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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帝国无双》


楔子 那一箭的风情

天雷轰隆隆震的远方山脊在颤抖,闪电好似要将大地撕裂,黑压压的滚滚乌云好似就在头顶,天威笼罩之下,人,是那么渺小而脆弱的生物!

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体,喊杀声在隆隆雷声中,好似已经微不可闻。

皇甫晖满身鲜血,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跌跌撞撞的行走在石林中。

山石嶙峋,又好似迷宫,狂风暴雨中,不辨东西。

“都护公,前方有路!”一名亲兵突然欢呼起来,雨好似也渐渐止歇,前方,隐隐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土丘。

皇甫晖心里长长叹口气,更想放声大笑,只是在几名亲兵面前,尚要保持威仪,只是思及国事之艰难,心头沉重无比,难道,郭荣才是天命所归?周才是大统所在?

皇甫晖为南唐奉化军节度使。

上个月,周主郭荣,统帅大军伐唐,兵锋直指寿州。

而现今唐正是鼎盛之时,有三十六州,江南江北富裕之地,皆为唐之领土。

北方士人多流落至此,所谓“儒衣书服盛于南唐”,“文物有元和之风”。

在乱世之中,南唐已经是最为安稳富饶之所。

是以,虎视眈眈的北境之周国终于伸出了獠牙。

周兵极为骁勇善战,又有许多能征惯战的将帅,南唐羸弱之兵,第一次和周兵作战,刚刚接触便吃了大亏。

皇甫晖率兵来解寿州之围,却被周之悍将赵匡胤杀得落花流水,全军溃败。

远方,还有隐隐的征伐杀声,惨烈的战争,不知道又在双方哪位统帅指挥下展开。

“都护公,你看?!”亲兵们突然绝望的大喊。

此时也爬到了土丘上的皇甫晖,望着土丘远方,立时心里倒吸口冷气,更绝望到了极点。

却见数百步外,一队队黑压压的骑兵正沿着驿道奔驰,显然正是要去驰援战场。

骑兵中军,大大的麾盖后,飘扬着武威飞旗,那无数飘扬的旗帜,好似汇聚成无边无际的阴影,向南唐之境乌压压席卷。

竟然,竟然是周之国主郭荣?!

早传闻这个郭荣天纵神武,亲征从无败绩。

这,这可如何是好?

“天要亡我!”皇甫晖如赘冰窟,

猛地拔出佩剑,皇甫晖便要自刎,落在周军手中受苦,却不如自裁全了名节。

“都护公不可!”左右亲兵急忙拉住他。

突然又有一名亲兵大喊,“咦,那是什么?!”

却见土丘远方,一个黑点由远及近奔驰而来,却是一人一马,双手舞铁槊,猛地便冲进了周军阵中,立时喊杀声大作,枣红马所到,周军骑兵立时哗乱。

“是什么人?”皇甫晖目瞪口呆,一个人,杀进郭荣的禁卫骑兵阵中?是疯了么?

“是,是团结兵?!”皇甫晖身侧亲兵也是瞠目结舌。

那骑士,身着布衣,但头上绑的灰布条甚为醒目,可不正是本国为抗周招募的团结兵?

所谓团结兵,便是农户,此次抗周,江北之地,三户抽一丁,组成团结军。

但基本上,这些乡兵到战场上就是炮灰。

怎么,会有团结兵如此悍勇?

惨叫声中,周军被那骑士铁槊或砸或刺,乱作一团,骑士又突然策马飞奔而出,向远方驶去。

周军训练极为有素,立时便有一支小队骑兵,有百余骑追杀过来。

而那骑士边奔驰,便突然扯下背背的长弓,就见他弓似满月,箭矢闪电般射出,短短一瞬间,一片箭雨就向周军麾盖方向激射而去,动作快的,根本让人看不清。

皇甫晖第一个念头,好快的动作,这一瞬,怕有十几箭了吧?

第二个念头,这弓矢,能射这么远吗?此时骑士离那周军中军麾盖,足足有四五百步远。

就在皇甫晖第二个念头刚刚闪现之时,却已经听到周军阵中惨叫声连连。

麾盖下乱作一团。

更有人大喊:“陛下?陛下!”

皇甫晖愣了愣,难道射到郭荣了?这,这怎么可能。

可他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楚。

此时那骑士已经距离土丘很近,他突然又猛的扬弓,一片箭雨向后激射而去。

正追击他的铁甲骑兵,最前面十几骑纷纷惨叫摔落。

这次皇甫晖看得清楚明白,却见那些铁甲骑兵,每个人都是额头正中一箭,箭矢竟然将那厚厚铁甲射透,而且,显然余力未尽,几乎将那些铁甲骑兵的头颅射穿。

这,这骑士还是人吗?好大的力气,好神奇的弓箭,好精准的箭术!

天下勇士,可有能挡其锋者?!

皇甫晖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么之际,号角声响,却见周军骑兵大队,正吹起号角慌乱后退。

追击团练骑士的铁甲骑兵本就不敢再追,此时纷纷勒马回转。

郭荣,中箭了?!

看样子,真的是中箭了!

见骑士打马要去追击周军,皇甫晖猛地清醒过来,哭笑不得之余喝道:“喊住他!喊住他!”心说这家伙,胆子是铁铸成的么?

“那健儿!奉化都护公在此,还不速来拜见!”有亲兵大喊,实际上,镇兵戍兵尚可和禁军一样,称呼一声健儿,由农户临时征召的团结兵,原本是无论如何担不得健儿二字的。

但这团结兵,若不能称呼一声健儿?谁又当得这称呼?!

他鞍头铁槊,胯下骏马,自然都是混战中得来的,若不然区区江北团结兵,又如何会有马匹?

不过其手中长弓,简直是神器,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射得也太远了吧?虽然射得远首先是因为这勇士巨力超群,但仅仅有巨力也不够,弓弦弓背,能扛得住这巨力的,做工必然有独到之处!

骑士慢慢打马过来,呆呆看着皇甫晖几人。

离得近了,皇甫晖却见这骑士眉清目秀,看起来年纪甚小,不过暴雨之下,衣衫湿透,隐隐显出健硕的身材,整个人又好似一柄出鞘利剑,气势迫人,只是,仔细看去,皇甫晖又微微一怔,这骑士眼神痴痴呆呆的,好似魂游天外一般。

“你是何方团练?姓甚名谁?”皇甫晖大声问。

“我,我是谁?”骑士皱眉好似陷入了深思,好一会儿,摇摇头,“我,我好像叫做陆宁。”

“你是何方人氏?”皇甫晖又问。

那骑士更是蹙眉,下意识道:“我是中国人。”又摇头,“不,不,我应该是海州东海人!”

本来满腔激动的皇甫晖,立时心就哇凉哇凉的,还以为遇到了不世出的彪悍勇卒,怎么,看起来,这脑子不太好使啊?

“我去也,要抗周兵,抗周兵!”那骑士突然打马,骏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出,向那退却的周兵队伍中追去。

留下了皇甫晖几人傻愣愣站在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皇甫晖激灵一下,猛地喊道:“你们立刻给我四处传唱!郭荣中箭身亡!”

