让小米心里紧张了

“豆子,今儿你也别嫌二大爷多嘴,二大爷也不是今儿多喝了你几盅子喜酒说酒话。”猫春的二大爷又很重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卷儿,咳嗽了两下,看着豆子说,“今儿看着你成亲了,替小米这闺女为你放心了,也为小米这闺女心疼。小米这闺女为你的亲事儿受了大委屈了。”说到这儿,他猛地一顿,硬着喉咙管子咽了一口唾沫,定了定神儿才接着前面的话说,“东一操持西一磕绊的,这边少这个,那边又缺那个,都是小米这闺女一个人在忙活呀!”

“二大爷,啥委屈不委屈呀?豆子是我哥,是我亲哥,这事儿我不费心思操持靠谁操持呀?我给我豆子哥操持亲事儿是该着的事儿,哪儿能说得上委屈呀?”小米听着猫春的二大爷的话,也觉出了猫春的二大爷好像知道了豆子哥这门亲事儿的底儿,就抢着话儿不给猫春的二大爷留空儿地跟猫春的二大爷说话,这样今儿就能把猫春的二大爷的嘴给堵上了,省得他说露了底儿。过了今儿这一夜,豆子哥跟春梅嫂子同床了,底儿露了就露了,就算是豆子哥心里有一千个别扭,也只得心里别扭着认了这门亲事儿。这个时候要是豆子哥知道了这门亲事儿的底儿,脾气性子一上来,一喉咙的火气就能把这门亲事儿给吼嚷没了。她紧盯着猫春的二大爷笑着说,“要不是这个家寒碜,能会东家借这个西家找那个?”

猫春的二大爷似乎看透了小米说话的心思,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小米,你这闺女,就是性子太倔了!”

“就是。”蚂蚱大爷在旁边随和着猫春的二大爷说,“看不出这闺女的性子像谁。说像她爹吧,又不像。她爹的那个性子,有点儿绵绵软软的,哪有这倔?豆子的性子倒有些像他们的爹。说这闺女的性子像她娘吧,也不像。她娘没她这个大心眼儿,性子也没有她这样嘎嘣脆玲。小米这闺女,不光心眼儿大,心眼儿也细乏,性子利落直溜。”

“看大爷把我说的,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的花木兰似的。我哪儿有这么好,就是一个村子里的闺女家。”小米看了看蚂蚱大爷,笑着说,“咱们都是靠那几亩地养命活口粗人,再咋的,咱们也过不出啥子戏文里的光景儿。”

“老蚂蚱说的对,你这闺女就跟花木兰似的。”猫春的二大爷接着小米的话说,“你也能三村五邻地瞅瞅看,上哪儿还能找出你这样的好闺女家?”

“二大爷,你也别这样夸我。”小米笑着向猫春的二大爷说,“倒是今儿晚么间儿有个事儿还想请二大爷过来给帮个忙儿。”虽说她不敢肯定猫春的二大爷是不是知道豆子这门亲事儿的底儿,但她还是担心猫春的二大爷知道,就想着法儿把话绕开了,这样,就算是猫春的二大爷知道这个底儿,话不在这件事儿上,他也就不容易把底儿露出来。

“啥事儿呀?”猫春的二大爷一听说小米晚么间儿有事儿要自己帮忙,马上就着急地盯着小米问。

“也不是啥子大事儿。”小米见猫春的二大爷给自己的话说得火上房似的着急了,笑了一下说,“我豆子哥的亲事儿今儿成了,也多亏着老少爷们儿们给操心。再说了,这些年老少爷们儿们为我们姊妹几个也没少帮忙,一直想着能有能为请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在一起吃顿我们姊妹几个的心情饭,可一直没有那个能为。趁着今儿晚么间儿,我想着把村子里的老会计他们几个都请过来,把猫春他爹娘也请过来,在我们这个家里吃顿饭,说说话儿。一来算是答谢老少爷们儿们这些年对我们姊妹几个的帮忙。二来,答谢猫春爹娘为我豆子哥操的这份儿心。还有,我春梅嫂子今儿刚嫁过来,以后要在这个村子里跟老少爷们儿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奔日月,借着今儿晚么间儿跟村子里几个说话有声的人打个招呼,以后还得照顾着我哥和我春梅嫂子。”

小米的话让猫春的二大爷愣怔了,他咋的也没有想到小米这闺女还有这么长远的心思。他不得不服地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不由得点着头答应了小米的这个说道儿。

蚂蚱大爷也没有想到小米会想这么长远,虽说早晌小米从她爹的坟上回来时跟猫春娘说晚么间儿要请上猫春爹娘两口子,但是,要请老会计他们几个在村子里说话算数的人,这一点他做梦也没有琢磨到。他紧瞅着小米看了又看,这闺女,有这样长远的心思,就是嫁到卧牛岗子那地界儿,人缘维持上也差不到哪儿去。就是这闺女眼下太小了,还不到出阁嫁人的年龄呀。

豆子这个时候又给猫春的二大爷递上了一支烟卷儿,顺着小米的话向猫春的二大爷说:“这些年了,小米就一直跟我说,等啥时候这个家的日子翻身了,就把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请在一起吃上一顿饭,算是表示表示我们姊妹几个对老少爷们儿们的承情的心思。今儿也就赶着这个巧儿,趁着家里有菜,就依着小米的意思,晚么间儿把你和老会计他们几个请到这个家里来,在一起吃顿饭,说说爷们儿伙里的话。”

猫春的二大爷把豆子刚递上的烟卷儿噙在了嘴里,一手捏着这支噙在嘴里的烟卷儿,一手捏着马上要烧手的烟卷儿屁股,两个腮帮子一瘪一瘪地对着火儿,鼻窟窿眼儿里一股子一股子地往外冒着烟。这样他对了一阵儿,手里的烟卷儿屁股给扔到了地上,嘴里的那支烟卷儿就给他呼哧呼哧地吸出了红红的火头子来。

豆子见猫春的二大爷把嘴里的烟卷儿吸得很有滋味儿,自己也吸上了一支,哧啦一声洋火响,很快,他嘴里的烟卷儿也冒出了烟来。

猫春的二大爷吸了几口烟卷儿,两根手指头捏着烟卷儿从嘴里取下来放到眼眸前儿看了看,说:“刚才那支烟卷儿没在意看,这是啥烟卷儿,看着卷得挺规矩,就是没咱自己种的旱烟有劲儿,两口也赶不上一口旱烟。”

“我大舅从县城买回来的,说是一块三一包呢。”豆子也把嘴里的烟卷儿拿了下来在眼眸前儿看了看,“我也这样觉得,这烟卷儿,说是为了篦烟油子,屁股后面还安上这么一截儿海绵。就是不安这截儿海绵,可着今儿吸,半盒也赶不上自己拧的一个炮筒子。”

“今儿怕是这烟卷儿也铺摆不少吧?”猫春的二大爷听豆子说这烟卷儿要一块三才能买上一盒,心里咯噔一疼,一块三,这一盒烟卷儿抵得上三、四斤小麦了。

“也没多少,我大舅捎回来八条这烟卷儿,今儿早晌像是开了六条,光是抬嫁妆的,走时一人一盒烟,加上他们吸的,将近四条了。”豆子皱了一下眉头,琢磨了一阵儿说,“不管铺摆了几条,我大舅把它带回来就是这个喜事儿上吸的。”

“光这烟卷儿就是百十块钱呀!”猫春的二大爷眨了两下眼,琢磨了一下说,“你大舅这百十块钱的烟卷儿,可给你们姊妹几个在卧牛岗子那些人面前长脸了,三乡五邻的人家办喜事儿,家里宽敞的人家眼下也就是七、八毛钱一盒的烟卷儿。像这样的一块多钱一盒的烟卷儿,还真没听说有谁家拿来待客的。”

小米听着猫春的二大爷把话扯到烟卷儿上了,心里一下子轻快了不少。

蚂蚱大爷在旁边听着豆子跟猫春的二大爷说叨起了烟卷儿,心里一阵子的堵腾,当年的那场大火,估摸着就是自己半夜起来吸旱烟袋,把烟锅子里的火磕到床前的那堆破布袋片子上了。打那之后,自己就再也不吸烟了。今儿豆子跟二倔巴说起了这烟卷儿,不知咋的,自己又想起了当年的那场大火。他瞅了瞅豆子和猫春的二大爷,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不声不响地就去院子的一个角儿上收拾那堆没烧完的劈柴了。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这样不声不响地去了院子角儿上,心里一下子想不明白了,是啥子话让蚂蚱大爷心里堵腾了?这几个人也没说啥子话呀。她瞅着蚂蚱大爷在院子的角上一个人没吱没声地开始收拾那堆过这场事儿没能烧完的劈柴,心里越发觉得迷愣了。

蚂蚱大爷先是把那堆散乱的劈柴打个底儿,然后来回蹶蹦着一块儿一块儿地向上码,码得有角有棱的规整。

豆子和猫春的二大爷说着些话,没有在意蚂蚱大爷这个时候在忙些啥儿。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来回蹶蹦着忙,心里不光对蚂蚱大爷这个时候的举动觉得迷愣,也对这个时候的蚂蚱大爷觉得心疼。打蚂蚱大爷和自己这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到今儿,这个院子给他收拾得要比以前利整多了,边边角角的,找不出啥子乱来。就蚂蚱大爷来说,自己的这姊妹几个都看得清楚,他是打心眼儿里把自己这姊妹几个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了,这个家他也打心眼儿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了。今儿豆子哥成亲了,虽说刚才豆子哥跟他说了那些让他放心的话,必定春梅嫂子以后在这个家里当着屋里的家,是不是蚂蚱大爷他琢磨到了这一层儿,心里还是放不下来?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心里一阵子的紧。

第177章 “这儿是咱的家!”

蚂蚱大爷收拾完那堆劈柴之后,围着码起来的劈柴垛儿来回看了看,棱棱角角的觉得满意了,这又仰头看了看天气,才两手互相拍了拍,蹶蹦着向整个院子里瞅了一圈儿,见没啥子要收拾的了,就朝着那个羊圈去了。

小米不言不语地紧瞅着蚂蚱大爷,忽地打心眼儿里觉得,今儿豆子哥的亲事儿把蚂蚱大爷操办得显得单了。不由得她向蚂蚱大爷喊了一句:“大爷。”

蚂蚱大爷给小米喊得站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小米,一手向羊圈里一指,脸上笑不是笑地笑着说:“两天没放羊出去遛风儿了。”

“大爷,这两天你也忙得不轻,歇着吧。待会儿让玉米把几只羊赶出去遛遛风儿,你就呆在家里歇会儿。”小米瞅着蚂蚱大爷脸上的神色,心里更觉得疼了。

“老蚂蚱,小米这闺女让你歇会儿你就歇会儿。”这个时候猫春的二大爷抬头看着蚂蚱大爷,向蚂蚱大爷招着手说,“坐这儿歇会儿,咱们几个今儿好好地就豆子的事儿说叨说叨。”

蚂蚱大爷转头看了看猫春的二大爷,笑了一下,回身蹶蹦着来到了猫春的二大爷跟前,说:“二倔巴,豆子的亲事儿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今儿都把心放下了。打心眼儿里我也承情咱们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些年给豆子他们姊妹几个的帮忙,不管咋说,我在豆子他爹坟前起誓了,我得对起我跟豆子他爹的起誓,他们姊妹几个我得掏着心窝子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今儿豆子的事儿成了,虽说这份功劳都是小米这闺女的,我没啥子功劳,打心眼儿里我觉得宽心踏实。豆子的事儿成了,以后就小米她们姊妹几个的事儿了,等小米的事儿给操办了,慢慢地才能赶到谷子、玉米和麦子她们三个。麦子现在跟着她大舅念书识字儿,以后要是念出出息了,咱也费不了多大的心思。”

蚂蚱大爷的这几句话说得猫春的二大爷一个愣怔,也说得豆子一个愣怔,旁边的小米也给说得一个激灵,她忙上前接着蚂蚱大爷的话说:“大爷,我们姊妹几个心里清楚,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看得明白,自打咱们合到一块儿奔这个日月到今儿,谁也说不出大爷你的别辙来。咱今儿就打盆儿讲盆儿打罐儿讲罐儿,我跟谷子她们几个还小,事儿眼下还赶不在心上。大爷,今儿你说心里太高兴了,把以后的事儿也想到眼眸前儿了。今儿我二大爷在这儿,我就说叨说叨我年前年后的想法儿吧。本来我想着要豆子哥年后跟着猫春他大哥出去的,豆子哥这成亲了,年后也走不了了。家里有我豆子哥和春梅嫂子,我不在家也放心了。”

“啥?你想着过了年出外去?”豆子给小米的话说得一个大激灵,瞅着小米问。

小米向豆子一笑,说:“反正过了年儿谷子和玉米就交给你和春梅嫂子了,还有大爷,你跟春梅嫂子得把他们几个都照顾好了。”

蚂蚱大爷知道小米这句话的意思,猫春的二大爷也知道小米的这句话在说啥子。他们两个互相瞅了瞅,都转过头去看着豆子。

“那哪儿成!”豆子横命似的猛地吸了几口烟卷儿,很肯定地说,“我成亲塌下的窟窿应当有我挣钱来填,哪儿能让你出去挣钱填这个窟窿!”

“豆子呀,二大爷该咋的跟你说这事儿呢?”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豆子,眨巴了两下眼,咬了一阵儿嘴唇子,心里很酸疼地说,“小米这闺女是个难找的好闺女,打她自小,你们姊妹几个的事儿时时都在她心里横着。说句不合适的话,就算是你们的亲娘,也没她对你们姊妹几个的心思重。眼下你的事儿成了,这个家就该交给你跟春梅两个人支应了。小米想咋的,你就让她咋的吧。这闺女,可能就是这样一个操心受委屈的命。”

“那也不成!”豆子紧盯着猫春的二大爷说,“我这成亲了,就让她出外挣钱还账,我这成啥啦?小米自小就跟着我操心着这姊妹几个,我这成亲了,屋里也有人收拾了,咋的也得让小米在家过几年省心的日子吧!”

“豆子呀,刚才你二大爷也说了,小米愿意咋的就让她咋的吧。”蚂蚱大爷瞅着豆子,叹了一口气,说,“打心眼儿里,小米是我闺女,她不在这个家,大爷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大爷也舍不得小米这闺女离开咱们这个家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她不出去,你这个亲也成不这样顺当,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

“大爷,你这话是啥意思?”豆子好像觉出了蚂蚱大爷这话里还有话,转头紧盯着蚂蚱大爷问,“咋的是没办法的事儿了?咋的她不出去我这亲就成不这么顺当了?”

“大爷这是心疼不让我出去。”小米见蚂蚱大爷的话已经把这门亲事儿的底儿透出了影儿,忙拦住豆子的话说,“哥,你这成亲,不管多少,咱得给春梅嫂子家送点彩礼吧?不管咋的,咱得把这亲事儿操办得像这么一回事儿吧?这些都要花钱呀,我怕你心疼花钱,就瞒着你让大舅给转借了些。大舅本来就亏了一身的债,咱总不能还让大舅跟着咱们再着急吧。这些钱从哪儿来?就那几亩地能在一两年里把这些外债糊拉平了?哥,打今儿起,你就放心着和春梅嫂子带着大爷和谷子她们三个把日月过好了吧,不管处面欠了多少账,也不管我咋的去还,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了。”

豆子又给小米的话说得像腾云驾雾似的迷愣了,他瞅着小米看了好一阵子,哆嗦着嘴唇没能说出啥子来。

“哥,也没啥儿。”小米向豆子笑着说,“不管咋的吧,打自小咱就习惯吃苦受累了,就算是我出门了,还有啥子苦累比得上咱们这些年受的委屈?哥呀,这个时候也别在这儿站着光顾着说话了,进屋去问问我春梅嫂子,打早起间儿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该饿了。她打今儿起就是你的人了,你不心疼着,谁还替你心疼她呀。”说着,她从豆子的身后推着豆子把豆子推开了。看着豆子进了屋,她心里也一下子松快了一些,转头看了看猫春的二大爷和蚂蚱大爷,小声说,“咋的把话赶到这个份儿上了!”

“话赶话赶的。”蚂蚱大爷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说,“这话儿赶得也好,能让他豆子心里有个嘀咕,省得过两天向他透底儿的时候他觉得承受不了。”

“是啊,早晚他都要知道的。”猫春的二大爷也跟着叹了一声。

“早晚他是得知道,可今儿还不是时候!过了今儿,他啥时候知道都成。”小米来回看了看猫春的二大爷和蚂蚱大爷,说,“下面咱再说话得小心着了,别再往这些事儿上赶话儿了,省得不着意就把底儿全抖搂出来了。”

“你这闺女呀,让人咋说好呢!”猫春的二大爷心疼地瞅着小米,叹了一口长气说。

蚂蚱大爷看着小米,摇了摇头,没啥啥子。

“二大爷呀,晚么间儿老会计他们几个过来的时候,你陪着他们说话也不能把底儿给透了。”小米看着猫春的二大爷说,“就算小米我求你了!过了今夜,明儿哪怕你跟我豆子哥掰开了说,都不会再有啥事儿了。”

猫春的二大爷很艰难地向小米点了点头,起身说:“本来我想多坐会儿,可我心里老觉得为你小米感到委屈,肚子里的话老是不由得要往外挤。我担心着再坐上一会儿就把事儿的底儿给吐噜出来了,还是先躲开一会儿吧。”说着,他抬腿就往外走。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又站下了,回头向小米说,“你们姊妹几个的心情二大爷都知道了,晚么间儿我就不过来了,我怕我这张嘴到时候堵不住!”

“二大爷。”小米迎着猫春的二大爷看了一阵儿,说,“二大爷,晚么间儿你还是过来吧,光陪着他们几个喝酒吃饭,不陪他们说话。这些年你没少帮我们姊妹几个,赶在这大喜事儿上,你要是不过来,我们姊妹几个觉得心里亏得慌!”

“你这闺女,咋的说这样外道的话了。”猫春的二大爷心里一下子堵得难受了,脸上还是装出笑来看着小米说,“都是自家人,没有亏不亏这么一说。二大爷晚么间儿就不过来了,就我今儿的心思,到时候由不得自己就把你的委屈给说了。以后咱们的日月还长,不是晚么间儿的这顿饭就咋的咋的了。闺女呀,你好好的就成,你们姊妹几个好好的就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小米和蚂蚱大爷瞅着猫春的二大爷的后脊梁影子,互相看了看看。

“二倔巴这个人是个好人,就是脾气有点儿大了。”蚂蚱大爷有嘴无心地向着猫春的二大爷的后脊梁影子叹了口气说。

小米回头又看了一眼蚂蚱大爷,心里沉沉地说:“大爷,咱回院子吧。”

“回吧,这儿是咱的家!”蚂蚱大爷转回身,回头又看了两眼猫春的二大爷的后脊梁影子,向小米点着头说,“再咋,这儿都是咱们的家。”

第178章 豆子的新婚第一夜

老会计他们几个在小米家的这顿心情酒喝得很美气,饭也吃得很舒心,纷纷拍着胸脯子向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起誓说要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只管放心地朝前奔日月,以后有啥子紧手紧脚的地方尽管张开,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还是老少爷们儿,能帮能助的事儿绝不会缩手缩脚。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就纷纷打着饱嗝离开了。

小米看了一眼豆子,说:“哥,今儿是你跟春梅嫂子的新婚第一夜,弄点儿热水洗洗早点儿睡吧,别让我春梅嫂子等得急了。”

豆子给小米的话说得有些难为情,咬了一下嘴唇,看了一眼小米。

豆大的洋油灯火一跳一跳地把它病驴拉着一盘大石磨一样的光散开在堂屋当门这间房子里,春梅的嫁妆给这样的灯火映出了很长的影子,黑黢黢的很笨重,把整个房间挤得显得很窄小。豆子的难为情在这样的灯火里也显不出啥子来,他向小米说了句话——“你跟谷子、玉米还有大爷也早点儿睡吧,累了几天了,也该好好歇个脚儿了。”然后就进了他的新房。

小米见豆子进了新房,心里一直提溜着的一块大石头扑腾一声就落了地儿,等今夜过去了,就算是豆子哥知道了这门亲事儿的底儿,他也没法儿反悔了。

整个饭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蚂蚱大爷见豆子进了新房,起身向小米心里很堵腾地说:“小米,我也牵着羊过去了。你跟谷子姊妹三个也早点儿睡吧,累了几天了,好好睡个觉。这些盘子碗的就放到明儿再收拾吧。”

小米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招呼着要谷子和玉米帮着蚂蚱大爷把羊赶过去。

“小米,不用折腾谷子跟玉米了,这些羊现在很听我的话,就算是撒开绳子,它们也会跟着我走。”蚂蚱大爷止住了小米,就蹶蹦着出门进了羊圈。

蚂蚱大爷去了,小米一屁股在当门的房间里坐了下来,整个心这个时候一下子也完全宽松下来了。她瞅着那个豆大的洋油灯火,一跳一跳的灯火头儿很喜气一样烧出了一个麦粒儿大小的灯花儿。灯花儿的上面在灯火头儿里白白的,有点儿刺眼。灯花儿的下面给灯火头儿烧得红腾腾的。整个灯花儿在灯火头儿里像个小蘑菇似的,很秀灵。要是赶在以往,她会马上找个小棍儿,或者用一根洋火杆儿把这样的灯花儿给扒拉下来,因为这样的灯花儿会让灯火头儿的光变得暗了。可她今儿没有去扒拉这个灯花儿,她甚至怀疑这个灯花儿是爹的魂儿回来看儿媳妇了。就在她瞅着这个灯花儿心里出神儿的时候,这个灯花儿啪地一声响,从整个灯火头儿里炸得没了,顿时,整个房间里也显得亮堂了一些。就是这样一亮堂,她的心里也猛地一个亮堂,隔着一道隔篱子就是豆子哥和春梅嫂子的新房,自己这个时候坐在这儿,连自己的吸气进气豆子哥和春梅嫂子都能听得清楚,会让豆子哥和春梅嫂子觉得难为情的。想到这儿,她起身端起那个洋油灯就进了自己和谷子、玉米住的那间房子里。放下手里的洋油灯,她喊了谷子和玉米今儿要早睡,待谷子和玉米进来之后,她把房门杠上,就吹灭了那个洋油灯,摸着黑儿上了床。

新房里的豆子二十大几了还没见过女人,这个时候下身已经憋得像根铁棒子似的。他哧哧楞楞地脱了自己的衣裳之后,呼哧一口吹灭了挂在墙上的洋油灯,容不得春梅有个癔症,他又摸着黑儿把春梅身上的衣裳三下两下给扒得条线不剩了,抱着春梅就上了床。

“黄豆,别急,反正今儿夜里就是你的人了。”春梅听着豆子呼哧呼哧的粗气儿,在豆子的耳朵跟前小声地说,“这个时候还早,当心窗子下面有人听房。”

豆子紧搂着春梅光溜溜的身子,下面的铁棒子一蹦一蹦地冒火。他喘着粗气小声向新媳妇说:“大冷的天儿,谁犯傻在外面挨冻听房呀。”说着,他就要翻身往春梅的身上去。

春梅推了一下豆子,抓起豆子的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前,小声说:“别急,现在还不行,进不去,得先摸摸。”

二十大几的豆子虽说会耕地种庄稼,可这事儿就是狗咬刺猥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了。他依着新媳妇的话开始摸新媳妇的胸。也还别说,新媳妇的胸像过年是蒸的两个大正馍,摸在手里很劲道,也很舒坦。

“你就没听他们说过这事儿咋弄?”春梅在豆子耳边慢慢地开始喘气儿了。

“没。”豆子说。

“像你刚才那样猴急不行。”春梅也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慢慢发热了,“里面干,进不去。”说着,她抓着豆子的手在自己的身上开始向下摸。

豆子给新媳妇的话说得开了窍儿似的,就依着新媳妇不停地在新媳妇的身上来回地摸,尽管他下面的铁棒子蹦得比猴子听了铴锣响耍得还要欢实,恨不得立马就爬到新媳妇的身上去,但他还是憋忍着等新媳妇说话。

春梅慢慢地气儿越喘越急了,整个身子也越来越热,下面的东西也开始发酸冒水了。她一下子紧搂着了豆子的脖子,开始疯了一样亲着豆子。

豆子哪儿见过这个阵势,心里先是一个咯噔,就紧抱着新媳妇老母猪啃西瓜似的亲新媳妇,上一口下一口,亲得新媳妇喉咙管子里开始吭吭唧唧像喘不通气儿似的发着声响。

“黄豆,黄豆,黄豆。”新媳妇在豆子的耳边这样吭吭唧唧地不停地小声喊着豆子。

新媳妇这样的喊让豆子觉得整个身子一下子给泼上油点着了一样,下面的铁棒子也像给点了捻子的炮仗一样要爆炸了。

春梅抱着豆子的身子,一个翻身就把豆子翻到身上了。

豆子这个时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下面的铁棒子扑哧一下就进了新媳妇的身子里。

春梅咬着牙喉咙管子里哎哟了一声,两手向上推着豆子的身子向豆子说:“慢点儿,疼。”

豆子给新媳妇这么一说,不动了。

“让你慢点儿,不是让你不动了。”春梅在下面小声向豆子说。

豆子依着新媳妇的话慢慢动了几下,下面竟然发出了一种很像狗舔稀饭一样的声音。

“快点儿,你快点儿。”春梅在下面催着豆子。

豆子想不明白了,咋的一会儿让慢,一会儿又要快呢?尽管他想不明白,但他还是依着新媳妇的话犟牛拉犁子似的扑哧扑哧地快了起来,狗舔稀饭的声音也噗嚓噗嚓地响得急了。

两个新人就这样折腾了一阵儿,最后都像挑了八百斤担子走了八百里路一样浑身软了下来。新媳妇从头前拽了一块枕头布子把身子擦了擦,向豆子说:“一准淌血了,刚才还不觉得,这个时候里面冒火地疼。”

“咋还会疼?”豆子搂着新媳妇问。

“我的身子给你破了。”春梅说,“打今儿起,我的身子就是你的了。”

“身子破了会淌血?还会疼?”豆子心疼新媳妇了,把新媳妇搂得更紧了。

“你咋的啥也不知道呀?”春梅说,“平时那些男人在一块儿胡扯,你就没听过他们说男女这事儿?”

“平时我很少听他们胡扯,因为觉得跟他们肩膀头子不一样高,也就很少跟他们搀和。”豆子说。

“黄豆,现在咱们两个是两口子了,我问你话你得老实回答我。”春梅的手在豆子的身上来回轻轻地摸着。

“想问啥?”豆子一手搂着新媳妇,一手摸着新媳妇胸前的两个大正馍。

“以前相过几次亲?她们都长得好看吗?”

“一次,半里湾的一个傻闺女。”豆子的手不停地交换着摸那两个大正馍,“你呢?相过几次亲?”

“我相过可有些家数了,一来也没有见到我中意的,二来因为我大哥望春。知道吗?跟你见面之前我还一肚子气儿呢,听说这个家穷。没想到见到你之后,心里竟然中意你了。”春梅的手伸向了豆子的下身,“可能这就是命给安排的吧。

“咋的还因为你望春哥了。“豆子的手也向新媳妇的下面摸去。

“别提他了!提到他,我心里就堵得慌。“说着,春梅又开始亲豆子。

豆子听新媳妇不让问了,也就不问,搂着新媳妇又是一阵子的亲。

都说年轻人火力旺,这话不假,加上这对新人尝到了事儿里面的滋味儿,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两个人又压到一块儿了。不过,这一次豆子有点儿轻车熟路了,不再像刚才犟牛拉犁子似的一个劲儿地使横劲儿了,最后累得呼哧呼哧地大喘气。

他们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小米正打着赤脚听他们两个行事儿呢。

小米听着豆子哥和春梅嫂子压得大床咯吱咯吱地响,心里跟喝了蜜水一样滋润,明儿就是有人告诉豆子哥他的亲事儿是自己换来的,自己也不担心豆子哥会反悔了。春梅嫂子现在已经是豆子哥的人了,再咋他都得对得起春梅嫂子的身子,再咋他都得担起他今夜跟春梅嫂子做的事儿。

豆子和新媳妇呼哧呼哧又折腾了好长一阵子,大床咯吱咯吱的声音才算停下来,两个人又紧紧地搂在一起说些就在今夜之前说不出口的话儿。

第179章 小米有了另一个担心

小米见豆子哥的大床不再咯吱咯吱地响了,就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姐,这黑灯瞎火的你干啥了?”谷子问。

“别说话!你咋还没睡着?”小米小声责怪着谷子。

“豆子哥今儿成亲了,以后你就不操豆子哥的这份儿心了,我心里也高兴着呢,就睡不着了。”谷子小声说。

“睡吧。”小米小声喊着谷子。

“姐,你说明年嫂子会不会生小孩呀?”谷子问。

“小不点儿的一个闺女家,问这些干啥?”小米心里一个惊觉,谷子虽说比自己小几岁,可从她的身子来看,已经是个大闺女的模样了。身子长成了大闺女的模样,也就会有大闺女的心思了。以后自己出阁嫁人了,就不能整日价守着谷子了,千万以后别惹出啥事儿来呀。

“不是问这个干啥儿,人家一结亲不就生小孩了吗?豆子哥今儿成亲了,春梅嫂子明年也就该生小孩了。”谷子说,“就是想不明白,咋的一结亲就能生小孩了呢?”

“睡觉,别瞎琢磨这些事儿。”小米小声嚷着谷子说。

谷子不言语了。

小米见谷子不吱声了,也就躺下来睡了。

跟小米睡在一张床上的玉米这个时候已经睡得熟了,轻微的呼声显得她睡得很香甜。

小米知道,这几天玉米忙前忙后地帮着端水洗菜,帮着捡柴烧火,也累。

谷子大约摸是在不停地翻身,弄得那张床上垫的秫秸吱吱楞楞地响。

小米的心里一阵一阵地紧了。

屋子里不知是老鼠还是别的啥子东西,在这样的黑夜里东一头西一头地蹿出了稀稀疏疏的声响。屋子外面倒是显得很静,静得能听见远处传过来的狗叫声。

小米仰躺在床上,两眼睁着瞅着她瞅不见的房顶子。豆子哥的亲事儿算是自己操心到头儿了,自己也要从姊妹几个身边出阁嫁人了。可是,自己出了阁嫁了人,谷子、玉米和麦子她们姊妹三个咋办?麦子,有大舅守着,倒不要咋的操心了。谷子和玉米呢?谷子和玉米谁来守着?豆子哥?不可能了,老话都说了,小麻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就忘了娘。豆子哥以后只会跟春梅嫂子亲,就算是豆子哥心里想着谷子和玉米,咋的也不会赶上春梅嫂子在他心里重了。再有个一年两载的春梅嫂子就该生孩子了,孩子一生下来,豆子哥和春梅嫂子的心思也就全在孩子身上了,谷子和玉米在这个家里也就没啥子位置了。想到这儿,她的心里猛地一凉,那个时候的谷子和玉米的日子还不如现在呀。现在,最起码自己在疼着她们,她们的心里也有自己这个依靠。到那个时候谁还会打心眼儿里疼着她们?谁还会把她们的冬冷夏热放到心上?谁还会把她们的头疼脑热放到心上?在她们的心里谁还会是个依靠?

豆子的新房里又传出来了大床咯吱咯吱的声音,虽说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夜里却隐隐约约的听得很清晰。这样的声音让小米一下子心里又踏实下来,今夜过了,自己一直担心着的露底儿的事儿也就不用再担心了。就算是豆子哥知道了事儿的底儿,最多他也就是一个愣怔,春梅嫂子这一夜的身子会让他淡了以前的那些兄妹情分。虽说自己相信豆子哥不会忘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忘不了这些年一起受过的委屈。但是,已经比不了春梅嫂子了。

谷子像是又翻了个身儿。

谷子是不是给豆子哥的床声惊了?小米这样在心里问自己,打谷子身上第一次来开始到眼下,自己就一直担心着她别不懂事儿惹出啥子来。好在谷子听话,自己也经常在她跟前说叨些事理儿。虽说自己也知道对谷子的这份担心没啥子必要,但自己还是由不得地担心着。打自小,谷子她们几个就在自己跟前,虽说这个家没啥子像样的日子,可自己还是尽着自己的能为让这姊妹几个少受委屈,可着自己的能为不让这姊妹几个受别人的欺负。自己下个月就要离开这姊妹几个了,自己再也不能整日价守着她们了。以后这姊妹几个就要自己操心着自己的日子,操心着自己的冷暖,操心着自己的在这个村子里和老少爷们儿们的相处。

不知道远处谁家的公鸡叫了几声。

这个时候咋的会有鸡叫声?小米心里模糊地问自己,像是有句啥子老话说这个时候的鸡叫,说是这个时候的鸡叫会兆着来年春上的雨水多还是别的啥子说道儿?

屋里的老鼠不知道是因为争食儿还是咋的了,到处扑扑腾腾地蹿着,还咬得吱哇乱叫。要是赶在以往的夜里,老鼠这样蹿的时候,小米会像赶鸭子似的呕哧呕哧几声,倒也能管上一阵子老鼠不管乱蹿着出声。今儿夜里不行,豆子哥跟春梅嫂子的新婚第一夜,自己要是在这边呕哧上几声,会打搅他们两个新人。这些老鼠,蹿就蹿吧,咬就咬吧,蹿得累了,咬得累了,它们也就消停了。

像是有老鼠在咯咯吱吱地啃那个破空木箱子的腿,引得整个木箱子像戏台上的擂鼓给啥子东西蹭着了一样嗡嗡地响。小米装作做梦似的咳了一声,顿时,老鼠啃木箱子腿的声音停住了,不过,很快这种声音又咯咯吱吱地响了起来。

老鼠这种东西十分地遭人恨,不光会偷吃口粮,吃饱了撑得还会糟践人的东西,啥子衣裳啦,箱子啦,抽屉啦,它是逮啥咬啥,逮啥啃啥。衣裳给咬得都是窟窿,箱子抽屉给啃得缺角少棱的。最可恨的是它还逮哪儿在哪儿拉屎撒尿,粮食里,衣裳里,箱子里,抽屉里,没有它们不拉不尿的地方。人家说,养头猪养只羊,养个骡马能犁地,养个毛驴能轧场,养着老鼠糟蹋粮。有时候恨不得逮住这些老鼠活活地剥了它们的皮抽了它们的筋。

啃箱子腿的老鼠不知道是啃得累了还是咋的,竟然停下了咯咯吱吱的啃。就在这个时候,从房梁上噗噗踏踏地摔到地上两个啥子东西。大约摸是给摔得疼了,吱哇两声叫,就出出溜溜地蹿了。小米心里很清楚,这是两只在房梁上咬架的老鼠没能站稳几个爪子给摔下来了。只可惜摔得轻了,没能把它们给摔死。

两只从房梁上摔下来的老鼠才惨叫惊得不知底细的老鼠立马都老实了,屋里一下子就没了老鼠折腾出来的声响了。

豆子哥的新房里又传过来了大床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是第四阵子这样的声响了!小米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有这几阵子这样的声响,豆子哥的亲事儿算是板上钉钉,牢牢稳稳了。她顺顺当当地在心里出了口气,打明儿早起间儿,自己就能慢慢地跟豆子哥透这门亲事儿的底儿了。

外面的远地方又传过来几声狗叫声。

这个时候,老少爷们儿们都该睡熟了,这几声狗叫大约摸是谁家的狗给啥子惊着了,也可能是这家的狗觉得自己单了,空叫几声给自己壮个胆儿。小米这样胡乱地想着这几声狗叫声,其实,这畜生跟人没啥两样,人在觉得单的时候也会想哭,想喊,想叫。忽地,她想到了跟春梅嫂子的安排,今儿夜里春梅嫂子不会把这门亲事儿底儿透给豆子哥吧?说好了最好还是在明儿夜里,或者后天的夜里。有这样的两夜,豆子哥的心就该已经完完全全地在春梅嫂子的身上了,不管会发生啥事儿,他都不会暴起脾气吵嚷啥子了。她这样琢磨着自己的想法儿,人家戏台上就有这样的戏文,虽说自己听不懂戏文,但有懂戏文的人说有这样一段戏文,说是啥时候的一个皇帝,给女人消磨得没了一点儿自己的主见了,最后把自己的江山也给丢了。虽说豆子哥不是啥子皇帝,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他没有啥子江山,女人不能让他丢了江山,但也能让他淡了脾气。

豆子哥的新房里这个时候传过来的不再是咯吱咯吱的大床声,而是豆子哥跟春梅嫂子很小声的说话声,他们在说些啥子听不清,倒觉得他们的话说得很黏糊了。小米心里更觉得踏实了,就从今儿还不到一夜来看,有这么一个整夜,豆子哥就给春梅嫂子化了。她舒心舒肺地长长地出了口气,两眼闭上想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了。

屋里的老鼠又开始叽咕隆冬地发出了声响。

前两年村子里还有两只猫,结果都因为吃了吃了老鼠药的老鼠给药死了。后来也有人想再养几只猫,都养不起来了。要是村子里还有猫,这些老鼠就不敢这样没个怕头儿了。小米听着老鼠这样张狂地在屋里来来去去地折腾,忽地又想起了人们用的老鼠夹子,这个东西起初倒是好使,可是,后来老鼠也学得猾了,不管老鼠夹子里搁上啥样好吃的,它们都不往里面去了,倒是家里的鸡鸭有时候会给老鼠夹子夹劈了脖子。对老鼠这东西,老少爷们儿们可伤了大脑筋了。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儿,心里向自己说着——睡吧,睡吧,哥的事儿稳当了,自己就该能安心地睡了。

村子里的夜并没有因为今夜是豆子的新婚第一夜而有啥子两样儿,觉得今夜和以往的夜不一样的怕是只有小米一个人了。

第180章 豆子和新媳妇的悄悄话儿

小米在心里向自己说着睡觉的话,也不知道有多长的时候,慢慢地她觉得模糊了。

新房里的豆子和春梅两个人却还很精神,可能是这两个新人觉得新奇,或者是尝到了啥子甜头儿,那张他们两个睡的大床这一夜可不得安生了。

“黄豆,六次了吧。累不?”又是一阵大床咯吱咯吱地响过之后,春梅搂着豆子的脖子说,“咱们歇着吧,估摸着马上天就要亮了。”

“还想!”豆子亲了一下春梅的脑门子,说。

“今夜就不了,别累着。打今儿起,咱们就是一张床上睡觉一个锅里吃饭的两口子了,以后我这东西就是你的了,悠着点儿劲儿。别跟要饭花子进了饭馆子似的,逮住了就吃得撑个要死。咱以后一辈子呢,怕到时候你还会腻歪了呢。”春梅也亲了一下豆子,说。

“这事儿这么舒坦,累不着,也不会有腻歪的时候,一辈子都不会腻歪。”豆子把春梅搂得紧紧的,说,“今儿我算才知道人们为啥子会想着结亲,结亲这事儿舒坦!”

“黄豆。”春梅往豆子的怀里又挤了挤,很娇气地轻声叫了一声豆子。

春梅的这一声娇气的喊让豆子整个身子不由得酥了一样的得法,他亲了一下春梅的脑门子,又亲了一下春梅的脖子,在春梅的耳朵边上问:“又想了吧。”

“想了。想了也不了,这一夜折腾的里面疼着呢。”春梅说,“咱歇着,让它也歇歇吧。要不,明儿早起间儿怕是要疼得起不了床了。”

“我也又想了,你看。”豆子说着,把又挺起来的下身往春梅的两腿间蹭了蹭,“咱再来一次就歇着。”

“咱忍着吧。”春梅说,“我娘跟我说了,头一夜不能多了,因为身子刚破,多了容易出毛病,以后还容易落下病来。”

“能会出啥毛病呀?”豆子给春梅的话说的一愣,这肉蹭肉还能会蹭出茧子来?

“我娘说,身子刚破,里面有伤,多了容易发炎。”春梅亲了豆子,说,“今儿夜里就忍着点儿,还有明儿夜里,后天夜里呢。老话说了,前三夜不能空床,得夜夜弄。今儿夜里忍着点儿,多歇出点力气留到明儿和后天这两夜吧。”

豆子下面的铁棒槌虽说又在一蹦一跳地耍猴似的踢腾,春梅这么说了,也就只好忍着点儿了。下面不能动了,就上面摸摸吧。他的手又摸到了春梅胸前的两个大正馍。

“别碰了。”春梅抓住了豆子的手,说,“一碰这上面,下面就酸,就想。”

“碰这上面,下面咋的就会酸会想呢?离这么老远的。”豆子很模糊。

“这谁知道呢!”春梅说,“我也不知道咋的会碰这上面,下面就酸就想。”

“怪了?”豆子说。

“是怪了!”春梅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咋的会这样。

“女的都这样吗?”豆子问。

“不知道。”春梅回答说,“可能都是这样吧。要不,咋的会有这样的说法——女人护胸,男人护裆?我琢磨着这话是说,女人的胸不能碰,男人的裆不能碰。碰女人的胸,女人就会想,碰男人的裆,男人也会想。”

“我咋的就没有听说这个说道呢?”豆子很稀奇地问。

“是你不经常跟老少爷们儿们在一块儿扯家常吧。”春梅说,“爷们儿伙儿里,啥话都能听到。有时候那些妇女在一块儿闲扯,扯得也是云里雾里都是。”

“平时我是不跟老少爷们儿们有啥话扯,我跟你说了,老觉得站着没他们高,睡着没他们长,跟他们有啥话扯呀。”豆子说。

“这个倒不好。有啥子觉得自己不如别人高不如别人长的?别说是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就是一个娘的兄弟间,日子混得也不一样。”春梅说,“老少爷们儿伙儿里指啥勾连?就是平日里没事儿的时候在一块儿闲扯胡唠。经常跟老少爷们儿们在一块儿说东道西的闲扯,能让老少爷们儿们打心眼儿里觉得近。家里有个啥事儿,老少爷们儿们愿意帮忙。不跟老少爷们儿们闲扯胡唠,慢慢地就会跟老少爷们儿们远了,人也就走单了。以后呀,你得经常跟老少爷们儿们多牵扯,说不准这过日子会碰到啥事儿。跟老少爷们儿们走得近了,万一碰到事儿上,支应个老少爷们儿们也顺当。”

春梅的这几句话让豆子觉得自己的新媳妇性子咋的有些跟小米一样,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以后小米要是出阁嫁人了,这个家里有了这样一个新媳妇,日子就算是还会这样寒碜下去,也一准过得舒心顺溜。他紧紧地搂着春梅的身子,静静地听着春梅的话,心里滋润得像六月天里旱了很长时间的土地忽地受了一场透雨一样。

“以后这个家,你在外我在内,咋的也得带着几个妹子把日月奔得舒坦了。”春梅用手摸着豆子的脸说,“打今儿起,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看这个家看的是咱们两个,几个妹子也都会看着咱们两个往前奔。你是哥,我是嫂子,以后的日子咋的也不能让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咱们两个的不是。”

豆子给自己的新媳妇说叨得不由得点了点头,说:“春梅,娶你娶得我放心了。起初我就担心着你嫁过来后会嫌弃这几个妹子,刚才你这几句话让我把心踏踏实实地放到肚里了。以后有你支应着这个家,我就能放开了膀子使力气了。”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以前你就没有放开膀子使力气呀?”春梅说。

“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以前也放开膀子使力气了,还有很多的事儿在心里提溜着。虽说小米妹子为这个家也支撑了大半边的天,必定她小,她是妹子,我这当哥的也不忍心让她一个人把家里的事儿都揽到身上去。我有啥想法儿也不敢跟她小米说,因为她脾气太倔,有些事儿一说出来,她就一个人扛着干了。以后有你和小米两个人给帮衬着这个家,我就不用有太多的顾虑了,就一门心思地奔日子。”

“小米是个好妹子。”春梅接着豆子的话说,“她要是不出阁嫁人就好了。她不出阁嫁人,以后这个家我就省心了,啥事儿她就会给安持得妥妥当当的了。”

“你说啥呢?她出阁嫁人还早着呢!才十七虚岁的闺女,咋的也得等上几年才能说婆家出阁。在小米出阁之前,还是你多操心着这个家里的事儿吧,让她歇着喘口气儿,打爹死了娘走了以后,八、九岁就开始为这个家操心了。这一操心,都快十年了。这些年她也没省心过,家里地里的。你进这个家门了,就让她歇几年吧。”虽说豆子今儿夜里给春梅的身子舒坦得心里觉得跟做了神仙似的,但是,说到小米,他还是一下子心疼起来。他搂着春梅的身子,央求春梅似的说。

小米马上就要出阁嫁给望春了,这个事儿春梅当然心里很清楚。豆子的话让春梅静了一阵子,她不知道该咋的跟豆子说这换亲的事儿,因为小米已经跟自己透过话儿了,这门亲事儿的底儿要等到今夜过了之后再慢慢透给豆子。要是这个时候自己把换亲的底儿说给了豆子,万一豆子有个啥子,自己还真不知道该咋的支应。这事儿还是留给小米说给豆子吧。她扳着豆子的脸在豆子的脑门子上亲了一下,说:“我是嫂子,理当为这个家多操心。”

豆子听春梅这么一说,心里一下子舒坦了。他把春梅往自己的身上搂了又搂,说:“春梅,娶了你,是我豆子的福气,也是几个妹子的福气!”

“黄豆,咱们睡吧。”春梅又亲了一下豆子,说。

“春梅,你困吗?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困。”豆子腾出一只手扒拉了一下挺起来的铁棒锤。

“我也不困。”春梅说,“我问你,你下面的铁棒锤以前也这样吗?”

“每天夜里都这样。”

“那你咋的忍得住了?”春梅问。

“经常睡着了跑,裤头上都粘糊糊的。”豆子说,“有个五、七天就跑一回。”

“咋的跑了?”

“做梦见女人呗。”豆子说。

“都见啥女人?”春梅问。

“总是瞅不清脸面,就见白花花的身子,然后就干这事儿,就跑了。”豆子说,“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那次驴堆儿集上有会,唱戏。我看了一场戏回来,夜里就做梦跟戏台上化着脸子的一个女的有这事儿了,跑得从裤头里都漏到床上了。”

春梅听豆子讲这么一个经历,不由得小声扑哧一声笑了,说:“还有这样的事儿!”

“觉得稀奇吧!说起来你会觉得更稀奇,有时候看到公鸡压母鸡,这铁棒锤就会腾地挺起来,快着呢。”豆子给春梅讲着男娃子的事儿。

“都这样呀?”春梅很稀奇地问。

“是吧。”豆子也说不准,“应该都是这样。”

“那要是当着老多的人挺起来了,多难堪呀。”春梅说。

“那个场合就手插到裤子口袋里扳着它。”豆子很有经历地说,“一般当着老多的人它不会起来,也怕人吧。你们闺女家想这事儿不?”

“我没想过,看到公鸡压母鸡就觉得害臊得慌。”春梅说,“昨个儿娘才跟我说这事儿,当时很难为情听。”

第181章 豆子和新媳妇一夜没消停

豆子和新媳妇就这样紧紧地搂在一起说着感觉说不完的话,不觉得外面传来了公鸡吵闹着打鸣儿的声音,并且窗子上有模糊的光透进来。

“把贴身的衣裳穿上吧,天要亮了,这样光着身子,要是给小米她们几个看见了,那多难为情。”春梅转头看了一眼给纸糊了下半截的窗子,“还有这窗子,也没有糊严实,要是给谁趴到窗子上看见了,那不丢死人了。”

“铁棒锤还挺着呢。”豆子在春梅的耳朵前小声说。

“挺着也穿上贴身的衣裳,省着到明儿夜里再弄吧。待会儿咱还得早点儿起来,把给淌上血的床单子给换了。”春梅松开了豆子的身子,满床上找自己的贴身衣裳。

豆子伸手摸了下春梅胸前的两个大正馍,也忙着找自己的贴身衣裳。

“一夜了,还没摸够呀。”春梅先穿上了裤衩子,回头看了一眼豆子,笑着说。

“摸不够!”豆子也穿上了自己的裤衩子,然后伸手又把春梅扳到了自己的怀里,说,“上边的衣裳等会儿再穿吧,给我再摸会儿。”

“不能摸了!不是跟你说了吗?一摸上边,下边就酸,就想。”春梅在豆子的怀里还是鼓弄着身子把上面贴身的衣裳穿上了,“就这样搂着吧。搂着也觉得舒坦!”

豆子又搂紧了春梅。

“你说人咋的会这样呢?”春梅问,“平日里跟生人见面,就觉得脸皮儿薄得跟张纸似的,这一成两口子,咋的就不觉得难为情了?这事儿也觉不出啥子臊了。”

“我琢磨这心思不一样。不管咋的,生人陪不了自己多长时间,两口子要陪一辈子。”豆子琢磨着说,“两口子要一辈子在一个屋里吃住,要一辈子一起生儿养女,要一辈子互相放在心里。”

春梅听豆子这样的琢磨,搂着豆子的脖子亲了一下,说:“赶快睡会儿吧,一夜没睡了。”

虽说豆子觉不出啥子困来,但一夜没咋的消停,身子还是有点儿觉出累来,骨节儿间好像有点儿脱节儿似的酸。他搂着春梅,点了点头,然后就闭上了两眼。

春梅在豆子的怀里看着豆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滋味儿的舒坦,这就是自己这辈子的男人,起初听爹说要跟他相亲见面,自己还一肚子的不愿意,可不知咋的,见了他之后,心里竟然得意上他了,打相亲见面回去,自己心里就老是有着他的影子,也老是琢磨着跟他一起过日月的光景儿。今儿自己成了他的女人,他也实实在在地成了自己的男人。打今儿起,这辈子两个人就要这样合着劲儿守着日月向前奔了。以后自己还要给他生个孩子,跟他一起把孩子养大,跟他一起把这个家操持的有模有样的。

豆子是真的累了,不大会儿,他就扯起了轻微的鼾声。

春梅瞅着豆子,听着豆子这样轻微的鼾声,心里从没有过这样的踏实。她不由得轻轻一笑,搂着豆子也合上了两眼。

天要亮了,屋里的老鼠也渐渐地安生了,倒是屋子的外面渐渐地有了声响,有了那种像是白天走着步子来临的声响。小米给这样的声响叫醒了,打爹死娘跑了以后,多少年了,每天她都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躺在床上琢磨一阵子一家姊妹几个一天的里里外外,然后可着劲儿伸个长长的懒腰,再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裳,下床开始张罗姊妹几个一天的日子。可今儿,她没有马上就从床上坐起来,两个懒腰伸过之后,她还是在床上不声不响地躺着,豆子哥和春梅嫂子这个时候还在睡着吧,自己再也不能像平日里那样莽撞着起床了,省得弄出动静来惊着豆子哥和春梅嫂子。两个新人第一夜在一张床上睡觉,得让他们睡得舒坦了,睡到他们慢慢地醒过来。

睡在小米身边的玉米这个时候也伸了个懒腰,嘴里咂磨着像吃了啥子东西似的翻了个身儿,然后又是轻呼着睡了。

小米转头看了一眼玉米,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倒是每日里自己起床了,她摸不到自己了,也会跟着自己起床,跟在自己的身后帮着张罗这个家一天的日子。今儿这个日子,自己就在床上多躺会儿,让豆子哥和春梅嫂子多睡会儿,也让玉米多睡会儿。

“姐。”玉米模糊地喊了一声。

小米伸头看了看玉米,玉米还在睡着,这是玉米发癔症了?

“姐,咱起吧。”玉米翻回了身儿,一手伸到了小米的身上,两眼闭着向小米说。

“再睡会儿吧。”小米伸手搂了一下玉米,玉米是醒着了,这个时候起床也是她的习惯了,是跟着自己这些年养成的习惯。

“姐。”玉米睁开一只眼看着小米,说,“咋的还要再睡会儿呀?”

“豆子哥和春梅嫂子还在睡着,咱们不能把他们两个吵醒了。”小米向玉米说。

玉米点了点头,那只睁开了的眼又闭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院子里响起了蚂蚱大爷咳嗽的声音,还有那几只羊的叫声。

打蚂蚱大爷跟这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起,他每天都是这么勤快,把几只羊牵过来先拴到院子里的树上,张罗着把羊圈先给清一边,再把羊圈里掩上锅底下的草灰,然后把几只羊往羊圈里一赶,又蹶蹦着收拾院子。等自己起床的时候,蚂蚱大爷已经把整个院子收拾得利利整整的了。小米听着蚂蚱大爷的咳嗽和几只羊的叫唤声,心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是不是这两天蚂蚱大爷帮着张罗豆子哥的亲事儿闪了汗给凉着了?要不咋的会咳嗽了呢?平日里蚂蚱大爷不会这样呀?她的心里又是一紧,待会儿咋的也得让蚂蚱大爷去半里湾找那个张老先生给看看,晚么间儿再给他熬上一碗酽酽的姜汤,不管咋的,不能让他受这份儿的委屈。下个月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家了,蚂蚱大爷的缝补浆洗冬棉夏单是不是谷子真的能给放到心上去?春梅嫂子是不是会嫌弃蚂蚱大爷?想到这儿,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着把衣裳给穿得齐整了,这才踩着棉花似的把门给轻轻地开了。

天还没有大亮,院子里的东西还看得不十分的真着。小米当心着出了门,迎着蚂蚱大爷过去了。

“小米呀,天还早,再说这个时节儿也没啥要紧的活儿,咋的不再睡会儿?”蚂蚱大爷刚把几只羊拴得稳当了,回身瞅见小米从屋里走出来,咳了一声问。

“习惯了,睡不着。”小米回着蚂蚱大爷的话说,“大爷,是不是这两天闪着汗凉着了,咋的咳嗽了?平时没见你咋的会咳嗽呀。”

“你别操心我这个,没啥要紧的,咳嗽两天就好了。”蚂蚱大爷笑了一下说,“先去梳洗梳洗吧,我这先把羊圈给清了。”说着,他就奔着羊圈过去了。

“啥不要紧呀?待会儿天大亮了,你去半里湾找那个张老先生给看看,抓点儿药回来,别给耽误了。”小米在蚂蚱大爷的身后说。

听到小米说到半里湾的张老先生,蚂蚱大爷一下子停下了步子,回身来到小米的跟前,小声着向小米说:“小米,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是大爷能问出口儿的,可大爷担心。上次从张老先生那儿抓回来的药吃着觉得咋样?你这么一说,今儿我还真得再去趟半里湾,让张老先生再给你抓几剂药。眼看着你下个月就要出阁了,这身子得调理得顺当了!”

“大爷,没啥事儿,今儿你去半里湾让张老先生给你看看就成了。”小米虽说给蚂蚱大爷问得有些难为情,但她知道这是蚂蚱大爷打心眼儿里心疼自己的身子,向蚂蚱大爷笑着说。

“今儿也正好,你就说是给我去看病,和我一道儿去半里湾,让张老先生给你号脉看个踏实了。”蚂蚱大爷忽地想到了这么一个好办法,心里一下子觉得很敞亮。

“大爷,我就不用去看了,上次你从张老先生那儿抓回来的药间间断断的还有两剂没熬呢。”小米说,“你今儿就去把你凉着了给张老先生给看看,抓两剂药回来,晚么间儿我再给你熬一碗酽酽的姜汤发发汗。”

“你这闺女!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就熬两碗姜汤发发汗吧。平日里要是给闪汗凉着了,睡前熬碗辣椒水一喝,或者擀姜汤面爷儿吃出一身汗来,躺下来盖被再多盖点儿,浑身再一出汗就好了。”蚂蚱大爷说,“用不着去找张老先生。”

“大爷,身子骨要紧呀,不能挺着!”小米瞅着蚂蚱大爷,心酸得拧成了一个疙瘩似的。

“小米,大爷虽说腿不好使,身子骨硬实着呢!咳嗽两声又有啥呀?不用搭理它,有个一天半天的就好了。”蚂蚱大爷瞅着小米小声说,“还是你的身子要紧,眼看着你就要出阁嫁人了,你不能给耽误了!”

“大爷,你就不用太多的担心了,我觉着这些日子身子骨比以前利索了不少呢。”小米瞅着蚂蚱大爷说。

“你这闺女,就是倔!”蚂蚱大爷不知道该咋的说小米了,叹了一嗓子说,“大爷说不动你,也就不说了。赶紧进屋梳洗梳洗吧,我这就把羊圈给清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羊圈。

小米站在那儿瞅着蚂蚱大爷的后脊梁影子看了一阵儿,叹了一口气,然后依着蚂蚱大爷的话回身进屋梳洗了。

第182章 二倔巴和蚂蚱大爷有啥事儿?

老话说,这人生有三大累,房事是第一大累。豆子一夜没有消停,这个时候睡去了,那个睡得踏实,怕是在他耳朵前儿放个八搂粗的大雷子也炸不醒他了。倒是春梅没睡得多沉,蚂蚱大爷咳嗽着进这个院子她听见了,小米起床开门出屋子她也听得清楚,只是整个身子也懒得不愿意动弹。

小米进屋找到了牙膏、牙刷、木梳这些梳洗的东西,正要出门往外走,玉米从床上爬起来,满床上找自己的衣裳。

“再睡会儿吧,起来这么早也没有啥事儿。”小米回头看着玉米,小声安持着玉米说。

玉米瞅着小米说:“姐,你起来,我就睡不安稳了。”

小米向玉米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向玉米指了指豆子哥和春梅嫂子的房间。

玉米一下子明白了小米的意思,接着小声向小米说:“姐,你在身边睡着,我觉得心里踏实!你起来了,床上就显得空了。”

小米向玉米一笑,是呀,不光是玉米,就连谷子,还有麦子,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愿意跟自己挤在一张床上。前些日子麦子在家,麦子跟自己睡一张床,玉米和谷子睡一张床。这麦子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了,玉米又挤回到了这张床上,有时候谷子也会往这张床上挤。自己知道,在姊妹几个的心里,自己是她们的靠山,她们才会这样愿意跟着自己睡到一张床上。

玉米找到了衣裳,一个人呼哧呼哧几下就穿得利整了。

“你这个时候起来干啥去?外面的天还没有大亮。”小米见玉米穿整齐了衣裳,小声埋怨着玉米说,“让你再睡会儿,咋的就不听话儿了?”

“姐,你干啥,我就干啥。”玉米在床前找到了自己的鞋子,弯腰提着鞋子向小米小声说,“要不,我出去拾柴去。”

“这个时候去哪儿拾柴呀?天还没大亮,地上有个啥也看不真着。”小米听玉米说要出去拾柴,马上就不同意了。这个时候天不大亮,阴气重,玉米还是个孩子,眼真,能看见阴间的东西,别给啥吓着了。

“那我就跟大姐一起先把院子扫扫,然后我烧锅你做饭。”玉米见小米不同意她出去拾柴,提上鞋子站起身向小米说。

小米见玉米穿好了衣裳提上了鞋子,知道玉米不会再回到床上睡了,没办法似的向玉米说:“先刷牙洗脸吧,待会儿我给你把头梳梳。”说着,她拿着那些梳洗的东西出了门。

玉米跟着小米也出了门。

这个时候的蚂蚱大爷已经把羊圈里清理得干净了,正咳嗽着牵着几只羊往羊圈里去。看到小米和玉米出了门,他停了一下,向小米说:“待会儿我去找二倔巴有个事儿,天大亮的时候你让玉米给这几只羊拽把草。”

“大爷,怕是他还没起来吧。这个时候你找他有啥要紧的事儿吗?”小米瞅着蚂蚱大爷一顿一顿地咳嗽,心里一紧,一疼,也一怔,蚂蚱大爷咳得厉害了呀,得让他去半里湾找张老先生看看了。蚂蚱大爷就是这样了,心里又有啥子琢磨了?她瞅着蚂蚱大爷,心疼,问。

“二倔巴昨个儿说要我今儿这个时候去找他,我也不知道他会有啥要紧的事儿。”蚂蚱大爷说着,又是一阵的猛咳,咳得马上就要喘不过来气儿了,弯着腰把几只羊牵进了羊圈。

小米跟着蚂蚱大爷进了羊圈,追着蚂蚱大爷问:“大爷,你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们姊妹几个呀?”

“没!真的是二倔巴要我今儿这个时候去找他,他也没跟我说是啥事儿,我也不知道是啥事儿。”蚂蚱大爷一手把手里的羊绳子往一个木桩子上绕,一手捂着嘴巴说一阵儿咳嗽一阵儿,回头看着小米说,“我这个时候去看看,要是没啥要紧的事儿,我就着忙着回来把院子里收拾收拾。要是他有啥要紧的事儿,就等着我回来再收拾院子。”

“是他的事儿找你帮忙?那就过去看看吧,家里的事儿你就别放到心上了。今儿我跟玉米起得早,待会儿顺手就把院子里给收拾了。再说了,这院子给大爷你收拾得也没啥要收拾的了,扫把扫一遍儿就行了。”小米听蚂蚱大爷说是猫春的二大爷喊着要蚂蚱大爷过去,不是蚂蚱大爷要去找着猫春的二大爷,心里也放心了些,“要是他没啥要紧的事儿你就赶紧回来去半里湾找张老先生看看!大爷,你看你都咳得喘不过来气儿了,刚才还说不要紧呢。”

“你该跟玉米梳洗就梳洗吧,我估摸着二倔巴也不会有啥要紧的事儿。”蚂蚱大爷趁着不咳的空儿把几只羊拴得牢靠了,拍了拍手说,“我刚才还想着要你跟我一道儿去半里湾呢。”

“大爷,要是他没啥要紧的事儿,你就直接从他那儿去半里湾吧。”小米说着,就回身进了屋,从床铺下拿出几块钱来又冲出了屋子,奔着蚂蚱大爷就过去了,“这几块钱你拿着,要张老先生给你抓点儿药。”

蚂蚱大爷一怔,咳嗽着盯着小米看了半天,说:“待会儿看吧。要是二倔巴没啥要紧的事儿,我去买几片洋药,三、两毛钱就管事儿了。”他没有伸手接小米递在他面前的钱。

“要不待会儿让我豆子哥起来给你买点儿洋药去,洋药快。”小米见蚂蚱大爷不愿意接自己手里的钱,没有办法地说。

“别喊他,让他多睡会儿。”蚂蚱大爷听小米说要让豆子去给自己买洋药,忙止住小米说,“他刚成亲,让他多睡会儿,别惊了他。另外还有,这几天千万不能让豆子见凉水,洗脸刷牙都要让他用热水!”

“咋?”小米迷糊了。

蚂蚱大爷又捂着嘴巴咳嗽了一阵儿,说:“水凉!豆子的身子虚了,受了凉会惹出病来。”

蚂蚱大爷的话让小米琢磨了一阵儿,虽说她琢磨不出啥子名堂,但她还是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大爷,知道了。你就过去看看吧,待会儿等我豆子哥起来了,让他去给你买点儿洋药回来。”

“别折腾你豆子哥了!这几天别让他干啥重活儿,多给他做点儿好吃的。”蚂蚱大爷看着小米说,“待会儿看二倔巴找我啥事儿,要是出村子的话,我就自己买点儿洋药回来。”

小米还是塞给了蚂蚱大爷两块钱,说:“大爷,这钱你拿着,要是你出村子就自己买。要是不出村子,待会儿吃过早起间儿的饭,我就让豆子哥或者谷子去给你买回来点儿洋药。”

蚂蚱大爷把小米塞过来的钱又塞到了小米的手里,说:“小米,大爷身上还有几毛钱,本来昨个儿想给麦子拿着用呢,她在城里念书识字儿处处得花钱。倒是我没着意她跟着你大舅走了。今儿我要是跟二倔巴出了村子,两毛钱的安乃近就能管事儿了。”

小米怔怔地瞅着蚂蚱大爷,蚂蚱大爷几毛钱都想着麦子,真的是打心眼儿里疼麦子呀!

“待会儿别忘了给这几只羊上把草,我这就去了。”说着,蚂蚱大爷走出了羊圈,向着院门外走去。

小米怔怔地站在羊圈里,好长的时间她才愣过神儿来,不管蚂蚱大爷是不是要跟猫春的二大爷出村子,待会儿吃了早起间儿的这顿饭,咋的也得让豆子哥或者谷子去给他蚂蚱大爷买上几毛钱的安乃近,晚么间儿咋的也得给他蚂蚱大爷擀一顿姜汤面叶儿。

玉米在小米和蚂蚱大爷羊圈里说话的间儿已经刷完了牙,然后招喊着小米,说:“大姐,你也赶着刷牙吧,待会儿咱们还得先收拾院子呢。”

小米应着玉米的话出了羊圈,向院门口看了看,蚂蚱大爷已经走得远了!

玉米也顺着小米的眼光向院子外面瞅了瞅,回头问小米:“大姐,大爷这一大早出去有啥要紧的事儿吗?”

小米回头看着玉米,摇摇头说:“不知道猫春的二大爷找大爷是啥事儿。你就先弄水洗脸吧,待会儿大姐给你梳头。”说完,她又向院子外面瞅了瞅。这个时候猫春的二大爷招呼蚂蚱大爷会是啥事儿呢?她不由得在心里绾了个疙瘩,是猫春的二大爷家里有啥要紧的事儿了?还是猫春的二大爷想着蚂蚱大爷啥要紧的事儿了?或者是他们两个为这个家的姊妹几个想到啥要紧的事儿了?

玉米依着小米的话去了灶房舀了一瓢引水倒进了院子里那台给蚂蚱大爷修好了的压水井里,然后就咕嘎咕嘎地压了起来。

“你轻点儿压。”小米听玉米把压水井压得咕嘎咕嘎地响,噙着满嘴的牙膏沫子向玉米说,“压这么重,会吵着豆子哥和春梅嫂子!”

玉米听着小米的话,小心着把压水井压得不再咕嘎咕嘎地响。

就在小米回过头接着刷牙的档儿,春梅不声不响地来到了玉米的跟前,从玉米手里接过压水井的把子,咕嘎咕嘎地压了起来。

小米一听压水井又咕嘎咕嘎地响,回过头来想怪罪两句玉米。可是,当她转过头来时,她一下子惊着了,噙着牙膏沫子说:“春梅嫂子?你咋的这个时候起来了?天大亮还早着呢。”

第183章 姑嫂间的第一个早晨

站到压水井旁边的玉米也很惊奇地瞅着春梅嫂子。

春梅向小米一笑,压着手里的压水井把子说:“我是你们的嫂子,你们都起了,我咋的能贪这会儿的懒觉呀!”

“春梅嫂子,新媳妇三天不准干活儿的!”小米提醒着春梅啥子似的向春梅说。

“哪有那么多的规矩!“春梅呼哧呼哧压了一阵儿,就把压水井压出了呼呼噜噜的水来。

“玉米,快进灶房拎个桶出来。”小米见春梅嫂子把压水井压出了水,忙喊着玉米说。

玉米给小米喊了个愣怔,马上就醒过神儿来来回小跑着从灶房里拎出了一个空水桶。

春梅从玉米的手里接过那个空水桶,放到压水井的出水嘴子前,又是呼哧呼哧几下,整个桶里就给压满了水。

小米见春梅嫂子很利索地给一桶水压满了,慌忙着把牙给刷了,然后冲回屋去给春梅嫂子拿出一把新牙刷子,递给春梅嫂子,说:“春梅嫂子,这是大舅给捎回来的,准备着给你使唤的。”

春梅一愣,从小米的手里接过牙刷子。

“春梅嫂子,刷完牙就进屋吧!老规矩,新媳妇进门头三天,梳洗得人伺候着。你这样一大早就出门,不合规矩。”小米看着春梅,说。

“小米妹子,那是老规矩,眼下没这么多的讲究。打昨个儿我进了这个家,我就是这个家里的人了。我是嫂子,咱们姊妹间我最大了,咋的我也不能拿嫂子的架子。我最大,得把咱们姊妹们都给招护好了!啥新媳妇进门头三天要人伺候着呀?咱又不是人家千金小姐,咱们这个家又不是啥子大户人家,哪有那么多的规矩讲究!”春梅手里拿着那把新牙刷子,看着小米,说,“就打今儿起,这个家里该我挑起来的,我得挑起来!”

小米听春梅这么一说,心里马上一热,从春梅嫂子的这几句话里,她觉出了春梅嫂子的心思。她着急着向春梅说,“春梅嫂子,那哪儿成啊!以后这个家的姊妹们有的你挑,咋的这进门的头三天你都不能使这个性子呀!”

“小米妹子,我说过了,没那么多的规矩。我嫁到这个家来,是要跟你黄豆哥绑着劲儿带着姊妹们向前奔日子的,不是要拿做嫂子的架子。”春梅从玉米手里接过递上来的牙膏,向牙刷子上挤了些牙膏,瞅着小米说,“待会儿咱姊妹梳洗完了,该干啥就干啥,该我这个嫂子干的事儿你们几个谁也不能跟我争着干!”

小米瞅着春梅嫂子,自己给豆子哥换了这样一个知情通理儿的好女人,给谷子、玉米和麦子换回了一个好嫂子,自己不管以后嫁过去会是啥样,值得了!她看着春梅嫂子,咬了一下嘴唇,说:“春梅嫂子,以后这姊妹几个有你这个嫂子,我一百个放心了!”

春梅一笑,她知道小米在说啥子,紧盯着小米说:“这几个姊妹是你的姊妹,以后也是我的姊妹呀!”

玉米不知道小米和春梅嫂子的话到底在说啥子,来回瞅了瞅小米和春梅嫂子。

“春梅嫂子,刷牙洗脸吧,待会儿我给嫂子梳个头!”小米心里热乎着说。

春梅向小米点了点头,说:“待会儿我也给几个妹子好好梳个头!”

小米的眼里一热,绷着嘴巴向春梅点着头。

春梅向小米又是一笑,就接过了这个时候玉米递上来的大茶缸子,然后弯腰低头刷牙了。

小米见春梅嫂子刷牙了,拎起给春梅嫂子压满了水的桶就进了灶房。她放下水桶,掀开锅盖,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炊帚把锅刷了刷,水瓢舀出刷锅水,然后又往锅里倒了几瓢水,盖上锅盖儿。

跟着小米进了灶房的玉米虽说这个时候很迷糊小米咋的会往锅里倒进去了那么多水,但她还是坐进了锅门口儿,开始收拾着灶膛烧火了。

小米见玉米坐进了锅门口开始烧火,就走出灶房去堂屋找了春梅嫂子陪嫁的水瓶和脸盆。刚才蚂蚱大爷也说了,这两天咋的都不能让豆子哥见凉水,说是豆子哥的身子虚了。豆子哥的身子虚了,春梅嫂子的身子也一准会虚,也一准不能见凉水。打今儿起到自己出阁那一天,不管咋,自己每天早起间儿得先给豆子哥和春梅嫂子烧出热水来。

春梅刷完牙,回身见小米和玉米在灶房里烧火,先是一愣,这大早的时辰,咋的就开始烧火做饭了?她一手把牙刷子甩了甩水,一手拎着茶缸子就进了灶房,很迷糊地问:“小米妹子,这么早就做早起间儿的饭了?”

“春梅嫂子,人家说新人不能见凉水,这是给你和豆子哥烧热水洗脸的。”小米向春梅嫂子一笑,说。

春梅一下子醒了神儿,前几天娘就跟自己说了,男人跟女人夜里弄了那事儿,怕凉。凉水是一,还有个说道儿——男怕西瓜女怕梨。男人跟女人夜里弄了那事儿,男人的身子亏,抵不住凉,女人身子身子燥热怕寒。男人粘了凉水、西瓜这样的东西,很容易得身上难治的凉病。女人要是吃了梨,也一样会惹出不容易治出来的毛病。不过,她咋的也没有想到小米会为自己和黄豆想得这样周到。她瞅着小米,心里扑腾着向小米点了点头。

玉米这才知道小米姐是要烧水给豆子哥和春梅嫂子洗脸,虽说她听不明白为啥要给豆子哥和春梅嫂子烧热水洗脸,但是,她想,小米姐的安持不会有啥子差错,手里的风箱呼嗒呼嗒地拉扯得灶膛里的火头不停地蹿出锅门儿。

锅里的水给玉米烧得吱吱啦啦地响了,并有轻微的热气透出锅盖儿的四周围向上摇摇摆摆地向上飘。听着锅里吱吱啦啦的响,瞅着锅盖儿四周围向上飘飘摇摇的热气,玉米抬头看了一眼小米。

小米先是掀开锅盖儿,从锅里向春梅嫂子陪嫁过来的新脸盆里舀了一瓢热水,又把锅盖儿给盖上了,要玉米接着烧,然后她用手试了试盆里的热水。盆里的热水有些烫手了,她又从水桶里舀出小半瓢的凉水倒进脸盆里,又用手试了试。盆里的水稍热了点儿,可洗手洗脸倒正好。她端着脸盆喊着春梅嫂子去了堂屋。

春梅跟着小米进了堂屋。

小米把脸盆放到了跟春梅嫂子陪嫁过来的盆架上,退过身子让着要春梅嫂子洗脸。

春梅看了一眼小米,心里觉得很热乎。打跟黄豆定亲之后,也听人说过小米,说小米的性子很烈,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怕她。可今儿早起来看,自己没觉出小米的性子烈在哪儿,倒觉得小米很知理儿通情。她没有推让,就先就着脸盆洗起手脸了。她知道,跟小米这样的人没必要寒暄客套,要是寒暄客套的话,反而会让小米觉得别扭了。

小米在春梅的身旁看着春梅洗手洗脸,忽地想到这些日子只顾着忙着给豆子哥准备亲事儿了,倒把春梅嫂子嫁过来以后的一些事儿给忘了。这早起梳洗之后,自己这姊妹几个倒没用过啥子香脂啥子搽脸油儿。可春梅嫂子是这个家里新媳妇,应该给她准备些香脂和搽脸油儿,让春梅嫂子觉得嫁给豆子哥不窝屈。可这事儿给自己忙得忘了,忘得一点影儿也没有,这事儿给自己弄得,太砸锅了。她觉得心里很亏欠了春梅嫂子,向还在洗着手脸的春梅说:“春梅嫂子,你别怪罪我大意,你这一洗手脸让我想起来了,没给你准备搽脸油儿。”

春梅给小米的话说得一愣,她回过头看着小米,一笑,说:“嫂子怪罪你啥呀?”

“没给你准备香脂啥的搽脸油儿。”小米向春梅很难为情地一笑,说,“平时我们姊妹几个就搽点儿蛤蜊油,没搽过香脂啥的,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也没搽过啥子香脂搽脸油呀。”春梅向小米一笑,说,“咱们乡里的闺女家,不像城里的那些闺女媳妇的讲究。城里的闺女媳妇的,整天没啥事儿,就想着往脸上这个香那个油儿的捯饬。咱们乡里的人家,赶在庄稼季儿上,整天忙得脚底板子不粘地儿,有时候睁开两眼就往地里跑,脸也顾不得洗上一把,哪儿有那个闲工夫搽脂抹粉儿的!”

春梅的话让小米心里踏实了些,她看着春梅嫂子一笑,心里立马想到了上次送麦子跟大舅上县城念书识字儿的事儿来。是呀,城里的女人,整天吃饱撑得没事儿干,搽脂抹粉的还不说,还琢磨些不是妇道的事儿。

春梅洗完脸,就让着要小米趁着水热也把脸洗了。

就在这个时候,玉米在灶房里喊着锅里的水烧滚了。

小米听到玉米的喊,抬脚就要往灶房里去,却一下子给春梅嫂子拦住了。

春梅嫂子看了看小米,说:“你先洗脸吧,灶房里就给我了。”说完,她就抬脚去了灶房。

小米瞅着春梅嫂子进了灶房,就慌忙着把脸给洗了。春梅嫂子进这个家刚第二天,灶房里的面缸在哪儿,油罐子在哪儿,盐坛子放在哪儿,她还不清楚,咋的也不能让春梅嫂子今儿就进灶房忙活一家人的早起饭。小米赶紧着把脸擦了,就奔着灶房过去了。

灶房里的春梅正一水瓢一水瓢地从锅里舀着开水往热水瓶里灌,锅里腾起来的厚厚的热气扑着她的身子。为了能看得清楚热水瓶的嘴子,她不停地朝热水瓶的嘴子上吹着气。

第184章 春梅给豆子一夜折腾得狠了

小米进了灶房,一下子就愣住了。她站在那儿静静地瞅着春梅嫂子很熟练地把热水瓶灌满了热水,心里一下子迷糊得像喝了一肚子的糨子。按说,春梅嫂子是他们那个家里的仅有的一个闺女家,就他们那个家境,还不把春梅嫂子捧在手心里疼着?从春梅嫂子今儿灌这一瓶水来看,在娘家也一准做了不少的活儿。要是换上人家娇生惯养的闺女家,今儿这瓶热水灌不到瓶里去就全浇到手上了。

春梅灌满了评理的水,先是把水瓶放到案板上去,然后回身从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添到锅里,向玉米说:“玉米呀,锅底下别添柴了,待会儿饭做到锅里再烧火。趁着堂屋里有热水,过去把手脸洗洗,马会儿嫂子先给你和你小米姐梳头,等头梳好了咱们再做饭。”

“春梅嫂子,今儿明儿这两天的饭咋的也不能让你做。你是这个家里的新媳妇,虽说这个家没爹没娘了,可还有你这个小米妹子,咋的咱这个家也得依着规矩让你歇上三天!春梅嫂子,你别心急,以后这个家有你挑的呀!”小米接过春梅的话,看着春梅,心疼地说。

春梅拎起案板上的热水瓶,向小米笑着说:“小米呀,刚才咱们不是说了吗?没那些规矩!嫁给你哥,是要跟你哥一起带着咱们这姊妹几个过日子的。走吧,咱们先到堂屋把头梳梳,这扑散着头发给人看见了多不好。”说着,她转头看了一眼玉米,又安持着玉米说,“灶膛里别留柴,当心着别有火掉出来。”

玉米把灶膛里的烧剩下的一丁点儿柴草往里面扒拉了几下,然后就从锅门前儿站起身来,依着春梅嫂子的话去堂屋洗脸。

这个时候,门后的鸡窝里传出来几只老母鸡纷纷扑棱膀子抖身子的声音。小米不又得向外面看了看,院子里的天已经亮了,这几只老母鸡是要出窝儿了。她蹲下身子打开了鸡窝门儿,顿时,几只老母鸡先是从鸡窝里探出头来,然后才小心着从鸡窝里走出来。几只老母鸡出了灶房门,纷纷架起两个膀子先是拉了一泡屎,接着就扑扑楞楞地抖了几下身子,这才咯咯地互相追着向院子里跑去。

春梅手里拎着水瓶,瞅了瞅跑散在院子里的几只老母鸡,然后扯起小米的手离开了灶房。

“春梅嫂子,我先帮你梳头吧!”来到堂屋,小米紧看着春梅说。

“小米,咋的也理应嫂子给你们梳头呀!”春梅把手里的热水瓶放到当门的桌子上,回头向小米说,“你还是没听说吧,新媳妇进门头三天不能梳头,待会儿我自己一拢一扎就成了。让嫂子给你们梳头吧!”

“有这个说道儿?我咋的没听说呢?”小米听春梅这么一说,马上就皱起眉头琢磨起来。

“有这个说道儿,昨个儿早起间儿我娘还安持我呢!”春梅向小米一笑,说,“今儿知道这个说道儿了吧,以后出阁就不用别人给安持了。”

小米给春梅嫂子说得脸一红,笑着说:“今儿头一次听说这个说道儿。”

春梅找出了娘家陪嫁的木梳和篦子,拉过小米说:“听说新媳妇的新木梳新篦子得小姑子先用第一次,这样,嫂子和小姑子处得就木梳(没说)的了。家里没有小姑子的就另一个说道儿了。我的命好,家里有好几个小姑子呢。”说着,她就拽过一条凳子要小米靠着门旁坐下来,开始用心地给小米梳头。

玉米挽起两个袖子就着盆架上的新脸盆洗手洗脸,可能洗手洗脸只把那个破脸盆放在外面那个很低的土台子上,猛地脸盆这么高地洗手洗脸还不习惯,蘸到手上的水老是顺着胳膊往袖筒子里淌。

给小米梳着头的春梅见玉米就着盆架洗手洗脸有些费事,就让玉米把脸盆端到地上洗。

“端到地上新脸盆就弄脏了。”玉米回头看着春梅嫂子说。

春梅向玉米一笑,说:“我的傻妹子呀,盆地儿粘地儿有啥呀?脏了咱就再刷。”

玉米听春梅嫂子这么一说,把盆架上的脸盆端了下来,但她没有立马把脸盆放到地上去,而是四周围瞅着找了个小凳子放了上去,这才重新就着脸盆洗起手脸来。

“玉米,要是水不热了就再添点儿热水,一定要把手脸洗透了。天冷了,要是手脸不洗透了,脸容易皴,手容易裂。你没见有的小孩子怕洗手洗脸,整个冬天脸皴得跟狗屁股似的,两只手简直就像两只老鸹爪子。”春梅手下给小米梳着头,抬头看了一眼玉米,说,“家里有嫂子,还有你小米姐,咋的咱也不能糟践得跟别的小孩子似的。”

“嫂子,不会的。打自小就没皴过脸裂过手,我小时候天天我大姐给我洗手洗脸呢。”玉米回头向春梅一笑,说,“现在又有嫂子了,这个冬天就更不会皴脸裂手了。”

“脸不皴手不裂就好,省得整个冬天受罪。你没见有的小孩子整个冬天手裂得生血淌,整天龇牙咧嘴的叫疼,就是害怕洗手洗脸。”春梅笑着说,“咱家玉米有福气,有小米这样一个好姐姐,冬天就不受那样的罪了。”

小米的头发可能是因为平时吃食上跟不上,虽说很密实,可很细很软,也很脆。春梅给小米梳了一阵儿头,木梳上已经粘上了不少的断头发。她把木梳上的头发用手清了清,把清下来的头发绕成一个疙瘩儿,回身掖到隔篱的秫秸缝里,有这样几疙瘩儿的头发,就能跟进村子的货郎换上两根缝衣针。

小米见春梅嫂子给自己梳好了头,顺手就拿起篦头的篦子自己把头篦了篦,然后用两个猴皮筋儿把头发扎了起来。

春梅见小米自己把头发扎上了,就向玉米走了过去,弯下腰要帮玉米洗手洗脸。可是,就是这么一弯腰,下身吱啦一下又冒火了一样疼了起来,这一夜给黄豆折腾得狠了!

小米似乎看出了春梅的不舒坦,忙上前扶住春梅问:“嫂子,你咋的了?”

春梅给小米问得脸一红,笑着向小米说:“小米,没啥子。”

小米看着春梅,皱起眉头眨了眨眼。

春梅凑近小米的耳朵边儿轻轻地向小米说:“身子给你哥破了,这个时候还有点儿疼。”

“嫂子,那你就坐着别动弹了!”小米一听春梅嫂子说身子有点儿疼,马上就扯着春梅的胳膊要春梅坐下来。

春梅摇了摇头,还是给小米向下拽着胳膊坐下了。她向小米辩着似的说:“没啥大事儿。”

“那也不成!”小米不同意春梅的说法儿,“这几天你跟我豆子哥两个谁也不能干活儿,就在家等着吃喝!”

春梅一笑,说:“那哪儿成呀!我跟你哥啥也不干,就等着你们几个伺候着吃喝,那成啥了?说出去,谁谁两口子不干活儿了,就在家坐吃等喝的,不招别人笑话?”

“春梅嫂子,你这是想多了!谁家会笑话呀?你跟我哥是新人,新人三天不能出门的。”小米看着春梅,说,“这三天,要是你跟我豆子哥忙个不消停,人家还会说我小米不懂事儿了呢,哥哥嫂子刚结亲就把担子全甩给哥哥嫂子了。”

这个时候玉米已经洗好了手脸,春梅向玉米招呼了一声,说:“玉米,过来让嫂子给你把头梳梳。”

玉米很听春梅的话,喜笑着走到了春梅的跟前。

春梅把玉米揽到自己的怀里,两手先把玉米的头发理了理,这才用木梳给玉米梳头。

小米瞅着春梅嫂子细心地给玉米梳头,心里一阵一阵地扑腾。 谷子在里屋像是伸了个懒腰,弄得垫在床上的秫秸篱子咯咯吱吱地响了一阵儿。

“谷子,起来吧,天都大亮了。”小米听到谷子弄出来的声响,转头向里屋招呼了一声。

“让她再睡会儿吧,这个时候地里也没啥活儿,起来也没啥事儿。”春梅见小米招呼谷子,拦了一句说。

“是没啥事儿,可也不能懒睡着。这人呀,越睡越懒。”小米说,“懒成习惯了就不好了。”

谷子在里屋像是又在憋着气儿伸懒腰,喉咙管子里吭吭哧哧地发着使劲儿的声响。

春梅给玉米梳着头,说:“咱乡里人家,一年到头会有几天的日子能睡个懒觉?过两天村子里的人家该搭伙儿下细粉了,巴明起早的要到年二十几儿了,中间也没个歇的时候。今儿她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吧,别催着她起了。”

“春梅嫂子,我也知道咱们庄户人家一年到头没几天的好歇息,庄稼季儿有庄稼季儿的活儿。庄稼季儿过去了,说是农闲了,其实也闲不住,里里外外有很多的琐碎活儿。再说了,咱们这个家跟别的家不一样,啥事儿也没个依靠,都得咱自己亲手经管。我说句话嫂子你也别生气,我担心你这样宠着这姊妹几个,以后会把这姊妹几个宠得真的懒了。”小米向春梅嫂子笑了笑说,“把这姊妹几个宠懒了,以后屋里的啥事儿都会靠着你一个人了。”

“我是嫂子,以后这个家里的事儿我就该多干些。”春梅抬头看着小米,笑了一下说,“再咋,谷子、玉米还都小着呢,我能别较着劲儿把家里的事儿都让她们扛着吗?”

第185章 小米觉得出阁以后放心了

小米看着春梅嫂子,是啊,这个家里有这样的嫂子,自己下个月出阁也就放心了。但是,嫂子总归是嫂子,咋的也比不了一个肚肠子里爬出来的亲姊妹。就是嫂子拿出十成的真心了,这做小姑子的也不能得一步跑一阵儿,总也得拿出十成的真心跟嫂子一道儿把这个家的里里外外给操持好了吧。今儿自己这样催着要谷子起床,就是要谷子在自己出阁了之后顶起自己的这个位子,让春梅嫂子为这个家少操点儿心。

春梅用木梳子把玉米的头发梳得顺溜了,就拿起篦子交给了玉米,向玉米说:“篦头你自己篦吧,别嫂子用劲儿大了篦得你头皮疼。自己篦头,劲儿大小能自己知道。”

玉米从春梅嫂子的手里接过篦子在头上篦了两下,说:“嫂子,其实咱以后梳头用不着篦子了。从上次我大姐送麦子跟大舅进城念书识字儿捎回来很多洗衣粉和洗头膏以后,身上的虱子给洗衣粉洗没了,头上的虱子也给洗头膏洗没了。原来头上有虱子虮子,用篦子篦虱子虮子,头上没虱子虮子了,就用不着篦子篦头了,篦子篦头有点儿刮得头皮疼。”

“不想篦就不篦了。”春梅低头看了一眼玉米,笑着说,“头上没虱子虮子也真不用篦子篦头了,打今儿往后咱们家的篦子就用不上了。我这就给你把头发扎起来了。”说着,她用手里的木梳把玉米的头发又梳了梳,一手挽着玉米的头发,一手腾下木梳,掏着套在手脖子上的猴皮筋儿先后给玉米扎了两个羊角辫儿。扎完这两个羊角辫儿,她扳着玉米的两个肩膀子一转悠玉米的身子,说,“给嫂子看看精神不。”她瞅着玉米看了一阵,两嘴角往上一翘,“咱家玉米就是精神,长大了也是个大美人儿!”

玉米给春梅说得抬头向春梅一笑,然后就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春梅的怀去了里屋,很得意地向谷子说:“二姐,嫂子给大姐和我梳头了!”

春梅和小米听了玉米的话,互相看着,笑了。

“看玉米这丫头,今儿一大早就高兴成了这样儿。”小米向春梅嫂子说。

“小孩子又有个人疼,都这样儿。”春梅笑着说。

“二姐,你也赶紧着起来刷牙洗脸吧,也让嫂子给你梳梳头。”玉米在里屋这样喊着,“嫂子心疼人,梳头手轻,可得劲儿了。”

“你咋的不早说呀。”谷子打着哈欠埋怨着玉米。

“谁让你睡这会儿懒觉了呢。”玉米的声音。

“谷子呀,不着急,待会儿你起来嫂子也给你梳头。”听着谷子和玉米两个人在里屋这样说话,春梅回头向里屋喊了一声谷子说,“以后得闲的时候,嫂子要经常给你们梳头呢。”

谷子听春梅嫂子这么一说,慌忙着就穿上了衣裳,趿拉着两只鞋子先是向茅房奔了过去。

“谷子就这点儿毛病,脾气有点儿柔迟,啥事儿要不是憋到眼前了,老是不紧不慢的。”小米看着谷子奔过去的后脊梁影子向春梅说,“以后嫂子别怪罪她这个性子,要是真的做起啥事儿来,谷子踏实,肯用心用劲儿。”

“人呀,哪能会都一样的脾气一样的秉性。”春梅向小米笑了笑说。

“我二姐就这样,不是急等着去茅房,她还得会儿睡呢。家里地里没啥事儿了,她可能睡了,我大姐每次要喊她好几次她才起床。”玉米从里屋走出来,告状似的向春梅说,“地里没啥活儿了,我大姐就舍不得让我们干啥儿了。”

“以后嫂子也舍不得让你们干啥,嫂子会跟你们的大姐一样疼着你们。”春梅伸手摸了一下玉米的头,笑着向玉米说,“你跟谷子就只管放心了,以后嫂子不光是你们的嫂子,也是你们的姐。”

春梅的话还是没着意把这门亲事儿的底儿露了一些,不过,玉米倒听不出啥子来。她很高兴地看着春梅嫂子,说:“以后有你跟大姐两个人疼着,那多好!”

春梅伸手把玉米搂在了怀里,笑着向玉米说:“以后你们小米姐是要出阁嫁人的。小米姐出阁嫁人了,就有她自己的家了,以后就嫂子带着你们向前奔日子了,直到把你和谷子也养大找个好人家出阁嫁人了。”

小米瞅着春梅嫂子紧紧地搂着玉米,心里滴溜溜地又酸又热。春梅嫂子以后真能这样的话,自己出阁嫁人以后,这个家就一点儿心思也不用挂念了,自己就能一门心思地在那边儿过日子了。

谷子从茅房回来了,还没有梳理的头发像疯子一样在两个肩膀上披散着。

“赶紧刷牙洗脸吧,看你这是啥样子。”小米瞅着谷子,埋怨似的向谷子说,“人勤三光,人懒三慌。早点儿起来,牙也该刷了,脸也该洗了,头发也该梳光溜了。睡这么一会儿懒觉,这个时候慌里慌张的,头发披散着跟疯子没啥两样儿。”

谷子向小米撒娇似的一笑,就着忙着去找牙刷牙膏了。

小米见谷子刷牙了,喊着玉米去灶房里做饭,然后向春梅说:“嫂子,你就坐着,你不是说待会儿要给谷子梳头吗?我跟玉米做饭去。”说着,她就出了堂屋进了灶房。

灶房里大盆小罐的都盛满了昨个儿的剩菜,好在眼下天冷了,要不,这一夜放着,这些剩菜也该有馊味儿了。她瞅着这些剩菜,原想着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昨个儿能把这些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咋的也没想到会剩下这么多。这么多的剩菜,一家人怕是得几天吃了。忽地,她想到了邻居家的婶子,这些剩菜要是给邻居家的婶子家端上一盆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招人家嫌弃。琢磨到这儿,她忽地又想到了春梅嫂子,这个家现在已经不只是自己的姊妹几个了。自己姊妹几个,自己说个啥就是啥,不担心着姊妹们想不开。现在春梅嫂子过门儿了,是这个家的人了,啥事儿得跟她商量着了。就算春梅嫂子跟自己有一样的想法儿,这个道儿也得走呀。待会儿等春梅嫂子给谷子梳完头,跟春梅嫂子说一声,看春梅嫂子会是啥想法儿。

玉米跟着小米进了灶房,不声不响地就坐到了锅门口前儿,然后抬头看着小米,说:“大姐,能烧锅了吗?”

“等会儿,饭还没做到锅里去呢。”小米向玉米问,“锅底灶膛里的火还有吗?”

玉米拿起烧火棍在灶膛里扒拉了两下,瞅着灶膛向小米说:“还有几星儿的火。”

“填把柴火搁在灶膛里怄着火吧,等大姐把饭做到锅里,灶膛里的火也该怄起来了。”小米向玉米安持着,回身就开始张罗着刷锅做饭了。

“大姐,咱家的嫂子真好!”玉米往灶膛里填了一把柴,抬头瞅着小米,一笑说,“知道疼咱们姊妹几个。我觉着她跟咱们姊妹几个很亲。”

“是啊,豆子哥给咱们娶了个好嫂子。”小米向玉米笑了一下,说,“嫂子好是咱们姊妹几个的福气。”

“谷子,牙刷好了就洗脸吧。盆里的水要是不热了就泼了,热水瓶里装的有热水。”春梅嫂子招呼谷子的声音传到了灶房里。

“大姐,你听,嫂子招呼谷子姐洗脸呢。”玉米听了春梅的招呼,转头向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看着小米说,“嫂子的声音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心里舒坦。”

玉米填进灶膛里的柴火慢慢地从锅门儿里冒出了一缕一缕的烟来。

小米看着玉米笑了笑,没有接着玉米的话说话。她往锅里添了两瓢水,然后向锅里瞅了瞅,又从水桶里舀出半瓢水倒进了锅里,打今儿起,家里又添了一口人吃饭,再像平日里那样向锅里添水就不够吃了。锅里添完水,她把锅盖儿一盖,端起一个灶篓子出了灶房。

为了给豆子哥腾出新房,家里的红芋片子囤给挪到屋山西头的胡同里了。小米来到这个胡同里,从红芋片子囤里抓了几把红芋片子。红芋片子熬稀饭,放点儿碱面儿,熬得碎乎,再搅上面糊儿,喝起来有股子很厚的香甜味儿。要是再下两把豆子在锅里,那就更好喝了。只是昨个儿忙得忘了泡把豆子了。她端着灶篓子里的红芋片子回到了灶房,两手咯咯叭叭地把灶篓子里的红芋片子掰成很小的碎片儿,水里淘了淘就放到锅里了。她又从身后的墙上取下蒸馏的箅子放到锅里,然后向箅子上拾掇了些昨个儿待客没能吃完的白面馍馍。锅盖又重新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了。

“大姐,锅盖上不压转头了吗?”玉米见小米没往锅盖上压那几块砖头,提醒似的问。

“不是蒸馍,就不用压砖头了。”小米收拾好大锅之后,又开始忙着张罗小锅,她抬头看了一眼玉米,说,“赶紧着把大锅烧滚了。再烧小锅。大锅烧滚了以后,灶膛里让它小火着着,把锅里的红芋片子熬碎了。”

玉米听小米这么一说,左手呼呼哒哒地扯起了风箱,右手里的烧火棍在灶膛里来回地挑着柴草。

灶膛里的柴给风箱鼓吹得蹿起了火苗子,照映得玉米的脸一白一红地亮堂。

小米刚把小锅刷出来,蚂蚱大爷蹶蹦着从外面回来了,嘴里好像还在日日咕咕地骂着啥子。蚂蚱大爷这是咋的了?不是说猫春的二大爷找他有啥子事儿吗?咋的这个时候回来了?好像还跟谁惹了一肚子火气儿似的?

第186章 狗比爹娘让蚂蚱大爷一肚子火气

“要不是这两天是这个家里的大喜日子,我才饶不了你这个驴日的东西呢!我怕你们那家人个毬子,我光杆子一个半截入土的人了,一把火儿把你们一家人都关到屋里点了,拿我又能咋的!”蚂蚱大爷在院子里蹶蹦着,嘴里咳嗽着这样生着火气,嘟囔着说。

小米慌忙走出了灶房,迎着蚂蚱大爷跑过去了,嘴里着急着问:“大爷,你这是跟谁赌气发火的呀?不是猫春的二大爷找你有啥子事儿吗?”

“狗比他娘,真不是个玩意儿的东西!”蚂蚱大爷憋着脸色,愤愤地咳着说。

“跟她你赌啥子气生啥子火儿呀!她是啥人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知道。”小米一听蚂蚱大爷是在跟狗比娘赌气发火儿,向蚂蚱大爷笑着说,“跟她赌气发火儿,合不着!”

“狗比爹也不是个啥好东西!”蚂蚱大爷肚子里的火气儿憋得很足似的,咳得整个脸都憋成了煮熟了的猪肝子似的,“要不是咱们这两天赶在大喜事儿上,今儿我就躺到他们家里好好跟他们闹腾闹腾,看他们能把我咋的了。”

“大爷,算了,消消气儿,别跟他们那一家人一般见识。”小米劝着蚂蚱大爷说。

“他们两口子寻思人太损了,说咱们昨个儿待客往饭菜里下了巴豆,害得村子里不少的老少爷们儿们从咱们这儿回去就不停地往茅房里跑着蹿稀。你看这两口子是啥心肠子!”蚂蚱大爷咳得喘着很粗的怨气说,“老少爷们儿们平时见不到啥子荤腥儿,肠子寡,猛地吃了大油水受不了。昨个儿逮了一顿整桌子的鸡鸭鱼肉的,恨不得撕开了肚子撑个死,回去又是饮牛似的灌了一肚子的凉水,能不跑肚蹿稀吗?他们两口子敲锣唱戏似的跟老少爷们儿们说是咱们在饭菜里下了巴豆,这是咋样的黑肠子!”

给谷子梳着头的春梅这个时候也放下了给谷子梳头,从堂屋里走出来。

小米肚子里也腾地蹿满了火气,要是狗比的爹娘这个时候就在眼眸前儿站着,几个大耳刮子容不得狗比的爹娘有啥子迷愣,一准扇得他们两口子在原地打上几个懵圈。她一眼瞅见了春梅嫂子,忙把满肚子里的火气儿向下压了压,脸上强装出笑来向蚂蚱大爷笑着说:“这两口子的嘴就是这样的德行,管他们咋的说去,老少爷们儿们自己心里都有个底儿。”

“可别说老少爷们儿们心里有个底儿,就是有人信了这两口子的话,才惹得我找到他们家门口跟他们两口子动着肝火吵了几句儿。他们两口子还说我啥子,吃了咱们这个家的几天饭,就顺咱们这个家的大腿了。我那个火儿,蹦上去就抽狗比他爹的嘴巴子,他腿好,躲开了。要不是二倔巴腾棱腾棱几句话把他们两口子挼得屁声儿也没了,今儿早起间儿我就跟他们两口子好好招量招量。”蚂蚱大爷肚子里的火气儿还是呼哧呼哧的喘不匀溜,他捂着嘴巴费劲巴拉地咳了几声。

“大爷,算了!”小米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向蚂蚱大爷说,“他们爱咋说就咋说吧。”

“就是,消消气儿。”春梅笑着向蚂蚱大爷说。

“嫂子,这是咱家大爷,跟咱们一起过日子。”小米马上向春梅介绍着蚂蚱大爷。

春梅笑着点着头说:“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好,能相互着照应。”

“大爷,刚才你说啥呀?狗比爹娘又咋的了?”豆子这个时候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的火气遮住了刚睡醒的模样。

“哥,啥也没有!”小米忙上前向豆子说。

“他们两口子又欠收拾了!”说着,豆子就往院子外面冲。

小米一把拽住了豆子的一条胳膊。

春梅也上去拽住了豆子。

“哥,你想干啥呀!”小米紧盯着豆子问。

“我扇他们的嘴去!”豆子红着脸说。

“你这孩子!”蚂蚱大爷喉咙管子里咳着,两腿蹶蹦着瞅着豆子怪罪说,“这两天是你的啥日子?咋的不懂事儿了?就是扇他们的嘴巴,这两天也轮不到你,有你大爷呢!”

“大爷。”豆子回头看着蚂蚱大爷说,“他们那两口子是欺负咱们这个家没人呀!”

“大爷知道!”蚂蚱大爷紧瞅着豆子说,“他们两口子不是欺负咱们家没人吗?这两天是你的喜日子,大爷不理他,等以后,大爷一个人就能折腾老实他们两口子!”

“大爷,你也别说了,咱们回屋坐着消停会儿。”春梅转头向蚂蚱大爷说。

蚂蚱大爷向春梅点了点头,不言语了。

豆子给小米和春梅两个人拽进了屋。

“大爷,打这以后,谁要是欺负你,欺负咱们这个家,我绝不答应。”豆子仍一脸火气,回头看着蚂蚱大爷说,“打这以后,咱们这个家就是一个真正的家了,咋的咱也都不能受别人的窝囊气!”

“哥,你消停着刷牙洗脸吧,春梅嫂子还给你留着热水呢。”小米盯着豆子,催着说。

春梅忙着给豆子准备刷牙的温水、牙刷和牙膏。

“豆子,刷牙去吧。”蚂蚱大爷见豆子的新媳妇这样心疼豆子,一口长气把肚子里的火气放了出来,看着豆子说。

豆子依着蚂蚱大爷的话从春梅手里接过刷牙的家伙什儿,出门到沤粪池子旁刷牙了。

“大爷,到底是咋的一回事儿呀?”小米瞅着蚂蚱大爷问。

“我跟二倔巴要出去到半里湾,刚走出二倔巴的院子,就瞅见毛尾(yi)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又没了啥力气地往茅房里跑,还没到茅房,就褪了裤子顺着屁眼子噗噗哧哧地蹿起来。二倔巴笑着招呼了一声毛尾,毛尾拉着哭脸说打昨儿从咱们家回去就开始蹿稀,一天一夜没消停了,两条腿都拉得抬不动步子了。二倔巴说他吃撑了,他说是因为咱们家的饭菜里下了巴豆。二倔巴脸色一整,瞪着他说他咋的会这么说,他说是听狗比的爹娘这样说的。二倔巴跟毛尾说着咋的他会蹿稀的空儿,我就去了狗比他们家。狗比的爹娘还没起,让我拍着门给吼起来了。我二话没说,照着狗比爹就扇大耳刮子。我这两条腿不利索,没能扇着他。他倒要跟我支招儿,二倔巴拽着毛尾过去了,追着狗比爹娘问咋回事儿。狗比爹娘是蚂蚱蹦到驴头上,驴头加长脸了,咕嘟着嘴巴说胡猜的。你说这气人不,拿个屎盆子就往咱们头上扣。”蚂蚱大爷肚子里好像又来了火气儿,顿心顿肺地咳着说,“他们两口子怕二倔巴,倒拿着我说话,说拿捏我跟拿捏个臭虱子似的。你说我心里火气不?”

“大爷,这两口子就这德行。”小米笑着向蚂蚱大爷说,“他们也就嘴上那么一说。”

“就是那么一说也让人心里怄火儿。”蚂蚱大爷愤愤地说,“拿我当臭虱子看!”

“大爷,他们两口子就是那么一张臭嘴,你消消气儿。”小米劝着蚂蚱大爷说,“不是闺女不让你得闲,刚才忘了给羊添草了。大爷,你去给羊添把草吧。”

蚂蚱大爷听说还没有给羊添草,心一下子疼了,忙着就去伺候羊圈里的几只羊了。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进了羊圈,心里也一下子宽敞了,这个时候给蚂蚱大爷找点儿事儿,倒能让他忘了跟狗比爹娘的事儿。

;玉米在灶房里喊着说大锅给烧滚了一会儿了。小米听见玉米这样喊,抬腿去了灶房。

豆子刷完牙,春梅又忙活着给他倒热水洗手洗脸。他凑到春梅的耳朵前小声说,“下面也得洗洗,都是血。”

“没盆儿吧?我这下边也是黏糊糊地显潮。刚才往下一蹲,里面还冒火地疼,这一夜给你折腾得狠了。”春梅小声回着豆子的话问。

“你也得洗洗!就用这洗脸盆吧,洗过之后多刷几遍。”豆子心疼地问,“里面还疼吗?”

“不往下蹲倒觉不出有多疼,往下一顿就见疼。”春梅说,“今儿你得去买两个盆儿,一个洗脚,一个洗屁股,以后得天天用。”

“吃了早起饭去买吧。”豆子向春梅一笑。

春梅在豆子身旁瞅着豆子洗手洗脸,脸上一直很幸福地笑着,心里也觉得像吃了蜜糖水一样滋润。

谷子见春梅嫂子和豆子哥很亲热地说话,就躲进睡觉的那间屋里,自己把头发给扎上了。

羊圈里的几只羊经过一夜的反刍倒磨,这个时候肚子里也空得差不多了。它们见蚂蚱大爷进了羊圈,都孩子很委屈地向爹娘撒娇似的冲着蚂蚱大爷叫,这叫声冲破了整个羊圈,弥散得整个院子里都是。

蚂蚱大爷瞅着这几只羊,揪心一样的疼。他慌忙着从那个草垛上拽了几把草,蹶蹦着就给这几只羊上了。

这几只羊吃上了蚂蚱大爷上的草,喉咙管子里吭吭咩咩地发出了孩子吃奶时的那种满足和得意声音。它们吃着蚂蚱大爷丢在它们面前的草,不时地抬头感激似的看一眼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瞅着眼前的这几只羊,本来豆子成亲打算卖上两只,没想到卧牛岗子给帮衬了不少的东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串上了近三百块钱,小米的大舅又送了不少,这羊也就没卖。下个月小米要出阁嫁人了,这羊咋的也得卖两只给小米添几件嫁妆。这闺女为了这姊妹几个打自小就苦啊累啊,人还是个孩子,为了能给哥娶个女人,把自己也舍出去了。这出阁嫁人的时候要是没两件嫁妆,这闺女就太委屈了。

第187章 集市上的猪娃子是这样显肥实的

小米在灶房里忙着往小锅里一锅杂烩着热昨个儿的剩菜。

玉米烧着小锅,也不时地瞅着大锅灶膛里的火。

蚂蚱大爷给圈里的那几只羊添了几把草,瞅着那几只羊咕咕嚓嚓地吃了一阵,就蹶蹦着回到院子里,瞅着整个院子看了看。院子里没啥要收拾的东西,整个院子已经给昨个儿收拾得利利亮亮的了。他瞅不出院子里有啥子事儿自己这个时候能伸手干上一气,心里一下子倒觉得空落落的不踏实了。

小米端着一盆刷锅水出了灶房泼了,抬头向院子里瞅了一眼蚂蚱大爷,见蚂蚱大爷在院子里像没着没落似的,就向蚂蚱大爷招呼了一声:“大爷,进灶房来,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

蚂蚱大爷听了小米的招呼,心里一个踏实,就蹶蹦着跟着小米进了灶房。

灶房里弥散着从两个锅里腾出来的热气,厚厚密密的把整个灶房上面的空儿塞得满满的,让人走进去就觉得进了云彩眼儿了似的。灶房下面的空儿没啥子热气,清清楚楚的啥子都能显得很清朗。

蚂蚱大爷进了灶房,瞅不清转到锅台后面的小米,倒是坐在锅门口的玉米瞅得很真着。他捂着嘴巴咳了两声,一排屁股坐到了锅门口前儿的柴草上,抬头瞅着热气里模模糊糊的小米问:“小米,有啥事儿呀?”

“大爷,可能这事儿我多嘴了,不该问。可,不问吧,心里又觉得疙瘩。猫春的二大爷一大早让你过去,要去半里湾到底有啥事儿呀?”小米的心里还是一直担心着蚂蚱大爷会去半里湾找那个张老先生给自己抓药。

“他也没说啥事儿,这不,出门碰见了毛尾,跟狗比的爹娘这一大早惹了一肚子的火气,也就没去了。”蚂蚱大爷回答着说,“前些日子好像听他说,半里湾他们家多少年都不走动的老亲戚家有啥事儿找过他,到底说啥事儿,他还真没向我透底儿。”

小米听着蚂蚱大爷的口气不像是说啥子瞎话瞒着她,也就心里宽敞了些。她透过热气看了看蚂蚱大爷,说:“大爷,我刚才琢磨了,吃过早起饭我想让你跟我去一趟驴堆儿集。”

“去驴堆儿集有啥要紧的事儿吗?今儿不是逢集的日子呀。”蚂蚱大爷一惊,瞅着瞅不清的小米问。

“这个我倒忘了。”小米给蚂蚱大爷提醒了似的,顿了一下说,“那就明儿吧咱们一块儿去一趟吧。不是逢集的日子,也就是几家店铺开门儿,不过今儿也得去一趟,马会儿看我豆子哥是不是还有啥事儿,一趟去驴堆儿集上给买回来。”

“有啥事儿?”蚂蚱大爷接着小米的话说,“豆子那儿你弄是得问问,新媳妇刚到咱家,看有没有啥子缺的东西,及时给添整齐了。”

“大爷,我想让你跟着到驴堆儿集上的猪娃子行里抓两只猪娃子回来。以前没养过猪,猪娃子好坏,我也看不出来,就想让你给掌个眼,别买泚了。我春梅嫂子进门了,以后那两囤红芋叶子就不能往锅里收拾着当饭吃了,还有那些粉渣子。我琢磨着抓两只猪娃子回来养着,到明年年底,咋的也能给这个家添几百块钱的进项吧。要不,那些红芋叶子就一分钱也不值了,那些粉渣子就算是卖,也卖不出啥子价钱。养两头猪,多少它们也能给这两样东西长点儿价钱。”

蚂蚱大爷给小米说得沉了沉心思,眨磨了两下眼,咳着抬头向小米说:“别着忙,这两天我东西村子里扫听扫听,看有谁家的猪娃子要出圈了,就过去抓两只回来,知根知底儿的,好养。集市上的那些猪娃子,看着身圆肚鼓的显肥实,其实就是他们赶集前喂出来的,肚子里有假,都是食儿,卖猪娃子的拿这长分量,能多卖钱。东西两个村子里的猪娃子,哪怕一斤贵上一毛两毛的,买着心里踏实。”

“那咋喂的呀?”玉米很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蚂蚱大爷。

“咋喂的呀,瞅见昨个儿老少爷们儿们坐桌子吃饭没?跟那一样,平时吃不到啥子好吃的,猛地碰上一顿好吃的,就撕开了肚子吃。猪娃子也一样,那些卖猪娃子的人打算猪娃子出圈了,就一大早起来给猪娃子熬上一锅放了五香八大味的事儿,再放得咸一些。猪娃子没吃过这样有味儿的食儿,就拼了命地吃。吃得身圆肚鼓了,肚子里给咸食儿又折腾得渴了,又拼了命地喝水,把整个身子都能撑得透着水亮了。”蚂蚱大爷说了这么一气儿,低头咳了一阵儿,接着说,“这样的猪娃子买回来不好喂养,有的买回来就得给找兽医给看,肚肠子撑出毛病了。”

小米也没想到买猪娃子有这么个说道儿,一直想着集市上猪娃子行里的那些猪娃子看着身圆肚鼓的是主人家精心养出来的肥实,咋的自己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肥实法儿。她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这两天你就费心东西村子里扫听扫听吧。这么一说,还真是买知根知底儿的心里踏实。”

蚂蚱大爷向小米点着头,咳着说:“倒是这个时候买猪娃子不如过了年儿开春儿。这个时候天冷了,猪娃子不肯长,年前这阵儿白搭食儿。”

小米听蚂蚱大爷这么说,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半截话:“过了年开春儿……”

蚂蚱大爷听出了小米的心思,这闺女是想在出阁之前把这个家里的事儿都安排好了呀,忙向小米说:“这两天我就东西村子里扫听扫听,有谁家的猪娃子要出圈了,就抓两只回来。”

小米弯腰歪头吹着气向小锅里瞅了瞅,手里的勺子在锅里来回搅了搅,向玉米说:“锅底灶膛里别添柴了。”

玉米把手里要往小锅灶膛里添的柴放下了,抬头瞅着小米问说:“小锅里行了呀?”

“马上烧大锅吧,等我把大锅里的馍馍拾出来。”小米瞅着小锅里咕咕嘟嘟翻开着的杂烩,向玉米说,“小锅灶膛里要是还有柴就退到大锅灶膛里去,别糊了锅底。”

玉米用烧火棍在小锅的灶膛里来回扒拉了几下,灶膛里的柴轰轰隆隆着了几个火苗子就熄火了,只剩下渐渐暗下来的柴灰了。

蚂蚱大爷坐在锅门前儿咳了两声,就眨磨着两眼在心里寻思着东西的村子里有谁家养了老母猪。听说老鸹窝村子里的马二拉子家前两年养了好几头老母猪呢,一年下来光猪娃子就能卖到上好几千块钱,这两天得闲就去老鸹窝扫听扫听,老鸹窝还有一家老亲戚,扫听起来就实在多了,不会听到那些不实在的鼓吹的话。

小米把小锅上的锅盖子盖上了,然后就着忙着从大锅里向灶篓子里拾馍馍。

玉米收拾好小锅的灶膛之后,就挪着屁股下面的木墩子坐到了大锅的锅门前儿,抬头瞅着小米。

蚂蚱大爷不知道琢磨出了啥子,从锅门前儿的柴草上站起身,蹶蹦着就出了灶房。

小米抬头瞅了一眼蚂蚱大爷模糊的后脊梁影子,叹了一声,继续从大锅里向灶篓子里拾着箅子上的馍馍。

“姐,我咋的觉得大爷心里有啥事儿呢。”玉米瞅着小米,回头看了一眼灶房门口,向小米说,“是不是他有啥子向咱们开不了口的心思?”

小米知道,蚂蚱大爷心里是在提溜着自己下个月出阁嫁人的事儿,她把灶篓子放到案板上,从大锅里拿出箅子,盖上锅盖儿,看着玉米说:“大爷可能是在琢磨猫春的二大爷今儿早起间儿让他一起去半里湾会是啥事儿。”说完,她又抬头向灶房门口瞅了瞅。

玉米随着小米的眼光又向灶房门口瞅了一眼,回头皱起眉头看着小米,却没有再说啥子。

小米从门后的鸡窝上的面缸里挖了上半碗的红芋片子面,回头向玉米说:“大锅烧火吧,待会儿和稀饭呢。”

玉米往大锅的灶膛里填上一把柴,烧火棍在大锅的灶膛里来回扒拉了几下,填进灶膛里的柴很快就冒出烟来。她轻轻地拉扯了几下风箱,灶膛里的烟冒得不那么浓了,很快,灶膛里的柴给风箱吹住火来。

小米把碗里的红芋片子面兑了些水搅成了面糊儿。红芋片子搅面糊要比麦面容易多了,红芋片子面吸水,不会像麦面那样搅不透就有干面团子。红芋片子面兑上水,用筷子来回搅上几下就成,麦面就要不停地搅,搅成面筋了,才不能有干面团子。她把搅好的面糊往锅台上一放,就等着玉面把大锅里下了红芋片子的水重新烧开了。

玉米呼呼哒哒地紧拉扯着风箱,灶膛里的火头随着她手里的风箱一阵一阵不停地冲出锅门舔着锅门儿的额头向上蹿,照映得她的脸一直白蜡蜡地放光。

灶房里的热气给窗子上进来的一股风吹得互相紧赶着从房门里飞出去了,顿时,整个灶房里一下子显得清朗了。

小米来回看了看整个灶房,这个灶房在自己出阁前是翻盖不了了,就连堂屋也是。原本想着年前能把豆子哥的亲事儿定下来,明年间儿把整个院子想办法翻盖翻盖,倒是没有想到今年这个时候就把豆子哥的亲事儿给结了,这层院子以后就看豆子哥的了。

锅里下了红芋片子的汤水又给玉米烧得咕咕嘟嘟地滚开了,锅盖儿四周围向外冒着的热气很有劲头地向上蹿腾到房顶上,又给房顶拦挡得翻着滚儿向下沉着弥散开来。

“姐,锅滚了。”玉米见小米瞅着整个灶房犯了迷愣,喊着小米提醒着说。

小米给玉米喊得一个激灵,忙着掀开了锅盖儿,搅着锅里的红芋片子汤水向锅里下面糊。

第188章 豆子像给八搂粗的大雷子搂头轰了

新媳妇三天回门,这让豆子一下子觉得整个人空了半截儿,他心里拴了个猴子似的不安生了,屁股上扎了钉子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来回不停地向院门口瞅着。

小米瞅着豆子哥这样丢了魂儿似的在院子里前后左右地转悠,心里不觉得有些酸溜溜的难过,春梅嫂子进这个家才三天,只是回了趟娘家,就能让豆子哥这样提心吊肺的挂念。自己家的这姊妹几个,这个时候跟春梅嫂子比着,在豆子哥的心里就没有以前那个分量了。

豆子在院子里转悠了一阵子,从衣裳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噙到了嘴里,哧啦一声划着了一根洋火,吧嗒着嘴巴把嘴里的眼吸得像个大烟筒似的冒烟了。

“豆子哥,过来坐下来说说话儿。”小米瞅着豆子,心里叹了一口气,向豆子喊了一声。

豆子听了小米的招呼,回头看了一眼小米,又向院子外面瞅了瞅,这才回身来到小米的跟前,看着小米说:“小米,你今天咋的了?心里有啥事儿?”

小米向豆子笑着摇了摇头,说:“没啥事儿,就想坐下来跟你说说话儿。”

豆子洗了一口烟,又回头向院门口瞅了一眼。

“想我春梅嫂子吧!”小米笑着向豆子说,“就走这么一会儿心里就放不下了。”

豆子给小米说得有些难为情了。

“豆子哥,在这之前吧,心里老是挂念着你的亲事儿。现在你也成亲了,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你这事儿我放心了,可对谷子和玉米她们几个的心我放不下。她们几个还小,还得人照顾着往前过日子。”小米看着豆子,试探着似的说。

豆子给小米的话说得有些迷糊了,他紧盯着小米,两个眉头拧了起来。

“要是我不在这个家了,她们几个也就显得单了。”小米叹了一声说,“春梅嫂子虽说人好,不管咋说,在谷子她们几个心里怕是代替不了我这个姐。这些年了,不管咱们的日子过得多寒碜,打心里说,咱们兄妹两个是掏着心窝子疼着她们,护着她们。现在你成亲了,得分着心思疼春梅嫂子,放在她们几个身上的心思就少了。我要是不在这个家,她们几个心里也就会觉得没着没落了。”

豆子给小米的话越说越迷愣了,他皱着眉头来回看着小米,问:“小米,你今儿是咋的了?咋的就说这些没边没沿儿的话呢?”

“哥,要是我不在这个家了,你跟春梅嫂子能把谷子她们几个照顾好吗?”小米没有回答豆子的话,紧看着豆子问。

“啥子你不在这个家了呀?这儿就是咱的家!你不在这个家了,又能到哪儿去?”豆子紧追着小米问。

“哥,你先别着急着这么问我,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给我个说道儿呢。”小米不笑了,紧盯着豆子等着豆子回答她的话。

豆子给小米的脸色吓了一跳,看她这个神色,不像是在说啥子没边没沿儿的话。他不解地盯着小米,手里的烟卷儿放到嘴里吸得能蹿出火苗子来。

小米瞅着豆子,见豆子哥这有,她的心里还是觉得很疼。

“小米,我不知道你今儿是咋的了,咋的会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豆子把嘴里的烟卷儿拿了下来,瞅着小米说,“我知道,为了我的亲事儿你没少操心费神。现在我成家了,咱们姊妹几个就能守在一起合着心思往好日月里过了。可你今儿说的这些话,让我心里扑扑腾腾地吊在半空里了。口口声声地说你不在这个家了,你不在这个家,你去哪儿?哪儿是你的家?你不在这个家了,别人会咋的想我?你费心巴拉地给我把亲成了,你不在这个家了,别人会想着我豆子挤兑着把你轰出去了,会想着我豆子吃了果子忘了树!”

“哥,这事儿是你想多了!”小米急忙拦住了豆子的话,说,“有件事儿呀,一直瞒着你呢。当时没敢跟你说事儿的来来去去,怕跟你说了你不会答应,也就瞒着你了,一直瞒到今儿也没跟你说透了。你的亲成了,春梅嫂子也是你的人了,这事儿也该跟你透个底儿了。”

“啥事儿?”豆子跟迷糊了,两个眉毛疙瘩拧得更大了。

“知道春梅嫂子为啥会进咱们这个家吗?”小米紧瞅着豆子问。

豆子把手里的烟卷儿又放进嘴里,皱着眉头吧嗒着嘴巴紧盯着小米没说话。

“是我答应跟他们家换亲,他们家才同意这门亲事儿的。”小米轻轻地说。

“啥?”小米的话像给人搂头在豆子的脑袋瓜子上放了个八搂粗的大雷子一样,轰得他差点儿魂儿飞了。他瞪起两眼紧盯着小米,半张着嘴巴老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

“咱们这个家,你这个妹子实在没有别的啥子办法了,只能这样给你换个媳妇进咱们这个家。”小米很安静地说,“现在你的亲也结成了,下个月也该我出阁嫁过去了。现在哥的事儿我不挂念了,就只担心着我出阁以后谷子她们三个。”

豆子仍木头桩子一样定在那儿,他咋的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事儿是小米给换成的,更没有想到小米会把这事儿捂得这么严实。

“哥,春梅嫂子嫁过来的那天我也安持她了,让她不要把这事儿很快就告诉你底儿。今儿这个底儿我透给你了,你也知道是咋的一回事儿了。我就想着等我出阁嫁过去了,你跟春梅嫂子能把谷子她们三个放到心里去,别让她们受啥子委屈。”小米瞅着豆子说。

豆子再也听不清小米在向他说些啥子了,他绝得自己的脑袋瓜子一下子变得像个箩筐似的那么大,整个人也变得像个棉花团子一样没个分量了。

“哥,我知道你知道这个事儿的底儿了心里会觉得疙瘩,这也没啥,迟早我都要出阁嫁人的,嫁谁都一样过日子。”小米仰头向院子上面的天上看了看。

豆子脸上的肉慢慢地拧巴到一块儿了,两个鼻孔哆嗦着喘着不再匀溜的气儿。他瞪着小米,声音铁板着问:“是三老杠撺掇的这门亲事儿?”

小米听着豆子的声音里带着炮仗要爆炸了一样的意思,马上回头紧盯着豆子,问:“哥,你想干啥?”

“找他去!”豆子把手里还剩半截没吸的烟卷儿狠命地往地上一摔,抬腿就要往外冲。

小米一下子拽住了豆子,向豆子喊着说:“哥,你这是想咋的呀!”

豆子脸上的肉哆嗦着回头看着小米,两片嘴唇动了半天啥子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哥,你找人家干啥?人家帮着撺掇成了这门亲事儿,不知道咱们要承人家多大的恩情呢!再说了,是我愿意换亲,怪着人家啥子了?”小米紧紧地拽住豆子的胳膊,唯恐稍一松劲儿豆子就会冲出院子去找猫春他爹,“哥,你亲都结成了,这个时候发这门子邪火算个啥呀?传出去还不怕人家笑话呢,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米,打起初你就跟他们一起瞒着我,我还是你哥吗?”豆子肚子里的火气还在很旺地烧着,他瞪着小米问。

“哥,不是他们要瞒着你,是我要他们先不能跟你把实底儿摊开了说呀!”小米求着豆子似的说,“哥,我知道,起初要是就把这门亲事儿的实底儿说给你了,你咋的都不会答应。哥,你也知道自己的年龄到了哪个份儿上了,也知道咱们这个家境,要是按着你的心思,哥,你啥时候能结亲成家呀!”r/>

豆子慢慢地把脸仰了起来,两行眼泪顺着两个眼角子淌到了两个鬓角上。

“哥,这是咱们姊妹几个的命啊!”小米见豆子淌了眼泪,眼里也热热的。她心里酸酸地向豆子说,“哥,你亲结成了,这也是咱们姊妹几个最大的心思。事儿到了这个份儿上,咱啥也别埋怨了,我就只想着在我出阁嫁过去以后,你能跟春梅嫂子把谷子她们三个用心带好了。谷子大了,能自己顾住自己的缝缝补补了,你跟春梅嫂子也操不了太大的心。就是玉米和麦子,好在麦子有大舅带着,也费不了你跟春梅嫂子啥心思。你跟春梅嫂子上心的也就只有玉米了,平时玉米的缝补浆洗有谷子担待着,你跟春梅嫂子只管操心着别冻着饿着玉米就成了。这样,我在那边的那个家里也就放心踏实了。”

“小米,你在说啥子话呀!”豆子抬起那只没给小米拽住的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咬着嘴唇向小米说,“你们都是我的亲妹子呀!”

“哥,以后你就跟春梅嫂子带着谷子她们三个,还有蚂蚱大爷,你们一道劲儿往前过日子,别给别人家欺负,把日子过得宽敞了,红火了。”小米慢慢松开了拽着豆子的手,“猫春爹那儿你也不能生人家的气,不管是换亲还是咋的,人家给咱们姊妹们操这个心了,就是人家心里记挂着咱们姊妹几个。以后还得跟人家多走动,别让人家说咱薄情。”

豆子听着小米的话,心里堵得像堆了满满的石头蛋子似的。他不在意间儿看到了自己成亲那天贴在门上的红红的对子,上边儿的那个对子不知道是给风吹的还是给谁蹭着了,下面的一个角儿支楞起来很长的一块儿。前两天瞅着还很喜庆的红对子这个时候一下子变得是那样的刺眼,特别是那个支楞起来的角儿,像一把给磨得哧棱快的刀子在割着他心里的肉一样。

第189章 小米为人处世的信条

小米顺着豆子的眼光也瞅见了那个支楞起来的红红的对子角儿,回头向豆子一笑,说:“昨个儿晚上给我没当心蹭着了,支楞一个角儿就显得没那么喜庆了,待会儿用饭粘子给粘上,就好看了。”

豆子越瞅越觉得这红红的对子刺眼,越瞅越觉得这红红的对子在龇牙咧嘴地笑自己用亲妹子换了个女人。他止不住向那两个红红的门对子奔了过去,抬手哧啦哧啦两下就给撕了下来,然后他把撕下来的门对子用两只手挼巴挼巴,就撒气儿出火儿似的甩到了地上,并用两只脚狠狠地在上面跺了几下。

“哥,你这是咋的了?”小米一下子惊着了,她瞅着豆子问。

豆子又朝地上那团给他跺瘪下去的门对子跺了一脚,回头看了一眼小米,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恼火地说:“我看着闹心!”

“闹啥心!”小米看着豆子说,“这是咱们两个的命!命里该着就是这样,你闹啥心?咱就是再咋,命里就定下来咱们打小就得操心吃苦受累,命里定下来这门亲事儿就是这样,是你能争过命,还是我能争过命?咱谁也争不过命呀!我知道你舍不得让我这样,可我也不忍心看着你年龄一年一年地大了还是一个光杆子呀!我也没啥子能为,就只能这样!”

豆子给小米的话说得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他咬着牙把踩在脚下的门对子又用力踩了踩,猛地跺上一脚,很没办法地重重唉了一声。

“哥,这样也挺好的,你成家了,我也成家了。”小米向豆子笑了一下,但她的心里已经哭了,望春是比自己大了十来岁,凭着自己的觉得,他已经在外面跑得游荡了,身上已经没有了村子里后生的厚实了。打自己心眼儿里来说,虽说望春这个人长得还算上是个美男子,可他比自己大得有点儿过蹿了,人又觉得不像村子的后生那样厚实,自己就觉得他是个中看中不了啥用的东西。可是,为了哥,自己就把自己的这辈子赌博似的赌到他的身上了。

“小米,你这个傻妹子呀!”豆子一下子哭腔着向小米埋怨似的说,“你让哥这辈子都欠着你一个大恩情呀!”

“哥,说啥呀,一个娘的兄妹说啥子恩情,该着这样做的!”小米瞅着豆子说,“换过来,我是你,你是我,你也会这样!”

“小米。”豆子噗通一声给小米跪下了,并疾快地向小米磕了几个头。

小米给豆子一下子弄得晃了手脚,她忙拉着豆子就往上拽,嘴里埋怨着向豆子说:“哥,你这是干啥呀?是想要我早死呀?”

就在这个时候,谷子和玉米两个人从外面回来了,豆子和小米两个人的举动让小姊妹俩一下子惊呆在院子里了。她们两个相互着看了看,又都盯着豆子哥和小米姐。

豆子见了谷子和玉米,就顺着小米的劲头儿从地上站起来。

小米向谷子和玉米一笑,说:“豆子哥撕门上的对子给栽着了。”

谷子和玉米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两个人又互相看了看,不会是栽着了吧?要是给栽着了,小米姐还不急得要疯了,咋的还能笑得出来?

豆子弯要拍了拍两个髁膝盖上的灰土,独自摇着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衣裳的口袋里又摸出一支烟卷儿点上了,鼻子眼儿里冒着烟筒一样的烟雾,仰着脸望着院子上的天,再也不说话了。

“姐,你跟豆子哥到底是咋的了?”谷子看了一眼烟筒一样吸着烟卷儿的豆子,回头问小米,“是不是你们两个为啥子事儿吵嘴了,豆子哥觉得理亏向你赔不是?”

小米笑着向谷子摇着头说:“傻谷子,想哪儿去了。”

“那是咋的了?”谷子很不明白地瞅着小米。

“你们的小米姐马上要出阁嫁人了。”豆子吐了一口烟雾,回头看了一眼谷子和玉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

“啥?”谷子和玉米两个人一下子都喊了出来,她们很不相信豆子的话似的瞪着眼睛来回看着小米和豆子。

“哥能拿这事儿跟你们两个说笑话吗?小米真的马上就要出阁嫁人了。”豆子看着谷子和玉米,很板正地说。

“咋的会啊!”谷子着急了一样瞪着小米。

小米向谷子笑了笑,点了点头,说:“豆子哥说的是真的,姐下个月就要出阁嫁人了。”

“姐,你这是在说啥儿?”谷子的两眼瞪得更大了。

玉米在旁边不停地来回瞅着豆子小米和谷子,听小米说下个月就要出阁嫁人了,竟然一下子哭了。

小米见玉米哭了,忙奔过来一下子搂着了玉米,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搂着玉米的头,硬着嗓子向玉米说:“玉米,哭啥子呀,姐出阁嫁人是个大喜事儿,该高兴!”

“姐,你才十六呀!”玉米为小米感到很委屈地哭着说。

小米的眼泪啪啪嗒嗒地滴到了玉米的头上,她紧搂着玉米的头,嗓子硬得镐把似的说:“姐早晚都要出阁嫁人的,姐出阁嫁人给咱们换回了个嫂子,值得!”

“姐,你说啥?给咱们换回了个嫂子?”谷子听着小米向玉米说的话,合不拢嘴了问。

小米回头看着谷子,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向谷子点了一下头。

“那就是换亲了?”谷子又回头看了一眼豆子。

小米又向谷子点了点头。

“哥,你害死小米姐了!”谷子见小米又向自己点了头,转头就向豆子吼了起来。

“谷子,你说啥儿!”小米见谷子向豆子哥吼,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嚷着谷子说。

“都是为了豆子哥呀!”谷子见小米怪罪了自己,一下子很委屈了,两眼的泪水也一下子淌了下来。她一下子扑到了小米的身上,搂着小米哭了起来。

小米腾出一只手把谷子也搂在了怀里,姐妹仨就这样紧紧地搂在一起都啜泣着哭了。

豆子在旁边看着小米她们三个,心里酸得像酱菜铺子里的酸菜缸。他扭过头去,想躲开着自己的两眼不去看小米她们姐妹三个。可是,不管他把头扭到哪儿去,小米她们三个紧搂在一起的影子还是很清楚地在他的眼前映着,小米她们三个的啜啜泣泣的哭声还是很清楚地在他的耳边响着。他嘴里不停地吸着那支烟卷儿,嘴里吐出的烟雾一阵一阵翻卷着在他的面前腾起来,烟卷儿上的火头儿给吸得要蹿出火苗子一样的红,前面的烟灰很长地向下坠着。

“姐,为了豆子哥,你这是在拿着自己不当一回事儿了呀。”谷子哽咽着埋怨小米。

“谷子,别这样说话!豆子哥心里已经够堵腾的了!”小米拦住了谷子的话。

谷子的话像刚锥子一样扎进了豆子的心里,他能向谷子辩说啥子呀!

“姐,”小米的话让谷子没啥话说了,她搂着小米很心疼地喊着小米。

“谷子呀,现在你也知道姐下个月就要出阁嫁过去了。姐嫁过去了,就不能整天守着你们了,现在这个家里虽说有春梅嫂子了,她能照看着里里外外的,必定她要寻思着这一家人的吃穿,有时候会顾不了那么多,玉米和麦子主要就交给你疼着了。虽说麦子跟着大舅了不咋的常回来,可她是咱们的亲妹子。你呀,得像个姐的样子,把她们两个疼到心眼儿里去,别让她们觉得单了孤了皮登了。”小米轻轻地拍了两下谷子的后脊梁说。

谷子在小米的怀里点着头。

“还有,跟咱春梅嫂子要用心去待着,她嫁到咱们这个穷家里来,已经够委屈的了,你跟玉米不能给她添气儿,虽说咱们这个家里紧巴,要让她跟着豆子哥觉得过得宽心。”小米安持着谷子说,“谷子,说你小吧,也不算小了,都十四岁,啥事儿心里也都该有个模样儿了。平时姐也常跟你说叨日子里的东东西西的,常跟你念叨老少爷们儿们间的长长短短,姐出阁嫁过去以后,这个家你不能全靠着豆子哥和春梅嫂子,自己能干下来的就自己干,别攀着哥和嫂子。跟老少爷们儿们间别亏了理儿,就算是占了全理儿,还是能忍着就忍着,能让着就让着,实在忍不了让不过去,那就别怕他,一次就把他给治得一辈子都怕着你,让他老远看着你心里都打哆嗦。”

谷子在小米的怀里很委屈似的不停地点着头。

小米又低头看着玉米的头顶子说:“玉米,你虽说年龄小,可你很懂事儿,知道勤快,也很知道为咱们姊妹几个操心。姐出阁了,你还得知道勤快,知道为这个家操心。虽说平日里姐看着你跟小大人似的为咱们这个家忙活很心疼,可咱们这个家跟别人家的家不一样,姐心疼归心疼,可姐也没别的啥子办法。你的脾气性子也跟姐一样,倔。这脾气性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姐倒是想着以后这个脾气性子别改了,这脾气性子容易得罪人,也容易让人心里怕着。咱们这个家,后面没个人护着,让人怕着,倒能让自己少受别人家的欺负。豆子哥的脾气性子有些绵软,平日里他也不咋的跟老少爷们儿们唠扯,人缘上也就显得跟老少爷们儿们远了点儿。以后你跟你谷子姐,不光要让那些不懂事儿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怕着,也得跟老少爷们儿们多走动,拉好这个家跟老少爷们儿们的关系,家里有个啥事儿老少爷们儿们愿意伸手帮上一把儿。刚才我也跟你谷子姐说了,只要咱们占了理儿,在老少爷们儿们间就能站着脚,就能让老少爷们儿们打心眼儿里服咱们。”

第190章 小米哭了

玉米仰起脸,瞅着小米哇地一声放开嗓子哭出声来。

小米松开搂着谷子的手,忙着给玉米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看着玉米说:“玉米,哭啥儿呀,姐这不是还没出阁嫁人的吗?”

“姐,”玉米喉咙管子里顿着嗝儿,两眼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了似的泪水像泉眼儿似的往外冒。她仰脸紧瞅着小米,说,“姐,你咋的舍得这个时候就要出阁嫁人呀,我跟谷子姐和麦子舍不得你离开这个家。姐,你要是出阁了,以后谁来疼我们三个呀!”

“傻玉米,姐出阁了,这个家里不是还有豆子哥和春梅嫂子吗?”小米眼里含着眼泪向玉米一笑,说,“哥和嫂子都是咱们的亲人,能会让咱们姊妹受啥子委屈吗?”

“姐,嫂子是嫂子,不是姐。”谷子接着小米的话说,“你不见咱们村子里的好多人家的嫂子跟小姑子心里都别扭着吗?”

“谷子,你说这话姐听了心里就不高兴。人家是人家,咱们家是咱们家。人家小姑子跟嫂子间咋的一个相处法儿,跟咱们姊妹没啥子牵扯。刚才我跟你咋的说的来着?村子里的那些人家是没拿出真心跟嫂子处,自己本来就跟嫂子隔着心,嫂子心里能不跟小姑子别扭着?刚才我就跟你说过了,咱得先打心眼儿里把嫂子看成自己的亲人。每个人的心都是肉长的,不是啥子铁打的,也不是石头疙瘩,咱们先打心眼儿里把嫂子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嫂子能会不把咱们当成亲人?”小米转头紧盯着谷子说,“姐跟你们说的这些话,你们两个要记到心里去,不光要记到心里,还要真心跟嫂子相处着,别跟人家的闺女一样跟嫂子隔着心思。”

豆子在旁边听着小米跟谷子和玉米说的这些话,心里像河水给大风吹着一样,一个大浪子追着一个大浪子,一个大浪子盖着一个大浪子。他又接了一直烟卷儿噙在嘴里,洋火嗤啦一划,吧嗒着嘴巴把刚噙到嘴里的烟卷儿吸得火烧火燎地吱吱啦啦地响。

蚂蚱大爷背后背着一捆子干草,扯拽着几只羊进了院子,他瞅见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这个情形,心里先是一揪,慌忙着把背后的干草顺手一丢手里的绳子,整捆儿的干草就扑哧一下碰着他的脚后跟落到了地上,吓得他身后的几只羊叫唤着忙趔开了身子。

小米抬头见是蚂蚱大爷回来了,一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笑着向蚂蚱大爷打了个招呼。

蚂蚱大爷瞅了瞅搂在一起的小米她们姊妹三个,又瞅了瞅在旁边大烟筒似的吸着烟卷儿的豆子,皱着眉头很担心地盯着小米问:“这是咋的了?”

“大爷,没咋。”小米回着蚂蚱大爷说。

“没咋?咋的姊妹几个都这个模样?”蚂蚱大爷来回又瞅了瞅豆子和谷子他们几个,紧盯着小米问,“有啥事儿了?”

“我小米姐下个月要出阁嫁人了。”玉米很委屈地回了蚂蚱大爷的话。

豆子很深很重地叹了一嗓子。

这个事儿蚂蚱大爷当然心里知道,他没咋的显出吃惊来,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回身把手里的几只羊拴到了院子里的那几颗树上。

豆子回头看着蚂蚱大爷,眉毛拧到了一起问:“大爷,这事儿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大爷不知道。”小米见豆子哥盯着蚂蚱大爷的后脊梁影子问,心里唯恐着蚂蚱大爷说了实话会招得豆子哥的抱怨,忙拦着豆子的问话回答豆子说,“这事儿我一直瞒着咱们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除非猫春他爹知道,就连猫春他娘都不知底儿。”

蚂蚱大爷回头看了看豆子和小米,心里说不上是啥子滋味儿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小米。”豆子向小米摇着头,重重地抱怨着叹了一声,说,“你呀!”

“哥,”小米看着豆子说,“就是怕你知道底儿了你不答应,就让猫春爹也瞒着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省得给你听到生出啥子叉子来。”

蚂蚱大爷把几只羊拴牢靠了之后,把那捆子干草从地上拎起来,蹶蹦着放到那堆干草垛上,又不声不响地回转身进了羊圈去清理羊圈里的脚土。

小米松开了谷子和玉米,回头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你先歇会儿吧,羊圈刚才给我清过了。”

蚂蚱大爷停下了步子,回头看着小米,应了一声就蹶蹦着在院子里找了个木墩子。他把拽到手里的木墩子背过手往身后一放,刚撅着屁股要往下坐,他忽地又想到啥子似的直起身子,看着小米说:“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儿,得出去看看。”说着,他就蹶蹦着又出了院子。

小米盯着蚂蚱大爷蹶蹦着出了院子,心里一阵子的酸。她回头看着谷子,安持着说:“谷子,以前我跟你说过,大爷说咱们家里的人了,他的吃穿住用,他的缝补浆洗,还有他的冬棉夏单,咱都得放到心上去。看见没?大爷自打跟咱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每天都是这样为咱们这个家不停不歇地忙活。前两天他着凉咳嗽得那老厉害,连药都舍不得吃,要不是豆子哥给他买了几片洋药,他就那样干扛着。他这样为着咱们这个家忙活,这样为着咱们这个舍不得花上一分钱,图的是个啥?就是图着咱们姊妹几个能拿着真心对他!他这样用心对咱们姊妹几个,咱们也得用心待他呀!以后我出阁了,大爷的缝补浆洗,大爷的冬棉夏单,你都要给收拾得像那么一回事儿,别让他的心觉出凉来!”

谷子向院门口看了看,蚂蚱大爷已经走得远了,看不到了他的后脊梁影子。她回过头看着小米,很用心地向小米点着头说:“姐,我知道!我记住!”

“大爷心里最得意麦子,麦子不在家,你们以后要多跟大爷说说话儿,哪怕不知道要说啥子,也多陪着大爷坐会儿。有咱们姊妹们在他身边坐着,他心里会觉得暖和,觉得踏实。”小米见谷子很用心地答应了自己的说叨,笑着向谷子说,“他跟咱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就是图个心里暖和,图个心里踏实。他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心里也会越来越在意咱们姊妹们平日里对他会是咋的一个心思。谷子呀,不管咱们愿不愿意嘴上喊他一声爹,咱们心里得拿着他当咱们的亲爹待着!”

豆子连续不出声地吸了好几支烟卷儿,回头瞅了瞅小米她们三个,仰脸向天上看了看,转身疯了一样冲出了院子。

小米见豆子这样啥话也不说就向院子外面着急似的跑,心里一个提溜,豆子哥这不会是心里还转磨不开去找猫春他爹啥事儿吧?她一下子撇开谷子和玉米,紧跟着豆子就冲出了院门。

豆子冲出院子,并没有向猫春他们家去,而是直奔着村子外面去了。

小米跟在豆子的身后,嘴里喊着豆子,但是,豆子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只管一个劲儿地向前紧跑。她不知道豆子这个时候为啥会这样,也不知道豆子这个时候会干啥子,就一个劲儿地紧跟在豆子的身后追着豆子。

豆子出了村子,径直向爹的坟上跑过去了。他一口气跑到爹的坟上,噗通一声就给爹的坟跪下了,二话没说,先对着爹的坟很响地扇了自己一阵子的大耳刮子。

小米见豆子这样,紧赶着几步一下子抓住了豆子的手,冲着豆子发火儿地说:“哥,你这是在干啥!当着爹的面儿这样扇自己的耳刮子,爹在那边瞅见了会心里好受?”

“爹。”豆子给小米拽住了手,向着爹的坟一下子放声哭了,“爹,儿子没能耐,没把小米她们几个带着过上好日子,这又害了小米妹子。”

小米放开了豆子的手,陪着豆子给爹的坟跪下了。

“爹,儿子不怪你丢下我们姊妹几个走那么早,儿子只恨自己没能为!儿子没能为,苦了自己也就算了,可这些年也让小米她们姊妹几个跟着儿子受苦受累受委屈了。眼看着这两年这个家的日子有个好转了,可儿子又把小米害了。你知道吗?小米为了能让你儿子结亲成家,拿自己给你换了个儿媳妇。爹,小米还是个孩子呀,她这样为着儿子的亲事儿把自己舍出去了!爹,儿子没脸来跟你说这些呀!可儿子心里难受,憋屈得慌,不过来跟你念叨念叨跟谁念叨呀。爹,你要是有灵,就起来使劲儿扇儿子几个大耳刮子,使劲儿踢儿子几脚。这样,儿子心里就会好受些,就会觉得轻快些。爹,你不扇儿子的耳刮子,不踢儿子几脚,儿子这辈子心里都轻快不了,儿子这辈子都欠着小米妹子的这个大恩情。”

“哥,别跟爹说这些,爹都知道了。”小米回过头看着豆子说,“你结亲那天的早起间儿我就来看过爹了。”说完,她向着爹的坟磕了个头,向爹的坟说:“爹,豆子哥成亲了,你有儿媳妇了,是该高兴的事儿,咱们黄家明年后年就该给你添个孙子孙女儿了。爹,你就安心在那边儿好好过你的日子,心里别挂念着我们姊妹几个。下个月闺女出阁了,家里还有谷子和玉米,你也知道麦子现在在跟着我大舅在县城里念书识字儿,有大舅照应着,委屈不了。谷子也大了,玉米也懂事儿了,你这几个孩子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宽敞。爹,你就放心吧!”

第191章 人活着奔的是个啥?

豆子听着小米向爹的坟说的话,心里更觉得堵得慌。爹不会说话了,小米把这事儿说给了爹。爹要是能说话,又会咋的怪罪小米?他回头瞅了一眼小米,两眼的泪水仍像下雨似的向下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淌。

“哥,”小米也回过头来看着豆子,说,“跟爹说两句话就回吧,爹知道他有儿媳妇了,心里踏实着呢。”

豆子看了看小米,向爹的坟上磕了个头,向着爹的坟说:“爹,儿子窝囊,当哥的还靠着妹子给换回来个女人。这给爹丢脸了,丢了大脸了!”

“哥,别说了,爹听了心里会不实落。”小米劝着豆子说,“咱没给爹丢脸,爹会为咱们觉得高兴,他的儿女没人照看照样能长大成人,照样能结亲成家,村子里换上别人家的孩子成吗?哥,咱们说爹的孩子,爹会为他这样的几个孩子觉得脸上有光!”

豆子又回头看了看小米,接着向爹的坟说:“爹,听到这事儿的底儿的时候,我恨不得找猫春他爹拼命,又给小米拽住了。小米的话说的也对,是啊,是儿子没能为,找上人家,会落得让整个村子里人都笑话儿子,也会笑话到爹,笑话你生了个这样不中用的儿子。爹,打这事儿一开始,小米就瞒着儿子,瞒得严严实实的,要是她今儿不跟我透这个底儿,儿子还在鼓里蒙着,还以为真的是人家看上了你儿子,才把闺女嫁过来给你当儿媳妇呢。儿子想错了,虽说你儿媳妇说她打心眼儿里看上了你儿子,要是小米不同意跟他们家换亲,人家也不会答应把闺女嫁过来给你当儿媳妇。爹,儿子窝囊,没能为,你也别在心里埋怨儿子是个废物,小米把事儿安持着办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也回不去了。事儿回不去了,爹,儿子就按着回不去的来答对吧。爹,儿子欠了小米一个天大的恩情,都记在心里了,这辈子会尽着自己的能为答谢小米这个妹子。”

“哥,跟爹说这些干啥?啥子恩情不恩情欠不欠的,咱都是爹的亲生孩子,是亲兄妹,说啥子恩情?说啥子亏欠?”小米盯着豆子看了一阵,然后转头看着爹的坟说,“爹,你就只管在那边好好地过你的日子,我们姊妹几个的事儿你也不用挂在心上。就是你挂在心上,也没啥用,你又不能伸手帮上一把儿。再说了,眼下我们姊妹几个都大了,不像前几年,一个比一个小,忙得我跟豆子哥顾头顾不了脚。现在都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就算是闺女出阁嫁人,闺女也走得心里踏实了,因为这个家也没啥子大的挂念了,谷子她们几个跟着豆子哥和我春梅嫂子,也一准能把日子过得实实落落的。”

豆子渐渐地停下了哭声,他抬手用衣袖膏了膏眼泪,看了一眼小米,回头盯着爹的坟,咬了一下嘴唇说:“爹,不是下个月小米就要出阁嫁人吗?你在那边儿放心了,不管儿子咋的,也要给小米做上几件像样儿的嫁妆,一准要让小米风风光光地嫁!”

小米看着豆子说:“哥,今儿咱们兄妹两个也算是在当着爹的面儿在说话了,我啥子嫁妆也不要,就光身儿出阁。只要你跟嫂子以后能好好地带着谷子她们三个,比你给做啥子嫁妆都好。”说着,她转过头去看着爹的坟,向爹的坟说:“爹,闺女知道咱们这个家没啥子底儿,也不想着咋的风光,闺女出阁,啥子嫁妆不嫁妆的,只要以后豆子哥他们的日子能过得下去就成。”

清冷的风吹着这片土地,寥野里已经没有了啥子庄稼,豆子他们爹的坟上几棵枯黄的草在这清冷的风里摇晃着,不时地发出抖抖索索的呼哨声响。

小米瞅着爹坟上的这几棵枯黄的草,抬手拢了一下脑门儿上给这风吹得来回飘摆的头发。这几棵枯草可能就是爹的魂儿吧,他在看着自己的闺女和儿子,他在听着自己的闺女和儿子说的这些话。他这样不停地摇晃,可能是心里满意了自己有了儿媳妇,心里满意了自己的闺女这样的一个做法儿。她向爹的坟又磕了一个头,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扯住豆子的胳膊,向豆子说:“咱们的事儿爹都知道了,给爹再磕个头,咱们回吧。”

豆子依着小米的话又给爹的坟磕了个头,然后随着小米的扯拽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弯腰拍了拍自己髁膝盖上的土,又给小米髁膝盖上的土拍了拍,直起腰看着爹的坟说:“爹,你就放心了,你儿子以后一定会好好地带着谷子她们几个,不让她们几个受累,不让她们几个再吃苦,也不让她们几个再受啥委屈!你儿子和闺女这就回了,你就安心着在那边儿过你的日子吧。”说完,他回头看着小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回吧!”

小米看了看豆子,回头看了一眼爹的坟,向豆子点了一下头,说:“回吧!”

这片土地上的冬天没有南方那么温暖,也没有北方那么严寒。从地理上来说,这片土地处在中温带,一年四季的交替十分严格按着中温带的规律进行着,春暖,夏热,秋凉,冬冷。只是庄户人家没有进过啥子学堂,不知道啥子狗屁的热带、温带和寒带,更不知道温带还分成亚热带、中温带和亚寒带。他们只知道瞅着天上的飞鸟,看着庄稼树木的变化,数着祖上传下来的二十四节气,就能很准确地判断出四季的交替,然后根据自己的判断安排农事。春天来了,就该耕地播种了;夏天来了,冬小麦就要收割了,秋季儿收成的庄稼也该在小米收割之后安排到地里去了;秋天,是一个最忙的季节,要收获夏季种到地里的庄稼,也要安排冬小麦的播种;到了冬天,说是农闲的季节,其实也闲不到哪儿去,用了一年的农具要在这个季节里进行修正,田地里有些田块儿要平整,这些倒是不咋的需要力气,也不咋的火烧眉毛一样紧的活儿,可以匀着力气干,最掏力气的就是要下细粉了。下细粉这活儿,十几家的劳力搭伙儿守着一盘锅,巴明起早地要忙到腊月底儿。最终细粉给卖了,厚实一些的人家也就是千把块钱的收成,那是一家人守着几亩地从夏天到冬上的血汗。

“哥,”离开爹的坟,小米转头看了一眼豆子,说,“我出阁的事儿你也别放到心上去,这两天你在村子里看看,看着跟哪些家搭上伙儿支一盘下粉锅,咱们家今年还有几百斤粉面子,细粉下出来能支应着过个年,支应着明年春上地里的耕种。嫁妆这事儿你也别操心,牛二筢子给春梅嫂子准备了一套时兴的嫁妆,也给我准备了一套,不过,这事儿你不能跟春梅嫂子说,牛二筢子见咱们家太吊底儿,瞒着他们一家人给这样安持的。”

豆子给小米的话说得愣怔了,他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眉毛拧得像两个枣核子。牛二筢子这样舍得,是不是望春那小子有啥子不仁义的事儿,牛二筢子才这样安持着,让这边觉得他们家够个儿,糊弄着把小米娶过去?他不由得立马就这样想。

小米见豆子拧着眉头,笑了一下,说:“哥,你琢磨啥儿呀?”

“小米。”豆子想把自己的琢磨说给小米,但他马上又把话咽了下去,事儿到了这个份儿上,就算是望春那小子有啥子不仁义的地方,也晚了,就像刚才自己跟爹说的那样,这事儿已经回不去了。他看了一眼小米,叹了一口气,说,“哥委屈你了!”

“哥,别说这样的话!说这样的话,就觉得咱们不是亲兄妹了。”小米仍笑着向豆子说,“啥子委屈不委屈,你要是成不了亲,那才让我觉得委屈呢。”

豆子听着小米的话,仰脸向天上看了看,天没有前些日子那么远那么蓝了,天上的几块儿云彩也没有前些日子显得那么白了,整个天上像蒙上了一层纱似的,显得有点儿混。几只没有飞到别处过冬的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忽闪着膀子从头上飞过去,像是互相埋怨着说这儿的冬天真他娘的冷,还不容易找到填肚子的吃食儿。

这人活着,还真不如这些麻雀子!豆子随着飞过去的几只麻雀子看了一阵,麻雀子找到吃食儿把肚子填饱了,就能活着了,就啥事儿也没了,谁也不会计较谁的长长短短。这人活着,苦啊累啊地朝前奔,日子奔得不如别人了,还会遭人笑话,最后又能落个啥子来?落得跟爹一样,往地下一躺,一堆黄土就埋了身子。

小米随着豆子的目光看着那几只麻雀子飞远了,回头看着豆子,说:“哥,别琢磨那么多,咱们姊妹们在村子里活着,咋的都要把日月过得跟别人家肩膀一样高,不能让人家把咱们姊妹几个看得啥也不是。你这成亲了,就得琢磨着咋的能跟我春梅嫂子一道,带着谷子她们三个过上翻身的日子,琢磨着咋的能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眼馋咱们姊妹几个日子。”

第192章 豆子给老少爷们儿们扔了个大炸弹!

约摸着在五更天的时辰,黄庄子噼里啪啦地响了一嘟噜子十个响儿的鞭炮。虽说这阵儿鞭炮炸响得时间很短,还是惊得那些已经偷嘴吃饱撑得没事儿干就饱暖思淫公追母爬羔子的老鼠,哧哧溜溜都没了命地往洞里钻。没听过鞭炮响的鸡鸭这些小畜生这个时候忽地听到这样一阵儿的炸响,惊得在圈里直扑棱膀子。早已知道消息的老少爷们儿们并不觉得有啥子奇怪,他们知道,这是黄庄子有一盘粉锅要开锅下细粉了!

细粉这东西,不知道咋的一回事儿,城里人都管它叫粉条儿,可能是因为这东西扯起来很长的缘故。但在黄庄子这个地方,不知道从啥时候起就管它叫细粉,说它是红芋磨出来的粉下出来的,又细又长,叫细粉觉得又实在又亲切。有人说红芋这东西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从洋鬼子那里传过来的,可又有人十分地不信。不知道谁传过来的笑话或者是见问,说洋鬼子见了细粉,瞪着两个蓝眼珠子愣是不知道是啥东西,还拿细粉当上吊的绳子往脖子上缠。可是,晒干了细粉有些硬,洋鬼子往脖子上缠了半天,又愣打不成绳结。要说这红芋是从洋鬼子那儿传过来的,他们咋的就不认识细粉这东西了?反正说吧,不管红芋这东西是不是从洋鬼子那儿传过来的,这片土地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多少年来就靠着它活命了,红芋汤,红芋馍,离了红芋就没法儿活,这就是这片土地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传下来的已经不知有多少辈分的老话了。

下细粉这活儿,虽说靠着锅和大盆,老娘们儿却插不上手,最多也只是在旁边打个下手帮个忙儿,帮着提个粉啥的。老爷们就要立胳膊挽袖子地围着簸篓一样大的两口锅和几个大斗盆掏力气了,打芡,搋面子,端着粉瓢甩着手里的粉锤子呱唧呱唧地打。这些掏力气的活儿,老爷们一天下来能累得两个膀子酸疼酸疼的架不起来,老娘们就更不用说了。

“今儿是第一天下细粉,大伙儿一年没摸手儿了,都小心着图个顺当!”下细粉很有一手的猫春爹瞅了瞅给烧开了的大锅,回头向大伙儿招呼了一声。

“三老杠,今儿下你们家的细粉你才这样给大伙儿提醒吧。”有人听了猫春爹的招呼,开着玩笑似的向猫春爹问。

“这话说得,这些年在一起搭伙儿下细粉了,还不知道我三老杠?谁家的细粉都是一样用心下。咱们庄户人家一年的花钱都指望着这细粉卖个三百五百的呢。晃锅一盆粉,那就是一家人三两个月的花销,我三老杠能不用心?”猫春爹说着,从锅里舀出一脸盆开水倒进了和了芡滋儿的大斗盆里,让人用两根粉杆子连忙着搅,待大斗盆里的芡滋儿给烫得差不多熟了,他从旁边的矾瓢里抓出一大把的碎矾放到了大斗盆里,让人接着不停地搅。然后,他又要人把第二个大斗盆里的芡滋儿搅起来,同样从大锅里舀出一脸盆开水倒了进去,也同样抓了一大把的碎矾放了进去。

两大斗盆里的粉芡打好了,猫春爹让人先和第一盆份,第二盆倒上粉面子给压住了粉芡。

四个老爷们儿围着一个大斗盆呼哧呼哧地先把粉芡拌匀了粉面子,然后就打着旋儿搋起了大斗盆里的粉面子。他们这样把大斗盆里的粉面子搋得光溜了,让猫春爹看看是不是能下锅了。猫春爹用手往大斗盆里一扒拉粉面子,搋好的粉面子一下子就张开了一个大口子。他很满意地一笑,回头催着烧火的狗比二大爷往锅底下添煤封锅门儿。

狗比二大爷呼哧呼哧往锅底下上了几大煤铲子的煤,锅门儿给一个铁片子严严实实地封上了。顿时,锅后面的那个大烟筒里就传出了呼呼隆隆的火着的声响。

很会打粉瓢的两个家伙抄起了粉瓢往那个水缸里一蘸水,然后就着大斗盆呱唧呱唧地打起粉瓢来。

“锅底下的火还没着起来,先下锅一个瓢。”猫春爹指挥着向两个打瓢的说,“一个瓢压不住锅了,再下锅一个瓢。”

这个大斗盆里的粉面子能下锅了,就用不上四个人了,留下两个人伺候着大斗盆里的粉面子别炝了皮子和庄瓢,另外两个人就去和另一个大斗盆里的粉面子。

豆子伺候着大斗盆里的粉面子别炝了皮子,向几个老少爷们儿们看了看,商量似的跟几个老少爷们儿们说:“今儿下猫春他们家的,明儿晒细粉,后天下我们家的吧?”

“先紧着几家粉面子多的人家下吧!你们家就你们一点儿的粉面子,不用起早,也不会贪黑,一天松松快快地就下完了。”有人这样向豆子说。

“早点先给我们家下吧,早点儿下出来早点卖几个钱,我们姊妹几个好给小米添两件嫁妆。”豆子仍旧是商量着跟老少爷们儿们说。

“啥?豆子,你说啥?”几乎在场的所有的老少爷们儿们给豆子的话惊掉了大牙似的瞅着豆子问。

“今儿是腊月初六了,二十六小米就要出阁嫁人了。不管咋的,家里再没有,我们姊妹几个也得给她缝几床铺盖吧。”豆子说,“要是我们家的细粉下晚了,怕是来不及。”

“豆子,你这孩子不是没睡醒说胡话吧!”还是有人不敢相信豆子的话,瞪着豆子怪罪似的问,“小米才多大的一个闺女家呀,咋的这个年底儿就出阁嫁人了?这不是孽障吗?”

“别怪豆子了!”猫春爹接过话说,“小米这个月的二十六是要出阁嫁人了,我做的媒。”

“你个三老杠,人家做媒是行好,你这做媒是在作恶!”马上就有人骂起了猫春爹。

“你们也别怪我叔!”豆子拦住了别人对猫春爹的骂。

“他是你叔?叔个屁!”又有人马上怪罪起豆子来,“他要是你叔,能把小米这么小的年龄就撺掇着出阁嫁人?”

“你们错怪我叔了!”豆子忙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辩着说,“是小米答应的这事儿,我也一直给小米严严实实地瞒着。”

“错怪他了?他不撺掇,小米能会答应?小米这么小的年纪,能辨出啥子来?他一扇乎一撺掇,小米还不给扇乎撺掇得迷糊了?”老少爷们儿们很气愤。

猫春爹给老少爷们儿们的话呛得没了言语。是啊,就小米来讲,要不是为着豆子,自己也不会答应她现在出阁嫁人。都是因为豆子,都是因为这姊妹几个的家太寒碜了!可是,今儿一大早给老少爷们儿们这样一顿抢白,自己也说不出啥子来,小米这闺女虽说脾气倔,在老少爷们儿们中间,她还是有着很好的人缘,老少爷们儿们都打心眼儿里疼着这闺女呀!

“你这个三老杠,看着你平日里挺厚道的一个人,咋的对小米做出这样黑心烂肺的事儿来!是不是你使唤人家的钱了,就拿着小米这样一个没爹没娘的闺女去帮你堵这个黑窟窿了?”有人干脆指着猫春爹的脸骂了起来。

豆子慌忙上前拦住了对猫春爹指着脸的骂,着急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说:“是我对不住小米这个妹子,她是给我换亲才出阁嫁人的呀!”

豆子的话让老少爷们儿们马上又都不说话了。

大锅里的水给烧得翻着滚儿地开,烧火的狗比二大爷见人们因为豆子说的事儿迟迟不往锅里下细粉,就把锅门儿上的堵板儿拉开了。虽说锅门儿上的那块铁片子给拉开了,锅底下的火也没刚才那样显得旺了,但是,锅里翻滚的开水声依旧哗哗地响着。

老少爷们儿们谁也没有再说话了,抄瓢的家伙重新抄起了粉瓢。

呱唧呱唧的打瓢声让狗比二大爷重新把锅门儿用那块铁片子封上了。

叨粉和洗粉的两个人听到打瓢的声响,也都不言不语地各站其位了。

猫春爹也不再嚷着指挥人们咋的干了,他从旁边放着让老少爷们儿们随便吸的烟卷儿盒儿里拿出一直烟卷儿,就着划着了的洋火吧嗒着嘴巴把烟卷儿吸着了,吸进他肺管子里的烟雾铳得他齁心齁肺地咳了几嗓子。

豆子见老少爷们儿们都板着脸子不说话了,整个场子显得很沉很闷。他转头看了一眼给烟卷儿呛得马上要咳出肺管子的猫春爹,回头试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说:“其实吧,我叔也不愿意让小米这个时候就出阁嫁人,我们姊妹几个的那个家又没有别的啥子办法。我叔也都是为了我着急了,才帮着牵扯这门亲事儿。扯起这门亲事儿,他心里也觉得不是啥子滋味儿。”

豆子的话让老少爷们儿们都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前几天小米跟我透这门亲事儿的底儿的时候,我当时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小米扯住我跟我说了不少的话,细想想小米的那些话,也算是我叔为着我,想了这个没办法的办法。要是我爹还活着,咋的我也不会落到眼下才结亲成家,就算是拖到了眼下,咋的我爹也不会让小米给我换亲。”豆子的话开了个头儿,就一下子刹不住了,多少年压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也都堵到了嗓子眼儿了。他抬头来回瞅了瞅给几个马灯照得不算太明白的老少爷们儿们,接着说,“我叔能这样想着为我们这姊妹几个操这份心,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

第193章 “驴鞭敲肚皮,再硬也没有擂鼓响。”

老少爷们儿们的心里还是接受不了小米马上就要出阁嫁人的事儿,尽管豆子的这些话让他们觉得事出无奈,他们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小米这闺女这个时候出阁嫁人太不公道了。但是,对于豆子他们姊妹几个这样的家来说,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儿能让豆子结亲成家了。

打瓢的那个家伙发火泄气儿似的把手里的粉锤子抡得像流星一样的快,力气也下得壮,粉瓢打得震天价响,吧唧吧唧的声音怕能传出十里路去。

豆子似乎觉得出来,老少爷们儿们这样沉着嗓子不说话,又玩了命似的掏力气,都是因为小米要出阁嫁人的事儿在他们的心里觉得窝火憋屈得发慌了。他围着那个大斗盆不停地翻着粉面子揉,一来是尽可量地不去琢磨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的心思,这样,自己的心里也觉得好受一些。二来他也担心,唯恐自己慢一点儿就会让大斗盆里的粉面子炝起了皮子。大斗盆里的粉面子要是给炝起了皮子,细粉就会下出泡泡儿来,泡泡儿里面的小粉面子疙瘩不光不熟,晒起来也不容易干。装瓢的那个家伙给打瓢的催得跟头把式似的喘着气儿,不停地在大斗盆和粉瓢之间忙乎着,两脚底板儿颠来倒去的也不着地儿了。

猫春爹不声不响地瞅着老少爷们儿们跟吃了疯药似的忙,心里也是一阵一阵地堵腾。让豆子结亲成了家,这是自己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儿。这个时候让小米出阁嫁人,这又是自己做下的孽障。豆子他们姊妹的这门亲事儿,还真说不好是该做还是不该做。

烧火的狗比二大爷也泻火发怨似的,一把粉瓢已经压不住锅里翻开了的水花子了,尽管他还不停地往锅里点着凉水。

“再下一把粉瓢吧。”猫春爹见一把粉瓢下锅不行了,就向旁边喊了一声。

另一把粉瓢马上就呱唧呱唧地给打响了。

“你还别说,今年第一天下细粉第一盆细粉就下得这么顺当,看样子今年的细粉晃不了锅儿了。”狗比的二大爷又往锅里点了一点儿水,抬头看了一眼猫春爹说。

第二把粉瓢很快就下了锅了。

两把粉瓢并排儿站到锅台上,呱唧呱唧的声音合到了一块儿,冲破天似的在这个院子里震动向四周围传了出去。

“今年你买的这煤好,火硬。看,两把粉瓢都压不住锅了,整个锅里还翻着花呢。”狗比二大爷不时地撅着嘴吹着锅里腾上来的热气,回头向猫春爹说了一声,“要不就三把粉瓢下锅吧,这样就不亏煤了。”

不大会儿,锅台上又多了一把粉瓢。

三把粉瓢呱唧呱唧地打着,这下就忙坏了叨粉的了,他这个时候身子扭得像旱鸭子给人扔到了水里似的,那个不知深浅地扑腾。他握着筷子的手紧赶着从锅里把漂起来的细粉往挨着粉锅的水缸里扯,水缸里的那只手一反一正地把扯进水缸里的细粉握成把儿。一把儿细粉握得满把了,他那只握筷子的手沿着锅沿子一摁,就摁断了锅里的细粉和手里已经握成把儿的细粉的联系。这个时候,洗粉的接过细粉把儿,在那个盛满了清水的比簸箩口还大的大锅里把细粉把儿洗一洗,就搭在了粉杆子上。三把儿细粉一杆子,在洗粉的大锅里泡上一会儿,再有人把它提出去晾在粉架子上。现在人们下细粉不像前些年了,前些年下细粉,人们赶得紧,天还没有冷得,人们就支起粉锅下起细粉来。这个时候多下的是风条粉,要从洗粉的大锅里提出来放到一张秫秸织成的簿子上盘粉,盘得透了才能上粉架子。现在人们下细粉,多已经等到天冷得上冻了下冻条粉,直接从洗粉的锅里提出来上架,一夜冰冻,第二天就拉出去晒上了。冻一化,细粉就干了一多半了,再晾上了晚半晌,就能收了打捆儿出卖了。

三把粉瓢不光催了叨粉的和洗粉的,更让装瓢的忙乎了,这个时候的豆子不光要伺候着大斗盆里的粉面子不能炝了皮子,还要准备着从大斗盆里的粉面子上揪出块儿来递到装瓢的手里去。同样也催着在和第二盆粉面儿的两个老爷们儿,第一盆结束了,再打上芡,这第二盆很快就要下锅了。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像拉磨的瘸驴屁股给人绑了一挂放响了的鞭炮一样着忙了,围着大斗盆那个转得欢实。

很快,一大斗盆粉面子下完了。

第三盆的粉芡子打完之后,人们抬头看了看天,可能是因为几个马灯照得太亮了,还是看不清这个时候的天色。有人估摸着说要不了多大会儿就该天大亮了,因为四周围的公鸡已经叫过几遍了,只是给打瓢的声音给遮住了,没有听得真着。但是,还是有人说得再下上一大斗盆的粉面子,天才会亮。倒是狗比的二大爷说了一句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话,招得老少爷们儿们抱怨着说狗比的二大爷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是有个手表,抬手脖子一看,就知道这个时候是啥时辰了。”狗比的二大爷瞅了瞅锅里新续上的水,弯要用大煤钩子搂着锅底下的火说,“咱们要是有谁有个手表,起早也有个点儿了,也能掐着一斗盆粉下多长时间了。”

“你净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咱庄户人家要那东西干啥?每天下地干活儿还给自己定个点儿呀?戴在手脖子上图干活儿碍事儿!”有人马上就这样回着狗比二大爷的话说。

“庄户人家,谁舍得花那个老大的价钱买个铁疙瘩戴在手脖子上?”

“还铁疙瘩呢!人家都戴啥子点子表了,我就瞅见过,上面的洋码字儿一蹦一蹦的。铁疙瘩手表已经过时了!”有人很有见识似的嘲笑着狗比二大爷说,“那种叫电子表的东西听说比铁疙瘩手表轻不少,还比铁疙瘩手表蹦得准。”

“唉!”狗比二大爷落后了似的叹了一口气说,“这个世局,啥新鲜的玩意儿都出来得快,咱们不敢想的东西,城市里都能见到。上次我跟狗比他爹上趟城,你们说咋的了?”他卖关子似的停下了说话,两眼紧瞅着大锅里慢慢翻腾起来的水。

“能咋的了,还不是瞅着男人和女人在大街上抱着亲嘴了!这有啥子稀奇的了呀,只要你经常进城,你就天天瞅得见。”有人在粉锅的大烟筒后面这样很不把狗比二大爷的话当成一回事儿地说,“这事儿在你眼里瞅着觉得稀奇,在别人眼里早已是驴逼打呵闪,水撒完了。”

“你这俏皮话说得……”一个家伙对这句驴逼打呵闪的俏皮话很不屑地嘲笑说,“瘸驴蹚麦茬,对不住垄子。”

“你也是,驴鞭敲肚皮,再硬也没有擂鼓响。”那个说驴逼打呵闪的家伙听有人这样说他的俏皮话对不了垄子,马上就回着话说。

“男人跟女人大街上搂着亲嘴能叫稀奇?”狗比二大爷见两个家伙逞能似的较上了嘴劲儿,没有人再注意他卖下的那个关子,撅着嘴吹着锅里冒出的热气一阵儿,故意很响地咳了两嗓子,自个儿给自个儿圆场子似的又卖了个关子说。

“那会是啥子稀奇?!”有人从狗比二大爷的话里听出来男人女人大街上搂在一起亲嘴不算是啥子稀奇了,很想知道咋的一回事儿似的转过脸来瞅着狗比二大爷问。

“那可真是个稀奇,说出来你们也不敢相信!”狗比二大爷这个时候拿了劲儿似的接着卖他的关子,同时撇着嘴向马灯下的老少爷们儿们看了看,又摇了摇头。

猫春爹像没有听到这些老少爷们儿们的这些话似的,一直不言语地来回在粉锅和大斗盆中间来回地转悠着,时不时地他也会伸手帮着搋几下大斗盆里的粉面子。本来,他今儿起床之后心里觉得很痛快,自己家今年种的红芋多,今年的红芋又出粉,比着往年来说,自己家今年多磨出了好几百斤的粉面子,今年的细粉自己家怕是要下上两天还要两头儿摸黑。他琢磨着今年的细粉要比往年多下出千把斤来。千把斤的细粉就是五百块钱左右的进项,也就是说,今年自己家的细粉要比往年多卖出五百来块钱。五百来块钱对这个家来说是个啥说道儿?一家人一年的零花散用就够了,往年的那个钱数就能积攒下来,筹备着这两年给猫春盖上一层院子。可他咋的也没有想到老少爷们儿们会因为小米出阁嫁人的事儿都跟自己动起了肝火来,虽说老少爷们儿们听了豆子的话再也不向自己说别的啥子了,可自己肚子里给老少爷们儿们这一顿撸泚,咋的也转不过弯儿了。自己也说不上窝在心里的这股子气儿是对老少爷们儿们的恼火儿,还是对小米这闺女觉得亏欠了,反正自己咋的也没了刚起来时的那股子得法儿了。

老少爷们儿们见猫春爹不像刚起来点火儿的时候那样得意了,似乎也觉出了猫春爹心里的堵腾,知道是刚才那些对他说的话重了,堵得他心里闹腾得慌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向他再说些啥子,才能让他窝在心里的疙瘩散开了。

“快说你见的啥子稀奇!”这个时候,有人奈不住性子了,瞅着狗比二大爷着急地说。

第194章 狗比二大爷的稀奇事儿

狗比二大爷见老少爷们儿们把他的话又当成了一回事儿,马上变得更加拿架子摆劲道儿了。他先是瞅了瞅锅里已经开始翻开起来的水,接着就弯把堵住锅门儿的铁片子拉开了,从地上拿起那个大铁火钩子往锅底下搂了两下,又用大煤铲子往灶膛里上了两铲子的煤,封上锅门儿,向老少爷们儿们说了一句:“细粉能下锅了!”

“你这个家伙,说了句半截话就撂那儿了。”又有人对狗比二大爷不满意似的这样说了一句,“城里的稀奇事儿谁没见过咋的?还这样拿着劲儿了!”

“你还别说,这稀奇你们还真没见过!要是你们见过了,早就在村子里喇叭筒子似的传开了。村子里没传这样的稀奇事儿,那就是你们没有见过这样的稀奇事儿。”狗比二大爷听了有人这样说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勾魂逗馋地向老少爷们儿们一笑,很得意地说,“村子里老少爷们儿们进了城,要是瞅着啥子稀奇了,哪个不是回来饭也不吃,恨不得敲锣打鼓地满村子显摆。村子里没人显摆这事儿,就是村子里没人瞅见这个稀奇。”

老少爷们儿们给狗比二大爷的话勾引得心里给猫抓了一样的不安生了,这个老东西到底在城里瞅着啥子稀奇的事儿了?

“赶紧架瓢下锅吧,锅里的水都滚开得要翻到锅台上去了!”狗比二大爷还是没有说出他在城里看到的稀奇,而是催着老少爷们儿们喊了一嗓子。

老少爷们儿们见狗比二大爷没有马上说出他在城里见到的稀奇,都有些丧兴了。但是,心里给猫抓猫挠一样的滋味儿还是让他们觉得没法儿踏实下来了。

很快,打瓢的声音还是呱唧呱唧地响了起来。

老少爷们儿们给这样的打瓢声催着各站其位了。

一把粉瓢架到了锅台上,猫春爹围着粉锅看了一圈儿,然后瞅着粉瓢下面往锅里下着的细粉,皱了一下眉头,向打瓢的家伙问:“这盆粉打着有些犟了吧?”

打瓢的家伙回应着猫春爹,点了点头。

“后来的糊子和少了,也和稠了。掐了吧!”猫春爹见打瓢的家伙向自己点了头,马上就让打瓢的掐瓢,这样的细粉要是硬着今儿下下去,断粉就多了,一大斗盆的粉面子也下不出几杆子像样的细粉来,就全是碎细粉了。

打瓢的很快就放下了粉锤子,伸开手掌向粉瓢下一斩,这瓢粉就给掐断了。

“再和上半磁盆的粉糊子倒进大盆里搋搋,粉糊子要和得稀一点。”猫春爹见粉瓢掐了,向老少爷们儿们说。

但是,没有人敢伸手和这粉糊子,因为这粉糊子关系到这盆粉是不是能够下得顺当。在很大的程度上来讲,和粉糊子凭的是经验和眼力。大盆里的粉面子搋得是啥程度,需要兑上多少粉糊子,兑啥样的粉糊子,这要搭眼一瞅大盆里的粉面子就能在心里琢磨出来。

“豆子,你伸手和吧。”猫春爹见没人愿意伸手和粉糊子,就喊着豆子说,“你先看一眼大盆里的粉面子是啥成色,再用手扒一下它的劲道儿。把看到的成色和手觉出的劲道儿在心里琢磨琢磨,跟上一盆的粉面子有啥不一样,要是和粉糊子进去,要多少啥样的粉糊子才能赶得上上一盆的粉面子。”说着,他从旁边拿起一个磁盆交到豆子的手里,向豆子安持着,“从粉锅里和叨粉的水缸里两掺着舀出半盆水,不能凉,也不能烫,手能下得去。就大盆里粉面子的成色和劲道儿,半盆水里和上两大捧的干粉面子进去就行了。”

豆子从猫春爹的手里接过那个磁盆,依着猫春爹的话从粉锅里和叨粉的水缸里两掺着舀了半盆水,用手试了试水,捧了两大捧的干粉面子放进了这个磁盆里,就搅和着和了半盆的粉糊子出来。然后,他把和出的粉糊子给猫春爹看了看。

猫春爹看了看豆子和出的粉糊子,很满意,向豆子说:“以后呀,我们这一辈儿人干不动了,这下细粉的活儿就是你们这一辈儿人的事儿了。这里面的很多事儿你们都得摸透了。”

豆子把和出的粉糊子倒进了大盆里,几个老爷们儿马上就搋着大盆里的粉面子把粉糊子掺进了粉面子里。

“要搋得匀了,这盆粉还会跟上一盆一样下得顺当。”猫春爹见几个老少爷们儿们呼哧呼哧地搋着大盆里的粉面子,交代着说,“你们也都用点儿心,这下细粉也不是一个人的活儿。都用心琢磨出门道了,以后就省事儿多了。”

老少爷们儿们听磁带这么一说,不觉得都点了点头。

豆子和了这一盆粉面糊子,一下子觉得自己会了不少下细粉的门道儿似的,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像新婚第一夜。他把手里的磁盆向旁边一放,身上像又来了不少劲头,伸出两手又和几个老少爷们儿们一起搋起了大盆里的粉面子。

猫春爹看着豆子这样一身高兴劲儿,好像他豆子一下子就忘了刚才说叨的小米出阁的事儿了。可是,豆子这个时候能把这事儿忘了,自己咋的也忘不了了,似乎也不能忘了。不管咋说,小米和豆子他们姊妹两个换亲这事儿是自己给牵扯的。为豆子成了家,那是自己积了一个大德。可是,小米这闺女这么小的年龄,又是这么样的懂事儿知理儿,虽说是他们姊妹几个的那个家眼下没有别的啥子门路,这样让她出阁嫁人,也怪让人心里疙瘩的呀!

很快,这盆粉面子搋得能装瓢下锅了。

狗比二大爷来回瞅着和粉面子的老少爷们儿们,嘴里催着他们要快,要不然,锅里的水已经滚开得没办法再点凉水压了,再点上一点儿水就要溢出锅外了。

打瓢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呱唧呱唧的声音还是像在憋着啥劲儿一样。

“两把粉瓢一起下锅吧!”狗比二大爷见只响了一把粉瓢,试探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说,“锅底下的火着得正旺,怕一把粉瓢压不住锅。”

猫春爹伸头向粉锅里瞅了瞅,要人再架上一把粉瓢。

两把粉瓢先后下了锅。

“你这个家伙呀,人家喊你狗比二大爷,把你喊成狗比了,能进不能出,一个稀奇你就吊着人们的胃口不肯说。”一个打瓢的啪唧啪唧打着手里的粉瓢,撇着嘴看了一眼狗比二大爷,说,“我看呀,以后干脆也叫你狗比了,跟你侄子一个名字叫着,一个小狗比,一个老狗比。”

“净扯,爷儿俩一个名字?哪有这个说道儿!”狗比二大爷翻着白眼儿瞅了一眼打瓢的那个家伙,但是,锅里腾起的热气还是挡住了他的白眼儿。

“没啥事儿的,人家喊老狗比就是你,小狗比就是你侄子。”打瓢的家伙仍玩笑着说。

“就你,瞎**说。这要是给人叫开了,到死都得带着这个外号。死了以后人家还会说呢,那是老狗比的坟啥的。”狗比二大爷打心眼儿里不大高兴地说。

“那你就别跟狗比似的能进不能出,啥事儿利索点儿。”打瓢的家伙透过锅里腾起来的热气向狗比二大爷说。

“老狗比,说说在城里见到的啥稀奇事儿吧!”马上就有人这样嬉笑喊着狗比二大爷说。

“你看看,这个外号现在就成了狗皮膏药贴到身上了。”狗比二大爷马上板着脸说。

“老狗比,这个外号你揭不掉了,就带着吧。”周围的老少爷们儿们纷纷笑着说。

“讲你在城里见到的稀奇吧,要不,我们大伙儿就一句一个‘老狗比’喊你!”马上又有人这样将军着要狗比二大爷讲他在城里看到的稀奇事儿。>

“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狗比二大爷似乎没有啥子辙儿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讲就讲吧,以后你们不能这样喊我‘老狗比’了!”

“你讲,我们就不喊了。”有人这样向狗比二大爷保证似的说。

“我想让你们尽可量地琢磨会是啥稀奇事儿呢,你们琢磨不出来,还这样逼着我讲。我现在是狗**掉到热油锅里,不熟也给你们炸突撸一层皮了。”狗比二大爷叹了一声说,“现在你们有谁能猜出来是啥稀奇事儿,待会儿咱们调细粉吃我对上半斤香油!”

“猜不出来,大伙儿也不想着你对半斤香油。”有人马上这样嘲笑着说,“就是大伙儿猜出来,你那半斤香油还不知道驴年马月能拎过来呢。”

“这话说得,跟我舍不得半斤香油似的。半斤香油有啥?就怕你们猜不出来!”狗比二大爷说,“只要你们能猜出来,我立马就回去拎半斤香油过来!”

“老狗比,你不讲是吧。不讲,我们就一起喊你‘老狗比’了。”又有人等不及了似的这样催着狗比二大爷。

“讲,讲,讲,别喊了,别喊了!”狗比二大爷一下子给催得着急了,嘴里连忙应着说,“你们知道啥是窑子吗?”他又卖个关子问。

“窑子?这个谁不知道呀!就是女人**的地方。”一个家伙很粗地说着显摆的话,“那是以前的时候,这个时候哪儿还有窑子!新中国一成立,窑子就给国家治得没了。”

“这个时候又有了!”狗比二大爷唯恐给这话给传出去了似的向老少爷们儿们瞅了瞅,小声说,“我在城里亲眼瞅见的!”

第195章 老狗比看到了窑姐

“净扯!”有人马上就不同意狗比二大爷的话了,“窑子这东西,打建国到今儿,几十年都没了,你还亲眼瞅见的呢!你就吃荆条屙箩筐,肚里编吧!”

“不信?不信,我就不讲了。”狗比二大爷见有人这样拿话泚棱他,马上说,“以前大伙儿还没见过大街上男女搂着亲嘴呢,这个时候咋的见了?”

“也倒是。”马上又有人这样接着狗比二大爷的话说,“打土地到户,还真有很多的稀奇事儿咱们原来想也想不到。”

“老狗比,那你说说你是咋的亲眼瞅到窑子了。”那个催着狗比二大爷说狗比二大爷不讲这稀奇事儿就一口一个‘老狗比’的家伙儿不相信似的喊着狗比二大爷说。

“上次我跟狗比爹去城里酒厂里买酒糟子回来喂猪,刚进城没走多远儿,没想到架子车扑哧炸胎了。也多亏着去的时候我多说了一句话,让狗比爹带上了气筒、胶水儿啥的补胎家伙什儿,要不,酒糟子拉不上,架子车还得轧着钢圈拉回来。狗比爹在那儿给架子车补胎,我就蹲在旁边四处瞎踅摸。这一踅摸不要紧,就瞅见稀奇事儿了。这个时候天多凉了,一个女人也不嫌冷,穿个还没有咱们的大裤衩子长的裙子,整个腿棍子都在外面露着,半截屁股裙子也遮不严实,在一个小房子的门里面一会儿向街上撅一下屁股,一会儿撅一下屁股,那老短的裙子里也没穿个裤衩子,毛大哄哄的啥都能愁得见。我就琢磨那个女人是不是神经病,这样不知道个害羞呢?我就问旁边的一个摆个小烟摊子的老人家,那个老人家瞅着我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说啥子——你看那门上写的是理发,不理发的,里面没有啥子理发的家伙什儿。世风日下了,窑姐又出来了。我这才明白那个女人不是啥子神经病,是卖身子的。”狗比二大爷看了看老少爷们儿们,说,“你们说这世道是咋的了?咋的一土地到户,啥子东西都出来了呢?是不是人都变坏了?”

狗比二大爷的稀奇事儿讲完了,老少爷们儿们都不言语了,只有打瓢的声音在噼啪噼啪地很响地响着。他们或许有的人已经听说过这样的稀奇事儿了,或许有的人压根儿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个社会上会有这样稀奇事儿。

狗比二大爷见老少爷们儿们对自己讲的稀奇事儿不言语了,四周围看了看,说:“我就纳了闷儿了,那女人就没啥子家人,咋的会让她干这样脏的营生?咱们就是穷疯了,饿极了揭屎皮子吃,也不能去干那样的营生!那个女人也不嫌丢人,要是给亲戚邻居看见了,那脸往哪儿放呀!”

“干这个营生的,哪儿有在自家门口的。”一个家伙很知底儿似的说了一句,“离咱们这儿没多远的落凤坡,你们看,这几年起来了多少两层小楼。知道落凤坡那些小楼咋的起来的吗?男的女的都在外地澡堂子里挣钱呢,男的给人家搓澡儿,挣个力气钱倒还说得过去。那些女的在澡堂子里都干啥?老爷们儿洗完澡,光着个屁股,女的在澡堂子里挣啥钱?我就觉得挣的不是啥正经八百的钱。落凤坡那谁家的闺女,听说前一段时间回来了,天天让先生给她打青霉素针,我琢磨着就是挣那钱挣身上病了。”

“唉,咱们这个地方背,还不觉得。外面的人都咋说了?向钱看!这个钱不是前后的前,是咱们花的钱。”有人这样叹了一声说,“有人说外面的人情也变得比以前薄了,都顾着钱呢。”

猫春爹听着老少爷们儿们的这些话,一直没有言语插话,外面的世道儿,猫春他大哥回来的时候也说过不少。通过猫春他哥的说叨,自己多少也知道一些,只是自己不大相信会是那样。不管咋的往钱看吧,这人挣钱咋的也得顾着脸面吧,这人跟人之间的情分总不会因为钱而淡了吧。今儿狗比二大爷这么一说,看样子外面的世道儿是真的变了,就连草庙这个屁大的县城,也有了不要脸的营生,更不用说外面大地方了。忽地他想到了牛二筢子的大儿子望春,这小子这些年就在外面跑了,说不准在外面也会学坏了,小米以后嫁给他,会不会吃他的亏?要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就是磕一个头放俩屁,行好没有作恶多了!

老少爷们儿们仍在你一句他一句地说着听来的外面的世局,虽然说他们这个黄庄子和外面的其他村子一样实行了土地包产到户,根深蒂固的对土地的依赖让他们深信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只要能勤劳,就一定会让土地长出金条来。但是,年复一年的血汗洒进了自己承包下来的土地,土地上每年的收成一半作为公粮、统购、余粮等上缴国家,剩下的一半维持着一家人的口粮,尽管要比前些年有所盈余,毕竟离他们设想的地里能长出金条相差得太远。传统的深入他们的骨髓的理念让他们还是相信,用他们的勤劳和血汗一定会让土地里长出衣丰食足的日子。闭塞的交通和讯息让他们听不到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的变化,尽管这两年猫春他哥都很荣光地回来与他们那一家人过年,但是,甚至有人怀疑猫春他哥是不是在外面做贼了,那个在外面包活儿干的说法只是一个幌子,每年回来才会那样的腰饱口袋满的。地里流了那么多的血汗,还长不出啥子好的年景来。外面难道遍地都是钱,出去只要就能捡回来大把大把的回来?

猫春爹很后悔当初没有去仔细打听望春那小子的底细,要是望春那小子这些年真的在外面学得流水了,小米在望春面前还只是个毛头闺女,他咋的都能把小米哄得呵呵愣愣得不知道东西南北。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就把小米这闺女这一辈子都坑苦了。他不停地在心里这样琢磨着,也不停地在心里向老天许着愿心,愿着望春这些年没有在外面学得流水,愿着老天能给小米这闺女一个好男人。

狗比二大爷又在嚷着锅上加瓢,两把粉瓢压不住锅里的水了。

很快,粉锅的锅台上又架上了一把粉瓢,三个打瓢的家伙一个声音地打着手里的粉瓢,三个人的上身子也一个劲道地摇摆着,这样一来,粉瓢在粉锅上来回晃着,下到粉锅里的细粉就不会沉底儿糊锅了,虽说狗比的二大爷把粉锅烧得细粉来不及沉底儿就熟了漂到上面来了,但他们这样打瓢是多年来的习惯了,也就不由得这样摇摆了。

猫春爹这个时候向四周围看了看,远处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出很多物件儿的影子了,还能看见有人起早背着粪筐的身影。天就要亮了,可能真的应了那句话——灯下黑。这几个马灯,给自己把罩子擦得贼亮,喝烟壶给自己清理得干净,灯壶里的洋油又给自己加得十足,一起这样亮堂堂地照着,再加上老少爷们儿们都在用心地忙手里的活儿,也就觉不出啥子天亮了。他回头看了看这几个给挂在不同地方的马灯,这个东西也真是怪了,用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想明白那个喝烟壶咋的就能把灯头着出来的烟子给喝没了。喝烟壶把灯头着出来的烟子喝没了,整个灯就显得亮堂多了,再给玻璃罩子一透亮儿,就更显得亮堂了。

狗比二大爷仍旧皱着眉头眯缝着两眼紧盯着锅里的动静,不时地还撅起嘴巴吹着锅里腾起来的热气,嘴里还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些啥子话:“三老杠今年买的这煤,比起去年那煤,不知道火要硬了多少呢。看这样子,今儿一天有一百斤煤足够了。”

没有人接狗比二大爷的这话。

狗比二大爷仍对煤很内行似的说:“去年三老杠买的那煤,黑得不见啥子光亮,显得软不拉几的,看着就觉得火不会咋的,烧起来还真不咋的。看今年三老杠买的这煤,搭眼一瞅就能瞅出来,乌亮乌亮的,看上去就觉得这煤有劲儿。再加上今年的粉锅支得烟筒也比去年的拉风,这两盆粉我就裁磨出来了,一盆粉有一铲子半煤就成。这样一算,今儿一天还用不了一百斤煤呢,有个七、八十斤就差不多了。”

三个打瓢的家伙卯足了劲儿呱唧呱唧地打着手里的粉瓢,装瓢的家伙脚底板儿不着地地在大盆和三把粉瓢间来回地蹿。

豆子守着那个大斗盆,不停地帮着装瓢的揪着粉面块儿,也不停地搋着盆里的粉面子。这样大冷的天气,又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他像其他的老少爷们儿们一样,忙得一身热气儿。

猫春爹在旁边不声不响地瞅着豆子,这孩子,命太苦了!要是他有一点儿的门道儿,谁也不会想着去拿小米那闺女给他换亲。他倒是有个家了,从春梅那闺女的脾气秉性上来看,他以后的日子倒能过得顺心,只是小米那闺女,出阁嫁过去以后会是啥样,现在自己心里倒没个底儿了。他豆子以后的日子过得舒坦了,自己心里安生。要是小米以后的日子过得松垮了,自己心里就一辈子安生不了,虽说他们姊妹们是不得已才走这一步,可这一步是自己帮着他们迈出去的呀!迈得好坏,那就是自己这个帮着引线儿的责任了。

第196章 鸭子嘟噜了小屁孩的鸡鸡儿

豆子把大盆里最后一块儿粉面子递到装瓢的手里,然后抬头喊了一声猫春爹,让猫春爹教着和糊子打芡粉。

猫春爹走到那个大斗盆前,向豆子说:“捧上两大捧的粉面子,粉锅里和水缸里舀上半盆两掺的水,稍微烫手,把大盆里的两大捧粉面子和成稀糊糊,然后去粉锅里舀上两盆滚水倒进大盆里,搅得熟了再放碎矾。一般说,这样一大盆的粉面子要放一大把的碎矾,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细粉发涩,少了法脆。”

豆子依着猫春爹的话和好了糊子,然后从粉锅里舀出两磁盆的滚水倒进了大斗盆里。

装瓢的家伙手里握着一个桐木的搅杠,呼哧呼哧把糊子搅得很快就熟了。

豆子从旁边的矾瓢里抓出了一大把的碎矾放到了大斗盆里。

装瓢的家伙又是一阵呼哧呼哧的搅。

猫春爹伸头瞅了瞅粉芡子的成色,向豆子说:“记住了,以后在打芡粉的时候都要打成这个成色,不能打老了,也不能打嫩了。打老了要晃锅儿,打嫩了一样要晃锅儿。”

豆子很用心地听着猫春爹的话,心里也在琢磨着刚打出来的这一盆芡粉子,自己要是学得了猫春爹的这一手儿,以后在这个黄庄子,就是下细粉的行家了,谁家要是下个细粉,自己也能帮着掌个眼儿,就省得晃锅了。

装瓢的那个家伙这个时候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搅杠子,从粉面子口袋里一瓢一瓢地往打了芡粉子的大斗盆里添粉面子。

“看这个样子,三盆粉下完天也不一定大亮。”有人抬头瞅了瞅上面的天说。

“也要不了多长的时间了,你向四周围看看,都麻花眼儿了。”又有人接过话说,“这盆搋好的粉面子下完,估摸着天就亮透了。到早起饭儿,差不多能下六盆粉。今儿要是再贪点儿黑,三十四、五盆粉。”

“今年三老杠家,估摸着光这细粉也卖个两千好几。”有人这样估摸着说,“三十四、五盆粉,五百来杆子,不到两千斤细粉。看今年这个行情,细粉怕要卖到八、九毛一斤了。这不到两千斤的细粉就是一千大几。他们家怕是下两火都得赶紧了,今年他们三老杠家可是个大收成,两火细粉两千好几!”

“老话咋说?人走时运马走膘,这几年三老杠的时运赶上了。猫春他哥一年从外面拿回来不少的钱,地里又有这样的收成,他们家的日子马上就要放卫星了。”有人听了人们对猫春家今年细粉的估摸,马上就很馋羡地说,“啥时候咱们能每年有这样的收成就好了。”

“这要看咱有没有这个财运,不是说谁想咋的就咋的了,没那个运气,到手里的东西都不一定是咱们的。”一个打瓢的家伙接着话说,“没那个财运,挣到口袋里也会漏。老话不是说了吗?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没那个运气,再咋都不成。”

老少爷们儿们就这样下酒菜似的闲扯着些东东西西的琐碎话儿,不知不觉间儿有谁家的孩子过来喊吃早起饭儿了。

“这是第六盆了吧。”可能是这样一大早就起来掏这样的力气给折腾得饿了,有人见有孩子过来招呼着要吃早饭了,马上这样泄了劲儿地问。

“第七盆了!”旁边的人很清楚地回着说。

“七盆了?”问话的家伙不敢相信地说,“往年一般下四盆粉就吃早起饭儿了,今儿下了七盆粉才吃早起饭儿?三老杠起得也太早了!”

“他家今年磨出的粉面子多,不早的话,他们家的细粉两火下不完。”那个打瓢的家伙很知情地说,“今年我们家的粉面子也得一火多下。”

“今年下粉要比往年累了!”听到这样的话,那个泄了劲儿似的家伙出了口气叹了声说。

“这一盆下完,大伙儿就回去吃饭吧。”猫春爹见有孩子过来喊吃早起饭儿,瞅了瞅老少爷们儿们说,“今儿起得早,大伙儿也早该饿了。”

“这盆咋办?”豆子向猫春爹看了看,指了一下这盆刚和开了的糊子和粉面子说。

“上面撒一层干粉面子焖着吧。”猫春爹说,“吃过早起饭儿以后,这盆搋好了就多和一捧粉面子的糊子进去,就不会犟条了。”

豆子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这又是一个下细粉的经验。一般说来,有啥事需要整个下粉都停下了,新打出来的芡粉子不能和开了,直接用干粉面子盖上,这样就不会遭风泚,也就不会犟条了。一旦芡粉子和干粉面子和开了,就要一气把这盆粉搋成了。猫春爹的这个经验,以后就不用担心这下粉中间会有啥事儿停下来了,糊子的和法儿就能把事儿给妥帖了。

“豆子,明天晒粉,后天就下你们家的吧。”猫春爹看着豆子说,“不过,你们家那么一点儿粉面子也就是大半天的工夫。依着我的意思,就等几天看跟谁家搁在一起用上一天。至于说你着急着要用钱,这事儿你也不用太上心了。明儿我们家的这一火细粉晒干了,有人收就卖,小米出阁嫁人要花的钱有你叔呢!”

豆子听了猫春爹的话,盯着猫春爹看了半天没有说话。

“也就是给小米扯几床铺盖添几身儿衣裳,也花不了多少。至于柜子、桌子这些嫁妆,人家卧牛岗子牛二筢子给准备的有,年二十三、四卖家具的会给送来。这上面的嫁妆,咱们再给小米买个脸盆、茶瓶。镜子啥的几样小件儿。”猫春爹向豆子简单合计了一下,说,“三、两百也就差不了啥了。你呀,我知道,觉得这辈子欠了小米的,想多给小米准备几样。反正这事儿还有些日子,咱们搁在一块儿慢慢合计着给小米办这个事儿。打叔的心里来说,叔也想着能让小米这闺女嫁得排排场场的。”

豆子向猫春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狗比二大爷烧火就是有一手儿,见有孩子过来喊吃早起饭儿了,他把大火钩子往灶膛里捅了两下,又向灶膛里添了一煤铲子的煤,锅门儿一堵,灶膛里呼呼噜噜的着火声立马就很响地鼓着那个大烟筒,粉锅里的水也给这样的着火声催得呼哧呼哧地翻开了花。

有人伸头向粉锅里瞅了瞅,向狗比二大爷问一声是不是粉瓢能下锅了。

“三把瓢一起下都成!”狗比二大爷向粉锅里瞅了一下,马上很有把握地说,“三老杠今年买的这煤不操蛋,烧起来也顺溜。”

狗比二大爷的话刚落音,真的是三把粉瓢一起给打响了,呱唧呱唧的声音震天价地响。

很快,这盆粉就下没了。叨粉的家伙把手里的筷子往粉锅台上一放,原地站着没动步儿,来回转了几下腰,咧着嘴巴说今儿给赶得腰疼了。

“今年的开锅粉下得顺当!”猫春爹很满意地瞅了瞅老少爷们儿们,说,“大伙儿赶紧回吧,今儿起得早,该饿了!”

几个家伙听猫春爹这么一说,马上就饿狼似的奔着往家跑了。也就是老少爷们儿们这样向家奔,小米要出阁嫁人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啥?你说的啥?”饭场子上的狗比爹手里剥着煮熟了的红芋,一下子给小米要出阁嫁人的消息给惊得愣在了那儿,他瞪着两眼有点儿发火儿似的瞅着毛尾问,“以前一点儿信影儿都没听说,这么小的闺女咋的会这个时候要出阁嫁人了呢?你不是咒摆人家小米吧!”

“豆子说的,是为了给豆子换亲才要出阁嫁人的,还能会有假!”毛尾盯着狗比爹说。

狗比爹这下就更愣怔了,拿着手里的红芋像木头人似的定在那儿了。

不知道是谁家的狗,见狗比爹愣怔了,贼溜溜地踅摸到他的面前,哈哧一口从他放在脸面前地上的碗里叨起一块红芋掉头就跑了。

狗比爹见有狗从自己的碗里叼走了一块红芋,一个激灵,就把手里的红芋当成砖头头子向那条跑开了的狗扔了过去。红芋没能砸上那条狗,扑哧一下被甩到了地上,稀牛屎似的向四周围开了花儿。他瞅着向四周围开了花儿的红芋,这才醒过神儿来自己扔出去的不是半截砖,而是自己已经剥了半截皮儿的红芋,不知道是骂狗还是骂自己,狠狠地骂:“操他奶奶的,两块红芋没了!”

旁边有人瞅着狗比爹笑了一下,但是,很快,这样对狗比爹的讥笑就没了,人们还是把话儿撤回到了小米出阁嫁人这件事儿上。

“小米这闺女,唉,命苦!”一个老娘们嘴里堵着满嘴的红芋,这样叹了一口气,嘴里的红芋差点儿给这口气顶了出来。

“这几个孩子,能有别的啥辙儿呢!”一个老得满嘴没牙的老女人瘪吧着嘴巴口气不清地这样叹着气说,“换上别人家,咋的也得住到二十一、二才能出阁。”

几只赶饭场子的鸭子不时地伸着脖子偏转着脑袋在地上找着人们不小心丢到地上的红芋皮,其中一只鸭子不知道是不是眼神儿不好,把那个穿着开裆棉裤叉开着两腿坐在凉地上的小屁孩的**儿当成红芋皮了,还是小屁孩的**儿有点儿像红芋皮,就意外惊喜似的伸着脖子紧出溜着向小屁孩的**儿嘟噜了几口。小屁孩的**儿没能嘟噜到嘴里去,倒把小屁孩嘟噜得丢了魂儿似的大哭起来。这只鸭子似乎觉出自己惹祸了,忙转过身子,一跩一跩地摇摆着身子急忙跑开了。

坐在小屁孩身旁正琢磨着小米出阁嫁人这事儿的大人给孩子的哭声惊了,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孩子,见几只鸭子从孩子的面前跑开了,以为是鸭子嘟噜了孩子手里的红芋,就两手一扬一扬地向已经跑开的鸭子轰着,嘴里还“呕哧呕哧”地向跑开的鸭子喊着。

饭场子咋的也觉不出以往的气氛了。以往的饭场子,老少爷们儿们饭堵不了嘴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东长西短天南地北的话,可今儿,东长西短似乎量不出大伙儿的心情了,天南地北也离大伙儿太远了。

不少人端着饭碗离开了饭场子,很快,整个饭场子就只有狗比爹一个人了。

第197章 狗比爹扇自己大耳刮子

可能是一块儿红芋填不饱一个狗肚子,那只叼了狗比爹碗里的红芋的狗一边跑着一边往肚里吞着那块儿红芋,在狗比爹手里的那块儿红芋像稀牛屎一样在它屁股后面四处开花儿的时候,它嘴里的那块儿红芋已经给它吞进肚里了,尽管那块儿红芋外面不是像刚出锅那么烫了,但是,红芋里面不容易散出来的热劲儿还是烫着了它满嘴的牙齿,让它张着嘴巴仰头钢钢唧唧地叫唤了一阵子,然后它又回过头来,伸着舌头把狗比爹甩得在地上四处开花的红芋舔了个干净,又贼溜溜地盯着狗比爹脸面前儿的红芋碗回来了。

那几只鸭子见小屁孩子的大人抱着小屁孩子离开了这个饭场子,估摸着也不会再有啥人两手一扬一扬地“呕哧呕哧”赶它们了,就跩着身子一晃一晃地回来了,咕嘎咕嘎的叫声炫耀着它们的得意。

狗比爹见老少爷们儿们今儿都给小米出阁嫁人这个信儿弄得掉了魂儿似的离开了饭场子,也觉出自己像掉魂儿似的。他背靠着那棵不算太粗的椿树,屁股似着地似不着地儿地蹲着,叹了口气四周围瞅了瞅。那只叼了他的红芋的狗给他这一瞅,忙紧了身上的毛,趔着身子一副准备逃跑的架势。

这人呀,也真是,这几个孩子够难为的了,咋的还会跟他们这姊妹几个找难为呢?琢磨到这儿,狗比爹伸开巴掌在自己脸上噼噼啪啪地扇了几下,当初狗比他娘耍浑,欺负他们姊妹几个,自己倒帮着狗比他娘使劲儿,这是自己也跟着耍浑啊!前些日子豆子成亲,村子里的不少老少爷们儿们好不容易逮上一顿鱼肉,撑得蹿稀冒肚子,自己跟狗比他娘瞎琢磨啥子他们姊妹几个往饭菜里放巴豆了,这不是明摆着糟践他们姊妹几个吗?这些年,打豆子他爹死了娘跑了,小姊妹几个风里雨里的往前奔,水里泥里的糊巴着日子。就算是那样,这姊妹几个也没有遭人嫌弃的地方,谁家要是有个啥子紧手儿的活儿,这姊妹几个还会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头帮上一把手儿。这姊妹几个好不容易长大了,自己跟狗比他娘倒越老越混蛋了,跟他们姊妹几个找这样亏心的别扭。说重了点儿,这都不是人能做出的事儿,可自己跟狗比他娘做出来了。他又抬起手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狗比爹扇自己大耳刮子的举动让那条狗迷糊了,它远远地瞅着狗比爹,尽管两眼仍贼溜溜地盯着狗比爹脸面前儿的那碗红芋,但它还是给响亮的耳刮子声音给吓得不敢向狗比爹靠近半步。那几只鸭子也站在那儿伸着脖子摇着脑袋看着狗比爹,咕嘎咕嘎的声音也不敢叫出来了,只在喉咙管子里一抖一抖地响。

狗比爹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之后,仰着头向天上叹了一阵子气。

就在狗比爹仰着头这阵儿,那条狗一下子瞅准了机会,嗖地蹿到狗比爹跟前,咔哧一口从狗比爹的碗里叼起来一大块的红芋,扭头追兔子似的跑开了。

那几只鸭子见那条狗占了便宜,也瞅着狗比爹碗里的红芋,摇晃着身子往狗比爹的跟前去。只是这几只鸭子晚了一步,狗比爹已经给那条狗闪电一样利索的来去惊得瞪着两眼醒过了神儿,翻着白眼咬着牙而又无可奈何地瞅着那条狗跑得远了。这几只鸭子这个时候想再从他碗里捞到啥子便宜,已经不可能了,虽说碗里的红芋给那条狗用气儿吹了,但他还是不会舍不得把碗里剩下的几块红芋施舍给这几只已经流了口水的鸭子,必定自己家里还养着些畜生,这几块红芋喂了自家的畜生,还能下个蛋啥的。要是这几块红芋扔给这几只鸭子了,别说鸭蛋,怕是连鸭子屎也落不得。他一手端起地上的碗,一手按着髁膝盖从那棵椿树下站起了身子。倒是在这个时候,似乎一只鸭子看着那个碗里的红芋会随着狗比爹站起身来会变得高不可攀了,扑棱着两个膀子把那张扁嘴伸进了狗比爹手中的碗里,但是,它的那张扁嘴太笨了,就连一丁点儿的红芋皮儿也没捞到嘴里,还遭得狗比爹一脚把它踢飞了老远。

“今儿这个饭场子上咋的了?咋的没啥人了?”就在狗比爹要端着手里的碗离开这个饭场子的时候,猫春的二大爷二倔巴一手里一筷子串着两个两掺面的卷子馍馍,一手端着半碗辣椒泥,很不明白地瞅着整个饭场子走过来。

“你还没听说?小米这个月就要出阁嫁人了,是为豆子换亲,才要出阁嫁人的。”狗比爹把要抬起的步子又着了地儿,瞅着二倔巴说,“老少爷们儿们听说这个信儿,连吃饭也没心气儿了,都回去了。”

“听说了。”猫春的二大爷二倔巴一听是因为这个信儿老少爷们儿们都没心气儿在饭场子上吃饭了,向狗比爹苦笑了一下,然后就撅起屁股蹲下身子来。

“你也听说了?”狗比爹不大相信地瞅着二倔巴,皱起两个眉头问,“你是啥时候听说的?今儿早起间儿豆子才把这个信儿跟老少爷们儿们说。”

“我早就听说了。”二倔巴瞅了一眼狗比爹,掰了一块馍馍,蘸了满满的辣椒泥儿就放到嘴里去了。

“你早就听说了?”狗比爹这下就更迷糊了,他一手端着那个饭碗,一手挠着脑门子,皱巴着两眼的眼皮盯着二倔巴看了又看,“你咋的会早就知道了呢?”

“这事儿,在豆子成亲前一直是个秘密,只有几个人知道。”猫春的二大爷把嘴里的馍馍咽了下去,瞅了一眼狗比爹说,“本来这两天想趁着饭场子上跟老少爷们儿们商量这事儿呢,今儿饭场上太冷清了,那就等两天再说吧。”说着,他又掰了一疙瘩馍馍,蘸了通红通红的辣椒泥儿放进嘴巴里嚼起来。

“这事儿咋的还是秘密了?”狗比爹还是琢磨不出这事儿里面的弯弯儿,瞅着猫春的二大爷说,“要跟老少爷们儿们咋的商量这个事儿呢?”

“咋的商量这个事儿……”猫春的二大爷嘴里嚼着馍馍说,“小米这闺女也算是咱们村子里老少爷们儿们的闺女,咋的咱们也不能让这闺女出阁显得寒碜了。”

“这个倒是。”狗比爹仍旧眨巴着两眼琢磨着猫春的二大爷的话。

“老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猫春的二大爷抬头看了一眼狗比爹,说,“还咋说?众人拾柴火焰高。”

“你的意思是……”狗比爹瞅着猫春的二大爷,挠着脑门子试探似的说。

“是,我的意思是想跟老少爷们儿们商量着看,能不能咱们这个村子合着劲儿把小米这闺女发嫁了。”猫春的二大爷看着狗比爹说,“一个村子合着劲儿,每家也出了多少啥子。小米的大件儿嫁妆人家卧牛岗子都给操办了,也就一些小件儿陪嫁的东西了。”

“这样合计,还真每家出不了啥子东西。”狗比爹这下才算彻底明白二倔巴要跟老少爷们儿们咋的商量这事儿了,他松开了两个眉头疙瘩,一笑说,“你这个想法儿倒是个办法。”

“想法儿倒是个想法儿,就是不知道老少爷们儿们会咋的一个想法儿,前些日子刚为豆子的亲事儿串了钱,这又是小米的事儿,就显得他们姊妹几个的事儿多了。”猫春的二大爷咽下嘴里的馍馍,看了狗比爹一阵儿。

“这又不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自己张嘴求老少爷们儿们,是咱们自己的想法儿。”狗比爹说,“要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想法儿,老少爷们儿们倒会有这样的寻思。”

猫春的二大爷眨了两下眼,向狗比爹点了点头,说:“这两天得空儿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说叨,看老少爷们儿们的想法儿吧。”虽说他觉得狗比爹的说法儿也对,但他心里还是没个准儿,毕竟豆子的事儿刚过去没几天,这个时候再向老少爷们儿们商量这事儿,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像要账似的了。

“二倔巴,你琢磨多了。我琢磨着呀,小米这事儿要比豆子的事儿老少爷们儿们利亮,不信你就说叨说叨看,保证老少爷们儿们没啥话说。”狗比爹盯着猫春的二大爷,很肯定似的说,“刚才你是没见,老少爷们儿们一听说小米要出阁嫁人了,那脸色,跟大阴天打雷似的,咔嚓一下子都沉下来了。老少爷们儿们听说小米要出阁嫁人,都心里疼着呢。”

虽说狗比爹的话很多时候靠不住,但这几句话猫春的二大爷相信是真的。就小米在村子里的为人处事儿来说,别说是老少爷们儿们了,就是自己,心里也舍不得小米这闺女马上就离开这个村子,更何况小米现在还小着呢,让人心里觉得疼得慌。他向狗比爹点了点头,掰了一大块馍馍,使劲儿蘸了碗里的辣椒泥儿。蘸了辣椒泥儿的馍馍给他送到嘴里,整个嘴圈子上蹭满了红红的辣椒泥儿。不过,他心里马上就有了个底儿,小米这事儿一准会让老少爷们儿们心里没啥子疙瘩。

“给小米操办这事儿,我赞成!”狗比爹下保证似的向猫春的二大爷说。

猫春的二大爷没有抬头,嚼着嘴里的馍馍很深地点了几下头。连狗比爹都赞成自己的想法儿,村子里还会有谁家有别的说道儿呀!

第198章 小米要出嫁了

腊月二十六这天早晨,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们都起得很早,猫洗脸一样洗了一把脸,就都挤到小米他们家的院子里来了。

蚂蚱大爷不停地在院子里蹶蹦着,红着眼圈子向老少爷们儿们,嘴唇子哆嗦了老半天,扑通一声跪下来向老少爷们儿们磕了两个头,说:“我老蚂蚱谢谢老少爷们儿们了,谢谢你们把小米这闺女的事儿放进了心里,谢谢你们破费着给小米这闺女添了这么多的箱!”说着,他又很深地磕了一个头。

猫春的二大爷伸手把蚂蚱大爷从地上拽了起来,抱怨似的向蚂蚱大爷说:“老蚂蚱,你说的是啥儿呀!小米是咱们整个村子里的闺女,谁家破费着给她添几件东西也是该着的!你这样一说,倒显得老少爷们儿们把小米当成外道人了!”

蚂蚱大爷听着这话,抬起袖子膏了两下眼,不停地点着头。

“老蚂蚱,虽说你现在跟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了,显得跟他们姊妹几个比村子里其他的老少爷们儿们亲近,可老少爷们儿们心里也没把这姊妹几个看远了!”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蚂蚱大爷说,“知道吗?小米这事儿,我在饭场子里一说自己的合计,老少爷们儿们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很快,东家五块,西家十块的都送到我那儿去了。虽说筹得不算多,只够给小米缝上几床铺盖的,可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思都明摆着了。”

尽管二十几个要抬着嫁妆发嫁小米的老爷们十分小心地忙着用染了红颜色麻绳子垫着红纸捆绑着前天家具店送来的时新的嫁妆,唯恐稍有大意,会把这时新的家具碰出啥子来。但还是有人小心地提醒着要抬着嫁妆发嫁小米的老少爷们儿们:“这嫁妆多显眼儿,绑绳子的时候当心着别碰了油漆。绳子里面多垫些红纸,也别让绳子勒出印子来。”

老爷们儿在院子里忙着捆绑嫁妆,屋子里已经是一身大红的棉袄棉裤了的小米正安持着谷子、玉米和麦子她们姊妹三个:“大姐今儿就出咱们这个家了,以后再也不能天天守着你们三个了。谷子也大了,懂事儿了,以前大姐跟你安持的话你都要记在心里,跟嫂子用心处,跟老少爷们儿们用心处,带好玉米和麦子,照顾好大爷。还有玉米,你也要一样,啥事儿都要先为哥哥嫂子想着,有啥不是的地方,哥哥嫂子说叨几句不能生气。”说着,她摸了一下麦子的头,“咱们家的麦子长大了,知道争气,今年还给领了一张奖状回来。以后跟着大舅要更用心念书识字儿,念得有出息了,就能跟大舅一样过上不出力气的好日子。”

“大姐,以后你就不要我们几个了吗?”麦子一下子搂住了小米,抬头两眼泪汪汪看着小米,哭着嗓子问。

“傻麦子,大姐咋的不要你们了呀,到啥时候你们都是大姐的亲妹子。”小米止不住两眼也淌下泪来,她一下子紧紧地搂着麦子的头。

就在小米搂着麦子的同时,谷子和玉米两个人也一下子搂紧了小米。

屋里的几个娘们儿见姊妹四个就这样紧紧地搂在了一起,不觉得眼圈子都热热的淌下了眼泪。邻居家的婶子抬手擦了擦两眼,向小米说:“小米,收拾收拾吧,天不早了,卧牛岗子那边来接你的人还都在等着呢,待会儿就该上路了。”

“小米妹子,你就放心了吧!以后这个家有我这个嫂子,咱们这几个妹子我一准给你照顾得好好的。”春梅在旁边看着小米,顺着邻居家婶子的话向小米说,“虽说嫂子嫁过来时间不长,个把月的时间。这个把月跟你这个妹子处着,嫂子知道以后该咋做了!”

小米松开了谷子她们三个,抬头看着春梅嫂子说:“春梅嫂子,以后我哥,还有这三个妹子,都托给你了!”说着,她下跪着给春梅磕了个头。

“小米妹子,你这是干啥儿呀!”春梅慌忙着上前拉起了小米,“你哥他是我男人,谷子她们三个是我妹子,我得用心把他们几个给照顾好了呀!”说着,她向旁边的几个娘们儿们看了看,回头盯着小米说,“再说了,还有村子里这些婶子大娘帮把手儿,照顾不好他们几个也说不过去。还有,要是我要是照顾不好他们几个,村子里的这些婶子大娘也不会答应的。”

“好了,小米,你就只管放心地出阁吧。你春梅嫂子也说了,这个家里有她,另外还有村子里的这些婶子大娘伸手帮一把儿,豆子他们几个受不了啥子委屈!”邻居家的婶子看了看小米,说,“只要你嫁过去,在那边能日子过得舒坦,也不用挂念着这边他们姊妹几个。”

小米回头看着邻居家的婶子,向邻居家的婶子点了点头。

“小米妹子,今儿让嫂子给你梳头吧!这是你在这个家最后一次梳头了,嫂子帮你好好打扮打扮!”春梅向小米说着,从旁边的那个破箱子的盖子上拿起了那把木梳子。

“按规矩说,今儿你这个头应该有你娘来给你梳。可你们家里没娘了,就让你春梅嫂子替着你娘吧。”邻居家的婶子见春梅拿起了木梳子,向小米叹了一口气说,“你春梅嫂子在这个家,不光说嫂子,也是娘!”

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又点了点头,然后依着春梅嫂子的话坐到窗前的那个凳子上。

春梅开始很用心地给小米梳头了,手里的木梳子从小米的额头上轻轻地梳到脑末梢子后面,每一次都是那样的细致。

“小米妹子,今儿几个婶子大娘都在,嫂子说句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春梅给小米梳着头,轻声叹了一口气,向小米说,“嫂子也知道,咱们两家换亲亏了你了,可这是咱们的命,命里注定了的就该是这样。不过,你只管放心了,虽说我望春哥不经常在家,爹娘会打心眼儿里疼着你。打上次你过去相家回来,爹跟娘就经常念叨着你呢,恨不得马上就能把你娶过去。特别是爹,一家人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只要一说到你,别提他多高兴了,说等你嫁过去,那个家就交给你操持着,他就省心多了。”

小米听着春梅嫂子的话,心里说不上到底是啥子滋味。人家都说,大闺女上轿脸上哭心里笑。虽说马上自己就要跟着卧牛岗子的来人出这个门了,可自己的心里咋的也笑不出来。这个家,这姊妹几个,都在自己的心里坠着,坠得自己都觉得心里堵腾得慌了。豆子哥人太实诚,不大言语,以后要是春梅嫂子不出面扛着这个家,单靠豆子哥,这个家在这个村子里就塌下气儿了。还有谷子,慢慢地就会有心事儿了,要是她不打心眼儿里把春梅嫂子当成亲人,啥事儿都闷在心里,身边儿没个管教,怕会惹出啥事儿来。玉米吧,说省心也省心,说不省心就不省心,她的脾气秉性倔,没啥事儿也就没啥事儿了,万一有个啥事儿,那可就会把事儿惹得更大,只不过她现在年龄还小,也不会惹出啥事儿来。麦子有大舅跟着,以后自己就不用费太多的心思挂念着。

春梅用两根火红火红的头绳子给小米扎了两个辫子,瞅着小米的头来回看了又看,这两根红头绳子映着小米身上的大红袄,似乎把小米的整个身子衬得更喜庆了。

“小米,今儿出阁了,婶子也安持你一句。”邻居家的婶子见春梅给小米梳好了头,看着小米说,“在家,老少爷们儿们还都拿你当个孩子。嫁过去了,虽说你仍旧是个孩子,可周围的老少爷们儿们就不拿你当孩子看了。这人呀,只要你一成亲,不管你多大的年龄,在别人的眼里你就是一个成年人了。所以说,嫁过去以后,你得处处小心着,跟老少爷们儿们之间得像个大人的摸样。虽说婶子不担心你这个,在这个家里处处都像个大人了,但婶子还是给你提个醒儿。”

小米回头看着邻居家的婶子。

“还有,这话说起来就显得絮叨了,婶子也知道你的为人处事儿,可这几句话不说,婶子觉得心里堵腾。”邻居家的婶子看着小米,绷了半天的嘴唇子,眨了几下有些水汪汪的两眼,说,“到了那个家,跟公公婆婆要用心好好地处,别让外观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说咱的闲话。还要跟家里的其他人搁置好了,弟弟妹妹都要看成自己的亲人。”

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点着头说:“婶子,你说的这些话我都记住了!”

旁边的几个老娘们儿帮着收拾着小米的小件儿陪嫁东西。

小米回头看了看老少爷们儿们给添的铺盖啥的,谷子、玉米和麦子这些年来跟着自己受的委屈也太多了,没穿过新衣裳,没睡过新铺盖,这些铺盖都是村子里老少爷们儿们对自己的心情,也算是对这个家的心情。就算是自己带上这些铺盖嫁过去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铺盖过来,还是给谷子她们三个留几床下来吧,自己出阁了,要得让她们铺盖个暖和。想到这儿,她让那几个帮着收拾的婶子大娘拣上三床厚实的铺盖放到了一旁,然后要婶子大娘们把自己要带走的铺盖抱出去放进嫁妆里。

很快,外面响起了一嘟噜鞭炮。这嘟噜鞭炮,炸得小米心里一阵霍霍地疼,她知道,这是嫁妆要上路了,再有一会儿,又一嘟噜鞭炮,就把自己赶出这个村子了。

第199章 小米坐上了手扶拖拉机

外面的鞭炮声不光炸得小米心里霍霍地疼,也炸得屋里的几个老娘们儿心里悬了空似的不踏实了。小米这闺女,就这样要离开这个村子了,不由得她们的心里像过电影儿似的想起了小米在这个村子里的很多很多的事儿。谁家要是有个紧手儿的活儿,谁家要是有个缝补浆洗,谁家要是有个油短盐缺的,只要她小米瞅见了,只要她小米得信儿了,就会伸出手来。这闺女这样一嫁,往后村子里谁家再有个啥子,就再也不容易看到这闺女了。

谷子、玉米和麦子给这嘟噜鞭炮炸得一下子又都上去搂住了小米,她们仰着脸,都是眼泪汪汪看着小米。

小米低头看了看谷子她们三个,抬起头转过脸看着窗户外面的那个羊圈的门儿,眼泪在她的眼里不停地打转儿。她硬着嗓子说:“大姐今儿出阁嫁人是咱们家的一件大喜事儿,都不能哭!”可是,她的这句话刚说完,自己的两行眼泪已经顺着眼角儿淌到脸上了。

“大姐,今儿你就别出阁嫁人了!”玉米一下子哭着向小米喊。

小米抬起一只手偷着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回过头来强装着向玉米笑着说:“傻玉米,这是大姐的喜事儿,哪能说不出阁就不出阁不嫁人就不嫁人了。”

从卧牛岗子过来接小米的两个闺女这个时候走了进来,说时辰到了,该出门子了。

小米松开谷子她们三个,两手抬起来抹了抹脸,回头把整个这间房子来回看了几遍,打自己记事儿起,这间房子自己已经住了十来年了,今儿这一出阁,以后就很少再有啥子机会在这间房子里住下了。她回着头抬起了步子。

从卧牛岗子过来的那两个闺女中间的一个见小米有了动身的意思,就忙着走的了门口把手里的那把红伞撑开了。

麦子一下子又从小米的身后拽住了小米,撕开了喉咙似的哭着喊了一声——“姐!”

小米一下子定住了两脚,回身搂住了麦子,两行眼泪呼呼啦啦地淌到了麦子的头上。

“小米,不是婶子向外撵你,时辰到了就走吧!”邻居家的婶子也抹起了眼泪向小米说,“时辰都是算命先生给掐准了的,别耽误了时辰!”

小米擦了一下眼泪,疼着心松开了麦子,转身向门外走去。

停在院子外面的那台脑门子上贴着一个大红喜字的手扶拖拉机这个时候已经给人摇得突突嗒嗒地响了,绑在手扶拖拉机后面的架子车上也给人垫上了一张新苇席,苇席上铺着一床新铺盖。相比着前些年牛拉大车接新媳妇来说,手扶拖拉机接新媳妇算是排场的了。

两个从卧牛岗子过来接小米的闺女,一个在小米的头上撑着那把红伞,一个搀着小米的胳膊向院子外面的手扶拖拉机走过去。

随着这两个闺女过来的一个毛头小子见小米上了手扶拖拉机后面的架子车,从口袋里掏出一嘟噜鞭炮点响了。

手扶拖拉机在这一嘟噜的鞭炮响过之后,就噗噗突突地拉着小米走了。

谷子、玉米和麦子她们三个见手扶拖拉机把小米姐拉走了,疯了一样跟着手扶拖拉机跑了一阵,但是,手扶拖拉机噗噗突突的声音还是遮住了她们三个声嘶力竭的呼喊,手扶拖拉机奔跑的速度还是让小米含着眼泪看着慢慢被甩在后面的谷子她们三个。

小米就这样被那台噗噗突突的手扶拖拉机拉走了,顿时,似乎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觉得这个村子一下子变得空了。

一直没有言语的小米的大舅这个时候也止不住仰起头来,把两眼克制住没能淌出来的泪水往脑壳廊子里控。

“小米她大舅,”蚂蚱大爷这个时候两个眼圈子已经给他自己擦得像蜡碗子一样通红通红的了,他见小米的大舅心里也不是咋的舒坦,硬着嗓子喊了一声,说,“小米今儿出阁了。”

小米的大舅没有低下头来,他很清楚自己两眼框子的眼泪还没有完全控到脑壳廊子里去,只能点着下巴回着蚂蚱大爷说:“是啊,小米今儿出阁嫁人了。”

“待会儿送亲的你看着咋的安排呀?”蚂蚱大爷痛着心思向小米的大舅说。

“昨个儿晚上不是都安排好了吗?”小米的大舅低下头来,两手交替着擦了擦两眼,心里沉沉的看着蚂蚱大爷说。

“依着我说呀,这个亲还是有你来送最合适。”蚂蚱大爷早已琢磨出啥子道道儿似的向小米的大舅说,“按理儿说,这是小米她至亲的叔伯的事儿。可她没有至亲的叔伯,找个远门子叔去送亲,咋的也没有她跟你这个大舅吧。再说了,你去送亲,还能跟牛二筢子他们多交代着以后别让小米在那个家里受啥子委屈,小米这个远门子叔就不会想着跟牛二筢子他们安持这些。昨个一夜我都没睡,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事儿。咋的琢磨,我都觉得该你去送亲。”

“昨个儿晚上都安排好的事儿了,再换人去就不合适了。”小米的大舅也觉得蚂蚱大爷的话有点儿理儿,他琢磨了一阵儿,向蚂蚱大爷说,“还是让小米那个叔去送亲吧!家里的咱们先搭着手儿给安持安持,今儿不管咋的,无早无晚我也得去一趟卧牛岗子。”

蚂蚱大爷心里有些迷糊了,瞅着小米的大舅,眨巴着两只蜡碗子一样的眼。

“安持着让小米那个叔走吧,卧牛岗子有那么远的路,等他到那儿也该不早了,别让春梅她爹等急了,人家还有一院子的客人呢。”小米的大舅看着蚂蚱大爷说。

蚂蚱大爷不明白小米的大舅到底心里会有一个啥样的想法儿,就依着小米的大舅招呼着小米的那个远门子叔准备出门上路。

小米的那个远门子叔一嘟噜子鞭炮之后就出门上路了。

蚂蚱大爷丢了魂儿一样瞅着小米的那个远门子叔出了院子,嘴里不觉得小声嘀咕着说:“小米今儿就是人家的人了,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

没能追上手扶拖拉机的谷子她们三个也丢了会儿似的回了这个院子,麦子一进院门,就一头扎到了蚂蚱大爷的怀里,很委屈似的放声痛哭起来。

蚂蚱大爷紧搂着麦子,两眼的泪水又噗噗嗒嗒地掉了下来。

“大爷,我大姐走了。”麦子在蚂蚱大爷怀里顿着嗝儿向蚂蚱大爷哭着说。

“麦子,大爷知道,大爷知道。”蚂蚱大爷抬起一只手,用袖子膏了膏两眼的泪说。

小米的大舅在旁边瞅着蚂蚱大爷和麦子两个人,心里又是一阵酸酸的热。他向整个院子里看了看,忽地觉得打今儿早起到现在,好像一直没有瞅见豆子的身影儿。他不由得心里一个愣怔,小米为了他豆子才出阁嫁人的,咋的他豆子这个时候也不出头儿送送小米?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心里腾起了一股子火气,冲着屋里就是一声喊:“豆子呢?”

“大舅,别喊他了。”春梅听到大舅的喊,忙着就从屋里冲了出来,向大舅说,“从他知道换亲这事儿起,就心里没有好受过。今儿小米妹子要出阁了,昨个晚上请了老少爷们儿们一起儿吃饭,安排好老少爷们儿们今儿早上嫁妆咋的一个抬法儿之后,就一个人闷头在盖被窝里哭了,一整夜我都没能劝好他。今儿一大早他就起了,要我跟大爷一块儿招呼把小米今儿的事儿给办了,其它的啥也没说就一个人出了院子。我估摸着这个时候他在爹的坟上呢。”

春梅的话让小米的大舅心里又是一疼,这个豆子,太实诚了,说个不好听的话,实诚得都显得窝囊了。要是他能多个心眼儿,可能今儿就不会有小米的这事儿了。不过,也难怪这几个孩子了,打自小就没有至亲的人疼着,用文词儿一点儿的话说,这几个孩子成长的条件和环境不光让豆子自卑的心理很重,也让他的戒备心理很重。不光是这样两重心理,很多很多的心理,铸就了他豆子实诚的为人和萎缩的性格。

“大舅,也别怪罪他,要是这个家不是这个样子,可能今儿这事儿也就不是今儿这个样子了。”春梅瞅着小米的大舅,很心疼豆子地说。

小米的大舅给春梅的话说得不言语了,是啊,假如这姊妹几个的家不是这个样子,豆子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今儿这事儿还真的可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怨谁呀?只能说是怨命,怨这几个孩子的命不好,别的还能怨啥!

谷子听春梅嫂子说豆子哥这个时候可能会在爹的坟上,一把扯着玉米就冲出了院子。

春梅见谷子和玉米两个人冲出了院子,急忙喊着谷子和玉米,也跟了出去。

小米的大舅也跟着出了院子,不声不响地随在谷子她们的身后。

这儿的冬天不经常落雪,但是,一旦落雪,那就是很大的雪,铺天盖地的能漫过人的髁膝盖。赶上更大的雪,一夜雪落,第二天的早起间儿能挡住庄户人家的房门没办法打开。好在今年眼看着要年节儿了,这个地方还没有落雪的迹象。这儿没有雪的冬天,尽管人们能干脚干手地忙活一些农事儿,但是,人们还是不希望这样无雪的冬天,一来因为无雪的冬天会出奇地冷,二来因为农田里在渴望着大雪。

谷子、玉米和春梅她们几个赶到爹的坟上,豆子已经不知道在爹的坟前跪了多久,脸色蜡白没一点儿血色,鼻尖儿上清水鼻涕结成的冰碴儿,整个人也冰渣渣儿似的。春梅见豆子一动不动地在那儿跪着,上前一下子抱住了豆子的头,很心疼地哽咽着喉咙管子说:“黄豆,都冻成这样了,你这是想干啥呀!”

谷子和玉米也上前扯住了豆子,两个人哭着嗓子向豆子说:“哥,咱回家吧!”

小米的大舅在这几个孩子的身后停住了步子,他无声地看着这几个孩子一阵子,心里疼得跟让人用几千斤的大石磙坠了一样。豆子这孩子是觉得愧了小米,亏了小米,心里堵腾得慌。小米今儿出阁了,这几个孩子心里也觉得没有个依靠了!他抬手擦了擦两眼,在豆子他们的身后轻轻地说了一声:“都回吧,别在这儿冻着了,蚂蚱大爷和麦子还在家等着你们呢!大舅这还要去看看小米。”说完,他扭过身子,袖子又膏了一下两眼,抬腿向卧牛岗子去了。

第200章 “这闺女会不会生孩子?”

这个时候的卧牛岗子,显得那个喜庆,离村子老远的地方,就能听见高音喇叭里传出来的唢呐吹奏的啥子《百鸟朝凤》、《抬花轿》,一曲儿接着一曲儿,响得整个天上都哇哩哇啦地亮堂。再往村子走近一些,那个喜庆就显得更热闹了,时不时响起的炮仗声和人们猜拳行令叫嚷声搀和在一起,满村子里横冲直撞。走进去这个卧牛岗子,孩子们捡了几块儿水果糖似的,咧着嘴巴屁颠屁颠儿的满村子乱冲乱跑,嘴里还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嚷着,不时地他们还会把刚才捡到的带着捻儿没能炸响的炮仗嘡啷一声放响了。孩子们这样的兴奋决不是因为这个村子今儿早上娶进来一个新媳妇,而是简单地因为他们最喜欢的炮仗,简单地因为他们最喜欢的热闹,甚至简单地因为他们能和大人们坐到一张桌子上吃一顿平时不容易吃到的东西。对于村子里的大人们来说,别人家的喜庆似乎跟自己没有多大的牵扯,但是,人情赶在面子上,凑个份子送张笑脸是多少年来的风俗了,也就依着这个风俗添个热闹。

村子里的孩子们这样的兴奋,老少爷们儿们又都添上一张笑脸,牛二筢子脸上那个花儿开的,就跟新被单子上印着的大牡丹似的。

“二筢子这下算是把心放肚里了。”有人向牛二筢子说着这样道贺的话。

“那是,那是。”牛二筢子咧着嘴巴摸着头毛没几根的脑袋瓜子笑着回应说。

“二筢子,望春这一成亲,你还添置了不少时兴的玩意儿,这高音喇叭给那个啥子录音机带得,没个累,没个歇。”旁边一个人手里端着酒盅子,抬眼一瞟拴在树上的两个大高音喇叭,脸上有点儿馋了似的笑着说,“赶明儿谁家要是有个喜事儿,就借着你们家的这套家伙什儿照死里放,要比请上两班子的喇叭手吹得还过瘾!”

“可不是咋的,别说两个喇叭班子,十个八个也比不了它!以后谁家要是用得上的话,就拿去!”牛二筢子也随着这个家伙的两眼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喇叭筒子,低下头来笑着说,“只要有电吹着,你就听着它唱,听着它吹吧。”

“亏着上个月扯上电了,要是没电呀,这个叫啥子录音机的东西还真只能当个摆设放在那儿瞅着。”说高音喇叭筒子比喇叭班子厉害的家伙把手里的酒盅子往嘴边儿一送,一仰脖儿,吱扭一声把酒盅子里的酒喝了下去,龇牙咧嘴了一阵儿,说,“这两天我也去买个这东西,年节间儿就让它不停地唱。”

“手里宽敞就买一个吧。”牛二筢子又抬眼看了一眼树上的那两个高音喇叭筒子,回头笑着向这个家伙说,“也要不了几百块钱,买个这东西,想听个啥就听个啥。”

“二筢子,这大儿媳妇今儿娶到家了,啥时候望夏成亲呀?”有人在旁边的桌子上这样招呼着牛二筢子,喊着说,“到时候这两个高音喇叭筒子多放点儿梆子戏。”

“过了年春二、三月的。”牛二筢子转头看着向他喊话的癞包爹,抬腿向癞包爹坐着吃饭喝酒的那张走过去,笑着向癞包爹说,“过了年儿就找个算命先生给望夏栽个日子,正月间儿有好日子就正月间儿给他娶亲,二月间儿有好日子就放在二月间儿。”

“你这事儿也够连着的。”癞包爹听牛二筢子这么一说,很是觉得惊奇似的。

牛二筢子又是一笑,说:“孩子都大了,早一天把他们的事儿办了就早一天省心。”

“理儿是这个理儿。这一宗子事儿接着一宗子事儿的,换了别人家还真受不住这样的折腾。这哪一宗子事儿下来不得个万二八千的,发嫁闺女,再连着娶两个儿媳妇,房子还不算,这钱花的,那可有几个数了。”癞包爹咂磨了一下嘴,琢磨着说,“这些年你筢子似的搂法儿,怕是这几宗子事儿下来就差不多了。”

牛二筢子很开心地笑着点了点头,说:“望秋的事儿还得几年,估摸着到时候还能给望秋忙出些眉眼来。”

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酒桌子上和牛二筢子说着这些家庭大事儿的话,那些老娘们儿们守在一起,就着望春今儿成亲这事儿却有着别的说道儿。

“新媳妇儿叫啥子来着?”几个还没有上桌儿吃饭上了点儿年纪的女人守着院子的一个角儿,一个老娘们儿眨巴了两下眼问。

“好像叫黄小米。听说也是一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一个老娘们儿把握不准地回着那个女人说,“有人说她小时候爹死了,娘也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打自小就跟着她哥一道儿,带着几个妹妹熬着日子长大了。”

“这个黄小米,依着我的眼看,年龄不大,应该还是个孩子!你们几个瞅见没?这闺女胸也没个胸,屁股也没个屁股,哪儿像个大闺女的模样?咱说个打嘴的话,这话别给二筢子他们家听见了,要是给他们家听见了,会心里生咱们的气!说个不好听的话,怕是这闺女还不会生孩子呢!”一个女人小声地说着这样的话,向四周围瞅了瞅,“我就怀疑着这闺女身上怕是都没来呢。”

“我瞅着这闺女还没成人呢!”一个女人紧接着话说,“要说吧,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吃亏呀!要是这闺女的爹娘有一个在的话,能舍得这样狠心着闺女没成人就往外嫁?”

“就是啊,有爹娘疼着的孩子,吃口热饭爹娘还担心着别烫了嘴,走路还担心着别崴了脚脖子呢,更别说这事儿了!孩子闺女没成人就往外嫁,这不是拿着自己亲生的孩子让人糟蹋吗?”另一个老娘们儿心里有些不平地艮了两下头说,“从这事儿上就能看出来了,家里啥都能没有,就是孩子不能没有爹娘!日子苦点儿,委屈点儿都没啥,孩子要是没个爹娘疼着,就真的受大委屈了!”

这个女人的这几句话让这几个老娘们儿一下子都没了言语,人们常说没爹没娘的孩子都是皮孩子,随便遭人欺负也没个人心疼。今儿这个叫黄小米的新媳妇,就受欺负大了,说个不好听的话,看上去望春那小子马上能当她爹了,她却要在今儿个成为望春的女人,这个在大理儿上都说不过去的事儿,今儿就是这个理儿了!

堂屋里不时地传出来人们跟小米闹着热闹的哄叫声。这个地方有这样一种风俗,新媳妇进家,头三天不分老少,即便是大伯哥,即便是长辈子的伯,即便是婶子大娘,都能进到洞房里跟新媳妇动手动脚地在新媳妇身上拧一把摸一下,都能跟新媳妇说几句没有辈分的荤骚的玩笑话。小米虽说还是个孩子,但她今天是这个村子里的新媳妇,自然也就会像已经成了娘们儿的其它女人在做新媳妇时一样安生不了,更何况这是做新媳妇的第一天,人们那种逗乐闹热闹的劲头儿足。

这样的逗乐闹热闹的哄闹声从堂屋里传出来,像毛驴出圈似的在整个院子里打了几个滚儿,扑腾得整个院子里都是。

那几个躲在院子角儿上说话的老娘们儿给这样的哄闹声吵得一下子头大了似的,都不由得向着堂屋很厌烦看了一眼。

“这些人也真是,跟一个还是个孩子的新媳妇闹哄个啥儿呀!”一个老娘们儿没办法地叹了一声说,“都啥成色了?!”

“唉,没办法儿!再咋,在老少爷们儿们眼里她今儿个就是个新媳妇,哪儿会在意她还是个孩子!”旁边的一个老娘们也很没办法地说。

“你们听,癞包娘那个老女人也在屋里跟着闹哄呢!”两手插在袖筒子里蹲在那儿的一个老娘们儿撇着两个嘴角子向身边的几个女人说,“这个老女人,都啥岁数了,还没个正行!”

“她,就是这个德性,整天跟个疯婆子似的,一年四季敞着怀儿,满嘴噗噗哧哧的也没个着边儿的话,就是一个呼啦瓜脾气。”站在那儿一个肩膀斜靠着墙头的女人喉咙管子里笑了一下,说,“啥事儿没了她,还真不叫个事儿了!”

“我去把她给拽出来!”蹲在那儿的那个女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两只手也一下子从两个袖筒子里拔了出来,屁股一调歪一调歪地就冲着奔堂屋里去了。

堂屋里满满的都是人,大人小孩挤得整个屋子里都插不下脚儿了。这些人也不知道在跟这个还是孩子的新媳妇都闹哄了些啥儿,一阵一阵的轰笑像水波浪似的从新房那间往当门儿这间传过来。或许每个人都会好奇,尽管刚从外面掉歪着屁股闯进来的老娘们儿很生气,但她还是给这样的轰笑声勾出了心里的馋虫儿似的,站在当门儿那间房子里伸着脖子向新房里看了一阵。但是,她只能看到新房里冲着脚门儿的那块儿地方,新房里更多的地方她瞅不见,新房里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们在跟这个还是孩子的新媳妇咋样的闹哄,她也看不到。她挤着身子正要向新房里挤过去,新房里忽地传出来癞包娘炮筒子似的一句话——“二娃子,先摸摸你新婶子的两个**大不大,再解开你新婶子怀儿吃奶呀!”

第201章 “当年老拐往我裤裆里揉过刺痒毛儿!”

癞包娘的这一声喊,顿时又引得里面一阵轰猪赶羊似的叫嚷,随着这样的叫嚷是一阵扑扑腾腾的拥挤推攘的声音。

这个闯进来的女人知道,这是里面有人在抱着这个还是孩子的新媳妇,另一个人抱着二娃子往她的怀里塞,还会有顽劣的家伙趁着这个机会隔着衣裳摸她的胸。

癞包娘可能是看见了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招来了这样的热闹,一阵没遮没挡的大笑让人老远就能觉出她张开的大嘴巴来。

“新媳妇的两个**半路上给手扶拖拉机颠掉了吧,咋的摸不到呢!”癞包娘的笑声还没有落下来,里面就有人这样扯着嗓子很诡奇地喊了一声。

“给新媳妇揣到胳肢窝里放起来了吧!再摸摸胳肢窝里有没有。”一个猴七猴八的家伙紧接着嚷着说。

“胳肢窝里要是没有,那就是藏到裤裆里了。”这个猴七猴八的声音刚落下来,是癞包娘噗噗哧哧笑模样的声音。

这个闯进来的老娘们儿听见癞包娘这样没大没小地说这样的话,心里咯噔一下上来了一股子火气,她冲着里面吃了炮药似的喊了一嗓子:“癞包娘,快出来,你们家失火了!”

癞包娘再咋的呼啦瓜性子,家里失火那可是要人亲命的事儿。她一脸着火的样子跟头把式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冲着这个闯进来的老娘们瞪着眼,心要蹦出喉咙管子似的紧追着问:“真失火了?”

这个闯进来的老娘们儿二话没说,扯着癞包娘的胳膊就往外走。

“老拐女人,”癞包娘给这个老娘们儿扯得脚不着地儿地出了屋子,心里一下子又纳闷儿了,要是自己家里失火了,这个时候她还不扯着嗓子帮着喊救火,咋的还会有这个空儿先过来跟自己说上这一声?她瞅着这个老娘们喊了一嗓子,问,“到底是不是我家里失火了?”

给癞包娘喊成老拐女人的这个老娘们儿一下子甩开了癞包娘的胳膊,瞅着癞包娘看了一阵儿,说:“你这个女人,都多大年纪了,还没给正行!”

“咋的了?”癞包娘给说得愣怔了。

“你说咋的了!你就没看出来新媳妇还是个孩子,还那样逗着屋里的那些人那样跟她闹哄?”老拐女人也顾不得院子里的其他人了,瞪着两眼向癞包娘说。

“她就是再小,今儿她也是咱们村上的新媳妇!新媳妇就能闹哄!”癞包娘也瞪着两眼瞅着老拐女人,嘴里扑哧扑哧地回着老拐女人。

两个老母鸡伸着脖子准备叨架儿似的老娘们儿这样两嗓子的吵闹,惹得院子里不少的老少爷们儿们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酒盅子,回过头来看稀奇似的瞅着这两个老娘们。

癞包娘见老少爷们儿们都在回头瞅着自己和老拐女人,呼啦瓜的脾气就更铳了,两手一撩衣襟上的扣子只是个摆设的两个衣襟,叉起腰来和老拐女人对上了火儿:“她就是再小,今儿成了新媳妇,晚上就得跟她男人睡觉,明儿早起间儿就不是闺女了。她年龄小就不能闹哄了?想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你男人老拐还往裤裆里揉过地里长出来的刺痒毛儿呢,闹哄得我裤裆里刺痒了好几天,两手不停地挠,都挠破皮儿了。今儿人们跟她就是闹哄闹哄就不成了?还没有谁往她身上揉刺痒毛儿呢,真是的……”

老拐女人给癞包娘这几句话铳得没了言语,只能瞪着两眼瞅着癞包娘,两个鼻孔一张一张地喘着粗气。

老少爷们儿们见癞包娘没羞没臊没忌讳地嚷着这样的话,马上都嚷着要她别言语了。

招呼着让老少爷们儿们趁热吃饭喝酒的牛二筢子见这两个老娘们儿因为闹哄不闹哄新媳妇的事儿翻泚了,忙奔过来劝着两个老娘们儿都少说两句呛火儿的话,别的他也不知道该说啥子了,一个为闹哄个喜庆,一个为护着自家的儿媳妇。再说了,癞包娘就是这样一个呼啦瓜脾气,有点儿不知道轻重似的,好像也说不出她有啥子长短来。

这个时候,癞包爹从桌子上走下来,扑腾扑腾奔到自己的女人面前,二话没说,抬手先给了女人两个嘴巴子,打得两手叉着腰的癞包娘像带把儿的陀螺似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

癞包爹揍癞包娘耳刮子了,整个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瞪眼了,就连在屋里跟小米闹哄的那些大人和孩子们,也都相互拥挤着冲到院子里凑热闹了。

“癞包爹,你这是干啥呀!我这可是大喜的日子,你这样就不对了吧?”牛二筢子见癞包爹打了癞包娘,立马就沉下脸来向癞包爹说。

“她这张嘴,三天不打两个耳刮子,就噗噗哧哧地没个遮挡了。”癞包爹忙向牛二筢子解释着说,“你听她说的都是些啥话,不打她两个耳刮子能成吗?”说着,他转过头冲着癞包娘一瞪眼,吼了一嗓子说:“滚回去,别搁在这儿丢人打家伙什儿的!”

癞包娘的两只手从腰间挪到了脸上,她两手捂住脸,给癞包爹这一嗓子吼得屁音儿也没了,紧倒腾着两腿就灰溜溜地跑出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的院子。

“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了。”癞包爹见癞包娘出了院子,瞅着她的后脊梁影子说。

坐在桌子上的老拐见癞包爹教训了癞包娘,只是桌子那儿冲着自己的女人瞪了两下没啥子力气的眼。他打心眼儿里不敢像癞包爹那样上去揍自己的女人两个耳刮子,自己的女人啥秉性,自己心里很清楚。要是自己像癞包爹那样,一准自己的女人会把自己当着这么多的老少爷们儿们把自己给摔趴下了,然后骑驴似的骑到自己的身上,两个耳刮子冲着自己的两个腮帮子扑哧扑哧地扇。那样,虽说老少爷们儿们都知道自己怕老婆,但这个面子就当着老少爷们儿们栽得大了去了。

老拐女人好像没看见老拐的瞪眼,她盯着癞包爹说了话:“你也别给我治这样的难堪,今儿是筢子哥家的大喜事儿,我不跟你计较。想打自己的女人就回到家里关上门打,你把她打死了,我也不会伸头看一眼。今儿因为我们两个呛了这点儿火儿你就扇她耳刮子,你是看着我们家老拐腿拐人熊,扇的是我的脸。”

“你这娘们儿真是,我管教自己的女人,咋的成了扇你的脸了?你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癞包爹见老拐女人向他说这样的话,回头盯着老拐女人说。

“别说没事儿,就是有事儿,今儿我也不跟你找事儿。这个场子跟你找事儿,那是拆筢子哥家的台。以后咱们就慢慢走着瞧吧,我可不怕你咋的!”老拐女人软话里带着刺儿。

“走着瞧又能咋的!”癞包爹很不屑似的一笑。

“不咋的,咱们就慢慢走着瞧吧。”老拐女人也是不屑地向癞包爹一笑。

躲在墙角儿上的那几个老娘们儿这个时候过来拉着老拐女人,说了些消气儿的话,这才把她又扯回到了那个墙角儿上。

吃饭喝酒的老少爷们儿们见事儿消停了,就接着猜拳行令地继续喝酒吃饭。倒是那些跟小米闹哄的人们,这个时候似乎心里有了点儿啥子忌讳似的,不少的人在院子里站着就没有再回新房里跟小米闹哄了。

牛二筢子见事儿消停了,马上又是一脸止不住的笑。他来回安持着老少爷们儿们要多吃多喝,别给他俭省。

老拐女人回到那个墙角儿,回头又瞪了两眼癞包爹。

“算了,他也不言语了,你也别堵在心里了。”旁边的女人劝着老拐女人说,“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再说了,这又有多大的事儿呀,不就是呛火儿斗几句嘴吗?”

“你们几个哪儿知道呀,跟他们家的事儿多着呢,也远着呢。”老拐女人摇了摇头说,“本来我心里都没啥儿了,要不,我能去喊他女人?他倒把事儿沉在心里了,趁着这个空儿给我治个难堪!这样也行,慢慢跟他们家抖搂事儿吧。”

“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抖搂它干啥儿呀?给自己心里找憋屈?”一个老娘们儿说,“他把事儿沉到心里,那是他度量小,咱能跟他那样?”

“今儿他抖搂了,咱也不能不陪着他抖搂。”老拐女人不刹杠儿地说,“不陪着他抖搂,他还会在心里当咱是怕他了呢。咱能受这个窝憋气?”

堂屋里可能是因为没了癞包娘,也可能是因为刚才院子里发生的事儿,闹哄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吵闹了。院子里老少爷们儿们喝酒吃饭的兴致倒是慢慢又恢复到了起初的那个气氛。癞包爹坐回到那张桌子上,周围的老少爷们儿们也劝着他说,别跟女人一般的见识,只管放开酒量喝酒,放开了肚量吃菜。别人的劝说只是别人的劝说,但窝在肚子里的火气还是一时让他觉得气不顺儿。他端起桌子上的一盅子酒,一仰脖儿,吱溜一声喝了个干净,手里的空酒盅子往桌子上呱唧一蹲,嘴里嘟囔着说:“打自己的女人打出毛病来了。”

“女人不都是小心眼儿嘛,再咋咱也不能跟女人一般的见识。”坐在旁边桌子上的老拐伸过头来小声向癞包爹说,“我要是跟她一般见识,肚子早就气得放炮了!”

“那是你!看我,癞包娘敢在我面前放个屁?”癞包爹很不屑地瞅了一眼老拐。

第202章 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的“二战”

“两口子过日子总不能天天吵着打着过吧。”老拐一脸没辙儿地给自己圆着场子说。

“你这辈子,就是这个德性了,让女人骑到头上过一辈子。”癞包爹转头看着老拐,摇头笑着说,“打你娶了这个女人开始,就没见你伸过腰。女人就得打,一回打不怕就两回。两回还打不怕,那就接着打,啥时候打怕了,啥时候她就不敢再跟你翻泚了,你说个啥儿就是个啥儿。不信,你就回去试试,没有不怕挨打的人。”

老拐苦着脸一笑,没有接癞包爹的话。

“喝酒喝酒。”桌子上的人见癞包爹把老拐说得跟晒干了的野菊花似的,慌忙着喊着癞包爹喝酒,这样就能让老拐多少还能挂着点儿脸面。

癞包爹转回头,端起了人们又给满上的酒盅子。

“今儿呢,其它的啥事儿也没有,就是来给二筢子他们家贺喜喝酒的。就算是有其它的啥事儿,那也得等这顿酒喝完了,这顿饭吃完了,走出二筢子他们家的院子。”跟牛二筢子同宗的牛大棒子端着酒盅子从板凳上站起来,向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举着酒盅子,话里带着刺儿似的说,“二筢子他们家今儿是大喜事儿,不是办着酒席让老少爷们儿们聚到一块儿斗嘴置气儿的。不管是谁跟谁,哪怕你们中间有着多大的冤仇,今儿在这个院儿里都没有。走出这个院子,你们就是打得头跟烂西瓜似的,没人管得着!”

“牛大棒子,你这话说得,谁跟谁有冤?谁跟谁有仇?本来没有的事儿,你喝了两盅子酒,就说这戳火惹怒的酒话呀?”旁边桌子上的牛二猛子给牛大棒子的话说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了,他腾地从板凳上站起来,手一指牛大棒子,说,“就让你自己说说,整个村子里都是姓牛的本家,谁跟谁有冤仇!刚才癞包爹跟老拐女人呛两句嘴就是有冤仇了?你这不是戳捣着让他们两家往大了动火儿吗?”

牛大棒子给牛二猛子这样几句抢白,心里腾地一股子火气顶上了脑门子。他用手一指牛二猛子,瞪着两眼问:“你啥意思?”

“啥意思,看你不会说话!”牛二猛子毫不让步儿地向牛大棒子瞪着眼,他本来就酒上脸,这会儿整个脸色又给肚肠子里冲上来的火气一撞,红得都透出紫色来了。

老少爷们儿们见两个人呛上了火儿,慌忙着都从板凳上站起来,纷纷劝着这两家伙。这两个家伙,在卧牛岗子谁家不知道,牛大棒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牛二猛子又是拐不了弯儿的犟驴鸟。这两个家伙要是碰头惹事儿了,那可不是啥子小事儿。小时候这两个家伙因为一个知了子打了一架,当时没分个胜败。打那之后,两个人不见面就算,一见面就是一个打,从七、八岁一直打到了十六、七,这场持久战因为年龄大了,最终没分个胜败就不打了。但是,他们的架是不打了,因为没有啥子停战协议的管束,他们之间的战争还是随时有可能重新爆发起来。如果他们之间的“二战”爆发了,就不再会像小时候那样你揍他一拳他踢你一脚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一直担心着他们两个之间千万别发生“二战”,担心了二十多年,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没有爆发战争的迹象,老少爷们儿们悬着的心也就慢慢地落了地儿了。但是,老少爷们儿们谁也没有想到今儿他们两个又发生了这样的摩擦,如果不及时平息他们的摩擦,他们之间的“二战”就会在今儿爆发了。然而,对于这两个似乎脑子里都有点儿缺根弦儿似的家伙来说,老少爷们儿们的劝说也就成了火上浇油了。

牛大棒子把手里的酒盅子往地上一摔,立胳膊挽袖子地就往牛二猛子面前冲。旁边的几个人见他这样风风火火的劲头儿,慌忙着拽住他的两只胳膊。

牛二猛子见牛大棒子要往自己这边冲,倒显得不慌不忙的。他抄起一条板凳,把板凳往地上一竖,扑哧一脚跺断了一条板凳腿,手里的板凳一扔,弯腰抓起了那条板凳腿。

老少爷们儿们一见牛二猛子手里抄起了家伙儿,一下子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了,这一板凳腿下去,就算是牛大棒子头皮再硬,也给夯成个烂西瓜。形势的紧急让老少爷们儿们不由得分成了两拨儿,一拨儿一个地紧紧地抱着了这两个家伙。

牛二筢子这个时候站在这两拨儿人中间板着脸色说话了:“你们两个想咋?想搅了我们家今儿这个喜气?行啊,我陪着你们两个。”

牛二筢子的声音不大,但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都消停了。

“你们两个真有能耐了!”牛二筢子看了看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然后看了看两拨儿抱住这两个家伙的老少爷们儿们,说,“把他们两个放开了,你们都到桌子上去,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菜的吃菜,我跟老少爷们儿们一块儿坐在这儿看着他们两个今儿把我们家的喜气给搅和了。”

老少爷们儿们依着牛二筢子的话把这两个家伙松开了,牛大棒子再也没有刚才那个劲头儿向牛二猛子冲了,牛二猛子也把手里的板凳腿给扔了,两个人家伙像给热水烫了的干菜叶子似的,在牛二筢子面前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牛二筢子在这个村子里并算不上啥子人头,只不过村子里眼下没有比他富足的人家。前些年,村子说话嘴算话的是牛大锤,因为在河工上打砂礓大锤抡得很出名,当时的公社书记就给他送了这个绰号,他也就有了牛大锤的称呼。牛大锤得到了公社书记的赏识,河工上回来就进了大队领导班子。说是进了大队领导班子,其实就是给大队书记那几个人跑个腿儿干点儿杂活儿,大队有个啥子村干部会议,他就颠着两腿挨个村子下通知。虽说是这样一个差事,可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眼里,那就是一个官儿了。谁家要是再有个啥事儿,就跑过去跟他牛大锤商量着该咋的咋的。这样,一来二去,牛大锤就成了这个村子里的人头了。牛大锤在大队里跑腿跑了很多年,也没把自己跑出啥子风光来,后来,上面有了啥子文件,牛大锤自己也不明不白地再也不能给大队领导班子跑腿了。但是,他在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那个人头的位置还依旧坐着。再后来,土地承包到户了,好像老少爷们儿们都开始为自己忙乎了,啥子人头不人头的,也就不像以前那样看得重了。土地承包到户几年之后,牛二筢子的日子渐渐地在这个村子里出头儿,虽说老少爷们儿们还习惯性地把牛大锤说成是村子里的人头,但心里已经开始着把牛二筢子看得重了。今儿牛二筢子几句话把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给治得蔫吧了,也并不是因为牛二筢子现在是村子里最日子最富足的原因,就他们两个几十年都改不了的德性,别说牛二筢子是村子里最富足的人,就算是牛二筢子是整个乡镇最富足的人家,他们两个照样不尿他牛二筢子那一壶。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都很听牛二筢子的话,这要扯到牛二筢子已经死去多年的娘那儿了。牛大棒子和牛二筢子生下来的时候都没奶吃,先后吃了牛二筢子他娘的奶好几年,这个情分大了去了。尽管牛大棒子有些愣头青,尽管牛二猛子有些犟驴鸟,但他们都记住了这个情分,要不然的话,今儿两个的“二战”谁也阻挡不住了。

不少的老少爷们儿们见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两个家伙在牛二筢子面前这样服帖,心里都很纳闷儿,这两个家伙都跟犟驴似的,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服过谁呀,咋的在牛二筢子脸面前儿就这样没脾气了?年纪大一些的老少爷们儿们有知道这中间的来来去去,倒觉不出啥子稀奇来,那些年纪小一些的老少爷们儿们,就云里雾里不知道咋的一回事儿了。

牛二筢子来回瞅了瞅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们两个呀,都半辈子的人了,啥时候能懂事儿呀!按辈分来说,咱们几个是差了辈分的人。可咱们都是吃着我娘的奶活命的,在我心里,咱们都是亲兄弟一样的情分。可你们两个倒好,打自小就干架儿,一干就是十来年。后来长大了,都懂事儿了,架儿不打了,我还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打了呢。今儿倒好,我这儿大喜的日子,别人没咋的,你们两个倒给我搅和扒台子来了。成啊,你们两个不是有能耐吗?那就接着给我搅和呀,我跟老少爷们儿们一起看着,看你们两个咋的把我今儿这个台子给扒了。”

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低着头互相瞄了两眼,谁也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呀,今儿我也不是向你们卖啥情分。今儿你们两个这事儿做得让人觉得心疼了。”牛二筢子见两个人不言语了,叹着出了一口长气。

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似乎才明白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两个人咋的会在牛二筢子面前这样服帖,纷纷都摇着头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喝他们的酒吃他们的菜。

“你们两个也回去喝酒吃菜吧!”牛二筢子摇了摇头,向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说了一句。说完,他刚要转身去安持别的事儿,几个孩子向他叫嚷着从院子外面冲进来。他不由得心里一惊,这个会是谁呀?贺喜总该进来喝盅子酒吧?咋的还招呼着要自己和望春去村子外面呢?

第203章 牛笔现在牛逼了!

老少爷们儿们听见孩子们的叫嚷,心里也都是一个愣怔,不由得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酒盅子,瞅着牛二筢子很迷糊地看。

牛二筢子向老少爷们儿们一笑,说:“大伙儿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估摸着也没啥事儿,咱又跟谁没啥过结,也不会有谁趁着这个时候跟咱捣蛋。要是诚心跟咱捣蛋,他就直接进家来了。我这就跟望春过去瞅瞅,看是哪个亲戚,说不定是不好意思进家里贺喜,在村子外说两句道喜的话儿呢。”说着,他就满院子里喊望春。

这个时候的望春已经是没尾巴的鹰一样没了个影儿,有人说见望春磕头拜了天地之后就出院子了,不知道这个时候会在哪儿。

牛二筢子一听人们这样说,两个眉头一皱,叹了口气,回头招呼着正在给老少爷们儿们端菜的望夏和望秋,要他们两个把手里的托盘交给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哥儿俩出去找望春回来。

望夏和望秋得了牛二筢子的吩咐,就疾奔着出了院子,满村子里扯着嗓子喊望春。

望春跟小米拜了天地之后,给送亲的施了礼之后,就长腿大雁似的摇晃着出了院子。

打自小起,他就跟牛大锤的儿子牛笔要好。后来,牛笔得感谢他爹牛大锤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好名字,牛笔,那是好大的一杆笔,没有一定的墨水是拿不起里这杆笔的。初中之后,他进了草庙县的师范学校。毕业之后,回了驴堆儿集中心小学做了一名教师。这中间,牛大锤虽说从大队回了村子,虽说他在大队跑腿期间没能进入大队核心领导班子,但官场上的利益他旁瞅侧看也见识得差不多,就鼓捣着要牛笔转入政界,并四下里不惜重金活动,就这样,牛笔从一个小学教师成了驴堆儿集乡镇的一个政界小人物。牛大锤在政界的边缘混了些年头儿,自然掌握一些官场之道,他就苦口婆心地把这些官场之道传给了牛笔。牛笔有了牛大锤的官场之道,在官场上慢慢地就混出了点儿名堂了。后来,他瞅着乡镇里一个很有背景的老同志应该能为他以后的仕途出把子力,就靠上了这个老同志,不知咋的,在这个老同志家里走动了几次,竟然把这个老同志的一个女儿给走动得心动了。很快,他就成了这个老同志的乘龙快婿。有了这个老同志做大树,这个凉乘得,那个得意,不久他就进到了乡镇核心领导班子。现在的牛笔,真的牛逼了,乡镇领导班子里混了几年,眼下还不到三十岁,就混成了驴堆儿集乡镇的副镇长。前些日子他听说望春回来要结婚了,念着小时候的光着屁股在一起的情分,给望春送了一份儿不算厚的礼品,感动得望春一下子搂着他差点儿哭出来。

望春出了院子,脚下就不由得去了牛大锤家。但是,牛大锤家很清静,牛大锤不知去哪儿了,在自己出院子时倒瞅见牛大锤的女人在自家的院子里坐到桌子上吃酒席。他伸头向牛大锤家喊了两嗓子,没有人回应。他一下子觉得空了壳儿似的回转身,倒不知道该往哪儿晃荡了。他点上一支烟,在牛大锤家门口来回转悠了一阵儿,就由着步子在村子里转悠开了。

望春这样在村子里转悠,惹得不少没有去他家贺喜的老少爷们儿们觉得新奇,刚拜过天地的小子,咋的会没魂儿似的在村子里瞎转悠呢?一家老小都在为他的事儿着忙,他却没事儿的人似的!似乎有不少的老少爷们儿们觉出啥子来,但是,这孩子是在外面流水了,在他心里这个村子已经不是他生养的地方了,他们那个家在他的心里也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今儿他娶进来的这个媳妇在他的心里也不是他的女人了。可是,这是他牛二筢子家的事儿,别人插不得手,也管不了。

望春这样没着没落地在村子里转悠好长一阵子,竟然找不到能让自己坐下来歇一会儿的地方。他把嘴里的剩得不长的烟卷儿屁股抽得呼呼地冒着烟,然后把烟卷儿屁股往使劲儿地上一甩,就大踏着步子向村子外面走去了。

望夏和望秋在村子里转悠了老半天,两个人的嗓子眼儿里也喊得冒烟了,还是不见望春的回应。哥儿俩也觉得奇怪了,刚拜过天地的新郎官儿,咋的会躲得满村子找不到下影儿了?

“你们哥儿俩别在村子里找他了,刚才好多人都瞅着他好像出村子了。”有人见望夏和望秋这样屁股着火似的满村子找望春,摇着头向他们两个说。

出村子干啥去?望夏和望秋一下子都傻眼了。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就疾奔着回去了。

牛二筢子一听望夏和望秋回来的消息,眉头一皱,一跺脚,嘴里重重地叹了一声,很是烫手了似的埋怨着望春说:“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爹,不管他了!我跟你一块儿去看看,家里这一摊子让我二哥招护着。”望秋见牛二筢子生气了,忙安慰着说,“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大哥的心不在咱们这个家了。”

“说啥呢!”牛二筢子忙回头瞅着望秋,一板脸色说,“别瞎说!”

望秋马上就闭上嘴不说话了,但脸上还是有些对望春的不满意。

牛二筢子见望春没啥子下影儿,看了看望夏和望秋,安持着要他们哥儿俩招护着家里的这一摊子,就自己出了院子往外面走去了。

“望秋,跟着你爹看看去吧,别有啥事儿。”牛二筢子出了院子,老少爷们儿们这样紧喊着望秋说,“万一有个啥事儿,你们爷儿俩能腾出一个人来回村子报个信儿。”

听了老少爷们儿们这样的话,望秋拔腿就跟着牛二筢子的后身影子追了出去。

牛二筢子出了自家的院子,两眼四周围踅摸着向村子外面去,他想着这个时候能看见望春。既然人家指名道姓地要望春跟自己一起过去,就一准这中间有望春的事儿。有望春的事儿,望春不在场儿,就不好说叨了。忽地,他的心里猛地一紧,是不是望春在外面惹出啥事儿了,让人家给追到家里来了,要望春当着自己的面儿把事儿给出个说道儿?人家追到家里来,没有进家吵闹,那还是在给望春留着面子。不由得他想到了这一步儿,这孩子,这些年不在家呆着,变了不少了,就像望秋说的那样,这孩子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

望秋不声不响地跟在爹的身后,心里也在嘀咕着会是啥事儿,咋的人家不进家门,喊着爹和望春哥到村子外面说话呢?这中间有望春哥惹出的啥见不得老少爷们儿们的事儿?要是这样的话,望春哥就太不对了。出门这么多年了,每月的工资也不低,这些年里挣的钱一分也没往家里拿,这亲事儿是爹和一家人像筢子一样搂出来的。家里现在不指望他能给这个家挣回来多少,但也不该给这个家里惹出事儿来呀!

牛二筢子越琢磨心里越不踏实了,望春这孩子跟原来大不一样了,不管言语上还是为人处事儿上,原来的那份儿厚道劲儿已经看不见了,有时候自己瞅着都觉得有点儿不认识这孩子了。不说这些年他没向家里拿回来过多少钱,就拿今儿他成亲这事儿来说吧,不管是谁家的孩子,这个时候都帮着家里前后左右地忙,不会不见下影儿。可这孩子,老鹰屁似的不见影儿,跟家里不是他的事儿似的。

望秋在爹的身后琢磨着望春哥这几年的很多事儿,越琢磨越觉得望春哥不地道了。远的就不说了,自打爹娘决定着用春梅姐给他换亲以来,他就没有做出一件像样的事儿来。换上哪一个当哥的,要是听说爹娘拿妹子给自己换亲,咋的都会不答应。可望春哥倒好,屁话没说一声,爹娘也心疼春梅姐,心里也不愿意拿春梅姐给他换亲,可为了他老大不小了还是光杆子一个,爹娘狠着心咬着牙把春梅姐嫁出去了。今儿是他结亲成家的日子,一家老小为着他这一天,不知道咋的个操心法儿,也不知道咋的一个忙法儿。他倒好。老母鸡请窝儿下蛋似的,别人把窝儿给铺好了,他屁股一摆,进窝儿只管下蛋了。就算是这样,他也该在窝儿里挠上几爪子呀,可他一爪子也不挠。

牛二筢子出了村子,来回在村口瞅了瞅,并没有瞅见有啥人在等着他和望春。不会没有人吧?那么多孩子一窝蜂儿似的进到院子里都那样嚷,绝对不会是说啥子瞎话。他又打着眼罩子向村口的四周围看了看,还是没瞅见有啥人。他的心里一个咯噔,前两天祖上的坟上都烧过喜纸了,也没落下哪一个祖上,也不会是哪个祖上的魂儿借着啥人的身子让村子里的那些孩子给自己传这样的话呀?

“爹,你瞅前面路上的那个人,打咱出村口时我就瞅着他一直在那儿站着没动,会不会就是那个人让孩子们传的话儿呀?”紧跟在牛二筢子身后的望秋在村口也没瞅见有啥人,就向爹一指离村口很远的路上的一个人,向爹说。

牛二筢子顺着望秋手指的地方眯缝着两眼仔细瞅了老半天,心里一个嘀咕,回头向望秋说:“我瞅着这身影子有点儿熟呢,你再帮爹仔细着瞅瞅,会不会是他呀?”

“谁呀?”望秋抬头看了一眼爹,然后依着爹的话仔细瞅了过去。

第204章 “不能糟蹋这闺女呀!”

“我咋瞅着觉得像你嫂子她大舅呢?”牛二筢子伸着脖子皱着眉头向远处的路上的那个人瞅了又瞅,嘴里止不住地向望秋说。

听爹这么一说,望秋不由得一怔,瞪着两眼又仔细地看了一阵,说:“我瞅着觉得也有点儿像,咋的会呢!咋的他这个时候也不会来咱们这儿呀!”

“越瞅越觉得像呢!”牛二筢子回头看了一眼望秋,说,“你看那个头,那做派!跟你嫂子大舅虽说就见上那一次,可他的做派记得很深。”

“咱得过去瞅瞅是不是他!”望秋回头看着爹说,“不管是不是他,咱都得过去看看。”

那个人瞅着村口出来了两个人,也向着村口看了一阵儿。

“望秋,你看他,是不是也在往这边看呀!”牛二筢子见那个人好像也在瞅着他们看,急忙喊着望秋,让望秋给再仔细着看看。

“爹,他是在往咱们这边瞅呢。”望秋看了一下,回头向爹说,“估摸着还真会是他呢。”

“咱们赶紧上前看看去。”牛二筢子忙催着望秋,脚下也抬起了步子。

牛二筢子和望秋瞅得没错,远远里村子站着的就是小米的大舅。本来他想直接进村子去找牛二筢子和望春的,可是,进了村子的路口,他又停下了步子,思忖着这样直接奔着牛二筢子家不大合适,外甥女儿前脚刚嫁进来,自己后脚就跟着来说事儿了,这样就会招人笑话。于是,他就喊着村里吵闹着的孩子,让孩子们给牛二筢子传话,自己就退出了村子。

牛二筢子和望秋两个人紧赶着步子迎着小米的大舅走了过去。走得近了,果真是小米的大舅!牛二筢子紧赶上几步,一把拉着小米大舅的手,很是热情地扯拽着就让小米的大舅回家里坐着吃上一顿热饭。

小米的大舅笑着向牛二筢子摇了摇头,很难为情地说:“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说着,他看了看望秋,眉头一皱,问,“望春怎么没过来?”

“我哥他……”望秋脸一沉,说。

“望春这不是给牛大锤的儿子牛笔喊去了,不得空儿过来。”牛二筢子慌忙截住了望秋的话,信口扯个谎儿说,“牛笔不是咱驴堆儿集乡镇副镇长嘛,两个人打自小就玩得要好。望春平时也不在家,两个人很少见面。今儿赶在这个大喜的日子,两个人碰到一块儿去了,牛笔就扯着望春出去了,说是坐一块儿好好说说话儿。”

小米的大舅还是听出来了牛二筢子在说谎儿,就算是两个人再要好,再没有见过面,赶在这个日子,咋的牛笔也不会把望春给拽出去。他不由得心里一沉,看样子来说,望秋没能说出来的下半句话倒是望春没能过来的真实原因。他脸上很不自然地一笑,说:“本来呀,今儿我不该赶过来。说句心窝子里的话,你也别生气,我对小米不放心,毕竟她还是没有成人的孩子。今儿我赶过来,就是想当着你的面儿和望春说几句话。既然望春躲着不肯见我,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倒是把该说的话跟你说了,回去见着望春,你把我的话传给他。当初定这门亲事儿的时候你说过的一些话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在心里,你说小米这闺女年龄小,嫁过来你们先把她当成自家的亲闺女养着,等她有了大人的模样,你们再安排着给他们两个圆房。今儿我过来,就是要提醒着望春现在别动小米。说个打嘴的话,望春这个时候要是动了小米,那可是在糟蹋这闺女呀!”

牛二筢子向小米的大舅不停地点着头,嘴里随和着说:“记得记得!你就只管放心了,现在咋的我们也不答应望春跟小米同床儿。”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小米的大舅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咱们说话可得算话!”

“你就只管放心了!”牛二筢子很板正地向小米的大舅打着保票。

“那我就没啥事儿了,你们爷儿俩该回去忙就回去忙,家里一大摊子的客人呢。”小米的大舅稍稍放了点儿心,向牛二筢子说,“我这也得急赶着回去,豆子他们那儿还有些事儿。”说着,他就抬起步子要往回走。

牛二筢子死死地拽住小米的大舅,说这都到家门口儿了,咋的也得回去吃口饭喝口水。

“别拉了,只要你们爷们儿记住你们以前说过的话,要比留住我吃这顿饭还要让我心里觉得踏实舒坦。”小米的大舅向牛二筢子说,“今儿早上这顿饭,你就说颇大天,就是你们爷儿俩都上来拽,我也不会跟你们回去吃的。”

牛二筢子见实在留不住小米的大舅,也就只好松开了拉住小米大舅的手。

小米的大舅往回走了,但心里还是觉不出实落来。望春已经是眼看着就要三十岁的人了,牛二筢子咋的心里都会想着早一天能抱上孙子,让望春这个时候不动小米,那只可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事儿。虽说牛二筢子那些话说得落到地上能嘡啷啷地响,但是小米现在嫁到他们家了,那些话的声音也就消失了。“小米呀,你这闺女受苦了!”他不由得仰起头向天上喊了一嗓子,随着这一嗓子喊,他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两行眼泪也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牛二筢子和望秋瞅着想的大舅走了,不由得爷儿俩互相看了看。

“爹,他咋的说几句话就走了?”望秋很不明白地看着爹。

“没事儿,都是这样的规矩。”牛二筢子不知道该咋的跟望秋说了,信口向望秋说,“没爹没娘的闺女出嫁了,做舅舅的都会这样再送一次亲。”

望秋很迷糊地盯着爹看了一阵儿,从里没有听说有这样的规矩呀!咋的爹的嘴里忽地冒出了这样的规矩?

“回吧,家里还一大摊子的客人要招呼呢。”牛二筢子见望秋瞅着自己很迷糊地看,向望秋一摆手说,“回去的时候不能跟别人说是你嫂子的大舅来了,就说没瞅见有人。这也是规矩!”

望秋更觉得迷糊了,但他还是很听话地向爹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爹往回走了。

牛二筢子一路往回走着,心里也在噼里啪啦地敲着小鼓儿,小米的大舅这个时候过来就说这几句话,到底是咋的一个想法儿?他心疼外甥女儿也不分个时候了?这接媳妇嫁闺女的不就是为了生孩子留个后吗?咋的一再安持着要把小米这闺女再养几年给圆房,今儿还一大早大老远地特意跑过来安持这个,这中间是不是他还有别的啥子想法儿?再过个两三年给望春他们圆房,春梅在那边的孩子也该满地地跑了,小米在这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万一这中间望春那孩子有个啥,她拔腿走人了,这个家就吃大亏了。要春梅带着孩子再回来?小米是个黄花大闺女,再找婆家好找,春梅带个孩子,谁要?他越琢磨越觉得这里面有啥子拐弯儿的门道儿,不由得在心里笑着小米的大舅,喝的墨水子多的人心眼子就是多!老话说了,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妙主意。小米嫁过来了,就是这个家里的儿媳妇了,啥时候让她跟望春圆房,那就不是你说了就算的。

望秋跟在爹的身后,瞅着爹的后脊梁影子看了一眼,不由得低下头来心里犯嘀咕,觉得爹今儿也跟平时不大一样了,张嘴就能说出瞎话来,本来望春哥不知道去了哪儿,满村子都找不到,爹能张嘴向嫂子她大舅说出牛笔把望春哥拽走了。虽说自己年龄还不算大,老少爷们儿们经常在一块儿唠扯,也没听说有没爹没娘的闺女出嫁舅舅要这样再送一次亲的说道儿,爹张嘴就说这是规矩。这中间爹到底是在想着些啥子?想到这儿,他抬头又看了爹的后脊梁影子一阵儿,嫂子她大舅说啥子圆房不圆房的事儿,自己也知道是咋的一回事儿。想想也是,嫂子年龄跟自己大小差不多,望春哥要比嫂子大得有十来岁,这个时候让望春哥跟嫂子圆房,就跟一直老得都长了厚茧子的手掐一朵没开的花骨朵儿一样。嫂子的大舅说的也有理儿,再等几年,嫂子长得有个大人的模样了,那个时候再让望春哥跟她圆房,倒还能说得过去。这个时候望春哥跟嫂子圆房,就跟嫂子的大舅说的一样,是望春哥在糟蹋嫂子。

牛二筢子和望秋爷儿俩回到村口,正碰上牛大锤嘴里咬着烟袋背剪着两手往村子外走。

“二筢子,家里一大摊子的客人,咋的你们爷儿俩得闲出来遛风儿了。”牛大锤把两只手从背后拿过来,一手扶着嘴里的烟袋,向牛二筢子笑着说。

“这不是刚才孩子们说村口有人找,我爷儿俩就过来看看,瞅了老半天也没见有啥人。这些孩子,说瞎话逗我们爷儿俩呢。”牛二筢子回了牛大锤的话,问,“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咋的不过去喝两盅子呢?”

“牛笔他娘过去了,我就省了。”牛大锤一笑说,“我这到地里转悠转悠,看哪块地里的麦苗儿长得弱,过了年儿给追追肥。年前是没这个空儿了,再有几天儿就过年了。”

“那样吧,今儿晚上也喊回来,咱们爷儿几个在一块儿说说话。牛笔跟望春两个人打自小就玩得要好,平时也不咋的见面,前两天牛笔给望春送了一份贺礼,也没在家吃上一顿饭。今儿晚上就着人把牛笔从乡镇喊回来,咱们在一块儿坐坐,吃饭不吃饭是小事儿,主要是在一块儿说说话。”牛二筢子笑着向牛大锤说。

“牛笔不像咱,年底没啥事儿。他是越到年底越忙,各种工作都要做个总结。”牛大锤很替牛笔着急似的向牛二筢子说,“你有这份心情就成了,啥子还坐不坐的。你们爷儿俩赶紧回去招呼那一大摊子的客人吧,我这去地里转转看看。”

“那成!晚晌得空儿我让望春去乡镇喊牛笔去!”牛二筢子向牛大锤点着头,就领着望秋向自家走去。他们爷儿俩刚走到自己门口,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院子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第205章 差点儿出了人命!

“赶紧找车子把他往医院里送吧,别耽搁了!”院子里有人这样嚷着喊。

要出人命了?牛二筢子几步蹿进了院子,还没瞅清院子里咋的一回事儿,嘴里就心里就着急着火地问:“咋的了?”

“你看,这几盅子酒把牛老歪喝成这样了,浑身起包,昏死过去喊不醒了。”有人见牛二筢子回来了,马上就有人见了救星似的向牛二筢子说。

“赶紧弄车子把他往医院送啊,你们还等个啥呀!”牛二筢子这个时候心里更是着火了,这是在自己家喝酒吃饭出的事儿呀,万一牛老歪真有个啥子好歹,自己就洗不清手儿了。

牛二筢子进了家,大家这才有了主心骨似的慌忙着找架子车。

“望夏,赶紧把手扶拖拉机摇着火了。”牛二筢子见有人着忙着找架子车,回头喊着望夏说,“手扶拖拉机比人跑得快!”

“爹,接嫂子的手扶拖拉机还没卸呢。”望夏提醒着爹说。

“那就赶紧把牛老歪抬到后面的架子车上,你赶紧去摇车。”牛二筢子催着老少爷们儿们和望夏。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牛老歪像抬死狗一样,拽着胳膊拽着腿就抬上了刚才接小米的那辆架子车上了。

牛二筢子见牛老歪给老少爷们儿们抬上了架子车,回头招呼望秋上车子抱着牛老歪。

这个时候的望夏也手握着摇把呼哧呼哧把手扶拖拉机摇响了。然后,摇把往水箱上面的那个挪动柴油机方便的圆圈儿里一插,一脚踩着下面小轮上的脚踏板儿,另一条腿一掏,屁股一拧就坐到座子上了。一手拽离合,另一只手挂档,就准备起动手扶拖拉机。

牛二筢子冲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大小小的钱,也不管多少了,往望夏的口袋里一塞,催着望夏快点儿走。

手扶拖拉机突突嗒嗒地给望夏开跑了,哥儿俩一个开车,一个在后面抱着牛老歪,奔着驴堆儿集去了。

“这个牛老歪,清知道自己不能喝酒,还装着啥子英雄汉似的喝几盅子酒,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给二筢子找担心吗?”人们见望夏他们哥儿俩把牛老歪拉走了,这才稍微放了点儿心似的,有人这样抱怨着牛老歪。

“他哪儿喝过酒呀!今儿见二筢子娶了儿媳妇,心里高兴,第一次喝了酒。”有人很知底细似的为牛老歪抱冤屈。

老少爷们儿们有点儿放心了,牛二筢子的心却放不下来。今儿是自家的意见大喜事儿,出了这样的事儿,就算他牛老歪到了医院没啥子事儿,也让人心里堵得慌。万一牛老歪真的有啥事儿,花钱多少倒不心疼,心疼也没用,大喜事儿上出了人命,自己这一家人一辈子心里都跟着堵腾。他看着望夏把手扶拖拉机开出了村子,心里沉沉地回头招呼着老少爷们儿们接着喝酒吃饭。

一直在灶上帮着忙活的望春娘这个时候也不踏实了,这叫喜事儿吗?刚才老拐女人和癞包爹闹了那一出儿,接着是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这又是牛老歪,不管哪一出儿,都给人心里添堵。她向整个院子里瞅了瞅,重新坐回到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又甩开了腮帮子,哪儿有谁替这个家今儿发生的这些事儿觉得心里堵腾的呀。他们满盅子的喝酒,大筷头地夹着桌子上的鸡鱼肉蛋,大口嚼得嘴角子向下淌油儿。这就是平日叫喊得比亲兄弟还亲的老少爷们儿们!

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来回在大灶和几张桌子见来回忙着端菜,来回忙着收吃空了的盘子和汤菜盆儿。

牛二筢子瞅着满院子的老少爷们儿们,这是在忙啥子呀?在给谁忙?他不由得心里一个激灵,这是在给儿子忙事儿呀!儿子呢?是自己上辈子欠了这个儿子的,这辈子这样还这个儿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望春像只吃饱了的老鹅一样,嘴里叼着烟卷儿,两手插在两个裤子口袋里,一跩一跩地进了院子。

牛二筢子一见望春,心里腾地蹿出了一股子火,噌地就跳到望春面前,手一扬,啪的一个大嘴巴结结实实地扇到了望春的脸上,把望春嘴里的烟卷儿打得像正月十五放的泚花一样飞离了望春的嘴巴。

望春咋的也没有想到爹会突然间给自己这样一个大耳刮子,两手一下子从裤子口袋里拔了出来紧捂着了挨了耳刮子的那半边脸。他很委屈很迷糊地瞅着爹,嘴巴动了几下想向爹说啥子,但是,爹那能喷火的两眼还是让他没能说出啥子来。

“你小子行!”牛二筢子咬着牙向望春哼着鼻子里的气儿说。

“我咋的了?”望春仍旧紧捂着脸,怯生生地问爹。

“你咋的了!你说你咋的了,睁开两眼给我满院子好好瞅瞅,老少爷们儿们这是为啥会坐到咱们家吃这顿饭,一家人又为啥子脚不沾地儿地忙!你倒好,没事儿人似的。知道吗?家里刚才差点儿出了人命!”牛二筢子两眼仍喷火一样地紧盯着望春。

旁边的桌子上有人下来劝着牛二筢子说:“二筢子,今儿你咋的了?今儿是望春的大喜日子,咋的你也不该这样动手打他。”

“今儿是他的大喜日子吗?你们瞅瞅他这个德性,一家人跟磨盘似的转,他倒轻闲。”牛二筢子一手向劝说他的人点着望春说。

“再咋他是个孩子呀!”旁边的人说。

“孩子?都小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孩子?”牛二筢子气儿仍旧不顺地说,“他还不如人家孩子呢!七、八岁的孩子就知道帮家里一把手。”

“二筢子,算了。那边送亲的还没走呢,你这样教训他,要是给送亲的瞅见了,多不好!”旁边的另一个人劝着牛二筢子说,“有啥事儿你跟他说一声,他不就知道了?用得着你这样又是耳刮子又是瞪眼的吗?”

“就是这样,他还不一定有记性呢!说叨有啥用?”牛二筢子又向望春哼了一声鼻子里的气儿。

这个时候,望春娘走了过来,伸手一拉牛二筢子,向堂屋里一努嘴,说:“你这样咋咋呼呼的,给儿媳妇听到多不好。”然后就扯着牛二筢子退到了大灶前儿。

大灶上的师傅这个时候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手里的炒勺捣得锅底咯咯啷啷地响。从锅里腾出来的热气带着五香八大味的味道向四散开来,弥漫得整个院子都是诱人嘴馋的香气。

“东家,今儿怕是要忙到晌午了。一轮十二桌,得四轮吧。”大灶上的师傅忙着手里的炒勺,头也没抬地向牛二筢子说。

“得到晌午了。今儿你多受累了!”牛二筢子忙向大灶上的师傅陪着笑说。

“这个排场,还别说,乡下还真少有。”大灶上的师傅说。

“心里高兴,就亲戚邻居满招待了。”牛二筢子嘴上这样向大灶上的师傅说,但此时心里咋的也高兴不起来了。

“这个排场,我估摸着份子礼也能收个六、七千块钱。”大灶上的师傅说。

牛二筢子咧嘴一笑,但谁也看不出他这样一笑是他心里高兴了,还是心里仍在生着望春的气。然后,他向大灶上的师傅摇着头说:“能把这样铺摆的花费收回来就不错了。”

说话间,大灶上的师傅炒勺搂着锅底,一锅出了十二份儿菜,一路排开地摆在了那块大案板上。

牛二筢子转眼瞅了一眼望春,向望春气儿不顺地喊了一嗓子:“望春,端菜,让大棒子歇会儿!”

望春乖乖地从牛大棒子手里接过那个托盘。

牛二筢子见望春端起了托盘,冲着望春又鼓着鼻子翻了两个白眼儿。

望春娘见牛二筢子仍不依不饶地冲着望春翻白眼儿,向牛二筢子翻了个白眼儿说:“你呀!没个完了。”

“都是他小时候你给惯出来的。”牛二筢子见自己的女人向自己翻白眼儿,叹了一口气。

“小时候他可不这样呀,都是这几年在外面跑出来的毛病。”望春娘也叹了一口气。

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好像已经忘了牛老歪的事儿,也好像忘了牛二筢子扇望春嘴巴子的事儿,热闹的猜拳行令的声音又一次响得满院子都是。

堂屋里好像还有人在跟新媳妇闹哄些啥子,嬉笑声不时地从里面传出来。

牛二筢子摇了摇头,回头向堂屋的当门口那间瞅了瞅,望春刚才拜天地是点着的两只红蜡烛还在一跳一跳地着着火苗子,供奉天地及各路神仙和祖上的香也在飘飘摇摇地向上腾着青烟。堂屋当门的后墙上贴着的关公的画像上的关公像是在捋着胡须眯缝着两眼,很满意似的瞅着他面前的烛火和青烟。牛二筢子瞅着关公的相看了一阵子,都说关老爷忠义,好多人家都冲着这个供着关老爷,希望关老爷能用自己的灵气熏染家风。可是,一代人一代人供着关老爷,可一代人一代人的家风世风也不见有咋的个变化。打自己的这几个孩子小时候起,每次给关老爷上香磕头的时候,自己总是在心里向关老爷许着愿心,让关老爷用他的灵气把自己的这几个孩子熏染出他的性子来。可是,就从这些日子望春身上来看,特别是今儿,关老爷没能用他的灵气熏出望春里,这些年自己对关老爷许的那些愿心都白许了,给关老爷上的那些香也白上了。

“望春他爹,琢磨啥子呢?”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回头瞅着堂屋当门儿发愣,喊了一声问,“这个时候你犯啥癔症呀!”

第206章 这场喜事儿让牛二筢子心堵

牛二筢子听见望春娘的招呼,忙回过头来,看着望春娘说:“没琢磨啥子。”

“这个时候你去送亲的那一桌瞅瞅吧,招呼着那些陪送亲的人要把送亲的给陪好了,别让人家过后说咱们家的长短。”望春娘看着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听女人这么一说,倒觉得是该去送亲的那一桌上看看了,打一大早到这个时候,这个院子里一直也没咋的消停过,老拐女人跟癞包爹,接着又是大棒子和二猛子,这又是牛老歪,这一波儿接着一波儿,一直也没得闲去送亲的那桌上看看。他向大灶上安持了一声不能节省着用菜,要让老少爷们儿们吃到嘴里东西,然后就出了院子西东院儿里去了。

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去了西院儿,放心似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挨着牛二筢子家这个院子西面的一层院里,两路排开六张大方桌,黄庄子过来的二十几口人相挨着坐了三桌,其它三桌坐的是牛二筢子他们家的亲戚。堂屋当门儿还摆着一桌,迎门而坐的是黄庄子小米那个远门子叔,桌子左右和靠门的这边坐着牛二筢子安排的能吃能喝又能说的人物,相陪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喝这顿酒吃这顿饭。

牛二筢子先是在院子里围着六张桌子转了一圈儿,挨着桌子劝说几句多喝多吃的话,然后就奔着堂屋过来了。

这张桌子上的人见牛二筢子过来了,纷纷起身跟牛二筢子说着些客套的话。

小米的远门子叔也从板凳上站起身,向牛二筢子一笑,说:“孩子的事儿你多操心了!”

“该的!”牛二筢子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笑着说,“你坐吧,以后都是亲戚了,不用这么客气着。”

小米这个远门子叔并没有马上就坐下去,而是站在那儿一直向牛二筢子笑着,说:“这没有啥子客气的,都是自家人了,也用不着客气。自家人要是一客气,就显得别扭了。”

牛二筢子给小米这个远门子叔的这几句话说得抬手挠了挠没有几根毛的头皮,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点着头说:“是,是,是。”

“刚才我还在跟这几个老少爷们儿们说,待会儿找你说几句话。这个时候你过来了,也就在这个场儿跟你说吧。小米这闺女年龄小,有时候也不知道桌高凳低的,嫁过来了,以后你们也要多担待点儿。话又说回来了,也不能因为她年龄小就宠着她,该说叨的地方,你们还是要说叨。”小米这个远门子叔按着人们常有的套路说着这些话,“以后她就是你们老牛家的人了,三乡五邻的,十里八村的,谁都知道你们老牛家的名声,我们黄庄子把这闺女交给你们老牛家,都很放心。”

牛二筢子看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点着头说;“小米的好名声我们这边也早有听说,能娶她做我们家的儿媳妇,是望春那孩子的福气,也是我们老牛家的福气。”

桌子四周围陪着小米这个远门子叔的老少爷们儿们见小米这个远门子叔没有坐下,也都杵在那儿听着他和牛二筢子说话。小米这个远门子叔似乎觉出了这样让这些老少爷们儿们陪自己站着不大合适了,忙招呼着要老少爷们儿们都坐。

“都坐下吧。”牛二筢子随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让着要老少爷们儿们都坐了下来,然后从桌子上端起一杯酒,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说:“咱们现在也算是亲家公了,平时我也不喝酒,今儿我就破个例,敬上亲家公一杯酒。这杯酒呢,一来感谢你们黄庄子给我们老牛家养了这么一个有着好名声的儿媳妇,二来也感谢你这个亲家公把我们老牛家的这个儿媳妇给送来了。”说着,他把手中的酒盅子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一亮,一仰脖子,吱溜一声就把酒盅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然后龇牙咧嘴地把喝空了的酒盅子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又亮了亮,“我这就先干为敬了。”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也端起了一盅子酒,又从板凳上站起身,向牛二筢子说:“平时我不喝酒,也不会喝酒。今儿是咱们两边的大喜日子,也破个例喝上这一盅子。这盅子酒,我也不知道有些啥子说道儿,就是有啥子说道儿,都在这酒里了吧。”说着,他仿着牛二筢子的样子把酒盅子向牛二筢子亮了亮,然后一仰脖子。他这一仰脖子,可没有牛二筢子把酒喝得那么利亮。他仰着脖子,两眼挤成了疙瘩,嘴巴撮得像鸡屁股眼儿似的,一盅子酒吸了老半天,才算勉强喝了干净。

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瞅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像喝毒药似的把这盅子酒喝下去了,心里倒真的相信了他不会喝酒,只是他们不明白,这送亲一般都是那些能吃能喝能说能扇乎的人物的差使,小米他们家咋的会找这样一个没有酒场儿的人来送亲呢?这可是破了送亲酒桌上的常例了。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把喝空了的酒盅子也向牛二筢子亮了亮,然后往桌子上一放,两只手交替着抹了抹嘴圈子,龇牙咧嘴地吸溜了一口气,又坐回到了板凳上。

“夹点儿菜,夹点儿菜!”牛二筢子见小米这个远门子叔喝这盅子酒真的很受罪,忙劝着要他夹菜压压酒。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依着牛二筢子的话夹了两筷子菜放到嘴里,咽下这两口菜,他才觉得嘴里没有酒的辣味儿了但是,肚子里这个时候像点起了一堆火似的热烘。

“不能喝酒就多吃菜吧。”牛二筢子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说,“都是一家人了,也别作假。酒不能喝,这菜咱得吃好了。”

“不作假。”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忙向牛二筢子说,“都是一家人了,作啥子假呀?”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黄庄子过来的二十几个人起席了。牛二筢子向陪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的老少爷们儿们交代了几句,就连忙出了屋子,向黄庄子的这二十几个人说些客套的话儿,然后一嘟噜子鞭炮就把他们送走了。

黄庄子这些抬嫁妆的人走了,牛二筢子的心里也忽地轻快了不少。他瞅了瞅这些人坐过的桌子,还好,不像有的人家娶媳妇是过来的那些人一样,挤着眼糟蹋东家的东西,吃不完的菜他就给你放几个烟屁股进去,喝不完的酒他给你倒得满地都是。黄庄子这些人倒还实诚规矩,吃不完的菜归吃不完的菜,喝不完的酒是喝不完的酒,没啥子糟蹋。不过,他咋的也不会想到,这些都是他今儿娶进来的儿媳妇昨个晚上再三的安持。

很快就有人过来把这些剩菜折进了一个大斗盆里,擦桌子抹板凳地准备着让下一轮的客人上桌。

黄庄子的人走后不久,第一轮客人也全都起席了。牛二筢子慌得像播种的耧蛋子似的又是送客又是安排第二轮的客人。这些刚忙出个鼻子眼儿来,望夏开着手扶拖拉机突突嗒嗒地回来了。牛二筢子慌忙着迎着望夏奔了过去,着急地问牛老歪咋的了。

“事儿倒没啥事了,我知道家里忙,就先回来了,让望秋在医院伺候着他打吊针呢。”望夏把手扶拖拉机熄了火儿,一蹦就从手扶拖拉机上下来了,向牛二筢子说,“医生说他是酒精病来着?反正他是不能喝酒,一喝酒就会那样。医生还说亏得他喝得不多,要是多了,命就没了。”

牛二筢子一听牛老歪没啥大事儿了,一手扑腾扑腾捶了几下胸口子,伸着脖子舒舒坦坦地出了一口长气。然会吩咐着望夏替下来牛二猛子,让牛二猛子歇上一阵儿。

望夏从牛二猛子手里接过那个托盘,鼓着嘴巴瞅着旁边的望春瞪了一眼。

牛二筢子一惊,望夏这是咋的了?咋的一进门就瞪着望春翻白眼儿呢?这中间望夏听到望春的啥子风声儿了?要不,望夏也不会这样平白无故地瞪着望春翻白眼儿呀?

望春也给望夏的白眼儿瞪得迷糊了,这望夏是咋的了?咋的会瞪着自己翻白眼儿呢?自己回家这些天也没做出啥子事儿来呀?自己在外面的那些事儿,隔着上千里路,也不可能传到他望夏的耳朵里去呀?再说了,自己回来之后,外面的那些事儿谁也不曾说过,他绝对不会知道。那他今儿又为着啥子呢?

牛二筢子琢磨了半天望夏对望春翻的那个白眼,还是没能琢磨出啥子道道儿来。这件事儿等四轮酒席都散了,客人也都走完了,自己得好好问一问望夏。

牛二筢子没能琢磨出望夏对望春翻的那个白眼儿,望春也一样琢磨不出啥子名堂。随他便吧,不管他是听到了啥儿,还是别的啥子原因,他爱咋地翻白眼儿就咋的翻白眼儿吧,反正自己出了正月就要走了,在家也呆不长时间。望春想到这儿,心里倒没啥事儿了。

望夏来回在院子里忙着,还不时地跟客人说几句客套的话儿,像是再也没有看见望春一样的轻快。

望春有了那样的一个想法儿,心里也没事儿一样。

牛二筢子来回瞅着自己的这两个儿子,两个眉头拧成的疙瘩再也散不开了。

第207章 “你放狗屁!”WWw.XSHUoTxT.Com

牛望夏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爹和望春在想些什么了,在东西两个院子里不停地忙来忙去。

东西两院子里的客人倒没有注意到牛二筢子和牛望春的心思,只瞅见面前满桌子的大鱼大肉,只瞅见桌子上的酒壶和酒盅子。

牛二筢子见有了望春来回在两个院子里忙活,心里多少要比刚才轻快了些。虽说他心里还在迷糊着望夏对望春的那个白眼儿,但是,这个时候人来客去的应酬他省事儿多了。

客人们一轮儿吃过又换上了一轮儿,眼看着就要晌午顶儿上了,四轮儿宴席才算散了。俗话说——客去主家安。客人稀稀落落地去了,整个院子里也渐渐地显得宽敞了,但是,一股子说不明白的空落落的滋味儿让牛二筢子看着冷清不少的院子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人哪,说不明白是咋的一回事儿,有一院子的亲戚邻居在,不光是这个院子里显得热闹喜庆,整个心里也觉得热闹,觉得踏实。这亲戚邻居慢慢地去了,咋的就会觉出空落来?

“都弄点儿吃的吧,打一大早到这个时候,都忙了半天了,还都没吃上一口呢。”牛二筢子的女人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来回瞅着院子里自家的几口人和帮忙的几个邻居说,“想着说也都该饿得不轻了。”

“半晌的时候觉得饿,这个时候倒不觉得了。”西院过来帮着烧火的望春二婶子笑了一下说,“可能是给饿大劲儿了。”

“爹,娘,我先吃点儿垫垫,得紧赶着给望秋送点儿饭去。”望夏把收回来的空盘子往那个洗碗的大斗盆里一放,抬头看了看爹和娘,说,“望秋打一大早也没吃东西呢,这个时候他也该饿得够呛了。两边院子里的桌子板凳啥的先别动,等我回来再收拾着给人家送去。”

牛二筢子听了望夏的话,抬头看了看望夏,又转头看了看望春,难怪老古语话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呢。这望春、望夏和望秋他们哥儿仨,都是自己的种,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们哥儿仨还真不一样。他向望夏点了点头,示意望夏赶紧吃点儿垫吧垫吧。

望夏见爹允了,从灶房里抓出两个馍馍来,三口两口就咽下去了一个。可能是他吃得太急了,噎得他脖子抻着,喉咙管子里压着气儿四处找水喝。

“看,把孩子噎着了吧。”望春娘见望夏给噎着了,回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抱怨似的说,“孩子一大早到现在没吃上一口,你还催着要他赶紧吃点儿垫吧垫吧。他得了你这话,还恨不得把头拔下来往喉咙管子里塞东西?他是啥样的一个性子你还不知道?”

牛二筢子转头瞅了一眼望春娘,刚要开口向望春娘说啥子,几个陪着小米那个远门子叔吃饭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陪着小米那个远门子叔进了院子。牛二筢子一见送亲的过来了,马上喜笑着迎了上去,寒暄着吃饱喝好的话。

“这不是她叔说了,客人都去了,他过来跟侄女儿说句话。”一个陪着小米这个远门子叔过来的人向牛二筢子笑着说,“今儿你们让俺们几个陪着她叔吃饭,也不知道是不是陪得好了,让他喝酒,他也不喝酒,让他吃饭吧,也不知道他是作假儿了还是咋的,吃得也不多。”

“今儿他作假儿就饿他了。”牛二筢子笑着向小买卖的这个远门子叔说,“到自己家里再作假儿,那就有点儿外道了。”

“哪儿能作假儿!”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回着牛二筢子和几个陪着他的人,笑着说,“今儿来到咱们自己家了,咋的也不能外道!今儿我把侄女儿送给你们老牛家了,我这过来再安持她几句,以后在你们老牛家要好好过日子。”

“进去吧。”牛二筢子笑着说,“你们爷儿俩说说话儿。”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向牛二筢子点了一下头,回头看了看陪着他过来的几个人一笑,抬腿就进了堂屋。

堂屋里还有几个在和小米闹哄的老小见小米这个远门子叔进了屋子,都很规矩似的躲了出去。

小米一眼瞅到她这个远门子叔,眼眶子一下子就热了,这是黄庄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呀,耳朵根子蹭耳朵根子十多年了。自己这样嫁过来,以后再也不能跟黄庄子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们整日价地守着那个村子,相帮相衬着奔日月了,再也不能整日价看着那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撵鸡唤狗追着日头东升西落了,再也不能震天价跟着那个村子里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们一年四季迎春送冬耕种收藏了。她从床沿儿上站起身,紧瞅着这个远门子叔。虽说平日里她没咋的觉得跟这个远门子叔有多亲,但这个时候,她像见了好多年没有见过的亲人一样,心里说不清是堵得慌还是委屈了,两个鼻翼急剧地动了动,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这闺女,咋的了?”小米这个远门子叔见小米哭了,皱起眉头说。

“叔,我想回咱们那个村子,回咱们那个家。”小米极力憋屈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傻闺女。”小米这个远门子叔给小米的话堵了心口子,他装出笑来向小米说,“打今儿起,你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了,就是他们老牛家的人了,这儿也是你的家了,以后就好好在这个家里过日子。豆子他们几个那儿你也不用挂念,他们都大了,还有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豆子他们姊妹几个也想着你能在这个家里过得顺心,日子舒坦。咱们黄庄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这样想着,都想着你能在这个家一辈子过得好好的。”

小米擦了一下眼泪,绷紧嘴巴向这个远门子叔点了点头。

“小米,闺女家长大了,都要出阁嫁人,早一年晚一年的事儿。今儿你进了这个家,要跟在咱们原来的那个家一样,老要敬,少要疼,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是咱的亲人。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要好好相处,必定以后你要跟这些老少爷们儿们打交道。”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仰头向上面的房廊子上看了看,应着嗓子咽了一口唾沫,低下头来向小米说,“嫁到他们老牛家,也算是老天对你这些受的苦累和委屈的补偿了。他们老牛家家里富裕,手头儿上宽敞方便,嫁到他们家,也是你小米的福气了。”

“叔,”小米向她这个远门子叔点着头说,“再咋,都不如咱们那个穷家破窝。回去你给谷子和玉米捎个话儿,代我向她们两个多安持几句,让她们两个在家里要跟嫂子处好了,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处好了。多安持着让她们两个多操心点儿蚂蚱大爷,冬棉夏单缝补浆洗的,都要提前为蚂蚱大爷想着。”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向小米点了点头,说:“你的话儿叔一准给你捎回去。叔就想着呀,你这刚嫁过来,一时心里还念着那个家,以后你在这个家里习惯了,能把日子过好了!”

小米和她这个远门子叔说了不少恋着黄庄子的话,说了不少舍不得黄庄子里那些老少爷们儿们的话,也说了不少以后会咋的好好过日子让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们放心的话。最后,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最后在一嘟噜鞭炮的响声中离开了小米的这个新家。小米的心也一下子跟着她这个远门子叔离开了这个家。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走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算是彻底安静下来了。

“望春,你去牛老歪他们家看看去。牛老歪有事儿了,他们家到现在也不见有个人伸头儿过来问一声。你去他们家看看,一来算是咱们家给他们家一个信儿,二来瞅瞅他们家是啥意思。”牛二筢子送走了小米的那个远门子叔,回到院子里就喊着望春这样安持着说,“待会儿望夏要去驴堆儿集医院,他们家要是知理儿,就会跟个人过去。”

“让孩子吃口饭再过去吧。”望春娘见牛二筢子这样紧催着望春,瞅了一眼男人,说。

“让他吃啥饭!今儿大伙儿都该吃饭,就他不该吃饭,今儿老老少少都是在给他忙事儿!”牛二筢子转过头来看一眼望春娘,“等他吃过饭,望夏都要到驴堆儿集医院了!”

望春娘给牛二筢子说得似乎没有了话,只是撇着嘴巴向男人翻了两个白眼儿。

望春心里也不大满意爹的安持,可他又说不出别的啥子来,只得依着爹的话去了牛老歪他们家。

“你瞅着没?看这孩子,心里一百个不顺儿呢!”牛二筢子瞅着望春的后脊梁影子向望春娘说,“这个时候不支使他过去,支使谁去?”

“是你对他心里不顺儿了。”望春娘看着牛二筢子说。

“你放狗屁!”牛二筢子瞅了瞅望春娘,“是他现在瞅着咱们心里不顺儿了!”

“你呀!”望春娘埋怨着向牛二筢子叹了一口气。

“我咋的了?”牛二筢子瞪起两眼瞅着望春娘。

望春娘见牛二筢子瞪起了眼,马上像撒了气儿的车轱辘子似的瘪了下来。她咕嘟着嘴吧瞅了一眼牛二筢子,就不声不响地招呼着和西院里过来帮忙的邻居一起给大伙儿做饭了。

牛二筢子的两眼跟着望春娘瞪了一阵儿,心里堵着啥子气儿似的向望春娘嘟囔了一句:“这老娘们儿,把他都惯出这个德性了,还打心眼儿里护着他,惯着他。”

第208章 “犟屌日死驴,还说驴该死!”

愣头青牛大棒子在旁边瞅着牛二筢子和望春娘拌这几句嘴,忙两手按着两个髁膝盖,屁股一撅从旁边的凳子上站起身来,向牛二筢子笑了笑,说:“别吵架了,都少说两句吧,都累了大半天了,哪还有功夫吵嘴磨牙的。”

犟驴**牛二猛子向牛大棒子一撇嘴,咕哝了一句,说:“会说话不?这是吵架吗?一家人说两句高腔话也叫吵架?”

牛大棒子给牛二猛子说了个嘴咕嘟,瞅着牛二猛子瞪着两只眼。

“瞪啥呀?两只眼瞪得跟牛蛋子儿似的。”牛二猛子两个嘴角儿往上一翘,得了便宜似的一笑说。

牛二筢子一听牛二猛子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这话要是把牛大棒子的火儿给炝起来,两个人又要顶火儿吵吵得满院子都是。他瞅了一眼牛二猛子,埋怨似的怪罪着说:“你这是咋说话呢?你自己看看你都说的是啥话,放牛场子上的荤话!”

尽管犟驴**跟别人上了别劲儿能犟得十头牛也拉不过来他的犟劲儿,在牛二筢子跟前,他的犟劲儿就不敢咋的了。他瞅了一眼牛二筢子,马上就认错似的脸上难为情地一笑,低下头来用一只脚在地上来回出溜着一个小砂礓子儿。

牛二筢子见牛二猛子低下了头,回头瞅着牛大棒子,一笑,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逮着啥就说啥,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我能跟他一般见识?”牛大棒子脸憋得像老母鸡下蛋似的涨了半天,才从嘴里蹦出这样一句很显大度的话来。

“就是,人家喊他牛二猛子,其实就是在喊他牛二懵子。整天价懵懵腾腾,脾气还跟粪缸里的石头似的臭硬。”牛二筢子见牛大棒子能说出这样大度的话来,回头向牛大棒子一指牛二猛子,回头向牛大棒子笑着说。其实他心里明白,就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这两个人,牛大棒子属于直肠驴,心里没啥弯弯儿绕,只要顺着他牛大棒子的心气儿说话,一准能把他牛大棒子摆弄得像只小绵羊儿。要是跟他牛大棒子呛着心气儿说话,不管你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他大棒子照样一个劲儿地跟你耍大棒子脾气,脾气顶到脑门子上,那就只有一个字儿——打,别的啥说道儿也没有。牛二猛子跟他牛大棒子就不一样,别看他牛二猛子整天价懵懵腾腾地显猛实,但他牛二猛子心里多少有点儿弯弯儿绕,只是在老少爷们儿们的话他牛二猛子绕不开那个扣儿的时候,才会跟你耍猛实。他牛二猛子的猛实要是耍起了,那可真的猛实了,就跟一长串子的大雷子炮仗似的,猛实得没个完。

牛大棒子见牛二筢子向着自己说话了,刚才还憋得像老母鸡下蛋一样的脸色一下子就开了花。他冲着牛二筢子笑着说:“我就是不跟他一般见识!我要是跟他一般见识,刚才他话没说完我就冲上去捶他了,捶他一个翻毛鸡、乌眼儿青。”

“你捶他,一锤一个准儿。可你能捶他吗?不能,咋的你也不能捶他!”牛二筢子看着牛大棒子说,“你要是捶了他,一来人家也会说你比他还懵子,二来,你就是捶了他,就他这个犟**日死驴还说驴该死的脾气,能跟你有个完?那就你们两个牵扯吧,一辈子也牵扯不清楚了。再说了,咱们几个是啥关系?抱着一个**吃大的,能跟别人的关系一样吗?以后呀,”说着,他转头看了看牛二猛子,同时用脚踢了一下牛二猛子的脚,向着牛二猛子说,“你也给记住了。以前你们两个中间因为小时候干架留下的八百年的老账,打今儿起,都勾销了。以后你们两个别整天斗鹌鹑似的见面就红脸儿,小时候不懂事儿的账还记着,那就是现在到了这个岁数了还没有长懂事儿。”

牛大棒子向牛二筢子点着头,嘴里答应着牛二筢子的话。

牛二猛子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低下头来,心里琢磨啥事儿似的没有言语。

牛二筢子瞅了瞅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说:“你们两个的事儿,其实啥事儿也没有,我早就想找你们两个说叨说叨,平日里都给里里外外的事儿缠住了,也没个得闲的时候,趁着家里的这件大喜事儿,今儿晌午这顿饭,咱们三个,就咱们三个,多一个也不带,坐一块儿好好聊扯唠扯。至于跟邻居借的桌子板凳啥的,等晚晌再收拾着还人家。”说着,他扭头向望春娘招呼了一声,“弄几个凉菜出来!”然后,他就扯着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去了院子里的一张桌子上坐下了。

望春娘听了牛二筢子的招呼,直起腰来,一只手背到身后攥成了拳头捶了捶后腰,鼓着嘴巴出了一口长气,向西院子过来帮忙的老娘们儿说:“他大婶子,你手巧,菜也都是现成的,你顺手给他们仨调几个凉菜。”

“嫂子呀,还是你给他们调吧。平日里也没咋的做过这样的凉菜,我怕盐放轻了重了的不合口儿。”西院邻居家的老娘们儿看着望春娘很难为情地笑着说。

“就他们仨,哪还有那么多的讲究!有个咸淡味儿,有个辣味儿。”望春娘摇了一下头说,“葱姜蒜啥的一放,放点儿味精、酱油醋就行了。”

西院邻居家的老娘们儿见望春娘确实是这几天折腾得懒得动了,就依着望春娘的话给牛二筢子他们三个调了瘦肉片儿、猪耳朵、猪皮冻和猪舌头四个凉菜。

牛二筢子把几个半瓶给客人喝剩下的酒往一个茶壶大的酒壶里一折,瞅着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说:“这场事儿,光这酒,一瓶儿就是好几块钱,花了好几百块钱。”

“这场事儿你这个排场,那可是在咱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中间放了一棵大卫星!就连牛大锤,别看他们家现在有牛笔当个副镇长显得牛逼了,他们家办事儿那个排场,差得远了去了。人家都说越富越抠逼手,一点儿都不假,他们家给牛笔办事儿的时候,满桌子都是青菜,看不到有啥肉。你说吧,咱们自己家都有菜园子,一年四季的青菜还缺啥儿?”牛大棒子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就他们家的酒,我就琢磨着里面是不是兑凉水了,没啥子酒味儿,一人喝上它一斤二斤的都不觉得头懵。”

牛二筢子一笑,向牛大棒子说:“别瞎说!人家咋的会往酒里兑凉水?怕是买的就是低度酒,好让老少爷们儿们多喝点儿。”

“你也不用给他们家打圆乎,酒里兑水不兑水喝着能一样吗?就算是咱们不咋的喝酒,也听人家说过酒里兑水不兑水的滋味儿不一样。”牛大棒子就是牛大棒子,心里没啥子弯弯儿绕,整个一个直肠子驴。牛二筢子能不知道牛大锤给牛笔办事儿的时候在酒里兑了凉水?知道归知道,放在肚子里明白就好了。可他牛大棒子肚子里不一定就明白牛大锤给牛笔娶媳妇的时候在酒里兑了凉水,只是听别人都这么说,就很明白似的这样咋呼着说牛大锤给牛笔娶媳妇的时候酒里兑凉水了。

“大棒子。”牛二筢子看着牛大棒子看了一阵儿,说,“这事儿你别逞能似的四处咋呼,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有个底儿,不是就你一个人明白。”

牛二猛子手里转着那个酒盅子,两眼瞅着那个给他转得满盅子酒乱晃荡的酒盅子,嘴角似笑不笑地不说话。

“大棒子呀,以后要把你这张嘴管住了,别啥事儿都怕人听不见似的嚷嚷。”牛二筢子瞅着牛大棒子说,“我知道,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知道,你肚子里的肠子直,藏不住啥话儿。虽说老少爷们儿们知道你这个脾气,心里不跟你咋的计较,可人家会在心里生你的气。你有个啥事儿找人家帮忙儿,人家就会找出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帮你。老少爷们儿们间,哪个人是啥样的为人处世,大伙儿心里都明镜儿似的,你看见谁四处嚷嚷着别人咋的咋的了?整个村子里怕是除了你,没有别的谁了。”

牛大棒子给牛二筢子说得咕嘟了一下嘴,憋着气儿说:“不说,我觉得心里憋得慌。”

“说了,你是觉得痛快了,别人就会在心里说你是缺心眼子了。”牛二筢子向牛大棒子一笑,说,“以后记住了,就算是话在肚子里憋得乱跳乱蹦,也不能张嘴啥话都来。”

牛大棒子可着劲儿向牛二筢子点了几下头,嘴里像吃了炮药似的重重说:“记住了!”

这个时候,牛二猛子自个儿仰脖儿吱溜一声把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袖子一膏嘴巴,龇牙咧嘴了几下,向牛二筢子说:“今儿你把望春的事儿办得是个排场!望春的事儿办了,你心里的一大块心病也就没了。过了年儿开春儿,再把望夏的事儿办了,就剩望秋一个人的事儿了,你就能放着心思喘几年均匀的气儿了。”

“这话倒是。”牛二筢子见牛二猛子自个儿喝了一盅子酒,也把脸面前的酒盅子端了起来,向牛大棒子一比划,示意牛大棒子也端酒喝酒,然后回过头看着牛二猛子说,“不过……”

“不过个啥呀?”牛二猛子盯着牛二筢子,很不明白地追着问。

第209章 “这个死逼屙出来的玩意儿!”

牛二筢子听牛二猛子这样一追问,向牛二猛子一笑,说:“也没啥儿。”说完,他向牛大棒子让了一句,抬手就把手里的酒盅子放到了嘴唇上,吱溜一声,一盅子酒给他很利索地喝了下去。然后,他把手里喝空了的酒盅子向牛大棒子一比划,就放到桌子上了。

牛大棒子见牛二筢子把手里的酒喝光了,一仰脖子,一盅子酒像浇地似的一下子全倒进嘴里了,喉咙管子一鼓动,“咕咚”一声一盅子酒就下肚了。可能是给酒炝了嗓子,头还没低下来,一阵打肺管子里顶出来的咳嗽就把他憋得脸红脖子粗了。

牛二猛子在旁边瞅着牛大棒子这样喝酒,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头一艮,说:“还真行,这酒喝得没有谁能比得上这样利亮的。”

牛大棒子咳了一阵子,一只手攥成拳头,在胸口间使着劲儿扑腾扑腾捶了几下,喉咙管子里的气儿还没有咳得均匀,红着脸窝着气儿说:“喝得太急了,都进肺筒子里了。”

牛二筢子摇了一下头,笑了笑说:“我看了,你这个牛大棒子的外号人们没有给你送错。”

就在这个时候,牛望夏已经摇响了停在院子外面的手扶拖拉机。

“快跟望夏说一声,让他等会儿望春,看牛老歪他们家会是啥说道儿。”牛二筢子见望夏摇响了手拖拉机,忙着也不知道安持谁去跟望夏说了,一只手在脸面前一挥一舞地满院子这样张罗着嚷。

牛大棒子来回朝院子里瞅了瞅,见望春娘正撅着屁股收拾大灶前没烧干净的劈柴,就一蹶蹦从板凳上站起来,两腿交换着迈过板凳,就奔着院子外面跑过去了。他刚冲出院门儿,要不是迎着院门儿回来的望春躲得快,就结结实实地跟望春撞个碰头了。

牛望春冷在那儿皱着眉头紧盯着牛大棒子。

“牛老歪他们家就没过来个人伸伸头儿?”牛大棒子也是一脸的迷糊,瞅着牛望春问。

“牛老歪他儿子牛斜眼儿不让老歪他女人伸头儿,说牛老歪是在这儿出的事儿,理应该这边给牛老歪在医院里看得利亮了再送过去。”牛望春脸上没啥子表情地说。

“这个死逼屙出来的玩意儿,斜着两眼儿倒会耍赖了。”牛大棒子听牛望春这么一说,马上就骂了一句,说,“这样耍混蛋,他爹嘴歪他眼斜,后生也不会有个啥好。我去找这个斜眼儿的东西讲理!”

“你去找他讲理?”听到牛大棒子叫嚷的牛二筢子已经和牛二猛子从桌子上下来,站在牛大棒子的身后,向牛大棒子说,“就你这张嘴,牛斜眼捂上半拉嘴也能把你讲得没有啥子话说。这事儿就算了吧,好在望夏回来说牛老歪没啥大事儿,给他看就给他看吧,也没啥儿。”

“这多窝憋都慌!”牛大棒子听牛二筢子这么一说,很觉得憋气地说,“又不是咱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酒了,是他自己不能喝酒,自己偏要喝酒。”

“牛斜眼不是说了吗?牛老歪是在咱这儿出的这事儿,咱就得管,就得看。这个理儿到哪儿人家都能说得通,咱们也没啥话去跟人家讲这个理儿。”牛二筢子瞅了瞅牛大棒子,回头又瞅了瞅牛二猛子和望春,叹了一声,抬头向望夏一挥手说,“赶紧去吧!”

噗噗突突的柴油机的声音让牛望夏听不清牛二筢子他们几个都在说些啥子,但是,牛二筢子的手势他看得清楚,就踩着后轮儿上的脚踏板,屁股一欠就坐到了后面的座子上,离合、挂档、油门儿几样家伙儿一折腾,手扶拖拉机就突突嗒嗒地跑开了。

看着牛望夏开着后面拖着一辆架子车的手扶拖拉机跑出了村子,牛二筢子这才回到院子里,招呼着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两个人重新坐回到桌子上。

“让望春也坐上来喝两盅子酒吧。”牛二猛子看着坐下来的牛二筢子,试探着说。

“他坐?今儿谁都能往桌子上坐,就他不能!”牛二筢子回头看了一眼望春。

这个时候的牛望春已经自个儿拽过一条板凳坐到了大灶棚子的旁边,谁也不知道是咋的了,可能是因为他挨了牛二筢子的大嘴巴子和泚棱的话?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新郎官儿的那股子遮挡不住的兴奋和幸福。

“你今儿有点儿那个了,看把这孩子弄得,跟受了大委屈似的。”牛大棒子也看了一眼牛望春,回头向牛二筢子说。

“他觉得委屈?我还觉得委屈呢。”牛二筢子说,“一家人差点儿没忙掉了头,他倒好,打给他回来那天起,就没伸手帮家里忙过啥子。就算是老母鸡请窝儿下蛋,到窝里也该挠上几爪子吧。他整个人就成了甩手掌柜的了,屁事儿不管不问。”

虽说牛二猛子比起别人来心里的弯弯绕儿要少不少,但是,他还是觉出望春有别的啥子来似的不吱声地一笑,端起脸面前儿的酒盅子,向牛二筢子一比划,说:“他是年轻人,没经过啥事儿,不知道操心,这也难怪了,咱不能跟他年轻人心里去计较这个。不管咋的,总算把他的事儿了了,也算你的任务又完成了一个。”

“嗨……”牛二筢子叹了一口气,端起酒盅子说,“为了他望春,春梅那闺女真的是委屈了。”说着,他吱溜一声喝下了酒盅子里的酒,“望春这孩子呀,心里就没一点儿底儿似的。”他心里也觉出来了,望春在外面这些年了,心已经离这个家远了。虽说望春现在变成了这样,虽说自己打心眼儿里不高兴望春现在变成了这样,但是,望春的事儿仍在自己心里横着,再咋,自己是望春他爹。今儿总算把他望春成亲的大事儿结了,虽说自己心里赌气儿望春,可为他望春一直提溜着的心总算是落地儿了。

牛二猛子跟着牛二筢子把手里的酒也喝了,他不由得又瞅了一眼望春,这孩子今儿结亲成家,咋的都觉得这孩子的心思不在这个家里,像是还有别的啥心事儿似的。不过,这事儿只是自己的一个觉得,没个啥子理由,也不好跟牛二筢子说叨。他把酒盅子往桌子上一放,端起酒壶先给牛二筢子满上一盅子酒,然后把自己的空酒盅子也满上了,抬头看着牛大棒子说:“等着你了。把你脸面前儿的酒喝了,我给你满上一盅子,然后我敬你一盅子,按筢子的说法,算是我给你陪个礼儿,把咱们两个以前的事儿都忘了。”

“这就对了。”牛二筢子听牛二猛子这样向牛大棒子说话,笑了一下,催着牛大棒子把脸面前儿的酒喝了,说,“你们两个其实以前啥事儿也没有,就是小时候落下的心里的疙瘩。”

牛大棒子慌忙着把脸面前儿的酒盅子端了起来。

“慢点儿喝,别跟刚才似的。”牛二筢子见牛大棒子端起了酒盅子,慌忙着提醒着说。

牛大棒子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这就把手里的酒慢慢地喝下去,龇牙咧嘴地摇着头,嘴里哈着气儿说:“这酒,真够味儿。”说着,他把手里的空酒盅子放到了桌子上。

牛二猛子给牛大棒子满上了一盅子酒,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放,端起自己的那盅子酒,向牛大棒子说:“这盅子酒我敬你了,按筢子的话说,咱们小时候落在心里的疙瘩喝了这盅子酒就全没了。打今儿起,咱们两个啥事儿也没有了,以后要好好地处着。”

牛大棒子喉咙管子里的酒味儿还在辣着嗓子,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菜蹭蹭,就慌忙着又端起了脸面前儿的酒盅子。

牛二猛子见牛大棒子端起了酒盅子,把手里的酒向牛大棒子一亮,说:“我先干为敬!”说完,吱溜一声把酒盅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然后把喝空了的酒盅子向牛二猛子亮了亮。

牛大棒子见牛二猛子把酒喝了,赶紧把自己的酒盅子端起来,向牛二猛子一亮,一仰脖儿,一盅子酒不再像刚才那样往嘴里倒了,而是像牛大棒子一样,喝出吱溜吱溜的声响来。

“喝了这盅子酒,啥事儿也没有了。”牛二筢子见牛大棒子把酒盅子里的酒喝下去了,笑着向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看了看,说,“打今儿起,你们两个就没啥儿了。”

这个时候,望春娘喊着望春再给牛二筢子他们端上一个菜去。

牛望春很不乐意似的从大灶棚子旁边慢慢腾腾地应着娘的话,把一盘子大肠子汤不声不响地端上了桌子。

牛二筢子瞅了一眼望春。

“望春,也坐下来喝两盅子吧。”牛大棒子抬头向牛望春说。

牛望春笑了笑,向牛大棒子摇了摇头。

“看,这孩子,一句话也没有。”牛二筢子见望春不说话,只是挑着两个嘴角子那么一笑,艮了一下头,叹了口气说。

牛二猛子见望春对牛大棒子没有说话,回头瞅着牛二筢子笑了笑,没说话。

“咱们喝酒吃饭,别管他!”牛二筢子伸手扯了一下牛大棒子。

牛望春把那个大场子汤放到桌子上之后,就离开了桌子,又回到了大灶棚子旁边坐下了。

第210章 望春像没上缰绳的驴驹子

牛二猛子看了牛望春一阵儿,回头看着牛二筢子,嘬了两下嘴,吸溜了一口气,试着胆子似的说:“筢子,按辈儿分来说,比你长了一辈儿,有个事儿我好像瞅出来点儿啥,说出来吧,又是没影儿的琢磨。不说吧,又觉得不是个事儿。望春也回来几天了,你就没觉出点儿啥子来?咱们自己回想一下咱们自己结亲时的光景,虽说那时候穷得一屁股两肋膀骨的,一顿半掺子的馍馍就把贺喜的亲邻招待了,可咱还是打心眼儿里地高兴。可你看望春这小子,我咋的就没觉出他有啥子高兴的地儿呢?是不是他心里有别的啥事儿,你也没有问一问?”

牛二筢子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望春,回过头来没有说话。

牛二猛子见牛二筢子不说话,也不再言语了。

牛大棒子来回看了看牛二筢子和牛二猛子,抬手哧哧啦啦地挠了几下头皮,想说啥子又不知道该说啥子似的咕哝了两下嘴巴,然后回过头盯着望春看了一气,两个眉头拧成了两个小山泡子似的疙瘩,愣是没琢磨出牛二猛子说的话是咋的一个意思。

牛二猛子不由得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筷子自个儿夹了两片儿猪耳朵放到嘴里咯咯吱吱地嚼起来。

牛大棒子没瞅明白牛二猛子和牛二筢子两个人,见牛二猛子夹了两片猪耳朵放到嘴里咯咯吱吱地嚼了起来,向牛二筢子一笑,让着牛二筢子似的说:“没啥事儿,吃菜!”

牛二筢子抬头看了一眼牛大棒子,笑了一下,应着牛大棒子拿起了桌子上的筷子。

牛大棒子见牛二筢子拿起了筷子,一笑,也从那盘子猪耳朵里夹了两片猪耳朵,咔哧咔哧地嚼起来。

牛大棒子这口猪耳朵还没有咽下肚里,牛大锤背剪着两手咳了一声进了牛二筢子家的院子,这让牛二筢子他们几个差点儿惊得眼珠子掉到地上去。

牛二筢子瞅着牛大锤惊了一阵儿,马上脸上笑着起身迎着牛大锤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你们几个坐下来接着喝酒,我这是没啥事儿了,过来瞅瞅。”牛大锤见牛二筢子过来跟自己很客气地跟自己打招呼,笑着向牛二筢子说,“今儿你们家这么大的喜事儿,我还是觉得不过来瞅一眼不对。”

“让你心里挂念着,不知该咋的好话了。”牛二筢子向牛大锤很感激似的说着,忙又回头喊着要望春给牛大锤找烟卷儿。

这下望春倒显得勤快了,慌忙从大灶棚子旁边站起身,迎着牛大锤递上一支烟卷儿。

牛大锤倒也不客气,从望春的手里接过烟卷儿,夹在两根手指缝儿里倒是没有马上噙到嘴里去,而是看着望春一笑,说:“你小子,有福气,听说娶了个小媳妇儿。”

尽管牛大锤没有把烟卷儿放到嘴里,望春还是咔地一下把能蹿火苗子的打火机打着了,递着火儿到牛大锤的脸面前儿,抬头看着牛大锤,一笑,说:“笑话我了。”

“你这小子,啥笑话你了?”牛大锤看着牛望春,把手里的烟卷儿噙到嘴里,然后歪着头就着牛望春递上来的火儿把烟卷儿吸着了,嘴里冒着烟气说,“我们家的牛笔,眼下都是副镇长了,他小子也赶不上你这小子的这个福气!”

“你这话说的,望春这孩子咋的能跟你们家牛笔比。”牛二筢子见牛大锤又开始显摆他们家的牛笔,忙接着牛大锤的话笑着说,“望春这小子能跟你们家牛笔比?牛笔是吃皇粮的国家干部,他望春算个啥?就会手把着方向盘在路上来回地跑,现在怕是连庄稼都不会种了。哪天他方向盘把不动了,怕是就该挨饿了。牛笔再咋,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一辈子都有皇粮俸禄。再说了,牛笔这么小的岁数就当上了副镇长,以后慢慢还不当县长、省长?”

牛大锤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咧嘴一笑,好像他们家的牛笔真的已经当上了县长、省长似的。接着,他把嘴里的烟卷儿吧嗒出很响的声音来,鼻孔而里冒出的烟气儿也翻跟头似的显得得意。他很作模作势把嘴里的烟卷儿用两根指头夹着从两片嘴唇间拿下来,向牛二筢子他们几个说:“还别说,前几天有个算命的先生说我们家的牛笔有这个命呢。”

“牛笔这小子,打自小老少爷们儿们就看着以后会有大出息。”牛二筢子接着牛大锤的话笑着说,但是,他的心里咋的也都觉得不自在,牛大锤刚才的那话说得,跟不懂事儿似的,啥子他们家的牛笔没有望春有这份福气,这根本就不是人说的话。

“算命先生说牛笔那孩子占了好生辰,以后的官运通着呢。”牛大锤很得意地向牛二筢子他们几个显摆着他的儿子牛笔。

牛二筢子他们几个只是随和着牛大棒子点着头,其实,他们的心里都在撇嘴笑着牛笔这小子学会了长舌头,要不是靠山那个老丈人,他牛笔就算是再牛逼,这辈子最多也就是驴堆儿集乡镇一个跟着跑腿儿的官儿,啥子副镇长的那把椅子,咋的他牛笔也坐不上。

牛大锤见牛二筢子他们几个都对自己迎合着笑,心里的得意更显得招摇了:“老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牛笔这孩子升了副镇长,以后咱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以后有个啥棘手的事儿,他也能在上面给老少爷们儿们帮一把手儿。”

“这个倒是。”牛二筢子点着头说,“是亲三分向,牛笔坐在副镇长的位置上,老少爷们儿们有个啥事儿,多少他心里都会有点儿偏向。以后咱们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怕是会不少麻烦牛笔这小子了。”

“有事儿麻烦他是该着的。”牛大锤笑着向牛二筢子他们几个打包票似的说。

“倒是刚才望夏去驴堆儿集的时候我忘了交代一句,让他去乡镇大院里找牛笔说一声了。”牛二筢子瞅着牛大锤,笑了一下说,“前几天牛笔那孩子过来给望春送礼,连水也没喝上一口。刚才我也跟你说了,今儿晚上请你们爷儿俩,还有村上的几个人一起吃一顿饭。”说着,他扭头看着望春,交代望春待会儿去驴堆儿集上去请牛笔。

望春听爹这么一说,立马饭也不吃,就驴驹子尥蹶子似的冲出了院子。

牛二筢子瞅着望春没上缰绳的驴驹子似的,眉头皱了皱,这孩子,小三十的人了,还没个安稳,还这样不懂事儿!

牛大锤两眼跟着望春看了一阵子,回头看着牛二筢子一笑,摇着头说:“这小子……”

牛二筢子叹了一口气,也摇着头,向牛大锤说:“看出来了吧,他能跟你们家牛笔比?他跟牛笔大小不差两岁,牛笔那孩子多稳重,他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牛二筢子这个时候似乎才想起来要给牛大锤让座儿,就起身从旁边拽过一条板凳递到牛大锤的脸面前儿,让劝着要牛大锤坐下来。

牛大锤也没咋的客气,一排屁股就坐到那条板凳上,瞅着牛二筢子说:“不管咋的,今儿你把望春这小子的事儿给结了,心里也就少了份担子。”

“望春这小子的事儿费了我们两口子不少的心思,都愁得我们两口子马上要疯了。实在是不得已了,拿春梅那闺女给他换了这门亲。”牛二筢子摇着头说,“这孩子这个成色,我是不能在跟这孩子再纠缠了,反正现在给他成家了,我们两口子对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等过了年儿就把他分开过,省得再为他操心了。”

牛大锤一笑,说:“你这样打算对人家新媳妇儿就不合适了吧。人家进这个家还没吃上几顿省心的饭,就急着把人家往外分,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牛二筢子抬手挠了挠只有几根毛的头皮,为难似的叹了一口气,说:“嗨,就是望春这小子……”

这个时候,望春娘往桌子上了一个菜。她用手捅了一下牛二筢子,示意着牛二筢子往堂屋里一瞅,说:“你这张嘴,喝两盅子酒就关不住门儿了,啥话都往外吣。”

牛二筢子给望春娘的话噎了个瞪眼,马上就意识自己今儿似乎不该说这些话,很难为情地有挠了挠头。没有几根毛的头皮给他挠得哧哧啦啦地响了几下,头皮上也给他挠出了不少的红道道子来。

“听说过了年儿你们家还要给望夏结亲成家?”牛大锤瞅着牛二筢子难为情地挠头,向牛二筢子一笑,算是给牛二筢子解难为。

“不是望春这小子在前面儿挡着,前两年望夏的事儿就能办了。”牛二筢子顺着牛大锤的话说,“给望春耽误了几年。”

“这下你们两口子就踏实了。”牛大锤说,“等过了年儿望夏的事儿再给办了,望秋的事儿还得几年。”

“省不了心哟!”牛二筢子叹着气接过牛大锤的话说。

“想省心容易呀,眼一闭腿儿一伸不喘气儿了。”牛大锤笑着说,“只要还能睁眼还能喘气儿,没有省心的时候。”

他们几个人这样说着这样的话,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小米会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新媳妇进门头三天,一般都会整天都在屋里闷着,就连拉撒,也都会忍着等到天黑儿之后才匆匆忙忙地去茅房一趟。多少年来,很少看到有谁家的新媳妇刚嫁进来一个午晌就自己走出门来。他们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子,但是,谁也琢磨不透小米这个时候走到院子里要做啥儿。

第211章 牛大棒子跟牛大锤较劲儿

小米来到院子里,四处看了看,就奔着大灶棚子走了过去。

望春娘见小米奔着大灶棚子走过来,惊得木头人似的杵在那儿半晌儿不知道该咋的了。

小米来到大灶棚子下,挽着袖子就要上前帮着忙乎灶上的活儿。

邻居家的老娘们儿急忙招呼着要望春娘拦住了小米。

望春娘拦住了小米,推着小米要小米回屋呆着。

“娘,在屋里呆着不舒坦。”小米喊着望春娘说。

就小米自己来说,打自小就消停地在屋里呆着过,今儿乍地让她在屋里啥也不做地呆着,咋的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她的心里这时候还提溜着豆子他们几个,就算是身子骨能自在,可这心里也自在不下来。

“你这孩子,新媳妇过门儿头三天啥也不能做,这是多少年的规矩。”望春娘的心里给小米的一声“娘”喊得像喝了蜜糖水一样舒坦,她推着小米,几分怪罪似的笑着对小米说,“这几天你就在屋里消停地呆着,以后这个家里的活儿有你忙活的。”

小米拗不过望春娘,只得依着望春娘的劲头儿回了屋。

“二筢子,娶了这样一个儿媳妇,以后是你们两口子的福气。”牛大锤瞅着小米看了很长的一阵子,回头向牛二筢子说,“进门儿还没一天,就知道操心替家里人忙活,上哪儿找这样的儿媳妇去?这些年了,你见过谁家的儿媳妇一进门儿就这样了?”

牛二筢子看着牛大锤,不由得嘿嘿一笑,说:“也真是。”

牛大锤又扭过头去向堂屋里瞅了瞅。虽说这个时候想已经给望春娘推进了新房,从当门儿看不见了,但是,牛大锤还是这样瞅了一阵儿,回头向牛二筢子说:“我瞅着咋的还像个孩子呢?”

“年龄是小了点儿。”牛二筢子向牛大锤艮了一下头,说,“这闺女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接着,他把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家境说给了牛大锤。

“苦命的孩子都知道操心!”牛大锤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叹了一声说,“不管咋说吧,反正我是觉得望春这小子娶了这闺女算是望春上辈子积了德了。”

“这闺女年龄小,怕是还不咋的懂事儿,这当爹娘的以后还得小心着跟她处着。”牛二筢子似乎有些担心似的说。

“你错了!你就看不出来?这闺女这个时候就想着出来帮着家里忙活,是这闺女太懂事儿了。”牛大锤瞅着牛二筢子说,“虽说我只瞅了这闺女这么一眼,我现在就敢这样说,以后你们两口子享的就是这个儿媳妇的福气。”

牛二筢子给牛大锤说得又是咧嘴一笑,说:“倒是我一开始就看好了这闺女。”

“说实话了吧,你这个筢子,就是心长。”牛大锤听牛二筢子这么一说,笑了笑。

一直给牛大锤和牛二筢子说话耽误着不能喝酒吃菜的牛二猛子和牛大棒子两个人愣愣地瞅着牛二筢子和牛大锤,他们想插嘴说上一句话,可似乎又不知道该说啥子,两个人只是鼓动着嘴巴,吧嗒着像品尝啥子吃的似的。

牛二筢子这个时候似乎也觉出了冷落了牛二猛子和牛大棒子,从桌子上拿起筷子向牛二猛子和牛大棒子招呼着要他们两个人吃菜喝酒。

牛大棒子见牛二筢子招呼,忙着拿起了筷子,夹起几片儿猪舌头放到了嘴里。

牛二猛子拿起筷子,并没有马上去夹桌子上的菜,而是另一只手端起了酒盅子向牛二筢子一比划,吱溜一声把盅子里的酒喝了个净光。

牛二筢子也端起一盅子酒,让劝着要牛大锤也坐到桌子上一起喝酒。

牛大锤挪了挪屁股下面的板凳。

牛二筢子见牛大锤向桌子边儿上挪了板凳,就回头招呼着要望春娘再添上一双筷子一个酒盅子。

望春娘添上了在和酒盅子,牛二筢子立马起身先给牛大锤满上了一盅子酒,嘴里让劝着要牛大锤先喝上一盅子。

牛大锤先是推让了几句,最终还是端起了酒盅子,一仰脖儿把酒喝了。

牛二筢子他们几个都知道牛大锤的酒量,私下里有人说牛大锤是馋酒的酒桶,也有人说他是酒缸。村子里谁家要是有个稀奇的客人,一般都会找牛大锤陪客。今儿牛二筢子家的这场喜事儿,牛二筢子也没有忘了去请牛大锤过来陪送亲的吃饭喝酒,只是牛大锤推说家里有事儿走不开,就没有过来。这个时候他牛大锤过来,也就是心里还在馋着牛二筢子他们家的这顿喜酒。

牛大锤把喝空了的酒盅子往桌子上一放,袖头子一膏嘴巴,拿起了裤子,瞅着桌子上的猪耳朵和猪舌头看了看,就把筷子伸向了猪舌头。

牛二筢子重新给牛大锤满上了一盅子酒,让劝着要牛大锤能喝就多喝几盅子。

牛大锤那只空着的手又摸上了酒盅子,嘴里嚼着猪舌头,吐字不清地说:“喝酒这事儿,咋的个说法呢?有的人天生就能喝酒,有的人沾酒就晕。”说着,他毫不客气地把手里摸到的酒盅子端了起来。

牛大棒子见牛大锤又端起了酒盅子,也随和着端起了自己脸面前儿的酒盅子,向牛大锤一比划,说:“牛笔爹,我不咋的会喝酒,今儿也要陪你喝一盅子!”

牛大锤给牛大棒子的话说得一愣,停下嘴巴里鼓鼓囊囊嚼动的猪舌头,瞅着牛大棒子看了一阵子,然后向牛大棒子一笑,把手里的酒盅子向牛大棒子一举,说:“陪我喝这一盅子酒,你得有个说法呀。”

“没啥说法!”牛大棒子向牛大锤一笑,很干脆地说,“爷们儿伙儿里喝酒还要啥说法!”

尽管牛大棒子平时大棒子一样总是跟人说些不找边际的话,但这句话却让他凿到了点子上,弄得牛大锤老半天没能有个啥子反应。他瞅着牛大棒子点了点头,一笑:“对,爷们儿伙儿里喝酒不用啥子说法儿,就是一个心情!”说着,他把手里的酒盅子向牛大棒子又是一举,一仰脖儿就把盅子里的酒给喝下去了。然后把空盅子向牛大棒子一亮,说,“我大锤喝酒就像当年河工上抡大锤一样利索,你也喝呀!”

牛大棒子这下可没有了大棒子的脾气,这酒喝到嘴里真辣呀,下到肚里真烧得慌!但是,牛大锤紧盯着他的眼神在逼着他赶紧把手里的酒喝下去。他把两只眼紧紧地一闭,手里的酒盅子慢慢地送到撮得鸡屁股眼儿似的的嘴唇上,喝毒药似的吱吱溜溜拉了很长的声音才把这盅子酒喝下去。然后龇牙咧嘴地把喝空了的酒盅子放到桌子上,袖头子抹了抹嘴巴。

牛大锤见牛大棒子喝一盅子酒像上刑场砍头似的难为,看好牛大棒子一笑,说:“大棒子呀,就你这酒量,还得几年练练。”

牛大棒子给牛大锤的话说得很难为情,很明显,牛大锤的话是在说他牛大棒子的酒量不行,这对一个几尺高的老爷们儿来说,跟照着脸上扇个大耳刮子一样。可自己酒量上还真跟他牛大锤差上那么一大截子,遭他牛大锤这样泚冷,自己咋的也不能服软。想到这儿,牛大棒子把酒壶从桌子上拎起来,向牛大锤叫板似的说:“牛笔他爹,你还别说,虽说我的酒量不咋的,今儿我还真不服你了!”说着,他把牛大锤脸面前儿的酒盅子给满上了酒,自己的酒盅子里也满上了酒。

牛二筢子见牛大棒子跟牛大锤 第211章牛大棒子跟牛大锤较劲儿。

上了性,立马从牛大棒子手里夺过了酒壶,冲着牛大棒子一瞪眼,说:“你一边儿呆着吧,就你这三盅子酒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还不服大锤!”

牛大棒子给牛二筢子怪罪得坐回到了那条板凳上,再也没有啥子言语跟牛大锤叫号了。

牛大锤见牛大棒子老实了,嘴角先是向下一撇,然后往上一翘,笑着说:“大棒子这个也没啥儿,人嘛,都有这样不服气的脾气。不过要看是啥事儿,别的咱不说,就这喝酒,你大棒子还别不服气,我一个人喝你三个大棒子都不会倒下去。”

坐在旁边的牛二猛子见牛大棒子给牛大锤这样一顿泚冷,一手捏着脸面前儿的酒盅子来回地在桌子上转悠,嘴角上的笑不知道是对牛大棒子还是对牛大锤。

牛大锤这个时候似乎很得意了,他把脸面前儿的酒盅子端起来又放到桌子上,又端起来放到桌子上,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几次,酒盅子里的酒也给他折腾洒了不少。他最后把酒盅子端到了手里,乡镇干部喝茶叶水似的嘴唇子抿上一口酒盅子里的酒,然后看着牛二筢子说:“大棒子就这秉性脾气,没人跟他计较这事儿。”

牛二筢子见牛大锤说不会跟牛大棒子计较这较劲儿喝酒的事儿,心里一下子也宽松了。他向牛大锤笑了笑说:“也是,谁要是跟他大棒子计较啥事儿,那他就跟大棒子一样也是个半拉脑子的愣头青了。”

牛大锤给牛二筢子这话说得不由得笑了,这个牛二筢子还真会护着牛大棒子。

牛大棒子较劲儿要跟牛大锤喝酒的事儿刚给牛二筢子给说得平息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牛斜眼闹闹哄哄地带着很多的老少爷们儿们闯进了院子。

第212章 牛斜眼想要制服小米

牛二筢子瞅着叫叫嚷嚷的牛斜眼和牛斜眼身后的老少爷们儿们,忙从桌子起身迎了上去,陪着笑脸问是咋的一回事儿。

“你说是咋的一回事儿!”牛斜眼瞪着两只斜眼儿瞅着牛二筢子,很有理儿似的反问着牛二筢子说,“你别装着啥事儿也不知道,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谁不知道我爹在你们家出事儿了?我爹人在哪儿?”

牛二筢子一听牛斜眼这样说话,立马心里就有了个底儿,这是牛斜眼借着他爹的事儿讨点儿便宜来了。他仍旧向牛斜眼笑着,说:“是这事儿呀,你爹给望夏望秋送驴堆儿集乡镇医院了。刚才望春不是去你家跟你们打个招声了吗?”

“这个时候才去打招声,你不觉得是正月十五贴门神,晚半月了吗?”牛斜眼瞅着牛二筢子,一句不让地追着牛二筢子问,“当时是不是你怕我爹的事儿重了,不敢跟我们家打招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时你过去打个招声,别说我们家是个讲理的人家,就算是我们家不讲理儿,我们也没个啥子说道儿。这个时候你们家去个人打个招声,说人没啥事儿了,想一推二五六图个干净,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你这孩子咋的这样说话!”牛二筢子给牛斜眼的话说得一个激灵,他紧瞅着牛斜眼看了一阵儿,收起了脸上的笑,说,“当时就紧忙着把你爹往医院里送,唯恐怕有啥子耽搁了。现在医院里的先生也说你爹没啥事儿了,跟你们家打个招声让你们家去人看一眼,商量着该咋的,是住院等好透彻了再回来,还是现在就把他接回来。你爹自己喝成那样,整个村子里都传得翻了天了,你们家一直没个人伸头儿,这个时候倒找上门来得便宜卖乖了。”

“二筢子,这事儿咱们在这儿摆摆理儿,让老少爷们儿们听听。当时你要是过去跟我们家人说一声,我们家过来个人看一眼,我爹是好是坏,家里人心里都有个底儿。跟个人去医院,治出来治不出来,我们没啥话说。你不跟我们家人打个招声就往医院里送,这中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动了啥子手脚,本来挺小的毛病说不定就给你们家人弄出啥子大毛病了,医院里一治,还让我们家承你们家一个大人请。”牛斜眼瞅着牛二筢子,两只斜眼儿眨也不眨,得了大理儿似的口气显壮地冲着牛二筢子嚷着说,“今儿咱们当着老少爷们儿们的面儿先把丑话说到头前儿,我爹的事儿我们不管了,你们家得把我爹治得好透彻了,医院给出个条子说我爹没啥事儿了,再把我爹送过去。这中间我爹耽误的事儿,你们家也得给补上了。”

“你这话就不讲理了吧!”牛二筢子咋的也没有想到牛斜眼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瞅着牛斜眼撇着嘴角笑了笑说。虽说平日里老少爷们儿们也知道牛斜眼难缠,但是,一直以来牛斜眼倒没有缠到自己这个家上,今儿看来,这个牛斜眼扎着摊子要跟自己缠上了。

“我那一点儿不讲理了?”牛斜眼眨了一下斜眼,也撇着嘴角子笑了笑,仍旧嚷着嗓子叫着说,“我爹在你家出了事儿,你就该给治。给治,就得治利索了!”

“斜眼,你这有点儿过分了吧。”一直没有言语的牛大锤这个时候不紧不慢地说了话,他瞅着牛斜眼看了看,嘴角子向上一挑,说,“二筢子也没有不给你爹治呀。”

牛斜眼转头看着牛大锤,半晌没说话,整个人像公鸡拉屎似的伸着脖子瞪着眼。

“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东邻西舍地住着,这样闹哄合适吗?”牛大锤仍是不紧不慢地向牛斜眼说。

“大锤,刚才你说的话我没接,这是我给你留脸面。”牛斜眼这个时候瞪着两眼瞅着牛大锤说,“你这话说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我爹,不是你家的亲人。要是你家的亲人,说不定比我吵闹得还凶呢。”

牛大锤给牛斜眼的这话抢白得一个愣怔,他瞅着牛斜眼,老半天竟然说不出啥子话来。

牛斜眼见牛大锤给自己的话说得没了言语,几分得意地又转头盯着牛二筢子,嗓子仍旧像放炮仗似的嚷着说:“二筢子,今儿你就当着老少爷们儿们的面儿给个说法儿吧。”

“斜眼儿!”牛二筢子火爆着脸色用手一指牛斜眼。

“咋的?还想动手打人吗?”牛斜眼见牛二筢子上来了火气,嘴角上挂起了讥讽,说,“行,今儿我就给你打了。有能耐你就照着我头上用刀使劲儿砍,用棍子使劲儿打。我一不还手,二不皱眉。”说着,他把头伸给了牛二筢子。

牛斜眼的举动让牛二筢子热油烫了手似的不知道该咋的了,他瞅着牛斜眼,嘴唇子哆嗦了老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这个牛斜眼,自己以往跟他们家也没啥子过结,今儿咋的会这样缠上了自己家呀。

牛斜眼见牛二筢子不言语了,把伸向牛二筢子的头一偏转,斜眼里翻着白眼珠子瞅了瞅牛二筢子,马上又把头偏转回去,伸着脖子把整个头向牛二筢子又伸近了不少,嘴里还不松不散地嚷着要牛二筢子打他的头。

“牛斜眼,有本事你把头伸到我脸面前。我要不给你砸成烂西瓜,就不算我有能耐。”旁边的牛大棒子这个时候冲着牛斜眼吼了一嗓子。

牛大棒子的话让牛斜眼马上抬起头来,他瞅着牛大棒子看了一眼。他心里很清楚,牛大棒子家穷得一屁股两肋膀骨,砸了自己,自己就算是讹上他,也讹不出啥子油水,自己就白受罪一场了。牛二筢子家不一样,家里有钱,讹上他牛二筢子一场,多少都能让自己有一阵子的花销。他很轻视地向牛大棒子一笑,撇长了两个嘴角子说:“你砸?我要是给你砸,我就跟你牛大棒子一样了,是个半拉脑子的二百五!”

牛大棒子一听牛斜眼说他是半拉脑子的二百五,本来就已经涨红了的脸一下子跟煮熟的猪肝子似的紫了,他挥起拳头,二话不说就向牛斜眼捅了过去。

牛斜眼虽说眼斜,可眼色好使,一见牛大棒子向自己捅来了拳头,向后噌地退了两步,立马杀猪似的嚷了起来:“牛二筢子找人要打死我了!”

牛大棒子一拳头捅了个空,整个人也给他的拳头带着向前跄了两步,差点儿还摔个跟头。

牛斜眼见牛大棒子紧跟着自己又到了自己的面前,一蹿就蹦到了旁边去了,嘴里仍是给人掐了脖子似的叫着说:“牛二筢子不讲理,要杀人了!”

跟着牛斜眼来到牛二筢子家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大概也没有想到牛斜眼会这样跟牛二筢子闹腾,都纷纷摇着头,但是,没人上前去劝牛斜眼,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谁要是上去劝他牛斜眼,就很有可能给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烦。

牛斜眼见老少爷们儿们没人上来说话,心里似乎宽松不少,嚷叫的声音几乎可以震落了天上的日头。

牛二筢子这个时候好像没了啥子招数了,只是他怕牛大棒子窝不住火儿真的把他牛斜眼揍出啥子好歹,就一手拽着牛大棒子,一手一个劲儿地用手指着牛斜眼,嘴唇子哆嗦着说不出啥子话。

牛大锤给牛斜眼一顿抢白,这个时候也不再说话了,只是觉得牛斜眼搅和了他的酒兴,心里多少还是不大舒坦,斜着两眼瞅着牛斜眼在院子里来回地蹦跳着喊叫。

牛斜眼不停地两脚在院子里一蹦一跳地在院子里扯着脖子嚷喊着。

老少爷们儿们都瞪着两眼看着牛斜眼,整个院子里这个时候除了牛斜眼的喊叫,几乎再也听不到别的啥子声响了。

牛斜眼似乎越蹦越有劲头儿,似乎越跳越有兴致了,叫嚷里很快就有了辱骂的言语。

望春娘这个时候只是呆呆地站在大灶棚子下面瞅着牛斜眼,要是换上了别人家的女人,这个时候一准会跟牛斜眼照亮照亮。就算他牛斜眼再不讲理,要是他跟女人照亮起来,那他就百分之百地没有理了,即使老少爷们儿们害怕招惹上了牛斜眼,这个时候也会说上几句风凉话。可望春娘不是那种泼皮的女人,这个时候只能这样心里哆嗦着看着牛斜眼在院子里蹦跳叫嚷。

牛斜眼正蹦跳得得意,他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站在他的面前,扯住他的衣袖问他想咋的。

别说是牛斜眼没有想到,老少爷们儿们也不会想到,就连牛二筢子更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站在牛斜眼面前的是刚进门儿还不到一天的新媳妇小米。

整个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老少爷们儿们都静静地憋着气儿瞅着这个刚进门儿的新媳妇会咋的收拾这个场子。当然,也有人心里不禁嘲笑着这个新媳妇不知道高低深浅,竟然敢跟牛斜眼这样的人照亮。

牛斜眼见是牛二筢子家新近门儿的新媳妇,心里马上就松快了,一个刚进门儿的小媳妇儿,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了,竟然敢和自己这个在卧牛岗子横竖没人敢招惹主儿照亮,待会儿还真得给她弄个大难堪,让她以后知道知道这个村子里有自己这个牛斜眼!

第213章 小米制服了牛斜眼

小米见牛斜眼给自己问得静了下来,来回瞅了瞅老少爷们儿们,向老少爷们儿们笑了笑说:“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吧,今儿我这刚进咱们这个村子,还不知道都咋的一个称呼。今儿老少爷们儿们都在场儿了,我就说几句,让老少爷们儿们评评是不是这个理儿。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的老少爷们儿们,有啥事儿总得先坐下来好好说叨说叨,不能进了院子就扯着喉咙管子叫嚷吧。实在说叨不好了,再吵再闹也不晚。”

小米的这几句话让老少爷们儿们不由得都暗自点了点头,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刚进门儿的小媳妇儿能说出这样在理儿的话来。

牛二筢子也给小米的话说得愣怔了,原来只是听媒人说过小米这闺女的性子,还一直以为是媒人两头白面地说好话呢,今儿这闺女的这几句话说得,还真在理儿上了。他怔怔地在旁边瞅着小米,心里在琢磨着小米会咋的对付牛斜眼,也担心着小米对付不了牛斜眼。

牛斜眼给小米的话说得像吃了一个八搂粗的木桩子似的堵住了喉咙管子,他怔怔地瞅着眼前这个还像个孩子似的新媳妇儿,一时间还真觉出了这个小媳妇儿不是个寻常的主儿。

“刚才我在屋里啥事儿都听得明白了,既然他闹嚷着要我们家给个说法儿,那我就替我爹给他一个说法儿。不过,这个说法儿得给得老少爷们儿们心里也服气。”小米来回看了看老少爷们儿们,转头盯着牛斜眼,说,“你把话都吵嚷到了这个份上,咱就按着这个份上的话来说。我问你,你爹是三生两岁的孩子吗?”

牛斜眼一听这个小媳妇儿这样问,立马向小米瞪着眼说:“你咋的这样说话?我爹几十岁的人了,你这样说她,到底俺的啥心?”

小米向牛斜眼一笑,说:“别着急,咱们是在赶着你说话的份上说叨这件事儿。”

牛斜眼翻着两只斜眼儿哼了一声鼻子。

“今儿来我们家吃饭喝酒的不是你爹一个人吧?”小米仍是商量的口气问牛斜眼。

“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不少都在你们家吃饭喝酒了,咋的就是我爹一个了?”牛斜眼仍旧翻着他的那双斜眼儿,很不拿小米当回事儿地说。

“你爹吃饭喝酒的时候有人捏着他的鼻子往他肚子灌酒了?”小米紧追着牛斜眼问。

“你……”牛斜眼感觉到了似乎给人扇了耳刮子似的红着脸向小米说了句半截话。

“一来你爹不是三生两岁的孩子,二来也不是你爹一个人在我们家吃饭喝酒,三来也没有人捏着他的鼻子往他肚里灌酒,你爹喝成那样,只能怪你爹自己没成色,咋的怪罪起这个家了呢?”小米不再向牛斜眼笑了,而是板着脸色问牛斜眼。

牛斜眼一下子给小米问得没了言语,他瞪着两只斜眼嘴巴咕哝了半天,生硬硬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回头看了看老少爷们儿们。

“我们家还怀疑是你爹原来就有毛病,趁着今儿这个家的这个场子过来,喝上两盅子酒讹这个家呢!”小米很不客气地瞅着牛斜眼说,“要么是你爹没成色,要么是你爹有心要讹这个家,你要这个家给你们啥子说法儿?我们家还没有找你们冲了喜气的事儿呢,你倒恬着脸子上门来了!”

“你……”牛斜眼给小米的话说得脖子一下子粗得像二檩,他瞪着两只斜眼指着小米,嘴唇子哆嗦着只能说出这样半截的话。

“我咋的了?”小米轻视地笑着盯着牛斜眼,“给你爹看病是我们家看着老少爷们儿们的人情,不给你爹看病,是我们家的本份!”说着,她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爹,今儿老少爷们儿们都在场儿,都能证明着这事儿跟咱们家没啥子牵扯,你赶紧去驴堆儿集乡镇医院把望夏跟望秋喊回来,他们家已经知道人在医院看病了,咱们家不管了,就是人死到医院里,跟咱也没啥子关系了!”

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都瞪着两眼说不出啥子来了,他们咋的也没有想到牛二筢子家今天刚娶进来的这个还像孩子似的小媳妇儿会有这样的一张嘴和这样的性子。

牛二筢子给小米喊得站在原地点着头没动脚步,他瞅着自己家今儿早上刚进门儿的这个儿媳妇,做梦似的愣了老半天。

“爹,你去呀,骑上洋驴去!”小米见牛二筢子站在那儿没动脚儿,追着牛二筢子说。

“哎,哎,哎。”牛二筢子给小米这样一追,点头答应着就进屋推出洋驴离开了院子。

“你,你,你,你这个小母老虎!”牛斜眼见牛二筢子真的依着这个小媳妇儿的话去了驴堆儿集,用手点着小米说。

“别点了,赶紧回去拉辆架子车去驴堆儿集乡镇医院接你爹去吧!”小米见牛斜眼这个时候再用没有了刚才的那股子得意劲儿,一挥手示意牛斜眼赶紧离开这个院子。

牛斜眼栽到了小米的手里,这是他多少年来在这个村子从来没有过的栽脸儿,可他嘴头子上又给这个新媳妇儿说得没有应接,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这个院子。好像是为了不至于在老少爷们儿们面前栽得实诚,离开这个院子的同时,他不时地回头向小米发着狠说:“你这个小母老虎,你就等着吧,以后咱们好好照亮!”

“不急,我刚到这个村子,以后有的是时间陪你照亮!”小米向牛斜眼的后脊梁影子笑着回应着说,“啥时候想照亮你就过来吧!”

牛斜眼离开了这个院子,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都纷纷嚷嚷地说话了。

“这个小媳妇儿,有一手儿,能把牛斜眼拿捏得没个屁放了。”

“这小媳妇儿,嘴头子上不得了。村子里的老娘们儿怕是没谁能赶上她这样的嘴头子!”

“牛斜眼就给她拿捏得软了,我看了,以后这个村子里的老爷们儿也别想在她面前占了上风儿。”

“别说,村子里还真得有这样一个小媳妇儿!今儿她给牛斜眼拿捏得没啥屁放了,以后牛斜眼在这个村子里就有个怕头儿了!”

“要是早些年就有人能这样拿捏着他牛斜眼,这些年他也不敢在村子里跟人歪头胡搅蛮缠讹人了。”

……

给牛斜眼抢白得一直没能言语的牛大锤端起桌子上的酒盅子,一仰脖儿把盅子里的酒喝得净光了,酒盅子往桌子上一放,向小米翘了翘大拇指头,抬脚就离开了这个院子。

老少爷们见牛大锤离开了院子,也都相跟着离开了这个院子。院子里只剩下牛大棒子、牛二猛子和望春娘他们几个了。

“牛斜眼这个玩意儿就是欠揍!”牛大棒子气愤愤地盯着院门口说。

“他巴不得天天有人揍他呢!”一直不声不响的牛二猛子说了话,“有人揍他,他就有的人讹了。”

“孩子啊,刚才吓得我心里一直打哆嗦。”来到小米跟前的望春娘拉着小米的胳膊向小米说,“以前谁在这个院子里见过这阵势呀。你看他牛斜眼,一进来就瞪着两只斜眼,要吃人似的耍横。”

“娘,咱不怕。以后有你这个儿媳妇了,只要咱占着理儿,咱谁都不怕!”小米扶着望春娘的手说,“别说说他牛斜眼,就是老天爷,只要咱不亏理儿,咱都得跟他掰扯掰扯!”

“你可不知道这个牛斜眼,可不是个东西了!”过来帮忙的邻居家的老娘们儿向小米心有后怕似的说,“以后你还真得当心些,没啥事儿就别招惹他。”

“他就算再不是个东西,也得讲理吧。”小米笑着向邻居家的老娘们儿说。

“他会歪头跟人胡缠,没理儿也能缠出三分理来。”邻居家的老娘们儿说。

小米向邻居家的老娘们儿笑了笑,再也没有向这个老娘们儿说啥儿了。

“孩子,你回屋呆着吧。”望春娘好像心里仍在打着哆嗦似的向小米说,“进屋消停消停心里的气儿,待会儿娘给你做饭。”

小米看着望春娘,笑着说:“娘,咱们家院子里不是还有客人吗?先紧着客人照顾好了,我这儿你就不用费心了。”说着,她回头看了看看牛大棒子和牛二筢子,又回过头来看着望春娘,“这两个我也不知道该咋的称呼,娘,你就先伺候着这两个客人吃好了,喝好了吧。”

“都不是外道的人家。”牛大棒子接过小米的话说,“咱们这个辈分没啥排法儿,你也不用称呼,反正都是自家人。”

小米回头看着牛大棒子,笑着说:“都是自家人就好,你们也别客气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今儿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儿,也没个人陪着你们两个了,你们就自己随便着些吃喝。。”

“那是,那是!”牛大棒子向小米点着头,笑着说,“都是自家人,客气就外道了。”

牛二猛子翻眼瞅了瞅牛大棒子,然后抬头瞅着小米,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小米又扭头看了看牛二猛子,眉头不由得皱了皱,这个人咋的觉得有些闷葫芦装炮药似的?不过,很快她脸上还是显出了笑模样儿来。

第214章 小米让公爹觉得舒坦了

晚末节儿,牛二筢子家里又摆上了一桌满桌面子的鸡鱼肉蛋。围着桌子坐着大队书记领导的一班子大队领导,陪着大队领导坐着的还有村子里几个算得上体面的人物。当然,牛大锤也坐在桌子上,并且坐在桌子的上席的位置。因为他有个很牛逼的儿子在乡镇里坐着副镇长的官位,大队领导平日里见到他牛大锤就像见了太爷一样的尊重。大队领导拿他牛大锤这样的敬重,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虽说有些人心里不咋的看好他牛大锤,也就随着大队领导向他牛大锤表现出敬重来。牛大锤旁边的位置在空着,那是特意留给牛大锤的牛逼儿子牛笔的。只是牛笔因为年节临近了,趁着天黑人稀的时节儿去县城几个头头脑脑儿的人物那儿走动了,特意留给牛笔的位置就像邻居家那头掉了一颗门牙的毛驴嘴巴似的显空落。

望春坐在桌子的下首陪着这些人物。在这个家里,望春是见过外面的世面要比牛二筢子他们爷儿几个多一些,经过的酒场儿也多一些,故此,牛二筢子把望春安持在这个场子上陪这些人物,以便能跟这些人物搭腔说话。

“咱们牛镇长没到,位置不能空着,书记就填上席那个空位儿吧。”牛二筢子向大队书记让劝着,几分玩笑似的说,“坐了那个位置,等咱们牛镇长升成县长了,你就能成咱们乡镇的镇长了。”

“对,筢子这样安排得对!”桌子周围的人随和着牛二筢子,向大队书记让劝着说,“这个位置书记要是不坐,这个场儿上还真没有别的谁能坐!”

大队书记给这样一让劝,挪动着肥猪一样的身子,嘴里像夏天的老狗伸着舌头哈嗒肚子里的热气一样,喘着粗气坐到了上席那个留给牛笔镇长的位置。

大队书记坐得安稳了,行酒猜令也就开始了。

牛二筢子唯恐这些整天用老少爷们儿们的血汗泡着饭店的大队领导和村子里几个体面人物的酒不够喝,叮铃咣啷地先在桌子的周围摆上了二十几瓶特意为这些人准备的能算得上档次的白酒,笑着向桌子上这些人提醒似的说:“今儿我家望春结亲成家了,我二筢子心里高兴,特意请你们几个过来热闹热闹。你们几个也别薄我的面子,晚上这顿酒就放开量来喝,不用担心我二筢子准备的酒不够,只要你们几个喝得高兴,咱这酒有的是!”

桌子上的这些人听牛二筢子这么一说,都咧开大嘴回头向牛二筢子先是说了些道喜恭贺的话,然后让牛二筢子放心似的说,只要牛二筢子准备的酒多,今儿晚上就让牛二筢子见识见识啥是真正的喝酒。

牛二筢子听这些人这么说,脸上笑得很开心,但心里却在嘀咕着给这些人没人准备了三瓶酒是不是够喝,万一不够喝了,名声上今儿晚上请他们过来吃饭喝酒,传出去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管足这些人的酒量,那多让人觉得寒碜。想到这儿,他安持几句让这些人只管吃喝,然后就出了堂屋门到灶房里招呼了一声望夏,要望夏这个时候抓紧骑车子去驴堆儿集上再买些酒回来。

“一个人准备三瓶还不够呀?”望夏似乎有些不大乐意,抬手挠头看着牛二筢子说。

“你不知道,大队这几个家伙可能往肚里灌了,平日里整天喝得晕头转向的。他们下饭店都是老少爷们儿们掏钱,哪个不往死里喝?一来二去的,都喝成了大酒桶了。”牛二筢子低声向灶房里望夏他们几个说,“今儿给他们准备的酒又都有些档次,你就看着吧,这些人一准会撕开了肚皮往肚子里灌,怕是一个人三瓶足不了他们的量。今儿咱们家请他们喝酒,不管咋的,总不能让他们说出啥子别辙来。再说了,这些人咱们得伺候好了,万一他们觉得喝得不够酒兴,心里堵腾了,以后他们这些领导找个茬儿就能让咱们家犯难为。”

“那再买多少回来呀?”望夏觉得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儿,瞅着爹问。

“一箱子四瓶,他们七、八个人……”牛二筢子见望夏追问自己,琢磨着说,“再买两箱子回来怕还不很宽敞,那就买三箱子吧。”

“三箱子……”牛望夏听爹这么一说,脸上为难似的缩巴成晒干了的西瓜皮。

“就买三箱子吧。”牛二筢子向望夏点了一下头说,“少了怕是不成。”

“天都要黑透了,三箱子洋车子也不好带呀。”望夏挠着头说。

“那就让望秋跟你弄一块儿去吧,让他在后面的车座子上拎着。”牛二筢子眨巴了两下眼,回头瞅了一眼正坐在锅门口儿帮着烧火的望秋。

“让我望春哥去,一家人为了他的事儿都忙好几天了,他倒轻闲自在,整天两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插,跟没他啥事儿似的。”望秋抬头看了一眼爹,很是气儿不顺地说。

“你这孩子,不懂事儿了吧。”牛二筢子见望秋不愿意跟着望夏去买酒,瞅着望秋说,“你大哥他是新郎官儿,这几天就得这样轻闲着。”

“村子里又不是我望春哥一个人结亲,你看谁家结亲的时候不是里里外外地帮着家里人忙?又有谁像我望春哥跟个甩手掌柜似的?”望秋接过爹的话说,“这两天他结亲他是新郎官儿,村子里人家结亲就不是新郎官儿了?”

“你这个孩子,这个时候你望春哥不是在陪着那些人喝酒吃饭吗?”牛二筢子给望秋的话说得似乎找不出别的啥子理由,回头向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向望秋说,“今儿晚上这个场子,你爹我都不敢往上坐,咱们家出了你望春哥,谁还能到这个场子上去?要你望春哥这个时候出去买酒,咱总不能冷了这个场子呀!要是这个场子上咱们家一个人没有,会落得人家心里乱猜想,对咱们这个家不好。”

望秋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没了言语,很不高兴地从锅门前儿站起身,一拍屁股上粘着的柴草,就出了灶房。

望夏见望秋出了灶房,看了看牛二筢子,说:“爹,我这儿也没钱呀。”

牛二筢子从衣裳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大大小小叠得不很规整的票子,就着头上不很明亮的电灯光数了一些递到了望夏的手里,抬头看着望夏说:“去了驴堆儿集上,还买咱们准备的这种酒。这家没有就去那家,实在没有这种酒了,就买和这就价钱上下不差的酒。”

望夏接过爹递过来的钱,向爹点了点头,就出了灶房推上洋车子和望秋出了院子。

望夏和望秋出去了,牛二筢子像卸了啥子担子似的出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望春娘说:“望秋去了,我来烧火吧。”说着,他抬脚就到了锅门前儿坐下来了。

“你还是过去招呼着那个场子吧。”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坐到了锅门前儿,透过锅里腾着的热气向牛二筢子说,“我转到锅门前儿,一个人上下能顾得过来。”说着,她就转到了锅门前儿,“那个场子你不露面,别让人家心里有啥子琢磨。”

“不会吧,望春不是在陪着他们的吗?”牛二筢子向灶膛里填了一把柴,抬头看着望春娘说,“虽说老少爷们儿们说我的嘴还能跟上去,可在这个场子上,跟这些人说话,我的嘴就笨了,还是让望春陪着他们喝酒吃饭吧。不管咋的吧,望春这孩子整天价在外面跑,经历的事儿也多,我想着他能应承着今儿晚上的这个场子。”

“就是你不坐到桌子上陪他们吃饭喝酒,也得在旁边说些让劝的话吧。”望春娘在锅里哧哧啦啦地动着锅铲子,嘴里向牛二筢子说,“这样也显得咱们今儿晚上请他们过来吃饭不是个过场儿。你弄这个一家之主不在旁边呆着,人家能不心里乱琢磨?”

牛二筢子给自己男人的话说得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儿,觉得女人的话很有道理。可女人一个人在灶房里上下忙活,怕是照应不过来,这个时候要是春梅还在家多好。忽地他想到了春梅,这闺女也不知道在那边儿过得咋样了。

“你过去吧,这儿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望春娘用腿弯子拱了一下牛二筢子,催着牛二筢子说,“时间长了不露一面,别让人家起了啥子怀疑。”

牛二筢子从锅门前儿站起身来,嘴里咕哝了一句说:“这个时候也不能招呼儿媳妇儿过来帮把手儿,要是儿媳妇儿能过来帮你一把儿就好了。”

“一个人能忙过来,还张罗儿媳妇儿干啥。儿媳妇儿今天刚进门儿,午晌牛斜眼的事儿就让儿媳妇儿露脸儿了。”望春娘心里有些愧疚似的说。

“也别说,要不是儿媳妇儿出面儿露这个脸儿,牛斜眼还真讹上咱们家了。”牛二筢子听女人提到牛斜眼午晌过来找事儿这件事儿,心里脸上都不又得笑了说,“咱们家用春梅换来这样一个儿媳妇儿,还真值了。”

望春娘回头瞪了一眼牛二筢子,说:“你看你说的是啥话?咋的让人听着觉得像鸡蛋换盐似的。能这样说话吗?要是给外人听见了,还不笑话你?”

第215章 “蚂蚁日逼——小意思!”

牛二筢子似乎也觉出了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不合适了,向望春娘一笑,就离开了灶房。

堂屋里的人物们已经喝出了酒兴,尽管这回十冬腊月的天气,大队书记已经把身上的棉袄脱到了旁边,立胳膊挽袖子地正和牛大锤猜拳,满脸的兴奋给特意换上的一百瓦的灯泡照得泛着红光,不知道是抹了香油还是啥子的头发也在随着他的胖头的晃动一闪一闪地水波浪似的发着光。

牛大锤似乎也在补偿着午晌给牛斜眼打搅了的酒兴,满脸笑着和大队书记比划着手指头。虽说他牛大锤有了点儿年纪,可他的手指头仍显得活泛,随着嘴里喊出的酒令一伸一蜷的像给人捏了屁股的磕头虫儿似的灵巧。

桌子周围的这些人物们都在伸着脖子大气儿不喘地用心瞅着大队书记和牛大锤猜拳,这样的敬重也让大队书记和牛大锤做了神仙似的得意了。他们两个一边互相伸着手指头,嘴里叫嚷着酒令,一边不时地用另一只手抹着额头上给喝到肚子里的酒拱出来的大汗,这样一心几用的奇迹就这样在牛二筢子他们家今儿晚上的这顿饭的饭桌上出现了。

牛二筢子很吃惊地在旁边瞅着大队书记和牛大锤两个人,这两个家伙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酒兴。牛大锤自从儿子当上了乡镇副镇长之后,不知咋的了,猛然间就会喝酒了。大队书记这家伙,以前那个家境,别说喝酒,就连一年四季的口粮一家人都吃着紧巴。不知他咋的一个捣鼓法儿,居然做了大队书记。自从他做了大队书记之后,他们家的家境眼瞅着就舒坦了,他这个人也有了酒量。是不是这人一当官儿了,或者家里有个人当官儿了,就能长出喝酒的酒兴和酒量了?

正在牛二筢子这样迷糊间自己心里这样琢磨的时候,牛大锤和大队书记的这一轮十几个酒给他们的酒令各归其主了。不知道是大队书记看着牛笔的面子让着牛大锤,还是大队书记真的赶不上牛大锤的酒令,这一轮十几个酒让他端去了一多半。这一多半就是十来个酒,十来个酒对于不常喝酒的庄户人家来说,跟要命的毒药没啥子差别,可在大队书记跟前,这十来个酒就是十来盅子凉水似的不显得紧张。大队书记把端到自己面前的十来个酒往一个玻璃茶杯里一折,满满的一玻璃杯子的酒给他很轻松地端起来,一仰他那几乎跟头一样粗的脖子,咕咕噔噔像庄户人家赶在庄稼季儿上累渴了喝凉水一样喝下去了。

桌子周围的人物们见大队书记这样喝酒,都很敬佩地向大队书记说着恭敬的话——“书记真是海量!”

大队书记见桌子周围的人们这样恭敬他,手一抹嘴巴,笑着向这些人物们说:“有啥呀,这不是蚂蚁日逼——小意思嘛!”说完这句话,似乎他马上觉出啥子不合适来,用手轻轻一打自己的嘴巴,赔笑似的说,“大家别介意,走嘴了,这话说得不雅观。”

周围的人物们向大队书记笑着,没有谁去说他的这句俏皮话不雅观。牛二筢子的心里却觉出疙瘩来,大队书记这句话不雅观倒还没啥儿,就是这个小意思,他这个小意思的酒量是老少爷们儿们的血汗给灌出来的呀。

牛大锤见大队书记把输的酒全喝下去了,也不示弱地把面前的几个就折到了一个玻璃茶杯里,然后像大队书记一样端起小半杯的酒一饮而尽了。

牛二筢子又转头看着牛大锤把玻璃杯子里的酒喝下去了。这个牛大锤,虽说官面儿上跑得年数不少了,可是,可能是以前在大队跑腿儿轮不到去下馆子吃饭店,一直也不见酒量有啥子长进。可是,自打牛笔做了乡镇副镇长之后,这个牛大锤的酒量是突飞猛进地长。有知情的老少爷们儿们说,牛大锤现在喝的都是不花钱的酒,他牛逼儿子牛笔经常往他这儿送酒啥的,说都是别人送的喝不完。就是这样,牛大锤的酒量才呼呼地往上长。

牛大锤把喝干了的玻璃杯子往桌子上一放,瞅着大队书记一伸大拇手指头,说:“这酒量,没的说,真的没的说!”

大队书记很不好意思地向牛大锤笑了笑,说:“这酒量,跟牛副镇长还差了一大截呢。”

“他不行,最多一斤半白酒。”牛大锤见大队书记夸赞自己儿子的酒量,忙摇着头说,“他的酒量倒是比前几年有点儿长进,前几年,半斤酒就迷糊了。”

牛二筢子听着大队书记和牛大锤两个人的话,心里的别扭劲儿像油炸麻花儿似的拧到一块儿了。他招呼着望春要伺候好桌子上的这些人把酒喝好了,说自己要去灶房里帮着烧火。

“你也别去烧火了,让望夏或者望秋帮他娘烧火,你也坐上陪着咱们书记喝两盅子。”牛大锤见牛二筢子要去灶房里烧火,回头向牛二筢子招着手说,“咱们书记难得来咱们家吃顿饭,你这不坐上陪两盅子酒哪儿说得过去?”

牛二筢子给牛大锤这几句话将军到这个地步了,尽管他嘴里说着望夏和望秋不在家,但是,脚下再也没有办法向外面抬了,只好和望春相挤着坐到了桌子的下首。

牛二筢子刚坐下来,小米拉开了新房间的脚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冲着整张桌子上的人一笑,就出门奔着灶房去了。

“牛二筢子娶了这个儿媳妇儿,那可真是这个家的大福气了。”牛大锤瞅着小米的后脊梁影子向桌子上的人说,“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今儿午晌我可亲自在场儿,眼真真地看着牛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把牛斜眼给收拾得屁脾气也没了。牛斜眼是啥人?咱们整个卧牛岗子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包括在内,谁敢招惹他牛斜眼?没人敢,都怕他牛斜眼沾惹上了。可牛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把他牛斜眼拿捏得灰溜溜的跑了。不管你们咋看这事儿,反正我是服气牛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了。”接下来,他把午晌的事儿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要不是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今儿不知道牛斜眼会讹二筢子多少东西呢。最后倒好,牛斜眼恐怕也没有想到,不但没能讹上二筢子,就连他爹牛老歪,也是他撅着屁股自己从医院拉回来的。”

牛大锤的话把桌子上的这些人物们说得一吓愣一吓愣的,一个看着还是个孩子的丫头能把牛斜眼这个鬼都不缠的家伙制服了?这咋的听起来觉得像戏文里的故事呢?可牛大锤说是他亲自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的事儿,又不像是牛大锤捏造出来的故事儿。

大队书记听了牛大锤说的这些,抬手在他油亮亮的头发上糊拉了两下,咂磨了两下嘴,说:“过了年儿给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弄个大队妇女主任当当,咱们大队还真缺少这样的妇女主任。”

“不行,不行,不行!”牛二筢子一听大队书记的话,慌忙着头摇得像走村串户吆喝卖货的货郎手里的那个拨浪鼓儿,“她年龄小,哪儿能挑起那么重的担子!”

“现在年龄小,那就再等两年,只要还是我坐在咱们大队的书记这个位置上,她啥时候能挑起来这个担子,只要你二筢子过去跟我说句话,立马咱就让她当大队妇女主任!”大队书记见牛二筢子这样说话,笑了一下,向牛二筢子说。

其实,牛二筢子也知道大队书记这话没个准儿,前些年他刚上任大队书记的时候,说出来的话还算句话,可是,后来的话就慢慢没个准儿了,嘴上说得很敞亮,就是不会落实到实处去。前年他就嚷着要给村子里安电了,到头来一直没见有电线往村子里扯。今年这电线倒是扯进了村子,可这是村子里几个人抻头儿经管着找到了乡镇供电所。这当官儿里的嘴里的话就没个准成,这个时候说得倒好,到时候真的想让自己的儿媳妇儿去当大队妇女主任,说不定他会咋的挠着头皮说些犯难的话呢。

“我看呀,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还真够大队妇女主任的材料。你就多费些心思想着这件事儿,到时候我在跟牛笔说一声,没成不了的事儿。”牛大锤回头瞅着大队书记,话说得有些下命令似的底气十足。

“有你这句话,你就尽管放心了。只要二筢子答应让他儿媳妇儿当这个大队妇女主任,你就放一百个心搁在肚子里,我一准让她当上这个妇女主任!”大队书记向牛大锤打着保票说,“到时候不用二筢子出面,你捎个话儿就成!那不是蚂蚁日逼,小意思嘛。”说完,他又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摇了一下头,“这不雅观的话说顺口了,不着意就突撸出来了。”

; 牛二筢子不由得在心里笑着大队书记,大队书记这样向牛大锤大包大揽地打保票,是看着牛大锤的牛逼儿子牛笔在那个官位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要是跟他大队书记说这样的话,他大队书记还不把自己的嘴巴笑歪了?心里还会骂上两句这个说这话的人不知道高低。

牛大锤听大队书记这么一说,很满意地笑了笑。

桌子周围的这些人物们马上提醒着牛二筢子和牛望春爷儿俩给大队书记和牛大锤两个人敬酒,表示一下对这两个人物的感谢。

第216章 人老奸马老滑

牛望春必定这些年在外面见过很多的世面儿,这些人物们的话还没有落音,他就两手端着两个酒盅子站了起来,向大队书记和牛大锤两个人说:“多谢书记你们两个操心了,一人我敬你们两盅子,先干为敬!这两盅子是先敬书记的。”说着,他把手里的两盅子酒香大队书记和牛大锤亮了亮。

“别先敬我!有老爷子在这儿坐着呢。”大队书记向望春示意了一下牛大锤,“要敬你得先敬老爷子。你先敬我,这两盅子酒我能喝得下去吗?”

牛大锤后虽说有了点儿年纪,但还没有老到能让人称呼老爷子的地步。大队书记这样称呼牛大锤,让牛二筢子和周围的这些人物们先是一愣,马上就有人随和着大队书记也称呼牛大锤为老爷子了。牛二筢子左右看了看,向这些人物们笑了笑说:“你们能这样称呼大锤,我们可不能这样称呼,我们中间是有辈分在那儿横着呢。”

“那是,你们都是姓牛的本家,辈分不能喊搓了。你们就按着你们的辈分称呼,也不耽误我们这些人这样称呼。有句老话说了,各亲各叫法儿。”大队书记又抬手糊拉了一下他那油光发亮的头发,向牛二筢子笑着说,“我们这些人跟牛副镇长走得近便,就依着牛副镇长这样称呼了。”

“这是该着的,你们跟牛副镇长关系要好,不依着牛副镇长称呼,那就不对了。”牛二筢子向糊拉着头发的大队书记说,“今儿在这个场子上,我们爷儿俩也不跟大锤称呼啥子了,也没法儿称呼。一按辈分称呼,你们心里就会不高兴。按大队书记的话说,各亲各叫法。”

这个时候,牛望春依着大队书记的话把两手里的酒盅子在牛大锤脸面前又是一亮,仰脖儿把两盅子酒都喝下了。

“别让他喝,今儿是他刚结亲,喝酒不好!”旁边坐着的大队会计立马想起啥子似的,急忙伸手去拦牛望春,但是,他还是晚了一步,他还没有说出这句话,牛望春手里的两盅子酒已经都下肚了。他瞅着牛望春,然后瞅了瞅桌子上的这些人,说,“结亲喝酒对后代不好,咱们千万不能再将军着他喝酒了!有书上就说了,结亲喝酒对后代影响很大的。”

牛二筢子一听大队会计这么说,立马就是一个激灵,马上端起了桌子上的酒盅子向大队书记一亮,说:“望春这小子不能喝酒了,我代替望春敬你书记两盅子酒,你也别计较。”说着,他一仰脖子把手里的酒喝了下去。他连忙着放下喝空了的酒盅子,又从桌子上端起了一盅子,向大队书记一亮,又是一仰脖儿,这盅子酒也是很利索地下肚了。

大队书记见牛二筢子喝了两盅子,向牛二筢子笑了笑,说:“二筢子也有酒量啊,你看这两盅子酒喝得多利索。要不这样吧,二筢子跟咱们会计摸摸手划上一轮儿。”

牛二筢子听大队书记说自己有酒量,忙向大队书记摇着头说不行,但是,在大队书记的话落音之后,大队会计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牛二筢子的面前。

“二筢子,今儿先给你们家道个喜了!咱们两个也摸摸手来上两轮儿,老话说,主家不喝客不饮,书记已经跟我们这个老爷子来上一轮儿,咱们两个就算插个曲儿让书记他们两个歇一气。”大队会计向牛二筢子伸着手看着牛二筢子,笑着说。

牛二筢子这下给大队会计堵到了墙角了,心里不由得哆嗦了一阵儿。自己平时是能喝上两盅子酒,可是,自己二两猫尿就不知道东西南北的酒量跟这些人物们比起来,那就不叫酒量了。这个时候大队会计要跟自己来酒,自己这个酒量根本陪不起大队会计。陪不起也得陪了,有句文词儿话叫舍命陪君子,今儿就是舍了命,也得陪这些惹不起得罪不起的人物,并且要陪得这些人物们心里高兴。他两手来回搓了搓,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大队会计的手,赔笑着向大队会计说:“会计要多让着些,我这酒量不行。”

大队会计拉了拉牛二筢子的手,瞅着牛二筢子说:“啥让不让的,今儿在你们家喝个高兴!咱们就凭本事喝酒,你赢了我,我就全喝了。”

牛二筢子从大队会计的这句话里听得出来,大队会计这是在向自己炫耀他的酒量。其实,他不用这样炫耀,自己早就能想得出他有多么能喝。大队会计一只手握着整个大队的财务大账,一手捏着一根笔杆子,随便画个纸条子,就能找个理由用公家的大账换上几瓶烧酒灌到他的肚子里。尽管他牛二筢子知道在这酒量上不是大队会计的对手,但是,硬着头皮也得应酬和大队会计的这一轮儿酒。

大队会计摇晃了两下牛二筢子的手,向牛二筢子说:“咱们这就开始了。我这个人跟人来酒有个不好的习惯,伸手就打人,不带客气的!”

牛二筢子知道啥是来酒伸手打人,一般这样和人来酒的人都有心计,能从对手的眼睛里看到对手的心思,手指头一伸,基本上就能赢对手一个准儿。对于来酒,自己也曾跟人比划过,可能比划得少了,自己的五根手指头一到这个场子上就会像老鸭子的爪子似的分不开瓣儿了,硬撅撅得不听自己的使唤,本来自己心里想出两根指头,可一杵出去不是三根就是四根。就因为这样,碰到跟人来酒,一准是自己多喝。

大队会计紧盯着牛二筢子的两眼,脸上微笑着又把牛二筢子的手摇晃了两下,嘴里催着要牛二筢子开始了。

牛二筢子松开了大队会计的手,躲着大队会计的两眼,心里很快地琢磨着自己要出几根指头,嘴里要说哪个数字。

大队会计脸上一直在微笑着盯着牛二筢子,好像十分有把握准赢了牛二筢子一样。

尽管牛二筢子躲着大队会计的两眼,但心里还是觉得发怵,和这样的人来酒,十有**自己是个败将了,反正是这样了,就闭着眼跟他来吧。想到这儿,他噌地伸出了三根指头,嘴里也喊出了——“六顺”。

这个时候,大队会计也伸出了三根指头,嘴里却喊出了“八发”的酒令。

牛二筢子咋的也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旗开得胜了,很不相信地瞅着自己的三根指头发了半天的愣怔。

大队会计也愣怔了,好像自己伸手打人的来酒方法没有这样失手过,今儿让牛二筢子伸手打了。他很不可思议地苦笑似的摇了摇头,瞅着自己的手指头没有说话。可能他不会想到像牛二筢子这样不经常坐桌子上喝酒的人,在跟别人来酒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啥子章法可以琢磨,他用他那种琢磨那些经常坐酒桌喝酒的人的思路方式来琢磨牛二筢子,那就像拿驴套套牛一样对不住辙子了。

牛二筢子一下子赢了大队会计,心里也一下子变得松快了,跟这样的人来酒,看样子也没啥子可怕的,就本着跟他胡杵手指头,就让他摸不着头脑了。想到这儿,牛二筢子向大队会计一想笑,客气着说:“会计,你别顾着我不能喝酒就让着我。”

大队会计正为自己输了牛二筢子这盅子酒觉得有些难堪,牛二筢子这句话给他一个坡儿能下驴了,就笑着向牛二筢子说:“笑话我贪酒了。”

“二筢子是想着让咱们多喝些他们家准备的这些好酒!”牛大锤笑着说了话,“二筢子这个人实诚,有这份心,咱们就不能负了他这份心思,今儿晚上都敞开了量喝。这中间我说句话,你们看要是合适的话,就依着我的说法。二筢子也忙活几天了,咱们也不能让他多喝了,喝上两盅子今儿夜里睡个好觉好好歇一歇。这轮儿酒你们就别来了,二筢子陪着会计喝两盅子,就算这轮儿酒完活儿了。”

都说——人老奸马老滑,这话有一定的说道儿。牛大锤这个时候可能看出了大队会计这样跟牛二筢子来酒到头来也不可能占了啥子便宜,就这样两头白面地提出了这样一个说法,一来这样可以给大队会计留点儿体面,二来也让这轮儿酒显得公平礼让了。

“老爷子这个说法儿很好!”大队书记马上就应和着牛大锤的话说,“二筢子跟会计碰两盅子,心情心情,这轮儿酒就算结束了。”

大队书记这样应和着牛大锤的话,其他的人物们马上应和着大队书记的话,说老爷子的说道儿很有道理,就嚷着要牛二筢子跟大队会计碰上两盅子。

虽说牛二筢子琢磨出了跟大队会计来酒就是一个胡杵手指头就能赢了大队会计,但是,他心里也没有个准成的把握一定能赢,牛大锤的这个提法儿不光让大队会计留了体面,也给自己开了个撤退的路子。他立马端起两盅子酒,起身向大队会计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就与大队会计也端起的酒盅子一碰,仰脖儿先喝下了手里的酒。然后一抹嘴,向大队会计说:“我也来不好酒,就是胡杵,你也别放到心里,也别屈了酒量!”

大队会计向牛二筢子笑了笑,也把自己手里酒喝了下去。

第217章 大队书记想要小米做妇女主任

大队会计喝下了手里的两盅子酒之后,来回瞅了瞅桌子上的这些人物,然后盯着牛大锤,很小心似的向牛大锤试探着问:“老爷子,你看下面咋的一个安排?”

牛大锤向大队会计一笑,说:“还安排个啥儿,该咱俩摸摸手儿了。我跟咱们书记已经摸过手儿了,接下来理所当然地要跟你这个会计了。”

大队会计很兴奋似的回着牛大锤说:“这当然,这当然。就是你不这样安排,我也要跟你老爷子摸摸手儿。”

于是,两个人的手拉到了一块儿,摇晃了老半天也没有松开,好像这两只手比没出五服的亲人还要亲热。

就在牛大锤和大队会计两个人互相拉着手儿分不开的时候,小米端着一盘子热菜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微笑着看了看桌子上的每一个人,算是跟这些人物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把手里的热菜盘子递给了望春,又是向桌子上的这些人一笑,就回身去了灶房。

望春把接到手里的热菜小心地棚到了桌子上几个相挨着的盘子的边沿儿上,然后让劝着要这些人物趁热先吃上两口热菜。

这个时候,牛大锤的手还在跟大队会计的手拉在一起。牛大锤扭头看着小米离开的后脊梁影子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另一只手向大队书记指了指他已经看不见的小米的后脊梁影子,瞅着大队书记说:“瞅见没?这就是二筢子他们家今儿娶进来的儿媳妇儿,那个性子,真的适合做咱们大队的妇女主任。大队里的妇女工作不好搞,牵扯到计划生育这样让你们头疼的大事儿。有了这样一个妇女主任,你就省心多了。”

大队书记给牛大锤提醒了一样一个愣怔,然后就伸着他的粗脖子瞅着两眼向门外看,小米的后脊梁影子早已被门外的黑暗掩遮了,但他的胖头不时地向牛大锤点着,好像整个大队里妇女工作马上就有了一个改观一样,脸上也很快露出了很欣慰的笑来。

牛大锤的话让大队书记心里觉得一亮,但却让牛二筢子心里也是一个激灵,是呀,妇女主任眼下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单是计划生育这一项,就是遭人背后指着脊梁骨骂的事儿,要是让自己的儿媳妇到大队当妇女主任这个差事,那就是让自己的儿媳妇去找骂。他一下子就琢磨到了这个份儿上,立马向大队书记笑着说:“咱们还是喝酒吧,我家儿媳妇儿就是到大队当妇女主任,也不是今年、明年的事儿。现在她还小着呢,等两年她有了妇女的经验,再当这个大队妇女主任也不晚。”其实,他说这些话就是一个推脱。大队妇女主任这个官儿自己家不稀罕,只要自家的儿媳妇能跟着望春守着这个家把日子过踏实了就成,啥子大队妇女主任,狗屁的官儿也不是!

大队书记瞅着牛大锤说:“到时候你老爷子多操点儿心,这个大队的妇女工作以后就靠你老爷子多操心了。”

牛大锤一笑,说:“这事儿是你们大队领导班子的事儿,我哪儿能插得上手儿?”

大队书记也是一笑,向牛大锤说:“老爷子,这事儿你插上手也得插,插不上手也得插呀!你总不能以后看着你这个侄儿犯难为吧。”

牛大锤笑了笑,说:“我就是一个平头百姓,哪儿能管得了这些事儿呀!既然你说出了这件事儿,到时候我操心着给你们跑个腿儿。”

大队书记见牛大锤这样应下了,很敞亮地向牛大锤一笑,说:“咱们爷儿俩啥也别说了,今儿多陪你老爷子多喝几盅子了,一切心情都在咱们爷儿俩这些酒里了。”说着,他端起一盅子酒向牛大锤一比划,吱溜一声就喝了下去。

牛二筢子瞅着牛大锤和大队书记,心里却在琢磨着以后咋的为儿媳妇推了这样一份儿官儿差事儿。

旁边这些人物们这个时候私下里说了些各自风光的话儿,啥子制服了张三儿,啥子拿捏了李四儿,啥子跟乡镇或者县里的某个官员有啥子关系,甚至啥子在某一个饭店里见了某一个长得跟花儿一样的小姐。牛二筢子听着这些人物私下里的这些话,心里疙疙瘩瘩地不是滋味儿,这就是与老少爷们儿们离得最近的官儿!

牛二筢子请来的村子里的那几个体面人物似乎对这些大小是个官儿的这些人的说话,不知道是出于啥样子的心理,脸上竟然现出了些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来。

牛二筢子虽说还不太明白现在的小姐意味着个啥子,但是,从传闻里他也似乎清楚了小姐这个称呼已经与以往不一样了。村子里这几个不是官儿的人物这样的神色里,他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眼馋。

大队会计和牛大锤开始划拳来酒了,这是这两个人今儿晚上第一次拉手来酒,彼此间显出了互相的谦让和戒备。

牛二筢子瞅了瞅大队会计喝牛大锤两个人,不由得在心里摇了一下头,这就是这两个人真正的关系,嘴上喊得比亲爹都亲,心里却像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一样互相防备着。官场上的关系大约摸都是这样吧,尽管大队会计连个芝麻大的官儿也算不上,从小看大,不管多大的官儿场子上,都一准像大队会计这个时候的心思一样。不管官儿场上会咋样吧,跟自己,跟这个家,扯不上任何的关系,自己这个时候这样的琢磨啥用也没有,只要以后这个家里的日子能过得顺心了就成。想到这儿,他向大队会计喝牛大锤说:“你们两个今儿晚上可得多喝点儿,我怕家里准备的酒不够,刚才打发着望夏和望秋到驴堆儿集上又买去了。”

牛大锤听了牛二筢子的话,手拉着大队会计的手,回头看着牛二筢子说:“你这人真是,这个时候咋的还打发着两个孩子去驴堆儿集?你准备了多少还怕不够喝的?”

“咱们这些人每人三瓶儿。”牛二筢子向牛大锤一笑说。

“一个人三瓶儿还不够?”牛大锤盯着牛二筢子,拉着大队会计的手也停了下来。

“我是这么琢磨的。”牛二筢子一笑,说,“平日里咱们这些干部也没有时间来我们家吃上一顿饭,今儿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咋的我们家也得让咱们这几个干部吃好喝好了吧。”

牛大锤笑着艮了一下头,然后又又摇晃起了大队会计的手,开始吆五喝六地和大队会计叫起酒令来。

桌子周围的这些人物们对牛大锤和大队会计两个人来酒显得很重视,都静静地瞅着他们两个人的手指头抻抻蜷蜷地比划,听着这他们个人赶牛吆驴似的酒令。

这个时候,牛二筢子用手在下面捅了一下牛望春,示意牛望春去为这些人物们准备茶水。

牛望春给爹捅得一个愣怔,转过头去很迷糊地看着爹。

“去洗几个杯子沏些茶水来。”牛二筢子见望春犯愣怔,只好这样明说着要望春去沏茶。

望春这才从桌子上起了身,转头向灶房里去了。很快他从灶房里拎过来两个热水瓶,又鼓捣着四处找沏茶水的杯子。

“二筢子放的还有好茶叶呀?”大队书记向牛二筢子笑了笑,然后两眼盯着牛望春鼓捣着找茶杯和茶叶子。

“没啥好茶叶,是我让望春回来时从外面捎回来的。”牛二筢子并不会到啥子茶叶算是好茶叶,庄户人家没有谁家喝茶叶水,即使像他牛二筢子这样家境慢慢宽敞起来的人家,一年四季也见不上茶叶水。在这些庄户人家心里有这样一个概念,茶叶水刮肚子里的油水,庄户人家这几年家境才略见好转,肚子里的油水儿不多,不能用茶叶水把这点儿油水刮得顺着屁股眼子拉出来。更何况庄户人家每年还有夏秋两季儿的收种这样损力气的活儿需要人肚子里有点儿油水儿,要不,像前些年那样整天清汤寡水地填肚子,半晌儿不到,就连累带饿的折腾得整个人浑身打着哆嗦心里发慌。这几年肚子里刚长了点儿油水儿,地里的活儿也觉不出啥子累来,再用茶叶水一刮拉,顺着屁股眼子拉出来,又得在地里浑身打哆嗦心里发慌。这次拐着弯儿打听到了望春的着落,就招呼着让人捎信儿让望春回来结亲,并且安排着捎信儿的人别忘了安持望春回来时带点儿茶叶,以便招待这一桌子的人物们。

望春回来的时候,两手除了拎着一包茶叶之外,其它啥子东西也没捎回来。牛二筢子瞅着望春手里拎死鸡一样逛荡着回来了,当时心里说不出是啥子滋味儿。心里不是滋味儿归不是滋味儿,他倒是把望春拎回来的茶叶很当一回事儿地放了起来。今儿晚上这些人物们来家里喝酒吃饭了,那包儿茶叶也就该派上用场了。

大队书记听牛二筢子说是望春从外面捎回来的茶叶,笑着回头看着望春问着说:“外面的没啥子差茶叶,望春这次捎回来的茶叶也一准差不了吧。”

“也不算好吧,我也不懂茶叶,是我们老板听说我要回来结亲送的。”望春回头向大队书记一笑说,“我想,也一准差不了。”

牛二筢子似乎从望春回头向大队书记的那一笑里看出了点儿啥子,心里不由得一紧。

第218章 陪嫁的面条儿有说道儿

大队书记听说是望春的老板送的茶叶,马上他那张油光闪亮的胖脸像腊梅花儿一样绽开了。他很满意地向牛二筢子他们笑着说:“老板都是体面人,不会送啥子差茶叶。”

望春鼓捣了一阵儿茶杯之后,把烫上茶叶子的开水一杯子一杯子地送到了桌子上这些人物的面前。

牛二筢子看着这些泛着开始红得有些发乌的玻璃茶杯,刚才给望春一笑提溜起来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不少,这茶叶水,跟红糖似的,一准这茶叶是上等的茶叶了。但是,他咋的也不会想到这包茶叶是望春回来时,用口袋里仅有的五元一张的票子从一个茶叶散摊子上买回来的。喝过茶叶水的人从这样的茶水颜色上马上就能断定出来,杯子里的茶叶不是新茶,而是隔年的茶叶。

大队书记有些迫不及待地地伸着脖子用嘴唇子抿了一下面前的茶叶水,立马就龇牙咧嘴地一笑,说:“这茶叶,真是好茶!”

牛二筢子从大队书记这样满意的笑里看出了大队书记心里那份得意,自己的心里也一下子像喝了这样应该很好喝的茶叶水一样舒坦了。

牛望春瞅着大队书记这样满意这样的茶叶水,嘴角上还是出现了一丝不易被觉察的轻蔑的微笑,这些人,真是会装胖,几块钱一斤的茶叶就是好茶叶了!

牛大锤和大队会计两个人原本说要来两轮儿酒,不知道他两个人是不是给两轮儿酒烧得高兴了还是烧出了兴致,接下来两个人又马不停蹄地较上了两轮儿酒的劲儿儿,最后总体上一算,大队会计比牛大锤多喝了两盅子酒。四轮儿酒多喝了两盅子酒,也不算多喝。这样一衡量,牛大锤和大队会计两个人来酒的技术和技巧算是席上地上相当了。两个人旗鼓相当,自然也就让两个人因为这样的旗鼓相当似乎结下了更为微妙的关系,纷纷提议着要在某一天两个人坐下来好好地喝上一场。

大队书记见牛大锤和大队会计连续来了四轮儿酒,立马劝着要两个人先喝点儿茶叶水歇上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来要和桌子上的一个村子上有头脸儿的人物比划几拳。

这个给大队书记胜过手来的在卧牛岗子很有头脸的人物受宠了一样慌忙站起身,很是感激地拉上了大队书记的手,向大队书记笑着说了些承情感恩的话。

大队书记对于这样的承情感恩似乎司空见惯了,只是电话他应付了两句客套的话。不过,虽然他这样客套着应付这样的感恩承情,但是,从心里来说,他也不能轻视了这样在村子里能翻云行雨的人物,在很大的程度上,他们大队领导班子在这个村子里的工作还要依靠这些人物,上面的横岭在村子里行不通的时候,只要找上村子里的这些人物在村子里咋咋呼呼地转上一圈儿,所有的难为立马就迎刃而解了。为了以后大队领导班子的工作能在这个村子里做得顺当,这些村子里的人物自己不光要躲着,也要敬着。躲着这些人物,是因为这些人物你走得近了他们会以为你就是他的靠山,啥样的窟窿漏子都敢给你捅出来。敬着这些人,是因为大队里的很多工作还得依靠着这些人去开展。他拉着这个人物的手,舍不得分开似的使劲儿摇晃了一阵子,承情这些人物似的说了话:“今儿我可得多跟你们几个来几轮儿,来感谢你们这些人这几年对大队工作的支持!”

“书记这话说的……”与大队书记摇晃着手的这个卧牛岗子里的人物很难为情地向大队书记一笑,说,“这几年你们大队干部也没少照顾我们几个,我们几个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们这几个大队干部呢。”

据说,狼吃肉狈吃下水,狼和狈就搭伙儿了。在一定程度上,村子上的很多人还是把大队干部和村子里的这些人物们说成了是狼狈为奸。只是这些老少爷们儿们不敢当着这些大队干部和村子里的这些人物们这样说。碰上大队干部和村子里的这些人物的时候,老少爷们儿们还会赔上笑脸,掩遮心里对这些人物们的怨恨。

大队书记和卧牛岗子里的这个人物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手之后,开始叫喊着划拳来酒了。那个兴奋的喊叫,能把牛二筢子家的这座房子的房顶给掀开了。

就这样,沿岸着牛二筢子准备的每人三瓶酒喝下去两瓶儿了,望夏和望秋才从驴堆儿集上回来。牛二筢子听见见望夏和望秋两个人回来进了院子的声响,开始向上提溜起来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儿。他起身离开了桌子走出屋子,迎着黑暗中的望夏和望秋走了过去。

黑暗中的望秋嚷着要爹赶紧接他怀里的酒箱子,说一路上怕掉下来摔了,两个胳膊紧搂着酒箱子都抽筋儿了。

牛二筢子摸索着从望秋的怀里接过来了酒箱子,要望秋先到灶房里歇会儿,然后帮着在灶房里烧火端菜啥的。

“这些人喝起来没个完了!”望秋在黑暗里甩了甩胳膊,嘴里很不满意地咕哝着抱怨说。

“你这孩子,说啥呢!”牛二筢子唯恐堂屋里的那些人物听到了望秋的不满,小声责怪着望秋说,“不能这样,知道没?”

望秋虽说依了爹的话进了灶房,但他的心里还是很别扭。

牛二筢子怀里搂着三箱子酒进了堂屋,嘴里很高兴地向桌子行的这些人物们说:“今儿你们都要给我二筢子脸面,放开了酒量喝!要不,我就不高兴了。”

桌子上的这些人物见牛二筢子又搂进来三箱子酒,都假模假样地抱怨起牛二筢子来,说牛二筢子不该这样准备个,这些人咋的能喝下这么多的酒。

牛二筢子把怀里的酒小心地放到地上,抬头向这些人物笑了笑,说:“也没多少,你们难得这么齐整地聚到我们家喝这顿酒,咋的我二筢子也得让你们喝得足量了吧。”

桌子上的这些人物不再埋怨牛二筢子把酒准备得多了,继续吆五喝六地划拳猜酒。

屋子外面的也在这样高涨的酒令声中慢慢地向前延伸着,远处稀稀落落地传过来几声公鸡发癔症似的啼叫声。坐在灶房锅门前儿的望秋这个时候也一侧歪一侧歪地打瞌睡,嘴角里流出来的口水泚冷泚冷地往脸面前的地上滴嗒。靠着灶房门框的望夏也是不时地张着嘴巴打着哈欠,两个眼皮也不时地向下耷拉着。

“这两个孩子,这几天是累坏了。”望春娘瞅了瞅望夏和望秋,自己也打了个哈欠,转头向堂屋里瞅了一眼,回头向旁边的小米说,“这桌子人,这顿酒都喝到半夜了,还看不到刹杠儿的影儿。”

“娘,你们几个要是累了,就先弄点儿吃的吃了睡吧,灶房里就交给我吧。”小米向望春娘笑了笑说。

“那哪儿成!”望春娘使劲儿地摇晃了两下脑袋瓜子,像是这样摇晃脑袋瓜子能把爬满她整个脑袋的瞌睡虫儿给摇晃出去了。她看着小米说,“待会儿你跟望春睡了,娘还得给你做碗你们娘家送来的面条儿呢。”

在这片土地上有这样一个风俗,女儿出嫁了,娘家要擀上一小把儿面条儿随着嫁妆给娘家人送过来。这把面条儿是等着新人要吹灯上床的之后,由婆婆开水里眨瞪眼过一遍,然后隔着门帘子黑灯瞎火地递进新房里要新媳妇儿在床上吃。这个时候,婆婆就在新房外面问上几句——“生不生?”。新媳妇儿吃的是只在开水里扎个猛子没能煮熟的面条儿,当然就会顺口答应着——“生!”。婆媳这样一问一答,就是为了讨个口彩,希望着儿媳妇儿以后能顺当地生出孩子来。

“待会儿我自己下面条儿。”小米并不完全清楚随着自己陪嫁过来的那把儿面条儿是咋的一回事儿,只是听邻居家的婶子说这把面条儿要等吹灯上床之后才能吃。婆婆这个时候困得都打哈欠了,还是不麻烦着婆婆下这把儿面条儿了吧。

“那哪儿成?”望春娘马上就有了精神似的瞅着小米说,“这是规矩,这把儿面条儿要有婆婆娘给下。”

听望春娘这么一说,小米很难为情地向望春娘笑了笑,说:“这个规矩我还真不知道。”

望春娘抿嘴向小米笑着说:“估摸着也该喝得差不多了,你听,都有人扯着嗓子说酒话了,还能和多大会儿?”

小米依着望春娘的话侧着耳朵听了听,也果真,不知道是谁正扯着嗓子说——

“以后,大队要是……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当了……妇女主任,尽管放心了,我们……都会……支持她,帮着她……把……计划生育工作……抓好了。”

“这事儿……还得……咱们书记多……费点儿……心思。”

“这事儿……就是……蚂蚁日逼……小意思,只要……我还在……书记的位置上……坐着,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啥时候想……当这个……妇女主任,都好使!”

……

小米听着这些从堂屋里传过来扬喉咙扯嗓子的疯子发疯似的酒话,心里只是一个愣怔,不过,这个愣怔很快就没了。她向婆婆一笑,说:“还真是,都喝得说胡话了,马上也该散场子了。”

第219章 大队书记尿了小米的新大床

就在这个时候,堂屋里传过来望春爹吆喝端馍馍上饭的招呼。

望春娘一听这个招呼,马上着忙着端起了满灶篓子的馍馍要往堂屋里去。

“娘,你歇着,我去吧。”小米端着望春娘手里的灶篓子的边沿儿,试着要从望春娘接过灶篓子。

望春娘没有把手里的灶篓子交给小米,说:“我端过去吧,到眼下我还没在他们这些人面前露个脸儿,别让人家心里有啥子想法儿。”说着,她就绕过小米,出了灶房的门。

“光酒菜就把肚子塞得饱饱的,哪里还吃得下去馍馍!”牛大锤见望春娘端过来满满一灶篓子的白面馍馍,笑着向满桌子的人说,“谁没还没饱就自己拿馍馍吃。”

望春娘把手里的灶篓子递给了牛二筢子,瞅着满桌子的人笑着说:“我手拙,也不知道做出来的菜合不合你们的口儿。要是咸了淡了的,你们也别笑话。”

“手艺不错的,咸淡合口儿……酸辣合适。”大队书记坐在上席的位置上,整个身子这个时候给喝到肚子里酒折腾得止不住地摇晃,胖头上的那双眼也半睁不开了一样眯缝着,他梦话一样回着望春娘的话,不由得还向望春娘伸了一下大拇指头。

尽管大队书记这个时候很有可能已经分不清酸甜苦辣咸了,但他的这句话还是像在桌子周围放了一个大雷子似的得到了其他人的反应,这些人物们马上就随和着大队书记的话夸赞着望春娘的手艺。

望春娘见这些人物这样肯定她烧菜的手艺,心里倒觉出了一些敞快。止不住她向桌子上的这些人物们讨好似的笑着说:“觉得合口儿你们就多吃些!”

“哪儿还吃得下去,肚子都饱饱的了。”牛大锤倒不像其他人那样晕乎得厉害,口齿还很清楚地向望春娘一笑,说,“再吃,肚子里就没地儿放了。”

“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也……都喝好了吃好了,咱们也……早点儿……撤了吧,别耽误……人家新郎官儿……和新媳妇儿……休息。”大队会计的脑袋瓜子还没有完全迷糊,他摇晃着身子从屁股下面的板凳上站起来,看了看整桌子的人物,两手不大好使地向整张桌子上的人物一划拉,自己就一扭屁股,脚下不稳地要往外面撤。

“这光喝酒,连口饭也不吃,多不合适。”牛二筢子伸手去扶大队会计,回头向桌子上的人物们很歉疚似的说了一句。

“二筢子,别这样说话了,今儿晚上的这顿酒已经喝得够高兴的了!”牛大锤向牛二筢子说着,转头看了看大队书记和大队会计他们几个,笑着说,“你们几个说是吧!”

尽管牛大锤是一个平头百姓,但是,因为牛逼儿子牛笔,现在他在这些人面前就像太爷一样受到尊重,虽说这样的尊重有些像戏台上的做派,但是,做派出来的尊重还是让这些人物们很顺从地向牛大锤点着头说是。

牛二筢子见这些人物们脸上都挂起了做梦似的笑向牛大锤不停地点着头,心里也轻快了许多,从这些人物这样的笑里,自己多少也能看出一些他们酒足饭饱的满意。

大队书记大了几个很响的饱嗝,然后就从板凳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牛二筢子见大队书记要比大队会计摇晃得厉害,向望春一使眼色,示意望春去扶着大队书记。

牛望春这个时候很识号儿,就奔着大队书记奔了上去,伸出两手扶着了大队书记的一个膀子,嘴里小心地向大队书记说着“慢点儿,慢点儿”的话。

大队书记似乎给人小看了酒量似的向望春一笑,说:“这点儿酒……蚂蚁日逼……小意思,没……事儿的。”然后就耸了一下膀子,试图挣开望春的手,向这些人物证明自己的酒量。但是,就是这样一耸膀子,他摇晃着趔趄了两步。

望春并没有完全松开大队书记的膀子,大队书记这样几个趔趄让他马上又扶紧了大队书记。他抬头看了一眼大队书记,提醒着说:“慢点儿,地面的砖铺得不咋的平呢。”

这个时候的大队书记不再耸膀子要挣开望春的两手了,可能他的模糊了的意识里最清楚的只有没人扶着就会摔倒了。

牛大锤见大队书记撤出了桌子,也从桌子旁一手扶着桌子站起了身。他站得倒很安稳,整个身子不摇不晃,只是脸色上显得比往日红得不少。

牛二筢子见牛大锤没啥事儿,向牛大锤笑了笑,要牛大锤自己小心一点儿。

牛大锤一笑,说:“要是肚子里还能装得下,再装上半斤酒也没事儿。”

牛二筢子扶着大队会计,牛望春扶着大队书记,其他人物也都摇摇晃晃的显多了。牛二筢子慌忙着向灶房里喊了几声望夏和望秋。

早已困乏得恨不能倒头就睡的望夏和望秋两兄弟听到爹的招呼,心里很不耐烦,但是,这是爹的招呼,他们两个只能在心里骂着这些酒桶一样的人物,脚下不得不依着爹的话走出灶房去招护这些灌了满肚子酒的人物们。

大队书记给望春紧扶着走了几步,刚要出门,不知道他咋的了,忽地回过头来向满屋子的人硬着舌头提议着说:“咱们……喝了……望春的喜酒,也得……进望春的……洞房里……看……一眼吧。”说着,他就折回身子向望春的洞房摇晃着身子过去了。

大队书记是这些人物的最大领导了,他的话自然就是圣旨,既然他提议要去望春的洞房里看看,这些人物也就随和着说要看看。

一码道儿全新的洞房给瓦亮瓦亮的电灯照得耀眼地齐整,时新的嫁妆高低错落,挨着屋山墙摆放得很有讲究,在这些时新的嫁妆的一个柜子上还摆放了一台电视机。

大队书记向那台电视机用手一指,回头向身后的人物们说:“望春……这小子……在外面……这些年……混得不错,还买上了……电视机。”

这些人物立马应和着说望春在外面混得不错。

这些人物对望春这样的夸赞让牛二筢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些人物哪里知道望春这些年对家里啥子贡献也没有呀。

大队书记摇晃着一屁股坐到望春的大床上,两眼眯缝着看着电视机。

大队书记要望春把电视机打开看看,望春心里虽说不乐意,但还是顺手从床头间拿起了一个黑黄瓜似的东西向着电视机一指,很快,电视机就显出亮儿了,并且很快屏幕上出现了——“晚安,再见!”这样的字样儿。

“停台了。”望春心里很别扭大队书记死猪一样坐到了他的新大床上,但是,又无可奈何,当他看到电视机的屏幕上出现了这几个字儿的时候,心里一下子畅快起来,回头向大队书记很没办法似的说,“电视台都停播了!”

大队书记可能是因为没能看到电视浑身一个哆嗦,一就这样一哆嗦,还是有人发现他的两条裤腿在呼呼啦啦地向地上流着水。大队书记尿裤子了,但是,没有人敢在这些人面前说出这样一个事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队书记坐在望春的床沿儿上接着这样往自己的裤裆里撒尿,多半的尿水还是顺着他屁股下面的裤子撒到了望春的新大床上。

有人把大队书记尿了望春大床的事儿示给了牛大锤。

牛大锤眉头一皱,不由得摇了摇头,然后就倚老卖老地走到大队书记面前,顺手拉起了大队书记的手,使劲儿把大队书记向大床外面儿拽。

牛大锤不拽还好,这一拽,让大队书记整个人竟然后仰着躺到了望春的新大床上。这一一躺,接下来撒出来的尿水就一点儿不落地全都到了望春的大床上。

散发着酒气和臊气的尿骚味儿很快就弥散到了整个房间里,那些喝多了酒的人物们大约摸只能闻到自己喉咙管子里往上呛着的酒味儿,对于大队书记的尿骚味儿也就感觉不出啥子了,但是,他们的眼睛还能模糊地看得见大队书记这一泡尿撒得很有规模,床沿而前面的地面湿了一大片,望春的大床上也发水似的开始往下淌水了。尽管这样,从大队书记裤裆那地方来看,他的这泡尿不知道啥时候能撒得净光了。

牛大锤见大队书记躺到了望春的大床上,裤裆里的尿水还在没个尽休地往外呼呼啦啦地淌到了望春的大床上,又摇了摇头,向旁边的人说了一句:“把他抬出去吧!”

虽说大队书记这个时候下面还在撒着尿,可他这个时候竟然躺在望春的大床上睡着了。

有牛大锤这话支应,村子里的几个人物歪歪斜斜地走上来,扯胳膊拽退儿的就把大队书记往床下拽。可能这些人也给肚子里的酒折腾得手脚酸软了,几个人拽了一阵儿,竟然没能把大队书记从望春的大床上拉起来,大队书记仍像一头膘肥体壮的死猪一样躺在望春的大床上,喉咙管子里还扯起了打雷一样的鼾声来。

“你们几个真是废物!”牛大锤见村子里的几个人没能把大队书记从床上拽起来,很生气似的埋怨了一句,然后回头喊着要望春他们哥儿仨把大队书记抬出去。

第220章 小米的新婚第一夜

望春虽说心里疙瘩大队书记尿了自己的新大床,但他只是撇着嘴看了看大队书记,然后就依着牛大锤的话去拉扯大队书记。

听到招呼赶过来的望夏和望秋两个人先是瞅着大队书记的熊样子瞪了一阵儿眼,望秋一下子冲到大队书记的跟前,对着大队书记的腿狠狠地踢了两脚,嘴里恶狠狠地骂了两句:“啥子大队书记,狗屁都不是,一点儿成色也没有!”

呼呼大睡去的大队书记并没有给望秋的两脚给踢醒,喉咙管子里的呼噜声呼哈呼哈地像打雷一样,震得整个房间里像要打哆嗦似的紧张了。

牛二筢子见望秋不知道深浅高低地踢了大队书记,立马上前拽住了望秋,嘴里怪罪着向望秋说:“你这是咋的了?不知道高低深浅了!”

“啥高低深浅!他是大队书记就能这样呀?”牛望秋回头看了看爹,又看了看那些瞅着大队书记往床上仍在撒尿的大队书记而不言语的人物们,向爹说,“这样的大队书记还不如村子上的狗烂儿呢!”

望秋把大队书记这样一比,让周围的这些人物心里一个愣怔。或许他们平日耀武扬威的做派里根本不会想到,他们在望秋的心里连个狗屁都不是。

牛二筢子听了牛望秋的话,立马上前在望秋的身上拍了一巴掌,瞪着两眼瞅着望秋大声吵嚷着怪罪说:“你这孩子,说啥不懂事儿的话!”

“是我不懂事儿还是他不懂事儿?!”牛望秋立马大声回着牛二筢子的话说,“还是大队书记,就能喝得这样在人家新床上撒尿?”

望秋的话让牛二筢子没话说了,也让旁边这些人物没啥子话了。他们互相瞅了几眼,肚子里的酒劲儿也给望秋的这句话激得醒了不少。

望秋又不解气儿似的对着大队书记的腿使劲儿踢了两脚,嘴里还嚷着骂了两句“死猪”。

牛二筢子这下子晃了,他抬起一只脚在望秋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嘴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很粗的话:“我操你娘,胆儿大了!”

牛望秋见爹骂了自己,呀咬得咯咯吱吱地向,眼里的怒火一下子全都喷射到了还没有给他踢出知觉的大队书记身上。他猛地抬起脚,对准了大队书记还在往床上呼呼淌水的裤裆狠狠地踹了过去。

牛望秋这一脚踹得很踏实,也很有力度,让大队书记一下子嗷地一声从床上坐起了身子,两手也不由自己地捂到了裤裆里去,整个闪着油光的脸也一下子扭成了一个火烤了的紫茄子一样皱巴成了一个疙瘩。

牛望秋这一脚让牛二筢子的心一下子提溜到了嗓子眼儿里,整个人也整个身子里轰地一声放炮仗似的响,这一脚给这个家惹祸了,并且是一个很大的祸!他到望秋的面前,抬手就给了望秋几个很响的耳刮子。

牛二筢子扇着望秋嘴巴子当儿,他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从人缝儿闯到大队书记面前的小米会对着大队书记那张皱巴起来的脸也很响地扇了几个大嘴巴子。

周围的这些人物们也给小米这几个很响的嘴巴子像扇到自己的脸上一样愣怔了,他们张着嘴巴瞪着眼,竟然忘了上前去拉住小米,只任小米自己停下了对大队书记的耳刮子。

“你们两个这是想咋的呀!”牛二筢子两脚往地上来回跺了几下,苦着脸向往秋和小米怪罪着嚷,“你们两个是想把这个家往祸事儿上推呀!”

“爹,有啥事儿呀!”小米转过头看着牛二筢子,用手一指大队书记,又看了看周围的这些人物,说,“爹,他就该打!这是我跟望春的新床,他这样在上面撒尿,不是在作践我吗?传了出去,大队书记在我的床上撒尿,知道是今儿这么一回事儿的,倒不会瞎琢磨。不知道的,就会琢磨着我小米这个人咋的了。这不是拿个屎盆子往咱们这个家泼粪吗?他喝酒了,那些咱们家请着他的酒都喝到狗肚子里了?”

旁边的这些人物这个时候才完全相信牛大锤在酒桌子上说的新媳妇儿制服牛斜眼的事儿,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黄毛丫头,脸大队书记都敢扇耳刮子,别说牛斜眼了。他们瞅着还在说叨着大队书记的小米,似乎谁也不知道该咋的收这个场子了。

“咱们拿他当大队书记敬着,请他过来喝酒,他就这样作践咱们这个家呀!”小米追问着牛二筢子说,“这样的干部咱们就不该请!”

望秋捂着给爹扇疼了的腮帮子,回头很不服气地瞅了瞅牛二筢子,然后盯着这个刚进门儿嫂子,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刚进门儿嫂子会有这样的脾气。

旁边的望春倒是给小米的举动吓了一个大愣怔。从第一次见到小米到刚才这个时候,他咋的也不会想到身体消瘦的小米会有这样的秉性。在他的眼里,在他的心里,小米就是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小米的性格也应该跟她的身体一样瘦弱,绝对不会有啥子出气发火儿的能为。可是,刚才扇到大队书记脸上的耳刮子,已经很响亮地打破了他在心里给小米的定型了。

“他可是咱们大队的大队书记呀!”牛二筢子对于小米的这些说道儿似乎找不出啥子反驳的理由了,仍旧苦着脸很担心似的向小米说。

“大队书记咋的了?大队书记就能这样作践人家?”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

这些人物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然后把目光都盯到了牛大锤的脸上。

牛大锤见人们都瞅着自己,回头看了一眼两只手仍在裤裆里捂着,嘴巴轴着像鸡屁股似的,整张脸憋着劲儿拿捏着不敢出大气儿大队书记,摇了一下头,瞅了一眼望秋,轻轻地抱怨着说:“你这孩子呀,不知道轻重,这一脚踹得太重了,到现在他还没喘过来气儿呢。等会儿吧,等他把这口气儿缓上来了,咱们就架着他走。这酒喝得,丢人了!扇他几个耳刮子也该着,就是望秋这小子,不该朝他那个地方踹,踹不好是要出大事儿的。”

这些人物们听牛大锤这么一说,也都纷纷向牛大锤点着头说是。牛二筢子见这些人物岁喝着牛大锤说话,转身又要去踹牛望秋,倒是给旁边的人给扯住了。

“这个愣小子呀,咋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家里惹事儿呢!”牛二筢子瞪着望秋,心里哆嗦着埋怨说,“他尿到床上就尿到床上了,明儿咱把铺被拿出去晒晒还有啥事儿呀。”

“爹,你这话说得不对。”小米马上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你这样说,他蹲到咱们头上拉屎也没啥子了,他拉完了,咱把头洗洗。事儿是个事儿吗?不是这个说道儿!他今儿坐到我跟望春的新大床上撒尿,就是存心想糟践我。”

周围的人物给小米这样满理儿的话说得心里不由得服帖了,有她这样的理儿,今儿晚上大队书记这一脚算是给望秋白踹了,谁还能找出别的啥子理由为大队书记裆里挨上的这一脚说出点儿说法儿?占不到理儿,那就该着!

大队书记仍旧两手紧捂着裤裆,老母鸡屙蛋似的涨着脸色粗着脖子憋着气儿。他这一口气憋得,都赶上蛤蟆进水似的那么长时间了。

牛大锤见大伙儿这个时候都很担心地瞅上了大队书记,忙向人们宽心似的说:“都不着急,他这一口气要是不缓过劲儿来,整个人也动不了。咱们都慢慢等着他缓过这口气儿。”

这些人物们给牛大锤的话说得心里缓了一口气儿,但是,牛二筢子的心里缓不过这口气儿来,都说男人护裆女人护奶,男人的裆是个动不得的地方,女人的奶是个不能招惹的地方。男人的裆女人的奶,大劲儿动了,弄不好会出人命的。今儿望秋这个愣小子哪儿不踹,偏偏踹到大队书记的裆里去了。看大队书记这个时候还知道憋气儿缓疼,人命倒不会出了,可是,万一落下个啥子毛病,以后这家人的日子就好过不了了。

这个时候,屋外的远处又传来了几声稀稀落落的公鸡啼叫声。尽管这样的鸡叫声对于屋子里的这些人来说算不上要紧的事儿,但是,还是有人在心里根据这样的鸡叫声琢磨着这个时候应该是五更天的时辰了,估摸着离天亮也就是鸡眨眼的工夫了。

大队书记终于轴着鸡屁股眼儿一样的嘴巴,缓缓地从肚子里小心地吐出了气儿。

人们见大队书记这样从肚子里缓过气儿来,也都缓了心里的气儿。牛二筢子忙着上前向大队书记赔着不是地笑着问感觉着咋的了。

大队书记小心地缓着肚子里的气儿,憋着喉咙管子说:“小肚子里翻着疙瘩地疼。”

“你别着急,你别着急,马会儿等你缓过气儿了,让望夏用手扶拖拉机送你去医院看看要紧不。望秋这小子不懂事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这个不懂事儿的小子计较。”牛二筢子见大队书记能说话了,马上向大队书记赔罪似的求着大队书记说,然后他转过头盯着望秋一声的嚷:“望秋,过来,给书记跪下赔个礼儿!”

牛二筢子这一声嚷,让整个屋子里又静了下来,一种炮仗要爆炸之前的紧张一下子拽紧了每一个人的心。

第221章 大队书记给小米折腾得很狼狈

牛望秋听了爹的嚷,向爹一瞪眼,冲开这些人物出了屋子。

牛二筢子见望秋冲出了屋子,慌忙着跟在望秋的身后要去拉住望秋,但是,他的脚步还是慢了一些,伸出去的手脸望秋的后衣襟也没能拉上,望秋就已经冲出了院子走进了很沉沉的夜色里。

望春娘见这个时候望秋冲到外面去了,心里一揪,忙着就跟着也冲出了屋子,在望秋的身后喊着望秋问要去哪儿。

牛二筢子没能拉着望秋,站在院子里狠狠地向地上跺了一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他已经根本看不见的望秋的后脊梁影子骂了一句:“你是个爹呀!”

望春娘紧跟着望秋冲出了院子,但是,她的招喊并没有让望秋停下步子。看着望秋的身影和怒爱就给黑沉沉的夜色遮挡住了,她回头埋怨着牛二筢子说:“你这要这孩子这个时候去哪儿呀,大冷的天儿!”

“他有能为,想去哪儿去哪儿!”牛二筢子心里哪儿还顾得上望秋这个时候会去哪儿,大队书记那边儿咋的也得给个说道儿。

“你呀……”望春娘听牛二筢子这样说话,埋怨着说了句心疼的半截话。

牛二筢子蹶蹦着回到了屋子里,这个时候的大队书记基本上能喘匀气儿了,脸上的颜色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酱猪肝子一样,只是两只手不再捂着裤裆,而是抱着小肚子,嘴巴仍轴着像个刚拉了屎的鸡屁股眼儿似的。

“书记,你大人大量,可别跟望秋那孩子一般的见识!”牛二筢子见大队书记能喘匀了气儿,揪到喉咙管子里的心放下了不少。他走到大队书记的面前,脸上很愧疚似的向大队书记笑着说,“望秋那孩子年龄小,不懂事儿。你要是不解气,心里怪罪,就照着我这个地方踹一脚!”说着,他把自己的裤裆亮给了大队书记。

“二筢子,哪儿能啊,大队书记能会跟望秋计较这事儿吗!”牛大锤旁边瞅着大队书记,向牛二筢子说,“再咋,咱们书记也是有度量的干部。”

“是,是,是。”旁边的人物们随和着牛大锤向牛二筢子说着这样敷衍的话。

尽管这些人物们这样帮腔说着让牛二筢子放心的话,但是,大队书记不开这个口,他咋的还是放心不下。他紧瞅着大队书记,脸上赔罪似的笑一直定在那儿。

大队书记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完全清楚了咋的一回事儿,虽说他心里窝着火气,但是,毕竟自己喝酒喝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儿。再说了,好像还有这么一个说道儿,新人的床第一天给别人尿上了,就会妨碍着这对新人以后会有一个人不安分,要么男的在外面找野女人,要么女的会出去偷情。自己这一泡尿撒的,以后这个家要是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事儿,自己就有逃脱不了的关系,到时候有这么多人证着,他牛二筢子家要是因为这样的事儿跑到自己家把自己的头打烂了,自己也说不出一个别辙儿来。

旁边的小米仍觉得那几个耳刮子还不够解气儿似的,咬牙瞪着两眼紧瞅着大队书记。

进了屋的望春娘这个时候来到小米跟前,一把拉着小米就要往外面拽。

“娘,我不出去,待会儿我要大队书记给我一个说法儿呢。”小米站在那儿没动,回头瞅着望春娘说,“他这样作践人,没个说法儿不成!”

大队书记一直没有言语,这个时候他能说啥子?他欠了欠屁股想从床沿上站起来,可是他的嘴巴咧得能窜进去一头牛,可能是小肚子里给牵扯出的疼痛给他这一欠屁股牵扯得更疼了,才让他整张脸扭得跟老太太拧出来的麻花儿似的。

牛大锤见大队书记这个脸色,忙止住了大队书记,说:“再坐会儿吧。”说着,他转头示意牛二筢子拽过一条板凳来。

牛二筢子从堂屋的当门儿那间拽过了一条板凳递到大队书记的面前,然后就过去和牛大锤一起扶着大队书记从床沿儿上站起身子坐到板凳上。

小米见大队书记离开了床铺,上前把给大队书记尿上的铺被一下子从床上扯了起来,劈头盖脸地就蒙到了大队书记的头上。这也是个说道儿,谁要是尿到了新人的床上,要顶着给自己尿上的铺盖晾晒上三天三夜,把自己的尿骚味儿给晾晒得没了一丁点儿味道了,这才能破了对新人的妨碍。

周围的人物们见小米把给大队书记尿得水淌的铺被蒙到了大队书记的头上,一时间又都惊得张大了眼睛不说话了,他们只是愣愣地看着小米,这个看起来还像个孩子的新媳妇儿还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牛二筢子见小米把给大队书记尿上的铺被蒙到了大队书记的头上,脸上又是一苦,瞅着小米嘬了一下嘴,叹了一声,摇着头把小米蒙到大队书记头上的铺被揭开了。

小米见牛二筢子把自己蒙到大队书记头上的铺被给揭开了,有些不满意地看了一眼牛二筢子,又从牛二筢子的手里夺过那个水淌的铺被,重新蒙到了大队书记的头上。

这个时候,望春娘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一叠子火纸在新大床的前面点着了,嘴里还咕咕噜噜地念叨了一些别人听不清的咒语话。

牛二筢子见小米重新把铺被蒙到大队书记的头上,脚一跺,重重地嗨了一声,瞅着小米怪罪地问:“你想咋呀?”

“不想咋,就想让他给个说道儿!”小米看着牛二筢子说,“总不能就这样白糟践人吧!”

牛二筢子给小米说得没了言语,又把脚在地上重重地跺了几下,嘴里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气,无可奈何地说:“你到底想把事儿折腾到啥份儿上呀!他是咱们大队的大队书记,是咱们大队里的人头!”

“大队书记糟践人就白糟践了?”小米不依不饶地问牛二筢子。

“这事儿就到这儿吧。”牛大锤看了一眼小米,从大队书记的头上把铺被拿下来,向小米说,“这样吧,让大队书记赔你们一床新铺盖。”

“我不要啥子新铺盖。”小米见旁边有人这样说话了,也就不再把揭下来的铺被往大队书记的头上蒙了,瞅着牛大锤说,“他这样糟践人,妨碍人以后不好,咋的也得给我们破了这个妨碍吧。”

牛大锤给小米的话说了一个愣怔,瞅着小米问:“你想要咋的一个破法儿?”

“人家说要他顶着铺被晒三天三夜,我也不要他顶着铺被晒三天三夜了。”小米向四周围的人物们看了看,然后瞅着牛大锤说。

“你要他咋?”牛大锤很迷糊地盯着小米。

“陪着我家的望春在我家祖宗面前烧几张纸磕几个头,向我家的祖宗赔个不是,再到这张大床前磕几个头。”小米盯着牛大锤说。

“就这个破法儿?”牛大锤瞅着小米问。

“就这个破法儿。”小米很肯定地说。

牛大锤见小米这样不依不饶地说话,心里也清楚了不依着她这个说法怕是刹不了这个杠儿了,就向小米一笑,说:“待会儿就让他在你们家祖宗面前烧纸磕头,不过,这事儿不能传到外面去,咋的也得给他留个脸面,毕竟他是咱们大队的书记。”说着,他又看了看周围的这些人物们,示意着这些人物也不能到外面多嘴。

周围的人物们很知趣儿地向牛大锤点了点头,纷纷说着不会把这事儿外传的保证话。

牛大锤见人物们都答应着不把这事儿外传,回头看着大队书记很为难地一笑,试探似的问着说:“书记,这事儿就这么着了?”

大队书记的两只手仍在小肚子上紧紧地捂着,脸上的气色要比刚才好多了。他来回瞅了瞅周围的这些人,很艰难地向牛大锤点了点头。

牛大锤见大队书记答应了小米的要求,向小米笑了笑,说:“书记答应了,就再等会儿吧。估摸着他还小肚子疼着呢。”

小米向牛大锤点了点头,说:“等会儿就等会儿,只要他能依着这个破法儿把这个妨碍给破了就成。”

旁边的牛二筢子愣怔着看着小米,这是一个啥样的儿媳妇儿呀,咋的性子这样的刚烈?牛斜眼是个平头百姓,咋的给他难堪都成。可眼前是大队书记,手里掌管着整个大队的老少爷们儿们,不是啥子平头百姓,咋的连大队书记的脸面也敢炝呀!

周围的这些人物们不知道是服了小米还是怕了小米,都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人物一样的作福作威气派,他们和牛二筢子一样瞅着小米犯愣怔,或许在他们的作福作威的印象里还真的没有见识过像小米这样的秉性,这个时候破天荒地领教了。

站在那儿一直没有说话的望春这个时候心里也是一个激灵,不过,很快他又心情平静了一样瞅着眼前的一切,只是他心里很不痛快小米说的要他陪着大队书记烧纸磕头。

望春娘在大床前烧了火纸之后,起身两手在面前合实了,很虔诚地又嘴里咕噜着念叨了几句,后退着离开了床沿儿,来到小米跟前,两手在小米的前后左右划拉了几个周折,这才放心了似的喘了一口长气儿。

第222章 小米把大队书记收拾了

“娘,这个时候有说道儿了,咱们出去找望秋回来吧。这大冷的天儿,别在外面冻着。”小米见婆婆在自己身子周围划拉结束了,向婆婆说。

“想着他会去那层院子里了。”望春娘向小米说着,回头喊了一声望夏,要望夏去那层院子里看看。

望夏应了一声,说他就在那层院子里睡了,不回来了,然后就出了屋子。

满屋子里的人物有不少在张着嘴巴打哈欠了,牛大锤来回瞅了瞅这些人物,回头试着问大队书记是不是还觉得小肚子疼着。

大队书记来回试着直了直身子,吸溜着嘴巴点了点头,很吃力似的说:“好点儿了,今儿这顿酒喝得,太丢人了。”

“不丢人,是你为二筢子他们家的这件喜事儿太高兴了,多喝了两盅子。”牛大锤笑了一下,向大队书记说。

旁边的人物也都随着牛大锤的话说了些为大队书记遮脸儿的话。

牛二筢子见大队书记能说话了,就陪着笑脸看着大队书记说:“书记,你看今儿这事儿弄得……,让我都觉得没啥子跟你说了。”

大队书记看了看牛二筢子,一只手从小肚子上拿出来向牛二筢子一摆,头低下来示意牛二筢子别说话了。

牛二筢子见大队书记这个示意,嘴里仍低声下气地向大队书记说:“书记,这事儿你也别记到心里去,赶明儿我让望秋去你们家给你赔不是。”

大队书记又向牛二筢子摇了摇手,低着的头也摇了摇。

“二筢子,这事儿就别说了。”牛大锤见大队书记又是摇手又是摇头的,看了一眼牛二筢子,说,“这事儿就到这儿,等会儿书记按着你们家儿媳妇儿的话烧纸磕头之后,就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

牛二筢子一阵牛大锤的话点了点头,说:“这事儿我怕大队书记心里放不下去。”

“没啥儿。”牛大锤说,“这儿也都没有外人,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这是啥事儿呀,书记能会记到心里去?”

“纸也不用烧了,头也不用磕了,只要书记心里不记着这事儿就成。”牛二筢子听了牛大锤的话,向牛大锤点着头说。

“那不成!”小米听牛二筢子这么说,马上就不同意了,她紧盯着牛二筢子说,“这个糟践要是不给破了,以后家里出点儿啥事儿咋办?”