郭荣肯定是中箭了,而且,伤势应该不轻,或许,这会是这场战事的转机!

而不久后,当皇甫晖得到确实消息,郭荣真的中箭身亡后,他仰天大笑,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渴望,那少年骑士,简直就是一个人逆转了这场战争,其勇武,怕是传说中楚霸王也不过如此!

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

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周主郭荣亲征寿州,中流矢而亡。

周军遂从寿州撤军。

郭荣第四子刚刚三岁的幼主郭宗训即位,使相李重进和军中后起殿前都虞侯赵匡胤等将领不睦,党争遂起。

加之北汉国主刘崇闻听郭荣死讯,和契丹联军南侵攻击周北境,其悍将号称“杨无敌”的杨业数次大捷,声名鹊起。

周兵北上抗敌,南侵唐之举,作罢。

第一章 国主在此

浑浑噩噩了几个月,陆宁终于想通了。

他穿越了。

现今的年代,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

地点,海州东海县,也就是后世的连云港一带。

身份,佃农。

这几个月,他被征召为团结兵抗周,刚刚得胜归农,和周兵厮杀的记忆他模模糊糊的有一些,好似自己杀了些周兵,救了些人,但都是混混沌沌状态中下意识而为,却是记不太清楚了。

穿越就穿越吧,本来的生活就太枯燥无味,换一种生活方式也不错。

可是,穿越到一个乱世,好像就不怎么美妙了。

在偶尔清醒过来的时间,陆宁很苦恼。

以前,陆宁只会让他的敌人苦恼,代号“黎明”的他,是华夏历史上,最成功的特工之一。

不过以前的一切,陆宁只想忘掉。

苦行僧一样没有七情六yu的生活,和无边无际的血雨腥风。

他已经感到厌烦。

看小说影视里的主角,各个都是想毁天灭地,陆宁,曾经毁天灭地,摧毁过卫星破坏过核装置,但是,他的梦想,却是安安静静的生活。

做个农民也不错,被雷劈前,我正拨弄自己小院里的那几亩地呢。

陆宁又有些高兴起来,从某种角度,自己好像梦想成真了。

脑子里闹哄哄的,前世今生,好像两个人在吵架。

陆宁就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发神经了,前两天,刚刚发神经来着。

不去想,不去想了!

陆宁四处打量着,分散注意力,就要找到新的兴趣点。

南唐,南唐?

最著名的就是那擅长写词赋擅长书法绘画,才华横溢的南唐后主。

还有他的两个皇后。

大周后,以及传闻被赵光义强行霸占的小周后了。

不过现在的年代,大周后应该刚刚嫁给还未登位的南唐后主,小周后也就五六岁。

不知道,在这位后主统治下,自己这农民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光景。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是那么的明媚。

哦?我跪着呢?

陆宁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跪坐着,而旁侧,恭恭敬敬跪坐的慈祥妇人,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老妈李氏,她正向主家求肯,求主家宽限今年的米粮。

正前面,是很简陋的软榻,榻上坐着的,就是自己主家的主母,本县县令刘志才新续弦的夫人。

主家?县令夫人?那就是官太太了!

陆宁正想抬头看看,主母长什么模样,对古人,还是传说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夫人,他很好奇。

后脖颈被轻轻一拍,李氏威严的目光看过来,那意思好像就是在说:“别发神经!”

脖颈上要被拍巴掌,陆宁下意识就想隔开,随之想到,啊,这是这个世界我的老妈,本来条件反射似弹起的胳膊,猛地往回一收,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

不过,被老妈打的感觉,真好!

前世,我可是没亲人没朋友的天煞孤星!

想起可怜的前世生活,陆宁就觉得自己惨兮兮的。

这种感觉,是今生的自己,在怜悯前世的自己。

今生的自己,贫穷,甚至傻呆呆过了十几年,搞来一斗米,能吃上几顿饱饭,就乐得屁颠屁颠的,十几斤米,还是糙米?至于吗?

而且,今生的自己,体弱多病,是有名的痨病鬼。

可是,今生的自己,好像就是比前世的自己更幸福,也更能感觉到什么是幸福。

陆宁轻轻摇摇头,渐渐的,两个自己,好像正在融为一体。

老妈不让抬头,陆宁还是忍不住,偷偷向前瞄。

前方嫩嫩的荷绿叶裙裾下,是若隐若现的粉色小绣花鞋,陆宁的心不禁跳了一跳,这就是古代的大家闺秀,贵夫人啊!

残缺的记忆一点点融合,陆宁也渐渐明白了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的处境。

父亲早亡,两个姐姐已经嫁人,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是县令刘家的佃农,除了贫困,就是贫困。

家里本来就几亩薄田,父亲去世后,自己不事劳作,这些田产都被变卖了。

现今母亲,更要跪着求肯,希望能把今年的租子,明年补齐。

唉,陆宁心里叹口气,真想将老妈拉起来,几斗米而已,自己怎么还想不到个办法?

自己要在这个世界,给老妈养老,吃饱喝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不过,好像自己穿越来的这个年代,可不是什么能安稳生活的年头。

乱世之中,达官贵人也好,黎民百姓也好,那真是不如一条太平犬。

自己虽然有信心,仗剑天涯,面对千军万马,也能护得老妈周全,带领亲朋们找一个能安稳生活的所在也不难。

但,怎么觉得,穿越到了古代,就是为了隐居?心里有点拧巴呢?

嗯,盘算盘算,离这个南唐灭亡还有二十多年,先走着瞧吧。

“陆家大娘,我寻来你家,不是为了钱粮一事……”前方榻上县令夫人甘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却是极为娇柔动听,轻嫩无比。

陆宁脑海,突然就闪现出一个画面,却是一条挥之不去的曼妙身影,高高在云巅,隐隐可见那艳光四射的丽容,额头火焰似的鲜红花钿,端庄圣洁,又妩媚无比,好似云雾中的观世音菩萨,有闭月羞花之美,又神圣不可侵犯。

陆宁不由心中苦笑,原来,自己还对她极为仰慕,都不能说为仰慕了,却是甘心做她足下的一滩泥那种心情,这无比崇高的女神,是那么的高不可攀,就好似仙女一样,那隐隐约约的亵渎之心,竟然有犯罪的感觉,想来,这是少年怀春的心思吧?

或者,更通俗的说,自己就是这甘氏的一条舔狗啊!而且,是胆子特别小的舔狗,藏在心里,平时别说和女神说话,就是看都不敢看女神一眼。

话说回来啊,这甘夫人,如果在自己那个世界,那肯定也是粉丝数千万,舔狗多如牛毛的超级流量担当啊。

这种活色生香真正的古典美娇娘气质,根本不是后世那些大明星能靠后天培养培养出来的

记忆中,母亲农闲时会在刘家做女佣,在这位甘夫人身边做活,甘夫人对她倒是挺好,也来过自己家几次。

至于她不怎么避讳自己,自然是因为,自己太过低微,虽然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可是,总不会避忌一个毫不起眼的土疙瘩。

突然,陆宁觉得有些刺骨的冷,忙蜷紧了衣服。

老妈李氏的目光,立刻关切的看过来,目光里,有深深的忧色。

“夫人,夫人……”外面匆匆的脚步声,却是一名清秀小丫鬟匆匆跑进来,她俏脸惶急,急急的道:“明府,明府遭灾了!”