这话一下子问得牛二筢子抬手龇牙咧嘴地挠着没有几根毛的头皮,瞅着小米不知道该咋的收这个场子了。

牛大锤看了看小米,然后盯着牛二筢子说:“你儿媳妇儿说的也对,烧张纸磕两个头也对,不管这个说道儿是真是假,咱就信着烧张纸磕两个头破了,省得以后家里真的会出个啥事儿到时候落个抱怨。”

牛二筢子听着牛大锤的话,挠着头皮的手又在头皮上哧哧啦啦地挠了一阵儿,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吧。”

牛大锤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今儿这顿酒,本来喝得心里挺舒坦的,给这事儿弄得……,让人心里是挺别扭的。”

这个时候,大队书记叹了口气,低着的头摇了几摇,然后就从板凳上站起身,顿时,屁股下面给他的尿水沏湿了板凳散发出一股子掺杂着酒气的尿骚味儿。他摇晃着身子动了两步,两裤腿还在漓漓拉拉地向下滴着尿水。

旁边有人见大队书记的步子还走不稳,慌忙着上前去扶大队书记。可是,这个家伙脚下也不安稳,他上前的两步像踩到了棉花团子上一样,整个人还差一点儿摔个跟头。倒是牛大锤眼疾手快,屁股一蹶弓就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两步蹿到大队书记跟前,伸手扶住了大队书记和那个也在摇晃的家伙。

大队书记回头看了看牛大锤,一手耸了耸牛大锤,挣着步子就要往外走。

小米一下子拦到了大队书记面前,瞅着大队书记说:“书记,你是书记,村子里的每一家人的日子都该装到你心里去。不管是谁家出了啥事儿,不管谁家的日子过得咋样儿,你这个大队书记都该管着。人家都说父母官儿父母官儿的,父母官儿就该想着别让自己手下的这些老百姓有啥难过的日子。今儿咱们也不说多难听的话,你这样对我们家的妨碍咋的你也得给破了吧!你要是不给破了,万一以后我们家出了个啥事儿,你这个大队书记心里能踏实得了?你就不怕别人背后指着脊梁骨说你的长短?”

不光是大队书记给小米说得愣怔了,就连旁边的这些人物们也给小米的话说得瞪大了两眼,尽管他们给喝进肚子里的酒折腾得整个身子还在摇晃,可他们模糊的眼神里还是显出了不小的吃惊。这是一个啥样的新媳妇儿呀,咋的这话说得让人觉出了软中带硬呢?他们摇晃着身子,很模糊地盯着眼前这个还像个孩子似的新媳妇儿,在他们的印象里,即使走上四村八寨,好像还真的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新媳妇儿。

牛大锤听了小米的话,不由得又暗自点了点头,牛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别看年龄还小着呢,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以后这个村子里没有那个娘们儿能赶上她,就连村子里的老爷们儿,怕是能走到她的手上的也不多。他瞅了瞅小米,又瞅了瞅大队书记和这些平日里很显威风的人物们,心里很清楚,今儿这个场子自己要是不出面说上几句话,二筢子这个儿媳妇绝对不会刹杠儿,大队书记的脸面一准会给她撕得一点儿也没有了。他咳了一声,看了看小米,然后瞅着大队书记,顿了顿说:“书记呀,这也是个说道儿。既然是个说道儿,咱也得依着说道儿把这事儿给破了。咱也别一时抹不开这个面子,烧两张纸磕两个头也不是啥丢脸儿的事儿,把这事儿给破了,以后他们家也落个平安,也省得以后他们家万一有个啥事儿落个抱怨。”

大队书记回头看了看小米,然后盯着牛大锤,艮了一下头,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就摇晃着身子扑腾一声跪倒在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翻桌子前,对着后墙扑腾扑腾磕了两个头。

就在大队书记磕头的这个工夫,望春娘有准备似的点着了几张火纸。

牛二筢子见大队书记跪下磕头了,慌忙着喊上望春陪着大队书记跪下来磕头。

尽管望春心里一百个不高兴跪下来磕头,但是,牛二筢子一整天对他都没有的好脸色还是让他硬着头皮陪着大队书记跪了下来。

大队书记磕了两个头之后,起身晃荡着就想逃跑似的往外走,一下子又给小米拦了个结实。她瞅着大队书记说:“不成,床面前儿还没烧纸磕头呢!”

大队书记只好又依着小米的话,艮着脖子回到床面前儿磕了两个头,这才呼嗒呼嗒地蹭着两条给他自己尿得水淌的裤腿东歪西斜地离开了牛二筢子他们家。

大队书记他们和一帮人物们离开了牛二筢子他们家之后,客去主家安的说法这个时候就不是个说法儿了,牛二筢子不时地吧嗒着嘴巴在屋里来回地走着,一脸心思的样子让望春娘的两眼跟着他来回地看着。

“这事儿,大队书记能不记心里去?”牛二筢子见望春娘盯着他来回地瞅,嘬磨着嘴说,“他要是记到了心里,以后大队里有个啥事儿都会找到咱们家。”

“你来回晃悠就能晃悠出办法来?”望春娘一听牛二筢子这样说,心里也是一个哆嗦,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自己这一家就在大队书记手里现管着,他要是记恨这件事儿,找个啥子说道儿都能捏着这家人的头皮儿。她瞅着牛二筢子说,“以我说呀,等天亮大队书记酒醒了之后,你跟望秋两个拎点东西去到他家,让望秋跟他赔个不是,你再多说几句好话。要不把牛大锤一起喊着去,牛大锤在大队书记面前说句话还算句话,光你们爷儿俩去的话,怕是在大队书记面前说的话没啥子分量。”

牛二筢子听着望春娘的话,脚步停了下来,瞅着望春娘看了一阵儿,点着头琢磨似的嘬了几下嘴说:“你说的也是,眼下怕只有这样了。你说望秋这孩子也是,他哪儿不好踹,偏偏往他那个地方踹。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啥子大毛病,万一以后落出啥子大毛病,这可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了。”

“毛头孩子不知道轻重啊!”牛二筢子的话让望春娘心里又是一紧,男人那个地方没个啥子筋骨,多亏望秋没踹出人命来,要是这一脚踹出人命来,这个冤仇就结大了,望秋这孩子还要吃官司。这也该着大队书记有这个灾星,也该着望秋不该有官司,这个事儿只能这样办了,多去大队书记家两趟,多说点儿赔情的话儿,别的还能咋的。

“就是啊!”牛二筢子随着望春娘的话说,“这孩子这一脚,踢到了马蜂窝上了,别看大队书记这个时候啥也不说,早晚都会挨蛰的。

“爹,娘,哪有那么多的事儿!都赶紧收拾着睡觉吧,天也不早了。”小米见牛二筢子和婆婆两个人还在为刚才的事儿泛着嘀咕,向牛二筢子和婆婆来回一笑,说,“别说没事儿,就算是有事儿,他大队书记又能把咱们这个家咋的了?”

第223章 “我怕你那儿毛都没扎齐呢。”

牛二筢子回头看了一眼小米,摇了摇头,虽说打晌午间小米治服了牛斜眼到刚才收拾了大队书记这两件事儿让自己心里服气,但是,刚才收拾的是大队书记,不是牛斜眼那样的小人物,就算他牛斜眼再是个地赖子,大不了就是跟人耍个昏头,在背后祸害人的畜生庄稼啥的,但他绝对动不了啥子文件哈子命令还有别的啥子压人的头。大队书记跟牛斜眼是天大的不一样,大队书记手里有权,动不动他就能给人扣个帽子,压得人喘不了气儿。宁愿得罪十个牛斜眼,也不能得罪一个大队书记呀。小孩子家不懂得这个利害,还自以为能跟大队书记摆个理儿啥的就能把大队书记给治服了,哪儿知道这背后里的道道儿呀。

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向新进门儿儿媳妇儿摇头,马上就对牛二筢子翻了两个白眼儿,新进门的儿媳妇儿,就是这个时候有啥子不合适的地方,那也是背后提个醒儿,咋的也不能这样摇头表示心里的不满。她瞅了牛二筢子两眼,然后回头看着小米,一笑,说:“你爹是担心以后大队书记会给咱们这个家带来啥子麻烦,不是摇头说你做得不对。”

小米向望春娘一笑,说:“娘,我知道爹在想啥。不管爹会咋想,我就是本着咱们这个家收拾大队书记的。他大队书记的官儿做得再大,咱这个家以后万一真有个啥事儿了,他能替咱们这个家扛着兜着?不管人家说的妨碍有没有,咱都得依着有的说法儿给这个妨碍破了,以后咱们一家人过日子心里才踏实。咱要是看着他是大队书记就把这个妨碍留着不破,那咱家以后万一真的有个啥事儿,心里不觉得憋屈?他大队书记咋的了,就不讲理了?就不依着说道儿了?”

“孩子啊,话是这么说,可他是大队书记呀。”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这几句话,抬头看着小米说,“在他们这些干部面前啥是个理儿?啥又是个说道儿?他们手里的权就是理儿,他们的想法儿就是说道儿!你没看村子里有谁敢跟他们高声说话?有谁敢跟他们掰扯啥是个理儿?没有人敢呀!今儿你跟望秋两个人把大队书记折腾成那个样子,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面,今儿这顿酒白请了他还不说,以后他还会找个啥子茬子就把咱们家给收拾了?”

小米摇头向牛二筢子笑了笑,然后看着望春娘说:“娘,你待会儿就劝着让我爹放心了,不会有啥子事儿的!”

望春娘叹了一声,说:“孩子啊,这事儿赶明儿再说吧,天也不早了,赶紧收拾着睡吧,估摸着也就一眯愣眼儿的觉了。”说着,她朝牛二筢子使了个眼色,示意牛二筢子别再为这事儿瞎嘀咕了。

牛二筢子似乎觉出了望春娘的意思,也就不再言语了,低头就走进了和望春娘睡觉歇息的上间房。

望春娘见牛二筢子进了上房,把当门儿这间房子里的桌子上的就菜大约摸地收拾了一下,转身就出了堂屋,去灶房里喂小米下面条儿了。

小米见婆婆去了灶房,回身进了新房,把大队书记尿上的铺被按照说道儿抱出了屋子晾到了院子里,然会回屋给床上重新铺上一床新铺被。

小米刚把铺被铺得平整了,望春一下子把隔间的小角门给关上了,回身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两脚交替着把脚上的皮鞋咯啦咯啦地蹬到了地上,两手呼呼啦啦地就把裤子给脱了,屁股转轴似的一拧,拽条被子就坐进被窝儿了。

小米尽管心里知道眼前的望春以后就是一起扛着日月的自己的男人了,但是,瞅着这样没有遮掩地在自己的面前脱裤子,她的心里还是觉出了难为情。再说了,他们家曾答应过把自己接过来之后要养上几年再跟望春圆房,咋的看着望春这个阵势今儿夜里要跟自己睡到一张床上了?她紧瞅着望春的脸,觉得自己的脸跟火烤了一样地发烫。

“睡吧!”望春瞅了一眼小米,转眼间把自己的上衣也脱了个净光,整个人一丝线不穿地就扯着盖被钻进了被窝儿。

“今夜你就睡这儿?”小米见望春进了被窝儿,很愣怔地问。

“不睡这儿我睡哪儿?”望春看着小米,笑了笑,他的笑里很明显有那种怪怪的意思。

“那我睡哪儿?”小米紧盯着望春问。

“你能睡哪儿?当然也睡这张床上。”望春仍那样怪怪地笑着说。

“也睡这张床上?你们不是答应等几年咱们再圆房吗?”小米心里更愣怔了。

“有个说道儿你没听说过?新婚头三夜不能分床睡。再说了,睡一张床不做那事儿,不还是算没圆房吗?”望春看着小米说。

小米给望春的话说得心里琢磨了一下,倒觉得望春的话有点儿说道儿,不过,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犯紧,瞅着望春说:“你都光屁溜儿了,我跟你睡一块儿觉得害怕。”

“怕啥呀?早晚咱们两个都要光屁溜儿睡一个被窝的。再说了,我习惯了光屁溜儿睡觉了,穿着衣裳睡,觉得拧巴得慌。”望春这个时候的眼里似乎在开始着火了。

就在这个时候,望春娘在外面招呼了一声,说面条儿下好了,让小米接到里面吃。

望春听到娘的招呼就不再言语了,只是躺在那儿看着小米。

小米上去拉开了隔间的小角门儿,伸手接过望春娘递上来的面条儿。

“赶紧吃吧,吃了好睡觉。”望春娘在小角门外招呼着说了一声,然后就把小角门从外面给带上了。

小米端着婆婆下的面条儿,怔怔地瞅了一阵儿给婆婆从外面带上的小角门儿。

“赶紧吃吧。”这个时候,望春娘又在小角门儿外面催了一句。

小米向小角门儿外应了一声,就低下头来开始吃碗里的面条儿。可能是从早起间儿到眼末前儿一直没吃啥子东西的缘故,一碗面条儿给她很快吃下去了一多半。

“儿媳妇儿,生吗?”望春娘在小角门儿外面喊着问了一声。

小米给望春娘这一声问得一个愣怔,思摸了一下,这才品了品嘴里的面条儿。这样一品,她才觉出自己吃下去的面条儿连个半熟也没有,就顺口答应了一声:“生着呢!”

小米的回应并没有唤回来望春娘的安持,她见婆婆没有回话,就把手里的面条儿碗瞅了瞅,然后就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了。

“脱了睡觉吧!”望春见小米把手里的饭碗放到了桌子上,瞅着小米催了一句。

小米心里很不情愿地来到了床前,板着脸色瞅着望春说:“咱依着说道儿头三夜不分床睡,睡下来你可不能欺负我!”

“你就放心睡吧。”望春打保票似的回答着小米说。

“我不脱衣裳了。”说着,小米脱了鞋子,穿着袜子在望春的皮鞋上踩了几下。

望春伸头见小米踩了自己的皮鞋,尽管他的眼里烧着那种想要小米的身子的火,他还是皱了一下眉头说,“你踩我的皮鞋干啥?”

“这是个说道儿,说新媳妇儿头一天上床前踩踩男人的鞋子,以后不会受委屈。今儿大队书记把咱们那样一糟践,这鞋子就更得踩了。”小米向望春说着,又狠狠地在望春的皮鞋上踩了几下,这才穿着衣裳上了床。

“你得把衣裳脱了!我这光屁溜儿睡,你穿着衣裳,把被窝支楞得四面跑风漏气的,睡着了就给冻着了。”望春见小米穿着衣裳就要往被窝儿里躺,马上就把小米往被窝儿外面推。

; “我脱了衣裳睡,你欺负我咋办。”小米回头瞅着望春问。

“我不欺负你,你还小着呢。说句难听的话,怕你那儿毛都没扎齐呢。”望春看着小米一笑,说,“你就放心把衣裳脱了睡吧,我就是再想咋的,也不会咋的。”

“你咋这样说话?”小米听了望春的话,心里觉得有点儿硌应得慌,但也稍微觉得宽松了些,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害怕。她迟疑地瞅着望春,这才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裤腰带。

“都是两口子了,啥话不能说呀。你要是不放心,就穿着衬衣衬裤睡吧。”望春见小米慢慢腾腾地脱衣裳,两个眼珠子骨碌了几个骨碌,向小米笑着说。

小米听望春这么一说,就干脆依着望春的话,身上留着衬衣衬裤躺进了被窝儿。在她躺进被窝之后,她才觉出望春下面那个地方像一根棍子似的。

望春见小米依着自己的话躺进了被窝儿,小声在小米的耳朵旁说:“以后咱俩就是两口子了,咱们先说说话儿。”

小米在枕头上点了两下头。

“拉灭灯咱俩说说话。”望春说着,从被窝儿里伸出他的光胳膊棍子拉了一下床头前儿的点灯开关线,“咔嗒”一声响,顿时整个屋子里黑了下来。

“睡觉吧。”小米见望春拉灭了灯,偏头向黑暗里的望春说,“这几天家里忙,你也该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说说话儿再睡吧。”望春回着小米的话,顺势用一只手搂住了小米。

小米心里一紧,想用手扒开望春的手。可是,望春搂得太紧了,她扒了几下都没能扒动望春的手。她不由得向望春问:“你想干啥?”

“就搂着你说会儿话。”望春说着,把下面的那东西隔着小米身上的衬裤往小米的腿上蹭了蹭。

第224章 小米不再是闺女家了

小米不由得伸手去扒拉望春的那东西,当她的手碰到那东西时,心里又是一个激灵,天呀,咋的会是这样**的像墙上的楔子似的?怪吓人的。她想缩回自己的手,可是,望春的另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这只手。

“别动,握着它吧。从今儿起,你是我女人了。我不欺负你,你就握着它,看它都好几成啥样儿了。”望春紧紧地抓着小米的手,让小米握着他的那东西。

小米想抽开自己的手,但是,望春的手太有劲儿,她试着抽了几下,终还是没能抽得出来。望春的那东西在她的手里像根擀面杖似的挺着,里面还一蹦一蹦地跳着。这就是自己的男人的东西!虽说他答应今儿他不欺负自己,但早晚有一天他会把这个东西给了自己,自己跟他还指望着它生儿育女呢。她不由得还是这样想。握着就握着吧,反正这是自己男人的东西,就算是给人知道了,也不算啥子丑事儿。再说了,它这样**地挺着,自己握上一会儿可能它就会消停了。

“小米。”望春在小米的耳朵前儿喘着粗气轻轻地叫了一声。

“啥儿?”小米回着说,“你咋的还喘粗气了呢?”

“小米,想要你想得难受。”望春仍喘着粗气在小米的耳朵前儿说,“你别害怕,我不欺负你,摸摸你就行。”说着,他那只搂着小米的手开始在小米的胸前慢慢地糊拉起来。

“我握着你那东西,你就别动了。”小米动了一下身子说。

“小米,不欺负你,只摸摸。”望春说,“咱俩现在是两口子了,你就给我摸摸吧。”

小米也没有想到,望春的手在自己的胸脯子上这样轻轻地来回一糊拉,顿时自己整个身上从里到外都有一股子血像要烧开了的水一样开始翻滚起来,整个身子骨也像给啥子一紧一松地折腾了一样有些酥了,喉咙管子里的气儿也开始喘得粗了。但她还是警告着望春说:“只能摸摸,不能欺负我。”

“就摸摸。”望春的气儿喘得更粗了,喉咙管子里很干似的向小米说,“脱了衣裳摸吧,这样摸着你也不舒坦。”说着,他蜷回一条腿,用脚的大拇趾头一挑小米衬裤腰上和裤衩子腰上的缩筋带儿,整条腿又一下子伸开了,就这样,小米的衬裤给他脱到了脚脖儿上。然后,他又用脚一挑小米的一只脚,很顺当地把小米的衬裤脱掉了一条腿。

此时的小米想动一下身子,可她咋的也没有想到望春的手在自己的身上糊拉得让自己整个身上像没了力气一样。

望春脱掉了小米的衬裤,一手搂着小米,一手又把小米的衬衣给脱了,小米也一下子光了整个身子。顿时,两个光了身子的给望春的一条胳膊搂得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小米上身贴了望春,下身还是动着想离望春的下身远一点儿,但是,望春的下身儿总是随着她的下身紧贴着。

“小米,别动了,今夜里我就摸摸你,不欺负你。”望春的尽管是小声说话,整个个喉咙管子里还是像给火烤了一样的显得干渴。

小米听望春着说,整个身子也就不动了,任凭望春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来回地摸。虽说她胸前的两个**还显不出自己是女人的迹象,但那两个豆豆儿给望春一捻一摸,还是觉出它能牵扯得整个身子都麻酥酥的说不清是啥子滋味儿了。虽说说不清是啥子滋味儿,但这种滋味儿让人觉得很舒坦。

望春在想的胸前来回摸了一阵儿,就把手顺着小米的胸往下摸,他先是轻轻地揉了一阵儿小米的小肚子,就把手又轻轻地滑到了小米的那个地方。

小米的身子还是不由得一紧,但是一股子很大的觉得一下子随着望春的手碰到那个地方传到了胸壳廊子里,冲得整个胸壳廊子里一阵子的蹦跶,整个身子也随着胸壳廊子里的蹦跶都软了。

望春的手在小米的那个地方抖着摸了一阵儿,忽地一个翻身把小米压到了身下,那个墙上的楔子一样的东西也一下子碰到了小米的那个地方。

小米还没来得及用手去推望春,就觉得下身儿像悍妇撕布一样一声哧啦地响,望春的那东西像一根烧红了的粗铁棍一样戳进了自己的下身儿。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的下身儿火烧了一样的疼,止不住一声没了命的喊,两手就紧推着望春的两个肩膀子往外推,但是,望春已经搂紧了她的上身,下身儿不时地来回地动着。望春每一下来回地动,又都像一根人们说的很粗的狼牙棒子在自己的下身儿里捅来捅去。她想让望春停下来别动了,但是,望春这个时候像脱了缰绳的马驹子似的在她身上撒起欢儿来。望春的每一个来回都让她觉得自己的下身儿要被血刺呼啦地活剥下一层皮一样,她恨不得张开喉咙管子把下身儿疼喊出来,但她还是咬着嘴唇忍住了。

望春紧搂着小米的上身儿,下身儿呼哧呼哧地来回地动,并且越动越快。

小米推不开望春,只能咬牙忍着下身儿的疼,整个身上这个时候也已经疼出了水洗了一样的大汗。她两手紧抓住望春的两个肩膀子,恨不能整个手指头都抠进望春肩膀子上的肉里去,即使是十根指头都抠进望春肩膀上的肉里去,也抠不出自己下身儿这个时候火烧火燎一样的疼。

望春在小米的身上仍老母猪拱地似的呼哧呼哧地动,嘴巴里喘出的粗气像拉风箱一样地响,劲头儿足得像头精料喂出来的牤牛。他哪儿还顾得身子下的小米这个时候已经给他折腾得整个下身儿像要被给人撕裂了一样,只是一个劲儿忽闪着屁股使劲儿来回动。

尽管有句粗俗的话说女孩子个头儿到门鼻儿,下身儿能放进一根擀面槌儿。但是,可怜的小米瘦弱的身子乍地哪儿能经得住望春这样的折腾,她疼得哆嗦着身子,抬头一下子咬着了望春的肩膀没了命似的使劲儿咬。

此时的望春已经顾不得肩膀上给小米咬的疼了,只顾着一个劲儿地闷头嗨啾嗨啾地往下身儿使劲儿。他唯恐小米会给自己鼓捣得没了似的,一直紧搂着小米的上身儿。下边却一刻不闲地来回折腾。

小米紧咬着望春肩膀子上的肉,不知道是用劲儿太大还是下身儿疼的,整个头都在哆嗦着。她恨不得把望春肩膀上的肉给咬下来生吞下去,好堵住下身儿的疼。可她还是松了松咬在牙上的劲儿,不管自己现在下身儿有多疼,这个男人以后是自己的男人,早晚有一天自己要把身子给这个男人。自己要是把他的肩膀子上咬出伤来,以后自己也会心疼呀。

望春在小米的身上忽闪着又折腾了好长一阵子,这才整个身子一挺,一股子热乎乎的东西就哧溜一下喷射出来。

尽管小米觉得下身儿很疼,但这股子热乎乎的东西还是让她觉出了一些舒坦。

望春不动了,趴在小米的身上像一气儿犁了十八亩地的牤牛累了一样喘了一歇儿的粗气儿,这才两条膀子支撑着整个个身子从小米的身上下来了。他顺手拉了一下床头前儿的电灯开关绳子,“咔嗒”一声响,顿时,整个房间里一下子就贼瓦瓦地亮了。

望春那刚才还**的像墙上楔子一样的东西这个时候血刺呼啦地耷拉下来了,他顺手从床头前儿拽出了一些纸,来回把自己的东西擦了擦,然后又拽过来一把纸往小米的手里一塞,让小米自己也擦一擦。

小米接着望春塞到手里的纸,想起身擦擦身子,也就在她要起身的河工时候,她觉得不光下身儿给望春鼓捣得疼,就连小肚子也给他鼓捣得疼了。就算是下身儿疼,小肚子也疼,身子总得擦擦的。她咬着牙坐起了身子,低头向自己的下身儿看了看,整个下身儿都是血,就连下面的床单子上也都是。她先擦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但是,她发现不管自己咋的一个擦法儿,里面的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淌。

“咋的还淌血呀?”小米害怕了,她抬头看着望春,抱怨地说,“你说不欺负我,你看,淌这么多的血,还在往外淌着呢,别再把我淌血淌死了。”

“头一回都这样,马会儿就不淌了。”望春看着小米一笑,很不在意地一笑说,“你把那儿和床单子上上擦擦,弄点儿纸夹在那儿,睡下来一会儿就好了。”

小米依着望春的话又把身子擦了擦,也把床单子上的血擦了擦,拽上一把纸就夹在那儿躺下来睡了。但是,睡了很长一阵子时间,她仍觉得那个地方在往外面淌血。她的心变得紧了,伸手晃了晃已经睡着了的望春,很害怕地问望春:“我咋的觉得还在淌血呀?还觉得头晕了,浑身没劲儿。”

望春迷糊着吧嗒了一下嘴巴说:“没啥事儿。”

小米见望春不当一回事儿,又摇了摇望春。也就是这么一摇望春,她觉出自己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她见自己没能把望春摇醒,吃力地偏转过头在望春的肩上又咬了一口。

虽说小米这一口咬得没有刚才那样重,望春还是给咬得激灵一下醒了。

“拉开灯看看吧,我都觉得头晕了。”小米没力气地向望春说。

望春拉开了灯,掀开被窝儿一看,顿时给吓得傻眼了。

第225章 小米给望春折腾得大出血

“扶我起来。”小米瞅着望春大睁着两眼的样子,吃力地向望春说。

望春给小米的话说得怔了过来,忙伸手扳着小米的脖子把小米扶了起来。

小米坐起来往自己的下面瞅了一阵儿,屁股下面的床单子上一滩血水,夹在那个地方的纸已经给血水浸得透了,并在很快地向下滴嗒着血。她觉得眼前一晕,整个身子就一下子又仰躺到了床上。

望春这会儿慌了,忙扯着嗓子向上房里喊着爹和娘。

牛二筢子和望春娘两口子也是刚眯愣眼儿,望春这样没嗓子了一样的喊让这两口子叽里咕噜地从被窝儿里爬起来,趿拉着鞋子就冲到了小米和望春的新房里。

牛二筢子见望春和小米都一丝不挂,小米身下又是那么多的血,忙扭过头去催着望春说:“快给她穿上衣裳,你去那层院子里喊望夏赶紧把手扶拖拉机赶紧摇着了开过来,马上送她去医院!”

望春娘给小米穿着衣裳,嘴里埋怨着望春说:“你咋的把她折腾成了大出血呀!”

望春没有回答娘的话,三下两下就把衣裳穿上了,慌忙着就出了屋子。

“他爹呀,这闺女太小了,禁不住望春的折腾呀!”望春娘把小米的衬衣衬裤穿上了,回头瞅了一眼牛二筢子,说,“血还出得不少,得赶紧着往医院里送啊!”

牛二筢子这才转过头来,着急地支应着望春娘说:“你给她下面多垫些纸,用盖被把她给包好了,准备着去医院里茶瓶啥的。她这个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在医院里住上两天。”

望春娘依着牛二筢子的话又在小米的下面垫了些纸,然后就着急忙慌地收拾去医院里要带着的一些东西。

牛二筢子咋的也没有想到事儿会是这样,他在心里不时地念叨着要老天爷睁睁眼,咋的也不能让儿媳妇儿有个啥事儿。

望春娘紧忙着收拾了些东西之后,烫上了半碗的盐水端到小米的床前,扳起小米的头喊着小米醒醒喊点儿盐水。

望春娘喊了几声,小米才睁开两眼,眯眯愣愣地看着望春娘,轻声问:“娘,我没事儿吧?咋的会是这样呀?我咋的觉得小肚子也在疼呀?”

“孩子,你没事儿,好多女人头一回都是这样。”望春娘这样说,只是想安慰着小米不要害怕,做女人做了这么些年,这是头一回见第一次给折腾得大出血的,以前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他瞅着小米说,“喝点儿盐水吧,待会儿咱到医院给先生看看。”

小米依着望纯牛奶的话喝下了那半碗盐水。

“觉得好点儿了吧。”望春娘见小米喝下了那半碗盐水,心里也稍微舒坦了一口气儿。她瞅着小米问,“心里暖和些了?”

小米向望春娘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院子外面传进来了手扶拖拉机的声音。牛二筢子一听手扶拖拉机过来了,立马要望春娘往外面抱出两床铺盖,然后就向门外招呼着要望春进来把小米抱出去。

很快,手扶拖拉机突突着冲出了村子,冲进了慢慢醒觉了的黑夜,坐在转向轮上面的望夏把车档挂到了最高的第五档位,疯了一样开到了驴堆儿集医院。

都说急病慢先生,这话不假。望夏停下手扶拖拉机,紧跑着巧了很多的门,倒没能敲起来一个医生,急得他在医院里扯着嗓子骂了几句娘,然后就回头问望春和娘该咋办。

“去半里湾儿找张老先生吧。”躺在望春娘怀里的小米说了一句。

“那就赶紧着去半里湾儿。”望春娘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就嚷着望夏摇车去半里湾儿。

手扶拖拉机又噗噗突突地冲进了半里湾儿。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麻麻地能看到一些东西了,张老先生正木桩似的站在自己的院门口儿,两个髁膝盖稍微弯曲,两手很自然地下垂着放在胯骨间。噗噗突突的手扶拖拉机声并没有影响他还是这样静静地站着。

“张老先生,快救救我嫂子吧!“望夏在张老先生家的院门口儿停下手扶拖拉机,忙着上前向张老先生请求着打了个招呼。

张老先生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赶紧着把你嫂子弄到屋里来。”说着,他就头前进了院子。

望春和望夏兄弟俩抬着小米就进了张老先生的家。

张老先生先是瞅了瞅小米的脸色,很吃惊地问:“这不是卧牛岗子的小米吗?咋的,她成亲了?”说着,他把手搭在了小米的一个脉口上。

“是,是。”紧随着进来的望春娘回答着张老先生,把小米出血的病情和刚才在医院里的事儿说给了张老先生,还很气愤地骂了一句医院不是个东西。

张老先生号了小米的一个脉口一阵儿,又换了另一个脉口,脸上竟然出现了笑模样。

望春娘瞅着张老先生的脸色,一下子怔着了,咋的?这人命关天的事儿,他咋的还能笑得出来?她瞅了瞅张老先生,又回头瞅了瞅望春和望夏。

望春和望夏也怔着了,这张老先生咋的了?

“没啥大事儿。”张老先生松开小米的脉口,笑着向望春他们几个说,“这闺女赶在月事儿上了,量多。”

张老先生的话让望春娘心里噗通一声踏实了,她不由得嚷了一句:“我的娘啊,吓死我们这一家人了!”

望春和望夏见娘这样放心似的嚷了一句,提溜起来的心也都落了地儿。

“这闺女,以前我给看过,身子里寒大,月事儿几乎都没了。前些日子老蚂蚱过来给她抓了几剂药,眼下身子里的寒基本上没了,气血也通了。就是淤寒太重,赶在月事儿上她还会肚子疼。不过,也不打紧,以后多吃几剂药基本上就不会再有啥事儿了。”张老先生说,“多亏你们刚才没在医院给她看,那些西医一看她这种情况,准会给她用止血的针和药。这闺女气血刚调治得通了,西医用的止血针药又给堵上了,这样就一下子给治得这闺女以后就不能生养了。”

张老先生的这话让望春娘又是一惊一喜,也多亏着医院里的那些先生吃皇粮吃得跟猪似的懒了,要不,还真的麻烦了。

“现在先给她烫碗盐水,我把自己配的药放点儿进去给她喝了。待会儿我再给她开两剂药,这两天熬着给她喝,你就只管放心了,她没啥事儿。就是得记住了,这两天别再让他们同房了,等这几天过去。”张老先生拉开他面前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半大的药葫芦和一个看不出材质的小杯子,小心地把那个杯子朝旁边的案子上一放,转身又从那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蒙着口子的葫芦大小的罐子,向望春娘一指旁边的水瓶,说,“这罐子里是我用草药煨了的盐,我挖出半汤勺来你给倒上半碗热,把盐化开了,再放点儿这葫芦里的药给她喝下去,立马就能让她觉出轻快来。那边的桌子上有汤勺有碗,你就放利索一点儿。”

旁边的望夏听张老先生这么一说,转身伸手从那个桌子上拿过一个碗来放到张老先生面前的案子上,看着张老先生说:“张老先生,我嫂子这毛病就指靠着你了,千万你得多用心!”

张老先生看了一眼望夏,一手揭开了那个罐子的口儿,从罐子里捏出一个木勺子,挖上半勺子罐子里他用草药煨过的盐放到碗里,把那个木勺子重新放到罐子里,很快又把罐子口儿给蒙上了。

望夏见张老先生把盐放到了碗里,又着忙着端起碗倒水。

张老先生把那个罐子又放进了那个柜子里,转回身看着望春娘说:“你们家真是有福气,娶了小米做儿媳妇儿。这个儿媳妇儿,以后能给你们家撑起来半边的天。我还原想着再过两年托人把她说给我们家的大孙子呢,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嫁到你们家了。以后你们家要好好待她,这闺女命苦,但很懂事儿,性子倔,能干活儿。”

望夏把化开了的盐水又放到了张老先生旁边的那个案子上。

张老先生打开了那个葫芦,顿时,一股子说不上是什么香味儿的味道从那个葫芦口里散发得满屋子都是。

是艾叶的香味儿?不全是。望春娘用鼻子深深地闻了两下这样的香味儿,心里这样嘀咕着琢磨,咋的好像还有八角的香味儿?琢磨着还有生姜的香味儿在里面?

张老先生见望春娘问着药的气味儿琢磨啥子,一笑,说:“这里面几十味草药呢,有咱们经常吃的,也有咱们经常见不着的。”说着,他小心地从那个葫芦里向盐水碗里倒约摸着倒得有半个鸡蛋壳的分量的药,抬头安持着要望春娘用汤勺把这药和盐水和匀了,就给小米喝下去。

望春娘按着张老先生的话用汤勺把碗里的药和开了,这就端着要小米喝下去。

尽管这上半碗的药闻着香气扑鼻,但是,喝起来却说不出来是涩是苦还是酸了。小米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些了,尽管她从张老先生号脉的断言里知道了她并没有啥事儿,但是,打她发现自己出血的那一时起,不知咋的,她忽地就想到了豆子,想到了谷子、玉米和麦子,想到了蚂蚱大爷,自己咋的也不能出了啥事儿,他们这些人还都在等着自己把日子过好了能拉上他们一把儿。她咕咕咚咚喝下了碗里和着药的盐水,抹了一下嘴巴,看着望春娘一笑,说:“娘,我没事儿了。”

第226章 牛二筢子差点儿上吊了

望春娘从小米的手里接过喝空了的药碗,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这孩子以前连月事儿也没有,让望春这样一折腾,竟然折腾出月事儿来了,也该着这老牛家马上就能有后人了。她向小米点了点头说:“没事儿了,是月事儿,吓得一家人心里都扑扑腾腾的不踏实了。”

“这样吧,待会儿我给她抓点儿药煨的盐和这葫芦里的药,这两天就先让她吃这个药。等月事儿过去了,再吃我开的药。”张老先生见小米喝下了盐水和药,抬头向望春娘和望春他们几个安持了一声,这就坐下来与小米开了个当归、艾叶、熟地黄、川芎、香附等十几味中药的方子,然后就按着方子抓了三服药。

小米喝过和了药的盐水不大会儿,就觉得小肚子里一阵子的热乎,疼也轻了不少。下身那个地方也在丝丝地往外冒着凉气,但感觉不出有血在往外流了。自打上次麦子那场风邪和自己摔伤了胸壳廊子之后,她就打心眼儿里佩服张老先生的高明和稀奇,花花草草的东西经他一调配,就能治病了。

“回去之后一定要记住了,用生姜和大枣做药引子,不能用铁锅、铝锅啥的金属锅熬药。不管啥子金属锅,都会破药性,甚至会让熬出来的药的药性反了。”张老先生把抓出来的几服药包好了,用细绳子一扎,抬头很正经八百地安持着望春他们一家人说,“这几天这药不能熬着给她喝,一定要等她身上的月事儿净了。这两天就只给她喝盐水和药。”

望春他们几个都向张老先生点着头说记住了。

“这闺女……”张老先生见望春他们几个都点头答应着说记住了,瞅了一眼小米,说不清啥子心情地这样叹了一句,又转过身来用两个瓶子给小米弄了两瓶子的盐和葫芦里的药,向望春他们吩咐了每次的用量。

望夏向张老先生掏了药费,就要和望春抬着小米出门。

“我自己走吧。”小米向望夏说。

“嫂子,那哪儿成!你只穿了衬衣衬裤,披着盖被外面也冷,别再招摇着给冻着了。张老先生都说了,你身上的毛病就是受寒引起的,这个时候再给冻着了,就更重了,还是包着盖被抬你出去吧。”望夏见小米要自己走路,一下子着急了。他瞅着小米,容不得小米有啥推迟地向小米说。然后他瞅了一眼望春,催着望春要望春抱着小米。

望春给望夏梦里叫醒了一样一惊,慌忙着上面把小米身上的盖被裹了裹,这才抱起小米的上身。

望夏弯下腰,把小米下面的盖被裹得更紧了些,抱起小米的两腿,和望春一起又把小米抬到了院子外面的架子车上。

“娘,把下面垫着的盖被折一折,这样我嫂子身上就能盖两层盖被,路上也就不会有多冷了。”望夏和望春把小米放到架子车上,望夏看着紧跟出来的娘说。

望春娘走到架子车前,依着望夏的话把架子车上的两床盖被往小米的身上折了折,这才四处踅摸着找从家里出来时带上的开水瓶:“茶瓶放哪儿了?”

“不会是刚才落到医院里了吧!”望夏也随着娘的两眼挠着头皮四处踅摸了一阵儿,回头看着娘说,“刚才在医院里的时候,我明记得你下了架子车就把茶瓶顺手放到架子车旁边了,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都着忙了,也就把茶瓶的事儿忘了,”

望春娘眨磨了两下眼,忽地记清楚了一样两手一拍两边的大腿,心疼地说:“哎哟我的个娘哎,还真是!赶紧咱们回医院里找找看还在不在,那可是你爹前两天花了好几块钱新买的呀。要是丢了,多糟践呀。”她慌忙着催着望夏。

“娘,都这个时候了,还上哪儿找去?有再多的茶瓶也都给人拿走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的人跟原来大一样了。要是前些年,茶瓶放到那儿到晚末节儿都不会有人拿。这几年人都变得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别说是一个茶瓶,就是一百个茶瓶、一千个茶瓶,也放不到这个时候。”望夏看着娘,一笑说,“咱们还是赶紧回吧,我嫂子这身子不能在外面给冻着。”说完,他手握摇把儿,呼哧呼哧几圈子的摇,顿时,手扶拖拉机就噗噗突突地响了。他把手里的摇把儿往柴油机水箱上的那个千斤鼻子里一别,转身就上了手扶拖拉机,回头安持了娘要把小米搂紧了,别给路上颠着,就拉离合挂档。

望春见望夏没有招呼自己上车,就忙着一排屁股坐到了架子车把和车厢连接的地方。

回来的路上,望夏把手扶拖拉机开得很平稳,不像来时那样没命似的跑了。来时,那是为了嫂子的命,这回去了,就得想着嫂子的身子,再跑得快了,这狼牙一样的路面儿还不把嫂子颠得岔过气儿去?

“孩子啊。”望春娘坐在架子车的车厢里,半抱着小米的上身子,瞅着小米,叹了一声向小米说,“这亲结的,让你受罪了。”

小米向望春娘一笑,说:“娘,这没啥儿。是你的儿媳妇儿了,早晚都是要过这一天的。”这个时候的她还能说啥儿,就算是把前些日子牛二筢子的保证都抖搂出来,啥用也没了,还会惹得这一家人心里生气,就不如这样顺着这事儿了。

“好孩子,娘的好儿媳。”望春娘抱紧了小米,向小米点了一下头,说,“是,是,咱们女人做了儿媳妇儿,都要走这一步。你也别在心里埋怨望春,有了夜里的事儿了,娘在你面前说这话也不觉得寒碜得慌。他也是马上要三十岁的人了,夜里他对你咋的,都是情理中的事儿。要三十岁的人了,能不想早一天有个孩子吗?”

小米在望春娘的怀里向望春娘点了点头。

“刚才张老先生也说了,你这身子里有淤寒。虽说前些日子你吃了些药,把身子里寒气也给解得差不多了,必定还没解净。这些日子娘就伺候着你吃药,把身子里的寒气给解得干净了。”作为女人,望春娘心里知道,女人身上没有月事儿,就很难怀上孩子。张老先生的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她也自个儿琢磨了一些头绪,不管自己琢磨的是不是对,眼下小米身上的月事儿既然来了,就一定能怀孩子了。不过,听人还有个说道儿,说这女人身上来月事儿的时候要是肚子疼的话,怀上的孩子生下来身子弱,不好养活。她瞅着小米,很心疼似的说。

小米在望春娘怀里又笑了笑,很听话儿地向望春娘点了点头。

“这两天就不让望春跟你睡一张床了,等两天你身上净了,你们两个再睡到一起去。”望春娘瞅着小米,心里却在掐算着前七后八的日子。这孩子身上净了,估摸着也得个四、五天吧。这四、五天就先按张老先生的说法儿,先给这孩子吃盐水和药。要是不够吃,自己就再来张老先生这儿跑一趟。四、五天以后,再给这孩子熬药喝,怕是这三剂药不一定能把这孩子身子里的寒气给解得干净了,那就自己多跑几趟腿儿。

“娘,不是说头三夜不能分床睡吗?”小米看着望春娘说,“还是让他跟我睡一张床吧,分两个被窝儿睡。”

望春娘回头看了一眼望春的后脑末勺子,摇了摇头,又回过头来瞅着小米,说:“不成!这几天让他去那层院子里歇着,不能让他跟你再睡一张床。”

“那不是就不依着说道儿了吗?”小米在望春娘的怀里向望春娘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呀……,就听娘的吧。”望春娘不知道该咋的跟小米说了,叹了一声,这样倚老卖老似的说。

小米向望春娘点了点头。

手扶拖拉机在日头刚爬出半个脑袋瓜子的时候进了卧牛岗子,有些早起的老少爷们儿们瞅着这个时候望夏开着手扶拖拉机从村子外面回来,都很纳闷儿,这望夏咋的会这个时候从外面往回开呢?按说,这个时候应该手扶拖拉机往村子外面去。再瞅手扶拖拉机后面的架子车上,瓦新瓦新的盖被,盖被里露出他们家新娶进来的新媳妇儿的半拉脸,这是咋的了?尽管人们不知道这新媳妇是咋的了,手扶拖拉机还是在他们瞪大的眼睛里开进了望春他们家的院子里。

这个时候的牛二筢子正火烧屁股似的满院子里转圈儿,见手扶拖拉机进了院子,还没等望夏停稳,他一下子扑过去,抓住手扶拖拉机的手把,火上房一样着急地问望夏:“你嫂子没啥大事儿吧?”

望夏握住了手刹,拉离合摘挡,把手扶拖拉机熄火了,向爹说:“没啥事儿,跑到半里湾儿找张老先生给治的。”

“啥?跑到半里湾儿治的?”牛二筢子一下子很吃惊,慌忙着转到手扶拖拉机后面去看小米。毕竟是公爹和儿媳妇儿,他瞅了瞅裹在盖被里的小米,转头向望春娘说:“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打你们出门到现在,我心里毛糙得,跟猫抓了似的,都着急得我恨不得拿根绳子上吊了。”

“没事儿了!还多亏医院里的那些先生给喂懒了,要不就坏了大事儿了。”望春娘瞅了一眼牛二筢子,很庆幸地说。

“咋的?”牛二筢子皱起两个眉头,抬手挠着没有几根毛的头皮,瞅着望春娘问。

第227章 望春说要去买卫生巾

望春娘瞅了一眼牛二筢子,又向牛二筢子瞅了瞅小米。

牛二筢子马上就意识到了有些话不能当着小米的面儿跟自己说,又抬起手来在他那马上就像灯泡一样光溜的头皮上挠了挠,很难为情地笑着给自己打着圆场儿说:“没事儿就好!”

望夏把手扶拖拉机熄了火,回身来到架子车跟前,招呼了一声望春。

望春从架子车上欠屁股下来之后,两手在屁股上拍了拍,似乎很不大情愿地回身瞅着架子车上的小米,然后塌下腰去把小米从娘的怀里接过来。

望夏从架子车的后面抱起了小子的两条腿,就这样,两个人把小米抬进了屋。

望春娘从架子车上下来,把去医院的前后说给了牛二筢子,最后很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可惜那个新茶瓶了,好几块钱这样给没了。”

“还讲啥子茶瓶呀,只要人没事儿了就好。”牛二筢子接着望的话说,“还真是多亏了医院里的先生懒,要不,把人给治坏了咱也不知道呀。”

望春娘收拾着把架子车上的药拿到手里,抬头向牛二筢子问:“咱们家的那个煨壶给放在哪儿了?你这就把她给找出来刷刷,过两天好给儿媳妇儿熬药。张老先生说了,这药不能用铁锅和铝锅啥的金属锅熬。”

“那个煨壶都有几个年头儿没用过了,搁在哪儿了还真记不起来。”牛二筢子听望春娘说到了家里的煨壶,眨巴了两下眼,琢磨着说,“这几年谁有个啥病都吃洋药了,很少有人拿煨壶熬草药了,也就没把咱家的煨壶搁到心上去。”

“那也找找吧,等两天才能用得上。”望春娘拿着手里的药进了屋。

牛二筢子呼啦呼啦挠了几阵子头皮,心里像老先生翻书似的往前捯饬着煨壶的影儿。忽地他想了起来,自家的那个煨壶还是前年癞包他爹熬药用的,用了之后也没给还回来。这都两、三年过去了,还不知道癞包爹还记不记得这回事儿呢。不管他记不记得,得过去问问。想到这儿,他向屋里的望春娘招呼了一声,抬腿就出了自家的院子。

望春娘把药拿进屋,小心地把药往桌子上一放,就赶紧着来到了小米的床前,伸手把小米身上的盖被掖了掖,瞅着小米问:“孩子,想吃点儿啥,跟娘说,娘这就给你做去。”

“娘,你就忙去吧。今儿我也不能帮着娘忙家里的事儿了。”小米向望春娘一笑,说,“娘做啥我就吃啥,也别想着给我特意地做了。”

“那哪儿成!出了那么多的血,身子虚着呢,娘得给你做些可口儿的补补身子。”望春娘回头瞅了瞅望春,又瞅了瞅抬脚要出门的望夏,喊住了望夏。

“娘,啥事儿?”望夏停住了脚步,回头问娘。

“你看你爹把咱们家的鸡放出来没。要是没放,你就把那只芦花老母鸡给抓出来杀了,给你嫂子炖汤补身子。”望春娘向望夏说,“要是你爹把鸡放了,你就再把它抓回来。”

“娘,别杀鸡了。”小米听望春娘要望夏杀鸡,马上向望春娘说,“家里待客剩下来那么多的菜,咱们就先把剩菜吃吃吧。”

“孩子,剩菜是剩菜。那只芦花老母鸡也老了,不咋的下蛋了。老母鸡补身子好着呢。”望春娘向小米说着,回头又催了一句望夏。

小米想喊住望夏,也不知说身上没力气还是咋的,可喊了两声,总是喊不出大声来。

望夏依着娘的话出去抓鸡了。

望春娘抬头看了一眼在床前杵着的望春,说:“你在这儿把她给我伺候好了,娘这去做早起饭。”说着,她回头安持着要小米好好躺着,就转身出去了。

望春看了一眼娘出去的后脊梁影子,回头看了一眼小米,问了一句:“还疼吗?还在往外面淌血吗?”

小米摇了摇头,说:“疼倒不咋的疼了,血还有,不像夜里那样多了。”

“那就没事儿了。”望春又看了小米一眼,说,“你躺着,我出去到驴堆儿集上给你买点儿卫生巾。这两天就垫那个,人家城里的女人身上来了都是垫卫生巾。”

“别花那个钱了,这不是还有卫生纸吗?用这个,一样。”小米心里一个暖和,忙向望春说,“有卫生纸垫着就成了。”

“你就躺着吧,别管那么多了。”望春这样向小米说了一句,抬腿就走了出去。

小米并不知道卫生巾是个啥样的东西,在黄庄子也没见过哪个女人用过那东西,今儿望春说人家城里的女人身上来了都用那个东西,那也就一定是很高级的东西了。城里的女人不干活儿,手里又都有钱,就整天想着法子伺候着自己的身子。她见望春走了出去,心里多少还真有点儿想知道卫生巾到底是一个啥样儿的玩意儿。

“你这又去哪儿,不在家好好陪着你的新媳妇儿?”望春刚走出屋子,望春娘腰里扎上围裙从灶房里端着半盆的刷锅水走出来,正碰上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望春,她不由得向望春嚷着嗓子问了一句。

“我去驴堆儿集给她买点儿东西。”望春忙向娘说。

“这个时候去啥子驴堆儿集,你就一句俩瞎话儿的,打回来就老鹰屁似的整天不见个影儿。难怪你爹和你两个兄弟对你心里有气儿。”望春娘把手里的刷锅水向院子里一泼,瞅着望春,埋怨着说,“打昨个儿起,你就是有人家的人了,咋的还没个正性子!驴堆儿集上就等吃了早起饭去,这个时候你在家里好好陪着你的新媳妇儿!”

“娘,我嫂子夜里咋的了?”这个时候,望秋揉着两眼从外面走进来,进门就问娘。

“没咋。你这孩子,昨个儿夜里惹出那样的事儿就跑了,害得我跟你爹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望春娘见望秋从那层院子里回来了,怪罪了一句望秋。

“我哪儿跑了!我是去那层院子里睡觉了,昨个儿夜里都折腾到那个时候了,困得都能掉头了。”望秋看了看娘,又瞅了瞅望春。

“你这孩子,啥时候能让爹娘省点儿心呀!昨个儿夜里,你踢的是大队书记,不是平头百姓,是在给家里惹事儿!”望春娘瞅着望秋,埋怨着说。

“大队书记咋的了?他糟践我嫂子,我就踢他!”望秋很不在乎地向娘说,“我进去看看我嫂子,夜里我望春哥去喊我望夏哥,到天快亮了我都没能睡着,心里老担心着我嫂子别有啥事儿。”

“你看,你还不如望秋呢,他就知道心疼嫂子。”望春娘听了望秋的话,回头又怪罪了一句望春,“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去驴堆儿集,该好好在家陪着她说话儿。”

“他想去哪儿去哪儿,我在家陪我嫂子说话。”望秋看了一眼望春,回头向娘说。

“你陪奶奶嫂子说话是你陪你嫂子说话儿,他陪是他陪,不一样。你也陪你嫂子说话了,洗洗手脸给娘烧锅做饭,你嫂子就让你大哥陪着。待会儿望夏还要杀鸡,灶房里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望春娘看着望秋说。

“咋的我二哥还杀鸡?”望秋不大明白地看着娘。

“给你嫂子补补身子,你嫂子身子虚。”望春娘看着望秋,招呼着说,“赶紧到灶房里弄点儿水刷牙洗脸,完了就跟娘在灶房里忙活。”说着,她转头催着望春进屋去陪小米。

望秋听说是为了给嫂子补身子才杀鸡,笑了一下对娘说:“得拣个肥的鸡杀。”

“看这煨壶,给癞包他们家不当一回事儿放在院子里的一个墙角上了,满煨壶里都是泥跟脏水了。”牛二筢子手里拎着那个糊的全是泥的煨壶从外面回来,嘴里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跟家里人说话地埋怨着癞包一家人,“还真是那句话,不是谁家的东西谁就不知道心疼。”

“嘴里叨咕个啥儿呀,脏了就好好洗洗刷刷吧。再叨咕也是给弄脏了。”望春娘见牛二筢子手里把住煨壶把子进了院子,听了他的埋怨,说,“平时谁家经常用这个东西?不上心就不上心了,咱自己肥手儿把它洗洗刷刷不就成了吗?你还嘴里不闲着叨咕了。”

“不是我嘴里叨咕,你看这煨壶,都成啥样子了。”牛二筢子说着,把手里的煨壶向上一提,让望春娘瞅了一眼,说,“你瞅瞅,这哪儿还像啥子煨壶,跟个烂树根似的。”

“平日里你可不是这样儿,今儿这是咋的了,嘴上啰嗦个没个完了。”望春娘看了一眼牛二筢子手里的那个煨壶,“再咋它又沤不烂,你待会儿把它用水泡着,晌午天暖和了再洗洗刷刷。反正这两天也用不着,你就多刷上几遍。”

牛二筢子依着望春娘的话把手里的煨壶放在当院子里的地上,然后进灶房舀出半盆水倒了进去,嘴里又嘟囔了一句:“啥东西不能进他们那个家儿,使唤倒不怕使唤,使唤过后该及时送来呀。不送也行,放到心上经管着呀。癞包爹邋遢,癞包娘也邋遢,邋遢到一块儿了。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就别啰嗦了,正好我说着要望秋烧火呢,好了,这下就你进灶房烧火吧。”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还有些事儿趁着这个空儿我跟你唠叨唠叨。”

“不用我烧火了,刷牙洗脸之后我就陪着我嫂子说话。”望秋见娘让爹烧火,向娘一笑,说,“我嫂子跟我年龄差不多,能说到一块儿去。”

第228章 望春抓鸡

“这孩子,跟你嫂子有啥话说呀。”望春娘瞅着望秋,一笑说,“刷牙洗脸后就陪着你嫂子说话吧,你望春哥屁股上扎了签字,在屋里坐不住。”

望起一听娘的话,脸上一个喜庆,回头进屋就去弄水刷牙洗脸了。

望春见娘不再说他咋的,在院子里晃荡了两圈儿,张着嘴巴打了几个呵闪,没有揪角儿似的点起了一根烟卷儿,抬头望天吐了一口烟雾,不知道琢磨啥子似的眨磨了两下眼,烟卷儿噙到嘴里呼哧呼哧猛吸了几口,吸得烟卷儿都蹿出了火苗子来了。

牛二筢子回头瞅了两眼望春,就跟着望春娘进了灶房。

“这孩子,心在外面了。”望春娘叹了一口气,回头向院子里瞅了瞅。

“他呀,爱咋就咋吧,给他把家成了,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过了年儿等把望夏的事儿办了,家一分,就看他自己耍乎吧。”牛二筢子跟着望春娘也叹了一口气。

望春娘把手里的空盆望案板上一放,又回头向院子外面瞅了瞅,没有说话。

牛二筢子抬脚迈到了锅门前儿,一屁股坐下来,随手把锅门前的柴草打理了一下,就拿起烧火棍收拾灶膛里的柴灰。

望春娘叮铃咣啷地在锅台上收拾着往锅里添水下米放箅子拾掇馍馍,然后咯啷一声把锅盖儿给盖上了,接着又去收拾小锅。

牛二筢子向大锅灶膛里填上一把柴,哧棱一声划着了洋火,就把那把柴给点上了,然后轻拉了几下风箱,灶膛里的火给吹了起来。他向灶膛里续着柴草,抬头看了一眼望春娘,说:“现在收拾小锅干啥?”

“先烧锅开水灌两瓶茶,待会儿还要蜕鸡。刚才你出去到癞包他们家的时候,我让望夏把那只芦花老母鸡逮着杀了,给儿媳妇儿补补身子,儿媳妇今夜里出了那么多的血,身子肯定会虚。这会儿望夏也不知道把鸡抓到了没。”望春娘刷着小锅儿说,“儿媳妇儿娶进家来了,茶瓶里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老断热水了,这大冷的天儿,洗洗涮涮的,别让她着凉。再说了,这两天她又赶到了身上,更不能见凉水。”

牛二筢子听着望春娘的话,虽说嘴上没有说话,但他还是不时地向望春娘点着头,又探着身子用烧火棍把小锅灶膛里柴灰掏了掏,抓起一把柴草填进了小锅的灶膛里,然后从大锅的灶膛里引出点儿火来把小锅灶膛里的柴点上了。

“今儿早起间儿在医院里把那个茶瓶丢了,吃过饭儿你到驴堆儿集上再买个大茶瓶回来,家里的这两个茶瓶怕是不够用了。儿媳妇儿年龄小,望春又是那样有点儿不着调儿似的,咱们得把儿媳妇儿照顾得好了,省得让她觉出啥子不好来。”望春娘往小锅里呼呼啦啦地添了好几瓢水,“就算是过了年儿望夏成亲了,以我的琢磨,咱先别着急着分家,咋的也得带着这个儿媳妇儿多过几年。她年龄小,不像望夏他们两个,年龄大差不差的,也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咋的个过日子,心里都有了个模样。这个儿媳妇儿,跟望秋的年龄差不了两岁,还都是在贪玩儿的时候。细说起来,可能咱家望秋都比她大些。咱们过了年儿要是把她给分出去过,望春又不经常在家,让她一个人咋的个过法儿?那也不叫个事儿呀。”

“过了年儿把望夏的亲成了再说吧。”牛二筢子探着身子往小锅灶膛里填了一把柴,抬头看了一眼望春娘,说,“我咋的也没有想到,望春这孩子在外面跑车这几年,跑得跟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儿子你烦,想早点儿把他分出去过,这儿媳妇儿你也烦呀?等过了年儿开春儿,望春又要出去了,家里就剩下儿媳妇儿了。咱要是把她分出去单过,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背后都会说咱们两口子的闲话。”望春娘把小锅的锅盖盖上之后,又开始张罗着忙剥葱摘蒜。她头也不抬地向牛二筢子说着话,“再过两天就要年三十儿了,今年这个年,家里出去一口儿进来一口儿。闺女嫁出去了,儿媳妇儿进来了,算是没去人没添人。不过这个年儿要过得比往年心里踏实些,望春这孩子的事儿总算是在咱们心里落地儿了。”

“你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跟你说一句。这两天我也在心里琢磨这事儿,你说春梅吧,为了望春这孩子嫁过去了,那边的日子不如咱们家,这个年他们咋的个过法儿,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吧。还有,年初二新女婿第一趟这个喜庆,亲戚邻居的招待,鸡鸭鱼肉啥的,咱们这边跟望春这事儿都一起准备出来了,到时候不用着忙,找个厨子一折腾就出来了。他们那边儿呢。”牛二筢子接着望春娘的话说,“我琢磨着呀,今儿吃过早饭我去驴堆儿集,再给女婿他们那边准备些东西送去,再咋,咱不能让闺女和女婿为这事儿烦心着急。”

“晌午你就去吧。今年这几宗子事儿连到一起,等把望夏的事儿办完了,家里也就再也没啥子结余了。”望春娘答应了牛二筢子的想法儿,说着,出了一口长气。

“不是我现在看着望春心里烦了,你就瞅着吧,咱们这个女婿呀,我觉着以后要比望春有指望。”牛二筢子见望春娘答应了自己的琢磨,心里一个踏实,扭头向望春娘一笑说,“是啥样的人还用打听,经眼一瞅就能看得出来。”

“豆子那孩子是老实、实诚。”望春娘很同意牛二筢子的说法,“春梅嫁给他,我这个当娘的是放心,以后他不会待咱们家春梅咋的咋的了,就是他们眼下的日月太寒碜了。”

“豆子这孩子的这个性子秉性,还怕以后过不出光景来?”牛二筢子左手不紧不慢地扯着风箱,右手在大锅和小锅两个灶膛里来回地忙。他瞅着大锅灶膛里的柴火给他用风箱吹得呼哧呼哧地旺,心里替豆子他们算计着说,“他们就算是日子寒碜,能寒碜几年呀?我说句不该说的话,等明年他们添了孩子,等孩子丢开手儿了,咱们两口子帮他们带着孩子,他们两个人都能出去挣钱了。还有他那几个妹子,最小的麦子由他们大舅带着,谷子和玉米两个也都能理点儿事儿了。有个三、两年的,他们的日子不就有了个翻身?”

大锅给牛二筢子烧得渐渐顺着锅沿儿四面八方地冒出了缕缕热气,小锅里也开始吱吱啦啦地响。他抬头向两个锅上看了看,然后低头接着添柴烧火。

“这个望夏,咋的一只老母鸡这么难抓?”望春娘听到小锅里传出来吱吱啦啦的声响,抬头向小锅上面看了一眼,埋怨似的说了一句,就瞅着门外的院子看了两眼。

“你出去看一眼吧。”牛二筢子见望春娘给锅里的声响催得着急了,抬头瞅着望春娘说。

望春娘把手里的蒜苗儿往案板下面一放,两手在围裙上膏了膏,就出了灶房去找望夏。

这个时候的望夏正撅着屁股趴在院子外面的柴草垛边儿上,一手握住一根棍子往柴草垛下面捅,柴草垛下面给他捅得传出了母鸡咯咯的叫声。

“咋的了?”望春娘瞅着望夏,问。

“一撵它,它就钻到柴草垛下面了,用棍子捅了这老半天了,也捅不出来。”望夏挺下了手里的棍子,回头看了一眼娘,“待会儿找手电筒照着,棍子头上拴个活绳子结儿把它给套出来。”说着,他从地上爬起来,把手里的棍子往地上也放,拍了拍两个髁膝盖儿和胳膊肘子,向娘说,“要不是它钻到这下面儿,早把它给抓住了。”

“小锅里的水都给你爹烧得吱啦边儿地响了,我这出来看看咋的还不见你的动静。”望春娘向望夏说着,弯下腰来向柴草垛下“咕咕”唤了几声。

“娘,唤不出来的。”望夏弯腰又拿起了地上的棍子,“我进院子在棍子头前拴个绳子,就不信套不出它来。”说着,他就疾快地进了院子。

望春娘跟着望夏回到院子里,满院子瞅了瞅,咋的不见了望春呢?刚才人还在院子里杵着。她几步进了堂屋,伸头向望春的新房里看了看。望春的新房里没有望春,刷过牙洗过脸的望秋正跟儿媳妇儿有说有笑地说些昨个儿夜里大队书记他们那些人物的事儿。她退出了堂屋,眉头皱着琢磨起来,这个望春,这个时候会去了哪儿。她又不声不响地退出了堂屋。

望夏在院子里找了一截儿细绳子,很麻利地在棍子头儿上打了一个活结儿,然后把拴上绳子的棍子往房墙上也靠,向灶房里问了疑声爹,就进屋去找手电筒。

“手电筒在上房里的箱盖子上呢。”牛二筢子在灶房里背头向望夏回了一声。

望春娘怕望夏找不到手电筒似的跟着望夏又进了堂屋,在望夏的身后说:“手电筒给你爹放到我跟你爹住的那间房子里的箱盖子上了。”

望夏就直接进了上房,从里面拿出了那个装了四节电池的手电筒。他来回看了看手里的手电筒,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下我看你还往哪儿钻!”

第229章 牛二筢子会蜕鸡

望春娘跟着望夏出了堂屋,扯了一下望夏,小声问了一句:“刚才你在院子外面看见你哥他出去了没?”

“我哪儿在意了呀,一直撅着屁股在那儿捅鸡了。刚才要不是你说话,现在还在那儿捅呢。你一说话,倒让我心里一机灵,想到了这个点子。”望夏从旁边的墙上拿起那根让他拴了活绳子结儿的棍子,手里的电筒对着自己的脑门子来回亮了两下,就直奔着院子外面去了。

望春娘嗨地叹了一声,低头向灶房走去。走到灶房门口儿,她才觉出应该再到堂屋把那两个茶瓶拿过来,这又回身去堂屋拿那两个茶瓶。

牛二筢子在灶房里呼呼哒哒地扯着风箱,两眼向上瞅着两个锅上腾起来的水雾气,这水雾气腾起来很有劲头,一下子冲到上面的房廊子,又给房廊子挡了回来,四散着把整个灶房里的上半截扑散得都是。

望春娘拎着两个茶瓶进了灶房,灶房里上半截弥散的水雾她弯下腰来,皱起眉头把两只眼眯缝起来,这才能瞅清锅台上的东西。她把一个茶瓶放到案板上,掀开小锅锅盖儿,拿起锅台上的水瓢,开始往茶瓶里灌开水。

牛二筢子抬头看着望春娘手里的水瓢从小锅里舀着水往茶瓶里灌,茶瓶里传出来越来越轻的隆隆声。从这样的声音里,好像他看见了茶瓶里的水在很快地满了。

望春娘把两个茶瓶都灌得满了,小锅里还剩下不少的水在一沉一扬地吱吱啦啦地响着。

“望夏这只鸡抓得,一个早起了。”牛二筢子见望春娘灌满了两个茶瓶,回头向院子里看了一眼,笑了一下说,“早知道这样,早起我收拾完屋子就不把鸡给放了。”

“不是钻到柴草垛底下,望夏早就把它给抓住了。”望春娘见小锅里的说仍在噗噗突突地翻着滚儿地开,顺手从水缸里舀出半瓢凉水倒了进去,说,“他这会儿棍子上拴个绳子活结儿,我出去看看这会儿套出来没。”说着,她把水瓢往锅台上一放,就出了灶房。

院子外面的望夏仍旧撅着屁股趴在那儿,正一手握着电筒往柴草垛下面照,另一只手握着那根棍子往柴草垛下面一送一拉地动着。忽地,他熄灭了手里的电筒,整个身子抬起来跪在那儿,那只握着棍子的手往后一拉,立马柴草垛下传出来那只母鸡没命一样的叫唤。

“这下套住了?”望春娘给柴草垛下的鸡叫弄出了一脸的惊喜。

“套住了,套住它的一条腿了。”望夏把手里的电筒往地上一放,两手倒腾着棍子就把那只鸡从柴草垛下拽了出来。

尽管望春娘也知道这只鸡再也从望夏的手里跑不掉了,她还是张着两只手像捂蚂蚱似的在望夏的身旁照应着。

望夏把抓住了那只老母鸡的两个膀子,这才解开套在它腿上的绳子,然后拿起丢在地上的手电筒,起身回了院子。

望春娘在望夏的身后捡起了那根棍子,在望夏的身后招呼着要望夏赶紧一些,紧颠着两脚进了院子。

望夏手里的那只老母鸡在望夏的手里仍是拼命地叫着,嘎啊的声音打雷一样震得满院子里的畜生都睁着十分害怕的眼睛瞅着望夏。

望春娘把手里的棍子往灶房的门前墙上一靠,向望夏说:“你就准备着,我这进去拿刀拿碗去。”说完,她就一头扎进了灶房。

望夏听了娘的话,拿着手电筒的右手把手电筒往灶房的窗台上一放,把鸡脖子一背,抓住鸡膀子的左手又腾出空儿来把鸡脖子给捏紧了。他做这事儿似乎很麻利,右手紧接着把老母鸡的一条腿扳过来给左手的小拇指勾住了,然后右手开始揪鸡脖子上的毛。

望春娘进了灶房,从案板上拿起菜刀,唯恐菜刀不够快似的又咯咯啷啷地在水缸的沿子上来回蹭了几下,这才从盐坛子里捏出一小撮食盐放到一个碗里,小锅里舀上小半碗的热水把碗里的食盐化了化,就一手拎着菜刀一手端着食盐水出了灶房。

望夏见娘从灶房里出来,伸手从娘的手里接过菜刀,对着鸡脖子就是来回几下的划拉,然后把菜刀又递给了娘,右手捏着鸡嘴就把鸡脖子从左手里拉直了。

这个时候的望春娘已经把手里化了盐水的碗放到了地上,她从望夏的手里接过菜刀,就一直瞅着望夏把鸡血往那个碗里控。

这只芦花老母鸡也确实够肥,望夏瞅着它已经淌了上半碗的鸡血,脖子上还在滴滴答答地往碗里滴,似乎有些不耐烦似的就把它扔到院子里。

垂死的芦花老母鸡在院子里上下扑棱了一阵儿,最后伸直了两腿再也不动了。

望春娘端起地上的鸡血,向望夏说:“望夏,你就顺手把它给蜕出来吧,省得再占上一双手了。”

望夏依着娘的话把那只已经死去了的芦花鸡捡了回来。

“就用灶房里的那个二斗盆烫吧。”望春娘说,“洗脸盆怕是小了点儿,它整个身子都能把洗脸盆填满了,再也盛不下啥子热水了。”

望夏拎着芦花鸡进了灶房,把它往那个二斗盆里一放,蹲下身子等着让娘从小锅里舀水往鸡身上冲。

望春娘把手里的菜刀和鸡血碗放到案板上,回身从水缸里拿出水瓢,就开始舀着小锅里的水倒进了二斗盆里。

望夏小心地用手翻着那只芦花鸡,嘴里不停地向手上吹着气。

牛二筢子见望夏不敢下手,欠起屁股用手里的烧火棍往二斗盆里来回搅了几下,说:“这下该烫透了。”

望夏又向手上吹了一口长长的气,伸手抓起一个鸡爪子,开始蜕鸡腿上的毛。

“望夏,还是你过来烧锅吧,鸡给我蜕。”牛二筢子瞅着望夏蜕鸡,心里觉得有点儿别扭,一来他担心望夏的手给烫了,二来他瞅着望夏蜕鸡不是那么朗利,“大锅也算是烧好了,就小锅了。”说着,他从锅门前儿站起身,迈了两步就到了那个二斗盆跟前,蹲下身子就从望夏的手里抓过那只鸡,说,“这蜕鸡,先把鸡爪子上的硬皮给撸了,再从头上蜕。头上蜕干净了,身上也就干净了。头上是小毛,身上是大毛。小毛没了,大毛几下就糊拉没了。蜕鸡头的时候要先把鸡嘴上的硬壳儿给揪了,再用大拇手指头推着蜕这些小毛。你看,这样一就没啥了。要是先蜕鸡身子上的毛,都把鸡身子上的毛蜕干净了,水也就不咋的热了,鸡头上的毛就不咋的容易蜕干净了。”

望夏从二斗盆前站起身,甩了甩手,瞅着爹蜕鸡。也别说,爹就是爹,那个利索,不得不服,哧棱哧棱两下撸掉了两个鸡腿上的硬皮,眨眼间又把整个鸡头蜕得干干净净。

牛二筢子来回几下把鸡头上的毛蜕得干净了,接下来就像女人搓板上搓洗衣裳似的,几下的揉饬,整个鸡身上的毛又没了。蜕了鸡头和鸡身子,他这才拽着两个鸡膀子蜕。

望春娘倒不着意牛二筢子咋的一个蜕鸡法儿,她把小锅里的热水舀得干净,从水缸里舀上半瓢的凉水把小锅刷了刷,然后往小锅里添上几瓢水,锅盖儿一盖,这就招呼着让望夏烧小锅了。

牛二筢子很快就把整个鸡身上的毛蜕得干净了,然后拽着鸡头拎着整个鸡来回看了看,一笑说:“这只鸡,够儿媳妇吃上两天的了。我琢磨着把它开肠破肚之后把咱们的煤球炉子再升着了,用炉火慢慢炖,炖得烂糊了。”

“咱这样心疼儿媳妇儿,倒是望春那孩子,我咋的就觉得他不像其他的孩子结婚那样心里喜庆呢。”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一脸的高兴,叹了一口气。

“我哥呀,我觉得他就是在外面跑这几年跑得野了。”望夏抬头看了一眼娘,很不满意地抱怨一句说,“我看他的心思就在外面,根本不在咱们这个家,也不在我嫂子身上!”

“别瞎说!”望春娘听望夏这么说,立马向望夏一瞪眼,鼓着鼻子说。

望夏嘿了一声低下头烧火了,再也没有啥子言语了。

“在不在咱们这个家,反正咱们把他的事儿给办成了,以后就看他自己耍了。”牛二筢子一手捞了捞二斗盆里的鸡毛,出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鸡又在二斗盆里涮了涮,说,“这个时候咱多操点儿心,以后咱总不能跟着他操心一辈子。”说着,他把手里的鸡递给望春娘,把捞出来的鸡毛又放到二斗盆里,然后起身端起二斗盆出了灶房,把这蜕鸡的脏水泼到了院子外面的粪堆上。

望春娘接过那只鸡,怕蜕不干净似的提着它来回在眼前瞅了几遍,见没留啥子细毛,很满意地一笑,自言自语地说:“这个老东西,手脚还是这样利索。”

牛二筢子拎着空二斗盆回到了灶房,吸溜嘴巴说:“外面还真冷,这一出门儿,就给冻得大了几个哆嗦。”

“你是烧锅给火烤得嫌冷了。”望春娘把手里的鸡放到了牛二筢子手上的空二斗盆里,抬头向灶房外面瞅了一眼,说,“这样冷的天,望春那孩子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他爱去哪儿去哪儿,管不住咱就不管了。”牛二筢子很生气地回了一句望春娘,把手里的二斗盆往地上一放,瞅着望春娘说,“管着他的人,咱还能把他的心思也能管住了?”

第230章 “他就老鹰屁似的。”

望春娘朝二斗盆里添了两瓢凉水,然后端起案板上的茶瓶,噗噗突突地添了些热水进去,这就要牛二筢子给鸡开肠破肚。

就在这个时候,望秋从外面兴冲冲地闯进来,嚷着要拎茶瓶,喜笑着向娘说:“娘,我嫂子说她觉得渴,我这给她倒水喝。”

望春娘顺手把案板上的茶瓶递给了望秋,笑着安持说:“条几的抽屉里有红糖,给你嫂子放点儿红糖。”

“知道了。”望秋很朗利地答应了一声,拎着茶瓶就出了灶房。

“这孩子……”望春娘瞅着望秋出了灶房,笑着叹了一声说,“我看他跟他嫂子怪投脾气的。”

牛二筢子回头看了一眼,也笑了一下,玩笑似的说:“望春要是跟望秋这孩子这样热心,一家人心里都踏实了。”

“你这话说的,新媳妇儿是望秋他嫂子。两个人年龄又差不了啥子,再说了,一直也都是这样,大多的小叔子和嫂子投脾气。”望春娘看了一眼牛二筢子,说,“嫂子对小叔子来说,就像娘,又像姐的。他就觉得又多了个人疼他,心里能不愿意跟嫂子多说几句话?”说着,她就蹲下身子接着捯饬她刚才没有剥完的葱和蒜。

牛二筢子扑哧扑哧两刀就把鸡肚子破开了,心肝肠子肺啥的给他一把就全掏了出来。他先把掏空了的整个儿洗了洗,然后开始收拾鸡肚子里的东西。

望春娘顺手递给牛二筢子一根筷子,说:“鸡肠子你就拿到外面翻去,里面都是脏东西。”

“外面是多冷的天呀,蹲到外面一会儿,还不把整个人冻木了呀。”牛二筢子抬头向望春娘一笑说,“待会儿从锅灶底下掏点儿灰掩在地上,我把肠子里的脏东西都翻到柴灰上去,等我把鸡肠子翻完了,笤帚一扫,铁锨一铲就都端出去了。”

望春娘听牛二筢子这么说,也就不再催着说要他去外面翻肠子了。

望夏用掏灰的铲子从锅灶下面掏了几铲子的柴灰掩到了牛二筢子的面前,然后就回过头来向小锅的灶膛里添上一把柴,抬头看了一眼小锅上的动静,转过头来向娘问着说:“娘,我望春哥这也结亲成家了,不像以前他爱咋的就咋的了。打这往后,你弄跟爹就得多跟他唠叨唠叨。我想说叨他,可我比他小,没这个资格说叨他。你跟爹是老的,说他啥子他都得听着。他要是再像以前那样,屁股一拍就走人,年把半年的家里也不见个影儿,那就害了我嫂子了。不管咋说,我嫂子年龄小,咱们一家人照应着是咱们照应着,跟我哥照应着又不一样。我哥以前不是跟牛笔玩得要好吗?牛笔人家是官儿,也没啥子时间跟我哥唠扯家里的事儿。不过,看着牛笔的面子上,牛大锤在我哥面前说话也能搪点儿事儿。年前年后的趁着我哥在家,就让牛大锤多跟他唠扯唠扯。”

望夏的话让牛二筢子和望春娘都是一个愣怔,他们两口子都回过头看着望夏,这孩子平日里不咋的说话,这话一说,还真凿到了正点子上了。

“他爹,听见没?你别再瞅着他就心烦得挂着一张脸子了,望春那孩子得咱说叨。你啥也不说,就给他一张脸子看。你给他脸子看,他心里就烦着你,你越给他脸子他越烦。本来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咱们这个家里了,这样时间一长,他心里就更没有这个家了。”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望夏说的有理儿,望春那孩子咱们不说叨,别人也犯不着说叨,人家也不会毛这个事儿说叨。他好他歹,都挨不着人家过日子。”

牛二筢子叹了一声,没有说话,琢磨啥子似的回过头来继续捯饬手里的鸡。

望夏见爹没有说话,也叹了一声不说话了。

望春娘瞅了瞅这爷儿俩,眨巴了两下眼,说:“待会儿望春回来吃饭的时候,我得先好好地说叨说叨他。”

“别想着指望他会回来吃饭了,老鹰屁似的,这一出去还不知道今儿啥时候能回来呢。”牛二筢子低着头没看望春娘,手里捯饬着鸡肝鸡胗说,“打他回来到昨个儿,他哪天正经八百地在家吃过三顿饭?”

“今儿他就是再老鹰屁,也会回来吃饭。今儿能跟前几天一样吗?今儿还在他结亲头三天的喜庆日子里,他能不顾着这个?”望春娘心里还是相信自己的说道儿。

牛二筢子不出声地一笑,拉长了气儿嘿了一声。

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一皱眉头,想要再说啥子,嘴巴吧唧了两下,没说出啥儿来,倒是一扭身子把手里剥好了的大葱和蒜苗儿放到一个磁盆里,又呼呼啦啦地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水倒进了磁盆,水瓢往水缸里一甩,两手揉着磁盆里的大葱和蒜苗儿咯咯吱吱地洗。

牛二筢子收收好了鸡肝鸡胗之后,就开始用那根筷子翻鸡肠子。他把筷子插进从头口鸡肠子里,捏着鸡肠子的两个手指带劲儿一撕,鸡肠子就从头豁了个叉口儿,整根筷子就哧哧溜溜地朝前捅,后面的鸡肠子就给筷子撕开了。严格说来,他这并不叫翻肠子,而是用筷子把鸡肠子冲开的。

望春娘把磁盆里的大葱和蒜苗儿来回洗了两遍,就在案板上咔哧咔哧地切了几刀。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望春像饿了几天的老鹅那样,蹭着没力气的步子,打着几个很响的哈欠从外面回来了。

牛二筢子抬头瞅了一阵望春,两只眼像瞅见了啥子稀奇似的瞪得灯泡一样。

望春娘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菜刀,站在案板前木桩一样愣住了。

望春在院子里来回站了一阵儿,嘴上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得满院子里响。

望春娘给望春的哈欠打得心里一个激灵,忙向牛二筢子说:“他爹,赶紧让他进屋吧。今儿他不能给凉着了,万一给凉着了,会惹出大毛病来呀!”

牛二筢子也给望春娘的话说了个激灵!是啊,男人夜里有了那事儿之后,千万不能给冻着了。万一给冻着了,那可不是伤风感冒的毛病,落下的毛病会跟上一辈子,再重一点儿,能要人命的!他再也顾不得心里对望春的烦了,张嘴就向院子里的望春催了一嗓子,要望春马上进灶房里用火烤上一阵儿。

望春依着爹的话进了灶房,他先是瞅了一眼爹,又瞅了一眼娘,又张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就靠着门框面朝着院子站了下来。

“你这孩子,赶紧到锅门口儿烤烤,把身上的寒气给烤出来。”望春娘见望春靠着门框面朝外站了下来,马上怪罪着望春说,“这两天你身上不能给寒气浸着了!”

望春回头看了一眼娘,有点儿不大情愿地依着娘的话回身到了锅门口儿蹲了下来。

望春娘见望春依着自己的话蹲到了锅门口儿,这才把提溜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儿。

望春蹲到锅门口儿,又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嘴里不知道是在埋怨谁似的说:“大队书记他们闹腾到大半夜,天不亮又去了半里湾儿,折腾得人没合上眼眯瞪一个鸡眨眼儿,困死人了。”

“吃了饭哪儿也别去了,就在那层院子里好好睡会儿。”望春娘接着望春的话向望春说,“你想去驴堆儿集上买啥,就让你爹给买了。”

望春看了一眼娘,没有说话。

“刚才去哪儿了?”牛二筢子把翻好了的鸡肠子在二斗盆里洗了洗就放到一个碗里,然后两手在二斗盆里涮了涮,低着头问望春。

“哪儿也没去,拉屎了。”望春把两只手向小锅门儿上伸了伸,嘴里撒回着爹说。

“好家伙,你这屎拉得,赶上那个时候邻居家的懒驴上磨了,一个晌午就转了三圈安尔半。”牛二筢子显然不相信望春的话,撇嘴笑了一下说,“说你吧,你还嫌这些人唠叨了,心里还不耐烦听。不说你吧,你这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净做些不着边儿的事儿。你自己东邻西舍地看看,有谁家跟你这样?别的事儿咱不说,就今儿早上这事儿,一大早就想着往外面儿跑。昨个儿刚结的亲,夜里新媳妇儿又出了那事儿,换上谁不会一步不离地守着?你倒好,一大早就想着往外跑,这让人家新媳妇儿心里咋的想法儿?你这是心里没拿人家当自己的新媳妇儿,人家心里能好受得了?”说着,他起身端起那个二斗盆就出了灶房。

“你爹说你,你得往心里去,别这个耳朵听了,那个耳朵又冒出去了。”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出去倒蜕鸡的水了,接过牛二筢子的话向望春说,“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为了你的亲事儿,这几年能把我跟你爹愁死了,狠着心让你妹子给你换了这门儿亲事儿,你要是再咋的了,别说爹娘心里会疼,就连你妹子,她在那边的日子也过得不踏实。以后你就长点儿心吧,别老让爹娘再为着你操心烦神了!”

望春一直没有言语,只是瞅着小锅灶膛里的火不知道心里在琢磨啥子。

牛二筢子泼完二斗盆里的水,一手拎着那个二斗盆,一手一握一蜷地吸溜着嘴巴又进了灶房,哆嗦了两下脑袋瓜子说:“这天儿,跟三九、四九的天儿没啥子两样。”

“这不是刚五九嘛,还想着这天儿一下子就能缓过劲儿来呀。”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天冷,你头上也没几根头发,也不戴个帽子,能不冷吗?”

第230章 “他就老鹰屁似的。”

望春娘朝二斗盆里添了两瓢凉水,然后端起案板上的茶瓶,噗噗突突地添了些热水进去,这就要牛二筢子给鸡开肠破肚。

就在这个时候,望秋从外面兴冲冲地闯进来,嚷着要拎茶瓶,喜笑着向娘说:“娘,我嫂子说她觉得渴,我这给她倒水喝。”

望春娘顺手把案板上的茶瓶递给了望秋,笑着安持说:“条几的抽屉里有红糖,给你嫂子放点儿红糖。”

“知道了。”望秋很朗利地答应了一声,拎着茶瓶就出了灶房。

“这孩子……”望春娘瞅着望秋出了灶房,笑着叹了一声说,“我看他跟他嫂子怪投脾气的。”

牛二筢子回头看了一眼,也笑了一下,玩笑似的说:“望春要是跟望秋这孩子这样热心,一家人心里都踏实了。”

“你这话说的,新媳妇儿是望秋他嫂子。两个人年龄又差不了啥子,再说了,一直也都是这样,大多的小叔子和嫂子投脾气。”望春娘看了一眼牛二筢子,说,“嫂子对小叔子来说,就像娘,又像姐的。他就觉得又多了个人疼他,心里能不愿意跟嫂子多说几句话?”说着,她就蹲下身子接着捯饬她刚才没有剥完的葱和蒜。

牛二筢子扑哧扑哧两刀就把鸡肚子破开了,心肝肠子肺啥的给他一把就全掏了出来。他先把掏空了的整个儿洗了洗,然后开始收拾鸡肚子里的东西。

望春娘顺手递给牛二筢子一根筷子,说:“鸡肠子你就拿到外面翻去,里面都是脏东西。”

“外面是多冷的天呀,蹲到外面一会儿,还不把整个人冻木了呀。”牛二筢子抬头向望春娘一笑说,“待会儿从锅灶底下掏点儿灰掩在地上,我把肠子里的脏东西都翻到柴灰上去,等我把鸡肠子翻完了,笤帚一扫,铁锨一铲就都端出去了。”

望春娘听牛二筢子这么说,也就不再催着说要他去外面翻肠子了。

望夏用掏灰的铲子从锅灶下面掏了几铲子的柴灰掩到了牛二筢子的面前,然后就回过头来向小锅的灶膛里添上一把柴,抬头看了一眼小锅上的动静,转过头来向娘问着说:“娘,我望春哥这也结亲成家了,不像以前他爱咋的就咋的了。打这往后,你弄跟爹就得多跟他唠叨唠叨。我想说叨他,可我比他小,没这个资格说叨他。你跟爹是老的,说他啥子他都得听着。他要是再像以前那样,屁股一拍就走人,年把半年的家里也不见个影儿,那就害了我嫂子了。不管咋说,我嫂子年龄小,咱们一家人照应着是咱们照应着,跟我哥照应着又不一样。我哥以前不是跟牛笔玩得要好吗?牛笔人家是官儿,也没啥子时间跟我哥唠扯家里的事儿。不过,看着牛笔的面子上,牛大锤在我哥面前说话也能搪点儿事儿。年前年后的趁着我哥在家,就让牛大锤多跟他唠扯唠扯。”

望夏的话让牛二筢子和望春娘都是一个愣怔,他们两口子都回过头看着望夏,这孩子平日里不咋的说话,这话一说,还真凿到了正点子上了。

“他爹,听见没?你别再瞅着他就心烦得挂着一张脸子了,望春那孩子得咱说叨。你啥也不说,就给他一张脸子看。你给他脸子看,他心里就烦着你,你越给他脸子他越烦。本来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咱们这个家里了,这样时间一长,他心里就更没有这个家了。”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望夏说的有理儿,望春那孩子咱们不说叨,别人也犯不着说叨,人家也不会毛这个事儿说叨。他好他歹,都挨不着人家过日子。”

牛二筢子叹了一声,没有说话,琢磨啥子似的回过头来继续捯饬手里的鸡。

望夏见爹没有说话,也叹了一声不说话了。

望春娘瞅了瞅这爷儿俩,眨巴了两下眼,说:“待会儿望春回来吃饭的时候,我得先好好地说叨说叨他。”

“别想着指望他会回来吃饭了,老鹰屁似的,这一出去还不知道今儿啥时候能回来呢。”牛二筢子低着头没看望春娘,手里捯饬着鸡肝鸡胗说,“打他回来到昨个儿,他哪天正经八百地在家吃过三顿饭?”

“今儿他就是再老鹰屁,也会回来吃饭。今儿能跟前几天一样吗?今儿还在他结亲头三天的喜庆日子里,他能不顾着这个?”望春娘心里还是相信自己的说道儿。

牛二筢子不出声地一笑,拉长了气儿嘿了一声。

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一皱眉头,想要再说啥子,嘴巴吧唧了两下,没说出啥儿来,倒是一扭身子把手里剥好了的大葱和蒜苗儿放到一个磁盆里,又呼呼啦啦地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水倒进了磁盆,水瓢往水缸里一甩,两手揉着磁盆里的大葱和蒜苗儿咯咯吱吱地洗。

牛二筢子收收好了鸡肝鸡胗之后,就开始用那根筷子翻鸡肠子。他把筷子插进从头口鸡肠子里,捏着鸡肠子的两个手指带劲儿一撕,鸡肠子就从头豁了个叉口儿,整根筷子就哧哧溜溜地朝前捅,后面的鸡肠子就给筷子撕开了。严格说来,他这并不叫翻肠子,而是用筷子把鸡肠子冲开的。

望春娘把磁盆里的大葱和蒜苗儿来回洗了两遍,就在案板上咔哧咔哧地切了几刀。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望春像饿了几天的老鹅那样,蹭着没力气的步子,打着几个很响的哈欠从外面回来了。

牛二筢子抬头瞅了一阵望春,两只眼像瞅见了啥子稀奇似的瞪得灯泡一样。

望春娘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菜刀,站在案板前木桩一样愣住了。

望春在院子里来回站了一阵儿,嘴上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得满院子里响。

望春娘给望春的哈欠打得心里一个激灵,忙向牛二筢子说:“他爹,赶紧让他进屋吧。今儿他不能给凉着了,万一给凉着了,会惹出大毛病来呀!”

牛二筢子也给望春娘的话说了个激灵!是啊,男人夜里有了那事儿之后,千万不能给冻着了。万一给冻着了,那可不是伤风感冒的毛病,落下的毛病会跟上一辈子,再重一点儿,能要人命的!他再也顾不得心里对望春的烦了,张嘴就向院子里的望春催了一嗓子,要望春马上进灶房里用火烤上一阵儿。

望春依着爹的话进了灶房,他先是瞅了一眼爹,又瞅了一眼娘,又张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就靠着门框面朝着院子站了下来。

“你这孩子,赶紧到锅门口儿烤烤,把身上的寒气给烤出来。”望春娘见望春靠着门框面朝外站了下来,马上怪罪着望春说,“这两天你身上不能给寒气浸着了!”

望春回头看了一眼娘,有点儿不大情愿地依着娘的话回身到了锅门口儿蹲了下来。

望春娘见望春依着自己的话蹲到了锅门口儿,这才把提溜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儿。

望春蹲到锅门口儿,又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嘴里不知道是在埋怨谁似的说:“大队书记他们闹腾到大半夜,天不亮又去了半里湾儿,折腾得人没合上眼眯瞪一个鸡眨眼儿,困死人了。”

“吃了饭哪儿也别去了,就在那层院子里好好睡会儿。”望春娘接着望春的话向望春说,“你想去驴堆儿集上买啥,就让你爹给买了。”

望春看了一眼娘,没有说话。

“刚才去哪儿了?”牛二筢子把翻好了的鸡肠子在二斗盆里洗了洗就放到一个碗里,然后两手在二斗盆里涮了涮,低着头问望春。

“哪儿也没去,拉屎了。”望春把两只手向小锅门儿上伸了伸,嘴里撒回着爹说。

“好家伙,你这屎拉得,赶上那个时候邻居家的懒驴上磨了,一个晌午就转了三圈安尔半。”牛二筢子显然不相信望春的话,撇嘴笑了一下说,“说你吧,你还嫌这些人唠叨了,心里还不耐烦听。不说你吧,你这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净做些不着边儿的事儿。你自己东邻西舍地看看,有谁家跟你这样?别的事儿咱不说,就今儿早上这事儿,一大早就想着往外面儿跑。昨个儿刚结的亲,夜里新媳妇儿又出了那事儿,换上谁不会一步不离地守着?你倒好,一大早就想着往外跑,这让人家新媳妇儿心里咋的想法儿?你这是心里没拿人家当自己的新媳妇儿,人家心里能好受得了?”说着,他起身端起那个二斗盆就出了灶房。

“你爹说你,你得往心里去,别这个耳朵听了,那个耳朵又冒出去了。”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出去倒蜕鸡的水了,接过牛二筢子的话向望春说,“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为了你的亲事儿,这几年能把我跟你爹愁死了,狠着心让你妹子给你换了这门儿亲事儿,你要是再咋的了,别说爹娘心里会疼,就连你妹子,她在那边的日子也过得不踏实。以后你就长点儿心吧,别老让爹娘再为着你操心烦神了!”

望春一直没有言语,只是瞅着小锅灶膛里的火不知道心里在琢磨啥子。

牛二筢子泼完二斗盆里的水,一手拎着那个二斗盆,一手一握一蜷地吸溜着嘴巴又进了灶房,哆嗦了两下脑袋瓜子说:“这天儿,跟三九、四九的天儿没啥子两样。”

“这不是刚五九嘛,还想着这天儿一下子就能缓过劲儿来呀。”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天冷,你头上也没几根头发,也不戴个帽子,能不冷吗?”

第231章 玉米和麦子追来了

牛二筢子把手里的空二斗盆往地上一放,两手抱到一起放到嘴巴前面哈了一阵子的热气,这才把蜕好了的鸡和打理好的鸡肠子啥的杂碎放进去。

望春娘掀开小锅锅盖儿,从小锅里舀出两瓢热水倒进了二斗盆里,又从水缸里舀出一瓢凉水掺了进去。

牛二筢子这才下手到二斗盆里把鸡和鸡杂碎重新洗了一遍,然后甩了甩手上的水,说:“我这就把煤球炉子给生上火,待会儿用煤球炉子慢慢地炖。”说完,他就搬起小锅灶旁的煤球炉子出了灶房。

“炉子生上火就搬到儿媳妇儿那儿去,这样屋里就暖和些。”望春娘向院子里喊了一声。

牛二筢子把煤球炉子放到院子里,抬头向院子上方看了看,虽说风不是很大,可也是朝着堂屋的方向吹过去,这样的话,炉火生起来前的烟子就会往堂屋里灌,到院子外面生火,就不会有烟子了。他重新搬起煤球炉子就往院子外面去,到了院子门口儿,他一下子惊着了,愣怔了半天愣是不敢相信。

在牛二筢子他们家院子门口儿,麦子和玉米小姐俩正探头小心地向院子里瞅着,害怕啥子似的不敢往院子里进。她们见牛二筢子搬着煤球炉子出来了,立马站直了身子,瞅着牛二筢子不知道说啥似的愣在那儿。

“这大冷的天儿,你们姐儿俩咋的过来了?赶紧进屋暖和暖和。”牛二筢子心里一阵子的扑腾,打黄庄子到卧牛岗子十来里路,这姐儿俩天刚有个亮儿就得从那边往这儿走,这个时候才能赶得过来。他让着麦子和玉米,然后就向院子里喊着望春娘。

“想我大姐,过来瞅一眼就走。”倒是麦子似乎胆子大一些,她向牛二筢子说。

望春娘听着牛二筢子的招呼,慌忙着就从灶房里走了出来。她见了麦子和玉米,愣怔着神儿看了看牛二筢子。

“这姐儿俩是黄庄子儿媳妇儿的两个亲妹子,说是想她们的大姐了,过来看一眼。”牛二筢子向望春娘介绍着说,“赶紧带她们姐儿俩进屋暖和暖和。”

望春娘一听是儿媳妇儿的两个亲妹子,慌忙着两手扯起麦子和玉米就往院子里去,心里却扑腾扑腾地觉得自家的几个孩子赶不上儿媳妇儿她们姊妹几个懂事儿了,也不如新媳妇儿她们姊妹们知道亲近。看吧,这大冷的天儿,儿媳妇儿昨个儿刚嫁过来,这小姐儿俩想儿媳妇儿了,就为能过来看上一眼,也不怕路上冻着,大清早就十来里路往这儿跑。

麦子和玉米给望春娘扯着进了院子之后,两个人就直奔着门上还贴着红对子的堂屋冲了过去,嘴里很委屈似的喊着——“大姐!”

听到麦子和玉米的喊声,正和望秋说得很热火的小米先是一怔,她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麦子和玉米会大老远地跑到这个地方来。她慌忙着欠起身儿,想要下地迎出去,还是给望秋给止住了。

“嫂子,我招呼她们进屋来。”望秋向小米说着,就迎着门口儿过去了。

冲到堂屋当门儿的麦子和玉米两个人站了下来,来回瞅了瞅两边的房间,弄不清哪一间会是小米姐的新房了。

“进来吧。”望秋一拉脚门儿,向麦子和玉米说。

“麦子、玉米……”小米也招呼了一声。

麦子和玉米两个人一下子冲进了小米的新房,扑到了小米的身上止不住都硬着嗓子喊了几声——“大姐!”

小米从被窝里拿出两只手,紧紧地搂着了麦子和玉米,硬着喉咙管子不知道该说啥子了。

望秋瞅着这姊妹仨见面了,顺势又坐回到了他刚才坐着的那把椅子上。

“大姐,我们想你了,就过来看看。姐,你这是咋的了?咋的还在床上睡着呀?”麦子在小米的怀里问。

“大姐没咋,姐好好的。天冷,大姐就不想起来了。”小米瞒着麦子和玉米撒了个谎,两眼的泪水在眼眶子里直打转儿,“你们两个这一大早就过来,春梅嫂子他们几个知道吗?”

小米的这一问让麦子和玉米都不由得在小米的怀里摇了摇头。

小米一下子松开了麦子和玉米,不高兴地瞅着她们两个说:“前些日子我跟你们两个咋的说的呀,有啥事儿得跟春梅嫂子打个招呼。你们两个这不声不响地跑过来了,要春梅嫂子在家多着急呀!”

“蚂蚱大爷知道。”玉米见小米生气了,忙向小米说,“打你昨个儿嫁过来以后,蚂蚱大爷就个掉了魂儿似的,一直在咱们家守着,老是到院子外面不停地看。今儿早起我跟麦子过来的时候,他就早起着在咱们家的院子里收拾东西了。我跟麦子就把来这儿看你说给大爷了,他还让我和麦子给你捎个话儿,让你在这儿好好过日子。”

小米听了玉米的话,这才放心地出了一口气。蚂蚱大爷呀蚂蚱大爷,她的心里又是一阵的疼,不由得在心里念叨了两句,自打蚂蚱大爷跟了姊妹几个过日子之后,里里外外的很多的事儿,自己这姊妹几个都省心得多了。

“大姐,你啥时候回家呀?”麦子瞅着小米问,“蚂蚱大爷和我谷子姐也说想你呢。临来的时候,我瞅着蚂蚱大爷背后还擦眼泪了呢。”

麦子的问话让小米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子堵心让她想抱着麦子和玉米两个人大哭一场,说心里话,自己也舍不得离开那个家,也离不开那个家,豆子哥算是成家了,可后面还有谷子她们几个,谷子她们几个每天的吃穿住用,每天的行走坐卧,每天的长长短短,都在自己的心里挂记着。自己眨瞪间就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她们几个。还有一个蚂蚱大爷,他把全心都给了自己这姊妹几个,老话的说道儿,他给了这姊妹几个一尺,这姊妹几个咋的也得还他一丈吧,就是还不了他一丈,也总得把他的吃穿住用缝补浆洗伺候得像个样儿呀。自己这嫁过来了,谷子和玉米虽说答应了要好好照顾蚂蚱大爷,可必定她们还小,免不了会在啥子事儿上给大意了,这就会让蚂蚱大爷心里不咋的好受啊。

“大姐,昨个儿大舅跟着你也过来了。打这儿回去之后,大舅不知咋的,一直都不说话了。我们几个问他见到你没,他也是摇着头不说话。”玉米瞅着小米说,“最后大舅走的时候还跟哭了似的,两眼都红了。”

小米听着这些,心里堵腾得两眼发热鼻子发酸,差点儿哭出声来。她使劲儿把自己的眼泪往肚子里咽,瞅着玉米和麦子艰难地笑了笑,说:“待会儿你们两个在这儿吃了饭就赶紧着赶回去,别让春梅嫂子和豆子哥他们几个担心挂念。回去后跟谷子和蚂蚱大爷说,明天姐就三天回门儿了,让他们过来接我。”

玉米和麦子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两个人的脸上就露出了笑来。她们两个向小米点了点头,不由得都高兴地喊着小米。

“玉米呀,你也不小了,以后姐就是这个家里的人了,不能天天守着你们几个了。姐要是想你们了,就回去看看你们。你呀,得学得听话懂事儿,跟你谷子姐多听春梅嫂子和豆子哥的话儿,别惹春梅嫂子生气。还有,你跟谷子两个人要把蚂蚱大爷照顾好了,要他觉得跟咱们姊妹几个一块儿过日子心里暖和,千万不能让他觉出心凉来。”小米瞅着玉米,把出阁嫁过来之前说给玉米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瞅着麦子说,“麦子,咱们姊妹几个就你最小。说你小吧,也不小了,十来岁的人了,以后你就跟着大舅把书念好了。你把书念好了,念得出息了,咱们姊妹几个心里比啥子都敞亮。”

玉米和麦子向小米点着头,嘴里答应着一准会听小米的话。

这个时候,望春娘进了屋,招呼着说玉米和麦子路上该冷了,要望秋去抓把柴过来给她们两个烤烤火。

“大娘,我们两个路上不冷。为了快一点儿见到我们大姐,一路上我们俩是跑着过来的,身上还出汗了呢。”玉米忙向望春娘笑着说。

“看这闺女,多懂事儿呀,不打招声不说话,还会按辈分称呼人。”望春娘见玉米向她笑着喊了一句“大娘”才说话,向小米一笑,然后看着玉米和麦子说,“那就呆在这儿跟你们大姐好好说会儿话,别出去闪了汗。马会儿咱们就吃饭了,再吃口热乎的暖暖身子。”说着,她就去灶房里忙活去了。

坐在旁边的望秋听着小米她们姊妹们说话,两眼却一直喜笑着看着小米。忽地,他像想起了啥子似的向小米招呼了一声:“嫂子,给你烫的红糖水该凉了,趁热喝吧。”说着,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端起桌子上的红糖水递给了小米。

小米从望秋的手里接过红糖水,看了看玉米和麦子,问:“你们两个一路上跑着过来,该走得渴了吧。”

“嫂子,你趁热喝,我再给她们两个烫。”望秋见小米要把手里的红糖水让给玉米和麦子,马上止住小米,转身就出去叮铃咣啷找了两个杯子拿了过来,很用心地又烫上了两杯子的红糖水。

第232章 “望春,你个兔崽子!”

这片土地上历来的规矩,年初二新女婿第一次去丈母娘家走头趟亲戚,丈母娘家要尽力把这次招待要办得隆重一些,招揽着亲戚邻居前来作陪。当然,前来陪亲的亲邻要花上几块钱的份子钱,坐到桌子上扯开了肚皮喝酒,抻直了肠子吃菜,即便是哪个人吃喝得整个肚皮能像炮仗一样响出声音来,主家也不会嫌弃这个人能吃能喝。因为主家图的是个喜庆,图的是个热闹,谁也不会去在意一个大肚子能吃能喝的家伙。

年初二这天的一大早,小米起身先喝了张老先生给她抓的盐水和药,紧接着就急匆匆地赶回了黄庄子。因为今天豆子哥要到卧牛岗子走头趟亲戚,春梅嫂子也要赶回卧牛岗子帮着娘家张罗,黄庄子那个家里也就只有谷子她们几个应承了,自己也就必须早点儿回来帮着谷子她们张罗着忙些招待亲邻的事儿。

蚂蚱大爷见了小米,先是问叨了这个年节儿过得咋样咋样,然后就前后张罗着忙来忙去,那个劲头儿像忽地年轻了不少似的。

小米满院子里瞅了瞅,上次豆子哥成亲时用的大灶还没有拆,就是棚子上的那块塑料布给扯下来了,这个时候只要把塑料布再往上一蒙,再把大灶给生上火,吃过早饭请的大厨师傅就该过来了。她张罗着要谷子她们把塑料布蒙到了棚子上,问谷子:“菜都准备好了吗?”

“年节儿前卧牛岗子又送过来不少的鱼、肉啥的,春梅嫂子打年节儿前就张罗着忙了,该炸的炸了,该炖的也炖了,今儿大厨师傅就是在锅里一捣腾的事儿了。”谷子回着小米的话说,“还有青菜啥的,都摘好洗好了。”

“你春梅嫂子这段时间也没得闲,啥事儿都想得挺周全的。”蚂蚱大爷这就忙着生大灶里的火,看了一眼小米,笑着说,“你春梅嫂子能干,以后也是你豆子哥的福气。”

“大爷。”小米笑着向蚂蚱大爷说,“待会儿等你把火生着了,我还想让你去一趟猫春他们家把猫春他爹喊过来,我有句话想跟他说。”

“那成。”蚂蚱大爷很朗利地答应了小米,不过,他的心里还是犯了嘀咕,这个时候喊他猫春爹干啥?亲邻们要等吃过早饭才会过来,这个时候喊他过来,又不陪客啥的。

“玉米,待会儿你去邻居婶子家把婶子喊过来,让她今儿给帮一天的忙。”小米向玉米招呼了一声,回头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咱们这儿眼下这个风气不好,新女婿走头趟亲戚,老少爷们儿们闹哄逗乐归闹哄逗乐,咋的还有人动手打新女婿,也不知道是看主家不行还是咋的,反正那些有点儿头脸的人家的新女婿老少爷们儿们不会动手去打。等会儿你把猫春他爹喊过来,咱们坐一块儿捉议捉议,晌午看让谁陪我豆子哥去卧牛岗子,不能让豆子哥到了卧牛岗子受人欺负。还有,晌午望春过来了,也得让他找人招护着,别让望春受了啥子委屈。”

蚂蚱大爷听小米这么一说,心里的嘀咕一下子全没了。他瞅着小米一笑,说:“豆子去卧牛岗子倒不用担心,再咋,牛二筢子在蜗牛哥牛岗子也算是个人家了。倒是晌午望春过来,还真得找人招护着。虽说老少爷们儿们打心眼儿里有点儿怵你,可必定你现在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了,多少它们也敢放了点儿胆子。”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想着要猫春他爹出个面儿。一来这门儿亲事儿是他猫春爹的大媒人,二来他猫春爹在咱们这个村子上还有点儿头脸儿,咱们找到他,他不出面儿不行。他一出面儿,晌午就不会有人给望春啥子委屈受,咱们这个家的脸面也不至于丢到地上去。”小米瞅着蚂蚱大爷一笑说,“还有,待会儿你把才他二大爷也喊过来。”说着,她琢磨了一下,“要不,待会儿我拎点儿东西咱们爷儿俩一块儿过去,刚过了年节儿,空着两手过去会让人家笑话。我要是不跟你一块儿过去,会让人家心里计较我小米拿啥子架子。”

“这样也好!”蚂蚱大爷笑着向小米说,“三老杠和二倔巴两个人要是出面儿了,想着也不会有人敢跟望春闹哄动手了。特别是二倔巴,他那脾气要是一上来,犟驴看着他都打哆嗦,别说是人了,没有不怕他的。”

小米听了蚂蚱大爷的话,笑了笑说:“不是怕不怕的事儿,咱就是想让他给招护一下望春别受了啥子委屈,不是想让他跟老少爷们儿们咋的了。他要是因为这个事儿跟老少爷们儿们翻脸咋的了,咱们在他家人心里也会落个抱怨。”

蚂蚱大爷向小米点了点头,咂了一下嘴,思摸了一阵儿说:“这个也是,咱不能因为自家的这事儿让他跟哪个老少爷们儿们结了过结。”

蚂蚱大爷的话还没落音,小米的大舅推着洋驴从院子外面进来了,洋驴的后面还绑着不少的东西。

小米见大舅来了,马上迎上去跟大舅打了个招呼。

小米的大舅先是瞅了小米一阵儿,这才把洋驴靠着灶房门口儿一扎,就忙着去解洋驴后座上的东西。自打上次小米三天回门到今儿,他的心里一直堵腾得难受,原初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向他许着的诺还在他的心里嘡嘡啷啷地响着,可是,在小米三天回门那天他就看得明白了,小米那两条腿走起路来很明显地是因为那个地方疼着显得不那么灵便,可自己咋的好意思开口去问那事儿呀。尽管自己没办法证实自己的判断,但自己深信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个向自己许下的要把小米养上几年再与望春圆房的诺言,已经给他们爷儿俩当馍馍一样咽到肚里去了。可自己能有啥子办法啊,牛二筢子他们家娶媳妇儿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小米嫁到他们家去,就是要为他们家完成这个使命一样的重任的。他低头解着洋驴后座上的东西,心里还是一阵一阵地不是个滋味儿。

“大舅,这大冷的天儿,你还带这老些东西干啥呀。”小米瞅着大舅不声不响地解洋驴后座上的东西,笑着向大舅说。

“大舅是怕咱这个家里准备的东西不足,就又捎回来一些菜,省得半道儿上东西不够了给人笑话。”小米的大舅转头向笑了一下,把解下来的一个袋子递到了小米的手里。

小米从大舅的手里接过那个很大的袋子,沉重的大袋子让她的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就是这样步子向后一退,止不住她的嘴巴还是吸溜了一声。虽说那个地方这几天望春没有鼓捣,但是,那天夜里鼓捣出的疼到今儿还没有好得透彻,这样手里忽地接过一个大袋子,身子上的重让她向后退步的时候,那个地方还是没有在意地挫了一下,没有好透彻的疼在她毫无防备间传到了她的整个身子。

小米的大舅听见小米这样一个吸溜嘴巴,忙放开手里没有解下来的另一个袋子,转过身来从小米的手里又接过那个袋子,瞅着小米心疼地问:“小米,你咋的了?”

小米这个时候似乎才觉得自己是大意了,忙向大舅抬头一笑,说:“大舅,我没咋。”

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咬了一下牙,脸上的肌肉像给一个大风箱吹了一样动了几下,嘴巴里狠狠地蹦出了一句话:“望春,你个兔崽子!”

“大舅,你这是咋的了?你咋的这样骂他?”小米见大舅脸上像给人打了耳刮子一样地整着,两眼里也要冒出火来,很吃惊地瞅着大舅问。

“大舅没咋,就是望春哥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该挨揍!”小米的大舅把手里的大袋子拎起来,三步两步就进了屋子,然后回身把洋驴后座上的另一个大袋子解了下来。

蚂蚱大爷在旁边瞅着小米的大舅,整个人也像掉进了云彩眼儿里一样犯了愣怔,小米的大舅这是咋的了,咋的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也会这样动粗骂人发火呢?

小米瞅着大舅把洋驴后座上的东西拎进了屋子,回头瞅了一眼蚂蚱大爷,示意蚂蚱大爷去找猫春他爹和猫春的二大爷。

蚂蚱大爷对小米的大舅一头雾水地依着小米的话蹦跶着出门了。

小米见蚂蚱大爷出了院子,回过头来向大舅笑着招呼要大舅先坐下来歇会儿。

“小米,你这闺女受委屈了!”小米的大舅并没有依着小米的招呼坐下来歇着,他瞅着小米,很心酸也很心疼地说。

“大舅,说啥呀,我不委屈!你看,豆子哥成家了,我也成家了,这多好。”小米向大舅一笑说,“以后豆子哥也能安心带着谷子她们几个奔日月了。”

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话,说不上是心疼还是宽心地长出了一口气,瞅着小米叹着说了一句:“小米呀,你这个傻闺女呀!”

小米知道大舅不是说自己真的是个傻子,而是心疼自己不该这么小的年龄就嫁人。她瞅着大舅笑了笑,说:“大舅,傻就傻了吧,只要豆子哥以后能安心带着谷子她们几个奔日月就成了。”

小米的大舅绷着嘴巴向小米摇了摇头,抬头向整个屋子里瞅了瞅,问:“你豆子哥呢?”

第232章 “望春,你个兔崽子!”

这片土地上历来的规矩,年初二新女婿第一次去丈母娘家走头趟亲戚,丈母娘家要尽力把这次招待要办得隆重一些,招揽着亲戚邻居前来作陪。当然,前来陪亲的亲邻要花上几块钱的份子钱,坐到桌子上扯开了肚皮喝酒,抻直了肠子吃菜,即便是哪个人吃喝得整个肚皮能像炮仗一样响出声音来,主家也不会嫌弃这个人能吃能喝。因为主家图的是个喜庆,图的是个热闹,谁也不会去在意一个大肚子能吃能喝的家伙。

年初二这天的一大早,小米起身先喝了张老先生给她抓的盐水和药,紧接着就急匆匆地赶回了黄庄子。因为今天豆子哥要到卧牛岗子走头趟亲戚,春梅嫂子也要赶回卧牛岗子帮着娘家张罗,黄庄子那个家里也就只有谷子她们几个应承了,自己也就必须早点儿回来帮着谷子她们张罗着忙些招待亲邻的事儿。

蚂蚱大爷见了小米,先是问叨了这个年节儿过得咋样咋样,然后就前后张罗着忙来忙去,那个劲头儿像忽地年轻了不少似的。

小米满院子里瞅了瞅,上次豆子哥成亲时用的大灶还没有拆,就是棚子上的那块塑料布给扯下来了,这个时候只要把塑料布再往上一蒙,再把大灶给生上火,吃过早饭请的大厨师傅就该过来了。她张罗着要谷子她们把塑料布蒙到了棚子上,问谷子:“菜都准备好了吗?”

“年节儿前卧牛岗子又送过来不少的鱼、肉啥的,春梅嫂子打年节儿前就张罗着忙了,该炸的炸了,该炖的也炖了,今儿大厨师傅就是在锅里一捣腾的事儿了。”谷子回着小米的话说,“还有青菜啥的,都摘好洗好了。”

“你春梅嫂子这段时间也没得闲,啥事儿都想得挺周全的。”蚂蚱大爷这就忙着生大灶里的火,看了一眼小米,笑着说,“你春梅嫂子能干,以后也是你豆子哥的福气。”

“大爷。”小米笑着向蚂蚱大爷说,“待会儿等你把火生着了,我还想让你去一趟猫春他们家把猫春他爹喊过来,我有句话想跟他说。”

“那成。”蚂蚱大爷很朗利地答应了小米,不过,他的心里还是犯了嘀咕,这个时候喊他猫春爹干啥?亲邻们要等吃过早饭才会过来,这个时候喊他过来,又不陪客啥的。

“玉米,待会儿你去邻居婶子家把婶子喊过来,让她今儿给帮一天的忙。”小米向玉米招呼了一声,回头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咱们这儿眼下这个风气不好,新女婿走头趟亲戚,老少爷们儿们闹哄逗乐归闹哄逗乐,咋的还有人动手打新女婿,也不知道是看主家不行还是咋的,反正那些有点儿头脸的人家的新女婿老少爷们儿们不会动手去打。等会儿你把猫春他爹喊过来,咱们坐一块儿捉议捉议,晌午看让谁陪我豆子哥去卧牛岗子,不能让豆子哥到了卧牛岗子受人欺负。还有,晌午望春过来了,也得让他找人招护着,别让望春受了啥子委屈。”

蚂蚱大爷听小米这么一说,心里的嘀咕一下子全没了。他瞅着小米一笑,说:“豆子去卧牛岗子倒不用担心,再咋,牛二筢子在蜗牛哥牛岗子也算是个人家了。倒是晌午望春过来,还真得找人招护着。虽说老少爷们儿们打心眼儿里有点儿怵你,可必定你现在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了,多少它们也敢放了点儿胆子。”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想着要猫春他爹出个面儿。一来这门儿亲事儿是他猫春爹的大媒人,二来他猫春爹在咱们这个村子上还有点儿头脸儿,咱们找到他,他不出面儿不行。他一出面儿,晌午就不会有人给望春啥子委屈受,咱们这个家的脸面也不至于丢到地上去。”小米瞅着蚂蚱大爷一笑说,“还有,待会儿你把才他二大爷也喊过来。”说着,她琢磨了一下,“要不,待会儿我拎点儿东西咱们爷儿俩一块儿过去,刚过了年节儿,空着两手过去会让人家笑话。我要是不跟你一块儿过去,会让人家心里计较我小米拿啥子架子。”

“这样也好!”蚂蚱大爷笑着向小米说,“三老杠和二倔巴两个人要是出面儿了,想着也不会有人敢跟望春闹哄动手了。特别是二倔巴,他那脾气要是一上来,犟驴看着他都打哆嗦,别说是人了,没有不怕他的。”

小米听了蚂蚱大爷的话,笑了笑说:“不是怕不怕的事儿,咱就是想让他给招护一下望春别受了啥子委屈,不是想让他跟老少爷们儿们咋的了。他要是因为这个事儿跟老少爷们儿们翻脸咋的了,咱们在他家人心里也会落个抱怨。”

蚂蚱大爷向小米点了点头,咂了一下嘴,思摸了一阵儿说:“这个也是,咱不能因为自家的这事儿让他跟哪个老少爷们儿们结了过结。”

蚂蚱大爷的话还没落音,小米的大舅推着洋驴从院子外面进来了,洋驴的后面还绑着不少的东西。

小米见大舅来了,马上迎上去跟大舅打了个招呼。

小米的大舅先是瞅了小米一阵儿,这才把洋驴靠着灶房门口儿一扎,就忙着去解洋驴后座上的东西。自打上次小米三天回门到今儿,他的心里一直堵腾得难受,原初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向他许着的诺还在他的心里嘡嘡啷啷地响着,可是,在小米三天回门那天他就看得明白了,小米那两条腿走起路来很明显地是因为那个地方疼着显得不那么灵便,可自己咋的好意思开口去问那事儿呀。尽管自己没办法证实自己的判断,但自己深信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个向自己许下的要把小米养上几年再与望春圆房的诺言,已经给他们爷儿俩当馍馍一样咽到肚里去了。可自己能有啥子办法啊,牛二筢子他们家娶媳妇儿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小米嫁到他们家去,就是要为他们家完成这个使命一样的重任的。他低头解着洋驴后座上的东西,心里还是一阵一阵地不是个滋味儿。

“大舅,这大冷的天儿,你还带这老些东西干啥呀。”小米瞅着大舅不声不响地解洋驴后座上的东西,笑着向大舅说。

“大舅是怕咱这个家里准备的东西不足,就又捎回来一些菜,省得半道儿上东西不够了给人笑话。”小米的大舅转头向笑了一下,把解下来的一个袋子递到了小米的手里。

小米从大舅的手里接过那个很大的袋子,沉重的大袋子让她的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就是这样步子向后一退,止不住她的嘴巴还是吸溜了一声。虽说那个地方这几天望春没有鼓捣,但是,那天夜里鼓捣出的疼到今儿还没有好得透彻,这样手里忽地接过一个大袋子,身子上的重让她向后退步的时候,那个地方还是没有在意地挫了一下,没有好透彻的疼在她毫无防备间传到了她的整个身子。

小米的大舅听见小米这样一个吸溜嘴巴,忙放开手里没有解下来的另一个袋子,转过身来从小米的手里又接过那个袋子,瞅着小米心疼地问:“小米,你咋的了?”

小米这个时候似乎才觉得自己是大意了,忙向大舅抬头一笑,说:“大舅,我没咋。”

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咬了一下牙,脸上的肌肉像给一个大风箱吹了一样动了几下,嘴巴里狠狠地蹦出了一句话:“望春,你个兔崽子!”

“大舅,你这是咋的了?你咋的这样骂他?”小米见大舅脸上像给人打了耳刮子一样地整着,两眼里也要冒出火来,很吃惊地瞅着大舅问。

“大舅没咋,就是望春哥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该挨揍!”小米的大舅把手里的大袋子拎起来,三步两步就进了屋子,然后回身把洋驴后座上的另一个大袋子解了下来。

蚂蚱大爷在旁边瞅着小米的大舅,整个人也像掉进了云彩眼儿里一样犯了愣怔,小米的大舅这是咋的了,咋的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也会这样动粗骂人发火呢?

小米瞅着大舅把洋驴后座上的东西拎进了屋子,回头瞅了一眼蚂蚱大爷,示意蚂蚱大爷去找猫春他爹和猫春的二大爷。

蚂蚱大爷对小米的大舅一头雾水地依着小米的话蹦跶着出门了。

小米见蚂蚱大爷出了院子,回过头来向大舅笑着招呼要大舅先坐下来歇会儿。

“小米,你这闺女受委屈了!”小米的大舅并没有依着小米的招呼坐下来歇着,他瞅着小米,很心酸也很心疼地说。

“大舅,说啥呀,我不委屈!你看,豆子哥成家了,我也成家了,这多好。”小米向大舅一笑说,“以后豆子哥也能安心带着谷子她们几个奔日月了。”

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话,说不上是心疼还是宽心地长出了一口气,瞅着小米叹着说了一句:“小米呀,你这个傻闺女呀!”

小米知道大舅不是说自己真的是个傻子,而是心疼自己不该这么小的年龄就嫁人。她瞅着大舅笑了笑,说:“大舅,傻就傻了吧,只要豆子哥以后能安心带着谷子她们几个奔日月就成了。”

小米的大舅绷着嘴巴向小米摇了摇头,抬头向整个屋子里瞅了瞅,问:“你豆子哥呢?”

第233章 小米贴奖状

小米向院子里瞅了瞅,回头回答着大舅说:“出去借桌子、板凳去了。马会儿就该回了。”

“麦子呢?”小米的大舅又满屋子里瞅了瞅。

“听说是昨个儿晚上念书识字儿熬得时间长了,还在被窝里睡着呢,我一大早过来也没舍得喊她。”小米向大舅一指麦子她们几个睡觉的房间。

“麦子这闺女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样,知道用功,每天都要我催她几次才会睡觉。要不是她懂事儿知道用功,期末考试也不会考出这么好的成绩。”小米的大舅听说麦子还在睡着,宽了一件心思似的又向满屋子里的墙上瞅了瞅,忽地一皱眉头问,“咋的,她得的奖状没贴到墙上去?本来她说要贴到学校里我们爷儿俩住的房子里,是我让她拿回来贴到咱们这个家里的墙上,好让家里的你们姊妹几个瞅着心里觉得宽敞。”

“贴到她跟玉米睡的那张床的床头前了,刚才我进屋是瞅见了。”小米向大舅笑着说。

“该贴在这当门儿的墙上,让人进屋就能瞅得见咱们家的麦子读书识字儿成绩好。”小米的大舅也笑了一下。

“那我现在就把它揭下来贴到这当门儿的墙上。”小米听大舅这么一说,马上就转身进了谷子她们姊妹三个睡觉的房间。

小米的大舅扭头瞅着小米进了里面的房间,回过头来向院子里瞅了瞅。

院子里的谷子正忙活着向蚂蚱大爷刚生起火的大灶膛里添着柴,大灶上的那口大铁锅盖着个大木锅盖儿,很安静似的给灶膛里升起的烟雾舔着向四周围伸出来扁扁的锅沿儿。谷子忙活了一阵儿,直起身子一只手拢了一下脑门子前面的头发,转手又去抱了一大抱子的劈柴放到了大灶前,然后两手交替着拍了拍粘到面前的柴渣儿,这又忙活着进了灶房拎出两个水桶去打水了。

蚂蚱大爷蹶蹦着从院子外面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猫春他爹和猫春的二大爷。

“今儿这个家的这事儿还得指靠着你们两个多费点儿心。”蚂蚱大爷一面蹶蹦着,一面回头跟猫春爹和猫春的二大爷讨好似的说话。

“老蚂蚱,看你这话说的,显得多外道呀!你不去找我们两个,我们两个昨个儿晚上就合计着今儿早点儿过来。不管咋说吧,咱们都伸把手儿,帮着把这个家的这件事儿给像个模样地办过去。”猫春的二大爷怪罪蚂蚱大爷似的说。

蚂蚱大爷回头向猫春的二大爷嘿嘿一笑,抬手挠了挠头。

小米的大舅见蚂蚱大爷他们进了院子,起身迎着他们走了出去与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猫春爹和猫春的二大爷笑模笑样地和小米的大舅打了招呼,纷纷谦让着坐了下来。

“今儿这个家的这事儿还得你们两位多费点儿心思了。”小米的大舅从衣裳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卷儿,撕开上面的封纸儿,从中掏出几支向猫春爹和猫春的二大爷劝让着。

“今儿有你在了,啥事儿就由你安持着,我们都听从你的安持。”猫春爹笑着接过小米大舅递过来的烟卷儿,向小米的大舅笑着说,“再咋你也是小米她大舅,这个家里的事儿理应都由你安持。我们也只是这个家的邻居,有你在了,也就没啥子理由多说话了。”

“你这话说得……”小米的大舅笑着向猫春爹摇了摇头,“不对!虽说我是小米她大舅,可还不如你们经常走得近。老话都说了,远亲不如近邻。你们是世世代代的邻居,这事儿有你们在,我就没有资格说话了,今儿这事儿还得依着你们的安持!”

“咱们也都别推了,不管我们是小米他们家的邻居也好,你是小米她大舅也好,反正都不是外道的人,这事儿还是咱们坐下来商量着看该咋的支应吧。”猫春的二大爷把接过来的烟卷儿噙到嘴里,伸手向腰里摸着洋火,两眼看着小米的大舅说。

小米的大舅向猫春的二大爷笑着点了点头,说:“你们看着咋样支应着合适,就咋样支应吧。再说了,我也多年不在家了,这里面的许多说道儿也都没啥子印象了。”

“我们安持着长长短短的,怕是不合适了吧。”猫春爹听了小米大舅的话,把手里的烟卷儿噙到嘴里,哧啦一声划着了洋火,吧嗒着嘴巴把烟卷儿吸出烟雾来,甩着手里还在着火的洋火杆儿向小米的大舅说。

“哪有不合适的!合适,合适!”小米的大舅忙向猫春爹笑着说。

这个时候,小米两手捧着从里面屋里揭下来的奖状十分小心地走了出来,似乎稍有不小心手里的奖状就会飞了一样。她瞅了瞅猫春爹和猫春的二大爷,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就捧着奖状要往当门儿的后墙上贴。

猫春的二大爷瞅着小米手里的奖状,先是一愣,抬头笑着向小米的大舅一指小米,问:“是麦子读书识字儿得的奖状?”

小米的大舅向猫春的二大爷点头一笑说:“是的,开始我也没有想到,麦子这个学期期末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还得了书包、本子啥的。”

猫春的二大爷马上正起脸色,很是一回事儿地点着头肯定地断言说:“麦子这闺女以后有出息!看,才念书识字儿几天呀,就能得奖状啥的。”

小米的大舅很舒心地笑着说:“麦子这闺女懂事儿,知道用功,每天晚上都很晚才睡。”

小米听着猫春的二大爷和大舅对麦子的夸奖,心里眨瞪间像喝了一暖暖和和的蜜糖水一样的滋润舒坦。是啊,麦子以后要是真的能念书识字儿念得有了出息,这姊妹几个总算是彻底地扬起脸儿了,十里八村的人家也不会有谁拿这姊妹几个当没爹没娘的孩子看待了。她小心地把手里的奖状在后墙上来回地换了几个位置,唯恐每一个换过的地方不够显眼儿一样回头向门口瞅着,咋的能让人一进门就能瞅得见这张奖状,让人一眼就能知道麦子念书识字儿成绩好。最后她把这张奖状冲着门口儿比划了一下,觉得这样贴这张奖状最招眼。

“小米,稍微偏一点儿贴吧,正冲门是仙家和祖上的灵位,咋的也不能占了正冲门儿的后墙。”蚂蚱大爷瞅着小米要把手里的奖状冲着门贴到后墙上去,笑着提醒了一句,“偏一点儿贴也一样,人进门就能瞅见了。”

尽管小米心里觉得这张奖状就应该贴在冲着堂屋当门儿的后墙上,但她还是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把手里的奖状偏了一些,然后回头招呼着要蚂蚱大爷找年三十贴门神剩下的糨子。

“你这个傻闺女,这冷的天儿,年三十贴门神用的糨子都冻成冰疙瘩了。”蚂蚱大爷向小米笑着说,“先放在那儿吧,待会儿我把糨子热一下,我来贴。”

小米有些悻悻地把手里的奖状从后墙上拿了下来,她唯恐有谁把这张奖状当成好看的花纸拿了去,又很是当心地把奖状放回到了里间一个很严实的地方,这才回到堂屋当门儿跟猫春爹他们几个说话。

“以后麦子这闺女还真得好好地供养着,让她好好念书识字儿!我瞅着麦子这闺女以后能有出息。”猫春爹见小米从里间里走出来,瞅着小米很郑重地说。很显然,尽管小米现在已经嫁出去了,在他的心里,这姊妹几个的家还是她小米说了算。

“是得好好地供养着她念书识字儿。有我大舅,一准麦子也能一年比一年念得好。”小米这个时候似乎已经看到了麦子出息了似的,满心高兴地向猫春爹说,“不过,今儿咋先不说麦子念书识字儿这事儿,就今儿这事儿,还得指靠着叔和二大爷多费心思帮着招护着,别让人对望春动手使重。还有,晌午我豆子哥去卧牛岗子,看好找谁陪着他去合适,免得有人对我豆子哥咋的了,旁边好有个人照应着。”

“豆子去卧牛岗子倒不用咋的担心,牛二筢子年前跟我在驴堆儿集上见面的时候还说叨过今天这事儿,他那边儿都安持好了,保证豆子去到那儿不会受啥子委屈。”猫春爹向小米笑了一下,来回瞅了瞅小米的大舅和蚂蚱大爷,说,“再说了,牛二筢子是卧牛岗子里的土财主,再咋他也有点儿头脸儿,说句不好听的俗话,大狗都得看主人,更何况这是豆子去他那儿走第一趟的亲戚,他啥不安持,也得安持着让人把新女婿照看好了。”

“这个倒是。”小米的大舅向猫春爹点了一下头说,“人家要是都豆子咋的了,那就是在打他牛二筢子的脸面。他啥子不能不顾,绝对不会不顾自己的脸面。”

“你们两个的话说得都在理儿,就是咱这个家,穷家薄业的,也没有啥子能在村子里支应个头脸儿。村子上虽说没啥子捣蛋的家伙,但也不能不防着有谁要给这个家治难堪。万一望春进了村子谁给他弄个狗脖圈还是驴扎巴子套到头上,那个难堪就大了。”蚂蚱大爷来回看了看猫春爹和小米的大舅,最后看着猫春的二大爷说,“这就是在把这个家往腌臜里咒摆。”

“这事儿呀,就放心吧。有我二倔巴到时候上去接望春,村子里谁也不敢给这个家治这个难堪!”猫春的二大爷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打着保票说,“到时候谁要是敢给这个家治这样的难堪,当时我就让他难堪!”

第234章 他们爷儿俩就是一对儿混蛋!

“二大爷,到时候你照应一下就成,别因为这事儿在老少爷们儿们伙里跟谁结下了啥子过结,那样就不好了。”小米瞅着猫春的二大爷一笑说,“咱就是想着今儿这事儿能平平稳稳的过去,不能中间有啥子红脸粗脖子的事儿。”

“这个没啥事儿。”猫春爹把手里的烟卷儿屁股往地上一丢,抬脚把烟屁股踩灭了,抬头瞅着小米的大舅说,“村子就是这么大的一个村子,来回扒拉着把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数上几遍,也找不出啥子捣蛋的货色。最多也就是望春进了村子之后,人们跟他在嘴上逗几句儿,别的啥也不会发生。人们在嘴上跟他逗几句儿,这也难免不了。再说了,要是没人跟他逗几句嘴,咱们这个事儿也显不出啥子喜庆来了,又显得咱们这个家没啥子人缘儿了。”

“这话也真是!要是这事儿没个人上前凑个热闹,那就说明咱们这个家混得在村子里没人搭使了。”蚂蚱大爷听了猫春爹的话,琢磨了一下说,“我看这事儿呀,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说叨,到时候咱不怕老少爷们儿们跟他望春逗趣儿闹哄,只要别太过分了,也就让他们跟他逗个嘴儿闹哄一阵儿吧。这样还显得喜庆,也是个待新女婿的说道儿。”

“这是个说道儿,就是我担心有人跟他逗嘴儿闹哄得出格儿了,让他受啥子委屈。”小米笑了笑说,“那样也不好。”

院子里响起了咯咯啷啷的声响,豆子用架子车拉了满满一车板凳进了院子。

蚂蚱大爷见是豆子回来了,慌忙着就蹶蹦出门,去院子里帮着豆子收拾着从架子车上往下卸板凳。

猫春爹他们向院子里瞅着豆子和蚂蚱大爷忙活着架子车上的板凳,回头互相看了看。

“估摸着连邻居带亲戚,有个七、八桌就能招待完了。”猫春爹眨磨了两下眼,琢磨着说,“小米他们姊妹几个也没啥子亲戚,主要是村子上的邻居。借四张桌子,有个两轮儿就招待得差不多了。”

小米的大舅点了一下头,说:“穷家薄业的小户人家,不像那些大户人家那么招摇排场儿。小户人家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有这么一道儿就成了,亲邻们聚到一起吃上一顿饭,在一块儿乐呵乐呵,这件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

“是啊,不过,就算是咱们穷家薄业的,这也是咱们这个家的一件大喜事儿,咋的也不能凑合着就过去了。”猫春的二大爷接过小米的大舅的话说,“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闹腾法儿,虽说咱们小户人家比不了那些大户人家,可咱们也要有咱们小户人家的踢腾。再说了,就今儿这事儿,别说是对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来说是件大事儿,就是咱们庄稼人,不管谁家,有了这事儿,都会当天大的事儿来踢腾。依着我的意思来说,这事儿还得热闹着办。望春进村子的时候,咱们该咋的招护就咋的招护。”

小米的大舅瞅着猫春的二大爷,觉得猫春的二大爷说的也有理儿。他又从衣裳的口袋里掏出那包烟卷儿,从中抽出两支递向猫春爹和猫春的二大爷。

“那就依着我二哥的说法儿,今儿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这事儿咱们都费点儿心思,尽量办得热闹红火一些。”猫春爹接过小米的大舅递过来的烟卷儿,瞅着小米的大舅,征求小米的大舅的意见似的向小米的大舅说。

“那就这么着吧。”小米的大舅瞅好猫春爹点了一下头,把手里的另一支烟卷儿递到了猫春的二大爷面前。

猫春的二大爷也接过了小米的大舅递过来的烟卷儿,瞅着小米的大舅说:“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熬到今儿熬出了这样的大喜事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替他们姊妹们高兴着呢。”

小米的大舅听猫春的二大爷这么一说,心里不光觉得很感激黄庄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些年对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帮忙,但也觉得这事儿很窝憋。外观上看,这是小米他们姊妹们的大喜事儿,可仔细一琢磨,这样的大喜事儿里又有这姊妹几个多少的无奈啊。

猫春爹哧啦一声把手里的洋火又划着了,眯缝着两眼把噙到嘴里的烟卷儿吸得像失火了一样的冒烟。可能是他的烟瘾不是很大,经不起这样狼烟火冒的熏呛,他吸了几口,就扯心扯肺地张着嘴巴咳嗽起来,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想要呕吐了。他把刚吸着了的烟卷儿掐灭了火,抬手把它别到了耳朵上,瞅着小米的大舅他们几个,摇着头说:“这两天猫春他大哥回来过年了,打他回来,这烟卷儿就没离过嘴儿,烟卷儿吸多了,整个肚子里都往外翻。”

“叔,那就少吸点儿吧。你看,烟卷儿吸多了不好。”小米瞅着猫春爹很难受地咳嗽,心里一个咯噔,劝着猫春爹说,“今儿不是我们姊妹几个对你小气了,你就少吸点儿烟卷儿。”

猫春爹停下了咳嗽,向小米点着头。

猫春的二大爷把手里的烟卷儿点上了,轴着嘴巴吐了一股子烟气,怕给烟气炝了两眼似的把两眼眯缝着,待他嘴里的烟气吐得没了,这才把两眼睁开了。瞅着小米和小米的大舅,吸溜了一口气,起身向小米和小米的大舅说:“就这么着吧,我这还得先回去一趟,今儿还有几家亲戚要招待新女婿,我把家里安持好了再过来。”

不光小米知道今儿是这片土地上招待新女婿的特定日子,小米的大舅当然也知道这个日子,因为这个特定的日子打很久很久以前就这么约定俗成了。小米和小米的大爷客气亲地挽留着猫春的二大爷在这儿吃早起饭,等吃完早起饭再回去安持家里人。

猫春的二大爷笑着向小米和小米的大舅摇着头出了屋子,然后向院子里的豆子和蚂蚱大爷说了几句招呼的话,就出了院子。

猫春爹也向小米他们打了招呼,跟着猫春的二大爷离开了。顿时,整个院子里只剩下小米他们自家的几个人了。

瞅着猫春爹离开了这个院子,小米的大舅不知咋的咬了一下牙,嘴里发狠似的说了一句——“今儿我非扇望春两个大耳刮子不可!”

小米听大舅这么一说,心里猛地一惊,瞪着两眼瞅着大舅,愣怔了半天才醒了觉儿似的问大舅:“大舅,你这是咋的了?望春咋的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大舅没咋,他们爷儿俩口口声声地答应着我说,把你接过去等几年再让你跟望春圆房。他们爷儿俩就是一对儿混蛋!”小米的大舅心里的气儿一下子上到了脸上,腮帮子上的肉把肉皮儿鼓得一耸一耸地动,“他们爷儿俩这是欺负咱们家没有支事儿的人!”

小米一下子听出来了大舅为啥打进门儿就显得心里有点儿气不顺儿了,马上有些很难为情向大舅笑着说:“大舅,你别生这个气上这个火。打咱们这儿说,他们爷儿俩是不地道了。可咱换到他们爷儿俩的份儿上想想,人家拿闺女换个儿媳妇为的是个啥,不就是想早一天他们家能有后人吗?大舅,我知道你这生气上火的都是心疼我。可这亲事儿已经都办完了,我现在也是他们家的人了,你就是再心疼我,就是再生气上火,咱们也不能把这门亲事儿给悔了呀。大舅,今儿你生气也好,上火也好,都忍着吧。”

小米的大舅给小米的话说得一惊,他不由得瞪着两眼又把眼前的这个外甥女儿打量了一阵,这就是自己多年辜负着的外甥女儿,这就是自己还没有成人的外甥女儿,这就是自己为了这个家一直忍受着苦累和委屈的外甥女儿,这就是自己可以引以为豪的外甥女儿。自己在这个外甥女儿面前,似乎很多的方面还比不上她。很多的时候,自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看待问题。可自己这个普通的没有啥子文化的外甥女儿,竟然在考虑问题和看待问题的时候会换位思考,竟然会从他人的角度来衡量问题。他不由得向小米点了点头,仰头向院子上面的天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舅,都没啥儿,只要以后他们能好好地待我就成了。”小米瞅着大舅说。

小米的大舅仰着脸,不由得又把头点了点。

“大舅,今儿咱们就喜喜庆庆地把亲邻们招待了,让亲邻们晌午这顿饭吃得心里敞亮。”小米见大舅答应自己不再发狠要扇望春的大耳刮子了,心里也松快了下来。

蚂蚱大爷和豆子把架子车上的板凳卸完了,就招呼着说要出去再借几张桌子回来,然后就蚂蚱大爷蹶蹦着跟在豆子的架子车后出去了。

小米的大舅见院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小米两个人了,低下头来看着小米,两眼眶里竟然还晶晶亮亮地有了泪水。他一抹两眼,硬着嗓子向小米说:“小米,委屈你了。”

小米见大舅心疼自己心疼得都要淌眼泪了,心里堵腾得让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咋的了。她硬着喉咙绷紧嘴吧向大舅点了点头,半天说了一句话:“我豆子哥能成家,我没啥儿!”

第235章 玉米压水

谷子挑着两桶水从院子外面忽闪忽闪地回来了。

小米听到谷子的脚步声,慌忙着擦了一下两眼,回头看着谷子把两桶水挑进了灶房,进阶着就听见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里的声音。

“谷子,咋的还去院子外面挑水,院子里不是有压水井吗?”小米想灶房里问谷子。

“这冷的天儿,压水井都给冻成冰疙瘩了。”谷子在灶房里回着小米说,“急等着用水,先挑两挑子,待会儿腾出手来用火把压水井烤烤,或者马会儿用热水把压水井冲冲。”

小米不由得想院子里的那台压水井上看了看,用砖圈成的水池子四周围不知道啥时候撒上的水这个时候冻得像琉琉一样,映着天上散下来的光,显得明晃晃地亮。压水井的把子朝天撅着,很明显是留在井筒子里的水给很结实地冻上了。

谷子把两桶水倒进水缸里之后,又挑着两个空桶出了灶房。

“歇会儿吧,打一大早你还没喘口气儿呢。”小米见谷子又要出去挑水,很心疼地向谷子说,“喘口气儿,也别出去挑了,待会儿用火把压水井烤烤,省得都外面去还要走大老远的路,这也就是两把柴的事儿。”

“这个时候不行,就是把井筒子里的冻烤化了,转眼儿又冻上了。等会儿日头出来了,天气暖和点儿再烤,那样就不容易再给冻上了。”谷子想小米说着,两个空水桶在扁担的两头咯咯扭扭地晃悠着就跟着她出了院子。

小米瞅着谷子出了院子,心里一股子一股子地难受,虽说谷子的个头长得高高胖胖的像个成年人了,可她只有十四岁,按城里人不计虚岁的说法,谷子只有十三岁。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满满地两桶水是啥样的一个重量,就这样压到了她的肩上,还要忽闪忽闪地走很远地路。

小米的大舅瞅着谷子去了,也是很心堵地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小米说:“这个时候我也没啥事儿,就到灶房里抓两把柴把压水井烤了吧。”说着,他转身就进了灶房。

小米愣愣地站在那儿,自己只是离开这个院子几天的光景,咋的整个院子忽地觉得很生分了。她来回把整个院子瞅了几个几眼,不知从院子外面哪儿吹进来的风虽然不大,但还是让人觉得十分的清冷。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咋的了,咋的会忽地有了这样的心思。这是自己打自小生活了十几年的院子,这个院子里的一切自己闭上眼都能没有差错地摸得很清楚,咋的就是这几天的光景,都变得自己忽地不认识了一样。

小米的大舅从灶房里抱着一抱子的柴草走了出来,直奔着院子里的压水井就过去了。他来到压水井旁边,把怀抱里的柴草往地上一放,回头看了一眼小米,这时候他才觉得小米在愣啥子神儿。他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不由得喊了一句问:“小米,你咋的了?”

小米给大舅的喊惊了个神儿,她摇了摇头,向大舅一笑,说:“没咋,就是觉得这个院子里忽地瞅着生分了。”

小米的大舅听小米这么一说,这才放下心来向小米回笑着说:“你这闺女,是这个院子里的一切都沉在你心里了,有两天不见,是自己觉得冷落了这些东西,不是这些东西生分了,是自己觉得欠得慌。”

小米给大舅的话说到心眼儿里似的,心里竟然一酸。是啊,院子里的这一切打自己记事儿时起就日日夜夜地陪着自己,陪着自己的这姊妹几个,不管刮风下雨,不管五冬六夏,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陪着,慢慢地自己就觉得这个院子里的一切就像不会说话的亲人一样,看到它们心里就觉得踏实,觉得有揪角儿。自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这个院子,也就离开了院子里的这一切。如果院子里的这一切都会开口说话的话,是不是它们会在这个时候怪罪上自己几句,怪罪自己这样狠心地丢开了它们?

小米的大舅弯下腰来开始点火烤压水井。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点火了,洋火和柴草也忌讳生人似的不听他的使唤。他弯腰撅屁股地点了老半天的火,手里的柴草竟然没有给他点出半缕子烟来。就在他觉得自己连把柴草也生不起火来很是难堪的时候,玉米领着小米他们邻居家的婶子进了院子。

小米邻居家的婶子进了院子先是跟小米打了个招呼,然后扯着小米的手说了些问长问短的话,还低声说了些女人间的东东西西。

玉米见大舅没能把压水井旁的柴草点起火来,就奔着大舅走了过来,在大舅的身边一蹲,从大舅手里接过洋火,从地上抓起一把柴草捋成了个把把儿,这才划着了洋火,小心地把柴草把把儿放到洋火的火头儿上,顿时,柴草把把儿发出了轻微的噼噼啪啪的声响,火苗子也在这样的噼噼啪啪的声响里蹿了起来。她把着起火来的柴草把把儿塞到了那抱子的柴草下面,很快,这抱子的柴草就很有气势地燃烧起来。

下面的大舅瞅着玉米很熟练很轻巧地生起了火,直起身子向玉米一笑,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在生火这些事儿上,自己已经远远赶不上这几个孩子了。

玉米见柴草着起火来,起身从旁边拽过一根棍子,把着火的柴草向压水井挑了挑。顿时,压水井的井筒子外面像出汗了似的漓漓拉拉地淌着水珠子。似乎玉米很有经验,这一抱子柴草是把井筒子里的冰冻烤化不了多少,压水井还是无法压出水来。她又进了灶房抱出一抱子稍硬一些柴火来,陆陆续续地向火上添这些柴草。

小米的大舅绕过燃烧着的柴火用手试了试压水井的把子,井筒子里没有化了多少的冰冻还是死死地卡住了连着井把子的吸水的胶皮垫子。

小米和邻居家的婶子在院子里说了一阵子的话,就从灶房里找出了围裙系到了腰上,然后就立胳膊挽袖子地开始忙活起来。

邻居家的婶子见小米这样忙活,忙止住了小米,从小米的腰间解下围裙系到了自己的腰上,瞅着小米瞪着两眼说了几句很体贴的话,要小米今儿不能忙活,只要帮着烧火就成了。

“婶子,我没啥事儿。”小米见邻居家的婶子心疼自己,向邻居家的婶子笑着说。

“傻闺女,啥子没啥事儿,婶子是过来的人了,啥事儿还不知道?”邻居家的婶子怪罪似的瞅着小米说,“今儿你就帮着烧烧火,支应个东东西西的,别的啥也不能做。大灶上缺个东西啥的,来的亲邻想要个啥儿,都要谷子和玉米她们几个忙活着找去。”

“婶子呀,我的身子没这么娇贵。”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一笑说,“谷子这一大早也没得闲,这出去挑水还没回来呢。再一个晌午来来去去地忙,她也吃不消。还有玉米,她能知道个啥儿,年龄小着呢。”

“你这闺女一,谷子他们姊妹几个你是舍不得呀。”邻居家的婶子看了一眼小米,无可奈何地向小米叹了一口气说,“我看呀,你的人是嫁出去了,整个心思还是留在这个家里,留在谷子他们姊妹几个的身上。”

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又笑了笑,没有再说啥子,而是依着邻居家婶子的话先蹲下身子往两个大灶的灶膛里分别添了些劈柴。

玉米和大舅两个人围着压水井忙活了一阵儿,终于小米的大舅从压水井里压出了水来。

小米听见了压水井出水的声响,埋怨似的出了一口气说:“谷子这丫头,不听话,非要出去挑水不行。这不,几把火儿就把压水井烤开了,省多大的力气呀。”

“大舅,你多压会儿,马上就能出来温和的水了,就不容易给再冻上了。”玉米在大舅的身旁瞅着大舅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住井把子一哈腰一哈腰地压水,笑着向大舅说。

小米的大舅向玉米一笑,说:“今儿咱们家用的水就包给大舅来压了。”

玉米听了大舅的话,忽地转身进了灶房端了个磁盆出来,然后把磁盆放到砖头圈成的水池子里,让压水井里出来的水哗哗啦啦地淌进了磁盆里。

小米的大舅几下子就把磁盆里的水压满了。

玉米弯腰端起满盆的水,一路泼洒着进了灶房,接下来就听见灶房里传出来有水倒进水缸里的声音。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呆着了,玉米这闺女是想让谷子少挑上一趟水呀!

玉米端着倒空了的磁盆又从灶房里出来了,面前的衣襟上和脚上的鞋子上泼洒上了不少的水。她好像没有觉出这些泼洒在身上的水,很是高兴地把手里的空磁盆又放到了压水井前面的水池子里。

小米的大舅心里疼疼的,玉米这闺女,咋的觉得跟小米似的。他这样在心里琢磨着,手里的压水井就不由得压得慢了下来。

“大舅,我来压吧。你没干过活儿,这井把子磨手。”玉米瞅着大舅压得慢了,一步就抢了上去从大舅的手里抓住了压水井的把子。整个身子压到了井把子上,两脚一翘一翘地用身子的重量来压水。

第236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小米的大舅瞅着玉米这样蹶蹦着用整个身子压水,独自摇了一下头,仰天硬着喉咙管子出了一口气,鼻子里也是酸溜溜地难受。

玉米把水池子里的磁盆压满了水,就放开了手里的压井把子去水池子里端水。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拦住了玉米,弯腰从水池子里端起了那个磁盆,回头向玉米说:“今儿这水你来压,大舅来端。”说完,他端着磁盆里的水就进了灶房。

小米的大舅刚把磁盆里的水倒进水缸里,谷子挑着两桶水进了灶房。他慌忙着让开身子要谷子把担子两头的水桶先放到地上去。

谷子倒没有把水桶放到地上,而是直接先把一桶水用手把住桶襻子直接倒进了水缸里,然后扁担一换肩,另一只手把住另一个桶襻子把水又倒进了水缸里。

小米的大舅瞅着谷子这样娴熟地把两桶水倒进了水缸,心里不由得一个哆嗦,这样把水倒进水缸里,那要多大的力气呀。对于谷子来说,一个刚十岁出了点儿头的小闺女家,要费出多大的力气才能把担子上的水桶提溜到水缸上呀。换上别人家的孩子能行吗?

谷子倒完了两桶水,水缸里的水也浮着水缸沿子满了,她向大家就轻快地一笑,这才把两个空桶放到地上,肩上的扁担从头上一迈就抓到了面前,然后又把扁担直树到了灶房的门后,回过身子向大舅说:“大舅,半晌不用打水了。”

小米的大舅很不自然地向谷子也笑了一下,这个家,这些年太难为这几个孩子了。谷子这闺女,这些年也跟着豆子和小米锻炼出来了。换句话说,是这个家过早地把这几个孩子逼出来了。这一缸水,换得别人家想谷子这么大的孩子,咋的也挑不回来,怕是连两个空桶也挑不了,更不用说挑水了。

谷子放好了扁担之后,又两手拎起两个空水桶出了灶房想压水井走过去。

“谷子,你歇会儿吧,一个早起间儿还没得闲喘口气儿呢。”大灶棚子下的小米向谷子招呼着说。

“大姐,我这再拎两桶水进去,吃过饭要烧两锅开水出来,省得晌午来咱们家的亲邻们吃喝得口渴了。”谷子把一个水桶放进了压水井的水池子里,回头向小米说,“吃过早起饭亲邻们都该陆续地来了,事儿也就多了,咱们趁好这个时候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省得到时候打饥荒。”说着,她回头从玉米的手里接过压水井把子,呼哧呼哧地就压起水来。

“打你出阁那天起,谷子这闺女一下子显得比你在家时还要懂事儿,人也比以前勤快了不少。”小米邻居家的婶子向压水井的地方瞅了瞅谷子,回头向小米说,“你在家的时候,一来是她小,啥事儿都指靠着你呢。二来你也舍不得她去做啥子掏力气的活儿。你这一出阁,这闺女马上就把你的担子接过去了,每天都巴明起早地忙活。你家春梅嫂子也心疼她,说这大冷的天儿,也没啥子要紧的活儿,让她不用那么勤快,可她不听。你春梅嫂子就让我说叨她两句儿,我也劝了,可谷子这闺女别看平日里不咋的言语,可骨子里也倔着呢,不听劝。”

小米听了邻居家婶子的话,回头看了看谷子,说不上是心疼还是心里觉得宽慰了,脸上琢磨不透地一笑,说:“这样也好。”

邻居家的婶子瞅了小米一眼,叹了一口气就不再说啥子了,一个人把大灶棚子下面的案子给凳上了,然后收拾着这个有两块门板对起来的大案子,把大灶上要用的东西忙里忙外地都摆放到了这个案子上。

小米的大舅在灶房的门口听着小米邻居家婶子的话,心里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咋的了,不由得看了看牙着水的谷子,这就是担当啊!这么小的年龄就知道这样为这个家承担一切,这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就能做得到的,即使那些受过学校教育的孩子,能做到像谷子他们几个这样的,百里也挑不出一个来。社会经济的复苏,让越来越多的孩子享受到了优裕的物资生活,却越来越远离了为人的尺寸和道德,让越来越多的孩子变得越来越自私。

谷子呼呼啦啦地压满了一桶水,替换着把那个空桶又放到了压水井的水池子里,然后就憋着劲儿拎着满桶的水进了灶房。

玉米见谷子把满桶的水拎走了,又整个身子压着压水井的把子往那个空桶里压水。

老古语话说得真的没错,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样的孩子,如果没有灾难的历练,缺少了不幸的感受和感知,那么,这个孩子就很有可能会不懂事理。小米的大舅瞅着小米她们姊妹三个,心里说不出是为这几个孩子感到庆幸还是心酸了。

玉米压了几下水,大约摸觉出了自己的个子还不够高,就停了下来,四周围地转着找了两块半截砖垫到了脚下,两脚站到了两块半截砖上,重新用整个身子的重量压水。

谷子把满桶的水放到了灶房,就着急忙慌地又去压水。她让玉米从井把子上下来,瞅了一阵子玉米,说:“赶紧进屋换换衣裳和鞋,都湿了,马会儿会冻脚呢。”

玉米跺了跺脚,但是,浸到鞋子里面的水这个时候咋的也跺不出来了。

“别跺了,赶紧换去。把换下来的鞋子和衣裳拿到大灶旁让大姐给你烤着,一会儿就干了。”谷子俨然已经把这姊妹几个的家儿给担当起来了,她对玉米说话的口气也已经是那种命令的意思了。

玉米依着谷子的话进屋了。

这个时候,蚂蚱大爷和豆子拉着几张方桌停到了院门口,然后两个人张罗着把方桌往院子里抬。

小米的大舅瞅着院子里的这些人这样忙忙碌碌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插手忙啥子了。他执摆着两手,嘴里想要说啥子似的竟然说不出啥子来,执摆起来的两手又丢魂儿似的放了下去。

豆子和蚂蚱大爷把一张方桌抬进了院子,两个人踅摸着把这张方桌安持到了一个地方放了下来。

“这样摆放这张桌子,另外几张桌子就好摆放了。”豆子用手向蚂蚱大爷一比划院子里的地方,说,“这样摆放,院子里摆上四张桌子还显得宽敞。”

蚂蚱大爷向豆子点着头,不时地把整个院子看了看,蹶蹦着又往院子的外面去了。

小米的大舅见豆子和蚂蚱大爷把方桌放了下来,就忙着把豆子刚才拉回来的板凳往方桌的四周围放。这总算自己能插上手了,他心里一下子觉得踏实了不少。

蚂蚱大爷和豆子把借来的四张方桌都抬进了院子,然后两个人把院子里看了看。

“要不看谁家的方桌还在闲置着,再借两张过来。”蚂蚱大爷把整个院子看了几眼,向豆子说,“反正亲邻也不多,有个五桌六桌就待差不多了,再借两张桌子,一轮儿就能清静了,省得两轮儿还磨道人。”

豆子听了蚂蚱大爷的话,又把整个院子看了看,思摸了一阵儿,整个院子要是再放上两张桌子,就没啥子空儿了,人来客去的显得满档。

“院子里再摆上一桌,堂屋当门儿放上一桌,院子里也不显咋的挤巴。”蚂蚱大爷似乎看出了豆子在思摸啥子,向豆子眨了两下眼说。

蚂蚱大爷的话让豆子心里豁地一个敞亮似的,也是,院子里再安持上一张桌子也成,再加上堂屋当门儿放上一张桌子,一轮儿还真能把亲邻们招待得差不多了。他向蚂蚱大爷一点头,说:“成!咱们再借两张桌子去。”

“那还得借八条板凳回来。”蚂蚱大爷提醒着豆子似的向豆子说着,又蹶蹦着跟着豆子出了院子。r/>

小米的大舅把摆好了的四张方桌上放上了板凳,他瞅了瞅这些方桌和板凳,忽地想起啥子似的向大灶棚子下的小米问:“望春做的那桌安排到哪儿了?”

“就安排在我们家吧。”小米邻居家的婶子回了一句说,“虽说我们家乱了点儿,离得近。灵便一些。”

“还有,望春进门儿施礼有谁来主持,这都安排齐整了吧?”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邻居家婶子的话,放了些心似的独自点了一下头,接着问说。

“我家那口子主持。”小米邻居家的婶子说,“昨个儿晚上豆子去我们时我还说呢,我们家的那口子主持这个事儿有点儿不合适,不如让你来主持。可我们家那口子有点儿缺心眼儿似的大包大揽地说合适,也就这么定了。”

“这事儿该着是这边儿长辈分的人主持。”小米的大舅听小米邻居家的婶子这么一说,笑了笑说,“这边就你们家跟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走得近些,当然该由你们家的孩子他爹主持这个事儿。”

“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呗,不管是谁主持,能把今儿这事儿顺顺当当地过去了就成。”小米邻居家的婶子回着小米的大舅,手里开始忙活着刷大灶上的两口大锅。

大灶上的两口大锅里已经给烧得冒着很大的热气了,锅里的水也开始吱吱啦啦地沿着贴着锅的周围响出声音来。小米邻居家的婶子上身探进了这样的热气里轴起嘴巴向刷锅的手上吹着凉气,另一只手拿着水瓢把锅里的水挖出来倒进旁边盛着盘子和碗的一个大斗盆里。

第237章 小米的另一个决定

玉米一手抱着换下来的衣裳一手拎着换下来的鞋子出来了,她把手里的衣裳和鞋子递给了在大灶前的小米,然后就蹲到那个大斗盆旁边要刷洗盆里的盘子和碗。

“等会儿盆里兑上点儿凉水,要不就烫手了。”大灶上的邻居家婶子向玉米说,“锅里的水都烧得老烫了,你这个时候刷这些盘子和碗,一准下不去手。”

玉米向盆里试了一下,马上就把手蜷了回来。

“是烫吧。”邻居家的婶子往大灶上的锅里兑了几瓢水,顿时,锅上再也没有了那样浓的热气了,她瞅着玉米说,“喊谷子拎桶凉水来,兑上半桶就成了。”

玉米回头喊了一声“二姐”,起身就去了灶房。

谷子就拎上半桶的凉水倒进了那个大斗盆里。

玉米这个时候从灶房里拿出了一块儿抹布,重新蹲到那个大斗盆前开始刷洗盆里的盘子和碗。

“小米,你看玉米这么点儿大的闺女多知道操心,我家那几个猴崽子,要是有一个能让我这样省心的,我心里也就踏实了。我们家那几个猴崽子,那个淘,天天让人心里不得安生。”邻居家的婶子瞅着玉米向小米说,“整天几个都像猴屁股上扎了刺儿似的,没个得闲的时候,七高八低地折腾,整天一个屋里院子里弄得跟乱岗子似的。一会儿这个把那个打哭了,一会儿那个又把这个用棍子戳上了。有这几个猴崽子,你就跟他们淘吧,一天到晚的能把你的头给吵得跟大斗盆似的大。这几个猴崽子,哪像玉米这样,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帮家里操点儿心,他们几个没有一个能想着帮家里做点儿啥事儿的,除了一天到晚地淘。”

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一笑,说:“男孩子不都是这样,不淘就不是男孩子了。”

“淘得额外了呀!”邻居家的婶子往锅里放了一把盐,很头疼似的说,“再加上你叔他那有点儿缺心眼儿似的脾气,这几个猴崽子,那真是让我头疼了。”

“男孩子还是淘了好。”小米把手里玉米的鞋子往大灶旁边儿挪了挪,抬头看着邻居家的婶子说,“要是男孩子面了,你眼下觉得省心,以后就头疼了。那时候再头疼,就疼得大了。这个时候他们几个淘点儿,也就是不懂事儿相互着硌架儿,你捅他一下,他捣你一下,你一翻脸就能镇得住了。要是到大了再让你头疼,就不是硌架儿的事儿了。”

“这个也是,淘孩子心眼儿多,也心眼儿灵巧,有个啥事儿鬼机灵。”邻居家的婶子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想通了啥子事儿似的向小米一笑,说,“这几个猴崽子的脑袋瓜子倒都转得快,一个个儿的一眨磨眼儿就是一个鬼点子,不像他们的爹,脑子跟缺根筋似的。”

小米一笑,忽地想起啥子似的又整下脸来瞅着邻居家的婶子说:“婶子,想办法让他们几个念书识字儿吧。他们的脑袋瓜子都激灵,念书识字儿一准以后能念出出息来。”说完,她把怀里的玉米的衣裳往旁边的劈柴堆上一放,起身就进了堂屋,从堂屋里拿出麦子的奖状给邻居家的婶子瞅了瞅,接着说,“麦子念书识字儿都能得奖状、书包啥子的。他们几个脑袋瓜子好使,灵巧,念书识字儿一准要比麦子强多了。”

邻居家的婶子瞅着小米手里的奖状,两眼放光了一样地一亮,很吃惊地说:“麦子还得奖状了?我咋的没瞅见呀!”

“就在她床头前儿贴着,今儿我给揭下来了,一会儿给贴到当门儿的后墙上去。”小米说着,把手里的奖状又十分小心地拿进了堂屋,回来向邻居家的婶子说,“你要是跟叔也让我那几个弟弟念书识字儿了,一准一年能给你们家得回不少的奖状来。”

小米的话让邻居家的婶子不由得叹了一口长气,说:“家里指望啥子让他们念书识字儿呀,家底子跟破筛子似的,一年的进项还不够几抖搂地,就露得啥也没了。再说了,送他们去哪儿念书识字儿去?原来的大队学校早几百年就合大队合得没了,现在就驴堆儿集上的学校离咱们这个村子近些,也十多里路,让这几个猴崽子去那儿上学去?一天好几趟,从家里还没有到学校呢,学校放学了。等他们几个从学校回到家吃饭,还没摸到饭碗呢,学校又上课了,这也总不叫个事儿呀。麦子能进学校念书识字儿,多亏了你们有个好大舅了。”

邻居家婶子的话让小米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跟豆子哥琢磨着要让麦子念书识字儿的事儿了,那个时候大舅还没回来,虽说自己和抖个都想着让麦子进学堂里念书识字儿,可也不知道该把麦子往哪儿送,也多亏大舅回来了,要不然的话,想让麦子念书识字儿的打算也只能是个想法儿。她瞅着邻居家的婶子点头一笑,说:“也真是,咱们这个村子里的孩子,想进个学堂念书识字儿都犯难为。”

“等两年看吧,要是家里的进项能堵住筛子眼儿了,再想办法让那几个猴崽子念书识字儿。”邻居家的婶子很没办法儿地叹着说了一句。

小米又向邻居家的婶子摇了摇头,也跟着邻居家的婶子叹了一声。

旁边在大斗盆里刷洗盘子和碗的玉米这个时候忽地抬起头看着小米,嘴巴咕哝了一下,像是想说啥子,但又把要说的话咽到肚里去了。

“玉米,你咋了?”小米给玉米弄了个愣怔,瞅着玉米问。

“大姐,我要是能念书识字儿,也能得奖状。”玉米瞅着小米说。

玉米的话一下子把小米震着了,她瞅着玉米看了老半天,愣是不知道该咋的跟玉米说了。

玉米见小米老半天没有说话,向小米笑了一下说:“大姐,我就这么一说,我没有想念书识字儿。”

但是,小米还是从玉米的两眼里看出了玉米打心眼儿里很眼馋麦子念书了。她瞅着玉米半晌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掂量着玉米心思。倒是这几天听说卧牛岗子那个大队有所学校,是不是自己回去跟那一家子的人商量着看,能不能让玉米跟着自己在卧牛岗子那个大队学校里念书识字儿?很快她就想到了这儿,瞅着玉米一笑,说:“玉米,大姐也想让你进学校念书识字儿,你高兴不?”

玉米一听小米的话,马上就仰起脸向小米笑着说:“高兴啊。”

“那成!”小米很清楚刚才玉米说不想进学校念书识字儿是怕自己犯难为,她瞅着玉米说,“这样,反正麦子还有半个来月才能开学,这半个来月让她教你她念的字儿,等正月十五过了,大姐过来接你去念书识字儿。”她向玉米这样说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回去该咋的跟牛二筢子他们那一家人商量这事儿。

玉米一下子在大斗盆前蹦了几下,然后很是开心地又蹲下来刷洗大斗盆里的盘子和碗。

邻居家的婶子见两个大灶上的锅里的水都吱啦边儿地响了,向两个锅里分别又放了些生姜大料等一些调料,然后瞅着小米问:“你也想让玉米念书识字儿了?”

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点了点头,说:“婶子,你也看见了,玉米他也想念书识字儿。她有这个心思,咋的也不能给耽误了,省得她以后长大了抱怨没让她念书识字儿。”

邻居家的婶子瞅着小米半天没有说话,这闺女,咋的想一出是一出的?过了正月十五过来接玉米去哪儿念书识字儿去?接到她大舅那儿去?这也不大可能,麦子已经在她大舅那儿了,总不能把玉米也送过去吧?玉米和麦子两个闺女家都到她们大舅那儿念书识字儿,这也不是个说道儿呀?不由得她还是问小米:“你真打算让玉米念书识字儿了?不是说说吧?”

“真的打算让她念书识字儿。起初倒是想过让她也念书识字儿,只是想着她年龄有点儿大了,也就没放到心上去。刚才见她心里眼馋麦子念书识字儿得了奖状,心里一下子就有了这个打算。”小米向邻居家的婶子说,“我这回去个家里人商量着看,能不能让玉米跟着我在卧牛岗子那个大队学校里念书识字儿。”

小米的大舅这个时候站在小米的身后听着小米的打算,插过话说:“小米,要不,等暑假结束了让玉米也去大舅那儿吧。她们姊妹两个在一起也有个陪伴儿。”

小米回过头来看着大舅,慌忙着向大舅摇着头说:“那不行!麦子一个人在你那儿就够拖累你的了,再要玉米过去,你一个人也顾不了她们两个。”

“到时候大舅再想办法看吧。”小米的大舅知道小米的秉性,瞅着小米点了点头,琢磨着说,“你这个想法倒对了,这段时间让麦子教教玉米。到这个春季开学能插班进去,也不至于啥也不会。多少学点儿,到时候就是找个老师给补课,那也学得快一些。”

小米的大舅心里更觉得佩服小米这个外甥女儿了,尽管她只是一个村野丫头,甚至马上就会成为一个村妇,但是,绝大多数的村野丫头,绝大多数村妇,绝对没有她的这种远见的意识。灾难磨练出了她的韧性,也磨练出了她的远见。他甚至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小米会带着这姊妹几个远远地超出这个村上的每一户人家。

第238章 小米让邻居家的婶子一个愣怔

谷子来回在灶房和堂屋间忙活着待客前的各种事儿,听说小米要玉米进学校念书识字儿了,站下来向小米他们几个瞅了一阵儿,脸上一笑,就端着满灶篓子里的正馍进了灶房。

大灶棚子下面的两个临时搭起的大灶给灶膛里的柴火烧得热热腾腾地旺,两个大灶上的两个大锅里给灶膛里熊熊燃烧的柴火烧出了浓浓的热气,这样的热气蒸腾到大灶棚子的棚顶,然后拐着弯儿飞散到整个院子里,把整个院子的清冷遮掩得似乎都给逼了出去,使整个院子显出了一种似乎可以看得见的暖和来。

小米邻居家的婶子不停地把那个用两块门板拼对成的案子上的各种荤菜归整起来,让人一看就觉出干净,立马就有想吃的味口。她一边忙活着案子上的荤才,一边打听着素菜准备的情况。这个时候的玉米满心高兴把持不住地回着邻居家婶子的话,啥子大葱蒜苗儿,啥子生姜小白菜,等等能筹备出来的东西,她回答得很朗利。

小米瞅着玉米一下子变得这样的高兴,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自己答应让她进学校念书识字儿了。不由得她想起了送麦子跟大舅去县城念书识字儿那天玉米的那双眼,那双眼里有多少的眼馋,又有多少的委屈,还有多少不能说出来的埋怨。今儿自己答应春上开学就送她进学校里念书识字儿,她这个时候的这双眼里,除了高兴就是得意了。

小米邻居家的婶子忙活了一阵儿,直了直腰,笑着瞅了瞅玉米,说:“玉米能进学校念书识字儿了,这多好!不过你得下功夫了,你是姐,麦子是妹,别到时候麦子往家得奖状你啥也不得,到时候人家就该笑话你了。”

小米跟着邻居家的婶子也笑了笑,但她还是从婶子的笑和说话的语气里觉出了婶子不能让自己几个孩子念书识字儿的心酸。是啊,黄庄子这个地方是自己打生下来到前几天出阁十几年都没有离开过的地方。十几年来,自己一直认为这个黄庄子是很让人舒心的一个地方。可是,上次送麦子跟大舅进了一趟县城,虽说自己不喜欢县城,可是,自己也不能昧心说这个地方要比县城好,这个地方跟县城差了十万八千里呀。现在自己又出阁到卧牛岗子,一样是个庄子,这个黄庄子已经不能跟卧牛岗子比试了,不管是人们的吃穿住用,不管是人们的精气神儿,都已经远远地给落在后面了。这个村子里的大多的人家,日子紧紧巴巴地熬着一年又一年,村子里的孩子连个念书识字儿的地方也没有。到底要到啥时候,这个村子才能像卧牛岗子一样,家家户户都有吃有穿,孩子也能进学堂念书识字儿呀!

“放心吧,只要我大姐让我念书识字儿,我一准年年得奖状。”玉米自然看不出邻居家婶子的心酸,仰脸向邻居家婶子一笑,很得意也很争气地说,“我一准要让我大姐高兴!”

小米邻居家的婶子一下子收住了脸上的笑色向玉米点了点头,说:“玉米,不管你大姐带你去哪儿上学,都要用功。你看吧,整个村子里像你们这样大的孩子,有几个能进学校门儿的,就你们姊妹两个。说白了,你们姊妹两个摊上了小米这个好大姐,这是你们姊妹两个的福气。整个村子上,谁家的家境都比你们这个家境好些,可孩子们上不了学,一来因为学校门儿离咱们这个村子太远,二来也都不把孩子上学当上一回事儿。村子上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又是那么姊妹两个能念书识字儿念出出息了,以后咱们这个村上的人家就会想着法子让孩子进学校念书识字儿了。”

小米听了邻居家婶子的话,心里更觉得酸了。老话都说了,人有智吃智没智吃力,这样一年一年地过来,再一年一年地过去,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只能一茬接着一茬地吃笨力气了,这该是这个村子里多大的不幸呀。啥时候这个村子里能有一个学堂,让村子里的孩子能像其他村子里的孩子们一样去念书识字儿,就算是不可能每个孩子都能念出啥子出息来,最少他们不会再是瞪眼瞎儿了吧。她瞅着邻居家的婶子,眨了两下眼,琢磨着说:“村子里孩子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还得老爷们儿们在一块儿捉议捉议,然后找两个脸面硬实的人出头去找大队的干部说叨说叨。只要大队干部出头管这事儿了,这事儿就能有个眉目儿。”

“村上的老爷们儿们都给一家人的日子压得蒙圈子了,没谁会有这样的想法儿。”小米邻居家的婶子叹了口气说,“得闲的时候他们插个大方啊,打个牌呀,心里哪还会想到孩子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不过,也怪不了他们。土地到户的时候,家家都穷得四面透风上下漏气,连个牲口也买不起,家里的田地都靠着两只手收啊种啊,一个庄稼季儿下来,整个人累得跟落驹子小产的瘦驴似的。庄稼季儿过去了,要喘上好一阵子才能气儿喘得均匀了,紧接着一天到晚的在地里折腾着薅草逮虫子,忙忙活活的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天消停的日子,有两个轻闲日子,他们在一块儿插个大方打个牌,也是个情理儿,孩子念书识字儿的事儿哪还能当个事儿放到心里去。等几年日子缓上劲儿了,这些老爷们儿们也该有闲心思琢磨孩子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了。”

小米当然很清楚这个黄庄子人家的日子,毕竟自己刚离开这个村子不几天,谁家的灶膛里经常不冒烟,谁家的风箱吹不了火,她心里都有个大约摸。邻居家婶子的这些话让她听着心酸,也让她心疼。是啊,就这个村子来说,眼下让孩子进学堂念书识字儿是很难为,缓上几年可能会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缓过神儿来。可是,这样一缓,就一茬儿的孩子给缓过去了呀。可眼下又有啥子办法儿呀!要是自己手里宽敞,给孩子们在村子里棚上几间房子当学堂,再找个哪怕是半瓶子醋的先生教这些孩子,也不至于让这些孩子大睁着两眼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呀。可自己手里也干净得给用清水洗了一遍又洗一遍样。说个不好听的话,自己要是讲究一些,谷子每月那几天用的东西自己也想着像城里的女人那样花钱就买了,可这个家没那个闲钱,心里想着给谷子买那些东西却买不起,只能将就着自己勤快一些,把那些破布烂铺衬的用开水烫了又烫,再洗了又洗。自己给孩子棚几间学堂的这个念想也就是一个想法儿,一个怕是这辈子也兑现不了的想法儿。

小米的大舅在旁边听着这些,很无奈地独自摇了摇头。打自己离开这片土地之后,一直以为这片土地会发生一些让自己欣慰的变化,尤其在土地承包到户之后,更会有个一些啥子改观。自打重回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这个家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发现了原初对这片土地的想法只是自己的一个愿望。不错,土地到户之后,这片土地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一年四季能填饱肚子了,可她与外面的世界的差距还是那么的明显,特别是黄庄子和它周围的这几个村子,与外面的世界差距更大了。外面的世界到处都在喊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响亮口号,可这片土地上不光是人穷着,连教育也在穷着,孩子也一样在苦着啊。一茬又一茬的孩子的教育穷过去了,一茬又一茬的孩子在没有教育中成长起来了,这样的情况还要在这片土地上延续多久呀?国家一直每年用大批的财政支出实施义务教育,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也是祖国的花朵,也是祖国的未来,可这些孩子,他们的爹娘每年把用血汗换来的收成一半缴了公粮统购,养活着数以万计的脱产人员。他们的父母尽着这样的责任,可他们却享受不到这样的义务教育,那一笔笔的财政支出没有花到对这些孩子的教育上,究竟又花到哪儿去了呀?那些整天捧着红头文件在大会上装腔拿势豪言壮语的人物们应该知道,在他们的辖区内还有这样一片土地,还有这样的一群孩子在贫困的生活中渐渐地变得像他们的父辈一样扁担竖起来不知道是个一呀。

小米邻居家的婶子瞅着小米和小米大舅没有接着自己的话说,皱起眉头把两个人看了几个来回,心里却在思摸着是不是自己的那句话说得差错了,让这两个人接不上话来。可自己没有说错啥子呀,村子里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实打实地说了还能会有啥子差错?

小米瞅着邻居家的婶子,眨磨着两眼吸溜了几口气,然后低下头来往两个大灶的灶膛里添了几根劈柴棒子,拿起那个几根铁条拧成的火钩子把两个大灶的灶膛里的火扒拉了几下,抬起头来向邻居家的婶子一笑,说:“这事儿呀,等晌午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聚得齐了,我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说叨吧。不管老少爷们儿们听不听,也算给他们提个醒儿。”

“啥?”小米邻居家的婶子一个愣怔,瞪大了两眼瞅着小米冒了一句。

第239章 “大都顺着肠子拉出去了。”

临近午晌,豆子有猫春他大哥猫蛋儿陪着去了卧牛岗子,小米家的院子里也就剩来蚂蚱大爷来回忙着招呼零零落落上门的客人,左让烟右倒水,虽然邻居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因为家近还没上门,这已经让蚂蚱大爷够紧张的了,尽管他这两条腿是那场大火烧出来的毛病,但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两根腿棍子还是整宿整宿地连骨头带肉霍霍地跳着疼,第二天早上起来活动一会儿疼倒不咋的疼了,就是一整天的发麻发木地冰凉,两只脚也不如热天有根儿了。

三老杠和二倔巴两个人在院长里陪着来客说着些村里村外和长长短短的话,来客中有不少的人有些心酸也有些欣慰地评论着小米和豆子两兄妹的这门子亲事儿。

“这事儿也好,他们姊妹几个这个家也确实太露底儿了,这样跟卧牛岗子的牛二筢子家结上了亲戚,也能把他们姊妹们的日子带起来。”有人这样说。

“是啊,有牛二筢子他们那一家给拉扯帮衬着,这姊妹几个的光景就会好起来的。”旁边的人随和着说。

“牛二筢子开始找到我牵扯这件事儿的时候,我心里也犯犹豫呢,想着小米这闺女还是个孩子,也没答应他。后来他又找了我几次,我再三琢磨着这事儿也成,牛二筢子在他们那个村上也算是个土财主了,多少贴巴点儿给这姊妹几个,也能让这姊妹几个的日子多少有个转向。”三老杠猫春爹听这些来客这样说话,脸上喜笑着看了看周围的人们,口气很像做了一件大善事儿似的说,“猫春他娘把这事儿跟小米说了,小米就背着豆子找到我们家,很朗利地答应着要我帮她和豆子牵扯这事儿,还让先瞒着豆子。小米这闺女呀,让人心疼着呢。也算是她跟豆子两个人的福气,牛二筢子见小米答应了和门子亲事儿,两边的啥事儿几乎是全包下来了,待客的花销,小米的嫁妆,牛二筢子出手大方,省了小米他们姊妹们不少的心。再说了,那边的望春虽说比小米大上几岁,可人家会开汽车,整天价南里北里的满世界跑,活儿轻巧,又能挣钱。”

“大几岁能有啥儿呀,只要能挣钱,日子过得滋润,大几岁也就大几岁吧。”旁边有人接过三老杠的话,很是为小米他们姊妹几个送了一口气儿似的说,“大几岁更知道操心,更能想到值几个孩子以前受过的委屈,更会想着帮衬这边的这个家。”

“这姊妹几个的苦日子算是熬到头儿了。这人哪,该走到哪一步是一定的,谁能想到豆子和小米会碰上这么好的人家?这也合该着这几个孩子的委屈受到头儿了,就像这大媒人说的这样,有牛二筢子他们那边帮衬着,这几个孩子的日月也能翻个身儿了,风里雨里的十来年,这几个孩子的委屈也受的大了。”

“是啊,老话儿都说了,人的命天注定,该走到哪一步是定就的了。豆子和小米今儿能走到这一步,那也是命里的安排。以前苦一点儿也好,累一点儿也好,受再多的委屈也好,都是过去了的事儿了,只盼着这几个孩子以后的日月能光光亮亮的再也没啥子弯弯儿了。”

……

来客们跟着三老杠说了些听起来让人心宽的话,蚂蚱大爷听了这些,心里却堵得跟塞进去一个大石磙似的难受,这些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风大不怕闪了舌头。这事儿能像说的这么轻巧,又有谁知道为了豆子的亲事儿小米心里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些人也就是看着这事儿表面上风光了,拿着卧牛岗子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光景说话了,心底儿里就没想着这事儿的来来去去,就没有想到这中间的弯弯曲曲。他不时地向这些正跟三老杠谈得火热的来客偷偷地鼓鼻子瞪着白眼儿,嘴里不出声地嘟囔着些啥子。

“老蚂蚱呀……”二倔巴见蚂蚱大爷心里不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子,叹了一声。

蚂蚱大爷回头见是二倔巴,脸上很难为地一笑。

“今儿不管咋,都是他们姊妹几个的一件大喜事儿,别这样。”二倔巴低声向蚂蚱大爷说,“其实就小米他们两个的这门亲事儿我心里也不老高兴的,可他们姊妹们又有啥子办法呀?事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按着到这个地步的来。今儿这事儿,咱得喜喜庆庆地给办过去,别让人家看出咱们心里的窝屈。”

蚂蚱大爷给二倔巴的话说得一个愣神儿,向二倔巴叹了口气,小声说:“听他们说话,这事儿就跟吃蜜粘糖瓜儿似的,哪有这么轻快滋润呀?”

“他们咋说,那是他们的想法儿。人家对这事儿咋的一个看法儿,那是人家的事儿,咱们也管不了。今儿咱们能管的,就是今儿午晌的这顿饭让他们吃好喝好了。”二倔巴又拍了一下蚂蚱大爷的肩膀子说,“说是亲邻,平日里也不咋的来往,各人的日子还得各人过。他们酒足饭饱抬屁股走人之后,这个院子里的日子还照往常一样,姊妹几个还要自己忙活着吃喝。不是说他们咋的想了,这姊妹就个日子就能咋的了。”

蚂蚱大爷给二倔巴的话说得仰脸喘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二倔巴一阵儿,一咬嘴唇,向二倔巴点了一下头,接着就继续忙他的事儿了。

二倔巴见蚂蚱大爷晃着两腿蹶蹦着来回地忙,心里也一阵子的不是个滋味儿。也难怪他老蚂蚱听着人们那样说话心里堵腾,在他老蚂蚱的心里,现在小米他们姊妹几个就是他亲生的孩子呀。可他眼睁睁地瞅着小米用自己给豆子换了个媳妇儿,自己又没那个能为阻挡这件事儿,这不让他心里堵腾得慌?今儿人们又是这样说着这件事儿,那跟拿破鞋底子抽他老蚂蚱的脸锥子扎他老蚂蚱的心没啥子两样。虽然别人并不这么想,也不会把他老蚂蚱当成这个家里的咋的一回事儿,可他老蚂蚱心里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心里觉得堵腾。

三老杠跟那些来客继续说着他们的话,新来的客人向院子里的这些人打着招呼就直奔着堂屋门口老会计那儿去了。

老会计坐在一个矮矮的板凳子上,面前放着一张小方桌子。他一只手的手腕子上套着一个提兜子,人们贺喜交的份子钱都在他在那张红纸上写下姓名和礼金的数目之后塞到了这个提兜子里。老会计这个人,按着黄庄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的话说,他也是蚂蚁爬到书本儿撒泡尿,识不了几个字。可就他这水平,在整个黄庄子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尽管他文化水不平,有时候算账还有抠着脚趾头数数,不会写的字他总是画只有他自己分清的道儿代替,但在整个黄庄子来说,他也是一个响当当的高级知识分子。有句话咋的说的来着,刮光头进秃子窝儿,只有他的头会扎毛儿。三毛进寺院,多少他头上还有三根毛儿。

老会计抬头瞅着新来的客人,握笔的手哆嗦着问清了来人的姓名和要随礼的钱数,然后就眨巴着两只老眼琢磨着字儿的写法。在很多时候他就是这样给自己打圆乎,不管这个字自己写多一横少一横,只要像这个字就成,反正别人也不知道对错。可能这个新到的客人的姓名让他真的琢磨不出该咋的画道儿来代替了,他那两只老眼眨磨了半天,愣是没在那张记账的红纸上落下笔来。他抬头瞅着这个新到的客人,吸溜着前些日子早起慌着去茅房给刷掉了几颗门牙的嘴巴,很难为情地把手里的笔向新到的客人面前一递,说:“你的名字你自己写吧,你这名字我还真琢磨不出写法儿来。”

新到的客人很难为情地抬手挠着头皮一笑,说:“我也不识字儿。”

这下就让老会计真的麻了爪子了,两个眉头本来皮就松了,再这么一皱,整个两只眼就成了两个晒得干瘪了的烂茄子似的。他用手里没能递出去的笔杆子在头皮上来回戳了几下,咧着嘴叉子一个劲儿地吸溜嘴。

“找我大舅吧,我大舅一准会写。”旁边玉米见老会计笔杆子捅了半天的头皮还没能在那张红纸上动笔写字,就提醒了一句。

老会计一个惊喜,挠头的手往大腿上一拍,但他忘了手里还有一杆钢笔,这一拍,手里的钢笔一下子戳到了大腿上。好在这大冷的天儿穿得厚,要不,一准会把他的大腿戳个窟窿出来。虽然钢笔没能把他的大腿戳个窟窿,但马上就让他清醒了似的想到了手里的钢笔,低头把戳进棉裤里的钢笔尖子小心地拔出来,放到嘴巴前面鼓着腮帮子向上面吹了几口气,这才套着钢笔舌头把钢笔尖子又插进笔头子里,然后向院子里正和亲邻们说话的小米的大舅招呼了一声。

小米的大舅来到老会计面前,听了老会计的说叨,这才向那张记了不少字儿的红纸上看了几眼。他这几眼一看,差点儿没把他乐出声儿来。老会计这账记得,除了数字别人还能看得明白,人名字写得枝溜巴茬儿的,怕是除了他老会计自己,谁也没那个能为看明白了。他从老会计手里接过钢笔,在那张红纸上写下了这个新到的客人的姓名,把钢笔又交给了老会计,向老会计一笑。

老会计迎着小米的大舅也是一笑,说:“小时候读了半年的私塾,学那两个字凑合着用了这么多年了,一多半不经常用,都顺着肠子拉出去了。”

第240章 新女婿的礼节

小米的大舅给老会计的这句话说得心里想笑,但又笑不出来。老会计应该是这个村子里最有文化的人了,就这样一个最有文化的人,连字儿都写不全活儿,可想而知这个村子里的大多数的老少爷们儿们都会是啥样的文化水平了。这个村子整体的文化水平,严格地说起来就是整体都是文盲,根本没有啥子文化可谈。这样的大背景下的小米,咋的会想到让麦子去读书呢?麦子有小米这个大姐,能跟着自己读书了,可这个村上下一代这么多的孩子又该咋办?总不能还要像村上的老会计他们这样吧!他瞅着老会计看了半晌儿,愣是不知道该咋样接着老会计的话说了,只是很艰难地对老会计笑了笑,就离开了老会计的记账桌子。

院子里的来客慢慢地多了起来,眼看着要午晌了,就连村子上的邻居也慢慢地过来了,整个院子里也变得热闹起来。这些难得聚到一起的老少爷们儿们像麻雀儿赶上晚场子聚到一起一样,叽叽喳喳地各自与别人说着些前些年的琐事儿,说着来年的想法儿,当然,他们说的更多的还是小米和豆子他们兄妹俩的这门子亲事儿,大多的叫好声似乎都觉得这门儿亲事儿小米他们兄妹两个占了了很大的便宜。

大灶上的那个胖师傅见院子里的人多了,开始张罗着往盘子里布菜,只等着望春到了施了新女婿的大礼,就开桌子吃饭了。

就在这个时候,二倔巴放了一嘟噜子鞭炮,三老杠领着望春进了院子,跟在望春身边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后生。

小米在大灶前回头瞅了瞅望春和那个年轻的后生,没能认出那个后生是谁,倒是那个后生快走了几步直接奔着小米过来了。

“嫂子,你过来,跟你弄说件事儿。”年轻的后生奔到小米的面前向小米招呼了一声。

小米似乎还不适应有人这样在很多人面前喊她嫂子,怔了一下,才向这个年轻后生一笑,起身把这个年轻后生让到大灶棚子后面这个稍微僻静的地方,问这个年轻后生啥事儿。

“嫂子,你大舅在吗?让他也过来吧。临来的时候,牛二筢子,也就是我大爷安持我了,说是这事儿要跟你和你大舅通个气儿。”年轻的后生瞅着小米说。

小米向院子里喊了一声大舅,很快她大舅就走了过来。

年轻的后生见想的大舅过来了,瞅了瞅小米和小米的大舅,说:“我大爷安持了,这事儿跟你们说叨一声,待会儿给望春封礼的时候不用封多少,三十、二十的有这个意思就成了,不用想着那边给这边送了多少的礼。我大爷的意思是这边这个家比那边需要钱,待客收的礼金就都留着这边这个家开春上用吧。”

小米愣怔了。

小米的大舅也愣怔了。

这个年轻的后生瞅着小米和小米的大舅,怕是这两个人不相信似的强调了一句说:“我大爷就是这样向我安持的!”

小米的大舅给这个年轻后生的这句话说醒了神儿似的向这个年轻后生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小米。

小米见大舅点了头,眨了两下眼,说:“这样不好吧!”

小米的大舅听了小米的话,也眨巴了两下眼,琢磨了一下,没有出声。

“大舅,待会儿跟猫春他爹商量一下吧?”小米瞅着大舅问。

小米的大舅点了一下头,说:“这样合适。”

年轻的后生见小米和小米的大舅把自己捎过来的话当成一回事儿了,招呼了一声就去陪望春了。

小米的大舅瞅着年轻后生的后脊梁影子,心里越发觉得牛二筢子这个人很知理儿通情了,只是以前他对自己许下的把小米接过去养几年再让她与望春圆房的诺言他没有遵守兑现,今儿这事儿,他也是打心眼儿里替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着想了。

三老杠和二倔巴在院子里嚷着抬桌子上蜡点纸要望春给祖上磕头施新女婿的大礼,很快,蚂蚱大爷把堂屋里用来招待客人的方桌上收拾了,点上了两支红蜡烛,小米二姑家的大小子把一张新苇席铺到了方桌前。这一切停当了,三老杠就招呼着要小米的大舅来主持新女婿施礼的这个仪式。

小米的大舅知道这片土地上的这个规矩,新女婿第一趟上门施礼有闺女的娘家舅舅来主持,今儿这事儿他推脱不了,就依着三老杠的招呼来到了方桌的旁边。毕竟这些年没在家了,这个仪式中间要说些啥子话,他很模糊。不由得他瞅着身边的三老杠,问了三老杠。

三老杠在旁边小声地向小米的大舅说着这个仪式上要说的那几句老套的话。

小米的大舅学着三老杠,很难为情地扯开了嗓子说:“列祖列宗,咱们家的新女婿上门了,今儿要给你们施礼了,你们准备好接受新女婿的大礼吧!”

小米的大舅向祖宗的牌位说了这些话,蚂蚱大爷这个时候在方桌前点起了几张纸,这个时候,院子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围着堂屋门口的老少爷们儿们瞅稀奇似的看新女婿施礼,尽管在他们的心里这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事儿了,但是,他们还是这样凑着热闹。

“一磕头,谢天谢地!”小米的大舅转脸向望春喊着。

望春跪到了那张新苇席上,两手按地磕了一个头。

“二磕头,谢列祖列宗!”小米的大舅随和着三老杠的话向望春喊。

望春又磕了第二个头。

“三磕头,谢爹娘!”

望春磕了第三个头,就从那张新苇席上站起身来。

“新女婿施礼结束,大家入席开饭了!”小米的大舅向围在堂屋门口的老少爷们儿们吆喊了一声。

听说入席开饭了,围在堂屋门口的老少爷们儿们哄闹着就散开了。

三老杠扯了一下望春,就要往小米邻居家婶子家里去。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扯住了三老杠,说是等会儿还要跟他商量件事儿,就让二倔巴先领着望春去小米邻居家婶子家去了。

小米的大舅把那个年轻后生捎过来的话说给了三老杠。

三老杠抬手蹭了一下鼻子,眨巴了一下眼,马上就很果断地说:“就依着牛二筢子的话吧,他既然这样安持了,就有他自己的说道儿。”

小米的大舅向三老杠点了点头。

“你也跟着过去陪新女婿吧。”三老杠看着小米的大舅说。

“我就不过去了,今儿新女婿那桌儿就有你给招护着了。”小米的大舅向三老杠一笑说,“这边就小米她们姊妹四个和蚂蚱大爷了,我在这儿,要是有个啥事儿,他们也心里有个底儿,虽说我也出不了啥子主意,在他们心里也算是个依靠了。”

三老杠见小米的大舅不愿意去陪望春这个新女婿,也就自个儿去了。

小米的大舅把三老杠的意见说给了小米,小米沉思了一会儿,抬头向大舅说:“大舅,这样吧。那边为着这两宗子的事儿没少花销,咱也不能借着这事儿把收上来的礼钱都留下来了,再咋也得把他们送礼的花销给平了。我的意思是,给望春封礼仪钱就依着那个后生捎过来的话儿。其它的就我晚晌回去的时候带着,到家给公爹。他要是要呢,就给他,不要呢,我再拿回来给我豆子哥。”

“这样也成。”小米的大舅听小米这么说,琢磨了一下说,“这样的想法倒很合适,省得他们那边儿说啥子闲话。”

灶上的胖师傅大约听了小米跟她大舅的说话,一手拿着漏勺儿从那个大汤锅子里捞肉,一手用带他带过来的肉叉子扒拉着大汤锅子里的大肉块儿,嘴里却有意无意地说:“这闺女,这事儿安持得,让谁也说不出啥子闲话来。”

“可不是咋的!”小米邻居家的婶子在旁边接着胖师傅的话说,“可惜了这闺女了。这闺女要是换个人家的闺女,有这样的心思,谁家舍得这么小就给嫁出去了?”

胖师傅把捞进漏勺子里的一个大肉块儿用叉子叉着放到了那个大案子上,吩咐着要想邻居家的婶子等会儿把它切成薄片儿,然后回头看着小米,接着小米邻居家婶子的话说:“我给这样的事儿做过不少的席面了,还真的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闺女家。别的闺女家都是站在娘家的这个立场上去考虑一些事儿,唯独这闺女从两家的立场思摸这事儿。我能断准了,以后这闺女一准能跟婆家的人处得好。”

“这闺女就是这样,在这个村子里,没有谁家不服气她的,不管是啥事儿,她都能做得像个事儿,里里外外的让人觉得不屈理儿。这个世上啥能服人?就理儿能服人。”小米邻居家的婶子瞅了一眼胖师傅,然后瞅着胖师傅放在案子上的那个大肉块儿,眨磨着两眼像是在思摸着该咋的按照胖师傅的说法把她切成薄片儿,嘴里却回着胖师傅的话这样说。

“大舅,得会儿你跟蚂蚱大爷估摸一下年前那边送来的礼要花上多少钱,然后看一下今天收了多少的礼钱。”小米抬头瞅着大舅说,“这会儿也让大爷歇会儿,打一大早他就开始前后张罗着忙,也舍不得歇会儿喘口气儿,他的腿又不好。”

第241章 老会计是村上的一怪

小米的大舅向小米电了一下头,然后就招呼着蚂蚱大爷去估摸牛二筢子他们家年前送过来的礼物儿。

“不用估摸了,年前送过来的时候我跟豆子就约摸了,光肉就有二百来块钱的,还有一些果品,咋的也有将近四百来块钱的东西吧。”蚂蚱大爷跟在小米的大舅的身后,蹶蹦着向小米的大舅说,“当时还有三老杠在场儿,还都说牛二筢子这个人挺舍得。再说了,那些肉也都今儿待客用上了,就剩下果品啥的了,也没法估摸了。”

小米的大舅听了蚂蚱大爷的话,一下子就停下了步子,回头向蚂蚱大爷一笑,说:“那就不估摸了,原来你们也估摸的有个数,也不会有多大的出入,就依着你们原来估摸的数吧。”

“咋的?今儿还估摸那个干啥?”蚂蚱大爷一个愣怔,瞅着小米的大舅问。

“这是小米的意思。”小米的大舅向蚂蚱大爷说,“待会儿上大菜的时候不是要给望春封施礼的封子嘛,咱们这儿有这样的规矩,这个封子咋的也得把那边送礼的花销封回去。”

蚂蚱大爷马上就向小米的大舅很疾快地摇了摇头,用手一指整个院子里的客人,说:“就今儿这个排场,怕是连三百块钱的礼钱也收不了,咋的能给他牛二筢子封回去?”

小米的大舅顺着蚂蚱大爷的手向整个院子里看了看,也是,刚才自己在老会计的那张记账的红纸上也看到了,大多数的客人都是随了五块钱的礼钱,也有随十块的,但不多,整体这么一估计,蚂蚱大爷的说法还真错不到哪儿去。

“不信咱们现在就能让老会计把礼钱合一合,就算是能出了三百,也多不过二十。”蚂蚱大爷见小米的大舅不说话了,很有把握地向小买卖的大舅说,“这个家有多少亲戚,就算是每家亲戚都随十块钱,那能有多少?剩下的就是村上的邻居了,村上的邻居现在就是五块钱这个数,就算是也有人家随上十块钱,这也没多少。亲戚和邻居这样一盒,也就是三百来块钱,这可离牛二筢子送礼的花销差了一截子呢。”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没了言语,瞅着蚂蚱大爷绷了一下嘴,两眼眨了眨,叹了一口气。

“小米这闺女也是……”蚂蚱大爷怪罪似的向大灶棚子下面瞅了一眼小米,回头向小米的大舅说,“牛二筢子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家的这个情况,连续这两宗子的事儿他又这样破费着帮着这个家,能会计较望春过来施礼拿回去多少钱?咱干啥要癞蛤蟆爬高坡儿,鼓着肚子撑那一口气呀!眼下新女婿上门施礼的,大多都是封个六十、八十的,上百的就很少。咱觉得牛二筢子这样忙活这两宗子事儿,心里过不去,给望春封上一百五、六还不成?干啥要想着让望春一下子就把他们那边送礼的花销都拿回去呀?咱们今儿给望春封个一百五、六,那也是在十里八村放了一颗大卫星,就连驴堆儿集上有钱的人家都说着,今儿上门施礼的新女婿也没有能拿这么多钱回去的。”

小米的大舅把牛二筢子的捎话和小米的意思说给了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在小米的大舅身旁蹶蹦着转了几个圈儿,琢磨了一阵儿,似乎觉得小米的意思还真是个说道儿。他停下蹶蹦着的两脚,抬头看着小米的大舅,说:“那就依着小米的意思。”

“那就咱们一块儿让老会计把礼钱合一合看吧。”小米的大舅瞅着蚂蚱大爷一笑,说。

这个时候的老会计已经离开了那个小方桌一点儿距离了,正后翘着二郎腿背靠着堂屋的前墙坐在那个小板凳上,半眯缝着两眼瞅着院子里的动静。他瞅着小米的大舅和蚂蚱大爷到了那张小方桌前,忙放下二郎腿,一手拽着屁股下面的小板凳,身子一蹶弓一蹶弓地坐到了小方桌前,仰脸向小米的大舅和蚂蚱大爷说:“这个时候也没啥子亲戚邻居来了,趁着这个空儿,咱们三个把今儿收的礼钱合一合。”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算盘。

老会计也算是这个村子里的一怪了,没有算盘的时候,算账要借助掰手指头和脚丫子。但是,一旦他摸到了算盘,那算盘珠子扒拉得,噼里啪啦地赶上年初一早上的鞭炮了,响得就分不出个儿来。

小米的大舅见老会计从怀里摸出了算盘,一愣,这个老会计连字儿都写不全活儿,还会打算盘?就算是会扒拉几下算盘珠子,怕是手指头也硬得跟干树枝子似的。

老会计把手里的算盘一摇晃,哗啦一声响,梁上下两档的算盘珠子就齐齐整整地各归其位了。然后他把规整好的算盘往小方桌上一放,把那张记账的红纸摊开来,向小米的大舅和蚂蚱大爷瞅了瞅,说:“我先把它合一遍,会儿咱们再一起合上几遍。”说完,他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扒拉起算盘珠子来。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愣住了,他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连字也写不全活儿的老会计竟然打了这样一手好算盘。还没等他醒过神儿来,老会计已经停下了手里的算盘。不会吧,他这算盘打得,比狗撵兔子还快。

“总的是二百八十五块钱。你来合一遍,待会儿咱们再一起合一遍。”老会计抬头看着小米的大舅,把小方桌上的算盘往小米的大舅面前一推。

小米的大舅一下子觉出了难堪来,算盘这种古老的运算工具因为自己读书那几年正赶上一些运动了,学校里不教这个东西了。后来,自己不管咋说算是走上了工作岗位,也就忽略了这个古老的运算工具了。再后来,世面上出现了计算器,也就更少接触算盘了,不过,他还是从老会计这里看到了这种古老的计算工具的优势,就这密密麻麻一张纸上的数字,要是用现在所谓的尖端科学产品——计算器来算的话,手指头捣得生疼也远远赶不上算盘的速度。他瞅着老会计很难为情地摇了摇头,说:“我不会用这个东西。”

小米的大舅的话又让老会计一个愣怔,瞅着小米的大舅说:“教书的先生哪有不会打算盘这一说?你是谦虚。”

“不是我谦虚,我是真的不会这个东西,上学读书的时候没学这个东西。”小米的大舅笑着向老会计摇着头说,“你就自己在再合上一遍吧。”

“那不成!”老会计见想的大舅真的不会打算盘,很果断地摇着头说,“我再合上几遍都成,这是我一个人合出来的数,不可信。要不,你就用笔算上一遍,看你算出来的数跟我合的一样不。”

旁边的蚂蚱大爷瞅了瞅小米的大舅,又瞅了瞅老会计,皱着眉头弄不明白了。小米的大舅真的不会打算盘?老会计没念啥子书,算盘打得跟蹦豆子似的利索。咋的觉得这两个人不对头了呢?

老会计又把红纸上的数字从小到上合了一遍,还是二百八十五。然后他把手下的红纸递给了小米的大舅,说:“你就用笔多算两遍吧,千万别出啥子疙瘩。钱这东西,不像其它啥子东西,马虎一点儿也能过去。钱这东西,分是分,毛是毛,一点儿都不能差。”

小米的大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钢笔,然后就拽个小板凳在小方桌前坐了下来,开始一笔一笔地加这些数字,等他把这些数字加上一遍,旁边的老会计竟然眯缝着两眼扯着轻微的鼾声打起瞌睡来。他没有喊醒老会计,而是重新把这些数字加了一遍。

“是二百八十五吗?”旁边的蚂蚱大爷瞅着小米大舅用手里的钢笔在红纸上戳戳捣捣地加数,一直没有言语,他唯恐自己出点儿啥子声响会打搅了小米的大舅,当他看着小米的大舅把红纸上的数字合了两遍之后,瞅着小米的大舅问,“跟老会计合出来的数一样吧?”

“一样。”小米的大舅抬头向蚂蚱大爷一笑说。

“这笔是比算盘拿着轻巧,往衣裳口袋里一装就行了,就是有一点不好,没有算盘算得快。有这大会儿,算盘合上十遍都结束了。”蚂蚱大爷瞅着小米的大舅手里的钢笔,挠了一下脑门子说。

“是啊,还是算盘利索。”小米的大舅把手里的钢笔合上了帽儿装到衣裳口袋里,瞅着蚂蚱大爷说,“这老会计的算盘打得,没的话说。”

“是啊,我也不懂,反正人家都说老会计的算盘打得方圆很有名气,就是他字儿识得不多,谁也琢磨不出他的算盘是咋的打的。要说他学了吧,可能就是他念私塾的时候学过年把半年的,那也是很小的时候的事儿了,后来因为世局也就不摸算盘了。后来村子里没有能识文断字儿的人给老少爷们儿们记个工分儿啥的,就让他凑合着当了生产队会计,打那之后,他的算盘就越打越有名气了。这中间到底是咋的一回事儿,谁也没问得明白,就连老会计自己也说不清楚。”蚂蚱大爷见小米的大舅很服气老会计的算盘,向小米的大舅介绍着老会计,说,“老会计自己也说自己糊里糊涂地就会打算盘了,这事儿是奇了怪了。”

第242章 老会计犯个大愣怔

蚂蚱大爷的话让小米的大舅心里马上又是一个激灵,要是老会计接受了很好的教育,那他可就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了。可惜了呀,他老会计给那个年代耽误了。老会计给那个年代耽误了,那是因为他生在了那个年代。现在这个村子里的孩子是生在这个时代,这是一个人人都能享受到教育的社会,可这个村子里的孩子们接受不到教育,这又算得了啥子呀?

蚂蚱大爷见小米的大舅对自己的话不说话了,瞅了小米的大舅半晌儿,转头喊了一声老会计,说小米的大舅已经把礼金的账目合好了。

老会计伸个懒腰,张开豁了牙的嘴巴打着很响的哈欠睁开了两眼,说:“这人一老呀,真没啥用了,这冷的天儿,坐在这儿竟然能睡着了。人家是老了觉少,我是整天价迷迷瞪瞪地浑身犯懒,往哪儿一蹲就能迷糊着了。我就这么一小会儿,中间还做了俩梦。”

蚂蚱大爷一听老会计这话,扑哧一笑说:“人家都说‘一夜做俩梦,你是咋想的’,你这一会儿就做了俩梦,你又是咋想的呀?”

“能咋想的呀,做梦又回到了小时候了。”老会计一手揉了揉眼说,“又梦见小时候几个人一起儿下河摸鱼呢。”说着,他把套在手脖子上的提兜子取了下来,抬头瞅着小米的大舅问,“我合出来的数目对吗?”

“对,一点儿错也没有。”小米的大舅说,“你手里的算盘扒拉得那样麻利,能错得了?”

“这个可没有准儿。”说着,老会计从那个提兜子里抓出了那些毛毛糙糙的票子,然后按照面额的大小开始分拣开来。

蚂蚱大爷不出声儿地瞅着老会计,两只已经给岁月侵蚀得有些浑浊的老眼这个时候竟然放了光亮一样的晴朗,活了这么大半辈子的人了,还真的没有像今儿这样一下子就看见过这么多的钱。尽管这些钱不知道已经经过多少人的手流转了,毛毛糙糙的褶皱在他的眼里还是那样的新奇。他瞪着两眼紧瞅着老会计分拣到手里的钱,唯恐这些钱一眨眼儿会从老会计手里长了膀子肥了一样。

老会计把那些线分拣开来之后,从大到小摞到了一起,然后在桌面上来回装了装,这才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夹住了钱屁股,右手大拇指往伸出来的舌头上一蘸唾沫,开始撕破布似的向小米的大舅数手里的钱。二百八十五块钱来回数了三遍,确认没有啥子差错了,他把手里的钱往小米的大舅面前一递,说:“今儿我的事儿算是完成了,这二百八十五块钱当着老蚂蚱的面儿交给你了,跟我没啥子牵扯了。”

“老会计,谢谢你了!待会儿咱们两个坐一起喝两盅子,我还得跟你讨教讨教这扒拉算盘呢。”小米的大舅从老会计的手里接过那二百八十五块钱,向老会计一笑说,“我还真没想到你的算盘能扒拉的那么好。”

“说啥子谢呀。”老会计一笑,回着小米的大舅说,“我那算盘扒拉得也没个套路,就是小时候见人扒拉算盘跟吃馍就菜一样顺手,心里就整天琢磨,我远门子舅算盘扒拉得好,他跟我说了啥子口诀,当时年龄小,也记不住。后来当了生产队会计,就想到了我那个远门子舅,可他已经死了多少年了。倒是有一次做梦梦见了他,他又把那个口诀给我说了一遍。醒来后觉得那个梦真真的,就爬起来找算盘,按着他梦里的托话儿扒拉了几下,倒觉得自己开窍儿了似的,以后就拼命回想着那个梦,按着梦里他说的口诀扒拉了大半年,这才觉得上道儿了。我的算盘就是这样扒拉出来的。不过,现在老了,手指头没以前活泛了,赶不上以前扒拉得快了。今儿在你面前扒拉算盘,也让你见笑了。”

小米的大舅听着这天书似的故事,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很玄乎,也可能是他老会计想学算盘想得厉害了,就在梦里把小时候的记忆给翻出来了。不管是老会计那个远门子舅给老会计托梦也好,还是老会计在梦里把小时候的记忆翻出来了也好,反正老会计的这算盘像刚才蚂蚱大爷说的那样,真的是这个村子里的一怪了。他瞅着老会计,忽然心里又生出一股子惋惜来,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么好的计算技巧,在当今这个时代竟然被彻底地忽略了。当前的学校教育里再也看不到《珠算》这门课程了。这样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珠算这种技巧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呢?如果真的消失了的话,老祖宗的在天之灵会是愤慨,还是会觉得他们的后人有了比珠算速度要慢不少的计算器感到骄傲呢?他向老会计摇头一笑,很认真地说:“真的,今儿真得跟你讨教讨教扒拉算盘!”说着,他把那张记着账目的红纸也收了起来。这张红纸得小心地保存好了,以后人来客去的,东家长西家短的,豆子他们姊妹几个要依着这红纸上的名字去还人家的这份人情债。不过,这上面的名字待会儿还得趁着老会计在这儿,自己再誊写一遍,要不,以后他们姊妹们一准认不出写的是谁家。

蚂蚱大爷瞅着小米的大舅,这么大的教书先生说这样的话,咋的不觉得掉身份呢?

“你这不是在泚我吗?我哪里能经得起你说讨教?你这是在大地方教书的大先生,我就是一个整年儿整年儿风吹日晒的土包子,你这样说话,倒是让我觉得打心眼儿里疙瘩得慌。”老会计瞅着小米的大舅,脸上很难为情地说。

“老会计,这话不能这样说。不管我在哪儿,也不管我做啥,有些地方不如你,就是不如你。不能说我有工作了就比你强了,这话就错了。”小米的大舅瞅着老会计,很正经八百地说,“我不会扒拉算盘,不能说我现在在城里教书了,就能打肿脸充胖子,冒充着自己会扒拉算盘,这样才会让人背后笑话呢。今儿不管咋说,待会儿咱俩一定得喝上两盅子,你好好跟我说叨说叨这算盘。”

“我会扒拉不会说呀。”老会计见小米的大舅说得很实诚,向小米的大舅一笑,回头又看了一眼蚂蚱大爷,转过脸来向小米的大舅说,“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叨,就知道扒拉。”

蚂蚱大爷跟着老会计一笑,说:“他这个人,说是老会计,别人听起来很有学问,咋说呢?我说一句话老会计你也别生气,他除了会扒拉算盘,别的还真不成。反正扒拉算盘这里面的事儿我也不懂,我也不好说。我就觉得吧,也没人正经八百地教过他,他除了会扒拉,算盘里的道道儿也不一定知道多少,你让他跟你咋的一个说叨?”

也是,小米的大舅听了蚂蚱大爷的话,心里咯噔一个明白,毕竟老会计没有接受系统的教育,这算盘里的说道儿怕他还真是说不清楚,他能这样利索地扒拉算盘,很大程度上凭借的是他的感觉——就应该这样扒拉!让他还真不一定能说出点儿啥子来。

“今儿先不讲这个吧,待会儿你们两个喝酒是喝酒的事儿,眼末前儿看着跟小米再琢磨琢磨望春这事儿。”蚂蚱大爷抬手挠了一下头,瞅着小米的大舅说。

“就依着小米的意思吧。”小米的大舅把手里的礼金看了看,瞅着蚂蚱大爷说。

“这样不好吧,小米的意思是小米的意思,必定她现在出阁了,这个家里也不只是他们姊妹几个了,还有春梅呢。依着小米的意思,春梅回来会不会有啥子想法儿?”蚂蚱大爷瞅着小米的大舅说,“这中间咱们不能让豆子坐蜡呀。”

蚂蚱大爷的话让小米的大舅心里又是一个咯噔,是呀,现在这个家不光是豆子他们一个娘的姊妹几个的事儿了,还有春梅呢。小米这样一把大揽地把事儿这事儿定了,春梅晚晌回来,会不会心里觉得别扭?这事儿还真得跟小米再琢磨琢磨。想到这儿,他扭头向大灶棚子下面喊了一声小米。

小米依着大舅的招呼来到了大舅他们几个跟前,瞅了瞅大舅他们几个。

“小米呀,刚才你蚂蚱大爷倒是提了个醒儿。”小米的大舅向小米抬手示意了一下蚂蚱大爷,说,“眼下这个家里有了你春梅嫂子,今儿这个封施礼钱的事儿咱们再捉议捉议,这趁着你蚂蚱大爷和老会计都在这儿,着人把猫春他爹也找过来,咱们合计着看该咋的合适。”

小米给大舅提了个醒儿,吸溜了一声嘴巴,来回看了看大舅和蚂蚱大爷、老会计他们三个,然后回头招呼着要玉米去邻居家婶子家把猫春爹喊过来。

玉米去了邻居婶子家。

小米眨巴了两下眼,说:“那样吧,我的意思是这边得想着我春梅嫂子,那边呢,咱也不能让我公爹公婆说出啥子别辙儿来。依着我这个意思,待会儿等猫春爹过来了,你们几个看咋的合适就咋的。不过,这个时候我还要求老会计一件事儿。”

“啥事儿?”老会计一下子给小米的这句话说得瞪大了两眼,瞅着小米愣怔着问。

“说这事儿大吧,也挺大,说小吧,也不算小。”小米瞅着老会计一笑,说。

第243章 小米更心疼的心事儿

“啥事儿这么要紧?”老会计瞪大了两眼,下巴儿也一下子耷拉下去了,豁了牙的嘴巴张成了一个洞。

蚂蚱大爷也给小米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地迷糊,他瞅着小米,皱巴着两眼看了好大一阵儿,吸溜了两下嘴,有嘬了两下嘴吧,试探似的小心着问:“小米,你今儿有啥事儿呀?咋的还说求老会计了?到底你要跟老会计商量啥事儿呀?

小米瞅着老会计吃惊得要掉魂儿的样子,又看了看蚂蚱大爷,一笑说:“其实吧,这事儿也关不了我多大的事儿,我也算是操个闲心吧。”

老会计耷拉下来的下巴儿往上动了动,仍瞅着小米犯迷愣。

蚂蚱大爷一听小米说的事儿跟小米没多大的牵扯,一下子放心了似的脸上皱得像核桃皮一样的纹路松开了。

三老杠猫春爹这个时候急急火火地冲进了院子,嘴里着急忙慌地问是啥事儿。

“这事儿还得麻烦你这个大媒人。”小米的大舅迎着三老杠笑了笑,接着就把今儿收了多少礼金说给了三老杠猫春爹,“小米的意思你也知道了,不过,刚才蚂蚱大爷提了个醒儿,这事儿咱们起初还真给忽略了。”接着,他说了蚂蚱大爷的醒儿。

猫春爹两手交替着开始呼呼啦啦地挠,龇牙咧嘴地吸溜着气说:“刚才只是想着牛二筢子捎过来的话儿了,倒真的把春梅给忘了。”

小米的大舅和蚂蚱大爷他们几个人都瞅着猫春爹,似乎都在看着要猫春爹这个时候能拿个大主意出来。

猫春爹哧哧啦啦地挠了一阵子的头,回头瞅着小米说:“小米,这个时候你到底是咋的一个想法儿?你说出来给大伙儿听听,大伙儿也就依着你的想法儿捉议出一个妥当一些的办法儿。老古语话说,有粉要搽到脸上。咱们这个家境,本来粉就不多,咋的咱也得把脸面上搽得光溜了。”

小米瞅了瞅猫春爹和大舅他们几个,眨了眨眼,琢磨着说:“我的意思还跟刚才差不到,得想到我公爹他们为这个家里的这两宗子事儿没少费心,咱们不管咋的吧,先得想着我公爹那头儿,照顾着我春梅嫂子把这事儿捉议捉议。”

“这样吧。牛二筢子不是捎话说给望春封给三十、四十的就行了,咱就在牛二筢子这个话上给他多封个两倍,封一百二。一百二这个施礼钱在方圆左右已经是个出头的数目了,这样说出去咱们这边脸上好看,他牛二筢子那边脸上也有光。”猫春爹停下了两只挠头皮的手,瞅着想的大舅说,“至于小米说的今儿收的多余的礼钱,那就别往卧牛岗子捎带了。这事儿呢等晚晌豆子和春梅两个人回来了,你跟他们两个商量,看春梅啥意思。不管她同不同意小米的意思,隔两天我去卧牛岗子一趟,把今儿这事儿跟牛二筢子说叨说叨。”

“这样倒是合适。”想的大舅瞅着猫春爹点了一下头,说,“就依着你这个意思吧。隔两天你见到牛二筢子,把这边的事儿跟他唠扯清楚了,省得他牛二筢子心里有啥子疙瘩。”

“他心里疙瘩倒不会,我跟牛二筢子也有好几年的交情了,他这个人多少我还知道一点儿。他那个人有这么一个特点,遇到啥事儿上出手很大方,平日里没啥事儿,就有点儿小抠手,一个饭粒儿掉到地上都会捡起来。这个习惯也是紧巴日子里熬出来的,知道每一分钱挣来得不容易。”猫春爹瞅着小米的大舅琢磨着说,“今儿他既然捎话儿来让这边依着他的话儿打理这事儿,他心里对这边就有了考虑,姊妹几个不容易,多留点儿钱等着这开春使唤。再咋,他们那边比这边儿手里要活泛得多,有这百十块钱没这百十块钱都是一样。我估摸着咱们给望春封一百二回去,他心里就不一定会高兴,会琢磨着这边会是咋的了。”

“牛二筢子要是真的这样为这边考虑,算是豆子摊上了一个好丈人,小米摊上了一个好公爹。”小米的大舅说,“就依着你的意思,不过,以后你一准要把今儿这边的这些事儿跟他牛二筢子说明白了,让他也知道这边的人是咋的为着他那边考虑的。”

“这个就一准了,你就只管放心了,这事儿我肯定会办得停停当当的。”猫春爹见想的大舅答应依着自己的意思打理今儿这事儿,马上心里又腾起来了一股子兴奋来,小米跟豆子姊妹两个的事儿算是让自己办得光溜了。

小米在旁边听着大舅和猫春爹的话,心里思摸着猫春爹的意思,也觉得比刚才自己没想着春梅嫂子时的想法儿要周全。

猫春爹又回过头来问小米:“小米,这事儿依着叔的想法儿,你觉得咋样?”

“成!”小米向猫春爹一笑说,“叔,这事儿还多亏着你了。”

“这孩子,说啥子话呀!”猫春爹怪罪似的向小米说,“叔操心这事儿是该着的,谁让咱们人老几百辈子都在这个村子里刨食儿吃了。”

小米先是瞅了瞅老会计,然后瞅着猫春爹,说:“叔,还有一件事儿我刚才琢磨了。在咱们这个村子里,你跟我倔巴二大爷,还有老会计,说话在老少爷们儿们面前也有点儿响动。打土地承包到各家各户以后,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就很少坐到一块儿捉议啥事儿。今儿趁着这个机会,老少爷们儿们差不多都在这个场子上了,我有几句话想跟老少爷们儿们念叨念叨。这一轮儿咱们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坐到桌子上吃饭的也不少,待会儿你那边吃得差不多了,就过来把咱们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喊到院子里来。”

“有啥事儿你要跟老少爷们儿们念叨?虽说你现在不是这个村子上的人了,可这个村子是你的娘家,老少爷们儿们在心里还是会把你当成这个村子里的闺女。有你在老少爷们儿们的心里,你就只管放心在那边过日子,老少爷们儿们还会像你在这个家时一样,庄稼季儿上有啥紧手儿的活儿了,伸手帮上一把儿的忙。”猫春爹弄不明白小米刚才又是琢磨出了啥子事儿,自己心里估摸着是小米担心她不在这个家了,老少爷们儿们就会远了这个家。

“叔,这个我知道。多少年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对我们姊妹几个有恩情,我小米也记在心里。”小米听了猫春爹的话,向猫春爹点了一下头,说,“今儿我琢磨的不是我们姊妹几个的事儿,是咱们这个村子里所有孩子的事儿。在我小时候,离咱们这儿不远还有个大队小学,自打跟别的大队合了大队之后,大队小学一下子就搬出了近十来里路,村子里的孩子再想进学堂里念书识字儿就不灵便了。在我的印象里面,打大队小学搬走之后,咱们村子里的孩子再也没有谁进过学堂念书识字儿了。这一晃就是将近十年了,这十年中间耽误了咱们村上的多少孩子,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们想过没有。”

猫春爹一个愣怔,老会计一个愣怔,蚂蚱大爷也是一个愣怔,就连小米的大舅,也是一个愣怔。他们几个瞪大了眼睛瞅着小米,不知道小米到底还要说啥子。

“老会计,叔。”小米瞅了瞅老会计,然后盯着猫春爹说,“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长大的孩子都跟我一样,是个瞪眼瞎儿。就算咱们整个黄庄子的老坟都没有啥子劲儿,念书识字儿念不出啥子官儿来,可总比这大睁着两眼仨字皮不识要强些吧。远的不说,就咱们地里上的洋粪,那袋袋子上都写着字儿呢。咱们老少爷们儿们认识洋粪的名字,也就是从别的村子里那些人嘴里听说的,真的再把那些字儿在老少爷们儿们面前划拉出来,谁还会认识?整个村上没有几个。这将近十年的时间耽误了村上的不少人,以后呢?”

猫春爹他们几个一下子都把眉头皱了起来,瞅着小米,谁也不知道该咋的插话问小米了。

“眼下再咋,总比以前的日子好过一些,最起码村子里不少的人家能吃饱了没面和杂面半掺子的馍馍了,不像我刚记事儿那阵子家家为吃饭发愁了。”小米出了一口长气说,“日子好过了,咱总不能还让下面的孩子也成瞪眼瞎儿吧?”说着,她来回看了看老会计和猫春爹,看了看蚂蚱大爷,“按理说,眼下我已经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了,这件事儿也不该我操心琢磨。可我心疼咱们这个村子,心疼咱们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更心疼这个村子里下面的孩子!”

老会计和猫春爹两个人互相瞅了瞅,是啊,这些年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在想些啥子了呀?咋的把孩子上学念书识字儿的大事儿给丢了?

“老会计,叔,待会儿我就想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念叨这个事儿,让老少爷们儿们在一起捉议捉议,然后村子里出来几个领头儿的人去找大队干部去,让大队干部想法儿给这事儿解决了。”小米瞅着老会计和猫春爹说,“不管咋的,咱们这个村子里的孩子不能再耽误了呀!”