明府,就是对县令刘志才的尊称。

甘氏俏脸变色,猛地站起便向外走,小丫鬟跟在她身侧,急急的说着,“明府没能打通关节免罪,被打入大牢了,听说,有位都护公保举了一名立功健儿接替明府,都说这位健儿救过都护公的命,又杀退周兵立了大功,为了犒劳他,明府之家眷奴役,都要发于他为奴呢?!”

甘氏身子猛地一颤,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小丫鬟急急的扶住她,却还在急急的说,“夫人,你快想办法啊,钦使和抄家的差役已经出了海州城,比马五郎的快马慢不了几步,怕眼看就要到了!”

甘夫人却早已经娇喘起来,显然,这种大事,她又哪里拿得主意?听说家产要被抄没,她和一众家眷仆役都被发配为奴,她却是摇摇yu坠,腿都软了,在那小丫鬟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刘家遭难了!主母可怎么办?”李氏隐隐听了个音,听得对自己甚好的主母落难,心下难受,不由得抹泪。

记忆的残片此时已经渐渐融合完毕,陆宁思及前因后果,便明白,周兵南侵,这东海县靠近北境,听得战事不利,刘志才已经做好投降的准备,甚至已经命人改换城头旗帜。

但不知道为什么战事会发生逆转,周兵败退,这刘志才自然被秋后算账。

也不仅仅刘志才,本县官员,几乎被一勺烩。

不过,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啊?

虽然对这段历史的细节不是那么清楚,但后周征伐南唐,明明没有败过吧?

南唐后主还未登基时双方爆发了几年战争,不是以南唐割让江北所有土地结束的吗?

唉,难道是我记错了?

不过,甘夫人要被发配给谁家做奴了?

陆宁有些无语,可是,今生记忆里虽然对这位甘夫人有着那么些眷恋,有着那么些想亵渎的罪恶感,但毕竟这些记忆处于弱势,并不主导。

陆宁也没有持三尺剑杀散群丑去救她出水深火热的冲动,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可惜。

“陆家娘子,在家吗?”外面有人喊,进院的,却是一个干瘪老太太,看她三角眼,便不是善茬,正是街坊刘婆。

李氏见到她进院,脸色立时为之一变,好似,怕极了她。

陆宁看得出,和对甘夫人的尊敬不同,老妈是真的怕这个刘婆。

“阿娘?我们欠她多少银钱?”陆宁记忆里,隐隐记得,这刘婆是自己家的大债主,每次来,都会搅得自己家愁云惨雾。

“不多不多,七斗米而已!”刘婆年纪不小,耳朵却不背,还在屋外呢,就听到了。

“刘婆婆,宁儿刚回来不几日……”李氏泫泪yu滴,本就软弱没有气势的她,偏偏又不在理,又如何是一向尖酸刻薄的刘婆的对手?

刘婆冷哼着,“当了几天大头兵,很了不得吗?没有暴尸荒野,算他运气!但这不能成赖账的由头吧?”

李氏羞愧,只是垂首抹泪。

陆宁微微蹙眉。

刘婆却已经冷笑着看向他:“大郎,你一向不事劳作,家里的田都被变卖了,难道这时候装不晓得吗?你娘亲当初为了给你娶亲订亲,陆陆续续从我家,借了七斗米,虽然亲事没成,这米就想不还了吗?”

“婆婆,请你容妾身一段时日……”李氏最见不得儿子受窘,丈夫早亡,儿子就是自己的一切,为了儿子,什么都可以付出。

刘婆冷哼一声,“我可宽了你多少时日了?陆家娘子,你可别昧着良心做事!”

她这话一出口,李氏立时脸通红,又是在儿子面前,做母亲的被人如此羞辱,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打量着刘婆,陆宁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可能刘婆运气不错,外面突然传来人声,要不然,以陆宁记忆刚刚融合还有点后遗症的状态,说不定她就被陆宁一把拎着扔出去。

外面有人喊:“喜报!喜报!东海县永宁坊的陆宁,是在这里吧!”

李氏和刘婆都是一怔,刘婆冷笑,“又是谁家来讨债,逗你们娘俩玩呢?”

却见从外面,走进来几名皂衣差役,走在最前面的,却是一名配银銙戴贤冠的官员,其两鬓微微发白,但神光炯炯,看来颇有威严。

那喊着喜报的是差役,此时这官员微笑道:“陆宁,还有老夫人,快出来,有敕旨到!”

陆宁莫名其妙的走出来,心说这些古人,总不会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特殊人才,所以来招揽吧?

微微躬身,虽然不知道唐代的礼节接圣旨要不要跪下,但除了老妈,陆宁并不想对任何人行跪拜礼。

微风吹来。

有些冷,令陆宁不得不又将衣裳拉紧,更哆嗦了一下。

“你就是陆宁?”官员上下打量着陆宁,见陆宁点头,既不跪下,也不招呼母亲出来,怔了下后随即苦笑,果然,是有癔症,而且,是他没错了,一副瘦弱无比痨病鬼的样子,一阵风吹来,好似就能把他冻死。

怪不得立此大功,此次封赏更是史无前例,但是,却没将他招入中枢引为栋梁。

不过,这封赏,也太夸张了些,从唐代开国,还没有如汉晋之制封国的呢,这少年郎,算是令本朝恢复了晋隋前制,创造了历史呢。

官员心中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展开手中绢册,唱道:“门下!周逆南侵,贼往来千里,涂炭诸州,诸管会兵讨之,有海州东海县永宁坊健儿陆宁,前后克捷非一,诛射伪主郭荣……”

文绉绉的堆垒辞藻,陆宁听他喊令喻时便躬身静听,只听得大概意思便是夸自己浴血疆场,立了战功。

不过,什么射杀郭荣?

陆宁猛地一呆。

隐隐的,有了印象,好似,自己记忆正融合的浑浑噩噩中,还是前世的习惯,接到了任务就去执行,这次的任务,是对抗周军……

自己,还在寿州铁匠铺自己打造了一副弓箭,前世,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亲手制造冷兵器和远古火器,这次却是派上了用场。

可是,射杀郭荣?

这玩笑可开大了!

郭荣就是后世说的柴荣啊,那个执掌周国时灭国无数打下北宋根基的狠人。

不过后来他病故,儿子幼小,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位,迫使他儿子改回柴姓。

宋修史,也就都将郭荣称为柴荣,因为柴荣是周太祖郭威继子,周太祖姓郭,篡改史书将郭荣改为柴荣,隐隐的意思,就是柴荣同样得国不正,走曲线道路,洗白赵匡胤陈桥兵变。

反正柴荣也好,郭荣也罢,都是这个时代一条牛的不能再牛的大牛!