第244章 老少爷们儿们跟雷劈了一样

猫春爹和老会计两个人一下子都觉出了给小米这话的分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米的大舅在旁边瞅着小米,不由得心里也是一沉,这闺女,可惜了啦,虽然她现在已经出阁嫁人了,很快就会由一个村姑成为一个村妇,但是,就这份心思,绝对不是一个平凡女子能有的,她心里的格局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家庭这么小的一个圈子了。如果小米这闺女有了条件,还真说不准她会做出啥子事儿来。

小米说了这些话,两眼来回紧盯着老会计和猫春爹,想从他们两个的脸上看出些啥子门道儿来。

老会计一脸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说:“原来我就跟村子里的几个老少爷们儿们唠叨过这件事儿,人老了,又土地到户了,我的话也就跟老鹰半空儿里放个屁似的,没人拿它当一回事儿。没人拿我的话当一回事儿,我也就不唠叨这事儿了,省得唠叨多了遭人烦厌。今儿小米这闺女把这事儿提出来了,待会儿看老少爷们儿们都是啥意思吧。”说着,他瞅了瞅小米,然后就盯着猫春爹,“这事儿,得老少爷们儿们都醒过盹儿似的自己清醒了,才能有个觉得。这个时候跟他们说叨这个,我觉得跟对他们大白天说梦话似的,管不了啥用。”

“咋的能没啥?公粮统购啥的咱们每个庄稼季儿一两都不少地缴着,那些吃国家皇粮的先生碗里也有咱们的一份儿血汗,咋的就咱们的孩子就不能进学堂念书识字儿了?”猫春爹瞅着老会计说,“你跟他们唠扯这事儿的时候,怕是没能唠扯得透彻了。今儿小米刚才这么一说,立马我就想到了这儿。孩子们没学校上学念书识字儿,这也确实不是个说道儿。”

“这事儿早该老少爷们儿们意识到了。”老会计瞅着猫春爹说,“都给日子忙活得眯瞪了,两眼糊上了眼屎,看不出啥子前面的世局。老古语话都说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按小米的话说,咱们村上的老坟都没啥子劲头,最起码孩子认几个字儿不会再是瞪眼瞎儿了,自己的名字能写出来了,有个啥子需要算账的地方不至于给人糊弄了。”

“这十来年老少爷们儿们都把这样大的一个事儿给忘了,不该的呀!””猫春爹摇头叹了一声,“今儿小米不提这个醒儿,还真不一定能有人想得起来,平日里只顾着忙了,没有把这样大的一个事儿当回事儿。”

“话也说回来,老少爷们儿们忙来忙去为的是个啥?不就是为了孩子吗!孩子念书识字儿这样大的事儿都没放在心上去,以后这个世局的走势,等孩子们懂事儿了,懂这个世局了,到头来还要落得孩子们抱怨,抱怨没能让他们进学校念书识字儿。”老会计瞅着猫春爹说,“眼下来说,孩子们还都是孩子,不知道横竖道儿,等孩子们长大了,明白事儿了,觉出念书识字儿有用了,那时候他们就会想到眼下这个时候,咱们这些人把他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放在脑末梢子后面,他们咋的抱怨,咱们都跟他们没法儿说叨个明白。刚才小米跟我说得也对,这事儿说大也挺大的,说小也不算小。依着我看啊,不如这会儿就把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招呼到院子里,趁着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还没有喝得迷糊,让想把这事儿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说叨,当时咱们就选出几个头头儿来,以后再捉议这事儿好有个人找。这个时候不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等会儿他们都喝得迷糊了,当场答应得再好,都是酒话了。”

猫春爹听了老会计这话,眨巴了两下眼,皱起眉头一琢磨,马上就同意了老会计的说法,回头看了小米一眼,说:“我这就把没坐上桌子吃饭的老少爷们儿们喊到院子里来,小米你好好跟他们唠扯唠扯。”说着,他就奔着院子外面去了。

老会计见猫春爹出了院子,抬头瞅着小米,一笑说:“闺女呀,你给村子里做了一件大好事儿!以后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该记住你的好!”

“老会计,可别这么说,我就是这样一个琢磨,孩子们念不念上书,那都看老少爷们儿们的了。”小米也笑着向老会计说,“以后这些事儿都得老少爷们儿们自己去操办,我也出不了啥子力帮不上啥子忙,有啥子好要孩子们记住的。”

“没有你这个琢磨,还不知道等到啥时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有个觉醒呢。”老会计瞅着小米说,“有你这个琢磨,就算是一时半会儿的孩子们进不了学校门儿,最起码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有了这件事儿的影儿,也都会在心里掂量这事儿。”

很快,院子里聚满了黄庄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很多人只是听猫春爹说小米有事儿要跟大家说叨,具体是啥子事儿,心里都不清楚,也就各自在戏里寻思着小米会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啥事儿,不由得还是有些人私下里犯着嘀咕,互相说着自己的寻思。

“这闺女会有啥子事儿要跟咱们说叨?她眼下已经不再是咱们黄庄子的人了。”一个娘们儿眨巴着两个耷拉着的眼皮向旁边的另一个女人问。

“我哪儿知道她要跟咱们说叨啥事儿呀!我估摸着是要咱们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以后多照顾他们姊妹几个,趁着这个时候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几句客气话儿。”旁边的女人向耷拉着两个眼皮的娘们撇了一下嘴说。

“我估摸着也是这个意思。她嫁出去了,对家里的这几个姊妹还不放心,就跟老少爷们儿们说上几句客气的话儿,拜托着老少爷们儿们,以后他们姊妹几个要是碰到了啥子难处,让老少爷们儿们像她在这个家时一样地伸手帮他们。”耷拉着两个眼皮的女人就着那个女人的话说开了,“其实吧,不用她这个时候说这样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到时候老少爷们儿们自然就会伸出手来。”

“礼多人不怪!她这个时候多跟老少爷们儿们说上几句好话,以后老少爷们儿们就不好意思不帮他们姊妹几个了。”那个女人向耷拉着两个眼皮的女人说。

“你们两个嘀咕得也是个理儿,我看也不一定是这事儿。”旁边的一个男人说,“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是啥样的人,她小米心里清楚,没有必要这样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客气话,该帮着他们姊妹们的时候自然会帮。依着我看呀,一准小米心里还会有啥事儿。”

“会是啥事儿?”耷拉着两个眼皮的女人听这个男人一说,马上就瞅着这个男人问。

“我也琢磨不出来。”男人向耷拉着两个眼皮的女人摇了摇头。

“老少爷们儿们,都静一静。今儿趁着大伙儿都在这个场子上,小米想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一件事儿。”猫春爹这个时候向整个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喊了一嗓子。

坐在桌子上正在吃饭的老少爷们儿们给猫春爹这一嗓子喊得都愣怔住了,很多人刚把一块大肥肉夹到嘴里去,还没来得及嚼出香味儿来,就张着嘴巴盯着猫春爹,等着猫春爹把小米要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啥事儿说个明白。但是,猫春爹没有把小米要说叨的事儿说出来,一嘴巴的大肥肉堵在他们的嘴里,把整张嘴堵得像个油葫芦。还有的人正端着酒盅子往嘴里灌酒,猫春爹的这话喊得他手一哆嗦,一盅子酒全灌到两个鼻孔里了,顿时两眼淌着眼泪脸红脖子粗地憋着劲儿打了一阵子的喷嚏,这才觉出鼻孔和嗓子眼儿里消停了。有人似乎不耐烦猫春爹这样卖关子,喊着问猫春爹小米要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啥事儿。

“都别着急,待会儿小米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这事儿的时候都用心听着。”猫春爹向老少爷们儿们说,“今儿小米把这事儿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完了,咱们还得马上选出几个人来当个头头儿,这选出来的头头儿以后还真得用心把这事儿操办起来。”

“三老杠,到底是啥事儿,让小米这就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吧,你别神神叨叨地把这事儿说得让老少爷们儿们心里跟猫抓了似的挺痒乎。”又有人这样向猫春爹喊着说。

这个时候,老会计陪着小米来到了老少爷们儿们面前。老少爷们儿们一下子把眼光都盯到了小米的身上,有人甚至喊着要小米有啥事儿就直接说出来,老少爷们儿们能伸手帮着操办的,绝不会两个袖筒着搋着两手不管。

“叔叔大爷婶子大娘们,今儿我小米已经不是咱们这个村子里的人了,可这个村子是我的娘家,我是吃着这个村子里的井水长大的,我们姊妹几个是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拉扯大的。不管到时候,我都不能忘了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的恩情!今儿我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这个事儿跟我们姊妹几个的牵扯不大,在说叨这件事儿之前,我小米还是先给老少爷们儿们磕几个头,感谢老少爷们儿们这些年给我们姊妹几个的帮手儿。”小米先是瞅了瞅满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说着就给老少爷们儿们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接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说,“今儿我想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咱们村子里孩子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

小米的这句话一出口,整个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不由得一惊,像给炸雷劈了一样瞪着眼瞅着小米。

第245章 老少爷们儿们的响应

小米把整个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又来回瞅了一遍,沉了一阵儿说:“按说呀,这事儿不该我提出来,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比我有想法儿,论资格,论辈分,我都没有说这个事儿的资格。再说了,我现在又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事儿跟我好像没了啥子牵扯。可我今儿琢磨到了这个事儿,不说出来又在心里憋屈得慌。还是那句话,再咋我小米都是这个村子里长大的孩子,这个村子里的一花一草我小米到老死那一天都不会忘。”

“这闺女,大年节儿间说啥子死不死的,今儿又是这样的大喜日子,说这样忌讳不吉利的话。”旁边的桌子上一个女人这样怪罪着小米。

小米瞅了一眼这个女人,对这个女人一笑,说:“婶子,这也没啥子忌讳不忌讳的,每个人到底都会走到那一步的。不是说忌讳了就走不到那一步,忌讳了也一样会走到那一步。”说着,她抬头看着老少爷们儿们,“咱们这个村子里的一花一草我小米这辈子不会忘,这个村上的每一个老少爷们儿们我小米更不会忘,因为每个老少爷们儿都跟我们家姊妹几个连着心了。老少爷们儿们跟我们姊妹几个连着心了,小米才觉得老少爷们儿们的事儿就是我小米自己家的事儿,今儿为咱们村上的孩子琢磨到了这事儿,就想着跟老少爷们儿们唠扯唠扯。再咋我都觉得咱们这个村上的孩子们再也不能以后都是瞪眼瞎儿了。”

“小米刚才也跟我和老会计说叨了她的琢磨,我跟老会计也合计了一下,觉得小米的这个琢磨对咱们村上的孩子们是个绝大的好处,就招呼着老少爷们儿们都进来听听小米的这个琢磨。”猫春爹接着小米的话把他和老会计刚才说的话有向老少爷们儿们说了一遍,“我跟老会计觉得也是,咱们每年两季儿的公粮缴着,那些老师的饭碗里也有咱们老少爷们儿们的血汗,可咱们的孩子进不了学校念不了书,这事儿咱们得找大队干部说叨说叨,让他们干部得想着法子把孩子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给解决了。”

老少爷们儿们开始交头接耳地嘀咕起这事儿来。是啊,要是有个学校,哪怕不是在这个村上,三、五里地都成,不管孩子能不能念出啥子出息,最起码平时把孩子往学校里一交,多少能识上两个字儿,学校还能给看孩子了,孩子不在家里淘了,家里也省心多了。

猫春爹见老少爷们儿们对这几事儿有了嘀咕,把整个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看了几个来回,干咳了两声,招呼着要老少爷们儿们都停下来嘀咕,说:“这事儿咱们这个时候在心里好好琢磨琢磨,说起来不经心,就是孩子念书识字儿这么一件事儿。其实,往长远了看,这可是一件很大的事儿。我们家猫春他哥每次回来跟我拉呱的时候都说自己的文化浅了,要不就在外面能挣上很大的钱了。咱们在这个巴掌大的村子里整天也不出门露头的,外面的世局咱也摸不清楚,反正我从猫春他哥的话里是听出来了,这以后要是没点儿文化还真不成。”

“我呀,人也老了。土地到户之后,各家算各家的账了,我也不再是村子里的会计了。在老少爷们儿们面前说句话也不是句话了。先前我就跟老少爷们儿们唠扯过孩子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可是,没有人拿我的话当一回事儿。土地到户了,这人心也跟着慢慢地散了,各家就只想着各家的事儿了。各家的事儿是归各家的事儿,可这孩子念书识字儿的事儿还是整个村子里的事儿,不能因为土地到户了,就把这份心也散了呀。”老会计插过猫春爹的话,虽说豁了门牙不关风了,但这几句话他一字一句地说得很清楚,“土地到户之后的这些年,虽说村上的人家中间有了收成的差距,可不知老少爷们儿们想过没有,就算是每年哪一家比其他人家多收成了千二八百斤的粮食,可又能差距到哪儿去呢?就算是比别的人家吃的多那么几成麦面,可还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家。不管这中间有了多大的差距,都还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家。土地到户了,很多事儿都是各自家里的事儿了,可就这件孩子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还是老少爷们儿们共同的大事儿,在这件事儿上,老少爷们儿们的心还应该拧到一块儿去,劲儿往一处使,想着法子能让咱们的孩子们都能进到学堂里念书识字儿去。这个时候我说这些话老少爷们儿们也别不爱听,这些年我都在琢磨了,就这个世局,虽说咱们这个村子里还没几个人走出去,你们尽管放心地往前看着,会有那么一天,咱们村上的人会跟其他村子里的人一样去外面混世界。到那个时候,要是还都是瞪大着两眼不识仨字皮,就有咱们叫苦的时候。今儿小米这闺女把这事儿提出来了,这是这闺女想着咱们这个村子里的以后了。谁要是觉得这闺女为咱们村子的以后想错了,那你就是榆木疙瘩脑袋瓜子一个。”

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不再是私下里嘀咕这事儿了,不少人开始嚷着说这事儿提出来得很对,还有人先知先觉似的说这事儿早几年头前儿就该有人提出来,大家在一块儿捉议出一个好办法儿出来。

“这事儿呀,早几年我就琢磨出来了,就是没跟老少爷们儿们唠扯。孩子们念书识字儿是见大事儿,今儿既然小米这闺女当着整个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把这事儿提出来了,咱们啥也别嘀咕了,就把这事儿当件事儿定准了。”有人这样大声地向周围的老少爷们儿们说。

“咋的定准了?咱们自个儿把这事儿定准了,村子里就呼啦一声起来一所学校了?”旁边有人这样疑惑着瞅着那个家伙问。

“你这个榆木疙瘩脑袋,是开不了窍儿了。”那个家伙回头盯着这个家伙说,“今儿把这事儿定准了,就是说老少爷们儿们心里有这件事儿了。你当这事儿跟吹猪水泡似的,一所学校酷哧酷哧几口气儿就吹起来了呀?那得先找到大队干部说叨这事儿,让大队干部心里琢磨着这事儿,慢慢地咱们再不停地催着,事儿不就一步一步地解决了?”

“说得比戏台上唱戏都轻巧!我说这话在这儿撂着,你就看着吧,大队干部要是把这事儿放到心上去,你就把我的两个眼珠子抠出来当踹跑踩个响儿。他们那帮王八羔子,不会拿这事儿当回事儿的。除了咱们村上给他们点儿啥子好处,要不,没哪个干部会把这事儿当成一件事儿。他们除了整天价知道吃喝,心里还有啥事儿是个事儿?”这个家伙马上就这样反对着去找大队干部,“依着我看呀,这事儿早晚都得咱们自己解决,别指望着那些大队干部能给咱们干点儿啥事儿。”

“咱们自己咋的解决?”那个家伙听了这个家伙的话,马上就紧盯着这个家伙问。

“我哪儿知道该咋的解决呀!”这个家伙回着那个家伙说。

……

“今儿这事儿小米这闺女给老少爷们儿们提出来了,她的意思是说,老少爷们儿们要是觉得这事儿是个事儿,咱们就当场选出几个能在村子里说话算上一句话的人,等这年节儿过去了,就去找大队干部商量着解决这个事儿。”猫春爹见老少爷们儿们大都觉得小米这事儿提出来得是个正经的说道儿,提高了嗓门子向老少爷们儿们说,“好饭不怕晚,大家要是觉得这事儿是个正经八百的大事儿,在桌子上吃饭的就停一停,还没有坐到桌子上去的就等一等,咱们就趁着今儿把这件事儿给敲定了,互相捉议着看咱们选出哪几个人年节后去找大队干部。”

“我再说两句。”老会计接着猫春爹的话说,“咱们捉议出的几个人不是去跟大队干部斗狠,得都会讲理儿,会跟大队干部缠巴头儿,到时候能把大队干部连讲理带缠巴折腾得觉得这事儿不解决不行。咱要是捉议出跟大队干部斗狠的人来,到时候怕是这事儿就不好解决了。他们是干部,跟他们都很斗得他们急眼了,他们就会给咱们扣个啥帽子,把腰里大砖头似的家伙什儿掏出来,几捯饬就不捯饬,镇上就会派人下来抓人。咱们去到那儿就是跟他们讲理,跟他们软缠硬磨。还有,老少爷们儿们选出谁了,谁也别推辞,别以为你现在家里没有要念书识字儿的孩子就不操这个心了。你现在家里没有要念书识字儿的孩子,以后总会有的,这事儿不是说就只为了眼前的孩子,长远着呢。”

老会计这么一提醒,顿时就有人说话了:“这好办呀,咱们选出几个男劳力和几个老娘们儿。到时候男劳力跟大队干部讲理,老娘们儿就跟大队干部软缠硬磨,还能对付不了这些王八羔子。”

这句话顿时得到了老少爷们儿们的认同,于是,大伙儿们开始捉议着村子上哪些老爷们儿会讲上几句理儿,哪些老娘们儿会撕泼着缠巴头儿。很快,老少爷们儿们捉议出了男劳力以猫春爹和老会计他们两个为主心骨的五个人选,另外以狗比娘带头的五个老娘们儿到时候要依着以后的捉议紧随着猫春爹他们五个男劳力,力争把大队干部缠巴得拉裆尿裤子把村上孩子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给解决了。

第246章 小米的新婚第二夜

按照望春娘前七后八的掐算,正月初八这天望春与小米同房了。严格说起来,这是他们的新婚第二夜。尽管第一夜在小米的心里留下了怕来,但是自己现在是望春的女人了,以后同床的日子长着呢,那件事儿也会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起来。有了这样的心思,她也就慢慢地放开了还保留在心里的害臊,很自然地和望春上了床。

望春的东西这个时候又像一根铁棒子似的在小米的腿上来回地蹭,两只手也开始在小米的身上来回地摸来摸去。

小米尽管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思,但心里还是紧紧地提溜着,第一夜留下来的怕还是不由得让她整个身上都绷得紧紧的。

望春在小米的胸前摸了一阵儿,忽地问小米:“你看人家十几岁的闺女家,两个堆堆儿都像这过年蒸的大正馍似的,你这两个东西咋的还没有个鸡蛋大?”

“这个我哪儿知道呀。”小米有些难为情地回答着望春说,“可能还没开始长大的吧。”

“可能是。”望春的手开始顺着小米的胸脯往下摸。

小米虽说心里有些害怕望春马上会把手摸到那个地方,但是,她只能由着望春这样,因为自己现在是望春的女人,他对自己咋的都是该着的。

望春的手在小米的小肚子上来回摸了一阵儿,就开始向下动了。

“你以前碰过女人吗?”小米虽说没经历过这事儿,但似乎觉出了望春对这事儿就像吃锅巴儿蘸辣椒泥儿一样熟络,心里一个咯噔,问望春。

“没。”望春很果断地回答着小米,那只手已经伸到了小米的那个地方,并在那个地方上下来回地抖动着。

“我不信。”小米见望春这样干脆地回答,心里倒是一下子觉得踏实了,但嘴上还是这么撒娇一样地逗着望春。

“真的没。”望春的手很是轻车熟路地停在小米下手的一个地方,一个手指头像邮电局电报发送员的手在发送电报一样地抖动着。

小米绷紧的身子渐渐地被望春在她那个地方抖动着的手,给抖动得像一个冰坨子给大火烤了一样化开了,她甚至觉出了自己身子里面像五、六月天给毒日头烤晒了十天半个月的田地裂开了缝子等着下雨一样,等着望春马上能爬到自己的身上去。

望春这个时候虽说那个东西像铁棒子似的挺住,但他没有像第一夜那样马上就翻身把小米压在身下,而是那只手还在小米的那个地方不停地抖动着。

小米慢慢地觉得自己的身子酥软了,整个身上打里到外发热发燥,喉咙管子里也像给火烤了一样,身子里像给疯狗来回不停地冲撞着似的不安生了。

望春慢慢地停了手,身子一翻就爬到了小米的身上。

小米的下身还是一疼,但不像第一夜那样撕开了一样的钻心了,身子里一股子的踏实很快遮挡了下身的疼。

望春在小米的身上来回地动着,壮忙牛犁地似的,呼哧呼哧地很卖力气。

小米在望春的身子下面一身紧接着一声地喘着粗气,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像给啥子提溜到了云彩眼儿里似的飘飘忽忽的。

窗子外面的夜很静,静得好像不存在了一样。倒是屋里的老鼠,好像这个世界都沉睡了一样,很是张狂地把整个房间里弄得呼呼隆隆地响。要是赶在平时,老鼠这样张狂地弄出声响来,望春娘就会像赶鸭子进圈一样呕哧呕哧地喊上几嗓子,也能把张狂的老鼠吓得躲起来安静上一会儿。可是,今夜望春娘没有这样喊,整个屋子里的老鼠大约没有听到平日里的喊声了,也就没了啥子顾忌,不光闹出呼呼隆隆的声响来,还吱吱哇哇地叫出声音来。

望春从小米的身上下来之后,伸手拉了一下床头前的电灯开关绳子,咔嗒一声响,顿时整个房间里给上面的电灯照得贼瓦瓦地亮。

电灯这样一亮,屋子里的老鼠到嘎噔一下全没了动静。

望春从床头前儿抓起一把纸,呼呼啦啦地把自己的身子擦了擦,然后又抓起一把纸往小米的手里一塞,然后就自个儿钻进被窝里了。

这个时候的小米像整个身子给折腾得散了架子一样,酥软地躺在那儿懒得动弹了,她甚至觉得这个时候望春要是能帮着自己把那个地方擦一擦该多好。可望春躺下了,她不得不自己伸手去擦那个地方,然后很不在意地把擦过的纸在面前看了一眼。纸上还带着血颜色,她知道那就是自己身上的血,因为在望春压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觉出了疼。她把手里的纸往床沿前儿一丢,翻测着身子想让望春搂着自己睡,可望春只给了她一个后脊梁。她的心里顿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不踏实,但她还是伸出一条胳膊从后面搂着了望春。

望春给小米这样一搂,到时候转过身来,抬手把电灯给拉灭了,这才伸出一条胳膊搂着了小米。

小米把自己的身子向望春的怀里挪了挪,把整个身子都紧紧地贴到了望春的怀里。

“望春,想跟你说会儿话。”小米轻声说。

“想说啥?”望春应了一声,问小米。

“想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的见识。”小米说。

“外面的事儿多了,说啥呢?”

“你说啥都成,长这么大了,我也没出过门儿,最远就是上次送麦子跟大舅进一次县城,再远一点儿的地方就没去过了。”小米说,“你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儿,让我也见识见识。”

“以后慢慢讲吧,咱们先歇着睡觉。”望春说着,又把手放到了小米的胸前开始摸索小米那两个还没有鸡蛋大的东西。

小米没有拒绝望春,任凭望春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来回地摸。

望春似乎觉得小米这样侧着身子躺在自己的怀里很不方便,就一把将小米的身子推得平躺着了,然后就开始把手放到了小米的那个地方。

“望春,等会儿吧,刚完不大会儿,还没歇过来劲儿呢。”小米抬头在望春的身上亲了一下说,“我的身子是你的,跑不了丢不了,以后这事儿经常着呢,哪儿在乎这一夜没个消停。”

望春没有应着小米的话,那只手也没有离开小米的那个地方。

小米见望春的东西又直挺挺地挨着了自己的大腿,也就依着望春随便在自己的那个地方摸来摸去了。一个闺女成了一个男人的女人,身子就是男人的了,不管男人想咋的,女人都该应着男人。她这样想,黄庄子里的女人大都是这样想的吧,打自己记事儿以来,整个黄庄子里的女人除了娘在爹去了之后马上就守不住身子之外,再也没有听说有哪个女人背着自己的男人咋的咋的了。自己是黄庄子里长大的闺女,就该像黄庄子里的大多数女人那样,把自己的身子完全交给自己的男人望春,以后还得为他守住了自己的身子。

望春又把小米压在了身子下面,呼哧呼哧的来来回回不知道延续了多久,才整个身子猛地一挺结束了。他仍旧像刚才一样拉灯擦身子,然后就直挺挺地躺在被窝里睡了,不大会儿,他就喘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小米擦了自己的身子之后,顺手把电灯给拉灭了。虽说这个时候夜已经不早了,但她觉不出一点儿的困意来,那个地方仍觉得望春的东西还在。她翻身侧躺着,并把身子挨得望春很近了,伸出一条胳膊搂着望春。这就是自己的男人,要和自己一张床上睡一辈子的男人,自己要一辈子紧跟着的男人。

望春像犁了很多的地最终才给卸套的忙牛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儿睡得很沉,时不时地还会吧嗒几下嘴巴。

小米守着望春这样香甜的睡,心里虽说有点儿空落,但也觉得很踏实。身边躺着的是自己的男人,是自己一辈子的男人,自己以后要得好好地心疼着他,好好地护着他,有啥子好吃的,自己得先想着他,有啥子好穿的,自己也得想想着他,要不这样,自己就会像娘一样不是一个好女人了。

屋里的老鼠这个时候大约摸是偷吃得饱了,再也没有刚才那样张狂的闹腾了,但不是还有老鼠在满屋子里的扑扑腾腾地折腾出声响来,像是老鼠在追赶老鼠。

小米搂着熟睡了的望春,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夜是几更天了,但她觉不出想睡的意思。打年前腊月二十六嫁过来到今儿,两头的日子都算上,到天亮就是半个月了。半个月来,由于婆娘护着自己的身子,一直让自己的男人跟望夏和望秋一起睡在那层院子里。可能是自己的男人心里堵气儿,这半个月就是他带着自己走亲串邻的,也很少见他个自己说话。白天间儿得闲的时候,大多是望秋陪着自己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些长长短短。今夜这是第二次跟自己的男人睡在一起,自己多想让他陪着自己好好地说说话儿呀,让他给自己讲讲外面的世道儿呀。可他累了,睡了,自己得心疼他,不能耽误了他歇。

窗户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几声公鸡的叫声,约摸着这个时候应该是三更天了吧。要是鸡叫天亮,这几声公鸡叫声会招来远远近近的公鸡都扯着脖子比嗓子似的叫唤,可外面没有纷纷嚷嚷的鸡叫,这几声鸡叫从远处传过来之后很快外面再也没有啥子声响了。

可能是望春给这几声从远处传过来的鸡叫声给醒动了,他咕噜一声翻过身子,一只手又开始在小米的身上摸来摸去了。

第247章 小米那个地方像在冒火

窗子外面的天渐渐地有亮光透过了窗子上的玻璃,小米也记不清这一夜望春在自己的身上上上下下了多少次,但她很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那个地方给望春这一夜折腾得有些冒火似的疼。不管他会把自己折腾得咋样,这都是该着的。自己是他的女人,就该他想折腾就折腾,想咋的折腾就咋的折腾。

这个时候的望春在小米的嘴水亲了一下,那只手再一次放到了小米的胸脯子上。

“望春,这天马上就要亮了,爹跟娘也该起了,让他们听见了多不好。就省着这一次吧,反正过了今儿夜还有明儿夜呢。我是你的女人,又跑不了。”小米抓住了望春的手,瞅着望春说,“再说了,我那地方都给你这一夜折腾得像在冒火了,你歇着,也让它歇歇吧。”

望春这才停下了手,但他的手仍放在小米的胸脯子上,说:“你这两个东西要是像大正馍那么大,摸着就舒坦多了。”

望春的话让小米的心里马上就腾起了一股子对不起来,要是自己的胸脯子这个时候能长得像大正馍似的那么大该多好啊,自己的男人就能觉得摸着舒坦了。她愧疚地安慰望春似的说:“望春,它会长大的,我才十六,这过了年也算是十七了,胸脯子正长着呢。你就先委屈着摸吧,再有两年,就该能长得像大正馍似的那么大了。”

望春虽说觉得小米的胸脯子太小,但他的手还是捂在小米的胸脯子上没有拿下来。他不动声色地一笑,说:“要是今年有了孩子,这么大的胸脯子怕是奶水都不够孩子吃的呢。”

“哪能那么快就有孩子了。”小米的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这可没个准儿,反正我把种种上了,说不准今年就能有孩子了。”望春说,“这几天咱们就紧捣腾着种,过了正月十六可能老板的活儿就忙了,我得出去给老板干活去。”

“你跟老板说一声,多在家呆上些日子不成吗?”小米给望春的话说得心里一个空落。

“不成啊,回来的时候老板就催着说早点儿回去呢。”望春回答着说,“现在司机缺,不好找,老板的活儿又多。”

小米一下子搂紧了望春,在望春的耳朵跟前说:“望春,你还想要吗?想要就上来吧。你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呢,我怕你会憋得难受。”

“你不是说那儿像在冒火吗?今儿就不要了。”望春给小米弄得一个愣怔。

“望春,我是你的女人,就算是下面冒火了,只要你想,我就给你!”小米抓起望春的手往自己的那个地方放,“你也别管我,只要你觉得舒坦了就成。”

很快,望春又像吃饱撑得没事儿闲拱地的膘猪似的在小米的身上呼哧呼哧地拱。

小米躺在望春的身下,望春的东西像四周围长了刺儿似的,每一下都剌得自己那个地方霍霍地蹿火似的。就算是他的东西这个时候变成了刀子,自己也要由着他捣腾,他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的那个地方就是他的,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是他的。她暗暗地咬着牙,任凭望春呼哧呼哧地来回动。

望春呼哧呼哧动了很长的时间,这才从小米的身上下来。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把身子擦上一把,望秋在门外有啥子喜事儿似的喊着小米:“嫂子,快起来吧,跟你说件事儿。”

小米觉得刚才的事儿给望秋瞅见了似的难为情了,她不知道该咋的回答望秋了。

“三儿呀,你等会儿。”望春回了一声望秋。

门外的望秋不说话了。

小米慌忙着把身子擦了擦,穿上衣裳之后,先把扔在床前的那些纸收拾着放到了一个严实的地方,她唯恐待会儿望秋进来会看到那些纸,就会想到夜里自己跟望春的事儿,那多难为情,以后在望秋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了。

望春不慌不忙地穿好了衣裳,打着哈欠要去给望秋开门。

“等会儿再开。”小米喊住了望春,回身把整个床上瞅了瞅,伸手把铺在床上印了印子的被单子扯了下来,两手缠巴缠巴塞进了一个柜子里,然后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新床单子铺上了,把整个床铺整了整,这才让望春去开门。

“嫂子。”望秋一进门,就满脸喜笑地迎着小米喊了一声。

尽管小米把那些纸藏起来了,把印着印子的被单子藏起来了,但是,她还是觉得夜里的事儿给望秋瞅见了似的。她一下子涨红了脸,迎着望秋很难为情地一笑,说:“三儿这么勤快,要跟嫂子说啥事儿呀?”

“嫂子,你先梳洗梳洗再说吧。”望秋瞅着小米,笑着说。

“这个死孩子,一大早就叫门,跟催命鬼儿似的。”这个时候望春娘腰里扎着围裙从院子里走进来,瞅着望秋翻了一下白眼儿说。显然,她在埋怨望秋打扰了望春和小米。

“我就想跟嫂子说话儿。”望秋对娘一笑,说,“跟嫂子说话心里舒坦。”

“舒坦你个头!巴明起早的也不分个时候。”望春娘怪罪着望秋,“牙不刷脸不洗的就扯着嗓子叫,想把你嫂子吓掉魂儿是吧!”

望秋给娘怪罪得难为情地一笑,一手扬起来挠着头不言语了。

“先刷牙洗脸去,有啥话待会儿再跟你嫂子说,也让你嫂子先梳洗梳洗。”望春娘瞅着望秋,催着望秋嚷着说。

望秋给娘嚷得挠着头皮出了门。

“娘,望秋这是觉得跟我亲,你别这样怪罪他。”小米见望秋给娘怪罪得难为情了,向娘一笑说,“咱们这一家人都这么亲着不好吗?”

“是,这孩子打你进门就知道跟你亲,不过今儿他也不分个时候了,一大早就扯着嗓子喊。”望春娘向院子里瞅了一眼望秋,回头向小米说,“他今儿有点儿不懂事儿了。”

小米知道望春娘这话里的意思,向望春娘笑着说:“娘,他不是年龄小嘛,说啥子懂事儿不懂事儿的。”

“不小了,十六、七了。”望春娘又向院子里瞅了一眼望秋,回头向小米说,“孩子啊,你也别在心里怪罪他没有眼色。”

“娘,你这说哪儿去了!他再咋都是我弟弟,我怪罪他个啥呀。他这样知道跟我亲,我心里高兴着呢。”小米向望春娘笑着说。

望春在旁边打着哈欠向娘说:“娘,我想去那层院子里睡会觉,困死我了。”

“等会儿去吧,锅里我给你煮了几个鸡蛋,等把鸡蛋吃了再去睡吧。”望春娘转头看着望春,“我这就去给你把鸡蛋捞出来。”说着,她就抬腿去了灶房。

“娘他们早就起来了呀。”小米回头看着望春很吃惊地说。

望春又打了个哈欠,向小米说:“爹跟娘都勤快。”然后一转屁股又躺到了床上。

小米找出木梳,开始张罗着梳洗了。

望秋扑哧扑哧地把牙刷了,然后像猫洗脸似的把自己的手脸在水盆里一糊拉,就算是把自己打理干净了。然后他就站在旁边,脸上笑模笑样地瞅着小米梳洗。

“嫂子。”望秋瞅了一阵儿小米,止不住轻声向小米喊了一声。

小米转头瞅了一眼望秋,一笑,没说话。

“嫂子,知道不?”望秋见小米瞅了自己一眼,满心高兴地问小米。

“啥事儿问嫂子知道不?”小米这下没有瞅望秋,问望秋。

“人家都说你挺厉害的。”望秋说。

“你觉得嫂子厉害吗?”小米问。

望秋摇着头说:“我没觉得嫂子厉害。他们都说你把牛斜眼他们爷儿俩制服了,以前村子上还没有这样的人呢。”

“不是嫂子厉害,那是牛斜眼他不跟咱们讲理儿。”小米用毛巾擦了一把脸,看着望秋说,“三儿,你记住了,以后只要咱们讲理儿,没有咱们怕的人。”

“他们还说你胆子大,敢折腾咱们的大队书记。”望秋向小米点了点头,接着说。

“三儿,这事儿要是有人问你是真的吗,你就不能跟人家说是真的,咋的咱得给大队书记留个脸面,以后他还要咱们这个大队招脸做人。要是你把实事儿说给人家了,以后大队书记在咱们大队就没啥子地位了,很多事儿他也不好做了。”小米紧盯着望秋说。

“可这事儿已经传开了呀。”望秋盯着小米,很迷糊地说。

“传归传,必定村子里大多数的人都没有亲眼看见,也就是当个故事儿说说。你要是跟他们说是真的,在老少爷们儿们心里也就是真的了。”小米仍旧紧瞅着望秋,“在咱们这个家里,咱们保住了咱们这个家的脸面,在外面,咱得替大队书记保住脸面。必定老少爷们儿们不知道那天晚上在咱们家到底发生了啥事儿。要是那天晚上的那几个人把事儿传出去了,那就是那几个人的事儿了,就不是咱们家的事儿了。”

望秋明白了似的向小米点了点头。

“三儿,虽然说咱们两个年龄差不了啥,可嫂子比你经的事儿多。以后不管在哪儿,不管是啥事儿,咱替自己想的时候,也要替别人想想,不能光想着自己咋的了,就把人家给扔到一边子去不顾了。顾了自己,也顾了别人,那样才会让人家在心里服气咱。”小米把手里的毛巾往盆架上一搭,回头瞅着望秋,“不管是啥人,只要他心里只顾着自己,就算是他有十成的理儿在手里攥着,不管他走到哪儿,他也吃不开。”

第248章 女人房事后也有说道儿

“望秋啊,今儿早起你去给卧龙寨你二表叔拜年去吧。”这个时候望春娘一碗端着几个鸡蛋从灶房里走进来,向望秋说,“你嫂子跟你说啥子了呀,你看这两眼瞪得听得入迷。”

“娘,没啥事儿,跟望秋说大队书记那件事儿呢,让他在外面别说叨这事儿。”小米瞅着望春娘一笑,说。

“那事儿呀。”望春娘一惊,瞅着小米看了看,回头看着望秋问,“咋的跟你嫂子说叨起这事儿了?是不是外面有啥子说道儿?”

“娘,没啥事儿。望秋说是村上的人说我胆子大,把大队书记收拾了,我让望秋出去别说叨这事儿,咋的咱得给大队书记留个脸面。”小米向望春娘说。

“你们这两个孩子呀,当时没把我跟你爹吓死。”望春娘听小米说了这话,怪罪似的叹了一声说,“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不管外面咋的说叨,咱们千万别再往里面掺和了。”说完,她喊了一声望春,要望春起来吃鸡蛋。

望春躺到床上之后,不知啥时候已经睡着了。

望春娘一瞅,惊得像要掉魂儿似的向望春嚷着说:“你这孩子,咋的就这样睡了?身上也不盖点儿东西,万一给凉着了,可不是轻来小去的毛病了。”

望春给娘这样一叫一嚷惊得醒了,他打着哈欠揉着眼从床上坐起来。

“你这孩子咋的就没个记性呢,年前就安持你当心不能着了凉。”望春娘见望春坐起身子,把手里的鸡蛋碗往旁边的桌子一放,慌忙着又去给望春倒了一碗热水,扒拉着抽屉柜子往热水里放了两勺子红糖,端到望春面前让望春趁热喝下去。

望春虽不情愿,还是依着娘的话把红糖水喝下去了。

望春娘见望春喝下了一碗的红糖水,这才放心地喘了一口气,从桌子上端起那碗鸡蛋,要望春趁热把鸡蛋也吃了。

望春连续吃了六个鸡蛋,伸着脖子打了两个饱嗝,起身就要去那层院子里。

“就在这儿睡吧。”小米瞅了一眼望春,说,“那边院子里虽说有锅有灶的,可还没有生过火,在那边的院子里歇着想喝口水也不如这边灵便。”

“那就在这边歇着吧。”望春娘见小米说了话,拦住了望春说。

望春依着小米的话重新躺到了床上。

“把外面的衣裳脱了睡吧,省得起来的时候觉得冷。”小米瞅着望春囫囵着衣裳睡了,心里一疼,她向望春提醒着,就转身直奔床前帮着望春把外面的衣裳给脱掉了。她把帮着望春脱下来的衣裳放在床头前的那个桌子上,然后又帮着望春把盖被四周围掖了掖,这才放心地转回身子接着梳头。

望春娘旁边瞅着小米这样知道心疼望春,不由得瞅了瞅望春,一脸说不上是替望春感到高兴还是为小米感到委屈的模样。她害怕小米瞅到自己的脸色似的慌忙转过身子,假装着催促望秋地向望秋喊了一句:“望秋,收拾几斤果子去卧龙寨你二表叔家去吧。”

“娘,还是让我二哥去吧。”望秋很不愿意地回着娘的话说,“早起间儿这么冷,路又这么远,我不想去。”

“你这倒霉孩子也真是,待会儿还想让你二哥去你表姨家呢。年初二咱们家的亲戚都来了,你们几个走到今儿,咱们亲戚还有好几家没去呢。”望春娘瞅着望秋说,“今儿你大哥大嫂他们两个哪儿也去不了了,这亲戚你不跟你二哥去谁去?”

“让我嫂子跟我一块儿去吧。”望秋听了娘的话,觉出了今儿早起间儿不去卧龙寨不行了,就向娘笑着说。

“不行,你大哥今儿不能出屋,你嫂子今儿也不能出屋。”望春娘瞅着望秋说。

“咋?”望秋听娘这么说,很不明白地问。

“咋,咋,咋,咋你个头啊!”望春娘瞅着望秋说,“你这孩子也真是,今儿让你自己去就摸不着路了还是咋的?”

望秋给娘这句嚷得一挠头,笑着向娘说:“我就是想让嫂子跟我一路上能说个话儿。”

“这样知道跟你嫂子亲,就别想着让你嫂子跟你去了。你嫂子夜里窗户没关严实,给风吹着了。这个时候让你嫂子跟你一块儿去卧龙寨你二表叔家,万一路上再还风了,你嫂子就受罪了。”望春娘扯个瞎话哄着望秋说,“这个时候你就收拾着去吧。”

“我嫂子给风吹着了,我这赶紧着去给我嫂子买药去吧?卧龙寨我二表叔家我晌午再去。”望秋听娘说小米夜间给风吹着了,忙向娘求情似的说。

“你嫂子吃过药了,你就赶紧去吧。”望春娘瞅着望秋,催着说,“你这个时候不抓紧着去,慢一点儿就给赶到早起饭外面了。”

望秋听说小米吃过药了,这才放心似的收拾上几近果子出了门。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了啥子似的回过头来向小米说:“嫂子,晌午回来我再找你说话。”

“三儿,你就赶紧去吧,路远着呢。嫂子今儿哪也不去,在家等着你回来说话。”小米向望秋一摆手,示意着要望秋上路。

望秋听小米这么一说,向小米一笑,这才安心地上路了。

小米送走了望秋,把头发拢了拢,这就忙着要去灶房里为这一家人做早起饭。

“孩子,你就歇着吧。”望春娘拦住了小米,“待会儿望夏要去你们表姨家,望春这又睡了,今儿早起就你爹、我和你三个人吃饭了,不着忙。你歇着,待会儿娘顺手就把饭做了。”

“娘,还是你歇着吧,一大早你就起来忙活了,也该够一歇儿了。”小米笑了笑说。

“你这傻孩子,夜里没能睡好,娘能舍得让你动手做饭?”望春娘心疼地瞅着小米。

小米给猫春娘说得脸难为情地红了。

“孩子,没啥难为情的,娘也是打你这个时候过来的人,都一样。”望春娘看出了小米的难为情,看了看小米,就把两眼瞅到院子里去了,“这两天你也别跟娘争着忙活,小心着把身子骨护好了,咱们女人的身子骨不像男人那样皮实。”说着,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小米,“望春在家的这些日子,也小心着别着凉。”

小米向望春娘点了点头。

“身上要是有啥觉得不得劲儿的地方要及时跟娘说,别有啥碍着脸面难为情的地方给耽误了。”望春娘小心地叮嘱小米说,“咱们女人对自己的身子要时时处处小心着,要是大意了,万一落下啥子病来,那可是要紧的毛病,弄不好要跟着自己一辈子。”

“娘,我知道了。”小米点了点头,“本来我打算着今天回黄庄子看看春梅姐和谷子他们几个呢,娘这样一说,这几天我就不去了,等些日子再说吧。”

“他们几个眼下都挺好的,你爹心里也惦记着呢,昨个儿他去三老杠家拜年了,一来感谢他给咱们这两家牵扯了亲事儿的红线,二来是想打听春梅他们几个这几天有没有啥子事儿。昨个儿回来的时候酒喝得有点儿晕乎,到家就睡了,也没来得及跟你说让你放心。”望春娘听了小米的话,瞅着小米笑着说,“你这也不用惦记着,你爹为春梅他们几个操着心呢。”r/> “娘,你跟爹真好。”小米听了望春娘的话,心里一下子舒坦了不少,她很感激地向望春娘一笑,“有你跟爹操心着春梅姐他们几个,以后我也就省心了。”

“傻孩子,该着的,现在咱们跟黄庄子春梅他们几个就是一家人了,只不过住在两个庄子上。老话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豆子是这个家的女婿,半个儿子。谷子她们姊妹三个也是你一个娘的亲姊妹,跟这家的孩子也没啥子两样。”望春娘笑着说,“以后你就放心着黄庄子春梅他们几个吧,这边再咋也不会把他们几个忘了不管不问的。你这就歇着去吧,娘这去招呼望夏,这孩子怕是还没起呢,我得喊着他赶紧着去你们表姨家去,再晚了怕赶不上饭时儿了。”说着,她轻推着小米往新房里去,“要不,你也歪会儿。”

“娘,你就过去吧。我不歪着了。”小米给望春娘推进了新房,向望春娘说,“我这会儿弄点儿水把换下来的床单子给泡上。”

“那不成!先放在那儿,待会儿吃了早起饭我来洗。”望春娘一听小米要洗床单子,马上整起脸色不答应了,她唯恐自己去了小米会不听她的安持,伸着身子向院子里瞅了瞅,埋怨似的说,“你爹这也是,一大早就出去说到田地里转转,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回来,让他去招呼望夏去。”

望春娘的话还没落音,倒是望夏在院子里招呼着喊了一声——“娘”。

“娘,老二也够勤快的了。”小米听到望夏在院子里的招呼,抬头向望春娘笑着说,“这样大冷的天儿,换上别人家的大小伙子,这个时候一准还在被窝里赖着不起呢。”

“他们弟兄几个这一点儿倒好,跟别人家的孩子比起来是显得勤快。可是要跟你爹比起来,那就差点儿劲儿了。”望春娘向小米笑了笑,转头向院子里的望夏招呼着说,“望夏,赶紧着洗巴洗巴去你们表姨家去吧,望秋去卧龙寨你们二表叔家已经走过了。”

望夏在院子里答应了一声。

“娘,待会儿我还有事儿跟你和爹商量件事儿呢。”小米听到望夏在院子里的答应,向望春娘有些难为情地一笑说。

“啥事儿还要说商量啊!”望春娘瞪大了两眼盯着小米问。

第249章 小米心疼上了望春

小米笑着眨了两下眼,看着望春娘说:“就是上次我跟你和爹说的那事儿,想这个春上学堂里开学了,让玉米来咱们这儿念书识字儿。”

“就这事儿呀,你这个傻孩子,还说啥子商量呀!上次你说过之后,我跟你爹就合计过了,觉得让玉米来咱们家念书识字儿也挺好。过几天望春就该走了,让玉米在咱们家念书识字儿,也能晚上给你做个伴儿。你爹让我把这事儿告诉你,这两天倒把这事儿给忘了。”望春娘瞅着小米说,“这两天你爹还念叨着呢,说是要找学校里的校长给问叨问叨玉米念书识字儿的事儿。”

望夏大约摸是在院子里洗漱好了,喊着问娘是不是把果包子收拾好了。

望春娘向院子里应了一声,回头向小米说:“我这去帮着望夏收拾几斤果子,你就在屋子里歇着。”说着,她就去折腾着帮望夏收拾果包子了。

小米瞅着望春娘的后脊梁看了一阵儿,心里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躺在床上的望春这个时候发出了猫念经一样的呼噜声,一声接着一声地显得均匀。

小米回头看着望春,心里竟然觉得他的呼噜声是那样的好听。这是自己的男人的呼噜声,听起来像远处传来的喇叭班子吹响的大笛儿的声音一样好听。这个男人虽说比自己大了十来岁,可这是命,让他成了自己的男人。不由得她走近了那张床铺,两手摁在床帮上用心地瞅起望春来。他只是比自己大了十来岁,他的五官瞅起来并不咋的显出老茬儿来,就算是很多比他年龄小一些的男娃子,五官也比不上他的五官长得匀称好看。用戏台上的话来说,他也是一个美男子了。她越瞅越觉得望春好看,以前是自己觉得不管跟了谁,只要豆子哥能成家了,自己也就闭上眼往前过日月了,自己也就没有咋的细踅摸他呀。她瞅着望春五官匀称的脸,心里忽地扑扑腾腾地想这个时候亲上望春两口。

望春卟唸了一下嘴巴,像是嘴里嚼尝了啥子东西似的。

小米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望春的脸,可能是望春太累睡得太沉了,竟然对小米的手没有任何的知觉。

望春娘在当门间儿轰轰隆隆地折腾了一阵儿,就听着她喊着望夏说准备好了。

望夏在院子里应了一声。

这娘儿俩的呼应并没有影响这个时候的小米,她把手从望春的脸上轻轻拿下来,然后紧瞅着望春熟睡的样子,很担心似的把望春身上的盖被又掖了了掖。

“娘,我哥和我嫂子要去谁家呀?”望夏在当门间儿问。

“今年的亲戚就你跟望秋两个人走了,你哥和你嫂子打今儿哪也不去了。”望春娘回答着望夏说,“要紧的亲戚也都走窜得差不多了,正月十五头前儿你跟望秋把剩下来的亲戚走窜一遍儿就成了。”

望夏再也没有说话了。

“你这个表姨家都有些年不走动了,没想到今年年初二会来咱们家陪你豆子姐夫。他们家来了,咱们家也得回着走窜走窜。到他们家以后,别显着生分,跟他们多拉扯拉扯。这样也就不会因为这些年不走动显得生分了。”望春娘在当门间儿安持着望夏说,“既然他们家今年先过来了,以后这份儿亲戚还拾起来走动,你这去,别让他们家觉出咱们家打心里跟他们远了。本来想让望秋去呢,想到这儿,我就琢磨着让你去吧,再咋你比望秋说话办事儿稳当。”

“娘,依着我说呀,我这个表姨家也就是那么名声上的亲戚,他们家也没拿咱们家当个亲戚。别看今年这个年初二来咱们家贺这个喜了,他们家也就是局着面子了。要不是上次在驴堆儿集上我表姨和表姨夫跟我爹碰到面子上拉了会儿家常儿,就算是他们从别人嘴里听说咱们家有事儿了,也一准不会来随这份儿礼贺这个喜。我表姨和表姨夫都是啥人你还不知道?这样的亲戚走动不走动的又能咋的!”望夏很埋怨似的说话。

“你这孩子,咋的跟望夏似的使小孩子的性子呢!你表姨跟你表姨夫是啥人,那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儿,咱咋的对他们是咱们的事儿,能掺和着吗!”望春娘埋怨着说,“到时候你就依着娘的说法儿,到他们家多跟他们唠扯,里里外外的,长长短短的,只要别说掉底子话就行。你这赶紧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吃过早饭也别紧赶着回来,跟他们说会儿话。”

望夏答应了一声,很快就再也听不见他说话了。

小米把望春周身的盖被掖好了之后,还是不放心在望春脚头儿前的盖被上又盖上了一床盖被。老人们都说了,人冷是从脚上冷的,再冷的天儿,只要脚上不冷,人就不会冷。

望春睡得很沉,死猪一样对小米做的这些没有一丁点儿的知觉。

这个时候望春娘正探着身子瞅着小米,望春这孩子算是福气了,这么小的女人就知道这样疼他日后这孩子要是还这个德行,不好好疼自己的小女人,那就是缺了八辈子大德了。

小米盖好了望春的脚,又来回瞅了瞅是不是盖得严实了,这才回过身子,正瞅见婆婆不言语地看着自己,就对婆婆一笑说:“我这怕他脚上冷,给他脚上多盖了一床该被。”

“孩子啊,娘看在眼里了。”望春娘心里疼着向小米点了点头,“娘这是娶了个好儿媳,望春福气等到了一个好媳妇儿。”

“娘,哪儿能这样说呀,我对他咋的都是该着的。”小米笑着瞅着望春娘说。

“孩子啊,”望春娘向小米这样心疼地叫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说啥子了。打自己记事儿到今儿,这也是半辈子的人了,以前还真的没见过这样懂事儿的小媳妇儿。春梅那闺女嫁过去的时候自己心里还悬着呢,一直怕着春梅嫁到这样没爹没娘的人家儿会受啥子委屈。没爹没娘的孩子缺管教,啥事儿都不会太顾及别人。可是,自打春梅嫁过去到今儿,特别是儿媳妇进了这个家门之后,儿媳妇的一言一动的,自己心里宽敞得多了,这么小的儿媳妇就这么知道心疼家里人,年龄大一些的女婿就更不用说了。

“娘,”小米喊了一声望春娘,笑着说,“今儿咱们家也没啥子亲戚来了,你去田地里喊我爹回来吧,早起饭儿我来做。这大冷的天儿,让我爹早点儿回来,别给冻着。”

“别管他了,他也习惯了。这个时候就是去找他,也找不着他,说不准又从田地里去哪儿了呢。”望春娘向小米笑着摇摇头说,“你爹这个人呀,整天价都闲不住。这马上就要开春儿了,他去田地里转悠一圈儿,瞅着地里的庄稼看上一眼,心里马上就会有别的啥子想法儿。你这是刚进咱们这个家,还摸不着你爹的习惯。等你以后摸着你爹的这个习惯了,就知道你爹这个人了。”

“望春娘,早起饭做了没有?”望春娘的话还没有落音,牛二筢子人还没有进院子,喉咙管子倒已经把整个院子里喊得乱摇晃了。

“这是咋的了呀?咋的人还没进家,嗓子就在院子里放了炮仗?”望春娘看了一眼小米,转头向院子里瞅着牛二筢子的动静,向院子里回着牛二筢子高着嗓子说了一声,“啥事儿这样没有日月地嚷啊?”

牛二筢子没有回应望春娘的话,而是和一个人说着啥子话进了院子。

小米向院子里一瞅,一下子惊得张着嘴巴瞪大了两眼,她咋的也没有想到跟公爹说着话进来的会是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蹶蹦着和牛二筢子说着话,脸上虽然显得很高兴,但两个眉头间还是挂着一些担心似的。当他瞅见小米的时候,两个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

小米迎着蚂蚱大爷喊了一声,不由得两眼一下子泪汪汪地笑了。

蚂蚱大爷先是一愣,停下蹶蹦的步子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抬手擦了一下两眼,回头向牛二筢子笑着说:“小米这闺女在你们家这几天就吃得胖了不少,人也白了。”说着,他又转回头向小米笑着,紧蹶蹦着两腿冲进了屋子,冲向了小米。

“大爷,你这咋的来了?这样冷的天儿,这样远的路,你的腿又不好,得多早起来才走过来呀!”小米瞅着蚂蚱大爷,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堵了。

“大爷就是想过来看看你,一大早我就起身儿过来了。也怪这两条腿不中用了,拧巴到河工时候才蹶蹦过来。”蚂蚱大爷瞅着小米,脸上很舒心地笑着说,“今儿这一瞅,我算是放心了,你看这脸色,比起前好多了。”

望春娘在旁边瞅着蚂蚱大爷,脸上很迷糊地笑着,愣是不会到这来的是哪一位,她回头瞅了一眼望春爹。

“也算是咱们亲家了,说是想闺女了,一大早就过来了。”牛二筢子向望春娘笑了笑,然后就催着要望春娘去灶房里做饭,“这一进院子就瞅见你们娘儿俩说得那个亲热,这会儿亲家来了,赶紧收拾着做早起饭吧。”

望春娘一听是亲家,心里马上就想到了是蚂蚱大爷,前些日子春梅回来的时候曾经把那边的情况说了,今儿这过来的一准没错是蚂蚱大爷了。这蚂蚱大爷的命也够苦的了,老了老了身边一个至亲的人也没了,多亏着小米他们这姊妹几个好心,自己那个家你顾东顾不了西,还答应着跟这个蚂蚱大爷合到一块儿过日月。打这件事儿上来琢磨,小米这个儿媳妇的确是错不了了。

“小米,今儿大爷过来,一来是大爷想你了,二来还有件事儿跟你商量。”蚂蚱大爷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顺势坐到了牛二筢子让过来的板凳上,有些抹不开脸面似的说,“豆子他们几个都不答应,我就过来找你商量了,因为你在他们几个跟前说话响亮,他们几个也都听你的话儿。”

第250章 蚂蚱大爷的心愿

“大爷,事儿我先不忙着问你是啥事儿,你先歇会儿喘口气儿,这大老远的路,你这两条腿走过来,不知道一路上要出上几身汗呢。”小米瞅着蚂蚱大爷笑着说,“不管啥事儿,等你喘上一阵儿再说。”说着,她转身给蚂蚱大爷倒上了一碗热水,并往热水里放了一汤勺子的红糖,然后端到了蚂蚱大爷的跟前。

蚂蚱大爷从小米的手里接过这碗红糖水,轴起嘴巴向碗里吹了两口气,试着喝了一口,抬起头看着小米,说:“我琢磨了再三,觉得这事儿还只有你能在他们几个面前说开了。”

牛二筢子这个时候已经坐到了蚂蚱大爷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瞅着蚂蚱大爷一笑,说:“亲家,孩子也说了,你先别着忙,喘口气儿喝口水,待会儿跟孩子细细说。”

蚂蚱大爷回头瞅了一眼牛二筢子,笑着说:“是这事儿,这几天猫春他哥猫蛋满村子里找人跟他一块儿出去干活儿,说我两条腿不好,也能给他看个场子,一个月给我开七百块钱,管吃住。我琢磨着在家也干不了多大的重活儿,这样出去不管多少能给这个家里挣回来点儿零碎的花销。豆子和春梅他们几个死活都不同意我去。”

牛二筢子一听,马上笑着向蚂蚱大爷说:“他们几个能同意你去吗?就你这身子骨,他们也放心不下呀!再说了,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出去了,别人家会咋的背后里说春梅的长短?她嫁过去了,你出去了,知道的人家知道你是为着那个家,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是春梅容不下你,刺闹得你在那个家里呆不住出去躲着了。”

“哎呀,你咋也这么说呀!”蚂蚱大爷马上紧瞅着牛二筢子说,“豆子跟春梅这么说,你也这么说,是不是你们商量着了呀?”

“亲家,不是商量着了,理儿就是这么一个理儿,就算是豆子和春梅他们同意让你跟猫蛋儿出去,这边小米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牛二筢子说着,看了一眼小米,接着向蚂蚱大爷说,“就你这样的身子骨,出去谁会放心呀?在外面又不像在家,眼末前儿来回有人照看着,有个头疼脑热的咋办?”

“大爷,我爹说的是。就算是我豆子哥他们同意你出去了,我也不同意。”小米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虽说咱们那个家眼下过得紧巴,再紧巴也不能让你出去为那个家挣日月呀。都多大年纪的人了,你的身子骨也不像别人那样硬朗,就算是跟着猫春他哥出去,咋的也不像咱们自己家的人在跟前。”

蚂蚱大爷回头瞅着小米,很丧气地叹了一声。

“大爷,这些年的日月咱们都能熬过去了,哪儿还在乎这一年两年的。”小米说着,瞅了一眼牛二筢子,“我琢磨着我豆子哥在家也呆不上一年两年的,别看他平日里说不愿意出去,现在他成家了,就比不得以前了。”

“倒是你豆子哥想跟着猫蛋儿出去,春梅也同意,说是豆子在家守着也不是个事儿,出去咋的也比守着家里的那几亩地强些。我觉得这样不合适,想让豆子在家,我跟着猫蛋儿出去。”蚂蚱大爷瞅着小米说,“这样一来,豆子在家也能照顾到地里了,也能照顾着家里了。”

“大爷,我豆子哥出去那是该着,因为他是男人,是咱们那个家的顶梁柱子。你是咱们那个家的老人,这不是一回事儿。”小米听蚂蚱大爷这么一说,马上就回着蚂蚱大爷说,“咱们那个家有年轻力壮的顶梁柱子,要你出去为那个家挣日月,这说破大天也说不过去。”

“亲家,你看,孩子们都这样琢磨了,你呀,就在家呆着,帮着春梅她们把那几亩地招护得能像个模样就成。”牛二筢子接着小米的话向蚂蚱大爷说,“你想,豆子要是跟着猫蛋儿出去了,你再跟着出去,再过几天学堂里也要开学了,小米还打算着让玉米来这边儿念书识字儿,家里也就只剩下春梅和谷子两个人了,里里外外的她们两个人怕是招护不过来吧。”

“亲家,”蚂蚱大爷瞅着牛二筢子,眨巴了两下眼,心酸地叹了口气,说,“虽说我不是豆子他们几个的亲爹,只是同村子里的一个邻居,按道理说,他们几个也没有养活我的这份儿理儿。可是,打这几个孩子答应让我跟他们一块儿过日月儿到今儿,村子里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几个孩子是在拿心对我。眼下豆子成家了,整个家里的担子一下子都落到他的肩上了,趁着我现在还能动弹,多少我得想着为豆子替着担一点儿,要不,让我这样守在家里,整个一家人指望着要豆子一个人出去挣一家人的日月儿,我这心里能踏实得了?就算是换上亲家你,你也不能心里安闲呀。”

牛二筢子给蚂蚱大爷的话说得不言语了,他不知道该向蚂蚱大爷再说些啥子。

“大爷,你千万不能这样想。当时让你跟我们姊妹几个一块儿过日子,我们也就是觉得你一个人的日子太委屈,跟我们几个一块儿过日子,虽说日子紧巴,吃上你能吃个热乎的饭,穿衣盖被能有人帮你拆洗。换句话说,就是想让你跟村上的其他人一样,过上冷暖都有人伺候着的日子。打你跟我们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之后,为了咱们那个家,你也没少忙活。以前咱们那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没有出去过,外面是啥样的世道儿,咱们心里也没个底儿,咱们也不能听着猫蛋儿一个人的话把外面想得多好多好似的。从猫蛋儿身上来看,外面的钱是比咱们家里好挣,但我琢磨着外面的钱也不是弯腰就能捡的,咋的也要出力气。大爷,就你这身子骨,要是我们姊妹几个同意你出去了,你想,我们的心还不跟着你提溜着呀?”

“小米,你们姊妹们的心我知道,是怕我到了外面受了啥子委屈。猫蛋儿也说了,我跟着去了,就只管帮着他看个场子,场子上有个啥子零碎的活儿帮着收拾收拾。我想,咋的也不会有多累。”蚂蚱大爷瞅着小米说,“咱们这儿说个打嘴的话,今年明年这两年,春梅再给咱们那个家添上个一男半女的,一家人还住那样的房子就窄欠了。猫蛋儿一个月给我七百块钱,这样有个两、三年,就能把咱们那个家的房子给翻盖了,豆子他们几个,不管地里还是外面的收成,就能为家里添置些其它的物件儿了。这样合计着,有个三、两年,咱们那个家就能大翻身了。单靠着豆子一个人,啥时候能有个转向啊!”

“亲家,你这样琢磨的也对,可孩子们不同意呀!”牛二筢子瞅着蚂蚱大爷说,“孩子们打心眼儿里疼着你了。”

“这个我知道啊,就是孩子们打心眼儿里疼着我,我才不能拖累了孩子们呀!”蚂蚱大爷瞅着牛二筢子,很心疼地说,“刚才我也说了,这几个孩子没有一准要养活着我的理儿,他们这样对我,我心里能过得去吗?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啥子石头蛋子。”说着,他瞅向小米,“小米,大爷的这个心思是定准了的,就算是你们姊妹们为这事儿跟我闹翻脸了,过两天我也跟着猫蛋儿出去,到时候你们这边儿多往那个家跑几趟,那边儿有个啥事儿就伸把手。”

小米听了蚂蚱大爷的这话,知道自己今儿不管再说啥子,他都不会改了这个心思。她瞅着蚂蚱大爷看了一阵儿,叹了一声说:“大爷,这事儿既然你这么定准了,我这儿再说啥子都没用了。明儿我就回去跟豆子哥他们几个商量着看这事儿到底该咋的,要是我豆子哥能跟你一块儿去,我们在家也放心一些。”

“豆子定准了要去的。”蚂蚱大爷听了小米的话,脸上马上就显出高兴来。

“我豆子哥也定准了?”小米一个惊奇。

“定准了!”蚂蚱大爷说,“猫蛋儿也说了,让豆子跟他手下的几个师傅干一段时间,把活儿学得差不多了,就让豆子当个小工头儿带上几个人。”

“还别说,猫蛋儿心里想着咱们两家跟他爹的情分了。”牛二筢子听蚂蚱大爷这么说,脸上也露出激动来,“这样倒好了,豆子要是能当上个小工头儿,不会咋的累了还不说,每个月还能比别人多挣一些呢。要是猫蛋儿会来事儿,年底还会另外给上一些。这样的话,有个年把时间,那个家就会大变样儿了。”

小米瞅见了那个家已经变了样儿似的,脸上止不住笑着向蚂蚱大爷说:“大爷,你回去之后,让我春梅姐明儿晌午做几样好菜,让我豆子哥把猫蛋儿和他爹一块儿请过去。明儿晌午我跟爹一块儿过去,好好地跟他们爷儿俩说叨说叨。”

“成!这话我一准捎给豆子他们。”蚂蚱大爷很放心了一样地说,“今儿回去的路上,我顺着再往驴堆儿集上转悠一趟,买上两瓶好酒回去,明儿晌午你们跟猫蛋儿他们爷儿俩好好安持安持。”

牛二筢子瞅着蚂蚱大爷高兴的样子,提醒着要蚂蚱大爷趁热把手里的红糖水给喝了。

蚂蚱大爷咧嘴一笑,瞅了瞅一直端在手里的红糖水,一仰脖子,一碗红糖水就咕咕咚咚地下了肚,然后一手抹了抹嘴巴子,向牛二筢子说:“亲家,你就等着,今年年底你再去黄庄子,一准也让你喝上这么甜的红糖水!”

牛二筢子向蚂蚱大爷点头一笑,说:“亲家等着呢,到时候你别一斤红糖烫一碗水,那样就甜得让亲家喝不下去了。”

第251章 豆子出征了

依着“要想走,三六九”的说道儿,正月十六这天一大早,出了两年门儿在老少爷们儿们心里变得很能耐的猫蛋儿不知从哪儿雇来了一辆大客车,把跟着他要去外面挣日月儿的人们的一些破被子烂行李高高地装在了客车上面的货架上,然后他就招呼着个村上的十几个老爷们上车了。第一次出门的老爷们儿们手里拎着老娘们儿给准备的路上的吃食儿,在猫蛋儿的招呼声中很兴奋也很不舍地上了几乎没谁坐过的这屁股后面喘口气儿就能出溜老远的铁家伙。

客车周围挤满了赶集似的老娘们和一些孩子,他们围着客车转了好一阵子,心里纳闷这老大的铁家伙咋的会屁股后面喘口气儿就能朝前出溜的同时,也不停地仰头向坐在车子里的老爷们说着些不要挂念的话。

豆子和蚂蚱大爷在车上找了座位儿,两个人相挨着坐了下来。

“大爷,让人咋的说你好呀。”豆子仍在心里埋怨着蚂蚱大爷,扭头看着蚂蚱大爷说,“你这身子骨,又这么大的年纪了,干啥要上这个别劲儿呀。”

“豆子,马上就要走了,还说这个干啥!”蚂蚱大爷笑着瞅了一眼豆子,“小米上次不是跟猫蛋儿商量了吗?他答应了,等到了地方不给我安排啥子重活儿。就算是有点儿零碎的小活儿,大爷的身子骨还能吃得消,你就心里别抱怨大爷了。趁着车还没开,你跟车下的春梅她们姊妹几个说几句话吧。”

豆子也很清楚,这个时候不管自己还要说些啥子,都不能让蚂蚱大爷下车了,只好叹了口气依着蚂蚱大爷的话转头向车窗外面的春梅、谷子和玉米她们安持了几句话。

“你就放心地跟着猫蛋儿挣钱吧,家里有我和谷子,庄稼荒不了。”春梅在车窗外向豆子说,“到了地方,给家里来封信,让家里人放心。还有,在那儿不管你咋,都要把大爷照顾好了,不能让他累着,不能让他受啥子委屈。”

豆子向春梅她们点了点头。

蚂蚱大爷这个时候伸头向车窗外的春梅、谷子和玉米她们一笑,说:“你们回吧,我们爷儿俩在一块儿,啥事儿都没有。就是你们在家要把地里的庄稼照顾好了,庄稼收成了,咱们心里就不慌。赶在庄稼季儿上忙不过来,就去卧牛岗子找小米他们开手扶拖拉机过来帮忙。年节儿前望夏开着过来给咱们家翻那两亩春地我就看出来了,那铁家伙比两头壮实的牤牛还有劲儿,干活儿也快。”

春梅向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大爷,家里的事儿你就别挂在心上了,到那个地方不管挣多挣少,你得把自己的身子骨照顾好了!”

蚂蚱大爷笑着向春梅她们点着头说:“大爷到那儿你们就不用记挂着了,这不是还有豆子跟着的嘛。再说了,还有村上的这些老少爷们儿们,在那边也一准受不了啥子委屈。你们就只管在家把里里外外照顾得好了就成。还有,我那边的两间破房子,时常你们过去看看,虽说里面也没啥子东西了,那也是大爷我的一份儿心思。”

春梅点着头说:“大爷,你就放心了,那边我跟谷子会常过去给打扫打扫。”

“有啥话就赶紧说吧,车马上就要走了,还得到别的村子上拉人呢。”猫蛋儿这个时候胳肢窝里夹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从家里走过来,向送行的人们嚷着说,“这也就是出去打个工,年底又回来见面了。”

送行的人们中间这个时候竟然有不少的人两眼红红地瞅着车窗子。对于这个村子里大多数的老少爷们儿们来说,这是第一次坐上汽车,去远得都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的天地里用自己的力气淘换日月儿。亲人们要在想都不能想到的地方这大长一年地出力流汗干活挣口食,这让这些送行的人们咋的心里也不能安生了。

猫蛋儿撅着屁股上了车,随后车门子吱扭一声自己给关上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伸手在方向盘下面一拧,这个房子似的铁家伙就噗噗突突地响了。这一响,顿时让车上车下的人们都咯噔一下把心提溜起来了。

猫蛋儿回头看了看车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很轻快地一笑说:“你看你们,大老爷们儿们咋的还眼红淌眼泪了?”

司机师傅嘴角上也是一笑,没有说话。

车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也没有说话,都在两眼紧盯着车窗外面的亲人。

“车窗子都拉上去吧,咱们这就开车走了。”司机师傅回头招呼了一声,然后就回头启动了车子。

车上没有人动手去拉车窗子,而是都随着车子的走动把头伸向了窗外,回头看着给车子轧起尘土渐渐遮挡得远了的亲人。

猫蛋儿回头教着老少爷们儿们把车窗子拉上了,叹了一声说:“也难为你们了,都没有出过远门儿,这一走就是年把时间。不过,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车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还是没人说话。对于他们来说,生下来就在这个村子里,这么多年来就不曾离开过半步,这乍然间一下子就离开得看不见村上的树梢子,离开得听不见村上的鸡鸣狗叫了,这在这些人心里一下子都觉得承受不了。

大客车在不宽敞的土路上摇晃着出了村子,眼看着大客车要拐弯儿上马路的时候,车子咯噔一下停了下来。司机师傅摇下车门上的玻璃,伸头向前面站着的人嚷了一句:“你想找死呀!没听见我按喇叭!”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猫蛋儿一愣,是小米?不错,就是小米!

小米穿着厚厚的棉衣裳,两手拎着两个大提兜子拦在车子的前面,司机师傅的责怪并没有让她显出生气来。她对着司机师傅一笑,说:“师傅,别生气,我是来送我豆子哥和我大爷的。晚来了一步儿,就在这儿等着你们了。”说着,她向副驾驶位置上的猫蛋儿看了看。

猫蛋儿向司机师傅说了小米,司机师傅这才缓下脸来。

车子里的豆子和蚂蚱大爷听说是小米挡在了车子的前面,马上两个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头向车子前面瞅了瞅,然后两个人就从座位上走了下来。

司机师傅一按一个机关,车门就吱吱扭扭自己拉开了。

豆子很快就跳下了车,回身扶着蚂蚱大爷的两只手,小心着把蚂蚱大爷也扶下了车。

“大爷,哥。”小米手里拎着两个大提兜子来到了蚂蚱大爷和豆子的跟前,瞅着他们两个说,“本来一大早我就起了,望春他娘嫌外面的天冷,怕我冻着,就没让我过来。这不,天亮了才喊着望秋骑车子把我送过来,老远瞅着汽车开过来了,就在这儿等着你们了。望秋这阵儿说去那边的小店儿里买点儿啥子去了。”

“傻闺女,这大冷的天儿,你还过来干啥呀!”蚂蚱大爷很心疼地瞅着小米,怪罪似的说,“有啥话前几天都说过了,就是那些话,到那儿别惦记着家里,跟着猫蛋儿好好挣钱。你这一大早就着急着往这边赶,大爷心里不高兴了。”

“大爷,你这是生气了呀。”小米向蚂蚱大爷一笑,把两手里的提兜子往上一提,说,“一个兜子里是昨个儿晚上望春娘给做出来的肉酱,让你们捎着到那儿就饭吃。一个兜子里是给你们路上准备的吃食儿。”

豆子从小米的手里接过两个提兜子,瞅着小米说:“小米,大爷跟哥这一走就得个一年才能回来,这边家里你得空就多来走两趟。麦子这两天大舅就该过来接走了,赶明儿玉米再跟着你念书识字儿,家里也就只剩下谷子和春梅两个人了。说实话,这一走还真有些不放心。她们两个人要是赶在庄稼季儿上,怕是连口饭都忙活得没时间吃。”

“哥,你就跟大爷安心地去吧,家里不是还有你这个小米妹子的吗?”小米瞅着豆子笑了笑,说,“现在无论咋说,都比去年劳力要壮实些。再说了,那边还有手扶拖拉机,庄稼季儿耽误不了。就是你跟大爷到了那儿,要相互着多操点儿心,别受了啥子委屈。你倒还好一些,年轻,身强体壮的,就算是受点儿委屈也没啥儿。大爷的身子骨比不上你,你就是自己受委屈了,也得把大爷给照顾好了。要不,回来的时候大爷要是有个啥子,别说咱们是亲兄妹,到时候我可不会给你留啥子脸面。”

“小米,你就放心吧,大爷要是在那儿受了啥子委屈,别说是你,就你春梅嫂子也会跟我过不去。打上次定下来要大爷跟着我一块儿去到今儿早起间儿,你春梅嫂子就一直跟我说叨大爷的事儿,让我在那儿一准要把大爷给照顾好了。”豆子要小米放心说,“别说你春梅嫂子和你两个人这样交代我了,就是你们不安持,我也不能让大爷在外面受啥子委屈。”

小米听了豆子的话,向豆子点了点头,转脸看着蚂蚱大爷说:“大爷,你这就跟我豆子哥上车吧,不能让人家都等着咱呀。”说着,她就扶着蚂蚱大爷的一只手把他扶到了车上。

“小米,你这就回吧。”豆子看了小米一阵儿,向小米说完这句话,就抬腿上了车。

小米在豆子的身后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然后一转身就去了车后。

大客车重新启动了,走了不远,就一个转弯儿上了那条大马路。

小米紧跟着车子跑了几步,但是,四个轮子的大客车还是把她远远地落在后面了。

第252章 小叔子的情窦要开了

小米瞅着远去的大客车,两只眼里一下子淌下了眼泪。豆子哥打自小就没离开过家呀,这一走几千里,在人家的地面上为这个家淘换日月儿,那该是啥样的日子呀!

“嫂子,我姐夫他们走了?”这个时候望秋骑着洋驴回来了,他迈腿从洋驴上下来,把洋驴往小米的身边一停,回身从洋驴的后座上取下两条烟卷儿,瞅了瞅小米空了的两手,向小米问了一句,说“我这给姐夫买了两条烟让他带着呢,慢了一步儿。”

“走了。”小米抬头看着望秋,心里丢了魂儿似的空落了。

“嫂子,那咱就回吧。”望秋瞅着小米不踏实的样子,试着问。

“咱们今儿早起就不回了,到黄庄子看看春梅姐她们几个去。”小米商量似的向望秋说。

“那成!嫂子说去哪儿咱就去哪儿。”说着,望秋把手里的两条烟卷儿往小米面前一递,“你拿着这两条烟卷儿,我还带着你。”

小米从望秋的手里接过那两条烟卷儿。

望秋一脚踩在洋驴里面的那个脚蹬子上,一脚在地上蹬了两下,腿一迈就上了洋驴。然后回头一瞅小米,很亲热地喊了一声:“嫂子,上来吧。”

小米紧走了几步,欠起屁股往洋驴的后座上坐了两次都未能坐上去。

望秋只好停下洋驴,用两只脚支撑着洋驴让小米先坐到了后座子上,这才车把摇晃了几下上路了。

“嫂子,你坐稳了,要不,你就拽着我的衣裳。”望秋头也没回地向小米提醒了一句。

虽说小米以前只坐过一次洋驴,但是,自打嫁到望秋他们家,望春年节儿后也用洋驴驮着她走过几趟亲戚,再坐到这洋驴的后座子上就不像以前那么紧张了。尽管她不像以前那样坐着生分了,她一手抱着那两条烟卷儿,一手还是轻轻地扯住了望秋的后衣襟。

望秋在前面骑着洋驴,很是得意似的说着话:“嫂子,不知道咋的一回事儿,我觉得跟你在一起说话心里特舒坦。”

“是吗?”小米回着望秋的话说。

“是呀!跟嫂子说话觉得心里有话说。”望秋点着头回答着说。

“你当心骑洋驴,别只顾着想跟嫂子说话,再把嫂子给摔了。”小米听望秋这样说,马上提醒着说。

“不会摔。”望秋很肯定地说。

“你咋的觉得跟嫂子在一起说话心里就有话说了?”小米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觉得有话跟你说。”望秋说,“不管说啥儿,都觉得跟你说话心里舒坦。就是不说话,瞅着嫂子,心里也踏实。”

“那是你打心里心疼嫂子。”小米瞅着望秋的后脑勺子说,“也是你跟嫂子对脾气儿。”

“嫂子,你知道吗?就打你相家上门那天起,我就觉得嫂子好。你跟我哥结亲那天,你把牛斜眼给收拾了,接着又把大队书记给收拾了,我心里就更服气你了。”望秋说着回了一下头,马上又转过头去小心地扶着洋驴把,脚下呼哧呼哧蹬了两圈儿停下一阵儿,洋驴的后轮子发出了很好听的呼呼啦啦的声音。

“那是咱们家占了理儿,要不然,咋的能收拾人家?”小米不自觉地脸上笑着说,“嫂子上门相家,穿得那个寒碜,你咋的就觉得嫂子好了?”

“不是你穿得寒碜不寒碜,反正打那时候我就觉得嫂子好了。”望秋又蹬动了洋驴的脚蹬子,屁股下面的洋驴加快了速度向前跑。

“望秋,别骑这么快,路劣,顿得慌。”小米给洋驴顿得说话的声音都打个顿儿。

望秋听小米说顿得慌,马上两手一捏洋驴的两个手刹,顿时速度就慢了下来。

“望秋,等开春儿暖和了,你教嫂子骑这洋驴吧。嫂子学会骑洋驴了,以后再到哪儿去就方便了。”小米见望秋让洋驴走得慢了,伸着脖子瞅了一下望秋的半边脸说。

“成!等开春儿地里的春庄稼都安排到地里了,就没啥子大事儿了,那时候就教你骑洋驴。”望秋听说小米要他教骑洋驴,心里马上乐开了花儿似的高兴,“春二月间我二哥也该结亲了,到那时候,家里有两个嫂子了。我二嫂子会骑洋驴,不用学了。到时候就教你一个人。”

……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话儿,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黄庄子。

黄庄子的村口还站着不少的人,这些为亲人们送行的老少爷们儿们尽管已经看不见那辆房子一样的大客车了,尽管他们也不知道现在大客车会跑到哪儿了,可他们还是这样守着村口向大客车开去的方向紧紧地守望着,他们的心早已跟着大客车上的亲人一起走了。

望秋和小米下了车子,在这样的人群里看见了春梅和谷子她们几个。小米向她们几个一声招呼,这才把这些送行的老少爷们儿们给招呼得醒过了神儿。老少爷们儿们中间有人向小米打了招呼,但是,很明显地不如以往那样亲热了。小米心里很清楚,这些老少爷们儿们不是对自己冷了,而是他们的心还没有从那辆已经跑得不知有多远的大客车上收回来。

“见到你哥他们坐的车没?”春梅问小米和望秋。

“见到了。”小米向春梅点了点头,然后瞅了瞅谷子、玉米和麦子,说,“咱们回吧。”

春梅点了点头,回头招呼着谷子她们就往回走。

小米随着春梅走了几步又站了下来,她回过身子向老少爷们儿们说:“老少爷们儿们都回吧,他们要是知道咱们还是这样在这儿守着,心里也不会踏实的。”

小米的话让很多的老少爷们儿们不由得都聚到了小米的跟前,瞅着小米你一声他一声地叹着气。

“老少爷们儿们,都把心放下来吧。他们这是出去给家里人挣日月儿了,大家就安心地在家等着他们把家里的日月儿挣得光光亮亮的。”小米见老少爷们儿们都围在了她的身边,来回把老少爷们儿们瞅了瞅,说,“咱们这个村子里穷,没办法他们才出门挣光景儿。要是咱们的光景都鲜鲜亮亮的,谁舍得让他们出去呀!”

“是啊!”不少人都这样叹着气应着小米的话。

“老少爷们儿们,也没啥,他们出去就出去了。这两年咱们也瞅见猫蛋儿在外面混出的日月儿了,说不准咱们的亲人也能把咱们家里的日月儿挣得跟猫蛋儿他们家一样滋润呢。”小米安慰着老少爷们儿们说,“再说了,他们是大老爷们儿,家里的日月儿也就指望着他们手扒肩扛呢。他们今儿跟着猫蛋儿出去了,最起码来说,咱们的日月儿也不再光指望着那几亩地了,有个新的盼头儿了。”

“这些人以前都没出过远门儿呀,这一走几千里,到底远到啥地方,咱们心里连个底儿也没有。要是在那边儿有个啥子头疼脑热的,有个啥子委屈,就不如在家灵便了。”狗比娘回头瞅了一眼村口,抬手擦了一下眼,回头瞅着小米说。

有人瞅着狗比娘说:“别人出门家里人挂念,狗比爹出门你该心里高兴。他这一走,省得动不动就拿你当出气筒似的折腾你了。”

“再咋他也是我男人呀!”狗比娘回了一句。

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女人!

小米瞅着狗比娘,笑了笑说:“是啊,这些人都没有出过远门儿,外面的世道儿不管猫蛋跟咱们说得再好,都不如咱们这个破家。老话都说了,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家的一个破窝。他们这一走,在外面免不了要受点儿委屈。可还是那句话,他们是大老爷你么儿,受点儿委屈也是该着的,只要他们能把家里的光景儿挣得鲜亮了,受点儿委屈也值。”

很多人琢磨着小米的话,不由得点着头说是。

“老少爷们儿们,都回吧。他们走了,咱们在家的日子还得朝下过。”小米向老少爷们儿们劝着说,“咱们在家的日子过得安生了,他们在那边才能心里踏实。”说着,她瞅了瞅狗比娘,向狗比娘笑着说,“婶子,我叔这一走,省得他动不动就动手打你,你在家里倒安生了些,这大长一年你只管在家把地里家里收拾得顺手了就成。”

“小米,就算是他在家里老是打我,我也不愿意他这样一走就不知道去多远呀。”狗比娘瞅着小米说,“他在家,就算是老是打我,我心里也觉得踏实。他这样一走,整个心里一下子给拽空了一样没有着落了。”

“婶子,没事儿的,这大长一年说起来是长,转眼儿也就过去了。”虽说那次跟狗比娘动手打了起来,但是,就狗比娘这个人来说,没啥子多余的诡道心眼儿,邻里间相处她这张嘴也就是炮筒子似的,啥事儿不咋的经过琢磨。但是,就她对狗比爹的那份心思,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在心里嘴上怪罪狗比爹,尽管她很多时候会因为一点儿小事儿跟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翻泚,但人们的心里还是为她经常挨狗比爹的打感到她受了很大的委屈。小米瞅着狗比娘说,“说不准这大长一年我叔不见你了,回来就会知道心疼你了,以后也不会再动不动就打你了。”

狗比娘听小米这么一说,脸上一下子显出了笑模样来,嘴里不由得做梦似的说:“那就好,那就好!”

第253章 小米为姑嫂间的相处感到欣慰

“婶子,那就回吧。”小米见狗比娘脸上露出了高兴,心里也一下子舒坦了不少。打自己记事儿的时候起,狗比娘好像过上的安稳日子没有几天,今儿这个说狗比娘又挨打了,明儿那个又传狗比娘又给狗比爹收拾了,挨打挨收拾已经成了她一天三顿饭一样的光景儿了。尽管狗比爹这样对着她,可她的心里还是这样疼着狗比爹,要是换上了别人,这样的日月儿一过就是这么多年,早就该行死上吊不跟狗比爹过日子了。可她没有走这一步,心里还是这样疼着狗比爹。

狗比娘笑着跟小米说了几句客气的话,然后就转身摇晃着屁股回家了。

小米瞅着狗比娘给自己几句话说得心里踏实了,瞅着狗比娘的后脊梁影子笑了。

“这女人,还真没啥子能说叨她了。”旁边的一个女人瞅着狗比娘的屁股,很不明白似的说,“换上别人,心里巴不得狗比爹能躲得远远的,她倒好,狗比爹这屁股还没一拍走上这几步,她这就哭鼻子抹眼泪的舍不得了。”

“她呀,就是这样一个贱命。”旁边的另一个女人瞅着狗比娘的屁股撇了一下嘴说。

“你这话说得不对,狗比娘这是本分。”又一个女人插过话说,“要是她因为狗比爹的不好做出啥子出格儿的事儿来,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也就不会打心眼儿里为她觉得委屈了。”

……

几个女人这样说叨了几句有关于狗比娘的话之后,也都慢慢地分散着各回各家了。小米的话说得没错,老爷们儿走了,剩下来的一家人的日子还得操持着往前过,家里的鸡鸭猪狗还会张着嘴巴叫唤着要吃的,总之,家里的一切不会因为老爷们儿离开了就停下来不往前过了。老话说,这个世上离开了谁,日头照样东升西落。一个村子一个家,都是一样,老爷们儿出去讨口食儿了,留在家里的日月儿仍旧一如既往地向前流窜着。

小米看着老少爷们儿们都纷纷回了,这才转会身子。转过身子之后她才发现,春梅她们几个一直在那儿看着自己。她向她们几个一挥手,招呼着和自己一同回了院子。

“嫂子,你真能耐,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咋的都听你的说劝啊。”进了院子,望秋把手里的洋驴往灶房门前一扎,很是心服地向小米一笑说。

小米把怀里的那两条烟卷儿递给了玉米,回头向望秋说:“不是嫂子能耐,是嫂子跟他们说的理儿让他们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儿。”

春梅瞅了瞅玉米接到手里的那两条烟卷儿,转头问咋的还带着烟卷儿来了。

“是望秋买给豆子哥的,等望秋赶回来,车走了,没赶上趟儿。”小米回头看着春梅说,“这也成,这两条烟卷儿就留在这儿吧,等明后儿这几天你把它送给猫春爹一条,送给猫春二大爷一条。这大长一年豆子哥和蚂蚱大爷都不在家了,家里免不了有啥紧手的活儿还得要人帮忙,到时候你跟谷子就去找他们两个。咱们别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现求神现烧香。”

春梅听了小米的话,打心眼儿里更服气小米了。难怪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些日子会经常念叨小米,就这两条烟卷儿来说,这个时候给他们送去,他们会在心里觉得欠这个家一份儿情。要是赶在事儿上送去了,他们心里就不会这样觉得。他们会觉得有事儿求着他们了,抽上一条烟卷儿是该着的,甚至他们会在心里觉得这个家欠他们一份儿人情了。她向小米点了点头,说:“待会儿你帮着给送去吧。”

小米笑了笑,向春梅摇了摇头,说:“我送去算个啥?”

春梅给小米的话说得一愣,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儿,是啊,要是让小米送过去了,他们只会在心里念叨着小米的好,对这个家,在紧手儿的时候也会伸手帮上一把儿,只是他们那个时候看得是小米的情面,而不是这个家的情分。以后与老少爷们儿们长相处的是这个家,而不再是她小米了。

“春梅嫂子,依着那边儿我得喊你妹子,可你比我大,在爹娘跟前我也喊你姐。以后是你在这个村子里跟老少爷们儿们相处,我也就早晚过来一趟两趟的。其实,我不说你也心里清楚,要是今年豆子哥在外面能挣到钱了,以后他就会常年出去了,这个家就全靠你扛着了。邻里间的相处,亲戚间的走动,都得你细琢磨。”小米瞅着春梅说,“我也就是给你提个醒儿,明后这几天等村上的人都不咋的提起老爷们儿们出门的事儿了,你再把这两条烟卷儿送过去。送去的时候,就说是这年节后娘家兄弟给豆子哥和大爷买的烟卷儿,没舍得吸,豆子哥跟蚂蚱大爷都出门了,就想到他们了,其它啥话也别跟他们说,更不能跟他们说以后帮忙的话,省得人家觉得咱有长远的心眼儿。”

旁边的望秋给小米的话说得一愣一愣地瞪着眼,嫂子这心眼儿,一般人还真赶不上。

“春梅嫂子,咱的心思这样琢磨归这样琢磨,平时跟他们处的时候,咱得拿出心来跟他们处,咱敬别人一尺,别人就会在咱们难为的时候还咱们一丈。”小米向春梅说,“今儿我跟你说叨这些,你别在心里说我显能耐呀。”说着,她向春梅有些调皮似的一笑。

“你这说哪儿的话呀。”春梅迎着小米也笑着说,“你豆子哥这一走,以后这个家里有了啥子抹不开的事儿,还真得跟你捉议呢。”

“嫂子,以后我要是有了啥事儿就跟你商量了。”望秋插过话向小米笑着说。

“你还是个小孩子家,能有啥事儿。”小米转头看着望秋一笑。

“谁还是小孩子家,咱们两个年龄大小差不多。”望秋听小米说他还是个小孩子家,马上很不服气地瞅着小米说,“要是真细论起来,说不准你还没有我大呢。”

“不管咋的,我是你嫂子,比着你哥来说,在我面前你就还是个小孩子家。”小米逗着望秋笑了笑说,“嫂子也没啥子能为,你以后要是有啥事儿了,有咱们的爹娘呢。”

“好了,望秋,我跟你嫂子说话你别东一句西一句地乱插话了。”旁边的春梅埋怨似的向望秋说了一句,“你呀,就在旁边呆着歇着。”

望秋给春梅说得不好意思地鬼了一下脸,然后就自己找了个小凳子在小米她们的旁边坐了下来。

“谷子和玉米她们转眼儿去哪儿了。”小米来回在屋里瞅了瞅,回头看着春梅问。

“在灶房做饭了吧。”春梅伸头向灶房门前瞅了瞅,叹口气说,“这谷子,自打你嫁过去之后,灶房里的活就争着不让我插手儿了,有时候我都琢磨不明白,这边的这几个小姊妹咋的都这么懂事儿,咋的都这么知道心疼人。就连最小的麦子,也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疼得慌。”

听了春梅的话,小米很欣慰地一笑,自古就有很多小姑子和嫂子之间闹别扭的事儿,今儿听春梅嫂子这么一说,估摸着以后她们之间一准能相处得跟亲姊妹似的,也不会有啥子别扭可闹,这也就让自己以后能在那边儿安心地过日子了。

“小米,我说句话你别放在心上生气,就是那些有爹有娘的孩子,又有多少能这样知理儿懂事儿打心眼儿里知道跟人亲的呀!”春梅瞅着小米说,“有时候她们几个勤快得都让我这个当嫂子的都觉得难为情了。每天一大早,谷子就早早地起了,灶房水缸里打满水,接着把整个院子收拾了,还没等人起呢,早起间儿的饭又做到锅里了。亏得村子里人知道是谷子勤快,要是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不知道这姊妹几个,还会以为是我这个当嫂子的懒呢。”春梅告状似的向小米说,“待会儿你说说她们几个,以后啥事儿都别跟嫂子争着干了。”

“嫂子,豆子哥和大爷这一走,以后有你干的事儿了。”小米笑着向春梅说,“嫂子,就算我说叨了,也没多大的用处,以后她们该勤快还是勤快。”

春梅听小米这么说,不知道该咋的接小米的话了,只是摇着头笑了一下,很无奈似的说了一句:“碰到这几个小姊妹,真没办法儿。”

“姐,你这是出阁嫁到福窝儿里了。”旁边坐着的望秋这个时候插上一句话说。

“你还别说,你这句话还真凿对了,姐现在就是觉得嫁到福窝儿里了。”春梅回头瞅着望秋说,“你就只管放心地看着,咱们那个村上和我大小差不多的闺女家,谁要是嫁得比我有福气,日头就会打西天升起来落到东天去。”

“嫂子,你这话说的,这个家穷,你有啥福气享啊,跟着这个家你受委屈了。”小米看着春梅说,“这个家,要啥没啥,赤手握空拳的,你要说嫁到福窝儿里了,别人听到还会笑话呢。”

“这个家是要啥没啥,可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打心眼儿里知道跟人亲,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暖和。”春梅回头向小米笑着说,“就算是这个家再有,家里的每个人都冷着脸子冷着心的,那能是福气?”

第254章 小米接生

“嫂子,嫂子,快过来看咋的招护呀,咱们家的这只老母羊下羔子了。”就在春梅和小米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麦子在羊圈里喊了起来。

“看吧,才几天呀,麦子就把大姐忘了,心里只有你这个嫂子了。”小米听着麦子在羊圈里的喊,向春梅笑了一下说,然后就冲出屋子向羊圈奔过去。

春梅跟着小米也奔着羊圈过来了。

羊圈里的那只花脸儿的老母羊屁股下面吊出来一嘟噜子的水包儿,两条后腿站在那儿稍微弯曲着,下压着两个后跨把整个身子显出一副弓腰塌背的模样,喉咙管子里也在吭吭哧哧地憋着劲儿换着气儿咩咩地叫。见过母羊下羔子的人们都清楚,这是这只老母羊正用劲儿往外屙羔子了。

“这咋整啊?”春梅瞅着老母羊这个样子,着忙地向小米问。

“嫂子,不着急,待会儿羊羔子才能下来呢。这个时候赶紧着抱过来一些细软的干草,待会儿羊羔子出来了给弄到干草上去。这个时候不是暖和天气,地上太凉,不能让羊羔子给冰着了。”对于春梅来说,伺候这样的畜生下崽儿,那可是狗咬刺猬不知道咋的下手了。但是,对于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来说,就是顺手拎鸡毛,轻巧事儿。小米不慌不忙地向春梅说,“也要不了多少干草,羊羔子下来之后,老母羊就会把它给舔干了,这个时候羊羔子也就能站起来。等这个羊羔子能站起来四处蹦跶了,老母羊才会接着下第二个羔子。”

春梅听小米这么说,转身就出了羊圈。

羊圈里的其它的几只羊都在惊恐地瞅着这只花脸儿的老母羊,大气儿也不敢喘了似的偎在了一起,不时地有哪只羊试探一样轻轻地叫唤上一声,然后整个羊圈里的羊又都沉默了。

小米瞅着这只花脸儿的老母羊,心里盘算了一下,可不是咋的,这只羊就赶在这几天下羔子,自己出阁嫁人的时候倒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春梅很快就拎过来大半条子筐的碎麦秸儿。

小米从春梅手里接过那大半条子筐的碎麦秸儿,从中抓了几把撒在了那只老母羊的屁股下面,然后瞅了瞅那几把麦秸儿撒的薄厚,又从筐里抓上几把撒了上去。

春梅在旁边瞅着小米很熟练地做着这些,心里似乎明白了他们姊妹几个这些年到底是在咋样地支撑着这个家的日月儿了。

小米把那个条子筐又递给了春梅,向春梅说:“嫂子,你再去屋里找一只破鞋子,另外找一截儿细绳子来。”

小米的这个说法儿让春梅一愣,老母羊下羔子咋的还要破鞋子和细绳子了?尽管她心里很迷糊,但她还是依着小米的话回屋找破鞋子和细绳子了。

那只老母羊很快就下出了第一只羊羔子,然后就掉过身子低下头来开始在羊羔子的身上来回地舔。

落在碎麦秸儿上面的羊羔子不停地晃着身子,听凭着老母羊在它的身上舔来舔去,然后就挣扎着试图想站起身来。但是,几次挣扎,它那还很柔软的四条腿没能把它的身子支撑起来。这个时候的老母羊似乎也很着急了,围着羊羔子不停地转了起来,嘴里还发出了好像是在给地上的羊羔子鼓劲儿的叫声。地上的羊羔子听着老母羊的叫唤,也张开嘴巴叫了起来,它的声音是那样的细弱,但是,就在它几声细弱的叫喊声之后,它竟然颤抖着四腿从碎麦秸儿上站了起来。老母羊见羊羔子站了起来,很是高兴似的一声长叫,然后又下压着两条后腿弓腰塌背地开始生产第二只羊羔子。这只老母羊就这样为这个家产下了四只羊羔子。

小米见老母羊再也没有了生产的迹象,就顺手从春梅手里接过那只破鞋子和一截儿细绳子。她先是把破鞋子拴到了细绳子的一头儿,然后就把细绳子的另一头拴到了老母羊屁股上还没有落下来的羊胎衣上。拴好这些之后,她低头瞅了瞅羊肚子下面的羊奶,抬起头向春梅说:“等它后面的胎衣掉了之后,这两天饮它的时候,用老芫荽棵子熬水饮,这只羊以前也是这样,奶水不是咋好,用芫荽水饮两天,奶水就足了。”

同是生在村子里的闺女家,春梅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些说道儿,她也不用去听说,因为一直有爹娘在身边依靠着面叶用不着她去听说。

“这几天要勤快着给老母羊身子下面铺些干草,省得地上凉把它给冰着了。要是给冰着了,它的身子骨就不好了,奶水也就会不足了,这几个羊羔子就吃不饱食儿了。”小米先是用地上的碎麦秸儿把两手上的血擦了擦,嘴里安持着春梅说。

春梅向小米点着头,然后就让着要小米先把手洗一洗。

新生下来的四只羊羔子在整个羊圈里很新鲜地蹦来跳去的,它们很兴奋的叫声像走村窜镇的弦子手拉出来的声音一样好听。小米看着这几只鲜活的羊羔子,听着它们的叫声,很有些不舍地离开了羊圈。

这个时候的麦子已经给小米准备好了上半盆的热水,手里拿着一块儿香胰子和一条毛巾在等着小米了。

小米瞅了瞅麦子,她似乎觉得麦子跟自己有些生分了似的,不由得她喊了一下麦子。

麦子应了一句,一下子就扑到了小米的怀里,竟然很委屈似的哽咽着向小米说了些想念的话:“大姐,我想你,玉米姐想你想得都想哭了。”

小米的两手还没来得及洗,就用两个胳膊搂住了麦子,笑着向麦子说:“傻麦子。”说着,她的心里也是一阵子的堵腾,是啊,这小姊妹几个打自小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自己这样嫁到卧牛岗子了,也就很少再有机会整天围着这几个小姊妹了。

春梅在小米的旁边瞅着这两姊妹,心里也有一股子说不清的堵腾。对于自己来说,以后不光要当好这几个小姊妹的嫂子,也要当好这几个小姊妹的姐姐呀。她劝了一句麦子说:“麦子,别缠着你大姐了,让你大姐把两手洗洗吧。”

麦子这才离开小米的怀,把手里的香胰子和毛巾递到了小米的面前说:“这是春梅嫂子在你出阁之后又给我们买的,香胰子可香了,跟麦花儿香味儿一样。”

小米向麦子点了点头,说:“姐先洗一遍再用香胰子。”说着,她就蹲到水盆前把手洗了。

“嫂子原来给买的搽脸的香脂用完了,又给我们几个买了一大盒呢。待会儿你洗了手也搽搽。”麦子在小米的旁边很高兴地说着,“这香脂搽到脸上,不香味儿好闻,搽到脸上,整个脸上马上就都变得软和了。”

“我说咋的这几天不见,你们几个的脸色变得比年前还要好看了呢,是嫂子又给你们买了好香脂。”小米回头向麦子一笑,转过头来看着春梅,没有言语地向春梅点了点头。

麦子向小米点着头说:“大姐,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儿。”

小米回头盯着麦子,春梅也盯着麦子。

“这大爷跟豆子哥都出去了,今儿明儿这两天大舅也该过来接我了,玉米也要跟着你去上学了,家里就剩下嫂子和谷子姐两个人了,她们两个又得家里地里的忙。白天倒是,顺手给它们一把草,它们就不会闹哄了。这夜里要把它们拴哪儿去呀?万一哪天夜里村子里再进了贼,这几只老母羊和几个羊羔子就危险了。”麦子瞅着小米和春梅说。

春梅琢磨了一阵儿,笑着说:“这好办呀。你哥出门儿了,晚上咱们几个都挤到我那边的床上睡,你们这边一间房子腾出来,到了晚上咱们就把这几只羊拴到那间房子里,还怕贼能把它们给偷走了?就算是贼再胆大,也不会进屋抢吧。”但是,她说了这话心里也是一个哆嗦,再过两天,这个家就只剩下自己和谷子两个人了,白天间儿倒是没啥儿,到了晚上,两个女子守着这个家,外面要是有个啥动静儿……,她不敢往下想了,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些感到害怕来。

小米抬头瞅着春梅,点了点头,说:“只有这样了。“

“嫂子,我给出个办法,晌午到驴堆儿集上买回来一些鞭炮。万一真的夜里有贼进了咱们家的院子,就点是一嘟噜子鞭炮扔出来。”麦子似乎瞅见了春梅嫂子心里的害怕来,看着春梅嫂子说,“鞭炮一响,还能把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给吵醒了,你跟谷子姐再一喊,准能把贼给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她把在学校里听到的“屁滚尿流”这个文词儿用上了。

麦子的这个办法逗得春梅笑了,小米也仰起脸笑了。

“这个诡丫头,上几天学就变得这样诡道了。”春梅心里的害怕给麦子的这个办法给逗得没了,她笑着说,“今儿晌午就去驴堆儿集上买些鞭炮去。”

麦子给春梅的夸奖弄得不好意思了似的也笑了。

“嫂子,本来今儿我跟望秋过来送豆子哥和大爷之后要回去的,娘也再三说要我们早点儿回去。见了豆子哥和大爷之后,我心里又想起了一些事儿,就跟望秋来咱们这个家了。”小米洗了一遍手,两手在水盆上甩了甩水,起身看着春梅说。

第255章 春梅可能怀上了

“啥事儿呀?”春梅瞅着小米问。

“待会儿洗完手再说吧。”小米转头瞅了瞅望秋,回头对春梅说。

“嫂子要跟姐说啥事儿呀,还这么神道儿?”旁边的望秋见小米瞅了瞅他,马上就瞅着小米笑着问说,“是不是有啥子好事儿不想让我知道呀?”

小米回头瞅着望秋说:“小孩子家,知道个啥,别瞎打听。”

望秋见小米不愿意告诉自己要跟姐说的是啥事儿,也就不再追着问是啥事儿了,只是在一旁挠着头瞅着小米笑个没够。

麦子又换上了一盆水端到了小米的跟前,让着要小米趁水温和抓紧了洗。

小米蹲下身子,抬头瞅着麦子说:“到灶房里看你二姐饭做到锅里没,跟她说姐有事儿要安持她。”

麦子听了小米的话,就去灶房把谷子喊了过来。

小米把手擦得干净了,一扯谷子和春梅,就进了里间的屋子里。

春梅和谷子两个人给小米的举动弄得都很迷糊,她们两个谁也弄不清楚小米这是有啥事儿了,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就都瞅着小米想知道个长短来。

“嫂子。”小米瞅着春梅说,“这事儿吧,按说该我豆子哥操心。我豆子哥这也出门儿了,谷子年龄又小,眼下我也不能守着这个家了。这事儿我只能安持着谷子操这个心了。”

“小米妹子,你到底想说啥事儿?”春梅瞅着小米问。

“嫂子,眼下咱们两个都不再是闺女家了,身上的事儿也就不像当闺女的时候那样说不出口了。打年前十一月二十六你跟我豆子哥成亲到今儿,也四、五十天了,身上是不是有了啥子动静儿了?”小米瞅着春梅说。

春梅这才明白小米要说啥事儿了,冲着小米有些难为情地一笑说:“哪有这么快。倒是这个月的初七、八的身上该来,倒没来。”

“那就是有了?”小米一个惊喜,说,“这几天娘老跟我说叨咱们身上的事儿,你这说不准是真的有了!”

“那就下个月看吧。下个月身上再不来,那就十有**是怀上了。”春梅一笑说,出阁前娘也跟我说叨了一些咱们身上的事儿,这一个月不见身上,也不一定就是准怀上了。”

“谷子。”小米马上转脸看着谷子说,“知道姐要安持你啥事儿了吧。打今儿起,不管你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能委屈了春梅嫂子。你自己能干下来的活儿就自己干,自己干不了的活儿就找老少爷们儿们给帮个忙儿。嫂子的身子现在金贵了!”

谷子明白了似的咬着嘴唇向小米很重地点着头,说:“姐,你就放心吧,我一准替你和豆子哥把嫂子伺候好了!”

“小米妹子,我的身子哪有那么金贵?再说了,这还没准儿就是怀上了,这一家人的里里外外都让谷子一个人挑着,我也不同意呀。”春梅听了小米对谷子的安持,马上就不同意了小米的话,说,“眼下这个家是我跟这姊妹几个的家,我不是在这个家里当客人要谷子伺候着我。真的这个家里的啥事儿都让谷子去干,那还要我干啥儿?”

小米见春梅嫂子说话有些着急了,向春梅嫂子一笑说:“嫂子,你别着急呀,这个家里的事儿有的你做呢。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得把自己的身子顾好了,这样,我豆子哥在外面才能放心,挣起钱来才有劲头儿。”

“小米妹子,你也真是啊,我这身上还没有个啥影儿,你就这样用心。”春梅在小米的面前忽地一下子觉得自己小了不少,就像不懂事儿的孩子那么小了。从年龄上来说,自己要比小米大上不少,从辈份上讲,自己是她的嫂子,自己咋的就没有小米想事儿想得这么周全。

“嫂子,还是不能大意了。”小米瞅着春梅说,“以前这些事儿我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娘跟我讲了不少。嫂子,不管现在你准成不准成就是怀上了,小心着一些没啥错儿。”

谷子在旁边听着小米姐和春梅嫂子的话,心里也是一阵儿一阵儿地高兴,嫂子这是怀上了娃娃了呀,豆子哥马上就要当爹了,这个家要有后人了。想到这儿,她向小米和春梅一笑,说:“我给嫂子做好吃的去。”说着,她就冲了出去。

小米瞅着谷子的后脊梁影子笑了。

春梅瞅着谷子的后脊梁影子也笑了,她回过头向小米说:“咱们这些姊妹,真没办法儿!”

小米转头向春梅笑了笑,说:“嫂子,以后谷子她们有个啥子不懂事儿的地方你还得放宽心,别放在心上跟她们赌气儿。”

“哪儿能啊,都这么懂事儿的妹子。”春梅向小米说。

“再有两天这个家里就你和谷子两个人了,谷子这个人心里有,就是不大爱咋的说话,脾气有点儿迂,啥事儿你多跟她说叨,她心里也宽敞。”小米瞅着春梅说,“万一有个啥事儿,你别闷在心里不说,说开了,她就依着你了。要是你不说,她就容易在心里上别劲儿。”

“这个我倒没有觉得,打你出阁以来,家里有个啥事儿,她总是先问我该咋的。你就放心在那边好好过日子吧,这边儿我跟她们几个没啥子,也不会有啥子。”春梅瞅着小米说,“这么好的妹子,我要是跟她们有啥子的话,那就是我在哪个地方做得不到了。”

小米和春梅两个人在里间的屋子里说着话,一直呆在当门儿那间的望秋屁股上扎了刺儿似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伸头向里间的屋子里瞅。自打小米嫁到他们家之后,他原本很喜欢跟村子上同龄人出门玩耍的性子也改了不少,有事没事儿的就喜欢和小米在一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扯起来没个完。有时候说得两嘴角子扑沫喉咙管子升烟了,他也没个得闲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咋的了,跟小米嫂子在一起,心里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爹娘见他这样有事儿没事儿的老缠着小米说些没完没了的话,有时候也会说叨他两句,说他该去话匣子里给人讲故事听。这个时候他就会对爹娘一笑,回着爹娘的话说跟小米嫂子他才有话说,到话匣子里他就哑巴了。

小米瞅见望秋又在伸头向里间屋子里瞅,笑着向春梅一指望秋,说:“看,望秋这个小孩子家,又伸着头偷听咱们说话呢。”

“我可没有听见你们说叨些啥子,跟有啥子秘密事儿似的。”望秋听小米在里间屋里这样跟春梅姐说自己,马上就向里间屋子里回了一句。

“小孩子不能听女人间说话。”小米又笑着回了一句望秋。

“谁小孩子呀?”望秋显然不同意小米这样称呼他。

“没结婚就是小孩子。”小米转头向望秋说,“小孩子不能掺和大人说话,也不能偷听大人说话。”

望秋给小米的这个说法堵上了嘴,在当门间儿挠着头不知道该说啥子了。

“你们两个别逗了,我这出去到羊圈里看看那几个羊羔子。”春梅向小米笑了一下,然后向当门间儿的望秋说,“嫂子跟解姐说的都是成家过日子的话,你眼下还小,成家过日子还得上好几年,以后碰上大人间说话别凑热闹。”

尽管说小米是望秋的嫂子,因为年龄不相上小,在望秋的心里还是觉得跟小米间没啥子相差的心思,跟小米说话也很自然,心里也没啥子拘谨。春梅是姐,又比望秋大了不少,在望秋心里还是觉出了跟春梅的距离。平日里春梅对望秋说话,也总是这样做姐姐的口气。望秋在春梅的面前,心里也多少有点儿像见了长辈一样的怵来,这也很有可能跟打自小春梅带他的时候,时不时地会拧他的屁股揪他的耳朵有关。

春梅的话让望秋感到了一种命令似的严肃了,他立马就坐在那儿不吱声了。

春梅从里间屋子里走出来,出了屋门就奔着羊圈去了。

小米跟在春的身后从里间屋子里走出来,瞅着望秋一笑,说:“女人跟女人说话你也偷听,当心会耳朵里长疮害耳朵底子。”

“我可真没有听见你们说啥子!”望秋很害怕耳朵里长疮害耳朵底子似的再一次向小米委屈地辩解着说,“你们说话,让我听我还不听呢。”

小米见望秋样子,捂住嘴笑了一阵儿,说:“逗你呢!哪能听了别人的话就会耳朵里长疮害耳朵底子呀,都是吓唬人的。”

“不吓唬人我也没听见。”望秋瞅着小米乐的样子,止不住心里像兔子跳高儿似的一阵子的扑腾,他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笑得两眼眯缝成了一条缝儿。他这样笑了老长一阵儿之后,忽地向小米说:“嫂子,你不笑的时候好看,一笑就更好看了。”

小米没接望秋的话,而是又捂着嘴巴咯咯地向望秋笑了一阵儿。

望秋这个时候心里不是一只兔子在跳高儿了,而是很多只兔子在一起跳。他瞅着小米笑着,觉得整个整个脖子和脸上都开始发热了,喉咙管子里也有些发燥。

小米见望秋整个脸上像蒙上了一层子红布似的红了,还以为是自己把他给笑得红脸了呢,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指着望秋说:“看,脸红了吧,一准偷听我跟春梅嫂子说话了。”

第256章 一条烟卷儿的力量

“小米妹子,你快点儿过来看看,这该咋的呀。”这个时候,春梅在羊圈里喊着小米。

小米一个愣怔,慌忙着就冲出屋子进了羊圈。

“小米妹子,你看,老母羊后面的那东西给你拴上去的破鞋子坠下来了,这会不会有事儿呀?”春梅指着老母羊屁股后面地上的那一堆儿羊胎衣向小米说。

“嫂子,刚才我也跟你说了,那是羊的胎衣,它给坠下来就好了,要坠不下来就有事儿了。”小米这才明白春梅嫂子喊着自己过来的原因,她向春梅笑着说,“用铁锨把它给铲出去埋起来,或者扔到沤粪坑里。这两天就瞅着老母羊别给风吹着了,饮水就用芫荽棵子熬水饮,还瞅着老母羊卧下去的时候别把羊羔子给压着了。”

春梅这才放心地喘了一口气,转身出了羊圈拿进来了一把铁锨,然后就把地面上的羊胎衣铲了出去。

新生的几只羊羔子似乎仍在为它们所看到的新奇的世界感到很兴奋。那只老母羊也一直很关切很得意地瞅着它的这几个孩子,并不时地向着它的孩子们很亲切地叫唤上两声。

小米瞅着眼前的老母羊和几只羊羔子,不知咋的竟然想到了春梅嫂子,春梅嫂子要是真的怀上了,赶在八、九月间就会把孩子生下来了,到那时候,这个家里又添了一个可爱的娃娃,那该是啥样的喜庆呀。想到这儿,她不觉得心里一阵子扑腾,那个时候,睡在地下的爹要是知道这个家有后人了,不知道会是咋样的一个高兴法儿呢。

春梅拎着铁锨回来了,她把铁锨往灶房门口的墙上一靠,拍着两手又进了羊圈。

“嫂子,眼下咱们这儿还剩这几只母羊了,那几只骟羊年前过事儿都给卖了。再有个月把时间,那只花蹄子的母羊也要下羔子了,这些日子注意别碰着它了。”小米说着,向春梅指了一下那只浑身雪白四蹄黝黑的老母羊,“这只老母羊刚下过两窝羔子,还能喂上几年。今儿这只下羔子的花脸儿老母羊再喂上两年,就真的老了,再下的羔子就不会像现在的羔子壮实了。这两年多注意着些,有好一点儿的母羊羔子,长得周正一些,身子骨显得均匀的,模样又看着顺眼的,就留着别卖了,以后能替换下来这几只母羊。”

春梅听着小米的话,不时地向小米点着头,她在心里也思磨着小米。望春哥娶了小米,也真是望春哥的福气,不管是跟老少爷们儿们相处,还是居家过日子,小米这个人绝对不是一般女人就能赶得上的。

小米安持着春梅,用脚把地上的碎麦秸儿扒拉成了一堆儿,说:“这些碎麦秸儿收拾出去,等晚晌要是打算把这几只羊赶到屋里去,就着意着把这只花脸儿的老母羊别跟其它的母羊拴得近了,不是谁的孩子谁不知道心疼,其它的几只母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地上卧,它们不会管是不是压着这几只羊羔子了。”

春梅见小米把地上的碎麦秸儿扒拉成了一堆儿,弯下腰就把它给收拾着抱了出去。

小米瞅着春的后脊梁影子看了一阵儿,心里又是一股子的酸,要是这个家要啥有啥,豆子哥就不会撇下新媳妇儿去外地讨口食儿了,有豆子哥在家陪着她,她这个时候心里该是咋样的一个高兴劲儿呀。家里的日子苦了,女人也跟着苦了。

春梅把那抱子碎麦秸儿在柴草垛旁撒开晾着了,然后在院子里招呼着小米说猫春的二大爷来了。

小米听说才的二大爷过来了,慌忙着从羊圈里走了出来,脸上喜笑着迎着猫春的二大爷打了声招呼,然后让劝着要猫春的二大爷进屋坐着歇会儿。

“我呀,就是过来看看。这豆子跟老蚂蚱一走,这个院子里就显得空了,我这儿有点儿不放心。”猫春的二大爷皱着眉头向小米和春梅笑着说,“他们两个这一走,家里也没个壮实的劳力了,以后这个家里有个啥子力气活儿,就不是那么灵便了。”

“二大爷,没事儿啦,不是还有村子上这些老少爷们儿们嘛。”小米玩笑似的接着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说,“有村上这些好心的老少爷们儿们,地里的庄稼荒不了。”

春梅在旁边瞅着小米和猫春的二大爷说话,似乎觉得小米的这话正把这个家的担子往老少爷们儿们的肩上放,并且放得不显山不露水的,放得老少爷们儿们还抹不开情面不管。

“也是,这些年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没把这个家丢开过。”猫春的二大爷听小米这么一说,笑着点了一下头说。

“二大爷,进屋坐回儿吧,这些日子没见到二大爷了,十几年都在一个村子上熬日月,这一离开咱们这个村子,心里还真觉得别扭,老是想着二大爷和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了,这会儿得空儿跟二大爷到屋里说会儿话。”小米向猫春的二大爷说着,就一手扶着了猫春的二大爷的一只胳膊把他往屋里让。

猫春的二大爷给小米让进了屋子,春梅慌忙着给他找了条板凳。

“二大爷,这过了年儿本想着过来给你拜个年,那边的亲戚多,一时也没能走过来,也就没能赶过来,你别在心里埋怨我小米不懂事儿呀。”猫春的二大爷刚坐下来,小米就瞅着他很难为情地笑了笑说。

“你这闺女,说这外道的话!”猫春的二大爷用手点了点小米,脸上笑着说,“啥拜年不拜年的,心里想着二大爷,二大爷心里就高兴。”

“二大爷,想着归想着,过年拜年的这个礼儿该走还得走。今年也确实没能走开。”小米说,“二大爷千万别计较呀。”

“二大爷知道,你是在那边过头一个年,至近的亲戚你都得走上一趟,先得顾着那边的亲戚,娘家这边儿的亲戚来年再走动也没啥儿。”猫春的二大爷说,“总归你是这边的闺女,老少爷们儿们还能去跟你弄计较这个?只要你能在那边日子过得顺心,娘家人心里就踏实,不会计较年底下是不是过来拜年了。”

“来年吧。”小米还是很愧疚地向猫春的二大爷一笑,说,“来年那边的亲戚就不用我咋的走动了,年初三就能回来给二大爷和老少爷们儿们拜年了。”

这个时候春梅看了一眼小米,小米似乎意识到了春梅的意思。

“二大爷,你看,今儿也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一大早我就着急忙慌地赶过来送豆子哥和大爷了,空着两手啥也没捎带。”小米接着向猫春的二大爷说。

“二大爷,刚才小米过来的时候我还跟她说呢,抽空去你家坐会儿,跟你和二大娘说说话儿。”春梅接着小米的话向猫春的二大爷说,“这不,我娘家兄弟年节儿里给豆子和大爷买了两条烟卷儿,豆子跟大爷还没舍得吸呢,这一走就撂在家里了。家里也没谁会吸这东西,我就琢磨着平日里二大爷对这个家也没少操心,给二大爷送一条儿吸。”说着,她就走到里间的屋里,把刚才望秋捎过来的两条烟卷儿拿出来一条塞到了猫春的二大爷的怀里,“家里没人会吸这东西,二、三十块钱一条,时间长了没人吸,放坏了怪可惜的。”

“这……”猫春的二大爷有些不知道该咋的了似的,手里拿着这条烟卷儿,抬头瞅着春梅和小米,半天才说出话来,“这多不合适。”

“二大爷,你就拿着吸吧,这也是我春梅嫂子心里想着你了。”小米笑着向猫春的二大爷说,“也是的,家里没人会吸这东西,放坏了也可惜了。”

“家里倒是还剩了一条,倒不如待会儿二大爷给猫春爹捎过去,我也就不单上他家门儿上送去了。”春梅见猫春的二大爷为着这条烟卷儿似乎心里很承情,心里琢磨了一下,这样让猫春的二大爷捎过去,倒是省得猫春爹往豆子跟着猫蛋儿干活儿上面想了,也让猫春二大爷知道了这个家也想着他猫春爹了,到时候家里要是有个啥事儿,不用这个家张罗着去找他猫春爹,猫春的二大爷就会帮着找了。说着,她又回身把另一条烟卷儿拿了出来,顺手也塞到了猫春的二大爷的怀里。

“那就麻烦着二大爷了。”小米在旁边帮着说了一句。

“二大爷,到时候你就在猫春爹面前说句话,就说豆子跟大爷一走,我们姊妹们也没啥空儿了。”春梅瞅着猫春的二大爷说,“你看这不,今儿早起要不是小米妹子过来送她豆子哥和大爷,我就得过去喊二大爷帮忙了。家里的老母羊下羔子,我都不知道该咋的招护。多亏着小米妹子在了,才没过去麻烦二大爷。”

“你这孩子也是,以后家里有个啥事儿,就只管打个招声。”猫春的二大爷怪罪似的埋怨了一声春梅,说,“就是小米不在这个家了,这个家在二大爷心里还是疼着。”

“那是。”小米瞅着猫春的二大爷,笑着说,“二大爷一直心疼着这个家里的姊妹几个,我们姊妹们心里都记住呢。”

猫春的二大爷给小米的话说得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说:“啥心疼不心疼的,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相互着都操点儿心。”

第257章 不是一条烟卷儿的力量!

“是啊,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的老少爷们儿们,那也总有远有近。我们姊妹们也不傻不憨的,谁在心里真疼我们,我们心里都明明白白的,谁只是嘴上疼我们,我们心里也清楚。”小米瞅着猫春的二大爷说,“这些年了,哪一年的庄稼季儿上二大爷你没伸手帮我们姊妹几个?哪一年二大爷你没有把我们姊妹几个的里里外外放在心上?没有哪一年。虽说我小米现在不是这个村子上的人了,这个村子上只要二大爷还在,我就放心我们这姊妹几个。”

“二大爷,眼下虽说小米不在这个家了,这个家有我了。打我嫁到这个家那天开始,豆子就经常在我跟前说叨二大爷的好,只是这段时间还没有得空儿去跟二大爷坐到一起说话儿。”春梅接着小米的话向猫春的二大爷说,“本来我是想着等两天得闲了,再去二大爷家坐会儿呢,今儿二大爷来了,知道我这份儿心思,这两天我也就不过去了。”

“你这孩子,说啥儿呢!”猫春的二大爷瞅了一眼春梅,说,“二大爷还能跟你们孩子计较这个?不是说今儿你把豆子舍不得吸的烟卷儿给了二大爷一条,二大爷就说着这样让你们听着觉得顺耳的话。二大爷心疼你们这几个姊妹,是这些年二大爷一直瞅着你们姊妹们懂事儿实诚。这些年了,二大爷没计较过你们对二大爷咋的了,二大爷知道你们姊妹们太作难,也知道你们心里有二大爷。你们姊妹们心里有二大爷,二大爷心就知足了。”

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让春梅一个吃惊,看来,猫春的二大爷并不是因为这条烟卷儿才这样心里有这几个姊妹。她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小米,猫春的二大爷心里疼着这个家的姊妹几个,应该说是小米打自小就带着这姊妹几个让他心里有了这个家里的姊妹几个。

“二大爷,不光是我小米知道,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知道,打我们姊妹几个小时候起,你就打心眼儿里疼着我们姊妹几个。”小米接过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说,“早起我一进院子,春梅嫂子跟我说了一阵子的话,就问我以后家里有啥事儿去找二大爷是不是合适,说是我豆子哥这两天也这样安持她。我就告诉我春梅嫂子当然合适了,二大爷打我们姊妹几个自小就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着,以后家里有个啥事儿,不先找二大爷还找谁去?”

猫春的二大爷听着小米的话,点着头说:“这就对了,豆子和老蚂蚱都不在家了,以后这个家里赶在庄稼季儿上,人手儿还真是紧了。不过好在村子上的老爷们儿还有不少都守在家里,到时候都能伸把手儿,也烦不了大神儿。”

“二大爷,有你在村子上说话,庄稼季儿上的事儿我倒不咋的为春梅嫂子她们操心。二大爷,你看吧,这个家里我豆子哥和大爷一走,就剩下春梅嫂子她们姊妹几个了,再有两天,麦子要跟着我大舅去县城里念书识字儿了,玉米吧,我想带着去卧牛岗子念书识字儿,到时候家里也就只剩下我春梅嫂子和谷子两个人了。女的都胆小怕事儿,这大白天的,红日头亮太阳的,倒是没有啥子。要是赶在晚上,这个院子里就她们两个人,怕倒是没啥怕的,就怕村上万一再进了贼偷东西。”小米瞅着猫春的二大爷说,“她们两个女的在家,多少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猫春的二大爷听了小米的这活,眨巴着两眼低头琢磨了一阵子,抬头瞅着小米说:“小米,这个你也放心着,夜间我睡得醒动一些,就多起来到这个院子周围转悠转悠。另外,这几天我踅摸着给你们姊妹几个的这个家讨个狗娃子过来养着,有个月把两个月的,外面有个啥动静,它就能叫唤几声了。”

“二大爷,这敢情咋的能让你每天夜里起来到这边看看呢?”小米瞅着猫春的二大爷,很是承情地说,“眼下虽说是年后的节气了,可天气还是这么冷,万一夜里起来给冻着了,我们这几个姊妹心里也过不去呀。”

“小米,再咋,眼下的天气也不是啥子三九天的天气了,不算有多冷了。再说了,我夜里睡觉也少,眯愣一会儿就睡不着了,多起来转转也没啥儿。”猫春的二大爷瞅着小米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倒也把我提了个醒儿,这两天我得挨门挨户地鼓捣着整个村子里的人家都养狗,这样的话,夜里有个啥动静,整个村子里的人都醒动了。”

“这也是一个好办法。”小米马上就赞同了猫春的二大爷的说法,“以后怕是出门的人越来越多了,村子里也就剩下来一些妇女、孩子和老人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啥子坏人进了村子偷东西啥的,满村子里的狗就能把贼给招呼了。”

春梅在旁边瞅着小米和猫春的二大爷说话,竟然觉得插不上话了。她来回瞅着小米和猫春的二大爷,只能整个脸上一直笑着的模样。

“你还别说,以后肯定是这么一回事儿。今年这拨出去的老爷们儿年底回来要是挣到钱了,明年春上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出去呢。”猫春的二大爷瞅着小米说,“到时候整个村上的男劳力怕是要走空了,村上剩下来的也就是妇女、孩子和老人了。真到那时候,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贼打村子上的主意。”说着,他皱起眉头来回思磨了一阵儿,“今年我估摸着就是有贼,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进咱们这个村子,因为村子上还有不少的老爷们儿,多少也让贼有点儿怕头。他们还会琢磨着万一失了手,村子上的老爷们儿不好对付。”

“二大爷,这个可说不准了。上次贼进村子,村子里的老爷们儿都在家呢,村子里不是照样少了不少的东西?”小米接过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说,“家家养狗倒是一个好办法,只是再养狗的时候不能像以前那样夜里放在外面了,得夜间关到屋里去,外面有啥子动静,它一咬叫,人再起来把它放出去。四邻里听到狗咬叫了,都起来放狗,人再接着都起来,这样就能治住贼了。上次贼进村子,连村子里的狗都偷了,以后养狗,那就是个教训。”

猫春的二大爷向小米点这头说:“这个倒是。不过,今年村子上的人出去的少,要是明年家家都有人出去就好办了,跟原来生产队上河工一样,一家出一个人轮流着站岗,就啥事儿也不会有了。今年不行,家里没出去人的,要他们出人站岗,怕是他们不会同意。”

春梅听着小米和猫春的二大爷的话,心里不觉得有些发紧。她瞅了瞅小米,然后盯着猫春的二大爷说:“二大爷,我看这样也成。”

“咋样?”猫春的二大爷听春梅说话了,马上盯着春梅问。

“二大爷,今年不是出去了十几个人吗?这十几个人家都出人站岗,想着说每家也不会有啥子不同意的。”春梅紧盯着猫春的二大爷,把自己刚刚琢磨出来的想法儿说了出来。

“这个想法儿成倒是成,只是不知道那些人家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猫春的二大爷听了春梅的话,抬起一只手在头上挠了挠,说,“待会儿我找这些人家说叨说叨,看他们都是啥意思。要是他们都同意了,咱就把这十几户人家招呼到一块儿,商量着这岗咋的一个站法儿。”

“二大爷,这事儿你就操心试着问问吧。”小米听猫春的二大爷这么一说,就瞅着他说,“要不吃了早起饭儿我跟你一块儿挨家儿看看。”

“小米,这事儿你就别费心了。”猫春的二大爷瞅着小米说,“到时候我多费点儿唾沫,把这中间的利害跟他们说清楚了,想必没有谁家会不同意。虽然说都是穷家破业的,没啥子值钱的家当。但是,要是给贼偷去了,再花钱置办,那就值钱了。”

“就是啊,都是指望着几亩薄地糊口过日月儿的人家,一年也没有多大的收成,经不起贼折腾。”小米叹了一声,接着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说,“依着我想,没有谁家会不同意。”

“都同意了那就更好了。上次村子里进了贼之后我就琢磨着这事儿了,跟几个老少爷们儿们一说叨,结果就没能说叨通了。老话说了,咱们这些人,不管天南的还是海北的,都是一样的做性,十个人有二十个心眼儿,人越多,心眼儿也就越多,每个人都多一个心眼儿,事儿不到谁头上,谁就不知道着急。”猫春的二大爷叹着气说,“倒是今儿我找他们有个说法儿了,必定我们家也有人出门儿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能够说通了。我现在就估摸着会有些人家不一定同意,整个家里扁毛畜生没一只,圆毛畜生没一个,穷得比脸都干净,就算是有贼了,也会绕着他们的家门儿走。这样的人家还怕啥子贼呀,他们还恨不得有贼上门在他们家里丢点儿啥东西呢。这样的人家,能同意站岗吗?”

第258章 关于鸡窝的垒法儿

第262节 第258章 关于鸡窝的垒法儿。

春梅听了猫春的二大爷的这些话,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小米,说:“二大爷说的也是啊,各人的心思都不会相投,各人有各人的思磨,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儿。人家不愿意,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真的人家不愿意,那也就别太强求人家。这大长的一年,哪儿就那么倒霉村子里进贼了。就算是进贼了,咱们提前就防着点儿,也不会有啥子大事儿。”尽管她嘴上这样说着,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村子里哪天夜里真的会进贼。

“二大爷,试试吧,有几家算几家。”小米听着猫春的二大爷的话,心里也开始嘀咕起来,有几家人还真的不怕贼偷贼想,这样的人家要他抽出来个人站岗,那就难为了。

“小米,春梅,你们两个看这样成不?就眼下这个你们姊妹几个的这个家来说,家里也没啥子值钱的物件,这些箱子柜子的贼也不会惦记。我要是能跟他们说叨好了,那就好了。万一跟他们说叨不好,家里稍微值钱一点儿的东西都搬到我们家去,那几只鸡和几只羊,每天晚上都弄到我们家的牲口屋里去,第二天早起再把它们给弄回来。我跟你们二大娘睡在牲口屋里喂牲口,我觉少,你们二大娘的觉也少。每天夜里我们两个还要给牲口添上几槽草,不会有啥事儿的。今儿早起豆子他们一走,我就琢磨了这事儿,就过来跟你们商量着看我的这个琢磨是不是合适。”

小米和春梅两个人都给猫春的二大爷的话说得愣怔住了,尽管他们很清楚猫春的二大爷对他们姊妹几个打心眼儿里疼得慌,但是,她们咋的也没有想到猫春的二大爷对于这个家,已经比她们自己都想到前头了。

“那样吧,不管这二大爷说好说不好,这几只羊还是牵到咱们家让娘给喂着吧。”旁边望秋这个时候插过话来,他瞅着小米说,“反正娘在家现在也没啥子要紧的事儿做。还有,这两天玉米也要到咱们家念书了,她也能趁着放学的空儿给羊薅把草,娘也不会太累。”

望秋的话让小米的心里一个咯噔,她瞅了瞅望秋,然后紧盯着春梅。

“还真是。”春梅给望秋的话提醒了似的,瞅着小米说,“这样就省得麻烦二大爷家了。”

小米倒是瞅着春梅一笑,说:“咋的也得回去跟爹娘商量商量吧。”

“小米的这话对,虽说就是不用商量的事儿,跟你们那边的爹娘打个招呼还是合适一些。”猫春的二大爷抬头瞅着春梅说,“必定你们家不是一只羊,四、五只老母羊,今儿又添了几只羊羔子,一个人照顾着也不咋的轻闲。”

“我回去跟爹和娘说一声吧。”小米看着春梅说,“这个时候乍地把几只羊都赶过去了,一时间那边的家里也没个放的地方呀。”

“那你就先回去跟你们的爹娘商量商量,这两天呀,一到晚儿擦黑,就把鸡跟羊先弄到我们家去吧。”猫春的二大爷瞅着小米和春梅,起身说,“这两天先这么着吧。看你们那边的爹娘是啥个意思,我估摸着会让把羊牵过去。羊要是牵过去了,几只鸡就好弄了,要不就把鸡窝从灶房里弄到堂屋的门后来。就算是村子里有个啥事儿,也丢不了。”

小米瞅着猫春的二大爷从板凳上站起身来,瞅着他笑着说:“大爷这样安持得对,今儿回去我就跟爹娘说这事儿。”

“今儿我知道你们已经心里有了这个醒儿,我也就放心了。”猫春的二大爷笑了笑说,“我这就赶回去先把牲口屋里收拾收拾,这两天先把你们家的这几只羊赶过去。”说着,他把手里的两条烟卷儿往胳肢窝里一夹,抬腿就走了出去。

“二大爷这个人,心好,就是脾气倔,他要是认准了啥事儿,能一条道跑到黑不带回头的。一般人受不了他这个倔脾气,就很少跟他说些啥子。”小米瞅着猫春的二大爷离开了这个家,回头向春梅说,“他这个人认理直,不管是谁,只要他瞅着做事儿不合理儿了,马上就会直着脖子瞪着眼跟你较劲儿。正因为这样,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服气他,又都不愿意理他。就今儿这个站岗不站岗的事儿,一准他会跟村子里的这些家里出去了人的人家红着脖子脸的像吵架儿似的商量。”

“那就没个准儿了。”春梅听着小米的话,摇了摇头说。

“他这个人,心好脾气倔,啥事儿都会先替别人,就因为这脾气,别人还不领情,又在别人那儿落不到啥好儿。”小米瞅着春梅说,“以后他要是帮咱们这个家啥忙的时候,他说个啥就是个啥,你就按着他说的去干。就算是多费些力气,没啥坏处。知道吗?他这个人就喜欢别人顺着他的说道儿,你顺了他的说道儿,他就会打心眼儿里喜欢你,你再有个啥事儿,招呼一声,他马上就到,绝不会像别人那样推屎装尿地磨蹭。”

春梅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

“咋的了?”小米见春梅瞅着自己不认识似的看,笑了一下问,“咋的这样瞅着我呀?”

“没咋的。”春梅不知道该咋的回答小米了,向小米笑了笑说。

“春梅嫂子,我说这话也不知道对不对。这人呀,不管到哪儿,都得先拿心待人家。心到了,人家才会觉出你这个人够那个意思,才会愿意拿心待你。就算是这中间你要跟人家动点儿心眼儿,首先不能去害人家,这样才能让人家以后还愿意伸手帮你。”

春梅向小米点着头,这下她似乎明白了小米,又似乎更看不透小米了。

旁边的望秋倒没咋的琢磨小米的话,他瞅着小米,笑着说:“嫂子,我算是打心眼儿里彻底服气你了!你看你刚才跟这个谁家的二大爷说话,哪句话都让他跟着你的话说。”

小米向望秋一笑说:“嫂子有啥让你觉得服气的呀?嫂子就是这样一个很不起眼儿的女流之辈,要力气没力气,要长相没长相的。”

“嫂子,你这话就说错了。嫂子不仅长得好看,还会跟老少爷们儿们相处,我打心眼儿里服气嫂子。”望秋瞅着小米说,“打今儿往后,我得好好地跟嫂子学学了。”

小米又是一笑,说:“嫂子有啥能让你学的!嫂子是个女人,跟嫂子学,你这个爷们儿家的,以后还能有啥子大出息呀?”

“好了,好了,望秋也别贫嘴了。”春梅插过话瞅着望秋说,“趁着你在这儿,吃过早起间儿的饭,你帮着在这堂屋的门后给用半截砖头垒个鸡窝。”

“用不着他插手去垒,到时候帮着把半截砖头搬进来就成。”小米笑着向春梅说,“让他垒鸡窝,我还怕他垒得不结实呢,别往上面稍微放个啥子就把鸡窝压塌了。”

“看嫂子把我说得,连个鸡窝就不会垒了。”望秋听小米这么说,马上很不服气地说。

“你还别不服气,待会儿吃过早起饭就让你伸手试试。”小米瞅着望秋说,“保证垒出来的鸡窝结实不了。”

“试试就试试!”望秋说,“我就不信我垒不好一个鸡窝了!”

小米一笑,说:“到时候弄个大长脸,别怪嫂子这个时候没提醒你!这个家里的半截砖头可不是咱们那边的那个家的半截砖头那样整装。刚才在院子里看见了没?就是灶房屋山头儿上的那一堆砖头籽儿。就是那些砖头籽儿,也是平时捡回来的。你能用那些砖头籽儿垒鸡窝,那倒让嫂子服气你了!”

望秋听说是用那对儿砖头籽儿垒鸡窝,马上瞪着两眼瞅着小米问:“那咋的一个垒法儿呀?那些砖头籽儿,都跟鸡蛋似的大小,哪儿能咬上茬口?”

小米听望秋这样吃惊,马上一笑说:“等吃了早起饭儿,还是看嫂子的吧。”

这个时候不光是望秋吃惊了,春梅的两眼也瞪得大了,咋的?她小米还会堆土垒墙?就算是她以前在这个家里里里外外地操持,也不至于会堆土垒墙吧?

“嫂子,那些砖头籽儿……”望秋似乎有些不相信似的瞅着小米一笑,说了句半截的话。

“就是用那些砖头籽儿,还不好垒个鸡窝?”小米瞅着望秋说,“和泥的时候多放点儿捻草,泥别和得稀了,一层泥一层砖头籽儿,砖头籽儿别摆得太密实了。这样垒出来的墙,只要不经雨淋水泡,比囫囵砖垒起来的墙还要结实。你单想着用那些砖头籽儿垒墙,泥和得稀水儿淌,咋的你也垒不起来。”

小米的话让望秋一个明白,也让春梅一个醒盹儿。望秋瞅着小米,笑着说:“那哪儿是用那些砖头籽儿垒墙呀,分明是用砖头籽儿壮泥的堆儿。”

“不对,你这个说道儿不对!”小米马上就对望秋纠正着说。

“咋的不对?分明就是。”望秋马上争辩着说,“一层泥,再一层砖头籽儿?”

“是啊,一层泥,泥上再摆砖头籽儿。可整个鸡窝砖头籽儿用得多,泥用得少啊。照你的说法,应该是泥用得多,砖头籽儿用得少。”小米盯着望秋说,“人家用砖头盖房子,不也是一层泥一层砖吗?”

望秋给小米的话说得一咕哝嘴,不知道该咋的回小米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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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身教胜于言传

“你们两个呀,咋的啥事儿都较真儿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就没个头儿了?”春梅当然也给小米的说法弄了个心里大豁亮。但是,不管是嫂子的身份也好,是姐姐的身份也罢,事儿归事儿,也不能让他们两个只顾着这样说话吧。她瞅了瞅小米和望秋,说,“这事儿等吃过早起饭儿再说吧,我得到灶房里看看谷子和玉米她们两个了,打咱们进了院子她们两个就在灶房里忙活了。”说着,她抬步就出了堂屋。

小米向望秋一笑,也跟着春梅去了灶房。

灶房里的谷子忙活完了大锅里的早起饭之后,这个时候正忙着往小锅里下鸡蛋面叶儿,这是她听说嫂子可能怀上孩子了,特意给嫂子做的好吃的。也难为她谷子了,家里没啥子东西,鸡蛋面叶儿在这样的穷家薄业的人家儿,也算是好吃的了。

玉米在锅灶的门口儿来回忙活着两个灶膛里的火,还不时地抬头跟谷子很高兴地说着话:“嫂子以后要是生了娃娃,你想着会是男娃子还是女娃子?”

“男娃子。嫂子生个男娃子,咱们这个家就有后人了。”谷子歪头吹着小锅里腾起的热气,一边往锅里下面叶儿,一边回着玉米的话。

“我想让嫂子生个女娃子,长大了跟大姐似的,家里地里都能干,那多好!”玉米似乎还想说啥儿,回头见春梅和小米相跟着进了灶房,脸上一笑,就打住了自己的话。

“这两个丫头说啥呢?说得这样热闹。”春梅显然听见了谷子和玉米两个人都说了些啥子,向她们两个一笑,脸上有些难为情地怪罪似的说。

“说嫂子要生娃儿呢。”玉米向春梅笑了一下,马上又回头招护灶膛里的柴火。

“这两个丫头……”春梅回头向小米笑着说,“这还没个影儿的事儿呢,就让她们两个高兴这样儿了。”

“嫂子,我二姐说了,以后咱们家的老母鸡再下的蛋就不卖着换东西了,都留着给嫂子吃,能让嫂子生个胖娃娃。”玉米往小锅灶膛里又填了一把柴,回头看着春梅,笑着说。

春梅给玉米的话说得更难为情了,尽管自己现在不是闺女家了,必定自己现在还不是女人。生过孩子的女人家,别人说到这事儿的时候,心里不会有啥子难为情,自己还只是一个刚结亲不长日子的闺女家。虽说这个灶房里没啥子外人,她还是觉得有些脸皮儿发热了。但是,玉米的话又让她觉得宽心,这姊妹间,在别人家还都是不懂事儿的孩子,可她们心里已经知道该咋的去疼爱自己的家人了。她瞅着玉米红着脸笑了笑,说:“好好地烧火吧。”

“嫂子,给你擀了鸡蛋面叶儿。”谷子下完了面拍子上的面叶儿,似乎有些愧疚地向春梅笑着说,“家里也没啥子别的好吃的,前几天我不在意听邻居家的婶子跟别人叙闲话儿的时候说,她怀孩子的时候吃啥都觉得香。我刚才琢磨着想给你用年节间剩下来的菜做点儿荤汤子,又想着打过了年儿咱们就一直吃那些剩菜了,这就给你擀点儿面叶儿改改口味儿。”说着,她把小锅的锅盖儿盖上了。

“谷子妹子啊。”春梅听谷子这么一说,心里的难为情马上就没了。她瞅着谷子,心里一下子像给人抽空了似的说不上啥子滋味儿来。

“嫂子,虽说咱们家没啥儿,以后我还得想着法子给你调换着口味儿做。你也别觉得有啥子难为,想吃啥子就说。”谷子平时话不多,但是,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会是心里实打实的话。她瞅着春梅笑着说,“嫂子,这以后你得听我的了。”

春梅不知道该向谷子说啥儿了,绷起嘴巴向谷子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瞅着小米,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嫂子,谷子也说了,以后你就依着谷子的话,想吃点儿啥,就跟她说,也别觉得啥子难为情。跟她说了,这边家里没有的东西,就让她去那边的家里看看。”小米见春梅回头瞅着自己,笑着向春梅说,“现在这边和那边就是一家人,这边没有的东西,就让她谷子多跑跑腿儿去那边看看。”

春梅又向小米点了点头,半天说了一句话:“小米,碰上你们姊妹几个,这辈子就是靠喝凉水过日子,我心里也舒坦!”

“嫂子,快别这么说。”小米马上接着春梅的话说,“我们姊妹几个没啥子能为,让你到这个家里受委屈了,你心里别有啥子疙瘩就成。”

“小米妹子,我现在心里舒坦着呢。你豆子哥心疼我,你们这几个姊妹也打心眼儿里心疼我,我还图个啥儿?”春梅瞅着小米说,“还是那句话,就算这个家里有金山银山的,家里人心里都不热乎,那样的日月儿过起来也心凉呀。”

小米向春梅点了一下头,咬了一下嘴唇儿说:“嫂子,是啊,咱们这几个姊妹打自小就知道心疼家里的每一个人。虽说这个家里缺吃少穿的,要个啥子都紧手儿,有时候还只能只是想想,可是,在这个家里呆着,心里踏实。这些年我就一直琢磨着,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这一辈子图的是个啥儿,不就是日子能过得去,家里人知道贴心吗?有些人整天想得级七级八的高,有啥用?按你的话说,家里存了金山银山,一家人冷冷呵呵的,一辈子都心凉。”

“嫂子,你也别跟我大姐说话了,赶紧着吃饭。我把面叶儿给你盛出来,小锅里还得给望秋我们这几个做点儿杂烩。”这个时候,谷子已经把小锅里煮熟了的面叶儿盛到了一个小二盆里,然后把小锅用凉水刷了刷兑了两瓢水进去,锅盖儿一盖,瞅着春梅说,“嫂子,你就趁热赶紧吃吧,要是口味儿轻了重了的,你只管说,下次我就知道该咋的做了。”

春梅一下子觉得眼热了,整个心里也扑腾着堵了,喉咙管子也硬挺挺的了,做闺女的时候,娘也只能这样疼自己了。她紧瞅着谷子点着头,啥话也没有再说,就上前把那一小二盆的面叶儿端了起来。鸡蛋面叶儿特有的那种香味儿顿时扑到了她的脸上,顺着她的鼻子钻了进去。她忽地觉得这是自己这些年从未闻到过的香味儿,要比娘做的鸡蛋面叶儿好闻多了。她似乎在心里马上也断定了,手里的鸡蛋面叶儿的味道一准要比娘做出来的要好多了。她硬着嗓子把手里的鸡蛋面叶儿端出了灶房,一个人躲到堂屋里那间跟豆子两个人的新房里了。

小米瞅着这些,心里有说不出的满意。她回头瞅着谷子,安持着谷子说:“谷子,刚才我就跟你说过了,打这以后,你得把嫂子伺候好了。没事儿的时候多跟邻居家的婶子唠扯唠扯,看咋的伺候嫂子最好。你多受点儿累,多受点儿委屈,都是该着的,你心里也不能有啥子抱怨!”

谷子向小米点着头说:“大姐,你就放心着在那边儿跟我姐夫过日子吧。虽说现在你不在这个家里了,这个家有我呢,嫂子受不了委屈,玉米跟麦子也受不了委屈。”

玉米抬头瞅着小米和谷子的说话,不自觉地似乎在向自己也点了点头,忽地插话说:“大姐,你放心,等以后二姐也出阁嫁人了,这个家里我也长大了,那时候就有我了。”

小米不由得回头瞅着玉米,咬着嘴唇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傻玉米,等你长大了,嫂子的娃儿也该满地地乱跑了,那个时候嫂子就得闲了,能会让你受累受委屈呀!”谷子看着玉米一笑说,“你呀,别想这么长远,过两天你就跟着大姐进了学堂,就安心着把书念好了,多识几个字儿,跟麦子一样,年底都能得回奖状啥子来。”

玉米瞅着谷子笑了,说:“二姐,你也放心,进了学堂,我一准好好念书识字儿。这段时间麦子教我的我都记在心里了,到了学堂,一准不会让别人把我落下去。”

小米听着玉米的话,瞅着玉米说:“好玉米,不管咋,你二姐也说了,这个家里的事儿现在不是你操心的时候,进了学堂你就只管用心把书念好了,把字儿识多了,你二姐心里就高兴了。”

“大姐,你就只管看着吧,等进了学堂,我一准会让老师经常表扬我。”玉米转头看着小米说,“到时候也让大姐心里高兴。”

小米向玉米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谷子说:“谷子,这眼看着就要开春儿了,地里的活儿也要多起来了,嫂子这段时间身子娇贵,累不得也碰不得,这段时间你就多忙活着该干啥活儿就干啥活儿,一个人干不了的,就想着找人帮个忙儿,千万不能让嫂子累着,不能让嫂子磕碰着。最要紧的是,嫂子的身子你要多留点儿心,万一她哪儿有点儿不舒坦了,你就抓紧着去半里湾儿去请张老先生,一定不能耽搁了。我不在这个家了,豆子哥又不在家,这个家里的啥事儿都是你的了!”

谷子紧盯着小米,用心地听着小米的话,并不住地向小米点头答应着,似乎在她马上就看见了这些年小米姐为着这姊妹几个里里外外做的一切。

第260章 牛二筢子高兴得屁股发抖

望春娘听了小米的话之后,马上就满院子满村子里的招呼着要牛二筢子赶紧回家。她跑了整个村子,竟然没有喊到牛二筢子,不知道她是着急还是生气,回到自家的院子里之后,两脚蹦跳着责怪牛二筢子出门没有打个招呼。

“娘,你这是咋的了?这么着急着招呼我爹有啥事儿吗?”小米见望春娘火上房似的埋怨着牛二筢子,问了一声望春娘。

“赶紧着招呼望夏和望秋他们两个。”望春娘见招呼不到牛二筢子,马上又满院子里喊着望夏和望秋,“招呼着他们两个先去黄庄子把春梅他们家的那几只羊赶过来咱们替他们招护,咋的不能让春梅这些日子累着了。”

望夏和望秋听了娘的招喊,不知道娘有了啥事儿,就着急忙慌地来到了娘的跟前。

“你们两个赶紧去黄庄子你们姐家,把她家的羊都赶回来咱们帮她养着,你们豆子姐夫眼下出门了,家里就剩下你们春梅姐和谷子她们姊妹们了,家里地里的也忙不过来,咱们先帮她们照看着那几只羊。”望春娘见了望夏和望秋,容不得他们两个喘上一口气儿,就安持着向他们两个说,“待会儿你们的爹回来了,我催着让他收拾出一个安稳的地方夜里拴羊。”

“嫂子,你看,我说不用跟爹和娘商量吧,你还不信。”望秋听了娘的安持,抬头看着小米说,“要是咱们一块儿把羊赶回来,就不用我跟二哥再跑一趟了。”

“三儿,跟爹娘商量是该着的事儿。我也知道不用商量,可咱不能越过爹娘作这个主儿。”小米马上向望秋说,“有爹娘在这个家里,咱们明知道自己能做主的事儿,也不能自己做主,最起码咱得先跟爹娘打个招呼。”

“看,你们嫂子说得多是。你们就赶紧着去吧,回来的路上赶羊的时候当心着,听你们嫂子说,还有两只羊马上就要下羔子了,不能打它们,也不能拽着它们跑。”望春娘听了小米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小米,然后安持着望夏和望秋说,“你们就地走去吧,别骑车子了,我怕你们骑着车子回来会用车子拽着羊,让羊跟着车子跑。”

望夏和望秋依着娘的话出了院子。

望春娘见望夏和望秋走了,凑近小米求证似的问:“春梅说她这个月的身上没来,你听得真真儿的?”

“听得真真儿的。”小米瞅着望春娘说,“她说初七、八就该来了,这都往后推了七、八天了,身上一点儿来的意思也没有。”

“再有几天来不了,那就准成是怀上了。”望春娘说,“要是怀上了,这头三个月身子娇贵着呢,不能累,也不能磕碰。以后你也得小心着了,这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千万不能有啥子闪失。”说着,她紧盯着小米,“这些日子你也要留心着自己,身上有啥子不舒坦的地方赶紧跟娘说说,这可是大意不得的事儿。”

小米听着望春娘的话,向望春娘点着头说:“娘,有你在跟前,我不会有啥事儿。”

望春娘和小米正说着话,牛二筢子背剪着两手回来了,嘴里还哩咯啷地哼着河南豫剧<<抬花轿>>里程七奶奶坐轿时的那段唱腔。

“出门捡金子还是元宝了,把你得意成这个样儿?刚才满村子里招呼你,连个影儿也瞅不见。”望春娘见牛二筢子进了院子,马上就瞅着牛二筢子问说。

“招呼我干啥儿?”牛二筢子听望春娘这么一说,马上停下了“坐轿”,瞪着两眼瞅着望春娘问,“家里又没啥要紧的事儿,我这出去到地里看看。”

“事儿要紧着呢!招呼不到你,我就让望夏和望秋两个人去了。”望春娘卖关子似的瞅着牛二筢子说,“你就赶紧着收拾一下放手扶拖拉机的那间屋子,待会儿望夏和望秋要把春梅他们家的几只羊赶过来咱们替他们养着,夜晚间儿得有个安稳的地方圈住它们吧。”

牛二筢子听望春娘这么一说,两个眉头一皱,抬手挠着他几乎要光了的头皮问:“咋的把闺女家的羊往这儿赶呀?”

望春娘把春梅那儿现在人手紧和夜里害怕遭贼的话说了,最后喜笑着说:“春梅那闺女可能有了,我怕她给累着。”

牛二筢子的脸上慢慢地松开了,马上又一朵花儿似的笑着说:“该咱们替他们养着。”

“你呀,我一说,你就高兴成这样了。别只顾着高兴,赶紧收拾去吧,等把那间房子收拾好了,我还想让你去驴堆儿集上的炕房里看看头一炕的鸡娃子出来没。要是出来了,打上二、三百只回来。”望春娘见牛二筢子的脸上的笑模样马上能掉到地上了,催着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给望春娘的话说了一个愣怔,脸上的笑模样一下子定在那儿,很迷糊地问:“你想当养鸡专业户咋的?一下子要打回来那么多鸡娃子干啥?”

“你呀,这个时候脑子转不过圈儿了。”望春娘听牛二筢子这样迷糊地问自己,白眼珠子一瞅牛二筢子说,“等咱这边把鸡娃子养得能吃了,春梅那边也该补身子了。这段时间咱隔三岔五地给买只老母鸡送过去,可也不能总花钱买吧。这个时候把鸡娃子打回来,到七、八月间儿,咱们这鸡娃子也都能长得老棒了。”说着,她向牛二筢子瞅了一下小米,“到时候这两边都得顾着。”

牛二筢子马上就明白了望春娘的意思,定在脸上的笑模样马上又爆米花一样炸开了。他向望春娘说:“是得打那么多!你就在家准备着养鸡娃子吧,这两天说不准我就把鸡娃子打回家来了。”说完,他就乐颠颠地去收拾那间放手扶拖拉机的房子了。

“瞅你爹这个时候都高兴成啥样子了。”望春娘见牛二筢子乐得走起路来两个屁股蛋子都打颤了,止不住向小米说,“等你哪天也有了,说不准他能乐得走着坐着都会浑身都不停地抖风儿呢。”

小米给望春娘说得脸上难为情地腾地红了,她向望春娘一笑,没说话。

“这阵子我得常去黄庄子看看,要春梅过咱们这边养着不可能。因为那边眼下家里没啥能顶手儿的人了,过两天玉米和麦子再一进学校,咋的也不能那个家里留谷子一个人在家,咱们这边我就得勤跑着了。”望春娘见小米给自己的话说得红脸难为情了,马上把话说到了黄庄子那边,“今年春上那边的春地咱们也早早地过去帮着给犁了,春庄稼也早早地过去给栽上种上,省得春梅和谷子她们姊妹着急了再动手去种。”

“娘,这个不着急,离谷雨节气还早着呢。”小米听望春娘这样为那边的家打算,笑着说,“那边今年春地不多,原来我豆子哥和蚂蚱大爷没想着出门,大一点儿的地块儿都种上麦子了,只有几小块儿的地留成春地了。谷子这个时候开始忙的话,也费不了大神儿。从那边回来时谷子也说了,今年春上她不会让我春梅姐出半点儿的力气。”

“你看,多懂事儿的闺女家,这样知道跟春梅亲,这样知道心疼春梅。”望春娘听了小米的话,马上点着头说,“谷子的年龄还这么小,咋的咱也舍不得让她累着,也不能让她累着。不管咋说吧,眼下咱们这两家是一家,哪个人受累受委屈,咱们心里都过意不去。”

小米瞅着望春娘,心里也是一阵一阵子地为谷子觉得委屈,可是,有啥子办法啊,生在那个家里,就得心里想着那个家,就得为那个家受累受委屈,这就是命里定准了的事儿。

“赶明儿咱们这边要得常去那边走动走动,那边有个啥子伸不开手儿的活儿,也能帮把手儿。”望春娘瞅着小米叹了一口气说,“谷子她们几个打自小就跟着你们姊妹两个受苦受累的,眼下你们两个都成家了,就该带着谷子她们几个过上舒心一点儿的日月儿。”

“娘,那边儿你别太挂念着,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好,他们会常帮着我春梅姐和谷子她们的。”小米向望春娘一笑说,“这些年我们姊妹们在老少爷们儿们伙儿里还算说得过去,老少爷们儿们心里也挂记着我们姊妹几个。我跟望秋去的时候还碰着猫春的二大爷去坐会儿了,他也说了,以后那边儿要是有个啥事儿,他一准会帮上一把儿。”

“老少爷们儿们归老少爷们儿们,那是他们看着邻居的情意。毕竟咱们是亲人,那不是说是情意的事儿了。咱们过去帮着她们,那是咱们份儿里面的事儿,这跟老少爷们儿们帮忙不一样。”望春娘瞅着小米说,“等过些日子望夏成亲了,咱们这边儿的劳力就更宽敞了,过去帮着她们也能腾出手儿了。”

“娘。”小米向望春娘一笑,说,“到那时候咱们家的劳力是宽敞了,可咱也得想着望夏他老丈人那边呀,不能说是因为谷子她们难为,就老想着她们,那样会让人家以为春梅姐在那边,咱们偏心了。”

“到那时候再说吧。”望春娘给小米提了醒儿似的琢磨了一下,然后独自暗暗地点了一下头,出了一口长气,向小米笑了一下。

第261章 牛二筢子两口子的折腾

“娘,老话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到时候你得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你把一碗水端平了,省得落个让人心里赌气儿。”小米瞅着望春娘说,“要不那样的话,你这个当娘的就犯难为了。谷子她们犯难为,那是她们的命,这个时候咱们伸手帮她们,没谁会说个啥子。真的到望夏成了亲,咱就是想帮着谷子她们,也得先跟望夏他们两个人捉议捉议。”

“孩子啊,你是娘的好儿媳。”望春娘瞅着洗小说,“这望夏的事儿还没办呢,你就能替娘想到那一步儿,就想着让娘别把心思往春梅和谷子她们那儿偏向,这不光是给娘提了个醒儿,也让娘看到了你是啥样的一个儿媳妇儿。周围这三乡五邻的,能想得开的儿媳妇儿不多,大多的儿媳妇儿是身在婆家心在娘家,啥事儿先想着娘家合适了。更不用说能像你这样能替婆母娘想得这么透的了,那就更难找上一个两个的了。是娘有福气,碰上了你这样的一个闺女当儿媳妇儿。往后这个家里有个啥事儿,娘还得跟你捉议着让你帮着娘拿大主意。”

“娘啊,我能有啥能为让娘跟我捉议事儿呀!”小米瞅着望春娘笑着说,“以后咱们这个家只要和和气气地往前奔着过日月儿就成,娘有啥事儿还是依着娘的意思吧。”

“那哪儿成啊?”望春娘说,“说实话吧,要是你跟别人家的儿媳妇儿一样的话,到时候有个啥事儿,娘就倚老卖老地自己做主张了。可你不像别人家的儿媳妇儿,你能替娘着想着,娘就不能倚老卖老了。娘要是再倚老卖老的话,那就是娘糊涂了。”

“娘,看你说到哪儿去了呀!”小米瞅着望春娘笑着说,“以后咱们娘们儿伙儿里都掏着心窝子往这个家用,哪儿还有啥子呀。”

望春娘不认识了小米似的盯着小米瞅了一阵儿,点着头说:“是啊,孩子,以后你不光是娘的儿媳妇儿,还是娘的好闺女。有你在娘身边儿,往后娘做啥儿都放心了,有你这样一个好闺女给娘出主意,娘还能有啥儿思摸不到的地方?”

“娘。”小米瞅着望春娘,眨磨了一下眼说,“我想着这些日子你多去春梅姐那边儿看看,有些事儿你多跟她说叨说叨,虽说谷子能伺候着春梅姐,必定谷子现在年龄小,还啥事儿也不懂。你去了之后,有些事儿你个春梅姐说叨,有些事儿你得跟谷子安持。天热了凉了的,让谷子得醒神儿着该咋的伺候春梅姐。”

“明儿我就过去看看,今儿这个时候也来不及给她们姊妹们捎点儿啥子了。”望春娘点着头说,“今儿晚晌你跟你爹还得去学校看看给玉米报个名,明儿咱们娘儿俩一道儿去,顺便就把玉米接过来了。”

“望春娘,你过来看看。”这个时候,牛二筢子在放手扶拖拉机的那间房子里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这是谁家的猫在这儿下了一窝猫娃子。”

“村子上没谁家养猫呀?”望春娘听了牛二筢子的喊,眉头一皱,思摸着说了一句。然后她就起身儿去了那间房子。

放手扶拖拉机的那间房子里的墙角儿上果真有几块破棉布,棉布上卧着一只猫,这只老猫蜷着身子搂着几只猫娃子,头却抬着向牛二筢子和望春娘瞪着两眼恶狠狠地叫着,那意思好像是在警告牛二筢子和望春娘不许靠近它和它的孩子。

“走吧,别惊着它,就让它在这儿吧。”望春娘一扯牛二筢子的衣袖子,瞅着牛二筢子说,“刚才我跟小米说话的时候也思摸了,待会儿望夏和望秋把春梅他们家的羊赶过来,就放旁边这间牲口屋里吧,反正也不养牲口了,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

“我一开始也想着放到牲口屋里,可你要我收拾这个地方。”牛二筢子依着望春娘出了那间放手扶拖拉机的房子,嘬了一下嘴说。

“我不是想着这件房子的门比那间牲口屋子的门结实些嘛,觉得放在这儿安稳些。”望春娘回头向牛二筢子说,“放到牲口屋里这一间,你再把牲口屋这间房子的门给拾掇拾掇,另外把那层院子里的那条狗也牵过来。”

“你呀,是一会儿一个想法儿。”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把那条狗牵过来,怕是望夏舍不得呢,他心里稀罕那条狗呢。”

“你这话说得,跟望夏多不懂事儿似的。他有啥舍不得啊?又不是他望夏现在跟咱分家过了。一家两层院子,他就舍不得了?还有,再过些日子望夏就要成亲了,望秋咋的也要从那层院子里搬回来,到时候咱们两个挪到这牲口屋里,把上面那一间腾出来给望秋住。”望春娘瞅了一眼牛二筢子,说,“要不,咱们今儿就顺手儿把这间房子收拾好了搬进来,省得到时候再着忙了。”

牛二筢子给望春娘的话说得牵动了啥子心思似的不言语了,他瞅着望春娘叹了口气,然后就冲进了那间早已没有了牲口现在堆满了木头和板子的牲口屋。

望春娘见牛二筢子没有了言语,就紧跟着牛二筢子也进了这间牲口屋,心里很愣怔地冲着牛二筢子问:“你这是咋的了?是心里跟我赌气儿了?”

“跟你堵啥气儿呀,倒是你的话让我觉得事儿躲不开了。”牛二筢子回头瞅着望春娘,琢磨着说,“这个二月初六望夏就成亲了,你想到没有?望夏这一成亲,马上咱们这个家就得分了,望夏住那层院子,望春他们两个住这层院子,咱们跟望秋就没地儿了。这眼瞅着的事儿,今年秋上,咋的也得再给望秋把房子盖起来,临时的咱们也有个落脚的地点儿呀。”

牛二筢子的话让望春娘愣在那儿半天没说出话来,这真的就是牛二筢子说的这样,事儿是能眼瞅见的事儿了,说着说着就到眼末前儿了。再有二十来天儿,二儿媳妇儿就进门了,这一大家子的人不分家也不是个常理儿,早分一天,孩子能早一天立世儿。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跟老辈子人还不一样,成亲了就会闹着分家。虽说自己这几个孩子自己有把握不会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吵闹着分家,但自己也不能装这个糊涂。把他们早分出去,自己也早省份儿心,孩子也能早得地儿。家要分,可分了家之后,自己这老两口子和望秋又往哪儿去呀?窝儿也没有了,总不能找片儿地儿糊个庵棚子住着吧?那样的话,别人会在心里笑话望春和望夏这两个孩子,咋的也不能让孩子在别人心里落下个笑话呀!要是落得别人笑话了孩子,那也笑话了自己这老两口子,说这老两口子只知道生养,不知道调教了。

牛二筢子把那些木头和板子先归整到靠一边儿的墙码了起来。这些木头和板子是准备着给望秋盖房子用的,梁啊檩啊的,都是自己这几年反复挑拣出来的,木板也都是上好的硬料,准备着给望秋做几件能传世的家具。自己这三个儿子,就望秋最小,他的事儿是自己要办的最后一宗子孩子的事儿了。不是自己偏心,这末疙瘩的儿子就算是有着很大的能为,不知咋的了,自己就是觉得对他最不放心,也总想着能多给他添置几样东西。

望春娘在旁边瞅着牛二筢子一块板子一根檩地往墙边儿上码那些板子竖那些檩,不大会儿就是一头的大汗。她想伸手帮上一把儿,却又觉得插不上手。

牛二筢子收拾了一阵子,直起腰来喘了几口气儿,回头看着望春娘说:“这样收拾着倒显得这间房子宽敞了不少,住倒是够咱们两口子住的,就是再弄几只羊放里面,春梅他们那边的羊也不少,十来只了,整个往这间房子里一拴,就没个下脚的空儿了。”

“没下脚的空儿也得这样收拾,总不能把几只羊拴到上房那间屋子里吧。要不这样,你先把这间收拾利索了,等望夏和望秋回来,让他们两个帮着手儿把这两间房子给打通了,这隔山上打出个门儿来,连着那间放手扶拖拉机的那间,这样就不是宽敞了吗?晚末间儿咱们两个在这间房子里歇着,羊就拴到那间屋子里,有个啥子醒动,咱们也能起来。”望春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把整个房子里踅摸了几眼,眉头皱了皱,马上就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

“那倒也是个办法。”牛二筢子听了望春娘的话,瞅着两间房子的隔上来回看了看,点着头向望春娘说,“这样的话,就把这间房子的门从里面杠死了,出进都从那间房子里。这样之后,这间房子就显得背静些。”/> “要么先把咱们的床给折腾过来,等把隔山打通了,再绕着那间房子抬床就要费事得多了。”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同意了自己的说法儿,马上又提醒着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听了望春娘的这句话,扑哧一笑,说:“你呀,脑瓜子转起圈儿来比柴油机轮子都转得快,说糊涂起来比糊涂蛋都糊涂。你想,就算是把这隔山打通了,这间房子的门还没堵死,等把床折腾进来再从里面杠门儿还能晚了呀。”

第262章 望春会是这样的人吗?

望春娘抬手拍了几下脑门子,吸溜着嘴,马上就明白了自己这会儿还真没转过圈儿来。

牛二筢子见望春娘这个样子,嘴巴咧得更大了,笑着说:“再拍,脑门子就能拍个包出来,成了寿星老儿了。”

“去!”望春娘见牛二筢子笑她,对牛二筢子一翻白眼儿,鼓起嘴巴这样娇声怪罪着说。

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看了一阵儿,忽地想起了啥子似的问:“望春今儿到哪儿去了,打一大早起出去到现在,我咋的就没瞅到他下影儿呢?”

“谁知道呀,走的时候也没吱一声。也可能是他开汽车开得习惯了,家里没有汽车让他开,他就踏实不下来了。”望春娘马上就收起了鼓起的嘴巴,叹了一声说,“现在谁也弄不住他了,大了,又有自己的手艺了,就有能为心野了,自己也就长腿了。加上这几年在外面跑南跑北的,啥世局都见过,心也就更浮了,腿就更长了。”

“这孩子呀,等望夏的亲事儿给办了,一块儿把他们全分出去,咱就省心了。”牛二筢子很没办法儿似的出了一口长气,摇着头说,“望春这孩子,当年不让他学开汽车就好了。不会开汽车就不会南北地跑了,心不会这么野了,腿也就不会这么长了。”

“当年我不同意他去学开汽车,你还跟我翻脸子赌气儿。”望春娘跟着牛二筢子也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觉出来了吧,当时我就说,这人一南北地跑,心里就没个正性了。他要不是学开汽车,能会拖到这个时候才结亲成家?咱能会拿闺女给他换亲?”

“当时不是瞅着开汽车不光显着洋气,也琢磨着这活儿以后是个吃饭的正道儿,以后有汽车的人家会越来越多。”牛二筢子似乎也后悔自己让望春学开汽车了,有些责怪自己似的说,“我现在还觉着开汽车是个好出路,就是咱们这个望春,谁能想到他学会开汽车倒开得没个正性儿了。”

“好了,都晚了,别说了,赶紧着收拾这间房子吧。”望春娘泄了气儿一样催了一声牛二筢子,“房子收拾好了还有别的事儿等着你呢。”

牛二筢子给望春娘一催,马上想起了还要赶着去驴堆儿集上看看炕房里的鸡娃子,看了一眼望春娘,转身又开始张罗着把地上还没有收拾起来的木板往墙边上码。

牛二筢子他们两口子只顾着说话了,倒没有在意这个时候小米正站在这间房子的门口瞅着他们收拾这间房子,他们的说话也都给小米听了个清楚。

小米听了牛二筢子他们两口子的说话,心里忽地一沉,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男人是心野了腿长了。也可能是他们老两口子在村子里时间长了,心里已经不明白自己的男人。男人又叫外人,啥是外人?就是要在外面走南闯北的人。倒是望春他娘,倒琢磨的有点儿那个意思。自己的男人开汽车的手艺在外面,不是在这个家里,这个家里没有汽车能让他使唤自己的手艺,当然他就不会像其他没有手艺的人那样,整个心都整日价守着这个家,守着自己的女人。要是自己的男人是那样的男人,自己这辈子也就只能跟着他守着这个家了,豆子哥他们几个这辈子也指望不上自己能伸手帮点儿啥子了。望春能这样想着他的手艺,以后能靠着他的手艺把这个家挣得宽敞了,自己就有能为帮豆子哥他们了。她这样思磨着牛二筢子他们老两口子的话,刚才心里的那股子沉马上就没了。等以后望春在外面把汽车开出些门道儿来,说不准这个家又会是啥样让人眼热的光景儿呢。想到这儿,她慢慢地又退回到堂屋间儿,开始瞅着院子里的景儿思磨起牛二筢子他们老两口子来。不管他们能不能明白望春,倒是他们心里真的想着了春梅他们那边的日月儿了。他们不明白望春也就是不明白了,只要他们能这样想着春梅那边,也就够难为了。再说了,就算是以前望春心里没了正性儿,那也是因为年龄大了还没有娶到女人,心里觉得没个着落。现在他有女人了,就算是野了的心,也该收回来了。

牛二筢子两口子在那间原来养牲口的房子里忙活了好一阵子,这才互相拍打好身上的灰土走到院子里,然后两个人在院子里抬头瞅了瞅天,估摸了一下时辰。

“眼看着就要晌午顶儿了,吃过晌午饭我再去驴堆儿集上看看吧,反正头炕的鸡娃子也不咋的好卖。”牛二筢子低下头来看着望春娘说,“要不是你催着说赶养鸡的时令,那就等着第二炕的鸡娃子。第一炕的鸡娃子说是便宜了些,一块钱四个,但能养活下来的跟第二炕一块钱三个也差不多。第一炕师傅把握不住火候,一会儿炕房里热了凉了的,炕出来的鸡娃子也就容易出毛病。倒是这两年驴堆儿集上的炕房里请的师傅还行,有那么两下子。”

“是,这两年都是打他们的头炕鸡娃子了,也好养。”望春娘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今年家里这个情况,咱得赶着时令养鸡,第二炕要比第一炕晚上月把时间。你想,月把时间,第一炕的鸡娃子都能长到三、四两重了,第二炕的鸡娃子才出鸡蛋壳儿。今年咱们等不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把鸡娃子打回来,五月端午节就能杀着给春梅补身子骨了。等今年秋上的豆子黄壳儿了,春梅也就到时候了,这养的鸡娃子也都长成了大鸡了,也正是时候。再说了,”说着,她向牛二筢子使了个眼色往屋里瞅,压低了声音接着说,“儿媳妇儿说不准也会怀上,这样一来,咱们不早点儿把鸡娃子打回来成吗?”

牛二筢子转头向堂屋里看了一眼,回过脸儿来向望春娘点了点头,说:“吃过晌午饭儿我就紧赶着去驴堆儿集上,回来就跟望夏和望秋他们两个人一道儿把这间房子的隔山打出个脚门儿来。要不赶紧着,今儿这活儿还倒忙了。”

“依着我说呀,你现在就去驴堆儿集上跟他们炕房里打个招声,咱们一下子打这么多,他们准会送到家门上给挑。反正你骑着洋驴也快,这晌午饭儿还得一会儿。要不,晚晌就得紧忙乎了。”望春娘眨巴了两下眼说,“这个时候去打个招声,要是他们的鸡娃子出壳儿了,晚晌他们送过来我跟儿媳妇儿两个人挑选,也就把你的手儿腾出来了。”

“倒也是。”牛二筢子似乎觉得望春娘的话很有理儿,向望春娘点了一下头说,“我这洗上一把就去。”说着,他满院子里找到了洗脸盆,从灶房里舀出半盆水蹲在院子里洗了洗。

小米瞅着院子里的牛二筢子和望春娘,心里不觉得又是另一股子酸味儿来,这老两口子,打自己进了这个家门开始,就没见他们消停过,就算是大年节儿上,整个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闲呆着过年了,这老两口子也没忘了家里的活儿计,东一跟头西一蹦跶地忙。可以这么说吧,这个家的家底儿虽说在整个村子上数得出来,那也是这老两口子带着这个家里的人用血汗挣来的,中间绝没有啥子机巧儿。

牛二筢子洗好手脸,两手抹着脸上的水甩了甩,这才接过望春娘递上来的手巾把手脸擦了擦,然后把手巾递给了望春娘,就忙活着从屋里把洋驴推了出来,一迈腿上了洋驴,骑着洋驴就出了院子。

望春娘紧跟了几步出了院子,在牛二筢子的身后招呼着要牛二筢子路上别跟年轻的毛头小子似的逞强,要骑得慢一点儿。

牛二筢子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望春娘,就两腿捣腾着屁股下面的洋驴出了村子。

“这老小子,都多大的岁数了,每次出门还都让人心里不放心。”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出了村子,回头自言自语地埋怨着牛二筢子就进了院子。

“娘,这大晌午的,马上就要做晌午饭儿了,我爹这还紧赶着出去干啥子呀?”望春娘进了院子,小米迎着她这样问了一声。

“没啥儿事儿,让他去驴堆儿集上的炕房里看看去。”望春娘向小米一笑说,“他骑着洋驴也快,回来吃晌午饭儿也赶趟儿。”

“娘,待会儿咱们再做晌午饭儿吧,等着爹和望夏、望秋他们。”小米抬头向院子上面的天上看了看,瞅着望春娘说,“眼下天气还冷着呢,别咱们把饭做好了他们还没回,等着他们就把饭等凉了。”

“就等会儿再做吧。”望春娘笑着看了小米一眼,然后低下头来把衣裳上的灰土又拍了拍,说,“你爹这人,平时看着显得蔫蔫巴巴的,可干起干活儿来,倒是个急性子,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把原来的牲口屋收拾得利利亮亮的。这样一收拾,春梅他们那个家里的羊赶过来就有牢稳的地方拴着了。咱们替他们养上这一年,能多见几窝羊羔子,赶到年底也能救他们一点儿急。”

“娘,刚才你跟爹的安持我都听到了。不能这样!这两天我把玉米接过来,夜里就让她在那间房子里歇着,你跟爹还住在上房里。等过些日子望秋他大哥走了,让玉米跟我歇着,望秋住在那儿。”小米瞅着望春娘说,“你跟爹要是住到那间房子里,我心里不落忍,我春梅姐要是知道了,心里也不落忍啊。”

第263章 望春喝多了

望春娘瞅着小米一笑,说:“傻孩子,让玉米一个小孩子就一个人在这屋里歇着,我跟你爹的心里能落忍呀?别说我们两个心里不落忍,就是你心里也不落忍。她一个小孩子家,这个天气,怕是也里连个盖被都领不住,半夜给冻着了咋办?再说了,村子里的人嘴杂,咱们要她一个小孩子家住在这个屋子里,说不准村上的人会咋的一个说道儿呢。”

“娘,春梅姐他们几个给你和爹添麻烦了。”小米瞅着望春娘说,“不管咋说,你跟爹不能住在这个屋子里。等望秋回来,我跟望秋商量着要他今儿就从那层院子里搬回来。”

“傻孩子呀,都是一家人了,还说啥子添麻烦的外道话。咱们帮着春梅他们几个是该着的事儿,以后再也不能说啥子添麻烦这样的外道话了,传出去会让人家笑话。”望春娘笑着说,“让望秋从那层院子里搬回来住是早晚的事儿,就是爹娘不落忍让他这个时候就搬回来住到这个屋子里。这个时候他一搬回来,那层老大的一个院子里就剩望夏一个人了,没人做个伴儿就显得单了。”说着,她心疼地叹了口气,“还有一、二十天就到二月初六,定下来二月初六望夏要成亲了,到那个时候再让他搬回来,省得这几天望夏一个人觉得单。这几天我就跟你爹凑合着住着,到时候这两间房子望秋愿意住哪间就住哪间。”

小米不知道该咋的去劝婆娘了,瞅着婆娘笑着叹了口气说:“到时候我跟望秋商量着要他住这间原来的牲口屋,你跟爹该住在上房那间,咋的家里得有个老少大小吧。”

望春娘一笑,说:“傻孩子,爹娘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了,住在哪儿都是一样,只要你们能住得踏实舒坦,我跟你爹住到哪儿心里都踏实舒坦。”

就在这个时候,望春满脸通红一身酒气歪歪撞撞地进了院子。

望春娘一惊,这晌午饭儿还没到时候,咋的喝成了这样呀?这又是在哪儿喝的呀?

小米一见望春这个样子回来了,想也没想地就上去扶着了望春,并抓起望春的一条胳膊绕过自己的头顶搭在自己的肩上,半扛着望春就进屋了。

望春娘紧跟着也进了屋,在小米和望春的身后着急地问:“这是在哪儿喝的呀?不能喝酒你喝啥酒呀?”

小米半扛着望春来到床边,把望春往床上一放,就忙着弯下腰来给望春脱鞋子。

“你这个种啊,问你话呢,这是在哪儿喝的呀?”望春娘见望春顺势躺到了床上,站在床头前儿向望春嚷着问。

望春躺在床上,嘴巴吐噜着喘了两口长气,没听见似的头一歪,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喝多了,很快就扯出呼噜声了。

望春娘见望春这样,一只脚在地上一跺,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一声,说:“这个种!”

小米给望春脱了鞋子,起身看着望春娘说:“娘,他喝多了,这个时候又睡着了,就让他睡吧。”说着,她转回头给望春脱外面的衣裳。

“没成色儿呀!”望春娘瞅着躺在床上扯着呼噜的望春,呀咬着摇了摇头说,“这不晌午不夜的不在饭时儿,在哪儿喝这么多酒!”

“可能是在他哪个朋友那儿吧。”小米回头看了一眼望春娘,然后给望春脱外面的裤子。

望春娘又叹了一声,又跺了一下脚,嘿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小米把望春外面的衣裳给脱了之后,两个膀子抱着望春的两条腿把望春的整个身子顺到了床上,然后扯着盖被把望春的整个身子给盖上了。

望春吥唸了一下嘴,脖子一转,整个头又歪到了另一边儿。

小米瞅着望春看了一阵儿,马上就找了杯子给倒上了一杯水,轴起嘴巴吹着杯子里的热水,并不时地回头看着望春。

望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依旧扯着呼噜,整个人睡得跟死猪似的一样沉。

小米吹了好一阵子的水,喝了一口试了一下热烫,然后端到了床头前儿,喊着望春起来喝口水。可是,不管她咋的一个喊法儿,望春仍死猪一样没个动静儿。她只好把手里的水放回到了窗子下面的桌子上,回身坐到了床头前儿,瞅着望春觉得心里有些一阵子一阵子的疼。酒这东西,听说喝多了会伤身子的,他咋的就不知道呢?喝这老多,会把身子伤成啥样儿呀?这得吃上几天的饭才能补回来呀?

忽地望春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啥子话,像是说牛斜眼儿咋的了,眨登又不言语了,紧接着又是呼呼噜噜的齁声。

小米把耳朵贴到了望春的头前儿,想听清楚望春说的是啥,但她啥子再也没有听到,只有望春的呼噜声一阵一阵还算均匀地响着。她抬起头瞅着望春,咋的他跟牛斜眼儿一块儿喝的酒?不可能吧!牛斜眼儿是啥样的一个人,他咋的能跟那样的人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吃饭呀?这要是给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瞅见了,背后不知道会咋的一个说道儿呢?老话说了,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子装假神儿。这要是真的跟牛斜眼儿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吃饭,别人瞅见了还不说是两泡臭狗屎一个味儿呀!等他醒过来了,自己咋的也得跟他说叨说叨,以后跟谁搀和都成,就是不能跟牛斜眼儿搀和。

望春娘像是在院子里洗了啥子东西,那个磁盆咯咯啷啷地响了一阵儿,就再也没有啥子声音了。

小米瞅了一阵儿望春,叹了一声起身走出了这个房间。

望春娘在院子里把两块儿洗了的手巾搭在了那根晾衣绳子上,把两手在两个胳肢窝儿里擦了擦,然后把两手在嘴巴前哈了两口气,回头瞅着小米,问:“睡沉了吧?”

小米点了一下头,叹了口气说:“娘,他好像是跟牛斜眼儿在一起喝的酒。”

“啥?”望春娘一惊,“咋的会跟他一块儿喝酒?他牛斜眼儿是啥人呀!你跟望春成亲那天,他牛斜眼儿还因为牛老歪喝多了跟咱们家耍浑呢,他望春咋的就没个记性呢!”

“我听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牛斜眼儿,也没听清楚是不是跟牛斜眼儿一块儿喝的酒,反正他提到了牛斜眼儿。”小米见望春娘生气了,马上说,“是我估摸着他跟牛斜眼儿一块儿喝的酒。”

望春娘听小米这么说,稍微喘了一口气,对小米说:“等他酒醒了,咱们都跟他说叨说叨,咋的也不能让他跟牛斜眼儿搀和!”

小米点了一下头。

“跟牛斜眼儿那样的人搀和,落不了啥子好名声。”望春娘说,“你还不很清楚,咱们整个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躲着他,怕沾染上他牛斜眼儿。谁要是沾染上了他,那可就没个头儿了。所以,都远远地躲着他。别人躲还躲不开呢,咱不能上赶着去沾染他。”

望春娘的话刚落音儿,就听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响,像是望春从床上掉到地上的声音。

小米紧赶着进了屋,果真是望春掉到了地上,整个人没啥知觉似的在地上动也不动地仍抱着怀里的盖被睡着,呼噜声并没有因为整个人从床上摔下来而停下来。

跟在小米身后进来的望春娘一见这样,马上就嚷着骂了望春两句,但是,她的骂声并没能把望春骂出啥子动静儿来。

小米弯腰把望春的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抱着望春的身子想把望春抱到床上,但她抱了两下,竟然没能抱动望春。

望春娘上来帮着小米把望春抬到了床上,鼓鼻子瞪眼地瞅着望春骂了两句没成色儿,

小米把掉在地上的盖被抱起来,两手拍了拍粘在盖被上的灰土,重新把盖被盖到了望春的身上,回头向望春娘一笑说:“娘,没事儿了,我在这儿瞅着他。”

“这孩子呀……”望春娘瞅了瞅躺在床上的望春,回头看着小米说,“今儿他喝酒了,记住了,夜里他要是想碰你,别让他碰!喝了酒碰你,不好。”

小米脸一红,向望春娘点了点头。

“我这去灶房里给他拿点儿醋来,等他稍微醒了点儿,给他灌进去,能帮着他醒酒。”望春娘瞅着小米说,然后就走了出去,很快就拿进来半瓶子醋来,往窗下的桌子上一放,“醋这东西醒酒快,他喝成这样,不灌点儿醋,没有两天身子过不来。”

“娘,这会儿就给他灌点儿吧,能让他早一点儿醒酒,我喊他起来。”小米向望春娘说着,就回过头来喊望春。

这下望春倒给喊得有了动静儿,望春娘一见望春有了动静儿,马上又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醋瓶子,几步就来到了床头前儿,嘴里嚷着要望春起来。

望春迷迷愣愣地应了一声,头往旁边一歪,又呼呼噜噜地睡了。

望春娘把手里的醋瓶子递给了小米,两手抱着了望春的头把望春薅得坐了起来,然后从小米的手里又拿过醋瓶子来,把瓶嘴子对着望春的嘴巴,慢慢地往望春的嘴里饮醋。

还别说,望春娘这样一饮,望春竟然动着喉咙管子把饮到嘴里的醋咽了下去。

小米瞅着望春往肚子里咽醋了,心里立马一个宽敞,这半瓶子醋饮下去,说不准他要不了多大会儿就能醒酒了,整个身子也就再也不会给肚里的酒闹得难受了。

第264章 小米再斗牛斜眼儿

望春娘抱着望春的脖子把半瓶子醋都饮到了望春的肚里,这才把望春重新放下了,瞅了望春一阵儿向小米说:“这下好了,估摸着晚半晌儿就能醒过酒来了。”

小米伸手把望春脖子上的盖被给掖了掖,回头看着望春娘一点头,说:“看他喝成这个样子,一准肚子里也没吃上啥子东西,到晚半晌他醒过来的时候,估摸着该饿了。”

望春娘向小米笑了笑说:“难为你这样知道疼他了。”

“娘,这是我该着的。”小米回着望春娘说,“不嫁给他,他的好歹都跟我没有牵扯。这嫁给他了,就是他的人了,不管他的啥东西,都该我装到心里去,用心守着护着。”

望春娘向小米点着头就退了出去,原来一直想着能给望春娶个人家儿,打小米进了这个家门之后,心里也不知咋的了,总是觉得欠了小米似的。望春这孩子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很听话的望春了,这些年在外面都咋的一个南北的跑法儿,家里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就是觉得这孩子变了,变得让人看不透思摸不透,也总觉得这孩子在外面有啥事儿了。万一这孩子在外面真的有了啥事儿,就太对不住小米这闺女了。小米这闺女是多好的一个闺女家呀,要是望春有啥事儿对不住她,那就害了这闺女了,整个一家人都对不住她呀!她不由得回头向堂屋里看了看,心里堵腾着叹了口气,也在心里念叨着千万望春在外面别有啥事儿。

小米守着望春,坐在床头前一直紧盯着望春别有啥子动静儿要自己伸手儿。这是自己的男人,就得自己伺候着,他有个啥子动静儿,都得自己伸手儿,别人也犯不上伸手儿。

大概是灌到望春的肚子里的醋管用了,盖被窝儿里传出来了望春肚子里的声响,咕咕噜噜一阵儿之后,很快又没了动静儿。

小米一阵儿的惊喜,老话说,只要人肚子里能咕咕噜噜地响,这就是肠胃里能串动气儿了,整个人都不会有啥大毛病。望春肚子里这样咕咕噜噜地响了,那就是肠胃里能走动气儿了,很快他就能觉出肚子里饿来。等他觉出饿来,起来吃点儿东西,肚子里有食儿了,肚子里的酒就不会再咋的闹腾,整个身子也就很快没事儿了。想到这儿,她扭过身子试着喊了两句望春,问着望春是不是觉得饿了。但是,望春依旧沉沉地躺着,没有半丝的回应。

小米见望春依旧睡得很沉,也就扭回身子,坐在了床头前儿继续瞅着望春。

望春娘在院子里来回收拾了些柴草抱进了灶房,然后就扎上了围裙要做晌午饭儿。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有人喊着望春娘要她出去瞅一眼看该咋的。她心里不由得一紧,这是咋的了?咋的牛斜眼儿这个时候在院门口儿嚷起来了?难道今儿真得望春跟牛斜眼儿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吃饭了?她抓起围在腰里的围裙擦着两手就出了灶房冲到了院子门口儿。

院子门口站着满脸通红的牛斜眼儿,地上还躺着一个满身糊着灰土的啥子人。

望春娘瞅了瞅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倒是不觉得认识。她抬起头瞅着牛斜眼儿这是咋的了。

“咋的了?问你们家望春去!”牛斜眼儿瞪着两只斜眼儿瞅着望春娘,嚷着说。

“我家望春把他咋的了?”望春娘心里又是一个哆嗦。

“望春把人家灌成了这样,还能咋的了!”牛斜眼儿不依不饶地嚷着说。

“我们家望春是给谁灌的呀?”望春娘马上就问牛斜眼儿。

“谁也没有灌你们家望春,是他自己愿意喝的。”牛斜眼儿抓了理儿似的翻了一下斜眼。

“那么说,这个人是给望春捏着鼻子往肚里灌酒了?”小米这个时候走到院子门口接着牛斜眼儿的话问牛斜眼儿。

“那倒没有。”牛斜眼儿一瞅是小米,说话的语气马上就没了刚才的那个气势。

“我们家望春没有捏着他的鼻子灌他,那就是他自己愿意喝的,跟我们家望春有啥牵扯呀?”小米瞅着牛斜眼儿说,“刚才我还在琢磨着望春是在谁家给谁捏着鼻子灌了那么多酒呢,敢情是你们捏着望春的鼻子给他灌了那么多酒呀。”

“我们谁也没有捏着望春的鼻子给望春往肚里灌酒。”牛斜眼儿见小米这样说话,马上要给自己脱清白似的向小米说。

“你们没有捏着望春的鼻子给望春往肚里灌酒?”小米追着牛斜眼儿的话又问了一句。

“没有!”牛斜眼儿马上摇着头很肯定地回答说。

“单你这样说我可不信,咱得找着摆酒的主家儿问个明白。”小米瞅着牛斜眼儿说,“主家要是说没有人捏着望春的鼻子给望春灌酒,那就啥事儿也没有了,因为这是他自己喝得。”

“今儿就是在我们家喝的,我就是主家。”牛斜眼儿马上自己能证明一切似的说。

“在你家喝得呀?那成,这就好说了。”小米一听牛斜眼儿这么说,马上一笑说,“你刚才说望春没有捏着这个躺在地上的人鼻子灌酒,那就他自己愿意喝的了,就算是他喝死了,跟我们家望春也没啥子牵扯呀!再说了,这酒又不是在我家喝的,这个家伙喝再多又跟我们家有啥关系呀?老话都说了,有事儿主家兜着,你把他弄到我们家门口也不算个事儿呀!”

牛斜眼儿给小米的话说得一愣,马上翻着两只斜眼儿想了一阵儿,说:“是望春劝着他喝的,他才喝成这熊个样子,你说,这不找望春找谁去?”

小米一笑,说:“他是三生两岁的孩子呀?望春劝他,他就喝?那我还劝你去喝敌敌畏呢,你喝去呀?”

“你咋的劝我喝这东西?喝了会死人的。”牛斜眼儿一愣神儿,瞅着小米瞪着两只斜眼儿说,“你劝我喝我也不喝。”

“你知道敌敌畏喝了会死人,他就不知道酒喝多了会成这个样儿?他知道会这样他还喝,那他怪谁去?再说了,他就是怪罪,也怪罪不了别人,只能怪罪主家儿。主家也知道酒喝多了会出事儿,还偏不拦住他。我们家望春喝成那个样子,我还没找你的事儿呢,你倒把他弄到这儿,要不我把望春弄到你们家去,你也给个说法儿吧!”小米说着,就招呼着望春娘回屋跟她一块儿把望春弄出来送到牛斜眼儿家去。

牛斜眼儿给小米说得没了言语,又见小米板着脸色要回屋把望春弄到他家去,马上招呼起躺在地上的那个家伙,两个人互相攀着肩膀子走了。

望春娘回头见牛斜眼儿攀着那个家伙逃走了,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骂着望春个混头小子咋的会跟牛斜眼儿他们在一块儿喝酒。

“娘,你看出来了吧,牛斜眼儿就是想找事儿。”小米抬头看着望春娘说,“上次因为他爹在我跟望春的亲事儿上没讨到啥子便宜,这次又借着跟望春在一块儿喝酒了想讹咱们家。我估摸着他刹不了这个杠儿,以后还会找着啥子事儿到咱们家纠缠呢。”

“那该咋样应酬他呀?”望春娘给小米的话说得一个哆嗦,瞅着小米说,“你说这望春,跟谁一块儿喝酒不行啊,咋的就跟他牛斜眼儿一块儿喝酒了。”

“娘。”小米瞅着望春娘一笑说,“这也没啥,只要咱们家不输了他的理儿,你就放心着吧。哪天他要是再敢上门儿跟咱们家瞎胡缠,我就让他这辈子都记住了咱们这个家不好惹。”

小米的话又让望春娘一个大愣怔,虽说这两次能看得出来小米这孩子没把牛斜眼儿放在眼里。可牛斜眼儿是狗皮膏药似的一个人物,这两次没能在小米手里占到啥子便宜,一准会像小米这孩子说的那样,还会到这个家里纠缠。小米这话说得,咋的让人听了心里直觉得打怵呢?她咋的能让牛斜眼儿一辈子都记住了这个家不好惹?她瞅着小米上下看了看,心里却又绾上了一个大疙瘩,这闺女,真的有这样的能为能把牛斜眼儿给制服了?千万不能再惹出啥子大乱子来呀!

“娘,我倒有个事儿。”小米瞅着望春娘说。

“啥事儿?”望春娘心里一个咯噔。

“望春吧,我不好说他,等他酒醒了以后,你好好地问叨问叨他,这回咋的会到牛斜眼儿他们家跟牛斜眼儿他们喝酒,我估摸着这里面会有啥事儿,你就蹚着望春的话问明白了。万一他们有啥事儿,咱们就想着办法儿别让望春掺和。反正我觉得跟牛斜眼儿掺和不出啥子好事儿来。还有,你问清了几个人在一块儿喝酒,喝的啥酒,喝了多少酒,咱们把望春喝的那份儿还给他牛斜眼儿,省得以后他牛斜眼儿拿着这事儿说事儿。”小米瞅着望春娘,正着脸色说,“就这件事儿,咱们粗心不得,早点儿问清楚了,咱们早点儿想着办法对付。千万不能拖着。一拖,就会拖出事儿来。”

望春娘听着小米的这几句话,马上就点头答应着小米,心里却在依着小米的话思磨着望春会跟牛斜眼儿他们有啥事儿。要说望春这孩子吧,自打学了开汽车之后,很少回这个村子里了,就算是年把半年地回来一回,住不上三天五天的又走了,在家的这三天五天的,也很少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来往了。人家也都说望春这孩子学会开汽车把人学得大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不在他的眼里了,就是不知道咋的他今儿会跟牛斜眼儿他们一块儿喝酒了,按说也不该呀,老少爷们儿们伙儿里他能把牛斜眼儿放在眼里去?

第265章 牛笔知道了小米的名气

小米见望春娘答应了自己的话,心里也在琢磨着望春,难道望春真的像他的爹娘说的那样心野了吗?就算是他的心野了,也不至于跟牛斜眼儿这样的货色混到一块儿去呀?牛斜眼儿是啥呀的人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的话,死了狗都不吃的东西。望春要是能跟他混到一块儿,那望春离死了狗都不吃不远了。老话都说了,鲫鱼鲫鱼伙儿,鲶鱼鲶鱼伙儿,不是一样的货色到不了一块儿去。今儿不管咋,都得问明白了望春咋的会跟牛斜眼儿一块儿喝这顿酒,要不,自己就甘不了这份儿心。想到这儿,她回身扯着望春娘就进了屋。

“娘,眼前睡着的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男人。今儿你就当着我的面儿问问他,咋的会和牛斜眼儿那个不是东西的东西混到一块儿去了。刚才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他跟牛斜眼儿一块儿喝这顿酒,这中间不光他们有啥事儿,我还觉着望春不像村子里的后生那样老实了。”小米扯着望春娘到了里间的床头前儿,向望春娘一指床上的望春,说,“娘,我说句话你也别生气,这是你的儿子,你有权审他问他,我就是一个外人,虽说成了他的女人,在他面前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你今儿把他问清了问明了,以后我跟着他过日子心里才踏实。说个不好听的话,你跟爹能跟着他过多久的日月儿呀,我跟着他要过一辈子的呀。他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牛斜眼儿在一块儿喝酒,我的心都提溜起来了。”

望春娘给小米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她皱着眉头瞅着小米看了好长一阵子,这才眨磨着两眼琢磨小米的话。这闺女是不是从这事儿上看出啥子了?到底她又会看出啥子了呢?

“娘,你现在就把他喊醒了问他。”小米瞅着望春娘说,“我是越琢磨心里越提溜得慌。”

“孩子呀,你琢磨出啥子来了?”望春娘盯着小米说,“望春平时也不咋的回来,就是回来,也不跟牛斜眼儿他们来往,今儿只是不知道咋的了,咋的会跟他们一块儿喝酒了。”

“娘,不只是今儿这事儿。”小米听了望春娘的话,摇了摇头向望春娘说。

“不光今儿这事儿?”望春娘一怔,瞅着小米问,“还有啥事儿?”

小米摇着头不说话了,自己这样的猜想,没凭没据的也不好说,反正自己觉出来了,望春不是个啥老实孩子。

望春娘见小米又是摇头,心里更迷糊了,这闺女是不是已经听说望春啥子了?这也不大可能呀!她刚进这个家才一、二十天,这中间也没见她跟啥人说过话,也不会听说望春啥子呀!这咋的不说话光摇头了?她紧瞅着小米,说:“孩子呀,你是不是听说望春啥子了?”

“没,没听说他啥子。我就觉得他今儿跟牛斜阳儿在一块儿喝酒不对劲儿。”小米回着望春娘的话说,“有句老话咋的说的呀,鲫鱼鲫鱼伙儿,鲶鱼鲶鱼伙儿?不是一个成色儿的人能会坐到一张桌子上喝酒?”

“今儿这事儿我还纳闷儿了呢,望春绝不是牛斜眼儿那种货色的人,今儿咋的会跟他们混到一块儿喝酒了?孩子,你就放心着吧,这事儿也不用你把心提溜着,就我跟你爹,也得把这事儿弄清楚了。要不,我跟你爹我们两个人的心里也踏实不下来。”望春娘瞅着小米,安慰着小米说,“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是啥大事儿,可娘的心里也堵着呢。村子里他望春跟谁在一块儿喝酒都成,就是不能跟牛斜眼儿这样的人坐到一块儿。跟这样的人坐到一块儿去,时间长了准没个好。好在咱们家望春常年不在家,要不,常跟牛斜眼儿混到一块儿,那就会成了祸害。孩子,你心里别急,今儿这事儿娘一准给问个明明白白儿的。”

望春娘这样说,小米还能说啥子呢?她瞅着望春娘,点了一下头,说:“娘,只要他不跟牛斜眼儿这样的货色学着,我这辈子心里都踏实。你也知道,女人这辈子不图啥儿,就图男人能走正道,人踏实肯干。干好干坏,那是另一说,是命,咱也强求不了。”

“是呀,孩子。”望春娘很同意小米的话,点着头向小米说,“作为女人家,都是这个心思。你尽管放心了,我跟你爹两个人绝不答应望春这孩子往歪门邪道儿上走。”

这娘儿俩正说着话,院子里有人说话问着望春在不在,说话的声音不怯不惧的,很像大队干部进院子时说话的那种口气。这娘儿俩给院子里的说话声惊得一个吓愣,望春娘马上就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似的琢磨着说:“咋的牛笔这孩子的声音呢?”说着,她就迎了出去。

进了院子里的果真是牛大锤的出息儿子牛笔,整个身上穿得光光亮亮地显得很利整,他见了望春娘,先是一笑,一句称呼之后,很客气地说:“你看,这年后一直忙着,也没来得及给你们拜个年,你们也别见怪。今儿我回来看看我爹,顺便过来跟望春,这好几年没有跟他在一块儿唠扯了,今儿得空儿就跟他好好唠扯唠扯,年前过来给他贺喜,匆匆忙忙地那边儿还有事儿,也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你看你说啥子呀,啥拜年不拜年的,难为你这样想着。”望春娘笑模笑样地让着牛笔往屋里去,说,“你先进屋坐会儿,望春这孩子,今儿不知咋的混头了,跟牛斜眼儿他们坐到一块儿喝酒了,还喝多了,在床上睡着呢。”

牛笔给望春娘让着进了屋,小米这个时候也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瞅着牛笔一笑,算是跟那边打了个招呼。

“这是……”那边向小米还了一笑,回头向望春娘皱着眉头问。

“小米,望春他媳妇儿。”望春娘向牛笔介绍着说,“你没跟她见过面儿,还不认识吧。”

牛笔向望春娘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认识,然后又回过头来把小米的上下打量了一阵儿,回头向望春娘说:“望春这是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媳妇儿。”

望春娘一笑,说:“他啥福气呀!再咋他也比不上你现在混的呀。你这不出力不着急的,口粮吃着,俸禄拿着。小时候你们两个不离前后的,这个时候他赶不上你了。”

“再咋不都还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嘛,比着望春也好不了多少。望春会开汽车,每月的工资比我拿得多多了。”牛笔笑着向望春娘说,“不管咋吧,能混碗饭吃就成。”说着,他又把小米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阵儿,“虽说我还不认识望春他媳妇儿,可名气我已经听说了。听我爹说,她跟望春结婚那天,不光收拾了牛斜眼儿,还把这个大队的大队书记给收拾得够呛。”

“她不懂事儿,把大队书记给得罪了。倒是以后你见到咱们这个大队的大队书记,多帮着说上几句好话,省得到时候大队有个啥事儿他们记恨这个家,给这个家找难为。”望春娘见牛笔说到这个茬口上,笑着向牛笔求情似的说,“不管咋说,你是大队书记的领导,你说话在他面前好使着呢。你说话了,瞅着你的面子,他们大队里也就不敢给这个家啥子难为了。”

“放心吧,没事儿的!”牛笔笑着说,“大队那帮子干部也都知道,我跟望春打自小就要好,虽说上次大队书记在这儿出了丑,但他也不会难为这个家啥子。”

这个时候,小米进了里间的屋子喊了望春,喊了好一阵子,望春才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牛笔听着望春只是迷迷糊糊地应着小米的话,转脸向望春娘说:“今儿他是喝多了,那样吧,我进屋瞅瞅,他要是能说话呢,我就跟他说两句话。要是不能说话呢,就改天我再过来陪着他唠扯,反正他刚接过婚,这段时间也不会出去。”说着,他就进了里间屋子。

趴在望春头前儿的小米见牛笔进来了,忙直起身子,瞅着牛笔一笑,说:“喊不醒他了。”

牛笔两手撑着床帮瞅了瞅望春,试着喊了几声,还是没能把望春喊醒了,只好又直起了身子,笑着向小米和望春娘说:“是喝多了,一时半会儿的还醒不了酒。”

“刚才还给他灌了半瓶子醋呢,要不,就跟死猪没啥两样。”望春娘瞅了瞅床上的望春,回头向牛笔说,“你看他这个没成色儿。”

“几个人坐到一块儿喝酒都这样。”牛笔向望春娘说,“酒桌子上都相互将军着要喝,很多时候不喝还不行。倒是别喝假酒喝成这样就成,假酒要是喝成这样,那可把身子骨伤大了。以后劝着他别喝这么多酒,现在市场上的假酒也多,假酒都是用工业酒精勾兑出来的,对人体的危害很大,喝不好就会喝出事儿来。”

小米听牛笔这么一说,心里咯噔又提溜起来了,虽然她并不知道工业酒精对人体会造成啥样的危害,但是,她还是担心着望春别再是喝的假酒。她回头瞅着牛笔,似乎想从牛笔那儿知道喝了假酒之后该咋的一个应对,但是,牛笔并没有说。

第266章 小米心里豁亮了

“我这就回了,等望春醒过来之后,你们告诉他我来找他了,让他走之前得闲找我去。”牛笔向望春娘和小米打了个招声,这就抬腿往外走。

“今儿你不回镇上吧?要不等晚半晌他酒醒了,让他去你爹那儿找你去,今儿晚晌的饭我准备上几个菜,就在这儿陪着望春他爹喝上几盅子,再跟望春唠扯唠扯心里话,你们好几年都没到一块儿了。”望春娘往外送着牛笔,向牛笔说。

“到晚晌看吧。”牛笔向望春娘说着,就离开了望春家的院子。

牛笔走出去了,小米倒没有跟在他的身后送他,倒是琢磨起了牛笔这个人,他咋的会忽地到这个家里来了,按说,就算是他念着跟望春小时候的交情,他这个吃着皇粮坐着官位的公家人,也只会让人捎话要望春去找他,这样才显出他的官架子来。今儿他这样来这个家,就不怕别人知道了说他掉官价儿了?是不是他有啥事儿求着望春了?不管咋说,望春是在外面跑世道儿的人,见到的新鲜要比老守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见的多。

望春娘送走了牛笔,回到屋子里一脸高兴地样子,说:“没想着那边这孩子当官儿了,还念着跟望春小时候的好呢。”

小米也随着望春娘笑了笑。

“牛笔这孩子,小时候要比望春淘多了,倒是这孩子念书念出出息了。”望春娘看了一眼小米,仍一脸高兴地说,“念书的时候,他还没望春的学习好呢,就是望春比他下学早了,当时你爹也没咋的管望春,不愿意念就不念了。牛大锤还因为牛笔不愿意上学,把那边吊到门后用树条子抽了一顿,当时那个抽得,谁看了谁心疼,全身没个好地方,都是血檁子。倒好,那一顿抽之后,牛笔这孩子怕上了牛大锤,念书也用心了,这不,出息成镇长了。”

“小时候你跟爹太娇惯望春了吧。”小米听望春娘这么说着牛笔,笑了一下说。

“哪儿舍得打他呀!要是当时舍得打他,说不准也出息成个啥官儿了呢。”望春娘瞅着小米,笑着说,“今儿从牛笔和望春这两个孩子身上身上,我算是琢磨出来了,孩子小的时候不能舍不得打,多少就得给他个怕头儿,要不,长大了就不会有啥子出息。”

小米瞅着望春娘又笑了笑,没说话。她不由得又回头瞅了一眼睡着的望春,这个已经是自己的男人望春,今儿自己忽地觉出了不像他平日里不言不语那样显得厚道了。难道自己的命真的是这样窝屈吗?不会苦啊累啊的这十来年,眼下又碰上了一个不厚道的主儿吧。

望春娘瞅着小米,眨巴着两眼不知道小米在想啥子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接着向小米说啥子,但马上又像忘了要说啥子似的怔了怔,脸上的笑模样也显得有些生硬了。她这样瞅着小米看了老半天,才醒过神儿似的问小米:“孩子呀,你在琢磨啥子了?”

“娘,没琢磨啥儿。”小米笑着回了望春娘,说,“我就是想着牛笔咋的会来咱们家了。”

“你到不知道,牛笔和望春小的时候,两个人那个相好,比一个爹娘的两兄弟还热乎呢,一会儿两个人不到一块儿去,就着急得跟屁股着火似的不安生。”望春娘听了小米的话,马上笑着说,“有一年秋上,地里的蝈蝈儿刚有个响声儿,那时候他们两个人刚上小学三年级吧,晌午放学了,两个人家也没回,就去地里逮蝈蝈儿去了。两家人见别的孩子吃过晌午饭都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他们两个还没回,就南里北里地找啊。最后你猜咋的,两个人蝈蝈儿没逮到,怕老师责怪,饭也没吃就都回到学校里了。那让两家人那个着急,找到学校里才找到他们两个。”

“那倒怪不得今儿牛笔会来咱们家了。”小米向望春娘一笑说,“小时候两个人就这么要好。”但是,她的心里还是在琢磨着今儿发生的这两件事儿。

“人家说啥子八拜之交,虽说他们两个没有磕头结拜,那也是打自小就好得能两个人穿一条裤子的相好。这个时候几年没能坐到一块儿唠扯了,心里能不互相想着吗?”望春娘听了小米的这句话,心里一下子宽敞了,只要小米不把望春琢磨得咋个一回事儿了就成。她脸上的笑模样马上又生动得像花儿一样,瞅着小米说,“不管他牛笔现在当了多大的官儿,他小时候的很多事儿望春都明明白白儿的,就算是现在有不少人巴结他牛笔,最知根知底儿又知心知情的,还数咱们家望春了。”

小米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望春娘的说法儿。

“依着牛笔和望春的这个交情,以后咱们真的有啥事儿找到他牛笔了,想着也应该好使。”望春娘很得意似的说,“不管再咋,他牛笔念着他小时候和望春的相好,也不会撒手不管。”

小米向望春娘笑了一下说:“娘,咱能有啥事儿呀!”

“那是,事儿咱不会有啥事儿,我是说万一碰到啥事儿,只要咱找到了他牛笔,他也不会瞪眼儿瞅着不帮忙儿。”望春娘说,“真的碰到啥事儿了,有他跟望春这份儿相好儿,我觉得在他牛笔跟前还是比别人好说话儿一些。”

小米笑了笑,想对望春娘说不一定,但她瞅着望春娘那一脸对牛笔没啥子疑惑的模样,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望春娘似乎并没有从小米的笑里觉出啥子,依旧很喜眉俏眼儿地说着牛笔和望春之间的长长短短。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望春一个翻身,呼啦一声,整个床前吐了一地。顿时,整个屋子里都是酒味儿搀和着脏器味儿的难闻的气味儿。

小米一见望春吐酒了,也顾不得铳鼻子的难闻的气味儿,慌忙着两步就奔到床前,抬手给望春轻轻地捶起了后心窝子。

望春又张着嘴巴吐了一阵儿,可能实在吐不出啥子东西了,这才抬起头来想重新睡回去。

“等下儿,漱漱嘴再睡。”小米又慌忙着奔窗子下,把桌子上刚才她给望春倒的水端到了望春嘴巴跟前。她没要望春动手,而是自己一手扶着望春的脖子,一手饮着望春喝了两口。

望春呼呼噜噜地漱了两下嘴巴之后,整个人又睡回到了盖被窝儿里去了。

“望春,等会儿再睡吧,娘有话要问你呢。”小米见望春闭上了两眼,端着手里的水缸子瞅着望春,商量似的跟望春说。然后,她转过头来瞅了望春娘一眼。

“望春,你这也出酒了,等会儿再睡,娘想问你今儿咋的会跟牛斜眼儿他们坐到一块儿喝酒了。”望春娘瞅着望春,大声问。

望春眼也没睁,咕哝着嘴巴说是牛斜眼儿请他喝酒,是想让他把牛斜眼儿带出去找挣钱的轻巧活儿干,他没有答应牛斜眼儿,说是怕带着牛斜眼儿这样的人会给自己找麻烦。

小米一听望春这么说,心里的堵腾一下子豁亮了,原来望春也不愿意沾染牛斜眼儿这样死了狗都不吃的烂东西。她立马把手里的水缸子往窗下的桌子上一放,冲出屋子,抓起靠在门口儿墙上的铁锨,到灶房的灶下铲出了满满一铁锨的柴草灰,回到堂屋里间把望春吐出来的脏东西给掩上了,这又抓起笤帚小心着把吸湿了的柴草灰往一块儿扫。她一边扫,一边跟望春娘商量着说:“今儿晚上要是牛笔还在村子里,就把他请过来吧。望春这一出酒,就算是晚上不能陪着牛笔喝酒了,也能陪着他牛笔说说话儿了。人家今儿晌午放下了当镇长的架子来找望春,望春一句话也没跟人家说,别再让人家心里有啥子疙瘩。”

望春娘听了望春的话之后,心里也是一个豁亮。望春知道躲着牛斜眼儿,这是望春懂事儿。要真的顾着一个村子里住着的情分把牛斜眼儿带出去了,那就是给他望春自己带上一个惹事儿的祸害。这个时候她瞅着小米很利索地收拾望春吐出来的脏东西,听着小米的话,马上就向小米点着头说:“晌午饭儿吃过之后就让你爹过去跟牛笔打个招呼,让他晚晌先别回。”

小米把扫到一块儿的脏东西铲了两大铁锨,才算把这间房子里的地面收拾得干净了。但是,满屋子里的难闻的气味儿并没有因为她把地面收拾干净了就很快散得没了。她来回在屋子里瞅了瞅,忽地想起了过年时家里点的卫生香来,瞅着娘说:“娘,在屋里点几根卫生香吧,撵撵这屋里的气味儿。要不,这气味儿啥时候能散没了呀。”

“那就点吧。”望春娘向小米点了一下头,说,“你说的还真是,我咋的就没有想到这一步呢?当门儿的抽屉里还剩不少卫生香呢。”说着,她就去当门儿的抽屉里拿过来一袋儿卫生香来,交给小米说,“多点上几根,这样就把这气味儿撵散得快。”

小米从望春娘的手里接过那袋儿卫生香,抽出一撮子来刚点上,就听到外面的院子里望秋嚷着说:“娘,你快出来看看,看是谁来啦!”

听着望秋这样喜庆的喊,望春娘心里一个激灵,忙往外奔着要看到底是谁来这个家了。

第267章 望秋追上了小米

“娘!”望春娘还没奔出堂屋,春梅在院子里叫了一声。

是春梅这闺女回来了!望春娘一下子怔住了,两眼也眨瞪间淌出泪来。

春梅奔进屋来,把胳膊上的篮子往当门儿前的条几子上一放,回身就搂着了娘。

小米从里间走出来向春梅打了个招呼,说:“春梅姐,路上该累了吧,先坐着歇会儿喘口气儿。”

“你跟着望夏和望秋过来了,谷子她们姊妹几个呢?”望春娘老半天才醒过神儿来,瞅着春梅问,“豆子出门儿了,你现在是那个家里的主心骨儿。你这样把她们姊妹三个丢在家里,你就放心了?娘不在乎正月十六吃你送娘的果包子,只要你把她们姊妹几个照顾好了,娘比吃你送的果包子心里都踏实。”

“娘。”小米笑着接过望春娘的话说,“今儿春梅姐回来给你和爹送果包子是该着的,你也别这样埋怨春梅姐,谷子她们几个没事儿,打自小都学得能照顾自己了。再说了,家里有谷子呢,玉米和麦子就更不会有啥事儿了。”

“娘,今儿我让玉米也来了,这两天她不是要来这个家里去学校念书识字儿吗,今儿顺便我就让她一道儿来了,省得再过去接她了。”春梅抬头瞅着娘说,“她跟望夏在后面赶着羊呢,不大会儿就该到家了。我着急着见娘,就跟望秋先头前儿回来了。”

“娘,我春梅姐家的那些羊可怪了,我跟我二哥两个人咋的都赶不走。这不,玉米一牵它们,都突突地跟着玉米走了。”望秋在旁边插话说,“要不让玉米今儿也过来了,我跟我二哥累死也赶不回来那些羊。我春梅姐家的羊认人!”

“那是,你们没喂一根草,没饮一口水,它们能跟着你们走吗?”望春娘回头看了一眼望秋,笑了一下说,“别看它们是畜生,它们心里也跟人一样。谁喂它们了,谁疼它们了,它们就听谁的话,就跟谁亲。”

听着望春娘的话,小米一下子想到了上次黄庄子夜里进贼的事儿,心里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家的那些羊为啥没给贼偷走。那些羊知道那些贼不是啥好人,就冲破羊圈逃开了。

“娘,我从家走的时候,安持着要谷子别着急,在家把麦子照看好了,晚晌儿我就赶回去。”春梅瞅着娘说,“娘,我也知道那边那个家现在该我挑着,我是太想你跟爹了,今儿就过来看上一眼,跟你和爹在一块儿说几句话。”

“这样安持,你倒还像个做嫂子的样子。”望春娘听了春梅的话,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说,“在那个家,你不光是嫂子,还是她们几个的亲姐,再往重了说,你得像个娘一样疼着她们姊妹几个,护着她们姊妹几个。在她们姊妹几个跟前,你这个嫂子要当得让老少爷们儿们背后指不出啥子长短挑不出啥子毛病来,别到时候让座家搠是我跟你爹没把闺女调理好。”

“娘,我知道,你以前就老是这样向我说叨,我记住了。”春梅向娘点着头说,“你跟爹只管放心了,闺女不会让老少爷们儿们背后说长道短,更不会让爹娘跟着闺女遭人说叨。”

“娘,其实我春梅姐跟谷子她们几个处得挺好的。”小米接过春梅的话向望春娘说,“也能这么说吧,我还真没见过像春梅姐跟她们处得那么好的姑嫂间的情分。”

“你们能处得好,我这个当娘的心就宽敞了。”望春娘听了小米的话,转头盯着春梅说,“你要是跟她们几个处不好,爹跟娘的耳朵眼儿里就会遭人闲话耳朵根子发热。在那边那个家里,你的年龄要比她们姊妹几个大,年龄大就得懂事儿,啥事儿就得让着她们姊妹几个,啥事儿也都得想着打心眼儿里去疼她们几个。另外还有,今儿小米也在这儿,我也不是说背后咋的了,谷子她们几个在你跟前,有啥事儿该说叨的也得说叨。我刚才就说了,在她们姊妹几个跟前,你是嫂子还是姐,又是娘,她们几个的委屈啥的,都得你扛着,你也别想脱个清闲。嫁到那个家,啥时候把她们姊妹几个养大成人了,啥时候你才能喘口气儿。平日里你别觉得累了,委屈了,就想着咋的了,爹跟娘绝不答应!”

春梅点头答应着娘的话,说:“娘,你就跟爹放心了,闺女绝不会做出让人戳后脊梁沟子的事儿来。谷子她们姊妹几个,是我的亲姊妹,我能先顾自己再顾她们吗?”

望春娘听了春梅的话,很舒坦地喘了一口气,瞅着春梅说:“这才是爹娘的好闺女。”说着,她抬头向院门口儿瞅了瞅,转过头去问望秋,“你二哥跟玉米他们两个人还有多远儿才能到家?要不,你出门儿迎迎他们。”

“不用去了,最远也超不过二里路,这会儿也该差不多要进村子了。”望秋瞅着娘说,“我就是出去迎了,也帮不上忙儿,那些羊根本就不听别人的话儿。”

“娘,我出去看看吧。”小米向望春娘笑着说,“可能那些羊还记得我,说不准会听我的话儿呢。”

“去吧。”望春娘瞅着小米说,“院子外面冷,你就多穿一件衣裳。”

小米见望春娘答应了,很承情感激地向望春娘一笑,说:“娘,没事儿,我穿得厚。”说着,就冲了出去。虽说跟谷子她们几个刚离开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听说玉米来了,她刚才就恨不得马上就冲出家门去迎着玉米。只是刚才婆娘没有说话,自己只好憋着心里的那股子心气儿。这个时候婆娘答应了,她再也管不住脚下的步子像风吹了一样地快。

望春娘见小米这么快地往院子外面冲,心里咯噔一下,忙伸着脖子在小米的身后提醒着喊了两嗓子——“别跑那么快,当心着别有了身子!”。但是,她这几嗓子的喊还是给小米远远地落在后面了。她见小米没听见自己的喊声,忙回过头来招呼着要望秋去追小米,让望秋告诉小米不能跑得急了。

望秋见娘要自己去追小米,马上就心花怒放了一样两手拍着屁股一蹦一蹶地跑出去了。

小米一口气跑到了村口儿,远远地瞅见了玉米在前面拽着几只羊在往村子里来,望夏手里好像拿了一根什么树条子,一扬一扬地跟在那些羊的后面像在赶羊。她止不住硬着喉咙向玉米喊了一声,两眼也一下子觉出眼泪来。

玉米好像没有听见小米的喊,仍旧拽着手里的羊绳子不时地回头招呼着身后的羊。

小米见玉米没有听见自己的喊,站在那儿愣神儿地看着玉米,她心里一下子疼了起来。从黄庄子到卧牛岗子,十来里路,玉米就是这样一路拽着身后的那些羊走过来了,那些羊挤挤撞撞的,有时候还会拉屎撒尿地往后坐着身子,这中间都要她玉米拽着它们往前走,这十来里路会有多累呀!

“嫂子,你跑得真快!”这个时候,望秋在小米的身边停下了步子,喘了两口粗气说,“我紧追慢追没追上。娘让我告诉你别跑这么急,说是要让你当心着身子。嫂子,你的身子咋的了?这阵子我老是听娘念叨你的身子,是不是你有啥病了?要是有啥病,就抓紧看了,千万别给耽误了!”