而现在,自己把这个狠人一箭射死了?!

这,这。

蝴蝶扇动的翅膀,会引起这个世界的变化,怕是山呼海啸了!

陆宁有些懵。

好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把这个世界的历史给彻底转向了……

那边钦使又啰啰嗦嗦一堆,是圣天子和中书省一堆要给自己封赏的理由。

到得最后,官员声音更是抑扬顿挫,“封陆宁,东海县公!开东海国府!母李氏,封东海郡夫人!不日表具上,得崇恩!”

陆宁呆了呆,没太听明白敕旨的意思。

那官员笑呵呵将敕旨交到陆宁手上,换上一脸的尊重,躬身拱手道:“第下,恭喜了!某是中书舍人,姓乔。”

官员叫乔匡舜,是比较闻名的文学大家,当然,陆宁听着全无反应。

乔舍人身后,转过一名官员,对陆宁微微躬身,“第下,某是海州别驾李景爻,就由下官为第下解释敕旨之内容。”

乔舍人心里有些无语,心说这封赏可说是皇恩浩荡了,但这位东海公果然是脑子糊涂,怪不得皇太弟都召见他了,最后,还是没将他召入门下。

而且,他生得虽然俊美,但体格也太差了,一阵风来都能冻死一般,果然射死郭荣只是运气好,是本朝受上天庇护而已。

不过封赏,也没辱没他的功劳,史无前例,而且,实际上有违前制。

也怪不得,敕旨压了好久才下来,自然是圣天子和几位重臣商议了好久。

另一边,听李景爻解释着,陆宁也微微发怔。

这敕旨的意思,竟然是唐主将这东海县作为封国赏赐给了自己。

就如同汉晋南北朝时期一般,开府的县公,自己从此就是这东海国的国主。

开府后,自己按照规制,可以设一名相,为七品官员,还有八品的卿称为郎中令一人,两名侍郎等等等等,总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九品以上官员编制有十几人。

这种封国,除了没有铸造钱币以及外交的权力,其余的规制,就真是自己是国主统治一般,包括赋税,包括武备等等。

而自己这县公的封爵,是从二品,母亲的诰命,母凭子贵,郡夫人,也是从二品。

这样的话,乔舍人这个正五品上和李景爻这个正五品下,自然都要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只是他们不是自己的直属下级,都有些矜持,所以自称“某”,但后来,李景爻还是软了骨头,最后用“下官”自称。

射杀了郭荣,捞了个封国的国主?

陆宁心里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历史的车轮,被自己搅和的全乱套了。

不过,原来那刘家产业,是查抄留给自己的,甘夫人等家眷,发给自己做奴了,那丫鬟小翠,一知半解,想来是没听明白消息。

自己听了敕旨,都还不清不楚的呢。

陆宁胡思乱想着,李景爻给陆宁解释的同时,心中却是有着惊涛骇浪,从大唐立国起,封国已经成了禁忌,当然,本朝虽然自称继承唐之正统,但和其余列国一样,一切的一切,并不是都沿袭唐制。

皇太弟、燕王等就都有封国,只不过他们都是皇族子弟。

而且这少年立下的功劳,这赏赐也说得过去,就如过去所说,他立下的,真的是该裂土封侯的功劳嘛。

虽然,看他痨病鬼的样子,只是走了狗屎运……

另一侧站着略有些矜持的乔舍人,却是心中琢磨,圣天子封陆宁东海国主,除了觉得他有癔症,难以进中枢,所以赏给他一场大富贵外。

深层次的考虑,又何尝不是希翼他能守土?

东海县及北面怀仁县靠近周国边境,周兵南下的话,虽然肯定是攻略寿州等重镇,但这东海就如同凸出的一个楔子,圣天子怕也希望这个有癔症的少年,能在危难之时,再创造什么奇迹吧?

虽然,这希望也不大。

看着陆宁拉紧衣裳微微颤抖很冷的样子。

乔舍人不由摇了摇头,赏赐给东海公的各种金银珠宝里,圣上还专门赏下了一件狐裘,开始自己还奇怪,现在才明白了。

乔舍人苦笑不已。

“好了,我明白了,多谢李别驾!”陆宁笑着打断了李景爻唠唠叨叨的讲解。

李景爻笑道:“第下,此外还有刘家查抄的财产家奴,州府派出的司法参军王吉正在清查,还请第下派员监督!”

李景爻说着话,心里却是啧啧羡慕,听说那刘县令续弦的小娘子,极为美貌,还有两个美妾,各个倾国倾城,整个海州城都知道刘县令这两年物色的三个绝色you物毫不逊色于大内,眼下,可便宜这位昔日小农夫,现今的小国主了。

……

乔舍人宣令喻,躲在厢房的李氏和刘婆都听得清楚,李氏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半晌做不得声,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那病秧子似的儿子,怎么就会立了军功授了官衔,而且,他还年幼啊,才十六岁啊,怎么就做大官了?

自己好像还被封诰命了。

后面那些差役手里捧的盘子,好像就是各种赏赐,头冠、服饰等等。

这,这从何说起?

至于儿子到底是什么官,她也没听太明白。

刘婆却是满心的懵逼,她耳朵灵,所以李景爻给陆宁解释的话语她都听得极为清晰。

陆大郎?被封国了,那好像是老辈子才有的东西,以后这里,就是东海国?

我们这些黎民百姓,都是陆大郎的子民了?

陆大郎,是我们的国主?

她简直要吐血了。

莫说国主之类的,就是原本县里的胥吏,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惹啊?

刘婆儿子也在县衙听差,平日那些胥吏老爷们,对她儿子便是又打又骂,她还曾经挨过那刘佐史一个大耳光,而现在,别说刘佐史这样的大老爷,就是比他高一百级的,给那陆大郎提鞋都不配啊!

李氏,母凭子贵,成了二品诰命了?

突然,她咧嘴嘿嘿干笑起来,声音却是极低,免得惊扰了院中正在叙话的几位官老爷。

“老夫人唉!我刘婆真是,你,你可莫恼小奴!”刘婆谄笑着,心里却是直要吐血,早知道这痨病鬼,不,早知道那陆小郎君有今日,自己那几斗米,又算的了什么?早早双手奉上,今日又何必现在胆突突的后怕呢,本来是善缘,却不知道,会不会招来什么弥天大祸。

这?刘婆想着,便觉得手脚冰凉,前途一片昏暗,直想时光倒流,才能好好巴结面前这位已经贵为诰命夫人的李夫人。

而另一边,突然听得陆宁唤阿娘,他要出去。

原来,海州官差分了两路,一路陪乔舍人来宣敕旨,一路去刘家抄家,乔舍人却是请陆宁同去,毕竟抄没的家产,奴仆田契之类的,都是属于这位小国主的。

李氏答应了一声,也没敢出屋,她到现在还晕晕乎乎,混不知所以。

刘婆同样痴痴呆呆,两人心情不同,却又都怀着心事,良久良久,都没有动弹。

第二章 杀神

阡陌之中,陆宁慢慢的踱步,正即将秋收,黍米准备入库,田间地头绿油油金黄黄一块一块的庄稼地,这里是县郊,都是比较好的田地,以稻田居多。

东海是平原之地,河流也多,一眼望去,风吹草低,秋高气爽之时,远方碧空白云,一条银带蜿蜒贯入南湖。

东海县城,以前曾经被称为郁州,县城南有东海山,临海处是天然良港,从扬州去日韩的商船,偶尔会在这里停泊补给。

刚才陆宁本来想去刘府转一圈,但到了刘府外面,就听里面哭嚎震天,正是抄家进行时,鸡飞狗跳。

陆宁不太想看这等凄惨画面,好像自己多欺负人一样。所以辞别乔舍人,说来县郊刘家的田庄转转。

刘志才在此经营多年,是本县第一豪强,就说田地,县郊近邻明湖的上好良田,刘家就有上千亩。

东海县开府筑城极早,要追涉到汉代,整个海州,人口十几万,东海县就有数万,在现在这个年代,人口算是稠密了。

而本县最好的良田便是环绕明湖的这一片了,有水源,好灌溉,自为良田,只是这些良田,这些年都被刘家兼并,在明湖之畔,刘志才更大兴土木修了别苑,不过现今别苑中,自然也是愁云惨雾,陆宁便没过去,只是远远的在田陌中踱步。

一阵轻风吹来。

陆宁伸了个懒腰,看来穿越后遗症没有了,这怕风怕冷的感应已经没了。

不过,唐主赏赐下的狐裘,自己以后一些场合还是要穿,好似金陵有权贵人物召见过自己,自己这病怏怏的形象,还是要维持。

乱世,低调为好,低调为好。

先观察观察这个世界,再做打算。

正思忖间,却听身后脚步声响,有人呼唤:“大郎?”

陆宁回头,却见土丘后匆匆走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尖嘴猴腮汉子,是明湖村村正尤老三,喊陆宁的,是一个憨厚的汉子,也是明湖村的佃户,小名阿牛,平素对陆宁甚是亲厚,是陆宁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这个明湖村,住的都是刘家庄园的佃农,有三四十户人家,聚居在一起,成为村落。

尤老三就是其中一家佃户,不过他有个胞妹生得极为美貌被刘志才相中纳为妾侍,尤老三鸡犬升天,被举为佃户村落的村正,主要便是帮刘家收租。

陆家破落,也不得不佃刘家田地来种,所以陆宁和尤老三倒也打过几次交道。

陆宁琢磨着也苦笑,正是因为破落户不多见,自己也算属于特殊人物,经常被其他佃农背后指指点点,也就比较惹眼,不然尤老三未必认识自己。

见到陆宁转身,自己没认错人,阿牛走上两步,有些急切的说:“大郎,听说你归农,我早想去看你,但一直不得空……是了,秋收后我家里有了些米粮,你先拿去给刘婆,暂时缓上一缓?”

陆宁心里一怔,更暖暖的,实则阿牛去了租子,剩下的米粮能维系一家五口的口粮就不错了,阿牛早婚,有一子二女,其妻王氏精明强悍,是有名的母老虎,阿牛把家里口粮匀给自己去还债,那王氏还不吃了他?

陆宁还没说话,尤老三已经不耐烦的道:“现今什么当口了?还在此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陆大,你快些走,不要在这里碍事!”他脸色很不好看,有些惶急之色。

陆宁知道,刘志才垮台,尤老三现今自也如丧家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自己碍事,很是有些莫名其妙。

又见阿牛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给自己使眼色。

“啊,来了来了!”尤老三喊了声。

却见沟壑另一边,两旁野草丛生的阡陌小路中,有个人影正向这边移动,尤老三便快步跑,迎了上去,阿牛对陆宁使个眼色,“大郎,你先回!”他也跟了上去。

陆宁却是正闲得无聊,便也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后面。

对这个世界,他很好奇,还在探索中。

今生的记忆,有些比较模糊,可能是因为今生的自己,有时候痴痴呆呆的吧。

来人却是个妇人,连滚带爬的和尤老三在田间沟壑中汇合,她便哀哭起来,“三哥,我好命苦啊?!”凄凄惨惨的哭个不停,声音却是异常娇媚动听,哭音更颇有些勾魂夺魄。

陆宁站在沟壕上,不由哑然失笑,那妇人手中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裹,下沟壑时摔了一跤,包裹摔得松散,露出里面好大一块“金锭”,当然,现今所谓金锭,实则是黄铜,但看起来,怕也有二三十斤,真亏这妇人是怎么背着跑过来的。

这妇人,不消说,自然是刘志才的小妾尤五娘了,刘志才遭难,她这是要夹带私逃,从别苑里偷出这般重的“宝物”。

陆宁以前没见过尤五娘,但这个you物的艳名却是如雷贯耳了。

平素佃农们在田间劳作,吹牛打屁时,说些荤素笑话又借以讽刺收租甚重的“刘扒皮”,他们不敢用威仪无比的正室夫人甘氏,倒是这尤五娘倒霉,时常成为佃农们YY的对象。

在那些荤素笑话中,陆宁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则,说尤五娘腰肢太细太软,刘明府便是试也不敢试,怕折了这位美娇娘的腰;又说刘明府鰥居了数年,这两年突然娶妻纳妾成瘾,其实是老而无用,刻意掩饰而已,那尤五娘耐不住寂寞,早已红杏出墙。

不过此时看着沟壑中,灰头土脑满身泥土的这妇人,陆宁不觉好笑,真不知道看起来纤弱无比的她,是怎么将这铜块偷出来的,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古人诚不欺我!

咦,不对?陆宁突然省起,这妇人夹带私逃,现今,可不是等于偷的自己东西么?

“五妹啊,我,我还是有些怕,要不然,要不然你,你还是回去吧!”沟壑里,尤老三搓着手,看起来,早和妹妹说好的,是以来接应,但事到临头,又骇怕起来。

正哭哭啼啼的妇人立时便止了哭声,伸手拂额头乱发到两鬓,立时露出一张如花美靥,一双凤目,水汪汪更是勾魂夺魄,“三哥,你可对得起我?!你我从江南流落至此,相依为命,为了你,我屈身那没卵的糟老头守活寡,天可怜见,那糟老头子有此一灾,我只是个没名没分的闲杂,为甚要为那糟老头子陪葬?你舍不得产业,我便自己逃命,我就不信天大地大,没我尤五儿的容身之所!”

尤老三看起来极怕妹妹,被这妹妹一套说辞数落下来,脸有愧色,嚅嗫道:“不是,话不是,不是这样说……”

“兀那少年郎?!有何可看?给我滚下来!”尤五娘抬头间,却是看到了陆宁,更瞪了尤老三一眼,“带这许多农汉来,三哥你是怕我逃不掉么?故意带许多眼线来,我逃走后,他们还不到处传啊?!”