小米给望秋的话问得脸红了,她回头瞅着望秋,不知道该咋的跟望秋说了。

“嫂子,你要是身上哪儿不舒坦,千万别心疼家里有钱没钱,瞒着家里人不看,时间长了会养出大毛病的。”望秋见小米红着脸没有接自己的话说,马上就很心疼似的紧瞅着小米说,“你要是这样瞒着家里人,把自己养出啥子大毛病来,那可叫人心里着急了。”

“望秋,嫂子身子骨好好的,啥事儿也没有,你就别瞎担心了。”小米见望秋很着急的样子,向望秋一笑说,“小孩子家别操这个心。”

“谁是小孩子家?”望秋听小米喊他小孩子家,马上瞅着小米说,“我不是小孩子家,虽说我没像你这样结婚,可我的年龄在这儿放着呢,给你差不了啥子。我要是订了亲,现在也能结亲了,你还喊我小孩子家?”

小米见望秋不高兴了,马上向望秋笑着说:“不管咋,你得喊我嫂子吧。”

“没错儿,喊你嫂子,可咱俩年龄不差啥子。”望秋瞅着小米说,“年龄上不差啥子,你就不能把我当成小孩子家。打今儿往后,不管在哪儿,你都不能称我为小孩子家了。”

小米见望秋一脸的正色,马上点头答应了望秋,说:“打今儿往后我就把你当成大人看了,这样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望秋瞅着小米,刚才板着的脸色一下子松开了,说,“本来我就不是小孩子家了。”

“你是小孩子家他爹了呀?”小米向望秋逗了一句说。

小米的这一句逗让望秋马上觉出难为情来,他瞅着小米,红着脸说:“头两年爹娘要是给我成亲了,说不准现在真是小孩子家他爹了。”

“你懂个狗屁。”小米给望秋的这句话说得也笑了,她瞅着望秋说,“娘说叨让我小心着身子你就不知道啥意思,就是头两年爹娘给你结亲了,还不知道孩子会在哪棵树的树梢子上提溜着呢!”

第268章 望春娘的心思

“咋?”望秋给小米说得一愣怔,瞅着小米问。

“不咋。”小米笑着回答说。

望秋给小米的话说得很难为情地抬手挠着头皮,两眼瞅着小米,琢磨啥子似的笑了。

小米和望秋正说话间,玉米前面拽着羊望夏后面赶着羊就进了村子。

小米见玉米和望夏进了村子,忙上前从玉米的手里接过羊绳子。说来也真让望夏和望秋两兄弟奇怪了,这些羊到了小米的手里,竟然很听小米的话,紧跟在小米的身后很顺当地就往村子里走了。

玉米把手里的羊绳子交给小米之后,就紧跟在小米身旁跟小米说些一路上的事儿。

“姐,你知道不?一路上我怕累着了这几只刚下的羊羔子,没敢走快。”玉米抬头瞅着小米说,“一路上歇了好几阵儿呢。”

小米听着玉米的话,只是向玉米笑着没接玉米的话,心里却在一阵儿一阵儿地疼。

“大姐,你说这些羊牵到这儿养着,它们会不会还想咱们那个家呀?”玉米瞅着小米问。

“会!”小米想也没想地张嘴就回答了玉米,“这几只羊羔子倒说不准,这几只老母羊一准会记住了咱们那个家,因为它们自小是在咱们那个家跟着咱们姊妹几个长大的,不管那个家里的啥子,都记在它们的心里了。”

“姐,你知道吗?这些羊往这儿牵的时候,麦子挨个儿搂着它们的脖子跟它们亲了一阵儿呢。”玉米很新奇似的向小米说着麦子,“我瞅着麦子都要哭了。”

小米的心里马上也要哭了,是啊,打自小起,不光是自己的这姊妹几个在麦子的心里是个靠山,这几只羊也是啊,年前过事儿卖羊的时候,虽说麦子的脸上显得很高兴,可自己看得出来,麦子打心眼儿里舍不得那几只羊给卖了。现在这几只羊要牵到这儿养着了,麦子又要跟着大舅到县城里念书识字儿,逢个星期啥的再回到那个家,就很难再见上这几只羊了。

“我谷子姐也舍不得这几只羊牵到这儿养着呢,可家里的人手紧了,她又怕这几只羊在家里给吊搭着养坏了。”玉米说了麦子又说到了谷子,“我牵着这几只羊出院门儿的时候,谷子姐还在后面唤了它们几声儿呢。”

“嫂子,我也不上学了,以后没事儿的时候我牵着这些羊去放,一准不会让它们掉了膘。”走在小米身边的望秋听了玉米的话,抬头瞅着小米很高兴似的说。

小米转头瞅了望秋一眼,一笑,说:“到时候怕是这些羊不听你的话儿,你放不住它们。”

“这个时候它们跟我不熟,以后我每天都给它们弄把草回来,慢慢不就熟悉了嘛。”望秋接着小米的话说,“这个时候它们不听我的话,以后熟悉了就听了。”

“你这样一个大小伙子,放羊屈劳力了。”小米向望秋说,“不上学了就想着找点儿啥事儿干,要不等些日子你望春哥走的时候你跟他去学开汽车。”

“我才不跟他一块儿呢。”望秋马上回着小米的话说,“跟他一块儿我觉得心里别扭。”

“咋?”小米瞅着望秋问,“别扭啥?他是你亲大哥呀。”

“不咋,就是觉得跟他在一块儿心里别扭。”望秋说,“跟他在一块儿,觉得没有跟我二哥待在一起心里舒坦。我觉得我大哥不如我二哥知道顾人。”

小米一笑,说:“可能是你大哥在外面跑习惯了,你就觉得他不顾人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他现在没有我二哥实诚。”望秋很不屑望春似的说,“别说我不学开汽车,就是学开汽车,我到开汽车的学校里学,也不跟他学。”

小米说不清心里啥子滋味儿地向望秋一笑,他们是一个娘的亲兄弟,可能是因为都长大了,各自心里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再加上望春不经常在家,就觉得心里间有啥子隔着的了。

几个人一路这样说着些闲散的话儿,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院子门口儿。倒是不知道咋的了,这几只羊一下子全都站在院子门口儿不愿意往里进了,尽管小米在前面用力地扯着手里的羊绳子,这几只羊还是往后坐着屁股不往院子里进。小米转身瞅了瞅这几只羊,心里也觉得纳闷儿了,这几只羊咋的了?它们也不愿意到一个生地方安家?

倒是玉米有了主意,把那几只羊羔子先赶进了院子。那只老母羊见自己的孩子进了院子,就一下子蹿到了小米的前面进到了院子里。其它几只羊见这只老母羊进了院子,也都很害怕似的蹚着腿进到了院子里。

望春娘见这几个孩子都回了,马上笑着安持望秋,要望秋到红芋秧子垛上给这几只羊弄些干净些的干红芋秧子过来。

小米分开着把这几只羊拴到了院子里的几棵树上,然后回身要玉米管望春娘叫了一声“大娘”,这才笑着向望春娘说:“娘,以后玉米在咱们家念书识字儿,免不了会淘气惹事儿,你跟爹可别跟她计较啥子。”

“你这孩子说啥外道儿的话呀,你们都是爹跟娘的孩子,玉米也是爹跟娘的孩子,跟你们咋的一个计较。”望春娘怪罪小米似的笑着说,“你先坐下来陪着玉米说会儿话,我这就收拾着去做晌午饭儿,待会儿你爹也该回了。”说着,她起身就要往灶房里去。

小米见望春娘要去灶房里做饭,马上就拦着望春娘说:“娘,还是我做吧,你跟春梅姐坐着说话儿,好长时间你没跟春梅姐说话儿了。”

“那不成!”望春娘马上回过头来看着小米说,“这阵子你跟春梅的身子都娇贵着呢,不能让你们两个累着。”说完,她就一头扎进了灶房。

小米还是跟着望春娘进了灶房,瞅着望春娘说:“娘,还是我来做吧。这做饭能有啥子累?再说了,我这身子还没个影儿,哪怕累着了?”

“傻孩子呀,就是娘担心,才不愿意让你给累着。知道吗?要是这个月你能怀上了,这些日子正坐胎呢,哪儿能累着?”望春娘瞅着小米说,“胎没坐稳就更不能累。知道你刚才往外跑娘心里多担心吗?你跑得那么快,更容易把胎顿掉了。以后千万不能那样急慌了!”

小米哪儿知道女人怀胎还有这么多的说道儿,她给望春娘的话说得一愣一愣地眨巴着两眼瞅着望春娘,并不时地向望春娘点着头。

“知道吗?咱们村上的癞包娘刚结亲那阵儿,身上怀上了,她那个呼啦瓜脾气不当一回事儿,有一次生产队里往地里挑土粪,头几趟她还没啥事儿,回来再挑一趟的时候,扁担猫腰上肩了,用劲儿一起身儿,坏了,怀了两三个月的孩子掉了。打那以后她就知道了,怀上癞包的时候,她虽说也出工干活儿,就不那么不着意了。所以说,娘不能让你跟春梅这些日子给累着了。”望春娘瞅着小米说,“你们年轻,不觉得会咋的,其实这怀上的前三个月和马上要生的后三个月很容易咋的。你跟春梅你们两个以后都得给娘记住了,不能抻了腰,不能岔了气儿,就连打喷嚏都得小心着,就是干点儿轻巧一点儿的活儿,也不能用大劲儿,别再让娘为你们两个把心老是提溜着了。”

小米听着望春娘的话,不住地向望春娘点着头,说:“娘,我都记住了,以后就依着娘的说道儿。”

“这可不是娘的说道儿,这是多少年老辈子人传下来的经验。”望春娘说,“咱们女人,就是想顺顺当当地怀上孩子,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了,别的咱们女人还图个啥?你这孩子呀,这阵子啥家里的活儿也别跟娘争着做了,娘也不会让你在家里做啥儿,娘就想着你能顺顺当当地怀上孩子。望春也不小了,我跟你爹也都想着早一天抱上孙子呢。”

小米虽然知道女人结亲就会生孩子,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现在就要怀孩子生孩子,她想着等上几年,谷子她们几个都长大成人了,自己也不需要咋的去帮着她们了。到那时候自己再像其她女人那样生孩子当娘。可是,从望春娘的这些话里,她似乎觉得自己现在就已经怀上了孩子。要真的是这样的话,这几年自己就要给孩子缠住了手脚儿,谷子她们几个自己就再也帮不上啥子了。她忽地心里觉出了些怕来,也在心里想着自己千万不能这个时候就怀上了孩子。

“我跟你爹这些年看着村子上那些跟望春大小差不多的孩子都有了孩子,心里那个着急,老是想着啥时候自己能抱上自己家的孙子,那该多好。现在你跟望春成亲了,爹跟娘的心思也就有个指望儿了。现在你要是能怀上,九、十月里孩子就生下来了,到时候不知道爹跟娘会是咋的一个高兴法儿呢。”望春娘喜笑着瞅着小米说,“就为着那一天,这十来个月你就听着娘的话儿,啥也不做,家里的这些活儿娘都包着了,你就只管在家好好养着身子。本来你的身子就瘦,等你把身子养好了养胖了,孩子生下来身子骨也好。孩子的身子骨好,就好招护。”

第269章 牛二筢子流泪了

“娘。”小米听着望春娘的话,心里又是一疼,也难怪望春娘老想着自己这个时候能怀上孩子,四周围地看看,和望春大小不差啥的人孩子都上学念书识字儿了,就算是望春心里不着急,这两个做爹娘的心里能踏实的了?自己现在嫁了望春,就该给这个家马上生个一男半女的出来,这样才能让这个家有个后人,让爹娘他们老两口子心里踏实下来。她静静地瞅了望春娘一阵儿,很深地向望春娘点了点头,说,“娘,要是我真的怀上了,这段时间我就听你的安持,啥也不跟你争着做了。”

“这就成了。”望春娘瞅着小米,又听小米这么说,马上脸上就安心地笑了,说,“听娘的安持没错儿,一准能让你顺顺当当地生下白胖白胖的孩子来。”说着,她就开始忙着洗锅做饭。

“娘,我就坐到锅门前儿烧锅吧。”小米见婆婆不愿意让自己插手做饭,瞅着婆婆忙来忙去的身子说,“烧锅不会累着了。”

“待会儿让望秋烧锅,你过去陪着玉米和你春梅姐说话。”望春娘一听小米这么说,马上抬起头来瞅着小米说,“今儿这灶房里没你的啥活儿,你就出去跟春梅她们说话儿去吧。”

小米见望春娘催着自己,也只好出了灶房去陪春梅和玉米说话儿。

春梅见小米给娘从灶房里赶了出来,瞅着小米一笑说:“刚才你出去迎玉米他们那阵儿娘就跟我说了,打今儿往后不让我们两个干啥子重活儿了。”

“娘也是,这烧锅的活儿也不给做了。”小米笑着迎着春梅说,“好像我这身子有多娇贵似的,我跟望春结亲才几天呀,就这么把我当个宝儿一样宠着。”

“爹跟娘着急着抱孙子孙女儿呢。”春梅仍旧笑着向小米说,“你现在这身子,在爹娘的心里比啥子都金贵着呢。”

小米给春梅的话说得很难为情了,她红着脸向春梅说:“老人的心思都是这样儿吧。”

小米的话还没落音,牛二筢子推着洋驴慌里慌张地从院子外面回来了,刚进院门儿,他就报喜似的冲着院子里喊:“望春娘,驴堆儿集上的鸡娃子年前腊月二十五上的炕房,今儿晚晌出壳儿,估摸着得一夜才能出齐了。炕房的东家说了,明儿晌午挑过来几篮子让咱们家先挑,顺便在村子上再卖些。”喊完这一嗓子,他见望春娘没有啥子动静儿,抬头向院子里一瞅,发现院子里多了几只羊,他心里马上明白了是望夏和望秋回来了。他又转过头去向堂屋的当门儿瞅了一眼,一下子就瞅见了堂屋的当门儿坐着的春梅和小米她们。顿时,他的整个脸上充血一样涨红了。他急忙着把洋驴往院子里的树上一靠,奔着堂屋当门儿就冲过来了,嘴唇子哆嗦着喊了一声春梅。

春梅听到爹的那一嗓子喊,就不由得浑身一个哆嗦,爹娘就自己这么一个闺女,打自己小时候起,爹就打心眼儿里疼自己,要不是为着望春哥,爹咋的也不会舍得把自己嫁给穷豆子。虽然人家都说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儿,可自己打心眼儿里也疼着爹,有些日子没见到爹了,听到爹的喊声,自己就觉得整个心里一股子血在往上冲。她起身迎着爹奔了两步,爹已经冲进了当门儿,一下子站在那儿怔怔地瞅着她。

牛二筢子瞅着春梅看了好一阵子,不觉得两趟子眼泪顺着眼角儿淌了下来。

“爹,你这是咋的了?咋的还哭了呀?”春梅瞅着爹淌眼泪了,不觉得自己的喉咙管子发硬,鼻子发酸,两眼热热的已经都是眼泪了。

牛二筢子抬起他的那双老手来回把两眼擦了擦,笑着向春梅说:“爹这是见到自己的闺女了,高兴得。有些日子没见到自己的闺女了,今儿一见,爹能不高兴吗?”

春梅也抬手把自己的眼泪擦了擦,向牛二筢子点着头说:“爹,闺女见到你,也高兴。”

牛二筢子向春梅点着头,劝着要春梅坐下来好好陪着小米说话,然后就一扭头离开了堂屋去了灶房。其实他想对春梅说几句愧疚的话,让春梅不要记恨他用她给望春换亲了,也想说几句春梅这些日子受了委屈的话。可是,他说不出口儿,不光是因为小米她们姊妹两个也在,主要是他觉得自己一时间整个喉咙管子给啥子堵腾得喘不过气儿来。他这样慌忙着离开了堂屋,是怕自己跟春梅呆得时间一长,会把自己窝在心窝子里的话会止不住都说出来。

望春娘瞅着冲进灶房里的牛二筢子,眨磨着两眼思磨了半天,还是没能琢磨明白地问牛二筢子,说:“你这是咋的了?刚才听着你那一嗓子,还觉得你跟半路上拾了钱似的,这会儿咋的这个脸色了?”

“看到闺女了,看到闺女了。”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说梦话似的回答着说,“闺女在那边儿受委屈了。”

望春娘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一个愣神儿,打春梅嫁过去之后,平日里也没听他说想闺女之类的话,也没瞅出他有想闺女的意思,今儿咋的一见到闺女就成了这个样儿了?难道平日里他把想闺女都埋在心里面儿了?她瞅着牛二筢子看了一阵儿,说:“你坐锅门口儿烧锅吧,刚才小米那孩子要帮我烧锅,我没让,让她陪着闺女说话。”

牛二筢子依着望春娘的话坐到了锅门儿前,回头向灶房的门口儿瞅了一眼,然后开始张罗着收拾灶膛里的柴草灰。

“他爹,”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刚才听闺女那个说法儿,我估摸着十有**是怀上了。这阵儿要是能让春梅在咱们这边儿住着多好,出来进去的我能照顾着她。”

“是啊,闺女守在咱们身边多方便呀,可那边豆子又不在家了,让谷子带着两个妹子守在那个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了,这两天就要开学了,玉米来咱们这边上学,麦子又跟着她大舅去县城了,家里就剩下谷子一个闺女家了,那就更不叫个事儿了。”牛二筢子抬头瞅着望春娘说,“倒是两家离得近了多好,三里二里路,鸡眨眼儿工夫咱们就能两边儿都能照顾着了,可这又十来里路远,光路上来回就得一顿饭的时辰。要不这样吧,这些日子你到黄庄子那边儿住上些日子。”

“那哪儿成!这边还有小米呢,我估摸着这个月小米也能怀上。我前七后八地给她算过了,正月初八之后这几天正赶在这个日子上。小米这闺女小,以前也没个人在这上面给个说道儿,这边小米也离不开我呀。”望春娘往锅里忙活着添了几瓢水,把箅子放到锅里,箅子上收拾了一些昨晚正月十五蒸的包子,锅盖儿一盖,说,“倒是这样成,我跟小米都去黄庄子住着。可玉米这闺女来这边上学了,也离不开小米呀。还有望夏的亲事儿,二月初六说着说着就来到脸面前儿了,我也走不了呀。”

牛二筢子听了望春娘的话,那只拿着烧火棍的手把烧火棍往灶膛里一放,抬起来挠了挠他那马上就要像和尚一样光的头皮,琢磨了一阵儿,也没琢磨好一点儿的办法儿来。他抬头瞅了一眼望春娘,嘬了一下嘴,不知道该咋的跟望春娘说了。然后低下头来往灶膛里填了一把引火的柴草,两手哧啦一声划着了洋火把灶膛里的柴草点上了。紧接着,他就呼呼啦啦地扯动了风箱,往灶膛里添着柴草。

灶膛里的火给牛二筢子呼呼啦啦的风箱吹得一股子一股子地蹿出锅灶门儿,把牛二筢子的身影子很模糊地一阵子一阵子地映在了锅门口儿的墙上。

望春娘收拾好大锅之后,又张罗着去收拾小锅,然后把刷锅水端着出了灶房的门。

院子里的那几只羊已经在开始咕咕喳喳地嚼起了望秋弄回来的干红芋秧子,望秋瞅啥子新奇似的站在那儿瞅着这几只羊吃食儿。

望春娘把刷锅水泼到院门口,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她瞅了瞅望秋,又向堂屋的当门儿瞅了瞅,春梅和小米正说着些啥子话,旁边的玉米很亲热地瞅着春梅和小米说话。她的心里不禁一阵子的高兴,不管是是小姑子谁是嫂子,春梅和小米能这样很亲热地说话,也就说明这两个人知道亲热,中间没有姑嫂间的那种隔篱。

牛二筢子呼呼啦啦地扯着风箱,大锅里很快就传出来了吱吱啦啦地热锅烫水的声响。

望春娘进了灶房,把手里的磁盆往案板子上一放,忽地想起了啥子似的瞅着牛二筢子,说:“今儿午晌牛笔那孩子过来了,说是过来跟望春说说话儿。”

“望春还没回?”牛二筢子马上抬头瞅着望春娘。

“喝多了,在屋子里睡着呢。”望春娘把牛二筢子去驴堆儿集上之后家里发生的事儿说给了牛二筢子。

“这个兔崽子,跟他牛斜眼儿一块儿喝啥酒!”牛二筢子顿时冲了一头火。

望春娘又把望春的话说给了牛二筢子,说:“望春回绝了牛斜眼儿,也是这孩子懂事儿,知道啥子好歹人了。”说着,她瞅着牛二筢子,顿了顿,接着说,“牛笔那孩子过来了,没能跟望春说一句话。不管咋的,人家是镇长,我跟小米琢磨着晚上做上几个菜,你待会儿吃过晌午饭过去跟他打个招呼,晚上咱们请他在家吃饭。”

牛二筢子低头琢磨了一阵儿,然后向望春娘点了点头。

第270章 牛二筢子的新计划

正月十九那天早起望春一拍屁股走了之后,小米也不知道咋的了,老觉得自己心里有啥子心思给提溜起来了。好在每天白天有望春他爹娘长长短短地操心问着,夜晚有玉米陪着说话儿,自己才觉得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朝前过着,只是对望春提溜着的心思还是藏在自己的心里,在自己不小心的时候就会蹦出来让自己心里扑腾一阵子。

望夏成亲之后就住到了那层院子里,虽然还是跟爹娘他们一个锅灶里吃饭,但是,一天三顿饭之后,两个人就躲进了那层院子里很少出门了,除非家里有了啥活儿,望夏才会拽上他的新媳妇儿跟爹和望秋一同忙活。

牛二筢子瞅着望夏这小两口儿整天这个热乎劲儿,心里乐得跟吃了一罐子的蜂蜜水似的滋润。他跟望春娘商量着说这个家就这样在一起过日子,别想着分家了。

“家还是得分,不过现在不急,要等个一年半载的。”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不分家不是个事儿,早晚这家都得分,晚分不如早分。早分,他们就能早一天立脚儿。不过,这一年半载里不能分,咋的咱们得陪着他们往前走上一截儿,等这两个儿媳妇儿都有了孩子,咱们帮着他们过完他们的第一宗子事儿,到那时候再分这个家。现在就把家分了,他们还没站稳脚儿,第一宗子的事儿就来了,他们应酬着费劲儿。”

“一家人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地过日子,那有多好。”牛二筢子听了望春娘的话,叹了口气说,“打他们自小把他们小心扒拉着养大了,这一成亲,闺女也嫁了,儿子也要就要分家过日子,想着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看见那些家雀儿没?那些家雀儿下蛋孵窝,等小家雀儿出来了,就整天南来北去地飞着给小家雀儿找食儿吃。等小家雀儿能出窝飞着自己找食儿吃了,也就离开老家雀儿了。这人呐,跟家雀儿一样,到时候也要自己飞着过日子。”望春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也叹了口气,瞅着牛二筢子说,“咱们老两口子呀,再护着他们帮他们做了第一宗子的事儿,也就把他们分开了过,撒开手儿让他们自己去挠事儿吃去。”

“到时候怕是心里还是舍不得分呀。”牛二筢子围着被窝子拧了一根大炮,抬头瞅了一眼吊在上面的电灯泡子,埋怨似的接着说了一句,“这玩意儿亮倒是亮,就是这点儿不好,不能跟洋油灯似的对火儿了,想吸根烟,还得划洋火点火儿。说着,他摸出掖在床头前儿的洋火,哧啦一声点出火来,歪着头眯缝着两眼把拧的大炮吸出烟雾来。然后咳嗽着嗓子用手把吸着了的大炮从嘴里捏着拿了下来。

“你又不咋的会吸烟,这马上就要睡觉了,咋的发癔怔似的想着拧根大炮吸了?”望春娘见牛二筢子给大炮的烟雾呛得咳嗽了,瞅着牛二筢子怪罪似的说,“我跟你说,以后不能在两个儿媳妇儿跟前吸这东西,别把儿媳妇儿给呛着。”

“听你这么一说早晚这个家得分,心里觉得空落。”牛二筢子把捏在手里的大炮又放到嘴里吸了一口,撅着嘴唇子把吸到嘴里的烟雾又吐了出来。

望春娘瞅了一眼牛二筢子,一排屁股坐到了床沿儿上,两脚交替着蹬掉了脚上的鞋子,两腿往上一翘,屁股下面安了轴承似的一转悠,两条腿就悠到了床上。她欠着屁股脱下了棉裤,一扯盖被就坐进了被窝子的另一头。

牛二筢子把盖被向望春娘这边儿圈了圈,瞅着望春娘说:“我合计着等到明年的秋上把望秋的房子也盖起来,到那时候咱们再琢磨分家的事儿。”

“你这样琢磨倒是。”望春娘眨巴了两下眼,抬手揉了一下鼻子,说,“知道不?小米这孩子上个月身上就没来,我估摸着会是怀上了。”

牛二筢子听望春娘这么一说,立马把手里的大炮甩到了床沿儿前的地上,一脸开花儿地瞅着望春娘,问:“真的?”

望春娘喜笑着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她结亲那天身上来的,上个月的二十三、四、五、六这几天就该来了,结果没来。我担心着会推后了,到今儿都不见啥子动静儿,估摸着十有**是怀上了。”

“准成?”牛二筢子心里扑扑腾腾地问。

“应该准成了。这个月再看吧,要是二十三、四、五、六那几天还不见她身上有动静儿,就差不多是准成了。”望春娘向牛二筢子点着头说,“这些日子你就得更加小心着伺候着她别累着,别热着凉着的。”

“那是。”望春娘把脱下来的棉裤叠巴叠巴当枕头放到了床头,回头瞅着牛二筢子说,“这些日子我都小心着呢。小米这闺女年龄小,啥事儿也不咋的一个懂法儿,我这做婆母娘的再不小心着,让她一个孩子家啥也不顾忌着瞎来呀?倒是望夏他媳妇儿那儿我不咋的操心,再咋有她娘说叨着,该咋的一回事儿了,她娘会交代她,她心里也就会明白。就是小米这闺女,我得像春梅一样说叨她,照看她。”

“你也当心着别让望夏他媳妇儿看着觉得你偏心了。”牛二筢子提醒着望春娘说,“反正我觉得这两个儿媳妇儿,望夏的媳妇儿没有小米心宽。”

“人哪有一样的。”望春娘说,“不管咋的,都是咱们的儿媳妇儿,咱得一碗水端平了对待,心也不偏哪个向哪个。咱们这样对待她们,就顾不了她们会在心里咋的一个想法儿了。”

“这两个儿媳妇儿都进门儿了,就剩下望秋这小子了。”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说,“虽说望秋结亲还得几年,倒也快,眨眼就会到跟前了。”

“倒是这几年儿能喘口气儿了。”望春娘说,“这娶一个儿媳妇儿就得几年张罗着忙活。”

“也喘不消停。”牛二筢子苦笑了一下说,“望夏这一成亲,把望秋撵得没地儿住了,一个大小伙子圪蹴在那间牲口屋里,咱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我是打算着明年的秋上把望秋的房子也给盖起来,那样,他就有个落脚的地儿了。”

“明年秋上?说着是容易,嘴一张就出来了,明年秋上拿啥子盖?这些年张罗的都在这两层院子上了,剩下些也都用在发嫁闺女和娶这两个儿媳妇儿上了,就算是你再能张罗,到明年秋上能张罗出一层院子出来?我也想着明年秋上把望秋的房子给盖起来,可这盖房子的事儿不是吹猪水泡,鼓着嘴巴几口气儿就能把一个猪水泡吹得滴溜圆,那一砖一瓦都得花钱买呀。”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着就开始解上衣的扣子,“早点儿睡吧,啥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琢磨出来的,明年秋上能不能盖房子,那还要看这两年的收成。”

“我琢磨了,这两天就去农机站看看,咬咬牙跺跺脚,买辆小四轮子拖拉机回来,再弄个车斗子给人跑活儿去,再咋这两年也能挣出一层院子出来。”牛二筢子说,“再说了,望夏和望秋都在家,咱们家有人手儿,这两年挣出一层院子没啥难。”

“你到哪儿弄那么多钱去买小四轮子?”望春娘愣怔在那儿,盯着牛二筢子问。

“咱们几家亲戚那儿筹点儿,然后去找牛笔帮着给贷点儿款,凑凑也就够了。”牛二筢子很轻松似的说,“等钱凑得差不多了,再把家里的这辆手扶拖拉机给卖了,买了小四轮子回来就用不着手扶拖拉机了。”

望春娘不说话了,整个人只是怔怔地坐在被窝子里。

“咋的了?”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发愣的样子,笑着说,“现在着点儿急凑钱,这也没啥儿,有个一年两年的就把小四轮子挣回来了。”

“能那么容易?”望春娘这时才缓过神儿似的说,“要是这么容易,都该买小四轮子了。”

“你呀。”牛二筢子向望春娘摇了摇头,说,“都知道小四轮子能挣钱,但又都怕花这老些的钱买这个铁家伙,也就很少有人去买它了。就跟前些年我要把牛卖了买手扶拖拉机一样,当时你还不同意。买回来之后那一年,单是午季儿给人打麦子犁地,就把手扶拖拉机给挣回来了一大半,再加上秋季儿给人犁地,一年的时间就挣了辆手扶拖拉机。往后你就看着吧,小四轮子要比手扶拖拉机用处大多了,庄稼季儿上能收种庄稼,平时还能拉个脚儿。”

望春娘琢磨了一阵儿,说:“小四轮子要比手扶拖拉机花钱多不少吧。”

“好像一个车头就是七、八千块钱吧。”牛二筢子也拿不准地说,“还有人说是五、六千块钱,到底是多少钱,我这两天就去问问,然后好根据这个价钱去筹钱。”

望春娘给牛二筢子说的钱数吓了一瞪眼,张着嘴巴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不管多少钱,我心里是打算着买了。”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说,“这两年望夏和望秋也出不去,咋的也得给他们找个支事儿干,不能全靠着那几亩地的收成。现在这是一大家子的人了,那几亩地只能应付着这一大家子人的口粮,平时的花钱还得想着法子挣。”

第270章 牛二筢子的新计划

正月十九那天早起望春一拍屁股走了之后,小米也不知道咋的了,老觉得自己心里有啥子心思给提溜起来了。好在每天白天有望春他爹娘长长短短地操心问着,夜晚有玉米陪着说话儿,自己才觉得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朝前过着,只是对望春提溜着的心思还是藏在自己的心里,在自己不小心的时候就会蹦出来让自己心里扑腾一阵子。

望夏成亲之后就住到了那层院子里,虽然还是跟爹娘他们一个锅灶里吃饭,但是,一天三顿饭之后,两个人就躲进了那层院子里很少出门了,除非家里有了啥活儿,望夏才会拽上他的新媳妇儿跟爹和望秋一同忙活。

牛二筢子瞅着望夏这小两口儿整天这个热乎劲儿,心里乐得跟吃了一罐子的蜂蜜水似的滋润。他跟望春娘商量着说这个家就这样在一起过日子,别想着分家了。

“家还是得分,不过现在不急,要等个一年半载的。”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不分家不是个事儿,早晚这家都得分,晚分不如早分。早分,他们就能早一天立脚儿。不过,这一年半载里不能分,咋的咱们得陪着他们往前走上一截儿,等这两个儿媳妇儿都有了孩子,咱们帮着他们过完他们的第一宗子事儿,到那时候再分这个家。现在就把家分了,他们还没站稳脚儿,第一宗子的事儿就来了,他们应酬着费劲儿。”

“一家人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地过日子,那有多好。”牛二筢子听了望春娘的话,叹了口气说,“打他们自小把他们小心扒拉着养大了,这一成亲,闺女也嫁了,儿子也要就要分家过日子,想着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看见那些家雀儿没?那些家雀儿下蛋孵窝,等小家雀儿出来了,就整天南来北去地飞着给小家雀儿找食儿吃。等小家雀儿能出窝飞着自己找食儿吃了,也就离开老家雀儿了。这人呐,跟家雀儿一样,到时候也要自己飞着过日子。”望春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也叹了口气,瞅着牛二筢子说,“咱们老两口子呀,再护着他们帮他们做了第一宗子的事儿,也就把他们分开了过,撒开手儿让他们自己去挠事儿吃去。”

“到时候怕是心里还是舍不得分呀。”牛二筢子围着被窝子拧了一根大炮,抬头瞅了一眼吊在上面的电灯泡子,埋怨似的接着说了一句,“这玩意儿亮倒是亮,就是这点儿不好,不能跟洋油灯似的对火儿了,想吸根烟,还得划洋火点火儿。说着,他摸出掖在床头前儿的洋火,哧啦一声点出火来,歪着头眯缝着两眼把拧的大炮吸出烟雾来。然后咳嗽着嗓子用手把吸着了的大炮从嘴里捏着拿了下来。

“你又不咋的会吸烟,这马上就要睡觉了,咋的发癔怔似的想着拧根大炮吸了?”望春娘见牛二筢子给大炮的烟雾呛得咳嗽了,瞅着牛二筢子怪罪似的说,“我跟你说,以后不能在两个儿媳妇儿跟前吸这东西,别把儿媳妇儿给呛着。”

“听你这么一说早晚这个家得分,心里觉得空落。”牛二筢子把捏在手里的大炮又放到嘴里吸了一口,撅着嘴唇子把吸到嘴里的烟雾又吐了出来。

望春娘瞅了一眼牛二筢子,一排屁股坐到了床沿儿上,两脚交替着蹬掉了脚上的鞋子,两腿往上一翘,屁股下面安了轴承似的一转悠,两条腿就悠到了床上。她欠着屁股脱下了棉裤,一扯盖被就坐进了被窝子的另一头。

牛二筢子把盖被向望春娘这边儿圈了圈,瞅着望春娘说:“我合计着等到明年的秋上把望秋的房子也盖起来,到那时候咱们再琢磨分家的事儿。”

“你这样琢磨倒是。”望春娘眨巴了两下眼,抬手揉了一下鼻子,说,“知道不?小米这孩子上个月身上就没来,我估摸着会是怀上了。”

牛二筢子听望春娘这么一说,立马把手里的大炮甩到了床沿儿前的地上,一脸开花儿地瞅着望春娘,问:“真的?”

望春娘喜笑着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她结亲那天身上来的,上个月的二十三、四、五、六这几天就该来了,结果没来。我担心着会推后了,到今儿都不见啥子动静儿,估摸着十有**是怀上了。”

“准成?”牛二筢子心里扑扑腾腾地问。

“应该准成了。这个月再看吧,要是二十三、四、五、六那几天还不见她身上有动静儿,就差不多是准成了。”望春娘向牛二筢子点着头说,“这些日子你就得更加小心着伺候着她别累着,别热着凉着的。”

“那是。”望春娘把脱下来的棉裤叠巴叠巴当枕头放到了床头,回头瞅着牛二筢子说,“这些日子我都小心着呢。小米这闺女年龄小,啥事儿也不咋的一个懂法儿,我这做婆母娘的再不小心着,让她一个孩子家啥也不顾忌着瞎来呀?倒是望夏他媳妇儿那儿我不咋的操心,再咋有她娘说叨着,该咋的一回事儿了,她娘会交代她,她心里也就会明白。就是小米这闺女,我得像春梅一样说叨她,照看她。”

“你也当心着别让望夏他媳妇儿看着觉得你偏心了。”牛二筢子提醒着望春娘说,“反正我觉得这两个儿媳妇儿,望夏的媳妇儿没有小米心宽。”

“人哪有一样的。”望春娘说,“不管咋的,都是咱们的儿媳妇儿,咱得一碗水端平了对待,心也不偏哪个向哪个。咱们这样对待她们,就顾不了她们会在心里咋的一个想法儿了。”

“这两个儿媳妇儿都进门儿了,就剩下望秋这小子了。”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说,“虽说望秋结亲还得几年,倒也快,眨眼就会到跟前了。”

“倒是这几年儿能喘口气儿了。”望春娘说,“这娶一个儿媳妇儿就得几年张罗着忙活。”

“也喘不消停。”牛二筢子苦笑了一下说,“望夏这一成亲,把望秋撵得没地儿住了,一个大小伙子圪蹴在那间牲口屋里,咱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我是打算着明年的秋上把望秋的房子也给盖起来,那样,他就有个落脚的地儿了。”

“明年秋上?说着是容易,嘴一张就出来了,明年秋上拿啥子盖?这些年张罗的都在这两层院子上了,剩下些也都用在发嫁闺女和娶这两个儿媳妇儿上了,就算是你再能张罗,到明年秋上能张罗出一层院子出来?我也想着明年秋上把望秋的房子给盖起来,可这盖房子的事儿不是吹猪水泡,鼓着嘴巴几口气儿就能把一个猪水泡吹得滴溜圆,那一砖一瓦都得花钱买呀。”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着就开始解上衣的扣子,“早点儿睡吧,啥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琢磨出来的,明年秋上能不能盖房子,那还要看这两年的收成。”

“我琢磨了,这两天就去农机站看看,咬咬牙跺跺脚,买辆小四轮子拖拉机回来,再弄个车斗子给人跑活儿去,再咋这两年也能挣出一层院子出来。”牛二筢子说,“再说了,望夏和望秋都在家,咱们家有人手儿,这两年挣出一层院子没啥难。”

“你到哪儿弄那么多钱去买小四轮子?”望春娘愣怔在那儿,盯着牛二筢子问。

“咱们几家亲戚那儿筹点儿,然后去找牛笔帮着给贷点儿款,凑凑也就够了。”牛二筢子很轻松似的说,“等钱凑得差不多了,再把家里的这辆手扶拖拉机给卖了,买了小四轮子回来就用不着手扶拖拉机了。”

望春娘不说话了,整个人只是怔怔地坐在被窝子里。

“咋的了?”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发愣的样子,笑着说,“现在着点儿急凑钱,这也没啥儿,有个一年两年的就把小四轮子挣回来了。”

“能那么容易?”望春娘这时才缓过神儿似的说,“要是这么容易,都该买小四轮子了。”

“你呀。”牛二筢子向望春娘摇了摇头,说,“都知道小四轮子能挣钱,但又都怕花这老些的钱买这个铁家伙,也就很少有人去买它了。就跟前些年我要把牛卖了买手扶拖拉机一样,当时你还不同意。买回来之后那一年,单是午季儿给人打麦子犁地,就把手扶拖拉机给挣回来了一大半,再加上秋季儿给人犁地,一年的时间就挣了辆手扶拖拉机。往后你就看着吧,小四轮子要比手扶拖拉机用处大多了,庄稼季儿上能收种庄稼,平时还能拉个脚儿。”

望春娘琢磨了一阵儿,说:“小四轮子要比手扶拖拉机花钱多不少吧。”

“好像一个车头就是七、八千块钱吧。”牛二筢子也拿不准地说,“还有人说是五、六千块钱,到底是多少钱,我这两天就去问问,然后好根据这个价钱去筹钱。”

望春娘给牛二筢子说的钱数吓了一瞪眼,张着嘴巴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不管多少钱,我心里是打算着买了。”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说,“这两年望夏和望秋也出不去,咋的也得给他们找个支事儿干,不能全靠着那几亩地的收成。现在这是一大家子的人了,那几亩地只能应付着这一大家子人的口粮,平时的花钱还得想着法子挣。”

第271章 这是咱们农民的命!

望春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这话,点了点头。

“一大家子热现在就看着咱们老两口子安持着该咋的向前过日月呢。”牛二筢子欠着身子又把刚才扔到地上的大炮捡了起来,他撮着嘴巴吸了两口,这才发现大炮已经灭火儿了。他重新摸出掖在床头前儿的洋火,小心着又把大炮给点上了。

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这下神仙儿一样地吸着了大炮,没有怪罪着让他不要吸烟了,而是心里思摸着牛二筢子说的这句话。可不是咋的,这个家虽说现在有了两个儿媳妇儿,儿子儿媳都是大人了,但是,他们不会咋的操心着这个家该咋的,在他们的心里难免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儿。这个家的日子咋的要往前一个过法儿,还真的靠着这老两口子领着朝前奔。

“望春这一走,把媳妇儿扔在家里不管了,她的吃穿住行得咱们老两口子操心着吧。还有,望夏虽说没出门儿,但这孩子实诚,有个啥事儿咱也得替他琢磨着。”牛二筢子两根指头捏着大炮,小心地吸着,眨巴着两眼琢磨着说,“小米要是真的怀上了,这眼看着秋上又是一宗子的事儿。再说了,望夏媳妇儿也不会停长,也又是一宗子的事儿。这些事儿你搁在一起琢磨,不找个挣钱的营生儿能成吗?”

望春娘一直没有言语地瞅着牛二筢子,她觉得牛二筢子的话说得很对。是啊,单指望那几亩地,虽说能顾上这一家人的口粮,但手里就不宽敞了。这些年指望着地里的收成,加上那辆手扶拖拉机午秋两季儿,还有望春他爹在外面没停没歇地捯饬,两层院子加上这年前年后这几宗子事儿一过,整个家里也算是空了,再没有个能长远挣钱的营生儿,整个家这些人的出来进去的花销就紧手儿了。

“现在虽说家里还有千把块钱,这千把块钱够这一大家子人咋的一个支摆法儿,放开手花,眨瞪眼儿就没了。”牛二筢子说,“要是光花不挣,说空就空了。”

要说大事儿上,还真得指望着男人!望春娘听着牛二筢子的话,不言不语地瞅着牛二筢子,心里扑腾扑腾地琢磨着牛二筢子的这些话,一下子觉得自己平日里在整个家里像很精明似的,其实,这些精明都是在他牛二筢子能往这个家里搂家景儿的基础上。要是他牛二筢子这些年没能把这个家搂出景儿来,自己指靠着啥子显得精明?他牛二筢子平日回到家也不咋的言语,可整个家都在他心里装着啊。眼下他这个盘算也是想着整个家能有个顺当的日子,自己也该支持着他这个盘算。

牛二筢子把手里捏着的大炮在床沿儿前抖了抖烟灰,然后又放到嘴巴上小心着吸了两口,轴起嘴巴把系到嘴里的烟雾又吐了出来,两眼眨巴着又在心里琢磨着啥子。

“拉灭灯睡吧。”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很费心思的样子,很心疼地催了一句,然后自己就呼呼哧哧地把上身的棉袄脱掉了。她把脱下来的棉袄往盖被上一盖,拽着盖被头子就钻到被窝儿里去了,说,“这两天你先去打听打听价钱,回来再琢磨着从哪儿筹这些钱。”

“那样吧,这两天你去望春他两个舅舅那儿看看,先蹚蹚他们的话儿,看他们能帮上多大的忙儿。”牛二筢子把手里的大炮扔了,解着衣裳扣子向望春娘说。

“他们两个怕是指望不上,他大舅穷得叮当响,手里哪会有钱帮这个忙?他二舅手里可能有两个,可他不当家儿,钱都在他二妗子手里放着,怕是借不出来。”望春娘翘起头来向牛二筢子说,“他二妗子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家能占别人的便宜,别人谁也别想占他们家的便宜。想跟他们家借点啥儿,她能说得比你都苦呢。”

“那就算了,别到她跟前张这个嘴了。”牛二筢子背着膀子拽下了一个棉袄袖子,然后把两只膀子转悠到脸面前儿又脱下了另一只棉袄袖子,两个光膀子抖了抖脱下来的棉袄,也盖到了盖被上,两手抓住被头子,一蹶弓屁股就钻到了被窝儿里,“今年的天气也真怪了,雨水都过了,马上就是惊蛰节气了,眼看着就要动犁子春耕了,天还这么凉。”说着,他伸手咔哒一声拉灭了电灯。顿时,整个屋里给一种带有啥子声响的黑暗填满了。

“也没几天凉头儿了。”望春娘欠了欠身子,紧贴着牛二筢子说,“你看你这脚,凉得跟石头蛋子似的,放我怀里我给你暖暖吧。”说着,她就紧紧地搂着了牛二筢子的两只脚。

牛二筢子动了动两脚,想把两只脚从望春娘的怀里挣脱开了,但是,望春娘把他的两只脚搂得太紧了,他没能把两脚从望春娘的怀里挣脱出来。他有点儿怪罪似的说:“不成,别再把你给冰着了!你身上也没多大的火气,放旁边慢慢暖着吧。”

望春娘没有依着牛二筢子的话把他的两只脚放开了,而是紧紧地搂着说:“当年咱们结亲的时候,这脚跟火炭儿似的烫,现在是老了,身上没啥子火力了,这脚也不热乎了。”

“一年不如一年了。趁着这几年咱们还能忙活,就多给孩子忙活点儿东西出来吧。”牛二筢子接着望春娘的话说,“等咱们都动不了了,再想帮孩子忙点儿啥都没这个力儿了。”

“这当爹娘的就是这个命啊!”望春娘把整个身子都贴到了牛二筢子的腿上,“这两只脚一凉,两条腿也没个热乎气儿了。”

“人老先从脚上老哇。”牛二筢子叹了一口气,也把望春娘的两脚搂进了怀里,“你这两脚也是石头蛋子一样的冰凉。按说,咱们这四、五十岁的人不该这样儿。”

“年轻的时候没啥好日子过,吃不好穿不好的。等这有好日子过了,又整天忙个不歇。这是累的!”望春娘两个膀子紧搂着牛二筢子的两只脚,应着牛二筢子的话说,“年轻时咱们要是有好吃好喝的,这个岁数再没啥子操心出力的活儿,身子骨一准比现在好多了。”

“这就是命,咱们老农民的命。咱要是有个一官半职的,整天价不操心不着急的,能会是这样的身子骨吗?你没看驴堆儿集镇上的那些干部,几十岁的人了还都满脸油光,身子骨白白胖胖的,跟养肥了的猪羔子似的招人喜欢看,五十几岁的人看上去就像四十来岁儿。远的不说,就拿牛笔来说,咋看也不像三十来岁的人,一年一年地过去了,老像二十三、四岁的摸样。”牛二筢子无可奈何地说,“咱们老农民,生下来就得熬趁着过日子,一年一年地熬着,最后跟油灯似的,油熬干了,灯也就灭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外面的也已经不像冬天里的也那么静了,虽然天气还很凉,但毕竟节气赶到了这儿,有些物件儿开始试探着在这样的夜里活动了,把这样的也弄出了些许的声响,也弄出了些许的生机。倒是那些老鼠们,在它们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啥子四季之分,每天夜里,这个世界就是它们的天地了,轰轰隆隆地把整个夜晚闹得像战场似的不咋的安静。尽管它们如此张狂,但已经习惯了它们闹嚷的农人们还是会很安静地睡到梦里去,在梦里盘算着他们的日子,在梦里盘算着今年开春儿后的庄稼安排,在梦里盘算着到年底会是咋样的一个收成。

渐渐地,牛二筢子和望春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越来越迷糊的话睡去了,这个院子里的夜似乎该安静下来了。但是,这个院子里的夜并不平静,除了那些头吃饱了之后就动了淫念的老鼠互相追赶着趴羔子,或者公老鼠为争夺母老鼠发生的战争声响之外,躺在牲口屋子里的望秋似乎也在扑腾扑腾地寻思着一些心事儿。他把身上的盖被紧了紧,整个身子蜷缩着干瞪着两眼没有一点儿想睡的意思。他自己也说不清因为啥子,心里老觉得为小米感到窝屈得慌,一个和自己年龄上下不差的闺女家嫁给了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的望春哥,这咋的都让人觉得像一只长满老茧子的老手掐了一朵没开的花儿一样,要是望春哥是个安分的人倒还能说得过去。可是,自打望春哥学了开汽车南里北里地跑之后,不光是自己觉得他变了,就连村子里的好多人都说他变了,变得不像是一个实诚的后生了。前些年望春哥一走就是整年整年地不回家,这一走,不知道会不会还整年整年地不伸头儿看看家。要是他还像前几年那样整年地不回来,让小米嫂子这样守着这个家整天盼着他,那就把小米嫂子害苦了。

尽管拉灭灯的房间里很黑,但是,隔壁那些羊很有节奏地咕咕喳喳地咀嚼声还是很清晰地传过来,有点儿像锅里炒豆子似的。望秋听着这些羊反刍的声响,被窝儿里伸开两腿翻了个身儿。他这个时候很想这个时候爬起来去跟小米嫂子说些话儿,说些能让小米嫂子听起来觉得高兴的话,帮着小米嫂子打发这样的夜。

第272章 望秋的不眠之夜

隔壁那间房子里的羊不知咋的了,纷纷叫嚷起来,叫声似乎很惊慌。

望秋慌忙着拉亮了电灯,一只黄鼠狼哧溜一下从隔壁的那间房子里蹿过来,顺着床面又折回头蹿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望秋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裳趿拉着两只鞋就追到了隔壁的房间,摸着隔壁的电灯开关拉亮了灯。顿时他看得清楚了,那只黄鼠狼正狠命地追着一只老鼠,正是这黄鼠狼拿耗子惊了这些羊。可能是电灯的亮光惊动了这只黄鼠狼,它丢开快要抓到嘴里的那只老鼠,一调身子,噌地就蹿到了那个窗子上,回头看了一眼望秋,就从窗子里蹿了出去。

这些给惊了的羊瞅见了望秋,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亲娘一样向望秋撒娇似的叫了一阵,然后都纷纷卧了下去,继续着嘴里咕咕嚓嚓的倒磨反刍。

望秋见这些羊都安静了,拉灭了这间房子里的电灯又回到了床上。以前只是听人说黄鼠狼吃老鼠,自己倒不相信,黄鼠狼拉鸡倒是见过,今儿算是亲眼瞅见黄鼠狼捉老鼠了,只可惜这只黄鼠狼太笨,没能抓到那只老鼠。要是刚才自己拉亮那间房子里的灯的时候刚好它把老鼠咬住了,自己就看见一个大稀奇了,明天就能跟小米嫂子讲这个稀奇了。

望秋背靠着床头前的桌子半躺在床上,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儿,然后把身上的衣裳重新盖到盖被上,两手扑腾扑腾拍了几下,整个人又躺进了被窝儿。电灯的光照着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他好像听见了电灯发光的吱吱的声响。他瞪着两眼瞅着吊在房檩上的电灯泡儿,这个东西也真怪了,不像洋油灯似的冒烟子,还比洋油灯亮了不少。洋油灯那个东西真不是个玩意儿,不光点着会冒烟子,有时候还会火头儿上起灯花儿,灯花儿一炸,还能迸出老远来。

屋子外面又是一阵扑扑腾腾地响,紧接着就传进来像是老鼠的惨叫声。

该不会还是那只黄鼠狼把刚才的那只老鼠抓到了吧?望秋在床上翘了翘头,想听个明白似的侧着耳朵向外面听了听。可是,外面啥子声响也没有了。可能是那只黄鼠狼把那只老鼠叼回窝里去了吧。他这样想着,又把头放回到了枕头上。这个时候小米嫂子不知道睡着了没?要是也没能睡着,能坐到一起天南海北地扯着说话儿该多好。

望秋在床上翻了个身儿,顺手把上面的电灯泡儿拉灭了。整个房间里一下子又恢复了黑暗,各种似乎能听到又听不到的声响随着这样的黑暗又把这间房子填满了。人家都说夜里很静,没有任何的声音。看来人们说错了,黑夜是有声音的。这种声音不用心听,就能听见,要是用心听了,反而听不见了。

院子外面的远处不知是谁家的狗发癔症似的叫了两声,让院子外面的夜显得更静了。

小米嫂子打自小就没了爹娘,这些年她是咋的熬过来的呀?还要照顾着几个妹子,那又该受了多大的难为?按说,她该嫁个知道她这些年犯难为,知道她这些年不容易,又知道心疼她的好男人,可她偏嫁给了望春哥。望春哥这几年变了,变得不像以前那样显得厚道了,从这些天来能看出来,小米嫂子并不咋的在他的心里,他也并不咋的知道心疼小米嫂子。有人背后说看望春哥这个样子,觉得他外面好像有人了,不知道人们背后这样的说法儿是不是真的会是那么一回事儿。要是望春哥在外面真的有人了,不光他害了小米嫂子,也害了春梅姐,那他就是缺了大德了。不过也不可能他外面有人,他外面要是有人了,一准会把那个人领回来让家里人看看,爹娘也用不着这样操心着他的亲事儿,拿春梅姐给他换小米嫂子进这个家。人们这样背后琢磨他,可能是因为这几年他在外面学出大模样,不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搁在眼里了,老少爷们儿们就这样在背后咒摆他。不过,要是老少爷们儿们背后的这个说法儿是真的话,到那一天露底儿了,自己也饶不了他,非上去扇他几个大耳刮子不可,以后再也不认他这个亲大哥,因为这事儿他做得太缺德害人了。

望秋这样琢磨着这些事儿,也不知道啥子时候了,他觉得两个眼皮发涩了,就闭上两眼要自己啥子也别琢磨了,只管好好地睡觉。但是,他越这样催着自己睡去,心里反而越觉得精神。自己这是咋的了,咋的一点儿也睡不着了?他不由得翻了个身儿,想着换个姿势就可能会很快入睡了。可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变换着睡觉的姿势,整个心里还是精神得像耍猴儿似的。他干脆摸到盖在盖被上的棉袄,起身往身上一披,被头子蒙着前胸,整个人背靠着床头前的桌子半躺在被窝儿里。

隔壁房间里的那些羊像是不会睡觉似的,仍在咕咕嚓嚓地反嚼着吃进肚里的草。不知是哪只羊,吐草、反嚼和下咽的声音要比其它羊的声音要大不少,听起来让人觉得像是啥人在大伙儿面前显能耐似的大声说话。望秋不由得回头向隔壁的房间里瞅了瞅,尽管这样黑灯瞎火儿的啥子他也瞅不见。小米嫂子说,是那只花蹄子还是哪一只,最近这些日子就要下羔子了,这样一来,这些羊中间就会又多出几只羊羔子,牵着去放养它们就费事儿了些。不过还好,这些天过来了,自己时不时地牵着它们放上两回,又加上夜里自己陪在它们身边睡觉,这些羊已经跟自己熟悉得多了,不像去牵它们过来那天跟自己别扭了。这些羊虽说现在是春梅姐家的羊了,可这些羊是小米嫂子在娘家时招护大的,在它们的身上有小米嫂子的不少心思。就算是小米嫂子是这个家的人了,这些羊在她的心里还是会疼着的。自己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就多牵着这些羊出去放放,小米嫂子心里一准会很高兴。只要小米嫂子心里高兴了,自己做点儿啥都成。

望秋这样琢磨着,不觉得心里一阵子的高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咋的了,自打小米嫂子来这个家相家第一次见到她之后,自己就打心眼儿里觉得小米嫂子长得很好看。小米嫂子嫁过来之后,这又常在一起说话唠扯,小米嫂子就更显得好看了。

院子里好像传过来一声猫叫,声音很低。

望秋顿时想起了那只在隔壁房间里抱着猫娃子的猫,不知道那只猫啥时候搬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搬到哪儿去了。听娘说,她瞅见那只猫叼着猫娃子的脖子上了房檐,然后在房顶上蹿了几下就不见了。要是那只猫没有搬走多好,家里有羊羔子,还有猫娃子,白天就满院子里瞅着这些小家伙儿们撒欢闹腾吧。

院子里的猫叫声再也听不见了,整个院子里显得很静,静得能听见院子里像是有谁在喘气儿似的声音。望秋侧着耳朵向外面听了听,这种喘气儿声音又没了。

黑夜的声音就是这么奇怪,不用心就能听得见,真的用心听了,啥子声音也没了。

也不知道黑夜到了啥子时辰,反正能听见外面有公鸡叫了。大伙儿都说鸡叫了天就亮了,这个说法儿不对。这些日子自己是栽磨出来了,这公鸡叫一夜要有三遍,第三遍鸡叫天才会亮。这时候的鸡叫应该是三更天了,再有一个时辰就会叫第二遍,鸡叫第三遍的时候天就开花儿了,影影绰绰地能看见几步之外的人影子了。

他把披在身后的棉袄两手拽住衣领子一悠达,重新盖在了盖被上,然后蹶弓着身子缩回到了被窝儿里。天不早了,这会儿该睡了,要不,明儿早起小米嫂子又该笑话自己是个懒虫子了。他紧裹着盖被,把被头子来回掖了掖,合上了两眼。

望秋自己也不知道睡到了啥时候,忽地他觉得小米嫂子走进了他的这个房间,然后向他笑着坐到了他的床沿儿上,伸手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摸了摸,又像电影儿里似的在他的脑门子上轻着劲儿亲了一下。小米嫂子轻着劲儿亲了他的脑门子之后,又开始像着了火似的亲他的嘴。就在小米嫂子跟他亲嘴的时候,她的手顺着他的身子禁着劲儿来回地向他的那个地方摸过去。小米嫂子这样在他的身上来回地一摸,他的那个东西像点了捻儿的炮仗爆炸了一样,不由得腾地就起来了。小米嫂子摸到那儿之后,握着了他的那东西来回揉了一阵儿。他没有向小米嫂子说啥子,而是任凭小米嫂子来回揉他的那东西。最后,小米嫂子干脆把衣裳全脱了,一下子钻进他的被窝儿里,抱着他的身子一滚,就把他滚到了小米嫂子的身上。他也顾不到小米是他的嫂子了,把那东西一下子戳进了小米嫂子的那个地方,然后就像点着了的鞭炮似的,在小米嫂子的身上动着身子来回地使劲儿。小米嫂子躺在他的身子下面,怕给人听见了声响似的咬着嘴唇闭着两眼一个劲儿小心地喘着粗气儿。

第273章 望秋遗精了

望秋在小米嫂子的身上呼呼哧哧地使了一阵子的劲儿,忽地下面几股子东西攒足了劲儿似的腾冲出来。在这几股子东西腾冲出来的同时,他觉得整个身心有一种说不出滋味儿的舒坦。就是这样的舒坦,让他一下子醒了,迷迷糊糊地他还是觉得小米嫂子还在自己的身子下面。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那个地方,整个裤衩子里都是都是湿乎黏黏的东西。他心里一惊,自己这是咋的了,咋的会从那个地方冒出这些湿乎黏黏的东西来?他慌忙着拉亮了电灯,起身坐着拽开了自己的裤衩子,低头仔细地瞅了好一阵子,也没能瞅明白这是咋的一回事儿。他心里慌了,也怕了,这样从这里面往外流这些湿乎黏黏的东西,会不会是自己得了啥子病了?这病会不会要命啊?他顾不得这样的黑夜了,张嘴就向堂屋的上房喊了起来:“爹,娘,快过来看看我这是咋的了呀!”

刚睡着不大会儿的牛二筢子听到望秋这样没了命儿似的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裳趿拉着两只鞋子就冲到了望秋住的这间牲口屋。

望秋披着衣裳给爹开了门,就很担心地问爹:“爹,我这儿是咋的了,咋的做个梦就出来这些湿乎黏黏的东西呀?会不会是有了啥病了?”说着,他就扯开了裤衩子让爹看。

牛二筢子向望秋的裤衩子里看了一眼,笑着说:“傻孩子,裤衩子脱了换换吧。你这是成人了,能结亲生孩子了。刚才那一声喊,给爹差点儿没吓出魂儿来。”

跟着牛二筢子身后的望春娘这个时候也进了这间牲口屋,来回瞅了瞅牛二筢子和望秋,然后盯着望秋问:“咋的了?哪儿不舒坦了?”

“没咋。你这个儿子打今儿起也算是成人了。”牛二筢子向望春娘笑着说,“能给你这个儿子娶媳妇儿生孩子了。”

望春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是咋的一回事儿了,脸上一下子花儿开了似的向牛二筢子说:“看吧,儿子这是在逼着咱们要给他娶媳妇儿了。”

“娘,我可没有逼着爹娘给我娶媳妇儿,我也不娶媳妇儿。”望秋似乎知道了自己那个地方做梦往外蹿这湿乎黏黏的东西不是啥子病了,瞅着爹和娘说,“就这样不是很好吗?有爹,有娘,还有小米嫂子。”

“傻孩子,爹和娘会老的,会走人的。你小米嫂子是你大哥望春的媳妇儿,你也得有自己的媳妇儿,然后你跟你媳妇儿守着你们的孩子,像爹跟娘守着你们一样一天一天地向前过日子。”望春娘向望秋一笑说,“打今儿起,娘就开始张罗着让人给你说媒找媳妇儿,等把你的房子盖起来,就给你把媳妇儿娶进门来。”

“赶紧把裤衩子换了进盖被窝儿里去,别在外面给凉着。”牛二筢子瞅了一眼望秋,拦住了望春娘的话,催着要望秋上床睡着,然后一拽望春娘的胳膊,示意着望春娘躲开了,好让望秋换一下脏了的裤衩子。

望秋见爹跟娘去了,就换下裤衩子上床躺进了被窝儿,那股子浑身说不出滋味儿的舒坦让他不由得又琢磨起刚才做的那个梦来,自己咋的会做这样的梦?咋的会在梦里跟小米嫂子那样鼓捣那个地方?真的要是跟小米嫂子鼓捣那地方,也会那样舒坦吗?如果真的是那样舒坦,刚才不是做梦该多好。

他换下了干净的裤衩子,还是有些舍不得似的把他遗了精的裤衩子在手里来回翻看了一阵子,然后往旁边的板子堆上一放,就上床躺到了被窝儿里去了。躺进被窝儿之后,他不由得用手握着了自己的那东西。是不是每个男子长大了都会做这样的梦?是不是做了这样的梦也都会那样舒坦地从那个地方一股子一股子地往外蹿那样湿乎黏黏的东西?爹说自己是成人了,男子做了这样的梦,梦里从那个地方很舒坦地蹿了那些湿乎黏黏的东西就算成人了?成人了,家里就忙着张罗找媒人给说媒找媳妇儿了。是不是两个人一结亲就会整天夜里像刚才梦里一样鼓捣?要是那样,也难怪人一长大就想着结亲成家,因为那样鼓捣着很舒坦。这样看来,小米嫂子前些日子就给望春哥鼓捣了。他琢磨到这儿,心里一下子腾起了一股子很强烈也很不是滋味儿的感受。小米这样好的嫂子,咋的能让望春哥这样一个变得有些让人觉得流水男人鼓捣呢?这咋的都让人心里也觉得像吃饭时咽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不过,他很快还是觉得自己不该做刚才的那个梦,更不该在梦里去跟小米嫂子鼓捣那事儿。自己刚才做那样的梦,在梦里跟小米嫂子又那样鼓捣,这是在作践小米嫂子。他这个时候恨不得抽上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来责罚自己在刚才的那个梦里作践了小米嫂子。可他咋的也没有想到,握在手里的自己的那东西这个时候又抬起头来,一蹦一跳似的在盼望着还能做刚才的那个梦。

外面的夜这个时候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平静得几乎啥子声音也听不到了。

爹和娘已经知道自己那个地方因为做了个梦就往外蹿出了那些湿乎黏黏的东西,这个时候爹和娘睡下了吗?他们会对自己今儿夜里的这事儿咋的一个想法儿?会不会爹和娘会想到自己在梦里是因为跟小米嫂子鼓捣了?要是爹和娘知道自己在梦里是跟小米嫂子鼓捣了,小叔子做梦跟嫂子鼓捣那事儿了,那该是多丢人的事儿呀。这个梦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要不然,自己在这个家、在这个村子里,都不能抬起头来做人了。

望秋翻了个身子,下面的东西仍棒槌似的顶着刚换上的裤衩子。尽管下面身上有裤衩子束着,他还是觉得这样仰躺着那个东西把盖被支起来不少。这要是给人打外面瞅见了,那多难为情呀。想到这儿,他的另一只手伸出被窝儿,咔哒一声拉灭了灯。

尽管惊蛰的雷声还没有在这片土地上炸响,但是,对于望秋来说,这个夜晚应该是他这一辈子的惊蛰节气了。随着他在梦里那一股子一股子湿乎黏黏的东西从他的那个地方腾出而出,他的作为男人的意识也就完全被那样的快感给冲动得苏醒了,让他一下子就知道了作为一个男子,只要和女人鼓捣了那样的事儿,还会有那样说不上啥子滋味儿的舒坦。

望秋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儿,侧卧着把两腿蜷缩起来,这样就能用两个大腿夹住那东西了。

这个房间里忽地又响起了扑扑腾腾的声音,他知道这是老鼠在互相追赶着咬架儿弄出的声响。他不由得咳嗽了一声,顿时,扑扑腾腾的声音没了。现在的老鼠真是成精了,每天夜里都会这样偷吃饱了这样追赶着互相咬架儿来消化食儿。也难怪了,人们为了灭鼠,大街上买回了老鼠药,结果是老鼠没能灭了,村子上的猫吃了吃了鼠药的老鼠,现在灭得差也不多了。村子上没了啥子猫,老鼠就显得能为了,整夜啃箱子咬柜子地扑扑腾腾地闹,人们也拿它们没啥子办法了。

望秋不知咋的了,伸手又把屋里的电灯给拉亮了。就在他拉亮电灯的一眨眼间,他瞅见了房檩上一只老鼠正怕在另一只老鼠的后屁股上疾快地蹶弓着身子使劲儿。电灯的亮光一下子惊动了这两只老鼠,吓得它们从房檩上掉了下来。尽管两只老鼠摔到了地上吱哇两声惨叫,它们还是很快翻过身子逃走了。

老鼠这东西也知道鼓捣那事儿舒坦?望秋翘头瞅着两只老鼠逃跑的方向,不禁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是不是它们每天夜里扑腾着都是为了鼓捣这事儿呀?他这样胡想着那两只老鼠,不由得梦里的小米嫂子的光身子又在他的眼前晃荡了。小米嫂子胸前的两个**虽说不见咋的大,但身子很白,皮肉就像她耳朵后面的皮肉那样,显得也很细乏,感觉着很光溜。要是以后爹和娘托人给自己说的媳妇儿能长得像小米嫂子,说话的声音也像小米嫂子,一走一动都像小米嫂子,那该多好啊。要是那样,不光让人看着就心里觉得舒坦,还让人打心眼儿里疼得慌,自己这辈子也算没有白娶了媳妇儿。反正到时候自己会先相看,要是有哪一点儿不像小米嫂子,自己就不答应。

电灯光在上面明晃晃地亮着,这个时候他再也觉不出电灯这东西发光的时候还会发出声音来,这个时候,他似乎觉得上面的电灯把自己的心思也照亮了一样,亮堂堂的让人感到宽敞。对,到时候就比着小米嫂子给自己相看媳妇儿。他马上在心里这样决定了,不管会找到啥时候,相看不到像小米嫂子这样的闺女家,自己就不答应定亲。

望秋想到这儿,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有了自己的主见似的兴奋起来,等自己能娶了像小米嫂子这样的媳妇儿,自己一准会好好地用心疼她,绝不会像望春哥似的让人觉得对小米嫂子不待见。

第274章 安详的早起

望秋的这个夜晚就是在他这样牵扯着小米的心思中慢慢地迎来了第三遍的鸡叫声,他听见堂屋的上房里传来了爹咳嗽着起床的声音,这才伸手拉灭了电灯,裹着盖被眯缝上两眼。

牛二筢子起床之后,先是去了茅房里撒了一泡尿,然后拿起大扫把把整个院子呼呼啦啦地扫上了一遍,然后又把灶房水缸里的水给挑满了,这才忙乎着洗漱。不过,他今儿早起在洗漱之前先是趴到那间牲口屋子的窗子上向里面眯缝着两眼看了一阵儿,虽然屋里还很暗,他并没能看清屋里的望秋,但是,屋里的安静让他不由得暗自笑了笑,心里估摸着望秋这小子这个后半夜应该睡得很沉很香了。但他咋的也没有想到望秋会因为那个梦整个后半夜没有睡熟,只是在这天要亮了才合上了两眼。他心里很踏实地离开了牲口屋的窗子,扑哧扑哧地在院子里刷过牙之后,就哗哗啦啦地洗完了手脸,这就扛起铁锹、铁锨和钉耙去田地里了。他今儿也里就琢磨好了,今儿早起把育红芋苗子的园子给整出来,晌午去农机站打听一下小四轮子的价钱,晚晌把红芋母子给育上,这两天就张罗着想办法筹钱把小四轮子给开回来。

牛二筢子出去了,望春娘这个时候也拎着尿罐子出门了。她把半罐子的尿水倒进沤粪池子之后,从院子里端起牛二筢子洗手洗脸的那半盆水倒进了尿罐子,一把破笤帚头子把尿罐子刷了刷,把耍尿罐子的水倒进了沤粪池子,然后就张罗着像老母猪拉窝似的向灶房里收拾今儿一天三顿饭要烧的柴草。忙活完柴草之后,她才洗漱。但是,洗漱她也心里不踏实,那些鸡娃子这个时候也该喂食儿了。这几天村上不少的人家跟自家一起打回来的鸡娃子死了不少,自己家的这些鸡娃子可不能那样一个死法儿,今年还指望着这些鸡娃子长大了给闺女和儿媳妇儿补身子呢。洗漱之后,她进了灶房,把昨个晚上给鸡娃子蒸的小米儿和玉米糁子端出来,拌上几片儿擀碎了的土霉素,这才去喂那些鸡娃子。

几个篮子里的三百来只鸡娃子大约摸是一夜没能进食儿,这个时候给望春娘这样一豁腾,都纷纷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望春娘瞅着这些鸡娃子,心里那个美气。这些鸡娃子,自从打回来之后,自己小心地伺候着,也没抛费几个,不少的鸡娃子的膀子尖儿上开始炸出扁毛儿来。自己这样小心地伺候着,估摸着到这些鸡娃子成鸡了,也抛费不了啥子。她先是在一个篮子里铺上一张纸,然后往纸上撒了些鸡食儿,顿时招来那些鸡娃子土匪似的争抢。

这个时候小米也起了,她招呼起玉米,然后帮着玉米梳洗了,就催着玉米赶紧背着书包上学去。送走了玉米,她自己梳洗了之后,就来到了上房,跟望春娘打了个招呼。

“你这傻孩子,起这么早干啥?现在又没啥事儿。”望春娘瞅着小米,怪罪似的说。

“收拾着要玉米起早上学了。”小米向望春娘笑了一下说。

“回去再睡会儿吧。”望春娘催着小米说。

“不睡了,天都大亮了。”小米又是一笑。

“不睡你干啥呀?这个时候你得小心着把身子养好了。”望春娘见小米不愿意回去睡觉,似乎不大高兴了,她瞅了一眼小米,回头就接着喂那些鸡娃子。

“娘,我帮你把这些鸡娃子的垫草换一下吧。”小米见望春娘似乎不大高兴了,向望春娘笑着说,“娘,你看,这些麦秸给鸡娃子又拉又踩的,脏了。”

“傻孩子呀。”望春娘心疼地向小米叹了一声,说,“咋的不听娘的话儿呀!想当年,我怀他们几个的时候,想歇着还歇不了呢。娘这让你歇着,你还不听娘的话儿。”

“娘,我这没准儿就是怀上了,你老是这样心疼我,我心里不踏实。”小米说,“真的等定准了是怀上了,啥我都听娘的。”

“傻孩子,你这身子,娘心里有准儿。”望春娘瞅着小米说,“娘是过来的人,多少也怀过他们四个,啥时候身子是啥情况,娘心里都有个准儿。”

小米给望春娘说得没啥子话说了,很难为情地向望春娘笑了笑。

“想当年我怀望春他们几个的时候,起早贪黑地要出工干活儿,到临生他们的时候也没歇上一天。”望春娘瞅着小米说,“现在多好,土地到户儿了,干啥活儿咱们自己说了算,可娘没赶上现在这样的好时候。这个时候你们赶上了,就得好好地把身子养好了。身子养好了,以后生的孩子就壮实。”

小米瞅着望春娘说:“娘,一时是一时。就算是现在的日月儿好了,我也不能老是睡着呀。再说了,现在还真得拿不准就是怀上了,要是这个时候就整天啥也不干,我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娘,这一家人,都得用心为这个家忙活着。我这个做儿媳妇儿的要是啥也不忙活,咋的也说不过去呀。就算是我怀上了,也得让我为这个家忙活点儿能忙活的事儿吧。我要是整天轻闲着啥也不干,我自己都觉得不自在。打自小就没轻闲过,让我轻闲着,我也不习惯。”

“你这孩子呀,让娘没法子说你了。换上别人,就是不让她轻闲,她也会想着法子轻闲。你倒好,让你轻闲着,你却不知道轻闲。”望春娘听了小米的话,瞅着小米说。

“娘,我歇不着。”小米向望春娘说,“已经习惯了,歇着就浑身不自在。”

“你这孩子。”望春娘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说,“那样吧,这个时候家里也没啥事儿,你就在院子里来回转悠转悠吧,别走得急了。”说完,她就向小米往外摆了摆手,然后低下头来继续喂她的鸡娃子。

小米瞅着那些欢快的鸡娃子叽叽喳喳地抢着吃食儿,站在那儿没动。对于伺候这些小畜生儿,她一样在行。自打自己和豆子哥挑起那个家的姊妹几个之后,每年的春上姊妹几个也会想法儿打上几只鸡娃子养着。自然,伺候这些小畜生儿的活儿就落到了她小米的身上。谷子她们几个还小,连自己也伺候不了,就别指望着她们能帮一把手儿伺候这样的小畜生儿了。她瞅着望春娘喂着这些小畜生儿,心里不由得还是想帮上一把手儿。

望春娘往一个篮子里铺上一张纸之后,回头瞅了一眼小米,见小米没有依着她的话儿出去到院子里转悠,心里一个咯噔,这孩子也真倔性,守着轻闲却不知道轻闲。

“娘,这两篮子鸡娃子我来喂吧。”小米瞅着望春娘,一笑说,“打自小我就喜欢这东西。”

望春娘见拗不过小米,把手里的小半盆儿的鸡食儿递给了小米,安持着说:“别喂得多了,这些小东西不知道饥饱儿,喂多了就容易撑着。还有,你喂它们的时候找个凳子坐着,别蹲着挤了肚子。”

小米向望春娘点了点头,从旁边拽过一个小凳子在盛着鸡娃子的篮子旁边坐了下来。

“我这去到牲口屋里把那几只羊牵出来。刚才想让你牵羊呢,又怕那些羊猛冲猛撞的闪了你的身子。”望春娘见小米按着自己的说法坐下来喂鸡娃子了,心里也放了些心。她瞅着小米说,“等会儿把这两篮子的鸡娃子喂了,你就别操心着把它们往盖被窝儿里捂着了,娘是担心这一弯腰一直腰的再把你的身子给扭了。”

小米回答着望春娘,然后按着望春娘的做法儿十分小心自己的身子地先向篮子里铺了一张纸,然后向铺好的纸上撒了些鸡食儿。

望春娘在旁边瞅着小米这样小心自己的身子,不由得在心里点了一下头,这才放心地出气伺候那几只羊。

小米把这一篮子的鸡娃子喂得大约摸只有七八成饱儿,然后才去伺候着去喂第二篮子的鸡娃子。即使望春娘不安持她该咋的去为这些鸡娃子,小米也心里清楚该咋的去喂,因为她瞅着这些鸡娃子的时候就想到了在她十一、二岁的那一年,因为想省事儿,一下子把打来的几只鸡娃子喂得撑萎了,两、三天没过,那几只鸡娃子都死了。也就打那以后,她记住了伺候这些小畜生儿不能心急,更不能想着省事儿。

望春娘来到牲口屋门口,门还给望秋从里面杠死着,尽管里面的羊已经开始咩咩着想出来了,但是,这两扇紧关着的门并没有因为这些羊的叫唤而自己打开。她在门口喊了几声望秋,这才听见望秋迷迷糊糊的应答声。

望秋穿着裤衩子揉着两眼把门从里面拉开了,然后就急奔着上了床。

望春娘今儿早起并没有催着要望秋起床,望秋成人了,她心里很高兴,但也很心疼。望秋那个地方蹿出来的东西不知道要望秋吃多少的饭才能补过来呀。她进了屋之后,安持着要望秋再睡会儿,然后就把几只羊牵了出去。

望秋回到床上之后,尽管他这个时候很想接着再踏实地睡上一阵子,但是,他想着这个时候小米嫂子也该起床了,心里竟然一点儿睡意也没了。

第275章 望春娘的担心

望春娘把几只羊牵到院子里,又慌忙着赶回牲口屋里要收拾那些羊一夜的拉撒。当她冲进牲口屋之后,不由得一个愣怔,望秋这个时候已经穿好了衣裳正准备外出呢。这孩子今儿是咋的了?平日夜里啥事儿也没有,有时候早期间儿要人招呼好几次才懒懒乎乎地起床,自从小米这个儿媳妇儿进了这个家门之后,望秋这小子变得勤快了还不说,今儿夜里他又往外流出来那么多的那东西,这早起倒看不出他有啥子懒床。也可能是这孩子年轻,身上活力壮,夜里出了那样老些的东西身子恢复得快。尽管她这样琢磨,但心里还是觉得疼得慌。她站下来瞅着望秋看了一阵儿,问:“咋的不再睡会儿了?”

“娘,我不困了。”望秋瞅着娘,一笑说。

“傻孩子,身上乏不?”望春娘也是一笑。

“没觉得乏呢。”望秋很迷糊地回答。

“那就好。”望春娘放心地笑了,瞅着望秋说,“今儿早起娘给你多煮几个鸡蛋吃。”

“我不吃。现在鸡蛋少,那些鸡蛋是你挨家给我小米嫂子淘换的,我不能跟我小米嫂子争嘴。”望秋一个迷愣,瞅着娘说,“我又不是咋的了,吃鸡蛋干啥。”

“傻孩子,身子亏了就得补。”望春娘笑着,转身拿起门后的笤帚,回头向望秋说,“不睡了就洗巴洗巴,待会儿去那层院子里看你二哥起没。今儿你爹一大早起就去整红芋母子园子了,你二哥要是起了就让他帮你爹一起整去。你爹说这两年红芋秧苗子价钱贵,琢磨着今年还要比往年多整两个园子,到时候能多卖点儿红芋秧苗子。”说完,她就弯下腰来开始收拾那些羊的拉撒。

望秋依着娘的话出了门儿,忽地站下脚回头问娘:“娘,我小米嫂子起没?”

“起了,在帮娘喂鸡娃子呢。”望春娘回着望秋,忽地直起腰来回头看着望秋,心里又是一个咯噔,这小子咋的一睁眼就问他小米嫂子?会不会小米这闺女沉到这小子心里了?要真是这样,那还真得早一天给这小子说个媳妇儿了。

望秋听说小米也起床了,脸上忽地闪出红光来,就连整个脖子也通红了。然后就躲闪啥子似的去洗漱了。

过来的人就是过来的人,望春娘一下子从望秋的脸色中看出啥子似的心里扑腾一声,望秋这又躲闪着似的去洗漱,更让她觉得事儿有些奇怪。这小子是把小米这闺女沉到心里了,该不会他今儿夜里做的梦就跟小米这闺女有牵连吧。她瞅着望秋很小心似的在院子里弄水洗漱,不由得整个心里乱成了一锅糊涂似的有点儿担心了。这小子开始开窍儿了,可这窍儿开得,让人心里提溜得慌。这小子是个毛头后生儿,小米那闺女年龄也小,望春这又常年不在家,这一家人又出来进去地蹭耳朵台子,千万这两个孩子以后别有点儿啥事儿呀。这事儿咋的也得跟望春他爹捉摸捉摸,真得赶紧着给这小子找个媳妇儿,就算是三年两年的不给他把媳妇儿往家娶,也能让这小子的心思有个着落。琢磨到这儿,她伸头向堂屋的上房看了看,堂屋上房里传过来的鸡娃子抢食儿的叫闹声让她的心里一下子又踏实了。小米那闺女知理儿懂事儿,虽说知道跟家里人亲,也不会有别的啥子心思。思摸到这儿,她脸上的颜色放松了不少,回头又瞅了瞅院子里的望秋,这才转回身子接着收拾羊的拉撒。

望秋在院子里刷牙洗脸之后,慌忙着想去堂屋的上房里看一眼小米。可是,他刚要抬腿迈进堂屋上房,不由得又停了下来,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夜里做的那个梦给小米嫂子知道了似的,让他难为情。小米嫂子知道了自己做的那个梦,会在心里咋的琢磨自己?肯定会说自己心不正,耍流氓了。要是自己在小米嫂子心里落下这样的影子,以后就没法儿跟小米嫂子说话儿了。就在他这样思摸着自己的那个梦会不会给小米嫂子知道了的时候,屋里的小米回头向他喊了一声。他的脸腾地又热了起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腿进了屋。

“三儿,你今儿这是咋的了?咋的到了门口又停住不进来了?这脖子脸咋的还跟红布似的红了呢?”小米抬头见望秋进了屋,很纳闷儿地问,“是不是哪儿不舒坦发烧了呀?要是哪儿不舒坦了,就赶紧着找先生看看,弄点儿药吃,别硬撑着。”

“没,没咋。”望秋有些不敢喘气似的躲着小米的两眼,结巴着嘴回着小米的话。

“你今儿是出奇了,咋的说话也结巴了?”小米很稀奇地瞅着望秋,笑着说。

“可能是夜里没睡好,看黄鼠狼捉老鼠了。”望秋还是不敢看小米,借故说,“一只黄鼠狼在那两间屋里捉老鼠,撵了老半天也没能捉住那只老鼠,还把那些羊吓得炸了圈似的。”

“是吗?”小米听望秋这么一说,似乎不大相信似的问。

“真的,这么大的一只黄鼠狼。”望秋好像一下子忘了他夜里做的那个梦,整个心思又琢磨到黄鼠狼捉老鼠的事儿上了。他两手一伸,向小米比划着黄鼠狼的大小,说,“黄鼠狼扑扑腾腾来回地追那只老鼠,那只老鼠也给吓得慌了神儿,不知道往老鼠洞里钻了。要不是那些羊吓得乱叫,我不起来拉亮了电灯,可能就捉住了。”

望秋给小米讲着黄鼠狼捉老鼠的事儿,整个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他见小米听得很着迷,不像知道了他做的那个梦,整个心思也就一下子落了地儿。

望春娘把那些羊的拉撒打扫到了一堆儿,转身去院子里找二箩筐,发现望秋已经不在院子里,正跟小米在堂屋的上房里说着些啥子,忙向望秋招呼着喊:“望秋,去那层院子里把你二哥喊起来,让他帮着你爹去整红芋母子园子。”其实,她心里清楚,这红芋园子没必要就今儿一定要整出来,红芋秧苗子下地要到谷雨节气前后,眼下节气刚过了雨水,再有几天才能惊蛰,不是赶着卖红芋秧苗子,春分再往育苗的园子里下红芋母子也不算迟。她这个时候催着望秋喊,是心里觉得以后不能让望秋再这样整天黏糊着缠上小米了。

望秋正与小米说得高兴,忽听娘在外面喊自己,心里一个咯噔,马上就想起了刚才娘对自己的安持,自己只想着跟小米嫂子说话儿了,洗完手脸倒把娘的这个安持给忘了。他应了一声娘的话,然后就出了堂屋的上房。

望春娘见望秋出来,迎着望秋又安持着说:“你呀,喊了你二哥之后就赶紧着回来,前两天我就想着去看看你春梅姐,这家里也走不掉。待会儿你回来把我给你春梅姐淘换的几十个鸡蛋给送亲,让她别舍不得吃。跟你春梅姐说,就说是娘说的,她现在的身子骨要紧。”

望秋答应着娘就出了院子。

望春娘见望秋出了院子,不知咋的了,她忽地觉得自己一阵子的发晕,整个人像要腾云驾雾似的。她慌忙紧走了两步,两手扶住了牲口屋的门框闭着两眼站了一会儿,整个人才慢慢地好转过了。是不是夜里没睡好才会这样?她在心里问自己。夜里也没咋的呀,就起来看了望秋这小子一会儿,也不至于这样吧。也可能是人到了这个岁数都会是这样,气血跟不上了,一慌一忙一操心,就会头晕。她这样琢磨了一阵儿,然后就用二箩筐把那些羊的拉撒清了出去。

望春娘清理完羊的拉撒之后,唯恐小米累着似的,又慌忙着去了堂屋的上房里。

小米见望秋依着娘的话去喊望夏了,把剩下的那两篮子鸡娃子喂完之后,起身就张罗着要把这几篮子的鸡娃子重新蒙上那两床毯子。望春娘一见小米这样扬胳膊探腰的,马上拦住了小米,从小米的手里接过那两床毯子,有些怪罪似的对小米说:“你这个孩子,就是不听话儿,娘只让你把它们给喂了,你咋的还操心着要把它们给蒙起来?你知道吗?你这一伸胳膊一探腰的,娘的心都给你提溜起来了。”说着,她把手里的两床毯子蒙在了那些篮子的上面,四周围地瞅了瞅是不是给蒙得严实了,“娘说的话你都没放到心里去。你自己算算吧,腊月二十六你跟望春成亲那天身上来的,上个月的二十几儿你身上一直没来。这个月眼看着又是十几儿了,四、五十天身上没啥子动静儿,这就能估摸出你一准是怀上了。怀上了,这个时候正坐胎呢,哪儿能由着你自己的性子帮家里张罗这些事儿?娘知道你是心疼娘,怕娘累着,想帮着娘分担一些家务活儿。娘这个时候啥也不想让你做,你就只管好好地注意着自己的身子就成。你把自己的身子小心好了,娘心里就舒坦高兴。”

小米瞅着望春娘点了点头,是啊,望春娘说的没错,自己是担心着这一大家子人的家务活儿都落在婆婆的身上,一准会累着婆婆。自己是这个家的大儿媳妇儿,这个家的家务活儿按理儿来说该有自己承担起来,可婆婆不让,这是婆婆在心疼着自己呀。她心里也一下子全明白了,自己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能帮着这个家干点儿啥子,而是要为望春,也是为这个家怀上孩子。

第276章 小米跟着望秋进了那间屋子

望春娘收拾好这些鸡娃子之后,回身两手弹了弹袖子,向小米说:“不是娘不让你干啥儿,是娘舍不得让你干。等你安安稳稳地怀上孩子,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有你干的活儿。不管以后咱们是分开过日子,还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以后的家务活儿多着呢。”

“娘,咱不分开过日子。”小米瞅着望春娘,心里酸酸的堵得慌。婆婆这样心疼自己,不管是为了让自己安稳地怀孩子,还是疼着自己这个人,这些年了,除了自己的亲姊妹们,还有谁这样心疼过自己?自己的亲姊妹们虽说心疼自己,可他们没有能为让自己轻闲着。

“傻孩子呀,你看现在还有谁家一大家子人能在一起能过上人老几辈子的?都是成了家儿就着忙着分家过日子。咱们这个家,早晚都得分开过呀。”望春娘向小米笑着说,“这望夏也成家了,再有几年就是望秋了。要是不分开,等望秋再成了亲,那一大家子人,娘可没那个心思都能顾得过来。这个好了歹了,那个这了那了的,娘操不了那多的心。”

“娘,不管望夏和望秋他们两个咋的,反正我是不跟娘分开过。”小米听了望春娘的这几句话,紧瞅着她说。

望春娘一笑,说:“这个时候你就别想分不分家的事儿,只管用心顾着身子。等两天你爹要是得闲了,让他去半里湾儿把张老先生请到咱们家来,让他给你号号脉。”

“号脉干啥儿,我又没啥子不舒坦的地儿。”小米惊奇地瞅着望春娘。

“经张老先生一号脉,你这身子到底是咋的了,怀没怀上,怀的是男是女,娘心里就有个底儿了,也省得娘心里整天家不踏实。”望春娘说。

小米听望春娘这么说,不知咋的,她也倒想让张老先生给号号脉了。张老先生要是能给号出啥子来了,也省得爹和娘心里这样提溜着不踏实了,自己心里也有个底儿了。她瞅着望春娘点点头,问说:“张老先生真的能号出这个?”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张老先生的手艺,不过,她以前没有听说过张老先生号脉能号出这些来。

“张老先生号这个脉,那是一号一个准儿,怀上多少天了,赶在那几天要生,他都能号得出来。”望春娘向小米一笑说,“以前你是闺女家,也不扫听这个。咱们这个村上经张老先生号过脉的女人有不少,那是一点儿差错也没有。这两天你爹忙着了,他想买辆小四轮子拖拉机回来,还动着心思想从四亲五邻地凑点儿钱上来。等你爹这几天把小四轮子拖拉机买回来了,我就让他去请张老先生。”

“娘,不用请了吧,我这身子又没啥毛病。”小米虽然心里也想着给张老先生号号脉,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个时候会是怀上了,但是,她还是很难为情地向望春娘这么说。

“到时候还是给张老先生看看,万一身上有点儿啥子毛病,也顺便让他给开点儿药调理调理。”尽管这些日子望春娘心里高兴着小米很有可能是怀上了,但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小米的身子会不会怀上孩子,必定小米以前身上没咋的月月见红,只是吃了张老先生的几副药后才在结亲的时候算是正常了。她同样担心着自己的前七后八是不是掐得准成。要是给张老先生号出小米真的是怀上了,自己的心思才算是真的落地儿了。

望春娘的这句话刚落音,院子里传来了癞包娘呼天抢地的叫喊声。

这是咋的了?望春娘心里一个咯噔,慌忙着就冲到了院子里去。

“我筢子哥呢,快点儿让他用手扶拖拉机送癞包他爹去医院吧,怕是慢一步癞包爹就不行了!”癞包娘一见望春娘,哭着嗓子喊着说。

“这是咋的了?”望春娘一下子着急起来,追着癞包娘问。

“我也不知道啊,一大早起来,我喊他也喊不醒了,两眼往上翻着白眼珠子,喉咙管子咕咕噜噜地顺着嘴巴往外吐白黏条子。”癞包娘哭着着急地说,“赶紧让我筢子哥送他去医院吧,要不就真的要坏事儿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这一家子咋的一个往前过呀!”

“你别着急,我这就出去给你喊他回来!”望春娘伸手拍了拍癞包娘的胳膊,急急地安慰着癞包娘,说着她抬腿就冲出了院子。

癞包娘见望春娘冲出了院子,也抬腿跟着望春娘出了院子。

小米瞅着空下来的院子,心里也是一阵子堵腾,想当年爹也是,一场急病就没了。这癞包爹要是跟爹一样走了,留下癞包娘他们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往后的日子就苦了。虽说癞包爹不咋的能为,把一家人的日子操持得不咋的宽敞,可他必定是那个家的顶梁柱子,一家人不管日子过得咋样,有他在,心里就会觉得有个靠儿,心里也踏实。这老天也是,太不长眼了,净拣穷人家的日子折腾啊。

“嫂子,你这是在琢磨啥子呢?”小米正琢磨着癞包他们家,望秋风一样地从院子外面冲了进来,进门就向小米这样问。

“望秋,你赶紧着把手扶拖拉机弄出来,把架子车绑上去。”小米见了望秋,没回望秋的话,就催着望秋,说,“你手脚麻利点儿,不能耽误了。”

“咋的了?嫂子。”望秋给小米催得一个迷愣。

“你没迎着娘?娘出去找爹去了。癞包爹得急病了,癞包娘刚才过来了,要爹用手扶拖拉机送癞包爹赶紧着去医院。”小米向望秋急急地说,“你赶紧着把手扶拖拉机弄出来,赶在爹回来,就能开着就走了。”

望秋听了小米的话,向小米点着头就进了那间放着手扶拖拉机的房子。

小米唯恐望秋需要帮忙似的跟着望秋也进了那间房子。

“嫂子,你躲出去吧。”望秋见小米跟进来,手握着摇把回头向小米说,“有时候我摇它丢不开摇把。”说完,他就一手按着闭气门儿一手摇着摇把,呼哧呼哧地摇动了手扶拖拉机。

小米躲出那间房子,刚在院子里站稳,那间房子里就传出来了柴油机腾棱腾棱很响的叫唤声。听到手扶拖拉机叫唤了,她的心里猛地一个轻快,等爹赶回来就能开着送癞包爹去医院了。

院子里的那些羊听到手扶拖拉机这样的叫唤声,不由得都停下了吃草,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大气儿不敢喘地四周围惊恐地看。想必它们还没有熟悉这样打雷似的的叫唤声,这样的叫唤声让它们弄不明白是啥样的巨兽离它们不远了。

望秋坐在手扶拖拉机的后屁股座子上很小心地把手扶拖拉机倒出了那间屋子,然后在院子里一掉头,车头朝外就在院子里停了下来,但是,柴油机还在腾棱腾棱地响。

那些羊见是这样一个很大的没皮没毛的家伙在叫唤,很是纳闷儿地瞅着,咋的望秋还在这个没皮没毛的家伙上面坐着呢?好像这个家伙的叫唤声是在给望秋掌控着,望秋让它大就大,让它小就小。这个家伙有点儿邪怪!

“望秋,赶紧朝上面绑架子车吧。”小米见望秋把手扶拖拉机停了下来,向我喊着说。

望秋一悠腿就从手扶拖拉机上下来了,依着小米的话慌忙着往手扶拖拉机屁股后面绑架子车。他们家的架子车,两把上用螺丝拿了一个横担子,平时拉个啥子东西,直接往手扶拖拉机屁股后面一挂,用销钉一销,很像大汽车屁股后面的挂斗儿。

“望秋,你先开着去癞包他们家吧,让人帮着先把癞包爹弄到架子车上。等爹赶回来,我就让爹直接去癞包他们家,这样能挤出来时间。急病拖不得呀!”小米见望秋绑好了架子车,紧瞅着望秋说。

;望秋听了小米的话,点了点头,抬腿又上了手扶拖拉机,然后离合挂档,手扶拖拉机就腾棱腾棱响着出了院子。

小米瞅着望秋开着手扶拖拉机出了院子,心里却没能觉出宽松来。她不时地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着,两眼也不时地盯着院门口的动静,要是这个时候爹能赶回来多好,就能拉着癞包爹去医院了,早一点儿送癞包爹去医院,癞包爹也就能早一点儿给先生看了。

那些羊见望秋坐在那个家伙的上面把它弄出了院子,这才放心了似的喘着气儿互相说话似的叫唤了一阵儿,然后继续吃它们的草。那几只羊羔子也又开始调皮地互相追赶着,满院子里高高低低地顶头爬架地蹦跶。

小米在院子里不时地抬头看着天色,也不时地瞅着院子门口儿来回转悠着,娘还没找到爹吗?都这样老长的时间了,咋的还不见娘回来呢?要是癞包爹给耽误了,他们那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又该咋弄啊?癞包爹就是再不济,也是他们那个家的天呀!那个家的天要是真的塌了,一家人的日子可就没个日月儿了。不由得她又想到了自己和豆子哥带着谷子她们几个这些年过的日月儿,那样的日月儿受的苦累和委屈,说句不好听的话,不是人过的日子呀!那日月儿跟人家比起来,也根本叫不了日月儿呀,千万不能让癞包他们那一家以后也过那样的日月儿呀!

第277章 穷人的命薄命贱

就在小米这样琢磨着癞包他们家的时候,望春娘跟头流水地冲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扛着铁锨铁锹的望秋,进门的时候望春娘嘴里还在安持着望秋:“你赶紧把这些钱给癞包娘拿过去,别耽误了,要跑着去。”

“知道了,娘。”望秋紧跟在娘的身后,把肩上的铁锨铁锹往灶房的墙上一竖,向娘回答着说,“这急着救命的事儿,慢不了半步儿。”

望春娘冲进了屋子,不大会儿就手里握着一卷子的钱出来了。她把钱往望秋的手里一塞,说:“赶紧送去,别耽误了。这是多少我也没数,到那儿再让你爹和你二哥数吧,救人要紧。”

望秋接过钱,撒腿就跑出了院子。

“娘,癞包爹是咋的了?”小米瞅着望春娘问。

“哪知道呀,看着怪重的。”望春娘回头瞅着小米说,“刚才回的时候听见手扶拖拉机响着,就扛着铁锨铁锹都跟着响儿去癞包他们家了。到那儿一看呀,真焦心。癞包爹啥也不知道了,两个白眼珠子翻得看不到黑眼珠子了,牙也咬得紧紧的,整个嘴里往外冒白沫和黏条子,人喊他也没个动静儿了,估摸着不能耽误了。”

小米听了望春娘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提溜起来了。嫁到这个村子里来之后,虽说没咋的跟村子里的人来往,可也听人说到过癞包爹和癞包娘。癞包爹是那种三脚踹不出一个闷屁的主儿,性子有些邋遢,脾气有点儿迂,很少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有话儿。按说,这样的人招谁惹谁了,咋的就摊上这样的急病了?

“这人呀,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个啥毛病。癞包娘说,癞包爹昨个儿晚上还有吃有喝地吃了两个馍馍喝了两碗红芋片子茶,睡了这一夜,不知咋的就成了那个样子了。”望春娘叹了一声说,“癞包爹这要是有个好歹,这一家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可就惨了。癞包娘那个呼啦瓜脾气,啥事儿都不在心上,要她操持一个家,那就顾上顾不了下了。”

“癞包爹不会有啥事儿吧?!”小米听了望春娘的话,瞪着两眼紧盯着望春娘问。

“应该不会有啥事儿吧。”望春娘没有把握地说,“看他那个样子,不像是大清早才得的病,估摸着是下半夜的事儿。癞包娘没心,也不知道癞包爹是啥时候得的病,大清早起来才发觉癞包爹不对,怕是给耽误了,这些人着忙着把他往医院里送,就看他的命了。”

望春娘的话让小米心里一寒,这口气,分明是在说癞包爹没多大的指望了。天哪,人们都说穷人的命薄命贱,这话是真的吗?她自己也不知道咋的了,这个时候很想对着院子上面的老天吼上一嗓子,想对着院子上面的老天骂上几句。她抬头看了一眼院子上面的老天,天不算兰,天上很安静地飘着几片不灰不白的云彩。这几片云彩虽说没动,却像是赶庙会上集似的朝着一个方向伸着不圆不凸的脑袋,坏笑一样向下瞅着这个人间的一切,就像那些日子过得舒坦的人家在嘲笑日子紧巴的人家一样。这些年来,虽说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们没有看不上自己姊妹几个,但是,逢在赶集上镇的日子,自己这姊妹几个走在路上,会招来周围村子上那些手头宽敞的人家很轻看的眼神儿。她看着天上的那几片云,好像又看到了先前赶集上镇路上的那些轻看自己姊妹几个的眼神儿。天上的云彩都会这样,更不用说这世间的人了。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这话不假,癞包他们家的日子这两年刚有个抬头儿,一家人刚过得安稳了,这癞包爹又出了这个事故。就算他不会有个三长两短,这一跟头摔得又得他们那个家几年爬不起来。”望春娘很担心地叹着说,“这老天也是,看不得这穷人家过上几天舒坦的日子,咋的净拣不景气的人家拿捏?啥时候能让这穷人家翻个身儿,过上踏实的日月呀!”

小米不知道该咋的去接着望春娘的话说,这些年了,自己姊妹几个的日子虽说风里雨里地滚爬过来了,但那些经过的苦受过的累和遭到的委屈,这一辈子都沉到了自己心里,咋的也不会忘了。打心眼儿里来说,自己不愿意左邻右舍的哪个人家再受自己姊妹几个受过的那些罪,可是,癞包爹要是真的给耽误了,到医院再治不出来,癞包他们这一家人就会像自己姊妹几个以往那样,过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自己姊妹几个好在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们平日里都能帮上一把手儿。可这个卧牛岗子,虽说要比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们日子过得舒坦,这段时间以来,似乎自己觉出了这个村子里好多人家之间的那份人情要比黄庄子淡多了,尽管这个村子住着的都是姓牛的本家,癞包爹要是真的有个啥子三长两短,癞包他们这一家人就没有自己姊妹几个幸运了。只是自己不明白的是,咋的这个村子上的人日子过好了,相互间的情分为啥就淡了了呢?何况还都是一个老祖宗的本家,连血里的情分也不咋的待见了。

望春娘转头瞅了瞅小米,尽管她心里担心着癞包爹这个时候会是咋的了,但是,她马上还是想到了小米眼下的身子,立马换上一脸的笑模样对小米说:“这人的命啊,天注定的,咱们再咋的心疼心酸,都没啥用。阎王要谁三更死,谁再大的能耐也留不到五更天。癞包爹到底会咋的,那就看他的造化了。咱们还得吃饭过日子,我这就张罗着做早起饭。”说着,她转身进了灶房。

小米站在院子里瞅着望春娘的后脊梁影子,心里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啥样的滋味儿了。打听到癞包娘过来央求着要牛二筢子用手扶拖拉机送癞包爹去医院的那一刻起,不知道是对自己姊妹几个过去那些日子的后怕,还是对癞包他们那一家人以后的日子的担心,这整个心里就一直这样堵腾着。她原以为老天只对他们姊妹几个太狠心,今儿看来,还有癞包他们那一家人,真的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家在遭受老天爷这样的折腾。

院子里的那些羊倒不知道人世间这样的酸甜苦辣,咕咕嚓嚓地嚼着嘴巴里的干草,不时地还会抬起头来很欢快地叫唤上两声,好像是在得意于它们这样吃不用愁喝不用忧的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手扶拖拉机又扑扑腾腾地给望夏开回来了。

咋的了?小米心里一惊,咋的没送癞包爹去医院?

望春娘听见手扶拖拉机又进了院子,两手挽着袖子从灶房里也冲了出来,瞅着望夏急急地问了几句:“咋的不去了?癞包爹咋的了?”

望夏把手扶拖拉机往院子里一停,跳下来,瞅着娘说:“癞包爹不行了,断气儿了。”

“啥?”望春娘不敢相信似的瞅着望夏瞪大了两眼。

“癞包爹咽气儿了,手脖子上的脉象也没了,心也不跳了。”望夏瞅着娘说。

“这人咋的说没就没了呢?”望春娘自言自语似的说,“昨个儿还是活蹦乱跳大喘气儿的一个人,就这一夜的光景儿,说没就没了。”

小米想起了爹,尽管那个时候自己还不咋的十分记事儿,但爹的死还是很清楚地留在了自己的心里,爹也是这样眨眼间说没就没了。这穷人的命咋的就是这样经不住个灾病啊?!

“要是癞包娘早点儿知道癞包爹得病就好了。”望夏有些抱怨癞包娘似的说,“等她知道癞包爹有病了,再四处折腾着找人帮忙,晚了。”

“癞包爹死了,他们那个家的天塌了!”望春娘仰头看了院子上面的天,叹着气说,“癞包才十多岁,还小,以后就指望着癞包娘一个人支撑着那个家,老老少少的六、七口人,里里外外够她难为的了。”

“村子上不少人都在那儿呢,都觉得癞包爹死得可惜。”望夏说,“看癞包那小子,见爹不行了,放开嗓子就哭了,哭得让人寒心。”

小米静静地听着望夏和娘的说话,心里一股子酸堵到了嗓子眼儿里。不过还好,以后癞包他们几个跟自己的姊妹几个比起来,要幸运多了,爹没了还有娘在,还有爷爷在,就不会像自己姊妹几个那样受那么多的委屈了。/>

“望夏,过去看看吧,看能帮一把手儿就帮一把手儿。”望春娘低下头看着望夏说,“去到那儿把望秋喊回来,别让他在那儿长呆着,还没成家的人在那儿呆时间长了不好。你要是帮不上啥子也回来,别在那儿碍事儿。”

望夏依着娘的话刚要出门,正好跟要进院子的媳妇儿撞了个迎面儿。

“这是去干啥子呀?”望夏的媳妇儿杨槐花瞅着望夏急急忙忙的样子,眉头一皱问。

“槐花,让他去吧。癞包爹不行了,让他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啥忙儿。”望春娘接过杨槐花的话,向杨槐花说。

杨槐花一愣神儿,回头瞅着望春娘,说:“让他过去好吗?别沾惹了啥子晦气。”

望春娘给杨槐花的话说得一个激灵,她瞅着杨槐花,半天没能说出啥子话来。

第278章 两妯娌之间的怨气

小米见望春娘给杨槐花的话说得没了言语,向杨槐花笑了一下说:“让老二去吧,没那么多的讲究儿。”

“哟,嫂子,这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要是望春大哥在家,赶在这结婚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碰上这样死人的事儿,你会让他去帮忙吗?”杨槐花马上转过脸来问小米,“要是把死人的阴魂给带到家里来了咋办?”

小米眨了眨眼,仍旧笑着向杨槐花说:“要是他在家,他不去我也得让他去帮这个忙。邻居间处着,谁家没个红白事儿?虽说我是嫂子,可你的年龄比我大,这些事儿应该要比我知道得多,邻里间相处,哪儿能计较这些?老少爷们儿们都这样计较了,村子里谁家再有个啥事儿都没人伸手儿了,那还咋的能把事儿办过去?”

“嫂子,是我望春哥不在家你才这么说。要是望春哥在家呆着,你就会是另一个说道儿。”杨槐花嘴巴一撇,说哭不是哭说笑不是笑地说,“这人呐,有时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儿没赶在他的头上,赶在他的头上他就会是另一说。”

望春娘的心里一下子给堵上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望夏的新媳妇儿会这样说话不在理儿。这样的儿媳妇儿,自己还真不能在一块儿淘得时间长了,时间一长,她能登高爬低地跟这个家翻泚。很快她的心里就有了另一个想法儿,等这两天望春他爹帮着把癞包爹送到地里去了,就连媒人带她爹娘都找过来把家给分了,分出去之后,他们爱咋的就咋的。

“老二家的,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啥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就是跟你说这个理儿,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当刮了一阵儿风。”小米瞅着杨槐花说,“这话要是你听着不顺耳,就全当我啥也没说,省得在你心里沉下啥子气儿来。”

“嫂子,你这话说得,像是我要跟你置气儿似的,我也就是说这个理儿。”杨槐花瞅着小米,脸上装出笑模样说,“我这不让他过去,也是为着咱们这个家好,我可不愿意有啥子阴魂进了咱们这个家,祸害得咱们过不安稳日子。”

“那可真得听你的了。”望春娘听杨槐花这个时候这么一说,“也难为你能为这个家想这么多。”说着,她瞅了一眼站在院门口没有动身的望夏,向望夏喊了一声说,“你媳妇儿不让你去,你就别去了,省得把癞包爹的阴魂招到咱们家来。”

望夏听娘这么一说,回身进了院子。

望春娘见望夏回了院子,瞪着两眼出了一口长气,心里哆嗦着说了一句——“还真出息了!”然后就扯了一下小米,转身进了灶房。

小米见望夏回了院子,心里一阵子的纳闷儿,前些日子望夏不是这样没有主心骨儿的人呀,这才结亲几天呀,咋的就变了?

望夏来到媳妇儿杨槐花面前,向杨槐花一笑。

杨槐花回着望夏一笑,说:“今儿你哪儿也别去了,等吃过早起饭儿跟我回娘家去。”

望夏向杨槐花笑着,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爹前几天还说呢,想让咱们跟着他出去干。今儿咱们过去看看爹到底是啥意思,要是爹真的想带着咱们出去干,咱们就跟着爹出去,再咋也比在家里挣得多些。”杨槐花瞅着望夏,很是得天独厚地说,“爹在外面有那么大的营生儿,咱们个着爹干上两年,家里啥都有了。死守着这几亩地的收成,这一大家子人摊开了,能到哪儿呀?咱不像有些人贪着这几亩地的收成,还指望着婆家咋的能拉扯娘家一把。”

小米瞅着杨槐花和望夏两个人,听着杨槐花的话,心里翻起来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滋味儿,一股子火气也一下子堵到了胸壳廊子里。自打杨槐花嫁到这个家里的那一天起,自己就觉得杨槐花显大,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个家,更看不上自己,原因也就是仗着她爹这两年在外面挣了点儿钱。自己能忍着她这样,也就是为着这个家。今儿她又这样在自己面前显摆似的向望夏说这些,这跟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叨自己一样。她想上去扇杨槐花两个大耳刮子,可她还是压住了心里的火气,这样两个新媳妇儿打起架来,这让公爹和婆娘两个人脸上以后在村子里都没个光彩了。何况公爹在这个村子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要是栽了他的脸面,以后村上的哪个人都能拿着今儿的事儿说他个长短。她把心里的火气压了压,瞅着杨槐花笑了一下,说:“老二家的,这人说话得讲个分寸,别想个啥就信口开河说个啥。这话说出去不光要能站住脚儿,还得能收回来。说出去的话站不住脚儿,又收不回来,人家有句话管这样的话叫啥子来着?放屁的话?”尽管她在极力地压着心里的火气,但这话一出口就像她的性子似的显得硬朗,她紧盯着杨槐花,“你别以为你娘家咋的阔绰了,你就能站得比别人高似的说这没有根底儿的话,告诉你吧,我是看着咱们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妯娌们,看着爹和娘,也看着老二和老三,要不然,就你这德行,哼,有多远你就给我站多远去!”

杨槐花听了小米的话,马上蹦跶着两脚不依不让地向小米吵嚷着说:“我知道你有能耐,可我不怕你这个能耐。你要是真有能耐,刚才那些话我就说了,你敢把我咋的?”

小米向杨槐花一笑,说:“别嚷,也别蹦,你要真是有胆子,跟我一块儿出去,到一个咱们这个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看不见的地方,那时候我让你好好地嚷好好地蹦。”说着,她抬腿就往院子外面走,回头向杨槐花催着,“走啊,跟我走啊!我今儿倒要看看你娘家的阔绰给你长了多大的胆儿。”

望春娘在灶房里听见两个儿媳妇儿在院子里吵吵,马上就冲出了灶房,两手一拍两个大腿,很没办法儿似的长长地叹了一声说:“你们两个这一大早是要咋的呀?你望夏也是,咋的就不能从中间拦上一句话呀!”

站在那儿的望夏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咋的了,他来回瞅了瞅杨槐花和小米嫂子,然后很无奈似的看着娘,两片嘴唇子动了几下,似乎想说啥子,但又没能说出来。

杨槐花见望春娘从灶房里出来了,马上装模作样地揉起两眼来,很委屈似的干嚎没有眼泪地向望春娘喊着:“娘,你看我嫂子,这早来几天就这样欺负我,还要让我跟她去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看不见的地方收拾我。”

望春娘心里一阵子地翻,从杨槐花进了这个家门之后,自己就觉得望夏这个媳妇儿不顾啥子场面儿,娘家的阔绰惯出了她不大讲理儿似的脾气秉性。刚才她杨槐花进院子时说的那几句话,就让自己心里堵腾,也更清楚地看见了她的心思。这又加上她这个时候假模假势的闹嚷,就更让自己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了,望夏这个媳妇儿,就是一个马虎凳,搬不得也坐不得。她瞅着杨槐花,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儿撇了一下嘴,马上又去追小米。

“娘,这事儿你别管了,今儿我倒要调理调理她杨槐花。她不是觉得她娘家有几个钱就不得了了吗?就能拿咱们一家人不咋的往她眼里放了吗?就能小看我娘家的那几个姊妹了吗?她口口声声地说着我嫁到这个家里是想着让我那姊妹几个粘上这个家的光儿。她这话望夏也听得真真儿的,我又不是背后说她这样说话了,望夏大眼瞪小眼地证着呢。今儿我就让她知道知道她娘家的那点儿钱屁用也中不上,也让她知道知道咋的做个人,咋的在这个家做个儿媳妇儿!”小米回头向望春娘说,“她现在不是心里不服气,嘴上也不服气吗?行!我就先让她嘴上不服气着,把她打老实了,再让她心里也服气了,嘴上也服气了。娘,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儿,你没法儿插嘴,也没法儿管。说我重了,我心里别扭。说她重了,她会说你向偏着我。今儿你就在旁边瞅着我把她咋的收拾得一个服服帖帖的,省得以后她在咱们这个家里人五人六地显得比别人大了架子。”

“你这孩子说啥话儿呀!这事儿娘能不管吗?你们两个都说娘的儿媳妇儿,半斤八两一样的远近,能眼睁睁地瞅着你们两个咋的了?”望春娘心里清楚,小米这孩子说得出来就能做得出来,别说是她杨槐花因为娘家的阔绰想在她小米跟前耍上一个威风,就是大队书记那样的人物儿,小米都敢可着肚子长颗胆给收拾了,一个杨槐花在她小米的心里又能算个啥儿呀?杨槐花她爹有几个钱儿,可小米这孩子好像只认理儿不认钱,这个时候就算是杨槐花她爹站到这个场子上来,小米这孩子也一准会把杨槐花她爹收拾得灰头土脸地没一点儿脸面。她一扯小米的胳膊,向小米急急地说,“你这孩子咋的了?还想把这事儿招摇到院子外面去,让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知道咱们家娶进来这样两个儿媳妇儿呀!”

第279章 杨槐花要分家

“娘,就是我不想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看笑话,才让她跟我去老少爷们儿们看不见的地方。”小米瞅着望春娘说,“在村子里收拾她,她不嫌丢人,我还嫌难堪呢。”

“你这孩子,咋的还跟小孩儿似的。”望春娘瞅着小米说,“不是娘说你,虽说她年龄上比你大,可辈份上你是嫂子,就算是她的不对,咋的你也该让着她一步儿,咋的能跟她一般的见识?你让她一步儿,还能咋的了?她不懂事儿,你也跟着她不懂事儿?”

小米听了望春娘的话,瞅着望春娘看了一阵儿,咬着嘴唇琢磨了一阵儿,回头瞅了杨槐花一眼,转过脸来看着望春娘说:“娘,今儿这是听你的话儿,我不跟她计较了。你回头告诉她,以后在这个家里别以为她娘家有两个钱儿就咋的了,哪天她要是再敢像今儿这样指桑说槐的,我可真不饶她了。我嫁到这个家来,也不是我们姊妹几个找上门来要换亲的,是爹三番几次地求着猫春他爹跟我们姊妹几个说叨的。她刚才那屁话,要是给娘听见了,娘心里也会疙瘩生火儿。”

“娘知道,她这样说话你很委屈。”望春娘瞅着小米说,“你们两个都是啥样儿的人,今儿早起娘算是看得清楚了。往后啊,你作为嫂子就让着她点儿,反正在一起一个锅里吃饭也没几天的日子,以后就是各顾各儿的日子,谁也不跟谁搅合。这个时候还在一起过日子,你就承让着些让咱们这个家过得安安稳稳的,别招外人笑话。”

“娘,以后我听着你的承让着她,可她不能再过分了。要是她哪一天再咋的了,别说我不给爹和娘留啥子情面了。”小米盯着望春娘说,“她这样的人也不能惯着她,给鼻子她就能上脸,就像黄庄子的狗比娘似的,一顿打,就老老实实的了。”

“你这孩子,以后不能这样想,再咋也得顾着些爹和娘的脸面。”望春娘很相信小米的话,大队书记都输了理儿都不在她眼里,别说一个杨槐花了。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望夏劝了杨槐花啥子,杨槐花又叫嚷起来:“咋的,我说错啥子了?那些羊弄到咱们这个家给养着还不说,还来了一个人在咱们这个家里上学,不是想沾着这个家的光儿是啥儿?都说她厉害,我就不信了,她能厉害到哪儿去?”

小米给望春娘劝说下去的火气给杨槐花的这一句叫嚷轰得腾地起来了,看了一眼杨槐花,转过头来盯着望春娘,一脸火气地说:“娘,你听见了吧,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今儿我听你的话儿,我忍着!哪天我实在忍不下去了,你跟爹可别怪我!”

“你消消气儿,消消气儿。”望春娘安慰了小米两句,就奔着杨槐花过来了,嘴里怪罪着向杨槐花说:“今儿你这是咋的了?就因为让望夏去帮癞包家一个忙儿,扯出这些线簸箩底子的话?那些羊是娘让牵过来喂的,你姐夫不在家,你姐她忙不过来,帮她这个忙儿还不该了?玉米来咱们家上学,是你姐夫和你姐跟咱们家商量过的,也是你姐送过来的,这又是咋的了?你姐夫和你姐做得不对了?”她瞅着杨槐花,把这些事儿一个劲儿地都往春梅的身上揽。她想着这样一来,就能把杨槐花心里对小米的猜疑给解除了,但是,她咋的也没有想到杨槐花接下来的话会给她的喉咙堵了个结实。

“哟,娘啊,你这真是亲多远儿向多远儿。敢情有着我姐这层亲戚,你这是在向着我大嫂子说话。”杨槐花还没等望春娘的话落音,瞅着望春娘,腾棱撂出一句这样的话来,“合着我这是没亲没故的外人,再咋的也说不出一个理儿来了。”

望春娘瞅着杨槐花愣了半晌儿,最后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这是说的哪门子的话啊!”

“娘,我这话不对吗?我咋的就没听见你对我嫂子高腔调儿说话呢?装过身来向我就是这样放闷雷子似的。”杨槐花瞅着望春娘,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说,“娘这样不待见我,那就把我分出去过吧,省得整天在娘的眼皮子底下让娘觉得碍眼得慌。”

望春娘这才明白,敢情她杨槐花这一大早这样不是没鼻子没眼地闹哄,而是心里早有了打算,借着今儿早上找点儿事儿出来,好把分家的想法说出来。这个时候她心里倒一下子松快了,瞅着杨槐花说:“你这孩子呀,想分家也不能这样跟你嫂子闹哄啊。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跟娘说,娘也不会霸着这个家不分了。今儿你这样跟你嫂子闹哄,就是这一件事儿,还惹得你嫂子心里堵腾。想分家也成,要不今儿吃过早起饭儿就让望夏把他舅舅找过来,也把你爹娘和媒人找过来,那层院子里的锅碗瓢勺啥的也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跟望夏两个人住那层院子,你大嫂子她住这层院子,我跟你爹和望秋,出去棚个庵棚子凑合着。家里的这些粮食啥的,分巴分巴就成了,不至于这样一大早就这样闹哄。”

“分就分,分开就不遭人不待见了。”杨槐花马上接过望春娘的话说,“也用不着找多少人来帮着分这个家,找上一个人中间做个公正就成。这个家把我接到那层院子里,我就在那层院子里安家。家里的粮食啥的按人口平均着摊开了分,田里的地亩虽然说没到秋后动地的时候,我跟望夏是两个人,就要两个人的地亩,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望春娘咋的也没有想到杨槐花会这么快就提出来要分家了,昨个儿晚上睡觉前儿还在跟望春他爹合计,咋的能护着望春和望夏他们把他们的第一宗子的事儿给过了再分家,这样就能让他们少挑一宗子事儿的担子。今儿看来,杨槐花和望夏两个人没想到爹娘的这份儿心思,即使想到了也已经不待见爹娘的这份儿心思了。今儿既然杨槐花提出来分家了,那就按人们的说法儿——快刀斩乱麻,省得拖着再拖出其它的事故来。她瞅了一眼望夏,说:“去癞包家把你爹喊回来,就说家里有要紧的事儿了,快去!”

望夏听了娘的话,回头看了一眼杨槐花,这才尥开步子冲出了院子。

“娘,这个家我不分!”小米回过身子瞅着望春娘说。

“你不分哪儿成?要分就把你们都分开了!”望春娘回头看着小米,很果断地说。

“娘,把我往哪儿分?望春不在家,让我一个人守着一层院子里里外外地去忙家里地里的?”小米回着话问望春娘,“要把我分开过,那就等望春回来了再分,他今儿回来今儿分,明儿回来明儿分,他不回来我就不分。”

望春娘给小米的话说得也没啥子话说了,瞅着小米看了老半天,才咂磨着嘴说:“等你爹回来再说吧,分不分就看跟你爹咋的一个商量的意思了。”

“不管你跟爹咋的一个商量,反正这个家我是不分,你们总不能把我抬着扔出这个家。”小米瞅着望春娘说,“她要分就跟他们两个人分吧。”

旁边的洋槐花听了小米的话,不禁又在心里撇了一下嘴,不分,就是想着能让娘家的姊妹几个沾上这个家的一点儿光!真的分开了,娘家的那姊妹几个就啥光儿也沾不上了。

“这家早晚都要分,早分你们就早一点儿立脚站步儿。”望春娘劝说似的瞅着小米。

“话是这么一个话儿,娘,我就是不同意分!等我下把我爹找回来,你也别跟我爹琢磨我这事儿,不管你跟我爹咋的一个琢磨,还是这句话,我不分家。”小米很果断地说。

“你这孩子咋的就是这么倔呀!你四周围地看看,现在谁家不是成了亲就想分开过自己的日子呀!”望春娘似乎觉出了小米铁了心了,嘬了一下嘴说。

“娘,人家是人家。”小米瞄了一眼杨槐花,看着望春娘说,“人家小时候有爹有娘,爹娘疼得惯了,也就够了爹娘的疼,成了家就想过没爹娘的日子。我这打自小没爹没娘,不知道爹娘的疼是啥样的滋味儿,这刚有了爹娘,还没够爹娘的疼,就得多让爹娘疼几年。”

小米这话说得让望春娘心里一阵子的热乎,也让杨槐花心里一股子酸笑,这张巧嘴儿真会动人心思,怪不得这些日子自己觉得公爹和婆婆对她多点儿心思呢,都是这张巧嘴儿会讨好卖乖。也难怪人们常这样说——好胳膊好腿儿,不如一张好嘴儿。再好的身子骨,都不会像一张好嘴儿这样招人待见。

“孩子啊,这分家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到底分还是不分,你得在心里琢磨好了。就咱们这个家来说,再过上三年五年的,望秋也就该成亲了。望秋成亲,那也得一层院子。光这一层院子,就得咱们一家人在那几亩地上熬煎几年。你不分家,就得受望秋的亲事儿的牵连,到那时候再分家,你跟望春也就只能从那个时候分家立事儿,要比现在分开晚上好几年。这个时候分开了,有这好几年的光景,你们也就能站稳脚步儿了。娘还是让你静下心来好好再琢磨琢磨,到底是分还是不分。”望春娘有些心疼地瞅着小米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第280章 小麻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娘,没啥琢磨的,我是定下心来现在不分这个家!”小米说,“要想把我分出去,就得让望春回来。望春他不回来,我也当不了这个家儿,这个家就没法儿分。”

望春娘见说不动小米,也就只好放下了把小米也分出去的心思,转脸看着杨槐花说:“今儿你已经提出来要分家了,咱们就把家分了,那你就先琢磨好了都有些啥子要求,等会儿你爹回来,咱再把媒人和望春他舅,另外还有你爹娘都找过来,咱们坐下来商量的时候你就都提出来,着看这个家能不能满意你的要求。”

“有啥琢磨的呀?啥事儿我也都跟望夏琢磨好了,家里的那些坛坛罐罐儿的我也没放在眼里,就依着我刚才的那个说道儿,别的啥儿要求也没有。”杨槐花听望春娘这么一说,马上就露出笑脸来说,“望夏心里还想着那些坛坛罐罐儿的,我不同意他要那些东西。要那些东西有啥用呀?除了在屋里放着占地方。”

望春娘听了杨槐花的话,心里马上像给刀绞了一样地疼。都说——小麻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这话真的不假啊,自己咋的也没有想到望夏这么快就会跟爹娘离了心,跟这个家离了心,跟新媳妇儿合计着分家了。她瞅着杨槐花,说不上心里是啥滋味儿地笑了笑,说:“既然你们两个都合计好了,爹跟娘也没别的啥子说了。爹跟娘也知道你们两个已经定了心思了,再咋的留你们两个在这个家里也留不住了。等会儿望夏把你们的爹找回来,就让他再去忙着把媒人和你们的大舅也找过来,这个家就这样分了。”

旁边的小米听了杨槐花的话,心里也开始琢磨起来,是不是望夏觉得望春不在家,他费心掏力地为这个家里里外外地跟着爹忙活吃亏了?还是他打心眼儿里想早点儿分开家早点儿站脚立步儿?不管望夏咋的一个想法儿,都有他的理儿,跟家里人坐下来好好说叨说叨,谁都能明白,只是他不该让杨槐花这样一大早找这样一个茬口儿在家里耍这样的狗熊脾气。杨槐花这样耍了一通狗熊脾气又算得上个啥儿呀?这个时候不还是陪着脸子跟家里人说话?虽说她杨槐花说话的口气里仍旧有着那样的傲气。

就在这个时候,牛二筢子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院子,嚷喊着问家里有啥儿要紧的事儿了。

“啥要紧的事儿望夏没跟你说?”望春娘瞅着进了院子里的牛二筢子问。

牛二筢子回头瞅了一眼望夏,回过头来瞅着望春娘说:“没跟我说啊!到底家里出了啥子要紧的事儿了?”

“你这个儿子要跟你分家,今天就分。”望春娘苦笑了一下说。

“啥?”牛二筢子一下子做梦似的愣怔在那儿,是自己听错了?他很不相信似的摇了几下头,没错儿,这不是在做梦,是真真的事儿,望春娘还在紧紧地盯着他。他愣怔了好大一阵子,才转过身子瞅着望夏很生分地看了看,仰起头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很没办法儿似的说,“分吧,早晚都得分!”

望夏瞅着爹伤心的样子,马上向爹说:“爹,这个家咱不分了!”

牛二筢子没有瞅望夏,摇着头说:“就是依着你的话不分了,以后这个家的日子也过不踏实了,还是分吧。你去你姥姥家把你两个舅都喊过来,我去找媒人和亲家,让他们都过来主持个公道,今儿就把这个家给分了。”说着,他转过头看着小米,说,“待会儿让望秋去黄庄子把猫春他爹喊过来,今儿一道儿把你跟望春也分出去。”

“爹,我刚才跟娘说了,这个家死活我是不分!”小米马上很果断地向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话,不知道咋的了又摇了摇头,向小米笑了笑,商量似的说:“分吧,还是分开过吧。”

小米向牛二筢子摇着头说:“爹,不是我在逼你,除非是现在你把望春找回来了,他同意跟爹娘分这个家,我才会答应分家。望春不回来,除非你跟娘把我打死了,你跟娘想把我分到哪儿就分到哪儿。”

小米的话说到这个地步,牛二筢子也没啥子话说了,回头瞅着望夏说:“去吧,你去把你两个舅舅都找来。我这就去找媒人和亲家。”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出了院子。

望春娘怔怔地瞅着牛二筢子出了院子,回头叹了一口气,啥也没有再说就回到了灶房里。

“去呀,爹让你去找两个舅舅,你这就去呀!”杨槐花见望夏站在院子里瞅着爹的后脊梁影子没有动步儿,在旁边推了一下望夏,催着望夏说,“你还愣着干啥呀?这个时候过去,赶在早起饭儿过后就能早早地回来了。”

这个时候的望夏似乎很不愿意去找两个舅舅,但是,杨槐花这样一推一催,他还是迈开了步子出了院子。

小米不由得瞅着望夏的后脊梁影子看了一阵儿,眼前的这个望夏已经不再是那个结亲前的望夏了,结亲前的那个望夏虽然也是不咋的爱说话,但他能把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放在心里,能把这个家里的每一件事儿都放在心里,结亲前的那个望夏再也找不回来了。虽说眼前的这个望夏还能把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放在心里,还能把这个家里的每一件事儿都放在心里,可他已经不当自己的家了,再也不能为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去做啥子了,再也不能为这个家去做啥子了。

“去了就早点儿回来,别在那儿耽误了!”杨槐花追着望夏到院门口,嚷着向望夏喊。

望夏没有回头答应杨槐花的话,只是闷着头向村子外面走。

小米看得出来,望夏的步子很沉,沉得像两条腿上绑上了两个大石磙。不由得她又瞅了一眼杨槐花,这个时候的杨槐花似乎显得很得意,得意得就像再过些日子给风吹得到处乱飞的柳绵。这人,虽说结亲之后会分家过日子,也不至于会这样子呀!她很想不明白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进了灶房。

虽说儿子要分家过日子了,必定家还没分,这一家人的这顿早起饭儿还要在一个锅灶里吃,这是这一家人在一个锅灶里吃的最后一顿早起饭儿了,平日里自己能让一家人把早起饭儿吃得有滋有味儿,今儿这顿早起饭儿自己就更得让这一家人吃得有模有样儿。望春娘进了灶房之后,一阵子的盘算之后,她往大锅里添了水,下了半碗米和两把黄豆,锅盖儿一盖,就张罗着先把大锅灶的灶膛里燃着了火。按照乡邻们的说法儿,这顿分家饭要一家人吃煎炕的大圆油饼子,意思是说,一家人虽说是分着吃了,但心还是团圆着的。她这样思摸着等大锅里的水烧出响动儿来,自己就着手和面煎炕大圆油饼子。

“娘,”小米进了灶房,瞅着望春娘满心的心事儿似的,就很亲热地向望春娘喊了一声,说,“今儿这事儿娘和爹都别往心里沉着了,既然他们提出分家了,咱们也答应他们分家了,就把这事儿在心里放下吧。”

望春娘回头见是小米,笑了一下,说:“娘心里没啥儿,也知道这个家早晚得分,就是觉得微信这孩子在自己跟前二十多年了,今儿眨瞪要分开过日子,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舍不得。今儿虽说你不同意跟爹娘分开过,以后等你们跟爹娘分开的时候,爹娘心里也舍不得。”

“娘,只要你跟爹不嫌弃我,不提出跟我分家,这辈子我都跟爹娘在一起过日子。”小米瞅着望春娘,很郑重地说,“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多好,热热闹闹的。再说了,春梅姐能在那边伺候谷子她们几个,我就该在这边伺候着爹娘。这也不是说因为春梅姐在那边伺候谷子她们几个了,我不想跟爹娘分家过日子,那是因为我跟望春是爹娘的孩子,就该孝敬着爹娘,就该在爹娘以后老了的时候伺候爹娘。谁家养儿娶媳妇儿不是为了防老呀!”

望春娘又是一笑,说:“傻孩子,好孩子,咱们早晚也是要分开过的呀。”

小米笑了笑,说:“娘,别想那么远了,到时候再说分不分的话。”>

望春娘也不知道要跟小米说啥子了,更不知道该跟小米说啥子了,手里的风箱一下子给她扯得呼呼哒哒地响。灶膛里的柴草给风箱鼓吹得蹿出很旺的火头,把整个灶房里一阵一阵映照得红彤彤的亮。在这样几阵子的灶膛里的给风箱吹得很有气势的火头烧烤下,大锅里也发出了热锅泚水的吱吱啦啦的响声。她抬头看了一眼锅盖四周围,发现有轻微的热气开始从锅盖儿下面飘飘摇摇地升起来。她转头看了一眼小米,眨了两下眼,笑了笑说:“孩子呀,刚才的事儿你也别沉到心里去,你这个时候的身子更不能生气,刚才给娘担惊坏了,生怕你别出了点儿啥事儿!”

“娘,你就放心吧,我没事儿,也不会跟她计较!我听娘的话,我是嫂子,得让着她,咋的也不能跟她一样的见识。”小米笑着向望春娘回了话。

第281章 望秋迷糊了

牛二筢子把望夏他们小两口儿分出去之后,钻窟窿打洞东拼西凑地还是买回来了一辆小四轮子拖拉机。尽管望夏给分出去了,他还是想着能让望夏和望秋兄弟俩倒换着开着小四轮子出去给别人拉脚儿,可是,他咋的也没有想到望夏他们小两口儿分开家没几天的日子,就整个院子一锁,跟着杨槐花她爹出去淘换日月了,买回来的小四轮子只能有他和望秋爷儿俩来回倒腾了。也不知道眼下人们是真的有钱了还是咋的,自打小四轮子买回来之后,整天就腾棱腾棱地没有得闲过,这个村上谁家拉砖盖房子,那个村上谁家要去远道儿的集市上买卖大宗子的化肥啥的,都过来招呼他用小四轮子。虽说这样整天不得闲,他心里还是十二分的高兴,每趟活儿回来之后,一点装进口袋里的票子,心里的高兴马上就会爬到他的脸上,咧开嘴巴笑着跟望春娘说:“这样个跑法,有个半年的时间就能把小四轮子跑回来了,换句话说,半年之后,就白落辆小四轮子。你看,这一天下来,去了油钱,也落个百二八十的。”

“不能这样算计,每天出去还有你跟望秋两个人的工呢?”望春娘从牛二筢子手里接过那些票子,瞅着牛二筢子说,“眼下他们出去给人家做工,一个人一天还有二、三十块钱的工钱,这样一算,这小四轮子一天也就挣一个人的工钱。”

“就是给人拉砖挣钱。我算了,去了油钱,一趟能净挣个三十四十,一天拉上四趟五趟的,小二百呢。”牛二筢子很满意每天都有这样的收成地一笑,向望春娘说,“以后就光揽拉砖的活儿,别的活儿就少拉些。”

“拉砖的活儿是比其它的活儿挣钱,可那整天喝着砖窑灰,又装又卸的,多累呀!整天还弄得灰头土脸的。”望春娘很心疼地说,“每次拉砖回来,望秋都会说装转卸砖两手给砖磨得生疼,腰也累得疼,好在他年轻,睡上一夜就歇过来了。你可不是望秋他那个岁数了,要是天天给人拉砖,有个半年小四轮子挣回来了,你的身子骨也就累出个样子了。”

“我倒没觉出咋的累,想着每天回来就有票子点,心里劲头足着呢。”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笑着说,“这样个挣法儿,赶在明年秋上就能给望秋把房子盖起来了。”

“是啊,望秋的房子倒是咱们现在的一块心病。”望春娘听着牛二筢子这样的合计,心里也是一阵儿的轻快,不过,这阵儿的轻快马上就给对牛二筢子和望秋的心疼给遮住了。她瞅着牛二筢子来回看了看,很心疼地说,“你看你,就这不几天的日子,人都变了相了。你自己倒觉不出,现在比前些日子瘦多了。还有望秋那孩子,你就没觉得眼下比前些日子显得老茬了?都像二十来岁的人了。你们爷儿俩每天这样巴明起早的,也不是个长远的活儿。”

“我没事儿,望秋那孩子也没事儿。望秋那孩子,往小四轮子上一坐,精神着呢。再说了,十五、六的人了,也该让他磨练磨练,等以后成亲了省得咱们操心。”牛二筢子向望春娘笑着说,“再说了,每天瞅着他那样累,我也心疼。心疼归心疼,磨练还得磨练。这两天没事儿的时候,你在家再缝两个坐垫子出来,多用点儿棉花,省得垫子薄了,小四轮子跑起来一来硌得屁股疼,二来下面的弹簧夹屁股。”

“这两天小米那孩子也这样说叨呢,说你跟望秋坐到小四轮子上跑起来就没个远近,屁股下面的坐垫子得想着法子收拾得舒坦了。说屁股下面的坐垫子舒坦了,小四轮子跑起来不杠屁股不杠腰,人就不会觉得咋累。”望春娘瞅着牛二筢子说,“明儿我就给多缝几个坐垫子出来,路上能替换着垫。”

“小米那孩子咋的知道这个?”牛二筢子很奇怪地看着望春娘问。

“还不是望秋那孩子跟她说的?”望春娘向牛二筢子笑着,忽地想起啥子似的问,“这几天你留意没有?是不是觉得小米那孩子身上有了啥子不一样?”

“咋的了?”牛二筢子很纳闷地问。

“这孩子三个月身上都没来了,准成是怀上了。这些日子我是留心了,你看,这孩子以前连个**也看不出来。这几天不光能看着她的两个**在长大了,还能看出这个孩子的个头也在长高了呢。”望春娘很得意地向牛二筢子说着她留心到的小米的变化。

“是吗?我倒没留心。”牛二筢子听了望春娘的话,心里一阵子的惊喜,瞅着望春娘,不好意思地说,“我一个老公爹,总不能回来就盯着儿媳妇儿的身子瞅着有啥变化吧。”

“整天在我眼末前儿我就能觉出她身上这些变化了,邻居家的娘们儿们也都说她这些日子身子变化挺大呢。”望春娘说,“上次我还说想去半里湾儿把张老先生请来给她号号脉象呢,这回我看不用请了,准成是怀上了。”

“望春要有后了!”牛二筢子惊喜得差点儿嚷叫起来,瞅着望春娘说,“这下你心里准成了,就更得小心着伺候着她,别让她累着碰着!”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望春娘一笑,脸上马上又显出担心来,“我就是担心春梅那闺女,再有个月把时间她的身子就该显怀儿了,月把时间就又赶上了春忙,那闺女千万别给累着了。这两天你要是拉近便一点儿的活儿,顺便去黄庄子看看春梅那闺女,看她需要些啥就给她买些啥,让她赶在春梅上也别着急,你跟望秋歇上一天两天的不拉活儿了,把她们那边的春地给种上了。”

“这刚惊蛰,离春分还有十来天呢,到谷雨节气还一个月呢,春忙还得些日子。”牛二筢子接过望春娘的话说,“明儿我就跟望秋过去看看,把这些事儿都安持到了。这也是她离开爹娘自个儿挑起一个家的第一年,你不说我也心里知道,她肯定瞅着一个家的里里外外犯难为。我把这些都安持得到了,也省得她着急。”

这个房间里牛二筢子跟望春娘盘算着这些里里外外的事儿,而另一个房间里的小米正听着望秋很兴奋地讲着今儿在路上的见闻,趴在窗下的那张桌子上写着作业的玉米这个时候也停下来听着望秋讲的那些稀奇。

“嫂子,你猜今儿半道儿上还碰见啥了?一个神经病,下面光着脚丫子,披头散发的光着身子一条线也没穿,这样的天儿也不嫌凉。很多孩子跟在那个神经病身后鬼叫似的不停地嚷,还有孩子拿小石头子儿啥的砸他,他就回头追那些小孩子。小四轮子一晃就从他身边过去了,他追上那些小孩子没有也不知道。”望秋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声,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神经病,也没个人跟着,没人管没人问的。那些小孩子也是,欺负一个神经病干啥子呀!”

小米忽地想起了上次送麦子跟大舅进城念书识字儿时看见的那个神经病来,那个神经病倒知道穿着衣裳,看来这个神经病要比那个神经病神经得厉害,连衣裳也不知道穿了。倒也是,这些都是是谁家的神经病呀,家里人咋的就那么狠心让他们在外面这样瞎跑啊!

“看那神经病吃得倒不瘦,一身都是肉,就是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洗了,浑身跟老鼠皮似的都是灰,脸上也抹的跟唱戏台子上的老包似的,黢黝黝的黑,就只能让人瞅着两个眼珠子一翻是白的,向人龇牙咧嘴的让人瞅着一嘴牙是白的,整个脸上就瞅不出别的色儿了。让人瞅着他,心里觉得怪可怜的。”望秋接着说,“估摸着是神经病家里人不知道他跑出来,说不定这个时候家里人会有多着急呢。他就是再神经,也是家里的一口人呀。”

小米自己也说不清为啥,自打上次在县城见到那个神经病开始到今儿,心里就是琢磨不明白好好的人咋的就会神经了。有人说心眼儿小的人琢磨的事儿多了容易神经,也不知道这个说法儿是不是对头,也有人说是啥子精怪儿附了身子才会神经,还有人说是阴宅犯了啥子冲,或者是阳宅里有啥碍物儿妨的,都会让人神经。她也说不上相不相信这些说道儿,反正就是觉得那些神经病怪可怜的,万一跑得让家里人找不到了,就饥一顿饱一顿地也没个准儿了,冷热也没个靠儿了,甚至连身子的羞丑都不知道了。

望秋瞅着小米不说话了,很纳闷地皱起眉头,紧盯着小米问:“小米嫂子,你这是咋的了?咋的不说话了?”

小米向望秋摇着头一笑,说:“没咋的。三儿,累了一天了,回屋睡去吧,我这看着玉米把昨夜写完了也要睡了。”

小米的回话让望秋更迷愣了,刚才还在有说有笑地听自己讲路上的那些稀奇事儿,讲到这个神经病,小米嫂子咋的就没有言语了呢?这还催着要自己回屋睡觉,该不是自己讲的这个神经病牵扯了小米嫂子的啥子心思吧。他紧瞅着小米,没有依着小米的话离开这间屋子。

第282章 “我是你哥的女人。”

“三儿,”小米瞅着望秋站在那儿没有动身儿,瞅着望秋说,“回去睡吧,累了一天,睡得晚了歇不过来,明儿还要起早出去给人家拉东西呢。”

“嫂子,你今儿是咋的了?是不是哪儿不舒坦了?要是哪儿不舒坦了,得赶紧给先生看看,别硬撑着。硬撑着对身子不好!”望秋冒出火来似的紧盯着小米说,“刚才你还有说有笑的,你忽地这样不言语了,让人心里怪着急的。”

“三儿,我没啥不舒服的地方。”小米瞅着望秋,心里又是一阵子的热乎,自己的身子骨不光在婆婆心里放不下,在望秋的心里也是这样的放不下了。她向望秋笑了笑说,“嫂子刚才看你很高兴的样子,心里也很高兴。就是这个时候时间晚了,嫂子想让你早点歇着。”

“嫂子,没事儿的,跟你在一块儿说话儿,累也给忘了。”望秋听了小米的这两句话,马上笑着向小米说,“嫂子,要是你能跟着咱们家的小四轮子跑车,那多好,就是一天到晚地跑,我也觉不出啥子累来。”

小米这些日子似乎已经觉出了望秋的心思,只是向望秋一笑说:“三儿,哪儿有女人跟着车跑的呀!没听别人说吗?女人跟着跑车不吉利。”

“嫂子,啥子不吉利?现在女人开车的也有,别说跟车跑的了。这些日子我就看见过三个女人开车了,还是开的大汽车。”望秋想说明啥子似的向小米说,“人家还把汽车开得飞一样地跑,也没见咋的呀!”

“真的?”小米给望秋说得两眼瞪大了不少,瞅着望秋很惊奇地问。

“真的!”望秋瞅着小米说,“第一次看见女人开车我也觉得稀奇呢,以前听也没有听说过,自己倒亲眼见上了。记得回来之后就跟你说了呢,你不记得了吗?”

小米琢磨了一阵儿,说:“记得,我一直当你说的是为逗着我开心你自己编的故事呢。”

“哪儿是编的故事,都是真真的事儿。”望秋说,“哪天你也学开小四轮子,咱俩一替一歇儿地跑,那多有意思。”

小米又是一笑,说:“开车是整天在外出头露面的事儿,是男人的营生儿。要是在以前没嫁过来的时候,你这样说,我可能真会学开这小四轮子,现在再有意思我也不学那东西。”

“咋?”望秋似乎很失望似的瞅着小米问。

“不咋呀。以前那个家,姊妹们得靠着我和豆子哥拉扯,逼着我啥都得学着干。现在不了,嫁到这个家,外面有你望春哥了,虽说你望春哥现在不在家,家里还有爹和你呢,我哪儿能到外面抛头露面的。我要是在外面来回地忙活,四周围的邻居就会说咱们家的闲话。”

“他们能说啥子闲话!”望秋眯愣着挠了一下头,瞅着小米说。

“能会说啥子闲话啊,会说咱们家外面没人了,指望着一个女人在外面给这个家忙日月儿了。还有,你望春哥不在家,我要是整天跟你在外面跑小四轮子,人家还会拿咱们两个说事儿。”小米正着脸色向望秋说,“咱们的爹娘为咱们挣得这个日月儿不容易,咋的咱们也不能让别人说咱们家的啥子闲话。”

望秋不很明白地抬手挠了挠头,琢磨了一阵子,整个脸一下子涨得**辣的了。

“三儿,”小米见望秋难为情了,笑着说,“这四周围老少爷们儿们的闲话能把人给活活儿地给压死了。我是你哥的女人,是你嫂子,也得想着你这一天的劳累。早点儿歇着去吧,要是你歇不过来乏,明儿一大早又出去了,嫂子我心里也疼得慌。”

望秋瞅着小米,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开了小米的房间。

小米瞅着望秋离去了,不知道咋的,竟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跟少了许多的啥子东西一样空落了不少。是啊,打嫁过来那一天起,望秋就不停地陪着自己说话,虽然望春在家的那些日子夜里有望春陪着,但是,望春除了那事儿,几乎就不跟自己说啥子话,更不用说白天有啥话跟自己说了。倒是望秋,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跟自己说,特别是在望春走后,他恨不得一天到晚不闲地跟自己说话,每天晚上要是自己不催着他回屋歇着,他恨不得能跟自己说上一整夜的话。今儿也是,自打他一进家门儿,就一直说个没歇。在他说话的档儿,他的眼色和脸上的笑模样,自己心里很清楚望秋是咋的了。可这不成啊,这是要违了常纲的事儿。要是当初他们家让自己嫁的是望秋多好啊,虽说他年龄比望春小,可自己觉得他要比望春知道心疼自己。虽说自己成了望春的女人,但自己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在望春的心里。要是自己在望春的心里,望春这一走两、三个月了,竟然连一个音讯儿也没有。要是当初自己嫁的是望秋,他绝不会这样一走就没个信儿。可自己成了望春的女人,这辈子也就是望春的女人了,再也不能想着别的啥子了,尽管自己不在他望春的心里,但望春在自己的心里了。

“姐,老师说马上要期中考试了,这段时间老师还说我进步很快,在班里还表扬我了。姐,期中考试我一定要给姐考出个好成绩,让姐高兴。”玉米收拾着写完了的作业,瞅着小米说,“等到今年年跟前,我也要跟麦子一样得本子、书包啥的。”

小米给玉米的话说了个惊醒,她回头瞅着玉米一笑,愣了愣神儿说:“玉米,要多下功夫,到时候不光要大姐高兴,也要让咱们黄庄子里的人知道,咱们家的玉米和麦子以后念书会念出出息来。”

“姐,你就放心吧。”玉米把收拾好的书和本子装进了那个小米为她缝的书包里,回头瞅着小米说,“老师说这回期中考试也有奖呢,就是不知道要奖啥东西。”

“玉米,大姐想着你能这回得奖,可大姐也知道你比别人少念了半年,这回你能不给别人落下去,大姐心里就高兴。”小米笑着向玉米说,“作业写完了就赶紧睡吧,明儿早起还要去上学呢,不能起来得晚了,今儿的事儿不能耽误明儿的事儿。”

玉米依着小米的话上床睡觉了。

小米瞅着玉米很快就睡得很香很沉的样子,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滋味儿。自打玉米跟着自己在这个家念书以来,虽说时间不长,但这段时间已经变得比以前好看多了,脸色也不是那样的疾黄了,整个身上也比以前胖了一些。那个家的吃食儿,那个家的委屈,就是那样折腾着自己的姊妹几个一步一步儿长大了。

玉米在床上翻了个身儿,嘴巴吥嗒了两下接着又睡了。

小米脱了衣裳也睡了,她拉灭了灯,但是,躺在床上咋的也睡不着了。望春现在在哪儿跑车?跑得咋样?咋的连个音讯儿也没有?她自己也不知咋的了,想到望春,身子骨里竟然有啥子东西想要动起来一样,闹腾得她觉得心里有点儿发慌。

屋外的夜晚像是很静了一样,但又能听出啥子声响来。是啊,要开春儿了,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各种物件儿都该出来了,外面的声响就该是那些出来了的物件儿弄出来的吧。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儿,不由得这样琢磨着。望秋睡了吗?要是这个时候望秋能过来陪着自己说话该多好,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天大亮了,说到困得睁不开眼了,那个时候再睡下来呼呼地睡个踏实。小米瞅着透着夜色的窗子,觉得自己的整个心思这个时候就跟窗子外面的夜似的,有啥子物件儿在自己的心里扑扑腾腾地折腾着,折腾得自己心里像一团乱麻似的不踏实。望春啊,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啥时候能回来一趟在家呆上几天?你咋的能就这样一走连个信儿也不往回捎呢?这个家里有你的爹娘、你的兄弟,还有你的女人呀!

玉米说了一句啥子梦话,小米没能听得清楚,像是说她们学校里的啥事儿。她回头看了一眼黑暗里的玉米,尽管没能看得见玉米这个时候睡得是咋的一个香甜,但她的心里还是觉得为玉米感到宽心了。不由得她伸出手在玉米的额头上来回摸了摸,爹死娘走的时候,玉米还只有五生四岁,这些年过去了,自己和豆子哥拉扯着她们几个,眼下也总算把她拉扯成了这么一个半大的闺女家了。她顺手又把玉米身上的盖被给掖了掖,然后转过头来仍旧瞅着透过窗子的夜晚,这些年了,以为自己长大之后成家了,就能有自己的男人疼着了,就能少受一些委屈了。可这个望春,咋的就感觉着像是压了蛋儿的老公鸡似的,扑棱着屁股这样一走就没个信儿了。自己这个时候要是真的是怀上了,就跟下蛋孵窝的母鸡一样,啥事儿都得自己一个人撑着。好在这个家还有婆婆心疼着,还有公爹心疼着,还有小叔子望秋心疼着,要不,自己真的就会像下蛋孵窝的母鸡了。

窗子外面的夜晚这个时候像驴打滚儿似的翻动着一些声响,但用心去听又听不见这些声响。她静静地瞅着窗子,瞅着透过窗子的夜,不知咋的,忽地很想起来去喊望秋过来陪她说话儿。

第283章 小米思春了

不知是谁家的猫这个时候在房顶上像孩子哭似的叫了一声,惊得小米一个激灵,不过,他很快她就清楚了这是谁家的猫蹿到了自家的房顶上叫春儿了。每年这个时候,就会有不少的母猫这样整宿整宿地叫,声音像是给人掐了脖子的孩子在苦似的,声音难听吓人,只到有公猫爬了这些母猫的身子,让这些母猫怀上了小猫崽子,这样的叫声才算没了。

小米刚醒过神儿来,房顶上的猫竟然一声接着一声叫了起来。她怕这样的叫声吓醒了玉米,转身就把玉米的头用盖被给蒙上了。倒是这样的猫叫声把屋里轰轰隆隆的老鼠一下子给吓得没了任何的声响,整个屋子里一下子静得能听见像是啥子在很粗地喘气儿的声音。

房顶上的猫叫了一阵儿之后,就听到上面传下来了扑扑腾腾的声音,像是几只猫弄出来的声响。畜生也是,这个时候母猫想公猫了,就能扯着嗓子叫。这人不能,自己想望春了,就不能满世界扯着嗓子去喊他望春。

夜在房顶上几只猫弄出的扑扑腾腾的声响中变得越发烦躁不安了。

小米翻身仰躺在被窝里,咬着被头子听着房顶上的猫的动静。房顶上的几只猫像是在咬架儿似的折腾了一阵儿,就再也没有啥子声响了。她瞅着根本瞅不见的房顶,心里跟猫抓了的一样疼。四周围看看那些刚成家的小两口,两个人都是像上了鳔胶似的分不开,远的不说,就望夏他们两口儿,就连这出门淘日月儿,也都前脚走着后脚就跟着了。自己倒好,结亲还不到一个月,望春就老鹰半空儿里放屁似的不见影儿了,十里八村的新媳妇儿,怕是再也找不到像自己这样刚结亲不几天就守着空房的了。

身旁的玉米睡得很香,竟然还发出了轻微的呼声。小米咬着被头子转眼看了一下根本看不清的玉米,牙缝里深深吸了几口气,身子里的那种对望春的扑扑腾腾的心思才算慢慢地变得不再那么强烈了,但是,留在心里的那种空落让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像一个人走到了看不见村庄和人烟的深秋天里的大荒坡一样,四周围都是给凉风吹得抖动着身子的枯萎了的茅草,四周围都是没几天活头的虫子的哭叫声,四周围都是一种说不出名堂的揪心的荒凉。

屋里的老鼠这个时候又试探着似的弄出了很小心的声响,悉悉索索的不再显得那样张狂了,也就是老鼠弄出的这样的声响,让小米的心里更觉得空落得慌。她不又得用被子蒙上了头,不愿意再听见这个夜里的任何声响。但是,她蒙上头之后,又觉得整个被窝儿里空荡荡的没个纠角儿。她自己也不知道咋的了,刚跟望春结亲那天夜里,望春让自己一下子就怕了和他睡到一起,过了年儿睡在一个被窝儿里的时候心里不光觉觉得很别扭,还有些害怕,慢慢地竟然觉得跟望春睡到一起不光是舒坦,心里还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望春这一走就没个影儿,前些日子还倒觉不出被窝儿里的空落,咋的这要开春儿了,就忽地很想着他能夜夜守着自己,在一个被窝儿里两个人都光着身子亲一阵儿疼一阵儿呢?望春娘说这个时候好在望春不在家,就算是望春在家两个人也不能睡到一起了,就算是睡在一起,也不能咋了,说这个时候女人的身子里的胎气很娇贵,动不得也碰不得。尽管说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怀上了,这个时候要是望春在自己身边躺着,自己可不管那些,得让望春抱着自己使劲儿地疯,疯得扑扑腾腾的就像刚才房顶上的猫一样。

被窝儿里的空落让她马上从被窝儿里伸出头来,整个房间里的夜像一团粘嘟嘟的刚出锅儿黑糨子似的,糊得四周围都是黏糊糊的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儿来。以前自己还是闺女家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思,每天躺下来就会很快地睡去了,累了一天的身子骨儿在睡着了的时候啥也不想,也想不到啥儿,也不会去想别的啥儿,因为第二天还要操持着姊妹几个的吃喝,别的啥儿也根本不往自己的心里去。咋的这一成了亲,就会有这样的心思了?咋的整个身子骨儿也会像爬满了虫子似的难受了?这个时候的望春在外面又在干啥?是不是也会像自己一样想着能回到这个家?是不是也在想着能跟自己一起光着身子睡到这张床上?是不是也在想着能跟自己亲一阵儿疼一阵儿?

窗子上透过来的夜色很模糊,模糊得就像做梦似的没个东西南北。

望秋这个时候该睡着了吧?小米不由得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忽地也为自己这样的问感到了一阵子的难为情,自己这是咋的了?咋的会想到了望秋呢?望秋是自己的小叔子,不是自己的男人,不管现在自己咋的想望春,都不该想到望秋呀!自己是望秋的嫂子,望秋是自己的小叔子,这中间是有天理儿的,嫂子就是嫂子,小叔子就是小叔子!她在床上来回翻了几个个身儿,最后侧着身子极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儿。自己这样蜷着身子,整个身子骨儿里的那种给虫子爬了一样的想法就该会给挤压出去了吧,她这样想。但是,不管是你男人还是女人,身体里的某种**一旦膨胀起来,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地像榨汁儿似的就能用啥子挤压出自己的身子骨儿,**是受着心思的支配,而不是受着身体的支使。尽管她这样紧紧地蜷缩着身子,但是,那份心思还是在她的脑海里肆意地翻滚着,对望春的身体的渴望还是让她的整个身子像火烤了一样的热、像火烤了一样的烫。

人们常说,不管啥事儿,只要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地就会对这种事儿上瘾了。当你还没有经历过某一件事儿的时候,你就不会知道这种事儿的奥妙,也就不会去想这种事儿。一旦你经历了这种事儿,尝试到了这种事儿的妙处之后,再想从你的心里戒掉对这种事儿,那就绝对不可能了。男女之事儿也是如此,当你还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儿的时候,最多也只是一种好奇。但是,一旦你有了男女之欢的第一次,你就会欲罢不能地渴望着第二次、第三次。对于男女间的那种妙不可言的情趣,就会成为你心里一种分量很重的向往和期盼。不管古今,不管贵贱,不管男女,都会如此,除非身体有病,或者心理有病的人不会如此,每一个正常的男女都逃不脱这种**的纠缠。小米也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女子,尽管她的性子很倔,但她身体没病,心理上也没病,也一样摆脱不了这种原始**的折腾。

窗子上好像有啥子映了一下,很快就没了那个晃动了一下的影子。小米瞅着窗子,该不会是望秋睡不着了吧?不会是望秋吧?要是望秋,他该在外面喊自己开门了。小米瞅着窗子这样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的眼瞅得花了?窗子外面根本就没有啥子东西映那么一下?她不由得瞪大了两眼用心地瞅着窗子,窗子外面啥子也没有,整个窗子上很静,静得能瞅见整个窗子发出唧唧吱吱的声响。要是这个时候望秋能站在窗子外面向自己喊上一声,自己就会立马下床去给他开门,然后让他陪着自己没完没了地说话儿到天大亮。可窗子上依旧很静,望秋的影子也没有在窗子前出现,外面的夜色依旧很模糊地透过窗子发出一种很荒凉的声音。

屋里的老鼠们这个时候显得大胆多了,来回在整个屋子里来来回回地折腾出扑扑腾腾的声响,时不时地还咬出吱吱哇哇的叫声。对于老鼠们在这样的黑夜里这样的折腾,小米打自小就已经习惯了,村上啥都不多,就是老鼠这东西多得出奇,不管冬夏,每到夜晚就能听到它们这样扑扑腾腾地闹腾。虽然老少爷们儿们想着法子对付它们,啥子老鼠夹子,啥子老鼠笼子,啥子老鼠套子,只要老少爷们儿们想得出的办法,都对付不了似乎越来越有心眼儿的老鼠们,就连用最好吃的东西下的老鼠药,它们好像也知道了其中的利害不会去动了。

小米没有心思顾得屋里的老鼠们咋的一个闹腾法儿,只是紧紧地蜷缩着身子紧紧地盯着窗子,外面的夜色依旧很模糊地映在窗子上,灰蒙蒙的要比整个屋子里显得明快一些。不知咋的,她忽地把自己和春梅比较起来,春梅嫂子要比自己好受多了,不管咋的,豆子哥这段时间让邮电局捎回来三封信了,每一封信里豆子哥都心疼地安持着春梅嫂子一些贴心的话,念到这些话,春梅嫂子一准会觉得豆子哥就在身边一样。可自己,这几个月来连望春的一个小纸片儿也不见得,不知道望春在外面都是咋的一个忙法儿,又都受了一些啥子委屈,更不知道望春的心里是不是在挂念着自己。

夜在一种似乎很安静又很急躁中十分不安地向深处延伸着,好像远处有谁家的公鸡发癔症似的叫了几声,然后就再也听不见外面有啥子动静了。

第284章 灾祸就是这样突然

远处的公鸡好像又在叫了,这是三更天还是无更天了?小米翻了个身儿,背对着窗子,但整个身子还是紧紧地蜷缩着。她使劲儿合上两眼,用力地想睡去,但是,酸涩的两眼虽然觉得有些累了,整个心里还是十分热烈地向往着此时望春能赶回来一下子把自己搂得紧紧的,搂得让自己喘不过气儿来,紧接着就是疯了一样地亲自己,疼自己。

渐渐地,她迷迷糊糊地看见了望春从外面笑着向她走过来,然后一下子就把她搂在了怀里,容不得她喘气儿亲她疼她。她想伸开两条胳膊搂住望春,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了。可是,还没等她要搂着望春,一阵火上房似的喊叫声把她从梦里喊醒了。

“小米,快点儿起来吧,你娘没了。”牛二筢子哭一样地在脚门儿外面敲着脚门儿喊。

啥儿?小米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一下子拉亮了电灯,抓起衣裳三下两下就穿到了身上,然后就冲了出去,紧盯着牛二筢子急急地问:“娘咋的了?”

“你娘没了。”牛二筢子哭着说。

“咋的会?”小米说着,就冲进了堂屋的上房。

望春娘静静地躺在被窝里,脸上已经给蒙上了一张火纸,很明显,她是真的死了。

咋的会?咋的会呀?小米怔怔地站到了床前,昨个儿晚上还是很精神的一个人,咋的就这样睡了一夜就没了呢?

这个时候,牛二筢子把望秋也喊起来了,也把院子里的灯拉亮了。

望秋一进屋,就扯着嗓子叫着“娘”哭了。

“这些日子她就说老是觉得头晕,让她找先生看看,她说不打紧,我也就没搁在意上,觉得她可能是操心累的,咋的也没想到这一夜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了呀。”牛二筢子埋怨自己似的向小米和望秋哭着说,“要是知道会这样,咋的也得给她找个先生看看啊!”

“爹。”小米也止不住淌下了眼泪,自打进了这个家门之后,这些日子婆婆把自己当成宝贝疙瘩似的小心地护着,婆婆这样一走,以后谁还会把自己当成宝贝疙瘩呀。她的心里一下子觉得很委屈,委屈得整个心里给堵得满满当当地透不过气儿来。她瞅着牛二筢子不由得喊了一声,然后回过身子扑腾一声跪倒在了床前,给望春娘磕着头就哭出声来了。

望秋跪在床前,扯着喉咙一声娘长一声娘短地哭得很伤心。

牛二筢子呜呜地哭着,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瞅着躺在床上的望春娘。

“爹,你别哭了,我跟望秋在这儿守着我娘,你得出去找人料理这事儿啊。”小米哭着提醒牛二筢子说,“要找人天亮出去报丧,找人给我娘刹树做棺材,找人去请阴阳先生,还要找人出去置办这场事儿需要的东西,这些都得靠着你张罗呀!”

牛二筢子给小米的话提醒了,两手交替着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咬着嘴唇向小米点了点头。

“爹,先找人想办法把望春和望夏他们兄弟俩喊回来吧。”小米擦着眼泪向牛二筢子说,“望春和望夏是娘的亲儿子,他们两个要是不回来,这事儿就没法儿操办,特别是望春,他是你跟我娘的大儿子,往地里发送我娘的时候,抗栓摔老盆儿是他的事儿呀!等把我娘葬下去了,还得他亲手去给我娘送灯。一七纸,三七纸和五七纸,都少不了他望春呀。”

牛二筢子一下子愣住了,望夏倒好找回来,去望夏他老丈人家打听一声,就能知道他望夏的去处,然后去邮电局拍封加急电报,就能把望夏追回来了。可望春他这一走就是没尾巴的鹰,上哪儿找他去呀?打他学会开汽车之后,几乎就抓不到他的辫梢儿了,今年在哪儿,明年又在哪儿,谁也不知道个底细。就年前让他回来成亲这件大事儿来说,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周折。打春梅嫁出去之后家里就让他原来的车东家帮着扫听他的信儿,扫听了将近二十天,才有回话说信儿捎到他那儿了。今年正月间儿一走,他到现在也没个信影儿,谁也不知道他今年是去南边了还是去北面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又这么多的地方,该上哪儿把他娘死了的信儿捎给他呀。不过,这事儿还是得想着法子通知望春。望春要是不回来,这事儿还真的没法儿办了,以后他望春还会落下大不孝的名声儿。可这从哪儿去找他望春呀?临走的时候他连个屁影儿也没透。忽地,牛二筢子想到了牛斜眼儿,他们那次在一起喝酒吃饭的时候,会不会望春向他们透漏点儿啥子?想到这儿,他向小米和望秋招呼了一声,就出门向牛斜眼儿他们家去了。可是,当他来到牛斜眼儿他们家院子门口儿的时候,咯噔又停住了步子。家里有丧事儿了,就不能去敲人家的门,也不能喊人家的名字,更不能直接进到人家院子里去,这是一个大忌讳。要是犯了这个忌讳,以后人家家里出了点儿啥事儿,都会赖上你犯了这个忌讳。他来回在牛斜眼儿家的院子门口转了一阵儿,只好又转身回了自己的家。

可能是望秋的伤心哭叫惊动了四周围的邻居,牛二筢子刚赶回到自家院子门口,东院儿的牛老拐一歪一拐刚好进到院子里去,喉咙管子里还堵着粘痰似的向院子里面喊着:“咋的了?这五更大半夜的,出啥事儿了?”

牛二筢子紧跟着两步追上了牛老拐,硬着嗓子回着牛老拐的话说:“望春娘没了。”

“啥儿?”牛老拐似乎给牛二筢子的话震着了,本来就一瘸一拐的两条腿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儿摔个跟头,费了好大的神儿站稳了步子回头盯着牛二筢子,两眼瞪得牛蛋似的。

“望春娘没了。”牛二筢子哽着嗓子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

“昨个儿不还是好好的吗?咋的能没了呢?”牛老拐还是不大相信牛二筢子的话似的盯着牛二筢子,可这是啥事儿呀,牛二筢子再咋也不会拿着这事儿跟人开玩笑啊。他瞪着两眼盯着牛二筢子瞅了好大一阵子,问,“咋的没的?啥时候没的?”

“昨个儿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还跟我说了一阵子的家常话儿。这个时候我琢磨着天快要亮了,喊她起来给我和望秋做点儿吃的我们爷儿俩好出去给人拉货去。我喊了她几声都不见她动静,就推了她几下,还是不见她有个醒儿。我就把电灯拉着了,就发现她已经断气儿了。”牛二筢子说着,止不住又呜呜地哭了,“她说自己这段时间老是头晕,我也没实逼着让她去找先生看看,这就说没就没了。”

牛老拐一瘸一拐地在原地晃了两下身子,瞅着牛二筢子不知道该说啥子了,嘴巴嘬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这人啊,也真是,说没就没了,多可惜人呐!望春娘是多好的一个人啊,招谁惹谁了,咋的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牛二筢子呜呜哭着回着牛老拐的话说:“她要是有病有灾地走了,还让人心里还有个说道儿,这样没病没灾地睡一觉就没了,让人心里咋的也不敢相信呀。”

牛老拐瞅着牛二筢子,叹了一口气说:“这事儿已经是事儿了,你得想着操持啊,光这样哭也不是个办法儿呀!”

“我这不是想去找牛斜眼儿想问一下望春的动静儿,到牛斜眼儿他们家院门口我又回来了。”牛二筢子接着把望春和牛斜眼儿在一块儿喝过酒的事儿说了,说,“想着酒桌儿上望春能跟牛斜眼儿他们透点儿啥儿信儿,顺着这个信儿去找望春回来。”

“二筢子呀,我说这话你也别生气,现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说你家的那个望春变得让人不认识了,一屁俩谎,满嘴没有一句落实的话,今儿他跟这个说在北方了,明儿又跟那个说在南方了,到底他在哪方,村子里没有一个人能琢磨出来的。”牛老拐瞅着牛二筢子说,“你也别去找别人打听了,问你家儿媳妇儿小米,再咋,望春跟她该有两句实话吧。他要是再不跟你家儿媳妇儿说句实话,他这孩子就够呛了。”

牛老拐的话一下子提醒了牛二筢子,他向牛老拐点着头,就几步进了堂屋的上房,喊着小米打听望春的下落。

“爹,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呀!临走前儿他说今年可能会进一个啥子港口城市,到底去哪儿他也没说个准儿啊。”小米回头很着急地看着牛二筢子,擦了一下眼泪回答说。

“这就不好找了。”跟着牛二筢子进来的牛老拐听了小米的话,叹了口气,瞅着牛二筢子说,“国家那么大,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港口城市多得很了,就是让咱们整个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分开了方向南北地找去,十年八年也转不过来那么多的港口城市。望春娘这也不可能在家挺尸十年八年的等着他望春呀。”

牛二筢子给牛老拐的话说得没了言语,只是两眼紧瞅着牛老拐,很没办法地摇了摇头。

“望春不能等!等天亮你就安持着让人去扫听望春的信儿,该给望夏捎话的就去给望夏捎话儿。家里该让老少爷们儿们帮忙儿就给帮忙儿,扯孝布的去扯孝布,请阴阳先生的去请阴阳先生,该支应着干啥的就干啥。”牛老拐瞅着牛二筢子,说,“事儿该往前操持着就往前操持着。”

第285章 小米替望春行孝

牛老拐说的是啊,不管找到找不到望春,望春娘总得要下葬。牛二筢子向牛老拐点了几下头,心里很认同牛老拐的说法儿。

“待会儿天就要亮了,先支应几个妇女给望春娘做身儿寿衣穿上,再移灵到堂屋的正当门儿去,牵魂鸡、导头马啥的,天一亮都得准备的齐了。”牛老拐提醒着牛二筢子说,“这个时候你得先跟望春他们两个舅舅报丧,省得丧报晚了他们计较。你看着安持喊谁去,我这去帮你支应着喊去。”

牛二筢子瞅着牛老拐,眼泪不干地说:“老拐啊,这事儿我也没心思支应了,你就帮忙看着该咋的一个操持法儿吧。”

牛二筢子的话还没有落音儿,院子里进来了几个邻居,互相又很吃惊似的问着这个家里出了啥事儿。当他们听清了屋里传出来的望秋的哭喊声之后,一下子都没了言语,心里都扑腾一声不敢相信了。咋的会?昨个儿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咋的会睡了一夜就睡没了呢?

牛二筢子迎着邻居们把他们接到了屋里,跟他们说了望春娘咋的不声不响地去了。

邻居们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纷纷叹了几口气,很为望春娘这样走了感到伤心和惋惜地议论了一阵儿,就都瞅着牛二筢子,让牛二筢子说话他们能帮上啥忙儿。

“先买几把儿鞭炮让这几个人报丧去吧。”牛老拐瞅着牛二筢子说,“亲戚间都得去,也够他们几个跑上半天的。”

牛二筢子摸着一个衣裳口袋掏出了二十来块钱交给了牛老拐,说:“都买上吧,别到时候不够,就没法儿去报丧了。”

牛老拐知道这个风俗,报丧的人不能进要去的人家的家门,只能在要去的人家门口点上一嘟噜鞭炮,把人家的家人给招出来,然后才能跟人家报丧。他拿着手里的钱数了一下,琢磨了一阵儿,说:“这些钱够了。”他转脸看着这几个邻居,安持着说,“你们先到驴堆儿集上买了鞭炮,合计好了每个人要到哪几家儿,宽备窄用。”说着,他把手里的钱递给了其中的一个邻居,然后要这个邻居看着安持。

几个邻居出去了,报丧的算是给安持了,这个时候最要紧操持的就是孝布和望春娘的寿衣了。天一亮就会有村子里的人过来烧纸行孝了,就牛二筢子这个家境,那得满散孝,过来烧纸行孝的男人都要给上一顶白帽子,女人就要给上一条白头巾。牛老拐和牛二筢子大约摸合计了一下,单是散孝就得一匹半的白布,怕是还没准有个够。

“那就准备两匹白布,反正剩下来的还能缝个盖被里子。”牛二筢子琢磨着说,“到时候别一匹半不够用,那多不好。”

接着,牛老拐又跟牛二筢子合计了望春娘的寿衣从里到外要用多少的布料,用啥样的布料。平日里有些算计的牛二筢子这个时候好不心疼地向牛老拐说:“整个驴堆儿集上啥子布料好,就给她扯啥布料。她跟着我也算一辈子了,早些年在生产队没过上啥子好日子,这个时候日子好了,她又享不了这个日子,就算是她去了阴间,我也得让她穿得规规整整的像我牛二筢子的女人,让阴间的那些鬼魂都眼馋她。”

牛老拐听了牛二筢子的话,沉了一阵儿,说:“二筢子,这几娘你把这个家收拾得也算可以了,望春娘比村子上的其她娘们儿要享福多了。这个时候望春娘要是知道你还有这个心思,她也走得就更舒心了。”

“老拐,她都走了,也不会知道我这个心思了。这是咱活着的人的心思,不管她知道不知道。”牛二筢子擦了一下两眼说,“这几年虽说日子宽敞了,她在后面也没少费心。她眨瞪就走了,咋的我得对得起这些年她跟着我受过的委屈,咋的我也得对得起这些年她为咱和为这个家操的心。再咋,她这是最后一次花咱的钱了,得让她花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

牛老拐瞅着牛二筢子静静地看了好长一阵子,很认同地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就依着你的意思,天亮的时候让人去驴堆儿集上拣最好的布料给望春娘从里到外扯上一身儿。”

望秋和小米两人一直跪在娘的床前没死没活地哭着,就在他们两个这样的哭声中,外面的天色也渐渐地开了光,很多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也都纷纷起床了。但是,今儿起床之后,他们却给相互传递的消息吓了个愣怔,今年这是咋的了?癞包爹死了,这咋的望春娘也死了呢?这刚要开春儿,村子上就没了两个人,是不是今年村子上会有啥子说道儿了?不会呀?年初一早起望春娘还去庙台子上烧香了呢,她这样一个好人咋的就会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呢?按说不该呀!轮上八百圈子也轮不上她走人呀!村子上牛斜眼儿活得滋滋润润的,癞包爹跟她这样的好人却走了,这真是怪了!真的应了那句话——好人没长寿,祸害一千年?

天越来越见亮光了,新的一天并没有因为这个夜里有人去了儿提前或者推后开始,它依旧按照它的规律在鸡叫三遍之后向这个世界迈开了步子走来了。整个卧牛岗子里的村民也并没有因为望春娘的离去而停下来各自的锅碗瓢盆儿,虽然他们为望春娘的死感到难过和遗憾,但是,他们的日子还得按照原来的规律过下去。

不少的老少爷们儿们聚到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的院子里,帮着牛二筢子在院子里支起了一个大炉灶,帮着牛二筢子从驴堆儿集上买回了一应需要的东西,然后整个院子里就你来我往地忙活开了。刹树的前去刹树,请阴阳先生的去请阴阳先生,找木工的去找木工。

小米头上扎着长长的白布头巾代替望春背过身子把那只买回来的牵魂公鸡活活地搦死之后,又代着望春给前来行孝的老少爷们儿们磕头施礼。老少爷们儿们见小米这样长跪着,心里也有些疼。一个儿媳妇儿,能这样比亲生儿子都知道行孝,这在十里八乡怕是再也找不到了。老少爷们儿们劝着小米不要这样跪在当院子里给前来行孝的人磕头施礼了,说是她的心情老少爷们儿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也不会有谁再去计较她施礼不周了。但是,小米没有听老少爷们儿们的劝,向老少爷们儿们说,她这一来是代替望春感谢老少爷们儿们,二来是她本人感谢老少爷们儿们前来向婆婆行孝,再有就是代替婆婆感谢老少爷们儿们在婆婆了之后还有老少爷们儿们心里记挂着。

老少爷们儿们见劝不动小米,也就不再劝了。不知是谁从屋里拽出一件棉袄,让小米跪在棉袄上给前来行孝的人们磕头施礼。

小米向拿来棉袄的那个老少爷们儿们磕了个头,说了声感激的话,然后把棉袄往旁边一放,两个膝盖仍跪在地上向前来行孝的人磕头施礼。

老少爷们儿们看出了小米对婆婆的诚心,也看出了小米对前来行孝的人们的诚意,纷纷议论着小米这个儿媳妇儿的好来。

牛二筢子见小米这样一直跪着给前来行孝的人磕头施礼,就招呼着要小米进屋守着望春娘,让望秋出来替望春向来人行大孝礼。

“爹,这礼有望春就轮不到望秋,虽说望春不在家,我替着望春。”小米回头向牛二筢子很规整地说,“就算我不是在替着望春,那也是该着的。”

牛二筢子见说不动小米,摇着头找到了正在给望春娘赶缝寿衣的牛老拐的女人,说小米可能有身子了,让牛老拐的女人操心着照看一下小米。

牛老拐的女人听了牛二筢子的话,一个激灵,瞅着牛二筢子看了一阵儿,回头跟几个一起赶缝寿衣的女人催了句加紧的话,然后就要牛二筢子把望秋喊出来。然后她一蹶弓屁股站起身来,转身就从到了小米的身旁,从小米的身后抱起小米进了屋。

小米给牛老拐的女人抱进了屋,两个髁膝盖一弯,扑腾一声又给望春娘跪下了。

“你这孩子,咋的这样倔种呢?得小心着自己的身子!”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说,“你这样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你婆婆这个时候看着你,走得也安心不了。”

小米回头看着牛老拐的女人说:“婶子,我的身子没啥要紧的,这个时候该我这样向我娘行孝,以后再也看不到我娘了,再想给我娘跪下来磕个头都不可能了。”

牛老拐的女人给小米的话说得一个愣神儿,琢磨了一阵儿小米的话,叹了一声说:“是啊,你婆婆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以后是咋的也见不着她了。有你这份儿心思,你婆婆心里也该安生了。你呀,还是小心着自己的身子,别让你婆婆走得为你挂心了。”她也不知道该咋的劝说小米了,只能这样顺着小米的话说。

小米转回头在望春娘头前的火盆里续上了几张纸,嘴里向望春娘提醒着说:“娘啊,这些都是你的钱,你收好了,在那边你一个人过日子也要花钱。”

第286章 小米给望春娘梳头

这个时候,几个赶缝寿衣的女人抱着缝好了的寿衣进了屋子。牛二筢子跟着这几个女人也进来了,央求讨好似的让几个女人帮着把这些寿衣给望春娘穿上。

“等会儿吧。等会儿春梅该赶到了,这衣裳该春梅亲手给她穿上。”有人这样说了一句。

“爹,你先去给我娘弄半盆温水来。”小米转头向牛二筢子说,“这个时候春梅姐还没到,我先给我娘把身子擦擦,让她干净着身子穿新衣裳。”

牛二筢子依着小米的话给弄来了上半盆的温水。

小米起身接过这上半盆的温水,往望春娘床边上的一个凳子上一放,就开始着手先给望春娘擦脸。

“娘,儿媳妇儿要给你擦脸了,你小心着些。”小米向望春娘说着,就用手里拧得不湿不干的手巾把望春娘的脸小心着擦了两遍,然后又抓起望春娘的手给望春娘擦手。

旁边的女人们看着小米很用心地为望春娘擦脸洗手,心里不觉得怀疑小米不是这个家的儿媳妇儿,哪儿有这样尽孝的儿媳妇儿?

小米为望春娘洗过手脸之后,又开始为望春娘擦身子。

“娘,你要穿新衣裳了,你这个儿媳妇儿得先给你把身子擦干净了。儿媳妇儿手轻了重了的,你就忍着点儿。”小米一边为望春娘擦着胸前,一边向望春娘说着话,“平日里儿媳妇儿也没给娘擦过身子,也不知道娘喜欢手轻还是手重。今儿是儿媳妇儿第一回给你擦身子,也是最后一回,擦得轻重你都别计较。咱先把前面的身子擦了,待会儿再擦后脊梁。”

旁边的这些女人们瞅着小米把望春娘的前身子都擦得很细心,又听着小米这样跟望春娘说着话,不觉得眼圈子都红了,其中一个女人拧着鼻涕哽咽着嗓子说了一句:“有这样的好儿媳妇儿,望春娘这辈子也值了!谁家有这样的福气碰上这样的好儿媳妇儿呀?就她望春娘。”

小米把望春娘的前身擦了个遍,然后洗了手巾,一手扳着望春娘的肩膀子,嘴里说着要望春娘小心着坐起来擦后脊梁了,就把望春娘费力地翻侧了身子,另一只手里的手巾就不紧不慢地在望春娘的后脊梁上来回地擦了起来。

女人们见小米一手扶住望春娘的身子一手给望春娘擦身子很费力,就伸手帮着小米扶住了望春娘的身子。

小米给望春娘擦干净了后面的身子,把手巾往水盆里一放,回身扑腾一声又跪到了望春娘的头跟前,向望春娘说:“娘,咱穿衣裳吧,就别等春梅姐了。你不是常说不光拿我当儿媳妇儿,还在心里拿我当亲闺女吗?这个时候我是你的亲闺女,就让我给你把新衣裳穿上吧。等给你把新衣裳穿上了,我再给你梳梳头,咱好好打扮打扮,别让那边的人看着你笑话。就是等春梅姐来了,她的身子也该不灵便了,咋的你也舍不得让她动手呀。这个时候几个婶子大娘的都在,让她们帮着我给你把新衣裳穿上吧。”说完,她向望春娘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招呼着这几个女人帮着她给望春娘穿寿衣。

望春娘的身子已经是硬挺挺地僵了,所有的关节儿都像绑了棍子似的不折弯儿了。小米先是抱起望春娘的一条腿,套着裤脚让女人们把衬裤和棉裤穿上了,嘴里还向望春娘说着话:“娘啊,这一下子给你穿了春秋冬夏的新衣裳,在那边你要知道添减。再过几天就要慢慢地热了,外面的棉袄到时候你要知道脱下来晾晾,里面也给你穿了夏天穿的新衣裳,到时候你就穿着夏天的衣裳就成了。冬天的衣裳晾好了你就放起来,等到冬天来的时候再穿。”

女人们帮着小米把望春娘的下身的裤子棉裤啥的穿上之后,就着手帮着小米给望春娘穿上面的衣裳。小米先是抓起望春娘的一只手先给望春娘穿上了一只衬衣的袖子,然后掏着望春娘的胳膊把寿衣棉袄的袖子穿了上去。

女人们见小米这样很内行似的给望春娘穿衣裳,心里很是觉得纳闷儿,牛二筢子家的这个儿媳妇儿咋的对这个很熟练似的?其实,她们哪儿知道这是小米小时候看着别人给死去的爹穿衣裳留下来的印象啊。

小米把望春娘的一只袖子里里外外穿得齐整了,就把望春娘一扳身子,要穿的衣裳往望春娘的身下一垫,接着扳着望春娘的另一边的身子秫秸个子似的翻了一下,然后又抓起望春娘的另一只手把另一只袖子给穿上了。

小米给望春娘穿上寿衣之后,小心着又把穿到望春娘身上的衣裳给收拾得平整了,回头跟女人们说了一句:“该把我娘移灵到堂屋正当门儿了。”

有女人向门外喊了一声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听到了招呼就急急匆匆地奔了进来。进得屋来,他发现望春娘的寿衣已经给穿得齐齐整整的了,很是纳闷儿地向几个女人看了看。

“爹,娘的新衣裳是我给穿的。”小米向牛二筢子说,“这个时候该把我娘移灵到堂屋的当门儿了。春梅姐就是这个时候来了,怕是她的身子也不灵便给我娘穿衣裳了,我就自作主张把娘的寿衣都给穿上了。”

“筢子,你跟望春娘碰上了这样的儿媳妇儿,是你们两个上辈子烧了高香了。”有女人接着小米的话向牛二筢子说,“这以后怕是你们爷们儿要享这个儿媳妇儿的福气了。”

“爹,点个炮仗给我娘移灵吧。”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待会儿就该有亲戚过来行孝了,总不能让人家到我娘的床边儿上看我娘最后一眼吧。”

“移灵。”牛二筢子点头同意了小米的意思,向旁边的几个女人说,“你们几个帮把手儿在堂屋当门儿铺上一张苇席,把望春娘的新铺盖垫好了,我这就把她给抱过去。”说着,他回头看着小米,“孩子,你在旁边提醒着你娘,让她吓着。还有,你跟着我一块儿过去,蒙上你娘的脸,也不能让她见了天光。要不,你娘到了那边儿,那边儿也不会收她,她就没个落脚的地儿了。”

小米不住地向牛二筢子点着头,伸手把旁边儿火纸拿起几张来,准备着给望春娘遮脸。

屋里的几个女人依着牛二筢子的话把堂屋的当门儿收拾的利整了,也把为望春娘赶缝的被褥铺得松松软软的了。

牛二筢子从床上抱起整个身子都硬了的望春娘,小米紧跟着就向望春娘提醒着说了些让望春娘小心着别怕的话,同时把手里的几张火纸盖在了望春娘的脸上,一路紧跟着牛二筢子把望春娘移到了堂屋的当门间儿。

牛二筢子把望春娘放得平稳了,小米松开了捂着望春娘脸上的火纸的手,转身把那床为望春娘赶缝的新盖被盖上了,回过头来向牛二筢子说:“我给娘梳梳头吧!”说着,她转身进屋把自己用的木梳拿了出来。

“孩子啊,用她以前使唤的木梳吧。”牛二筢子见小米把自己的木梳拿出来了,唯恐这样会咋的了似的瞅着小米说。

“爹,用谁的木梳都一样,娘跟我是娘儿俩,这些东西不分谁的谁的。”小米说着,就蹲到了望春娘的头前,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爹,你帮着把我娘的身子抽起来一点儿,这样梳头好梳。”

牛二筢子再也没说啥子,就弯腰坐到了望春娘的新被褥上,把望春娘的身子抽到自己的怀里让小米给望春娘梳头。

“娘,你新衣裳也穿上了,咋的也得把头梳梳吧,打扮得朗利了,在那边也能显得体面些。儿媳妇儿这要给你梳头了,手轻手重的,娘都别怪罪儿媳妇儿。”小米向牛二筢子怀里的望春娘说着,就着手轻轻地给望春娘梳头了。她知道,人死了,身上的血水就不动了,头发根子也就没个力儿了,手要是重了一点儿,就会把望春娘的头发梳得掉下来不少。

不光是牛二筢子转头静静地看着小米为望春娘梳头,屋里的这几个女人也都静静地瞅着小米为望春娘梳头,就连门口儿上,也都围了不少的老少爷们儿们静静地瞅着小米为望春娘梳头。给望春娘擦身子,给望春娘换衣裳,给望春娘梳头,按说这些都是应该有望春娘的亲闺女春梅来干的,但这些让望春娘的儿媳妇儿小米干了,并且干得很用心,这让老少爷们儿们心里不由得又开始琢磨起小米来。打她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天起,先后收拾了两次牛斜眼儿这样一个让老少爷们儿们头疼的家伙,从这样的事儿上来看,牛二筢子家的这个儿媳妇儿是年龄小,有点儿虎实。可从今儿这些事儿上来看,小米这媳妇儿不是虎实,望春娘这样眨瞪眼儿走了,牛二筢子他们这一家,以后有了小米这样的儿媳妇,屋里塌不下来!他们不自觉地在心里向向小米竖起了大拇指头。

小米为望春娘小心地梳完了头,按着望春娘平日里的习惯又给望春娘把头发编成了辫子,在后脑勺子上绾起了一个卷儿,这又向望春娘说了句话:“娘,儿媳妇儿给你梳好头了,也按着你平时的喜欢给你在后脑勺儿上绾了一个卷儿,不知道娘喜欢不喜欢儿媳妇儿给你这样梳头。娘,你喜欢不喜欢儿媳妇儿也就这个能为了,你别记在心上就成。”

第287章 小米不是伶牙俐齿

牛二筢子重新把望春娘放下来,向着望春娘笑了一下,说:“老婆子,咱有小米这样的儿媳妇儿,你走得也该心里踏实了。”

小米把手里的木梳子放回到里屋之后,回来又给望春娘跪下了,在望春娘的头前磕了个头,叫了一声娘,说:“娘,你这一走我也知道你放心不了这个家,望秋的还没算成人,以后他还要结亲成家儿,单靠着我爹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怪吃力的,我爹也慢慢地上了年纪,虽说眼下他身子骨还很硬实,必定年龄不饶人。娘,你就放心着在那边过你的日子吧,你走了,这个家还有你这个儿媳妇儿。娘,你就放心了,不把望秋的亲事儿成了,你这个儿媳妇儿不会分开单过。就算是以后望秋成家了,你就只管放心我爹,他的日子委屈不了,吃穿住用有你这个儿媳妇儿,缝补浆洗有你这个儿媳妇儿,以后我爹的日子就有你这个儿媳妇儿管着了。娘,家里的啥事儿你就放心了吧!

“娘,还有春梅姐那边儿,你也不用放心不下。虽说那边儿暂时日子紧巴些,可我豆子哥能干,人又实诚,这又跟着猫春他大哥出去淘换日月儿了,要不了一年两年的,日子会宽敞起来的。”小米没有在意到牛二筢子这个时候咋的了,仍旧宽慰着望春娘说,“望秋这两年该说亲了,娘,你只管放心着,过些日子我就央求着亲邻们,有谁碰到合适人家的闺女就给咱们家的望秋操个心儿。有你这个儿媳妇儿照应着,望秋成不了鳏汉条子!”

旁边的老少爷们儿们听着小米的这些话,心里都觉得给啥子说不出名堂的东西挤兑得扑扑腾腾地来回地跳,就牛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虽说年龄还小,但已经相当地懂事儿了。比起村子上那些不知道长幼咒老骂少的儿媳妇儿来,牛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可真是好上了不知几百倍了。村子上的人家也真是福浅命贱,咋的就没有谁家碰上这样好的儿媳妇儿呢?当初牛二筢子拿春梅那闺女说要跟黄庄子的一个孤儿家换亲,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十个有九个说是牛二筢子中邪了,到今儿看来,牛二筢子当初这样决定,还是有他的心计的,也肯定是牛二筢子很熟悉了小米这个闺女了,才宁愿拿自家的闺女换上这个穷人家的丫头。这样好的儿媳妇儿,别说是拿一个闺女去换,说句打嘴巴的话来,十个闺女换一个这样的儿媳妇儿,那也值得!

牛二筢子在旁边听着小米这样跟望春娘说话,心里不知道是难过了,还是宽慰了,一下子觉得透不过气儿来。他紧瞅着小米,硬着喉咙管子想跟小米说点儿啥子,竟然说不出来了。他转身进了上房,把那个火盆儿端出来放到了望春娘的头前儿,在火盆儿里点上几张纸,向望春娘说:“望春娘,你呀,连个招声也不打就走了。走了就走了吧,咱们家有小米这样的儿媳妇儿,你就只管在那边把你自己照顾好了,别挂念这边的这家人。”

小米接着牛二筢子点上的火纸往火盆儿里不停地续着火纸,火纸烧过的灰儿像很多的蝴蝶似的在整个屋子里飞来飞去,然后轻轻地落在屋子里的物件儿上。就这样,随着火盆儿里的火纸不停地烧,这些纸灰儿越落越多,也越落越厚了。

这个时候,大灶上有人招呼着说望春娘的牵魂鸡准备好了,该放上一嘟噜儿鞭炮给望春娘敬上了。紧接着,院子里响起了一嘟噜儿的鞭炮声,望秋两手举着清水煮熟的白斩斩的牵魂鸡跪着用两个髁膝盖儿走进了屋儿,嘴里学着外面儿刚学得的话向娘说:“娘,这只给你领路打鸣儿的鸡你得看好了,别让它四处地跑,在那边儿你有这只鸡伴着也不落单了。”说着,他把这只牵魂鸡贡到了娘的头前儿,给娘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给娘烧了几张纸。

这个时候院子里有人喊着说望春姥姥家来人了,牛二筢子一听这样的招呼,伸手拽了一下望秋,就几步冲到了院子里准备迎接望春姥姥家的来人。

望秋知道,姥姥家来人了,自己得上前给他们行孝礼,也就紧跟着爹出了屋子。

望春姥姥家乌乌泱泱地来了不少的人,他们都兴师问罪似的板着脸色,进得院子里啥也不说,纷纷都瞪着两眼紧瞅着牛二筢子,那意思是要牛二筢子把望春娘的死说个明白。

望秋跪在地上挨个儿给姥姥家的来人磕头施礼了,但是,没有谁伸手拉起望秋把这样的孝礼免了,好像望春娘的死跟望秋也有啥子牵扯似的。

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一见望春姥姥家的来人都是这个阵势,马上都帮着牛二筢子陪着脸色向他们说明望春娘咋的睡一觉就没了。尽管老少爷们儿们这样帮着牛二筢子向望春姥姥家的来人反复地说明,但是,望春姥姥家的来人似乎还是不相信这个说法儿,非要让牛二筢子自己跪着向他们说明白了不行。

牛二筢子似乎给他们逼得不行了,两个髁膝盖儿一弯,正要下跪,在场儿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小米冲到了牛二筢子的跟前,一把拽住了牛二筢子。

小米盯着牛二筢子问:“爹,你有啥错给他们下跪?”说着,她转头盯着望春姥姥家的老人问:“你们这是老给我娘行孝送葬的还是来惹事儿的?我娘咋死的,要是你们觉得你们这样能让我娘去得心安,你们就到我娘跟前问我爹去。”

望春姥姥家的这些人咋的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外甥媳妇儿能给他们弄个烧鸡大窝脖儿,不由得他们互相看了一阵儿,然后把目光都盯到了望春大舅的身上。

望春的大舅是一个很木讷的爷们儿,平日里就没啥子话。但是,因为他在望春姥姥家排行老大,尽管他平日里木讷得没啥子话,这个时候望春姥姥家的人们还是瞅着让他说话。

望春的大舅有些给逼鸭子上架似的不安生了,他瞅着小米瞪着两眼看了一阵儿,粗着脖子红着脸问了一句小米:“你算是哪个老几呀?这儿有你说的话吗?”

小米一听望春的大舅这样说话,笑了一下,说:“大舅,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在你的面前我是算不得哪个老几。可我在我娘跟前是她的儿媳妇儿,她跟亲闺女一样疼着我。叫你一声大舅,那是看着我娘的情分。既然今儿你不把我当成你的外甥媳妇儿,那也别怪我不讲这个情分了。”她把望春姥姥家的人看了一遍,瞅着望春的大舅说,“我娘咋的没了?一来我爹没害她,二来我爹也舍不得害她。我娘今儿夜里走了,这是她的命。你们这个时候这样不问个青红皂白地难为我爹,你们应该先到我娘的灵前问一问她是不是同意!你们来到这儿也没看上我娘一眼就这样难为我爹,这是你们心里真有我娘这个人吗?你们心里要是真的有我娘,来到这儿啥也不说就应该先到我娘的跟前瞅上一眼!”

望春姥姥家的来人给小米一下子掐了脖子似的抓住了一个理儿,弄得他们大眼瞪小眼地说不出啥子话来。

“今儿你们进门儿来就扎架势难为我爹,你们以为我娘走了我爹心里就好受呀?你们不难受我爹还难受呢。”小米瞅着望春姥姥家的来人说,“打我爹发现我娘走了那一时起,眼泪就没干过,你们有谁知道我娘走了掉眼泪了?还说啥子你们心里难过,净是瞎扯!”

望春姥姥家的来人一下子没有了进院子时的那种兴师问罪的气势,个个都像给踩炸了的猪水泡似的没了底气儿。忽地,不知道是谁向小米嚷了一声:“就你一个小女人家,能扛住了这个事儿!”

“能!”小米想也没想地就回了这句话,“你们要是真的心里怀疑着我爹对我娘咋的了。马上咱们就请公家的人来给我娘开肠破肚地看看,是我爹给我娘下毒了还是咋的。要是公家的人发现啥子了,这事儿我替我爹扛着!要是公家的人没发现啥子,我娘的阴魂饶不了你们这些胡搅蛮缠的娘家人,她在那边一准会伤心难过你们这些娘家人让他死后还不得全身子!”

周围不光是望春姥姥家的来人,就连卧牛岗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也都给小米的这些话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是一个啥样的儿媳妇儿呀?咋的有点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呀?望春姥姥家来了这么多人,老少爷们儿们好话说了一箩筐,屁用也没顶,倒是牛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就是这么几句话,让望春姥姥家来的这么多人屁话也说不出了?

“大舅,这个时候我喊你大舅,还是看着我娘的情分。今儿我是看出来了,你们来这么多人可能是心疼我娘,也可能是想借着我娘去了这事儿跟我爹闹腾一通。这个我也知道,我娘去了,你们心里难过,再咋你们是我娘的娘家人。可你们就没有想想我爹跟我娘这些娘有啥子红脸儿的事儿没有?虽说我进这个家的时间不长,可我也听说了,打我娘嫁给我爹到今儿,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吵过嘴,平日里我爹心疼我娘,我娘也心疼我爹。我娘这一走,不是跟抽了我爹的半条命一样吗?你们这样进门就难为我爹,打你们自己心里想想,能过得去吗?啥事儿都得讲个理儿!再说了,以后咱们还是长走动的至亲,你们这样做合适吗?”

第288章 小米和几十号人对决

望春的大舅给小米的话问成了哑巴,只是一个劲儿地粗脖子红脸瞅着小米,两片嘴唇子吧嗒着说不出啥子话来。

“大舅,我娘走了,这是谁也不愿意的事儿。这事儿谁也都知道,摊上谁家都是一样,娘家人肯定心疼难过,一时间肚子里有气有火儿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也都能知道。可事儿发生了,就是咱们心里再疼再难过,就是你们心里再有气有火儿,我娘她也回不来了,咱们得想着咋的把这事儿体体面面地给操办过去。你想过没有?你们这样过来扎着架子跟我爹闹腾,以后会落个啥说道儿?体谅你们的说是你们心疼我娘,不体谅的会说你们这样难为我爹就是混蛋做出来的事儿。我娘走了,她在那边也不愿意她的娘家人落个混蛋的名声呀!”小米瞅着望春的大舅大声说。其实,她的这几句话是要说给望春姥姥家来的这些人听的。

望春姥姥家的来人这下子给小米堵上嘴了,他们似乎再也找不出啥子话来应对小米了,只是互相看了一阵子,然后又把眼神儿盯到了望春大舅的身上,意思很明显,这事儿该咋的一个办法儿,就要望春的大舅说句话了。

望春大舅给逼到了墙角儿似的,憋着脸色腾棱撂出一句话来:“到驴堆儿集上置办东西去,香蜡纸炮啥的,多置办些送来。”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望春姥姥家的来人中间不知是谁这样嘀咕了一句。

“不这么还能咋的,让公家来人给我姐开肠破肚呀?”望春的大舅瞅着一道儿来的这些老少爷们儿们,亮着嗓子说,“外甥媳妇儿说的有理儿,咱们要是一闹腾,落个混蛋的名声还不说,以后这门儿亲戚就没法儿走动了。我姐走了,下面还有几个外甥呢。不看我姐的面子,也得看着这几个外甥吧。”

望春姥姥家的来人们再也没啥子话说了,然后就围到了一起商量着该去驴堆儿集上置办些啥子东西过来。这个时候,望春的二舅倒是很场面儿也很两头白面地说了话:“外甥媳妇儿说的是,我大哥说的也对。来的时候我就说了,姐不会跟姐夫因为啥事儿寻了短的,这些年了也没听说过姐跟姐夫吵过嘴磨过牙的,现在闺女发嫁了,两房儿媳妇儿也都娶进门儿了,他们两个还能因为啥子要吵嘴绊脸子的。我说这事儿没个闹腾的理由,你们还觉得不是个事儿。好了,这事儿外甥媳妇儿给说开了,咱们也上着心思置办些东西好好把我姐发送了吧。”

望春二舅的话让望春姥姥家的来人们心里有气儿又不好发作,纷纷瞅着望春的二舅翻了几个白眼儿,就喊着要望春的大舅主事儿了。

牛二筢子见望春姥姥家的来人给小米这个儿媳妇三、五句话收拾得没了刚才那股子吵架闹事儿的气势,心里也咯噔踏实了。以往这样的事儿不少,闺女死了,娘家人能把天闹得塌下来。今儿望春姥姥家的这些人进门儿的时候就是要闹得这个家天塌地陷的架势,老少爷们儿们上前说理儿求情都不管事儿,咋的也没有想到小米这个儿媳妇儿能几句话把这事儿给安息了。他不由得瞅了瞅小米,自己这个年龄还小着的儿媳妇儿到底还有啥子能为啊?

卧牛岗子这个村上不光是牛二筢子对小米觉得佩服,整个在场儿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心服口服了小米,这样一个还没成人的小媳妇儿,竟然几句话把望春姥姥家几十号的来人说得嘎噔没了屁放,老老实实地商量着要几个人到驴堆儿集上置办东西去了。就算是牛大锤的那个当了镇长的儿子牛笔,要是不靠着手里的权势压人,也不一定就能有这样的能为。这个小媳妇儿,要是个男人的话,以后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主心骨儿了。

望春姥姥家的来人消停着在院子里呆着,这个时候春梅两手举着纸马的两条腿哭着嗓子从院子外面进来了。进了院子,她把纸马头朝外往当院子里一放,就奔着娘堂屋当门间儿去了,一声“娘”的哭喊,叫得整个院子里都打哆嗦了。

小米旁边瞅着春梅,她发现春梅似乎已经有了肚子,马上一下子冲上去紧跟在春梅的身后,唯恐着春梅奔到娘的跟前扑腾一下跪下去会咋的了。

春梅奔到娘的跟前,真要扑腾下跪,却给小米一下子拽着了胳膊。

“春梅姐,你慢一点儿,娘知道你心里着急难受。”小米劝着春梅说,“娘一直担心着你的身子呢。”

春梅慢慢地给娘跪下了,放开了嗓子很伤心地大哭起来。

院子里不时地响着鞭炮的声音,这个时候的望秋在院子里跪着不时地向前来行孝的左邻右舍和亲戚们磕头行着谢孝的礼节。聚得满院子里的人们也在纷纷感叹着望春娘这个时候走了很可惜,但是,他们一样觉得对无常的无奈。命运的安排谁也抵抗不了,阎王让谁三更死,无常就会在三更天把谁捉去阎王那儿去报个到。虽说现在的所谓的科学不相信这一套,但是,对于绝大多数农民来说,也只能听信命运的安排。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同样也没有这个意识,也更没有经济能力像那些口吃皇粮的人物们那样定期去医院搞啥子查体。口吃皇粮的人物们有国家养着,多活几年就多吃几年皇粮,多花几年俸禄。这些整天在土地上刨食儿的农民们,他们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一滴子血一滴子汗换来的,他们知道这每一分钱都来得很不容易,不是他们不会花钱,而是他们舍不得花钱。要是他们每月也拿着俸禄,想必望春娘觉得自己老是头晕的时候就会去医院,用那些现在电视上喇叭上吹捧的进口设备查体了,也就能预防着死神这样不知不觉地把她带走了。

牛二筢子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那股子精神头儿,整个人也丢了魂儿似的蔫儿巴唧地向前来的左邻右舍和亲戚们说上两句感激的话。老少爷们儿们见牛二筢子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不觉得也很疼。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能力再把望春娘拉起来了。

请来的阴阳先生一进院子,就四处踅摸着把整个院子里看了一遍,然后独自摇了一下头。

有人见阴阳先生这样摇了头,马上皱起眉头问阴阳先生是咋的了。

阴阳先生坐下来之后,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说:“东家内室昨个儿亥时魂儿就走了,今儿子时末丑时初咽的气儿。东家内室犯了天煞,好在平日里她行善积德,没受啥罪就走人了。要是她平日里没有行善积德,一准会大病一场,慢慢拖着她受罪而死。东家内室的魂儿虽说是昨个儿亥时去的,但还在这个院子里舍不得离开,她的心里还挂记着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想着两个儿子能早点儿赶回来她能瞅上一眼。”

人们不知道阴阳先生说的是真是假,又无法对证这个说法儿的对错,也就只好相信着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阴阳先生气儿也没喘上一口,就招呼着要给望春娘画符置办招魂栓之类的东西。

牛老拐前后张罗着拿来了买回来的白纸、黄纸等各种颜色的纸张,很恭敬地放到了阴阳先生的面前。

阴阳先生很是轻车熟路地给望春娘做出了招魂栓和各色的围地盘儿的营旗子,然后把这些旗子放到一个空的粮食斗里,让牛二筢子端着这个粮食斗进屋,他嘴里念着些啥子跟着牛二筢子也进了屋,分别从粮食囤里抓了一些五谷杂粮放到了这个粮食斗里。做完这些,他让牛二筢子把这个装着五谷杂粮和地盘儿旗子的粮食斗放到望春娘的脚头前,说要等出棺的时候盖上一个盖棺馍,才能动这个粮食斗。

牛二筢子依着阴阳先生的话把那个粮食斗放在了望春娘的脚头儿前,然后瞅着阴阳先生不知道阴阳先生下面还会安排啥子。

阴阳先生回到那个早已给他准备出来的座椅上,掐着指头又算了一阵儿,说:“明儿上午未时家人都躲着点儿,鸡鸭鹅啥的畜生也都让躲着点儿。明天未时她的殃魂要把整个院子里的东西都看上一遍,然后就出这个院子了。”

老少爷们儿们都知道这样一个说道儿,死人的殃魂出家的时候碰到啥子就硬拽着啥子的魂魄跟他一道儿走,很多的传闻似乎也应证着这个说道儿的确实性,方圆几十里一个最有鼻子有眼儿的传闻说是驴堆儿集南面的小谢庄的谢老盖他爹出殃魂时一个邻居家的孩子闯到了谢老盖家,当天邻居家的那孩子就没魂儿了,话也不会说了,饭也不会吃了,连爹娘老子也不知道了整个人就眼睁睁地睡着,啥也不知道了。孩子家着急,烧香磕头请了几个坐坛的大师舞舞扎扎地在院子里疯子一样跳了一顿饭的工夫,然后进屋在香案子前眯缝着眼哼哼哈哈地念了半夜的坛经和咒语。传说得很神道,说那几个坛师最后一哆嗦下坛,睡在那儿的孩子也一个哆嗦,张嘴就喊着爹娘要吃的。

第289章 阴阳先生的怪招儿

牛二筢子和老少爷们儿们听阴阳先生这么一说,不由得都互相瞅了瞅,望春娘咋的就这样不恋家了,今儿夜里没了,明儿将晌午就要出殃魂了,她的殃魂在家就这么两天?

“不是她不愿意在家待着,是明儿未时那边就开始点她的卯了,她能在这个家里待着?她要是恋家在这儿耽误了,那边儿会惩罚她的,刀山油锅的,那就受罪了。”阴阳先生见牛二筢子和村子上的这些人很纳闷儿,笑了一下说,“待会儿咱们去地里看看,给她找块儿有风水的坟地。她这个人是有点儿不恋家了,明儿未时出了殃魂,晚晌酉时要出棺下葬。”

阴阳先生的话不光让牛二筢子吃了一个大惊,也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吃了一个大惊,更让望春姥姥家来的那些人吃了个大惊。从望春娘的殃魂离开这个家到出棺下葬,中间就隔着一个时辰。再说了,望春和望夏明儿也赶不回来呀,这娘死了,亲生的儿子都不在跟前送葬,咋的也不是个说道儿呀!

“先生,你看能不能再定个出棺下葬的日子,明儿下葬,怕是两个儿子赶不回来呀。”牛二筢子瞅着阴阳先生,央求着说,“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外面呢,就算是他们这个时候往家赶,怕是明儿也赶不回来。”

阴阳先生摇了摇头,说:“再定个时辰倒是成,不过对子女不大好啊。”

牛二筢子一听阴阳先生这个说法儿,心里一个哆嗦,马上回头看着望春姥姥家的来人,征求着问望春的大舅和二舅:“这事儿你们哥儿俩看是咋的一个想法儿呀?”

“都依着先生说的吧,这事儿咱们也不懂。”望春的大舅回了牛二筢子的话,说,“我姐走了就走了,咋的咱也不能有啥子妨碍着子女。”

“那就明儿出棺了?”牛二筢子自己也说不明白了,自己这句话说得是不同意望春的大舅的说法儿,还是舍不得望春娘明儿就给永久地埋到地下了,或者是为望春和望夏两个怕是明儿赶不回来给他们的娘送葬感到不安了?他瞅着望春的大舅,沉了一阵儿,回头向阴阳先生说:“先生,就依着你的说法儿,明儿酉时出棺下葬吧。你看着还需要些啥儿,我这就安排着人去准备。”

“马上就午晌儿正顶了,待会儿我到地里看看,给她找块儿有风水的阴宅儿。我给她的阴宅定了向之后,你找两个至亲的人在那儿看着别给啥子动了向橛子,万一给啥子动了向橛子,风水就走了。明儿早起辰时出去打墓穴,要在巳时打好了,这样,四周围的风水都会往她的墓穴里走,以后虽然不能咋的让子女大富大贵,也能保佑子女平平安安。”阴阳先生向牛二筢子说,“着手让人准备十根儿柳树橛子去吧,待会儿就该用上了。”

牛二筢子马上就安持着让人去外面准备柳树橛子。

院子里找来的两个木匠师傅一听要明儿酉时出棺下葬,不由得心里都咯噔着互相瞅着,这活儿也太急了,这树刚刹倒,还没撕开成板呢,就是现在撕开成板了,要在明儿酉时之前把棺材赶出来,就是毛着做活儿,两个人也够呛能赶得出来。他们马上找到了牛二筢子,说这活儿太紧了,要不现在着人拉着这三棵大桐树去驴堆儿集上用带锯把它们撕开了,他们跟着当场画线。另外,他们要求牛二筢子再找上两个木匠师傅过来,这样人手多了,活儿就能赶出来了,还能把活儿做得细乏些。

牛二筢子只好央着人再去找两个木匠师傅来,要望秋开着自家的小四轮子拉着刚刹倒的三棵大桐树和两个木匠师傅一道去了驴堆儿集。

望秋去了驴堆儿集,家里这些需要晚辈做的事儿一下子都落到了小米的身上。虽说春梅也在了,可小米舍不得让春梅去应酬这些,因为她担心着春梅的身子,春梅怀着的是豆子哥的孩子,是老黄家的后,就算是自己多张罗着累些,也不能让春梅累着。

院子里的大灶上,两个从驴堆儿集上请来的胖厨子师傅也忙活得不轻,先煮后煎,再炒再炸。所有的荤素都是刚准备出来的,就算是白事儿上的菜色不是那么太讲究,将就着也得弄出点儿花样儿来吧。

倒是院子里的孩子们,满院子里的追吵打闹,好像这个家里在办啥子喜事儿似的,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幸和悲伤来。好在人们并不介意这些孩子的吵闹,有事儿的忙着手里的事儿,没事儿的在一起说着些人生无常的话。尽管他们也知道人生无常,说不准哪天会轮到自己头天晚上脱了鞋子上床闭眼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就睁不开眼穿不上鞋子了。但是,哪怕就是这样,扛在他们肩上的一家人的日子还得他们拼了命地去操心,拼了命地去扛,拼了命地去拉。他们很明白,庄稼人靠的是那几亩地活命,不拼了命地去持弄那几亩地,一家人的日月儿就没好过的了。对于他们每一个人来说,今天看到的不光是望春娘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也看到了自己有可能会在哪一天也像望春娘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虽然有可能会是这样,但是,要为一家人操的心还得操,要为一家人扛起来的日月儿还得扛,要为一家人拉的套还得拉,为一家人奔的光景还得奔。

牛老拐在牛二筢子家的这件事儿上作为支客,拐腿一直倒腾个没闲。虽说牛大锤在这个村子上很风光,牛笔娘跟望春娘又有着拐了十八个弯儿的亲戚,但是,今天的支客轮不到他牛大锤了。牛老拐作为牛二筢子同太爷的兄弟,要比牛大锤的关系跟牛二筢子近些,自然牛二筢子要安持牛老拐做这件事儿的支客了。牛老拐做这个支客也相当的尽心,一来牛二筢子家的亲戚不少,来人也多,二来牛二筢子让他做这个支客似乎是在亲邻面前长他的脸面,所以,这事儿的操持上不能有一点儿的不周到。

春梅守着娘,小米不停地在院子里忙活着招呼前来向望春娘行孝的亲邻们,时不时地还有晚到的亲戚,小米仍旧要代替着望春先向人家跪地磕头行谢孝的礼节,然后在人家的拉扯下从地上站起来,向人家再说些感恩的话。按大礼上来说,不管是喜事儿还是丧事儿,这样的场合儿媳妇儿不该这样出头露面地。可劲儿牛二筢子家的这场丧事儿,似乎还真离不开她小米了,尽管这中间有牛老拐做支客。要是小米像其他人家的女人那样,就今儿这事儿,单是望春他姥姥家的那些来人,就能把牛二筢子折腾得够呛,何况还有其它一些杂七杂八儿的事儿。牛二筢子虽说是上了点儿年纪的人了,经的事儿多了些,可毕竟一人只长了两手,有时候能想到的事儿手脚却顾不过来。今儿这事儿也好在有她小米了,要不然,牛二筢子真的会顾东顾不了西了。

牛二筢子见小米这样在院子里又是招呼亲邻,又是跪地磕头应承来人的,不觉得也很心疼小米太累,可又实在没啥子别的法子,两个大一些的儿子都不在家,小儿子望秋这又开着小四轮子去驴堆儿集上给他娘撕棺材板子去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有她小米应承家里的这些事儿了,只好让她受着这些累了。

尽管小米忙活着这些事儿,但她没有忘了啥事儿跟牛二筢子说上一声,然后找到望春姥姥家的来人打个招声,这样一来望春姥姥家的来人啥事儿也放不出一个屁来了,虽然有些事儿小米有点儿依着自己的想法儿了,礼多人不怪,望春姥姥家的来人也没法儿怪罪了。再加上他们来之后准备闹事儿时领教了小米的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巴,就算是心里有点儿小不言儿的不舒坦,也不敢咋的说出来,也就糊里糊涂地把这事儿打发了得了。

为阴阳先生准备柳树橛子的邻居手里拎着十根儿柳树橛子进了院子。阴阳先生接过这十根柳树橛子,然后嘴里念着啥子咒语似的把这十根柳树橛子往面前一放,手里点上了两张黄表纸,在这些柳树橛子上绕了绕,接着又从他那个画有阴阳鱼图案的包里拿出一个古董一样的镜子把这十根柳树橛子照了照,这才向牛二筢子招呼着找人跟他一块儿出去看坟地。

牛二筢子安持了两个同门的至亲,又喊了望春的大舅,让他们陪着阴阳先生出了院子。

小米见阴阳先生他们几个出去了,回头找到牛二筢子,抬头看了看天色,说:“爹,刚才我也瞅了一眼几个帮着缝孝帽子和撕孝头巾的婶子大娘,说是孝帽子和孝头巾准备得差不多了。待会儿先生回来时候就不早了,也该到晌午饭儿的时候了。散孝吃饭是不大会儿的事儿,你得安持好了老拐叔,散孝的时候远近不能弄颠倒了。要不然的话,就这散孝的事儿也能闹出啥子叉叉子来。”

牛二筢子咋的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年龄还小的儿媳妇儿会把这事儿也想得周全了,他很吃惊,也很服气地向小米点着头说:“我这就去安持你老拐叔!”说着,他就喊着牛老拐去安持这散孝的事儿了。

第290章 丧事儿的讲究儿

小米见牛二筢子依着自己的话去安持牛老拐了,不觉得心里宽松了不少。以前在黄庄子做闺女家的时候就经常听说,因为散孝的事儿,啥子支客喊得远了近了的,啥子支客喊得早了晚了的,就会让人在心里计较薄了厚了的,很多人家闹得连亲戚都不走动了。今儿牛老拐千万别出了这样的大意,省得闹得亲邻间有啥子不舒坦。

亲邻们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相互说着些话儿,不时地也有人抬头看天上的时辰。在这样马上就要动犁子春耕的光景里,尽管这样的丧事儿得应酬,但是,在他们这些只是应着面子上的礼节过来行孝的亲邻们的心里,过来之后一阵子面子上的伤心和安慰的话说过了,更多的还是在琢磨着春耕安排,哪块地该咋的安排,哪块地要安排啥子庄稼能一年多赶出来一季儿收成。牛二筢子当然也知道这些人这个时候的心思,这些人心里都在巴望着阴阳先生早些给望春娘把坟地看好了,支客招呼着按照亲戚间的远近由近到远地散孝,然后他们相随着到十字路口给望春娘抬着浆水告庙送魂儿上路,回来之后一顿饭饱了就各自回了,他们也就算帮衬着把这场丧事儿应过人情了。他安持好牛老拐之后,来回在这些亲邻们中间说了些客气的话,安慰着这些亲邻们不要着急,要不了多久阴阳先生就能回来了,然后就散孝、告庙给望春娘的魂儿送路,送路回来就吃饭。这些亲邻们得到了牛二筢子的这些话,似乎心安了一些,嘴里却回着牛二筢子说着些不让牛二筢子着急的话,支应着要牛二筢子先去忙些别的啥子要紧的事儿。

牛二筢子来回在院子里忙活着招应着这些远远近近的来人,心里却在盘算着望秋他们是不是在驴堆儿集上把棺材板子撕开了,明儿酉时出棺发丧时间很紧。再说这望春娘也是,咋的魂儿就不恋家了呢?再咋,按着说道儿也得在家挺尸三天呀。她倒好,今天夜里断的气儿,明儿就发丧了,这中间也就算是两头儿挂橛儿两天的时间,前后还不到二十四个时辰。这样短的时间里要把所有的事儿都准备得齐整了,尽管说自己手里比别人宽敞一些,也是要命的事儿,咋的都是时间追得太紧了。

小米见牛二筢子在院子里来回地转悠着安持亲邻们,也就回到了堂屋的当门间儿,瞅着仍在痛哭的春梅说:“春梅姐,歇会儿吧,再咋你也得当心着自己的身子。娘要是看见你这样儿,心里不光会疼,也担心着呢。”

春梅这个时候好像已经哭哑了嗓子,抬头瞅着小米说:“小米嫂子,娘这一走,以后这个家的缝补浆洗就全指靠着你了。再咋,你都要把爹和望秋给照顾好了呀!”

“春梅姐,你就放心着吧。娘在的时候我就说过,不管咋的,我陪着爹娘过一辈子。今儿你没过来的时候我也跟娘的魂儿说了,以后这个家有我小米,塌不了!”小米回着春梅的话说,“倒是这个时候你也别太难过了,就算是难过,娘也回不来了。这个时候你得注意着你的身子,别跪着了,我给娘跪一会儿,你起来歇会儿身子。”说着,她把春梅从娘的头前儿拉了起来,从旁边拽过一条凳子让春梅坐下了,然后她扑腾一声给娘跪下来。

小米又往那个火盆儿里添了些火纸,飞起来的纸灰儿像满屋子飘飞累了的大大小小的蝴蝶一样,落得到处都是。

“娘啊,我让春梅姐歇着了,你别怪罪春梅姐。春梅姐像是已经有身子了,娘,你要是怪罪,就怪罪我吧。娘,我知道你心疼我们几个,你也不愿意让春梅姐这样一直跪着,今儿就算是我替娘当回家了,让春梅姐歇会儿。”小米往火盆儿里烧着纸,抬头向静静躺着的望春娘说,“还有件事儿娘也别怪罪我,刚才我跟姥姥家里的来人犯顶撞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有些事儿咱们可以输情,可不能输理儿。姥姥家里的来人有些过了,进门儿就扎着要跟我爹闹腾的架势。娘,他们的心情咱能懂得,可这事儿他们做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媳妇儿我就跟他们顶撞了。不管咋说,娘你又不是我爹害死,他们进来不问个南来北去的,扎着个惹事儿的摊子进门儿就为难我爹。这事儿儿媳妇儿瞅不上眼儿,你也别记恨儿媳妇儿。娘,等你这事儿忙得清楚了,我就去姥姥家跟他们说清楚明白了,省得他们记恨。”

火纸在火盆儿里呼哧呼哧地燃烧着,通红通红的火苗子像是给啥子吹了似的忽闪忽闪地来回摇晃着。春梅在旁边听着小米向娘说的这些话,流着泪的两眼静静地瞅着小米,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扑腾。人们都说人心是换来的,打自己进了黄庄子那个家,小米在年前腊月间儿的那一个月里对自己做得就够的了。自打小米进了这个家,虽说她的性子烈,可从没在爹娘跟前动过脾气,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赞着说她小米咋的咋的一个好了,没有谁说她小米的一丁点儿的不是。今儿瞅着小米这样里里外外地替爹招呼着这件事儿,又听着她跟娘这样下保证似的说了这些话,打今儿往后,这个家里虽说娘不在了,有小米在这边扛着,自己就完全放心了。因为自己知道,小米不是那种嘴上说的跟实际做的不一样的人。

小米向望春娘说了一阵子的话,给望春娘烧了一阵子的纸钱,然后又向望春娘磕了几个头,接着向望春娘说:“娘,不是儿媳妇儿怪你,你咋的就不声不响地走了呀!儿媳妇儿打自小就没娘了,也不知道娘疼着是啥子滋味儿。嫁过来之后,娘疼儿媳妇儿,儿媳妇儿才知道有娘疼着有多好。可你眨瞪又走了,儿媳妇儿以后再也找不到娘疼了。娘,前些日子咱们娘儿俩叙话儿的时候还说呢,儿媳妇想守着你跟前一直到老,可你说话不算话,把跟儿媳妇儿说的话都忘了,说走就走了。娘啊,儿媳妇儿以后要是想你了,就只能到你坟上去,守着一堆黄土跟你说话儿了,那时候只能我说,也听不见娘的回话儿了。”

火纸烧过的灰儿厚厚地落在了望春娘的身上,也厚厚地落在蒙在她脸上的火纸上。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这个时候还能听见小米跟她说的这些话,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这个时候还能懂得小米的心思。旁边的几个亲邻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米跟望春娘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米给望春娘烧纸磕头,只是静静地在心里这么想。

外面的院子里的人们是听不到小米跟望春娘说的这些话的,虽说院子里不像前些日子给望夏操办喜事儿时那么吵闹,但是,整个院子里也不咋的安静,牛老拐在院子里来回一拐一拐地安持着亲邻们一些啥子话,亲邻们也应着牛老拐点头答应着,说让牛老拐只管放心着帮着牛二筢子把这事儿给支应过去,没有谁会计较这中间的大意和疏忽。

牛老拐得了亲邻们的这些话,似乎就更显得小心了。牛二筢子虽说在这个村子上比不了牛大锤家有权势,但是,在老少爷们儿们的心里要比牛大锤服人,因为牛二筢子这些年是靠着血汗把这个家支成了这个村子里的冒尖儿户。而牛大锤是仰仗着他那个当了副镇长的牛逼儿子牛笔,整天价在村子里好像比谁家都显贵似的,说话的声音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动不动就跟老少爷们儿们说他家的牛笔咋的牛逼了,好像他家的牛逼儿子牛笔马上就能当上牛逼皇上似的。牛二筢子在老少爷们儿们心里有威望,托着自己做这场事儿的支客,自己就得把这个支客当得很像一回事儿。要不然,人家以后一提到牛二筢子家的这件事儿,止不住就会腌臜自己这个支客,说自己这个支客做得多么不着调子。那时候,自己脸上光彩不光彩倒在后面,牛二筢子的脸上会因为自己显得难堪了。他来回地在院子里张罗着,时不时地还会向人打听自己还不十分明白的当这种丧事儿的支客要做的一些事儿。有人建议让他多打听打听大灶上的两个厨子,说厨子经常给人家做丧事儿的席面,经得多,也就知道的多。这个建议倒是一下子提醒了他,于是,他又一拐一拐地去向大灶上的两个胖厨子师傅打听。

“这事儿呀,打土地到户之后,原来的讲究就越来越少了,只有那些偏远的地方,还老八板儿地依着原来的规矩,像咱们这不算咋的偏僻的地方,很多的人家儿都省去了很多的规矩,整个事儿有那么一道儿就成了。”那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胖厨子一边忙着锅里的炖肉,一边很不在意地向牛老拐说,“在咱们农村,多少还有点儿讲究儿。你到城里看吧,还有多少讲究呀?人没了,亲邻们弄两个花圈过去了,吃吃喝喝之后,人就拉火葬场一把火儿给烧成骨灰儿了。散孝,告庙送魂儿上路,这些倒还有,其它啥讲究儿也没了,不过也就是稀里马哈地走那么一道儿。”

第291章 有人吓得脱肛了

“那哪儿成!”牛老拐一听胖厨子师傅这么说,马上很难理解地瞅着胖厨子师傅说,“就算是再咋,那些规矩不能不讲究呀!”