“啊,不是,我就带了阿牛一个人来,他力气大,又憨厚老实,可以帮妹妹你搬抬细软送你一程,这,这陆大不是我喊来的……”尤老三急急的解释。

陆宁无可无不可的跳下沟渠,也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办,当看不到,任由她们兄妹离开?倒也无妨,本就和自己没关系,自己更不想做什么土豪恶霸,那铜块,铸钱的话,也不过几贯铜钱,送她们做盘缠也无甚么所谓。

“小孩儿!长得倒挺俊俏!可惜是个病秧子!”打量着陆宁,尤五娘随之冷哼一声,“今日之事,你权当没见过,若多嘴泄露半句,我剜了你的眼睛!”

陆宁无语,其实这尤五娘,也不过十四五岁,不过是妩媚天性,少年早熟而已,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的女子,法定十五岁可成亲,但妾侍却是十一二的所在多有。

而自己这个世界的年纪是十六不假,但前世今生,自己倒觉得,自己的心理年纪,做这个尤五娘的爷爷都可以了,却被她喊一声“小孩儿”。

不过,自己脸色是有些苍白,看起来生病了一样,只能慢慢将养了。

胡思乱想着,陆宁摊摊手,说:“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尤五娘满意的颔螓首,心说这些庄稼汉,小农蛮,各个胆小如鼠没丁点见识,吓一吓便吓破了胆。

就在这时,却听沟渠上,有人嘿嘿一笑,“这不是尤老三和尤五娘么?你兄妹这是要远行吗?”

尤老三和尤五娘抬首看去,脸色立刻都变了,变得很难看。

沟壑上,站着一个冬瓜似的矮胖子,此时笑眯眯的一脸不怀好意,正是本县司法佐刘汉常,他左右两名差役,都配腰刀,却是两名执刀。

本县官员被一勺烩,这些胥吏现在就是县里的大王小王。

刘汉常这个司法佐,对底层百姓来说类似后世公安局长等等权责,但对于县里几个大佬来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毕竟只是胥吏,从官方来说,完全不似后世公安局长的地位。

以前这位刘佐史紧随刘志才脚步,时常进出刘府和别苑,和尤氏兄妹极为相熟,以往也曾经大拍尤老三马屁。

只是眼下,遇到这位刘佐史,却是大大的不妙了。

尤老三和尤五娘都知道这一点,脸色都是巨变。

刘汉常看着沟壑中众人,心中暗喜,正愁对新明府没见面礼呢,眼下却是帮新明府抓到了要夹带私逃的女奴和佃户,正是大大的一桩功劳。

刘汉常也并不清楚敕令的内容,只是打听到好像任命了一个新县令,原本是个农人,叫陆宁,抗周立了功。

对即将赴任的新任县令,刘汉常自然最为热心,也不等明日和新县令在官衙中相见,却是早早的就四处扫听。

从刘府抄家的州府差役嘴里,听说新县令来看刘家庄园田地,心里暗笑这新县令果然是农人,太过猴急,眼巴巴就跑来看他的田产,怕到不了他手上吗?

不过刘汉常也不敢怠慢,急急的领了两名执刀,来明湖良田这边寻找这位新任陆明府,只是千亩良田,又土丘沟壑,溪弯水洼,一时没寻到新明府,但却不想,抓到了几个密谋和刘家美妾夹带私逃的佃农,刘汉常喜出望外,这天上,可不落下馅饼了么?

“来来来,都上来都上来!”刘汉常笑着对几人招手。

尤氏兄妹无奈,只好手足并用,抓着野草,爬上沟壑,陆宁和阿牛跟在后面。

看着尤五娘纤纤玉手抓着野草攀爬的曼妙身影,刘汉常心中便是一热,虽然这位美娇娘为了出逃方便不似平日华丽盛装,仅仅穿了青裙,但却掩不住她诱人身姿,那高song那紧翘都一览无遗.

对上官的这位美妾,刘汉常平素夜深之时,又何尝不是有诸多幻想?那甘氏夫人或许容貌更美,但若说勾起男人yu火,令人更会想入非非幻想如何侵犯,毫无疑问,就是面前这个娇媚入骨的you物了。

“佐史公,明府以前对你不薄,便放过妾如何?”尤五娘虽然心中慌乱,却盈盈下拜,想以情动之。

第一次被这美人如此软语哀求,刘汉常心都酥了,却是猛地一瞪眼睛,“大胆!刘志才罪深孽重,你不思悔过,却仍对那罪人尊崇有之,还称呼他明府?!”

“还有,你妄图抗拒上谕潜逃他乡,可知罪?!”喝声中,刘汉常眼见这美娇娘花容失色,在自己威风下颤栗,心中畅快更是难言。

尤五娘咬了咬红唇,默然不语。

刘汉常上下盯着她诱人身姿,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她,这美娇娘却只能忍受,刘汉常就觉得心里那股邪火越来越旺,随之咳嗽了一声,“不过吗,念在你年少糊涂,此事倒也不是不可圆转!”

尤五娘被这矮冬瓜盯得一阵阵犯恶心,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娇滴滴说:“那,那,要如何圆转?”

刘汉常胖嘟嘟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笑意,舔了舔嘴唇,突然看向一个方向,说:“咦,那不是新任陆明府吗?来来,你我去和陆明府相见,一切由陆明府发落!”他所指的方向是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

尤老三和阿牛都呆呆的看过去,心说原来新任明府在树林中。

两名执刀对望,也有些犹疑的看向小树林,心说寻了半天,原来新明府在树林中歇息吗?

尤五娘却是咬紧了红唇,轻轻摇头,“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若不然,请明府来这边叙话吧!”

陆宁本来正在观察着这些人,毕竟,里面有自己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下属,借着这个机会,对他们多一些了解,今生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理解,对人性的认识,怕不太靠谱。

听刘汉常言语,陆宁原本有些奇怪,这刘汉常认错了人么?转眼看去,他感官敏锐,却看不到小树林中有人。

又听尤五娘的话,陆宁便明白了刘汉常的意图,不由得看了尤五娘一眼,心说这女孩子倒是冰雪聪明。

陆宁倒不是愚钝,人心之险恶,他前世都见得腻了,但他对男女之事并不敏感,一时没想到那方面去而已。

此时心中便有些恼火,刘汉常这厮,胆子也太大了吧,抄家乱局中,你来寻上司,本是献殷勤来的,怎么会冒出这些荒唐的念头?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简直是精虫上头。

其实刘汉常胆子倒真没那么大,他本想带尤五娘到那密林中,稍稍轻薄一番寥慰心意,再吓唬这美娇娘一番。

这美娇娘本来就夹带私逃,吃了亏又敢说什么?自己又没真做什么,那新任陆明府只是个农家,虽然拼了军功,但想也知道是个头脑简单的莽汉,自己难道还拿捏不住吗?还说不定以后这东厅西厅是那新任明府掌印呢?还是自己的话更管用?

甚或,以后这新明府事事仰仗自己,自己真能和这美娇娘有些际遇呢。

却不想,这美娇娘,却是一口回绝,显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刘汉常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沉声道:“尤五娘!你可是不想我在明府面前为你圆转?!那就莫怪我了!你可想清楚,新明府只是农人,我帮你美言,可保你上青云,我若恶言,却能令你入地狱!”两名执刀,都是他的心腹,至于几个佃农,他更不放心上,这些话,自传不到新明府耳朵里。

尤五娘冷笑,“刘佐史,我倒是劝你,今日放我走的好,若不然,以我之美色,如你所说,一个农人,我必可令他专宠与我,到时候,刘佐史呀,到底谁上天堂,谁入地狱呢?!”

显然,她骨子里却是极为刚烈,此时却是豁出去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刘汉常脸色一滞,眼中渐渐露出了凶光,看了眼四周,荒荒阡陌,不见人踪,他冷冷的道:“那婆娘,时下我便可令你入地狱,你若再敢无礼,便试上一试,我就问你,去还是不去?!”

他怒火中烧,yu火却是更盛,那蹂躏面前这高傲美娇娘令其屈服的念头却是入魔了一般,却不仅仅是方才想小小轻薄一番了。

尤老三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心下一沉,看到刘汉常那凶狠目光,心知只怕这家伙并不仅仅是嘴上恐吓,忙赔笑道:“佐史公,小妹无礼,佐史公莫怪!”

刘汉常却不理她,盯着尤五娘俏脸,“我问你,去还是不去?!”

尤五娘却是咬着红唇,冷冷道:“不去!”

她绝不是什么忠烈巾帼,但话赶话到了现在,要拉下脸再去求这个恶心的矮冬瓜甚至说不得还要被他肆意羞辱,那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刘汉常就笑了,看了看身旁两个执刀,微微颔首,“好,好得很啊!”

“咳咳……”陆宁咳嗽了一声,觉得戏看得差不多了,对各人都有了些了解,再下去变成喋血大戏,却是不美,“刘佐史,尤五娘,我虽然是农人,可也没那么糊涂吧,你二位觉得是吃定了我,一个说县事将来你做主,另一个说专宠于你你话事,我倒觉得,不太可能呢?!”

其余众人都是一怔,陆宁这话虽然有些词句第一次听,可大体意思都听得清楚。

陆宁看着刘汉常微微一笑,“对,我叫陆宁,也就是你在找的陆宁!”

“你是陆宁?陆明府?!”刘汉常睁大眼睛,很懵圈很懵逼,心说这是什么事,这些人是故意演戏要我死么?可茫然看向尤家兄妹,却见尤家兄妹脸上,同样满是震惊。

又看这农家少年,生得甚是清秀,可年纪,太小了吧?糊弄老子玩呢?

“尤老三,你来说,他,他真是陆明府?!”刘汉常怒喝。

尤老三满脸的不知所以,心里更是晕晕的,陆大?陆明府?陆宁?对,陆大是叫做陆宁,但是,是陆明府么?这怎么可能?陆大才多大?还未及冠,怎么能做官呢?

尤五娘突然喝道:“不错,他就是陆明府,刘汉常,你刚才说了什么你可知道?还不跪下领罪?!”也不管这小孩儿是不是在胡吹大气,有了转机就要利用。

听尤五娘如此说,刘汉常犹疑难决,如果这农家少年是冒充县令,自己就这样被吓住,那可太丢人了。

可是,如果他真是新县令呢?

想想自己刚才说的一些话和刚刚要做的事,刘汉常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太也无礼!”陆宁有些不耐烦了。

说着话,他走上一步,突然到了一名执刀面前,那执刀一惊,想向后退,便觉腿一麻,不由自主噗通单膝跪倒,明晃晃钢刀出鞘,落在了陆宁手中。

“当”一声,另一名执刀下意识抽刀,却被陆宁刀背轻轻一碰,便觉得虎口巨震,手中钢刀脱手飞出,划个弧线,落到了几步外,“噗”一声插入浮土中。

执刀脸色大变,这,这是人吗?好大的力气,就好似,那轻轻一挥,便有金刚之力。

陆宁满意的点点头,被雷劈的好处就是,自己好似脱胎换骨,比前世还要硬朗许多。

明晃晃钢刀架在了刘汉常的脖颈旁,陆宁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握着利刃,淡淡道:“你这小吏,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杀你,如宰鸡耳!”

语气极为平淡,但冷森森杀意,好似从天而降!

还是农人装束,还是那病怏怏的秀气面容,可此刻,陆宁整个人,都如天兵出鞘,寒森森杀气似乎刺得众人骨子都隐隐作痛,尤老三退后几步,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那两名执刀,更是磕头如捣蒜,嘴里期期艾艾的,语不成声,自是在求肯性命。

尤五娘和其兄几乎同时拜倒,便是阿牛,面对这已经陌生无比好似杀神转世般的年少旧友,也早跪伏在地,动也不敢动。

直面陆宁之威的刘汉常,便觉耳鸣眼花,心脏跳的好似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嗷一声,向后瘫倒,却是晕了过去。

陆宁顺手一抛,手中钢刀“呜”一声,激射而出,竟在空气中传来风雷之声,猛地射入旁侧一棵古树中,刀直没至柄,那四人合抱之古树,却是剧烈抖动,树叶刷刷如雨而落,若不如此卸力,好似整棵树木也要随这激射之势飞出去一般。

威势难当!

场中众人更是骇得颤栗不已,不由自主用力磕头。

尤五娘便觉遍体冷汗身子冰凉,下身凉飕飕的,好似已经失禁,她不敢抬首,身子颤得厉害。

好一会儿,却听这少年郎轻轻叹口气,转过了身,那弥漫在空气中令众人颤栗的寒意渐渐消散,好似那一掷之威,化解了这杀神的杀意。

“都起来吧。”少年郎语气也甚为平和。

众人却不敢起身。

“尤五娘,你若要走,现今便走吧,那铜,那金锭,送你做盘缠!”

尤五娘吓了一跳,身下却是一热,这次却是千真万确的,再次失禁,她脸伏地,急急道:“奴,奴不敢……”

此时,尤五娘渐渐相信,面前的少年,就是新任明府,莫说明府了,就是这少年,现今说是当今天子,在这威势下,也由不得人不信。

陆宁本想说些不是怪罪她的话,但随之摇摇头,好似说了也白饶。

这个世界的人,和自己的前世,思维有着很大的不同。

又撇了眼昏厥在地的刘汉常,“你两个,抬他回去,请大夫医治,若不死,叫他自掌嘴一百!”

“是,是,是!”两个执刀连连磕头。

半晌之后,阿牛先说的话,“啊,大郎,明府走了……”

众人这才抬首,陆宁早已不见,阡陌之中,影踪皆无。

两个执刀抹着额头冷汗,一个去收了浮土中的钢刀,另一个到了古树之旁,只是苦笑,那也不用试了,自然拔不出,两人便一前一后抬着死猪一样的刘汉常,颤颤的走了。

“这,陆大怎么成了陆明府,我,我刚才好像呼喝他来着?”尤老三突然怪叫起来,思及方才对陆宁的呼喝,却是火烧了尾巴一般直转圈,“怎么办,怎么办?!”