胖厨子师傅一笑,似乎这一笑里有点儿讥讽牛老拐少见多怪了的意思。他瞅了一眼牛老拐,说:“现在的世局变了,很多事儿也都跟着变了。”

牛老拐给胖厨子师傅这话说得又是一个迷糊,咋的了?咋的世局变了,规矩就不要了?老祖宗传了多少年的规矩了,到今儿就要变了?打盘古开天辟地到今儿,这中间不知道变了多少世局,也不知道更换了多少朝代,没听说有哪个世局把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给改了。到今儿倒好,人们刚吃上几天的饱饭,就把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给改了,给丢了。这样一改一丢,说不准是不是啥子好事儿呢!他本想从胖厨子师傅这儿知道一些自己不是很清楚的老规矩,没想到胖厨子师傅给他撂下了这样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这让他心里觉得不咋的十分地痛快。他悻悻地离开了大灶,满院子里自己晃悠着回想着那些自己曾经见过又记得不很清楚的一些规矩的细节。不管咋的,今儿牛二筢子要自己做这个支客了,就得做得像个模样,不管年轻人会咋的对待这件事儿,必定这中间还有一些上了点儿年纪的人家,自己一定不能让懂规矩的老少爷们儿们觉出自己支客得不周。

院子里的亲邻们见牛老拐屁股着火似的在院子里闷着头来回一拐一拐地晃悠,心里倒是觉得纳闷儿,这牛老拐是咋的了?这中间是不是有啥子给他安持错了?

牛老拐在院子里晃悠了好一阵子,这才似乎消停着在院子里站了下来。但是,皱起的眉头和绷紧着的脸色在告诉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他的心思还没有消停。

牛二筢子在院子里来回抬头瞅着天色,心里琢磨着望秋和两个木匠师傅是不是已经在驴堆儿集上用带锯撕好了棺材板子,这样紧的时间,要是晚晌才把棺材板子撕好,得几个木匠师傅一整夜地忙活,估摸着才能把棺材钉到一块儿去。不管咋的,总不能用白茬子的棺材把望春娘朝地里抬吧,多少得给棺材抹上一遍黑油漆。这样一折腾,怕是油漆不干望春娘就要下地了。他往院子门口瞅了几眼,但是,他的两眼都瞅得酸了,还是没能瞅见望秋这个时候开着小四轮子回来,倒是瞅见了阴阳先生手里拎着他那个画着阴阳鱼儿图案的袋子回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和阴阳先生一块儿出去的邻居。

“先生,你那个罗盘挺灵的,哪儿有点儿啥子,指针就来回晃着动。没啥儿了,指针就嘎噔停下了。怕是你这个罗盘也有些讲究吧?”进得院子,跟在阴阳先生身旁的一个邻居很心馋阴阳先生的那个罗盘似的转头问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转头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话,径直奔到院子里往堂屋门口一坐,招呼着牛老拐安排散孝了。

牛老拐听了阴阳先生的招呼,马上就向整个院子里喊着准备散孝了,要喊到的亲邻平辈分的到望春娘跟前行个礼,晚辈分的磕个头,紧接着他就喊到了望春姥姥家的来人。

望春姥姥家的来人先后到望春娘的跟前施了不同的礼节之后,男男女女的头上脖子上顶上了一顶白孝帽或者围上了一条长长的白孝巾,顿时,他们聚集起来的人群变成了一片白。

望春姥姥家的来人散孝之后,牛老拐就开始按照亲疏远近招呼牛二筢子这边的亲邻前去给望春娘施礼,时辰不算太长,牛二筢子这边的亲邻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了。这时整个院子里也是白花花的了。

小米和春梅两个人跪在望春娘的身旁,陪着前来给望春娘施礼的人们先是给望春娘磕头施礼,然后转过身子替望春娘向亲邻们磕头还谢这份儿礼。孝散结束了,她们两个才算消停了一些。

牛二筢子见孝散完了,在院子里向亲邻们说:“今儿来给望春娘行孝的都是亲邻,在我牛二筢子心里没有远近。所以我就安排着孝帽子要缝得一样大,白孝巾要撕得一样长,你们也别这孝帽子和孝巾咋的会都一样,也不要因为这个心里有啥子嘀咕。其实啥也没有,就是我牛二筢子把前来行孝的每一个亲邻一样地看待了。请各位心里能够理解!”

阴阳先生见孝散完了,掐着指头算了算,招呼着要牛二筢子赶紧着准备浆水给望春娘告庙送路,说是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牛二筢子听到阴阳先生的招呼,马上回身进了灶房找了一个空水桶,然后往空水桶里兑了半桶热水,喊着小米和春梅两个人进灶房每人往水桶里抓了三把白面,然后他就用松柏树枝把桶里的热水搅成了白乎乎的稀面浆子。据说,这浆水是替望春娘的魂儿一路打点遇到的饿死鬼的。饿死鬼见有吃的了,就不会为难望春娘的魂儿了。

阴阳先生见牛二筢子搅好了浆水,就站起身来在院子里动着嘴巴咕哝了一阵,伸出两手向半空中猛抓了两下,然后把手里抓到的人们根本看不见的东西往那个浆水桶里一放。传说这是阴阳先生给这半桶浆水下了符儿了,望春娘的魂儿一路上碰到的饿死鬼见了这样下了符儿的浆水,就会争相抢着去喝,然后就会便得对望春娘的魂儿热心了。当然,这个说道儿只是这个地方的一种说道儿,至于别的地方咋的说叨这半桶的浆水,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好像每个地方都有这半桶浆水的习俗,至于各个地方咋的传说这半桶浆水,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民俗,不同的沿袭,也就给了这半桶浆水不同的说道儿。

牛二筢子拎着这半桶浆水来到院子里,一声吆喝——“望春娘,你收拾收拾吧,这就给你告庙送你上路了!”

牛二筢子的吆喝刚一落音,就有望春的两个舅舅辈分的人拿起扁担抬起了这半桶浆水。

牛二筢子这边的一个与望春平辈堂兄弟两手抓起了以望春的名义准备回来的导头马,紧跟着那半桶浆水往院子外面去了。多少年来,据一代一代的阴阳先生们说,只有这大儿子准备的导头马,到那边儿之后才真正能成为死者的魂儿的坐骑,平时还能为死者的魂儿在那边耕种。至于其他晚辈送来的纸马,在死者百天之后就会变成天马飞走了。所以,为了防止导头马到了那边也会飞走,它的身上是给阴阳先生画了符儿的。不过,导头马的习俗也因地域不同有所区别,在京津一带,好像死者是女人时,在告庙送路时烧的不是纸马而是纸牛。不管各地的习俗有啥样子的差异,好像都有告庙送路这么一说,只是叫法儿不一样罢了。

浆水出了院子,导头马出了院子,所有戴了孝的亲邻们也就浩浩荡荡地紧跟着出了院子。

有句话叫——活不见人,死后人如云。平日里人们常说的“活不见人”会跟“死不见尸”连在一起,意思是说某一个人失踪得没一点儿音讯了。其实,把它和“死后人如云”连在一起,就会是另一层意思了。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一旦遇到了啥子难为的事儿想找人帮个忙儿,四处奔走未必能找到一个愿意伸手帮上一把儿的人。这个人一旦没了,各路的亲邻都过来表示他的伤心了。其实,他们脸上的伤心未必就是心里的伤心,很有可能他们的心里是一份庆幸——终于你不会再去叨扰他们了!当然,这话对于前来为望春娘吊丧的人来说未必就是如此,因为望春娘是个女人,活着的时候不会出头露面地去叨扰这些吊丧的人们。但这些浩浩荡荡的吊丧的人们中间,平日里又有几个人能惦记着她望春娘呢?

为望春娘告庙送路的人们一条白龙似的出了村子。

在离村口有二、三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十字路口,多少年来,卧牛岗子只要谁家有了丧事儿,都会到这个十字路口为死者的魂儿告庙送路。不光卧牛岗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来这个十字路口为死者告庙送路,周围的几个村子在死人的时候也会来这个十字路口为死者的魂儿告庙送路。于是,对于这个十字路口,周围的村子上就有了一个共同的说道儿,说这个十字路口阴气太重了,要是有谁赶在午晌的顶儿经过这个十字路口,就会听到一种很怪也很杂乱的声音,哪怕是在大夏天的午晌,经过这个十字路口,整个人身上的寒毛口儿都会吱吱溜溜地冒凉气,头发梢子也会给啥子揪着了似的乱支楞,好像哪个村子上有人在经过这个十字路口之后,给吓得落下了拉屎先把大肠头子拉出来的毛病。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说道儿,周围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会躲着午晌经过这个十字路口,就算是躲不开了,也会找上一个人做个伴儿,实在找不到做伴儿的人了,就会在村子里折上一根传说在阴间被叫做狼牙树的桃树条子拿在手里,这样再经过这个十字路口时就不会听到那种很怪也很乱的声音了,周身的寒毛口儿也不会吱吱溜溜地冒凉气了,头发梢子也不会再支楞了。

第292章 告庙送路的讲究

为望春娘告庙送路的人们一路浩荡地来到了这个十字路口,阴阳先生止住了人们,先安排了几个人在两条路交汇的四个路口很像咱们阳世打点行贿地点上几张纸,然后他一声吆喝说:“各路神鬼,今儿有卧牛岗子牛二筢子的内室打这儿告庙上路,给各路神鬼送点儿茶钱,请求各路神鬼给予照顾和方便。”

阴阳先生这样打点了各路神鬼之后,这才让人们把纸马果品放到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去,他从他的那个画有阴阳鱼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葫芦,拔开葫芦嘴子往手心里到了些人们看不见的啥子东西,沿着那堆纸马果品撒了一周。接着,他又用带过来的松柏树枝在纸马果品的四周画了些人们看不明白的图案,招呼着先让牛二筢子和头上替望春戴着大耳朵孝帽腰里扎白色的大带子脖子上围着长长的白孝巾的小米两个人先后踩着这些图案走了三圈儿,接着就是春梅踩着这些图案也踩了三圈儿,说是这叫踩门子。有的地方管这叫踩殃,说是亲人们这样一踩,这些纸马果品也就不容易给别的鬼魂抢去了。

牛二筢子和小米、春梅两个人踩了门子之后,阴阳先生一声招喝,让前来为望春娘告庙送路的人们跪下开哭,然后一把火儿点着了这些纸和马。

人们的哭声在燃烧起来的火光中哇哩哇啦地起来了,哭娘的哭娘,哭妗子的哭妗子,哭姑姑的哭姑姑,哭二大娘的哭二大娘。不管这些哭声当中有多少的真假,一时间这哭声还是让这个十字路口显出了打炸雷似的热闹。从这样的哭声当中,似乎人们能够觉得伤心欲绝了。

牛二筢子见人们放开喉咙开哭了,马上拎着那半桶浆水在着火的纸马果品四周淋了一周。据说,这样淋的浆水是防止有饿死鬼伸手抢纸钱和果品的,饿死鬼见了浆水,就会不顾一切地抢着吃喝,哪儿还会顾得纸钱和果品?

人们又在那儿哭了一阵儿,牛老拐拐着两腿瞅了瞅天色,说行了。于是,这些人们相互劝着拉扯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真正掉眼泪的就用衣袖膏着两眼擦眼泪,没有眼泪干嚎的人们也假模假势地用衣袖子膏着两眼。这些人站起来之后,也就准备着转身往回走。

小米和春梅两个人跪在那儿哭得很伤心,尽管几个人相劝着要她们两个节哀,但是,她们两个来自心眼儿里的委屈还是让她们哭个不停。闺女哭娘,伤断肝肠,这倒没啥子值得稀奇的。可自古人们都说儿媳哭婆婆是假形假势,看着小米这样伤心地哭望春娘,人们不觉得在心里怀疑起了这句说道儿,小米的哭不是假哭,小米的伤心也不是假伤心。也难怪了,自打小米进了这个家门,婆媳俩整天好得就跟亲娘儿俩似的。望春娘这样一走,望春又常年不在家,小米在这个家里就落单了,也就把不住她要这样伤心了。

人们架起了小米和春梅两个人往回走,两个人仍旧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牛二筢子见春梅和小米这两个孩子哭得这样伤心,抹了一把眼泪劝着两个人别太难过了,却止不住自己像点响了的炮仗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小米见牛二筢子这个时候放声大哭起来,马上转头哭着劝牛二筢子说:“爹,你不能哭呀,这场事儿还都指望着你安持啊。”

“爹心里憋屈得难过啊。”牛二筢子仍旧大哭着回了小米一句。

牛老拐见牛二筢子这个时候放声大哭了,马上一高一低地拐着两腿上前扶着了牛二筢子,嘴里安慰着牛二筢子说:“筢子,你这个时候可不能哭啊,这一摊子的事儿才刚开始料理,还有很多的事儿等着你说话呢。”

牛老拐的这句话似乎提醒了牛二筢子,他抬起两个袖子把眼泪擦了擦,咬着嘴唇憋屈了一阵儿,向牛老拐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瞅着小米和春梅说;“你们两个也别哭了,你们这样一直地哭,爹听着心里难受。”

小米和春梅渐渐地止住了哭声,搀扶着她们两个人的几个女人这个时候也撒开了手。

“爹,这个时候找人去驴堆儿集上看看吧,咱们都给我娘告了庙送了路了,望秋他们咋的还没回来,再晚点儿,怕是明儿我娘的棺材都赶不出来了。”小米停住了哭声之后,马上转头紧瞅着牛二筢子说,“找人到驴堆儿集上看看,要是板子撕开了,就让他赶紧着拉回来让木匠师傅紧赶着做。要是板子还没撕开,就到寿材行市上买口成品的棺材回来。我们都知道你是想给我娘做口实诚的棺材,可再这样耽误着,明儿我娘出棺下地就真的来不及了呀。”

小米的话不由得又把牛二筢子催了一惊,是啊,到现在还不知道板子是不是给撕开了,望秋啥时候能把板子拉回来还没个准儿,倒是真该依着儿媳妇儿的话找人去驴堆儿集上看个实落,真的板子还没撕的话,还真得去寿材行市买口成品的棺材。琢磨到这儿,他马上喊着望春的二舅,让望春的二舅赶紧骑着洋驴去驴堆儿集上去,要是板子还没有撕,就让望春的二舅当着家带着望秋他们去寿材行市买口好棺材回来。

望春的二舅得了牛二筢子的这话,马上就急奔着回了牛二筢子家,没有多余的话跟同来的老少爷们儿们说上几句,骑上洋驴就去了驴堆儿集。

为望春娘告庙送路的亲邻们回到牛二筢子家的院子里,就纷纷坐到了饭桌子上等着开饭了。牛老拐进了院子,一见这阵势,马上喊着牛二筢子这边的亲邻们先让着望春姥姥家门口的来人吃头一轮儿,这样就省得望春姥姥家那边儿有人会因为这吃饭早晚的事儿跟牛二筢子闹腾。牛二筢子这边的亲邻们虽说心里不大乐意,但也觉得应该先让望春姥姥家门口儿的来人,也就纷纷从饭桌子上站起身离开了。

牛二筢子回到院子里,见牛老拐已经把望春姥姥家门口的来人安持妥当了,挨着桌子说了些歉疚的话,然后招呼着让望春的几个堂兄弟开始上酒端饭传菜。

虽说这是丧事儿,但这吃饭也算得是个席面。尽管不是喜事儿那样喜庆,但是,传统的说法叫无酒不成席,酒还是得喝的,只不过没有人会像在喜事儿的席面上吆五喝六地猜拳行令,然后互相让劝着了,各自也就根据自己的喜好和酒量,喝上几盅子是那个意思算了。

其实,对于主家牛二筢子来说,这个席面绝不像给望春和望夏娶媳妇儿那两个席面让他心里开了花儿似的高兴。今儿这个席面,不是自己心疼那些酒菜,而是心疼跟着自己二、三十年的望春娘在这样的席面间儿再也回不来了。他瞅了瞅院子里喝酒吃菜的人们,止不住心里酸得跟醋泡了一样,两眼又湿湿热热地淌下了眼泪。他转身偷着用袖子把眼泪擦了,然后就奔着堂屋当门间儿去陪望春娘说话了。

“望春娘,刚才去给你告庙送路了,你也别太恋着这个家,就算是你再恋着这个家,早晚你还得离开这个家。”牛二筢子蹲到了望春娘的头前儿,往火盆儿里烧了几张纸,硬着嗓子向望春娘说,“你这也走了,再留你也留不住了,你就安心地走吧。咱们家以后有小米这个儿媳妇儿,你也不用放不下心。虽说小米这个儿媳妇儿进咱们家不长时间,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咱们这个儿媳妇儿以后能靠得住。你呀,都怪你命薄,眨瞪眼儿就走了,你是没这个福气享咱们这个儿媳妇儿福了。还有,今儿的很多事儿可能你也能看到了,不是我向你夸咱们这个儿媳妇儿咋样,今儿的很多事儿让她给支应得很合适。”

牛二筢子刚跟望春娘说上这几句话,院子里有人喊着要他出去瞅瞅是咋的了。这一下子让他心里猛地一紧,咋的了?外面有啥事儿了?他一下子从望春娘的头前儿站起来,回身就冲到了院子里,顺着人们的招呼瞅了瞅。这一瞅不打紧,顿时让他浑身的寒毛不由得支支楞楞地竖了起来,所有的寒毛空儿里也都吱吱溜溜地冒起了凉气,咋的会这样啊!平日里他并不咋的相信这个,但是,今儿这事儿让他一下子愣怔得心里都喘不过来气儿了。他怔了半天,忽地想到了阴阳先生,回头就要牛老拐把阴阳先生请过来看个究竟,是不是还有哪路鬼神没有招呼到了,要不然,这个时候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儿呀。也不对呀,阴阳先生身上是有符儿的,鬼见了鬼怕,神见了神躲,今儿阴阳先生还在这个院子里,咋的能会有这样的怪事儿?

牛老拐早就给这事儿吓得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了,经牛二筢子这么一招呼,他这才醒了神儿似的急忙着一拐一拐地去找阴阳先生。

这个时候的阴阳先生正一个人在灶房里的那张小桌子上吃着大灶上特意为他准备的炒菜,院子里的人们的嚷叫声并没有影响他有滋有味儿地咪着小酒吃着炒菜。牛老拐进了灶房,他这才放下手里的酒盅子,眯缝着两眼瞅着牛老拐问院子里有了啥事儿。

第293章 青蛇是牛二筢子的小姨子?

“先生,你快到院子里看看吧,咋的有一条浑身魆青的大长虫盘在当院儿里不愿意走了呢?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眨瞪眼儿间,它就盘在当院儿里了。”牛老拐很惊慌地向阴阳先生说,“这都怪了,院子里这么多的人,谁也没瞅见它是从哪儿过来的,它也不害怕院子里的这么多人,估摸着是啥子精怪儿了。”

阴阳先生听牛老拐这么一说,马上眉头一皱,掐着指头又算了一阵儿,很惊奇地抬头向牛老拐说:“别让人动它,这可是条仙长虫,青蛇白蛇爱许仙的事儿听说过没?这就是那个青蛇仙子。”说着,他接着把手指头来回掐了好几遍,瞅着牛老拐,瞪大了两眼接着说,“起初我没有细掐算,我这个时候掐算出来了,望春娘就是那个白蛇仙子,这个青蛇仙子是过来接望春娘的。青蛇白蛇,五百年才能相处一次,真的没掐算到望春娘是白蛇仙。”

阴阳先生的话让牛老拐很吃惊,两眼瞪得像牛蛋子儿似的瞅着阴阳先生。

“不着忙,院子里盘着的是青蛇仙,咱就不能像驱鬼似的打发它走了,你这去让牛二筢子准备香蜡纸炮,我这就出去摆个香案子。咱们要给它烧香行礼进贡,多说好话儿。”阴阳先生催着牛老拐说,“咱得敬着它让她走。”说完,他起身把小桌子上自己的酒菜端到了锅台上,找了块儿抹布把小桌子擦了擦,然后搬着小桌子就去了当院儿。

当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在大气不敢喘地瞅着这条不知道从哪儿忽然来的锨把子粗细的大蛇,大蛇在院子当中很悠闲似的盘成了有洗脸盆大小的一盘,蛇头从中间向外卧在它盘起来的身子上,不时地嘴里还向外吐着信子,整个蛇身子像青竹杆似的魆青。按节气来说,眼下还不是蛇类活跃的时候,不该突然会有这么一条大蛇来到这个院子里。再说了,即使是长虫活跃的季节,一般长虫怕人,有人的地方它们会躲开了走。再说了,这个地方以往人们根本就没有看见过这样浑身魆青的长虫,人们见到的都是浑身红黑颜色相间或者红灰颜色交替的长虫,这样浑身魆青的长虫估摸着人老几百辈子在这个地方也没看到过,只是有人传说在竹子园子里能看到一种叫竹叶青的长虫,说竹叶青的个头很小,只有指头粗细筷子长短,但谁也没有见过竹叶青。今儿这条浑身魆青的长虫,该不会是成了精的竹叶青吧?人们瞅着这条浑身魆青的大长虫,不又得心里都这样琢磨着。要是成了精的竹叶青,那可得罪不得,一旦得罪了它,呼风唤雨的,一准能把这个村子闹得鸡犬不宁灾祸不断。

人们见阴阳先生搬着一张小桌子出来了,马上都把眼神儿盯到了他的身上,并很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儿来,都等着看阴阳先生对这条浑身魆青的长虫咋的一个说道儿。

阴阳先生把搬着的小桌子靠着这条浑身魆青的长虫南面摆正了,然后招呼着要大灶上赶出几个素净一些的荤菜端上来,又招呼着要牛二筢子准备香蜡纸炮。

人们见阴阳先生这样隆重这样严肃地对这条浑身魆青的大长虫,心里马上就肯定了刚才的琢磨,这条浑身魆青的长虫就是竹叶青精怪了。

阴阳先生招呼完大灶和牛二筢子之后,马上要牛老拐给他准备一盆清水洗手,然后很是虔诚地自己到大灶上把大灶上准备出来的几个荤菜端到了小桌子上,又从牛二筢子手里接过准备过来的香蜡纸炮,很规矩地把香和蜡点着了放到小桌子上,手里的火纸点着了之后,让人把炮仗也给点响了。他一把拽过牛二筢子跟自己一起跪倒在小桌子前,向着小桌子上点着的香和蜡磕了几个头。

牛二筢子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跟着阴阳先生也磕了几个头,回头瞅着阴阳先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要咋的一个做法儿。

阴阳先生磕了几个头之后,两手在面前合实了,向着小桌子上的香蜡念叨着说:“青蛇仙子,在下不知仙子驾到,请仙子宽容。你的白蛇姐姐转世嫁给了牛二筢子,于今夜的昨个儿的亥时她的这段阳数已到,请青蛇仙子在这儿用上一些贡品,这就去寻你白蛇姐姐去吧,不要再留在这个院子里给老少爷们儿们留怕了。”他念叨完这几句之后,又磕了几个头。

不光牛二筢子给阴阳先生的这几句念叨弄得喘不过来气儿了,整个院子里的人们也都喘不过来气儿了,咋的?望春娘原来是白蛇转世?是半个仙家的身子?那么,望春他们几个身上也有仙气儿了?

阴阳先生磕完头,见牛二筢子跪在那儿怔怔地看着他,忙扯了一下牛二筢子,示意让牛二筢子再磕几个头,小声向牛二筢子说:“再给它磕几个头打发它走吧,不管咋的,这青蛇仙子也算是你的小姨子,虽说它比你辈分小,得喊你姐夫,可它是仙家,你是凡人,给它磕几个头不掉你这个当姐夫的身价儿。”

牛二筢子又给阴阳先生说得糊里糊涂磕了几个头。

不知道这条浑身魆青的长虫是不是真的是传说中的青蛇,给阴阳先生这一阵子的祷告感动了,还是响起的炮仗声惊了这条长虫,或者是小桌子上点着的香气熏着了这条长虫,这个时候这条长虫竟然伸开了身子,仰着头四周围看了看,哧哧溜溜地向着院门外爬去了。

人们见这条浑身魆青的长虫在阴阳先生的祷告之后离去了,不由得都回头盯着阴阳先生瞅个没够,这浑身魆青的长虫真的是青蛇了?望春娘真的是白蛇转世了?从这条浑身魆青的长虫在阴阳先生这样祷告之后就离开了来看,应该阴阳先生说的没错。

阴阳先生见这条浑身魆青的长虫离去了,又闭上了两眼,两手合实在胸前抖着,嘴里咕咕哝哝地念叨了一阵儿,这才睁开两眼向四周围的人看了看,起身说:“一开始我没给望春娘细算,倒没看出来望春娘是白蛇转世,待会儿得再细心着再给她掐算掐算。”

牛二筢子也从地上站起来,皱起眉头瞅着阴阳先生看了一阵儿没说话。

人们从阴阳先生嘴里得知了望春娘是白蛇转世,立马不由得都转过头向堂屋的当门间儿看过去,那儿躺着的原来竟然是个半仙的身子。怪不得打土地到户之后牛二筢子能这么顺当地把这个家搂得像个模样,都是粘了望春娘身上的仙气儿呀。望春娘这样走了,以后牛二筢子就粘不到啥子仙气儿了,怕是牛二筢子再也不可能跟以前似的那样有财气了,这个家以后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顺当了吧。

阴阳先生没有回到灶房里接着吃他的菜喝他的酒,而是抄起了他的那个画有阴阳鱼图案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他的那个罗盘放在院子中间照了照。罗盘里的指针不停地晃动着,老半天也没能停下来。他瞅着罗盘里的指针,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儿,回头瞅着牛二筢子说:“看见没,你们家院子里还有啥子东西。”

阴阳先生的这句话把牛二筢子吓得一个吓愣,瞅着阴阳先生问:“还有啥子东西?”

“黄鼠狼精。”阴阳先生很是一回事儿地说,“这个黄鼠狼精在你们家的院子里有些年头了,至少也有八十年了。以前这个黄鼠狼精一直在睡着,这两年慢慢地要醒了。它这一醒,就把望春娘给克没了。因为望春娘是白蛇转世,蛇怕黄鼠狼,白蛇也就只好去别的地方躲着这个黄鼠狼精。白蛇这一躲,望春娘也就没了。这个黄鼠狼精得想着办法给赶走了,要不,等它醒过来了,以后对你们家可就不好了。”

牛二筢子给阴阳先生的话吓得差一点出了一身冷汗,虽说这些年在这个院子里住着也没啥事儿,阴阳先生说了,因为以前这个黄鼠狼精是在睡着,没有啥子醒动,自己这一家才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当初你盖这层院子的时候也没请个先生给你看看宅基?”阴阳先生瞅着牛二筢子问。

“没,老房子扒掉之后就直接在老房子的根基上起了这座房子。”牛二筢子很担心地回着阴阳先生的话,“当时就想着老辈子人在盖这老房子时一准请先生看过了,不会有啥子妨碍,也就没有再请先生了。”

“这事儿上你就犯糊涂了。”阴阳先生瞅着牛二筢子说,“老辈子人在盖老房子时,怕是这个黄鼠狼精已经在这个地方了,八十年,老房子盖得有八十年了?一定没有八十年,这样也就是你们家的老辈子人占了这个黄鼠狼精的地盘,好在以前它一直在睡着,没有给你们家找啥子祸端。这以后它醒了,给你们家找事儿的时候就多了。”

“那该咋办呀?”牛二筢子给阴阳先生说得打心眼儿里害怕了,他紧瞅着阴阳先生问,“有啥子好的办法能让它以后不给这个家找啥子灾祸吗?”

“有,三个办法!”阴阳先生琢磨了一下说,“这三个办法用哪个都成。”

“哪三个办法?”牛二筢子的心扑腾一声落了地儿,他紧瞅着阴阳先生急急地问。

第294章 阴阳先生的三个办法

阴阳先生向牛二筢子伸出一根手指头说:“这第一个办法,就是你们家把房子扒了,再找片宅基盖房子,这样,就算是这个黄鼠狼精醒过来了,它的这个地盘上没有你们家人打扰了,也就不会给你们家找啥子祸端了。”

牛二筢子一听说要扒房子,马上向阴阳先生摇了摇头,这层院子盖起来,可没少折腾自己的血汗,咋的能说扒了它呢?他瞅着阴阳先生问:“第二个办法儿是啥?”

“用镇物儿镇着它。找上一个青石磨盘,我在上面画上符咒,埋到它的上面,就能把它给镇住了。不过,要是谁不小心把这个磨盘挪动了,或者多年以后它翻身了,对你家的子孙后代就祸害大了。”阴阳先生瞅着牛二筢子说,“咱们最好不用这个办法儿,因为这个办法太危险。以后它要是翻身了,不光会祸害你的子孙后代,也会连累我的后人。咱们最好用第三个办法。”说着,他向牛二筢子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第三个办法虽说有些麻烦,可很安全妥当。”

牛二筢子给阴阳先生说得一愣一愣地向阴阳先生点着头,问:“有多麻烦呀?”

“等这两天把望春娘的事儿利索了,我再给你掐算个日子,请几个坐坛的先生,准备些贡品,让坐坛的先生把它给送走了。”阴阳先生瞅着牛二筢子,很正经八百地说,“这个办法说起来麻烦,其实你不要啥子麻烦,准备些香蜡纸炮和贡品就成了,真正麻烦的是坐坛的先生。他们先自己跟黄鼠狼精商量着说些好话儿,黄鼠狼精要是答应他们了,他们就省事儿一些。要是黄鼠狼精不给他们面子,他们还得去请天神来压着让黄鼠狼精搬家。”

牛二筢子听着阴阳先生很是一回事儿地说着这些,不由得信服地向阴阳先生不停地点这头,嘴里答应着阴阳先生说还是这个办法好。

“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是得你破费些。”阴阳先生见牛二筢子同意了自己的这个办法,也向牛二筢子点了几下头说,“不过,破费点儿也没啥儿,只要能保住家人的平安,比啥子都强。破财消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那是,那是。”牛二筢子依旧点着头向阴阳先生说,“图个家人的平安,破费也就破费了,还能咋的了。”

阴阳先生听了牛二筢子的这句话,咬了一下嘴唇儿,思磨啥子似的眨了两下眼,说:“是啊,咱们再咋的忙活,都是为了家人的平安。家里穷也好,富也好,家人能没病没灾的,就是咱们的福气。就算是家里有金山银山的,一家人不是这个有病了就是那个有灾了,心里也过不舒坦。等坐坛的先生把这个黄鼠狼精送走了,以后你就放心着过你的日子吧,该咋挣咋挣,该咋搂咋搂,保准你们家的日子稳稳当当的不出啥子差错。”

牛二筢子向阴阳先生点着头,回头瞅着院子里的人们,向他们挥了挥手说:“你们该吃饭吃饭吧,没啥子事儿了。”

人们依着牛二筢子的话坐回到了桌子上,尽管他们重新拿起了筷子和汤勺子,但是,阴阳先生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让他们一时间不敢相信,望春娘咋的会是白蛇的转世?要不是白蛇的转世,咋的今儿又出现了一条浑身魆青的大长虫?要说望春娘是白蛇的转世吧,这也有点儿不靠谱儿了。白蛇是谁呀?是修炼了多少年的长虫精。望春娘要是白蛇的转世,多少她的身上会有些灵气儿,平日里也看不出她跟别的妇女家有啥子两样呀!要说不是吧,今儿这条浑身魆青的大长虫又说不明白从哪儿来的,整个院子里这么多人,愣是没人瞅见它咋的进的院子,跟腾云驾雾似的眨瞪眼就落在院子里了。要说阴阳先生说的这些不靠谱儿吧,又谁也琢磨不明白这事儿。还有,阴阳先生说牛二筢子他们家的这个院子里睡着一条黄鼠狼精,这事儿也说得有点儿玄乎,说这条黄鼠狼精至少在这个地方八十年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先人把房子盖在这个地方,是占了黄鼠狼精的地盘儿。这话也有点儿不靠谱儿,这个村子上的老祖宗打宋朝的时候就来到了这个地方,在这个地方落地生根了。从宋朝算起,有多少年了,咋的就一直没有听说过有黄鼠狼精这么一说呢?今儿给他阴阳先生用那个罗盘一晃悠一掐算,竟然晃悠掐算出一个黄鼠狼精来!

阴阳先生见人们重新归位到了饭桌儿上,瞅着牛二筢子叹了一声说:“今年呐,说你顺吧,今儿出了这事儿,说你不顺吧,三宗子喜事儿办了一宗子了,后面还有两宗子喜事儿,并且是大喜事儿,都是添丁的大喜事儿。”

牛二筢子又给阴阳先生说得一个愣怔,咋的这个家里的事儿都给他瞅见了似的?他瞅着阴阳先生看了老半天,吧嗒了两下嘴巴没能说出啥子来。

“你是看不见,你要是能看得见,你往你这个院子里的东南角看。在你这个院子的东南角,有三朵花儿,一朵已经开了,这是你今年娶了一个儿媳妇儿。还有两朵没开,一朵朝外一朵朝里,朝外的那朵说明你要添个外孙子啥的,朝里面这一朵说明你要添个孙子。”阴阳先生向牛二筢子用手一指院子的东南角。

牛二筢子眯缝着两眼顺着阴阳先生的手指使劲儿瞅了老半天,两眼都瞅得酸疼了,也没瞅见院子的东南角有三朵花儿。他回头瞅着阴阳先生,看见了那三朵花儿似的向阴阳先生点了点头,说:“先生,你的眼真神了,看得挺准。”

“那是,我这双眼是给天神开了光的,不过没开得干净。要是给开得干净了,凡人能看见的东西我都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一样都能看见。正因为没有开得干净,有些凡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也看不见。”阴阳先生听说牛二筢子称赞他的眼神了,很难为情似的苦笑了一下说,“正因为这样,我到哪儿去都离不开那个罗盘。有些东西还得借着那个罗盘才能看得出来。”

尽管阴阳先生这么说,这个时候的牛二筢子似乎已经很信服地向阴阳先生点了点头。

阴阳先生眯缝了一会儿两眼,嘴巴咕哝了一阵儿,然后睁开两眼瞅着牛二筢子,说:“我掐算了个日子,等望春娘的三七纸烧过之后,我就给你把坐坛的先生找过来,赶在一个双头儿的日子上,让坐坛的先生把这个黄鼠狼精给请走了。要是日子太晚了,怕是它要完全醒过来了,那样的话,它就会给你们家带来灾祸,妨碍了你们家里的平安。”

“那成!先生你掐算着哪个日子合适,就定在哪个日子。”牛二筢子向阴阳先生点着头说,“这件事儿就托付给先生你了,你总不能眼睁睁地再瞅着我们家再有啥事儿呀!”

“你就放心着吧,这事儿一准给你们家办得利利亮亮的。”阴阳先生见牛二筢子把这事儿全托付给了自己,马上向牛二筢子保证似的说,“我回去把日子给你掐算得准了,就过来跟你打个招呼,让你好着手准备这件事儿。”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然后催着要阴阳先生进灶房接着吃他的饭喝他的酒。

“吃饭喝酒倒是小事儿,你家这些事儿是大事儿。”阴阳先生瞅着牛二筢子说,“好在这些事儿我心里都有了底儿,你也不用担心了。”说着,他就转身向灶房里走过去。

牛二筢子见阴阳先生要进灶房,马上安持着让人把那张小桌子收拾着又搬进了灶房。

安持好阴阳先生之后,牛二筢子的心里再也不能安稳了。这是咋的了?咋的一下子这个家里藏着这么多的事儿?好在阴阳先生说今年这个家里还有两宗子添丁增口的大喜事儿,要是没有这两件大喜事儿让人心里盼着,今年这一年的日子就过得不叫个日子了。望春娘走了还不说,咋的院子里还住着一个黄鼠狼精,这事儿多叫人心里犯硌应!他思摸着这事儿,重新回到了堂屋的当门间儿,在堂屋的当门间儿,躺着跟了他三十来年的一个女人。这三十来年,这个女人陪着自己风里雨里地为这个家忙活着,两个老人送走了,这个女人有屎一把尿一把地给自己养大了几个孩子。眼看着几个孩子的事儿再有三、五年就能利索了,这个女人就能陪着自己好好地过几年安生的日子了,可在这眨瞪间这个女人又走了。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白蛇的转世,自己只知道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女人,是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女人,是跟着自己受了这么多年劳累的女人。明儿这个女人就要出棺下葬了,自己就再也瞅不见这个女人了,趁着这个女人这个时候还躺在家里,自己应该多看上几眼这个女人。这个时候再不多看上上几眼,再不把这个女人这最后的模样记在心里,以后就算是再想看,也看不到了。

望春娘的头前儿这个时候跪着小米这个儿媳妇儿,她不停地往那个火盆儿里添着火纸,火盆儿里的火呼呼地烧着,像小孩子跳猴皮筋儿似的。

第295章 好儿子不如好儿媳

牛二筢子来到堂屋的当门间儿,瞅着头戴白帽子腰扎白大带子脖子上围着长长的白手巾的小米看了一阵儿,望春那孩子不在家,这个时候他所要对他娘做的事儿都给他这个媳妇儿代替着做了,说到外世上去,人们也没法儿责怪望春了,因为他这个媳妇儿把他该做的事儿都做了,谁也说不出他望春的啥子来。

“小米,你歇会儿,我守你娘一会儿。”牛二筢子很心疼地向小米招呼了一声,说,“到今儿天黑,还要给你娘守一夜的灵,你这样一直跪着,别再给累着。”说着,他蹲到了望春娘的头前儿,从小米手里接过那一摞子还没来得及烧的火纸,催着要小米起身儿歇着了。

老辈子传下来的话,好闺女不如好女婿,好儿子不如好儿媳。老辈子人这样说话都有一定的理儿在里面,闺女再好,嫁出去不当女婿的家,那也是白扯,指望不上。儿子再孝,儿媳妇儿混头,儿子也别想着能够指望。自己跟女人这辈子养了一女三个儿,女儿嫁给了豆子那孩子,自己觉得心宽,闺女好,女婿也实诚懂理儿。这三个儿子成家了两个,小米这个儿媳妇儿要比老二望夏的媳妇儿懂事儿多了,小米知道心疼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为这个家操心。老二望夏的媳妇儿,虽说进门儿时间还不长,自己已经看出来了,不光心眼儿小还不说,啥事儿还老想着能占点儿便宜,最让人头疼又说不出口的是,她仰仗着她爹那边这几年在外面挣了点儿钱,老是拿这个家里的每个人瞅不到眼里去。老二望夏这个媳妇儿,以后就别想着有啥子指望。牛二筢子蹲在望春娘的头前儿,心里不由得这样想,望春娘走了,自己以后的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怕是都要给小米这孩子全揽下来了。小米这孩子以后在这个家里也安生不了了,家里这一摊子够她一个人忙活的了。他往火盆儿里添了几张纸,止不住在心里向望春娘说:“望春娘,你要是在那边儿有灵,以后就经常显点儿灵,帮帮咱们家小米这个儿媳妇儿。这孩子懂事儿你也知道,咋的咱也不忍心以后把家里的这一摊子都让她一个人忙活呀。以后让她一个人忙活家里的这一摊子,她年龄还小,怕是又有了身孕,不能让她累着了呀!你要是有灵,就经常顺手帮帮她,别让她累着。”

小米在旁边瞅着牛二筢子不声不响地给望春娘烧纸,心里忽地觉得牛二筢子打早起到这个时候就这么眨眼的工夫,好像一下子就显得老了不少,脸上也瘦了不少。

牛二筢子不停地向火盆儿里续着火纸,火盆儿里的火仍旧像孩子跳猴皮筋儿似的忽高忽低地跳着。他瞅了一阵儿火盆儿里的火苗子,然后瞅着躺在那儿的望春娘,以往和望春娘两个人的风风雨雨像过电影儿似的一下子全映到了眼前,以往不管自己在外面有多累,回到家里,这个女人长长短短地把自己收拾得很利整,身上的累马上就没了。打今儿以后,这个女人再也不能贴心贴肺地心疼自己了,就算是小米这个儿媳妇儿知道心疼人,必定她是儿媳妇儿,是儿子的女人,吃喝缝补浆洗上能心疼自己,自己很多的心里话儿就根本没办法儿去跟儿媳妇儿说。打心里上说,自己以后在这个家就落单了。琢磨到这儿,止不住他两眼的泪水又淌了下来。他抬起一只手把两眼的泪水膏了膏,绷着嘴唇憋了一口气,然后哎地一声把这口气全叹了出去。

“爹,你也别太难过了。”小米在旁边瞅着牛二筢子,劝着牛二筢子说,“我娘走了,这个家里不还有你这个儿媳妇儿吗?爹,你就放心着吧,咱们这个家的里里外外儿媳妇儿会给收拾得利利整整的,绝不会因为没有我娘了就让人看出邋遢来。”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这句劝,转头看了一眼小米,绷着嘴巴向小米点了点头。

“爹,我知道,我娘这眨瞪眼儿走了,你心里难过。你自己觉不出来,就这一个早起一个午晌儿,你都显得老了不少瘦了不少呀。”小米心疼地瞅着牛二筢子,说,“爹,就算是你再咋,咱家的日子以后还得看着你往前过呀!这个时候你咋的也不能因为我娘没了,也难过得支持不住了呀。爹,你得撑得住了!”

牛二筢子把手里的几张火纸一下子全都放进了火盆儿里,闭上两眼,仰起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是啊,小米这孩子说的没错,以后这个家还得指望着自己带着他们往前奔,望春那孩子现在没了正性,小米只是自己家的一个儿媳妇儿,望秋的亲事儿还得两年才能有个说道儿,这一切还都得自己扛起来啊。他低下头来,两只袖子交替着把脸上的泪水膏了膏,回头向小米一点头,说:“爹垮不了!”说着,他站起身来,安持了一句小米和春梅守着望春娘不能老是跪着,那样就会两个髁膝盖儿受不了,说完,他就转身出门进了院子。

小米见牛二筢子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心里也扑腾一声觉得宽松了不少。她瞅着牛二筢子出门进了院子,回头招呼着让春梅在旁边坐着,自己又拿上一些火纸,扑通一声又给望春娘跪下了。她先给望春娘又磕了几个头,接着把手里的火纸往火盆儿里续着,嘴里很亲切地向望春娘说:“娘,你这一走,可把我爹难受坏了。你看,就这么一个早起到这个时候,我爹显得老了几十岁,也显得瘦了几十斤,整个身上看不出一点儿精神头儿了。娘,你要是有灵,就劝着我爹,我爹会听你的劝,劝着让他别太难过了。他这样没了精神头儿,我们这几个心里也不好受。娘,再说了,咱们这个家以后还指靠着爹带着我们往前奔,他要是打不起精神头儿来,咱们这个家以后就少了景气儿了。望秋的亲事儿还得几年才能赶在节骨眼儿上,这个世局也不像以前那样了。以前有人就成,现在有人没东西不成。爹以后要是提不起精神头儿来,望秋的事儿就会是个麻烦。娘,以后你要经常给我爹托梦鼓鼓劲儿。”

火盆儿里的火像给小米念叨得有了灵性似的,忽闪忽闪向上跳了一阵子之后,又摇摇摆摆地扭了一阵儿,像几个抱在一圈儿的孩子在玩抱抱蹦游戏。

春梅在旁边瞅着小米,嘴巴张了张想说啥子,倒没能说出啥子来。她擦了一下两眼,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轻轻地来到小米的身边,陪着小米给娘跪下了,然后给娘磕了几个头,向娘说:“娘,你这一走,不光苦了我们几个,也苦了我爹呀!刚才小米妹子说得对,就这一个早起和一个午晌儿的光景,我爹整个人一下子就让人觉出变了,变得老了瘦了,变得也不爱说话了。”说着,她又向娘磕了个头。

小米见春梅跪到了自己的身边儿,马上回头瞅着春梅,说:“春梅姐,我给娘守孝,你先旁边儿歇着。爹刚才也说了,今儿到晚黑儿,咱们还要给娘守一夜的灵,你这个时候这样老给娘跪着,怕是到晚黑儿你的身子受不了呀。”

春梅抬头瞅着小米说:“小米,我说话你也别多心了,你这个儿媳妇儿都能这样给娘守孝,我这个娘的亲闺女却坐在旁边这样看着,这咋的都说不过去呀。”

“春梅姐,在娘的跟前我也不说别的,你看你的身子,眼瞅着就要显怀儿了,能这样一直跪在这儿吗?”小米向春梅说,“春梅姐,按说,你这有身子的人不能到这个场子上,可这是咱们的娘,你来了也就来了,就算你心里再咋的难过,那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吧。”说着,她站起身来,把春梅又从地上拽了起来。

春梅见拗不过小米,只好又坐回到了那个凳子上,瞅着小米不知道该再说啥子了。

小米回到了望春娘的头前儿,接着给望春娘守孝。虽说她只是望春娘的儿媳妇儿,但是,她这个时候不把自己只当成一个儿媳妇儿了,在她的头上戴着本该望春戴着的大耳朵孝帽子,在她的腰里扎着本该望春扎着的白大带子。这个时候她自己只知道自己不光是望春娘的儿媳妇儿,也是望春娘的大儿子——望春,为望春娘守孝,自己就该守上两份,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自己的男人的。守上这两份孝,就该担起两个晚辈的事儿,就该比其他晚辈多跪一些,就该比其他晚辈多给娘烧上一份儿纸钱,就该比其他晚辈多磕上几个头。

望春娘静静地躺在那儿,谁也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是不是能够知道小米的这份儿心思,谁也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是不是看见了小米的这份孝心。

院子里吃饭的人们一轮儿又换上了一轮儿,这个时候院门口响起了牛二筢子家那辆小四轮子噗噗突突的声音,人们不又得都转过头向院门口看去。就是这么转眼一看,让院子里的人们一下子都愣怔住了,似乎谁也没有料到牛二筢子会这样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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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阴阳先生过阴

望秋把小四轮子停在了院门口,顿时,院子里的人们像看耍猴戏似的涌到了院门口儿。

小四轮子后面的挂斗里装着的不是啥子木板,而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尽管这口棺材外面刷了很厚的黑油漆,但是,人们还是闻到了很浓的松树的味道。

“这棺材,咋的也得个千儿八百的。”有人瞅着车斗子上的棺材,还没咋的就出口这样说,“这成色儿,埋在地下三、五十年都沤不坏,咋的也能靠个百十来年儿。”

两个木匠师傅从小四轮子的后挂斗儿里跳下来,马上就有人围上去问他们这口棺材花了多少钱。一个木匠师傅没咋的琢磨地说:“人家开口就要一千五,讲了老半天的价儿,还掉了二百块钱。拉过去的那几棵树作了四百块钱,又帮上九百块钱买下了这口棺材。”

牛二筢子花了一千三百块钱给望春娘买了这口棺材,这让人们一下子瞪着两眼木愣在那儿了,一千三一口棺材,怕是草庙县县长的女人死了,也不过能用上这样的棺材。

“纯松木的,一千三也值了。”另一个木匠师傅瞅了瞅车斗子上的棺材,然后回头看着周围的人们说,“底板八寸,墙板八寸,天板一尺二,这至少得三棵松树长上甚至上百年的工夫。东家屋里的有福气,能住进这样的棺材,就算是咱们草庙县的县长老婆没了,估摸着也是这样的棺材了。”

牛二筢子招呼着让人把棺材卸下来抬到院子里,十六个人小心着伸开了手,但没能把这口棺材挪动半丝。有人纳闷儿了,这又是咋的装到车斗子去的?

“要是有寿材行市里的那个滑轮儿架子就好了,几个人一拽绳子,很轻快地就把它给卸下来了。”一个木匠师傅瞅着这么多人没能把这口棺材动弹得了,皱了一下眉嘬了一下嘴,挠着头皮说,“这口棺材,出棺的时候得前六根后六根十二根杠子二十四个人。”

旁边的那个木匠师傅马上一拽这个师傅的衣襟子,翻了个眼神儿。这个师傅嘎噔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老辈子皇上封的,平民百姓出棺,最多就是十六个人抬棺,只有那些王侯贵人,在出棺的时候才能根据官爵大小,用上二十四个人或者四十八个人抬棺出殡。他马上就闭上了嘴巴,瞅着这么多人盯着这口棺材不知道该咋的望下卸了。

有人马上出主意说问一下阴阳先生,这个时候是不是棺材盖子能跟下面的棺材分开了卸,要是能的话,先把棺材盖子卸下来,再卸下面的棺材,这样就轻快好卸了。

牛老拐着忙着又去灶房里打听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的小酒儿喝得也差不多了,眯缝着两眼晃着脑袋口齿还算清楚地说:“这个时候的棺材不叫棺材,只叫木头,当然能分开了卸。待会儿我就在灶房里过趟阴,去阴间给东家内室铺个路子,你们谁也不能打搅我,要不,我就留在阴间回不来了。等我从阴间回来,给这口棺材上了符儿,这口棺材才叫棺材。”说着,他把手里的筷子和酒盅子往小桌子上一放,打了个饱嗝,起身晃了两步到了锅灶前的柴草上,整个身子往柴草上一躺,再次安持牛老拐说,“我这就过阴去了,一定要告诉他们,谁也不能打搅我!”说完,他嘴里咕哝了一阵子咒语似的牛老拐咋听也听不清楚是啥子的话,就闭上两眼,睡着了似的打着呼噜过阴了。

牛老拐也觉得稀奇,据说,会过阴的人过阴的时候就跟死人似的,连气儿也不喘了,咋的阴阳先生这过阴还会打呼噜?可能是这个阴阳先生又啥子特别的地方吧。他这样琢磨着就退出了灶房,把阴阳先生的话说给了院子外面的人们。

既然这个时候棺材盖子能跟下面的棺材分开了往下卸,这样就轻快得多了。很快就有几个人爬到了车斗子上,母鸡下蛋似的憋着脸色粗着脖子喊着号子把棺材盖子掀开了,然后抬起来往车斗子下面递。车斗子下面很多人伸手接过棺材盖子,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哎哟娘哎,这老沉,赶上生产队时那个一人多高的大石磙了。”

人们使了吃奶的劲儿小心着把这口棺材从小四轮子的车斗子里卸下来,然后又蚂蚁拉大虫子似的把这口棺材抬进了院子放到了堂屋当门间儿。

有人见这个时候把望春娘的尸身挪到了旁边儿,说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把她入殓了。很快就有人不同意这个说法,说这棺材还没经阴阳先生上符儿,暂时还不能把望春娘往里放,要等着阴阳先生过阴回来给这口棺材上了符儿,才能让望春娘入殓。

“这过阴是个没准儿的事儿,听说有的人过阴,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这十天半个月里面,整个人就那么干躺着,不吃不喝也不喘气儿。阴阳先生这过阴,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呢。倒不如把望春娘入殓了,先别把棺材盖子给盖上,就这么敞开着,等阴阳先生过阴回来给棺材上符儿了再盖上棺材盖子。”有人这样建议着说。

“我看呀,这阴阳先生就是酒喝多了犯困,啥子过阴了呀。”有人接着话这样说。

“别瞎说!”马上又有人警告这个说阴阳先生酒喝多了的人。

人们都把目光聚到了牛二筢子的脸上,追着看他会是啥子意思。

牛二筢子琢磨了一下,然后喊过望春的二舅,商量了一阵儿,说就依着人们的意思把望春娘这个时候先放到棺材里,棺材太重,来回折腾着也怪麻烦别人家的。望春的二舅也琢磨了一阵子牛二筢子的话,然后向牛二筢子点了一下头。

人们见牛二筢子和望春姥姥家的人同意了这个时候把望春娘放进棺材里,几个至亲的亲邻就拽起了望春娘尸身下面的铺被把望春娘架了起来。

小米和春梅见人们把娘的尸身要往棺材里装,马上向娘喊着提醒娘:“娘,你小心着点儿,你要住进你的新房子里了,小心着别碰着。”

人们把望春娘的尸身放进了这口黑漆漆的棺材,小米小心着把那几样贡品挪到了棺材的头前儿,跪着向棺材里的望春娘磕了几个头,向棺材里的望春娘说:“娘,这是爹花了大价钱给你买的新房子,以后在那边儿你就安心着过你的日子吧,也别老是惦记着这个家里的事儿。以后要是你想家里的人了,就回来给家里人托个梦,或者远远地瞅一眼这个家。”

院子里的人们仍在桌子上吃着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尽管这事儿没啥子准备,但桌子上的酒菜还是让这些人觉得满意。要不咋说呢,有钱就是宽敞,早起的事儿,晌午就能为这么多人准备出这样的七个碟子八个碗来,一般人家儿可没有这样的能耐。虽说有人知道牛二筢子这两年又是盖房又连着几宗子事儿,加上最近又买了辆小四轮子,手里也没啥子积存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他牛二筢子拿出个千儿八百的也犯不了难为。但是,这些人并不知道,牛二筢子狠着心为望春娘操办这事儿,也是癞蛤蟆爬高,鼓着肚子硬撑气儿呀。

灶房里的阴阳先生扯着很响的呼噜在过阴,时不时人们还能听见他说梦话似的吧嗒着很响的嘴巴说上几句又是阴又是阳的,还有啥子啥子精怪儿的话。两个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的孩子守着灶房的门框很好奇地听着阴阳先生的呼噜声和梦话一样的话,互相瞅了两眼,不由得都用手捂起嘴巴哧哧笑出声来。孩子的大人见自家的孩子在这个场合笑出声来,马上冲过来向孩子翻着白眼儿把孩子拽走了。其中一个孩子似乎很不能理解大人为啥生拉硬拽地把自己拉开了灶房门口,回头硬着脖子问大人为啥不让他听阴阳先生说神经病似的梦话。大人一听孩子这样说阴阳先生过阴,马上一手举起大巴掌,一手把孩子往一条板凳上摁趴下了,那个大巴掌对着孩子的屁股就扑腾扑腾扇了下来。尽管隔着裤子,毕竟孩子的屁股嫩,再加上孩子现在换上的是单衣裳,一个巴掌下去,孩子就给扇得吱哇一声张开嘴巴扯着嗓子哭起来,嘴里还很不服气地说阴阳先生就是在睡觉说梦话。大人见孩子哭了还张嘴胡说,大巴掌又呱唧呱唧在孩子的屁股上扇了几下,疼得孩子只哭着疼了,再也没有心思耍倔说阴阳先生是在睡觉说梦话了。另一个孩子可能心眼儿多了些,见那个孩子因为说阴阳先生睡觉说梦话挨打了,心里庆幸着自己幸亏刚才想着用细草棍儿捅阴阳先生的鼻孔和耳朵眼儿的想法儿没动手,要不,还不给大人用绳子勒死了呀。

张着嘴巴哭了一阵的孩子慢慢地停下了哭声,两个袖子哧楞哧楞膏了两下眼泪和鼻涕,鼓着嘴巴翻着白眼儿瞅着自己家的大人两眼,眼珠子骨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儿,小脑袋瓜子里不知道又想出了啥子鬼主意。

孩子家的大人见孩子不哭了,瞪着两眼瞅着孩子警告着说:“以后千万不能再瞎胡说了,阴阳先生能通神通鬼,得罪了他没有啥好处!”

孩子听着大人的话,又很不服气地冲着大人鼓着嘴巴翻了个白眼儿。

第297章 望秋又看到了那个梦

对于孩子的这个白眼儿,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就连孩子家的大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的这个白眼儿是咋的一个意思。孩子不哭不闹了,这个院子似乎就已经太平了,他们哪儿会想到孩子对于他们的行为的叛逆和反抗。尽管孩子只是很无奈的一个白眼儿,但在孩子的心里已经对这些大人们的行为进行了否定。

院子里的人们酒足饭饱之后,会吸烟的就点上一支烟,嘴里喷着烟雾用从地上捡来的小树棍儿剔着给瘦肉塞了的牙。不会吸烟的就端上一碗开水,嘴巴轴起得像鸡屁股眼儿似的向碗里吹着气,这样吹上一阵儿就磨动着碗沿子喝上两口。

牛二筢子来回在院子里客气着问这些亲邻是不是吃得饱喝得好了,见这些亲邻们向他点了头,这才放心地向这些亲邻们点了点头。

院子里的几条狗很可能是因为抢食地上的骨头,互相龇牙咧嘴地示起威来。一条大黄狗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很有气势地向那条个头瘦小的花狗发起了攻击。瘦小的花狗大概知道自己不是这条黄狗的对手,夹起尾巴很委屈地钢钢唧唧残叫着逃走了。大黄狗很得意地摇着尾巴瞅着那条落荒而逃的花狗,然后神气十足地又把院子里的其它几条狗赶走了,整个院子里地面上的骨头和人们不小心掉在地面上的肉块儿就成了它一条狗的美食了。

对于这家条狗的争夺,人们只是瞅上几眼,没有谁去帮助那几条逃走的弱狗把这条大黄狗赶走。人类似乎也有这样的特性——欺善欺弱,也就不把这条大黄狗的气势当成一回事儿了。大黄狗见人们没有啥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就更加放心地享用这满地的美味了。

牛二筢子见亲邻们都吃饱了喝好了,就安持着让这些帮忙儿的人们上桌子吃饭。打早起到现在,这些帮忙儿的人们还没顾得往嘴里填上一口东西,这个时候一准都饿得不轻了。

帮忙儿的人们见把来人伺候得酒足饭饱了,也没有依着牛二筢子的意思上桌七个碟子八个碗地吃,而是让胖厨子师傅做了一锅大杂烩,每人捞上一大碗,抓上两个馒头就甩开了腮帮子大嚼猛咽起来。只是这从驴堆儿集上买回来的馒头已经不像前些年买的馒头那么实在了,两口下去一个馒头就没了。前些年买的馒头,那面都是经杠子压出来的硬面,咬上一口馒头,就会在嘴里越嚼越多,最后能把嘴巴涨得舌头翻不过身儿来。

牛二筢子见帮忙儿的人们也吃上了饭,就奔到堂屋当门间儿喊着要小米和春梅也去吃饭。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爹,你先让春梅姐吃吧,她的身子骨要紧。我还不觉得饿。”

“你也去吧,这儿有望秋先守着,等你们吃完了,再替着望秋。”牛二筢子催着小米说,“爹也知道,你娘没了,你心里难过。可是,打早起到现在,你也该饿了。”

小米见拗不过牛二筢子,只好拉起春梅去大灶上吃饭了。

望秋从驴堆儿集上回来之后,见小米一直在给娘跪着守孝,心里一阵子一阵子地疼,很快他就让小米歇着自己给娘守孝了。这个时候小米出去到大灶上吃饭了,他的心里猛地一个轻快,回头向娘磕了个头说:“娘,我小米嫂子人好心好,以后你就多保佑着她吧!”

春梅半碗杂烩没有吃完,就连忙放下手里的碗,伸着脖子张着嘴巴躲开人们吐了。打过了年儿开始,很多的时候吃饭都会是这样,有时轻有时重。轻的时候吃下去的饭能吐出一半来,重的时候是吃多少吐多少,恨不能把心肝肠肺也吐出来。她知道自己这是怀了孩子,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自己总是吃了吐,吐了还吃。今儿,自己就不像在黄庄子那个家了,一来娘在棺材里躺着,二来这个家里有这么多的亲邻,不管咋的,都不允许自己吃得直到不吐了。

小米瞅着春梅这个样子,马上放下手里的碗和馍馍,追着春梅给春梅轻轻地捶着后脊梁。

春梅回过手抓住了小米的手,憋着劲儿向小米说了句话,让小米不能给她捶后脊梁了。

“春梅姐,捶捶舒坦些。”小米见春梅不让捶后脊梁,瞅着春梅说。

“不能捶,这跟呕吐不一样。”春梅说着,张着嘴巴又开始吐。

尽管小米不知道有啥不一样,她还是依着春梅的话停下了手,一个劲儿地瞅着春梅难过的样子,说:“春梅姐,你这……”

“没事儿,过会儿就好些了。”春梅这下没吐出啥子了,只是很大的一口清黏黏的水。

小米瞅着春梅,不知咋的是好地在春梅的左右转了两圈儿,问:“咋的没给先生看看?”

“看啥?就是这个样儿的,听说过些日子就好了。”春梅站直了身子,摸着胸口子向小米说,“听说怀了身子大都会这样,不是啥子毛病。”

小米想起啥子似的问:“是不是给你弄点儿酸的或者辣的吃,就觉得好些了?”

“酸的我也不想吃,辣的我也不想吃,心里老是想着小时候娘腌的臭豆腐的那个味儿。现在娘没了,就是心里想着那个味儿,也吃不上娘腌的臭豆腐了。”春梅说。

老话说,酸儿辣女。这得意臭豆腐的那个臭味儿又会是啥?小米听了春梅的话,心里犯起了迷糊,瞅着春梅不知道该咋的说了。

“要是有娘腌的臭豆腐就饭吃,吃个三、五碗都不会觉得饱。”春梅又想起了娘腌的臭豆腐似的说,“这些日子我让谷子到驴堆儿集上买了几瓶儿臭豆腐,虽说赶不上娘做的好吃,用它压着胃口,也能凑合着吃点饭不吐了。”

小米这才放心地出了一口气,春梅姐肚子里是老黄家的孩子,只有春梅姐能吃能喝身子骨好了,孩子以后生下来才会壮实。今儿要是早知道春梅姐得意臭豆腐这一口儿,就该让望秋去驴堆儿集时捎上一瓶儿回来。这个时候倒是晚了,等晚晌看是不是还有啥子要到驴堆儿集上办的,有的话,就让人带上两瓶儿臭豆腐回来,让春梅姐这两天能吃下饭去。

春梅站了一阵儿,这才心里舒坦了似的出了一口长气,转身扯上小米回到了大灶棚子前。

小米劝让着要春梅再吃一些,春梅摇着头说吃不下,吃了还是会吐。小米见春梅实在不愿意吃了,就自己端起碗来,大杂烩吃了满满的两碗,另外还有两个馍馍。她自己也不知道咋的了,这些日子饭量见长。有时候想少吃点儿吧,可整个心里不到饭时儿就会饿得发慌难受。婆婆活着的时候说,饭量见长是因为一张嘴巴要吃下去两个人的饭,肚子里有了孩子,孩子也要吃饭。她倒是没觉得自己像是怀上了孩子,人们还说怀上孩子的女人吃不了大油腥儿,见了大油腥儿就会整个肠胃里都往外翻,可自己这阵子就想吃些大油腥儿,觉得吃大油腥儿还特香,就是有时候自己觉得身子比以前懒了些,其它的也没觉出啥子特别来。

旁边帮忙的女人见小米的这个饭量,也没觉出啥子奇怪来。都是过来的女人了,怀孩子的事儿有的不是经过一次两次了,每个女人怀孩子之后会是咋的一个情况,自己经过的,别人经过的,也都不生分了。虽说望春娘活着的时候说过小米像是怀上了,但还不咋的确定,说小米这孩子有点儿跟别人不一样,做闺女的时候身上不咋的见红,就是结亲那天半里湾儿的张老先生才说算是正常了,可这些日子又不见了,估摸着是怀上了,也没个准儿就是怀上了。就今儿小米吃饭这个情况,应该是八成怀上了。

小米放下碗筷儿,一抹嘴巴就进了堂屋当门间儿,喊着要望秋赶紧着出去吃饭,然后就往望春娘的棺材头前儿一跪,接过望秋手里的火纸接着向火盆儿里续。

望秋从娘的棺材头前儿站起身来,先是看了看娘的棺材,然后盯着小米看了一阵儿,这才出门儿到院子里的大灶前吃饭。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不适合今儿这个场子的话,说看上去小米跟望秋两个人显得般配,跟望春咋看咋的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似的。尽管这句话不适合今儿这个场子,尽管这只是人们不经意的一句话,但是,这句话让望秋听得真切了,并且听得心里跟兔子撒欢儿似的跳个没停。他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堂屋当门间儿娘的棺材前儿的小米嫂子,心里扑腾一声堵上了一股子让他说不上啥子名堂的滋味儿,第一次做梦跑马遗精的情景一下子又晃到了他的眼前。他慌忙着摇了摇头,试图想让那个梦境立马从眼前消失掉,因为今儿不是让自己细细品味那个梦境的时候,娘在堂屋当门间儿的那个棺材里躺着了。但是,那个梦境似乎很不愿意离开他的眼前,还是在他的眼前晃了很久才慢慢地退去。

一些远房的亲邻酒足饭饱之后,相互间说了一阵子的长长短短的话,就向牛二筢子招呼着要离开了。牛二筢子见这些远房的亲邻要走了,也没咋的苛意地劝留,就招呼着要望秋给这些远房的亲邻磕头谢孝。这些远房的亲邻向牛二筢子摇着手说着免了,就很快离开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的院子。这样一来,望秋才算吃上几口安生的饭。

第298章 有些事儿是旁观者拱起来的

不少的亲邻慢慢地都离去了,天上的日头也慢慢地往西天去了不少,整个院子里只剩下望春姥姥家门口的来人了,这样一来,尽管望春姥姥家门口的来人聚在一起说着啥子话,整个院子还是慢慢地显得宽敞了。牛二筢子这个时候很累了似的在院子里的一条板凳上坐下来,丢了魂儿一样满院子里瞅着那些桌子板凳,老半天没有向谁说一句话。倒是灶房里传出来的阴阳先生呼呼哈哈的呼噜声,让这个院子里还能觉出一点儿另一样儿的生气来。

“筢子。”牛老拐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握住两个馍馍,一拐一拐地来到牛二筢子跟前,瞅着牛二筢子说,“筢子啊,你也吃点儿饭,打早起到现在,你还滴水没进呢。这样哪行?这个时候也没啥子要紧的事儿了,新来的两个木匠师傅也让他们吃过饭封几块钱走了,先来的那两个木匠师傅也留下这个时候在歇着了,阴阳先生过阴还没有回来,就算是有些事儿,咱们也不知道咋的一个安持。趁着这个时候吃上一点儿垫垫肚子,再咋也不能把自己的身子饿坏了,你这一大家子的人以后还都看着你过日月儿呢。”

“不觉得饿啊。”牛二筢子抬头看着牛老拐说,“也吃不下啊。”

“你这是望春娘的事儿沉到你心里了,一时间还磨不开这个弯弯儿。这人走了也就走了,咱们活着的人还得朝前奔咱们的日子。你就算是磨不开这个弯弯儿,她也回不来了。”牛老拐很是能磨得开这样的弯弯儿似的向牛二筢子劝着说,“你就算是心里再心痛再难受,她也不知道了。心里往开了想,该吃还得吃,该喝还得喝,咱们活着要紧啊!”

有句话叫啥子来着?不割谁的肉谁就觉不出疼。牛老拐这个时候能这样磨得开地劝说牛二筢子,真的事儿摊到他身上了,他也未必就能心里磨得开了。风风雨雨陪了几十年的伴儿眨瞪间没了,换上谁,心里都会堵腾。当别人摊上这样的事儿时,话倒好说,也就是动动两片嘴皮子的事儿。事儿轮到自己了,也就满脑子满胸口的糨子了。

牛二筢子瞅着牛老拐点了一下头,叹了口气,说:“是啊,事儿是这么一说,可心里一时间磨不开这个弯弯儿跨不过这个坎儿呀。”

“强制着自己也吃点儿喝点儿。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哪儿成?就算是心里迈不过这个坎儿,也要吃饭啊。”牛老紧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多少吃点儿,也比一口不吃强些呀。这个时候还有很多的事儿在等着你安持呢,吃上一口,这晚晌儿你也有力气张罗了。”

牛二筢子琢磨啥子似的眨了两下眼,喘了口气,两手在面前搓了搓,很为站起起身子,很不情愿地去大灶上端饭了。

牛老拐瞅着牛二筢子的后脊梁影子看了一阵儿,然后回过头来,独自摇了摇头,就闷下头去呼噜呼噜吃起碗里的大杂烩来。

望春姥姥家的来人围在一起坐着,有的吸着烟,有的合着水,相互间说着一些有关于望春娘明儿到底该咋的发送的事儿。当然,对于牛二筢子让望春的二舅当专家儿买回来的这口棺材,让他们这些望春娘的娘家人没啥子话说了,就是还有一些其它的事儿,赶在明儿出棺下葬前必须要牛二筢子依着给操办了,要不然的话,事儿操办过去了,理儿也说不过去。有人这样闹哄着提出了这样一个让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儿的要求。

“还有啥子牛二筢子办得不周到了?”有人马上这样很迷糊地问。

“今儿这事儿,咋的他也得给咱们一个说道儿,好歹咱们是望春娘的娘家人,不能说望春的那个小媳妇儿说上几句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提议要牛二筢子在望春娘出棺下葬前把一些事儿操办了的家伙一手捏着一根儿细扫把签子,在嘴里来回地剔着牙,瞅着眼前的那些人,很精明似的说,“再咋,他牛二筢子得跟咱们说上几句话吧。”

“你这人真是,吃饱了撑得瞎琢磨事儿呢。望春他爹这个时候心里都堵成石头疙瘩了,还有啥子心思琢磨这些事儿。”旁边的一个人瞅着这个家伙说,“望春娘是咱们村子上的闺女不假,咱们心疼,不知道望春他爹心里有多疼呢。就算咱们跟望春娘再亲,现在也比不上她跟望春爹亲。你就没看出来?望春爹这一个早起到现在,都瘦成啥样子了,马上要塌架了,他不心疼?你呀,就是今儿午晌这顿饭给撑着了,难受,才瞎琢磨这些事儿。”

那个家伙给这几句话噎了个嘴咕嘟,剔牙的手一下子定在了嘴唇子跟前,瞅着说话的人瞪着两眼不知道该咋的回话了。

“望春的小媳妇儿不是说了吗?谁也不愿意出这事儿!可事儿出来了,就按着出来的操办。望春爹跟望春娘两个人又不是说天天打天天闹,望春娘寻思死了的。要真是他们两个人不好,望春娘的死可能就跟望春爹有啥子牵连了,那样咱们可以折腾他望春爹。他们两个人自打结亲到眼下,没红过脸没吵过架,这眨瞪不声不响来的病灾,谁能防得住?再说了,望春他大舅和二舅两个人就没有多说些啥子了,咱们这些傍边子的亲戚还能说叨个啥子出来?”旁边的另一个望春应该喊堂舅的中年人瞅了瞅那个家伙说,“这事儿能顺顺当当地把望春娘出棺下葬了,也就算望春他爹做得不容易了。要是依着你说的,再找上啥子茬子折腾他望春爹,就跟望春的小媳妇儿说的那样,以后这门至亲的亲戚还走动不走动?老话都这么说了,不看死的看活的,这活着的人以后还要互相走动帮衬,要是因为这事儿再闹出啥子疙瘩来,以后就没个走动了,也没个啥子帮衬了。”

剔着牙的家伙见周围的人几乎都不同意他的提议,很难堪地仰起脸,装出打喷嚏的样子眯缝起两眼,张着嘴巴呵闪了几个呵闪,最终一个喷嚏也没能打出来。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有些事儿并不是当事人惹起来的,而是旁边儿上的人给拱起来的。只是今儿这事儿这个吃饱撑得没事儿闲剔牙的家伙没能把这事儿拱起来,要是这事儿给他拱起来了,说不准他还会有啥子寻思折腾牛二筢子呢。

牛二筢子勉强吃了几口杂烩和一块儿馍馍,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他把手里的饭碗和剩下的半块儿馍馍往大灶旁边的案子上一放,两手交替着把嘴巴抹了抹,似乎觉出了还有啥子事儿没操持得到,就满院子里瞅了瞅,好像老盆儿还没置办吧,这可是一件儿大事儿呀。想到这儿,他忙招呼着牛老拐问了一声。

“这事儿还真倒忙乎得给忘了。”牛老拐在牛二筢子面前拐蹦了几下,用手挠着脑袋瓜子说,“这会儿找人抓紧着去驴堆儿集上买上一个回来吧。要不,明儿还有别的啥子事儿要张罗,就没啥子时间了,怕是到出棺的时候不赶趟儿了。”说着,他就转身招呼着让望春的一个堂叔去驴堆儿集上走上一趟,然后回过头来问牛二筢子是不是还有别的啥事儿需要这一趟都给置办齐整了,还需要些啥子,就让人写在一个单子上,省得到时候再给忘了。

牛二筢子眨了眨眼,觉得牛老拐的话说得有理儿,就喊着要小米把玉米用的铅笔找一根出来,顺便再从玉米的作业本子上撕一张干净的纸。

小米听了牛二筢子的招呼,慌忙着就起身进了里屋的房间,也正是这个时候,她才想起玉米来,打早起到眼末前儿,自己还一直没瞅见玉米的身影子呢,玉米的书包不在了,这个时候玉米在哪儿了?是不是照常上学去了?她从抽屉里找出一支铅笔,从给玉米准备的新作业本子上撕下了一张纸,心里思摸着玉米这个时候会是在哪儿,就出了屋子。

牛二筢子从小米的手里接过铅笔和纸,交给牛老拐,说:“你先记上这几样,老盆儿、盖棺席、压棺瓦,其它的咱们再琢磨着还有啥子东西需要置办,这一次就给置办得齐整了。”

牛老拐趴到一张桌子上,歪歪扭扭地把这几样东西记在了那张纸上。

“爹,是不是要到驴堆儿集上置办啥子东西呀?去的话,别忘了给我春梅姐捎瓶儿臭豆腐回来。我春梅姐害口吃不下东西,就想着吃臭豆腐。”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到明儿我娘出棺下葬,还有几顿饭的工夫,不能把我春梅姐给饿着了呀。”

牛二筢子一听小米这话,马上催着牛老拐把臭豆腐也写上。

小米见牛老拐在那张纸上依着牛二筢子的话把臭豆腐写上了,回头满院子里看了看,瞅着牛二筢子说:“爹,打早起到眼下看见玉米了没?”牛二筢子给小米的话问得一下子又慌了神儿,是啊,打早起到现在就一直在忙着,倒把玉米这孩子给忘了。他慌忙着也来回满院子里瞅了瞅,一样没能瞅到玉米的身影儿。这孩子这个时候会是去哪儿了呀?是不是打早起就去上学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呀

第299章 牛斜眼儿给小米这下整惨了

“筢子,别满院子里找了!那孩子呀,早起背着书包赶着羊出去了,像是还从灶房里拿了两个馍馍放到书包里去了。”给牛二筢子家帮忙的一个邻居家的女人向牛二筢子说,“估摸着这闺女这个晌午饭也就是猫在哪儿啃那两个干馍馍了,晚黑儿那孩子该回了。”

邻居家的这个女人一说,牛二筢子他们似乎才觉得这个院子里今儿少了那些羊撒欢儿了。平日里间儿,整个院子里十多只羊羔子上蹿下跳地蹦,它们互相追着顶头爬架子,弄得整个院子里就像开了羊行市似的热闹。玉米这闺女一大早就把这些羊赶出去了,是怕这个家里有事儿了,那些羊拴到院子里碍事儿,这是一个多么懂事儿有眼色的孩子呀!

“望秋,赶紧出去找找玉米,看她在哪儿了,让她赶紧回来吃顿午晌饭儿。”牛二筢子马上喊着望秋说,“再咋也不能让这孩子跟着受委屈呀。”

望秋听了爹的话,马上从堂屋当门间儿冲动院子里,瞅着爹问:“玉米一直都没回来吗?”

“是啊,你快出去四周围地找找。”牛二筢子催着望秋说,“她经常跟你娘一块儿去哪儿放羊,你就先去那儿找。”

望秋听了爹的话,马上就飞一样地冲出了院子。

牛二筢子见望秋出去了,这才放心似的喘了口气儿,回头向小米说:“别着急,玉米那孩子懂事儿,不会有啥事儿的。”

小米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然后就回屋儿去给娘守孝了,她知道这个时候玉米不会咋的了,这些年的苦日子不光磨练出了姊妹几个的性子,也让姊妹几个学会了自己该咋的照顾好自己。但是,她的心里这个时候放不下来了。玉米出去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从灶房里拿了两个馍馍放到书包里了?要是真的拿了两个馍馍,这个时候不回来也没啥儿,至少这个午晌儿玉米不会饿了肚子。琢磨到这儿,她似乎一下子又放心了些,这些年了,姊妹几个在那些紧张的日月里也都练出了咋的能活命的能耐。再说了,这几年的光景慢慢地好过了,特别是跟牛二筢子他们家连上亲之后,日子更显得宽敞些了,吃到肚子里的油水儿也大了不少,就算是玉米这一顿没的饭吃,也饿不坏,就是自己觉得玉米打早起到眼下没露个面儿,心里多少总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牛二筢子见小米依着自己的话回了堂屋为望春娘守孝了,心里更觉得不是个滋味儿了。要是玉米这闺女今儿受了啥子委屈,就真的说不过去了。换上别人家的孩子,还能像玉米这样懂事儿有眼色吗?

小米刚在望春娘的棺材头前儿跪下,这个时候望秋带着玉米回来了。

“这是咋的了?”牛二筢子一见玉米很委屈的样子,很心疼地问。

“爹,她不说,我刚出村口就见她在那儿守着这些羊很委屈地哭呢,就问她咋的了,她一直不说。”望秋接过爹的话说,“问她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她也不说。”

“这是咋的了?”牛二筢子紧瞅着玉米看了一阵子,忽地发现玉米的书包不在她的身上了,紧追着问,“玉米,你的书包呢?”

小米见玉米回来了,心里一下子宽敞了,但是,很快她又给玉米很委屈的样子拽了个心疼,忙冲出屋子来到了院子里。

“我的书包给牛斜眼儿装上几块土坷垃扔水里了。”玉米很委屈地向牛二筢子说,“他踢咱家的羊,我不让他踢,他就骂人,我跟他还,他就打我。我用书包拎他,他夺下来装上几块儿土坷垃就给扔水里了。咱家里有事儿,我怕回来给咱们家添麻烦,就在村子外面放羊了。”

小米听了玉米的话,顿时整个胸壳廊子里顶满了火气。她问了一声玉米:“牛斜眼儿出村子了还是回来了?”

“回村子了。”玉米见了小米,眼泪止不住哗地就淌了下来。

她四周围向院子里瞅了瞅,在灶房的屋山下竖着半截断锹把,平时牛二筢子总是喜欢拿这跟半截锹把给手扶拖拉机和小四轮子上皮带。她转身抄起这跟半截锹把,容不得院子里的人有啥子觉醒,她就疯了一样地冲出了院子。

“快,快,快拉住她!”老半天牛二筢子才觉醒过来,忙向院子里的人们招呼着喊。

人们听了牛二筢子的招呼,也都给做梦给啥子吵醒了似的愣怔了半天,这才忙着去追小米,但是,这个时候的小米已经奔出了院子老远了。

也该着牛斜眼儿再吃一顿小米的收拾,这个时候他正站在自家的屋山头上撒尿,还打了胜仗似的嘴巴很得意地轴起得跟鸡屁股眼儿一样嘘嘘着口哨。他咋的也没有想到正在办着丧事儿的小米这个时候会找到他们的家门口儿来,自然也就没有啥子防备了。

小米也顾不得牛斜眼儿在撒尿了,冲到牛斜眼儿的身后,一棒子狠狠地揍到了牛斜眼儿的两个后腿弯子上,打得牛斜眼儿前面还泚着尿水,就扑腾一声跪下来了。还没等他有啥子反应,小米一棒子又揍到他的后脊梁上,他一下子又狗啃屎似的趴下了,两只手还在握着他那还在泚着水的家伙什儿。小米怕他还手,又在他的两个胳膊上来了两棒子,屁股一扭坐到了牛斜眼儿的脖子上,手里的半截锹把像洗衣裳的棒槌似的在牛斜眼儿的屁股上扑扑腾腾上上下下地来回重重地敲,不几下,牛斜眼儿的两瓣子屁股就给吹了气儿似的鼓了起来。

牛斜眼儿大概这个时候已经觉出疼了,给小米在屁股下面坐住了脖子的脑袋瓜子只能来回转动着没了命地嚎叫起来:“杀人啦,望春的小媳妇儿杀人啦!”

尽管牛斜眼儿是没命地嚎,但他的脖子给小米压在了屁股下面,嚎叫的气息不咋的通畅了,嚎叫的声音也没能传出多远去。

小米却不顾得他这样没命地嚎,也不跟他牛斜眼儿说些啥子,只是咬着牙一个劲儿地把手里的半截断锹把仍旧棒槌似的落在他的屁股上。

从牛二筢子院子里追过来的人们见小米把牛斜眼儿坐在了屁股下面洗衣裳似的揍,不由得都很吃惊,一个大老爷们儿给一个小媳妇儿这样揍了?冲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担心小米会吃亏呢,这个时候他们算是彻底地放心了,吃亏的不是她小米,而是牛斜眼儿。

村子上的四邻也都围过来看热闹了,对于小米这个时候这样收拾牛斜眼儿,他们的心里似乎觉得很解气儿,恨不得让小米再这样揍他一会儿。

望春姥姥家的来人这个时候算是真正见识了他们的这个外甥小媳妇儿,特别是那个吃饱撑得剔着牙还要找些茬子折腾牛二筢子的家伙,这个时候瞅着小米这样一个刚性子,心里不觉得庆幸着幸亏跟他一道儿过来的那些人没有听他的支摆。要不然,给这样一个小媳妇儿问出底细来,说不准会咋的收拾自己呢。

人们还是上前拉开了小米。

趴在地上的牛斜眼儿这个时候脖子松气儿了,扯着嗓子叫着说给小米打坏了。别人咋的一个劝说,他都不愿意起来,说得让小米他们家给送医院看看。

“耍浑讹人是吧,行,不用医院给你治,我再给你治治。”小米见牛斜眼儿趴在地上撒泼儿耍赖,一下子挣脱了人们,举着手里的半截断锹把冲着牛斜眼儿又挥了下。

牛斜眼儿见小米手里的半截锹把又朝着自己抡下来了,在地上叽里咕噜地几个翻身,给他尿湿的地面糊了他一身的泥。

人们又上去拽住了小米。

“牛斜眼儿,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小米在,我们那个家就不答应你撒野!今儿要不是家里有丧事儿,要不是人们拉住我,我不把你打个半死就不算能为!”小米一手拎着那根半截断锹把,一手指着给人们从地上拉起来的牛斜眼儿说,“你给我记住了,从今往后你就别想着招惹我们那个家!你要是再敢招惹我们那个家,你招惹一次我就收拾你一次,啥时候把你收拾服了怕了啥时候算!不信你就走着看!”

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以前只知道牛二筢子家娶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媳妇儿,只知道牛二筢子家的这个儿媳妇儿得理儿嘴强,但谁也没见过她今儿这个阵势,今儿他们算是真正见识了牛二筢子家的这个儿媳妇儿。

牛斜眼儿这个时候再也不叫唤着说给小米打坏了,两手抓住没有来得及扎上的裤腰带给人们架进了院子。

不知底细的人们互相打听着今儿牛斜眼儿咋的招惹牛二筢子他们家了,听说了缘由的人们把事儿来来去去一说,人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很解气儿地说:“该!收拾得轻了,再让小米收拾他一会儿才解恨呢!能把他收拾得以后在村子里见谁都怕才好呢!”

人们扯着小米,劝说着小米往回走,刚走出不远,身后却传过来一声愤怒的吆喝:“站着!把人打成这样,不给个说道儿就这样走了?”人们给这声吆喝震得一个激灵,都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先是瞅了瞅小米,然后回过身子

第300章 见了驴鸡把就跪下

小米知道人们瞅她是啥意义,这事儿自己给捅出来了,就得自己去收拾。她也站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了看追出来的牛老歪,很轻蔑地一笑,说:“就这样走了,你想咋?”

“打到家门口儿了,这不是欺负人吗?”牛老歪粗着脖子红着,很怒火儿地说,“我不想咋,把人打成了这样儿,总不能就这样走了算白打了吧!”

“老歪,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你总得先问你儿子这来来去去再出来说话吧!你这样说人家打你儿子不该打,那你儿子打人家玉米就该打了?”旁边的牛老拐接过牛老歪的话说。

“这儿有你啥事儿呀?东边儿卖牛笼嘴子,西边儿你插上嘴了。”牛老歪马上向牛老拐发起火儿来,瞪着两眼瞅着牛老拐嚷,“今儿这事儿你能做主?你要是能做主,今儿就找你了。你要是不能做主,就边儿去,别搁在这儿瞎叫唤。”

牛老拐见牛老歪把话儿冲着自己来了,马上缩回身子不说话了。

有句粗话说欺软怕硬的这种人——软的欺,硬的怕,见了驴鸡把就跪下。牛老歪大概就属于这种类型的人物,相比较小米和牛老拐来说,牛老拐比较好拿捏,同村子住了大半辈子了,牛老拐是啥子脾气秉性,都在他牛老歪的心里明明白白地掌握着。而牛二筢子家的这个小米,打她嫁到这个村子里来,人们就传说着她的性子有多倔多倔,她咋的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虽说自己没亲眼瞅过,倒也不会人们平白无故地就这样传说了。今儿她竟然上门来把斜眼儿这孩子揍得满身都是伤,可见人们的传说也是真的了。虽说他打心眼儿里已经有些怵小米了,但小米打到了家门口儿上,就算是充大头,也得出来支应几句吧。就这样他冲出了院子,喊住了小米,没想到牛老拐中间插了一句这样的话,这样一来,自己就能借着牛老拐有充大头的气势了。

小米见牛老拐给牛老歪一句话就吓得没了底气儿,伸手把牛老拐往身后一拽,向牛老歪说:“今儿牛斜眼儿是我打的,我跟你说话,挨不着老拐叔。你呀,先回去问问牛斜眼儿今儿为啥我这样打他,问清楚了再出来跟我说话,我在这儿等着你。”

“不管为啥,你这样上门儿打他就是欺负我们这家人。”牛老歪见小米把牛老拐拽到她的身后去了,再想多牛老拐发火儿就有点儿隔山打老牛够不着了。他瞅着小米说,“就算是斜眼儿有啥子错在先了,你也不能这样往死里打他呀。孩子有错儿找大人,这个家里不还是有我吗?我是他爹,啥事儿不能跟我说,就这样不分轻重地把人先打了?”

“他是孩子?他没胡子白,他还没八十岁!他还是孩子?他要是孩子,咱们村子里就没有啥子大人了。”小米瞅着牛老歪说,“就算他是孩子,你还是孩子呀?”

“你这是咋的说话呀?”牛老歪听小米这样糟践他,马上瞪着眼向小米嚷着说,“你咋的这样糟践人呢?我这都五、六十的人了,咋的你一说就成了孩子了。”

“你不是孩子,可你做的这事儿是孩子做的事儿。”小米不依不饶地说,“你家斜眼儿是啥样的一个人,你不知道?他能做出那样混蛋的事儿来,你倒出来倒打一耙。难怪人家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孬种儿混蛋。我看你们爷儿俩就是一个席上一个地上,没多大差距。”

牛老歪给小米的这几句话说得满脸的青筋,眼看着头上能冒出火来。他在原地蹦了几蹦,用手一指小米,张开嘴巴想要嚷叫些啥子,却没能讓叫出来。尽管他可以跟小米耍混,但是,老话说了,鸡不跟狗斗,男不跟女斗,即使能斗个满把儿的赢胜,但在老少爷们儿们伙儿里,一个大老爷们儿家跟一个女人争个高低,别人能把你遭践得跟狗嚼了似的不值个半文。即使他不顾及老少爷们儿们咋的一个说叨,但小米手里的那根半截断锹把敢揍斜眼儿,也一样敢揍自己。他又在原地蹦了蹦,忽地喊着要牛二筢子出来说话。

“这事儿跟我爹没牵扯,我也不会让我爹出来跟你说叨这事儿。斜眼儿打了我妹子,还把我妹子的书包扔水里去了,我就得打他牛斜眼儿。这是我们姊妹两个跟你们家的事儿,今儿这事儿就我跟你们家说话了。今儿我打了他牛斜眼儿,算是跟他打我妹子扯平了,等我们家的事儿操办完了,我还得找他牛斜眼儿赔我妹子的书包书本和笔呢。”小米见牛老歪想把事儿往牛二筢子身上牵扯,马上拦住牛老歪的话说,“你回去就告诉牛斜眼儿,他要不赔书包书本和笔,这事儿我就慢慢跟他理论,啥时候把他牛斜眼儿遭践得没个人样儿了,这事儿啥时候算是个休。要不,这事儿你们家牛斜眼儿想完也没个完!”

牛老歪一听小米这样说话,心里咯噔一声,今儿斜眼儿这孩子真的戳到蚂蜂窝了。看小米这个小娘们儿这个架势,怕是以后真的会找上斜眼儿赔书包书本和笔呢。他瞅着小米,很无奈似的嚷了一句:“你有能耐,我就把斜眼儿交给你了。真有能耐你就把他打死了!”

小米见牛老歪扎出了想要讹人的架势,用手里的半截断锹把一指牛老歪,很轻视地笑着说:“就你养出的那儿子,拉屎狗都不吃,交给我,我得要呀!”

“多大的事儿要这样吵吵呀!”不知是谁这个时候把牛大锤找来了。牛大锤瞅着小米这个阵势,又瞅了瞅已经给小米收拾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的牛老歪,使劲儿咳了几嗓子,然后很亮堂地说了话,“都是人老几百辈子在一个村子里住着的老少爷们儿们,有啥事值得这样动棒子动火的?翻开家谱儿,差不了八辈子人,还是一个大家族里的至亲,有啥事儿说不好解决不了的?”

小米见牛大锤赶到了场子上,马上转过脸来向牛大锤说:“按照咱们这边老牛家的辈分来说,我得管你叫爷爷了,从我娘那边来说,你还是我的长辈。今儿这事儿我也不想让你看着咱们两家的亲戚的份儿上说话,你就一碗水给端平了评个理儿。今儿这事儿我还不先说,让他们牛老歪家的人先摆摆他们的理儿。”

“对,让大锤主持个公道,这都打到我们家门口儿了,还很有理儿似的。”牛老歪接着小米的话嚷叫着说,“把我们家的斜眼儿打得都动弹不了在院子里躺着呢。”

“都别说话了!”牛大锤马上瞅了瞅小米和牛老歪,鼓着嘴巴瞪着眼,脸色板得怕是钢钉子也钉不进去了,“这事儿刚才我在路上都听说了,你们家的那个斜眼儿,也真不是个东西。”说着,他转头瞅着牛老歪,“先欺负一个小孩子家,又把人家的书包也扔到水里去了。依着我说,这一顿他该挨,让他以后长点儿记性。”

牛老歪给牛大锤的话说得张着嘴巴想喊委屈,可咋的也喊不出来。

牛大锤说完了牛老歪,转头瞪着小米怪罪着说:“你也是,一个妇道人家,哪儿能这样没个规矩?他牛斜眼儿欺负你们家的玉米,可以找上他家跟他理论,哪儿能像你这样拿着半截锹把不分轻重地一顿打?要是把他打出个三长两短来,咋办?”尽管他牛大锤也知道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跟牛斜眼儿理论不出啥子长短来,但今儿这话还得这样说。

小米很是听话儿似的不言语了,但牛老歪觉得委屈,斜眼儿给她小米这顿揍,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的怕是屁股消肿不了,再咋也得让她小米掏点儿药费啥的吧。他紧瞅着牛大锤,心里巴望着接下来牛大锤在处理这事儿的时候能说上一句偏向他们家的话。

“今儿这事儿到这儿也就算了,斜眼儿打了玉米,小米又打了斜眼儿,这事儿也就算扯平了。虽说小米把斜眼儿打得重了些,可斜眼儿把人家的书包扔到水里了。依着我的意思,你们两家谁也别找谁了,小米也别想着让斜眼儿赔书包啥子了,牛老歪也别想着让小米出药费咋的了。”牛大锤来回瞅着小米和牛老歪说,“这事儿你们要是让我问呢,我就这样一个问法,你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要是不让我管这个闲事儿呢,就当我刚才在这儿放屁臭人了,以后你们两家该咋的咋的,打也好,拼也好,都跟我没啥子牵扯,你们也别再去找我管这个闲事儿。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两家要是让我管,就说说各自的看法儿,同意还是不同意我这样问法儿。”说完,他先看了看小米,然后又看了看牛老歪。

小米向牛大锤点了点头,说同意牛大锤的管法儿。

牛大锤见小米表了态,马上转过头紧盯着牛老歪。

牛老歪的整张脸这个时候抽抽得像经霜打了之后又在大日头下面暴晒了几天的茄子似的,一把就能整张脸握在手心里了。他摇着头还想向牛大锤说些啥子,可自己又能说出啥子来呢?很明显,牛大锤在这件事儿上有些偏向她小米了,自己又说不出他牛大锤咋的偏向了。

第301章 小米很像穆桂英

“老歪,你是啥个意思,表个态。”牛大锤紧瞅着牛老歪,催着问。

牛老歪很无可奈何地苦着脸,这个牛大锤,仰仗着他那个牛逼儿子牛笔在镇上当了个副镇长,就想把他落了地儿的威风重新捡起来。要不是他那个当了副镇长的牛逼儿子牛笔,谁还拿他当根葱啊!可是,鼻子大了压嘴,虽说他牛逼儿子牛笔的官位不大,只是一个小小的副镇长,连七品芝麻官也算不上,排下来最多也只是个九品官儿子,可那也是个官儿。是官儿强死民,百姓的细胳膊哪儿能拧得过他们当官儿的粗大腿?他牛大锤是牛笔他爹,是官太爷了,自己咋的能得罪得了?今儿不管他咋的问这个事儿,自己都得依着啊!他这样寻思了老半天,才极不情愿地向牛大锤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就依着你的意思吧。”

当然,牛大锤能看出牛老歪不满意的心思,但是,他牛老歪不满意归不满意,今儿这事儿就只能这样处理了,别的还有啥子更好一点儿的办法?牛二筢子他们家这个时候正办着丧事儿,还能让他牛二筢子家这个时候去给牛斜眼儿咋的了?想想牛斜眼儿也是,估摸着就是想趁着牛二筢子家忙着丧事儿,不会有人分心顾及他了,他才去欺负人家玉米那孩子。牛老歪这个儿子牛斜眼儿,也真够损的,平日里在村子里的名声就够烂的了,这个时候又这样损着心思欺负一个小孩子家。这事儿,让谁中间管这个闲事儿,都会觉得这牛斜眼儿不是个玩意儿。他瞅着牛老歪,咳了一声,说:“今儿这事儿回去之后好好说叨说叨斜眼儿,这事儿他做得,太有点儿说不上来了。就算是他心里再咋的对牛二筢子他们家有意见,也不能拿着人家孩子出这口心里的怨气呀。大老爷们儿,都是站着撒尿的人,哪能做出这样下三烂的事儿来!他这样做,不光是今儿吃了这个亏,在老少爷们儿们心里就更瞧不起他了。老爷们儿做事儿,秋天的水萝卜,嘎嘣脆。不是说咱们心里向着牛二筢子家的这个儿媳妇儿说话,你看人家,一个女人家,包括你,也包括我,包括村子上的所有老爷们儿,都赶不上她这样干脆。今儿这事儿她做得,我敢肯定,村上的很多老爷们儿没有一个能做得这样直接干脆的。这事儿,咱们不服不行。”

牛大锤的话让牛老歪不由得在心里思磨了一阵儿,说来也真是,村子上的女人就不用说了,就老爷们儿来说,还真没有哪一个能像牛二筢子这个儿媳妇儿有这样刚烈的性子。今儿她要不是收拾的是自己的儿子,就她这样的性子,自己也一准觉得畅快。可她今儿收拾的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这个时候虽然觉得她的性子干脆利落,但心里雑的也畅快不起来。

牛大锤见牛老歪不说话了,回头向小米他们说:“都回吧,家里还有要紧的事儿呢。”

听了牛大锤的话,小米手里拎着那根半截的断锹把,就在她转过身儿的同时,她发现牛二筢子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不由得一愣,咋的?爹把家里的事儿都撂下了?

“回吧,没吃亏就好。爹一直跟着呢,咋的也不能让你吃了亏。你一个人就把斜眼儿揍得够呛了,爹不能再上去帮手儿,两个人揍他一个,就算咱再有理儿,也会招人笑话。就是当时爹担心你失手把他揍出好歹来,见你只揍他的屁股蛋子,爹也就落心些,恨不得让你多揍他一会儿,也替爹出出心里的火气儿。这个王八羔子也太气人太欺人了,拿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耍威风。”牛二筢子向小米说,“望秋跟春梅在家守着呢,没敢让望秋过来,怕他火大气盛,过来忍不住手脚,再把斜眼儿揍出啥子长短来。”

小米说不上心里是啥子滋味儿,就算是牛二筢子没有伸手帮着自己收拾牛斜眼儿,估摸着要是牛斜眼儿能翻开手儿了,牛二筢子也不可能在旁边不声不响地瞅着。她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回了一声说:“爹,咱们回吧。”说完,就迈开了步子往回走。

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见小米这下把牛斜眼儿收拾得惨了,不由得都在心里称快,有人还咬着牙说啥子咋的没把牛斜眼儿胳膊腿儿给打残废了,把他牛斜眼儿一下子打得一辈子动不了,以后就没办法在村子上耍赖装泼皮了。有句话叫啥子——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事儿越大,热闹就越有看头儿。今儿这事儿也是一样,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平日里对牛斜眼儿心里恨,但又招惹不起他牛斜眼儿,今儿小米这样收拾了牛斜眼儿,他们似乎觉得还解气儿不够,恨不能让小米一棒子把牛斜眼儿揍得再也没有气儿喘了,那样似乎他们才彻底地解了心里积存下来的对牛斜眼儿的怨恨。要真的依着他们的意思,他们心里的怨恨是消了,小米也就给自己找到了大麻烦了。她一棒子把牛斜眼儿揍得没气儿了,官府上也就该找到她小米了。

卧牛岗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觉得痛快,望春姥姥家的来人们今儿也像见了西洋景儿似的开了眼界,他们几乎不敢相信望春的这个小媳妇儿竟然是这样的狼虎,跟人们传说的过去的女土匪似的,半截断锹把往手里一抄,啥人都敢拼命。这样的女人,现在年龄还小,要是再有个两年,性子就会更烈了,怕是以后望春也弄不住他这个小媳妇儿了。

追着小米出来的人们又跟着小米回去了,一路上他们都在互相议论着小米今儿的这个举动。长也好,短也好,议论总归是他们的议论,但在他们的心里,几乎没有人不对小米今儿这个举动觉得很过瘾的。一个还是孩子家的小媳妇儿,一根断锹把,仗着占了理儿,把一个老爷们儿收拾得鸟威风也没有了,扒拉着三村五邻的老爷们儿,也很难找出这样有血性的人物。他们甚至在心里怀疑小米这个还是孩子家的小媳妇儿是不是一个女儿身,要不,咋的会这样狼虎?当然他们也可能会联想到这些年小米他们姊妹几个是咋的一天一天熬着长大的,也可能会联想到在他们姊妹几个长大的过程中会受到哪些委屈,也可能会联想到小米的这种性子是他们姊妹几个的遭遇逼出来的。

小米进了院子,把手里的半截断锹把往灶房的屋山头上一放,重新整了整头上替望春戴着的孝帽子和脖子上儿媳妇儿的白手巾,又把腰里替望春扎着的白腰带刹了刹,然后啥事儿也没有发生似的去给望春娘跪着守孝了。

望秋见小米回来了,脸上的神色一下子松快了不少,转头轻声问小米:“嫂子,咋样?把牛斜眼儿收拾了没?”

小米转过脸来,瞅着望秋向娘的棺材使了个眼色,小声向望秋说:“娘跟前别乱说,省得娘担心,在那边走得不踏实。”

望秋嘎噔就闭上了嘴巴,但是,他似乎从小米这样不慌不忙的举动里看出了些啥子,心里不觉得一阵子的激动。他知道小米嫂子的脾气秉性,他心里也特喜欢小米嫂子的这种脾气秉性,啥事儿都能做得嘎嘣溜滴地脆生,没有一点儿女人家的意思。尽管他想得出小米不会咋的吃亏,但是心里还是猴急着想知道到底会是咋的一回事儿。他瞅了瞅小米,屁股一撅就从娘的棺材前站了起来,来到院子里向人们打听小米过去后的前前后后。当他听说小米咋的把牛斜眼儿揍得龟孙子似的没了景气儿的时候,心里不觉得又是一蹦,要说还是小米嫂子够厉害,竟然能把牛斜眼儿一个鬼都不缠的老爷们揍得没了一点儿屁放。整个村子里除了小米嫂子,没有这样敢收拾牛斜眼儿的人物,更不用说能把牛斜眼儿收拾得没了一点儿屁放的人物了。他不由得回头瞅了一眼跪在娘的棺材头前儿的小米,不知咋的了,他竟然忽地想着能有一天小米嫂子把望春哥好好地收拾一顿,让望春哥长点儿记性收点儿心。

院子里的人们这个时候更多地还是在议论小米刚才收拾牛斜眼儿的事儿,似乎人们忘记了这个时候他们是过来在给望春娘吊丧,而是过来看了一场穆桂英挂帅的大戏,然后对穆桂英咋的一个英勇发一番感概。

牛老拐刚才给牛老歪泚冷了两句,这个时候心里仍旧觉得不是滋味儿。他个牛老歪,真不是个东西,红眼疯狗似的逮谁咬谁,自己咋的他牛老歪了?连句话他牛老歪也不让自己说了。也怪自己没能为,上前给他牛老歪扇几个大嘴巴子,他牛老歪又能咋的?大不了跟他牛老歪拼一场,可拼了之后,自己又缠不过他牛老歪,最终自己这一家人都跟着自己吃这个大亏了。倒是自己的女人有这么两下子,虎虎实实整天在自己面前耍得威猛,真的要她跟牛老歪较个真儿,那就跟牛二筢子他们家的望春媳妇儿差得远了。望春媳妇儿,平日里在这个家里也不见咋呼,听说还很听望春爹娘的话,到了这个时候,人家是跟外边的人虎实,不像自己的女人,只会跟自己虎实。他憋红着脸在院子里来回一拐一蹦地生着闷气,嘴里日日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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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阴阳先生的仙药

“老拐,都是因为这边儿事儿,才让他那样泚冷你,心里别憋屈了。你也别跟他牛老歪较啥子真儿,他那样的人,不屑搭识的货色。跟他较真儿,那是跟自己过不去。”牛二筢子似乎听出了牛老歪小声日咕些啥子,瞅着牛老拐劝着说,“往后就躲着他走,别搭理他就是了。”

牛老拐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一个愣神儿,他抬头向牛二筢子笑了一下,说:“我跟他牛老歪计较个啥?不跟他计较。他不屑人搭识,也不屑跟他计较这事儿。刚才安持他们两个去驴堆儿集上买盖棺席压棺瓦的这个时候也该到地方了,别的还有啥事儿咱们趁着这个时候再琢磨琢磨,别到明儿打急慌。”

“倒想不出还有啥子要操办的了,就是望春这孩子,一走也没个音讯儿,他是不能给他娘送葬了。望夏这孩子的信儿是拍电报了,明儿也一准赶不回来了。望春娘把这几个孩子打自小扒拉着伺候大了,这走的时候就落一个闺女一个儿一个儿媳妇儿在跟前守孝,那两个儿子是指望不上给她守孝了。”牛二筢子见牛老拐说不跟牛老歪计较了,接过牛老拐的话叹了一口气说,“这都说养儿为了防老,人没老就指望不上了,别想着到老了就能指望上了。”

“这话可不能这样说,这不是望春娘走得急慌了,孩子都不知道嘛。孩子要是知道,能不急赶着回来?”牛老拐马上就不同意牛二筢子的说法儿,瞅着牛二筢子说,“不管谁再有能为,到老那一天,都得指望着儿女照顾。一辈儿一辈儿的,都是这样。咱们又不是国家人员,国家人员到老了有国家养着。咱们到老了,不指望儿女养着指望谁去?养儿防老,这话没错。不能说这望春和望夏一时间不在身边儿,就咋的了。再说了,望春不在家,还有他媳妇儿小米这孩子呢。就小米这孩子打早起到眼下,做的能比自己亲生的孩子差了?亲生的孩子又能咋的?最多也不过做到这个份儿上。”

“是啊,小米这孩子做的倒让人说不出别的啥子来。”牛二筢子接着牛老拐的话说,“娶了这样一个好儿媳,也算是我们两口子前辈子积德了。”

“依着我说呀,既然小米替望春戴孝守孝了,就把她看成望春吧。明儿出棺时该望春做的事儿都让小米这孩子替望春做了吧。子扛栓摔老盆儿,啥子守坟送灯,凡是该望春做的那些道道儿,都让小米这孩子替了望春,这样也能让望春娘在那边觉得有个脸面,也能让望春娘心里也会宽慰些了。”牛老拐瞅着牛二筢子,商量似的说。

“我倒也是这么想,望春不回来,只有让小米这孩子替望春了,只是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这样的例子。”牛二筢子眨了眨两眼,一副很没有办法儿似的说。

“有,肯定有!”牛老拐想也没想地肯定着说,“戏文里都有花木兰替她爹去打仗的事儿,这历朝历代多少年了,还能没有替男人行孝的说道儿?只是没有人把它写到戏文里去,或者有人写到戏文里了,我们没有听到过。”

“这事儿待会儿还是问问阴阳先生,看他咋的一个说法儿。”牛二筢子似乎有些拿不准牛老拐的话似的,瞅着牛老拐说,“就算是小米能替着望春扛栓摔老盆儿,这事儿还得看着阴阳先生咋的一个安排法儿。”

“还能有咋的一个安排法儿,不就是烧上几张纸,磕上几个头,嘴里祷告祷告念叨念叨嘛。”牛老拐很清楚这个程序似的,瞅着牛二筢子说,“别的还能咋的一个安排法儿?”

“反正这些事儿咱们也不咋的懂得,到时候就听着阴阳先生的安持,他说咋的就咋的,东就东,西就西,依着他的说法就错不了了。”牛二筢子说着,不由得向灶房里瞅了瞅。

牛老拐也跟着牛二筢子向灶房里瞅了几眼,压低了声音怕给谁听见了似的说:“阴阳先生这趟阴过得,跟喝多了酒睡大觉似的,还扯着呼噜儿。他这趟阴过得咋的都觉得跟别人过阴不一样。别的会过阴的人过阴,不声不响的,整个人都跟死人似的。也难怪刚才那会儿有孩子说阴阳先生是喝多了酒在睡大觉了,听这动静儿,真跟喝多了酒睡大觉没啥子两样儿。”

牛二筢子又往灶房里瞅了一眼,这个时候阴阳先生的呼噜声忽地停了,像是嘴巴里缺水似的吧嗒了几下,然后又像是在伸懒腰。他向牛老拐一使眼色儿,说:“可能是阴阳先生过阴回来了,这动静儿像是人睡觉睡醒了似的。”

牛老拐侧着耳朵听了一阵儿,倒没听出啥子动静儿,该不会是阴阳先生过阴回来也要像人睡醒了似的发会儿愣怔吧?他回头瞅了瞅牛二筢子,就一拐一蹦地向灶房走过去了。

阴阳先生仰躺在灶门前的柴草上,这个时候正眨巴着刚睁开的两只眼瞅着灶房的房顶琢磨啥子似的。他见牛老拐一拐一蹦地进来了,也没向牛老拐打招呼,两眼一下子瞪得大大的紧瞅着房顶,像瞅着房顶上有啥子怪物一样。

牛老拐见阴阳先生瞪大了两眼紧瞅上了房顶,不由得也往房顶上瞅了一阵儿,除了芦苇铺成的房廊子和几根房檩,他啥子也没有瞅到。

阴阳先生斜眼神儿见牛老拐跟着自己往房顶子上瞅,马上转回眼神儿仍紧盯着房顶子,像牛老拐根本不在跟前似的说了一句:“灶神爷,你就多费些心,指派两个手下跟路神夜打个招声儿。刚才我也去给望春娘探路了,明儿午晌饭过后就安排她搬家上路。到时候我跟牛二筢子说上几句,让他逢年过节儿的多给你烧香送钱,再多给你磕几个头。”

牛老拐给阴阳先生的这话说得头皮发麻地犯愣怔,抬头又向房顶子上瞅了瞅,这灶神爷在房顶子上呆着了?自己咋的就没看见灶神爷呢?也难怪了,自己一不会阴阳,二来两眼也没有开光,阴间和仙界的事儿自己看不见。

阴阳先生说叨完这句话,这才转头看了看牛老拐,像是刚发现牛老拐似的十分犯惊奇地说:“老拐,你啥时间进来的?我跟灶神爷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牛老拐迷迷愣愣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阴阳先生的话了。

“老拐,这可不好,你咋的能听我跟灶神爷说话呢?我跟灶神爷说的那两句话,听起来有点儿像徇私情走后门儿似的,这让你听见了,灶神爷也徇私情,他在人心里的神位就没了。你当心着了,这几天灶神爷非让你烂耳朵底不行。”阴阳先生怪罪着说,“我不是跟你交代了吗?我不打招声儿,谁也别打搅我过阴。这下好了,你自己撞倒霉了。”

牛老拐差点儿给阴阳先生的话吓得一个跟头,他在原地拐了两下腿,很担心地瞅着阴阳先生,问:“先生,这咋整啊?千万不能让我烂耳朵底儿呀!小时候害耳朵底儿,差点儿没把我害聋了,整天价两个耳朵底烂得顺耳朵眼儿往外淌脓水,后来还是我娘天天我我耳朵眼儿里滴香油滴好的。你这个时候你说烂耳朵底儿,像是我两个耳朵眼儿里都疼了。”

“以后你得长记性了,不管是我们这路的先生还是坐坛的先生,只要是经常跟鬼神打交道的先生,他们咋的安持你就咋的做,千万不能再冒犯了他们的安持。今儿这事儿,我给你在灶神爷面前念叨念叨,再给你上点灶神爷给的仙药。”阴阳先生瞅着牛老拐,警惕牛老拐似的这样说了一句,然后让牛老拐在旁边等着,他就开始在灶门前儿闭上两眼念叨起来。念叨了一阵子,他让牛老拐去找上一张火纸来。

牛老拐依着阴阳先生的话一拐一蹦地找了张火纸回到了灶房。

阴阳先生从牛老拐手里接过火纸,又让牛老拐递了根筷子,然后就用筷子从灶门儿上往火纸上刮黑黢黢的灶门灰。大约刮了有两个黄豆粒儿那么大小的灶门灰,他让牛老拐在灶门前磕了个头,然后一个耳朵眼儿里一半,把这两个黄豆粒儿大小的灶门灰倒进了牛老拐的两个耳朵眼儿里。

牛老拐跪着给阴阳先生往两个耳朵眼儿里上了仙药之后,这才从灶门前儿站起身来。他似乎觉得两个耳朵眼儿里一下子都多了些仙药不是咋的舒坦,不由得拨浪鼓儿似的摇了摇头,然后两个小拇手指头分别往两个耳朵眼儿里抠了抠。他这样一抠,洒在耳朵眼儿外面的仙药一下子给他的两根小拇指头弄得整个耳朵眼儿外面也是黢黑的了。

“这上仙药的事儿你不能向外人说了,说了出去,仙药也就不灵了,你的耳朵底子照样还会烂。”阴阳先生瞅着牛老拐,警告着牛老拐说,“仙药就是一股子仙气儿,你一泄露了仙机,仙气儿就散了。没了仙气儿,再好的东西也不是仙药了。有了仙气儿,就算是一泡臭狗屎,也会成了仙药。”

牛老拐很是顺从地向阴阳先生点了点头,两个小拇指头仍不时地在两个耳朵眼儿里抠来抠去。尽管阴阳先生说是仙药,这些东西在耳朵眼儿里,咋的还是不舒坦。

第303章 望春姥姥家门口的人很欣慰

阴阳先生瞅了瞅牛老拐,牛老拐这个时候给两根小拇指头搅和得已经变得的两个耳朵让他还是有些止不住想笑了,但是,他还是强忍着板着脸色,仍旧一副阴阳先生的威严样子不动声色地向牛老拐说:“仙药不能用手碰!凡人的手脏,一碰仙药,仙药上的仙气儿就给弄脏了,就不咋的灵验了。”

按中药上来说,锅灶门上的黑灰应该叫百草霜,性味辛温,能止血止泻,化积解毒。那些老中医一般都会拿它治疗咳血鼻血、女人崩带以及咽喉口舌诸疮等病。当然,对于牛老拐说的害耳朵底儿,不少老中医也会拿它治疗被百姓们称为烂耳朵底子的中耳炎。阴阳先生不知道是歪打正着还是懂些中医,即使牛老拐现在没有害上中耳炎,这样的“仙药”也有杀菌败毒的功效,对于牛老拐的两个耳朵没啥子妨碍,反而可以让牛老拐的两个耳朵听觉灵敏一些。只是这些“仙药”不可淤积于耳,时间久了会结成块儿影响听力。阴阳先生似乎也知道会如此,瞅着牛老拐说:“待一个时辰之后,这些仙药的仙气儿存留到了你的两个耳朵眼儿里,你就马上把那些灰给掏出来,这样就可以让留在耳朵眼儿里的仙气儿来回在你的耳朵眼儿里方便窜动。”

牛老拐马上依着阴阳先生的话,两根小拇手指头不再往两个耳朵眼儿里抠了,并向阴阳先生点了点头。

“我这在阴间走了一趟,各路鬼怪都给牛二筢子屋里的跑了。别说,她还真是白蛇转世,阎王爷的生死簿子上就没有找到她的名字。倒是阎王爷说了,他管不了望春娘的魂灵,望春娘的魂灵归天上管。他倒给出了个主意,说望春娘的魂灵已经在天上挂了号了,尸身最好赶在明儿早起日头还没出来前发送,这样能让望春娘的尸身沾些露气,能百年不化。刚才我还在拜托着他们家的灶神爷能去天上给望春娘一路打典呢,因为灶神爷是神,跟天上都认识。我这正准备跟牛二筢子说叨这事儿,给望春娘改一下发丧的时辰。”阴阳先生说着,低头掐着手指头琢磨了一下,“改在明早儿寅时初出丧吧,那时露气正在上升,望春娘的尸身就能多吸纳些露气,就更能百年不化了。”

牛老拐给阴阳先生的话说得愣了很大的神儿,只是两眼瞪着瞅着阴阳先生。

“其实吧,望春娘身上还有很多的事儿都是仙机,只是我不能说。要是我说出来了,要不了多久的日子我就会两眼全瞎。有句话叫——天机不可泄露,我要是泄露了,上天会惩罚我,让我变成一个啥也看不见的瞎子。”阴阳先生有些害怕似的向牛老拐说,“就我说出的望春娘身上的这些仙机,还不知道上天会不会怪罪呢。”

“那就别说了,我这就跟牛二筢子商量着啥事儿都依着你说的办,也不问为啥子了。再咋,也不能让上天怪罪你呀,你就按着望春娘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女人把这事儿安持得妥当了。只是我倒有个想法儿,不管你咋的一个安持,都要想着为牛二筢子的后人好。”牛老拐听了阴阳先生的这几句话,虽说心里还吓愣着,但马上就接过了阴阳先生的话说,“还有一个事儿牛二筢子想让我问问先生,让先生看看咋的安持合适。”

“啥事儿?”阴阳先生一愣,瞅着牛老拐问。

“这不是明儿要出棺了嘛,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大儿子望春还没个信影儿,这扛栓摔老盆儿的事儿能不能有他们的大儿媳妇儿小米那孩子代替望春?”牛老拐瞅着阴阳先生问。

“这事儿成啊!以前就有过这样的做法儿。记不清是那个戏文里了,说的就是一个守寡的儿媳妇儿替儿子尽孝行孝的事儿,最后人们还给这个媳妇儿立了牌坊。”阴阳先生马上回了牛老拐的话,说,“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大儿媳妇儿已经在替着他们的大儿子尽孝行孝了,哪儿不能替他们的大儿子扛栓摔老盆儿呀?”

牛老拐听阴阳先生这么一说,心里替牛二筢子一个轻松,马上拐着两腿向院子里的牛二筢子招呼了一声,让牛二筢子进灶房来听阴阳先生的安持。

牛二筢子依着牛老拐的招呼进了灶房,这个时候的院子里人们还在议论着小米收拾牛斜眼儿这件事儿。当然,对于这些人来说,可能也见过女人和男人打架干仗的事儿,只是好像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女人能像小米这样手脚利索,容不得一个老爷们儿有啥子反应,就噼里啪啦地把一个老爷们儿揍趴下了。在这些人的印象里,女人打架干仗,不是掐就是挠,不是哭就是嚎,更多的女人是手熊嘴不软,就知道扯着脖子能血淋淋地把人骂上几百辈儿,最后把人家骂得不言语了,才胜了似的觉得解气儿了。

有人说,小米这次把牛斜眼儿揍趴下了,以后这个村子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再惹小米了。不然,也会像牛斜眼儿一样的下场儿,一顿暴打还说不出个委屈。对于这个说法儿,没有啥人表示不同意,可能以后真的会是这样吧。

望秋虽说是在院子里忙活着招呼着这些人们喝水吸烟,但整个心思都放在了小米收拾牛斜眼儿这件事儿上。小米嫂子不光人长得好看,会跟人说话,知道心疼家里的每个人,还能这样收拾牛斜眼儿这样死了狗不吃的孬人。他止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堂屋当门间儿跪在娘的棺材前的小米,不知咋的,他心里一阵子打雷似的扑腾,要是望春哥一辈子也不回来该多好,那样的话,自己就能整天陪着小米嫂子说话,一直说到老得动弹不了的那一天。只要望春哥不管哪一天回到这个家里,小米嫂子就不会再有很多的时间跟自己说话了,因为她是望春哥的女人,要陪着望春哥吃喝,夜间还要陪着望春哥睡觉。琢磨到这儿,他的心里又是一个扑腾,整个肚肠子给这声扑腾一下子扑腾没了似的,只觉得整个身子空空荡荡的了。

牛二筢子和牛老拐从灶房里出来之后,就喝着望秋要望秋跟着牛老拐出去找人给望春娘打墓。这也是一个传下来的讲究儿,长辈子人死了,找人打墓的时候,儿女是要给被找的人下跪磕头的,一来算是感谢,二来也算是子女尽孝。

院子里的人们见牛二筢子这个时候招呼着要望秋跟牛老拐出去找人打墓,不由得都回头瞅上了牛二筢子。不是阴阳先生看好了要明儿午晌饭儿之后出棺下葬吗?咋的这个时候出去找人打墓了?这也时间早多了吧。明儿午晌饭儿之后出棺,就算是明儿晌午打墓,也时间早了。一般说来,墓穴掐着点儿打,墓穴打好,正好赶上出棺的时辰。今儿这个阴阳先生又咋的掐算了?咋的能会安持着要牛二筢子这个时候出去找人打墓呢?

望春姥姥家门口的来人上前问牛二筢子咋的这个时候就打墓了。

“现在不打墓,要等晚间儿,这个时候先把人找齐整了。”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姥姥家门口的来人说,“阴阳先生从午饭间儿就过阴了,刚才从阴间回来了,说是得给望春娘重新改个出棺下葬的时辰,咱就依着阴阳先生的说法吧。”接着,他把阴阳先生的话说给了他们。

望春姥姥家门口的人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眼睛纷纷都瞪得老大。望春娘的魂灵归天上管?这可是神或仙了呀!看来望春娘真的是白娘子的转世了!既然阴阳先生从阴间证实了望春娘的这个身世,那就不能再像平常人那样发送了,咋的也得热闹着请一帮子喇叭手儿给她热闹着出棺。望春姥姥家门口来人中间马上有人这样建议着来回瞅着同来的这些人,很焦急地等着这些人的回应。

“是该请一帮子吹响儿的过来!虽说望春娘嫁到卧牛岗子了,必定她小时候是我们村子上的人,她身上的仙气多少总留在咱们村子里一些。”马上就有人同意这个提议,并且说明了同意的原因,“咱们请一帮子喇叭手给她送葬,说不定还能惊动天上的神仙,以后就会往咱们村子上多送些神仙投胎,将来咱们村子上说不准就能出个啥子省长县长的。”

这个说道儿让望春姥姥家门口的这些来人马上都叫出好来,一致同意去请上两帮子喇叭手儿,让这两帮子喇叭手卯足了劲儿地对着吹,这样就会显得更热闹了。他们这样决定之后,马上就推选出几个人来,让这几个人去请周围比较有名气的两个喇叭班子。

尽管牛二筢子不愿意让喇叭手把这丧事儿吹得跟过喜事儿似的,但是,这是望春姥姥家门口的人意思,他不好说些啥子,也不好上前阻拦,只好任凭他们这些人爱咋的安持就咋的安持吧。他不由得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要是喇叭手儿挺着肚子鼓着腮帮子把喇叭吹得满村子叫天价地响,村里村外的人心里听得舒坦了,可自己这一家人的这份伤心就给那些喜庆的喇叭声给遮住了。

第304章 望夏扇自己的嘴巴子

小米代着望春送了婆婆出棺下葬之后的第三天,望夏从外地赶回来了,望夏的媳妇儿杨槐花倒没跟着望夏回来。不过,等望夏赶到家时候,望春娘三天圆坟的纸钱牛二筢子他们刚烧完回来。牛二筢子一瞅望夏,腾地就来了火气,冲着望夏就发起脾气来:“你还回来干啥?你娘给埋到地里了!说的是今儿等你回来再去给你娘圆坟,左等你不回来,右等你还是不回来,这把你娘的坟圆了,你回来了,你娘是瞎生养了你一场!”

“爹,你就别怪望夏了。”小米在旁边劝着牛二筢子说,“这大老远的路,不是三里二里的,他望夏也得一步一步地往回赶啊。”

“爹,我知道我对不住我娘。”望夏噗通一声给牛二筢子跪下了,两眼的泪水也一下子顺着几个眼角淌了下来。

“给我跪有啥用?跟我说对不住有啥用?你去地里跪着你娘去,有啥子原因跟你娘说去!”牛二筢子瞅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望夏,仍是火气顶着喉咙管子用手向外指着对望夏嚷着说,“你娘打自小疼你和望春两个,算是她那些年白费心思了。望春没个音讯儿,你也不回来,这让你娘躺在地底下也合不上眼!你要是有胆量去见你娘,你要是觉得自己还有这张脸去见你娘,趁着现在还没吃午晌儿的饭,现在就去你娘的坟前跟你娘说话去!”

望夏低着头跪在牛二筢子的面前,一声不响地听着牛二筢子的抱怨,面前的地面上滴滴答答地给从下巴上掉下的眼泪打湿了一片。

“你去见你娘去呀,去呀!”牛二筢子显然是给对望夏的抱怨堵满了整个胸壳廊子,他见望夏跪在自己的面前低着头不说啥子,一手仍向院子外面指着对望夏嚷。

“爹,别怪罪他了,他心里也不好受着呢。”小米在旁边又向牛二筢子劝着说,“爹,你看他,都难过成啥样了!你再怪罪抱怨他,会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院子里的亲戚们也纷纷随着小米的话劝着牛二筢子,说都知道牛二筢子心里这个时候很堵腾,但也不能这样不分轻重地抱怨望夏,毕竟望夏不是在家,不是离家三里五里的路程,抬腿就能到家了。这大老远的几千里路,咋的也得几天走。再说了,望夏这出门在外,不管咋的,也算是在别人的手下扛活儿,不是自己单干。自己单干,能撂下活儿就会。给别人扛活儿,不能说走就走,咋的也得听着别人的安持。

“养儿子,养儿子,养儿子有啥用?还不如你这个儿媳妇儿呢!”牛二筢子听着人们的劝说,嘴里却仍旧嚷着说,“儿媳妇儿都能在跟前守个孝行个孝的,儿子倒没个影儿。”

“爹……”望夏抬头瞅着牛二筢子很愧疚地喊了一声,紧接着就抬起两只手,照着自己的脸上就噼里啪啦地扇起了很响的大耳刮子来。

牛二筢子这下愣住了,他咋的也没有料到望夏会这样扇自己的大嘴巴子。

院子里的亲戚们也愣怔住了,他们也和牛二筢子一样没有料到望夏会这样扇自己的大嘴巴子,更没有料到望夏会使了劲儿地把自己的嘴巴子扇得打了炸雷一样地响。

小米一下子冲上去,两手抓住了望夏的两个手脖子,两眼紧瞅着望夏,怪罪着嚷:“望夏,你这是干啥呀!”

牛二筢子盯着望夏,半天才愣过神儿来,揉了一下两眼,硬着嗓子说:“孩子,起来到你娘坟上磕个头去吧,再给你娘烧几张纸,也算是你娘没有白生养你一场。”

小米拽起了望夏,回头招呼了一声望秋,说:“三儿,跟你望夏二哥去娘的坟上一趟吧。让你二哥给娘磕几个头烧几张纸,再陪着你二哥跟娘说几句话。”

望秋依着小米的话收拾了些贡品和火纸啥的,然后就和望夏出了门。

“爹,我说句话你别生气。今儿你不该刚才那样怪罪望夏,他没能及时赶回来给我娘行孝尽孝,心里就已经够难受的了。你再刚才那样劈头盖脸地怪罪他,他心里就更觉得不是滋味儿了。你看他刚才那样扇自己的耳刮子,每一巴掌都用着十成的力呀。”望夏和望秋出了院子之后,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再说了,今儿还有这些亲戚在院长里,当着这些亲戚们的面儿你那样抱怨他,也是把他往一个死角儿里逼呀。”

“望春不回来行孝尽孝,有你顶着望春,也能说得过去。这望夏不回来行孝尽孝,他媳妇儿也不在跟前,跟没这个儿子有啥子差别。”牛二筢子虽然嘴里仍这样怪罪着望夏,但在他的语气里还是能听得出对望夏的心疼,“他这倒是回来了,媳妇儿却不回来冒个影儿。儿子跟儿子不一样,这儿媳妇儿跟儿媳妇儿也不一样啊!”

周围的亲戚们想接着牛二筢子的这句话说点儿啥子,但都瞅了瞅小米,啥子也没有说。

“爹,你也这样埋怨杨槐花,说不准她在外面走不开身儿呢。要是能走开身儿,咋的她也会跟着望夏回来给我娘磕个头烧张纸。”小米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就是她跟望夏没能赶回来送我娘出棺下葬,该他们两个做的事儿我和望秋都替着做了,娘在那边儿也能安心了。爹,我娘去了,坟也今儿给圆了,我娘这事儿也就算掀过去了,以后咱们家的日子也得像以往一样正常着过了。今儿咱们家的亲戚们都在场儿了,我这个晚辈儿的儿媳妇儿也没啥子话说,就想着爹能以后别太难过了就行。外面的事儿有爹和望秋你们爷儿俩操持着,家里的事儿有你这个儿媳妇儿,咱们家的日子还照样像以前一样有滋有味儿往前过。”

“小米这话说的是!”旁边的一个亲戚接过小米的话向牛二筢子说,“大后天给望春娘烧一七纸,然后是三七纸、五七纸,这事儿也就慢慢地过去得远了。她去了,咱们活着的人还得正常着往前过日子。小米说得对,就算是咱们沉在这事儿里面了,她也不知道了,咱们的日子一天三顿饭还得要吃要喝。你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小米和望秋他们还在瞅着你往前过日子,再咋你也得像以前一样带着他们几个把日子过好了。”

牛二筢子抬头瞅了瞅院子上面的天,出了一口长气,低下头来瞅了瞅身边的亲戚们,然后向亲戚们点了点头说:“说实话,望春娘这一走啊,把我的魂儿也牵走了,我都恨不得跟她一趟儿走了。可是,瞅着眼前这样一个好儿媳,瞅着眼前还没有成家的望秋,自己又舍不得走了。不管咋的说,我得把望秋的事儿给操办齐整了。我还放心有小米这样的好儿媳,我就不愁以后老得动不了的时候没人养。”

亲戚们对牛二筢子的这句话似乎都很赞同,不由得都纷纷转头看了看小米,然后向牛二筢子点着头。

因为是圆坟,过来的都是些至亲的亲戚,院子里就不像前两天那么热闹了。至亲的亲戚没那么多的计较,牛二筢子也就请了村子上的几个娘们儿招护着把今儿晌午的饭多少弄上几个菜给做了。几个娘们儿虽说平日里也是灶台前忙到灶台后,但是,这样的场面上的席面很少摆弄,虽然牛二筢子和亲戚们都说今儿的饭菜有个模样就成,但是,这几个娘们儿在灶棚子下面忙得还像播种时的耧蛋子一样,屁股蹭着屁股地不知道该咋的操弄好了似的,这个喊着加火,那个叫着兑水,另一个又嚷着放盐,整个灶棚子下面热闹得跟鳖窝里捅了一棍子似的。不管咋的吧,这几个娘们儿还是把这顿午晌饭儿给收拾出来了,色香味虽不及驴堆儿集上请来的厨子,但也凑合着能填饱肚子了。

牛二筢子见几个娘们儿把午晌饭儿收拾出来了,也就招呼着让亲戚们准备洗手吃饭了。

“爹,等会儿吧,也不在这一会儿了。望夏和望秋两个人还没回来呢,这饭儿暂时还不能动筷子,这是传下来的说道儿。”小米见牛二筢子招呼着要亲戚们准备吃饭,马上向整个院子里看了看,瞅着牛二筢子说,“要不就找谁去我娘的坟上看看,把他们两个喊回来。”

“再等会儿吧,小米说的对,也不在这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了,咋的也得等着望夏和望秋两个人回来。”亲戚们纷纷随着小米的话向牛二筢子说,“再等上一会儿,让望夏多跟他娘说几句话,望夏这孩子看着心里怪愧疚怪难过的。”

牛二筢子不言语了,向院门口儿瞅了瞅。望夏这孩子比不上望春的心眼儿多,人又太老实,啥事儿自己也没个太多的主见。自打他前些日子娶了杨槐花之后,啥事儿就更不当自己的家儿了。这次杨槐花没有跟着他回来,杨槐花不会像小米这个儿媳妇儿说的那样走不开身儿,十有**她是不愿意回来,他望夏又拿她没啥子办法。不管早也罢晚也罢,望夏这孩子回来了,就算他心里还有他娘。儿媳妇儿咋的了,自己计较不了,也没法儿计较,毕竟儿媳妇儿是外姓人,跟自己家的这些人还隔着肚皮。琢磨到这儿,他又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小米。

第305章 小米对牛二筢子的鼓励

小米见亲戚们跟着自己的话劝了牛二筢子,又见牛二筢子不说话了,心里咯噔一下一个踏实。据老辈子的人说,午晌饭儿后给死人烧纸,不管是三天圆坟还是一七纸,还包括三七纸、五七纸和周年纸,就连平时的清明和十月阴儿,午晌饭儿后给死人烧纸会给家里人带来灾祸,轻者是后世人丁不旺,重者就会家败人亡,连后续的香火也不会留下。不管这个说道儿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真的,那就不是啥子小灾祸了。牛二筢子这个时候同意了自己和亲戚们的劝,以后这个家就不会有这样的灾祸了。

灶蓬子下的几个娘们儿见一时间没有开饭,总算轻闲了似的瞅着那些准备好了的饭菜没头没尾地扯起闲话来。但是,她们扯的最多的还是就事儿论事儿的话。这个说望春娘碰上小米这个十里八乡都难找的儿媳妇儿是她的福气,就算是望春回来了,又能咋的?扛栓摔老盆儿也不一定就有小米摔得响摔得碎。那个说以后谁家要能娶上像小米这样的儿媳妇儿,那就是人老几百辈子积下的阴德。

“可不是咋的,他家小米这个儿媳妇儿,替着望春披麻戴孝的,就是望春赶回来了又能咋的?也不一定就能比得上他们家小米这个儿媳妇儿做的是个模样。”牛老拐的女人把灶膛里的火烧得小了些,抬头瞅着这几个娘们儿们说,“你看吧,扛栓、摔老盆儿,路上三步一拦棺五步一磕头,哪一样儿也不比亲儿子做得差了。那哭,也没一点儿的假,真是伤透了心的哭,让人看着心里都觉得心疼得慌,难过得慌。咱们要是碰上这样的儿媳妇儿呀,那就偷着心里高兴吧,一准每天夜里睡着了也会给笑醒了。”

“人家这个儿媳妇儿,别看年龄小,啥事儿都能做得让人说不出啥子别辙儿来。”一个娘们儿用袖子来回膏了膏脸上的汗,接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跟他家这个儿媳妇儿比起来,村子上这几年新娶进来的新媳妇儿,还真没有哪一个能像她这样让人心里觉得服气。咱们也不是背后说谁咋的咋的了,就牛二筢子的另一个儿媳妇儿,叫啥子杨槐花的,跟这个儿媳妇儿比起来就差得远了。前两天说是不在家,倒不咋的能看得出来,今儿望夏赶回来了,她倒好,连个影儿也没有,再咋,婆娘死了,也得回来探个头吧。难怪刚才牛二筢子那样生气地怪罪望夏,他不是在怪罪望夏,是心里堵腾望夏他媳妇儿。”

“这话你可不能这样说,万一传到了杨槐花的耳朵眼儿里去,会惹得她心里跟牛二筢子闹别扭,弄得他们一家人不和气。”牛老拐的女人马上接着话说,“不管牛二筢子心里堵腾哪个,他只能对着自己的儿子发脾气嚷抱怨,因为儿子是自己的孩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儿媳妇儿能一样吗?儿媳妇儿跟儿子不一样!”

牛老拐女人的这两句话像是提醒了这几个娘们儿似的,马上都住了嘴巴不再攀扯望夏的媳妇儿杨槐花了,而是接着说叨她们对小米的看法儿。

“爹,待会儿吃过午晌饭儿你把亲戚们的纸筐收拾收拾,然后跟望夏好好说说话儿。我跟望秋去咱们那些红芋园子里看看,给每个园子里泼些水。这几天没顾得上过去瞅一眼,也不知道出来的红芋秧苗子咋样了。几天没泼水了,怕是出来的红芋秧苗子别给干坏了。眼瞅着春红芋就能栽下去了,万一给秧苗子耽误了,一季子的收成就给耽误了。”小米见牛二筢子瞅着院门口来回看了几眼,琢磨了一下向牛二筢子说,“那老些园子里的红芋秧苗子要是这两天给旱着了,这个春上咱们家就损失了不少收成。那时候我娘跟我说,今年这个春上光咱们园子里的红芋秧苗子,几茬儿下来,估摸着能卖上个两千来块钱。我娘的事儿算是过去了,咱们也该好好收拾咱们家的这个春上了。还有,我春梅姐想着让我豆子哥在外面多挣点儿钱,也没把我娘没了的事儿告诉我豆子哥,你也别生我豆子哥的气儿。等你跟望夏说完话儿,让望夏送我春梅姐回去。我春梅姐有身子了,路又远,她这几天也没咋的吃下去啥子东西。让望夏送我春梅姐的时候别忘了给我春梅姐多买几瓶儿臭豆腐,我春梅姐这个时候得意这一口儿,没臭豆腐她就吃不下饭去。”

牛二筢子回头听着小米的话,然后向小米点了点头。似乎他觉得小米这个时候已经把这个家里的很多事儿开始往肩膀子上揽了,以后这个家里的里里外外怕是小米这孩子要担当起来了。这样一来,这孩子在这个家里就要受委屈了。他不由得心里一疼,可又似乎没有别的啥子办法儿能改变家中眼下遇上的这些灾祸,似乎也没有别的啥子办法儿以后能让这孩子在这个家里过得消停了。忽地他又想到了分家,把这孩子分出去,以后她就能轻闲多了,就不会跟着自己和望秋这爷儿俩受啥子累了。可是,这个家,自己和望秋爷儿俩都是男人,家里的里里外外也少不了一个女人帮着给收拾呀。他很心疼,也很心酸地瞅了小米一阵儿,止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

“爹,你咋的了?叹啥气呀?娘虽说没了,我说过了,有你这个儿媳妇儿在这个家里,以后咱们家的日子照样儿有模有样地向前过。”小米瞅着牛二筢子,安慰着说。

牛二筢子又向小米点了点头,心疼地说:“就是你这孩子以后要受委屈了。”

“爹,你这是说哪儿的话呀?一家人在一块儿过日月儿,啥子是个委屈?只要一家人心里热热呵呵的,没啥子算得上是委屈。”小米回着牛二筢子的话说,“爹,今儿咱们亲戚家都在了,以后你就宽着心跟望秋两个人在外面忙活,家里的这些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事儿有你这个儿媳妇儿呢。咱们就为合着劲儿以后给望秋成了一家人,让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看得见,没有我娘了,你还是原来的那个能干的爷们儿,咱们这个家照样是个像样儿的家。”

小米的这话让牛二筢子磕头虫儿似的不住地向小米点了一阵儿的头,然后他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亲戚们,一股子的热腾腾的气儿一下子就顶满了他的两个眼眶子,整个喉咙管子也一下子硬得咽不下唾沫了。从血亲上来说,小米算不上是这个家的至亲的孩子,可这孩子打嫁进这个家门开始,她就把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当成自己的至亲亲着疼着,这在越来越多的成家立业的年轻人中间已经很难找到这样的儿媳妇儿了。

院子里的亲戚们听了小米向牛二筢子说的这些话,也都不由自主地很是佩服地向小米点了点头,以后这个家里有小米这样的儿媳妇儿守着,一准邋遢不了。

灶棚子下的几个女人仍旧在说着些由小米牵扯出来的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但是,她们还是纳闷着小米这样一个还是孩子家的儿媳妇儿,咋的能会把这些事儿想得和做得都是那样的周到,有句老话咋的说着的来着?同事儿不同人?就是说,就是同一件事儿,换上不同的人去想,换上不同的人去做,就会想的不一样,做的也不一样。

牛二筢子招呼着让亲戚们先坐在院子里歇上一会儿,然后就二话没说了,抬腿出了院子。

小米见牛二筢子这样不声不响地出了院子,瞅着他的后脊梁影子看了一阵儿,爹这是咋的了?咋的没个说法儿就不声不响地出去了?他这是又有啥子想法儿了?不会是娘这事儿他一直想不开放不下吧?千万他这个时候别再出啥子差错啊!人在这个时候,心伤得很了就会啥事儿都能做得出来。琢磨到这儿,她向亲戚们一个招声儿,就追着牛二筢子出了院子。

院子里的亲戚们也是一个愣怔,纷纷相互瞅了瞅,马上跟着小米的后脚跟也出了院子。

牛二筢子出了院子之后,就径直着向村子外面奔过去了。

小米在牛二筢子的身后喊了几声。

牛二筢子回头见小米跟出来了,招呼着向小米说:“回吧,我这去你娘坟上看看望夏和望秋他们两个,待会儿就回了。你看,亲戚们也都跟出来了,你招呼着让亲戚们也都回吧。”

小米听牛二筢子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宽松了。她几步追上了牛二筢子,说:“爹,你招呼着让亲戚们回,我去到我娘坟上看看他们两个,招呼着也让他们两个早点儿回来。”说着,她就冲到了牛二筢子的头前儿,也不顾牛二筢子的阻拦,就奔着村子外面去了。

牛二筢子见小米出了村子,怔怔地瞅着小米的后身影子看了一阵儿,不觉得心里扑腾一声酸疼起来。他独自摇了摇头,然后回头瞅了瞅跟过来的亲戚们,脸上很艰难地笑了笑,说:“咱们都回吧,望夏和望秋他们哥儿俩有他们这个小米嫂子招呼去了。”

第306章 小米劝哭

亲戚们随着牛二筢子回去了,村口上只留下空空荡荡的一片空地,渐渐成形儿的树叶子在这片空地上投下来斑斑驳驳的影子。这些斑斑驳驳的影子来回摇晃着,把这片空地花花达达地扫来扫去,像吃奶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拖了个比他的身子还要重的大扫把在这片空地上吃力地乱胡拉似的。

小米出了村子,就直奔着望春娘埋下去的那块地去了。那是牛二筢子去年秋上留下的一块春地,大约摸也有二亩七、八分的样子。牛二筢子年前就说这片春地要栽春红芋,等到麦上,这片地的春红芋长出来的秧子有两场雨就能供得上麦茬红芋用的秧苗了。阴阳先生说这片春地很有风水,聚了龙脉和凤脉。望春娘下葬到这片春地里,虽说不敢保证后人都能成龙成凤,但绝对可以保证后人们都会儿女双全,就算是国家有了计划生育的政策,也挡不住这龙脉凤脉,后人照样会儿女双全。再加上望春娘是白蛇转世,身上粘着仙气儿,占了这片龙脉和凤脉聚交的风水地,以后几百辈子的后人都会人丁兴旺。

小米一路向这片春地赶着,心里不觉得担心起望夏来,他别再觉得对不住娘,就在娘的坟前没了命地伤心把嗓子给哭坏了!再有四天娘就一七了,因为传下来的规矩说不能顶满期了才给死人烧纸,不管是一七还是三七,包括五七、百天和周年,都不能顶满期了才去烧纸。再有三天就要给娘烧一七纸了,他这个时候把嗓子哭坏了,等到给娘烧一七纸的时候,他的嗓子一准好不理,那还不把嗓子哭出血来呀!她紧赶着脚下的步子,不管望夏是不是跟这个家分开过日子了,也不管他望夏现在是不是有杨槐花了,在这个家里,自己是嫂子,现在娘又没了,嫂子就跟娘差不了啥子了。打娘没的那一刻起,自己在望夏和望秋面前就不光只是嫂子了,自己还得做着娘平时做的事儿。虽说望夏现在有杨槐花了,有杨槐花归有杨槐花,杨槐花再咋也代替不了娘。她紧赶着来到了娘的坟地。

望夏跪在娘的坟前并没有放声地哭,而是在跟坟里的娘说着些啥子。望秋站在望夏的跟前,听着望夏向娘说的话,瞅着娘的坟,不停地用两手擦着两眼。

这是一座新坟,今儿圆坟又向坟上添了不少的新土,使得这座新坟比前两天看上去大了不少。新添上去的新土在日头光下显得很新鲜,新鲜得都有些让人觉得耀眼了。望夏跪在这座新坟前,两手不时地从旁边捧着鲜土往上撒着添。

小米放慢了脚步静静地来到了这座新坟前。

望夏和望秋两个人似乎没有觉出小米来,仍旧都在瞅着娘的坟。

“娘,你别怪罪你这个儿子望夏,今儿赶回来得晚了,没能赶上跟亲戚们一道儿过来给你圆坟。”望夏又向娘的坟上捧了一捧土,向娘的坟磕了个头说,“儿子要是知道你突然有了这一天,再咋儿子也不能出这么远的门儿,再咋儿子也得给你送终啊!娘,你也知道你这个儿子,有心没嘴,说不好那些花里胡哨的话。这两天一路上紧赶慢赶的,总算赶在今儿回来给你坟上添上几捧土了,也算是给娘圆坟了,也算你没有白生养我一场,也算你这个儿子尽点儿孝心了。”说着,他又给娘烧了两张纸磕了两个头。

旁边的望秋听着二哥望夏跟娘说的话,一个劲儿地擦着脸上的泪,。

小米一声不响地在他们两个身后瞅着他们两个,心里酸酸的也不是个滋味儿。虽说没听见望夏哭,但从望夏跟娘说的这些话里能觉出望夏的伤心和对娘的愧疚。

“娘,你就放心着吧,儿子今儿赶回来了,就想着多陪着娘呆上几天。不管外面的事儿有多忙,儿子都要守在家里给你烧完五七纸。”望夏向娘的坟说,“儿子在家的这些日子,只要没啥要紧的事儿,就天天过来陪着娘一会儿,哪怕是阴天下雨,儿子都会过来陪娘一会儿,陪着跟娘说说话,陪着跟娘散散心,还陪着跟娘唠唠儿子这些日子在外面看到的新鲜事儿。娘,儿子知道,你把我们几个养大了,又跟爹一起操着心给我望春哥成了家,紧接着又给我成了家,这些年的操心受累,在你走的时候我们都没能在你跟前,这让你伤心了。”

“二哥,咱回吧。”望秋这个时候擦着眼泪哭着嗓子向望夏说了一句,“家里面的那些亲戚还在等着咱们两个早点儿回去吃饭呢。”

“再跟娘说几句儿吧。”小米接着望秋的话向望夏说,“心里有啥话就这个时候都跟娘说了,别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

小米的话让望夏和望秋不由得都是一愣,他们回过身儿吃惊地瞅着小米。

小米这下算是瞅清楚了,望夏也是满脸的眼泪,虽然他并没有用嗓子哭出声音来,但他是在用心哭。老人们好像有这样一个说道儿,常用心哭的人,这样的人不爱说话,有啥儿都自己扛着,啥事儿都自己憋在肚子里,时间长了就容易憋出神经病来。望夏是这样的人吗?打自己进了这个家,每天就只见他干活儿不见他说话。从他结亲之后,说话就更少了。千万望夏别是这样的人啊,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别啥事儿都放到心里自己憋屈着,早晚就能憋屈出啥子毛病来。她紧瞅着望夏看了一阵子,心疼地劝着望夏说:“望夏,心里难过就哭出声儿来给咱们的娘听听。你这样憋屈着,咱们的娘看见了也心疼。”

望夏绷紧着嘴巴瞅着小米,两眼的泪水仍旧是顺着眼角子呼呼地往下淌。

小米瞅着望夏,这样的人虽说平日里不咋的说话,啥事儿都心里有,但还有个别脾气,你越是跟他炝火,他心里就越别越拧,最后能把你别得拧得没辙儿了。有人管这种人的脾气叫顺毛驴儿脾气,啥事儿都顺着他的心思去说去劝,一准要不了多大会儿,就能说到他心里去,劝到他心里去。今儿不管咋的,自己都得把他心里的憋屈劝导出来,让他在娘的坟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嫂子,别劝我二哥哭了。我二哥打自小就没咋的哭过,不管有多大的难过的事儿,就会硬着嗓子淌眼泪。”望秋用衣袖膏了膏脸上的眼泪,瞅着小米说。

小米一个皱眉,咋的会是这样?这个世上还有不会哭的人?这该不会是小时候惊着了?还是有啥子毛病?爹娘就没有请先生给他看过?她回头瞅着望秋,不由得问:“望夏这是咋的了?咋的能不会哭呢?爹娘就没请先生给他看过?”

“小时候给吓着了,当时就给吓得哭不出声儿了,魂儿也给吓掉了,娘找人给他叫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魂儿,才算把他的魂儿给叫回来。打那以后,他就只会淌眼泪哭不出声儿了。”望秋瞅着小米说。

小米听了望秋的话,回头很惊奇地瞅了望夏一阵儿,又回过头来瞅着望秋问:“给啥子吓得这么厉害了?以后爹娘就没找个先生给看看,吃几服药?”

“一个大晌午顶儿上,他说他瞅见了咱们村子上一个原来上吊死了的人在村口的一棵树上吊着,说舌头伸得老长,两眼瞪着他,把舌头整个脸上乱舔。当时他给吓得吱哇一声,就光张嘴再也哭不出啥子声音了。”望秋大致把望夏小时候咋的给吓着的讲了,然后接着说,“爹娘见把他的魂儿给叫回来以后,他仍旧能吃能喝的,也就没把他哭不出声音的这个茬儿咋的放到心上去吧,时间长了也就给忘了,也就没请先生给他看看。”

听了望秋的这个说道儿,小米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似的,也一下子想到了半里湾儿的张老先生,说不准张老先生能把望夏这哭不出声儿的毛病治好了呢。要不,明儿没啥子要紧的事儿的话,就让爹带着望夏去半里湾儿找张老先生。琢磨到这儿,她回头瞅着望夏,劝着望夏说:“老二,再跟娘说几句话咱们就回吧,家里的亲戚们还都在等着咱们回去呢。”

望夏又给娘烧上几张纸磕了几个头,两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就从娘的坟前站起身儿来,瞅着娘的坟说:“娘,以前你也太累了,你这就好好歇着吧。我们几个回了,等明儿儿子再来看你,再陪着你说会儿话儿。”说完这两句话,他又擦了擦眼泪,回头喊上小米和望秋就离开了娘的坟地,留在他们身后的他们的娘的新坟一下子就显出孤零零的了,因为圆坟给拔掉的那根招魂栓静静地躺在新坟的旁边儿,望夏刚才烧过的纸灰也静静地没了热度。

小米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娘的坟墓,心里不知咋的忽地一阵子的扑腾,人这一辈子,早也好,晚也好,最终都会像娘一样躺到地下去。也不管活着的时候日子过得多舒坦,也不问活着的时候日子过得多委屈,最终只落下一口棺材一堆黄土,别的啥子也都没有了。这就是人的一辈子,谁也挣不开最终这个后果的一辈子。

第307章 望夏还有别的啥心事儿?

望夏和望秋两个人也回头看了看娘的坟,那堆黄土下面埋着的是生他们养他们的亲娘,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法儿再见到的亲娘。那堆黄土不光把亲娘埋得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就连以前那些守着亲娘,给娘亲给娘疼给娘满村子喊着让回家吃饭的日子也给埋下去了。以后的日月儿里,亲娘就跟梦一样,只能想着不能见着了。

小米回过头来瞅了瞅望夏和望秋,他们两个要比自己那姊妹几个幸运多了,不管咋的说吧,他们眼下都算是成人了,成家的成家了,就望秋年龄小些儿,也能掏力气挣饭吃了。再说,娘死了,还有爹能操持着。自己那姊妹几个,爹死了娘走了,一堆儿的小孩子家,就豆子哥年龄大些,也还是个孩子。虽说自己那姊妹几个总算把日子熬过来了,那又是咋的一个熬法儿!人啊,这辈子谁也不知道谁会受啥子灾祸和委屈。虽说最终也是落得一口棺材一堆黄土,但是,活着的时候就得活着,哪怕还有一口气儿,还要想着能活得日子滋润一些,谁也不会往死了去想。

他们一路上就这样各自琢磨着娘的死,谁也没有说啥子话。虽然一路上望秋瞅了几次小米,想跟小米说些啥子,可能因为望夏在了,但还是没有说。

院子里的亲戚们见他们几个回了,就纷纷让劝着坐到了饭桌子上。

牛二筢子瞅着望夏他们看了一阵子,叹了一声,就招呼着让望夏和望秋给亲戚们端菜上饭,自己就掉着眼泪回到了他原来跟望春娘住着的堂屋上房了。

小米瞅着牛二筢子掉着眼泪进了堂屋的上房,满院子的亲戚没人招待了,就满院子里劝着亲戚们要吃好了,别因为心里难过就少吃了,那样会伤身子骨。但在她的心里,还是担心着牛二筢子这个时候会咋的了。

亲戚们点头答应着小米,大肉片子咕咕嚓嚓地嚼得顺着两个嘴角子往外冒油,根本看不出他们有啥子伤心难过的地方。世人就是这样,伤心只是自己的伤心,别人表示出来的伤心就像戏台上的戏子一样,也就是一种凑热闹,他们的心里仍旧是他们自己的喜怒。

小米担心着牛二筢子,就撺了个空儿进了堂屋的上房。

这个时候的牛二筢子正坐在床铺上,瞅着一个手里捏着的那张跟望春娘结婚时花了五分钱在驴堆儿集上那家叫红旗照相馆照的相片,一手在不停地擦着脸上呼呼地淌着眼泪。

小米瞅着牛二筢子看了一阵儿,这才开口向牛二筢子说了话:“爹,我们都知道你心里难过。我娘没了,我们心里也难过。爹,我知道你心里一时间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一时间也忘不了这些年你跟我娘风风雨雨为这个家操持的那些事儿。还是那句话,我娘没了,咱们就算是心里再难过,我娘她也回不来了。爹,这些话别人劝你也不一定就能劝到你心里去,还得你自己劝你自己。以后咱们这个家的日子,说个不好听的话,这辆车还得你驾辕呀!你要是一时间劝不了自己,咱们这个家的日子一时间就趴下不往前走了。咱们这个家还都在看着你呢,不管咋的,爹,你都不能就这样一直下去呀!”

牛二筢子慌忙着把手里的相片儿往背后一藏,擦着眼泪向小米笑了一下,愣怔了半天,向小米说:“孩子,爹知道你们心里也难过,也知道你心里担心着爹会咋的。你就放心着爹吧,爹没啥儿,也不会咋的。爹就是一时半会儿的承受不了这件事儿,有几天就能慢慢缓过劲儿了。再咋,爹也要带着你们几个接着往前奔咱们的日月儿,还要把咱们的日月儿奔得跟以前一样的滋润,奔得在咱们卧牛岗子还是亮堂的人家。”

小米听了牛二筢子的这话,心里一下子敞亮了些。她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爹,看着你这样儿一时间磨不开这个湾儿,我们心疼啊。”

牛二筢子瞅着小米,望春娘虽说没了,但还有这样的儿媳妇儿知道心里疼着自己。他的心里一股子地热,以后这个家的日子有这样的儿媳妇儿里里外外地收拾着,一准还会像望春娘在着的时候那样让人觉得暖和,日子还有过头儿。

“爹,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挺得住啊!这个时候我和望秋都在看着你,春梅姐也在看着你,就是望夏和咱们分开过日子了,你是他爹,你这样伤心难过,他也在看着你,心里也会好受不了。”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爹,我这话没有别的啥意思,这个时候你就算是装模做样儿,也得在我们几个面前装出挺得住的样子。这样,我们几个看着你,就会觉得我们的身后还有个靠儿,就觉得以后的日子心里有个底儿。再说了,院子里还有咱们那么多的亲戚,也要你出面儿招呼着呀。虽说我们几个能忙活着招待这些亲戚们,可在他们心里你还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你这样搪不住事儿,也会让亲戚们心里笑话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这样一场事儿就没有精气神儿了,要是以后再碰上啥子大事儿,那还不趴下了。爹,这是屋里没有其他外人我才跟你说这些话,要是在外场子上,咋的我都不会说这些。在外场子上跟你说这些话,会让外场子上的人小看你。”

牛二筢子给小米的这话说得心里一个咯噔,他仔细琢磨了一阵子小米的这些话,可不是咋的,这个家里的孩子们都在看着自己,包括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在看着自己。自己要是真的转不过这个弯儿,孩子们会心疼,老少爷们儿们有的会看笑话,笑话自己不搪事儿了,笑话自己一场事儿就没精气神儿了。他瞅了瞅小米,咬了两下嘴唇儿,向小米一点头,说:“爹没事儿了!你就出去跟望夏和望秋招呼着亲戚们吃饭吧,爹这马上就出去。”说着,他使劲儿地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

小米见牛二筢子的心里给自己说得宽敞了,就依着他的话退出了这间上房。

院子里亲戚们大肉片子咕咕嚓嚓地嚼得嘴角子冒油,也嚼得肚腹腾棱腾棱地圆了,就有人离开了饭桌子咕咕嗵嗵开始往肚子里灌水了。小米唯恐有人等不及要去喝凉水,就招呼着提醒亲戚们这个时候不能把凉水往肚子里灌,灶房的大锅里有烧开了的晾得合口的温开水。但是,还是有人抱着压水井的出水嘴子让人给嘎哧嘎哧压着水喝,水下肚的咕咕噔噔的声音很像牛饮水,震得满院子地响。

小米见劝不住他们,也就只好随他们便了。

望夏和望秋来回收拾着吃残了的饭桌子,盘子和汤菜盆儿碰得叽里呱啦地响。

小米在旁边瞅着望夏,似乎觉得望夏还有别的啥子心事儿似的,是不是在他回来之前和杨槐花闹啥别扭了?她这样琢磨了一阵儿,不管咋的,杨槐花这个时候应该赶回来一趟,就算是婆娘,也是娘啊!她这个时候没事儿似的留在外面不往回赶,望夏肯定是心里不舒坦。是不是因为这个两个人在外面吵嘴斗气儿了?就望夏这个脾气,也拿她杨槐花没啥子办法儿,性子不如杨槐花硬实,刚结亲就给杨槐花拿捏得乖乖顺顺的,心里有啥儿不踏实的事儿也只能自己憋在肚子里。说真的,打杨槐花进了这个家的家门,自己就觉得杨槐花做得不像个女人该做的。杨槐花不该拿捏望夏,必定望夏是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大老爷们儿,就算是她的性子再硬,必定是个女人,家里的很多事儿还得大老爷们儿扛着。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大老爷们儿拿捏得跟软面条子似的,这个家以后还能会有啥子景气儿?

望夏一直一声不响地在院子里忙活着,虽说他以前也不爱咋的说话,但那时候给人的印象还显得很有精气神儿。现在的望夏,尽管还是不爱说话,但人们还是觉出他跟几个月前有很大的不一样了。亲戚们瞅着望夏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多想,心里都琢磨着是因为娘没了,他心里过分地难过,才会这个样子,没有谁对他琢磨得太多了。

小米一声不响地瞅着望夏,等亲戚们都走了,应该好好问问他,到底心里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啥子不顺溜的地方。自己虽说只是他嫂子,可是,娘现在没了,他心里的事儿自己就该问个清清楚楚,咋的也不能把啥事儿憋在心里自己委屈自己。

有人很没有成色儿地下了饭桌子就撑得撮起屁股往茅房里跑,一边跑一边两手解着裤腰带,唯恐慢了一步,刚吃下去的大肉片子就顺着屁股眼子拉到裤裆里去了,嘴里还吸吸溜溜地发出了声响来。这样的举动自然就招来了别人捂起嘴巴偷偷地哏儿哏儿地笑,要是今天是个喜日子,这笑声就会招摇得满院子都是了。

牛二筢子不知道啥时候站在了堂屋的门口儿,瞅着满院子里的亲戚没说啥子话。

小米回头见牛二筢子在堂屋的门口站着向满院子里瞅,提醒啥子似的向牛二筢子咳嗽了一声,然后又向牛二筢子递了个眼色。

第308章 小米开始当家了

第316节 第308章小米开始当家了。

牛二筢子注意到了小米的眼色,从堂屋门口儿走到院子中央,向亲戚们说了些感激和客套的话儿,然后就招呼着让望夏和望秋给这些亲戚们挨桌子行谢礼。

“就免了吧,这两个孩子一直忙活着还没得闲呢。”有人这样拦住牛二筢子说。

“免了吧。”旁边的亲戚们随和着也纷纷向牛二筢子说着这样的话。

“别的啥礼都能免,就这礼不能免,这是他们两个该向他们的娘尽的一份孝。”牛二筢子不同意亲戚们的说法,回头催着望夏和望秋兄弟俩这就给亲戚们施礼。

望夏和望秋挨个儿给亲戚们跪地磕头行了谢礼。

牛二筢子见望夏和望秋给亲戚们施完了礼,瞅着亲戚们又说了些客套的话儿,接着向亲戚们安持了给望春娘烧一七纸、三七纸和五七纸的日子,他瞅着亲戚们说:“这一七纸和三七纸不算啥子大七,要是家里忙,抽不开身儿就不用过来了,我们爷儿几个给她烧几张纸就成了。烧五七纸的时候你们都得过来了,这五七纸,我们亲戚邻居的再送望春娘一程,她的魂儿就算是离我们远了,这件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这个地方不知道啥时候留下来的规矩,死人的二七纸和四七纸不烧,说是这两七纸要是给烧了,对活着的人不好,具体是咋样的不好,也没个说法儿。反正也不知多少年了,人们就按着留下来的这样的规矩给死人烧一七纸、三七纸和五七纸。在这三七纸当中,五七纸烧得最隆重,亲戚邻居都会过来烧上几张纸,那个阵势绝对不亚于出棺发丧。像望春娘的五七纸,望春姥姥家门口的人还会扎上纸马、纸轿、纸佣人,还有啥子纸猪、纸羊、纸鸡纸鸭等一些家畜家禽,最少不了的是纸扎的摇钱树、金山和银山。就望春姥姥家那个门户,望春娘管叫叔叔、大爷的占了大半个村子。到时候单是摇钱树和金山、银山这些能生钱的宝贝物件儿,怕是能挨着排上二亩地了。那要一把火烧起来,准能火苗子蹿到云彩眼儿里去。

亲戚们也知道这个规矩,一般一七纸和三七纸只有自己的家里人去烧,亲戚邻居很少有人跟死人的家人一起凑这样一个热闹。牛二筢子客套着说一七纸和三七纸要是家里忙得脱不开身儿就不要来了的客套话,也就是这种事儿上的一个客套。即使他这样客套,到时候最多也就是望春姥姥家门口儿会过来几个人。

饭也吃了,水也喝了,主家该说的话也说了,亲戚们这就撅起屁股嚷着要走了。乡俗乡规,这样的事儿亲戚们不能空手儿来空手儿走。牛二筢子安持着几个帮忙的娘们儿们帮着收拾亲戚们过来时挎来的篮子,篮子里挎来的火纸都烧了一多半,贡望春娘的大肉脸子只是在望春娘的坟前摆上那么一阵儿,自然也就不会见少。但是,规矩里说,这个大肉脸子要留下来一部分,留多留少,那就看主家的意思了。牛二筢子安持着几个娘们儿们把每家亲戚篮子的大肉脸子留下一小半,多少有那个意思就成。几个娘们儿得了牛二筢子的这话,手里的菜刀自然也就有了分寸,每家亲戚篮子里的大肉脸子也就剌下来那么一窄绺子,剩下的一多半让亲戚们带回去,能让一家人吃上一顿难得的大荤。

亲戚们渐渐地离去了,整个院子里也就剩下几个帮忙的娘们儿和牛二筢子他们一家人了。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爹,你跟望夏张罗着先弄点儿吃的,然后送我春梅姐吧,顺路带着望夏去半里湾儿找张老先生给望夏看看。午晌饭前我在我娘的坟上知道了望夏哭不出声这事儿,估摸着也是落下的一个毛病。虽说这毛病不耽误吃不耽误喝的,可在遇到啥子事儿上憋屈人。刚才在我娘的坟上瞅着望夏哭不出声儿怪憋屈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替他望夏着急。找到张老先生,说不准张老先生几根银针就能给望夏这个毛病治好了。”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这话,心里一惊,因为面前的孩子多,望夏这个毛病多少年了自己就没咋的放到心上去,今儿她小米瞅上一回就当成个事儿了!可见小米这孩子,把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当成自己的亲人疼在心里了。他不由得向小米点了点头。

“晚晌儿我跟望秋去咱们家的红芋秧苗园子里看看,把那些园子里的秧苗给招护招护。几天没搭理它们了,也不知道会是个啥样儿了。”小米见牛二筢子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儿,接着说,“眼瞅着春红芋马上就能往地里栽了,不能因为园子里的秧苗子耽误了。”说着,她转头喊了望秋,让望秋先找出一担子水桶。

望秋听了小米的招呼,很快就唧哩咣啷地从灶房里拎出了扁担和两个铁皮水桶,站到小米的跟前等着小米还安持他些别的啥子。

“爹,不是我赶着春梅姐这个时候就走,你跟望夏这个时候就送她吧,回来时你们两个还要去半里湾儿找张老先生,来回一折腾就会回来得晚了。就是你跟望夏别忘了,路上给我春梅姐多买几瓶儿臭豆腐带着。”小米催着牛二筢子说,“待会儿几个婶子大娘走了,我跟望秋也去红芋秧苗园子里,出去得晚了怕那么多的园子一个晚晌儿招护不完。”

牛二筢子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这孩子,绝对是个当家的好手儿,以后这个家就交给她来当着,一准错不了!他向小米又点了点头,有些心疼地说:“没觉出咋的饿来,我跟望夏等回来再吃吧。晚晌儿到红芋秧苗园子里,啥事儿要望秋多干些,他是个大男人了,活儿就该多干。你也别着急着一个晚晌儿就把那些园子招呼过来,你得当心着自己的身子骨。”说着,他转头瞅着望秋,“今儿晚晌儿那些园子里的红芋秧苗子就交给你了,你嫂子说咋干你就咋干,不能让你嫂子累着!”

望秋向爹点了点头。

“爹,家里没啥事儿,你就放心着跟望夏送我春梅姐去吧。还有,去半里湾儿的时候让望夏把身上的孝去了,别带着孝去找张老先生。身上带着孝去他们家,他们家人心里会不高兴。”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要是开着小四轮子送我春梅姐,给我春梅姐身子下多垫些软乎的东西,路上也不能走得快了,省得颠得慌。”

牛二筢子答应着小米,就吩咐着让望夏去找些软乎的东西来,自己去开小四轮子了。

小米见牛二筢子去开小四轮子了,就转过身儿来招呼着让几个帮忙的娘们儿们吃饭。婶子、大娘她喊了一通之后,瞅着这些娘们儿们说:“今儿张罗着你们几个忙了一个午晌儿也没得闲,这个时候亲戚们都走了,你们也能轻闲着喘口气儿了。你们看着这些菜哪几样儿合口儿,就收拾着弄点儿吃的吧,忙到这个时候也该饿了。”

“小米,你就别操心我们几个了,你看着家里还有啥事儿需要安持,就先忙着安持别的事儿吧。我们这几个,都是邻邻舍舍的自家人,啥子合口不合口儿的,吃饱就成。”牛老拐的女人抬头瞅着小米说,“你娘这场事儿,还多亏着有你帮着你爹收拾了,要不,看你爹难过成那个样儿,这事儿他就不知道该咋的着手了。”

小米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瞅着这几个娘们儿说:“是吧,这事儿也就指靠着我爹了,别人还真支摆不了。我又啥子也不懂,跟着瞎掺和了。你们几个也别作假儿,这都是啥时候了,也该弄点儿吃的了。省不了以后还会找你们几个给帮忙张罗着,别因为今儿你们作假儿不舍得吃饭以后就不愿意过来帮忙儿了。”

“这孩子说话,让咱这拙嘴笨舌的不知道该咋的接话儿说了。”一个娘们儿笑着把身旁的其她娘们儿们看了看,说,“这孩子的嘴巴巧得跟八哥儿似的,说得人心里听着舒坦。”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牛老拐的女人接着这个娘们儿的话说,“不是她嘴巧,是她心直诚,拿心对人,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舒坦,也就觉得话说得好听了。”

“这个倒是!这孩子的话让人听着舒坦,又觉不出假来。不像有些人说话,听着不光是好听,还能听出虚情假意来。”旁边的另一个娘们儿说,“打这孩子进了咱们村子以来,虽说以前有望春娘活着的时候她不咋的跟村子上的人来往,但是,有些事儿咱们从旁边看着,就能看出这孩子的实诚来。虽说她的脾气已经让整个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知道了,但脾气归脾气,性子归性子,心地归心地。谁也不能因为这孩子的脾气倔就不承认她的心地实诚。望春娘没了,以后这个家的里里外外她就担起了望春娘的那一角儿了,免不了要跟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多打交道了。不管别人咋的吧,反正以后我是跟这孩子多攀扯了。跟这孩子打交道,不像跟有的人打交道那样,得小心着别人的心思,稍微有一点儿言差语错的,就会招得别人小心眼子瞎琢磨。跟这孩子打交道,心里有啥就有啥,不用拐弯抹角儿地躲闪着说话。”

第309章 娘们儿们对小米的劝说

“就是,我就觉得这孩子实诚。望春娘没了,往后咱们就多来这个院子里坐会儿,多跟这孩子唠扯唠扯。”又一个娘们儿接着话说,“这孩子年龄小,咱们经常过来坐会儿,说不准日子上还能教这孩子一些啥子呢。”

“成,以后没啥事儿的时候,咱们就常来这个院子里陪着这孩子坐会儿!”牛老拐的女人马上就表示同意这个说法儿,“来这个院儿里坐着陪这孩子说话儿,这孩子也不觉得单了。”

小米听着这几个娘们的说话,抬手挠着头向这几个娘们儿们笑了笑说:“我倒想着几个婶子大娘以后能经常到我们家坐着,陪我说说话儿。有些啥事儿我不懂的、没经历的,还能跟几个婶子大娘学着点儿。不过,今儿午晌这顿饭你们自己得吃好了。要不,我可不喜欢跟作假儿的人来往。作假儿的人不实在。咱们这些娘们儿间以后来往,都是实打实的。”

“成,成,成,今儿这顿午晌饭就听你的,我们几个拣自己合口儿的做着吃。”牛老拐的女人见小米这样说话,马上回着小米说,然后就张罗着向大灶下面添柴。

大灶上的几个娘们儿也急忙着张罗开了,大灶里添水,案子上切菜,盐坛子里抓盐,醋瓶子里倒醋,整个忙活着要收拾一锅大杂烩。这样的大杂烩不光做起来省事儿,吃起来要比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实在,一碗就能盛出七个碟子八个碗的所有荤素。不管红白事儿,一般帮忙的亲邻都愿意这样一个吃法,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吃起来费劲儿还不说,很多时候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还没去夹第二筷子,碟子碗儿的就给人甩开腮帮子吃得见底儿了。大杂烩一人一碗儿地吃,没人会到你的碗里去争去抢,尽可以放心地吃。

牛二筢子把小四轮子开出来了,腾棱腾棱的声响一下子让这个院子里好像又有了前几天的生气。望夏听到小四轮子的声响,从堂屋的上房里抱出了两床盖被,来回叠成了好几层儿相压着放到了小四轮子后面的车斗子里,然后扶着春梅上了车斗子,自己也随后上了车斗子。

小米见春梅给望夏扶上了车斗子之后坐到了那两床叠得很厚的盖被上,还是不放心似的地几步追到小四轮子跟前,大声向牛二筢子说了几遍路上一定要慢些走。

牛二筢子向小米点着头,回身见春梅和望夏都在车斗子里坐好了,就一脚离合一脚油门儿,一手方向盘一手挂档把小四轮子慢慢地起步儿了。

几天没摸小四轮子方向盘的望秋这个时候一手一条扁担一手两个水桶地站在院子里瞅着爹把小四轮子开出了院子,不由得有些手脚发痒似的在原地转悠两个圈儿,手里的扁担和水桶也给他弄出了哗哗啦啦的声响。

小米瞅着小四轮子慢慢地向村口儿开去了,这才回身瞅见望秋着小四轮子不踏实了,向望秋一笑说:“三儿,不急,今儿晚晌儿咱们两个急赶着把那些园子里的红芋秧苗子招护一遍,明儿你就出车拣点儿轻活儿拉两趟。挣钱不挣钱先放到一边儿去,过过手瘾是真的。”

望秋从院子外面拉回了眼光,瞅着小米点了点头。

灶棚子下面的几个娘们儿们虽说不是啥子能上大席面的厨子,但大杂烩这样的饭食儿还是能手到擒来,不大会儿,大灶上的锅里就咕咕嘟嘟地翻开了大杂烩特有的香味儿,这样的香味儿随着锅里腾起来的雾气飘散得满院子里都是。掌勺的那个娘们儿用手里的勺子从锅里舀出些许的汤汁儿来,嘬起嘴巴顺子勺子的边沿儿吹了吹,然后吱溜一下把勺子里的汤汁儿吸到了嘴里,吧嗒着嘴巴品了一阵儿汤汁儿的咸淡和味道,然后从盐坛子里捏出一撮儿的盐来放到了锅里,手里的勺子又在锅里来回搅了搅。大约摸她觉得放进去的这撮儿盐给搅得均匀了,又从锅里舀出了一点儿汤汁吸到嘴里品了品,这才招呼着几个娘们儿准备吃饭了。

牛老拐的女人似乎想起了望秋和小米到现在也没能吃上一口午晌饭,招呼了一声小米和望秋,回头问掌勺儿的娘们儿是不是做了小米和望秋两个人的饭。

“这个还用说吗?他们一家人的饭都做上了,就是望春爹和望夏这都走了,怕是会剩下了。”掌勺儿的娘们儿开始分碗盛饭了,头也没抬地回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话。

牛老拐的女人听了掌勺儿的女人的话,回头催了小米和望秋。

望秋大约摸真的是饿了,听了牛老拐的女人的催,马上把手里的扁担和水桶往院子里一放,就奔着灶棚子过来了。

“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饭不吃,晚晌儿哪儿有力气干活儿?”牛老拐的女人见了望秋的模样,马上心疼似的抱怨着说,“小米这孩子也是,就算是晚晌儿有要紧的活儿,也不能不吃饭吧。”说着,她抬头瞅了瞅小米。

“没咋的觉出饿。”小米见牛老拐的女人抱怨了自己,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说。

“你娘这也走远了,心里也别难过得不知道吃饭了。就算是不饿,那也得吃上一口,一个午晌儿没往肚里进一口茶水的,再咋也饿了。再说了,还有一个大晚晌儿呢,就算现在你觉不出饿来,晚晌儿动动身子就觉出饿来了。”牛老拐的女人仍旧抱怨似的向小米说,“再说了,以前我也听你娘跟我说叨过,说是估摸着你身上有了。这个时候的身子骨多娇贵,哪儿能委屈得了?不按顿儿吃饭哪儿能成?”

几个娘们儿听到牛老拐的女人的话,不由得都转过头来很难理解地瞅着小米,这孩子咋的了?咋的不像有的小媳妇儿家?别的小媳妇儿家,身上还没个动静儿就整天身子骨娇贵得要命了,这个不能拿,那个不能拎的,恨不能吃喝都得让人给端到脸面前了。这孩子,没事儿人似的,望春娘这整场子的事儿也没见有啥子娇贵,还帮着牛二筢子里里外外地忙活。这要是换上别的小媳妇儿家,还不扯着喉咙管子吆喝着要命了?

小米来回瞅了瞅这几个娘们儿,一笑,说:“没啥子,我也没觉出身上有啥子。都吃饭吧,都忙了一个午晌。”

“别没啥子,一块儿吃上一口吧,身子骨要紧呀!你别不当一回事儿,这个时候你婆娘没了,你再不知道自己心疼自己,身子骨要是出点儿啥事儿咋办?”一个娘们儿瞅着小米,很心疼地说了一句。

“没啥儿,打自小就折腾惯了,身子骨折腾皮实了。”小米向这个娘们儿笑了笑,说,“我的身子骨没人家那么娇贵,生就是吃苦受累的命,闲不住。闲着身上不舒坦。”

“你这孩子呀,不是闲住闲不住的事儿!这个时候能跟平常的日子里比吗?”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说,“啥事儿都得自己小心着,别依着自己的性子冒冒失失的。这吃上也是,要是真的有了身子,那就不是你一个人在吃了,身子骨里的那个也在指靠着你这张嘴呢。”

端起碗的望秋这个时候给这几个娘们儿的话说得一愣一愣地犯迷糊,听她们这些话,像是说小米嫂子怀上孩子了?咋的会呢?小米嫂子要是这个时候真的怀上了孩子,咋的就没看出她的肚子大了呢?倒是春梅姐这些日子看得出来,像是腰粗了些。小米嫂子看不出腰上有啥子变化,就是胸比以前明显地大了,个头好像也比刚进这个家的时候高了,脸色也比以前好看多了。按说,小米嫂子要是怀上了孩子,也会像春梅姐那样,肚子该大腰该粗,可是,看不出这些呀!他不由得偷眼把小米嫂子的整个身子上下又看了看,还是没有看出小米嫂子有怀上孩子的模样儿。该不会是这几个娘们儿瞎猜的吧!他这样想。

小米还是依着这几个婶子大娘的话端起了饭碗。其实,她自己心里很清楚,从望春娘的坟上回来就已经觉出饿来了,只是再去望春娘的坟上喊望夏时,瞅着望夏干哭又哭不出声音来,心里一着急,就把这饿给着急没了。牛二筢子和望夏去送春梅了,她心里又着急着那些园子里的红芋秧苗子几天没人打理会给闷干了闷死了,这饿就彻底没个硬儿了。这几个娘们儿这样一说一劝一催,她倒想到了自己还在饿着,这才端起了饭碗。

几个娘们儿见小米端起饭碗吃饭了,都心里一下子宽松了似的喘换了一口气儿然后纷纷端起了饭碗,老母猪吃西瓜似的噗噗哧哧往各自的嘴里扒拉着平时不咋的能吃到的这样的大杂烩,喉咙管子里呼呼隆隆的声响像疯马驹子拉干磨似的,传得整个院子里都响。

尽管小米觉不出自己的身子里有怀上孩子的动静儿,但是,这些日子的饭量一天比一天大了,并且吃过饭之后不大会儿,还会觉出像欠了食儿似的,恨不得马上再吃上一顿儿地不踏实。可能真的像娘活着的时候估摸的那样,自己是真的为望春怀上了孩子。

第310章 小米惦记着望秋

牛老拐的女人一边往嘴里扒拉着大杂烩,一边瞅着望秋,口齿不清地安持着望秋:“望秋啊,你这孩子也懂事儿了,晚晌儿那些红芋秧苗园子你要多干些,千万不能让你小米嫂子累着,她现在的身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望秋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握着筷子,怔怔地瞅着牛老拐的女人看了一阵儿,转头又上下瞅了瞅小米,然后转过头看着牛老拐的女人,懂了啥子似的向牛老拐的女人点了点头。

牛老拐的女人仰起脸,一碗大杂烩扒拉得咯咯啷啷地响,就这样吃得空了碗。她到大灶上又盛了满满的一碗,两手唯恐烫着了似的交替着把新盛上来的这碗大杂烩端离了大灶,轴起嘴巴对着饭碗吹了几口气儿,然后吸溜着把要漫出来的大杂烩的汤汁儿喝下了肚,这才放心了两手不会被烫地瞅着望秋说:“啥事儿你也都能扛了,你望春哥不在家,以后就多替你小米嫂子担待些家务活儿,别让你小米嫂子多受累。”

望秋小心地听着牛老拐的女人说着话,仍旧磕头虫儿似的向牛老拐的女人点着头。

“你这孩子呀,不小了,也该懂事儿了。你小米嫂子这个时候的身子很金贵,你呀,晚晌儿干活儿咋的也不能让你小米嫂子累着,知道吗?”牛老拐的女人见望秋只是点头,瞅着望秋,很是一回事儿地说。“就是以后家里有个啥活儿,你也多想着干点儿,别让你小米嫂子一个人自己扛着。”

望秋瞅着牛老拐的女人看了看,眨巴着两眼琢磨了一阵儿,这才心里彻底明白了似的又转头把小米的身子上下瞅了瞅。这么说来,小米嫂子是真的给望春哥怀上了孩子呀!不知咋的,他的心里一股子的堵腾,小米嫂子要是以后给望春哥生了孩子,就铁定了要跟着望春哥过一辈子,一辈子都是望春哥的女人。这对小米嫂子就太不公平了,望春哥不光比小米嫂子年龄大了不少还不说,这几年变得那个德性,咋的都让人觉得小米嫂子跟了他是给糟蹋了。以后小米嫂子要是再给他生了孩子,那他就糟蹋小米嫂子一辈子了。要是小米嫂子能跟着自己过日月儿,自己绝不会就这样把小米嫂子一个人扔在家里连个音讯儿也不给。琢磨到这儿,他不由得心里一个咯噔,望春哥又是自己的亲大哥,小米嫂子是自己亲大哥的女人,自己咋的能这样想啊!他马上仰起脸来,几大口把还剩有小半碗的大杂烩吞了个净光,手里的空碗往那个案子上一放,一抹嘴巴向小米说:“嫂子,我先过去看看那些红芋秧苗子园子,。”说完,他就抄起那根扁担,挑着两个水桶出了院长。

“望秋这孩子像是一下子就懂事儿了似的。”牛老拐的女人嚼着吃进嘴里的一块儿肉,瞅了瞅望秋的后脊梁影子咕嘟着不咋转弯儿的舌头,回过头来瞅着小米说。

小米向院长门口瞅着,回了一句牛老拐的女人,说:“我娘这一没,望秋这是心里堵得慌。”

“你娘这一死,望秋这孩子这些日子是变了不少,没以前那样爱说话了。”牛老拐的女人把嘴里嚼碎了的肉硬着脖子咽了下去,说,“以前见了谁,婶子、大娘喊得可亲热了。打你娘下地入葬了之后,整个人都显不出一点儿精神头儿了。”

“没有个一阵子他心里是过不来呀。”小米端着手里的饭碗,很费劲儿地回过头来接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心酸心疼地说,“不光是他望秋,摊上谁都一样,娘眨瞪眼儿没了,得些日子心里缓不过劲儿。”

牛老拐的女人向嘴里扒拉着大杂烩,不知是鼻孔里还是喉咙管子里发出“嗯嗯”的声音,表示同意小米的说法儿。等一口饭咽到肚子里了,才抬头看着小米,说:“是这么一说,怕是没有个一年半载的这孩子缓不过这股子伤心来。”

小米又向院子门口瞅了瞅,尽管这个时候她已经瞅不到望秋了,但是,她好像看见了望秋正歪歪斜斜从那个靠着红芋秧苗子的水塘里地挑上来两桶水,脖子也给压得朝挑着扁担的肩膀上缩着歪着。虽说望秋很懂事儿,可他在这个家里是末节儿郎,打自小到现在,一准家里舍不得让他干点儿啥子,这个时候乍的让他从那个水塘里挑满两桶水爬坡儿下坡儿的,说不准还会摔跟头呢。琢磨到这儿,她不由得心里一紧,虽说以后得锻炼着让他去干这些活儿,也要一步一步儿地锻炼,不能让他一下子就能咋的了。想到这儿,她把手里的饭碗往那个案子上一放,招呼着要牛老拐的女人帮着稍后给关一下院门,抬腿就要往院子外面去。

“你这要往哪儿去?”牛老拐的女人一下子喊住了小米,很不能理解地瞅着小米。

“去瞅瞅望秋。”小米向牛老拐的女人解释着说。

“你这孩子,咋的这样心急呢!知道吗?今儿有个规矩,不光是今儿,丧事儿上的各个日子都是这样,我们几个离开你们家的时候,你们家得留有人在家。要是现在你们家没人在家,我们谁也不能走,不管谁走了,都妨碍着对谁家不好。”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说。

“是啊,这个时候你们家不能离人呀!”旁边的一个娘们儿紧接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很担心地瞅着小米说,“都是这么一个说道儿,不管真假,这个时候你不能就这样也出去了,整个家里你们家一个人也没有。”

小米给这个说道儿弄得一个愣神儿,以前自己没有听说过这个说道儿呀,咋的还有这样的说道儿呀?她站下步子来回把院子里的几个娘们儿看了看,回转身儿向她们问说:“真有这个说法儿?”

“可不是咋的!”旁边的另一个娘们儿接着小米的话,瞅着小米说,“虽说你娘这也三天圆坟了,不到五七纸她的魂儿就走不远。你们家人要是不在家,她的魂儿要是回来了,见我们几个在你们家院子里,就会以为咋的了,就会纠缠我们几个。你呀,就算是担心望秋,也得等我们几个离开了你们家再出去。”

小米见这个娘们儿说的跟真的一样,也就不再急着出门儿了,但心里还是唯恐着望秋会担水摔了跟头。

几个娘们儿见小米不再着急着出门儿了,心里也都踏实了,大杂烩又呼呼噜噜地向嘴巴里赶集上阵似的扒拉,手里的筷子搅得饭碗敲锣打鼓一样的咯咯啷啷地响。

虽说小米觉得自己还没吃个十成的饱,虽说这几个娘们儿很香的吃法儿对她有着十足的挑逗,但是,她这个时候心里再也没有重新端起饭碗的意思了。在她的眼前一直是望秋担着满满两桶水吃力地爬坡儿的样子。望秋每向上迈一步,她的心就紧一下,念叨着千万别摔了。

几个娘们儿甩开了腮帮子撕开了肚子,个个吃得打着饱嗝儿腰围腾棱腾棱地圆鼓了,这顿饭才算是吃得结束了。

几个娘们儿纷纷向那口空了的锅里放下了空碗,牛老拐的女人向空了的锅里添上了半锅的凉水,然后劝让着其她的几个娘们儿有事儿就先回,她留下来帮着小米收拾这些。她向其她的几个娘们儿说着话,就挽袖子立胳膊的要洗碗刷锅了。

几个娘们儿见牛老拐的女人揽下了这些琐碎磨人的活儿,也就顺势抽身儿了。她们纷纷跟小米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儿,就相跟着离开了。

小米送走了这几个娘们儿,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偏到大西了。看这个时辰,要等到牛老拐的女人帮着把这些琐碎的活儿收拾利索了,也得天黑了。看这个样子,今儿晚晌儿自己是出不去这个院子了,望秋一个人这个晚晌儿不光招护不了那些红芋秧苗园子,怕是还要受不少的累,万一再摔上几个跟头,那就委屈了。

牛老拐的女人在锅里咣咣啷啷地洗着碗,抬头向小米说:“她们几个也走了,别看就这么一点儿琐碎活儿,那些剩菜啥的,都得收拾着规整规整,一个人得好半天收拾呢。”

小米心里虽说惦记着望秋,但是,瞅着大灶棚子下面的活儿,还真像牛老拐的女人说的这样,一个人得好半天收拾。她挽起袖子,伸手开始帮着收拾起那些剩菜来。

“你就别占手儿了,放在那儿等会儿我来收拾吧。”牛老拐的女人见小米动手了,忙劝着说,“不值当的你再占手儿,你就旁边坐着跟我说话儿就成。”

小米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收拾,向牛老拐的女人说:“婶子,这事儿本来就是我的事儿,你该坐着歇会儿。你这还在帮我们家忙活着,我咋的能在旁边坐着瞅着你忙呢?那样,我不就成了有钱人家的大少奶奶了吗?我可没有那个命享那个福气。”说着,她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儿。”牛老拐的女人埋怨似的向小米回了一笑,说。

“婶子,不是我不听话儿,本来就是这个理儿。”小米把几样剩菜各抓了两把放到一个二碗盆儿里,向牛老拐的女人说,“这一二碗盆儿的菜都是没下过二回锅的,待会儿你捎回去给家里人改善一顿,这几天也没少张罗你和叔。”

第311章 望春娘托梦

“那哪儿成,再过两天又该给你娘烧一七纸了,到时候还要招待亲戚们。”牛老拐的女人马上摇着头说,“这个时候一小二碗盆儿,到时候就是几个菜。没有这几个菜,就抓瞎着急显难堪。我跟你叔操心帮着忙你娘这事儿,这也是该着,你别放在心里感觉过不去。”

小米接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婶子,这点儿东西也撑不起来整个席面。再说了,这又不是啥子喜事儿,席面要弄得七个碟子八个碗的讲究个排场。这事儿,能有个大差不差的就成,亲戚们过来烧纸也不在意这个。话又说回来了,出丧前的那个席面已经够排场的了。”

牛老拐的女人还是向小米摇了摇头。

“婶子,这点儿菜也不算个啥,也算是我们这一家人对你和我叔这些天帮着忙活的一点儿心意。”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说,“再说了,等两天给我娘烧一七纸的时候,多少还要添些菜上来,今儿这点儿菜就不算啥子了。也不能说不算啥儿,就算我们这家人的一点儿心意。”

牛老拐的女人停下了洗碗刷锅,紧瞅着小米说:“孩子呀,你们这家人的心意我跟你叔都领了,但这一小二碗盆儿的菜我还是不能往回拿。”

小米见牛老拐的女人不愿意接受这些菜,叹了一口气。但她并没有把这一二碗盆儿的菜分拣回那几个菜盆里。她想,不管咋的吧,他们这两口子这几天为着娘的这件事儿没少张罗着前前后后地忙。婶子不愿意接受这一二碗盆儿的菜,那是婶子的心思,自己不能因为婶子这样的心思就顺坡儿下驴。自己要是这样,婶子会在心里说自己太不实在,以后咋的还跟村子里的娘们儿们处事儿?这个时候婶子她不愿意接受这些菜,自己就晚点儿给送到他们家的门上去,也显得自己诚心了。

牛老拐的女人咯咯啷啷地把一锅的饭碗和盘子啥的一遍洗出来之后,接着又洗那些筷子汤勺和一些大灶上用的盆盆罐罐的东西。单是这些东西,两遍洗下来,也得个大半晚晌儿,另外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要收拾。这些事儿要是单让小米一个人去张罗,怕是要张罗到晚黑儿了。虽说小米平日里干活儿很利索,但这样琐碎的活儿东一头西一头的消磨人,再利索的手脚儿来回摸个遍,也要耗费那么些的时辰。

“小米。”牛老拐的女人抬头瞅了一眼小米,说,“我也不称呼你‘他嫂子’,就喊你原来在娘家时的名字,这样打心眼儿里觉得亲近。”

“是!”小米回头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说,“以后婶子就这么喊我吧。不管你喊我啥,你是长辈,都能喊。”

“往后啊,有啥子不如是的地方,你就只管开口说一声儿,别逞着自己的倔性子不说话,啥事儿都自己硬扛着。你娘没了,你还有这个婶子。”牛老拐的女人瞅着手里忙着的活儿向小米说,“咱们都是邻居邻舍地住着的人家儿,啥事儿都别太客套了。这一客套,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生分。”

小米向牛老拐的女人点着头,把收拾起来的剩菜开始往堂屋里端。这几天多亏着天还不算太暖和,这些剩菜将就着还能放上两天。要是天气暖和了,有个一天半天的,这些剩菜就没办法进嘴了。

牛老拐的女人把那些家伙什儿洗了第二遍,然后把它们放到那个案子上,两手抓起围在腰里的围裙擦了擦,喘了一口气儿说:“这些东西总算完事儿了。”

“婶子,你先坐下来歇会儿。”小米见牛老拐的女人把那些家伙什儿收拾得干净了,冲着牛老拐的女人笑了一下,劝着牛老拐的女人说。

“歇啥儿?这些活儿就是张罗人,又不咋的费力气。”牛老拐的女人接着小米的话说,“趁着这会儿咱们抓点儿紧收拾,收拾利索了就没啥事儿了。”说着,她又伸出手来帮着收拾那些稍微大件儿一些的东西。

婶子,我想问你一件事儿。”小米回头瞅了一眼牛老拐的女人。

“啥事儿?你只管说。”牛老拐的女人抬头瞅着小米。

“也没啥大事儿。”小米眨着两眼有些犯迷糊似的说。

“到底是啥事儿呀?咋的跟婶子还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说了。”牛老拐的女人见小米有些犯迷糊,追着小米问,“是不是觉得身上有啥子了?都这样儿,头几个月都觉得身上不舒坦,有的人还会觉得头晕啥的。你想,一个闺女家忽地怀上了孩子,身上能觉得舒坦吗?”

“不是身上的事儿。”小米又是难为情地一笑说。

“那会是啥事儿?”牛老拐的女人一个愣怔,瞅着小米半天没琢磨出小米会问啥子事儿。

“婶子,你说这人死了真有魂儿吗?”小米紧瞅着牛老拐的女人问,“咋的今夜我做梦见我娘了。她拉着我的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我求着说了些心疼我爹的话,要我以后不管咋的都不能把我爹扔下不管了。还有,她还让我不管咋的都要把望秋照顾到娶亲成家了。”

“你娘看你这个儿媳妇儿可靠,这是她的魂儿在托付你。”牛老拐的女人听了小米的话,马上瞪大了两眼瞅着小米说。

“这么说是人死了真的有魂儿了?”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有些不大相信地说。可梦里的事儿真真切切的跟真的一样。要说这人死了之后真的有魂儿,可自己的亲爹死了之后咋的就没见有魂儿呢?要是人死了真的有魂儿,这些年爹的魂儿也该会暗里帮着自己这姊妹几个一把呀!可也没见有啥子帮啊,地里的庄稼自己这姊妹几个不种就不收,自己这姊妹几个的日子还是瘦狗脊梁骨似的往前熬。要说人死了没魂儿吧,梦里婆娘的一举一动都跟她活着时一模一样,说话的声音也没啥子变化。

“人死了都有魂儿。”牛老拐的女人接着小米的话说,“有的人魂儿强,有的人魂儿弱,跟咱们这世上的人一样,有的人显盛气,有的人显窝憋。阴阳先生说你娘是白蛇转世,她的身上有仙气儿,魂儿就强。你娘的魂儿这样托付你,是她觉得你这个儿媳妇儿值得托付,把你爹和望秋托付给她放心。”

小米也想不明白这人死了到底有没有魂儿,她向牛老拐的女人不由得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说法儿。

“这人哪,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人的魂儿,心里都有一杆称,谁啥样儿,都明白着呢。”牛老拐的女人向小米说,“你放心好了,你婆娘绝不会托付望夏他媳妇儿。别说你婆娘看她不是啥货色,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能看得出来。”

“婶子,咱可不能这样说望夏的媳妇儿。”小米听牛老拐的女人说到了杨槐花,马上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说,“每个人啥样都在他自己的身上背着,就是咱们说叨,也是那样儿,还不如不说。不说,就不会惹别人心里生气。”

“也对。”牛老拐的女人眨着两眼向小米点点头说,“这人哪有一样的呀。有句话咋说的呀?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一个娘生下来的孩子还都不一样呢,这世上的人哪能会都一样。你婆娘这样给你托梦了,以后就算是为着你婆娘给你托的这个梦,你的日子也轻闲不了了。这个时候要里里外外地照顾着这个家,照顾着你公爹和望秋的吃穿。等以后再有了孩子,还得照顾着孩子,到时候你一个人要忙几个人的活儿了。”

“别说我婆娘给我托了这个梦,就是不托这个梦,我也不能把爹和望秋的吃穿扔到一边儿不管呀!”小米接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跟他们爷们儿在一块儿过日月儿了,他们的日子里的啥事儿都是咱们的事儿。既然过成一家人了,就该一家人拧成一道劲儿地过日子,谁也别有啥子歪心思,谁也别想在家里讨巧儿,就没有过不好的日子趟不过去的坎儿。家里的每个人都歪着心思为自己琢磨,日子还能有的过法儿?以后忙也好,不忙也好,能把一家人的日子收拾得像个摸样儿,那是咱们的本份。”

牛老拐的女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仔细地瞅着小米看了老半天,小米的这些话像炸雷一样让她觉得震惊。一个还是孩子家的小媳妇儿,竟然能把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的事儿说得这样透溜。很多的人家日子过不到一块儿去,就是少了这孩子说的这些呀。

小米和牛老拐的女人说着话儿,不觉得天上的日头挂到了西面的树梢子上了。这个时候院子外面由远而近响起了小四轮子拖拉机腾棱腾棱的声响。

是爹跟望夏回来了!爹带着望夏去半里湾儿了吗?是不是张老先生把望夏哭不出声的毛病给治好了?小米的心里一个惊喜,很快她不由得又在心里这样问。

小四轮子拖拉机腾棱腾棱地开进了院子,牛二筢子两手来回磨动着方向盘,拖拉机很是轻车熟路地进了那个特意为它新搭建起来的车棚子。很快,那种扯脖子吼喉咙管子的腾棱腾棱的声响噗突噗突几下就没了。

第312章 牛老歪的心思

节气在牛二筢子和望秋爷儿俩不停转动的小四轮子的车轮下一天一天地近了谷雨,村子上的很多人家开始张罗着往春地里栽春红芋种春棉花了。小米瞅着耕好了的春地和那些红芋秧苗园子里疯长起来的红芋秧苗子,不觉得心里着火了一样的着急。爹和望秋这些日子活儿多,恨不得小四轮子能长出八个轮子来。吃过早起饭,她把院门一关,挑着两个系子上搭了两片破麻袋片子空篮子就去了红芋秧苗子的园子里。这些日子,自己交替着给这些红芋秧苗子上水放风,红芋秧苗子一天一个样子地长。她想着爹和望秋能抽出一天的空儿把春红芋栽上了,然后自己每天到驴堆儿集上按着爹以前的打算卖这些红芋秧苗子。可爹跟望秋抽不开身儿,很多的接下来的活儿都排了号儿等着小四轮子。这也不能怪爹,他也没有想到这个春上活儿会这么多。不过,不管咋的,小四轮子一天跑下来能抵上一亩地半年的收成了,这样一天不停地跑,地里的收成就没法儿跟小四轮子比了。虽说地里的收成没法儿跟小四轮子相比,可庄户人家总不能把地给荒了吧。每年这些地还要夏秋两季儿上缴公粮统购啥的一些税费,长庄稼也是缴,不长庄稼也得缴,自己在家张罗着把这些地给种上了,总能长出这些公粮统购啥子的吧。她挑着两个篮子来到红芋秧苗子的园子里,拣了红芋秧苗子显得老棒的一个园子开始蹲下身子拔秧苗子。她琢磨过了,自己一个人一天栽上半亩地的春红芋,娘坟上的那块地有个三、四天就能栽齐整了,这样还不耽误赶着节气卖红芋秧苗子。要是再晚上几天,大部分人家的春红芋都栽上了,这些红芋秧苗子还卖给谁呀!

“拔红芋秧苗子,这是要栽春红芋了?”自从上次小米把牛斜眼儿一顿断锹把揍得屁股几天都没能消肿之后,牛老歪总是没话儿找话儿地跟小米套近乎。这不,他从村子里出来,本该径直沿着村口的路往地里去,却绕着弯儿来到小米他们家的红芋秧苗子的园子跟前,装作经过似的向正拔着红芋秧苗子的小米搭了话儿,“你们家的红芋秧苗子长得也真旺。有一园子的红芋秧苗子,一茬儿,你们家的那块春地用不了地用。”

这老话说得没错,面越揸越壮实,人越打越老实。要是没有上一次把牛斜眼儿那样一顿的半截断锹把的揍,这牛老歪仗着斜眼儿子的混头,能把她小米放在眼里?

小米回头见是牛老歪,一笑,算是回了他的话儿。

“你们家的红芋秧苗子这么壮实,前两天就能下地了。今儿才拔着栽,算是耽误几天了。”牛老歪见小米回头向他笑了一下,接着自己的话说,“这牛二筢子也是,只顾着外面跑小四轮子拉货挣钱了,地里的活儿都耽误了,也不管不问了。咱们庄户人家指望着啥子养家活口儿?不就是这几亩地吗?他倒好,分不清哪头轻哪头重了。”

小米又是对牛老歪一笑,说:“我爹不这样跑着拉货哪成,买这个小四轮子欠了人家上好的几千块钱,不像你们家,外面没拉啥子饥荒。”

小米的话让牛老歪一撇他的歪嘴,两眼给歪嘴拉挣得像给踩得走了样儿的破鞋底子似的翻了两翻,说:“他牛二筢子能欠外债?这个谁都不信。谁不知道他腰有多粗膘有多肥咋的?就算他欠有外债,也不能把地里的活儿撂给你一个小媳妇儿家自己种吧。我看他这是欺负你这个外姓的儿媳妇儿娘家没人,望夏家的媳妇儿他就不敢这样支使。”

小米一下子就听出了牛老歪的心思,她看了一眼牛老歪。

牛老歪见小米没有说话,又吧嗒着他的歪嘴咳了咳嗓子,接着说:“依着我说呀,你这不如跟他们爷儿俩分开过日子。望春在外面挣钱,你一个人在家,日子过得多清闲。跟他们爷儿俩在一起过日子,一家人的吃喝、缝补浆洗,还有这地里的活儿,都撂在你一个人身上了。你看人家望夏媳妇儿多有心眼儿,结了亲就分家过日子,小两口儿门一锁,都出去逛世界挣钱了,他牛二筢子咋的了,人家小两口儿不管不问。我看呀,就是牛二筢子看着你心眼儿实诚,望夏的媳妇儿娘家人硬实,他不敢欺负。”

“你在这儿说啥?”小米瞅着牛老歪问。

“我就是觉得牛二筢子不该这样欺负你,心里气不顺。”牛老歪很气愤地说,“这是为你抱个不平。你让咱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说叨,牛二筢子这样做合适吗?”

“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倒没有听见有人说啥子,今儿头一次听你这么说。”小米瞅着牛老歪,皱起眉头说,“你这份‘好心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也别太往心上去。我们这家人过日子,日子咋个过法儿,好过也好,歹过也罢,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儿,跟别人谁都没有啥子牵扯。我也不想别人有谁牵扯进我们家的日子里,搅合得我们家的日子过不安生。”

牛老歪给小米的这话说得一个难堪,脖子和脸都腾棱一涨,憋得像用气筒吹了一样血红血红的。本来就歪斜的嘴巴给这么一涨血,向下斜着的那个嘴角子一下子掉到了下巴颏子下面了。他不由得摇着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儿,说:“你这孩子,咋的就听不出好赖话儿呢?再好的话你也听不进去,等于嘴巴上抹石灰,白说了,那就算了,不说了,我忙我的去。”说着,他悻悻地离开了小米他们家的红芋秧苗子园子。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撇着歪嘴巴瞅着小米翻了两个白眼儿,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蹶蹦着走远了。

小米回头瞅着见牛老歪走得远了,心里不觉得一阵儿的冷颤。难怪人们常说嘴歪眼斜心不正,这个牛老歪,跟他儿子真是有啥种出啥苗儿。今儿他说的那些话,就是想戳腾着要自己跟公爹闹别扭,他在旁边儿看着,取笑公爹,取笑自己。然后满村子里招摇着扑闪着他的歪嘴,把公爹和自己糟践得啥也不是了。

日头慢慢地爬得高了。按说,这春红芋秧苗子在晚晌儿下地前拔下来最好,这边儿拔下来那边儿栽上去,不咋的伤秧苗子的汁水。可小米知道,自己一个人顾不过来,必须这样早点儿把秧苗子拔下来,晚晌儿刨窑儿、挑水浇水、栽种培土,都是自己一个人,不提前把秧苗子拔下来哪儿成呀?吃过午晌饭儿再过来拔这秧苗子,等秧苗子拔得够数了,日头也该偏大西了,栽不几棵天就黑下来了。

小米把拔下来的红芋秧苗子一把儿一把儿地放在破麻袋片子遮了荫凉的篮子里,这样晒不到日头,红芋秧苗子就少丢些汁水儿,栽到地里之后它们返醒得快些,就能早一天扎根定苗儿了。它们早一天扎根定苗儿,就能早一天吸些地里的汁水儿,到秋上就能多长出点儿分量来。一棵红芋秧苗子多一点儿分量,一块地就能多出不少的分量。

小米把拔满了的一篮子红芋秧苗子挪到了一棵树下,已经很繁密的树叶子在树下遮出很浓的荫凉。她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抬手把额头前的头发拢了拢,回头瞅了瞅这些红芋秧苗子园子。这些红芋秧苗子这些日子自己上心经管得还算景气,跟其他人家的红芋秧苗子比起来,显得壮实多了。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儿。这些日子自己给这些红芋秧苗子上水的时候,先后给它们施了几把洋粪,秧苗子就跟揪着往上长一样。这也算是自己进了这个家之后经管的第一茬庄稼吧,跟被人家比起来也能让人觉得满意了。她又回过头瞅着篮子里的红芋秧苗子,这一篮子的红芋秧苗子估摸着也能栽上三分地的了,再有上半篮子就差不多够半亩地了。今儿晚晌儿不管咋的一个紧张法儿,也要栽上半亩地。要不,就得往后拖上一天两天才能栽完,节气已经在紧赶着不能往后再拖了。啥节气安排啥庄稼,耽误了节气,就算是地里的肥料再壮实,也长不出好庄稼来。

树上的叶子给一阵微风吹得哗哗啦啦地响,像玉米他们学校里的那些孩子张起嘴巴咋的也唱不齐的歌儿一样。小米抬头看了看树上的叶子,绿油油的树叶透着日头的光,晶晶莹莹的显得很鲜亮。树上的叶子好像觉出了小米的眼光,调皮的孩子在大人面前显摆一样,小脑袋瓜子来回摇晃得更欢实了。

小米离开了树下,重新回到那个红芋秧苗子园子四周的园埂子上,蹲下身子接着拔红芋秧苗子。就在她刚伸出手捏着一棵红芋秧苗子的当儿上,一声吆喝把她吓了个激灵。她不由得回头顺着吆喝声瞅了过去,瞅了老半天,可她啥子也没能瞅见。顿时,她整个身子又是一紧,这是咋的了?大白天撞见鬼了?不会呀?明明听见的是人吆喝的声音,咋的就瞅不见有啥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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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地边子惹出的人命

“你也不用跟我逞能摆架子,你不就跟你弄个那个斜眼儿儿子爷儿俩吗?今儿就我自己了,倒要看看你们爷儿俩有啥子能耐。”村子外面的吆喝吵闹声一下子近了,这样高着嗓子喊嚷的像是愣头青牛大棒子,“今儿不光揍你了,待会儿把你拖到你家门口,你那个斜眼儿子出来我一块儿揍。忍你们爷儿俩这么多年了,还当我怕你们爷儿俩呢蹬鼻子上脸朝头上拉撒了。当我不识数,我识数有不识数的办法,地分下来我就都量了窄子在家放着,就怕有人看我不识数挖我们家的地边子。你们爷儿俩倒好,这几年挤吧着几只眼往我们家的地里下犁子,一年一年地不理你们爷儿俩,你们还倒没数了,四垄子红芋地都成了你们家的了。”

小米这才清楚自己不是大白天撞见鬼了,刚才那一声吆喝可能是愣头青牛大棒子下手重了,把牛老歪揍出了鬼叫一样的吆喝。她站起身向村口看了看,愣头青牛大棒子正拽着牛老歪的一个脚脖子,拖死狗似的往村子里拽,一边走,他还一边向身后地上的牛老歪高着嗓子嚷。愣头青牛大棒子身后的牛老歪给拖得没了一点儿的生气,像破秫秸个子似的在地上随着地面的高低一个蹶弓一个蹶弓地动。该不会是牛老歪没气儿了吧?她瞅着这个景况,心里不由得一紧,愣头青牛大棒子心里多少有点儿缺筋少弦的,手下也没有个轻重,牛老歪哪儿能禁得住他的手脚?虽说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打心眼儿里记恨着牛老歪他们爷儿俩,但是,愣头青牛大棒子真的要是把牛老歪揍出个好歹来,那就是人命的大事儿了。小米琢磨到这儿,立马从红芋秧苗子园子的埂子上站起身,奔着愣头青牛大棒子就冲了过去,一边跑,她还一边向愣头青牛大棒子的喊着话,让愣头青牛大棒子把牛老歪放下来。

“今儿我是破上这条命了,就是要揍死他们爷儿俩。”愣头青牛大棒子并没有放开牛老歪,回身两只手抓住了牛老歪的那个脚脖子,用劲儿一拎,把牛老歪从身后拎到了身子前面去了,“我就这样来回地摔他,摔到他家门口儿就该摔死了。他们这爷儿俩,欺人太甚了。”

小米瞅了瞅地上的牛老歪,心里一惊,很明显地能看得出来,牛老歪已经没气儿了。不知道愣头青咋的了牛老歪,牛老歪头上的七个窟窿都在往外流着血。

“你这是把他咋的了呀!”小米瞅着愣头青牛大棒子瞪起两眼问,“你看,他都没气儿了。”

“没咋的他,就这样一路从地里摔到这儿。”愣头青牛大棒子很不当一回事儿地回着小米说,“他哪儿没气儿了?装的,刚才还一摔一叫唤呢。”说着,他又拎起牛老歪的那个脚脖子,摔破布袋上的灰土似的把牛老歪往地上摔了两下。

大概是因为愣头青牛大棒子这两下没能把牛老歪摔出啥子声响儿,他摔了两下牛老歪,这才瞅稀奇似的弯腰瞅了瞅牛老歪,一只脚踢皮球一样把牛老歪的头踢了踢。牛老歪的头随着愣头青牛大棒子的脚来回在地上给他的脖子揪着劲儿转悠了两下。愣头青牛大棒子见牛老歪这个阵势,脸上毫不惧怕地一笑,说:“我就想摔死他,还真摔死了。摔他儿子牛斜眼儿去,把他斜眼儿子也摔死!”说完,他两手一撒牛老歪的脚脖子,转身奔着牛老歪他们家疯了一样地跑过去了。

小米见出了人命,一下子不知道该咋的了。她瞅着给愣头青牛大棒子扔在地上的牛老歪,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眨瞪间就给愣头青牛大棒子活活地摔死了,这也太不能让人相信了。可眼前牛老歪的身子囫囵个儿地在眼前躺着,不相信也不行呀!这人的命咋的连个畜生的命都不如呢?猫狗死的时候还会蹬蹬腿儿,小鸡死的时候还会扑棱一阵儿呢,这人死的时候连个动静儿也没有,死了也就死了。这人也是,平日里也不能太盛分了,欺负人过分了,就不会有有啥子好报应。老话都说了,是粪堆儿,扒开了都有股子臭气。这人也是一样,不管这个人平时显得多窝憋,骨子里都有自己的脾气。再说了,这愣头青牛大棒子平时虽说缺筋少弦的显得二虎,脾气上来就有些天王老子也敢捅个窟窿的憨愣,牛老歪他们爷儿俩仗着他心里不大识数,招惹着他从他身上讨便宜,也是他们爷儿俩盘算得过头了。今儿愣头青识数了,也就跟他们爷儿俩算账了。

村子里有几个人说着话儿要出村子了,他们瞅了瞅地上的牛老歪,没看见似的纷纷扭过脸去,继续说着他们的话儿往村外走。

“牛老歪给愣头青摔死了!”小米见人们这样不待见牛老歪,慌忙着向他们喊了一声。

小米的这一嗓子顿时让他们几个停下了步子,先是瞅了瞅小米,又很不相信地瞅了瞅地上的牛老歪,其中一个一笑说:“他自己摔成这样的吧!平日里他们爷儿俩那样盛分,愣头青虽说脾气愣,也不敢招惹他们爷儿俩呀。”

“真真的呀!我亲眼瞅见的。愣头青把牛老歪摔死了,这又去找牛斜眼儿要把牛斜眼儿也摔死了。”小米向几个老少爷们儿们说。

“该!摔死一个少一个,俩都摔死了,村子里就安生了!”一个人这样咬牙切齿地说。

可能是牛老歪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留的怨恨太深了,这几个老少爷们儿们听小米说愣头青又去了牛老歪家找牛老歪的儿子牛斜眼儿了,没有谁去追愣头青阻拦愣头青,他们几乎是扬眉吐气地围着地上的牛老歪转了几圈儿,满脸笑模笑样地瞅着牛老歪,嘴里还都说了些牛老歪已经听不见的风凉话儿。

“你还盛分呀!这回在村子里不盛分了吧!待会儿愣头青把你那个斜眼儿子也摔死了,你们爷儿俩就到那国里盛分去吧。你跟你那个斜眼儿子打不过谁家大人了,就天天整人家的孩子,背地里祸害人家的庄稼。这都是你们爷儿俩能做得出来的好事儿。”

“你咋的会死呀?你咋的能死?你不能死呀!你这一死,咱们村子上安生了咋办啊?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以后瞅不见你这张歪嘴了咋办?待会儿要是牛大棒子再把你那个斜眼儿子也摔死了,咱们村子上也就真少了俩爷了。”

“你呀,早该死了,在你没有你那个斜眼儿子之前就该死了。还记得前两年你们爷儿俩欺负我们一家人不?你怂着你那个斜眼儿子往我们家锅里倒大粪,多缺德的玩意儿呀。你活着我们斗不过你们爷儿俩,你这死了,该我欺负欺负你了吧,待会儿我就去粪缸里挖两粪勺子蛆倒你头上身上,让那些蛆早点儿把你的身子打轰了。”

……

小米在旁边听着这几个老少爷们儿们的话,心里一阵儿一阵儿说不清是啥子滋味儿了,不管一个人有多强势,也不管一个人有多盛分,千万别作恶,也千万别激起老少爷们儿们的记恨。虽说老少爷们儿们平日里可以忍你让你,但对你的记恨会在对你的忍让中越积越深,即使你这个人没了,他们也不会因为你没了就能消了对你的记恨。老少爷们儿们不会像戏台上唱戏的那样,能把对你的记恨藏在心里不显露出来,就算你仍在活着,老少爷们儿们的记恨也很直接,忍你,让你,躲你,但你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对你的记恨。要是你让他们对你的记恨无法忍让了,也躲不开了,他们就会给你很厉害的报复,这个报复很可能让你一辈子也翻不过身儿了。

牛老歪的身旁慢慢地围上来的越来越多了,不知咋的,他们竟然一致说牛老歪是自己摔死的,跟村子里的任何人都没有牵扯,就算是上面来人了,大伙儿都要这么说。最后还有人特意安持小米,让小米跟谁都要说没瞅见这事儿,并强调着小米千万不能说漏了嘴。

这就是激起公愤的后果!这就是老少爷们儿们的民意!

就在这个时候,牛老歪的女人在家门口猪捆绳子似的没命地嚎,这嚎叫声十分刺耳地穿得满村子都是了——“快来人救命呀,愣头青要杀人啦!”

尽管牛老歪的女人没了命地喊着要人快去救命,老少爷们儿们好像没有啥子急着要去救命的意思,倒是想看稀奇似的向牛老歪他们家涌去了。人们刚动身儿走了几步,就见愣头青牛大棒子一身是血地朝着牛老歪这边奔过来了,嘴里还向牛老歪喊着:“牛歪嘴,你那个斜眼儿子让我用你们家的钉耙夯死了,你们爷儿俩一块儿完蛋啦!”

眨瞪间,在卧牛岗子一直很盛分的爷儿俩就这样给有些缺筋少弦的愣头青牛大棒子给报销了,原因不光是几垄子红芋地这么简单,这几垄子红芋地就像炮仗的捻子给点着,积在心里的记恨就这样一下子爆炸了,并且一下子炸掉了两条人命。这几年因为地边子打架干仗的村民不少,但是,像这样一下子一家人丢了两条人命的打法儿,方圆几十里,上百的村子,还真的没有听说过,最多也就是谁把谁的头打个口子直淌血,谁又把谁打得住医院了。

第314章 愣头青显得很好汉

人们迎着愣头青站了下来,瞅着愣头青满身的血,似乎才觉出了害怕和事儿的严重来。

愣头青就是愣头青,牛大棒子就是牛大棒子,他见人们迎着他站下了,马上满脸笑着向人们显摆似的说:“你们还别说,牛斜眼儿是比他爹牛老歪有劲儿头,我摔了他几个扑棱,他都从地上爬起来了。最后这一扑棱子我把他摔倒了,没等他爬起来,我抄起他家院子里放着的钉耙,照着他的头,腾棱腾棱就是两钉耙,这两下就把他的头夯得跟烂西瓜似的开焊了,他腿儿也没蹬就喵呜了,这还漰溅得我满身都是血。”

“你快跑吧,哪儿远就往哪儿跑,跑了就别回来了。他们家一准会报官的,一报官,官府就会来人抓你,抓住你了就得杀头。”有人马上这样怂着愣头青。

“跑啥儿?不跑!好汉做事儿好汉当,大不了给他们爷儿俩抵命。摔死的这一个够我的本儿,夯死的那个是我赚的。”愣头青不同意别人让他外逃,瞪着两眼很好汉地说,“不用他们家报官,也不用官府抓我,待会儿我就喝棉花药给他们爷儿俩抵命。在我给他们爷儿俩抵命之前,我得跟老少爷们儿们得吧得吧今儿这是咋的一回事儿,不能让老少爷们儿们心里不明白。”接着,他就把牛老歪爷儿俩这几年咋的挖了他们家的地边子的事儿说给了老少爷们儿们,“这爷儿俩鬼道着呢,一年往我们家地里吃上一搾宽,半里路长的地身子,一搾宽是多少地呀。他们爷儿俩一年一搾吃馋嘴了,今年腾棱一下又吃过去尺把宽。在地里我还没说咋的呢,牛老歪张嘴就血刺胡拉地骂我家闺女,还蹶蹦着要打我。我一火,把他摔倒拎着他的脚脖子就往地上摔。起初他还跟我犟劲儿,一摔一叫唤。后来,摔得光叫唤不犟劲儿了,不知啥时候给摔死了。”

“你还是跑吧。跑掉了就捡条命,跑不掉就算是该着。”还是有人劝着要愣头青往外跑。

“我不跑。跑了,就会有人说我熊了。咱是老爷们儿,事儿做了就做了,怕个毬呀。再说了,虽说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太祸害,咋的也是两条命,我把人家的两条命给摔死了夯死了,得给人家抵命。他们家人要是报了官,我就拎着棉花药瓶子等着官府来人,听见官府的车呜哇呜哇地响,我就把棉花药喝下去。等官府的人到了,药劲儿也该上来了,我还能跟官府的人说两句话,告诉官府的人,我不是怕罪,我是自己给他们爷儿俩抵命。”愣头青牛大棒子一点儿也觉得是回事儿似的说,“我要是跟牛老歪他们爷儿俩一样,他们一家人我都挨着收拾。他们家的娘们儿、孩子的,平日里没有牛老歪和牛斜眼爷儿俩狗性,咱也就不搭理他们了。另外我还托付老少爷们儿们一件事儿,我要是喝药死了,以后我们那个家老少爷们儿们多费点儿心思给帮把手儿,赶在庄稼季儿上都操点儿心照顾照顾。”

愣头青牛大棒子的话让老少爷们儿们都没话说了似的瞅着愣头青。

因为地边子,这一个午晌儿两条人命已经没了,愣头青的这条命也不会活得多久了。小米瞅着村子里的这些老少爷们儿们,心里说不清是堵还是疼了。按说吧,这个卧牛岗子整个村子连一户杂姓的人家也没有,都是同姓的本家,咋的还不如黄庄子里的人家显得亲热呢?黄庄子不大,几十户人家几十个姓,那可真是没啥子血亲的邻里,可老少爷们儿们间也没有这样的繁杂呀!这个卧牛岗子虽说比黄庄子大了些,其实也大不了多少,整个村子里住着的又都是一个姓的本家,却繁杂得这样让人觉得想不明白。是不是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村子越大,人性就越杂,村子里也就越繁杂?

虽说牛老歪在村子里混得有些臭屎糊墙似的招人记恨,但还是有人建议说把他的死身子帮着给拖回他们家去,省得躺在这村子进出的道口上碍事。但是,马上又有人反对这个提议,说这是死人的大事儿,要经官动府给解决出一个说道儿,这死人的身子才能挪动,破案子的电影上管这叫啥子第一现场、第二现场。话说啥子现场破坏了,案子就不好破了。

“狗屁!这能叫案子呀?就是两人因为地边子打架出手重了,把人给打死了,最多算得上是纠纷。”有人马上不同意管这事儿叫案子,粗着脖子瞪着眼,红着脸说,“还经官动府给个说道才能动他的死身子了。经官动府又能给个啥说道儿?不就是要愣头青牛大棒子给他们爷儿俩抵命吗?人家愣头青牛大棒子在等着喝药抵命呢,用不着经官动府。”

“这事儿没有个说道儿怕是结束不了。”尽管有人粗着脖子瞪着眼红着说这事儿不算是案子不需要经官动府,但还是有人这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儿,“这事儿不像愣头青打死了谁家的两只鸡两条狗,说几句排场歉意的话儿,吃鸡肉吃狗肉就成了。这是人命,两条人命,愣头青一下子打死了牛老歪他们爷儿俩,他再喝药抵命,能像咱们说的那么简单?咱们把他们几个拉到地里一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这中间还有很多事儿呢,不像咱们这些笨脑瓜子想的这么简单,命抵命就成了,官府上还有很多的说道儿呢。”

“屁说道儿!”那个说这事儿不算叫案子的家伙嘴巴一撇,仍旧粗着脖子瞪着眼,红着脸说,“官府上的人来了还能咋的?还能把愣头青牛大棒子砍两次头?事儿就是这么一个事儿,官府上的人来了也不能把这事儿变成别的事儿来。”

“今年咱们村子上是咋的了?这才几天呀,癞包爹走了,望春娘走了,今儿又出了这事儿,是不是村子里有啥子讲究,有啥子说道儿了?”

“这个可说不定,大年初一那天我就觉得村子里有啥子不对劲儿的地方,没敢说出来。估摸着是咱们村子里得罪了哪路鬼神了吧。”

“不管村子上是咋的了,今儿这事儿出来了。也不管平日里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多遭人记恨,今儿他们爷儿俩这一没了,咱们对他们爷儿俩的记恨也该没了。这个时候咱们还是找来牛大锤拿个主意吧,必定他以前在大队的官府上混过日子,必定他的儿子牛笔现在是官府里的人,经得多,知道的也多。”有人这样建议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说。

老少爷们儿们听了这个说法儿,没有人同意或者不同意着提议,只是相互间瞅了瞅。

“这事儿,就是找了牛大锤,他也不会出头管这事儿。世人头上有鳔胶,谁管这事儿就会粘上谁,躲还怕躲不及呢,他能会管这事儿?”有人这样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

老少爷们儿们这样远远近近地说着各自想法儿,小米瞅着老少爷们儿们这样纷纷嚷嚷地最终也没有定下来一个能主事儿的人出头定个主意,也就不声不响地退回到他们家的红芋秧苗子园子。自己是一个女人家,村子上的这事儿虽说瞅着让人觉得着急,但这事儿不是自己家的事儿,不该自己跟着搅和,自己家的春红芋还急等着要下地呢。

小米刚蹲下身子,癞包娘不知道从哪儿磨到了她的身旁,蹲下身子帮着她拔红芋秧苗子。她向癞包娘笑着打了个招声儿。

“牛老歪跟牛斜眼儿这爷儿俩一死,牛老歪的女人算是清静了。”癞包娘笑着回了小米,然后很替牛老歪的女人感到清静似的说。

小米一个愣怔,瞅着癞包娘问:“咋的了?”

“你是刚进这个村子不几天的新媳妇儿,你不知道他们家的事儿。牛老歪现在的女人不是原配,牛老歪的原配给牛老歪欺负得上吊死了。牛斜眼儿是牛老歪跟原配生的儿子,他现在的这个女人是在他原配死了之后的两年尾三年头上带个闺女进的他们这个家。后来,斜眼儿大了,闺女也大了,斜眼儿就欺负人家闺女。女人跟闺女都不敢吱声,一有个啥子不高兴的脸色,斜眼儿就打她们娘儿俩。后来,女人见闺女衣裳遮不住身子了,就把闺女慌慌忙忙地嫁给了一个傻子。你想,不是傻子,谁会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闺女当媳妇儿呀。”癞包娘一边帮着小米拔红芋秧苗子,一边向小米说着牛老歪他们家的家事儿,“闺女在傻子家把孩子生下来了,算是生了个名分。可那个傻子傻得啥也不知道,日子没法儿过,闺女就带着孩子回来了。闺女回来之后,斜眼儿仍霸着人家,女人跟闺女也没个撑腰的人给说话。这回这爷儿俩一死,她们娘们儿的日子能不清静吗?”

“牛老歪平日里就不管他的斜眼儿子,再咋也算是他闺女呀。”小米今儿才算听说牛老歪他们家的这些家事儿,很惊奇地瞅着癞包娘问。

“儿子是他亲儿子,闺女又不是他的亲闺女,背后他还向人显摆他儿子有能耐呢。”癞包娘撇了一下嘴,说,“这爷儿俩,算是没走辙儿。”

第315章 癞包娘的感动

“这叫能耐?这不是欺负人家娘儿俩身后没个硬实的人吗?”小米给癞包娘的话说得一股子火气顶到了胸壳廊子里,她不由得回头看了看仍旧躺在那儿没人搭理的牛老歪,这爷儿俩也真该死了,要是自己早知道牛老歪他们爷儿俩还有这事儿,上次自己就一准会把牛斜眼儿断锹把揍个半死不活的。

“这爷儿俩一死,村子里少了俩祸害,这娘儿俩以后的日子也宽心多了,也省得跟着这爷儿俩遭人咒骂了。”癞包娘说,“就是愣头青,虽说是为村子里做了好事儿除了祸害,还是得给这爷儿俩抵命。这老话说,民不告官不纠,要是牛老歪的女人不报官,官府里也不会有人下来过问这事儿,愣头青的命可能还保得住。官府的一插手这事儿了,愣头青就没的跑了。”

老话也说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管牛老歪的女人报不报官,也不管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平日里有多遭人记恨,愣头青把他们爷儿俩的命给杀了,就得抵命。小米瞅了瞅癞包娘,又瞅了瞅仍在那儿躺着的牛老歪。这事儿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不是谁想咋的就咋的了,也不是谁不愿意咋的就不咋的了。这事儿没有官府上的人出面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中间哪个人都解决不了。就算是有人能把这事儿说得一时半会儿平息了,那也会留下后秧子,以后两家人还是会扯着这个后秧子倒腾到这事儿上来。官府上的人出面儿了,立个字据,也就把这事儿彻底了断了。以后凭着官府上出的字据,谁也不会牵扯出啥子秧子来。她这样琢磨了一阵儿,不由得在心里说叨了自己一句——“这事儿不是该你操心的事儿,人命关天,你也操不了这事儿的心。这事儿该咋的,会咋的,老天会给个说法儿。”

癞包娘把一把儿拔下来的红芋秧苗子转身放进了那个空篮子里,回过头来看了小米一阵儿,然后又瞅了瞅眼前的红芋秧苗子园子,说:“你们家的红芋秧苗子长得真旺,魆青,还显得老棒,下地容易活,返醒得还快。到麦季儿上就能拖出很长的秧子了,麦茬红芋就不愁没有秧苗儿了。”

小米向癞包娘一笑,说:“我爹说今年的麦茬不打算栽那么多的红芋了,说栽红芋太累人,还不见得一亩地比别的庄稼多收入多少。”

“那种啥?豆子和芝麻也不高产,一亩地也就是两百块钱左右的收成。眼下也就栽红芋的收成好一些,下成粉条子,一亩地能收成个三百来块钱。”癞包娘很惊奇地瞅着小米。

“我也不知道会种啥,到时候由我爹安持吧。”小米回着癞包娘说。

“你这个公爹就是个能耐人儿,别看他平日里不大言语,脑袋瓜子里转悠得快,心眼儿也多,他咋的安持都错不了,没有啥子把握儿,他就不会有啥子安持。”癞包娘接着小米的话说,“刚才我去你们家了,院子关着门,我在门口喊了几声也没人搭理。邻居说你挑着两个篮子出来了,不知道你要干啥去。要不是村子里出了这事儿在这儿瞅见你了,我还打算去你们家地里找你呢。”

“找我有啥事儿吗?”小米一个迷愣,打癞包爹没了以后,自己就觉得这个女人没有像自己的亲娘那样丢下几个孩子自己走了,已经够让人佩服的了。这个有些邋遢的女人带着几个孩子,日子水里泥里的很不容易,今儿她上门儿找自己,怕是有啥子事儿要自己帮忙了吧。她瞅着癞包娘看了一阵儿,说,“要是有啥事儿,你就只管说吧。”

癞包娘瞅着小米,很难为情地笑着说:“是这,你看吧,今年我们家也没育红芋秧苗子,听说你们家这么多园子的红芋秧苗子自己家栽了之后都要卖,我们家的春地这些日子也给我和癞包一钉耙一钉耙收拾出来了,眼看着不少人家开始往地里栽春红芋了,我们家也没钱去集上买红芋秧苗子。我是想跟你们家商量着看,是不是先能从你们家赊些红芋秧苗子把春红芋栽上,该多少钱就多少钱,等麦上卖些小麦再把钱还你们家?”

“这事儿咋的还要商量,到时候你就过来拔红芋秧苗子吧。也别急着麦上卖小麦还这钱,等秋上手里宽敞点儿再说吧。麦上缴了公粮统购啥的,一家人一年的口粮还都在里面呢。”小米见癞包娘是为了红芋秧苗子的事儿,马上就很朗利地答应了下来,“再说了,麦上小麦也便宜,卖不上啥价儿。咱们往外卖的时候便宜,等家里青黄不接的时候再拿钱往家里籴粮食,就觉得贵了。不管咋说,咱得先把一家人的口粮保证了。”

癞包娘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很感激地向小米笑着说:“这事儿,我还真没有想到你会答应得这么利索。这人一穷了,村子里的人都另眼看你,啥事儿人都怕粘着了烫着了,都躲着你呢。想过来跟你商量这事儿的时候我还心里犯着嘀咕呢,怕你再跟村上的其他人那样,不把我们娘儿几个放到眼里去。”

“看你这话说的!谁家能保证就不会有个啥子灾祸?谁又敢说一辈子没有缺脚儿的时候?”小米把手里拔了满把的红芋秧苗子转身放进了身后的篮子里,回过头瞅着癞包娘说,“你们家现在这个样儿,我知道有多难为。可能你也听说过,在我小的时候我爹就没了,我娘把我们姊妹几个扔下来就跟别人过日子了,我们姊妹几个小的时候比你们家现在还难为呢。”

癞包娘向小米点了点头,说:“穷人的难为只有穷人知道。这样吧,今儿晚晌儿我跟癞包过来帮着你把你们家的春红芋栽上,明儿我就栽我们家的春红芋。”

“我自己慢慢栽吧,就不耽误你们娘儿俩了,这个时候正是春忙的时候,你们家没啥子劳力,慢慢张罗别的活儿吧。”小米瞅着癞包娘说。

“你也别觉着咋的了,你能这样朗利地答应我们家,就是你眼里有我们娘儿几个。打癞包爹死到今儿,村子里还真没有谁这样朗利地答应我们娘儿几个的求呢,今儿我这是心里高兴。”癞包娘向小米说着,两眼竟然淌下眼泪来。

小米瞅着癞包娘这样,心里也是一股子酸,那时候要是有谁伸手帮自己姊妹几个一把儿,自己姊妹几个都感激得心里想哭。今儿癞包娘要晚晌儿帮着自己去栽春红芋,这个时候又这样掉眼泪,那也是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算是在帮他们的忙儿了,心里感激。

“我们娘儿几个别的也没啥,就只有身上的力气。这身上的力气今儿用完了,歇一夜,明儿又来了。”癞包娘一只袖子膏了一下眼泪说。

小米抬手揉了一下有些发酸的鼻子,转过头看了看满园子魆青的红芋秧苗子。她不知道该向癞包娘说啥子了。这些年了,自己这姊妹几个一直心里感激着黄庄子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们,自己很明白癞包娘这个时候的心里就会像当初自己这姊妹几个感激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思一样,只是一门心思地在想着咋的能报答别人对自己的好。

“嫁到这个村子里也有些日子了,到今儿也不知道该咋的称呼你,你也别见怪。”小米向癞包娘说,“这人呀,高一脚低一脚的,总有走背运的时候,但也不能老是背运。这两年癞包年龄还小了点儿,你就委屈这两年。等癞包慢慢大了,懂事儿了,能帮着你扛这个家了,日子也就该翻身儿了。”

“也别管咱们咋的一个称呼,今儿我算是觉得碰上好心人了。”癞包娘袖子膏着眼里的泪水,吸溜了一下鼻子说,“以前只是听别人说牛二筢子家的大儿媳妇儿年龄虽小,但性子倔脾气大。上次你婆娘死的时候,你又把牛斜眼儿半截断锹把揍的鬼一样地叫。说实话,听了人们那样说,又见了你那样揍牛斜眼儿,我还真的打心眼儿里怵你,心里老觉得你这个人不好维持。今儿我算是知道了,虽说你性子倔脾气大,可你的心善。以后,你别在意我这个人邋遢,得闲的时候我找你说话。”

“你这说到哪儿去了,村子里都是整天土里来土里去的人家,谁能比谁干净到哪儿去?再说了,你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张罗着忙,哪儿有那么多的时间讲究?”小米接过癞包娘的话说,“以后要是得闲,只要你不嫌弃我不懂事儿,咱们就经常坐到一块儿唠扯唠扯家常话儿。”

“成,成,成。”癞包娘连忙向小米点着头说,“今儿我就觉得以后咱们能唠扯到一块儿去。我这个人邋遢是邋遢,不爱逞强,也不喜欢听那些娘们儿谁家长谁家短地瞎扯唠。那样瞎扯唠,扯唠扯唠就扯唠出事儿来了。”

小米又看了看癞包娘,这是一个瞅起来不光显得邋遢的女人,也让人觉得是一个性子很软的女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眼下她要挑着一家好几口人的担子往前奔。她能不能挑起这一家人的担子,能挑多久,似乎在人们的心里都有一种她会被压垮下去的担惊。

第316章 孩子们像猴子在拍屁股

“跟她们那些娘们儿唠扯,还觉得她们看不起人似的,老是冲着我撇嘴,跟我比她们小了似的。”癞包娘瞅了一眼小米,叹口气说,“这人哪,就是不能比人家穷了。这人要是一穷,就会落得很多人看不起。原本我们家里就不景气,这癞包爹一死,家里就更不是个景儿了,这就更遭得人家不拿我们娘儿几个当一回事儿了。”

小米很心酸地向癞包娘一笑,打进了这个村子之后,自己就觉得卧牛岗子这个村子不如黄庄子老少爷们儿间让人踏实。

癞包娘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投心的人一样,一边忙着手里的红芋秧苗子,一边把心里的委屈向小米诉苦似的没完没了地说着。小米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听着癞包娘的委屈,不时地回上两句安慰的话,这让癞包娘更觉得心里宽敞了。

小米和癞包娘两个人就这样一边忙着一边说着话儿,不知不觉间又一篮子红芋秧苗子拔得满了,这样满满的两篮子红芋秧苗子够栽上七、八分地的了。小米瞅着满满的两篮子红芋秧苗子,晚晌儿就算是癞包娘帮忙着栽,也够紧张的了。

癞包娘把两篮子红芋秧苗子用两块破麻袋片子蒙上了,没等小米说话,她抓起扁担挑起来就走。

小米瞅着癞包娘这个举动,怔了一阵儿,这才几步追上癞包娘,从癞包娘的肩上抢着扁担要自己挑。

癞包娘两手紧抓住肩上扁担没有撒手,仍旧挣脱着向前走,回头瞅着小米说:“你呀,就别争这个了,这两篮子红芋秧苗子也不咋的沉。再说了,你能答应着帮我们娘儿几个,我这心里已经够感激的了,多替你忙点儿,我这心里也踏实。”

小米见癞包娘这样说了,也就不再争着扁担要自己挑了。她瞅着癞包娘,心里一股子地堵腾,当初自己也是这样,要是谁伸手帮了自己那姊妹几个,自己就恨不得多为人家做点儿啥事儿,用自己这样的办法儿去感谢别人的帮忙,也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儿去感谢人家。今儿癞包娘这样抢着挑担子,就是要用这样简单的办法儿了答谢自己。虽说自己不愿意要她这样做,但是,穷人虽穷,心情却热,这样简单答谢能够让穷人心里踏实一些,就算是这样,穷人的心里仍然会觉得有还不完的情分。

癞包娘的个头不高,扁担两头的篮子蹭着地面儿一摇一晃地悠荡着。她干脆两手拽住了扁担两头的系子,这样一拽,两头的篮子就离开了地面,走起来就显得利索了。

“这些红芋秧苗子回家之后要都拿出来放在阴凉的地方晾开了,别放在篮子里焐着了。”癞包娘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安持着小米说,“有一年春上,癞包爹他省懒劲儿,把从集上买回来的红芋秧苗子就那么搁在篮子里放着了,等晚晌儿下地栽的时候,里面都焐得跟稀牛屎似的。后来听人家说,集上那些红芋秧苗子是给泼了化肥水之后紧忙着拔下来的,那样不光能压分量,红芋秧苗子还青魆魆的显壮实,买回来之后得摊开晾着。要不,一焐,化肥水再一烧,能不烂得像稀牛屎?咱们自家的红芋秧苗子虽说没泼了化肥水才拔,也得晾着,要不,里面也会发烧。发烧了,红芋秧苗子下地就不容易活了。就算是能活下来,也得些日子才能返醒过来,耽误长秧子结红芋。”

小米在癞包娘的身后瞅着癞包娘的后脊梁影子向癞包娘点着头。

老少爷们儿们在牛老歪的周围越聚越多了,有人嚷着要孩子们别往前凑,省得看了之后会夜里做梦害怕。但是,还是有几个孩子像瞅见啥子新奇事儿一样,猴子拍屁股式的蹦跳着在四周围嚷叫着说牛歪嘴终于死了。

小米不知道牛老歪和牛斜眼儿他们爷儿俩这些年到底在卧牛岗子作了多少恶,也不知道他们爷儿俩在老少爷们儿们心里留下了多大的记恨。但是,瞅着老少爷们儿们戏台周围看戏一样说着些不疼不痒的话,瞅着孩子们一跳一蹦过年了一样的高兴,她说不清是该为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心疼了,还是该为老少爷们儿们心酸了。有句老话,叫——打狗刨捡鲢鱼,各人各混法儿,牛老歪爷儿俩死了还这样不招人待见,这也是这爷儿俩这些年在卧牛岗子上维持的吧,也不能怪罪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咋的了。

“走吧,咱们回,别搭理这些事儿。”癞包娘回头见小米在瞅着老少爷们儿们,催了小米一句,说,“会去歇着,早点儿做午晌饭,吃过饭还要去栽红芋,哪有心思搭理这事儿。”

癞包娘的话刚落音儿,就听见村子外面响起了呜哇呜哇的声音,并且很快这声音就进了村子。大约摸癞包娘在哪儿见识过这种呜哇呜哇的声响,她向小米说啥子秘密似的说了一句——“公家的人知道村子里的事儿了,这就来人逮愣头青了。”说着,她把扁担两头的篮子往地上一放,肩上扁担从头上一迈就抓在两个手里,等着瞅稀奇似的站了下来。

小米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也随着癞包娘站了下来。

尽管老少爷们儿们对于牛老歪他们爷儿俩的死不是咋的上心,但是,不管牛老歪爷儿俩平日里咋的对待屋里的娘儿俩,但毕竟他们他们是一个锅灶里吃饭的一家人,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牛老歪的女人还是一路紧跑着报了官。得到报案的官府上的人开着小车,拉着牛老歪的女人,一路呜哇着哨子的声响就到了卧牛岗子。

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平日里很少见到这样车顶子上装着会一红一蓝转悠还会呜哇呜哇叫唤的彩灯,都很胆怯地围在一起瞅着车顶子上的彩灯,伸不开手指似的指了指小车上的彩灯,小声议论着彩灯咋的会转悠还会呜哇呜哇地叫唤。

小车上先是下来了牛老歪的女人,紧跟着牛老歪的女人下来了几个戴着锅盖儿一样的帽子的公家人。这几个公家人先是围着牛老歪转了两圈儿,一个公家人很胆大地翻着牛老歪的身子,另一个公家人还拿着一个小砖头块子大小的照相机,跟着那个翻动牛老歪身子的公家人一闪一闪地对着牛老歪来回咔嗒咔嗒地照相。老少爷们儿们见公家人给牛老歪照相了,很替牛老歪叫好似的说牛老歪死得值了,死了还能让公家人给他照相,就是不知道公家人会不会因为给牛老歪照相了向牛老歪的女人要相片儿钱。

就在几个公家人围着牛老歪又是给牛老歪翻身子又是照相又是往本本儿上写啥子的时候,愣头青牛大棒子一手拎着一个空棉花药瓶子向这几个公家人嚷叫着就过来了——“我就是愣头青牛大棒子,这一个是我活活儿地给我摔死的,他们家还一个是让我用钉耙几钉耙夯死的。摔死的是牛老歪,夯死的是牛斜眼儿,他们是爷儿俩。你们公家人不用忙乎了,我给他们爷儿俩抵命。看见没?这瓶子棉花药我全喝下去了,一会儿就走人了。”

公家人一听愣头青这么喊,奔过去两个三下五去二地就把愣头青按倒在地了,然后就反靠起愣头青的两只手脖子,架着愣头青往那个小车儿里塞。他们把愣头青塞到小车儿里之后,一个抓住愣头青一只胳膊和脖子陪愣头青在后面坐着,一个进了前面的车门儿又让车顶子上的彩灯叫唤起来,呜哇呜哇地又箭一样地开走了。

留下来的两个公家人又在牛老歪的前后忙活了一阵儿,吩咐着要村子里的几个老少爷们儿们把牛老歪的尸身帮着给抬回牛老歪他们家去。一个公家人把愣头青丢下来的棉花药瓶子捡起来放进了一个很干净的袋子里,然后又在袋子上写了几个字儿,然后就和另一个公家人一道儿跟着牛老歪的女人去看给愣头青用钉耙夯死了的牛斜眼儿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不知道这两个公家人是不是还会给牛斜眼儿照相,是不是还会拿着尺子在牛斜眼儿的身上前后左右地量,也跟着这两个公家人去了牛老歪他们家。几个给公家人吩咐了的老爷们儿拽胳膊的拽胳膊,扯腿儿的扯腿儿,抬一头死猪似的架着牛老歪的尸身跟在人们的身后。

“回吧,没咱的啥事儿。”癞包娘把放下来的担子重新挑到了肩上,回头向小米说,“官府的人插手管这事儿了,愣头青也喝药了,这事儿也就算是到头儿了。”

小米又瞅了瞅给人们像死猪一样架着的牛老歪的尸身子,刚才还在自己面前戳腾着要自己跟公爹分家过日子的牛老歪,转眼儿间在自己面前就是一个死人了,自己还眼睁睁地瞅见了愣头青拎着他的脚脖子摔腾他的最后那几下。r/>

癞包娘两手拽着扁担两头的扁担系子,脖子向压着扁担的肩膀稍稍地歪着,脚下的步子走得好些日子都没有看见过了的轻快。

小米跟在癞包娘的身后,瞅着癞包娘的后脊梁影子,瞅着癞包娘一步紧接着一步往前倒腾着的两脚,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这个时候的心思在哪儿了。

第317章 小米对癞包娘的心思

癞包娘挑着两篮子红芋秧苗子,一路显得很轻快地回到了小米他们家。

满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山羊见有人挑着两篮子青魆魆东西进了院子,马上都扯着脖子挣着脖子上的绳子向这两篮子的红芋秧苗子炸了营似的咩咩地叫。没上绳子的羊羔子马上蹦跳着向这两篮子的红芋秧苗子围了上来,伸着嘴巴就向篮子里扯拽红芋秧苗子。癞包娘对羊不陌生,但是,她还没见过一个院子里拴了这么多的羊,也没见过满院子里还有这么多没有上绳子的羊羔子,对于一下子围上来的这么多的羊羔子,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咋的应付了,只好在原地转着圈儿让扁担两头的篮子也悠荡着转圈儿,借以躲开这些羊羔子。可是,这些羊羔子也跟着篮子转圈儿,不时地还能从篮子里扯下来一、两棵红芋秧苗子来,然后就磨动着嘴巴咕咕嚓嚓嚼了起来。没能从篮子里扯下红芋秧苗子的羊羔子见旁边有羊羔子从篮子里扯下了吃食儿,慌忙着就向吃着红芋秧苗子的羊羔子嘴里去争抢。吃着了红芋秧苗子的羊羔子见有别的家伙要向自己嘴里抢夺吃食儿,马上两后腿一立整个身子竖站起来,头一低就做出抵头干仗的架势。没能吃到红芋秧苗子的家伙一看这阵势,也不示弱地把头一低,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紧接着就是羊羔子腾棱腾棱地在院子里抵头干仗的糟乱了,它们似乎因为抵头干仗而忘记了癞包娘挑着的两篮子的红芋秧苗子。

癞包娘见羊羔子们比赛似的满院子里高高低低地蹿蹦着互相抵头干仗了,这才放心似的站了下来,嘴里不知道是抱怨还是咋的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我的个娘哟,都把我转圈儿转得头晕了,再转两圈儿就转晕趴下了。”

跟在癞包娘身后进院子的小米瞅着癞包娘在那儿挑着两个篮子转圈儿,止不住掩嘴扑哧一笑,说:“哪能那样转圈儿呀,可不是能把人给转晕了。”

“不转圈儿能成吗?你看那些羊羔子,跟土匪似的过来就抢着要上篮子里吃。这些红芋秧苗子能让它们吃吗?晚晌儿还指望着它们下地呢。”癞包娘把两个篮子往地上一放,把扁担一扔,两手抓起两个篮子的系子提起两个篮子就要往小米他们家的堂屋里去,回着头向小米说,“把这些红芋秧苗子放到屋里摊开了,看它们还能够着吃了。”

小米紧走上几步把堂屋门给推开了,让着癞包娘进了屋。

癞包娘把两篮子的红芋秧苗子往堂屋的当门儿一放,就忙活着要把红芋秧苗子从篮子里往外掏,说:“挨着两个夹山摆上两绺子,也能摆得开。”

满院子里的山羊这个时候都在向堂屋里瞅着小米,一声接着一声地叫嚷着。小米这个时候似乎才记起来还是早起间儿给这些羊上的草,一个早起到这个时候,自己就一直没有得闲再给这些羊添上一把草,这些羊早起间儿吃的那些东西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反刍倒磨,肚子里也该没啥子东西了。她向院子里瞅了瞅那些羊,打婆娘死了之后,自己就觉得这个家里的里里外外自己一个人忙活着怕是照顾不了它们了,曾想过让谷子过来把它们都还牵回去。可是,就算是谷子把它们都牵回去了,谷子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春梅嫂子的身子眼下已经很显怀儿了,再也不能让她做啥子重的体力活儿了。谷子要一个人家里地里地忙,哪儿还有工夫去照看这些羊啊。自己这边还有玉米,晚晌儿放学的时候她能把这些羊牵出去放放,就是早起间儿和午晌间儿自己要多操点儿心,给它们上些草。这样虽说自己忙了一些,也总比让谷子一个人骨折而顾不住哪儿要强一些。

癞包娘把两篮子的红芋秧苗子摆好之后,两手在前衣襟子上蹭了蹭,抬头向小米笑了笑说:“这样摆着,等晚晌儿去栽的时候就不会发烧了。”

小米见癞包娘把两篮子的红芋秧苗子挨着两边的屋子夹山摆放得还算规整,很感激地向癞包娘笑着说:“你看,这多麻烦你了。你先在屋子里坐会儿,我这出去给这些羊拽上一把干红芋秧子回来,回来再说话。”

“我这也不坐了,赶着回去做午晌饭儿,吃过饭我跟癞包过来帮你栽春红芋。”癞包娘说着,瞅了瞅院子里的那些羊,“晚晌儿让癞豆儿也过来,让他帮着你把羊牵出去放放。”

“咋?癞豆儿不上学了?他才多大呀!”小米听了癞包娘的话,很吃惊地瞅着癞包娘。

“不上了。”癞包娘叹了一口气,说,“癞豆儿上学,老师们都说他心灵,我也舍不得让他不念书。可有啥子办法儿呀。他爹活着的时候,虽说家里日子不咋的景气,必定有他爹在撑着,一家人的日子也能滚着爬着地向前过,也没想着不让他们几个上学念书。癞包爹这一死,这家人的日子就更塌气儿了,癞包下学了,癞豆儿也下学了。不是我不想让他们念书识字儿,是家里实在没有供养他们上学念书的能为了。眼下我们那个家,上有老下有小,虽说癞包他爷爷奶奶还能动弹着帮我一把手儿,必定他们年纪都大了,平日里他们别有个三病五灾的就好,我也没想着他们能帮我多大的忙儿。说白了吧,我们那个家眼下就指望着我这样一个很邋遢的女人往前拉扯,我能让他们一天三顿饭不管好歹有个吃的,就算我很大的能为了,还有啥能为供着他们几个念书识字儿呀。癞包下学了,虽说年龄还小,眼下也能帮着我一把儿了。癞豆儿是帮不了我啥子,拾个柴草烧个锅,也算是中点儿用了。”

小米瞅着癞包娘,眨了两下眼,很替癞包娘难为地叹了一口气。是啊,这样一个女人拉扯着一大家子人的日子,能让这一大家子人一天三顿饭不管好歹有个吃食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儿还有啥子能为再去供养着几个孩子念书识字儿呀。当初自己也想着能让谷子进学堂念书识字儿,想归想,自己却没有那个力啊。眼下的癞包他们这一家人,虽说有癞包娘在支撑着,日子显得要比自己姊妹几个那些年的日子好过一些,但是,细心地揣摩来,他们现在的日子也并不一定要比自己姊妹几个那些年好过到哪儿去。癞包娘要拉扯几个孩子,还要照顾着上了年纪的癞包他爷爷和奶奶。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倒下就倒下了,说成了药罐子就成了药罐子了,这些事儿都压在癞包娘的两个肩膀子上,她不得不想着这些,也不得不防着这些。日子里的这些事儿又不是想防就能防得住的,今儿是这样儿,明儿会是啥样儿,谁也说不准,谁也预想不到,就像自己的婆娘一样,谁能想到她一觉就再也睡不醒了?别说是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怕是连婆娘她自己也不会想到。癞包娘虽说邋遢,癞包他爷爷和奶奶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她不会没想到这一步儿。当初压在自己肩膀子上的只有想着法子跟豆子哥一起把几个妹妹带大了,而眼下压在癞包娘肩膀之上的不光是要把癞包他们几个养大成人,还要在癞包的爷爷和奶奶跟前尽孝。

“我这就回去做午晌儿饭,今儿咱们都早点儿吃,饭后咱们早点儿下地。”癞包娘摇了一下头向小米笑了笑说,“这儿子就是这个样子了,也没啥儿,穷日子穷过法儿。”说着,她抬腿就要向外走。

小米见癞包娘要回,不知咋的,心里一下子腾起了一个念头儿。她拉住了癞包娘,向癞包娘笑了笑说:“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你看成不?”

癞包娘给小米说了个愣怔,瞅着小米上下看了看,自己这样一个给村子里很多娘们儿不放在眼里的女人,自己那样一个让很多老少爷们儿们斜着眼看的家境,小米这样一个算是富户人家的儿媳妇儿,能会有啥事儿要跟自己商量?

“刚才我忽地有个想法儿,想先跟你说说,不知道你还是啥样儿的一个意思。”小米瞅着癞包娘说,“眼下癞包他爷爷和奶奶也干不了啥子重活儿,癞豆儿也下学在家了。我琢磨着他们几个帮不了你干啥子重活儿,也能帮你别的法子给家里多添点儿收入。你看这样行不?院子里的这些羊是我娘家他们姊妹几个的,这中间我做个主儿,把那几个马上就要上绳子的母羊羔子给你们家养着。咱们这儿历来的规矩,等你们把这几个母羊羔子养大了下羊羔子了,你们留下一个羊羔子,再把母羊和剩下来的羊羔子还回来。今儿我做个主儿,你看这样行不?这几个母羊羔子你们牵过去养着,等下头一窝羊羔子,你们把羊羔子还回来,母羊你们留下归你们家,这样很快就下第二窝羊羔子了,就能很快让这几只母羊给你们家添收入了。老话也说了,种地不如养羊,养羊不如养塘。咱们这儿也没有啥子水塘能养鱼,就算是有塘养鱼,也轮不到咱们养鱼。这几只羊一年两窝羊羔子,眼下羊的价钱也在往上涨,这几只母羊一年也能给你们家添不少的收入,估摸着也能抵上几亩地了。”

第318章 牛大锤跟愣头青的女人有那事儿?

癞包娘给小米的话说得瞪大了两眼,她很不敢相信似的把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放到嘴里咬了一下,这不是在做梦,手指头给自己咬得真真儿地疼!敢情这是咋的了?咋的会是这样?

小米瞅着癞包娘不敢相信似的这样咬了手指头,不由得一笑,说:“要是你同意的话,赶在这几天你就过来把这几个母羊羔子牵回去。这几个母羊羔子赶在今年底或者明年春二三月间儿,就该有能下窝儿的了。今儿晚上望秋和我爹回来之后,我再跟他们两个打个招声儿。再咋也不是我们家的羊,这个时候是春梅姐他们家的了,虽说我敢肯定我爹他不会有啥子别的说道儿,跟我爹打个人招声儿还能是应该的。要是不打这个招声儿,理儿上说不过去。”

癞包娘很感激地向小米点着头,嘴里不由自主地应和着说:“是,是,是,是该跟你们的爹说一声儿。这让我咋的说呀,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样想着帮我们娘儿几个。”

“说啥呀,都是一个村子里的邻居。再说了,我们姊妹几个也是打苦日子里熬到今儿,知道这样的日子的难为。眼下我嫁到这个家里,日子比你们娘儿几个要松宽些。别说是你们娘儿几个,就是村子里任何一个人家,只要找到了我小米,只要说句话,只要我有这样一个能为,都不会薄了人家的面子。今儿虽说你没有张口儿,可我琢磨着自己也没有别的啥子好办法儿能帮着你们娘儿几个,就寻思着把这几只母羊羔子让你们家养着,到时候把头一窝的羊羔子还回来就成。”小米瞅着癞包娘说。

“你真是个好人!”癞包娘很感激,喉咙管子这个时候也有些硬了,她瞅着小米,咬了半天的嘴唇子说,“说实话,打我进了你们家的这个院子,瞅着那些羊羔子在院子里这样热闹地跳来蹦去的,心里就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儿,想跟你商量着看能不能从你们家寻借上一只母羊羔子喂着,等喂成了能下窝儿了,按着这儿飞规矩再把它还回来。今儿你这么替我们娘儿几个想着这么远,这让我心里不知道该咋的好话儿了。”

“别啥子好话不好话儿的,你们娘儿几个的日子能很快有个起色,咱们老少爷们儿们心里就踏实了。”小米回着癞包娘说,“我琢磨着按着咱们这儿的规矩把母羊羔子给你们娘儿几个养着太慢了,等把这母羊羔子养得能下窝儿了,得个大半年的时间。你们再把他下的羊羔子养得能下窝儿了,又得个大半年的时间,这样一来二去,你们娘儿几个要忙上将近两年的时间才能见到回头的羊。按着我的意思,你们娘儿几个也就算是忙上一个大半年,就能让这母羊羔子给你们家下窝儿换钱了,缓气儿的时间也变短了。”

“这样就亏了你们家了。”癞包娘瞅着小米说。

“也没个啥亏吃,这个时候我们家送给你们家的是羊羔子,到时候一只羊羔子我们家不费啥事儿就能换回来几只羊羔子,吃亏的还是你们娘儿几个。”小米一笑说。

小米和癞包娘两个人正这样说着话,官府里的那辆会闪灯也会叫唤的小车儿叫唤声又呜哇呜哇地进了村子。这是咋的了?咋的还没个完了?小米和癞包娘互相看了看,不由得两个人从堂屋里走了出去,走出了院子。她们刚出院门儿,就听到远处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嗓子,说是愣头青死了。

“愣头青死了?”癞包娘不由得皱着眉头琢磨着向小米说,“怕是官府的车没有把他拉到官府里就该死了,他喝了那么多的棉花药,哪儿能撑着走多远儿的路啊。”

小米的心里一疼,愣头青和自己的公爹是同吃着望春他奶奶的奶水长大的,这是婆娘活着的时候跟自己说的,平日里愣头青有点儿脑子里缺筋少弦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很少跟么他呛着茬儿说话,唯恐着跟他呛了茬儿会惹得他跟人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棒子脾气。但是,尽管愣头青有些缺筋少弦儿,对于这个家,他很亲热,虽说按照辈分他还是公爹的叔字辈的人,公爹要是在他面前说个啥儿,他就听个啥儿。在公爹的面前他也很少说话,总是听着公爹的安持,帮着公爹前前后后地忙。很多事儿他做起来显得很笨手拙脚的,但是他还是很热心地帮着忙。有时候他会忙得让一些事儿过后还得重新再忙上一遍,让人觉得他越帮反而越忙了。但是,公爹从不说他帮了倒忙儿,还会向他很感激地说上几句话,让他高兴得脸上一直笑个没够。今儿他就这样死了,以后这个家里就他就再也不能过来帮忙儿或者听公爹说话了,这个村子里以后也再见不到他了。

癞包娘回头瞅了一眼小米,叹了口气说:“愣头青这个家伙,今儿把自己的命搭上了,虽说算是给村子里做了件好事儿,这也太不值当的了。他这一死,怕是就没啥子碍着他女人的眼了。虽说他的大孩子也大了,小闺女再有几年就能出阁嫁人了。他女人跟他生了孩子,又跟他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可这些年他女人没拿他当回事儿,心里不热和他。”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凑到小米的耳朵跟前,接着她的话说,“村子里有不少人说她跟牛大锤有点儿扯不清秧秧子,有人有鼻子有眼儿说得跟亲眼瞅见了似的真着。其实吧,这事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大都看得出来,就他愣头青缺筋少弦地看不出来。外场儿上他还时常咧着嘴巴笑着把自己的女人说得跟花儿似的,老少爷们儿们听着心里酸,可这事儿又不能说跟他说。就算是有人想告诉他,也担心着他那不通气儿的大棒子脾气上来了会闹出啥事儿来,也就不会告诉他了。这下好了,他这一死,清净的也清净了,不清净的也清净了。”

“啥?”小米不由得瞅着癞包娘,很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这事儿别说人们没见个真着,就算是有人撞上了,也装作没有瞅见。”癞包娘很替愣头青觉得委屈似的说,“这人,缺筋少弦儿也太不透溜了,自己的女人对自己啥样儿就觉不出来。”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儿,愣头青的女人要是真的和牛大锤有那档子事儿,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人。女人,既然嫁了一个男人,就得很规矩地守着这个男人好好地过日子。男人,要是娶了一个女人,就该本分地守着自己的女人,不能越规负了自己的女人。要是他们两个人有那档子事儿,愣头青的女人就离了妇道,牛大锤也负了牛笔他娘。琢磨到这儿,她还是不由得摇了摇头,咋的可能会是这样!愣头青的女人虽说自己没见过几次面儿,但是,自己还是觉得她不会是那样不顾廉耻的女人。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女人,咋的能会这样,也不可能这样。再说了,牛大锤是这个村子里的体面人物,平日里说话办事儿都显得规规矩矩。这样一个体面任人物,能会做出这样不体面的事儿?他就不怕给人知道了会把他另眼相看?从这儿来看,牛大锤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儿,老少爷们儿们对这两个人的说法儿怕是一个胡扯。可能是他们两个得罪了啥人,人家这样胡扯着损他们两个的名声。

“牛大锤和愣头青女人两个人,把那些事儿做得不显山不漏水的,平时两个人像是都到庄稼地里去,从来不在家里做那些事儿。倒是有一年秋上,有人瞅见他们两个人从芝麻地里出来了,也就怀疑着这两个人有那档子事儿了。”癞包娘向远处瞅了瞅,回头向小米说,“起初人们还都不信,说是这事儿是胡扯。后来,有一年的冬天,村子里的男劳力都去挖河做河工了。牛大锤是大队里的人,村子里倒河工上来回都很方便。有一天晚上村子里有人瞅见她们两个人在一块儿了。打那之后,人们就相信了他们俩有事儿了。不过,说也没有抓个正着,背后人们就把这事儿当个笑话。”

小米听着癞包娘的话,心里不由得一愣,还真有这事儿?她紧瞅着癞包娘,皱着两个眉头想问个彻底。但是,她马上又在心里怪罪自己,这是啥事儿,自己咋的能会操这份心呢?

“这愣头青一死,牛大锤没啥子顾及了,愣头青的女人也没啥子顾及了,估摸着这两个人呀,以后有的戏唱了。”癞包娘有点儿担心天会塌下来似的叹着气说。

“这事儿呀,不管有没有,咱们都管不着,以后呀,咱们就费着心思,想法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成。”小米拦住了癞包娘的话,说,“别人这样的事儿咱们尽可量地别去操心,省得到时候惹出啥子是非来。”

癞包娘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笑着说:“是,村子里这样的事儿不关咱们啥事儿,咱们也就是图个稀奇,快活快活嘴儿。以后不管村子里再有啥事儿,就依着你说的,咱不闲嗑这个牙儿了,谁爱咋的咋的,跟咱没啥子牵扯。”

第319章 公家人是吃饱撑得胡扯

“我这就给院子里的羊拽些干红芋秧子,把它们喂喂,咱们做午晌饭儿。外面死人的事儿跟咱们没啥子牵扯,等公家人把事儿处理好了,咱们两家上门烧两张纸行个素孝,别的也不能咋的。”小米看了癞包娘一眼,说着就去了堆在院子门口的那个红芋秧子垛。

“那我也赶忙回去做饭,午晌饭儿后我跟癞包和癞豆儿一块儿过来,咱们一块儿下地帮你把今儿晚晌的春红芋栽上。”癞包娘见小米去垛上拽干红芋秧子了,向小米招呼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小米他们家院子里的那些羊羔子,然后就回了。

小米费劲巴拉地拽了些干红芋秧子抱进了院子,那些羊见了这些吃食儿,都伸着脖子很委屈地向小米叫着。她把干红芋秧子往地上一放,挨个儿解开了那些拴着的羊绳子,很快,这些羊围着地上的干红芋秧子挤到了一起,相互争抢着咕咕喳喳地开始往嘴里嚼食儿。那些没有上绳子的羊羔子这个时候也凑热闹似的在这些大羊的身子下面钻来蹭去的,并不时地向地上的干红芋秧子嚼上两口,然后又蹦跳着蹿了出去,互相嬉戏着抵头干仗。她瞅着眼前的这些羊像传说中的土匪一样相互争抢着吃地上的干红芋秧子,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咋的了,竟然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了。按说,这个时候外面的春草已经绿了田间地头和荒坡,要是家里有空闲的人手儿,这个时候把这些羊赶出去吃些春草,很快就能补上冬天掉下的膘来。可眼下哪儿有这样的人手儿呀,玉米要念书识字儿,再咋也不能耽误了她。这个家,公爹和望秋爷儿俩一天到晚在外面忙着挣钱,眼下的里里外外也都指望着自己,就算是公爹每天回来都安持着要自己不能太忙了,可节气在这儿向前赶着,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儿都在那儿摆着,自己能眼瞅着地里要耽误节气,里里外外的事儿要摆在那儿不动吗?作为这个家里的儿媳妇儿,作为这个家里的一口人,不管是地里还是家里的活儿,自己都不能偷懒不管呀。公爹和望秋两个人每天也够忙够累的了,家里的这些事儿再撂下来等着他们爷儿俩去做,情理上也说不过去。这个家的里里外外,眼下就得自己可着劲儿操持着呀。她又从院子外面给这些羊拽回了一些干红芋秧子,有这些干红芋秧子,这些羊也能吃个差不多了,待会儿再给它们饮上两盆水,它们也就能消停一阵儿了。

院子里的这些羊这个时候只顾着争抢着吃食儿了,也就消停着不再委屈似的叫了。小米瞅了瞅这些羊,这些羊这个时候是消停了,可鸡圈棚子里的那些鸡这个时候也该添食儿了。好在婆娘死后公爹把几百只鸡分着和春梅姐两家养着了,要不单是那些鸡,每天就能吵得人不能安生。鸡这东西还不像羊,羊这物件儿,肚子吃饱了就卧下来倒磨反刍,显得很消停。鸡这东西,前面吃后面拉,一天到晚都能吃,一会儿没食儿吃了,就会满圈子里闹腾。

小米给圈棚子里的鸡添了吃食儿和水,就着忙着要进灶房里做午晌饭儿。今儿拔了这么多的红芋秧苗子,晚晌儿不赶点儿紧,怕是要贪黑儿了,虽说癞包娘要过来帮忙儿,必定地里的水不方便,要到很远的水塘里一担子一担子地往地里挑。一桶水也就是十几个窝窑儿,一担水也最多也就是三十几个窝窑儿。虽说红芋这东西很皮实,有点儿潮气儿就能活下来。可必定这是在种庄稼,一个窝窑儿的水浇得少了,栽下去的红芋秧苗子要得很多天才能返醒过来,这样就耽误它长秧子结红芋了。就在她刚围上围裙想要洗锅的时候,两个戴着锅盖帽子的公家人进了院子,招呼着要小米配合他们的工作。

小米解下围裙来到院子里,先是客气着给这两个公家人让了座儿,然后很迷糊地瞅着这两个公家人。

“今儿你们村子里发生了命案,作为我们执法机关,根据群众报案,及时赶到了你们村子。据村子上的村民反映,说你看见了愣头青牛大棒子和牛老歪最后的厮打。我们两个过来就是想让你把你所看到的情况能如实地向我们做个反映,以便我们能真实地掌握情况。”一个公家人坐下来之后,瞅着小米说,“虽说凶手已经畏罪自杀,这个案件也算是彻底侦破了。可是,案子侦破了,我们是要按照程序写出结案材料的。鉴于你亲眼看见了愣头青和牛老歪两个人最后的厮打,我们希望你能仔细地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把当时的情况向我们反映得具体一些,配合我们把案发时的情况掌握得更详细、更准确一些。”

这个公家人说的一些文词儿,小米听着有些迷糊,不由得她问了一句:“啥是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就是愣头青杀了人,心里害怕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就自己喝药结果了自己的性命。”说话的公家人向小米解释啥是畏罪自杀。

“啥是刑事责任?”小米又是一个迷糊。

说话的公家人见小米又这样问,不由得摇了摇头,向小米一笑说:“刑事责任就是……,他犯了人命案了,按照国家的法律他要承担一定的责任。老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杀人偿命就是刑事责任。”

小米似乎明白了啥子叫刑事责任,但是,愣头青把牛老歪爷儿俩整死之后并没有啥子害怕呀?根本说不上是啥子畏罪。他喝棉花药死了,是他觉得自己把牛老歪他们爷儿俩都杀死了,欠了他们爷儿俩的人命,是他自己想着要偿命的,跟这两个公家人说的畏罪自杀也根本扯不上啥子。看来,这公家人的嘴也靠不住,也会胡扯八说,畏罪就是畏罪,不畏罪就是不畏罪,咋的他们一张嘴就把这两样事儿扯成了一样事儿。再说了,愣头青也给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偿命死了,事儿也就算是了结了,这些公家人还缠着要知道他们咋的厮打的有啥用处呀?这些公家人,吃饱了撑得拿这事儿折腾着消化食儿呢。虽说自己觉得这两个公家人有些六根指头挠痒多这一道儿,但是,他们是公家人,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他们咋说老百姓就咋听,他们要自己说啥,自己就说些啥。接下来,她把自己看到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说:“这也不能光怨愣头青一个人,也怪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平日里拿愣头青缺筋少弦儿地不识数,欺负人家太狠了。要不,愣头青也不会一下子就把他们爷儿俩都给收拾了。老话说了,这人千万别作恶。恶作得多了就会有报应,人不报天报,天不抱人报,总会有报的。”

那个一边听着小米讲那些情况一边往那沓儿信纸上写字儿的公家人停下了笔之后,反复把写在信纸上的字儿看了两遍,然后把信纸往小米面前一递,要小米看看是不是记的和小米说的一样,如果有不一样的地方,请小米指出来。

小米瞅了瞅递到自己脸面前的信纸,摇了摇头说:“不识字儿。”

写字儿的公家人见小米不识字儿,就把递出去的信纸收回来,要小米仔细听着他念上一遍,有不对地方要及时说出来。接着,他就像小学生念仰脸书似的把写在信纸上的字儿念了一遍,然后瞅着小米问是不是有啥不一样的地方。

小米摇了摇头,说写的跟自己讲的一样。

“那你就在这份材料上签字儿吧。”写字儿的公家人把手里的笔递向了小米。

小米很难为情地一笑,说:“我字儿都不认识,哪儿会写字儿呀。”

“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那个没有写字儿的公家人有点儿不相信似的盯着小米。

小米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不会。你们也别笑话我,打自小就没进过学堂,笔就不知道咋样拿法儿,咋的能会写自己的名字?”

“只有这样啦,我在需要你签字的地方把你的名字写下来,然后你就在你的名字上按几个手印儿。”写字儿的公家人把手里的信纸重新垫在小米为他准备的那条长凳子上,在信纸上的几个地方写下了小米的名字,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盒印泥。他打开印泥盒子,要小米伸出手指头蘸上印泥往信纸上按手印儿。

长这么大以来,小米还从来都没有按过手印儿。但她听人说过,这手印儿一按,就铁定了自己所说的话,再想滚嘴不承认都不好使了。不过,今儿自己也没有讲别的啥子,按手印儿就按手印儿。她把手指头在印泥上蘸了蘸,然后跟着写字儿的公家人在信纸上找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名字自己虽然不会写,但自己认识,多少自己也上过三年级,虽说这些年一直忙着拉扯几个妹妹了,再也没有念过书看过字儿也没有拿过笔了。可在麦子妹子跟大舅念书识字儿之后,又把自己的名字写给自己看了。她在信纸上跟着这个公家人的手指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公家人,这字儿写得也不咋的,把自己的名字写得枝溜巴茬的,跟鸡挠食儿蹬出来的一样,还赶不上麦子妹子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好看呢。

第320章 小米按手印儿

写字儿的公家人在小米的名字上点了点,小米跟着这个公家人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了红彤彤的手印儿。她瞅着自己按下的红彤彤的手印儿,自己的这几个红彤彤的手印儿是向公家人证实了当时愣头青是咋的摔牛老歪了。很快她转头看着这个让他按手印儿的公家人,问:“咋的我后面说的话没记在这信纸上呢?”

“什么话?”写字儿的公家人一惊,瞅着小米问。

“这人千万别作恶。恶作得多了就会有报应,人不报天报,天不抱人报,总会有报的。”小米瞅着这个公家人,把自己的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呀。”写字儿的公家人一笑,说,“这句话跟这个案子没啥关系,没必要写下来。”

“咋的没关系了?”小米紧追着这个公家人问,“要不是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平日里作恶了,愣头青能会一下子把他们爷儿俩都给收拾了吗?”

写字儿的公家人一笑,说:“这是两码事儿,一个是属于道德范畴,一个是属于法律范畴。道德约束的事儿法律不一定能约束,法律约束的事儿道德一般都能约束。”

小米听着这听不懂的话,心里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光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么简单,这跟邻里间该咋的为人处事儿牵扯很大。要是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平日里能很好地跟老少爷们儿们相处了,也不会有今儿这事儿。这个公家人只看着村子里出人命了,也不管是因为个啥子才出的人命,过来走上这么一趟,写几个字儿就算是把事儿给了结了。以后村子里还会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他们不问,反正到时候要是真的再出这样的事儿了,他们再坐着会闪灯又会叫唤的小车儿跑上一趟,再找上几个瞅见事儿的人问问话写写字儿,屁股一拍又走了。

写字儿的那个公家人把小米按了手印儿的那沓儿信纸小心地放进了一个牛皮纸袋子里,抬头向小米说了一句感谢配合和支持的话,然后就和那个没有写字儿的公家人离开了小米他们家的院子。小米礼节性地把他们两个送到了院门口,瞅着两个公家人有说有笑地远去了,心里不由得一堵,他们居然还能有说有笑地显得很轻快,村子里这眨瞪间就没有了的三条人命在他们的心里根本就算不上啥子呀!

院子里的那些羊咕咕嚓嚓地吃了一阵子干红芋秧子,这个时候可能是吃进肚子里的干红芋秧子闹腾得它们口渴了,纷纷仰头瞅着站在院门口的小米,扯着劈劈拉拉的喉咙管子,小孩子向娘要啥子东西似的咩咩地叫。小米回过身子瞅了瞅这些羊,急忙着进了院子给它们弄了两盆放了盐的清水。这些羊马上就把头伸进了盆里去,吱吱扭扭地喝得盆里的水直响,同时它们也把喝进嘴里的水咽得肚子里咕噔咕噔地响。

小米给这些羊饮了两盆水,然后重新回到灶房里扎起了围裙,张罗着要做午晌饭儿。午晌饭儿只有自己和玉米两个人在家吃,公爹和望秋每天赶着多拉一些活儿,早起一大早起来吃点儿东西就出门走了,晚上有时候要等到半夜才能赶回来,很少在家吃午晌饭儿,这午晌饭儿就很好做了,有个两三瓢水就够自己这姊妹两个吃的了。倒是自己不明白是咋的一回事儿了,咋的自己的饭量这些日子越来越大了。要说是怀上孩子了吧,人们说有三个月的时间就会有动静儿了,孩子会在肚子里伸胳膊伸腿儿地动弹,可自己这肚子里一点儿动静儿也没有。要说没有怀上吧,咋的会饭量越来越大,有时候不到饭时就觉出饿来了,会不会是这些日子里里外外地自己忙得多了?那也不可能呀,在黄庄子的时候,赶在庄稼季儿上,自己要比眼下忙得多了,有时候能忙得一天摸不到嘴里一顿饭,那也没有眼下这个饭量呀。她向锅里添了三瓢水,然后淘了两把米下锅,篦子上拾了几个馍馍,然后把锅盖儿一盖,这才弯腰把炉门儿拔开了。打婆娘死后,公爹怕自己一个人在家忙活不过来,就用小四轮子从驴堆儿集上拉回了半车斗子的煤球,让自己别再烧柴做饭了。说一个人灶前灶后忙活着也不清闲,烧炉子方便省事儿。还要自己别省着,自己在家想吃啥就做点儿啥儿,一定要把身子骨照顾好了。隔三差五的公爹还会捎回来些生肉或者熟肉,要自己别心疼花钱了舍不得吃。也别说,这些日子虽说自己的饭量大了,但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容易饿了,可能就跟公爹捎回来的这些生肉熟肉有牵扯。人们都说吃的油水大了就不容易饿了,打进这个家到今儿,这个家锅里的油水就一直要比别人家多,只是以前不如眼下吃的牛肉多。眼下公爹捎回来的熟肉大都是熟牛肉,人们也都说牛肉吃到肚里要比猪肉鸡肉搪事儿。

小米把炉门儿拔开之后,又张罗着把小锅灶刷了刷,待会儿等癞包娘他们来了,让癞包和癞豆儿在这儿再吃上一些。不管咋说,自己这个家的日子要比他们家好了不少,怕是他们平日里也舍不得吃上一顿肉。大人还好说,就是癞包和癞豆儿,都还是孩子,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嘴馋着呢。可他们家,手里哪有宽敞的钱给孩子弄顿好吃的。今儿就让他们在这儿吃上一顿吧。昨个儿公爹捎回来的肉让自己昨个儿晚上都给煎炒出来了,今儿就烩上些让他们解解馋,给他们补补身子骨。

小米在锅灶的前后忙活了一阵儿,灶房的烟筒里很快就飘出了阵阵的烟雾。

公家人这个时候该走了吧?不知道公家人会跟他们两家有个啥子说道儿,也不知道牛老歪和愣头青他们两家人这个时候是不是开始着手操办他们的后事儿了。愣头青这一死,孩子也都能伸开手儿了,以后的日子也犯不了多大的难为。倒是牛老歪他们家,虽说牛老歪他们爷儿俩不是个货色,必定他们爷儿俩活着能支撑着家里的门面,他们这一死,牛老歪的女人她们娘儿几个以后的日月就费劲儿了。小米在锅灶的前后忙活着,心里不由得还是想到了愣头青和牛老歪他们两家人。这两家人,以后别因为今儿这事儿接下了啥子冤仇就成,要是今儿这个冤仇结在这两家人的心里了,那可就不好解开了。按说也不会,照癞包娘的说法,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对牛老歪的女人娘儿俩太不是个说道儿,这娘儿俩心里也会记恨这爷儿俩,换上性子刚强一些的女人,早不跟这爷儿俩在一起过日月儿了,也不会守着他们爷儿俩受那份儿窝囊气。这爷儿俩这么一死,她们娘儿俩心里还应该感激愣头青为她们出了一口气,不该去与愣头青他们家结啥子冤仇。她往锅灶膛里添了把柴,瞅着灶膛里呼呼燃烧着的火苗子,心里不由得这样琢磨着。这两个家,日后都是女人支撑着日子了,就算是都在心里计较今儿这事儿,又能咋的?话又说回来了,今儿这事儿是人命的大事儿,两家人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把这事儿就给忘了,愣头青在不在女人的心里也好,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对她们娘儿俩不是个说道儿也好,必定这不是小猫小狗的事儿,就是小猫小狗的事儿,也不可能马上就能放下心来的,多少心里大小也是个疙瘩。

炉子上的钢精锅里开始发出了吱吱啦啦的声响,小米瞅了瞅炉子上的钢精锅。玉米最爱吃米稀饭了,每次熬米稀饭她都能喝上一大碗,可能以前自己姊妹几个的那个家里吃不上大米的原因吧,这样的米稀饭对自己姊妹几个来说算是稀罕了。自打玉米来到这个家里跟着自己以来,脸上的气色儿要比以前好看多了,整个人也显得胖了白了,这也都是吃食儿上要比以前好了不少的原因吧。

锅灶里的水也开始发出了吱吱啦啦的声响,并且有丝丝的热气儿从锅盖儿的缝隙里向外飘摇着向上散开来。小米瞅了瞅锅灶,这就又忙着去收拾煎炒好的肉和、青菜和粉条子。眼下虽说是春上了,但是,地里的青菜大多刚种子下地,还不到采摘着往锅里收拾的时候。懂得农事的人们管这个时候叫青黄不接,每年的春上的二、三月间儿都是这样,庄户人家这个时候大多借助头年秋上晒出来的干菜和冬藏的白菜来应付这两个月。虽说这个时候冬藏的白菜开始抽苔子变味儿了,庄户人家却不管这个,只要能对付着下锅就成。村子里的粗话说,再好吃的东西,再不好吃的东西,都是从嘴巴到屁眼子里走那么一趟变成一泡臭屎。不过,这几年村子里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菠菜里面含铁多,人吃了菠菜之后骨头就会变硬。人的骨头硬了就会有劲儿,庄户人家指望的是庄稼,种庄稼靠的就是力气。所以,家家户户在头年农历的八月都会种上一片地的菠菜。吃了几年的菠菜,也没见有谁的骨头能变得像铁一样硬,到是让不少人吃得有些觉得腻崴了,说从头年十月间儿就开始吃菠菜,一直吃到第二年小麦抽穗儿,一天三顿饭都离不开菠菜,吃得人拉屎撒尿都是菠菜绿了,并且还有一股子菠菜味儿。可是,这个时节儿除了菠菜,别的也没有啥子能在这青黄不接绿油油地长着的青菜了,庄户人家只好硬着头皮还得种上一片地的菠菜,以便在这青黄不接的日子里能让锅里的饭食儿里见点儿绿色儿。有菜,不管咋的,总要比清汤寡水的白饭强一些。

小米把收拾出来的煎炒好的肉和粉条子往案板上一放,瞅了一下灶膛里的柴火,然后把吃过早起饭泡上的芝麻叶洗了洗,有剥了两根昨个晚晌儿从菜地里拔回来的蒜苗子。她又瞅了瞅案板下面昨个晚晌儿跟蒜苗子一起拔回来的菠菜。菠菜这东西,要油大锅热,爆炒才好吃,要是放在锅里跟煮面条子似的煮着吃,牙碜还不说,还有一股子尿骚味儿。今儿这锅里的杂烩,要是往锅里下菠菜,那就远比不上芝麻叶有味儿了。

第321章 素孝纸的讲究

在沿淮省这个地方,不知道从哪个年月儿开始起,人们每年秋上都会晒很多的干菜,用来应付冬春两季地里没有啥子青菜急慌。一般在秋上芝麻花儿封顶之后,人们就会到地里打下来很多的芝麻叶,然后把打回来的芝麻叶经开上煮上一个开锅,再捞出来控水。水控得差不多了,人们这才把煮过的芝麻叶摊开进行晾晒。讲究一些的人家会把这些芝麻叶晾晒到席子上、床簿篱上,或者被单子等一些啥子东西上,总之是不愿意让这些芝麻叶粘土。但是,这个时候的芝麻叶人们不是一筐两筐地往回打,而是成架子车成架子车地往回拉。即便是讲究一些的人家,也没有太多的东西晾晒这些芝麻叶,只好像那些不太讲究的人家一样,在院子的里外扫出一片空地,把水煮过的芝麻叶晾晒到地上去。待这些芝麻叶晾晒到大半干的时候,有的人家会拿小绳子把这些芝麻叶一把儿一把儿地拴起来,像鞭炮似的挂得整个屋檐下都是。很多人家倒不是省懒劲儿,到这些芝麻叶晾晒的干透了,就一码道儿地放得满满一囤。这样的存放以后吃的时候拿着方便,伸手就能抓上两把。当然,这个地方的干菜不仅仅是芝麻叶,萝卜缨子、菈荙缨子、苤蓝缨子,还有蔓菁缨子,包括红芋秧子上的叶梗子,经开水一煮,都能晒成干菜。在这些干菜中间,人们最得意的还是芝麻叶,因为它要比其它干菜吃起来显得香。当然,其它干菜也香,不管是哪种干菜,那种纯朴的香味儿即使是皇帝老儿御膳房里的厨子,也无能用啥子花椒、胡椒等调料调制出来。

由于人们年年都晒干菜,对于干菜的吃法已经不仅仅只限于干菜下面条了。拿干菜做馅儿包角子、包包子。不过,这些吃法只是换皮儿不换瓤,嚼在嘴里的味道基本上没啥子两样儿。有吃了一辈子干菜的老人有时候会瞅着干菜做馅儿蒸出来的包子或者角子发牢骚——“干菜这东西,不是饿得没啥子能填饱肚子,谁得意吃它呀!包包子,包角子,涩拉拉地没一点儿油水儿,咽着都拉嗓子。”倒是有人家里来客,实在没啥子菜招待客人了,就干脆用芝麻叶炒了一盘子鸡蛋。可这一炒不要紧,干菜见了油水,那个香劲儿很快就让吃到嘴里的家伙满村里像做了皇帝老儿的驸马爷似的嚷嚷。打那以后,以后很多人家来了客人,都会做上这么一道菜。后来,人们似乎明白了,干菜这东西只要粘了油水,那种本身特有的香味儿给油水一搅合,根本不需要啥子调料,就能让人吃得做了神仙一样的滋润。根据这样的明白,在招待客人时,有人还做出了干菜炒肥肉、干菜溜肥肠儿这样一些让人只愿吃干菜不愿吃肉的新鲜菜来。

小米把洗好的芝麻叶挤干了水,在案板上横竖切了几刀,正准备下锅时,院门口有人招呼着问是不是家里有人。小米听出来是邻居牛老拐的女人,忙应答着出了灶房迎着牛老拐的女人走了过去。

“今儿咋的午晌饭儿做得这么早?我瞅着你们家烟筒里冒烟了,觉得稀奇,就过来问问。”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笑了笑问。

“也不早了,晚晌儿我想把春红芋栽上些,赶早做了午晌饭。”小米回了牛老拐女人的话,招呼着要牛老拐的女人进屋坐上一会儿。

“我就不坐了,待会儿我还得去驴堆儿集上买几刀素孝纸到愣头青他们家看看,咋的也得给愣头青行个素孝。要是你没空儿去驴堆儿集上买两刀素孝纸,待会儿我从驴堆儿集上一块儿给你们家捎回来几刀?”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一副要转身离开的样子向小米说。

“就不用了,我娘死的时候收的素孝纸还多着呢。要不你也别去驴堆儿集上了,从我们家拿上几刀就行了。”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很热心地说,“那些火纸放在那儿能干啥用啊?这个家里的墙也不用糊,就算是墙要糊,火纸糊墙也不是个说道儿。糊墙用不着它,又不能拿它当饭吃,放着它干啥呀!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把它分开了让几家人拿着去烧素孝纸,这样也能给几家人省下来点儿花销。”

“那可不成!那些火纸都是亲邻们送给你婆娘的钱,不能动着它去给别的死人烧素孝纸。就是你们家要给愣头青去烧素孝纸,也得重新到集上去买。”牛老拐的女人一听小米这么说,马上就瞪大了两眼瞅着小米,板正着脸色说,“你年龄小,还不懂得这些规矩。哪有拿着家里的素孝纸去给别的死人烧素孝纸的?打自古以来都没有!”

小米听到马上就迷糊了,咋的还有这种说道儿?

“你呀,我也知道你一个人在家脱不开身儿,你筢子公爹也不知道晚上啥时候回来,待会儿我就从驴堆儿集上给你们家捎回来几刀吧,赶在午晌儿饭之前给愣头青他们家送过去。就算是你今儿午晌儿饭做早了,明儿吃过早起饭儿再给他们家送过去,也省得你打急慌了。”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说,“千万不能晚晌儿过去给愣头青烧素孝纸,人老几百辈子都没有晚晌儿烧素孝纸的说道儿。”

小米对这些说道儿虽然很迷糊,她还是向牛老拐的女人点了点头,然后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两块钱交给了牛老拐的女人。自打他进了这个家之后,衣裳的口袋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干净了,时不时地望春娘回给上她十块八块儿的零花钱,要她赶集上店儿的时候瞅着啥子稀罕就买点儿啥子。可是,可能是以前那个家挣钱太难了,知道每一分钱都要用不少的汗珠子才能换回来。所以,这些零花钱她舍不得花,一毛一份地都在自己的衣裳口袋里积攒着。她想,这些钱应该用在最当紧的时候,平日里能不花的就不花。这个时候牛老拐的女人说要从驴堆儿集上给他们家捎几刀火纸,她就很利索地从腰间掏出了两块钱,因为村子里老少爷们们间的人情世故也算是当紧的事儿。

牛老拐的女人从小米的手里接过这两块钱,小心地往腰里掖了掖,抬头瞅着小米说:“我这就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一道儿紧赶着去集上,回来时你要是还没吃饭,咱们就一道儿过去给愣头青烧素孝纸去。”说着,她就转身离开了。

小米又重新回到了灶房,炉子上的钢精锅里已经弥散出了米稀饭的香味儿。她把炉门儿封上之后,又忙着去招呼锅灶。小锅灶的灶膛里的火这个时候已经没啥子火苗子了,倒是还没有着尽的柴火这个时候只剩下些死火。她慌忙着往灶膛里填上一把柴草,用烧火棍挑着柴草底儿,让那些死火把柴草烘烤得慢慢冒出烟来,然后她轴嘴一吹,柴草一下子就给吹出火头儿来。火头儿越烧越旺,很快就烧成了满灶膛的火苗子。

锅灶里的水很快就给灶膛里的柴火烧出了热气,这些热气顶着锅盖儿似的四周围向外冲。冲出来的热气给后面出来的热气紧催着向上升腾,顶到灶房的屋顶,这些热气就弥散开来,在上面铺成薄薄的一层雾。

小米往灶膛里添了两把硬实一些的柴火,然后起身收拾着把煎炒好的肉和芝麻叶先后下了锅,锅盖儿重新盖上之后,又着忙着淘洗那些粉条子。

灶膛里的那两把硬实一些的柴火又把上面的锅灶烧得热气大冒了。

小米把粉条子捞进一个灶篓子里,这又慌忙着照顾灶膛里的火。虽说灶膛里的硬实柴火烧得锅灶热气大冒,但是,它们也已经是燃烧得精疲力竭了。整个灶膛里已经没有了火苗子,只有一灶膛子的红通通的炭灰了。她添了一把柴,顿时,整个灶膛里又燃起了轰轰隆隆的火苗子。她瞅着灶膛里重新燃起的火苗子,不知咋的,心里一下子想到了婆娘活着的时候。那个时候做饭,婆娘很少让自己插手,但自己总还是时常会坐到锅灶门前帮着婆娘烧火,娘儿俩一个做饭一个烧火,中间还不停地说些家常话儿,显得整个灶房里是热乎乎地舒坦。

灶膛里不知道烧了啥儿,啪地炸了一声响。尽管这一声响很轻微,但还是让小米一惊,是不是自己想到了婆娘,婆娘知道了,就这样向自己显了一下灵?要不,咋的会不早不晚就在这个时候炸了一声响呢?她向灶膛里仔细瞅了瞅,并没有瞅出啥子特别来,火苗子仍旧是蹿着朝后面的烟筒拉风洞子里去,燃烧下来的柴灰给烧火棍一搅,仍旧是呼呼啦啦地顺着火箅子的缝儿往下落。要不是婆娘向自己显灵,到底又会是啥子东西那样炸了一声响儿呢?

灶膛上面的锅灶里这个时候不光是热气大冒,而且还传出了很有势头的咕咕嘟嘟的声响。小米知道这是锅里的肉和芝麻叶给滚开了的水上下翻动发出来的声响,不过,还是得让它们在锅里这样翻动一阵子,要不,肉就煮不透了。

第322章 差点儿失火了

“大姐,今儿给你看一样东西!”就在这个时候,玉米蹦跳着冲进院子,很激动地喊着说,“大姐,我得奖了!”

灶门前的小米一个激灵,啥?玉米在说啥?玉米得奖了?她一下子从锅门前站起身子,转身冲到灶房门口,迎着玉米愣住神儿看了老半天,喉咙管子硬着说不出话来。

“大姐,我得奖了!”玉米没有发现小米的两眼已经湿了,仍旧向小米很高兴地喊。

“咱们家的玉米得奖了?”小米酸着鼻子问,整颗心也要跳出胸壳廊子似的扑腾着。

“是啊,大姐。老师说开学快半个学期了,也不知道同学们学的咋样,就摸底儿考了一次试。姐,你猜咋的?我考到班里的前十名了。老师说我进步快,就奖励给我一个写字本儿。”玉米向小米很骄傲地向小米笑着说,“老师还说了,要是上学期我就开始进校念书,一准能在班里第一名。”

小米听了玉米的话,不由得仰起头来向着天上叹了一口气,两眼的泪水也顺着眼角子淌到了两边的鬓角里。要是自己和豆子哥有这份能为该多好,说不准谷子要是能念书识字儿的话,也能念出班里的第一名来。可惜了,那个家境把谷子给耽误了。这样一耽误,谷子这辈子就不能像大舅那样吃公家的皇粮了,就得跟自己一样,等到了年岁,找个村子里的后生嫁了,随着这个后生像村子的女人们一样,生儿养女,然后就慢慢地老了。琢磨到这儿,她心里一下子觉得太对不住谷子了,由于自己没有能为,谷子的一辈子就这样给耽误在自己的手里了。不由得她想大声问一句老天,这到底是咋的了,咋的自己姊妹几个的命就这样委屈了。

“大姐,你咋的了?咋的还淌眼泪了呢?”玉米瞅着小米,一下子怔了神儿,问。

小米听了玉米的问话,慢慢地低下头来,袖子把两眼的泪水一膏,绷着嘴巴说不清心里啥子滋味儿地向玉米笑了笑,这才顿了顿说:“大姐不是哭了,是高兴。玉米得奖了,大姐心里高兴。赶快把老师奖给你的写字本拿出来给大姐看看!”

玉米慌忙着从书包里掏出了那个只有二十页的薄薄的写字本儿,两手很郑重地把盖有学校大印的写字本递给了小米。

小米从玉米手里接过这个写字本儿,虽说这个写字本儿很薄很轻,但她这个时候觉得这个写字本儿像这个时候的地里的麦子一样,厚厚实实地卯足了劲儿地往上长。再有几天地里的麦子就要打泡儿孕穗儿了,就能看到今年午季儿的收成了。是不是再有几年,也能看得见玉米念书识字儿的出息了?

“大姐,有这个写字本儿,这个星期就再也不用掏钱买写字本儿了。”玉米见小米瞅着手里的写字本儿不说话,在旁边瞅着小米,笑着说。

小米慌忙向玉米摇着头说:“不能用!玉米,打今儿起,以后你得的奖励大姐都给你放着,大姐就想看看咱家的玉米念书识字儿能得多少的奖励。”

玉米瞅着小米,眨了眨眼,她琢磨不出小米为啥要这样。不过,她还是依着小米的意思向小米点了点头。不管小米会咋的,她都不会与小米打别扭。因为这些年来小米一直在费心地带着他们姊妹几个向前奔着日子,小米的每一个琢磨都是为着这姊妹几个。

“玉米,再加把劲儿,给咱们姊妹几个争口气,到放假的时候得张大奖状回来,然后咱们让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们看看,咱们家的玉米以后也能念书念出出息。”小米来回瞅着手里的写字本儿向玉米说,“豆子哥、我,还有谷子,这辈子都不能念书识字儿了,咱们姊妹几个就看着你和麦子了。你们两个以后要是能念出出息了,咱们姊妹几个脸上都有光彩。”

玉米瞅着小米,咬着嘴唇儿向小米又点了点头。

小米翻来覆去地把手里的写字本儿看了个没够,要是早几年就让玉米念书识字儿,说不准这个时候该得了多少的奖励呢,怕是得有很厚的一大摞子了。

玉米见小米像捧着宝贝似的来回看手里的写字本儿,说:“大姐,老师说再有几个星期就要期中考试了,那时候还有奖励呢。大姐,到时候我再得些奖励回来,都让大姐给放着。”

小米瞅着手里的写字本儿向玉米急忙点着头,说:“到时候大姐都给你好好放着!”

“大姐,你看,灶房里咋的冒烟了?”玉米忽地向小米一指灶房。

小米这才记起来灶房里的灶膛里还在着着柴火呢!她把手里的写字本儿往玉米的手里一递,转身就冲进了灶房。

灶门口的柴草给从灶膛里掉下来的柴火烧着了扇子大小面积的火来,火苗子已经蹿起了半人来高,火苗子下面的柴草也在向四周围着着火。

小米奔到锅灶后面,拎起水桶里的水,两步冲到锅灶前,对着着火的柴草就泼了下去。顿时,哧啦的一声响,火灭了,一股子烟和雾噌地就蹿到了房顶,给房顶挡得呼啦就散得整个灶房里都是。她瞅着泼灭了的柴禾,心里扑腾扑腾地跳了一阵子,今儿这是咋的了?刚才灶膛里啪地炸了一声响,这个时候差点儿失火了,是不是今儿这个家里有啥子讲究儿了?

跟着小米进了灶房的玉米瞅了瞅小米,又瞅了瞅给烧糊了的柴禾。柴禾里已经没有啥子火苗子了,但是,烧糊了的柴禾还在冒着烟。她把手里的写字本儿往书包里一装,上前就把还在冒烟的柴禾抱出了灶房。

小米把手里的水桶放回到了灶台后,回身瞅了瞅锅灶。锅灶里因为灶膛里断了柴火,已经不再咕咕嘟嘟地响了,锅盖儿的四围虽说仍有热气在向外冒,但也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浓了,只是丝丝缕缕很无力地轻着劲儿向上飘了一阵儿,就散得再也瞅不见了。

玉米从回到了灶房,弯腰把锅灶门前收拾了一下,然后又出去抱了一抱子干柴,就坐到了锅灶的门前。她用烧火棍把灶膛里扒拉了几下,然后往灶膛里填了一把干柴。她用烧火棍收拾着灶膛里的柴火,两眼瞅着柴火的动静,问小米:“大姐,今儿你咋的做这么早的午晌饭呀,每天不是等我放学了你才做吗?”

小米的心里渐渐地平静了些,她回着玉米的话说:“晚晌儿姐要去地里栽春红芋了,早点儿吃饭早点儿下地。”

“待会儿我去学校跟老师请个假,晚晌儿我帮大姐栽春红芋。”玉米抬头看了一眼小米。

“不成!”小米听了玉米的话,马上就板起脸瞅着玉米,很坚决地说,“再咋也不能耽误你念书识字儿!玉米,打今儿起你给我记住了,不管这个家里有多忙,你都得用心地念书。”

玉米听着小米的口气不对,抬头瞅着小米,绷着嘴唇向小米点了点头。

“玉米,你知道,你比别的同学晚上了一个学期的学,平日里不多用功,咋的能赶得上别的同学?虽说麦子教了你一些,可跟别的同学比起来还差得远呀!”小米瞅着玉米说,“不是大姐性子要强,咱们姊妹们啥事儿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得比别人强。今儿你得奖了,大姐我心里高兴,对你来说,这个奖才是个开始,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奖等着你得。你要是耽误了,要是不用心了,要是以后赶不上麦子,……”她把话儿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两眼却仍在紧瞅着玉米。

玉米似乎已经知道了小米下面要说啥子,咬了一阵子的嘴唇儿,向小米说:“大姐,我知道!你就放心了吧,打今儿起,只要考试发奖,我就给你得回来让你看看。”

小米点了点头,说:“打爹死了娘走了之后,咱们姊妹几个能熬出今儿的日月儿,就是凭着争气,凭着要强。不管咱们姊妹几个是谁,都得有这样的性子,都得知道争气。眼下你进学校念书识字儿了,你就得争气把书念好了,就得比别人念得好。就像大姐这个时候操持这个家一样,大姐得把这个家操持得像个摸样,你念书识字儿也得像个模样。”

玉米抬头瞅着小米,打自己记事儿以来,大姐就是这样,不管家里犯多大的难为,从来就没有见过大姐皱过眉头,更没有见大姐哭过,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说大姐的性子太要强脾气太倔了。

锅灶里给玉米又烧出了咕咕嘟嘟的声响,浓浓地方热气又一次从锅盖儿的四周围冲腾出来。小米掀开了锅盖儿,把淘洗好的粉条子下到锅里,向玉米说:“姐的话你都得记到心里去,不管啥时候,咱们都不能让人家说咱们姊妹们窝囊。”说着,她把锅盖儿又盖到锅灶上去,转身到了锅门口儿前,把玉米向上一拽,吩咐着玉米,“这个时候你去癞包他们家,把癞包和癞豆儿喊过来,就说大姐找他们兄弟俩有事儿。”

玉米一个愣怔,瞅了瞅小米,但还是依着小米的话出了门。

小米蹲下身子,拿起烧火棍把灶膛里的柴火捅了几下,然后又向灶膛里添了一把柴。

第323章 这哥儿俩像饿狼

灶箅子上的柴在呼呼地着着火,火头红彤彤地往灶膛后面的拉风洞子里蹿,留下红得发白的火身子紧贴着锅底挤来挤去。涌出灶门儿的火光很热烈地照着小米的脸,也把她的身影很模糊地投影到了她身后的墙上。

院子里的那些吃饱喝得了的母羊们这个时候很安静地卧了下来,嘴里悠闲地倒磨反刍着刚吃进肚子里的干红芋秧子。那些没上绳子的羊羔子们仍旧不得闲地在院子里蹿高上低地蹦来跳去,彼此间时不时地还会做着抵头干仗的游戏,可能抵得疼了的还会孩子受了委屈似的张开嘴巴咩咩地叫上几声。院子里的这些母羊们的悠闲和羊羔子们的热闹能想得到,但这个时候她没有机会和心思去顾及,灶膛里的柴火和锅灶里的杂烩这个时候都在要她小心着,还有炉子上熬了一段时间的稀米粥,也容不得她这个时候去想别的。她起身把炉子上的钢精锅端下来,又把水壶兑满水坐到炉子上去。这才掀开锅灶上的锅盖儿,拿起勺子在锅里蹚了蹚,同时向锅里吹着气,两眼瞅了一阵子锅里的杂烩,然后又向锅里揉了一把馓子,这才把锅盖儿重新盖到锅上去,奔到锅门口把灶膛里的柴火给捅灭了。

小米收拾好这些之后,起身喘了口气儿,出了灶房到院子里等着玉米喊癞包和癞豆儿回来。她向院子里瞅了瞅,整个院子里都是白花花的羊了。这个时候不管是那些母羊还是那些没有上绳子的羊羔子,都像小孩子忽然瞅到了娘一样,撒娇似的向她叫着。她回头瞅着这些羊,心里一下子升起一股子说不清楚的滋味儿。这些老母羊都是自己在娘家时伺候着一天一天长大的,其实它们跟人一样,谁养它们了,谁对它们用心了,它们就会记在心里,就会打心里领这个情分,就会跟谁亲。有时候有些人还不如它们呢。有些人你对他好,他也不一定领情,也不一定就能记得你的好。

小米正瞅着院子里的这些羊琢磨着这些,玉米领着癞包和癞豆儿进了院子,后面还跟着癞包他娘。她转头瞅着玉米他们,笑着招呼着癞包他们娘儿仨。

“小米,这个时候你让玉米过去招呼癞包他们哥儿俩有啥事儿呀?整个村子里因为愣头青他们的事儿跟鳖窝里捅了一棍子似的乱,我也正忙着做午晌饭儿呢,你看,我这还两手面没洗,你这样让玉米一招呼,也不知道有啥事儿了,我这心里也不踏实了,就跟着过来看看。”癞包娘迎着小米把粘着面的两手向小米一伸,笑着说。

“也没啥事儿。村子里的事儿他们闹哄就闹哄吧,也挨不着咱们啥子,该行的素孝到时候咱们去行,该咱们伸手儿的时候咱们伸手儿。你不是说晚晌儿要癞包和癞豆儿帮我们家栽红芋和放羊吗?我这琢磨着咋的也得管他们哥儿俩一顿饭不是,正好昨个儿晚上我爹捎回来几斤肉,我也把它煎炒好了。今儿晌午我就做了癞包和癞豆儿他们哥儿俩的饭,让他们哥儿俩就在我家吃吧。”小米笑着向癞包娘说,“要不,你也在这儿一起儿吃。”

癞包和癞豆儿一听是小米把他们哥儿俩喊过来吃肉,不由得都用袖子膏了膏嘴角子里流下来的口水,然后互相看了看,脸上也都开了花儿似的笑了。

“那是,村子里再咋的闹哄也不能耽误咱们晚晌儿把你们家的春红芋给栽上。”癞包娘先是点了点头,马上又摇着头说,“我就不能在这儿吃饭了,家里还有癞包他爷和癞包他奶呢,咋的我也得伺候着他们两个老人午晌有口热饭吃吧。再说,你也真是!刚才我还在家里跟癞包和癞包他爷我们这一家人说你答应帮我们家那么大的忙儿呢。按说该我们家先请你过去吃顿饭,我们家还没有请你呢,你倒想着让癞包和癞豆儿过来吃饭了,这让我们一家人心里都过意不去。”

“你这又说到哪儿去了呀!咱们是一个村子里住着的邻居,互相拉扯一把儿是该着的。我也没有啥大能为帮你们家啥子大忙儿,只能这样想着帮你们家一把儿,以后你们家也不要老想着像承了我小米多大的情分似的。”小米向癞包娘摇着头说,“就是晚晌儿癞包和癞豆儿不帮着我们家,让他们哥儿俩到我们家吃顿饭又能有啥儿呀?”说完,她笑了笑。

“还是让癞包和癞豆儿回去吧!再说了,活儿还没干呢,咋的能先在这儿吃饭呢?”癞包娘央求似的看着小米说,“以后呀,只要你一个人翻不开手儿了,就只管跟我们娘儿几个说一声儿,我们没啥子大能为,多少还能出点儿力气。”

小米向癞包娘点了点头,说:“今儿这顿饭就让癞包他们哥儿俩在这儿吃吧,锅里我做的有他们哥儿俩的饭。要不,就剩饭了。”

“你看,这咋的一个说法儿呀!”癞包娘摇头一笑说,“你让他们哥儿俩在这儿,我也不知道该说啥子了。那我就回了,吃过饭儿我就过来。”说着,她瞅了瞅癞包和癞豆儿,安持着说,“今儿小米他们家让你们两个过来吃这顿饭,以后咱们得记到心里去,是咱们担了他们一家人的一份儿人情!”

癞包向娘点了点头。癞豆儿瞅着癞包向娘点头了,尽管他还不咋的明白娘的话的意思,也跟着癞包向娘点了点头。

癞包娘安持了癞包和癞豆儿,向小米说了声感激的话儿就离开了小米他们家。

小米见癞包娘去了,就先给癞包和癞豆儿弄水洗了手脸,然后才进了灶房给他们哥儿俩盛饭。她琢磨着这哥儿俩怕是打他们的爹死了之后就一直没能吃上肉,就给他们一人盛了上半碗的肉,肉上面堆尖儿盖了粉条子、馓子和芝麻叶。

癞包和癞豆儿站在灶房里瞅着小米给他们哥儿俩没人盛了满满的一碗杂烩,都硬着脖子往肚里咽了几口唾沫。不过,他们的两眼都没有离开那两碗杂烩。

小米瞅着他们哥儿俩的模样,心里一股子酸。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嘴馋,是穷人家的孩子嘴里欠的油水太多了。她向癞包他们哥儿俩招呼了一声,要他们哥儿俩端碗吃饭。

毕竟癞包年龄大了些,他并没有马上就动手端饭。可癞豆儿已经等不及了,立马就上前端起了饭碗。

小米心里一惊,千万别烫着了癞豆儿呀!她马上转过身去,从癞豆儿手里接过饭碗,回头向癞包说:“癞包,端碗吃饭吧。”然后她走出门去,在院子里给癞豆儿找了个凳子把饭碗放上去,安持着跟在她身边的癞豆儿慢点儿吃,小心别烫着。

癞包依着小米的话端碗吃饭了,玉米瞅了这哥儿俩一阵儿,回头又瞅了瞅小米,心里似乎很迷糊了,大姐今儿咋的给这哥儿俩一下子盛了那么多的肉,还这么心疼着癞豆儿?

小米好像觉出了玉米的迷糊,向玉米笑了笑,说:“他们哥儿俩就像咱们姊妹们以前一样,嘴里欠,今儿在这儿吃上一顿荤腥儿,还不知道下一顿啥时候能吃到嘴呢。今儿呀,咱们姊妹少吃点儿,给他们补补嘴头子。”

玉米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小米的意思,点了点头。

小米她们姐儿俩端碗吃饭了。

不知咋的,小米瞅着癞包他们哥儿俩吃饭的模样,心里一阵子的疼,这哥儿俩是太嘴欠了,肚子里也太馋了。不由得她竟然还想到了蚂蚱大爷逮到一只兔子的那件事儿来。那个时候自己的这姊妹几个嘴里也欠,平日里也见不到啥子荤腥儿,可以说每个人都嘴馋得要命了,可那顿兔子肉吃得,也不像他们哥儿俩这个时候像饿狼似的呀。蚂蚱大爷把舍不得吃的兔子肉给了麦子,麦子又舍不得吃,把兔子肉端给了自己。自己也舍不得一个人吃,最后麦子把那些兔子肉倒进了锅里让姊妹几个分着吃。就那样,一只兔子不光让邻居们尝了口味儿,自己姊妹几个还吃了两顿。

癞豆儿怕人抢了似的,闷头吸溜着嘴巴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热杂烩,手里的筷子翻着粉条子和芝麻叶找着碗里的肉。小米瞅着癞豆儿,心里又是一紧,癞豆儿这样跟谁抢食儿似的吃,千万把把嘴巴烫出泡来呀。她慌忙着招呼了一声癞豆儿,要癞豆儿别着急着吃:“癞豆儿,慢点儿吃,别烫了嘴,灶房里还给你盛了一碗在案板子上晾着呢。我这就把它端过来放在你跟前”说着,她站起身儿进了灶房。

癞包回头瞪了一眼癞豆儿,小声责怪了癞豆儿两句。

癞豆儿见小米说要把给他盛的另一碗杂烩端出来放到他的跟前,这才放心了似的不再闷头抢食儿似的吃了,对于癞包的责怪,他倒没有啥子回应。

小米又给癞豆儿盛了满满的一碗杂烩放到了癞豆儿的跟前,说:“癞豆儿,慢慢吃,别烫着,也别噎着,今儿喊你们哥儿俩过来,咋的也得让你们哥儿俩吃个饱。”

癞豆儿抬头瞅着小米,嘴里噙着还没有来得及吞下去的一块肉向小米点了点头。

第324章 小米成奶奶了

旁边的癞包瞅着小米这样关照着癞豆儿,不由得两手捧着饭碗怔在哪儿了。别说现在爹死了,就是在爹还活着的时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有谁拿正眼看过自己那一家人?爹实诚,娘邋遢,虽说整个村子里都是牛姓本家,就因为自己那个家不咋的是个景儿,在老少爷们儿们眼里,那个家就不是一回事儿了。爹死了之后,老少爷们儿们面子上看起来像很可怜那个家。可是,家里有个需要帮忙的时候,找这个,这个说有事儿要忙,请那个,那个说脱不开身儿。一句话说完了,是老少爷们儿们不愿意伸手儿帮忙。今儿小米能这样心疼自己这哥儿俩,虽说自己只有十多岁,但自己心里啥事儿都知道,啥事儿也都明白。刚才在家的时候,娘还说了小米打算咋的要帮着自己那个家。这是小米心里真的有自己的那个家,心里真的有自己的那一家人啊。

“癞包,怔着不吃饭琢磨啥子呢?”小米回头见癞包瞅着自己发愣,向癞包一笑,问。

“没,没琢磨啥子。”癞包给小米问得一个激灵,笑着回了小米的话。

“没琢磨啥子就吃饭吧。”小米催着癞包说,“小孩子家别琢磨啥子事儿,琢磨也没啥用。”

癞包听了小米的这话,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对小米说些啥子,可还是没有说。

“咋的了?”小米瞅着癞包,眉头一皱,笑着问。

“没咋的。”癞包说,“听我娘说你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你硬是跟你豆子哥两个小孩子拉扯着姊妹几个慢慢长大了,这是真的吗?”

小米瞅了一阵儿癞包,点头回了癞包的话,说:“是真的。你问这个干啥?”

“不干啥。”癞包眨了一下眼,咬了咬嘴唇子,说,“我今年十二岁了,跟你那个时候差不多的大小,以后我得跟你一样,帮着我娘往前拉扯我们一家人的日子。”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癞包这个时候会说这样的话,她瞅着癞包仔细地看了一阵儿,不由得点了一下头说:“癞包,今儿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替你们家高兴。要是你娘能听到你说的这句话,不知道她心里该会高兴成啥样儿了。眼下你们这个家要比我们姊妹几个那个时候好多了,你们家还有爷爷奶奶,还有你娘。我们姊妹几个当时谁也没有了,就我们姊妹几个,没办法,我们不硬撑着往前过日子就不行。不过,眼下你们这个家,爷爷奶奶的年纪也大了,重一些的体力活儿他们也干不动了,整个家都在你娘的两个肩膀子上扛着。你说你们这个家里最大的男孩子,虽说你的年龄还小,十来岁的孩子,可你该知道,家里最大的男孩子该咋的帮衬着你娘。老话说了,父不在兄长为大。可以这么说,你们这个家的担子该你挑上一半,再过几年你年龄大了。就得把整个家都挑下来。好在这个时候还有你娘,她能暂时替你挑着这个家。我说这话不是逼着你咋的,自古都是这样,家里最大的男孩子要能支撑起家里的门面,要能担得起一家人的日月儿。”

癞包瞅着小米听了小米的这几句话,咬着嘴唇儿眨了两下眼,然后向小米点了点头。

“吃饭吧。”小米见癞包很懂事儿地点了点头,向癞包一笑,很踏实似的说了一句。

癞包瞅着小米,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些啥子。

“癞包,赶紧吃饭吧,有啥话就等吃过饭再说。”小米瞅着癞包,眨眼笑了笑说,“你娘说晚晌儿要帮着我们家栽春红芋,心里要是还有啥话想说,晚晌儿跟你娘在一块儿干活儿的时候,咱们一块儿说。”

癞包瞅着小米,手里的饭碗一直怔怔地端在那儿。

“癞包,别怔着了,吃饭!”小米见癞包一直在怔怔地瞅着自己,催着癞包说。

癞包向小米点着头,马上就依着小米的话低下头来吃饭了。

小米瞅着癞包,心里这个时候像黄庄子后面的那条河给大风吹了一样,一浪盖着一浪地翻。命这东西,也一样欺软怕硬,越是不景气的人家,就越容易受到捉弄,不是这个灾祸就是那个坎儿,反正是会让穷人家跟头把式地没个安生。这样一来,穷人家的孩子就要跟着这样的家境受委屈了。

癞豆儿很快就把那晚饭吃了个碗底儿朝天了,紧接着他就吃起了第二碗。

小米回头瞅着癞豆儿这样虎实地吃饭,不由得一笑。

癞包低头吃了几口,想起啥子似的又抬头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很难为情地咕哝了两下嘴巴说:“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声儿。”

小米回头盯着癞包,皱着眉头问:“啥事儿?”

“我想……”癞包吞吐着躲开了小米的两眼。

“到底啥事儿呀?”小米见癞包这样,马上着急地追问着说。

“我想认你做干娘!”癞包憋足了劲儿说出了他的事儿。

小米一下子红着脸愣怔住了,瞅着癞包不知道该说啥子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癞包会忽地要认个自己做干娘。虽说自己已经成了望春的媳妇儿,不再是个闺女家了,但必定自己官害没有孩子,癞包这样忽地要认自己做干娘,一时间自己还真的很难为情。再说了,癞包今年十二岁,自己也只有十七岁,哪有干娘比干儿子只大了五岁的。还有,这个村子里都是牛姓的本家,眼下这些辈分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癞包依着牛姓本家的辈分跟自己又是咋的一个论法儿?总不能错了辈分吧!

癞包瞅着小米,似乎也觉出了自己的这话不该自己向小米说,他马上低下头去呼呼噜噜地吃起碗里的饭来。

小米这个时候心里静不下来了,她瞅着癞包,平日里也没咋的见过他,他咋的会在今儿忽地有这个想法儿呢?是不是这一顿杂烩就让他有了这个念头儿?穷人的孩子就是这样,你给他点儿好,他就打心眼儿里感激你,打心眼儿里把你当成亲人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有那个老少爷们儿们帮着自己家里做点儿啥事儿了,自己就恨不得能跟这个老少爷们儿们一家过日子,那样就觉得自己姊妹几个有依靠了。可癞包眼下有娘疼着,还有爷爷奶奶,他咋的就会有这样的念头儿了?她似乎琢磨不出癞包有啥子理由来,但又觉得他有很多的理由。

转眼间,癞豆儿把这一碗杂烩又吃得空碗了,两只袖子膏了膏嘴巴子,仍旧没有吃饱似的两眼瞅着小米。

小米瞅了瞅癞豆儿,起身又与癞豆儿盛上了一碗,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千万别把癞豆儿给撑着了,七、八岁的孩子只知道嘴上好吃,就不知道肚子里的饥饱了。就癞豆儿来说,这个年龄,这个身材,有两碗饭就该够了,可他那眼神儿,像是刚吃了个半饱儿似的。她把饭碗往癞豆儿面前的凳子上一放,瞅着癞豆儿说:“癞豆儿,这一碗能吃多少是多少,吃不完就剩在碗里,吃饱了就成。”她不能说千万别撑着,这话要是一说,怕是会招得人家说自己嫌癞豆儿能吃了。

癞豆儿点了点头,然后就低下头来吃这第三碗杂烩了。就在这个时候,癞包娘挑着两个空水桶进了院子。一进院子,她见小米他们还在吃饭,向小米笑着说:“我以为你们该吃晚饭在等着我呢,我把饭做好给癞包他爷和他奶端过去,慌慌张张地吃了几个馍馍就来了。”

小米迎着癞包娘笑着说:“这不是一边吃饭一边跟癞包唠扯了嘛,就吃得慢了。”

“癞包能唠扯个啥子,还是个小孩子家。平日里在家跟我就没啥子话说,今儿倒跟你唠扯了。”癞包娘仍旧笑着说,“他说话,有时候在家发晕似的跟我说话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也没个正题儿。”

“娘,”癞包娘的话刚落音儿,癞包接过娘的话,瞅着娘说,“刚才我就说了,我想认她当干娘。”

癞包娘给癞包的话说得像当头打了个炸雷似的,愣怔了半天没醒过神儿来。

癞包紧瞅着娘看了一阵儿,然后又瞅了瞅小米,回过头来向娘说:“她对我跟癞豆儿好,对咱们那个家也好,认她当干娘,她以后就能经常疼我了。”

“这可不成!”癞包娘这个时候才醒过神儿,紧瞅着癞包说,“论姓牛的辈份,我得喊她婶子,你跟癞豆儿得喊她奶奶了,咋的能差了辈份认奶奶当干娘呢!这要是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听说了,还不当成个笑话?想让你们这个奶奶经常疼你们,以后就常想着你们的这个奶奶,常帮着你们的这个奶奶干点儿活儿。”

小米这才明白她和癞包他们这一家的辈份,怪不得癞包娘帮着拔红芋秧苗子的时候不跟自己论这个辈份呢,论起姓牛的辈份,虽说她年龄比自己大了不少,可她得喊自己婶子。难怪老话说辈份不论年龄大小,有不扎牙的爷爷没有不扎牙的爹呢。

癞包听娘这么一说,马上红了脸,难为情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我跟癞豆儿该喊她婶子呢,那样就能认她当干娘了。”

第325章 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这孩子,瞎以为个啥子呀!你要是跟癞豆儿喊她婶子,那我喊她啥去?”癞包娘向癞包一撇嘴说,“不知道就别瞎以为,赶紧吃饭。今儿在你们这个奶奶家吃饭了,晚晌儿就得卖劲儿帮着你这个奶奶好好干活儿。”说着,她转过脸来向小米一笑,指了指癞包说,“你看这个小东西,啥子也不知道,就瞎以为,差点儿闹出笑话儿来,你千万别放到心里去呀。”

小米也一笑,说:“他这是年龄小,心里想啥事儿没啥子考虑。我把啥往心里放啊?他这样琢磨,也是想着以后能跟这个家走得近了,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成。”癞包娘说着,又指了指癞包和癞豆儿,“这两个孩子,今儿让你烦心了。”

“有啥烦心的?不就是锅里多添两瓢水嘛!”小米笑着说。

“也别说,癞包这孩子在这儿吃了这顿饭就有这样的心思了,以后一准知道跟你们家走动得亲近。”癞包娘瞅着小米说,“以后你们家有啥子癞包能帮上手儿的活儿,你就过去招呼他一声,他也一准会过来帮上一把手儿。吗也别舍不得使唤他,现在让他多经些手儿,长大就能练成一个好的庄稼把式。我这也不耽误你们几个吃饭了,我这先找把剪子把红芋秧苗子给收拾收拾,等你们吃完饭,我也该把红芋秧苗子收拾完了。”说着,她就进了堂屋,让小米给她找了把剪子,开始坐下来剪红芋秧苗子最下面一截儿的根儿。据说,春红芋下地的秧苗子要是不把最下面的根儿剪掉一截儿,就会谎秧子不结红芋。所以,红芋秧苗子从秧母子园子里拔下来之后,都会给剪去最下面的一截儿的根儿。

小米回到院子里,瞅着癞包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儿,这么小的孩子,正是念书识字儿的时候,遭了灾祸的贫穷家境却把他从学堂里拉了出来,就像当年的自己和豆子哥一样,要像跟着大人一样锻炼着去做大人做的庄稼活儿。

癞豆儿手里的筷子又把碗底子戳得咯咯啷啷地响了。

小米转过头去瞅着癞豆儿,也别说,这个癞豆儿肚子里还真能装饭,三大碗杂烩不咋的就进了肚了,看他这个架势,好像还能再吃上一些。她招呼着问了一声癞豆儿。

癞豆儿点了点头,说:“还吃一碗。”

在小米的心里,癞豆儿也就是两碗饭的饭量,癞包身子骨大一些,能装上三碗饭。在她做饭的时候,也就多添了五碗饭的水。但是,她咋的也没有想到小小的癞豆儿居然吃了三碗饭之后还要再吃上一碗。不过,不管咋的吧,这顿饭不能让他们哥儿俩觉得肚子里亏着了,哪怕自己和玉米多吃些馍馍多喝些稀米饭。她走过去端起癞豆儿吃空了的碗,转身进了灶房又与癞豆儿盛了满满的一碗杂烩。

癞豆儿的这碗杂烩没有刚才的那几碗吃得狼虎了,不过,还是能看出他吃得很香很有滋味儿。可能是前面三碗杂烩他没有来得及品味儿,就呼呼噜噜地进了肚了。

小米瞅着癞豆儿,这下才放心了似的喘了一口气,从她这晚饭的吃法儿来看,有这一碗也就该够了,要不,今儿自己做的饭还真得要让他一个人吃得见锅底儿了。这要是传出去,说是自己管着他们哥儿俩吃这顿饭,竟然坐到饭没够吃,就会落得自己是虚情假意了。

这顿饭吃得小米有些提心吊胆,吃得癞豆儿坐在那儿起不了身子了。

“这孩子,心里没个材料儿,撑得都这样了。”癞包娘听说癞豆儿撑得站不起身子了,马上从堂屋里冲了出来,架着癞豆儿的一只胳膊要癞豆儿起身走几步。

“没事儿吧!”旁边的小米这个时候整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了,自己一片好心,千万别把癞豆儿撑出个啥子好歹了呀!她瞅着癞包娘,小心地问。

“没事儿,小孩子的肠胃是橡皮,站起来走几步马上就没事儿了。”癞包娘看了一眼小米,向小米一笑说,“这孩子,平日里嘴里肚里亏得多了,没见过啥子油水,今儿逮一顿油水了,就没了命地吃。吃成这样儿了,你也别笑话。”说着,她就架着癞豆儿在院子里来回地走。刚走上几步,癞豆儿嘴巴一张,腰一弓,哗地一声吐了。她慌忙着在癞豆儿的后脊梁上捶了一阵儿,见癞豆儿卟唸着嘴巴直起身子,这才收了手。她知道,癞豆儿这下把吃多了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再也不用担心他的肠胃受不住了。她瞅了瞅地上癞豆儿吐出来的杂烩,冲着院门口就“狗吆吆”地唤起狗来。她这几嗓子的喊,倒真的招来了一条狗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的狗先是满院子里瞅了瞅,然后就鼻子一动一动地在院子里闻着啥子,接着就径直奔着癞豆儿吐出来的东西去了,舌头一伸一缩地把那些东西呱唧呱唧地舔进了肚子里。它把地上的东西舔得干净了,这才抬起头来,伸着舌头又把嘴圈子舔了舔,动着鼻子又满院子里闻了闻,似乎还想闻出这样的东西来。闻了一阵儿,它失望了,有些怏怏不快地离开了这个院子,但是,它还是不时地回头向这个院子里看了看,似乎这个院子里应该还有那样的东西,只是它没能闻出来。

“你这孩子,心里也没个材料儿,自己也不知道个饥饱儿,糟蹋了那些杂烩便宜了那条狗。”癞包娘见那条狗出了院子,回头怪罪着癞豆儿说,“以后得记住了,不管到哪儿吃饭,也不管吃多好的饭,吃饱了就得了,别没命地往肚子里塞。你这下知道了吧,自己撑得难受还不说,还把那些东西给糟蹋了。”

癞豆儿这个时候似乎也觉出了自己今儿这个吃法不合适了,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再院子里转悠一会儿吧,待会儿好帮着你这个奶奶家晚晌儿把这些羊牵出去放放。”癞包娘瞅着癞豆儿说,“我这马上就把红芋秧苗子剪完了,剪完咱们就下地。”说着,她就重新回到了堂屋里去剪那些红芋秧苗子。

小米见癞豆儿这下算是彻底没事儿了,整颗心才扑通一声落到肚子里去。今儿这要是把癞豆儿撑坏了,那就没个说道儿了。也多亏着癞豆儿吐了,要不然,真的不知道会有啥事儿呢。虽说癞包娘说孩子的肠胃是橡皮,橡皮用的今儿大了,也有挣断的时候呀。癞豆儿这一吐,糟蹋的那些东西倒不让人心疼,倒让人放心了他的肠胃就不会撑出啥子好歹了。

癞豆儿依着娘的话满院子里地转悠,没事儿了似的追着院子里的羊羔子满院子里地跑。那些羊羔子虽说平日里很调皮,能围着小米和玉米她们姐妹俩撒欢儿地蹦跳,可癞豆儿这个生脸儿还是让它们觉出了慌张,很快它们都躲到了那些老母羊的跟前,等着让那些老母羊为它们抵挡癞豆儿。那些老母羊倒不含糊,纷纷低头把尖尖的羊角对准了癞豆儿,做好了抵挡进攻的架势。癞豆儿一见那些老母羊这样的架势,马上也怕了一样在那些老母羊旁边站住了。

癞包瞅见癞豆儿吃饱撑得满院子里追着那些羊羔子跑,冲着癞豆儿翻了个白眼儿,瓮声瓮气地向癞豆儿嚷了一句:“吃饱撑得瞅蚂蚁上树去,别追着这些羊羔子满院子里跑,把它们追得咩咩地叫。你就安生一会儿吧。”

癞豆儿给癞包嚷了一个愣怔,马上就从那些老母羊的跟前跑开了。

那些羊羔子见癞豆儿跑开了,就从那些老母羊的身边又蹿又蹦地跑了出来,又是满院子里地撒欢闹腾。

小米在灶房里收拾着洗碗刷锅,饭碗碰锅的咯咯啷啷的声响,像原来去过黄庄子要饭的一个瞎子手里打着的铜板儿那样好听。每次听到自家的灶房里传出来这样的声响,自己心里就觉得踏实,不管好歹,自己的一家人又一顿饭吃到肚里去了。

玉米在灶房里陪着小米,她瞅着小米在灶台的前后来回地忙,皱着两个眉头向小米小声说:“大姐,癞包和癞豆儿两个人也太能吃了吧,半锅杂烩咱们俩一人就吃上一碗就没了,亏得你熬了稀米饭,要不,咱们俩就吃不饱了。”

“玉米,你这是说的啥呀?这话到外面不能说!知道吗?”小米马上瞅着玉米说,“这话要是说出去,一来人家会笑话咱们舍不得,二来人们还会笑话癞包他们哥儿俩能吃。不管人们会笑话谁,都不好。”

玉米向小米点了点头。

“今儿说咱们喊着他们哥儿俩来咱们家吃饭的,只能怪咱们自己没想得周到了,怪不得他们哥儿俩的饭量大。”小米接着向玉米说,“还有,你心里不能笑话他们哥儿俩。想想咱们以前的日子,他们哥儿俩眼下跟咱们以前的日子差不了多少,都是因为家里太紧缺了,才不能经常吃到能搪事儿的东西,饭量才会显得大了。你要是在心里笑话他们哥儿俩,那就是在笑话咱们自己。眼下虽说咱们的日子好转了些,咱不能像人们说的那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第326章 癞豆儿给小米磕响头了

玉米似乎明白了小米的意思,回头向院子里瞅了瞅。

小米向玉米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也疼,要不是跟豆子哥换了这门儿亲,自己姊妹几个的日子跟癞包他们家也没啥子两样儿,说不准还赶不上癞包他们家呢。自己姊妹几个眼下的日子好转了些,是在依仗着眼末前儿的这个家呀。

堂屋里的癞包娘剪完了红芋秧苗子的根儿,两手掐着剪下来的根儿梢子出了堂屋,向灶房里的小米招呼了一声:“我把这根儿梢子扔粪池子里沤粪了。”说着,就要往院子外面走。

“娘,根儿梢子喂羊吧。”一直在院子里没有言语的癞包接着娘的话说。

“这根儿梢子哪儿能喂羊啊!有毒,羊吃了拉稀屎。”癞包娘转过头向癞包说着,就掐着手里的红芋秧苗子的根儿梢子出了院子。

癞包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这红芋秧苗子的根儿梢子为啥不能喂羊了,他瞅着娘的后脊梁影子看了一阵儿,然后回过头来看了看院子里的这些羊,原来还以为这些羊好养,不管啥草都能吃呢,看来这些畜生也不是随便啥都能吃的呀。

癞包娘回到院子里,把院子里那两个午晌儿盛红芋秧苗子的篮子拎进了堂屋,收拾着剪好了的红芋秧苗子放进了篮子,然后把那两个麻袋片子又蒙到了两个篮子上,这才拍打着两手出门进了院子,向灶房里的小米说:“红芋秧苗子收拾好了,马上咱们就能下地了。”

“你先在院子里歇会儿,我这马上就好了。”小米在灶房里回着癞包娘的话说,“今儿倒把你张罗了不少,真不知该说啥子了。”

“说啥子呢。”癞包娘向灶房里的小米说,“你答应着帮我们家那么大的忙儿,我们家承了那么大的情,还不知道该咋的呢。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也琢磨了,你们家的那块春地离水太远,怕一副挑子担水要摸黑儿了,就把我们家的这副挑子也挑过来了。到时候咱们两个挑水,地里刨窑儿浇水那些活儿就交给癞包了,赶在落黑儿前这些红芋秧苗子就能栽完了。”

小米收拾完了锅碗儿,把腰里的围裙解下来搭在了灶房里那根晾馏布子的绳子上,拍打着身上的衣裳走出了灶房,向癞包娘说:“我们家那块春地里听说东南角上打的有一眼压水井,待会儿咱们用架子车把压水井一块儿弄过去,找到那眼压水井,就不用跑老远担水了。”

“倒像有这个茬儿。”癞包娘听小米这么一说,皱起眉头琢磨啥子似的说,“我记得好像有一年抗旱,你公爹打的那眼井,好多人家都替换着用那眼井抗旱呢。这几年天气顺当了,也没见你们家用上那眼井,说不准也该淤死了。”

“只要找到那眼井,淤死倒不会,很多人家都用那眼井抗旱了,下面的淤泥就该给抽空了很大一片,三、五年也淤不了。”小米很有把握地说,“待会儿咱们就挑一担子引水过去就成了,实在找不到那眼井再挑水。”

“那倒也成。找到那眼井,能省不少劲儿呢。”癞包娘接着小米的话说。

接着,小米把压水井从以前放手扶拖拉机的那间房子里搬了出来,然后又拽出了压水井下面的吸水管子。一直不再言语的癞包不声不响地把架子车推到了小米的跟前,然后帮着小米把压水井和红芋秧苗子往架子车上很吃力地收拾。小米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癞包的这双小手,这双只有十来岁的小手的手心里已经磨满了茧子,茧子透着肉色儿,显得很障眼。十来岁的孩子就是这样的一手茧子,可见打癞包爹时候这段日子里癞包这孩子吃了多大的劳累。当年豆子哥也是这样,先是一双手磨出血泡,血泡再给磨烂了,然后咬着牙接着魔,很快就是一手的茧子,再干啥活儿,就觉不出手疼了。只是自己的这双手倒怪了,不管咋的干活儿,也不管磨得有多疼,就是磨不出茧子来。两手没有茧子,每次干活儿回来,两手心就冒火一样**辣地疼,这些年了都是这样。自己倒想能磨出两手的茧子来,那样的话,不管再干啥儿,最起码两手心不会冒火似的疼了。她瞅着癞包的两手,心里很替癞包心疼,要是癞包他爹还活着,癞包这个时候应该在学堂里跟其他孩子一样念书识字儿,哪儿会受这样的劳累?哪儿会有这样两手的茧子?

癞包帮着小米往架子车上收拾完压水井和红芋秧苗子之后,马上又把靠在堂屋门口的铁锨放到了架子车上,然后抓起两个车把,把车襻绳儿往肩膀上一套,回头瞅了瞅小米和娘,就做出了拉车要走的架势。

癞包娘癞包拉车要走,马上担起水桶,几步走到了院子的中央,冲着院子外面喊了几声癞豆儿,要癞豆儿进院子牵羊。

癞豆儿听了娘的喊,蹦跳着就回到了院子里,刚才那种给撑得马上要动不了身子的模样儿一点儿也瞅不出来了。他依着娘的话,解开了一个老母羊的绳子,赶牲口似的在羊的屁股后面喊着“吁——驾——”,恋群儿的老母羊见他只赶了自己,马上回过头来把两只羊角对着了他,一副要与他拼命的样子,吓得他连忙撒开了手里的绳子。

“这孩子,牵羊又不是赶牲口,‘吁——驾’个啥儿呀?你看,把它赶恼火了吧。”癞包娘见癞豆儿撒开了手里的羊绳子,瞅着癞豆儿一笑说,“今儿得学着点儿,以后咱们家要是有羊了,让你放羊,你就不能这样赶。”

癞豆儿似乎明白了似的用手一指那只老母羊,还有些后怕地说:“它抵人。”

“你跟哄牲口似的朝它闹哄,它能不抵你?”癞包娘朝癞豆儿一笑说。

小米也向癞豆儿一笑,然后瞅着癞包娘说:“这样吧,让玉米先帮着把这些羊赶出去,让她从地里去学堂。”说着,她喊了一声玉米,招呼着要玉米赶羊。

玉米依着小米的话把那些老母羊的绳子都解开了。也真怪了,那些老母羊都很乖顺地跟在玉米的身边儿,不吵不闹,像听话的孩子跟着娘一样。

“看见了吧,这畜生跟人一样,谁对它好它就跟谁亲。像你刚才那样,赶牲口似的在它屁股后面咋咋呼呼地吆喝它,它还当你要咋的它了呢,能不跟你急眼抵你?”癞包娘见那些老母羊在玉米跟前很老实,回头向癞豆儿说,“得用心对它好了,它才能听你的话。”

小米瞅着癞包娘这样向癞豆儿说话,笑了笑。

癞包娘瞅了一眼小米,笑着向小米说:“就是这样,畜生就知道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这人要得比畜生强,要不,就不是人了。”

小米向癞包娘点了一下头,笑着说:“那是,这人要是不知道个长短粗细的,就说不上来是咋的一回事儿了。看着你这样教癞豆儿,我忽地有个想法儿,不管咋的,到迎秋儿开学的时候,还是让癞豆儿进学堂里念书识字儿吧。癞包耽误了就耽误了,谁让他是你们这个家里的大孩子呢,他得帮你挑这个家。这癞豆儿必定还小,耽误了癞包,就别耽误癞豆儿了。迎秋儿开学的时候,要是家里拿不出学费,我就跟我爹说说,看看能不能从我们家转借点,我估摸着我爹也会支持着要癞豆儿上学。”

癞包娘愣怔了一阵儿,才睡醒了似的向小米很难为情地笑着说:“哪儿能再麻烦着你费这个心呀,等迎秋儿再说吧。迎秋儿要是手里宽敞一点儿,就依着你的话让他进学堂接着念书,要是家里没啥子拼钱的门路儿,那就是他没念书识字儿的命。”

“不能这样说,到迎秋儿开学前儿,你们家要是实在找不出啥子拼钱的门路儿,就只管放心着过来吧,这些日子我爹跟我娘给我的零花钱我也没舍得花,到迎秋儿估摸着也够玉米和癞豆儿他们几个的学费了。”小米听癞包娘这样一说,马上就向癞包娘摇着头说,“到时候我跟我爹打个招声儿就成了。”

“这敢情咋的好话儿呀!”癞包娘一下子不知道该向小米说啥子了,涨红着脸向小米哆嗦着嘴唇子说。

“快别说这些了,都是一个村子里的邻居。”小米马上向癞包娘说,“咱们没能念书识字儿,知道没有念书识字儿的难处,咋的也不能再把孩子给耽误了。”

“成,成,成!到时候就依着你的话,让他接着念书识字儿。”癞包娘向小米激动地说着,转头看着癞豆儿说,“快跪下来给你这个奶奶磕个头!听见了没?到迎秋儿你这个奶奶帮着咱们家让你还进学堂念书识字儿,到时候你得给你这个奶奶争口气,把书都念拦到肚子里去!要不,你就对不住你这个奶奶!”

癞豆儿一听小米能帮着他们家让他迎秋儿接着念书了,脸上马上显出高兴来,就依着娘的话在小米面前跪下了,来不及小米伸手拉他,就已经很响地给小米磕了几个很响的头,然后起身摸了摸给磕疼的脑门子,仍旧很感激承情地向小米笑着,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奶奶。

第327章 女人一辈子的最怕

小米给癞豆儿这句“奶奶”喊得腾地红了脸,这一句“奶奶”,一下子把自己喊得子孙满堂了似的。她很难为情地瞅着癞豆儿笑了笑,转头看着癞包娘娘说:“咋的能让孩子这样儿呀!你看,脑门子都磕红了。”

“这是该的!打自小就该让他知道谁对他好,就得让他知道承情。虽说我这个人邋遢点儿,可这个理儿我知道。”癞包娘拦住小米的话说,“你能把我们家放到心上去,就得让他们哥儿俩一辈子都要知道这个情分。不能让他们像有的人那样,吃了果子忘了树!”

小米瞅着癞包娘,无声地一笑,她咋的也没有想到癞包娘这样一个邋遢的女人还这么有心。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心里踏实。不像跟那些七十三个心眼儿的人共事儿,你拿整个心思对他,他还会琢磨着别的啥子。到不知道为啥人们管这样的人说有七十三个心眼儿,像是很早的时候有个人叫啥子比干的,有七十二个心眼儿,人们管这样的人说比比干还多了一个心眼儿。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你一百次称他意了,一次不称他意,他就会琢磨出很多长长短短的道道儿来,背后满村子能把你糟践得一分钱也不值了。

玉米把所有老母羊脖子上的绳子都窝到了羊脖子上,然后自己就走出了院门。这些母羊很乖顺地跟在她的身后,像给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着一样。

癞包娘瞅着这些老母羊像很听话的孩子似的跟着玉米,吃惊得两眼瞪得铜铃似的。不由得她转头看了看小米,嘴巴动了动,一手指了指那些老母羊。

小米向癞包娘一笑,说:“这些羊呀,听我们姊妹几个的话儿。打它们小时候起,我们姊妹几个就拿它们当宝儿一样疼着养着。这物件也知道好歹,我们姊妹几个那样用心疼它们养它们,它们也就很听我们姊妹几个的话儿。不过,它们最听的还是我们家麦子的话,很多的时候我们家的麦子往它们面前一站,不说话,一个脸色,它们就知道我们家的麦子要干啥儿,就会依着我们家麦子的意思,该站站,该卧卧。麦子跟我大舅去城里念书识字儿了,平日里也就有玉米看着。你只管在后面看着,玉米不站下来,就算是旁边有再青再嫩的草,它们也不会站下来。啥时候玉米站下来了,它们就啥时候散开了找草吃。上次我们那个村子夜里进贼了,邻居家的畜生给偷走了不少。我们早起也发现羊不在了,以为也给贼偷了,谁也没想到,谁也想不明白,我们家的这些羊竟然跑到了平日里我们家麦子常放它们的地方等着我们家的麦子了。平日里养着这么些羊,只要给它们吃喝就成,我们姊妹几个也觉得挺省心。”

小米的话让癞包娘一愣一愣地不敢相信了,她不时地回头看了看那些跟在玉米身后的老母羊。还真是,那些老母羊一步一点头地紧跟着玉米,没有哪一只掉了群儿,也没有哪一只出了群儿去捡拾地上落着的树叶子啥的吃。

癞包拉着架子车跟在那些老母羊的屁股后面出了院门儿。

癞包娘马上喊着要癞豆儿跟着癞包,自己用院子里的压水井呼哧呼哧压了两桶水,然后腰一弯屁股一撅,挑起两桶水就忽闪忽闪地跟了上去。

小米说不清心里啥子滋味儿地瞅了瞅癞包娘,这个女人,是不是给紧手儿的日子拖累得邋遢了?看这个女人今儿这个样子,倒不像骨子里就邋遢的女人。

癞包娘挑着两桶水出了院门儿之后,回头向小米笑了笑,又挑着担子忽闪忽闪地跟着癞包向前走了。

小米关上了堂屋门,跟着癞包娘出了院子,回身把院门也给关上了。走出院子,她才发现今儿整个村子里真的像炸了营一样。一些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在整个村子里出出进进,很多人的脸上都是一个颜色,挂拉得跟驴夹板子夹了一样。她瞅着这些来来去去的不认识的人们,心里估摸着都是些愣头青和牛老歪他们两家的亲戚。今儿这两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亲戚一准也都这样安生不了了。

癞包娘倒像没觉出这些一样,担着两桶水,一手扶着肩膀子上的扁担,一手不停地前后摆动着往村子外面去,整个身子忽闪忽闪得像扭秧歌儿似的欢快。

小米紧走几步跟上了癞包娘。

“这两天村子里热闹了。”癞包娘看了一眼小米,笑了一下说,“村子里一下子两家人办丧事儿,那不吵得整个村子里鸡狗都不得安生啊!”

小米无声地笑了一下,回头又向那些进进出出的人瞅了一眼。

“今儿村子里这事儿,没法儿说,爱咋的就咋的吧,反正公家的人也来过了,也都给个说法儿了,不关咱们啥事儿。”癞包娘忽闪着步子说,“就是牛老歪家的那两个娘儿俩,都是女人家,这场事儿也够她们操持的了。”

小米心里一沉,是啊,她们娘儿俩一下子要操办两桩丧事儿,单是人来客去地就够她们娘儿俩招呼的了,还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就更让她们娘儿俩难以应承下来了。

“这两家,不管是哪一家,以后没个男人支撑着了,日月就不好向前支应了。”癞包娘很有体会地叹了一口气说破,“再咋,家里有个男人支应着,家里就有脊梁骨了。男人没了,整个家的脊梁骨也就断了,这个家也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小米不知道该咋的接着癞包娘的话了。是啊,庄户人家靠的是力气吃饭,家里的男人没了,也就没了没了支应这个家的劳力,单凭着女人的两个瘦肩膀子扛起一个人家,那得多受多少的劳累和委屈呀。癞包娘已经知道了这个,自己也知道这个,往后愣头青的女人也会知道,牛老歪家里的那娘儿俩也会知道。

“咱们女人呀,嫁人就怕这事儿,嫁个男人不着调,或者嫁个男人短命。不管是男人不着调还是短命,都够咱们女人苦的。”癞包娘叹了一声说,“就癞包爹活着的时候,虽说他人窝囊磨蹭,外面的啥事儿也不用我操心。他这一走,啥事儿都得我自己张罗,哪怕没有那个能为,咬着牙也得张罗。难啊!”

小米听着癞包娘的话,回头瞅了一阵儿癞包娘。

癞包娘依旧一只手扶着肩膀子上的扁担,另一只手来回前后摆动着忽闪着步子向前紧赶着走,刚才说出来的这些话跟梦话似的给她忘了。

是不是癞包娘这些日子已经给那个家的里里外外折腾的皮登了?小米瞅着癞包娘,心里不由得这样琢磨,刚才她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向人们说得多了,说得絮叨了,就能随便突噜嘴巴就能突噜出来,然后就自己也不当成一回事儿了?不过,她说的那些话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老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女人要是嫁了个不着调不成器的男人,一辈子没个舒心的日子。就算是女人嫁对了男人,男人命短,女人也没个喘口气儿的日月儿。

就在小米琢磨着癞包娘和癞包娘的那些话时,村子里慌慌张张地向村外紧赶着走出来几个人,说是牛老歪家里的那娘儿俩把孩子丢下来跑了,得赶紧着把她们娘儿俩追回来。

牛老歪家里的那娘儿俩把孩子丢下来跑了?小米有些不相信地瞅着这几个追命似的家伙,心里一个迷愣。

“这娘儿俩早就该跑了。”那几个追命似的家伙赶过去之后,癞包娘回头看了一眼小米,说,“牛老歪他们爷儿俩那样对她们娘儿俩,她们娘儿俩也真能受着。村子里没有谁会去追她们娘儿俩,因为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知道平日里牛老歪他们爷儿俩咋的对人家娘儿俩的。这几个狗撵兔子似的家伙都是牛老歪他们家的亲戚,要不,谁去操这个心。”

“那也不能把孩子丢下来呀。”小米不由得接过癞包娘的话说,“再咋,孩子也可怜呀。”

“那孩子以后也不是啥子好东西。牛老歪那样儿,生个儿子牛斜眼儿算没跟牛老歪错辙儿。你想,牛斜眼儿的孩子以后能会有个好?”癞包娘瞅了一眼小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地说,“这个时候把那孩子扔下来了,也省得以后陪着那孩子挨人骂。”

小米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人要是作恶多了,就连不懂事儿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

“那娘儿俩在牛老歪他们爷儿俩活着的时候没受过啥子好气儿,牛老歪他们爷儿俩死了,就该不发送他们爷儿俩。要是平日里牛老歪爷儿俩对那娘儿俩好一点儿,这个时候她们娘儿俩往外跑就是她们娘儿俩的不是了。”癞包娘为跑了的那娘儿俩说着该跑的理由,“牛老歪他们爷儿俩也就该是这个下场儿,死了就该给蛆轰散在家里。要是把他们爷儿俩埋到哪块地里去,就会把哪块地给臭脏了。”

小米不知道该咋的接着癞包娘的话说了,对于牛老歪爷儿俩的记恨看样子不是说他们爷儿俩死了,就能从老少爷们儿们的心里给抹去了,很可能人们对他们爷儿俩的记恨一辈子都忘不了。

第328章 那娘儿俩跑了

“这个时候那娘儿俩出了村子,往哪块麦地里一趴,这些人找去吧。”癞包娘瞅了瞅那些已经出了村子的家伙,撇嘴一笑说,“我琢磨着这娘儿俩在牛老歪他们爷儿俩活着的时候也想过跑,可能是不敢跑,就没跑。牛老歪他们爷儿俩也都太不着调儿了,找遍整个村子,也就他们爷儿俩是那样的货色。说他们是人吧,总是不干人事儿。说他们是鬼吧,一天到晚吃的是阳间的饭。他们爷儿俩没了,这娘儿俩这一跑,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米听着癞包娘的这些话,说不上是心酸还是心疼地向癞包娘一笑,说:“算了,不说他们家的那些破事儿了。不挨着咱们的事儿,说着心里也不舒坦。”

“不说了,说起来老觉得心里跟堵了啥儿似的。”癞包娘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就依着小米的话不提牛老歪他们家里的事儿了,她忽闪着身子紧着步子往前走,两个装满了水的水桶给她这样紧着的步子摇晃得很有节奏地前后悠荡着,但桶里的水很平稳地随着水桶的晃荡起着细小的波纹儿,偶尔这些细小的波纹在水面儿的中心会相撞出点儿水花儿来。这样的水花儿上下跳了跳,又藏猫猫儿似的缩进了水里。

走出村子,也就走出了村子里那些高高低低的树木遮出的阴凉,虽说眼下的日头还不是那样辣,但这个时辰也能觉出它的热了。路两边整片整片的麦子已经都髁膝盖儿深浅了,或魆青显着很壮实,或青里透黄显得瘦弱。同样的土地,不同的人家种同样的庄稼,就会种出不同的长势来。那些魆青的麦子要不了多久就能结出个大粒儿饱的麦子来,那些青中透黄的麦子不久也会结出麦子来,但是,结出的麦粒儿就没法儿比个儿了。种庄稼,看起来很简单似的,其实这中间有不少的学问。那些真正称得上庄稼把式的老少爷们儿们,只要往地头儿上一站,瞅着地里的庄稼的长势,就能说出种庄稼的是一个啥样儿的人家,是勤是懒,都在庄稼上长着呢。勤快的人家,不惜力不惜汗,底肥上得足,又会细心地伺候庄稼。人勤地长脸,庄稼就会感恩似的长出气势来,到该收成的时候,也会结出好的收成。

癞包跟着玉米身后的那些羊,闷头拉着架子车,心里也不知道在琢磨些啥儿。

癞豆儿这个时候也跟到了那些淘气的羊羔子身后,用手里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树条子一扬一扬地吓唬着那些羊羔子,让那些掉队撒欢儿的羊羔子跟上那些老母羊。

俗话说,空走的赶不上挑担子的,这话不假。癞包娘这个时候不说话了,脚下的步子就像生了风似的,忽闪忽闪地向前紧捣腾,不大会儿就把小米撇下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小米在身后瞅着癞包娘,可能是她的个子矮了点儿,也可能是扁担的系子长了点儿,两个水桶很低地在她的前后晃荡着,几乎要挨着地了。这个女人是邋遢了点儿,这个时候倒显得很利索了,平日里咋的人们会说她显得窝憋呢?她在心里琢磨着癞包娘,心里不觉得有些疼了,就紧赶几步追上了癞包娘,要癞包娘把肩上的担子放下来她挑上一阵儿。

“没几步了。”癞包娘站了一下,笑着向小米说了一句,又追风似的忽闪着身子向前赶,那两个水桶仍旧秋千似的在她的前后晃荡着。

小米手脚没地方放了似的瞅着癞包娘,心里一阵儿一阵儿地不是滋味儿了。这个女人,就因为自己答应帮他们家赊着春地里的红芋秧苗子和养几只羊了,就这样感大恩似的,这倒让自己心里没法儿过得去了。

癞包娘很快就追到了玉米的前面,不大会儿就忽闪着步子到了小米他们家的春地。她一弯腰把两个水桶放到了地头的路上,扁担从肩上卸下来就两头搭在了两个水桶上,就奔着那块地的东南角上去了,然后蹲下身子两手在地上扒拉着找那眼压水井。

玉米领着那些老母羊去了不远的一条小河沟。那些羊羔子给癞豆儿用手里的小树条子吓唬得老实多了,紧跟着那些老母羊屁股颠儿颠儿跑。癞豆儿一蹿一蹦地跟着那些羊羔子跑,嘴里仍旧赶牲口似的喊着“吁——驾——”。

“瞅着别让它们上来祸害人家的庄稼!”小米见玉米把那些老母羊领下了河沟儿,向玉米安持着喊了一嗓子,“瞅一会儿你就上学去吧,别去晚了耽误念书识字儿。”

“癞豆儿,听见没?等会儿你小姨奶上学去了,那些羊就你看着,不能让它们上来祸害地里的庄稼!”蹲着扒拉地上的土的癞包娘听小米这样安持玉米,马上抬头转着脖子向癞豆儿喊了一声,说,“这会儿你学着放羊,等两天你这个奶奶让咱们把羊羔子牵回去了,整天价就是你伺候着放养它们了,趁着这个时候跟那些羊羔子熟络熟络。”

癞豆儿回头应了一声,就跟着那些羊羔子下了河沟儿。

说是河沟儿,其实这几年一直干着,河沟儿的底儿上年年长满了荒草。这个时候春暖了,河沟儿底儿上的荒草也长出了不少,密密麻麻的也能盖着脚面子了。那些老母羊一下到河沟底儿,就闷下头来不得闲似的吃起草来。那些还没有上绳子的羊羔子,有的学着老母羊的样子试着吃草,有的干脆就钻到老母羊的肚子下面两前腿跪下来一顶一撞地吃起奶来。

癞包娘见癞豆儿答应了自己是安持,马上又回过头来接着在地面上两手来回扒拉着找那眼压水井。

小米跟着癞包停在了地头儿的路上,瞅着癞包娘用两手在地头儿上扒拉着找那眼压水井,心里一个咯噔,慌忙着从架子车上拿下那把铁锨,几步冲到癞包娘的面前,让癞包娘歇上一会儿,就挥动着手里的铁锨在地上铲了起来。

癞包娘退到了一旁,没有声响地瞅着小米挥动着手里的铁锨。她咋的也没有想到小米干活儿是这样的利索,手里的铁锨像鸡抢食儿似的把地面儿上的土铲得连着炸响了的炮轰了一样地翻。啥样儿的性子就啥样儿的人,啥样儿的人就有啥样儿的身手,这话一点儿也不假,那时候看着她小米收拾牛斜眼儿的时候,那个手脚利索,手里的半截锹把跟雨点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往牛斜眼儿的屁股上揍,自己心里就琢磨着她小米干啥事儿一准也利落,今儿自己算是开始见识到了她小米的利落劲儿了。

这眼压水井具体打在哪儿,小米不知道,只是听牛二筢子他们说是在这块地的东南角儿上。癞包娘也不是很清楚这眼压水井打在哪儿,也只是前几年抗旱的时候见牛二筢子和一些邻居家用过这眼压水井,自己也没上前瞅个清楚。

小米用铁锨把这块地的东南角儿翻了簸篓口那么大的一片地方,这才铁锨蹚着硬东西咯啷一声响。她的心里不由得一个惊喜,想必是找到这眼压水井了。她小心地用手里的铁锨把蹚到的硬东西的周围的土翻开了,这才发现铁锨蹚到的是一块水泥瓦。原先牛二筢子跟家里人唠家常的时候说过,这眼压水井是用一块水泥瓦盖了口子,再在水泥瓦的上面封了土,每次犁这块地的时候他都十二分地小心,唯恐犁子下得深了会让水泥瓦打了犁铧还不说,这眼压水井还会给掉下去的土给封死了,以后万一再有个旱情,抗旱就得重新打井了。她弯下腰去,用手把留在水泥瓦四周围的土扒开了,这才揭开了水泥瓦,果真是就是一眼井。

“找到这眼井,今儿晚晌儿就省老大劲儿了。”癞包娘见就是这眼压水井,脸上马上笑了起来说,“要是找不到这眼井,光挑水就够折腾人的了。好了,找到这眼井了,就不用大老远地一挑子一挑子往这儿挑水了,省劲儿了,也省时辰了。”说着,她就站起身来,从架子车上往下拽压水井的吸水管子。

小米招护着癞包娘,两个人把压水井的吸水管子下到地下,然后要癞包娘拽着吸水管子别都掉到井里去,她一个人把压水井从架子车上搬了下来。

两个女人歪头拧腚地把压水井装上了,然后就往压水井里兑上了引水,呼哧呼哧压了几下,马上就有水从压水井的出水嘴子里往下淌了。

“成了!老天呀,今儿晚晌儿还真不该咱们受大累,这么轻易地就把压水井弄出水来了。好多人家能折腾一个午晌儿或者一个晚晌儿也折腾不出啥子名堂。”癞包娘一个惊喜地喊了一声,说,“现在就能刨窑儿了。”

小米见压水井出水了,弯腰抓起地上的铁锨,顺着红芋垄子退着身子哧棱哧棱就刨起窑儿来,眨眼的工夫,半截地的红芋垄子上很均匀地给她刨出了窝窑儿来。

小米的这个利索劲儿又让癞包娘看得傻眼了,别人家刨红芋窝窑儿都是正面向前走,她小米跟别人家就是不一样,退着身子往前赶。这也倒是,退着身子往前赶是两胳膊往怀里使劲儿,要比正面往前赶两胳膊向外使劲儿有劲头儿些,还要比正面往前赶利索不少。村子里这么多的老少爷们儿们,咋的就没见过有谁像她小米这样刨红芋窝窑儿呢?看来呀,这种庄稼的营生也有巧劲儿。

第329章 人的性子是生就的

小米哧棱哧棱地刨出了几垄子的窝窑儿,起初她还觉得,可能是这些日子没有干啥活儿的原因,身上的皮肉有点儿紧巴,这个时候她似乎觉得整个身子都松快了。看样子,这人还真不能老是在家闲呆着,要不,整个身上都会跟铁东西一样,给闲呆出锈来,时间一长,整个人就闲呆得不中用了。

癞包娘呼哧呼哧地压了两桶水,就拎起水桶挨个儿的窝窑儿里浇上一碗水。癞包紧跟着就把红芋秧苗子一窝窑儿一棵插了下去。

“你这身手儿,没的啥子话说,就是整个村子里的老爷们儿,怕是也没有几个能赶上你利索。”癞包娘往窝窑儿里浇着水,头也不抬地跟小米说,“今儿我算是真的见识到了你的利落,要是我能有你这样利落的手脚儿,家里的那些活儿也就不愁了。”

“我这手脚也不算个啥儿,打自小给逼出来的。”小米笑了一下,手里的铁锨仍在哧棱哧棱地刨着窝窑儿。

“这个可不是能逼出来的,生就的性子。”癞包娘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小米,说,“不是这个性子,咋的个逼法儿都没用。”

小米又是笑了笑,手里的铁锨依旧没有停下来,说:“我觉得就是逼出来的。小时候吧,看着人家地里的庄稼该收的收了,该种的也种了,自己家里那点儿活儿还在那儿杵着,心里就着急得不行了,就咬着牙往前赶人家。就这么一年姐着一年地往前赶,自己的手脚就赶出来了,慢慢地别人家也把自己落不下来了。”

“这还是你性子的事儿,癞包爹活着的时候,你别说会让着急了,就算是身后失火要烧屁股了,他也不会向前紧走几步,生就的就是那样的磨蹭性子。你要是让他跟性子急的人搁在一块儿比着干点儿啥事儿,能把他拖得掉肉烂骨头的。”癞包娘接着小米的话说,“你要不是个急性子人,就算是瞅着人家把啥子都收拾得齐整了,你心里也着急不起来。”

小米一笑,抬头瞅了一眼癞包娘,这个倒也是,就豆子哥来说,虽说性子不算磨蹭,但也不急躁,属于中性子的人。有时候自己能着急得满心里要着火了,他还显得不紧不慢。有人说豆子哥的性子跟自己差不了多少,也已经够急的了,可自己觉不出他的急性子来,跟自己比起来差得远了,自己总觉得豆子哥是那种不骑马不骑牛骑着毛驴中间走的人物。

“这人啊,是急性子还是慢脾气,都是生就儿的。生下来就是这样,咋的也变不了。”癞包娘一手拎着一桶压满了的水,疾快地沿着红芋垄沟子往地里走。她来回瞅了瞅走过去的距离,然后把两桶水放到两个红芋垄子上去,喘了一口气儿说,“生就不是急性子的人,你就是拿鞭子在后面抽着他,他也快不了。生就儿的急性子,你拦也拦不住,有个啥事儿他要是一口气做不完,他心里就会着急。”

癞包娘的这话没错,有个啥事儿自己要是不能一气做完了,心里就老觉得别别扭扭的没有个踏实劲儿。小米听了癞包娘的话,心里琢磨着也是这个理儿。这人呀,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有些人,就像癞包娘说的那样,屁股后面着火了,都不会向前紧赶着走上几步。还有些人,只要一听说有啥事儿了,马上就跟点了捻子的炮仗一样,恨不得马上就想着腾棱一下把事儿做得干净利索了。

救灾小米琢磨着癞包娘的话的当儿,牛老拐的女人大老远地就招呼着喊了两句小米,整个人也着急忙慌地往小米这边赶。

“这女人这个时候来干啥?”癞包娘听到了牛老拐的女人的招呼,也抬头看了一眼牛老拐的女人,嘴里很不是气儿地嘟囔了一句问。

“要午晌的时候她去了驴堆儿集,要买些火纸回来给愣头青和牛老歪他们爷儿俩烧纸行素孝,顺便也给我们家捎点儿火纸回来。这不,我估摸着是这事儿找到这儿来了。”小米停下了手里的铁锨,向癞包娘说了一句,就迎着牛老拐的女人应承了一声。

牛老拐的女人连走带跑地来到了小米他们家的这块地头儿上,两胳膊上抱着的两捆子火纸往地头儿上一放,整个胸背像蚂虾离了水似的一蹶弓一蹶弓地一起一伏,嘴巴大张着呼哧呼哧地喘了一阵儿粗气,这才很有些对不住似的向小米说:“本来能在晌午饭前儿赶回来呢,谁知道在驴堆儿集上碰上了我娘家的二婶子,说是我娘家的二大爷有病在驴堆儿集的医院里躺着。我这就去了医院看了我二大爷,这事儿就给耽搁了。这不,刚回到村口,我听说你过来栽春红芋了,就折回身子来了。这素孝纸,千万不能往自己家里进,要不,就对自己家里有妨碍,以后会落得晦气。要不这样吧,你跟我回去看看,我也估摸着他们两家这个时候不该吃午晌饭,咋的也得等等亲戚们,咱们就趁着这个时候把素孝纸给他们烧了。”

癞包娘因为跟牛老拐的女人心里有疙瘩,一直没有接牛老拐的女人的话,牛老拐的女人也拿她不在场儿似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说笑着和小米说话。

小米来回看了看癞包娘和牛老拐的女人,不知道她们中间到底有啥样儿的疙瘩,也就不好问她们两个一些啥子,只是向牛老拐的女人笑了笑,说:“倒是我们家吃过午晌饭儿了,这个不是有说道儿吗?今儿我们家就不好去烧这个素孝纸了。要不就那样吧,你去的时候跟愣头青他们家说说,就说我们家不得空儿,你替着把我们家的素孝纸给烧了。牛老歪家的那娘儿俩丢下孩子也跑了,估摸着也就是他们门里的人在守着他们爷儿俩的死身子了,到时候你也跟他们门里的人说一声。”

“啥?牛老歪家的那娘儿俩丢下孩子跑了?”牛老拐的女人一惊,瞅着小米问。

“是啊!刚才我们出村子的时候,牛老歪家的一大帮子亲戚都出来追呢。”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说,“老大一阵儿时辰了,估摸着也不一定能追得回来。”

“这娘儿俩也真是,就算是平日里受他们爷儿俩的憋屈气儿,也不能这个时候跑啊,咋的也得把这爷儿俩发送下葬了吧。”牛老拐的女人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声,埋怨似的说,“她们娘儿俩这样一跑,那个孩子就落单了。估摸着傻子他们家听说这事儿了,还会过来把孩子给接走了,不管咋,名分上那孩子是傻子的孩子。牛老歪这爷儿俩这样一闹腾,混得连命都没了,还鸡飞蛋打连个后也没落得。这人啊,不相信报应还真不成。不管啥事儿,人在做,天在看,都会有报应。”说着,她斜眼看了看癞包娘。

小米似乎觉得牛老拐的女人这话里有话,马上拦住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说,“啥报应不报应的,都是命。这人这辈子是啥样儿的命,都是该着的。待会儿你回去就替着我们家把素孝纸给他们烧了吧,到时候跟他们说清楚就成了。”

“就是不知道这样有说道儿没有。”牛老拐的女人皱了一下眉头,瞅着小米说,“待会儿我回村子里问道问道,要是能成,我就替你们家到这两家帮着你们把素孝纸给烧了。要是还有别的说道儿,我就再过来找你,看着该咋的。”

“那也成。”小米回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

癞包娘在旁边仍卖力地拎水浇窑儿,癞包把浇过水的窑儿插上红芋秧苗子之后,就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始蹲下来给这些插上的红芋秧苗子封土。

牛老拐的女人重新抱起放在地上的火纸,跟小米招呼着就回了村子。

“这女人,我是看不惯。”牛老拐的女人走了之后,癞包娘向她走过去的方向瞅了瞅,看了一眼小米,说,“自己也没有个啥子家境儿,整天价跟当了娘娘似的,见了人就嘴撇得跟破鞋底子抽了一样,不把人放在眼里。要是这样的人真的得了势,整个村子里没有谁能在她眼里,整个天底下没有谁能在她眼里了。”

小米向癞包娘笑了笑,虽说她觉得牛老拐的女人还有点儿处邻居的意思,但她不好接过话说啥子。向着牛老拐的女人说话也不是,向着她癞包娘说话也不是,不管她们两个中间有啥子成见,那都是她们两个中间的事儿。就算是自己想着帮她们把两个人中间的成见给说开了,那也是以后的事儿。眼下自己还不清楚她们中间为个啥子,这个时候自己就不好说话。/>

癞包娘见小米没说啥子,接着自己的话说:“还是癞包爹活着的时候,因为点儿啥事儿我倒记不清楚了,她急头白脸地把癞包爹骂了个闷葫芦似的。我上前跟她理论两句儿,她就记在心里了。打那之后,见了我们这一家人,就跟我们这一家人扒了他们家的祖坟似的,一张脸拉得能跑车了。癞包爹一死,你看吧,她再瞅见我,就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德性,笑话我们这一家落魄了。”

第330章 癞包娘觉出了差别

“这事儿呀,你也别放到心上去,虽说是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各人家过各人家的日子。”小米向癞包娘笑了笑说,“再说了,一个村子里的邻居,能有啥子解不开的疙瘩?啥事儿说开了,也就没啥子了。”

“她这个人呀,盛分惯了,跟她没啥子好说叨。”癞包娘摇了一下头,从水桶里舀出一碗水来,呼呼啦啦地浇进了脸面前的一个窝窑儿里,回过头来向小米说,“特别是这两年,不知道咋的了,跟前些年大不一样了。前些年盛分吧,多少她还没这两年张扬。这两年可能是她家里翻了点儿身儿了,就觉得脚底板儿不粘地儿了。别说他们家现在还不算咋的,就是咋的了,也不能这样呀。”

对于癞包娘这样的责怪,小米真的不好说些啥子。她瞅着癞包娘一笑,说:“别在意她这个了,咱们忙咱们的。哪天有空儿我跟她唠扯唠扯,看看她都是啥样儿的心思,说不准我还能把她的心思给唠扯开了呢。”

癞包娘听了小米的这话,不由得摇了摇头,再也不说啥子了,而是闷下头来忙活着拎水浇窝窑儿。

癞包跟在娘的身后,一阵儿往浇过水的窝窑儿里插红芋秧苗子,一阵儿蹲下来封土,整个人儿忙乎得没一点儿得闲。

小米哧哧楞楞地刨出了一大片的窝窑儿,停下手里的铁锨瞅了瞅,心里琢磨着差不多也够架子车上的那些红芋秧苗子栽的了,就把手里的铁锨往地头儿间一放,从癞包娘的手里夺过了那两个水桶,要癞包娘只管给红芋秧苗子封土,癞包只管插红芋秧苗子。

“这哪儿成?给这么多地拎水,一个晚晌儿下来,还不把人给累坏了!”癞包娘见小米让她只管给红芋秧苗子封土,马上瞅着小米埋怨似的说,“栽春红芋这活儿,就数挑水拎水累人,哪儿能一个晚晌儿都让你自己干这活儿?到时候咱们一替一阵儿地拎。”

“这有啥呀!你们娘儿俩不过来帮忙,整个晚晌儿不也是我一个人干吗?你们娘儿俩帮着插秧子封土,我就轻闲不少了。”小米笑了笑,马上从地上捡起那根扁担,挑起两桶水就往地里去了。

癞包娘瞅着小米,马上喊着癞包,要癞包只管给小米往水桶里压水,这样一来,小米就轻闲一些了。

癞包似乎有些不大乐意,瞅着娘说:“我这样插秧子封土,能干两样活儿呢。”

“你这孩子,咋的不听话了!插秧子封土娘一个人就干下来了,你帮着你这个奶奶压水,省得你这个奶奶太累了。”癞包娘瞅着癞包,催着癞包说,“今儿晚晌儿你啥也别干了,就只管压水。”

其实,压水这活儿也不轻闲,两个膀子得上下使劲儿。好在这不像平日里浇地,得不停地压水。今儿晚晌儿压水,两桶水压得满了,要等到一碗一碗地浇了那些红芋窝窑儿,才能接着往桶里压水,这中间就能有些歇息喘气儿的空儿。

癞包听了娘的话,回头瞅了瞅小米,马上就依着娘的说法儿去压水了。

小米浇完了两桶水,回头见癞包正两手握着压水井的井把子等着要往水桶里压水,心里一惊,这孩子刚比井把子高了那么一点儿,这要是让他一个晚晌儿压水,还不把他给累趴下了!她瞅着癞包看了一阵儿,马上就要癞包只管到地里插红芋秧苗子。

癞包看了看小米,又回头看了看娘,似乎他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你就让他这个晚晌儿压水吧,挑水拎水的事儿他也做不了。”癞包娘听说小米要癞包这个晚晌只管往窝窑儿里插红芋秧苗子,马上回头盯着小米说。

“这哪儿成!”小米回头瞅着癞包娘说,“他还小着呢,这个时候不能这样累着他。”

癞包娘很难为地一笑,叹了一声说:“这也是没办法儿的事儿。这个时候我们家还有他爷爷奶奶活着,多少能给我搭把手儿。眼瞅着他爷爷奶奶年龄一年一年地老了,家里的这些活儿都得他搭把手儿跟着我做了。这个时候不开始磨练他,等再过两年要他一下子就帮着我扛半拉家,到时候怕是他一下子承受不住。这个时候磨练他,我心里也是舍不得,也心疼,可这是他的命,谁让他脱身到这个家里来了呢。今儿这个晚晌儿,你就让他磨练着吧。”

“不成!”小米听了癞包娘的这些话,心里也说一酸,可她还是很干脆地回绝了癞包娘,说,“要磨练他倒没错,也不能一下子就让他做这样重的活儿呀。现在你们家不是还有你和他爷爷奶奶吗?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没有你们几个,事儿逼着他得一下子挑起来这么重的活儿。现在家里还有你们几个,这些活儿就得让他由轻到重慢慢磨练,哪儿能一下子就让他扛这么重的担子?”说着,她转头看着癞包说,“听你这个奶奶的话儿,到地里只管插红芋秧苗子,只要你把红芋秧苗子插得直溜了,今儿晚晌儿就算你出大力气了。”

癞包还是回头看了看娘,似乎在等着娘的发话。

癞包娘听了小米的这些话,又叹了一声,很心疼地瞅着癞包说:“就依着你这个奶奶的话吧,浇过水的窝窑儿插上红芋秧苗子之后,赶紧着帮着封土,省得到时候再让你这个奶奶插手封土了。”

癞包听了娘的话,只好依着小米的安持到地里去插红芋秧苗子。

“刚才我也跟你说了,这插秧子封土的时候,一定要把红芋秧苗子插得直溜站着,封得直溜站着。这样,才能红芋秧苗子的根儿四周围都能结出红芋来。要是插得不直溜,封土的时候再不把红芋秧苗子扶直溜了,以后就会根儿四周围有一半儿结出红芋来。就算是四周围都结出红芋,还是会有一半儿的还有长得小。”癞包娘见癞包依着小米的话开始往浇过水的窝窑儿里插红芋秧苗子,嘴里再一次提醒着癞包。

癞包答应着娘的话,把那些红芋秧苗子都插得直溜溜地站着了。不过,尽管他把那些红芋秧苗子插得很直溜,只是不大会儿,那些红芋秧苗子就会侧歪倒了,这跟那些红芋秧苗子打午晌儿就失去了根部供给的水分有关,与癞包没啥子牵扯。

小米呼哧呼哧地压满了两桶水,捡起扁担往肩膀上一搭,两手拽着扁担两头的扁担系子,腰一弯,扁担系子下的两个钩子就勾住了水桶的襻子。她一个塌腰,身子一直,两桶水就给她挑离了地面,然后就挑起两桶水忽闪着肩上的扁担进了地。这些活儿对她来说,那是手到擒来地熟络,利索劲儿不是一般人就能赶得上的。黄庄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就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她要是托生成个男娃子,这一身的身手,那可是了不得了。人们这样说着显得很轻快,但是人们的心里也都明白,有这样利索的身手,就会多受不少的累。同样多的活儿,身手不利索的人悠跶着干,赶得不紧,就不会觉出啥子累来。而身手利索的人一般性子都比较急,啥事儿都恨不得一下子就干得利索了,这样一来,就会玩命儿似的赶,自然也就累了。这样性子急的人还有一个毛病,让他跟性子慢的人在一起干活儿,他会瞅着性子慢的人干活儿觉得别扭,恨不得一下子把活儿都揽过来自己一下子全干了。好在这个时候不是以前的大集体了,性子急的人干活儿跟性子慢的人拿一样的工分,吃了亏也说不出个眉眼来。这个时候各人经管各自家的几亩地,性子急和性子慢都不是再凭着工分吃饭了,各自家的那几亩地种得咋样,那就看各自家的能为了。

癞包娘瞅着小米,自己还真的赶不上这个小媳妇儿。打她进地动铁锨开始,找井,刨窝窑儿,手里的铁锨给她使唤得哧哧楞楞的,这压水,挑水,浇窝窑儿,又一路子跟连珠炮似的没个间歇,自己要是能赶上她这样的身手儿,家里的那几亩地有癞包他爷爷奶奶旁边儿搭把手儿,就用不着让癞包帮忙儿了。

癞包紧跟着小米,在浇过水的窝窑儿里把红芋秧苗子插了下去。他不时地抬头看着小米,似乎想跟小米说几句啥子话似的,但都没能说出口来。

小米好像也觉出了癞包要跟自己说啥子话,不经意地看了看癞包,笑着问:“癞包,跟着我干活儿累不?”

癞包连忙摇着头回答说:“不累。”

“我干活儿急躁,怕拖拽得你累了。”小米把空了的一个水桶往旁边的红芋垄子上一放,接着去另一个水桶里舀水。

“没。”癞包又向小米摇了摇头。

小米看了一眼癞包,笑了笑说:“癞包,不觉得累就好。”她想告诉癞包以后就算是累也得忍着,但是,她没有这样说,自己曾经受过的那些苦和累自己知道是啥滋味儿。癞包这个时候就像自己当初爹死娘跑的时候一样,虽说他身边还有娘有爷爷奶奶,但他以后也得像自己当初一样去扛着他们那个家。她不知道自己是咋的了,瞅着眼前的癞包,竟然不忍心跟他说这些了。

“奶奶。”癞包瞅着小米喊了一声,嘴巴动了动想接着说啥子,但喉咙管子动了动,似乎要说的话又给他咽了下去。

第331章 小米觉得胎动了

小米瞅着癞包,一个皱眉,但脸上仍是笑着问:“想跟我说啥儿,就只管说吧。”

“奶奶。”癞包瞅着小米,很难为情地嘴巴咕哝了老半天,说了一句,“奶奶,你心好,人也长得好看,又爱干净。”

小米还以为癞包会跟自己说些啥子呢,听了癞包这话,她不由得一笑,说:“你这小东西,给你一顿好吃的我就心好了?就值得你这样夸了?”

癞包很难为情地一笑,那只粘了泥的手不由得向头上挠了挠,然后摇了摇头说:“不是因为你晌午给我们兄弟俩肉吃了,我才夸这样说你,我就是觉得你心好,人也长得好看。”

“你这小毛蛋孩子,跟你奶奶扯啥儿呢?”癞包娘一听癞包这样跟小米说话,马上就觉得癞包对小米有些不恭敬了,怪罪着向癞包说,“你这个奶奶长得好看还用你说呀,村子里有谁不说你这个奶奶是个大美人儿?”

小米见癞包娘怪罪了癞包,马上向癞包娘笑着说:“你看,你跟他着啥急呀?他一个孩子家,说话都是有口无心的,不就是这样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还能咋的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琢磨着他这样跟你说话是对你不恭敬。小孩子家,打自小得让他知道跟长辈分的人该咋的说话,不能这样张口就胡说。”癞包娘瞅着小米说。

“他也没胡说啥儿呀!”小米一下子迷糊了癞包娘的意思,瞅着癞包娘说。

“他咋的能跟你说你长得好看呀?”癞包娘回了小米。

“这又有啥子呀?他说我长得好看就对我不恭敬了呀?”小米这才明白过来癞包娘的意思,向癞包娘一笑说,“咋的了?他还不能说我长得好看了?”

癞包娘向小米笑着说:“倒不是这个!我总觉得吧,小孩子家这样跟长辈分的人说话不好,再咋也得有个长幼吧。他要是跟你平辈分,他这样说话算是玩笑话,倒没啥错。可他辈分晚,这样跟你说话就不成。”

小米皱了一下眉头,似乎觉得癞包娘的话很有理儿,也就不再跟癞包娘争较着说些啥子了。她把手里的水桶向前拎了几步,回头瞅着癞包刚才糊在头上的泥,向癞包说:“先把头上的泥洗洗吧,呆在头也不好看,待会儿要是再一出汗,糊得满脸满脖子都是。”说着,她让癞包把手里的红芋秧苗子放到地上去,自己从水桶里舀出一碗水,对着癞包的两手就慢慢地浇了下去,同时要癞包撩起水先洗了头上的泥。

“癞包,以后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利整点儿。洗脸的时候不能光洗脸,脖子和耳朵后面也要洗洗,省得人家说咱脖子黑得跟轧车轴似的。”小米一边给癞包往手上浇着水,一边安持着癞包说,“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整了,别人瞅着心里喜欢,也就会打心眼儿里稀罕你。”

癞包一边洗着头上的泥,一边向小米点头答应着,然后两只手在脖子上和耳朵后面来回地搓了搓,竟然咯咯吱吱地搓出了不少的黑灰来。

“你看,这样洗了几下,整个人就显得白净了不少。”小米见癞包把脖子和耳朵后面的灰搓下了不少,马上夸着说,“打今儿起,以后在洗脸的时候要养成习惯了,不能说累了或者咋的了,就跟猫洗脸似的撩着水在脸上糊拉一把就算了,脖子和脸都要洗得透了。”

癞包又向小米点了点头,撩起衣襟把手脸和脖子擦了擦,然后仰脸向小米一笑。

“转过脸去让你娘瞅瞅,这一洗就显得多精神。”小米向癞包笑着说。

癞包依着小米的话转过脸去,喊着让娘瞅了瞅。

癞包娘可能也没有想到,他们家的癞包把脖子这样一洗,一下子变得很新鲜了。她瞅稀奇似的盯着癞包看了好一阵儿,很激动似的向小米说:“癞包经你这样一收拾,还真觉出跟平日里不一样来。”

小米笑了笑,说:“哪儿说我收拾的,是他自己收拾的,我就说在旁边提了个醒。你也看出来了,癞包要是收拾利整儿了,显得很精神,也很俊朗。等他长大了,也会出落成一个很俊的后生。”

癞包娘回头向小米很得意似的一笑,说:“就是咱们这个家境不是个说道儿了。”

“家境,慢慢癞包也大了,能挑能扛的了,家境还愁着没个变化?”小米向癞包娘说着,弯下腰来接着往那些窝窑儿里浇水。

癞包经小米这么一说叨,整个人身上又来了劲儿似的,干起活儿来也显得更利索了,手里的红芋秧苗子一根紧接着一根地往浇了水的窝窑儿里插,追得小米浇水都不得不放快了。

整个晚晌儿小米刨窑儿担水,癞包只管插秧,癞包娘负责封土,七、八分地的春红芋就这样紧赶慢赶地给栽上了。小米瞅了瞅剩下来的春地,心里估摸了一下,明后两天自己赶点儿紧,一个人也差不多就能把它给栽齐了。

“明儿这样,早起间儿我去拔红芋秧苗子,午晌儿间儿我们家栽,晚晌儿见再过来帮你们家栽。就这么多的春地了,估摸着两个晚晌儿松松快快地就栽完了。”癞包娘帮着往架子车上收拾着东西,回头瞅了瞅小米,然后看了看这块地,向小米说,“这个活儿,你心里也别着急,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

小米转过头向癞包娘说:“明儿你们家还是晚晌儿栽吧,晌午间儿栽春红芋不好,日头一烤一晒,要好多天才能返醒过来。这晚晌间儿栽下去,一夜的露水一潮,基本上也就定根儿活稳了。我们家的这点儿地你也不用上心,明儿我看着要是望秋他们爷儿俩的活儿不是太忙,就让他们早点儿回来,一个晚晌儿就差不多把这点儿地给栽齐了。就算是栽不齐,也剩不下来多少,我一个人忙活着也要不了多少时辰。”

“那就明儿看吧。要是他们爷儿俩不得闲的话,我们娘儿俩再过来帮把手儿。”癞包娘见小米心里有了合计,瞅着小米点了点头说,“反正明儿我赶早去拔红芋秧苗子,万一望秋他们爷儿俩没啥空儿,我们家就赶在午晌间儿栽。要是他们爷儿俩明儿有空儿,我们家就晚晌间儿栽。”

“你们家该咋的就咋的吧,不用想着我们家咋的了。说个不好听的话,你也别把这话往心里去,就算是我们家的这点儿春红芋荒着了,年景儿上还是比你们家踏实些。多少我们家还有点儿外进项,你们家除了那几亩地,没的啥子指望。所以说,你就别把我们家的这点儿春红芋放到心里去。”小米瞅着癞包娘,这几句话刚落音儿,忽地觉得肚子里猛地一疼,紧接着就像有啥子在肚子里乱蹬乱踹一样,扑腾扑腾动了几下。她不由得两手一下子捂起了肚子,整个脸色也一下子僵了。

癞包娘一见小米这个神色,马上惊吓了一样瞅着小米急急地问:“你这是咋的了?”

小米憋着气儿向癞包娘一笑说:“没咋的。”

癞包娘很不相信地又把小米上下瞅了瞅,皱着两个眉疙瘩追问着说:“你这人就是,整个晚晌儿也不让人跟你替换着挑桶水,累着了?”

“也没啥,就是觉得肚子里像有啥子在蹬腿儿踹脚似的。”小米笑了一下说。

“你这是有了,累着了,孩子在里面发毛呢。”癞包娘马上瞪大了两眼瞅着小米说,“以后你可得小心着了,千万不能再像今儿晚晌儿这样累着了。回去之后,我得赶紧给你找点儿干紫苏梗子熬水喝,能让孩子在里面安稳了。这个时候你啥也别动了,等会儿让癞包先用架子车把你拉回家去,回头再让他过来拉压水井这些东西。”

小米一笑,说:“没事儿。”

“啥没事儿?”癞包娘马上不高兴了似的瞅着小米,很正经八百地说,“今儿是第一次觉得孩子在里面动了吧,这个时候你就得小心着,别拿这事儿不当一回事儿!”

虽说小米已经不再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了,毕竟还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女子,毕竟还没有经历过生和育这些事儿吗,对于癞包娘这样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的话,她还是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呀,你也别要强着想一个人把这片春红芋地自己栽了。等晚晌儿望秋他们爷儿俩回来,你不好意思跟他们爷儿俩说,趁着赊欠你们家的红芋秧苗子,这事儿我去跟他们说叨去。”癞包娘瞅着小米,把拾掇到架子车上的东西又给拿了下来。

“把这些东西还放到架子车上吧,没多大要紧的事儿,我也不会坐到架子车上让癞包把我往回拉。”小米瞅着癞包娘把收拾到架子车上的东西又往下拿,马上劝着癞包娘说,“这个时候歇上一会儿,待会儿也就没啥事儿了。”

“你呀……”癞包娘埋怨似的向小米叹了一口气,只好把自己拿下来的东西再收拾着往架子车上放,摇着头仍怪罪似的说,“你呀,就是性子倔,可这个时候可不是耍倔性子的时候。平时也没个人照顾你,你自己再不小心着把自己照顾好了,那咋的能成?待会儿回去之后,我得多给你弄些老紫苏梗子在那儿放着,要是哪一天孩子在肚子里闹腾得狠了,你就熬些紫苏梗子水喝,管用着呢。”

第332章 牛二筢子觉得放心

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停下一天没有出去跑活儿,也没让小米搭手儿,就紧赶着把剩下来的春红芋给栽齐了。虽说是老爷们儿家,毕竟牛二筢子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原来望春娘害喜的时候,他多少总会知道一些女人害喜时的事儿。栽完春红芋回到家,他反复安持了小米几遍,要小米以后不要不声不响地就把家里的重活儿再往自己的身上揽了,只管在家一天三顿饭吃饱吃好就成。

“爹,没啥儿,你也别听癞包娘昨个儿晚上那样一惊一乍地说道儿。”小米笑着向牛二筢子说,“昨个儿晚晌回来,喝了癞包娘给熬的紫苏梗子水,好多了。”

“小米,说句爹不该说的话,你娘笑着也没了,望春也不在家,你现在是在跟我们爷儿俩一块儿过日子,要是平日里不注意一些,万一有个啥闪失,爹跟谁都不好交代呀。”牛二筢子见小米似乎不把事儿当成一回事儿,有些急眼似的向小米说,“祖上面前我不好交代,你娘那儿我不好交代,望春跟前我也不好交代。小米,你就听爹的话,让爹放点儿心。不光有你,那边还有你春梅姐,都在爹的心里挂念着呀。”

“嫂子,你就听爹的话吧。”旁边的望秋瞅着小米,很心疼地说。

小米瞅了瞅望秋,回头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琢磨了一下问:“爹,那些红芋秧苗子园子里的红芋秧苗子咋办啊?眼看着节气要过去了,总不能眼看着白瞎了那些红芋秧苗子呀。”

“这个倒没事儿,等会儿吃过晚晌饭儿,我跟望秋去那些园子里拔红芋秧苗子去,明儿早起间儿拉到驴堆儿集上卖了再去跑活儿。”牛二筢子一笑说,“今年的这个冬上很多人家的窖下去红芋母子都烧窖了,这两年粉条子的价格看涨,人们留的春地也多,今年这个春上没啥红芋母子,我就琢磨着红芋秧苗子会紧张。不是爹心里不着急那些红芋秧苗子,是爹看着红芋秧苗子的行市在一天一天地涨。这两天爹也打听了,红芋秧苗子已经打起先的一块五一斤涨到两块五一斤了。咱们那些园子里的红芋秧苗子,一茬拔下来,拔个千儿八百斤的不算个事儿,今儿晚晌饭儿之后,就算是拔到天亮,也把整个园子拔上一茬儿。”

小米这才相信人们对牛二筢子的说法儿,别看他平日里不咋的言语,心思是比别人的长远。换上别人家一下子有那么多园子里的红芋秧苗子在一天一个样儿地长着,还不着急得跟火上房似的呀。他倒安稳,心里一直在瞅着红芋秧苗子的行市。起初的一块五一斤,那些园子的红芋秧苗子能拔出来多少?现在行市张到两块五了,那些红芋秧苗子也长得长了,压分量了,这中间又能多卖多少钱呀。

“要不,明儿这样,早起我去驴堆儿集上卖红芋秧苗子。望秋就在家把那些园子里都泼上一遍水,每桶水里记住放上一把化肥。留上一园子别泼化肥水了,咱们村子上有谁家红芋秧苗子紧手儿了,就从那园子里拔去,没泼化肥水的红芋秧苗子长得老棒,栽到地里返醒得快。其它园子里泼上化肥水,再有个三、五天,又一茬的红芋秧苗子能拔着卖了。”牛二筢子说着这些,转头看着小米,接着向望秋说,“望秋,待会儿你去癞包他们家看看,春地里的红芋秧苗子是不是够了,要是不够,趁着今儿让他们家再过来拔一些,明儿园子里就没啥秧苗子了。”

望秋应着爹的话就出了院子去癞包他们家了。

“小米,春红芋也栽完了,这些日子也没啥子要紧的活儿,就是院子里的这些羊拖累人些。那些羊有玉米在,也不用你咋的烦心。这些日子,你就只管在家安心地呆着就成。”望秋出了院子之后,牛二筢子瞅着小米说,“咱们家除了你,我跟望秋都是个老爷们儿,也没个能照顾你的人了。这个时候我们爷儿俩也不想着你能干啥干啥,你能把自己照顾好了,我们爷儿俩心里就踏实了。要不是昨个儿晚上癞包娘跟我们爷儿俩唠叨,我们爷儿俩哪儿知道这些事儿呀。有时候爹也想到这些了,可爹不好意思张这个口要你咋的咋的。这两天村子里的事儿也多了,明儿我把红芋秧苗子卖完之后,还得想着帮着愣头青他们家张罗愣头青的丧事儿,不管他比我长了一个辈分也好,必定他小时候跟我一起抱着我娘的奶吃了一年多,心里上觉得跟亲兄弟一样近。这两天望秋也在家了,家里有个啥事儿,你就只管支应着让望秋去干,别觉得他平日里跟我在外面跑咋的一个累法儿,该支应他的还得支应他。”

小米这个时候不知道该跟眼前的公爹说些啥子了,只好应着公爹的话点了点头。

“昨个儿癞包娘也跟我唠叨了羊的事儿,你这样的想法儿也对。邻里邻舍的,就得这样相处着,咱们心里有人家,人家心里才会有咱们。眼下咱们帮不了癞包他们家别的啥子,就算是帮他们家三十、二十的,他们家一时半会儿的也翻不了身。虽说那些羊羔子是春梅他们家的,咱做这个主还不会有啥。帮着癞包他们家养上几只羊,也能让他们家多点儿进项,平日里的油盐酱醋啥的,就不需要再打地里的那些收成的主意了。”牛二筢子眨巴着两眼向小米点着头说,“原先你娘在的时候我就跟你娘说过,咱们这个家有了你这个儿媳妇儿,啥事儿一准能想到多,想得周全了,不用我们两个操啥心。可你娘没有使唤好儿媳妇儿的命,眨瞪间就走了。你娘走了之后我就跟你说,这个家以后交给你当着,一来是爹也老了,一些事儿琢磨不那么周全,二来爹也忙,也没啥时间去琢磨家里的这些事儿。从昨个儿你答应癞包娘的几件事儿上来看,这个家交给你当着,爹放心。”

“爹,你这说到哪儿去了?有你在,我哪能去当这个家?”小米马上拦住了牛二筢子的话,说,“爹,不管到啥时候,只要有你在,我跟望春他们几个都得听你的,这是个理儿!不依这个理儿哪成?啥是老少?这就是老少。”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这话,不知咋的,竟然一下子想到了望夏的媳妇儿杨槐花,这儿媳妇儿跟儿媳妇儿也不一样啊!他瞅了瞅小米,琢磨了半天没有说话。

“爹,你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儿,我们几个都在看着你过日子呀。”小米紧瞅着牛二筢子说,“就跟戏台上唱戏的一样,你是这个家的大红脸儿,没有你这个角儿,咱们家的这台戏就唱不下来。”

“你这孩子,咋的扯到戏台上了。”牛二筢子当然知道戏台子上的红脸是啥样重要的角色,他不由得向小米一笑说,“戏台上是戏台上的事儿,咱们家是咱们家的事儿,扯不上!”

“爹,都是一个理儿。”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戏台子上的事儿是很早以前的事儿,可理儿就是那个理儿。我也不懂戏,也不咋的常听戏,只是听别人讲的戏文。我就觉得吧,不管到啥时候,那个理儿变不了。要是哪天人们把戏文里的理儿给忘了,世道儿就乱了套了。”

“你这孩子,还讲那些老八板儿!”牛二筢子见小米这样固执地跟他就戏文说理儿,马上一笑说,“你看现在的是道儿,哪家新进门的儿媳妇儿不想早点儿当家呀?”

“爹,人家是人家,咱们家是咱们家,跟人家比这个干嘛儿?”小米瞅着牛二筢子,一板一眼地说,“在咱们这个家,我就觉得该咋的就咋的,老是老,少是少,到啥时候都不能坏了这样的规矩。一个家里没老没少的了,那成了啥儿了?”

虽说牛二筢子听了这话脸上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心里没个平静了。就眼下的世局发展来说,现在的年轻人,只要一成了家儿,一家人的老少越来越不在这些年轻人的心里了、小米这孩子心里还有老少,这在年轻人中间已经不多见了。远的且不说,就望夏的媳妇儿杨槐花来说,跟小米比起来,那就显得不懂事儿多了,虽说她比小米年龄要大,见的世面儿要多,但人情世故上要跟小米差得远了。他瞅了小米一阵儿,嘴上虽然没有说些啥子,但心里还是向小米点了点头。家里有这样的儿媳妇儿支应着,就算是自己跟望秋常年在外跑着,心里也放心着呢。

“爹,愣头青家的素孝纸昨个儿我已经让牛老拐他们家的婶子带着过去烧了,明儿还有牛老歪他们家,不管咋的吧,就算是他们爷儿俩活着的时候遭人嫉恨,这人死了,也就别计较那么多了,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给他们爷儿俩烧两刀素孝纸。虽说他们家的那娘儿俩跑得没了个踪影儿,老少爷们儿们间凭着的是心情。”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这两天就算是咱们家出车能挣回个金山银山的,也不能出去了,帮着他们两家把丧事儿给办了再出车吧,省得到时候落得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有啥子说道儿。”

第333章 牛二筢子的心思

“这愣头青也是,棒槌就是棒槌。”牛二筢子怪罪着叹了口气,“你奶奶咽气儿的时候还跟我唠叨呢,说愣头青是个棒槌,性子憨,二猛子脾气倔性子迂,要我把这两个人替她照看好了。谁想到这都几十岁的人了,咋的还会出这样的事儿!明儿早起赶早我还得到你奶奶坟上烧张纸,把愣头青这事儿跟你奶奶念叨念叨,回来再赶着去驴堆儿集上卖红芋秧苗子。你奶奶知道这事儿,还不在那边儿心疼坏了!虽说按照辈分愣头青要喊你奶奶嫂子,可那时候他娘没奶水,你奶奶心疼他,在心里像亲儿子似的看,每次喂奶,都让他先吃饱了,才轮得上我跟牛二猛子。愣头青这一没了,咋的也得跟你奶奶说叨说叨,别到时候落得让你奶奶的魂儿怪罪,说我没替她看好愣头青,没替她照顾好愣头青。”

虽说平日里显得愣头青跟这个家走得亲近些,但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愣头青在这个家里会是这样的分量,活着的人心里有他,就连死去的人,在临死之前也这样对他放心不下。她紧瞅着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是该给我奶奶烧张纸念叨念叨。”

“有几天也没去看你春梅姐了,明儿让望秋泼完红芋秧苗子园子就过去看看。他们那边儿的春地咱们给犁出来整出来了,是不是也都种上了。今儿晚上留出来一些红芋秧苗子不拔,要是他们那边的春地还没安排上春红芋,明儿晚晌让望秋再过去帮他们把春红芋给栽上。今年你豆子哥也出门了,那边人手儿紧,春地留得也不多,这边儿搭把手儿就安排完了。”牛二筢子眨着两眼,眉头皱了皱,说,“咋的咱也不能让你春梅姐他们那边落了荒。”

“爹,明儿望秋在家,我过去看看吧,我也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去看看了。正好明儿还是星期天,我跟玉米一块儿回去,家里的事儿让望秋在家照看着。”小米瞅着牛二筢子,商量似的说,“好长时间没回去看看了,心里有点儿放不下那个家。”

牛二筢子皱了皱眉,轻轻一笑,瞅着小米很难为情地说:“是该回去看看,可我担心这大老远的路,你的身子不灵便。要不,这样吧,明儿等我从驴堆儿集上回来,让望秋开着四轮儿你们一块儿过去。要是他们那边儿的春地还没有栽上春红芋,望秋开着四轮回来拔红芋秧苗子也快,眨瞪眼儿就是一个来回了。”

“那样,咱们这边的家里也少不了人呀!”小米听牛二筢子这么一说,马上瞅着牛二筢子说,“那些鸡,那些羊,还有家里的很多琐碎事儿,都得有人照看有人收拾呀。”她一下子发觉这个家已经不能离开她了,要是自己个一天半天的,真不知道这个家会咋的了。那些鸡,那些羊,还有那些要洗洗涮涮的杂活儿事儿,就算是要望秋在家守着,一个大小伙子,哪儿有心把这些事儿都收拾得周全了?她琢磨了一阵儿,“明儿还是要望秋过去看看吧,我就不去了。我要是去了,这个家里的事儿都耽误了,我心里也撂不下。”

小米的话让牛二筢子也琢磨了一阵儿,是啊,打她小米进了这个家,还真的没有咋的回过娘家,按理儿说,也该回去看看了。他嘬了一下嘴说:“明儿看吧。要是愣头青他们家那边能顾得过来,我就回来看着咱们这个家,你跟望秋回去看看。”

“那哪儿成啊!就算是明儿愣头青他们家能忙得过来,你也得在他们家那边守着,有我奶奶死的时候的那份心思,你不在他们家守着把他给发送了,我奶奶的魂儿也不会高兴。”小米紧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咱们自己的事儿能停两天就停两天,村子里该咱们忙活的事儿,咱们就忙活。我想回黄庄子看看,早一天晚一天都成,不能因为我回黄庄子耽误了帮着老少爷们儿们忙活事儿,省得到时候落得人家闲话说咱们不世面儿。”

牛二筢子瞅着小米,叹了一声说:“你看这事儿赶得,这个寸劲儿,你想回黄庄子看看都抽不开身儿。也真是难为你了,打嫁过来之后,还真没回几趟娘家。”

“也没啥儿。”小米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是个滋味儿,不提这个引子还好,这一说起黄庄子来,心里就一个劲儿地扑扑腾腾地想看上一眼。离开黄庄子也算是小半年儿了,黄庄子眼下会是啥样子?猫春二大爷咋的样儿了?猫春的爹娘呢?还有很多的老少爷们儿们,眼下是不是都开始着手忙着春耕春种了?还有,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到乡镇上闹着要给村子里的孩子们建学堂的事儿是不是有个眉目了?想到黄庄子,她一下子觉得有很多很多的事儿自己该弄个明白,再咋,自己也是黄庄子里的井水养大的。

“那样吧,明儿让望秋先过去看一眼,那边的春地要是还没安排上庄稼,就让望秋帮着把那边的春地给种上了。等几天看,要是哪天的活儿不忙了,你再回黄庄子呆上一天。”牛二筢子似乎也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小米似的,瞅着小米,很难为情地说,“爹也知道你放不下黄庄子那边儿的心,毕竟你们姊妹几个打自小就在你心里装着。”

“没空儿就不去了,谷子眼下也大了,知道横竖长短了,也能挑起来一些里里外外的事儿了。再说了,有我春梅姐在那边儿,我还有啥子放不下心的。我挂念的是春梅姐,虽说谷子大了,必定很多事儿她不清楚,春梅姐这个时候该要是有一个有经验的人该多好。”小米虽说心里很想回黄庄子看上一眼,可眼前的这个家也是家,一时半会儿也少不了自己。公爹和望秋一天到晚地为这个家卖命地忙,回到家里,总得让他们爷儿俩喘上一口气儿,吃上一口热乎饭,喝上一口热乎水吧。还有,他们身上替换下来的脏衣裳,忙忙活活地外面累了一天,也不能让他们爷儿俩自己动手去洗涮吧。她笑了笑说,“明儿就让望秋去看一趟,安持着要我春梅姐有啥事儿只管支使着谷子去干,小心着别伤了身子。”

牛二筢子咬着嘴唇子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说:“是啊,要是你娘还活着就好了,三天两头她能过去看看,有个啥事儿她也能多叮嘱几遍。”

小米一笑,说:“也没啥,只要春梅姐平日里多注意点儿就成。”

牛二筢子又点了点头,瞅了瞅小米,说:“你也是,平日里多注意一点儿,别逞强累着身子。有你娘活着,这个家里啥事儿她能多担待些,没了你娘,啥事儿你得自己多点儿心。”

小米瞅着牛二筢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似乎是在答应着牛二筢子的安持。但是,她心里清楚,眼下这个家,公爹和望秋他们爷儿俩每天都够累的了,家里的啥活儿自己再不多做一些,似乎情理上就说不过去了。

“早点儿歇着吧,待会儿等望秋回来,我跟他去红芋秧苗子园子里拔红芋秧苗子。”牛二筢子向小米说着,转头向门外看了看,“也不知道癞包他们家今儿春地栽齐了没?他们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也够癞包娘难为的了。”

“是啊,咱们能帮他们多少就帮他们多少吧。”小米说着,不由得看了看牛二筢子。

“大忙儿咱帮不了,小忙儿能帮就帮,不管咋的说吧,都是一个村子里的邻居,总不能眼看着他们家的春地抛荒了吧。”牛二筢子听着小米的话,瞅着门外点了点头说,“没有几年的时间,他们家喘不过来这口气儿。癞包还小,还不能扛起他们那个家。癞包的爷爷奶奶也年纪一年比一年老,人一老,毛病就多,说不准啥时候就躺倒了。这些事儿,都得癞包娘一个人扛着。啥时候癞包能扛事儿了,癞包娘算是能轻闲一些。”

小米瞅着牛二筢子也这样挂念着癞包他们家的日月,心里不由得一个踏实。打昨个儿自己许着要把红芋秧苗子赊给癞包他们家起,自己就心里提溜着怕公爹会心里不高兴。虽说今儿公爹同意了自己的意思,自己还是担心着是公爹怕薄了自己的脸面,勉强答应了帮着癞包他们家。这个时候看来,公爹并没有心里不高兴,也不是公爹怕薄了自己的面子才同意了自己的意思,公爹也是打心眼儿里想帮着癞包他们家,只是平日里太忙了,没有想到癞包他们家,今儿算是得闲了,癞包他们家的事儿就想到公爹的心里了。

“在癞包他们家的这些事儿上,你比爹想得周全。邻里邻居地处着,咱不能像有些人那样,看着谁家落魄了,就捂着嘴巴笑人家。谁也不知道明儿的事儿,今儿看着自己的日子过得挺舒坦,谁知道明儿会是啥儿在等着自己。”牛二筢子转过脸来看着小米说,“爹这也算是大半辈子了,很多事儿也算是栽磨出来了。你就看吧,不管谁家咋样儿,只要捂嘴笑话别人家不如他的,到最后都没有好日子过。”

第334章 望秋的礼物

是啊,谁也不知道明儿会有啥儿在等着自己。小米不由得在心里很同意牛二筢子的这个说法儿,就牛老歪他们爷儿俩来说,事儿就是这样,平日里耍赖皮装盛分,混得整个村子里没人敢招惹他们,可他们咋的也不会想到,爷儿俩眨瞪眼儿间儿都给愣头青一个人报销了。老话都说了,这人,不管做啥儿,人在做,天在看,老天哪天看不顺眼儿了,不跟你打个招声儿,报应就给你送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筢子爷”的招呼,癞包娘紧跟着望秋就从院子里进来了。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牛二筢子笑着怪罪了一声癞包娘,问,“今儿春红芋栽齐了吗?”

“齐了!我们一家好几口人都下地了,癞包刨窑儿,我挑水浇水,癞豆儿插秧子,癞包他爷爷奶奶管封土,刚从地里回来没多大会儿。”癞包娘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踏实,很高兴地说,“春红芋一栽齐了,这春种也就没啥大事儿了,过两天我再往春红芋地里套种几棵棉花,那都是寥寥的事儿了。”

“春红芋栽齐了就好,今儿晚上就是让望秋过去问问你们家是不是栽齐了。栽齐了也就算了,明儿就不用给你们家留啥子红芋秧苗子了。”牛二筢子听了癞包娘的话,也放心了一样笑了一下说,“明儿我打算着去驴堆儿集上把这茬儿红芋秧苗子卖了,换几个现钱。要是你们家还没有栽齐,就先紧着你们家拔点儿红芋秧苗子。”

“刚才我也听我这个望秋小叔说了,说你们今儿夜里拔红芋秧苗子明儿早赶集。我怕你们人手儿不够,就过来帮把手儿,反正也没啥事儿了。”癞包娘瞅着牛二筢子,有些难为情地说,“就是我们家用的那几十斤红芋秧苗子一时半会儿也给不了你们家钱。”

“别提这个钱了,你也别把这事儿放到心上去,只要把春地栽上了就成。”牛二筢子说。

“这敢情,让我们这一家咋的是个好啊!”癞包娘很感激也很亏欠似的地说,“我就琢磨着承了你们家这么大的情分,我们家也帮不了你们家啥子。”

“只要你们家能把日子过得去就好了,别想着这些。”牛二筢子瞅着癞包娘说,“只要你们家的日子能过得去,别说几十斤红芋秧苗子,就算是再多一些,也没啥儿。”

“这……”癞包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嘴巴一张,不知道该说啥子是好了。

“回去歇着吧,累了一天了。”牛二筢子瞅着癞包娘说,“我跟望秋一夜能拔下来。”

“那么多园子,夜间又不得眼,就算是再有两个人,怕是也拔不了一茬儿。”癞包娘见牛二筢子要她回去歇着,马上说,“我们家承了你们家那么大的情分,也帮不了你们家大忙儿,这个小忙儿还能搭上手儿。再说了,我也不咋的累,帮把手儿拔红芋秧苗子也不是啥累人的活儿。就算是熬上一夜,明儿也没啥要紧的活儿了,能歇着。”

“那也早点儿回去歇吧,又不是说明儿一定要把那些红芋秧苗子卖完了,晚上一天两天的也没啥要紧的事儿。”牛二筢子向癞包娘摇了摇头,笑着说,“都累了一天了,哪能拖累着让你再帮这个忙儿!”

“筢子爷,看你这话说得,跟多外道的人似的。”癞包娘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你们家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儿,就算是累,熬上一夜又有啥儿呀!”

“倒不是这个说法儿。”牛二筢子说,“卖红芋秧苗子也不是啥要紧的事儿。”

“癞包娘,听我说一句吧,你就依着我爹的说法儿回去歇着。从地里回来这么晚,这个时候恐怕你们家连晚上的饭儿还没做呢,一家老小都累了一天了,都在等着你回去做饭吃饭呢。”小米见癞包娘执意要帮着拔红芋秧苗子,紧接着牛二筢子的话笑着向癞包娘说。

“没啥事儿。刚才癞包他奶奶见望秋叔去我们家说话,就收拾着做饭了,估摸着也该差不多做好了。”癞包娘转头向小米一笑说,“这晚上的饭也简单,烧水馏馍馍。锅里添上几碗水,箅子往锅里一放,再往箅子上收拾几个馍馍,锅盖儿一盖,几把火儿把锅烧开了,饭也就做好了。咱们家又不用炒上七个碟子八个碗儿的,年前秋上腌的菈荙菜坛子里夹出来个大半碗,一家人就能就馍馍吃了。就着菈荙菜吃两个馍馍,再喝点儿锅里的开水,一家人晚饭也就过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牛大锤很响地咳着喉咙管子进了院子,嚷着问了一声:“二筢子歇着没?”

牛二筢子回头看了看小米他们几个,忙向院子里回着牛大锤答应了一声。

“你也真清闲得了,村子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两天都没见你的踪影儿。”牛大锤听了牛二筢子的应答,抱怨似的说着话,就进了屋子,瞅着牛二筢子看了一阵儿。

“昨个儿在外面跑着拉活儿了,今儿把春红芋栽上了,打算着明儿早起过去看看。”牛二筢子向牛大锤笑了一下说,“昨个儿晚上回来得也晚,今儿又忙。”

“那就这个时候过去看看吧,看愣头青那边咋的一个安排法儿。”牛大锤追着牛二筢子的话说,“愣头青他女人也没个辙儿了,整个人也没啥子话。这都两天了,愣头青的棺材还没个影儿呢。你过去给参谋着看是买现成的棺材,还是现刹树做啊?”

“咋的会这样?”牛二筢子听牛大锤这么一说,马上皱起眉头紧盯着牛大锤问了一句。

“她一个娘们儿家,说去买现成的棺材家里没那个成手儿的钱,刹树做吧,没有那么宅子上没有那么粗的树。说实在没有办法儿了,就用席子卷着把愣头青发送了。”牛大锤瞅着牛二筢子说,“愣头青混了大半辈子就混了一张席子,怕也不是个说道儿呀。”

“愣头青家的这娘们儿,也真不是个娘们儿,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想着这想着那的。平日里咋的就没有想这么多呢!真是的。”牛二筢子听了牛大锤的这话,很少发脾气地发了一句脾气,瞅着牛大锤火急火燎地催了一句,“走吧,过去看看去。”说着,他就抬腿出了屋子。走了几步,回头安持了一声,“红芋秧苗子明儿早起望秋去拔吧,拔多少是多少,早起饭儿后望秋再去驴堆儿集上卖了。”

牛大锤紧跟着牛二筢子走了。

癞包娘瞅了瞅门口儿,回头向小米很有意思地一笑,说:“看见了吧!按说,他跟牛老歪他们家还亲近一些,好像刚出了五服,牛老歪家的事儿他就没这么上心。”

小米自然听出了癞包娘话里的意思,只是笑了笑,说:“癞包娘,回吧,今儿晚上不拔红芋秧苗子了。那样吧,明儿早起你要是得闲,就过来帮把手儿。”

“成,成,成。”癞包娘马上点着头答应着小米,“明儿早起我们一家人都过来帮忙儿,人多好干活儿,拔得就快了。”

“不用你们一家人都来,你一个人过来帮把手儿就成。”小米一笑,催着癞包娘说,“快回吧,家里人怕是还都在等着你呢。你现在说那个家里的主心骨儿,你要是不回,怕是一家人连这顿饭也吃不安生了。”

癞包娘应承着小米的话离开了小米他们家。

“嫂子,昨个儿我用爹给的零花钱给你买了一样东西,回来之后癞包娘在咱们家坐着说话了,就没有拿给你。你猜猜是啥?”癞包娘走后,望秋瞅着小米一笑说。

“给我买啥子东西呀!爹给你的零花钱你就自己零花呀。”小米很惊奇地瞅着望秋。

“我花不着。”望秋说,“就琢磨着给你买样儿东西。你猜猜会是啥?”/> “是啥?”小米紧瞅着望秋问。

“你猜猜呀。”望秋又是一笑。

“猜不着。”小米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过,以后爹给你的零花钱再不能给我买啥子了,你得自己花。你眼下已经是半大的小伙子了,这两年就该有人给你说亲提媒了,你得想着把自己收拾得利整点儿,精神点儿,这样才能招来俊俏的媳妇儿。”

“我不娶媳妇儿。”望秋听了小米的这话,马上整起脸色摇着头说,“一辈子跟嫂子不分家,就跟着嫂子过日子。”说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布包包儿,在小米的面前把红布包儿打开了。他瞅着手里的红布包儿说,“这是我花了几块钱给你买的手镯子,说是玉石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就觉得你戴上一定会很好看。”说着,他把手里的这个手镯递到了小米的面前,抬头红着脸紧瞅着小米。

小米没有马上去接这个手镯,虽然她听说玉石很贵,望秋不可能花几块钱就能买到一个玉石手镯,但是,她似乎知道望秋在买这个手镯的时候就把它看成玉石的了。她紧瞅着望秋看了好大一阵儿,才咬了咬嘴唇说:“傻望秋,咋的能一辈子不娶媳妇儿呢!”

“嫂子。”望秋紧盯着小米,整个脸上给头上的灯泡映出彤红彤红的光来。他一下子抓住了小米的一只手,把手里的手镯给小米戴上了。

第335章 小米心里的热乎劲儿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望秋会这样忽地抓住自己的手,她本能地想从望秋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但是,望秋的这双已经开始磨出茧子的手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在她还来不及眨眼的工夫,那只被望秋看成玉石一样好看的手镯已经给望秋套在了她的手脖子上。

望秋似乎觉出了这样抓住小米的手给小米戴手镯子不大合适了,马上就松开了小米的手,涨红着脸瞅了一眼小米,然后低头瞅着戴在小米手脖子上的手镯子,很难为情地笑了笑说:“嫂子,你戴上这个手镯子更好看了。”

小米抬手瞅了一眼手镯子,然后瞅着望秋,不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扑扑腾腾没个踏实劲儿了。自己也看得出来,打自己进了这个家门起,望秋就一直要比望春心里得意自己,尽管自己心里也喜欢着望秋,得意着望秋,但自己嫁的是望春,是望秋他的嫂子,这中间不能有啥子出格儿的想法儿。

“嫂子,赶明儿我要是再碰见觉得你用着好看的东西,就再给你买上几件儿。”望秋躲开了小米的两眼,向门外的院子里瞅着说,“我望春要是不心疼你,我就替他心疼你。”

“望秋,你说啥子呢!你望春哥疼我,咱们一家人都疼我。嫁到咱们这个家,嫁给你望春哥,这是我小米的福气。”小米瞅着望秋说,“以后呀,你不用为我想这么多,多替自己想点儿,把自己收拾得利整了,这两年相一个俊俏的闺女把亲结了,也省得爹这几年把心都放到你的亲事儿上。等你把亲结了,好好地疼你的媳妇儿,把日子过得滋润了。你把自己的媳妇儿疼好了,日子过得滋润了,咱们一家人都会高兴。”

望秋转头瞅着门外的院子听着小米的这些话,老半天没有说话。

“望秋,回你屋歇着吧,累了一天,时候也不早了,明儿早起还要赶早起来拔红芋秧苗子。”小米瞅了瞅望秋,又抬起手来瞅了瞅手脖子上的手镯子,然后瞅着望秋,咬了一下嘴唇儿说,“你心疼嫂子,嫂子心里知道。一家人要是不相互心里疼着,那也不是一家人了。”

小米的话让望秋的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他对小米的心疼不只是小米说得这种心疼。在他的心里,从那次做了那场梦之后,就已经有了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让他昼夜都在想着能跟小米嫂子整日价面对面地坐着,一天到晚说着说不完的话。赶在庄稼季儿上,或者家里有啥子要忙的时候,自己能跟小米嫂子一道儿去忙,哪怕小米嫂子只是陪着自己在旁边儿站着,所有的事儿自己一个人做了,自己心里也甘愿。可小米嫂子的这话,说得有点儿像往自己的心里泼凉水一样。他不由得看了小米一眼,嘴巴张了一下想对小米说些啥子,但又觉得整个喉咙管子里给啥子严严实实地堵上了一样。

“望秋,爹出去到愣头青家那边儿管事儿去了,不知道会管个啥样儿,还不知道这两天是不是能抽开身儿。要是爹抽不开身儿,这几天家里的这些红芋秧苗子的事儿就得靠着你去外面张罗着卖了。早点儿歇着吧,明儿早起咱们还要赶早起来去拔红芋秧苗子。”小米似乎也觉出了望秋心里的疙瘩,瞅了瞅望秋,有些亏欠似的笑了笑,然后随着望秋看着门外的院子向望秋说,“望秋,进了一家门,虽说咱们不是一个娘生下来的亲姐弟,就得跟一个娘的亲姐弟一样亲,就得心里互相疼着。其实吧,在我心里,不光疼着你望春哥,也疼着爹跟娘,还疼着你,就连有了媳妇儿跟咱们分家过日子的望夏,我心里也疼着。就算是你以后娶了媳妇儿跟嫂子分开家过日子,嫂子心里还会疼着你。”

“嫂子,我说过,我不娶媳妇儿了,这辈子就跟着嫂子过日子,一直过到老。”望秋瞅着门口的院子,头也没回地向小米说。

小米的心里一疼,但还是装出笑来向望秋说:“你说啥子傻话呀,哪有小伙子长大了不娶媳妇儿的说道儿?真的不娶媳妇儿,到时候老少爷们儿们都会笑话你,说你没能为,连个媳妇儿也混不到手。现在你倒不觉得会咋,到那时候,你自己就会觉得要比别人矮了一大截儿,在老少爷们儿们脸面前儿就抬不起头来。你想想,个人能咱们一茬儿长起来的小伙子,别人都混得妻儿满院儿的,咱落得进是一个人,出还是一个人,整天价清锅冷灶儿的,心里能不觉得憋屈得慌?”

“跟嫂子在一起过日子,咋的就一个人了?咋的会觉得憋屈?”望秋接过小米的话,转过头来紧瞅着小米说,“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以后就跟着嫂子过日子,一辈子也不娶媳妇儿,不管别人会咋的想咋的说。反正我就是这么想了!”

瞅着望秋不像是说玩笑话的样子,小米一下子怔住了。她瞅着望秋看了老半晌儿,心里竟然说不清是堵上了还是空了,望秋咋的会这样想?咋的会这样钻了牛角尖儿呀?她怔怔地瞅着望秋,咬着嘴唇儿不知道该对望秋说些啥子了。

“嫂子,我不是在说傻话,我就是这么想的。”望秋瞅着小米,涨红的脸仍旧给头上的灯泡照出通红的光来。他咬了咬嘴唇儿,喉咙管子动了动,憋着劲儿似乎还想跟小米说些啥子,但又给他把要说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望秋,我这去把院门上了,你回你那间屋里去,咱们都睡觉吧。”小米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跟望秋说些啥子了,往院子里瞅了瞅向望秋说,“都早点儿歇着,明儿还有明儿的事儿。”说着,她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显得很静,院子外面传过来的哭叫声把整个村子里的夜晚像染布似的,燃上了一种让人觉得发怵的意思。小米并不觉得感到可怕,打自小这样的夜晚自己跟豆子哥没少经历过,特别是赶在庄稼季儿上,别人家都忙了一天回家歇息了,自己还会跟豆子哥一道儿在地里摸索着忙,寥野地里会时不时地有很怪很吓人的声音,经历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有啥子吓人的东西了。但是,今儿晚上这个时候,她的心里还是给村子里传过来的这样的哭叫声给弄得有些呵呵愣愣的不够踏实了。她不知道这样的哭叫声是从愣头青家传过来的还是从牛老歪他们家飘过来的。反正这个时候她觉得这样的哭叫声,有些像三更半夜寥野地里鬼娶亲似的那种让人头发梢子发炸似的热闹。她不知道是不是村子里的人家都会给这样的哭叫声惊得心里发怵,但是,她马上还是镇静了下来,因为她很快想到了,这个家里不光有她和玉米两姊妹,还有一个管她叫嫂子的男人——望秋。一个女人,身后要是有一个男人在撑着腰壮着胆儿,这个世上就没有啥子是可怕的了。尽管望秋只是她的小叔子,不是她的男人,但是,自打嫁到这个家里到今儿,这个情窦开始绽开的小男人却在很多的时候像她的男人一样,心里疼着她。她当然能感受到望秋对她的心疼里还有一份不够规矩的想法儿,她害怕望秋的这种不够规矩的想法儿,但又担心着望秋哪天真的懂事儿了,把这种不够规矩的想法儿给扔丢了。要是那样的话,她会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就真的落单了。毕竟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姑娘家了,尤其是在望春的家伙事儿像烧红了的铁棍似的捅进了她的身体之后,她的那种思春的天性也给打雷似的给唤醒了。可是,望春只有在夜晚家伙什儿翘起来之后才会抱着她亲热一阵儿,一到白天,他望春又像啥事儿也没有了似的显不出啥子亲热来,陪着她不停地说话的只有望秋。望春公鸡压蛋儿似的在她的身上鼓捣了些日子,这一走都小半年儿了,连张纸条儿也没有给她捎回来过。至于望春现在在哪儿,她不知道。当然,她现在咋的了,望春也没问过。打望春走了之后,婆娘也没了,每天能陪着她说话的只有望秋了。她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是咋的了,这些日子只要望秋一出车,她就整个白天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踏实,就老是巴望着天能快点儿黑下来,望秋能早点儿回来陪她说上一阵子的话儿。她甚至有时候会止不住地想,自己咋的嫁的不是望秋呢?要是自己嫁的是望秋,就能白天黑夜不停地在一起说话儿了,望秋去哪儿,自己就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了。可自己嫁的不是望秋,自己嫁的是望秋的大哥,自己是望秋的嫂子,尽管自己心里现在热望秋要比热望春厉害,但是,自己不能把心里的这股子热乎劲儿给了望秋,更不能让望秋知道了自己心里的这股子热乎劲儿。

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儿鞭炮的声响,大约摸是愣头青家或者是牛老歪他们家在给死人烧啥子纸钱了。这阵儿鞭炮的声响还惊得村子里的狗东一阵儿西一阵儿地呼应着叫了几声。

“嫂子。”就在小米这样听着院子外面传来的声响的时候,望秋已经不知不觉间站到了小米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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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想要拥抱

小米给望秋喊得一个激灵,不由得嘴里“哎哟”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望秋。院子里的没有啥子灯光,从堂屋门里照射出来的灯光只把门口的那片地儿白花花地抹上了一层光亮来,整个院子里还是显得很黑,望秋整个人只是一个黑影儿在自己的跟前杵着,但是,自己还是能够很清楚地听见望秋的喘气儿的声响。她自己也说不清咋的了,这个时候竟然很想让望秋一下子能抱住自己,抱得紧紧的,抱得自己喘不过气儿来。

“嫂子,你回屋吧,院子里的东西我来收拾。”望秋瞅着眼前的小米,尽管瞅不清她的容貌,尽管只是瞅着小米整个身子的轮廓,但是,一直没有平息下来的剧烈的心跳还是让他想上前一下子抱紧小米,然后啥也不说,就那样紧紧地抱着,静静地站着。但是,他还是没有这样上前抱着小米,他害怕自己的莽撞会让小米生气,以后再也不搭理自己。他强咽着唾沫润了润发干的喉咙管子,压着扑扑腾腾的心跳,有些艰难地说,“嫂子,你也早点儿歇着吧,赶明儿还有明儿的事儿。院子里也没啥子要收拾的了,我一个人收拾就成。”

听了望秋的话,小米没有推让,感觉像做了贼似的慌忙着逃回到了屋子里,但是,整个胸壳廊子里噗噗突突地跳开了花儿。自己这是咋的了?咋的忽地会有这样的想法儿?尽管她这样追问着自己,但是,心里的某种意识似乎还在鼓动着她想要让望秋能紧紧地抱着她,并且会像望春那样在她的身上动来动去。不能啊!自己不能这样想,自己是望春的女人,是望秋的嫂子,自己这样想是在糟践自己啊!她这样在心里告诫自己,可是,这样的告诫对于身体里一种像火一样燃烧起来的滋味儿来说,似乎有点儿像三岁小孩子想把一个老大老大的石磙推开一样,那么一丁点儿的力气动不了石磙一丝一毫。她回头向院子里瞅了瞅,尽管她瞅不见望秋的摸样儿,但这样瞅上一眼,似乎心里踏实了一点儿。也就是这么一眼,让她很想马上冲回到院子里,上前去抱着望秋,然后要望秋紧紧地抱着她。她没有冲回到院子里,而是奔着自己的床几步冲过去,扑腾一下就整个人睡了上去。

“大姐,你这是咋的了?”写着作业的玉米给小米惊得回头看着小米,皱起了两个眉头问,“哪儿不舒坦了吗?”

“没,姐没咋。”小米转头看了一眼玉米,说,“赶紧些你的作业吧。”

“大姐,你是不是发烧了呀?咋的脸这么红啊?”玉米皱着两个眉头瞅着小米问。

“没,姐没事儿。”小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发烫了,忙向玉米说,“姐睡会儿就没事儿了。你赶紧着做你的作业,做完了再睡觉。”

玉米没有马上回过头去接着做她的作业,而是起身来到小米的跟前,伸出一只手在小米的额头上摸了一下,马上惊叫着向小米说:“大姐,你这真的是在发烧了呀,脑门子上都烫手了,赶紧找先生给看看吧。”

“姐真的没事儿,睡会儿就好了,赶紧写你的作业去吧。”小米向玉米说完这句话,就暗暗地咬紧了牙,牙缝儿里向肚子里吸着气。做闺女的时候就听有点儿二百五的狗比娘说过,要是想男人了,男人又不在跟前,咬牙吸气,然后再把吸到肚子里的气儿憋上一阵儿,这样很管事儿,不大会儿就能那种念想给憋没了。这些日子很多的夜晚自己也试过这样的办法,倒也真的很管事儿。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让望秋像望春那样在自己的身上鼓捣,只能这样咬牙吸气再憋气了。

玉米见小米说睡会儿就不会再发烧了,虽然心里不大相信,但还是依着小米的话去写她的作业了。不过,她还是不时地回头看上小米几眼,唯恐小米给烧出啥子好歹来。

小米躺在床上,极力地咬牙吸气,极力地把吸到肚子里的气儿憋上一阵儿,然后再咬牙换气儿,极力地让自己的心思沉静下来,极力地让自己啥也不去念想。慢慢地,她觉得整个身子像入春的河水开始解冻了一样松散了,身子骨里那种火烧火燎的滋味儿也在慢慢地退去。自己为啥会这样啊?她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不光是今儿,很多时候的夜里,自己都会有这样的念想儿,只不过平时没有像今儿这样身子里火烧火燎得厉害。她不由得抬起手来,瞅着手脖子上的手镯子看了看,是不是今儿自己给这个手镯子惹出事儿来了?不会就因为这个吧,这是望秋心疼自己的一片心意,咋的能会惹出自己这样的心思呢?

旁边的玉米一直在静静地瞅着小米,当她看到小米渐渐地退去了那种通红的脸色,才稍微放心了些,看样子大姐不是真正的有病发烧了,要是真正的有病发烧了,不会这么不吃药就会马上就好了。她的心里就这样也一直很纳闷小米今儿是咋的了。平日里大姐没有这样过呀,今儿是不是有了啥事儿?或者是给啥子鬼怪撞了身子了?才让大姐刚才整个脸像红颜色染了一样的通红,才让大姐整个脑门子像火烧了一样地烫?倒是不像给啥子鬼怪撞了身子,要是给鬼怪撞了身子,整个人会没头没尾地说一些让人听不出头绪的话。看样子大姐是碰到啥事儿生气了,这人要是一生气,就会满脸通红,就会整个身子像发了烧一样。大姐要不是生气了,就不会刚才那个样子。是啥事儿让大姐能生气成刚才那个样子呢?整个院子里也没有别人呀,难道是望秋惹大姐生气了?也不不可能呀,平日里望秋老是笑着跟大姐说话,咋的会惹大姐生气呢?忽地,她瞅见小米抬手看手脖子上的手镯子,心里咯噔一下,啥时候大姐有了这个手镯子呀?是不是大姐因为这个手镯子高兴成了刚才那个样子?

小米仰躺在床上,她想让自己的心思能彻底地静下来,但是,嫁到这个家里以来这些日子发生的很多事儿让她无能安静了,尽管这个时候身子骨里的那种着火似的念想儿退得净了,但这些日子里的种种事儿像上次在草庙城里看到的电影儿一样在她的心里晃,虽说望秋只是自己的小叔子,但是,自打自己进了这个家之后,他要比自己的男人望春心疼自己。自己也觉得出来,自己的男人那些日子只有夜晚在想要自己的身子的时候,才会显出对自己一点儿热心来,等他在自己的身上完了事儿,又会像白天里一样不把自己放到心上去。望秋不一样,从他的说话办事儿上,自己也能看得出来,他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在打心眼儿里心疼自己,只是自己是他的嫂子,他不能像望春跟自己身子上亲近。说句心里话,这些日子自己也打心眼儿里也觉得有些舍不开望秋了,是不是自己上辈子是跟望秋过成了一家人,原本命里这辈子还应该嫁给望秋,就像自己姊妹几个的命一样,给命运给折腾了,阴差阳错地就嫁给了望春?她这样胡乱地想着这些事儿,不管咋的吧,这都是命,自己都得认了。老话都说了,不管哪个人再盛分,都不能跟命争。哪怕这个人盛分得连鬼都兼职他觉得害怕,他一样争不过命。既然自己嫁了望春,不管望春咋的,自己都要好好地做他的女人,本分地为他守着家,为他生孩子养孩子。就算是现在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不在他望春的心里,也一样得为他望春守住了妇道,守着家,守着以后生下来的孩子。望秋心里疼自己,自己心里也明白,只是自己得为望春守节,不能背后对不住他望春。再说了,自己是望秋的嫂子,眼下婆母娘也不在了,老话都说了——嫂娘,嫂娘,嫂子就是娘。自己是嫂子,以后就得像娘一样去疼他望秋,哪有娘寻思着要跟儿子咋的一回事儿了?刚才的那种身上火烧火燎的心思不能再有了,要不的话,就会遭雷劈的。

院子里传来了望秋收拾东西的声音,噼哩乓啷的一阵子之后,就听见院门给关上了的声响,紧接着就是望秋开他那间房子门的声音。小米听着这些声响,心里似乎一下子踏实了不少,但是,很快她又觉得像是少了些啥子似的空落了。以往的这个时候,望秋总是陪着自己没完没了地说话,说着一些他在外面见到的新鲜事儿,自己总是要催他好多次,他才很不愿意似的回他的那间房子里去。今儿,是不是因为刚才自己的那些话说得重了,让他望秋觉得脸面上扛不住了,伤心了?自己也没说别的啥子呀。不由得她又琢磨起刚才望秋给他戴手镯子的那阵儿,仔细地想着自己都跟望秋说了些啥。她前前后后寻思了老半晌儿,也没寻思出自己有哪句话说得重了。是不是望秋他自己想得多了,觉出了啥子,自己就难为情了,不好意思再跟自己唠扯些啥子?可能是这样吧,要不,这个时候有他望秋陪着漫天漫地地说些稀奇事儿该多好啊。

第337章 小米的心思不安生了

望秋那边很快就没有了啥子声响,小米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儿,她这时候才发现玉米一直在瞅着自己,两个小眉头还一直在紧皱着。

“大姐,你今儿是咋的了?心里有啥事儿了?”玉米见小米瞅见了自己,瞅着小米问。

小米向玉米笑了笑,试图遮掩住自己的心思,撒谎说:“姐心里没啥大事儿,我在想咱们豆子哥和蚂蚱大爷,出门儿这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咋样。”

“前几天豆子哥不是来信说,他跟蚂蚱大爷在外面挺好的吗?还说蚂蚱大爷这些日子心情比以前好了,人也比以前显得胖了,身子骨也显得结实了,两腿也觉得比以前走路有根儿了。”玉米听了小米的话,紧瞅着小米说。

“信上是这么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担心着是咱们豆子哥怕咱们担心,故意把在外面的事儿写得很随心,这样,咱们就不会挂念着他们了。”虽然是小米为了遮挡自己的心思撒了个谎儿,可这话赶话儿,一下子就把她的心思都赶到了豆子和蚂蚱大爷的身上。她瞅着玉米说,“要是豆子哥和蚂蚱大爷离咱们很近就好了,咱们平日里也能抽个空儿去看看他们两个,帮他们两个该洗的洗,该缝的缝。这离得大老远的,他们两个在那边衣裳脏了得自己洗,衣裳破了得自己缝。也不知道吃食儿上是不是靠得住,在家时,不管吃好吃歹,一天三顿都能吃上个热乎饭。”说着这些,她的心思一下子就飞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是,她想象不出豆子和蚂蚱大爷两个人在那里咋的一个干活儿法儿,只看见豆子哥和蚂蚱大爷两个人累得疲惫不堪的样子。虽然豆子哥的信里说是在给人家盖大楼,大楼不是村子里这样的房子,咋的一个盖法儿,她琢磨不出。在她的印象里,好像只看见过村子里的人家盖房子,这盖大楼跟盖房子应该不会一样。

“大姐,不会有啥的。工头是猫春他哥,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咋的他也得把咱们村子上去的那些人给安持好了吧。”玉米见小米一下子又担心起豆子哥和蚂蚱大爷来,笑了一下,说,“豆子哥和蚂蚱大爷在一起,平时两个人还会互相照看着。”

“豆子哥年轻,身强体壮的,在家也是累着长大的,苦和累在他跟前也不算个啥儿了,倒不用让人担心。主要是蚂蚱大爷,他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好,两条腿走起路来也没个根儿,别说干活儿了。在家吧,活儿就是两个庄稼季儿上紧张一些,平日里也没啥子让人掏大力气的活儿。这在外面给人家盖大楼,那不得一天到晚地忙呀,中间也不会有啥子歇着的空儿,蚂蚱大爷的那个身子骨,我还是担心着时间一长给抖搂的散架儿了。”小米叹了一声,然后瞅着玉米,催着玉米说,“作业写完了就早点睡吧,明儿早起还要起早去上学堂呢。”

玉米把作业本子拿到了小米跟前,瞅着小米说:“大姐,今儿你还没看我写的作业呢。每天你都是看了我写的作业才让我睡觉。”

虽说小米小时候读的那三年书早给每天的劳累挤出了她的记性,尽管玉米写的那些字儿她认不得三俩的,但是,每天能瞅上一阵儿玉米些的字儿,她心里就觉得很踏实。她从玉米的手里接过作业本子,一手一撑床铺,整个人就坐了起来,然后两手翻着玉米的作业本子来回地看。翻到最后一页,她愣了一下,玉米为了节省,把后面的本皮儿上也都写满了字。她抬头瞅着玉米,问:“本子没了?”

“大姐,有,你给我买的那些本子还多着呢。”玉米笑着回答说,“我就觉得这本皮儿上干干净净的,不写字就可惜了,就自己画了格子写字了。”

小米眨了一下眼,一笑,说:“玉米,你这样想很对,知道东西不能浪费了。”

“大姐,我知道,以前咱们姊妹几个的日子苦,眼下有点儿宽敞些了。虽说咱们的日子眼下宽敞了点儿,就算是再宽敞一些,也不能拿着东西瞎糟蹋。以前咱们家啥咋的一分钱一分钱地积攒着过日月儿,我都在心里记住呢。”玉米瞅着小米,笑着说。

“玉米,你能记住这些,大姐心里很高兴。按老话说,人不能忘本。原来咱们过的啥样的日子,这辈子咱们都不能忘。”小米瞅着玉米说,“不过,眼下咱们手里多少比以前宽松了点儿,咋的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刻薄着过日子了,有些事儿上该俭省的还得俭省;有些事儿上要俭省,但不能俭省得太过了;还有些事儿,能俭省的也不能俭省,就像你跟麦子上学这事儿,该买的本子和笔,再咋,也不能省着,就算是从其它事儿上俭省着,也能给你俭省出一杆笔和一个本子出来。往后呀,别在这本子皮儿上自己画格子写字了。这本子皮儿就跟咱们穿的衣裳一样,它是包里面的这些纸的,你这样一画格子写字,这皮儿就变得脆了,大姐也就不好给你把这本子放着了。”

玉米点了点头,然后从小米的手里接过本子,连同那根只剩下不到二寸长的铅笔收拾进了她的书包。她回头瞅着小米说:“大姐,这两天就要星期天了,我想趁着这两天回咱们家看看,好长时间没回了,想我二姐和麦子了。”

小米看着玉米,沉了一会儿,说:“回吧,明儿咱们一块儿回。”

玉米先是一阵儿的高兴,马上又皱起眉头瞅着小米问:“大姐,你也回?那这边的家里咋办啊?那么多的鸡,还有那么多的羊,总得有个人在家里照看着吧。”

“你就别管了,明儿姐带你回。”小米一笑,瞅着玉米,安慰着说,“大姐也想谷子和麦子了,大姐也想咱们春梅嫂子,还想咱们村上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们。”

听小米这么一说,玉米的脸上马上又露出了笑容来,向小米说:“就是不知道这个星期大舅送不送麦子回来。要是大舅带着麦子一块儿回来,那该多好啊。”

“好长时间也没看见大舅了。”玉米说到了大舅,这让小米心里又是一个咯噔,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儿说,“大舅要是能回,就能跟他坐到一起唠扯唠扯心里话儿。”

玉米瞅着小米,心里也是一个咯噔,小米姐有啥子心里话儿要跟大舅说呀?虽说玉米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但是,生活中的种种经历和磨难让她们姊妹几个要比别人家的孩子过早地懂事儿了。她紧瞅着小米,心里却在不停地琢磨着小米为啥子会说这样的话。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不管多苦多难,小米在他们姊妹几个跟前从来都没有像今儿这样过,先是像发了烧似的整个脑门子发烫,这个时候又这样叹着气说想跟大舅唠扯心里话儿,是不是心里藏着啥事儿了,不愿意跟别人说?

“玉米,”小米瞅着玉米,笑着说,“明儿回去之后,咱们就在那边住上一天,等后天晚晌儿再回。你看成不?这样也不耽误你星期一早起去学堂里念书识字儿。”

“真的?”玉米差点儿蹦跳起来,不过,马上她又紧盯着小米说,“能成吗?这边这个家离不开你呀!”

小米一笑,摇了摇头,玉米的话说的是啊,这个时候的这个家,里里外外的很多事儿都离不开自己了,除非等到望秋成家了,娶过来的媳妇儿还知道顾这个家,自己才能脱开身儿在黄庄子住上个三天五天的。这个时候自己想着能在黄庄子住上两天,就由不得自己的心思了。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咋的了,咋的一想到望秋以后要娶媳妇儿成家,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她叹了一声,说不上是不是苦笑着说:“是啊,这边这个家是走不开了。”

“大姐,明儿晚晌儿你先回来,我后天晚晌儿再过来。”玉米瞅着小米说。

小米眨了一下眼,笑着向玉米点了一下头。

“大姐,我想了,要是你明儿走不开,我就自己回去看看,在家住到后天的晚晌儿再过来。从这儿到咱们黄庄子的路我记得,走过几趟了。”玉米瞅着小米难为情的样子,马上要小米放心似的肯定地说,“大姐,你还记得你嫁过来的那会儿,我跟麦子一大早赶过来看你吗?那一趟我就把路给记下了。麦子说,她也把路给记下了。”

“玉米,大姐明儿要是真的走不开身儿了,你想回就自己回吧。”小米瞅着玉米,有些心酸地说,“大姐也想回咱们黄庄子,就是不知道明儿到底能不能脱开身儿。”

“大姐,明儿看吧。”玉米瞅着小米有些心酸的样子,笑着向小米说,“刚才我也听说了一点儿,明儿望秋不是在家吗?让他看一个午晌的家,你不就抽开身儿了吗?”

“望秋明儿早起还要赶早起来拔红芋秧苗子,还得赶早去驴堆儿集上把拔下来的红芋秧苗子给卖了。等他折腾回来,怕是该午晌顶子上了。”小米瞅着玉米说,“明儿早起你就自己回吧,大姐这次就不跟你回了。回到家之后,还用大姐交代你咋的做不?”

第338章 不拉灯的春夜

“大姐,我知道,平日里你也没少跟我说教,我都记在心里了。”玉米把收拾好了的书包往门后的一个钉子上一挂,回过身儿来向小米笑着说。

“那就成。”小米点了点头,眨着两眼琢磨了一阵儿。

“大姐,你在琢磨啥儿呢?”玉米来到小米的跟前,瞅着小米的两眼问。

“明儿到底是星期几了?姐心里也糊涂了。”小米抬头瞅着玉米一笑,说。

“明儿星期六你咋的说要回黄庄子呢?早起和午晌间儿不是还要进学堂里念书识字儿的吗?你咋的说要明儿一大早就回黄庄子?”小米瞅着玉米问,“就算是再想家,也不能耽误了进学堂念书识字儿呀!”

“大姐,明儿不用去学堂了。放学回来我不是就跟你说了吗?学校里的老师们说了,他们趁着明后两天把家里的春红芋栽上,还有一些春庄稼安排到地里去,算是放了半天假。你刚才还在说明儿我不用去上学了,咋的这个时候又给忘了?”玉米也是迷糊,刚才好像还小米姐还跟自己说趁着这两天回家看看呢,咋的这会儿又忘了?她皱起眉头心里琢磨了一下,但还是没能琢磨出小米姐这是咋的了。她瞅着小米,心里仍在琢磨着小米姐今儿是不是心里真的有啥事儿了,就眨了一下眼说,“我就想趁着这两天多在咱们家呆上一天,帮着二姐把春地里的庄稼给种上了。现在春梅嫂子怀了孩子,家里的那些地都在指望着二姐一个人,我这两天回去,多少也能帮上二姐一把手儿。”

小米点了一下头,转头向脚门儿外看了看,回过头来笑着对玉米说:“玉米,你过去看一下望秋睡下了没。要是他还没睡,就让他过来,大姐有话要跟他说。”

“大姐。”玉米挠了一下头,还想跟小米说啥子,但没能说出来,只是瞅了瞅小米,就依着小米的话要往外去。她刚迈出这间房子的脚门儿,又给小米喊住了。

“玉米,别过去了,明儿早起我再跟他说吧。”小米喊住了玉米,皱了皱眉头,向玉米一笑说,“你也快点儿睡吧,明儿咱们都要早起。”

玉米回过身子,越发心里不明白小米姐今儿这是咋的了。她依着小米的话很快就脱衣裳上床睡下了,但是,整个心里仍在琢磨着小米今儿这个晚上的举动,不过,很快她就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小米脱了衣裳睡下之后,顺手把灯给拉灭了。她在床上来回折腾着翻了几个身儿,还是睡不踏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啥子,就觉得整个心里一阵儿一阵儿地扑腾。

这个时候也算是春末了,尽管整个夜晚不像白天那样热闹,但是,各种春天的声音还是有声无声地把这样一个夜晚像大锅里搅稀饭似的,搅得有些咕咕嘟嘟地冒着泡儿地响。这是春季,但这不仅仅只是人们的春季,世间的各种物件儿在这个时候都会感受到春季的温暖,都会在这个季节里开始睡醒了一样萌动着身子里的各种念想儿。是种子,它就想着生根发芽儿。是花儿,它就想着孕育开放。是生命,它就想着繁衍和生长。这些,都是潜藏在各种物件儿身体里最本能的**,人类,也是这样!

就在小米这样心里扑腾着睡不踏实的时候,远处忽地传过来一阵儿猫叫声。这种撕破了喉咙似的叫唤声,打立春的节气之后就没有消停过,几乎夜夜都孩子给人拧了屁股掐了脖子一样,吵得人们睡不安生。她不知道别的女人听到这样的猫叫声会咋的,但是,有时候她听到这样的猫叫声会想到望春,想到望春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夜晚。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咋的了,新婚第一夜,望春用烧红了的铁棍似的东西把自己折腾得心里很怕,可是,后来又有了那些夜晚之后,自己身子骨里竟然有时候很想那些事儿,恨不得望春马上就能在自己身边了,搂着自己使劲儿地亲热。可是,望春这一走,连个屁影儿也没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了,更不知道他会在哪个驴年马月能回来一趟。想到跟望春的那些事儿,想得厉害了,她恨不得马上能抓到望春,在他的身上狠命地掐,狠命地拧,再狠命地咬上几口。然而,望春,自己的男人,就像远处传来的猫叫声一样,只能听得见,只能在心里这样想着,却咋的也抓不到。她也说不清自己这样的日月是不是刚刚开始,也不知道这样的日月会到啥时候。

远处的猫叫声像是在一阵儿厮打中停了下来,外面的夜晚也显得消停了一些。但是,屋里的黑夜倒给轰轰隆隆的老鼠折腾开了。这些老鼠,不光偷吃粮食,还会啃箱子咬柜子的,折腾得人们恨得牙根儿都痒,可又拿它们没啥子办法。前些年为了对付这些老鼠,几乎家家都养猫。后来,集市上有了老鼠药,老鼠药死了不少,人们养的猫也给药死了不少。不光是猫给药死了不少,就连吃了死老鼠的狗,也给药死了不少。后来,也不知咋的了,人们说是老鼠经常吃老鼠药,身子里有了抗药性,人们再下的老鼠药也给老鼠吃完了,但是,老鼠们仍旧摇摇摆摆地在夜晚出入,特别是灯火儿熄灭了之后,那个猖狂劲儿,能吵得整个村子里的人家都像过年放炮仗一样的热闹。人们见老鼠药对付不了这些老鼠了,就想着法子弄啥子老鼠笼子和老鼠夹子啥的。但是,这些老鼠似乎比人还诡道,该咋的折腾还咋的折腾,就是不钻笼子进夹子,气得人们咬着牙齿干跺脚,就是拿它们没办法儿。

屋里的老鼠轰轰隆隆地闹着,不时地还能听见有咔咔哧哧啃箱子咬柜子的声音。小米“呕哧呕哧”地赶了几声,但是,那些老鼠仍旧没听见似的咔咔哧哧地啃着箱子咬着柜子。听人们说,老鼠每天得这样不停地磨牙,因为它们的牙不像人的牙那样。人的牙在人老了之后,就会慢慢地掉了个干净,而老鼠这东西,打生下来之后,几颗门牙每天都在长,就算是老得跑不动了,那几颗门牙仍在长。它们要是一天不磨牙,很快就会给上下的门牙撑得嘴巴合不到一起了。所以,它们每天吃饱之后最要紧的事儿就是东一啃西一咬地磨牙,把当天长出来的那一截儿门牙给磨没了。不知道人们的这个说法儿是不是真的,反正这些老鼠每天夜里都会这样东一啃西一咬的没个闲着的时候。

小米见自己赶不动这些老鼠,索性伸手把电灯给拉亮了。顿时,整个屋里的老鼠就没了声响儿。这个倒也怪了,人们都说老鼠的两眼看不到一搾远,可这屋里的电灯一亮,立马间它们就都躲起来了,该不会是老鼠的两眼能看见这电灯的光亮吧。她见屋里的老鼠没了声响儿,整个心里似乎平静了一些。

原本这间房子里的电灯是从房檩上吊下来悬在这间房子的正中央的,玉米来这儿念书识字儿之后,望秋帮着把这个电灯扯到了窗子下面的桌子上面儿了,并用一块薄板儿糊了一层白纸在上面做了个灯罩子。这样,玉米每天晚饭后趴在桌子上写字,不光不影眼了,还显得亮了不少。小米偏头瞅着桌子上面儿的电灯,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望春是玉米的姐夫,要是他在家的话,会这样想着为玉米这样吊一个电灯吗?不一定会啊,自己是他的女人,就觉不出他对自己热心来,一个小姨子的这些琐碎事儿能会让他放到心上去?

电灯无声地发着光,静静地照着这间房子里的嫁妆,静静地照着靠着夹山摆放的那张大床,也静静地照着躺在那张大床上睡不着的小米。

小米转过头来,看了看已经熟睡了的玉米,止不住抬起一只手把玉米额头前的头发捋了捋,不由得很是心疼地叹了一口气。玉米懂事儿懂得早,性子跟麦子不一样。麦子的性子有点儿急有点儿倔,跟自己的性子差不多。这玉米的性子有点儿像谷子,平日里话也不多,但啥事儿都放在心里。打来到这个家里念书识字儿到今儿,也没招得啥子闲话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还都夸着说玉米懂事儿,虽说话不多,但知道跟老少爷们儿们亲热,每次跟老少爷们儿们碰头儿了,都会先打个招呼。每当听到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这样夸奖玉米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也觉得舒坦,真的很想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说上一句——“没有爹娘的孩子,只要当姐当哥的当好了,一样会知理懂事儿。”不管咋的说吧,苦也好,累也好,自己和豆子哥总算把这姊妹几个带大了,睡在地下的爹也说不出啥子抱怨的话来。

熟睡的玉米没有觉出小米这样的心疼,仍旧很香很沉地睡着。

小米瞅着玉米一吸一出很均匀地喘着气儿,瞅着玉米在灯光下显得很滋润的脸色,不由得心思又思摸到了麦子。虽然她知道,麦子跟着大舅在草庙县城里念书识字儿,要比在家吃喝上滋润一些,但是,她还是觉得麦子不如在自己身边让自己放心。每天哪怕是吃糠咽菜,自己能整天瞅着她们几个,心里踏实。

第339章 小米全身着火了

外面的夜在各种听见的和听不见的声音里往前延伸着,屋里的夜在灯光和小米的心思中像没雨的六月天里晒得裂了口子的干河底子一样,燥热、凝重而又憋闷。

隔壁的房间里偶尔有老鼠很会兵法似的试探啃咬了两下柜子和箱子,似乎想借此投石问路,来判断这个夜晚对于它们来说是否安全。对于老鼠这样的把戏,很多人家都会在床头前放上一根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棍子,一旦黑灯瞎火儿里老鼠的行动把人惊醒了,人们就会顺手抓起放在床头前的棍子,迷迷糊糊地不分东西南北地胡乱捅几下,顿时就能让轰轰隆隆的老鼠躲进洞里去。赶在巧劲儿上了,说不准还能捅到乱窜乱跑的老鼠身上去,这样的巧劲儿能让老鼠消停上大半夜,人们就能睡上大半夜的安生觉。小米的床头前儿没有放上一根这样的棍子,只能听凭老鼠们在隔壁的房间里渐渐地涨了胆儿。

小米转过脸去瞅了瞅那个吊在桌子上面的电灯泡儿,两眼就盯在了那个给玻璃隔开了里外的窗子。窗子外面隔着一个小胡同就是望秋两间稍微矮小一些的西厢房了,在这两间西厢房里,一间窝着那些羊,一间是望秋睡觉的地方。要是窗子上安装的不是带着花纹儿被人们说成是毛玻璃的玻璃,照着电灯泡儿的光,透过窗子就能看见望秋睡觉的西厢房了。这种毛玻璃虽说大白天的也很透亮,外面的光线能很清亮地照进屋子。但是,隔着这样的玻璃竟然外边的人看不见屋里是啥,里边的人也看不到外面的光景儿。

不知道望秋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小米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不过,她很快就强迫着自己不要再这样琢磨着望秋这个时候咋的了,自己只是望秋的嫂子,不是望秋的女人。自己是不是该琢磨着望春这个时候会在哪儿,又在干些啥儿。望春也真能消停,打走了之后到今儿,竟然把一个新婚的小媳妇儿放在家里,不回来一点儿的音讯儿。听那些老娘们儿在一起胡噙的时候说,这男人呀,结婚的头三年粘,一天到晚恨不得都在女人的身上趴着,不管到哪儿去,都恨不得把女人拴到裤腰带上去,逮个空儿就把女人压到身子下面去。过了三年,就不会那么黏糊了,在女人身上的次数就不那么勤快。自己和望春刚结婚不几天他就走了,难道他就不黏糊自己?要是他心里黏糊自己,咋的能会这样一走没个音讯儿呢?起初自己觉得望春对自己不是太在意,总以为是他年龄大些,比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稳重些,啥事儿都藏在心里不显摆出来给人看见。就算是他这样把啥事儿都藏在心里,也不至于这样一走将近小半年儿了也不捎回来个音讯儿吧。原来在黄庄子的时候,就经常听那些老娘们儿说叨,谁谁谁的,刚结婚那阵儿,怕媳妇儿跑了似的,连媳妇儿上个茅房都跟在屁股后面。这望春倒好,屁股一拍,真的成了老鹰屁了,别说是瞅个影儿,连个味儿也闻不到。自己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就没在他心里,他这样一走,还真的不知道会在哪个驴年马月能回来一趟呢。要是自己嫁的是望秋,望秋能舍得这样把自己扔在家里好几个月都没个音讯儿吗?自己可以肯定望秋绝对不会!不由得他还是拿望秋跟望春做了这样的比较。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能看得出来,也能觉得出来,望秋是打心眼儿里知道跟自己亲近,这样的亲近不只是叔嫂间的那种亲情,还有更亲一些的意思,说得白了,就是那种很像两口子之间的那种亲。

身旁的玉米卟唸着嘴巴翻了个身儿,嘴里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啥子话,然后仍旧很均匀地喘着气儿熟睡着。

小米转头看了看玉米,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想琢磨出玉米的那句梦话说的是啥儿,但她还是没能琢磨出来。人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玉米是不是心里有啥子想要的东西难为情向自己开口,要么是白天受了别人的欺负怕跟自己说了自己会发脾气找人家去,或者是有啥子心思了不愿意跟自己说?自己很清楚,自己的这几个姊妹都是这样,看到别人家有啥子好东西心里眼馋也好,在外面受了欺负也好,心里有啥子心思了也好,一般都是自己在心里扛着,不愿意让自己跟着操心。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她们不会跟自己说些啥子。按她们几个的话说,啥事儿她们都想跟自己说,就是有些事儿怕惹自己生气上火,也就埋在心里不跟自己说了。自己也知道,这是姊妹几个心疼自己,不想让自己多为她们费心。这些年来,自己就像母鸡抱窝似的把她们几个慢慢带大了,她们要是有点儿委屈,自己就心疼得不行。

屋子里的夜给那个电灯泡儿发出的泛着黄色儿的光渐渐地烤得有些烦躁了。电灯泡儿很响地出着吱吱响的粗气儿,很像大夏天里午晌后叫个不停的知了子在没了命地叫唤,让人恨不得马上把它给捉下来咔哧咔哧给生吃了。

小米又瞅了一阵儿那个电灯泡儿,一下子拉起盖被把头给蒙上了,顿时,她眼前的夜一片漆黑。但是,这样的也很憋闷,让人透不过气儿来似的。尽管是这样,她仍旧用盖被紧紧地蒙着自己。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今儿是咋的了,眼前黑了下来之后,顿时身子骨里那种心思一下子又烧遍了全身,恨不得望春这个时候就在自己的身上压着。她不由得咬紧牙,把头上的盖被一下子掀开了,狠命地从牙缝儿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憋着气儿让自己啥也不想。她这样来回换了几口气,但是,今儿这一招不咋的灵验了,身子骨里的那种想法儿仍像灶膛里给风箱鼓吹起来的大火一样,呼呼地烧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滚烫滚烫地热。人咋的会这样啊?是不是像那些老娘们儿说的那样,一到每年的这个节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有过几次那事儿之后,都会在夜里疯了一样思春,都会发疯了一样想着那件事儿?自己又咋的会这样?她这样问着自己,心里却在巴望着这个时候能有个男人在自己的身上,或者这个时候能吞下几大块冰凌碴子该多好。这个时候自己不可能起来去敲开望秋的门,让他替望春趴到自己的身上。没有这样的男人,要是这个时候能有几大块儿冰凌碴子吞下去了,是不是整个身子骨里的火就都能给冰凉了?

屋子外面的夜现在成了啥样子,似乎已经被小米忽略了。屋里的夜,就这样拖着一种隐隐约约的焦躁不安的声响在向深处延伸着。她不知道是啥时辰了,想必这个时候夜也不会太深,因为她觉得自己刚睡下来不长时间。这样大长的一夜,要是自己一直这样,该咋的一个过法儿呀!她不由得在心里这样不停地问自己,慢慢地她瞅见了望春进门儿了。望春一进门儿,把身上背着的一个包往地上一扔,啥也不说就抱着她上床了,然后就像疯牛似的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来回动弹。她也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给望春压得酥软像初春慢慢融化了的河水一样,有一种说不出滋味儿的舒畅。她紧紧地抱着望春,心里很害怕他再次一走没个音讯儿。望春在她的身上动弹了一阵儿之后,整个身子一挺,转眼儿人又没了。她一下子整个胸壳廊子里给掏空了一样给惊醒了,梦里的那份滋味仍旧很清晰地留在她的身子骨里。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刚刚做的梦,要是做梦的话,咋的身子骨里的滋味儿跟真的有了那事儿一样?她一个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转头瞅着那个脚门儿,要是望春回来过,他这样慌忙着离开了,这个脚门儿一准会开着。可是,这个脚门儿仍被从里面死死地栓着,要是望春真的回来了,他不叫门是进不了这间屋子的。不由得她又瞅了瞅自己的身子,贴身儿的衣裳还在身上穿着。她这才相信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不又得整个人像深秋天里给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没了精神。望春啊,你这个死东西,咋的就这么一走也不回来一趟啊!

小米怔怔地坐在床上,无力地把两眼从那个脚门儿上移开了。

整个屋子里的夜一下子也丢了魂儿似的显不出一点儿精神来,夜晚的那种隐隐约约的声响,这个时候也变得像一直在病床上睡了很多年的病人到了最后时辰绝望而又无奈的呻吟。

小米来回瞅了瞅这间屋子,自己嫁给了望春,嫁到这个家进了这间屋子,也就把自己的一辈子给了望春给了这间屋子。是不是自己就这样守着这间屋子,每天等着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一趟的望春过上一辈子?要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自己上辈子作了啥孽了,老天要用自己这一辈子去偿还上辈子欠下的孽债,先是在自己的小时候,让自己的爹娘扔下自己的姊妹几个,死的死,跑的跑,再给自己安持上几个妹子让自己带着?等几个妹子能脱手儿了,再给自己安持这样婚姻?自己上辈子到底作了啥样的孽,老天爷要这样折腾自己的这辈子?

第340章 小米脱光了衣裳

窗外不知道是啥东西撞了一下窗子上的玻璃,像是谁在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一样的响动。是望秋吗?小米的心里一个咯噔,两眼紧瞅着窗子,心里巴望着窗子上的玻璃会有第二声这样的响动。但是,也不知道她等了多长的时间,窗子上的玻璃再也没有啥子响动了。她很觉得失望地把两眼从窗子上挪开了,心里空落落地像自己只是一个空架子一样。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就要这样过下去了?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嫁汉了,就有人心疼了,就有人整天价把你放在心里了。自己是嫁汉了,衣裳也有的穿了,饭也有的吃了,可这又是咋样的一个穿衣吃饭的法儿呀!望春就像压蛋儿的公鸡一样,把自己压了,然后就屁股一拍走得没个影儿,把自己撇在家里为他守着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没嫁过来的时候,守着自己的姊妹几个穿不好吃不好心里舒坦。没嫁过来的时候,自己还不知道男女间的滋味儿,心里也没那种念想儿,每天就只想着能把自己的那几个姊妹带得有模有样儿的。虽说自己姊妹几个的日子很清苦,但是,每天守着自己的姊妹几个,互相间都心疼着,再苦再累,自己心里都觉得有着有落地踏实。嫁过来之后,望春让自己不再是个闺女家,也让自己知道了男女间的滋味儿。可这些日子,自己就这样守着这样的夜晚,也不知道这样的夜晚要守到啥时候。会不会望春就整夜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要是他真的这样一走不再回来,自己就得为他守着这个屋子一辈子呀!

小米坐在床沿儿上这样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些心思,不觉得窗子外面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几声鸡叫。这是啥时辰了?刚鸡叫头遍了?这个夜晚咋的觉得比平日里长了不少呢?她抬头向窗子上瞅了瞅,似乎想从窗子上瞅出这个时候的时辰来。然而,窗子依旧静静地关着,给屋里的电灯泡儿照着,透不进来外面的天色的一点儿消息。她不由得又很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整个心思也一下子茫茫荡荡的再也没了啥子纠角儿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地觉得肚子里是一阵子耍把戏似的拳打脚踢。是孩子在里面又伸展筋骨儿了!一股子惊喜很快就遮掩了她心里的茫茫荡荡,不由得她垂下手来,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地摸了一阵儿,心里轻轻地跟肚子里的孩子说了一阵儿安慰的话。渐渐地,她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安静了。可能真的像那些老娘们儿说的那样,怀了孕的女人,每天最好能早点儿睡觉,别熬啥子夜。要是每天都熬夜歇不过来身上的乏劲儿,孩子在肚子里就会不安分。她们还说,怀了孩子的女人,不管有啥样的心思,肚里的孩子都知道。你要是高兴,肚子里的孩子也高兴,以后孩子生出来也会整天价满脸笑模样儿。你要是着急上火,肚子里的孩子也着急上火,以后孩子生下来也会是着急上火的脾气。你在高兴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会很安静。你要是生气上火了,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很烦躁,就会不停地在你肚子里拳打脚踢。是不是自己今儿到这个时候还没能熟睡,孩子就不安分了?是不是自己今儿的心思让肚子里的孩子着急上火了?是不是自己这个时候是不该琢磨刚才琢磨的那些心事儿?她这样问自己,心里也宽慰着自己以后再也不能想得太多了,每天只管乐乐哈哈地把日子打发过去就成了。

小米重新躺到了床上去,盖被轻轻地盖着了身子。有人说,怀了孩子的女人最好每天光着身子睡觉,省得穿着衣裳会拧巴着身子让肚子里的孩子受委屈。这话也有一定的理儿,穿着衣裳睡觉,有时候大人都拧巴得整个身子都不舒坦,何况肚子里的孩子。大人就不舒坦,孩子能舒坦得了?琢磨到这儿,她不由得又支撑着两手从盖被窝儿里坐起来,把穿在身上的衣裳脱了个净光。平日里她倒没咋的在意自己的身子有啥子变化,这会儿她低下头来瞅了瞅自己的身子,才发现自己胸前的两个**都长得快赶上过年吃的有两个拳头大的正馍了,要是这两个**还接着长,长到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说不准能赶上吹足气儿的猪水泡了。要是真的长那么大,到时候胸前两个大鼓包,低头都看不见自己的脚面子了,会多难看呀。嫁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胸还平板板儿的跟木匠师傅用刨子推了似的,两个**还只是麻雀蛋的大小,几个平辈分的毛头小子跟自己难受开玩笑,说自己的胸脯子给压路机压过了。这才几个月的光景啊,咋的会长得这么大了?不由得她又向自己的下面瞅了瞅,下面那个地方也不再是光秃秃的了,浓密的毛毛儿打着卷儿显得很黑。这是到底是咋的了?咋的自己的身子都在转眼间儿就跟原先大不一样了?平日里有娘们儿跟自己说自己的身子骨变模样儿了,个子长高了不少,胸脯大了不少,像个大人的模样儿了。别人这么说,自己还不咋的在意,今儿这样细心着一瞅,还真是大变样儿了。

她把脱下来的衣裳很小心地放到了床前的那把椅子上,光溜着身子躺了下来。平日里习惯了穿着衣裳睡觉,这乍得脱光了身子,还真觉得不大自在,整个盖被窝儿里显得光光溜溜的,整个身上也像是没了啥子遮盖似的。她在床上来回翻了几个身儿,仍觉得盖被窝儿里像是少了啥子似的。可能这是自己第一次这样光着身子睡觉,还不咋的习惯,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习惯了。她这样想着,把四周围的盖被掖了掖,不管咋的,就算是眼下的天气渐渐地热了,哪怕自己焐出一身痱子来,都不能让人瞅见自己的光身子。自己的光身子只是留给望春一个人看的,别人谁也别想瞅见一丁点儿。何况眼下的天气还没有热到那个份儿上,半夜间儿还离不开盖被子。就算是天气热到盖被子就焐出一身痱子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能够舒舒坦坦地长身子骨儿,为了自己的身子除了望春谁也不能瞅上一眼,自己也要这样把身子遮盖得严实了。她伸手拉灭了电灯泡儿,屋里的老鼠爱咋就咋吧,只要自己能马上就睡了,肚子里的孩子安静了,哪怕这个时候屋里的老鼠能闹翻天,自己也不会管它们。

没有电灯泡儿的光亮了,整个屋里又是黑漆漆的一团了,一种夜的声响也开始分不出在啥子方向地吱吱啦啦叫嚷起来。屋里的老鼠们这个时候也像学校里得到了放假通知的学生娃一样,蹦跳着扯着嗓子吵嚷着这样的黑夜。

黑暗中的小米极力让自己啥子也不去琢磨,渐渐地,她觉出了困意,迷迷糊糊间,这样的夜晚就给她留在了这间屋子里。

小米安静地睡了,但是,她的安静并不能证明这个村子里的这个夜晚也都安静了。单不说愣头青和牛老歪他们两家有不少的人在为着他们两家的丧事儿灯火通明地守着这个夜晚前后忙碌着,就小米他们家的这个院子里,也一样有着安静不了的人在守着这样的黑夜。

望秋栓了院门进了自己的这间房子之后,衣裳也没有脱,整个人就囫囵身儿地往床上一躺,满脑子里都在琢磨着自己给小米嫂子买的手镯子,满脑子里都在琢磨着小米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满脑子里都在琢磨着小米嫂子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当初爹和娘要是让小米跟自己定亲该多好,偏偏要小米嫁给了望春哥成了自己的嫂子。这样一来,自己这辈子只能眼睁睁地瞅着小米嫂子,尽管自己心里很热和小米嫂子,必定她是望春哥的女人,是自己的嫂子,不管自己咋的心疼小米嫂子,这辈子都不可能跟自己成了两口子了。除非小米嫂子不愿意跟望春哥过日子了,自己心里的念想儿还有点儿可能会兑现。他就这样裹着衣裳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样的心思,他也不知道这个夜晚向前延伸到了啥子时辰,竟然觉不出一丝一毫的困意来。隔壁房间里的那些羊一直在很响地倒磨反刍着,不时地会有羊羔子发癔症似的轻轻地叫上几声。这倒让这个房间里的夜显得更静了,但这是一种让人无法安静的静,一种让人觉得很落单的静,一种让人感觉出害怕似的静。他忽地从床上坐起来,两脚在床沿儿前的地上蹚到了自己的那双鞋,站起身来。但是,很快他又坐回到了床上,不成,这个时候去敲小米嫂子的门,一准会打搅了小米嫂子睡觉,这样会让小米嫂子歇不过身子。他重新把脚上的两只鞋子交替着用脚蹬得脱了,整个人像树桩子似的扑腾一声又躺回到了床上。吊在房顶子上的电灯泡儿发着有些让人心烦的焦黄的光,把这个房间映照得像一个闷罐似的,让人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的憋闷。他仰躺着瞅了一阵儿电灯泡儿,似乎也看见了电灯泡儿吱吱发光的拉长了的声响。在这样的声响里,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做的那个梦,看到了小米嫂子从电灯泡儿向自己走了过来。

第341章 牛老拐的女人有啥事儿?

日头在卧牛岗子的上空绕了好几个圈儿,就把节气绕到了芒种。赶到这个节气上,就开始有人家哧棱哧棱把镰刀磨得快了,脖子上搭上一条擦汗的手巾,头上顶着隔年的草帽子,把磨快了的镰刀往身后的裤腰带上一别,手里拎着一个大水罐子就下了地。

老农谚说,麦熟三晌儿,不管下地早晚的麦子,这几天都得熟了。要是再刮上两天的西南风,即便是还在泛青的麦子,也会黄了杆子炸开了麦芒,像早熟了的麦子一样等着收割了。庄户人家都知道,这样的麦子不是熟了,而是给西南风吹死了,收成上自然也就赶不上那些早熟的麦子。大自然的规律就是这样奇妙和无情,啥子季节长啥子庄稼。季节到了,不管这一季儿庄稼是不是成熟了,都得依着自然的规律不熟也得熟了。土地到户的这几年,人们都勤快了,都赶着节气往地里安排庄稼,即便是有些人家人紧手缺,也会不分昼夜地紧赶着时令。不像生产队的时候,一个村子里的人堆在一起干活儿,虽然也是早出晚归的,甚至春天的庄稼能种到夏天,秋天的庄稼能收到冬季。好多人会出工不出力,尽管生产队长吼破了喉咙地催,地里的庄稼还是给节气这样甩到后面去了,该收的不能及时收不上来,该种的又不能及时种不下去,因此,地里一年一年的总是长不出啥子产量来。土地到户之后,不管是那个节气里的庄稼,几天的时间,转眼间儿该收的收没了,该种的也都种下去了。很多人都觉得纳闷儿,同样是这些地,同样是这些人,咋的土地到户了,地里的庄稼就会给安排的这样利索了,人还不像生产队的时候没个黑没个夜的,常年都在这些地里缠,还长不出啥子好收成?这土地一到户,地里的庄稼安持得利索了,平时也没啥事儿了,人也没有生产队时那样累了,收成也一亩地抵上生产队时的几亩地了。似乎没有人记起来生产队时有些人常抱怨的那句话——“累的能累死,闲的能闲死,看着都在忙,忙跟忙不一样,磨洋工的照样拿满工分儿。”这土地一到户,干的都是自家的,没有谁再偷奸耍滑磨洋工了,人都变得勤谨了,这点儿土地也就显得不够咋的一摆弄了,原来的许多闲置着的荒地也给边边棱棱地收拾起来了,就连河坡沟坎儿,也给整理得有模有样儿的,并且还都长出了很好的庄稼来。

对于牛二筢子他们家来说,麦收这样的庄稼季儿已经算不上啥事儿了,小四轮子前面装上一台剃头推子似的收割机,腾棱腾棱几圈子一转悠,一块地里的麦子就全给割倒了,然后叉挑手抱的往四轮子后面的车斗子里一装,噗噗突突地拉到场面儿上去,摊开了晒上一个午晌儿,小四轮子后面拽上一个大石磙,围着整个场面子来来回回地压上一大阵子,翻过来再压上个把时辰就能起场了,金黄金黄的麦子就很厚一层露了出来。牛二筢子这样赶紧着先把自己家的麦子割倒打出来,不光是还有黄庄子闺女家的麦子等着他去帮忙收割,更主要的是这个庄稼季儿上他们家的小四轮子还能帮他们挣上不少的钱,为别人家割倒一亩地的麦子就是五块钱,一辆小四轮子白天黑夜不停地割,大约摸能割倒三、四十亩地的麦子,去了烧的柴油机油,一天能落上小千把块钱,这要比给人家拉砖拉货要合算得多。再说了,这几年天气也怪,逢到麦季儿上就会下雨,并且下起来没鼻子没眼儿的没个完。人们吃了一年的生芽子的麦面之后,再也不敢怠慢麦收了,争相抢着用机器收割。牛二筢子家的那辆手扶拖拉机单是在麦季儿上,前些年就为他牛二筢子家挣回了不少的钱。牛二筢子当然知道这里面的甜头儿,买这辆小四轮子的时候,望春娘说手里钱紧,要他把那辆手扶拖拉机给卖了,他嘴上答应着卖,心里却在合计着手扶拖拉机的用处,麦上一季儿,秋上再有一季儿,单是这两个庄稼季儿上,那辆手扶拖拉机也能挣回个三千五千的,何况家里的人手也多了,不像前些年只有自己能开着手扶拖拉机来回地转悠了,眼下望夏和望秋他们哥儿俩都能开着手扶拖拉机挣钱了,只是他没有想到望夏结了亲就跟自己分家另起炉灶了。不过,这个倒没啥,自己和望秋爷儿俩一个开手扶拖拉机,一个开小四轮子,一年两个庄稼季儿照样能对付得了,就是多受些累罢了。受累又有啥儿,生就的是受累的命,不受累能有钱花?

虽说牛二筢子安持着小米这个麦季儿上不要她插手,可小米在家里坐不住,这是啥庄稼季儿?一家人一年的口粮都在这个麦收上,一个麦穗儿一粒麦子都不能抛洒了。牛二筢子把麦子装上小四轮儿之后,她就挎着一个大条子筐开始在麦地里捡拾落下的麦穗儿,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像是在念二年级时学过的一篇课文,虽说那些字都不认识了,但课文顺口溜儿似的就记在心里了——“六月里,麦子黄,贫下中农收割忙。小朋友来拾麦,颗颗麦子都归仓。”自己已经不是啥子小朋友了,但是,想到这个顺口溜儿,一下子就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年景儿。那时候爹还活着,赶在这样的麦季儿上,他就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一道儿不分白天黑夜地割麦子。放了麦忙假的孩子们这个时候也跟着大人下了地,麦子从地里拉到场里去了,村子里有筢子人家的孩子就会排成一排拉筢子,搂掉在地里带着麦穗儿的麦秸,没有筢子人家的孩子就会挎上一个篮子跟在筢子后面拾麦穗儿。这样一个午晌或者晚晌儿,能挣半个人的工分儿。那时候家里没啥子筢子,自己就和豆子哥一起挎着篮子拾麦穗儿,生产队长还嫌自己的年龄小,大人一天挣十分的工分儿,大一点的孩子拉筢子也好,拾麦穗儿也好,一天给五分的工分儿,自己跟着豆子哥拾了一天的麦穗儿,生产队才给自己两分半的工分儿。虽说只有两分半的工分儿,那时候自己心里很高兴,算是能为家里挣工分儿了。后来爹死了,生产队紧接着也没了,土地就到了各户人家,自己也就跟着豆子哥整天价在那几亩地上忙了,不光是再跟着豆子哥拾麦穗儿了,麦子也得自己跟着豆子哥去割,去拉,去打。每年赶到夏秋两个庄稼季儿上,自己就发愁着不知道该咋的了。好在那些年总算硬撑着熬过来了,再也不用像那些年那样受那样的苦累了。

“望秋他嫂子,拾麦子呢。你看望秋他爹,着啥子急呀,这麦子熟得还不到十成儿呢,最多也就熟到九成半,咋的就着急着腾棱腾棱地割倒了?”这个时候,与小米他们家地搭界儿的牛老拐的女人绕着自家的麦地瞅了一圈儿,跟小米搭话儿说,“再等个两、三天的,麦子十成熟了再割也晚不了。这个时候就把麦子割倒了,准会影响收成的。”

小米抬头瞅了一眼牛老拐的女人,笑了笑说:“婶子,你这是过来看看能不能动镰了吧。是这样的,黄庄子那边我豆子哥也不在家,春梅姐的身子也不灵便了,几亩地的麦子指望着我二妹谷子一个人,也不是个说道儿。这边先提前两天割倒了,能过去帮那边儿一个忙儿。”

“这个也倒是。”牛老拐的女人眨巴了两下眼,琢磨着说,“就是这个时候把这些麦子割倒了,收成吃亏了,多少总会影响一点儿产量。今儿我就是过来看看这块地的麦子熟到了啥子地步,本来打算着明后儿两天动镰呢,看这个成色儿,怕是还得个三、五天才能收。”

“晚一天也好,麦仁儿能长得饱一些。”小米接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我们家要不是想着黄庄子那边儿,也可能会晚个三、两天的。”

“这也难为你公爹想这么周全了,少点儿收成就少点儿收成吧,咋的也不能耽误了你春梅姐他们那边的庄稼呀。”牛老拐的女人说,“你们家有你这个公爹,少点儿收成也不算啥事儿,他就是能往家里搂东西。这个地方少点儿收成,他在别的地方多往家搂点儿,就能折抵过来了。他那个算计,瞅着是收成吃亏了,实际上他不光能把吃的这点儿亏给补回来,还能多赚回来不少呢。你这个公爹,他就是个能耐人儿。”

小米一笑,没说啥子。当然她知道公爹的心思,昨个儿在家商量着今儿开始收麦子时,他就把这提早收麦子的理儿说得明白了,就像牛老拐的女人说得这样,晚一天收麦子,赶在大伙儿都收麦子了,至少也得要耽误上两天的工夫,有这两天,一天小千把块钱的进项就没了。有这两天的时间,小两千块钱,能籴回来好几亩地的收成呢。

“反正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知道你公爹这个人,他咋的合计都有他的理儿。”牛老拐的女人一手一叉腰,另一只手拽起搭在脖子上的手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说,“刚才我去了你们家,家里没人,我就奔着先到这块地里过来看看。等会儿你回去做午晌饭儿的时候,我再去你们家一趟。”

牛老拐的女人的这句话说得小米一愣,咋的了?她瞅着牛老拐的女人,眨了两下眼问:“婶子,有啥事儿吗?”

第342章 小米跟自己的孩子说话了

“也没啥子大事儿,就是这些天没见你了,想跟你唠扯几句家常话儿。”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说,“还有,这不是你老拐叔,也不知道他咋的寻思的,今儿午晌从驴堆儿集上拎回来两嘟噜子啤酒。我琢磨你老拐叔他也不能喝酒,想着给你公爹拎过去。你公爹不是经常在外面跑吗?我琢磨着他能喝那东西。那东西在我们家放着没人喝,时间长了就坏了,那不白瞎了这十好几块钱了?你就可惜了这十几块钱,你说是不?”

小米听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这话,心里一个眯瞪,咋的平白无故的牛老拐会从驴堆儿集上买啤酒回来?是不是他们家有啥子事儿了,想着让公爹出面给帮个忙儿?就算是他们家有啥事儿了需要帮忙儿,都是邻里邻居的,咋的还能花这老些的钱买啤酒呢?是不是事儿大了,他们觉得不拎点儿啥子东西心里就过不去了?那又会是啥子大事儿呢?她心里这样琢磨着这件事儿,两眼瞅着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说:“婶子,还是留着给我老拐叔他们爷儿几个喝吧,我爹他也不咋的喝酒,打我进了这个家门,还真大方没见过他喝酒呢。”

“别说了,你老拐叔他们爷儿几个,都是一个德性,三盅子酒一下肚,马上就迷糊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你过门儿嫁进来那天,你老拐叔喝得那个德行,给我背回去的。”牛老拐的女人笑了一下说,“本来他就不喝酒,打那以后,滴酒不沾了。”

小米筐里的麦穗子用手往下压了压,抬头笑着向牛老拐的女人说:“这事儿我听说了。”

“小米,我还是觉得这样喊你顺口又亲热,老喊你‘望秋他嫂子’,觉得怪别扭呢。”牛老拐的女人笑着说,“这样喊你小米的名字,你也别放到心里去。”

“婶子,你觉得咋的顺口就咋样喊吧。”小米回着牛老拐的女人一笑。

“小米,倒有件事儿我不明白了,这些日子咋的听说癞包娘找你找得挺勤的。她咋的能会那样勤快地去找你呢?”牛老拐的女人皱着两个眉头瞅着小米问。

“一个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哪有不相来往的说道儿。”小米弯腰把面前的几个麦穗子拾进了筐里,抬头向牛老拐的女人笑了笑说,“再说了,她现在带着一家人往前过日子,也怪不容易的。我也听说了,以前她是个呼啦瓜脾气,整天价都大炮筒子似的说话。不知道你注意了没,打癞包爹死了之后,不见她有啥言语了,整个人都变了个人儿似的。”

“该!她该着这样。”牛老拐的女人听了小米的话,咬着牙说,“你就不知道你嫁过来那天她咋的哄着人们跟你闹哄呢。我劝了她,她还跟我鼓鼻子瞪眼的叉着腰跟我吵。多亏了癞包爹扇了她两个大嘴巴子,要不,跟我没个头儿。这样的女人,你心疼可怜她个啥?”

“一个村子里的娘们儿们,那些事儿记在心里干啥儿!”小米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听说癞包爹是个闷性子人,麦秸火似的脾气,平日里老少爷们儿们跟前不咋的言语,一旦脾气上来了,发一阵子的火儿就完。不管他咋的,这样一没,癞包娘就落单了,整个家里的事儿都落到癞包娘一个人身上了。一个女人家挑一家人的日子,也不容易。以前的啥事儿,还计较个啥?这个时候,陪她说说话儿,宽慰宽慰她,别的咱们也帮不了啥子大忙儿。”

“我才没那个闲心思呢。”牛老拐的女人翻了一下白眼儿说,“她那个人,就是那样一个德性,你要是给她点儿好脸色,马上她就能骑到你的头上去。整天跟她拉着脸子,她就心里怕着你。这样的人,我打心眼儿里看不惯。”

“我倒没觉得她是这样的人。”小米向牛老拐的女人笑了一下说,“这些日子我倒觉得她还懂得一些人情世故。”

“她能懂得个啥子人情世故?”牛老拐的女人听小米这么说,马上不同意似的瞅着小米说,“她要是能懂得人情世故,老母猪都知道向人说感恩的话了。”

小米的心里咯噔一沉,平日里觉得牛老拐的女人说话挺敞亮的,咋的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抬头瞅了一眼牛老拐的女人,笑了笑说:“婶子,咱不说她了。都在忙着呢,我得赶紧着把这块地里的麦子拾完了,好回去给我爹和望秋做饭送饭到地里去,他们爷儿俩在别的地里割麦子呢,说是今儿一天要把地里的麦子全收了。你先四处地里瞅瞅,回头咱们再说话。”

“那成!我先几块地里看看,看哪块地里的麦子能动镰了。”牛老拐的女人迎着小米的话,笑着说,“午晌回去做饭的时候,在家等我会儿再给他们爷儿俩送饭去。这个千万别给忘了,省得我往你们家来回地跑了。”说着,她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抬起步子腾棱腾棱走了。

牛老拐的女人走了,小米不由得还是抬头看了看她的后脊梁影子。她不知道在牛老拐的女人和癞包娘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冤仇,咋的牛老拐的女人这样不待见癞包娘。她们之间的事儿是她们之间的事儿,跟自己没啥子牵扯,自己该咋的跟这两个女人相处还要咋的一个相处法儿,不能因为她们两个之间有她们的过结,自己就亲一个远一个。只是她弄不明白的是,牛老拐的女人咋的能在癞包娘的背后这样糟践癞包娘,这样的做法儿有点儿不那个了。这也可能是大多数女人的天性吧,好多女人都是这样喜欢背后说人家长长短短的。

小米这样琢磨了一阵儿,就紧赶着拾她的麦穗子了。这块地的面儿不大,约摸着有七、八分地的样子,地身子挺长,一个来回就能把掉在地里的麦穗子捡拾得干净了。眼下公爹和望秋正在面儿最大的那块地里忙活着,公爹说,那块地有六亩三分地,只要那块地里的麦子给割倒拉回到场面儿上去了,今年的麦收基本上也就算差不多了,就算是有个天气变化,一家人的心也都可以放到肚子里去了。还有两小块儿地的麦子,小四轮子捎带着磨个圈儿,就能收完了。估摸着这个时候那块地里的麦子也该割倒了一半了吧,这块地里的麦子割倒拉到场面儿上去,他们爷儿俩就去那块地了。也别说,小四轮子是比人工割得快,单是这块地,七、八分的面儿,一家三口人全拿着镰刀不停地割,也得个整午晌儿,小四轮子倒好,来回走了几圈儿,七、八分地的麦子全倒下了,赶上十几个人快了,怕是十几个人也赶不上小四轮子快。她这样寻思着,不停地弯腰捡拾着地里掉下来的麦穗子,不知不觉间就蹚到了地头儿上,再这么回去一趟,这块地里的麦穗子就算捡拾了一遍了。她直起腰来,回头向捡拾过来的麦地里瞅了瞅,小四轮子割过去的麦茬齐齐整整的高低,不像人工割过去的那样深深浅浅的不齐整。就在这个档儿上,她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动,是不是自己来回地弯腰窝憋了孩子,孩子在里面难受了?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肚子,轻轻地在肚子上拍了两下,笑着对自己的肚子很幸福地轻声说:“孩子,娘让你受委屈了。你就委屈一阵儿吧,娘不能因为你把咱们地里的麦子给舍了不要了吧。你就再委屈会儿,娘马上就把这块地捡拾完了。”说着,她不由得抬起头四周围看了看,唯恐怕自己向肚子里的孩子说的这些话给人听见了。这话要是给人听见了,那该多难为情呀。好在四周围的地里没有啥人,尽管是这样,她还是止不住地自己都觉得怪躁面子的,一个闺女家,这样说话,咋的也都不是个说道儿。

头上的日头火辣辣地把整个天地里照出一种很奇怪的声响,这样的声响有点儿像知了子给啥子憋住了喉咙管子似的叫出的声响,吱吱啦啦的让人听不真着。偶尔一阵儿风吹过来,吹得小米禁不住打了个惊颤,整个后脊梁顺着脊梁沟子出出溜溜地直冒凉气,头上的头发梢子也叽叽溜溜地直支楞。人们都说午晌头儿上寥野地里很紧张,鬼啊怪啊的常常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缠人。人们还说,这些鬼啊怪啊的也是欺软怕硬,专拣那些身子骨没有啥子精气神儿的人缠。要是人的精气神儿足了,鬼啊怪啊的也会怕,老远就会躲着走。尽管这些年来小米没有见过有谁这个时候被鬼啊怪啊的缠着过,但很多这样的传说还是让她十分相信人们的这个说道儿。啥子东村子里的二蔫吧给鬼啊怪啊的缠得整天价说胡话,啥子西庄子里的三吊斜给鬼啊怪啊的缠得干吃干瘦不长肉,等等,这样的传说多了去了,都是有名有姓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听起来就跟眼见了似的。人们还说,赶在午晌头上最好别一个人到寥野地里去,实在脱不掉要去,要么唤上一条狗跟着,要么折两根桃树枝条子带着。狗能咬鬼啊怪啊的,桃树枝条子在鬼啊怪啊眼里就是狼牙棒,不管是多大的鬼啊怪啊的,老远瞅着就哆嗦,自然就不敢上前缠人了。

第343章 肚子里的孩子给惊着了

小米正寻思着这些,忽地从牛老拐他们家的麦地里蹿出一只兔子来,奔着小米就冲了过来,从她的脚面子前面噌噌地就蹿到旁边的另一块麦地里了。这猛然间蹿出来的兔子惊得她又是一个哆嗦,听人们说,大早上出门见了野兔子,一整天啥事儿都不顺当。她瞅着兔子蹿进去的麦地,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这大午晌头儿上瞅见了兔子也不是个好兆头儿。她正这样寻思着,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这一个哆嗦牵扯的,肚子里的孩子一阵子的动。是不是今儿真的碰上了啥子鬼啊怪啊的?那得赶紧躲着,咋的也不能惊着肚子里的孩子!她也顾不得地里拾起来的几堆儿麦子,挎着条子筐就紧赶着向麦茬地的另一头儿赶。走得越紧,她越觉得身后有啥子在紧跟着似的。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身子后面啥子也没有,只有一地还能瞅出点儿青色的麦茬给头上的日头晒得像得了齁喽子病似的呼呼哧哧地响。打自小自己就没有像今儿这样怕过啥子,今儿这是咋的了?她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那些年的庄稼季儿上,自己一个人就经常黑灯瞎火儿的在地里收拾收下来的庄稼,从来心里就没个怕字。眼下自己是大人了,咋的这红天老日头哧哧楞楞地照着,就能觉出了浑身的皮发紧后脊梁沟子冒凉气了?

她一口气穿过了长长的地身子,尽管她仍觉得身后像是有啥子东西在紧跟着她一样,瞅着地头前儿几步就能跨到的大路,她的心里一下子就松快了许多。人们常说大路上常年有人走动,阳气足,能辟邪,啥子鬼啊怪啊的,没有些道行一般不敢往大路上去。这个时候,她回头狠命地向身后“呸,呸,呸”地干吐了几口,算是依着说道儿驱赶跟在身后的鬼啊怪啊的。她加大了步子几步跨到大路上,站下来回头向麦茬地里瞅了一阵儿。自己家的这块地里只有紧贴着地皮儿的麦茬了,两边儿的麦子还都在田里站着,这块地落下的麦子自己只捡拾了一半,捡拾上来的麦子给自己在麦茬地里打了几个很显眼的堆儿。剩下来的麦子不知道这两天啥时候能捡拾上来,除非等着左右邻居家的这块地里的麦子也割倒了,有个伴儿在这儿陪着,相互间说着话儿,各自把各自家的麦子给捡拾了。自己一个人,今儿真的不敢在这块地里捡拾下去了,不是自己有多怕,主要担心着肚里的孩子跟着自己受了啥子惊吓。

她收拾着把条子筐放到架子车上,然后一抬脚,把架子车把挑了起来,一手往下一搭就抓住了架子车把,另一只手抓着车襻子往肩上一勒,拉起架子车就回了。这一路上,她不知道是不是肚里的孩子真的给惊着了,总是猴子翻跟头似的不停地动来动去。自打第一次觉出孩子在肚子里动弹之后,平时也就觉得像孩子在里面伸懒腰似的一天动上那么一次,有时候一、两天也觉不出有啥子动静来,就打刚才自己那么一惊,孩子在里面就不安生了。老天爷啊,千万不能是让孩子给惊着了呀!她抬起头向天上瞅了一样,心里这样虔诚地祈祷了一声。

“小米,咋的回来了?捡拾的麦子没拉回来?”小米还没到村口,正撞上从其它地块回来的牛老拐的女人。牛老拐的女人很惊奇地瞅着小米,不大相信似的问了一句。

小米一笑,有些难为情地把自己在地里觉得有些害怕的事儿说给了牛老拐的女人:“以前我从来都没觉得害怕过呀,咋的今儿在地里就觉得浑身的皮发紧,后脊梁沟子出出溜溜地直冒凉气了呢?”接下来她把肚子里的孩子咋的一回事儿也说给了牛老拐的女人。

“该不会是望春他爷爷奶奶瞅见了他们的孙子媳妇儿怀了孩子,想到你跟前看看吧?隔着我们家的那块地,就是望春他爷爷奶奶的坟。”牛老拐的女人两眼瞪得像生产队出工时,那个给敲得满村子都响的大铜铃铛似的。她紧瞅着小米说,“听说望春他奶奶活着的时候特别稀罕孩子,谁家的孩子她瞅着都打心眼儿里疼得慌,一准是她这个时候瞅见自家的孙子媳妇儿怀上了孩子,止不住就拽上望春他爷爷过去看上一样。他们看见有这样好的一个孙子媳妇儿,把持不住就想再走近了一点儿看个清楚。我估摸着那只兔子就是给他们两口子惊了,才从我们家的麦地里蹿出来。”

小米给牛老拐的女人的这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她眨着两眼紧瞅着牛老拐的女人,不知道该咋的是个道儿了。

“这样没啥儿,都是自己的亲人,他们老两口子也不会给你留怕的。”牛老拐的女人见小米给自己说得直愣,笑了一下说,“马会儿回去之后,我先帮你向他们老两口子念叨念叨,让他们老两口子想看你就远远地看,别走得太近了。他们这一走得近了,把孩子也给惊着了。孩子是给他们惊着了,回去赶紧熬点儿紫苏梗子水喝。我帮你这样一念叨,你再喝点儿紫苏梗子水,孩子就安生了。”

听了牛老拐的女人这么说,小米这才心里踏实了一些。

这个时候的牛老拐的女人已经开始有模有样儿地念叨开了,要是只听见她的念叨,准让人以为望春的爷爷奶奶还活着,她在跟望春的爷爷奶奶说话呢。

“二大爷,二婶子,你这个侄儿媳妇跟你们说几句,别怪你们这个侄儿媳妇多这个嘴。我知道你们老两口子心里得意你们的这个孙子媳妇儿,得意归得意,远远地瞅上一阵儿就成了,咋的还要走那么近呢?你们看吧,你们这一走近不打紧,把你们还没出世的重孙子给惊着了,你们老两口子就不心疼?”牛老拐的女人说到这儿,两眼还像模像样儿地一瞪,两个眉头往上一扬,头还猛地向下一撅艮,好像望春的爷爷奶奶活生生的就在她的脸面前儿似的,“二大爷,二婶子,你们老两口子得意你们这个孙子媳妇儿,你们的这个孙子媳妇儿也知道,平时还经常跟我念叨呢,说嫁到咱们这个家里来,可惜着爷爷奶奶不在了,她也想着要是你们老两口子还活着该多好。虽说你们老两口子过早地走了,可你们这个孙子媳妇儿还是知道这样跟你们老两口子亲,为着你们老两口子有这样好的一个孙子媳妇儿,咋的你们的魂儿在那边儿也该护着她点儿,有啥子精啊怪啊的想招惹你们这个孙子媳妇儿,你们就该上前挡住点儿。今儿可好,别的没啥子精啊怪啊的,倒是你们老两口子招惹得你们这个孙子媳妇儿害怕了,连带着把你们还没出世的重孙子也给惊吓着了。你们老两口子这个时候要是还在跟着她,就别再跟着了,早点儿回你们那边的家吧。要是你们记住你们这个侄儿媳妇儿的话,以后就别再招惹你们的这个孙子媳妇儿了,让她能安安生生的。你们也知道,你们的儿媳妇儿也不在了,这个家里的一大摊子的事儿还都指望着你们这个孙子媳妇儿呢。要是你们以后想你们这个孙子媳妇儿了,就远远地看上一眼,别再走得离她太近了。”

小米不时地抬头瞅着牛老拐的女人。还别说,牛老拐的女人这么一念叨,她竟然觉得肚里的孩子慢慢地安静了不少。难道刚才真的是望春的爷爷奶奶走近了自己?

“二大爷,二婶子,你们老两口子要是真的得意你们的这个孙子媳妇,就打心里多疼疼她,眼下她为着咱们这个家也怪不容易的。你们老两口子要是想她,就给她托个梦,让她到你们老两口子的坟上给你们烧几张纸,顺势你们就能看到她了,她也能你们老两口子送点儿钱花了。”牛老拐的女人仍旧在念叨着,“你们看今儿你们老两口子把你们的这个孙子媳妇儿惊得,都不敢在地里干活儿了。还有,你们的重孙子,也给你们老两口子惊得不安生了。依着我的意思呀,你们老两口子就别再跟着你们的这个孙子媳妇儿了,让她到家之后好好地喘口气儿,这个时候正赶在麦季儿上,你们这个孙子媳妇儿,家里要收拾那一大摊子的家务事儿,地里还要帮着望秋他们爷儿俩忙活着。你们老两口子也眼瞅着了,那块地里的麦子她还没有捡拾干净,接着还有几块地里的麦子等着她去捡拾呢。”

小米拉着架子车,听着牛老拐的女人这样的念叨,心里虽说觉得牛老拐的女人有点儿像神经病说空话似的,但又觉得自己身上的肉皮儿似乎在慢慢地变得松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抽了筋儿似的不停地动了。看来,不管是哪儿的人,死了之后真的有魂儿在阴间了。在黄庄子的时候,自己老觉得爹的魂儿没有离开过那个家的那个院子,虽说自己没有亲眼瞅见过,但自己实实在在地觉得爹的魂儿就守着自己的那姊妹几个。包括嫁到这个卧牛岗子婆娘死后,自己也老是觉得婆娘的魂儿没有离开这个家。虽说阴阳先生说婆娘是白蛇娘娘的托生,魂儿早就进了仙界,但自己多少次都觉得婆娘的魂儿就在这个家里没离开半步。今儿看来,望春他爷爷奶奶的魂儿也在那边儿守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第344章 如此辟邪

牛老拐的女人又念叨了一阵儿,回头瞅着小米一笑说:“没事儿了,心里别再害怕了,估摸着你现在就觉得心里好点儿了。让都是这样,虽说死了,心里还是记挂着家里的人。这不,望春他爷爷奶奶就是这样,心里得意你这个孙子媳妇儿,就止不住想看看你,结果就把你和孩子给惊吓着了。我估摸着呀,这会儿他们老两口子也给我这好一阵子的念叨念叨得回了,你就只管放心着吧。回去先喝点儿淡盐水压压惊,等一阵儿再熬点儿紫苏梗子水喝,给孩子稳稳神儿,再歇上一会儿就会觉得好了。”

小米眨了一下两眼向牛老拐的女人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今儿晌午就把那块地里的麦子给耽误了,晚晌还有别的地里的麦子要捡拾呢。我爹说,望夏他们小两口不在家,也得紧赶着把他们小两口的麦子给收了,地给种了。另外还有黄庄子我春梅姐他们那边儿,我豆子哥也不在家,春梅姐的身子骨也不方便了,这边儿也得赶过去帮着那边儿把这个麦季儿忙过去。这样一来,这个麦季儿就紧了。这个午晌一耽误,就耽误了好多的事儿。”

“你这孩子,咋的还有心想着这些呀?赶紧回去弄点儿淡盐水和紫苏梗子水喝吧,先把心神儿稳下来,先让肚子里的孩子安生了,然后再琢磨这些事儿。”牛老拐的女人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怪罪着说,“是你的身子骨和肚子里的孩子要紧,还是地里掉下来的那点儿麦子要紧呀?咋的就分不出个轻重来了呢?”

“我爹说这两天就把麦茬地犁出来,要是不赶紧着把那些麦子捡拾回来,就给糟践到地里去了,那可是这家人不知道淌了多少的滴子血多少滴子汗,半年的光景才长出来的呀。这样给糟践了,多可惜呀,也对不住淌到地里的那些血汗啊。”小米很心疼地里的那些麦子,紧瞅着牛老拐的女人说,“咱们都是庄稼人,都知道每一粒收成都浸着咱们的血汗。我去过一趟县城,眼见过城里人糟践粮食,他们不知道种地的苦和累,咱们自己知道。咱们自己再不心疼自己的苦和累,谁还会心疼啊。”

“是,咱们自己得心疼。可今儿你不是给惊吓着了嘛,我才这样说。要是赶在平日里没啥子事儿,我能这样劝着你不去下地干活?”牛老拐的女人有点儿委屈似的说,“再说了,等你公爹他们爷儿俩把那些地里的麦子弄到场里去,能不腾出来一个人手去地里把那些掉下来的麦子捡拾捡拾?你就放心了吧,就你公爹那个人,他才舍不得那些麦子给糟践了呢。”

“这么忙的麦季儿,也不能光指靠着他们爷儿俩呀。”小米抬头瞅着牛老拐的女人,皱着眉头说,“他们爷儿俩打吃过早起饭儿就没闲着,咋的也得让他们爷儿俩喘口气儿吧。再说了,我是这个家的人,总不能啥也不干,就两眼瞅着她们爷儿俩里里外外地忙吧。”

“你这孩子呀,说的是,婶子我说不过你。可你也不能这个时候不顾自己的身子骨和肚子里的孩子吧。”牛老拐的女人回头瞅着小米,叹了一声说,“要不,待会儿吃午晌饭儿的时候我跟你公爹念叨念叨,晚晌儿他们爷儿俩腾出一个人手跟你一道儿去地里捡拾那些麦子,省得你再有个啥子,怪让人担心的。”

小米一笑,说:“那可不成!他们爷儿俩现在腾不出人手儿来,又是割,又是拉,又是摊场,开机子拉石磙轧场的,哪有那个工夫去地里捡拾那些掉下来的麦子呀。再说了,总得让他们爷儿俩瞅个空儿歇歇身子吧。捡拾那些掉在地里的麦子就轻巧,又累不着人,本来就是咱们女人的活儿,等吃过晌午饭儿我抓点儿紧就成,用不着他们爷儿俩腾出个人手儿来。”

“你这孩子,我算是真的见识了,村子里这么多的女人家,还真没见过有谁像你这样,性子真倔,太要强了。”牛老拐的女人似乎觉得自己并说服不了小米,叹了一声说。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说叨着进了村子,在要进小米家的院子的时候,牛老拐的女人一把拉住了小米,瞅了一眼小米,说:“先等等,我在念叨几句儿。”说着,她又开始了有模有样儿的念叨,“我说二大爷和二婶子呀,不管你们老两口子回没回。回了更好,没回的话,就跟到这儿算了,赶紧回去吧。不是你这个侄儿媳妇儿不想让你们老两口子进这个家看看,是你们这个侄儿媳妇儿怕你们老两口子心里留恋这个家,进了这个家你们老两口子就不愿意走了,这样就会给这个家里留怕了。虽说家里人知道你们老两口子心疼嫁人,可咱们是阴阳两界了,很多的事儿都不方便了。你们老两口子能瞅见我们,我们瞅不见你们,磕着碰着你们老两口子了,我们还不知道。再说了,你们老两口子瞅也瞅了,看也看了,这就回去吧。要是你们老两口子不听你们这个侄儿媳妇儿的劝,也别怪你们这个侄儿媳妇儿不跟你们老两口子讲啥子情面,我这就去弄些桃树条子过来赶你们。”说着,她安持了一声让小米在院门口呆着,就蹶蹦着要去折桃树条子。

小米一把拉住了牛老拐的女人,说:“用不着这样,两个老人还能不听你的话?你都跟他们念叨这么多了,咋的他们两个老人也会在心里寻思寻思。跟自家的老人用不着这样吧。”

“这个你可不知道,老人疼孩子了,魂儿就会舍不得离开了。我小的时候,我奶奶的魂儿在我们家咋的说劝都舍不得走,她心疼我娘,就整天缠着我娘,缠得我娘常年没有精神,地里的活儿不能干,家里的活儿也不能干。我爹请了很多的先生,也没有哪个先生看出我娘有啥子毛病,最后还是我爹一狠心,请了坐坛的先生把我奶奶的魂儿给捉走了。打那之后,我娘也有精神了,也能下地干活儿了。”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很是一回事儿地说,“坐坛的先生把我奶奶的魂儿捉走压在一个镇物下面,说不得翻身了,再也不会回到我们那个家纠缠我娘了。我爹也心疼,可又没有别的啥子办法儿。你就在这儿等会儿,我进院子里把你们家的切菜刀拿出来挂在院子门头上,挂好了你再进院子。切菜刀见过血,辟邪。”说着,容不得小米有啥子反应,她就几步蹿进了院子里,很快从小米他们家的灶房里拿出了那把切菜刀。她又满身子地摸了摸,很遗憾似的向小米说,“你进院子吧,我在这儿守着。进了院子之后,你赶紧给我找根红绳子来。”她把手里的切菜刀不停地比划着,好像要砍谁一样。

小米给牛老拐的女人这样弄得没了办法儿,只得依着牛老拐的女人进了院子,然后从屋里找出一根红布条子来。

牛老拐的女人从小米的手里接过红布条子,举到门头上比划了一下,红布条子刚好到胸口下面一点儿那么长。她把红布条子的一头儿拴在切菜刀的把儿上,翘着脚把另一头儿拴到了门头上,然后瞅了瞅吊到胸口的切菜刀,闪身进了院子,抬头向小米一笑说:“大多数人都是低着头走路,拴这么高正好,省得拴得再高一点儿,别因为辟邪再把来人的脑瓜子给碰了。拴这么高,来人容易瞅得见,就碰不到人了。”

门头上吊把切菜刀辟邪,这是这个地方的一个风俗。不管啥人,只要瞅见谁家的门头上用红布条子吊下来一把切菜刀,就知道这家人在外面给啥子邪气打搅了,外面的邪气因为这把切菜刀也不敢进这家人的院子了,自己就要远躲着这家人的院门儿绕着路走,别让这样的邪气也粘到自己的身上了。

牛老拐的女人拍打着两手和小米进了屋,就催着小米赶紧先烫上一碗淡盐水,然后就着忙着要给小米熬紫苏梗子水。

“婶子,没事儿了,我自己来吧。”小米烫好了上半碗的淡盐水,马上拉着牛老拐的女人,说,“歇会儿我自己去找点儿紫苏梗子去,你也在外面热了老半天了。”

“还是我出去给你找吧,别他们老两口子的魂儿还在院门口守着没走呢。”牛老拐的女人看了一眼小米,奔着灶房里去了,在大灶底下找了一个烧过火的土蛋子握在手里,走出灶房的门时向小米一示说,“辟邪的,带上它,出去时望春他爷爷奶奶的魂儿就得躲着我,回来时,他们也不敢跟着我进这个院子了。”说完,就闪身子出了院子。

小米见牛老拐的女人出了院子,回身把那上半碗的淡盐水给喝下去了。说来也怪,上半碗的淡盐水喝下去之后,她一下子觉得整个心里踏实下来了,整个身上不光觉得皮肉松快了,还觉得一下子来了劲儿似的精神了。她把喝空了的碗往脸面前的桌子上一放,一手擦了一下嘴巴,不由得两手摸着了自己的肚子。肚子里的孩子这个时候也安静了,再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动了。

第345章 啥是女人的本分?

院子里这个时候显得空了,小米摸了一阵儿自己的肚子,向肚子里的孩子说了些心疼的话儿,抬头瞅着院子里的一切,心里一下子倒觉得有点儿单了。平日里还有那些羊在院子里闹闹哄哄地显得热闹,今儿连一只羊也看不到了。昨个儿玉米放了麦忙假,说是小米在这边儿太忙了,怕再照顾着那些羊会累,就让望秋帮着把那些羊赶回了黄庄子。院子里眼下只有那些鸡是活物儿了,不过还都在鸡棚子里圈着,只是每天早起放它们出来在院子里晾晾风儿。待吃过早起饭儿,再把它们赶进鸡棚子里去,然后自己收拾它们满院子里的拉撒。这个时候要是满院子里跑着的都是那些鸡,整个院子里也会显得有些生气儿。寻思到了那些鸡,她马上走出了屋子,鸡棚里的那些鸡这个时候该添点儿饮水了,天这么一个热法儿,人都离不开水,何况那些鸡呢,全身有厚厚的毛给盖着,离了水哪儿能成?

小米从灶房里拎出一个水桶到压水井旁边为那些鸡压了一桶水,刚拎起水桶要往鸡棚子里去,牛老拐的女人抱着一抱子隔年的紫苏棵子进了院子,嘴里还炫功似的嚷着说:“今年的紫苏还没能长多高呢,太嫩,熬水也没啥劲儿。这是我从我们家柴草堆上抱过来的,去年的老紫苏棵子,一次也用不了这么多,你把它放着,以后经常用它熬点儿水喝。怀孕的人经常喝点儿紫苏梗子水,老郎中先生说啥子叫静神安胎。”

小米把手里的水桶放回到了压水井的水池子里,迎着牛老拐的女人上前走了几步,笑着从牛老拐的女人的怀里接过那一大抱子的老紫苏棵子。

牛老拐的女人把怀里的老紫苏棵子递给了小米,随手把握在手里的那个经火烧过的土蛋子扔到了地上,两手拍打着身上的衣服,瞅着压水井池子里的那满满的一桶水,很惊奇地责怪着小米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咋的还能拎这么重的一桶水呢?刚才进院子的时候,我还当是半桶水呢,这一瞅,满满的一大桶。知道吗?这一大桶水,万一给抻了身子,容易小月!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你得记住了,打今儿往后你不能这样卖力气干这样重的活儿,得想着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我又不是啥子千金小姐,生就的就是这个命,哪有那么娇气!”小米回头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把怀里的老紫苏棵子朝堂屋门口一放,拍了拍两个袖子说,“咱们都是庄稼人,哪儿顾得了那么多,这么忙的庄稼季儿,家里地里的,顾着这儿顾不着那儿了,哪儿有闲心思想着自己的身子骨儿?今儿在地里,要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不安生地动了,就算是我害怕,也得把那块地里的麦子捡拾完了再回来。你看,这不,大热的天儿,鸡棚子里的那些鸡,一个晌午没给添水了。这不,我正想给它们添点儿水呢。”说着,她一指压水井池子里的水桶。

“就是给鸡棚子里的那些鸡添水,你也不能这样满满一桶地拎呀!半桶半桶的还不行?这一大老桶水多重啊,身子侧歪着往一边使劲儿,怀了身子能跟好好的一样吗?这样容易抻着。”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说,“婶子是过来的人了,也眼见过有人就因为拎桶水把孩子给抻掉下来的。不是婶子在吓唬你,不到孩子生下来,可马虎不得,处处都得小心着,别依着自己的性子使倔脾气!”

小米一笑,转身伸手又要去拎压水井池子里的那桶水,给牛老拐的女人一下子拦住了。

“你这孩子,刚才我说得那些话你就没往心里去?”牛老拐的女人扭头瞅了小米一眼,伸手使劲儿把压水井池子里的水桶拎了起来,这满满的一大桶水,少说也有几十斤。这一使劲儿,顿时让她憋红了脸,也憋粗了脖子。

小米当然知道这一大桶水的分量,不过,今儿她瞅着牛老拐的女人这样吃力地拎着这满满的一大桶水,心里咯噔一下觉得真的有点儿害怕了,尽管平日里自己这样拎水没觉得咋的个重法儿。可今儿这个时候,她似乎一下子瞅见了平日里自己拎着这样满满一大桶水很吃力的样子,牛老拐的女人刚才的那些话也一下子又都在她的心里说了起来。打今儿往后,自己真不能使着自己的性子这样了,万一哪天真的像牛老拐的女人说的那样把身子抻着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就跟着受委屈了。

牛老拐的女人趔趔趄趄地把这满满的一大桶水帮着小米拎到了鸡棚子里,放下水桶后,她用袖子一膏脸上的汗,抱怨似的向小米说:“你们家的这水桶,比别人家的大多了,一桶水拎着死沉死沉的。这一大桶水,都能赶上别人家的一桶半水了。这个牛二筢子,就是心眼儿里会算计,置办这样大的水桶干啥,净是折腾人的!”

鸡棚子里的那些还没有成个儿的鸡崽子们并没有因为牛老拐的女人是个生人而惊慌起来,它们卧在阴凉的地方,伸着膀子炸着没有扎齐的毛,嘴巴张着,脖子一动一动地呼呼噜噜往外喘着热气。它们只是歪着脑袋看了看牛老拐的女人,继续着它们的散热方式。

小米又是笑了笑,说:“还是水桶大了能多盛水,拎一桶是一桶。别人家的小水桶,我使唤着也觉得不习惯呢。春上癞包娘帮着我们家栽春红芋的时候,他们家的那两个水桶,一挑子水也浇不了几个窝窑儿,净是来回在地里挑着水桶晃悠了。”

“你这孩子呀,就是性子急。”那两个的女人听了小米的这话,马上一撇嘴说,“还是高兴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这个时候比不得平时,双身子的人了,啥事儿就算是多跑两趟,多费点儿工夫,也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去咬牙撑着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事儿给干完了。人们不是常说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了啥子闪失,让你这孩子哭都来不及。”

小米这会儿再也没有笑了,她很听话儿似的向牛老拐的女人点了点头。自己倒真的没啥儿,肚子里的孩子,自己得小心了!

“你婆娘也不在了,公爹也不方便说你咋的咋的,望秋还是个毛蛋孩子,啥也不知道。虽说这些邻居啥的,都一家老小的,里里外外的要顾这顾那的,没有闲啥子闲工夫串门子,有时候一天也碰不上一次面儿。也没个人在你身边儿说叨你给你个指教,啥事儿都得你自己多一点心思。”牛老拐的女人安持着小米说,“咱们女人怀孩子是天大的事儿,就今儿来说,宁愿地里的那些麦子不要了,也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咋的了。对体育一个孩子来说,别说是地里掉下来的那点儿麦子,就是整块地的麦子不要了,也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有啥好歹。咱们女人活着图个啥?就是给男人生孩子,养孩子。要不,那还叫女人?生孩子,养孩子,是咱们女人天大的事儿,所以说,不管咋的,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得先想着孩子。”

牛老拐的女人的这最后几句话让小米很认同,自打自己觉得真的是怀上了之后,自己也说不清是咋的了,心里老是提溜着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孩子在里面能吃得饱睡得着?是不是孩子在里面身子骨儿长得很壮实?是不是孩子在里面会受啥子委屈?每天除了忙着家里家外的这些活儿以外,自己就会不由得心里这样寻思。哪怕是在自己觉得很累的时候,只要一寻思到肚子里的孩子,马上身上就会觉得一身的轻快。

“你这孩子呀,还是个孩子,年龄小。虽说很懂事儿了,可必定还没到那个年龄的份儿上,还不知道咱们为啥要托身成女人。”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说,“老天爷给咱们一个女人的身子,就是要咱们这辈子守着男人,给男人生孩子,养孩子的。这是老天爷给咱们女人的命,也是给咱们女人的本份。”

自打嫁了望春之后,小米倒是也这样想过,一辈子守着望春,给望春生几个孩子,和望春一道儿把孩子养大了,给孩子成家立业,然后陪着望春一年一年地老了。望春这样一走,至今没个音讯儿,自己的大多的心思也都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了。只是她不能把自己的心思完全都放到肚子里的孩子的身上,她心里还放不下这个家,放不下黄庄子上的姊妹几个。她琢磨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弯腰把桶里的水斜着水桶的身子倒进了那个水盆儿里。

那些鸡崽子们见小米往那个水盆儿倒水了,立马都扑棱着膀子从地上站起来,疯了一样奔着水盆儿就抢了过来,转眼间就把那个水盆儿围得瞅不见了。有些鸡崽子没能挤到水盆儿跟前去,就干脆两膀子几扇乎,连飞带蹿地就站到了其它鸡崽子的身上,伸着脖子向那个水盆儿里抢水喝。

“这么多的鸡崽子!刚才它们都在地上卧着,倒看不出有多少来。这一抢着喝水,还真看出多来了。”牛老拐的女人瞅着这些抢着喝水的鸡崽子,很惊奇地瞅着小米说,“这些大个儿的,估摸着现在也有斤把重了。”

第346章 牛二筢子给吓了一惊

第354节 第346章牛二筢子给吓了一惊。

“我们家的这些鸡崽子,还是我婆娘活着的时候让炕房送到咱们村子上的,是今年的头炕鸡,早。,当时很多人家也都打了。”小米瞅了瞅牛老拐的女人,回头瞅着这些抢着喝水的鸡崽子说,“婆娘在的时候很会招护这些鸡崽子,婆娘走了,我也就是瞎摆弄它们了。”

“你这还叫瞎摆弄啊?看把它们招护得,快赶上猪娃子了。你没瞅见?好多人家跟你们一起打的这炕鸡崽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几只没死,整天价也是缩着脖子缩着头,个头儿还没个拳头大,病歪歪的跟霜打的秋茄子似的。”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说,“这招护鸡崽子你就这么细心,招护自己的身子更得细心了,以后不管干啥活儿,千万不能跟谁赌气似的上犟劲儿。水桶里的水我也帮你拎过来了,我这就去帮你熬紫苏梗子水去。等熬好喝下去,歇会儿就该着忙着给他们爷儿俩做午晌饭儿了。”

“婶子,你歇会儿,我这给这些鸡崽子饮了水自己熬去。”小米慌忙拦住了牛老拐的女人,说,“我们家的煨壶你不知道在哪儿放着,半里湾儿的张老先生说过,不管熬啥药,都不能用铁锅、铝锅的,一定得用陶盆儿或者煨壶。”

“是吗?这个我倒不知道,这些年家里要是有谁有个病啊灾啊的,抓回来的药都是用一个大茶缸子熬了。”牛老拐的女人很惊奇地说,“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啥子说道儿。”

“好像张老先生说啥子金属的东西熬药会破药性,我也听不明白,反正就记住了张老先生的这样的安持。”小米向牛老拐的女人说。

“那以后还真得注意了呢。”牛老拐的女人向小米点了一下头。

就在小米和牛老拐的女人在鸡棚子里说话的这个档儿,牛二筢子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油桶从地里回来了。他在院子门口站下了脚步,瞅着吊在院门门头上的切菜刀瞅了好一阵子,眨巴着两眼心里犯迷糊,这是咋的了?咋的这个时候院门上吊着切菜刀?是小米这孩子招啥子邪气了?琢磨到这儿,他一下子就冲进了院里,很担心焦急地喊了几声小米。

小米和牛老拐的女人听了牛二筢子的喊,慌忙着从鸡棚子里走了出来。

牛二筢子见了小米,皱着眉头瞪着眼把小米上下来回瞅了几遍,没能瞅出小米有啥子不舒坦的模样,就用手一指院门,问:“院门上吊着切菜刀是咋的一回事儿呀?”

“你还说呢,都怪你,差点儿没把儿媳妇儿吓坏了。”牛老拐的女人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知道吗?连你还没见面的孙子都给惊得不安生了。”

牛二筢子一听牛老拐的女人的这话,马上整颗心都提溜到了嗓子眼儿里了,一手一抹脸上的汗水,很害怕了似的瞅着牛老拐的女人问:“到底是咋的了?”

“你说咋的了,都怪你这大晌午的让儿媳妇儿一个人下地去捡拾那些麦子。”接着,牛老拐的女人把小米受了惊吓的前前后后说给了牛二筢子。

“你这孩子呀,让爹咋的说你是个好啊!”牛二筢子听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话,瞅着小米怪罪着说,“爹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个麦季儿你啥都不用做,就只管在家里好好呆着,一天做三顿饭就成。你咋的就不听爹的话,地里掉下来的麦子再咋也比不了你现在的身子骨啊。再说了,地里掉下来的那些麦子还有你爹我和望秋呢。”

“爹,这都没事儿了。”小米向牛二筢子陪着笑脸说。

“儿媳妇儿不是心疼你们爷儿俩嘛,瞅着你们爷儿俩在地里忙,想给你们爷儿俩减轻点儿活儿,就自己去地里捡拾麦子了。”牛老拐的女人接着小米的话向牛二筢子说,“你也别怪罪儿媳妇儿了,谁让咱们娶了这么一个懂事儿的儿媳妇儿呢。不是我挑拨你们爷儿几个,要是望夏的媳妇儿杨槐花在家,她能像小米这样不声不响地帮着你们爷儿俩?”

“婶子,说哪儿去了。要是望夏的媳妇儿杨槐花在家,也会下地捡拾那些麦子的。”小米听牛老拐的女人这么说话,马上拦住了牛老拐的女人,紧接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杨槐花也知道跟家里人亲,也知道心疼家里的每一个人。”

“看见了吧,多好的儿媳妇儿呀!啥是好儿媳妇儿?这才是好儿媳妇儿。”小米的话还没落音,牛老拐的女人瞅着牛二筢子,用手向牛二筢子一指小米,向牛二筢子说,“不管咋的,知道顾着家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为家里人说话。娶了这样的儿媳妇儿,是你这辈子的福气。依着我看呐,以后等你老了,还是就享你这个儿媳妇儿的福。”

牛二筢子听小米说没事儿了,又听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这些话,这才放心了似的一笑,瞅着小米说:“你就在家忙活着家里的这些事儿就成,哪儿也别去忙了,反正咱们家的麦子算是割倒完了。小四轮子油箱里柴油不多了,我这回来拎点儿柴油过去。晚晌让望秋把地里掉下来的麦子捡拾捡拾,我在场里先轧上一场。你也别想着过去帮啥子忙儿,一场摊上二亩地的麦子,有个四、五场就轧完了,也就是两天的事儿。”说着,他转脸看着牛老拐的女人,向牛老拐的女人说,“你们家的麦子还得两天才能动镰,这两天就多麻烦你过来看看,家里有啥子笨重的活儿,你就帮忙给忙一忙。这个麦季儿上我跟望秋也闲不住了,家里就小米她一个人,她这个孩子性子要强脾气倔,今儿这事儿一出,我这也不咋的放心了。”

“不是我说你们爷儿俩咋的了,平日里就一心想着出去挣钱了,也没为儿媳妇儿想想。你们爷儿俩一走就是一天,家里就她一个人,有个啥事儿还不得她一个人干?”牛老拐的女人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往后啊,你们爷儿俩也往家里多上点儿心,家里有啥子笨一点儿的活儿,你们爷儿俩先安持完了再出去。说着话我也不嫌害臊了,咱们都是自家人,这个院子里也没别的啥人。你也是过来的人了,你就想着当年我嫂子望春娘怀上望春他们几个的时候是咋的一个情况就成。小米还比不得我嫂子当娘的那个时候,小米她年龄小,再咋的懂事儿,这怀孩子她也不咋的明白,刚才还使着倔劲儿要拎那满满的一大桶水呢。”

“婶子,这倒有啥儿呀。家里哪有啥子笨重的活儿,不就是烧火做饭洗衣裳这些事儿,别的还有啥活儿呀?我爹他不跟望秋出去挣钱哪成?眼瞅着望秋这两年也该说媳妇儿成家了,咋的也得给他忙活出一层院子来吧。指望着地里的那些收成,有吃的没花的,有花的就没吃的了,一层院子这几亩地得个十几年才能长出来,这还得一家人在这十几年里紧手紧脚儿地过日子。”小米拦住了牛老拐的女人,笑了笑说,“以后家里的这些活儿我就小心着些去做,咋的也不能耽误着我爹和望秋他们出去拉活儿挣钱去。眼下,望秋的事儿是这个家里的最大的事儿,总不能事儿到了眼末前儿再打急慌。再说了,小四轮子万把块钱买回来的,外面还差着别人家的账,咱们也没有啥子家底子,把它放在家里让它闲着也闲不起呀。”

“你看你这孩子,比你公爹都为这个家想的都多。”牛老拐的女人听了小米说的这些话,马上瞅着小米说,“你们家有你这样一个儿媳妇儿在家守着,你公爹他就放一百八十个心了。啥事儿你都能为这个家想得周全了,你公爹出去往家筢子似的往家耧钱,他还能有啥儿放心不下的?就算是你婆娘活着,也只能想得这么周全了。”

小米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转脸笑着向牛二筢子说:“爹,你该忙你的就忙你的,地里的小四轮子还在等着你拎柴油过去呢。你就只管放心了,我这儿没我婶子说的那样厉害,你看,啥事儿也没有了。”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这话,还是有些不放心似的拎着那个塑料油桶进了望秋住的那两间房子,把手里的那个塑料油桶往地上一放,两手扳着那个大铁皮油桶盖子拧了下来,从墙上取下那根绕了几圈儿的油管子一头往大铁皮油桶里一插,留在手里的那一头往嘴里一放,腮帮子一瘪一瘪地吸了几口,慌忙着把嘴巴里的油管子拿出来放到那个塑料油桶里去,顿时就有柴油顺着吸油管子从大铁皮油桶里往那个塑料油桶里呼呼啦啦地淌了。他把插到塑料油桶里的管子又扯拽着往塑料油桶里插了插,觉得稳妥了,就伸着脖子向院子里招呼似的喊了一声说:“小米,几个水瓶里早起间儿你装的开水还有吧?待会儿我要捎到地里去。刚才望秋就叫着说渴了,要回来喝水。”

“几瓶开水没咋的动,就刚才我烫了上半碗的盐开水。”小米听见牛二筢子的喊,回头向牛二筢子答应着说,“待会儿我再烧出来一锅放在那儿凉着,等午晌饭儿过后也该凉了,晚晌就带着出去吧。”

第347章 盖被窝子里放屁——闷吞

第355节 第347章盖被窝子里放屁——闷吞。

“就别烧水了。”牛老拐的女人紧接着小米的话说,“刚才我在里就跟你说了,我着就会去把那两嘟噜子啤酒给拎过来。听说啤酒那东西不光能解渴,还搪饿。”说着,她就转身往院子外面走。走了两步吗,她又回过头来安持着小米自己别忘了赶紧熬紫苏梗子水。

“婶子,你就别回了,那两嘟噜子啤酒留着给我老拐叔这个麦季儿上喝吧。”小米喊了一句牛老拐的女人,拦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我爹他也不咋的喝酒。”

“说实话吧,那两嘟噜子啤酒就是你叔给你爹买的。”牛老拐的女人回头向小米一笑,撂下这句话就奔出了院子。

牛老拐这个时候给爹买啤酒干啥?小米一下子迷糊了,不年不节儿的。刚才牛老拐的女人只是说到了啤酒,没有说是牛老拐特意为公爹买的,这咋的一转眼儿又说成了是特意为爹买的了?这中间一准是牛老拐他们家有啥事儿了!她琢磨了一阵儿,马上就这样肯定了。

“小米,老拐他女人说啥子就出门了?”牛二筢子在屋里瞅着地上的塑料油桶,向门口探了一下头问,“啥子东西她说是牛老拐特意给我买的呀?”

“啤酒。”小米回着牛二筢子的话说,“说是牛老拐今儿晌午从驴堆儿集上买回来的。”

“这个牛老拐,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呀?”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话,在屋里很不明白了,很不相信似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这真是日头从西天出来了,牛老拐能给我买啤酒喝?这是不是他女人的主意,接下来会有啥事儿央求着自己呀?”

小米听不清牛二筢子在屋里自己说了些啥子,心里也在琢磨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这个时候他们家给爹买两嘟噜子啤酒,是不是就这个麦季儿上有啥事儿?这个麦季儿上他们家能会有啥事儿呢?无非是割麦子轧场,犁地夏种,别的还能会有啥事儿?不管啥事儿吧,那也是公爹当家的事儿,自己也说不上话,也不该去说啥子话,这个时候还是赶紧着熬上一煨壶的紫苏梗子水喝下去,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招护得安生了。想到这儿,她瞅了一眼鸡棚子里的那些喝了水的鸡崽子们,然后就把那个不知道有了多少年份儿的煨壶找了出来,院子里折了几把牛老拐的女人刚抱进来的老紫苏梗子放了进去,压水井里呼呼啦啦地把煨壶压满了水,就端着煨壶的把子进了灶房。在这个家里用煨壶熬水,不像在黄庄子的时候。在黄庄子的时候,不管是用煨壶熬药还是用煨壶熬水,都要找上几个转头头子先把煨壶支得牢稳了,再在煨壶下面点火续柴。煨壶的底子紧贴着柴禾,不能大火着起来的柴禾冒着烟,很快就把整个灶房熏得烟雾滚滚的,能把人呛得鼻子眼儿里都是泪。在这个家里用上煨壶,只要把煨壶里的水添满了,往煤球炉子上一坐煨壶,啥也不用操心了,不见烟不见火儿的,不大会儿煨壶里的水就会给烧得咕咕嘟嘟地翻着跟头开。

牛二筢子见塑料油桶里抽进去了上半桶的柴油,就把那根吸油管子从那个大铁皮桶里抽了出来,往塑料油桶里控了一阵子吸油管子里的柴油之后,把吸油管子又绕着圈儿收拾起来,然后回过身子晃了晃大铁皮油桶,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大铁皮油桶里还会有多少的柴油,最后他才弯下腰去把塑料油桶的盖子给拧上了。听大铁皮油桶里的动静儿,这两天还得抓紧着再去开上一桶柴油回来,这大麦季儿上要是因为断了柴油把小四轮子和手扶拖拉机停下来,那可真的要了亲命了。这个麦季儿上,有了十足的柴油,十天半个月的光景,小四轮子和手扶拖拉机加起来,那可是上好几千块钱的进项,足够给望秋盖一层院子的砖头钱。看样子这事儿还得照着牛笔给帮个忙儿了,牛笔写上一张巴掌大的纸条子,再盖上一个红彤彤的官印儿,到石油公司就好使。一伸条子,石油公司里的那些人马上就会给开票发油。要是没有牛笔的条子,自己就凭着这一张老脸到石油公司去,人家连搭理也不会搭理一声儿。他琢磨到这儿,伸头向院子里说:“牛老拐他女人要是拎来了啤酒,就别动它,爹还指望着它去换两桶柴油呢。”这话落音了老半天,不见小米在院子里回话,他就拎着那个已经装了上半桶柴油的塑料油桶出门进了院子。他四周围瞅着不见了小米,皱了皱眉琢磨着又向灶房里看了看。见小米在灶房里正往没球儿炉子上放那个大煨壶心里马上又给针扎了一样瞅着小米问,“这是咋的了?咋的还熬上药了呀?”

小米忽地给牛二筢子的话惊了个愣神儿,回过头来向牛二筢子一笑说:“爹,没咋,就是熬点儿紫苏梗子水喝。”

尽管牛二筢子是个老爷们儿,毕竟他是一个马上就要做爷爷和姥爷的人了,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小米熬紫苏梗子水喝是啥个一个意思,马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说:“得熬!得喝!”

“爹,熬好了这紫苏梗子水我就做午晌饭儿,到时候是把饭给你和望秋送到地里去,还是我等着你们爷儿俩回家来吃?”小米马上接着牛二筢子的话问。

“不往地里送,麦收刚开始,又不是天气有啥子变化。再说了,咱们家架势得早,加上又不用人动镰,松松快快的有两、三天就能清场了。”牛二筢子一听小米说要往地里送午晌饭儿,心里一个咯噔,唯恐怕小米出了这个院子再给惊吓着了,忙笑着向小米说,“明儿我一个人就能在家里轧场了,还不耽误让望秋去黄庄子帮着把你春梅姐他们家的麦子给收割了。问刚才倒也琢磨了,不知道你春梅姐他们家的麦子是不是熟到几成儿了。以往你们姊妹们没有往地里上过化肥,今年这季儿麦子头一次吃到洋粪,估摸着眼下也就是八成儿熟。不管咋的吧,咱们不能让你春梅姐家的麦子耽误了收割。”

“爹,要不晚晌儿我过去瞅瞅。”小米听牛二筢子说不让往地里送午晌饭儿,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再咋也得等到我春梅姐他们家的麦子熟到九成以上再帮他们收割,要不,就亏了产量了。”

“晚晌儿你就别去了,吃过午晌饭儿,我去地里把那些掉下来的麦子给捡拾捡拾,让望秋就开着小四轮子过去看看。小四轮子跑得快,一个来回也要不了人多大会儿。”牛二筢子说着,笑了笑,伸头向院子门口瞅了瞅,回过头来看着小米,“待会儿牛老拐他女人拎过来两嘟噜子啤酒,他家要是有啥事儿咱能帮上忙儿的,咱们就帮,咋的也不能让他们吃亏了。还有,她要是真的拎过来两嘟噜子啤酒,千万先别动着,爹还有事儿。这个麦季儿上,小四轮子和手扶拖拉机,这两个柴油机咋的也得个几百斤的柴油。爹刚才也琢磨了,这两嘟噜子啤酒晚上我送给牛大锤,让他明儿去镇上跑一趟,看能不能让牛笔给开两大桶柴油出来。”

小米听了牛二筢子的这话,心里呼哧一下觉得亮堂了似的。她瞅着牛二筢子看了看,越发觉得牛二筢子这个公爹的心思不简单了。瞅着挺实诚的一个人,按村子里的人的话说,三脚未必就能踹出一个屁来的任务,心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弯弯儿绕。也难怪村子里的人说公爹是盖被窝子里放屁——闷吞,平时不咋的言语,啥事儿都在心里了。

牛二筢子又交代了小米几句在家不管干啥,都得小心着别累了身子之类的话,就拎着那个塑料油桶出去了。

小米瞅着牛二筢子侧歪着身子拎着上半桶的柴油很费力,心里不由得忽地觉得疼,就急忙喊住了牛二筢子:“爹,用架子车拉过去吧,有好几十斤呢。”

牛二筢子回头说了句“没事儿”,拎着那上半桶的柴油,身子一侧歪一侧歪地去了。

小米瞅着牛二筢子的后脊梁影子,说不上来心里是酸还是疼了。不知咋的了,她竟然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亲爹。要是自己的亲爹一直在活着,娘就不会丢下自己的这些姊妹跟着别的男人去过日子了,豆子哥的亲事儿也不会拖到这个时候,自己也不会嫁到这个家里来,也就不会认识公爹这个人了,当然也就不会知道公爹这个人是咋的一个人了。从自己决定嫁进这个家的那天起,自己就觉得公爹这个人,虽说言语不咋的多,但很会心疼人。豆子哥办亲事儿的彩礼、酒菜,以及给抬嫁妆送亲的封子,他都想得很周全。包括自己嫁过来的那些嫁妆,也都是他给置办的。要是换上别的人家,怕是就不会这样了。方圆这些村子,还从来没听说有谁像公爹这样嫁闺女娶儿媳的,两边儿的事儿全一个人揽下来了,还都给操办得有模有样的显得排场儿。自己嫁了望春,望春让自己觉得有点儿不靠谱儿了,倒是有这样一个公爹在跟前操持着这个家,多少还能让自己觉得心里踏实点儿。

第350章 生过孩子的女人都有这样的经验

生过孩子的女人似乎都应该知道这样一个说道儿,怀着孩子期间,尽可量地不要打喷嚏。因为打喷嚏对于怀孕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好活儿,人们都知道,在打喷嚏的时候,如果喷嚏打不出来,就会有一股子劲儿顺着肠子肚子的往下猛冲。怀着孩子的女人身子十分的娇贵,可能就会给这一股子劲儿把孩子给冲没了。要是实在憋不住这样的喷嚏了,就一口气堵在脖子里,把那股子往下猛冲的劲儿给挡在脖子以上,小猫给鱼刺卡了喉咙似的那样打喷嚏。

小米揉了几下鼻子,倒把憋在鼻孔儿里的那股子痒给揉散了,这让她一下子放心了不少。

日头的光亮把很多的东西都照成了扁扁的一片疙瘩投在了地面上,在这个晌午顶儿上,要是赶在以往,很多人家的烟囱里就会冒出烟来。而在这样一个麦忙季儿上,这个时候的人们大多还都在地里顶着火辣辣的大日头,哪儿还有心思琢磨着烧火做饭,除非等他们觉出饿来,才会记起来该吃午晌饭儿了。庄稼季儿上的一天三顿饭不像平日里那样,平日里田地里的活儿不紧,整个村子里像给喊了号令似的,每家的三顿饭几乎与别的人家不落啥子时辰。庄稼季儿上的三顿饭,每户人家就不考虑着去赶饭场子了,饭,可以早会儿吃,也可以晚会儿吃,但地里成熟了的庄稼等不得时辰,他们考虑的是咋的赶紧着把地里的收成收到家里去。

小米把挑拣好的大米在压水井旁边淘洗了两遍,就端着那个二碗盆儿进了灶房。现在的天气太热,又加上这么紧这么累的活儿,很多人都只是一个劲儿地觉得渴,也觉不出啥子饿来,午晌饭儿也就都没啥子胃口,何况爹和望秋两个人这样没白买黑儿地忙,比别人不知道要多累了多少。这午晌饭儿的米稀饭要熬得稀一些烂糊一些,就饭的菜要炒得清口一些。她这样琢磨着,就把二碗盆儿里的米下了锅,接着,她又往锅里拾掇了几个馍馍。

打开了炉门儿的炉火很快就铺满了整个锅底,蓝莹莹的火苗子里一阵儿一阵儿地还掺和着些淡红色的火光。不大会儿,这样的火苗子就把上面的锅里烧出了吱吱的声响。

小米这样收拾好煤球炉子上的之后,又开始着手收拾就菜。这样大热的天气,很多的东西都不能存放,集市上买回来的那些肉食儿搁置上一夜,就会有一股子臭味儿。要是搁置得不够严实,还会招来苍蝇生下成蛋子的蛆儿子来。家里现在没有啥子肉食儿了,爹和望秋这几天又这样一个累法儿,没有好一些的吃食儿,会很遭践他们爷儿俩的身子,咋的自己也也要想着法子让他们爷儿俩的肚子里吃上些油水儿。她寻思着这个时候再去驴堆儿集上买些肉食儿怕是来不及了,这样大老远的路一个来回,怕是要天黑了。忽地,她琢磨到了鸡棚子里的那些鸡崽子。虽说现在大个儿的鸡崽子吃着也有些可惜了,再咋它们也比不了爹和望秋的身子骨要紧,有两只大一点儿的鸡崽子,再掺和点儿青菜,凑合也着就够他们爷儿俩今儿晌午就一顿饭了。琢磨到这儿,她立马进了鸡棚子,抓了两只个头个头显大的公鸡崽子。

被抓住的两只公鸡崽子并没有咋的反抗,在它们迷迷糊糊还没有觉出会是咋的一回事儿时。小米手里的切菜刀已经哧棱哧棱把它们的脖子给剌开了。它们在地上凭着最后的本能上蹿下跳地扑棱了一阵儿,扑腾把自己摔到了地上,蹬了一阵儿腿儿,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煤球儿炉子上熬着米稀饭的这个空儿,小米把两只杀了的公鸡崽子搭理得干净了。她把这两只公鸡崽子剁吧剁吧揉上盐,腌了片刻,控净了盆里的血水,抓上两把红芋粉面儿拌了拌,然后收拾着要伴着鸡肉下锅的青菜。

这个时候的青菜倒是比春上多了,许多人家的菜地里都是一片茂密的青绿。春上的谷雨前后,小米见村上的很多人家都收拾着往菜地里种菜了,也收拾着在自家的菜地里种上了豆角、黄瓜、茄子等。这些春菜经过这段时间的生长,很多的青菜已经开始开花结果儿了。这些日子,每天早起饭儿之后,小米都会去菜地里准备回一些午晌饭儿和晚饭时用到的一些青菜,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那两垄子自己种下的大叶儿苋菜,长得那个青魆魆地旺。公爹和望秋两个人也都喜欢吃经开水煮了之后,再用凉水洗凉了,拌上蒜泥的苋菜。他们爷儿俩说,这样调出来的苋菜,吃起来有一股子很不一样的清香味儿。所以,她每次从菜地里回来,都会掐回来上半篮子的苋菜,然后小心着把这些掐回来的苋菜摘吧干净,再一根一根地用手撕开了。不知道从啥时候起的,人们传说生苋菜见刀就会牙碜,所以,人们把苋菜从地里掐回来之后,都是用手劈开它的梗儿用手撕。粗心的娘们儿一般都是劈开它的梗儿撕开两半儿。小米却不,就是还在黄庄子没嫁的时候,她都会细心着把这样的苋菜劈开梗儿撕成四半儿。这样撕开的苋菜下到锅里梗儿很容易煮熟,要是调着吃,一个滚开就能捞出来经凉水了。梗儿撕成两半儿的苋菜,等把耕儿煮熟了,菜叶儿就煮烂了。

小米把洗得干净了的苋菜搁置在一个灶篓子里,又把两个茄子切成丁儿放在水里泡上了。茄子这东西,要是不经水这么泡上一会儿,就会染饭,不管伴着啥子炒还是煮,都会染得整个饭菜黢黑。今儿要用这两个茄子炒这两只鸡崽子,咋的也得把这两只鸡崽子炒得清清朗朗地显得干净,这样,公爹和望秋两个人才会有胃口多吃些。要是像有些娘们儿那样,茄子切开就下锅,这两只鸡崽子就会给炒得黢黑了,这样一来就会显得饭做得不干净,也就让人没了啥子胃口。公爹和望秋这个麦季儿上就得多吃,坏了他们爷儿俩的胃口哪儿成?

煤球炉子上的钢精锅里咕咕噜噜地发着声响,锅盖儿的四周围噗噗哧哧地冒着很大的热气,米稀饭那种特有的香味儿给这样的热气冲得整个灶房里都是。小米把炉子上的钢精锅端下来,炒菜锅里放上些水坐到了炉子上,然后就静等着水开了好煮一下那些大叶儿的苋菜。

整个灶房里给炉火烤得像蒸笼一样的热,尽管不如烧柴灶让人觉得灶房里阴凉,但小米还是觉得要比烧柴灶省心得多。这样一个人在家,要是用柴灶做饭,锅台前忙到锅台后的顾不开手儿不说,有时候还会整个灶房里都是柴烟,熏得人鼻涕眼泪都止不住地淌。要是柴禾里掺有了辣椒棵子,或者别的啥东西。还能把人呛得咳嗽得喘不过气儿来。

炉子上的水得会儿才能给烧开了,小米出了灶房到院子里换了口气儿。整个院子里虽然给树木遮出了很多的阴凉,但这个时候好像还是给天上的大日头照出了一种很吵闹的声音,尽管这种声音听不见,却能让人很真真儿地觉得出来。这是一种让人觉得烦躁的声音,这是一种让人觉得不安的声音,这是一种让人觉得闷热的声音。每年的夏天,这种声音就会从早到晚地响着,吵得人们心里止不住要咒骂几声老天爷太热了,吵得人们止不住有种恨不得剥了自己一身皮的念想儿。对老天爷的的咒骂终归是咒骂,还是没有谁把自己的皮给剥了,来应付这炎热的天气。她来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边,小心着往水池子的盆里压了几下水。自打知道自己眼下的身子不能再很用猛劲儿之后,不管再做啥事儿,她都当心得多了。她把搭在脖子上的手巾在水里洗了洗,擦了擦脸和脖子,顿时,一股子清凉传遍了整个身子。院子里那种让人烦躁的声音也一下子给这股子清凉掩遮得没了。她来回又擦了几遍脸和脖子,整个身上这个时候也变得清凉了。她把手里的手巾在水盆里投了投,往脖子上一搭,转身重又回到了灶房。

灶房里的路子上的锅里的水已经开始冒着很大的热气了,她掀开了锅盖儿,嘴巴吹着气儿向锅里瞅了瞅。锅里的水,已经开始从下向上翻花儿了。她把锅盖儿往案板子上一放,转身把那些大叶儿的苋菜放进了锅里,用筷子把放进锅里的苋菜来回翻了几下。就是这么几下的翻腾,锅里的大叶儿苋菜约摸着也熟了八、九成儿了。她慌忙着把锅端了下来,笊篱子几下就把锅里的苋菜捞出来放进了一个灶上的盆里。然后转身从水缸里舀出两瓢凉水浇在了苋菜上。她这样把苋菜泡进了凉水之后,开始收拾着先去炒那两只公鸡崽子。

就做饭来说,庄户人家的这样的家常饭也不需要啥子花样儿和造型,小米绝对算得上是轻车熟路。打几岁开始就围着锅台转悠,到眼下这个时候,也有十来年的经历了。不大的工夫,那两只公鸡崽子就拌着茄子出锅了。

第350章 生过孩子的女人都有这样的经验

生过孩子的女人似乎都应该知道这样一个说道儿,怀着孩子期间,尽可量地不要打喷嚏。因为打喷嚏对于怀孕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好活儿,人们都知道,在打喷嚏的时候,如果喷嚏打不出来,就会有一股子劲儿顺着肠子肚子的往下猛冲。怀着孩子的女人身子十分的娇贵,可能就会给这一股子劲儿把孩子给冲没了。要是实在憋不住这样的喷嚏了,就一口气堵在脖子里,把那股子往下猛冲的劲儿给挡在脖子以上,小猫给鱼刺卡了喉咙似的那样打喷嚏。

小米揉了几下鼻子,倒把憋在鼻孔儿里的那股子痒给揉散了,这让她一下子放心了不少。

日头的光亮把很多的东西都照成了扁扁的一片疙瘩投在了地面上,在这个晌午顶儿上,要是赶在以往,很多人家的烟囱里就会冒出烟来。而在这样一个麦忙季儿上,这个时候的人们大多还都在地里顶着火辣辣的大日头,哪儿还有心思琢磨着烧火做饭,除非等他们觉出饿来,才会记起来该吃午晌饭儿了。庄稼季儿上的一天三顿饭不像平日里那样,平日里田地里的活儿不紧,整个村子里像给喊了号令似的,每家的三顿饭几乎与别的人家不落啥子时辰。庄稼季儿上的三顿饭,每户人家就不考虑着去赶饭场子了,饭,可以早会儿吃,也可以晚会儿吃,但地里成熟了的庄稼等不得时辰,他们考虑的是咋的赶紧着把地里的收成收到家里去。

小米把挑拣好的大米在压水井旁边淘洗了两遍,就端着那个二碗盆儿进了灶房。现在的天气太热,又加上这么紧这么累的活儿,很多人都只是一个劲儿地觉得渴,也觉不出啥子饿来,午晌饭儿也就都没啥子胃口,何况爹和望秋两个人这样没白买黑儿地忙,比别人不知道要多累了多少。这午晌饭儿的米稀饭要熬得稀一些烂糊一些,就饭的菜要炒得清口一些。她这样琢磨着,就把二碗盆儿里的米下了锅,接着,她又往锅里拾掇了几个馍馍。

打开了炉门儿的炉火很快就铺满了整个锅底,蓝莹莹的火苗子里一阵儿一阵儿地还掺和着些淡红色的火光。不大会儿,这样的火苗子就把上面的锅里烧出了吱吱的声响。

小米这样收拾好煤球炉子上的之后,又开始着手收拾就菜。这样大热的天气,很多的东西都不能存放,集市上买回来的那些肉食儿搁置上一夜,就会有一股子臭味儿。要是搁置得不够严实,还会招来苍蝇生下成蛋子的蛆儿子来。家里现在没有啥子肉食儿了,爹和望秋这几天又这样一个累法儿,没有好一些的吃食儿,会很遭践他们爷儿俩的身子,咋的自己也也要想着法子让他们爷儿俩的肚子里吃上些油水儿。她寻思着这个时候再去驴堆儿集上买些肉食儿怕是来不及了,这样大老远的路一个来回,怕是要天黑了。忽地,她琢磨到了鸡棚子里的那些鸡崽子。虽说现在大个儿的鸡崽子吃着也有些可惜了,再咋它们也比不了爹和望秋的身子骨要紧,有两只大一点儿的鸡崽子,再掺和点儿青菜,凑合也着就够他们爷儿俩今儿晌午就一顿饭了。琢磨到这儿,她立马进了鸡棚子,抓了两只个头个头显大的公鸡崽子。

被抓住的两只公鸡崽子并没有咋的反抗,在它们迷迷糊糊还没有觉出会是咋的一回事儿时。小米手里的切菜刀已经哧棱哧棱把它们的脖子给剌开了。它们在地上凭着最后的本能上蹿下跳地扑棱了一阵儿,扑腾把自己摔到了地上,蹬了一阵儿腿儿,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煤球儿炉子上熬着米稀饭的这个空儿,小米把两只杀了的公鸡崽子搭理得干净了。她把这两只公鸡崽子剁吧剁吧揉上盐,腌了片刻,控净了盆里的血水,抓上两把红芋粉面儿拌了拌,然后收拾着要伴着鸡肉下锅的青菜。

这个时候的青菜倒是比春上多了,许多人家的菜地里都是一片茂密的青绿。春上的谷雨前后,小米见村上的很多人家都收拾着往菜地里种菜了,也收拾着在自家的菜地里种上了豆角、黄瓜、茄子等。这些春菜经过这段时间的生长,很多的青菜已经开始开花结果儿了。这些日子,每天早起饭儿之后,小米都会去菜地里准备回一些午晌饭儿和晚饭时用到的一些青菜,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那两垄子自己种下的大叶儿苋菜,长得那个青魆魆地旺。公爹和望秋两个人也都喜欢吃经开水煮了之后,再用凉水洗凉了,拌上蒜泥的苋菜。他们爷儿俩说,这样调出来的苋菜,吃起来有一股子很不一样的清香味儿。所以,她每次从菜地里回来,都会掐回来上半篮子的苋菜,然后小心着把这些掐回来的苋菜摘吧干净,再一根一根地用手撕开了。不知道从啥时候起的,人们传说生苋菜见刀就会牙碜,所以,人们把苋菜从地里掐回来之后,都是用手劈开它的梗儿用手撕。粗心的娘们儿一般都是劈开它的梗儿撕开两半儿。小米却不,就是还在黄庄子没嫁的时候,她都会细心着把这样的苋菜劈开梗儿撕成四半儿。这样撕开的苋菜下到锅里梗儿很容易煮熟,要是调着吃,一个滚开就能捞出来经凉水了。梗儿撕成两半儿的苋菜,等把耕儿煮熟了,菜叶儿就煮烂了。

小米把洗得干净了的苋菜搁置在一个灶篓子里,又把两个茄子切成丁儿放在水里泡上了。茄子这东西,要是不经水这么泡上一会儿,就会染饭,不管伴着啥子炒还是煮,都会染得整个饭菜黢黑。今儿要用这两个茄子炒这两只鸡崽子,咋的也得把这两只鸡崽子炒得清清朗朗地显得干净,这样,公爹和望秋两个人才会有胃口多吃些。要是像有些娘们儿那样,茄子切开就下锅,这两只鸡崽子就会给炒得黢黑了,这样一来就会显得饭做得不干净,也就让人没了啥子胃口。公爹和望秋这个麦季儿上就得多吃,坏了他们爷儿俩的胃口哪儿成?

煤球炉子上的钢精锅里咕咕噜噜地发着声响,锅盖儿的四周围噗噗哧哧地冒着很大的热气,米稀饭那种特有的香味儿给这样的热气冲得整个灶房里都是。小米把炉子上的钢精锅端下来,炒菜锅里放上些水坐到了炉子上,然后就静等着水开了好煮一下那些大叶儿的苋菜。

整个灶房里给炉火烤得像蒸笼一样的热,尽管不如烧柴灶让人觉得灶房里阴凉,但小米还是觉得要比烧柴灶省心得多。这样一个人在家,要是用柴灶做饭,锅台前忙到锅台后的顾不开手儿不说,有时候还会整个灶房里都是柴烟,熏得人鼻涕眼泪都止不住地淌。要是柴禾里掺有了辣椒棵子,或者别的啥东西。还能把人呛得咳嗽得喘不过气儿来。

炉子上的水得会儿才能给烧开了,小米出了灶房到院子里换了口气儿。整个院子里虽然给树木遮出了很多的阴凉,但这个时候好像还是给天上的大日头照出了一种很吵闹的声音,尽管这种声音听不见,却能让人很真真儿地觉得出来。这是一种让人觉得烦躁的声音,这是一种让人觉得不安的声音,这是一种让人觉得闷热的声音。每年的夏天,这种声音就会从早到晚地响着,吵得人们心里止不住要咒骂几声老天爷太热了,吵得人们止不住有种恨不得剥了自己一身皮的念想儿。对老天爷的的咒骂终归是咒骂,还是没有谁把自己的皮给剥了,来应付这炎热的天气。她来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边,小心着往水池子的盆里压了几下水。自打知道自己眼下的身子不能再很用猛劲儿之后,不管再做啥事儿,她都当心得多了。她把搭在脖子上的手巾在水里洗了洗,擦了擦脸和脖子,顿时,一股子清凉传遍了整个身子。院子里那种让人烦躁的声音也一下子给这股子清凉掩遮得没了。她来回又擦了几遍脸和脖子,整个身上这个时候也变得清凉了。她把手里的手巾在水盆里投了投,往脖子上一搭,转身重又回到了灶房。

灶房里的路子上的锅里的水已经开始冒着很大的热气了,她掀开了锅盖儿,嘴巴吹着气儿向锅里瞅了瞅。锅里的水,已经开始从下向上翻花儿了。她把锅盖儿往案板子上一放,转身把那些大叶儿的苋菜放进了锅里,用筷子把放进锅里的苋菜来回翻了几下。就是这么几下的翻腾,锅里的大叶儿苋菜约摸着也熟了八、九成儿了。她慌忙着把锅端了下来,笊篱子几下就把锅里的苋菜捞出来放进了一个灶上的盆里。然后转身从水缸里舀出两瓢凉水浇在了苋菜上。她这样把苋菜泡进了凉水之后,开始收拾着先去炒那两只公鸡崽子。

就做饭来说,庄户人家的这样的家常饭也不需要啥子花样儿和造型,小米绝对算得上是轻车熟路。打几岁开始就围着锅台转悠,到眼下这个时候,也有十来年的经历了。不大的工夫,那两只公鸡崽子就拌着茄子出锅了。

第348章 癞包的心思

不少的人家都担心着麦季儿上天气会突然有啥子变化,血汗浇灌出来的麦子就会给雨水泡了,就咬牙跺脚地一亩地五块钱雇用收割机先把麦子割倒了拉到场里去。麦子拉到场里去打上垛,即使天气有啥子变化,麦子垛上用塑料布子一盖,虽说多少也会抛洒一些,但总比整块地的麦子都在雨水里泡着要好得多了。麦子割倒拉到场里上了垛,庄户人家的心也就放到肚里去了,然后等上晴好的天气,再套上耕牛或者毛驴子一圈儿一圈儿地轧场。很多人家这样把麦子收到场里之后,整个田野里就像得了大面积斑秃的头皮一样,显得光秃秃的没啥子几根毛儿了。癞包娘直起腰来,一手握着镰刀把子,一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瞅着整个田地里给收得几乎只剩下麦茬的麦田,心里一阵子像火烧了一样的着急。

给落在后面的癞包这个时候也直起了身子,一手背到身后捶了捶后腰,瞅了瞅紧跟在娘的身后的爷爷,瞅着娘说:“娘,咱们家的麦子也让望秋他们家的小四轮子割吧。”

癞包娘回头心疼地瞅着癞包,她很清楚这个时候癞包累得整个身上啥子滋味儿。两天了,一个孩子家巴明起早的就跟着自己下地,早起割,午晌还是割,晚晌又帮着往场里拉。别说还是个小孩子家,就是成人,一天下来也累得直不起腰来。琢磨到这儿,她不由得又瞅了瞅身旁的癞包爷,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身子骨本来这两年也不咋的好了,这个时候也得跟着在地里受这份儿劳累,自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呀。

“人家都用小四轮子割完了,咱们家两天了还没割完一块地。整个麦子要割完了,要割到啥时候呀!”癞包见娘瞅了瞅自己,似乎抱怨着说,“等咱们这样把麦子割完了,人家的麦茬红芋也都栽上了。”

“慢慢割吧,早晚都能割完的。”癞包娘也很无奈,回了一句癞包,又弯下腰去接着隔她面前的麦子。她何尝不想早点儿把麦子都割到场里去?照这两天的天气,西南风没完没了地刮,再有三两天,要是麦子割不倒上不了场,熟透的麦子就会炸开了落到地里去,半年的血汗就会白瞎了。虽说嘴巴上她这样安慰着癞包,心里却不像她说话的口气这样四平八稳。她也想着雇上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小四轮子,自家所有的地块儿里转悠上几圈儿,今年的麦子就全给割倒了。可是,雇用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小四轮子,一亩地要花上五块钱,自己这十来亩地的麦子就要花上几十块钱,这几十块钱从哪儿能拼兑出来?

“癞包娘,我说一句吧。”癞包爷这个时候直起身子,把手里的镰刀往一个胳肢窝儿里一夹,两手交替着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说,“刚才癞包也说得对,今年不像往年。往年有癞包他爹,我和癞包他奶奶的身子骨也还算硬实,几把镰刀一块儿下地,十来亩地的麦子也就是三、四天的事儿。今年不一样,癞包他爹没了,癞包他奶奶今年也下不了地了。虽说癞包跟着下地了,可他还是个孩子,咋的也赶不上一个大人禁得住这样的累法儿。今年这十来亩地的麦子,咱们打昨个儿开始动镰到今儿,往多了说,也就是二亩半地的麦子。后面还有七、八亩地的麦子在等着咱们割。就照着这两天的割法儿,还得个四、五天啊。这几天西南风这样一个刮法儿,再有三天,长在地里的麦子就全炸开落到地里去了。”

癞包娘听了癞包爷的话,重又直起了身子,瞅着癞包爷说:“爹,这个我知道,可咱们有啥办法儿呀?雇用小四轮子,一亩地就得五块钱,咱们这十来亩地就是好几十块,这些钱咱们家从哪儿出啊?找别的村子上的小四轮子和手扶拖拉机,麦子割倒人家就要现钱,咱们家没有这个现钱啊。雇用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小四轮子,虽说能拖些日子再给他们家,可春上咱们家用的他们家的红芋秧苗子还没给他们家钱呢。他们家又帮着让咱们养上几只羊,这是多大的恩情呀。这个时候再去找他们家,有点不好意思张口啊。”

“娘,我去找我小米奶奶说去。”这个时候癞包在他们的身后说,“这个时候咱们给不了他们钱,就让他们家先记个账,等咱们有钱了多给他们家一些。”说着,他把手里的镰刀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冲到了地头前儿的路上了。

癞包娘喊了几声癞包,但还是没能喊得住癞包。

“别喊了,就让他去吧。这个时候让他学着支应点儿事儿也好,再有个三、五年,这个家还得靠着他呀。”癞包爷见癞包娘没能喊住癞包,向癞包娘说。

癞包娘听着癞包爷的话,瞅着癞包的身影很快地走远了,心里说不上是堵还是高兴,打他爹没了之后,这孩子像是一下子懂事儿了。不光是家里供不起他去学堂里念书识字儿了,他自己也不愿意再去学堂了,一心想着在家帮着自己操持着这个家。

“癞包这孩子,他爹一没,眨眼间就变成了小大人儿了。别看他平日里不咋的言语,心事儿重着呢,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癞包了。”癞包爷瞅着癞包的身影跑远了,回头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然后弯下身子接着割他的麦子。

癞包娘当然也知道癞包的这些变化,她为癞包的这些变化感到心疼,但自己实在又没有别的啥法子让自己的孩子不跟着自己受这样的委屈,平日里只能把这份心疼放在心里。她听了癞包爷的这一声叹,好像给啥子一下子把自己的心给紧拽了几下似的,霍霍地那个疼。这孩子啊,咋的会跟着自己受这个委屈啊?

癞包爷起身瞅了一眼癞包娘,说:“别管他了,由他去吧。这孩子现在心里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啥事儿凭着一股子的高兴劲儿。这孩子这个时候,啥事儿想得也多了。就今儿这事儿,一准他这几天都在心里琢磨着了。他这个时候去找牛二筢子的大儿媳妇儿,心里也一准有了个人谱儿。要不,他不会喊着说要去找他小米奶奶说去。”

癞包爷的这些话还真说得是个准儿,这几天来,癞包瞅着别人家的麦子大都用望秋他们家的小四轮子割倒了,心里也盘算着自己家的这些麦子。要是自己家的这些麦子也用小四轮子收割了,不光是快,一家人还少挨些累,就是自己不知道娘在心里咋的一个想法儿。刚才爷爷跟娘说的那几句话,分明是赞成自己的这些想法儿。当然,他也知道,心里也很肯定,只要自己找到小米奶奶了,小米奶奶一准会答应自己的这个想法儿。因为他知道小米这个人心好,又对他们家很关照。他一路紧跑着,路两边不少的人家在场里牵着牲口一圈儿一圈儿地轧场,得意地吆喝得牲口把屁股后面的石磙拉得吱吱扭扭地响,这样的声响像冒着青烟的大火一样,烧得他心里揭皮似的疼。他一口气跑进了村子,就直奔着小米家的院子冲了过去。

不光是牛二筢子他们家的麦季儿算是过去了,就连黄庄子春梅他们家的麦子这个时候也都晒干进了囤儿了。两边儿的人家这个麦季儿就这样顺顺当当地过去了,小米自然也就放心了,只是她很心疼公爹和望秋他们爷儿俩,打第一天开始收割自家的麦子那天起,爷儿俩一天也谁不上鸡眨眼工夫的觉,公爹开着手扶拖拉机,望秋开着小四轮子,没白没黑地在田地里转悠。爷儿俩说麦季儿上就三、五天的工夫,三、五天过后,田地里的麦子就给割没了,再想着一天好几百的毛钱儿挣着,就得等到明年的麦上了。爷儿俩怕因为睡不好会在地里犯困耽误挣钱,每天出门儿的时候就一人抓上几把干辣椒放到衣裳口袋里,说是一犯困就嚼上两个干辣椒,整个人马上就精神了。他们爷儿俩这样拼了命地为这个家里挣钱,自己咋的也得让这爷儿俩有个好吃喝!这几天来,她就是这样想着法子给爷儿俩换着样儿做些好吃好喝的。尽管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累得已经没了啥子胃口,但是,她还是这样一天三顿不重样儿地给他们爷儿俩安持着伙食。正在院子里拣着大米,准备给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熬上一顿米粥的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癞包会闯进他们家来,瞅着癞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她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紧瞅着癞包问:“癞包,你这是咋的了?出啥事儿了?”

“奶奶,没啥……大事儿。”癞包两手摁着两个髁膝盖,弯着腰喘着粗气说,“我就……琢磨着……想让奶奶……帮个忙。”

“你这孩子,看把你累得,整个身子都弯成蚂虾了。你能有啥事儿让奶奶帮忙的。”小米听说癞包没出啥事儿,整个心一下子又落到肚里去了。她瞅着癞包一笑说,“先歇会儿,有啥事儿等气儿喘匀了再说。你这一着急,把我还吓得不浅,还当你们家有啥事儿了呢。”

第349章 小米对癞包的思量

“奶奶,就是我们家的事儿。”癞包抬头瞅着小米。

“啥?”小米又给癞包的这句话惊了一个愣怔,紧瞅着癞包问,“你们家咋的了?”

“我们家的麦子还都着地里长着呢。”癞包一只手摁着髁膝盖儿,一只手往外面一指,说,“我跟我娘,还有我爷爷,两天了,一块地还没有割完呢。我爷爷刚才说了,这样的天气,要是三天割不完麦子,我们家的麦子就会熟得炸开了落得地里去。”

小米一听癞包这话,一手一拍脑门子,埋怨自己似的说:“咋的把你们家的这事儿给忘了!前两天我还在跟你太爷说叨你们家的麦子呢,你太爷也说得想着法子把你们家的麦子帮着给收割了。这两天跟在后面要你太爷和你小爷割麦子的人太多,都排了队了,谁也不让谁。回去跟你娘说,告诉你娘心里别着急上火,今儿等你太爷回来我在跟你太爷念叨念叨,就今儿明儿这两天儿,让你太爷或者你小爷想个法儿挤个空儿也要把你们家的麦子给割了。”她上下来回瞅着癞包,心疼地问,“这两天跟着你娘上地割麦子了?”

癞包直起腰来,向小米点了点头。

“是个好孩子。”小米瞅着眼前的癞包,好像一下子瞅见了自己和豆子哥的当年。爹死娘去的时候,豆子哥就是癞包眼下的这个年龄,自己也只是像癞豆儿那个大小。那时候,瞅着村子里的人家收割庄稼,自己跟豆子哥一道也在地里忙活。那个累法儿,特别是这样的麦季儿,不光是累,还有大毒的日头在头顶子上晒着。赶在这样的麦季儿上,自己就心里觉得打怵得慌,每天从地里回来,累得浑身酸疼都动不了身子,心里难受得恨不得每天都大哭一场。可哭又有啥用,地里的庄稼不会心疼,也不会自己就倒掉了跑到场里去。自己和豆子哥就是这样一年四季儿劳累着长大了,咋的这个时候还会有别的孩子要像自己和豆子哥当年那样受这样的委屈呀!她紧瞅着癞包给大日头晒得红彤彤的脸,说不清咋的了,竟然觉得鼻子里发酸,整个喉咙管子里也在发硬。

“奶奶,你这是咋的了?”癞包瞅着小米的眼里湿乎乎地有了眼泪,皱起两个眉头很不解地问,“奶奶,你咋的要哭了?”

“没,没咋。奶奶我是瞅着你知道帮你娘干活儿了,心里高兴。”小米慌忙着抬起一只手,把两眼的泪水一抹,想癞包笑着说,“你这么小,就知道帮着你娘为你们家操心,奶奶我也替你娘感到高兴。不管你力气大小,帮你娘一点儿,你娘就会少受一点儿累。”

“奶奶,我是我娘的大儿子。我现在没啥子大力气能帮着我娘,就只能小麻雀衔石臼,有多大能为就使多大的能为。”癞包瞅着小米,憨憨地一笑,好像身上的累这个时候一下子都没有了一样的轻快,“等我慢慢长大了,身上有大力气了,就让我娘少干点儿活儿。”

“你娘有你这样的好儿子,守着你们受点儿累,受点儿委屈,值得!”小米听了癞包的这几句话,不住地向癞包点了几下头说,“你这会儿回去就跟你娘说,让她先把场面儿收拾好了,就这两天,咋的也得先把你们家的麦子给收割了。”

“奶奶,我们家的场面儿前天就轧好了,是我跟我娘和我爷爷三个人拉着石磙轧的,可平整了。”癞包笑着向小米说,“我爷爷说,麦季儿上要把场面儿轧得平整了,多轧上几遍就不会场面儿裂口子,就能少抛撒麦子。我跟我娘,还有我爷爷,三个人打早起间儿就轧场面儿,整整轧了一天,天黑了才回。我们家的那个场面儿,没有谁家的场面儿有那么平整。”

瞅着癞包一脸得意的样子,小米的心里更加疼了,现在的癞包就是在重复着做自己和豆子哥当年的那些活儿呀。虽说自己和豆子哥这辈子都离不开田地了,这辈子每年都还要重复着去做那些庄稼活儿,但必定自己和豆子哥都是大人了,那些庄稼活儿对于自己和豆子哥来说,也算不上啥子了。但是,对这个年龄的癞包来说,那就是蚂蚁拉秤砣一样的吃力啊。自己和豆子哥熬过来了,倒没有觉得有啥。可是,瞅着眼前的癞包,那些以往受过的苦和累,以往受过的委屈,一下子又很真切地映到眼前了。似乎她感觉出了当年和豆子哥一道拉着石磙轧场,给肩上的绳子深深勒进肉里的疼,似乎她感觉出了当年和豆子哥一道下地割麦子时,那种又渴又饿又热又累的滋味儿,似乎又感觉出了当年所受到的一切委屈。如今,这些都过去了,可是,小小的癞包开始像自己和豆子哥的当年一样,去井里这些,去承受这些。

“奶奶,我这就回去跟我娘说去,让我娘心里别着急上火。”癞包又向小米一笑,很是高兴地跑出了小米家的院子。

小米瞅着癞包瘦小的后脊梁影子看了好一阵子,这才低下头来接着挑拣二碗盆儿里的大米。癞包这孩子,不管是从哪儿瞅,都很像豆子哥那个时候的模样。豆子哥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身子骨也很瘦小,平日里也不咋的言语,有个啥事儿就在心里藏着扛着,不愿意说给人听。倒是癞包,这个时候要比自己和豆子哥的那些年要强得多。癞包有娘疼着,有爷爷奶奶疼着,最起码在他累的时候,在他受委屈的时候,他娘和他的爷爷奶奶会说上几句心疼的话儿,会抱着他亲上一阵儿疼上一阵儿。自己和豆子哥的当年,有谁心疼过啊!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虽然觉得只记得姊妹几个可怜,必定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不在他们眼末前儿,他们就不会想到自己姊妹几个的委屈。她这样琢磨着眼前的癞包和当年的自己姊妹几个,自己的姊妹几个那个时候都是在往大人长,一年一年地就都能支点儿事儿了。眼下,自己这姊妹几个慢慢都大了,眼下又有了这边和舅舅的帮衬,日子要比以前好过多了。可癞包他们家,倒是癞包和癞豆儿在一年一年地往大人长,癞包的爷爷奶奶一年一年地身子骨会越来越不行了,癞包娘也会一年一年地变得老了。挑在癞包两个肩膀子上的担子,会随着他的年龄的长大越来越重。等到癞包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他不光要顶替下来他娘,他还得替他娘担挑着他的爷爷奶奶。另外还有癞豆儿,也得他拉扯着啊。她越这样琢磨,也就越觉得以后癞包的日子会随着他年龄的增大而变得更加艰难了,这中间要是他爹能忽地活过来该有多好啊。他们现在这样的一个家,单靠着癞包这样一个孩子,真的会挑不起来啊。虽说癞包会一年一年地长大,但是,对于他们那个家来说,他的那两个肩膀子,太瘦,也太单了。

虽说天上的日头给院子里的树木遮挡得撒不下大片的光来,但是,透过树叶子间的空隙,日头还是把它的光碎片儿一样漏了下来。尽管整个院子里见不到大片的日光,只是那些映照在地上的日光的碎片,就把整个院子里烤得有些像蒸笼一样的热。好在树荫厚实了一些,也好在时不时地会有一股子风儿从院门儿里冲进院子里,才使得整个院子里不像大日头下面的田地里那样火烧火燎地热。村子里这两天一直有人议论着这个麦季儿上的天气,说话匣子里预报今年的这个时候要比往年的这个时候气温高,十天半个月里还不会下雨,人们就只管放心着收今年的麦子,绝对不会再像几年前那样,慢一步的人家还没来得及把镰刀磨快,老天爷就不睁眼儿地下起雨来。连阴雨把地里的麦穗子上的麦子浸泡得都青魆魆地长出了麦苗子。待天气放晴了,麦穗子上的麦苗子哧啦一下,又给天上得日头晒得干黄干黄地耷拉下了脑袋。人们连续吃了几年生了麦苗子的麦子面,那种蒸不熟煮不透的麦面滋味儿让人们再也不敢轻视这样的麦季儿了。这几年来,人们都会守着话匣子先听上几天的天气预报,或者偎到村子里为数不到的几台电视机跟前,边看着电视机里的小人儿比划着身后看不明白的一个会变的图画,边听电视机里的小人儿说着些啥子高气和压低气压这样听不懂的话,再根据看天色看风向的经验,抢着节气先把麦子收割到场面儿上去,然后再瞅着天色轧场打麦子。对于几年人们从话匣子里听来的天气预报,很多老少爷们儿们并不当真,很多的时候,话匣子里的天气预报并赶不上人们多年来的经验可靠。前两年小麦正在灌浆长仁儿的时候,话匣子里的天气预报老是预报着今儿有雨明儿有雨的,到麦收了也没见有一滴子雨落下来。要不是人们抗旱了,依着话匣子里的天气预报的说法等下雨,一亩地准减几成儿的收成。

小麦挑拣完了二碗盆儿里里的大米之后,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从树叶儿间儿漏下来的日头的光一下子照得她鼻孔儿里痒痒的。她不由得张起嘴巴闭上眼,一个喷嚏窝在鼻孔儿里直想往外喷,但又舍不得出来似的在鼻孔儿里打转悠。忽地,她想到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赶紧着抬起手来揉着鼻子,尽可量地把鼻孔儿里的这个喷嚏给揉开了。

第350章 生过孩子的女人都有这样的经验

生过孩子的女人似乎都应该知道这样一个说道儿,怀着孩子期间,尽可量地不要打喷嚏。因为打喷嚏对于怀孕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好活儿,人们都知道,在打喷嚏的时候,如果喷嚏打不出来,就会有一股子劲儿顺着肠子肚子的往下猛冲。怀着孩子的女人身子十分的娇贵,可能就会给这一股子劲儿把孩子给冲没了。要是实在憋不住这样的喷嚏了,就一口气堵在脖子里,把那股子往下猛冲的劲儿给挡在脖子以上,小猫给鱼刺卡了喉咙似的那样打喷嚏。

小米揉了几下鼻子,倒把憋在鼻孔儿里的那股子痒给揉散了,这让她一下子放心了不少。

日头的光亮把很多的东西都照成了扁扁的一片疙瘩投在了地面上,在这个晌午顶儿上,要是赶在以往,很多人家的烟囱里就会冒出烟来。而在这样一个麦忙季儿上,这个时候的人们大多还都在地里顶着火辣辣的大日头,哪儿还有心思琢磨着烧火做饭,除非等他们觉出饿来,才会记起来该吃午晌饭儿了。庄稼季儿上的一天三顿饭不像平日里那样,平日里田地里的活儿不紧,整个村子里像给喊了号令似的,每家的三顿饭几乎与别的人家不落啥子时辰。庄稼季儿上的三顿饭,每户人家就不考虑着去赶饭场子了,饭,可以早会儿吃,也可以晚会儿吃,但地里成熟了的庄稼等不得时辰,他们考虑的是咋的赶紧着把地里的收成收到家里去。

小米把挑拣好的大米在压水井旁边淘洗了两遍,就端着那个二碗盆儿进了灶房。现在的天气太热,又加上这么紧这么累的活儿,很多人都只是一个劲儿地觉得渴,也觉不出啥子饿来,午晌饭儿也就都没啥子胃口,何况爹和望秋两个人这样没白买黑儿地忙,比别人不知道要多累了多少。这午晌饭儿的米稀饭要熬得稀一些烂糊一些,就饭的菜要炒得清口一些。她这样琢磨着,就把二碗盆儿里的米下了锅,接着,她又往锅里拾掇了几个馍馍。

打开了炉门儿的炉火很快就铺满了整个锅底,蓝莹莹的火苗子里一阵儿一阵儿地还掺和着些淡红色的火光。不大会儿,这样的火苗子就把上面的锅里烧出了吱吱的声响。

小米这样收拾好煤球炉子上的之后,又开始着手收拾就菜。这样大热的天气,很多的东西都不能存放,集市上买回来的那些肉食儿搁置上一夜,就会有一股子臭味儿。要是搁置得不够严实,还会招来苍蝇生下成蛋子的蛆儿子来。家里现在没有啥子肉食儿了,爹和望秋这几天又这样一个累法儿,没有好一些的吃食儿,会很遭践他们爷儿俩的身子,咋的自己也也要想着法子让他们爷儿俩的肚子里吃上些油水儿。她寻思着这个时候再去驴堆儿集上买些肉食儿怕是来不及了,这样大老远的路一个来回,怕是要天黑了。忽地,她琢磨到了鸡棚子里的那些鸡崽子。虽说现在大个儿的鸡崽子吃着也有些可惜了,再咋它们也比不了爹和望秋的身子骨要紧,有两只大一点儿的鸡崽子,再掺和点儿青菜,凑合也着就够他们爷儿俩今儿晌午就一顿饭了。琢磨到这儿,她立马进了鸡棚子,抓了两只个头个头显大的公鸡崽子。

被抓住的两只公鸡崽子并没有咋的反抗,在它们迷迷糊糊还没有觉出会是咋的一回事儿时。小米手里的切菜刀已经哧棱哧棱把它们的脖子给剌开了。它们在地上凭着最后的本能上蹿下跳地扑棱了一阵儿,扑腾把自己摔到了地上,蹬了一阵儿腿儿,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煤球儿炉子上熬着米稀饭的这个空儿,小米把两只杀了的公鸡崽子搭理得干净了。她把这两只公鸡崽子剁吧剁吧揉上盐,腌了片刻,控净了盆里的血水,抓上两把红芋粉面儿拌了拌,然后收拾着要伴着鸡肉下锅的青菜。

这个时候的青菜倒是比春上多了,许多人家的菜地里都是一片茂密的青绿。春上的谷雨前后,小米见村上的很多人家都收拾着往菜地里种菜了,也收拾着在自家的菜地里种上了豆角、黄瓜、茄子等。这些春菜经过这段时间的生长,很多的青菜已经开始开花结果儿了。这些日子,每天早起饭儿之后,小米都会去菜地里准备回一些午晌饭儿和晚饭时用到的一些青菜,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那两垄子自己种下的大叶儿苋菜,长得那个青魆魆地旺。公爹和望秋两个人也都喜欢吃经开水煮了之后,再用凉水洗凉了,拌上蒜泥的苋菜。他们爷儿俩说,这样调出来的苋菜,吃起来有一股子很不一样的清香味儿。所以,她每次从菜地里回来,都会掐回来上半篮子的苋菜,然后小心着把这些掐回来的苋菜摘吧干净,再一根一根地用手撕开了。不知道从啥时候起的,人们传说生苋菜见刀就会牙碜,所以,人们把苋菜从地里掐回来之后,都是用手劈开它的梗儿用手撕。粗心的娘们儿一般都是劈开它的梗儿撕开两半儿。小米却不,就是还在黄庄子没嫁的时候,她都会细心着把这样的苋菜劈开梗儿撕成四半儿。这样撕开的苋菜下到锅里梗儿很容易煮熟,要是调着吃,一个滚开就能捞出来经凉水了。梗儿撕成两半儿的苋菜,等把耕儿煮熟了,菜叶儿就煮烂了。

小米把洗得干净了的苋菜搁置在一个灶篓子里,又把两个茄子切成丁儿放在水里泡上了。茄子这东西,要是不经水这么泡上一会儿,就会染饭,不管伴着啥子炒还是煮,都会染得整个饭菜黢黑。今儿要用这两个茄子炒这两只鸡崽子,咋的也得把这两只鸡崽子炒得清清朗朗地显得干净,这样,公爹和望秋两个人才会有胃口多吃些。要是像有些娘们儿那样,茄子切开就下锅,这两只鸡崽子就会给炒得黢黑了,这样一来就会显得饭做得不干净,也就让人没了啥子胃口。公爹和望秋这个麦季儿上就得多吃,坏了他们爷儿俩的胃口哪儿成?

煤球炉子上的钢精锅里咕咕噜噜地发着声响,锅盖儿的四周围噗噗哧哧地冒着很大的热气,米稀饭那种特有的香味儿给这样的热气冲得整个灶房里都是。小米把炉子上的钢精锅端下来,炒菜锅里放上些水坐到了炉子上,然后就静等着水开了好煮一下那些大叶儿的苋菜。

整个灶房里给炉火烤得像蒸笼一样的热,尽管不如烧柴灶让人觉得灶房里阴凉,但小米还是觉得要比烧柴灶省心得多。这样一个人在家,要是用柴灶做饭,锅台前忙到锅台后的顾不开手儿不说,有时候还会整个灶房里都是柴烟,熏得人鼻涕眼泪都止不住地淌。要是柴禾里掺有了辣椒棵子,或者别的啥东西。还能把人呛得咳嗽得喘不过气儿来。

炉子上的水得会儿才能给烧开了,小米出了灶房到院子里换了口气儿。整个院子里虽然给树木遮出了很多的阴凉,但这个时候好像还是给天上的大日头照出了一种很吵闹的声音,尽管这种声音听不见,却能让人很真真儿地觉得出来。这是一种让人觉得烦躁的声音,这是一种让人觉得不安的声音,这是一种让人觉得闷热的声音。每年的夏天,这种声音就会从早到晚地响着,吵得人们心里止不住要咒骂几声老天爷太热了,吵得人们止不住有种恨不得剥了自己一身皮的念想儿。对老天爷的的咒骂终归是咒骂,还是没有谁把自己的皮给剥了,来应付这炎热的天气。她来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边,小心着往水池子的盆里压了几下水。自打知道自己眼下的身子不能再很用猛劲儿之后,不管再做啥事儿,她都当心得多了。她把搭在脖子上的手巾在水里洗了洗,擦了擦脸和脖子,顿时,一股子清凉传遍了整个身子。院子里那种让人烦躁的声音也一下子给这股子清凉掩遮得没了。她来回又擦了几遍脸和脖子,整个身上这个时候也变得清凉了。她把手里的手巾在水盆里投了投,往脖子上一搭,转身重又回到了灶房。

灶房里的路子上的锅里的水已经开始冒着很大的热气了,她掀开了锅盖儿,嘴巴吹着气儿向锅里瞅了瞅。锅里的水,已经开始从下向上翻花儿了。她把锅盖儿往案板子上一放,转身把那些大叶儿的苋菜放进了锅里,用筷子把放进锅里的苋菜来回翻了几下。就是这么几下的翻腾,锅里的大叶儿苋菜约摸着也熟了八、九成儿了。她慌忙着把锅端了下来,笊篱子几下就把锅里的苋菜捞出来放进了一个灶上的盆里。然后转身从水缸里舀出两瓢凉水浇在了苋菜上。她这样把苋菜泡进了凉水之后,开始收拾着先去炒那两只公鸡崽子。

就做饭来说,庄户人家的这样的家常饭也不需要啥子花样儿和造型,小米绝对算得上是轻车熟路。打几岁开始就围着锅台转悠,到眼下这个时候,也有十来年的经历了。不大的工夫,那两只公鸡崽子就拌着茄子出锅了。

第350章 生过孩子的女人都有这样的经验

生过孩子的女人似乎都应该知道这样一个说道儿,怀着孩子期间,尽可量地不要打喷嚏。因为打喷嚏对于怀孕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好活儿,人们都知道,在打喷嚏的时候,如果喷嚏打不出来,就会有一股子劲儿顺着肠子肚子的往下猛冲。怀着孩子的女人身子十分的娇贵,可能就会给这一股子劲儿把孩子给冲没了。要是实在憋不住这样的喷嚏了,就一口气堵在脖子里,把那股子往下猛冲的劲儿给挡在脖子以上,小猫给鱼刺卡了喉咙似的那样打喷嚏。

小米揉了几下鼻子,倒把憋在鼻孔儿里的那股子痒给揉散了,这让她一下子放心了不少。

日头的光亮把很多的东西都照成了扁扁的一片疙瘩投在了地面上,在这个晌午顶儿上,要是赶在以往,很多人家的烟囱里就会冒出烟来。而在这样一个麦忙季儿上,这个时候的人们大多还都在地里顶着火辣辣的大日头,哪儿还有心思琢磨着烧火做饭,除非等他们觉出饿来,才会记起来该吃午晌饭儿了。庄稼季儿上的一天三顿饭不像平日里那样,平日里田地里的活儿不紧,整个村子里像给喊了号令似的,每家的三顿饭几乎与别的人家不落啥子时辰。庄稼季儿上的三顿饭,每户人家就不考虑着去赶饭场子了,饭,可以早会儿吃,也可以晚会儿吃,但地里成熟了的庄稼等不得时辰,他们考虑的是咋的赶紧着把地里的收成收到家里去。

小米把挑拣好的大米在压水井旁边淘洗了两遍,就端着那个二碗盆儿进了灶房。现在的天气太热,又加上这么紧这么累的活儿,很多人都只是一个劲儿地觉得渴,也觉不出啥子饿来,午晌饭儿也就都没啥子胃口,何况爹和望秋两个人这样没白买黑儿地忙,比别人不知道要多累了多少。这午晌饭儿的米稀饭要熬得稀一些烂糊一些,就饭的菜要炒得清口一些。她这样琢磨着,就把二碗盆儿里的米下了锅,接着,她又往锅里拾掇了几个馍馍。

打开了炉门儿的炉火很快就铺满了整个锅底,蓝莹莹的火苗子里一阵儿一阵儿地还掺和着些淡红色的火光。不大会儿,这样的火苗子就把上面的锅里烧出了吱吱的声响。

小米这样收拾好煤球炉子上的之后,又开始着手收拾就菜。这样大热的天气,很多的东西都不能存放,集市上买回来的那些肉食儿搁置上一夜,就会有一股子臭味儿。要是搁置得不够严实,还会招来苍蝇生下成蛋子的蛆儿子来。家里现在没有啥子肉食儿了,爹和望秋这几天又这样一个累法儿,没有好一些的吃食儿,会很遭践他们爷儿俩的身子,咋的自己也也要想着法子让他们爷儿俩的肚子里吃上些油水儿。她寻思着这个时候再去驴堆儿集上买些肉食儿怕是来不及了,这样大老远的路一个来回,怕是要天黑了。忽地,她琢磨到了鸡棚子里的那些鸡崽子。虽说现在大个儿的鸡崽子吃着也有些可惜了,再咋它们也比不了爹和望秋的身子骨要紧,有两只大一点儿的鸡崽子,再掺和点儿青菜,凑合也着就够他们爷儿俩今儿晌午就一顿饭了。琢磨到这儿,她立马进了鸡棚子,抓了两只个头个头显大的公鸡崽子。

被抓住的两只公鸡崽子并没有咋的反抗,在它们迷迷糊糊还没有觉出会是咋的一回事儿时。小米手里的切菜刀已经哧棱哧棱把它们的脖子给剌开了。它们在地上凭着最后的本能上蹿下跳地扑棱了一阵儿,扑腾把自己摔到了地上,蹬了一阵儿腿儿,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煤球儿炉子上熬着米稀饭的这个空儿,小米把两只杀了的公鸡崽子搭理得干净了。她把这两只公鸡崽子剁吧剁吧揉上盐,腌了片刻,控净了盆里的血水,抓上两把红芋粉面儿拌了拌,然后收拾着要伴着鸡肉下锅的青菜。

这个时候的青菜倒是比春上多了,许多人家的菜地里都是一片茂密的青绿。春上的谷雨前后,小米见村上的很多人家都收拾着往菜地里种菜了,也收拾着在自家的菜地里种上了豆角、黄瓜、茄子等。这些春菜经过这段时间的生长,很多的青菜已经开始开花结果儿了。这些日子,每天早起饭儿之后,小米都会去菜地里准备回一些午晌饭儿和晚饭时用到的一些青菜,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那两垄子自己种下的大叶儿苋菜,长得那个青魆魆地旺。公爹和望秋两个人也都喜欢吃经开水煮了之后,再用凉水洗凉了,拌上蒜泥的苋菜。他们爷儿俩说,这样调出来的苋菜,吃起来有一股子很不一样的清香味儿。所以,她每次从菜地里回来,都会掐回来上半篮子的苋菜,然后小心着把这些掐回来的苋菜摘吧干净,再一根一根地用手撕开了。不知道从啥时候起的,人们传说生苋菜见刀就会牙碜,所以,人们把苋菜从地里掐回来之后,都是用手劈开它的梗儿用手撕。粗心的娘们儿一般都是劈开它的梗儿撕开两半儿。小米却不,就是还在黄庄子没嫁的时候,她都会细心着把这样的苋菜劈开梗儿撕成四半儿。这样撕开的苋菜下到锅里梗儿很容易煮熟,要是调着吃,一个滚开就能捞出来经凉水了。梗儿撕成两半儿的苋菜,等把耕儿煮熟了,菜叶儿就煮烂了。

小米把洗得干净了的苋菜搁置在一个灶篓子里,又把两个茄子切成丁儿放在水里泡上了。茄子这东西,要是不经水这么泡上一会儿,就会染饭,不管伴着啥子炒还是煮,都会染得整个饭菜黢黑。今儿要用这两个茄子炒这两只鸡崽子,咋的也得把这两只鸡崽子炒得清清朗朗地显得干净,这样,公爹和望秋两个人才会有胃口多吃些。要是像有些娘们儿那样,茄子切开就下锅,这两只鸡崽子就会给炒得黢黑了,这样一来就会显得饭做得不干净,也就让人没了啥子胃口。公爹和望秋这个麦季儿上就得多吃,坏了他们爷儿俩的胃口哪儿成?

煤球炉子上的钢精锅里咕咕噜噜地发着声响,锅盖儿的四周围噗噗哧哧地冒着很大的热气,米稀饭那种特有的香味儿给这样的热气冲得整个灶房里都是。小米把炉子上的钢精锅端下来,炒菜锅里放上些水坐到了炉子上,然后就静等着水开了好煮一下那些大叶儿的苋菜。

整个灶房里给炉火烤得像蒸笼一样的热,尽管不如烧柴灶让人觉得灶房里阴凉,但小米还是觉得要比烧柴灶省心得多。这样一个人在家,要是用柴灶做饭,锅台前忙到锅台后的顾不开手儿不说,有时候还会整个灶房里都是柴烟,熏得人鼻涕眼泪都止不住地淌。要是柴禾里掺有了辣椒棵子,或者别的啥东西。还能把人呛得咳嗽得喘不过气儿来。

炉子上的水得会儿才能给烧开了,小米出了灶房到院子里换了口气儿。整个院子里虽然给树木遮出了很多的阴凉,但这个时候好像还是给天上的大日头照出了一种很吵闹的声音,尽管这种声音听不见,却能让人很真真儿地觉得出来。这是一种让人觉得烦躁的声音,这是一种让人觉得不安的声音,这是一种让人觉得闷热的声音。每年的夏天,这种声音就会从早到晚地响着,吵得人们心里止不住要咒骂几声老天爷太热了,吵得人们止不住有种恨不得剥了自己一身皮的念想儿。对老天爷的的咒骂终归是咒骂,还是没有谁把自己的皮给剥了,来应付这炎热的天气。她来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边,小心着往水池子的盆里压了几下水。自打知道自己眼下的身子不能再很用猛劲儿之后,不管再做啥事儿,她都当心得多了。她把搭在脖子上的手巾在水里洗了洗,擦了擦脸和脖子,顿时,一股子清凉传遍了整个身子。院子里那种让人烦躁的声音也一下子给这股子清凉掩遮得没了。她来回又擦了几遍脸和脖子,整个身上这个时候也变得清凉了。她把手里的手巾在水盆里投了投,往脖子上一搭,转身重又回到了灶房。

灶房里的路子上的锅里的水已经开始冒着很大的热气了,她掀开了锅盖儿,嘴巴吹着气儿向锅里瞅了瞅。锅里的水,已经开始从下向上翻花儿了。她把锅盖儿往案板子上一放,转身把那些大叶儿的苋菜放进了锅里,用筷子把放进锅里的苋菜来回翻了几下。就是这么几下的翻腾,锅里的大叶儿苋菜约摸着也熟了八、九成儿了。她慌忙着把锅端了下来,笊篱子几下就把锅里的苋菜捞出来放进了一个灶上的盆里。然后转身从水缸里舀出两瓢凉水浇在了苋菜上。她这样把苋菜泡进了凉水之后,开始收拾着先去炒那两只公鸡崽子。

就做饭来说,庄户人家的这样的家常饭也不需要啥子花样儿和造型,小米绝对算得上是轻车熟路。打几岁开始就围着锅台转悠,到眼下这个时候,也有十来年的经历了。不大的工夫,那两只公鸡崽子就拌着茄子出锅了。

第351章 穷人的孩子都是给逼出来的

小米做好了午晌饭儿,收拾着又给鸡棚子里的那些鸡崽子们上了些饮水,就在院子里等着牛二筢子和望秋他们爷儿俩。自古都是这个理儿,有老人在家,不管吃饭也好,穿衣也好,一切事儿都要先紧着老人,这才是作为晚辈的孝道。要是做晚辈的没有个大小,没有个老少,背后就会遭人笑话。老少爷们儿们一准会在脊梁后面指点着说些难听的话——谁谁谁咋的没个教养了,谁谁谁咋的不知道个长幼高低了,反正不会有人说你一声好话来。

小米在院子里等得天上的日头都蹿西了,仍不见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她又守着院门口儿向村口的路上看了好几遍,仍还是没见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的身影儿。这爷儿俩,真的是不要命了,再紧着挣钱,也得回来吃饭呀!这样不成,自己得去地里喊他们爷儿俩回来!琢磨到这儿,她把院门一关,转身就向村口走去。

村子里见不到啥人,这个时辰,麦子进场了的人家都在趁着天热,在场里摊场或者翻场了。这样经大日头来回晒上两遍的麦子,只要石磙在上面轧上一气儿,然后再翻过来轧上一气儿,麦粒子基本上就掉下来净了。不在场里忙活的孩子们这个时候因为天热,也大都扯上一片破苇席,躲到树荫下躺着睡觉了。小米走出了村子,也就走进了没有遮挡的大日头下了。她把脖子上的手机往头上一搭,四周围听了听。倒是怪了,咋的听不见哪块地里有小四轮子和手扶拖拉机的叫唤声呢?不管他们爷儿俩现在在哪块地里忙活,再咋也能老远就听见柴油机噗噗腾腾的叫唤声吧。她又仔细向四周围听了听,还是没能听出柴油机的动静儿来。这爷儿俩不会是在哪儿歇着了吧?要是歇着了,也该回家吃饭呀?没歇着,咋的就听不见柴油机的声响了?就在她四周围听着张望着的时候,癞包拉着前后绑着两个很高的栅栏的空架子车从地里往村子里回,正赶在村口与她碰上面儿了。

“奶奶,你这是干啥去呀?”癞包瞅见小米,一脸灰土给汗水流淌得像很多蚯蚓爬过了似的,一道道的印子顺着脑门子和两边的脸颊挂下来。他高兴地一笑,整个脸上只能让人瞅见两个白眼珠子了。他向小米打个招呼,有些情不自禁地说,“奶奶,我太爷和我小爷午晌饭前儿把我们家是麦子都给割倒完了,接着,他们俩就给外村子的人给喊去割麦子了。你看,这不,我跟我娘,还有我爷爷,已经拉完了两块地里的麦子。我娘先赶着回家做饭了,我跟我爷爷这就回去吃饭,歇一阵儿晚晌接着拉。”

小米听癞包这么一说,心里不光一下子明白了公爹他们爷儿俩咋的到这个时候也没有回去吃午晌饭儿,也为公爹他们爷儿俩把癞包家的麦子给割倒了感到松了一口气儿。她瞅着癞包,微微一笑,说:“我这出来喊你太爷和你小爷回家吃午晌饭儿呢。”

“奶奶,不用喊了。外村子里来了很多的人,催得我太爷和我小爷可紧了,说怕这几天会变天儿,让我太爷和我小爷赶紧着去他们村子割麦子。我太爷说,一个村子里住着的老少爷们儿们家的,我们家又没有啥子扛事儿的劳力,不管咋的,也得先把我们家的麦子给割倒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家把麦子给耽误到地里了。就先把我们家的麦子给割倒了,才去外村子。我太爷本来说要先回去吃饭呢,外村子里的人不让,说给我太爷和我小爷准备好了饭菜,说还有啤酒。”癞包很高兴地跟小米说着这些,又向小米一笑,说,“奶奶,你上架子车,我拉你回村子。刚才我要拉着我爷爷,我爷爷不愿意,说他在后面慢慢走就成。”说着,他回头向小米看了一眼身后的架子车。

小米瞅着癞包,笑着摇了摇头,说:“那说你爷爷怕累着你。走吧,你赶紧回吧。我跟你一块儿回村子,也不坐你拉的架子车。奶奶也心疼癞包,怕累着癞包。”

“奶奶,你就上架子车吧,我不累。今儿我太爷和我小爷把我们家的麦子给割倒了,我心里高兴,干活儿也没觉出累来。”癞包瞅着小米,执意要小米上架子车。

小米又笑着向癞包摇了摇头。多好的孩子呀,自打土地到户之后,赶在这样又热又累的麦季儿上,那些劳力硬实一些的人家,都心疼着孩子不愿意让孩子到地里经这大日头的晒,更不用说顶着大日头出力气了,要是癞包爹还活着的话,他也一准不会让癞包这样。

“奶奶,你说,我现在就长大了该多好啊。”癞包拉着架子车,回头看了一眼小米,皱起眉头说,“我要是现在就长大了,就不要我爷爷到地里去干活儿了,就让他整天价在家闲呆着不干活儿。每天还给他做好吃的。我爷爷年纪大了,身子骨也瘦得不行了。特别是在我爹没了之后,眼瞅着我爷爷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今儿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他热得身子摇晃了好几回,亏得他都赶紧扶着架子车站着了,要不,就摔倒了。要是我爹还活着,咋的我爷爷也不会热成那样儿呀!我就琢磨着,我爹不在了,我得替我爹把我爷爷给伺候好了,不让他受苦受累。可我现在还没有那个力气头儿,啥也干不了。瞅着我爷爷那样,我心里干着急,又没有啥子办法儿,真的恨不得自己一下子就长大了。”

“癞包,……”小米看了一眼癞包,心里一阵子的堵腾,她真的不知道该咋的说这孩子了。换在家境殷实一些的人家,这样十来岁的孩子很少会这样想,也很少会这样懂事儿。家境殷实一些的人家的孩子,这个年龄上这个时候要么就是吃饱了在贪睡,要么就是结伙拉帮地满村子里转悠着爬高上低地闹哄,哪儿会想到家里的大人在这个麦季儿上在大日头底下出力流汗受那样的热和累?哪儿会想到自己能替大人们出一份儿的力?癞包这孩子虽说也在这个年龄上,可那些孩子所能做到的这些,他不能去做。他要像大人一样顶着日头到田地里可着自己的劲儿去受热受累。在他的心里,似乎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已经把这样的大热天里受热受累当成自己该着的事儿了,也已经把整个的一家人都放到心里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都是给穷逼出来的呀!穷人的孩子,要比那些家境殷实人家的孩子过早地承受这样的日子,承受这样的生活委屈。所有的这些都在逼着他们过早地去懂事儿,逼着他们过早地去承当一家人的日子,逼着这他们过早地去像大人一样琢磨着春夏秋冬。

“奶奶。”癞包回头瞅着小米问,“我啥时候能长大了?啥时候能有整壮的力气头儿?”

“癞包,你现在就长大了!”小米躲开癞包的两眼,瞅着进村的路,回头向癞包笑了笑说,“就是力气头儿,还得上三年、五年的,才能赶得上大人的力气。”

癞包皱起了眉头,三年、五年,那是多长的时间啊!

“癞包,待会儿你就直接跟我回我们家吃饭吧。奶奶今儿给你太爷和你小爷做的有好吃的,他们爷儿俩给外村子喊走了,家里就奶奶我一个人了,你就跟你弄一道儿回奶奶家陪着奶奶吃这顿午晌饭儿吧。”小米瞅着癞包晒得通红的脸,瞅着癞包瘦小的身材,心疼地说。

癞包咽了一下唾沫,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咋的啦?”小米见癞包摇头,瞅着癞包问。

“奶奶,我不去。”癞包说,“晚上我太爷和我小爷就该回来了,他们累了一天,也得吃点儿好吃的了。我这跟你回去吃了,晚上他们就没好吃的吃了。再说了,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和我爷爷回去吃饭呢。”

小米听了癞包的这话,一下子更心疼癞包了。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话儿,不觉得就进了村子。村子里的树木的阴凉让两个人不由得一下子都觉得凉爽了。小米把搭在头上的手巾摘下来,擦了一下脸和脖子,然后把手巾递向了癞包,心疼地说:“拿着,擦擦脸上的汗吧。”

癞包摇了摇头,说:“奶奶,你看,我脸上都是麦灰土,一擦,就把你这手巾弄脏了。”

小米一笑,说:“擦擦吧,擦脏了,奶奶回去再洗。”

两边还是没有伸出手去接小米递过去的手巾,只是腾出一只手,抬起胳膊用衣裳袖子把整个脸上的汗膏了膏。他这样一膏,整个脸上就显得更花了。他转脸向小米一笑。

小米差点儿隔日癞包的这一笑逗笑了,瞅着癞包满脸给衣裳袖子抹得像戏台上的大花脸一样。不过,她还是没有能笑得出来。别的孩子有时候也会把脸弄得这样花哨,但不会是用汗和灰土把脸上弄成这样。他们把脸弄得这样花哨,大多是为了逗笑,用锅门前儿的黑灰,或者用学堂里用来写字的墨水儿。癞包这个时候脸上给袖子膏得这样花哨,是因为这样一个孩子一个晌午的劳累啊!

第352章 牛套儿给炸着手了

“奶奶,你说,麦面馍馍那么白,咋的这割麦子的活儿折磨脏呢?”癞包问小米,“你看吧,不管是谁,一个午晌下来,整个脸上脖子上都是叮了黑黑的一层子灰。”

“奶奶咋的知道这是为啥子呀!”小米一笑说,“反正就只知道麦棵子和麦穗子上都有一层子这样的黑麦锈,人们在割麦子抱麦子的时候,黑麦锈就粘到人身上去了。”

两个人正这样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向村子里走,忽地村子里响起了一阵儿鞭炮声,这让两个人不由得顺着鞭炮的声音瞅了过去,但是,倒没瞅出是谁家这个时候放的鞭炮。谁家这个时候放的鞭炮?又为了啥子这个时候放鞭炮呢?两个人相互着瞅了瞅,还是都没能瞅明白会是谁家在这个时候为着啥事儿放了这样一阵子的鞭炮。

小米皱着眉头琢磨了一阵儿,似乎记起了小时候有一年的麦季儿上吗,生产队大晌午顶儿上在场面儿上放了一挂很长的鞭炮,说是生产队里的场面儿上的麦秸下面卧了有一个大蛤蟆精,大石磙来回在麦秸上面轧,愣没把它给轧死了。那一年说是生产队里的麦子一亩地的收成一下子到了二百斤,应该是大蛤蟆精在场面儿上从嘴里往外吐麦子了。所以说,生产队里为了承情那个大蛤蟆精,就在场面儿上很像一回事儿地摆上了很多的供品,生产队长带头儿跪下给那个大蛤蟆精磕了几个响头,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跟着生产队长给大蛤蟆精磕了响头,紧接着就放响了一大挂炸了足足半个时辰的鞭炮。今儿这个时候村子里有人放鞭炮了,是不是有谁家今年麦上的收成好了,把啥子精怪儿请到家里来上贡了?要不,没有谁家会在这个时辰放鞭炮的。

就在小米这样琢磨着会是谁家是不是因为今年这个麦上的收成好了,高兴着供奉啥子精怪儿,才在这个时候放响了一大嘟噜子鞭炮的时候,就见牛老拐驴尥蹶子似的拉着一辆架子车着急忙慌地向村外跑。架子车上坐着牛老拐的女人,在牛老拐的女人怀里,躺着他们的小儿子牛套儿。牛老拐的女人一手抱着牛套儿,一手紧抓着牛套儿的一只手,哭腔一样紧催着拉着架子车的牛老拐。牛老拐似乎心里也很焦急,两条拐腿紧打着摽儿往前赶。

“这是咋的了?出啥事儿了?“小米瞅见这个光景儿,心里不由得一紧,紧赶着几步迎着牛老拐他们跑了过去,紧跟着牛老拐拉着的架子车问牛老拐的女人。

“牛套儿的手给鞭炮炸着了,还不知道炸得咋样儿。你看,整个手都生血淌。这孩子也给疼晕过去了。”牛老拐的女人向小米举了一下抓住牛套儿的那只手。

“那就赶紧着去医院里看看吧。”小米催着说,“村子里有谁会骑洋车子,让他骑着我们家的洋车子带着你和牛套儿去医院吧,那样儿就快多了。”

“牛大锤!牛大锤会骑洋车子,原来他在大队跑腿儿时就经常骑洋车子。赶紧看看牛大锤在家不?”小米的话似乎一下子提醒了牛老拐的女人,她马上这样嚷着向牛老拐说。

牛老拐听了女人的嚷,马上把手里的驾车子把弯腰往地上一放,一拐一拐地蹶蹦着仍像驴尥蹶子似的去找牛大锤了。

“婶子,这是咋的了呀?刚才是你们家放的一大嘟噜子鞭炮吧,咋的会把牛套儿的手炸成了这样儿?”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很着急地问。

“唉,没法儿说呀。”牛老拐的女人叹着气说,“你也知道,上次我们家给你公爹拎了两嘟噜子啤酒的第二天,你公爹就把我们家的麦子都给割了。这两天轧完了场,新麦子晒干了,一合计,今年我们家的麦子一亩地收成了五百多斤,你老拐叔就说今年的收成有讲究儿。今儿一大早起他就去了驴堆儿集上买回了些贡品,说是在今儿晌午敬敬神灵护着我们家有了这样好的收成。这不,咋的也没想到一个二雷子没响就落到了地上,牛套儿着忙着刚把它捡到手里,就腾棱一下炸了,当时就把他的手给炸得血刺呼啦的。怕把他的手指头给炸没了,四周围找了找,倒没见地上有手指头。你看,这事儿弄得,本来是一场高兴的事儿,孩子的手给炸着了,心里多堵得慌。但愿着孩子的手别落下啥子毛病,这样还能让人心里踏实一些。”

“没事儿的,一准没事儿的!”小米这样安慰着牛老拐的女人,转身回头向牛老拐的女人说,“我这赶紧回去把洋车子推出来,等牛大锤过去了,抓起来就能骑上走了。”说着,她就急奔着往自己的家里走去。

一直站在那儿没有出声的癞包见小米丢下自己走了,就紧拉着车子追上了小米,说:“奶奶,牛套儿的手不会要紧吧?”

“这个可说不好。也不知道牛套儿他娘说的二雷子到底有多大。要是小一点儿的二雷子炸的,想着说,也不会有啥要紧的事儿。要是大一点儿的二雷子,跟擀面杖似的粗细,说不定就把几根手指头给炸开了。”小米一边紧赶着步子往回走,一边这样回着癞包的话儿。

“牛套儿他娘看不起我们家,刚才我想问,也没敢问。要是牛套儿的手给炸坏了,那该多可惜呀!我姥姥家他们庄子上有一个人,几根手指头给大雷子全炸掉了,后来就没有手指头了。”癞包很为牛套儿担心似的说,“奶奶,你看见没?牛套儿给炸的是拿筷子的那只手。牛套儿现在还小,要是手给炸坏了,连上学写字都费事了。”

小米听了癞包的这话,琢磨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还真是,牛套儿给炸着的就是吃饭拿筷子的这只手。要是真的他这只手给炸坏了,不光吃饭不方便了,就连以后念书识字儿,也不方便了。琢磨到这儿,她一手一抓癞包手里的车把,催着癞包说:“赶紧着,你再去牛大锤他们家,紧催着要他们快一点儿,千万不能耽误了给牛套儿治手!”

癞包依着小米的话撒开了车把,紧跑着就去了牛大锤他们家。

小米拉着癞包丢下来的架子车,一阵小跑儿似的就回了自家的院子。她把手里的架子车往院子里一放,转身就进屋把洋车子给推了出来。

还没等小米把洋车子扎稳,癞包就急急慌慌地进了院子,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说:“奶奶,牛大锤不在家。牛老拐拉着牛套儿娘和牛套儿去医院了。”

这哪儿成?牛老拐那两条腿,蹶蹦到医院还不得到天黑呀!这中间还不把牛套儿的手给耽误了呀!琢磨到这儿,她推起洋车子,回头向癞包说:“癞包,今儿晌午你就在这儿吃饭吧,回头把院门给关好了就成。我这骑着洋车子送牛套儿到医院里去。”

“奶奶,你去吧,我不在这儿吃,我这就回去。你只管放心了,我把院门给关好了。”癞包说着,就拉起架子车出了院子,回头把小米他们家的院门给关上了。为了防止院门儿给啥子弄开了,他还在门挂鼻子上别上了一根棍子。

小米推着洋车子紧赶着牛老拐他们。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自打学会了骑洋车子,自己还真的没骑着车子出去过。能不能骑着车子带人,她心里也没个底儿。不过,赶在今儿这个情况,自己还是试试吧,万一自己能骑车带人,要比牛老拐的那两条腿快得多了。她紧追了一阵儿,竟然没能追上牛老拐他们。也别说,赶在今儿这事儿上,牛老拐的两条腿要比平日里好使唤得多了。她试着踩上洋车子的脚蹬子滑了几下,然后一迈腿就上了洋车子。洋车子的车把还是晃悠了一阵儿,前车轮子随着车把的晃悠哆嗦着扭了一阵儿。不过,很快她就掌稳了车把,紧蹬着向前追着牛老拐他们。

出了村子紧赶了好一阵子,小米才发现牛老拐坐在架子车上紧抱着牛套儿,拉着车子向前疯了一样的不是牛老拐,而是牛老拐的女人。她在后面喊了几声,牛老拐的女人这才回过头来瞅了一眼,脚下的步子仍旧像疯了一样向前紧倒腾着。

“婶子,我带着你和牛套儿去医院吧。这大老远的路,你这样一气儿也赶不到啊。”小米追上了牛老拐的女人,迈腿从洋车子上下来,紧催着牛老拐的女人说。

这个时候的牛老拐的女人已经是紧跑得气儿大喘,满头满脸的汗珠子也都哗哗地往下淌了,整个身上的衣裳也像给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不过,她还是大张着嘴巴向小米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赶不上喘气儿的声音响亮了,说:“不成……你……现在的……身子骨不能……吃重,我这一身,也……有个……百十斤沉,再加上……牛套儿,就……一百好几十斤了。”

“没事儿的,婶子。”小米催着牛老拐的女人,“就算是我的身子骨吃不了重,我放慢点儿骑,也不会有啥事儿,咋的要比你这样紧跑着快多了。牛套儿的手要紧呀!”

“那也不成!”牛老拐的女人很果断地回绝了小米,说,“万一你这个时候的身子骨累出个啥子好歹来,这就让我们一家老小一辈子心里不得安生了。”

第353章 小孩子没见过大人的鸡八

第362节 第353章小孩子没见过大人的**。

说来也巧,正当牛老拐的女人和小米争这样执着是不是要小米带着他们去医院的这个档儿上,牛大锤骑着一辆呱呱新的大链盒子的轻便洋驴,一路摇着清脆的铃铛从对面过来了。洋驴赶到小米他们跟前,他两手一握车闸,两脚耷拉着往地上一支,情不自禁地先说了他屁股下面的洋驴:“凤凰牌子的,好几百呢!人家送给我家牛笔的,他骑不着,搁置在他们那个家里也碍事儿,这就让我骑回来了。”

小米他们几个听了牛大锤的这个显摆,并没对牛大锤屁股下面的大链盒子的凤凰牌子轻便洋驴有多大的在意,而是仍在争辩着该咋的去医院会快一些。

“这是咋的了?”牛大锤见小米他们并没有多大地在意自己屁股下面骑着的这辆呱呱新的轻便洋驴,心里多少还是感觉到像给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似的不自在。他瞅了瞅小米,又瞅了瞅牛老拐他们两口子,皱起了眉头问了一句。

“牛套儿给炮仗炸着手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牛老拐这个时候瓮声瓮气地接着牛大锤的话说,“这不是要往驴堆儿集上的公社医院里赶嘛,小米非要骑车子带着牛套儿他娘和牛套儿去不可,说骑车子要比拉车子赶去的要快。牛套儿他娘不同意,怕累着小米这孩子的身子。刚才去你们家找你,你不在家,就牛套儿他娘拉着我和牛套儿赶出来了。这不,小米这孩子骑着车子追到这儿来了。”

牛大锤又来回瞅了瞅他们几个,马上一抬腿从洋驴上下来了,两手一拧,把洋驴调了个头,回头催着说:“赶紧着,我带着老拐和牛套儿去医院,这新轻便洋驴跑得更快。”说着,他又一迈腿上了洋驴。两脚支撑着地面等着牛老拐上他的洋驴。

牛老拐抱着牛套儿从架子车上下来了,抱着牛套儿拐了几步,一欠屁股就坐到了牛大锤的呱呱新的轻便洋驴后座儿上。

牛大锤见牛老拐坐上了他的洋驴,就一脚蹬着洋驴的脚蹬子,一脚在地面上滑了几下,洋驴的车把扭动着就上路了。

小米和牛老拐的女人见牛大锤带着牛老拐他们爷儿俩很快就走得远了,这都才放心一些地喘了口气儿。

“牛套儿这孩子,就他最小。末疙瘩儿,平日里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这次要是手给炸个啥子好歹来,叫我这咋的是个好啊!”牛老拐的女人拉起架子车调转了车把,回头瞅了瞅已经瞅不见的牛大锤他们,很心疼地叹了一声,对小米说。

“婶子,没事儿的,现在医院里有洋药,那些先生又都会动手术啥的。再说了,又不是多大的二雷子给炸的,估摸着也就是炸破了一层皮儿,没啥子大紧的事儿。”小米推着洋车子,回头安慰着牛老拐的女人说,“再加上牛套儿年龄小,肉皮儿也长得快,十天半个月就好透彻了。你就只管放宽了心,一准不会有啥子要紧的事儿。”

“那二雷子可不小呢,跟手指头似的一样粗。”牛老拐的女人似乎仍旧不能放心地腾出一只手,向小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比划着说,“当时那个响啊,把我的心也给炸飞了。”说完,她扑腾扑腾拍了两下胸脯子。

“婶子,你就放心吧,一准没事儿!”小米也不知道该咋的想牛老拐的女人说了,只能还是这样安慰着说,“你看,牛大锤带着我老拐叔他们爷儿俩去医院赶得及时,还能会有啥事儿?也就是牛套儿受点儿罪,手疼上几天。有个三、五天的,也就好了。”

牛老拐的女人放下拍打胸脯子的手,两手抓着车把跟小米一块儿往回走,嘴里开始不住地埋怨起牛老拐来:“我这两天就眼皮老跳,感觉着会有啥事儿。今儿一大早,刚睁开两眼,眼皮就扑腾扑腾地跳了好几下。早起之后,我还跟牛套儿他爹念叨这两天眼皮老是跳这事儿呢,问他是不是敬神另选个日子。他倒不听,蹶蹦着两腿像小孩子滚动着的破罗圈儿似的,猴急猴急地到驴堆儿集上就把香蜡纸炮给买回来了。这部,还是有事儿了吧。他要是听我的话儿,另外选个日子敬神,能会有劲儿这事儿?”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老拐叔,他是瞅着你们家今年麦季儿上收成好了,心里高兴。”小米接过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要是黄庄子我娘家他们姊妹几个今年的麦季儿上有这样好的收成,也会高兴着这样精神呢。不光是你们家,换上谁家都是一样。收成好了,这是老土地也给饭吃了,能不敬神?”其实,她听公爹说了,她心里也很清楚,黄庄子那边儿的姊妹几个,由于年前种麦子是她执意上了洋粪,今年的麦季儿上的收成一亩地一下子收了六百来斤的麦子,今年的一亩地的收成,顶上了往年三亩地的收成。去了一亩地要上缴的一百七、八十斤的公粮、统购这些杂项,一亩地还能落下四百来斤的麦子。虽说这四百来斤的麦子再去掉化肥钱、麦种钱等一些花销剩不下啥子了。但是,麦子屯到了家里的粮食囤里,这样一来,一家姊妹几个打今年开始,就能常年吃上白面馍馍了。

“我们家这个收成跟自家往年比起来是显得多了,可跟你们家比起来,还是算不了啥子好收成。你公爹就说了,今年你们家平均下来,一亩地收了七百多斤的麦子,比我们家多百十来斤呢。也没见你公爹又是烧香又是放炮地敬神。说句粗话,你老拐叔就是小孩子没见过大人的**,猛然间瞅见了,还以为多大了呢,这才景气着烧香敬神。”

牛老拐的女人的这句粗话还是让小米不由得觉得很难为情了,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去接牛老拐的女人的这句粗话。

“你说吧,要是我们家今年的麦子一下子能赶上你们家的产量,你老拐叔还不景气得三步一磕头两步一作揖呀。”牛老拐的女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小米对她刚才的那句粗话感到难为情,嘴里仍埋怨着牛老拐说,“说他是小孩没见过大人的**,还真的没有说冤枉了他。今儿这事儿,他要是依着我的话,还能会把牛套儿的手给炸了?你看着吧,要是牛套儿的手没啥子要紧的,那倒还好说,要是牛套儿的手给炸出啥子好歹来,我跟他可有的算计了。”

“婶子,你这样想就不对了,我老拐叔也不是诚心想把牛套儿的手给炸了。”小米听牛老拐的女人这么一说,马上接过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我老拐叔也不愿意把牛套儿的手给炸了呀!今儿这事儿,也算是牛套儿命里的一个灾祸,不能光埋怨我老拐叔。”

牛老拐的女人琢磨了一下小米的话,眨巴着两眼说:“也对,就是给你老拐叔一百八十个胆儿,他也不敢诚心把牛套儿的手给炸了。可能这也真是牛套儿命里的一个灾祸,好长时间也没找人给牛套儿算命了,要是这些日子里找个先生给牛套儿算个命,今儿这个灾祸就能躲得过去了。你还别说,等这个麦季儿清朗了,还真得找个先生给牛套儿算算命,别再有啥子灾祸了。就算是有,算命先生给算出来灾祸的日子,到时候也能小心提防着。”

“婶子,哪天请了算命先生,别忘了打个招声,到时候我也算算。”小米转脸瞅了一眼牛老拐的女人说,“到时候我让算命先生给我公爹和望秋算算,再给我豆子哥算算,给我蚂蚱大爷算算,还有我春梅姐和几个妹子,让算命先生都给算算。”

“你这孩子,就不给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算算?”牛老拐的女人听了小米的话,回头瞅着小米,很不理解似的问。

小米给牛老拐的女人说得难为情地一笑,说:“都算,到时候都给算算。”

“这就是了!到时候一家人都给算过来了,心里就踏实了。到时候我不光要给牛套儿一个人算,让算命先生把我们一家人也都给算上一遍。”牛老拐的女人点着头说,“真悔前些日子大意了,没找先生给牛套儿算命。”

她们两人这样说着话儿走了一段路,这个时候的小米已经觉得自己饿得不行了。本来这些日子自己的饭量很大,还好额,恨不得一天嘴里不停地吃。今儿做好午晌饭儿的时候,自己就恨不得先吃上两个馍馍,结果一等公爹和望秋他们爷儿俩,中间牛套儿出了这事儿,一着忙,把这肚子里的饿给着忙得忘了。这个时候牛套儿也给牛大锤带着去医院了,又这样跟牛老拐的女人走了这样一段老远的路,这肚子了的饿又给唤醒了似的,开始在肚子里闹得整个人都心里发慌。她很不好意思地转头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撒了个谎说:“婶子,我得先回了、我这才记起来,临出来的时候走得急慌了。院门儿没关,灶房里的门也没关。做好的午晌饭儿还都在案板上凉着,别给啥子进去祸祸了。”

“午晌饭儿你还没吃?那就赶紧回!”牛老拐的女人一听小米这么说,马上催着小米说,“等吃过午晌饭儿你在家等着我,我还有件事儿想跟你说呢。”

第354章 怀孕让她如狼似虎

“那我就先回了。吃过午晌饭儿,我哪儿都不去,在家等着婶子你了。”小米不知道牛老拐的女人还有啥事儿要跟自己说叨,不过,肚子里让自己整个心里都发慌了的饿这个时候容不得她打听会是啥事儿。她向牛老拐的女人这样招呼了一声,就一脚踩上了洋车子的脚蹬子,滑了几下迈腿上了洋车子。

挨饿,对于小米来说,不算是啥子稀奇的事儿。前些年,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为了能让几个妹子多吃上几口饭,自己就经常喝盐水当饭。不管当时盐水咋的搪事儿,毕竟盐水不是吃食儿,经不得半个午晌或者半个晚晌儿,整个人就会屙得眼冒金星浑身发软。尽管那个时候的挨饿还很清楚地在心里记着,但她咋的都觉得眼下的饿跟以前的饿不一样。眼下的饿倒不让人觉得眼冒金星儿了,浑身也不是像以前那样发软了,就是整个心里慌得要比以前厉害,肚子里的孩子也给饿着了一样不安生了。这些年来,她从没有觉得饿还会是这样。她紧蹬了一阵子的洋车子,很快就进了村子。她顾不得自己的慌张把村子里路两边那些没有乘凉的鸡鸭吓得扑棱着膀子四处乱躲,就一道劲儿地把洋车子骑到了院门口。她下了洋车子,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弄开了院门儿,推着洋车子就进了院子。她股不得把洋车子放进屋里,只是把它往望秋住的那两间房子的墙上一靠,就奔进了灶房。她从灶篓子里一把抓起了两个馍馍,饿狼一样呼哧呼哧地就啃起了馍馍。

几口馍馍下了肚,她马上就觉得心不咋的慌了。但是,肚子里的饿还是让她恨不得马上就把手里的两个馍馍全吞下去。一个馍馍吃下去之后,她就觉出了心不慌了,但是,肚子里的饿似乎还在紧催着她要不停地快些吃。尽管肚子里的饿在这样紧催着她,几口就吃下去的馍馍这个时候在胸壳廊子里窝成了疙瘩似的让她觉得噎得慌。她要我顾不得很多了,抓起水缸里的水瓢舀上了半瓢水,咕咕噔噔地一口气儿全喝了下去。半瓢水下肚,似乎一下子就把堵在胸壳廊子里的馍馍疙瘩冲开了。有了一个馍馍,再加上半瓢水,肚子里的饿这个时候就显得不是那么紧迫了。她这个时候瞅了瞅手里的这个没动嘴儿的馍馍,心想着再也不能像刚才的那个馍馍那样吃了,要不,又会噎得喘不过来气儿似的胸壳廊子里堵得慌,这个馍馍,得就着炒菜消停地吃。她把放在案板上的那个二碗盆儿里的炒菜往一个碗里扒拉了一些,不小心给筷子带进碗里的鸡崽子肉有给她拣回到了二碗盆儿里。这些日子里,这个家里几乎没断过肉食儿,公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换着样儿往家里捎带一些,今儿猪肉,明儿牛肉,后儿又会是鱼啊啥的。自己也知道,公爹每次回来都这样不空手儿,是公爹心疼自己,也是心疼自己肚子里他们牛家的后人。自己这些日子嘴也馋,也总是想着吃些好吃的东西。不过,今儿这两只鸡崽子肉得留着等公爹回来!这是几年家里第一次吃今年的小鸡崽子,公爹不吃第一口,自己就不能动它。再说了,这些日子公爹和望秋爷儿俩,没日没夜地熬着往这个家里挣钱,这个时候他们爷儿俩的身子骨要比自己的身子骨要紧得多,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光想着自己的身子骨了,那就太不是个说道儿了。她从二碗盆儿里扒拉了上半碗的茄子,一根筷子上又串上了三个馍馍,一手端着碗里的茄子,一手拿着串着三个馍馍的筷子就进了堂屋。她难为情在院子里这样吃饭,唯恐怕这个时候有谁闯进院子里,瞅见自己这样一根筷子上串了三个馍馍,还不在心里笑话自己赶上老母猪能吃了?她自己也说不清,心里一直琢磨着怀了孕的女人是不是都跟自己一样长饭量?倒也不是啊,春梅姐就没有这样的饭量,吃点儿啥东西就要往外吐。自己这一点儿倒好,不害口,只要做熟了,啥东西都能吃,吃到肚里还没有啥子不舒坦,有时候那个馋嘴劲儿,老像吃不饱似的,恨不得撕开了肚子往肚里吃。这咋的人跟人还不一样?咋的有的人怀了孩子就吃不下饭去,自己却像饿狼似的,吃起来没个够呢?她这样没头没尾儿地琢磨着,不觉得一个馍馍又给吃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癞包在院子门口喊了一声,没等小米答应,就两手端着一个垫了手巾的大茶缸子进了院子,嘴里仍高兴地叫着小米,喊着说:“奶奶,奶奶,我们家今儿熬鱼了,老大的鱼。是我二姨夫和我二姨送来的,他们村子上分的鱼。我娘让我给你送来一大茶缸子。”

小米听到癞包在院子里这样喊,马上放下手里的筷子就冲到院子里,从癞包的手里赶紧着接过那个盛着满满一茶缸子鱼汤面叶儿的大茶缸子,着急担心地问癞包:“烫手了没?”

癞包把两手在屁股后面的衣裳上蹭了蹭,向小米咧嘴一笑,摇着头说:“没。”

“你娘也是,让你往这儿送个啥呀!这么老热的天儿,这么老热的茶缸子,你娘也真想得新鲜,万一这一路上把你的手给烫着了,咋的是个好?”小米向癞包怪罪着癞包娘说,“再说了,你们家好不容易有顿改善,还往这儿端个啥儿?”

“本来我娘要过来,我没让。”癞包见小米埋怨他娘,马上接过小米的话说,“今儿我二姨和我二姨夫来了,他们家的麦子也都收了,让我娘多陪他们说会儿话儿,唠扯唠扯看我们家里这个麦季儿上该咋的。”

小米听癞包这么一说,一下子为癞包他们家感到宽心了。癞包他二姨家的麦子收了,想着癞包他二姨和他二姨夫今儿来癞包他们家,就是要过来帮把手儿的吧。这样一来,癞包他们家的麦子很快就能进场了,也就不用再担心着这天气有啥子变化了。

“我来的时候我娘还安持我了呢,说这些日子你没少为着我们家操心,咋的也得让你尝尝今儿我们家熬的鱼。”癞包瞅着小米说,“我娘说今儿熬的鱼大,没啥儿鱼刺,要你多吃一些,就用这个大茶缸子给你送来了慢慢一大茶缸子。”

小米端着这满满的一大茶缸子鱼汤面叶儿进了灶房,找了一个二碗盆儿把它倒了进去。她这一倒才发现,茶缸子的上面只是几片儿的面叶儿,下面遮盖着的全是拳头一样大小的鱼块儿。癞包娘给自己送了这么多的鱼块儿过来,他们家今儿这顿午晌饭儿熬了多少的鱼啊?她不由得回头问跟在自己身后的癞包:“癞包,你二姨给你们家送了多少鱼呀?”

“六条吧,我也不知道,听我娘说是六条,都老大的了。我娘说天太热,得赶紧着把它都吃完了,要不,就坏了。”癞包接着小米的话说,“说是他们村子里清塘了,麦季儿上改善改善,麦罢塘里再养上一些鱼苗子。听大人们说,原来咱们村子里也每年养鱼,就打前几年给牛斜眼儿勾连着外村子里的人头着把塘里放了鱼药之后,村子里就再也不养鱼了。现在牛斜眼儿也死了,以后村子里又能养鱼了,每年咱们村上也能有大鱼吃了。”

“癞包,今儿午晌就跟奶奶在这儿吃饭吧。奶奶今儿还炒了鸡崽子肉呢、”小米说着,就一手把那个盛着鸡崽子肉的二碗盆儿端起来给癞包看了看,一手伸着就往筷笼子抽筷子。

癞包见小米要拿筷子,一下子上前从案板上拿起他们家的大茶缸子,哧溜一下就转身出了灶房,回头向小米说:“奶奶,我不了,我得回去吃饭,吃晚饭好跟着我娘他们上地去。我二姨夫也说了,今儿无论赶早赶晚,都要把我们家的麦秧子拉到场里去。我在这儿吃饭,怕耽误了上地。”说完,他就冲出了小米他们家的院子。

小米紧赶着从灶房里追了出来,追出了院门口,还是没能追上癞包。尽管他没有动今儿炒出来的鸡崽子肉,可她还是想着把今儿炒出来的鸡崽子肉给癞包他们家捎点儿回去,让他们一家人也尝尝这个鲜。癞包这样一跑,自己又没能追上,只好等下次再杀鸡的时候给他们送点儿过去了。她瞅着癞包跑去的后脊梁影子,由不得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癞包这孩子,也太懂事儿了,估摸着他瞅着自己向筷笼子里抽筷子,心里就琢磨出了自己的想法儿,才趁自己不在意,一下子拿走了放在案板上的茶缸子。

癞包跑远了一截儿的路,站下来回头向小米笑了笑,喊了小米一声“奶奶”,又转身往自家跑去了。

小米瞅着癞包跑得远了,这才回身进了院子,进了灶房。癞包送来的鱼汤面叶儿在案板上散发着混杂着小茴香的香味儿,让人止不住喉咙管子里都有些发痒了。她端起那个盛上了鱼汤面叶儿的二碗盆儿,闭上两眼闻了闻这样的香味儿,不由得嘴里也冒出了酸水。

第355章 黄鼠狼精怪儿让牛老拐的女人喘不过来气儿

“他小米嫂子,我咋的就心里老觉得不踏实呢?打进了院子就心里扑扑腾腾地跳,这会儿心里还在扑腾着呢。”就在这个时候,牛老拐的女人像给狗撵急了的兔子一样,急蹿着就进了小米他们家的院子,嘴里还这样火急火燎似的喊着。

小米急忙放下了手里的二碗盆儿,迎出灶房与牛老拐的女人打了个招呼。

“他小米嫂子,你说我这是咋的了?咋的心里老觉得牛套儿的手会有啥子呢?”牛老拐的女人迎着小米,气儿还没有喘匀,就噼里啪啦地追着小米问,“是不是牛套儿的手真的会有事儿呀?你知道我刚才回去的时候在我们家院子里瞅见啥了吗?黄鼠狼,老大的一只黄鼠狼,有这么长呢。”说着,她使劲儿伸开两个胳膊一比划,“差不多有一庹这么长了!哪儿见过这么大的黄鼠狼?皮上的毛都泛红了,我琢磨着是黄鼠狼精怪儿。是不是我们家哪儿得罪它了,它在今儿给我们家提个醒儿,让炮仗把牛套儿的手给炸了?”

牛老拐的女人的话也让小米吃了一惊,还别说,听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大的黄鼠狼,就别说亲眼瞅见了。牛老拐的女人这样一比划,这只黄鼠狼能赶上牛犊子大了。这么大的黄鼠狼,一准就是黄鼠狼精怪儿了。她有些不大相信似的紧瞅着牛老拐的女人,眨了两下眼,想说啥子似的嘴巴动了动,但还是没说出来。

“真的,就是这么大的一只黄鼠狼。”牛老拐的女人见小米不大相信,又伸开两只胳膊比划了一下,说,“我瞅见它的时候,它还回头翻着白眼儿瞅了我一阵儿,才钻到我们家院子里的柴草垛下面去。当时给我吓得,差点儿坐到地上去,我心里就犯了眯瞪了,开始琢磨着今儿这事儿,是不是这个黄鼠狼精怪儿住在我们家的院子里,不懂事儿的牛套儿哪儿惹了它,今儿给牛套儿一点儿颜色看看?要么是今儿牛套儿他爹敬神把它给撂在一边儿了,没有敬它,它心里有气儿,就让炮仗把牛套儿的手给炸了,给我们家一个警告?要是这样,我这得赶紧着再去驴堆儿集上请回些香蜡纸炮,好好敬这个黄鼠狼精怪一回,再向它许个愿。”说着,她就又很着急地转身要往外走。

“婶子,是得给它烧点儿纸焚点儿香上点儿供。万一要真是黄鼠狼精怪儿,那可不能慢怠了它。不敬着它还真不成!这个时候它给点儿小事儿,再不敬着它,说不准它一生气会带来啥子多大的麻烦呢。”小米喊住了没来过的女人,瞅着牛老拐的女人说,“不知道婶子你听说过没?说老鸹窝那个村子上有个人给黄鼠狼精怪儿给缠上了,疯疯傻傻的啥儿也不知道了,最后自己站到柴草垛上,自己点火把自己给烧死了。”

“是吗?”牛老拐的女人回头一脸害怕地瞅着小米,“我就说吧,一准是我们家哪儿得罪了这个黄鼠狼精怪儿,要不,咋的会今儿有这事儿?以后还真得隔三差五地给它烧烧香上上供,要不,以后的日子就没有个安生了。”

“可不是咋的!”小米很正经八百地说,“虽说我没见到老鸹窝的那个人,可别人说的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儿的,一准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老辈子的人都说了,不管啥子精怪儿,都不能招惹,要不,它就会祸害人。婶子,你先别着忙着去驴堆儿集上去,怕是你这个时候午晌饭儿也没吃上一口呢,这样来回折腾着去驴堆儿集上,免不了着急忙慌地会把一些该请回来的东西给忘了。依着我的意思,你回家先在院子里向它念叨念叨,晚晌或者明儿当回事儿地去驴堆儿集上,香蜡纸炮啥的置办齐了再给它烧香上供。那样,也显得咱们心诚。这个时候着急忙慌地去了,它还会在琢磨着是有事儿了才去应付着供它,心里会不高兴。晚晌或者明儿像一回事儿地给它烧香上供,它就会心里高兴,以后就会护着咱们这个家。”

牛老拐的女人向小米点着头说:“这个还真是!我先想回去向它念叨几句儿,求着它别把牛套儿的手折腾出啥子毛病了,让它跟着去医院保佑一下牛套儿的手,许它明后儿这两天给它烧香上供。”说着,她转身儿就要往外走。

“婶子,在这儿吃点儿再回吧。”小米客气着劝让了一句牛老拐的女人。

牛老拐的女人听了小米的这一句劝让,马上又止住了步子,回头向小米一笑说:“你还别说,这一阵子的忙,还真把午晌饭儿给忘了。你着一说,还真觉得饿了。”

“那就在这儿凑合着吃点儿吧,反正家里就你一个人,牛绠和牛笼头他们哥儿俩又不在家,在这儿对付一顿就成了。今儿我也做上了公爹和望秋他们爷儿俩的饭,他们爷儿俩又去外村子了。刚才我已经吃了两个馍馍了,癞包娘又让癞包送来了一大茶缸子的鱼汤面叶儿,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大热的天儿,我把做的午晌饭儿放在水缸里凉着了,这鱼汤面叶儿放到晚晌儿就该馊了。”小米让劝着牛老拐的女人就进了屋,接着把那个盛着鱼汤面叶儿的二碗盆儿从灶房里端进堂屋,收拾着用两个碗盛开了,然后又给牛老拐的女人拿上了两个馍馍。

牛老拐的女人拿起筷子在面前的碗里搅了搅,鱼汤面叶儿的香味儿和大块儿的鱼肉让她不由得先咽了一下口水,抬起头来瞅着小米说:“没想到癞包娘这女人还能做出这样有味儿的鱼汤面叶儿来。看她平日里那个邋遢样儿,估摸着她做饭就跟和猪食儿似的。”

小米一笑,说:“婶子,吃吧。”

牛老拐的女人马上埋下头来,呼噜呼噜吃了两口鱼汤面叶儿,咂着嘴儿说了两声:“有味儿,有味儿。癞包娘这女人的手艺还真不孬。”

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说:“婶子,这话我找就想问你了,一直没得闲。”

“啥事儿?”牛老拐的女人嘴里咬了一块儿鱼肉,抬头瞅着小米,不清不楚地问。

“你跟癞包娘之间有啥子过结呀?整天弄得两个人见面鼓鼻子瞪眼的,跟有多大的冤仇似的。”小米问。

牛老拐的女人听小米这么一问,马上把手里的筷子往碗里一插,板着脸色瞅着小米,说:“癞包娘这个女人跟你都说些啥子了?咋的像我把她咋的了似的。”

“她啥也没跟我说,我就瞅着你们两个平日里见面儿的时候都鼓鼻子瞪眼的,就觉得心里纳闷儿,就琢磨着你们两个是不是以前有啥子过结。”小米唯恐怕牛老拐的女人会有别的想法儿,就赶忙接着她的话说,“我就觉得吧,一个村子里住着的两个人,整天这样见面儿鼓鼻子瞪眼的不大好。就算是以前有啥子过不去的事儿,也都过去了,都放在心里啥时候才能是个尾儿?又不是啥子大的人命冤仇,又有啥子放在心里解不开的呢?”

“其实吧,也没啥子大事儿。”牛老拐的女人听了小米的这话,脸色放得送了,笑了笑说,“就是有一年,我们家的老母鸡撂蛋,整天价不见它下蛋。有两天我就跟着那只老母鸡,头一天我跟丢了,第二天才跟到他们家的柴草垛跟前,见老母鸡飞到他们家的柴草垛上了,就估摸着老母鸡把蛋撂在他们家的柴草垛上了。我就找个梯子爬到他们家的柴草垛上了,谁知道给她瞅见了,就叫着说我把他们家的柴草垛给踩塌了,踩漏水了,我就跟她叮当了一阵子。打那之后,她见了我就瞪眼,我能服软?她瞪眼,我也瞪眼。就这么点儿事儿,在心里沉了好几年了。她不依不饶的,我能跟她说哪个软话儿?还有吧,你嫁过来的那天,我瞅着她在屋里起哄着让别人跟你闹哄,心里实在是憋不住火气了,就把她从这屋子里喊出去跟她又是一顿的吵。”

小米听了牛老拐的女人讲的这些,不由得一笑,说:“我还当你们之间有啥子大事儿呢,就这么一点儿芝麻粒儿大的事儿,能在你们两个之间记上好几年,也真难为你们两个了。至于这样吗?要是说出去,你们两个因为这点儿事儿就记仇好几年,还不让人家笑话死了呀。”

“事儿是不大,可她也太气人了。我刚爬到他们家的柴草垛上,她就在下面母老虎似的扯着嗓子嚷开了,那气势,恨不得马上把我从他们家的柴草垛上拽下来,咔吧咔吧就嚼着生吃了似的!”牛老拐的女人马上翻了个白眼儿说,“我可没受过那样的窝憋气,也就扯着嗓子跟她叮当着吵了一阵子。要不是有很多人劝着,我才不饶她呢。在娘家还是闺女的时候,就谁也别想给我气受。嫁到这个村子里很多年了,也没谁敢咋的跟我说句粗气儿的话。倒好,让她给劈头盖脸地哧棱了。这几年了,我都一直想找个茬儿把那顿哧棱给还回来,就是这几年她一直躲着我,没找到好时候。”

“婶子,这事儿依着我说呀,过去就过去了,别放在心里没个完了。再说了,打癞包爹一死,她一个女人家挑着一大家人的担子,也够让人可怜的了。咱要是再不依不饶地跟她计较以前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外观上也不好说。就算是咱占了十成的理儿,别人也会说咱是看他们家没个支事儿的人了,欺负他们家。”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说,“依着我的意思来说,不如哪天我把她也叫过来,你们两个把以前的那点儿芝麻大的小事儿给说开了,以后在村子里见着面儿了,也不再鼓鼻子瞪眼的显得多大的冤仇似的。再说了,都是一个村子里的邻居,谁家没有个紧手儿的时候?这样两个人跟有多大的冤仇似的,就算是有紧手儿的事儿,也没法儿张口让帮把手儿。你看我这个想法儿是这个理儿不?”

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嘴巴动了几下不言语了。

“婶子,我是个晚辈分的人,很多事儿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反正我就觉得有些事儿该计较的计较,不该计较的就别再计较。”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说,“婶子,我说这话不是有啥子意思,这事儿要是换上我,转眼儿就给忘了,平日里该咋的还是咋的。”

第356章 鱼汤面叶儿给牛老拐的女人吃了一半

牛老拐的女人听着小米的这话,一笑,马上附和着说:“就是,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呢。我要是跟她一般见识,知道的人会说该着,不知道的人会说我这个人马糊瞪不讲理呢。”

“就是!婶子这样开通的人,能会那样小心眼儿计较过去的那些事儿吗?”小米听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这话,止不住心里想笑,不过,她还是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顺着她话奉承着说,“赶明儿我就跟癞包娘说,过去的事儿你找不放在心上了,让她也别小气着不放。”

“跟她说这个干啥儿?”牛老拐的女人马上瞅着小米问。

“婶子,你看,你都不计较以前的那些事儿了,咋的咱得让她知道,是她心里还在想着以前的那点儿事儿。要是她心里也不计较以前的事儿了,你们两个之间就没有啥子了。”小米笑着说,“要是那样儿的话,你是我婶子,又是她奶奶了。老话都说了,长辈儿不计小辈儿的过,你就放下长辈儿的架子,哪天先跟她说句话,你们两个也就和好了。以后谁要是再有个啥事儿,也能有个脸儿喊着互相帮把手儿了。”

“你这孩子,她心里咋的想法儿随她。”牛老拐的女人瞅了一眼小米,一笑说,“这人跟人不一样,你跟她说这些也不一定就能把她的心思说开了。”

“婶子,她心思开不开是她的事儿了,咱咋的也得让她知道这么一回事儿吧。”小米听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这话,心里约摸着这两个人之间的那点儿疙瘩自己一准能说开了,就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说,“其实吧,我觉得你们两个人丢不是啥子小心眼儿的人,就是这事儿没有人从中间说开了。要是有人给你们这样说开了,你们两个一准不会心里别扭这几年了。”

“也是。”牛老拐的女人给小米的话说得有些难为情似的,摇了一下头说,“其实吧,想想那件事儿,也不是啥子多大的事儿,吵几句嘴能有啥儿呀?”

“就是啊!我说婶子你是个开通的人吧,一点儿也不假!”小米紧接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这个时候要是癞包娘在场儿就好了,让她听听婶子你的心思,一准这个时候你们两个就能和好说话了。”

“其实吧,我也不是啥子不讲理的人,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她整天跟我吊着脸子,我心里就是不舒坦,老觉得她挺别扭,怪腻歪她的,还能跟她有啥子话说?”牛老拐的女人撇嘴一笑,摇着头说,“说实话吧,这些日子瞅着她一个女人家挑着一大家人的担子,本来想找她好好地吵一架,出一出憋在心里这几年的窝憋气呢,心里也怪不落忍的,也就算了。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个时候找她出气,老少爷们儿们会说咱是瞅着她家没有男人欺负她。”

“婶子,我说的是吧,你就是一个知理儿开通顾大面儿的人,哪儿能会为过去的那点儿小事儿跟她撕破这个脸儿?平日里不说话归不说话,你这心里不还是可怜着她这个时候受委屈受苦受累吗?”小米笑着向牛老拐的女人说,“婶子,接着吃饭吧,咱们娘儿俩一边吃饭一边唠这个家常儿。”

牛老拐的女人向小米点了一下头,重新拿起了筷子,吐噜着嘴巴喝了两口鱼汤面叶儿,叹气似的说:“倒是啊,咱们有这个心思,别人不一定就知道咱们有这样的想法儿。”

“婶子,这个倒没啥儿。老话不是说了吗?这人心咋的一个想法儿,别人不知道,老天能知道。”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心里琢磨着自己应该能够把她和癞包娘两个人说和了,一笑说,“只要咱心里没啥儿,别人咋的认为都成。其实吧,我觉得癞包娘这个人性子挺绵和,心眼儿也不坏,就是人邋遢了点儿。估摸着上次跟你吵嘴,也就是那一阵儿的脾气。”

“其实,也不想跟她计较那个了。”牛老拐的女人说着,闷头又夹了一块子鱼肉放到嘴里了,嚼了两下一手从嘴里拽出几根鱼刺,吧嗒了两下嘴,一伸脖子把嘴里的鱼肉咽了下去。

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心里琢磨着说,这人啊,还真是,老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嘴是两张皮,咋说咋是理儿。刚才她的话的意思还是跟癞包娘没个头尾儿,这会儿又是这样说话。不管咋的吧,自己要是能把她们两个说和了更好。说不和,也得想着法子不能让她以后跟癞包娘咋的。毕竟癞包娘眼下的日子不得济,让人觉得怪可怜得慌。

牛老拐的女人噗噗哧哧地吃了一碗鱼汤面叶儿和两个馍馍之后,一抹嘴巴,向小米抬头一笑说:“还别说,还真没看出来癞包娘这个女人有这样的做饭的手艺,这鱼汤面叶儿做得还真是那个味儿。闻起来鱼香味怪铳鼻子的,倒吃不出啥子鱼腥味儿来,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赶明儿得闲了,得跟她学学这做鱼汤面叶儿的手艺,看他咋的把鱼做得没了腥味儿。”

“这个倒成。”小米听牛老拐的女人这么说话,心里一个敞亮,笑着说,“哪天我们家做鱼了,就把她给请过来,把你也喊过来,让她伸手儿做,咱们在旁边瞅着。”

“那倒成。”牛老拐的女人一笑,瞅着小米说,“学得她这一手儿,以后再做鱼就不会吃出鱼腥味儿来了。”

“婶子。”小米听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这话,心里算是彻底地落了下来。她把手里的饭碗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放,瞅着牛老拐的女人说,“这两天都在麦季儿上了,家家户户都忙。等这个麦季儿过去,哪天我就让望秋去驴堆儿集上买些鱼回来,让癞包娘过来做。到时候我喊你一声儿,咱们就跟着她学学。”

牛老拐的女人一笑,没有说成还是不成。

小米知道,牛老拐的女人这样一笑不说话,就是同意了自己的意思。只要她有了这个意思,癞包娘哪儿自己就好说得多了,必定癞包娘不像她要强逞性子,也比她要好说话一些。

“他小米嫂子,我倒还有件事儿想跟你说叨说叨。”就在小米琢磨着这两天得闲的时候咋的跟癞包娘说叨这事儿的这个空儿上,牛老拐的女人想起啥子似的向小米说。

“婶子,你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就说有啥事儿要找我,到底是啥事儿呀?”小米笑着问。

“你看,前几天不是有人给你家牛绠兄弟提媒嘛,媒人在中间说来说去的,也不知咋的了,女方家没答应见面儿,这事儿也就算是白扯唠了一场。”牛老拐的女人叹了一口气,瞅着小米说,“本来今年没打算让你牛绠兄弟出外给人打工,想着等他的亲事儿定下来了再让他出去。可你那牛绠兄弟使别劲儿,没出正月儿就跟人走了。眼瞅着跟他一般大小的后生儿结亲的结亲,定亲的定亲,他的亲事儿还八字没一撇,这不让我跟你老拐叔着急上火吗?他的亲事儿要是早一天定下来,我跟你老拐叔也就早一天省份儿心,省得整天价操心着他这件事儿,东家求西家央的招人给他说媒。”

“婶子,这事儿也真是让人操心着急的事儿。”癞包娘的话让小米马上就想到了当时自己为豆子哥的亲事儿的那个操心上火,她瞅着牛老拐的女人,很是认同地摇了摇头说,“这事儿呀,还真得抓紧了张罗,千万别等过了年龄。年龄过了,事儿就不好张罗了。”

“可不是咋的!我都愁死了。”牛老拐的女人马上皱起两个眉头说,“再过两年他就二十出头儿了,这两年要是不把亲事儿给定下来,一出了二十岁,就不咋的好说媒了。”

“牛绠兄弟今年才十八呀!”小米听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这话,马上很吃惊地问。

“是啊,不小了。你没见村上很多跟他一般大的后生一半都是孩子的爹了!我也都打听了,跟他一年生的后生,村子里就他一个人没有定亲了。你说,这事儿能不让我跟你老拐叔着急吗?”牛老拐的女人接过小米的话说,“今儿我就想跟你说叨说叨,看你娘家村子里是不是有跟你牛绠兄弟岁数差不多的闺女家,你就费个心儿从中间说和说和。”

“黄庄子那头儿倒是有这样的闺女家,就是不知道年前年后是不是都定亲了。不过,我可不会说媒拉纤儿的。我的嘴也笨,又不会两头白面地说瞎话。”小米思摸了一下说,“这跑媒拉纤儿的活儿得找能说会道的主儿,就我这性子我这嘴,有一说一的,本来能给别人说成的媒,也会给我说散了。”

“你看你这孩子,婶子刚提这个影儿,你就把事儿给堵住了。”牛老拐的女人听了小米的话,马上怪罪似的说,“婶子也不是说让你一准把你牛绠兄弟的亲事儿给说成了,就是想让你给操个心儿给问叨问叨。成不成,那都得看缘分。老话不是说了吗?谁跟谁过上两口子,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都是命里定的事儿。不是说咱们想让谁跟谁过上两口子,谁跟谁就能过上两口子。这都得看命!”

第357章 小米的午睡

小米一笑,说:“婶子,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呀?牛绠兄弟的事儿你今儿说了,我能不放到心上去吗?我的意思是说,我没那个能为能把牛绠兄弟的亲事儿说准成了,等我得闲回黄庄子了,我操心着给牛绠兄弟问叨问叨。”

“这还是个理儿。”牛老拐的女人听了小米的这话,笑了一下说,“还是亲多远向多远,现在依着这边,咱们是亲邻,我就琢磨着这事儿今儿跟你说了,你不能不操心。”

“婶子,哪儿能不操心?”小米说,“谁不想着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都过上安稳的日子?我的意思是说,我这个人性子直,嘴也笨,不合适给人说媒拉纤儿。虽然这样,碰上合巧的闺女家,我也得想着给我牛绠兄弟操这份心呀!”

“就是!”牛老拐的女人点了一下头说,“不管咋说,牛绠也是你这边儿的兄弟,你总不能眼瞅着他说不上亲娶不了人。”

“哪儿会呀!再说了,我那几个兄弟有你这个娘在后面儿给收拾着,还能愁着找不到媳妇儿?”小米笑着说,“婶子,牛绠兄弟这事儿不着急,咱慢慢挑着找,争取给牛绠挑拣到一个好媳妇儿。”

“你这孩子不知道呀!你那牛绠兄弟长得不咋的出眼,人又老实没话。你想,我跟你老拐叔能不着急吗?”牛老拐的女人叹着气说,“他要是跟别的孩子那样,猴七猴八的,一眨眼就是一个鬼点子,他就是三十岁没定亲,我跟你老拐叔也不着急。因为那是他自己的事儿,他自己就会想着法子给自己找媳妇儿了。可他偏不是那样的孩子。”

“婶子,看你说的,跟我牛绠兄弟是个傻子似的。”小米紧接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就算是我牛绠兄弟人老实,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他是跟别人想的不一样。再说了,他现在年龄还小,估摸着还没往自己的亲事儿上用心思,是咱们自己着急了。”

“他是不着急,可我跟你老拐叔着急啊!别人家的孩子都成亲了,整个村子里就剩他一个人还没个动静儿,我跟你老拐叔能不焦心吗?”牛老拐的女人两个眉头皱在了一起,整张脸也像经霜打了又经风吹了半个月的茄子一样缩成了一把儿,抖着两手说,“按说吧,他十六、七岁也不算小了,当年我跟你老拐叔十来岁就把亲事儿定下来了,和我跟你老拐叔不起来,就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半个月了。我跟你老拐叔定亲,那才简单呢,就两家大人跟说笑话似的,两只老母鸡就把我们两个的亲事儿给定下来了。那时候我们家里穷,日子过得都揭不开锅了。有一年,我娘得了啥子病,床上睡了半年多。后来找了个先生给我娘看了看,先生说没啥大要紧的,要我爹找上两只没有一根杂毛儿的黑老母鸡,炖上他开的药一块儿吃鸡肉喝药汤汁。也巧,赔上了你老拐叔他爹,说他们家有这样两只黑母鸡。不过,他又说有算命先生给批卦了,说那两只黑母鸡是跟你老拐叔的婚姻八字有牵扯,要是那两只黑母鸡不到老死就给杀了,你老拐叔这辈子就娶不上媳妇儿。我爹一听这话,救我娘的病要紧,就把我许给了你老拐叔。到今儿,你老拐叔有时候还拿那两只黑母鸡跟我逗笑话呢。”

小米听牛老拐的女人讲了这些,止不住也笑了一下,说:“这事儿还真新鲜,两只老母鸡就换进家里一个儿媳妇儿,我老拐叔他爹也太有心计了。”

“可不是咋的!我跟你老拐叔结过婚,我们那边儿才知道他的腿脚不好,但已经晚了。不过,那两只老母鸡把我娘的病给治好了,也值得。”牛老拐的女人白了两下眼儿,摇着头说,“也可能是你老拐叔知道他那个德性娶了我,打心眼儿里觉得对不起我,结过婚到今儿,啥事儿都依着我,我说啥就是啥,从来不跟我打别劲儿,我这心里也觉得知足了。”

“这样多好!虽说我老拐叔腿脚不好,可他打心眼儿里听你的,总比嫁个身子骨结实硬朗,拿你不当一回事儿的男人要强多了。”小米还是想到了望春,就望春的机灵劲儿和长相来说,在三乡五寨的,怕是找不出来几个能跟他比个高下的后生。自己倒是嫁了一个亮堂俊朗的男人,这又能咋的了?屁股一拍,走得没个屁影儿。人不回吧,连个问长问短的话儿也没有。虽说老拐叔两条腿不利索,可他能整天守着自己的女人前后转悠,知冷知热地心疼自己的女人。自己要是跟牛老拐的女人比起来,就不能算是女人过的日子了。

“这样有啥好?你老拐叔腿脚不灵便,肩不能挑不能抬的,又吃不了重力气活儿。咱们庄户人家整天价就是出力流汗的,没有力气哪儿成?他人也窝囊。你就瞅瞅吧,打土地到户之后这些年,你公爹先后起来了两层浑砖到顶儿的大院子,家里还囤满缸穰的,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的,腰包儿里整天都塞得满满的,一家人的日子跟油浸了一样的滑溜。我们家有啥呀?到今儿还没把牛绠的房子盖起来呢。”牛老拐的女人不大满意地说,“你老拐叔要是有你公爹那个能为,我们家的大院子也该起来了,你牛绠兄弟的亲事儿我跟你老拐叔也不用犯愁了。现在的人,眼皮儿变得多活,瞅着谁家的年景儿好了,就会巴结着跟这家人扯近乎,啥事儿都会为这家人提前想着。你老拐叔这些年,也没能把我们那个家踢腾出啥子景儿来。你没看出来?这个世道儿在变着不适合你老拐叔这样的老实人了、谁心里有叽里咕噜的怪点子,谁猴性,谁就发家得快。你老拐叔心里没有那样的叽里咕噜的电子,人也没有那样的猴性,身子骨又不能吃重。一家人的日子也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越落越远了。要是你老拐叔心里有那样的叽里咕噜的电子,人再有些猴性,就算是他的那两条腿不那么灵便,也不至于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落后了。”

小米听着牛老拐的女人这样说话,不由得紧盯着牛老拐的女人瞅了老大一阵子。这人呐,还真没个说头儿,老话咋的说来着?这山望着那山高?还是得了荆州想四川?反正意思是人没个知足的时候。老拐叔的腿脚是不好,可他实诚,呆家守地儿的,平日里也紧蹦跶着为一家人里里外外地忙。虽说老拐叔没能把一家人的日子忙活出啥子景气儿来,有他整天守着那个家,咋的也会在一家人心里是个靠山,一家人心里也会觉得踏实。要是老拐叔像望春一样,屁股一拍,走得没个音讯儿,可就说不准牛套儿娘这个时候会是啥样儿的心思了。

“就今儿这事儿吧,要不是我前一阵子卖鸡蛋积攒几块钱,牛套儿去医院就得打急慌着跟人借。要是你老拐叔能有那个能为,像你公爹一样给家里挣得手下有宽敞的花销,也不至于动我积攒的那几块钱。”牛老拐的女人抱怨着说到这儿,忽地想起了啥子似的,一蹶弓站起了身子,急急地接着说,“我这得赶紧回去看看牛套儿回来了没,晚晌儿还得去驴堆儿集上请些香蜡纸炮和供品啥子回来,咋的这两天也得把院子里的那个黄鼠狼精怪儿给敬了。”说着,她就紧抬步子,屁股上挨了泚花泚了一样,一溜烟儿就离开了小米他们家。

牛老拐的女人走了之后,小米忙活着把碗筷儿收拾了一下,又张罗着给鸡棚子里的那些鸡崽子添了些饮水,回头把院门儿一关,就回到堂屋她和望春的婚房里躺下了。

这个时候大约摸也算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了,尽管眼下还不到暑天的节令,但天上的日头已经等不及了似的向整个地面儿上下火了。按说,这个时候也需要这样的天气,地里收上来的麦子没有日头这样的火劲儿,老少爷们儿们套牛轧场就要多费些功夫。地里收上来的麦子在场面儿上经日头这么一晒,大多的麦粒儿都会自个儿从麦穗子里蹦下来。麦穗子上留下来的麦粒儿经石磙那么一轧,也就脱开了袱皮儿。打下来的麦子经两个这样的日头一晒,就能进囤入缸了。这个时辰,很多的人家都还在场面儿上招呼着场面儿上的麦子,很少有谁能像小米这样躺下来睡上一个午觉。不过,这也难怪,牛二筢子在人们刚开始打算磨镰收麦的时候就把地里的麦子收得干净了,这个时候自然小米能安生地睡个午觉儿。要是牛二筢子没能提前把麦子给收了,这个时候就算是用绳子把她小米绑到床上去,她也睡不踏实。

小米在床上睡了一阵儿,浑身给汗水浸了的衣裳拧巴得整个身子显得很不自在。一阵阵儿的风钻进外面的胡同儿里,拐着弯儿从窗子上吹进屋里来。尽管这个时候外面的天气很热,但是,吹进屋里来的风儿还是带进来了几分的凉快,让小米觉出了几分的清爽。她很干脆地从床上坐起来,把穿在外面的长袖衫子脱了下来,只留着半截袖儿遮住上半身,下面穿上一件宽松的秋裤重新睡了下来。

渐渐迷糊着就要入睡的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灾祸就在这个时候在悄悄地向他们这个家一部一部地靠近着。

第358章 章牛二筢子的灾祸

牛二筢子开着手扶拖拉机去了西面的狗屎营子。这些天来,每天几百元的进项让他比狗睡得还晚比鸡起得都早,尽管他从《上甘岭》的电影里学到了辣椒能止瞌睡的办法儿,每天出门的时候他也会在衣裳口袋里装上两把干辣椒,在瞌睡虫上来的时候干吃上两个就能马上精神了。但是,毕竟人不是他屁股下面的手扶拖拉机。手扶拖拉机,只要油箱里有油,水箱里有水,没尽没休地都能转悠。人不行,哪怕你一天吃上六顿饭,喝上三桶水,该睡觉歇着还得睡觉歇着,哪怕你性子再倔,该睡觉不睡觉,该歇着不歇着,心里再不服气,都无法抗拒与生俱来的自然规律。但他似乎只看见了这些日子的进项,完全忘记了自己不是一个靠柴油燃烧和水冷却而转动的手扶拖拉机,而是一个靠着五谷杂粮活着的人,更忘记了他也像其他人一样需要睡觉充足的休息。从卧牛岗子到了狗屎营子之后,他一气儿割倒了两户人家十来亩地的麦子,这才准备停车加油加水。在他开着手扶拖拉机准备过一个路把子的时候,瞌睡虫让他一个迷糊。也就是这样一个迷糊,他给屁股下面的手扶拖拉机一下子给甩到了路把子一侧的洼沟子里去了,手扶拖拉机也跟着他驴打滚儿似的翻着跟头下去了。大约摸手扶拖拉机给摔得背过气儿了,噗突噗突响了几下打嗝儿似的声音,很快就没有气息了。

跟在手扶拖拉机屁股后面追着牛二筢子割麦子的几个家伙这下子傻眼了,他们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出这样的事儿。他们愣过神儿来之后,马上跳下洼沟子里,慌忙着查看牛二筢子是不是给摔出了啥子好歹。

也算是牛二筢子命大,手扶拖拉机没有把前面的重身子压到牛二筢子的身上,只是把一根老鹰膀子似的车把砸在了他的一条腿上。几个家伙喘了一口气儿,要是手扶拖拉机把前面的柴油机压到了牛二筢子身上,即使砸不死他牛二筢子,也能把他牛二筢子砸成断胳膊断腿儿残废,再加上柴油机水箱里的热水一浇一烫,那他牛二筢子就有的大罪受了。

牛二筢子给这一跟头摔得没了瞌睡虫儿,他试着想爬起来,发现自己的一条腿给手扶拖拉机的车把结结实实地压住了。他试图想从车把下面拽出自己的腿来,可是,试了几下都没能动弹得了,似乎他也觉得了这条腿从里面往外面刀扎了一样的疼。该不会是车把把腿上的骨头给砸折了吧,忽地,他这样想,不由得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要是自己腿上的骨头给砸折了,这个麦季儿上前些日子挣的钱就算是白搭了,后面的这几天也就没办法再开着手扶拖拉机三村子五邻的挣钱了,这要耽误多大的事儿呀。

几个家伙憋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大个儿的蚯蚓似的,齐手儿搬开了压在牛二筢子腿上的车把。牛二筢子挪着身子把自己的那条腿从车把下面拽了出来,这个时候他断定了自己眨眼前儿的想法儿,自己的这条腿真的是给车把砸折了,因为自己想蜷腿,大腿下面的那一大截子的腿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只有那种给刀扎了一样的疼自己还觉得真切。

“腿没事儿吧?”一个家伙见牛二筢子挪动着身子把腿从车把下面拽了出来,很担心地瞅着牛二筢子,皱起两个眉头问、

“怕是给砸折了吧。”这个时候的牛二筢子不知道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腿疼,整个脸上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麻雀蛋大小的汗珠子,他咬着牙回了那个家伙的话。

“那就赶紧去半里湾儿找张老先生吧,他们家的那个接骨秘方很管用,比现在医院里那些医生又是打石膏又是夹板子的办法好用多了。”说话的家伙听了牛二筢子的话,马上嚷着要人拉辆架子车过来,招呼着其他的几个家伙小心地把牛二筢子抬上了洼沟子。

“手扶拖拉机……这回给摔得……要大修了。”牛二筢子满脸的大汗,向洼沟子里心疼地瞅着三个轮子朝上的手扶拖拉机,咬着牙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还想着手扶拖拉机,它比你的腿还宝贝呀?”一个家伙瞅着牛二筢子心疼手扶拖拉机,怪罪着埋怨了一句。

在牛二筢子心里,手扶拖拉机这个节气上就是宝贝,因为它就像摇钱树一样,摇响了,屁股往上面一坐,两脚蹬着后尾抡儿,它就能腾棱腾棱地挣钱。这个时候人摔了,手扶拖拉机也摔了,这棵摇钱树也就不能腾棱腾棱地往家里挣钱了,多可惜呀!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牛二筢子送到了半里湾儿的张老先生那儿,忽然有人记起来该把这事儿告诉牛二筢子他们家人,就有人屁股后面给枪炮撵着似的去了卧牛岗子。

刚睡了鸡眨眼儿工夫的小米给院子里鬼叫门似的吵嚷声给吵醒了,听说是牛二筢子给摔折了腿,她马上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三下两下穿上了衣裳就出了门,紧追着来人问:“我爹他咋的给摔着了?摔得厉害吗?眼下在哪儿呢?”

“像是一条腿给手扶拖拉机车把砸折了,眼下给送到半里湾儿的张老先生那儿了。”来人接下来就大约摸说了事儿的前后,催着小米说,“咋的你们家也得去个人伺候着他吧。”

“让我们家咋的一个好话儿呢?我这就就谢谢你们几个把我爹送到张老先生那儿了!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小米听了来人的话,向来人说了几句感激承情的话,回身进屋把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零花钱拿上了,又慌忙着到牛二筢子的屋里收拾了两件衣裳,整个人就着急忙慌地跟着来人出了院子。

大约摸村子里有人听说牛二筢子给手扶拖拉机砸着了,只是不知道砸得轻重,几个邻居舍了场面儿上的麦子就奔过来拦住了刚出院门儿的小米,七嘴八舌地问道牛二筢子的情况。

“没啥大事儿,我这就过去看看。”小米感激地回着邻居们的话,“你们该忙就忙着去吧,这大忙的天儿,别耽误了麦子。”其实,她的心里也没个底儿,人们习惯了在这个时候报信儿重了轻报,免得家里人一下子觉得承受不了。

“就是腿给砸折了,别的也没啥儿。”狗屎营子来报信儿的人向人们说了一句,“给我们村子里的人送到半里湾儿张老先生那儿了,琢磨着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好了。”

“啥?腿给砸折了?”人们都很惊奇和惊恐。

“可不是咋的!大约摸是他这些日子熬得太困了,过路把子的时候犯了迷愣,就连人带手扶拖拉机都翻到旁边的洼沟子里了。”狗屎营子的家伙接着大致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这个牛二筢子,挣钱的时候不要命了。”有人这样心疼地抱怨了一句。

“就是!打麦忙季儿开始,就没见他闲着过,早也忙晚也忙的,手扶拖拉机就没歇过腾棱腾棱地吼。琢磨着是手扶拖拉机也累得翻了迷糊,过路把子的时候也打了个盹儿。就这样,人也迷糊,手扶拖拉机也迷糊,迷糊到一块儿了,还能不翻车?这下好了,他不歇也得歇着了。耽误他挣钱了,他还不着急心疼呀!”旁边的一个邻居接着这话怪罪似的说。

“好了,老少爷们儿们都忙着去吧。”小米的心里这个时候也是着火了一样的着急,公爹到底给砸得啥样儿?是不是就是来报信儿的人说叨这样,只是砸折了一条腿?她紧安持着老少爷们儿们,心里却恨不得一步就能跨到半里湾儿的张老先生那里。

“你这就赶紧去看看吧,我这就不跟着你去了。地里的麦子本指望着让牛二筢子给割呢,他这一给砸折了腿,我还得赶紧回狗屎营子另外想办法再找割麦子的机子。”来报信儿的家伙瞅了瞅小米身边的老少爷们儿们,转过头来紧盯着小米说,“你公爹没啥大紧的事儿,你也不用太焦心了。”

老少爷们儿们听了狗屎营子这个家伙的话,也都很不舍地纷纷离开了。狗屎营子这个家伙也像家里失火了似的,紧捣腾着两条腿,蹶蹦着一阵风儿一样地走了。

小米瞅着这些人离开了,也就甩开了步子往村外走、刚出村口儿,就迎面儿撞上了牛大锤带着牛老拐爷儿俩。

“这着急忙慌的往哪儿去?”牛大锤一握两个车把,两条腿支住了屁股下面的大链盒子的洋驴,瞅着小米打招呼问。

“半里湾儿张老先生那儿看我爹去。”小米站住了脚步,回了牛大锤的话,向后面的车座子上瞅了瞅牛老拐和牛套儿,问,“牛套儿的手要紧不?”

牛老拐从车座子上一栽棱跳了下来,瞅着小米一笑说:“没啥事儿,缝了几针。医院里的先生说了,小孩子的手长得快,有个五、七天就能拆线了,十天半个月的,他的手就能好利索了。你爹这是咋的了?”

“手扶拖拉机把腿给砸折了。”小米回了牛老拐的话。

“啥?咋的把腿给砸折了?”小米的话让牛老拐和牛大锤都很吃惊,两个人不由得都瞪大了两眼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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