尤五娘却是痴痴看着古树上好似凸起了一个树节的刀柄,喃喃道:“那有什么,我还说要挖了他的眼珠子呢!”

“是啊是啊,小妹,这可怎么办啊?”尤老三哭丧着脸,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咱们这些人的话,他又哪里会放在心上呢?”尤五娘轻轻摇头,俏脸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是啊,好像是……”尤老三猛地停下脚步,“他刚才啊,就跟杀神下凡一般,可把我吓尿了,我就感觉,他那威风,只怕皇帝老儿在他面前他都视作蝼蚁,又哪里会在乎咱们村野蛮夫的话?”说着话,尤老三连连点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自我安慰的甚好。

突然,他又舔着嘴唇,嘿嘿道:“妹子,哥哥可就指着你了,我怎么感觉,咱们要发达了,我看啊,明府公,哼哼,怕是要做经略公,都护公!”说着话又摇摇头,思及方才那寒意入骨的恐怖,他喃喃道:“经略节度,只怕,只怕他也看不上吧……”

挥去胡思乱想,尤老三干笑道:“妹子,你可遇到九世修来的福分了!我以后,可全指望你了!”

尤五娘摇摇头,走到了沟渠旁。

“啊,对,我先送你回去,阿牛,来……”尤老三本想喝令阿牛下沟渠拎包裹,随之想起什么,猛的住口,对着阿牛,露出了和善无比的笑容,“阿牛啊,我先送妹妹回别苑,回头,回头我寻你喝酒,咱兄弟好生唠唠。”

阿牛呆呆的,摇头,便跳下了沟渠,拎起包着铜锭的包裹,说:“我送村正和娘娘回别苑。”这些力气活,他自然觉得是他该做的,而且,这位五娘,现今又是自己兄弟的家奴,说不得以后就是自己兄弟的妾侍,送她回府,自己更该出力。

“唉,你看你,也好也好,咱送我妹子到地头,便去寻地方吃酒!”尤老三谄笑着。

一行三人,翻过沟壑,身影渐渐远去。

第三章 主为奴

红霞漫天时,陆宁来到了城中刘府,当然,现在该当改名陆府了,刘志才附庸风雅以诗经所取得堂舍“庶士居”匾额已经摘下,乔舍人曾笑孜孜说若第下为堂舍题名,寿州董别驾字写的相当不错,他可为明府求之。

刘府因为在东海城中,所以这个宅院只是中规中矩的大小,倒是明湖之畔的别苑,学江南庄园修得亭阁楼榭甚为华丽别致,在这东海城中的正宅,虽多次修缮,但终究不敢僭越,东海城中的普通百姓,按规制,宅院也有几亩方圆,刘府则占地近十亩,重重叠叠的三进院落,画廊雕柱,便是窗纸也都是上好油纸,上画飞鸟草虫,甚为精美。

坐在书房矮榻上,陆宁开始有些不习惯这些低矮的家俬,心说北方胡床之类的,高腿家具已经出现,等自己有时间,也动手做一些好似后世的桌子椅子。

可在软榻上坐着翻书,时间长了,陆宁却突然觉得,如果是休息就寝之类的,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倒也不错,不过会客见客,还是要高大桌椅在客厅摆着才方便。

书房中,铺地为席,墙角矮桌摆着各种书卷,陆宁翻看的,是乔舍人留下的账簿。

刘家财产有上好良田956亩,中田200亩,下田竟然高达3000亩。

其上田中田在城郊。

那3000亩下田,就都是北边黄川一带了。

当然,实际上现在全境赋税都由自己调配,刘家有多少田地,对自己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

往下看。

城中还有几家商铺,有质库,也就是当铺的雏形,还有米行、盐行、丝帛行等,倒是五花八门,垄断了东海城近半商品买卖。

却不想,这个刘志才,还真是本城第一大土豪。

再往下看,又有钱二百贯,细锦一百五十匹,绢三百匹,金银若干,米二百石,豆四十石,酒、糖、油等等若干。

刘家钱库、物库、粮库里肯定不是就这些积财,但这种明面上的财富,自然会有部分被充公抄入海州国库,所以留下的,看起来还挺整数的。

翻到最后,是奴役的数目,留给陆宁的,有男奴十三人,女奴十九人,看其名讳,原本刘氏女眷,被发为奴的有四人,一妻二妾,另一个却是一直寄居在刘志才府上的侄女,已经被刘志才过继为女,便也倒霉被贬为私婢,而刘志才的两个妾侍和几名婢女,都在别苑居住,正妻甘氏,倒是一直住在城中府邸。

陆宁心里轻轻叹口气,这个世界,创业难,守业更难,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甚至祸连家眷子孙。

从某种角度,这个刘志才,也挺可怜的。

至于刘志才的妻妾女眷,就更可怜。

在这种世界,如果不做到最大的那个,好像就不怎么保险。

放下帐薄,陆宁沉吟了会儿,看向书房门旁肃立的青衣小厮,说:“去请甘夫人来。”

青衣小厮陈九,是一名白直,也就是陆宁这个国主的官配奴役,今日刚刚跟随陆宁,可是抖擞着精神,希望得到这位国主第下的青睐。

东海县,被封国,眼前就是一国之主,在本国境内,国主第下有生杀大权,和皇帝的权势没什么两样。

服侍这位国主第下,跟以前服侍县令,感觉截然不同。

站在一旁,陈九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听陆宁吩咐,陈九微微一怔,甘氏被称为“夫人”?看来这位刘府的前主母,在国主心中地位不低。

青衣小厮应了声,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笑意,转身一溜烟去了。

陆宁又拿起本古书,百无聊赖的翻看,未及,便听脚步声响,甘氏轻柔声音响起:“甘贵儿见过东海公第下!”

甘氏垂螓首站在门旁,心情极为复杂。

她和一众女奴都被软禁在后院等待,正忐忑不安之时,陈九传话,国主第下召见,等她出来,那陈九便一阵恭喜,说起国主第下称呼她“夫人”,那自是看重夫人,看来夫人必然受不了甚么苦。

陈九以前也给刘志才做过白直,这话说得虽隐晦,却令甘氏羞愧无比,尤其面前又是以前的下人,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陌生男子之奴,就更令人羞惭,待得进了书房,那陈九便从外面带上了门,甘氏心中又是一跳。

榻上的,就是新来的国主么?想不到,新来的不是县令,而是本县被封国,却是来了位国主,在东海境内,这位国主权势就和皇帝一般无异,伴君如伴虎,不知道,他脾气怎么样?

“啊,你叫甘贵儿,名字很好听啊!甘贵儿,甘贵儿……”陆宁念叨了几声,却是觉得有些意思,以前,还真不知道甘夫人的名字。

被陌生男子呼喊自己的名字,此男子却是国主,更是自己的主家,而自己,本为宅中主母,现今却成为他人之奴,甘氏又羞又窘,俏脸通红,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虽说和刘志才没什么情谊,但不管如何,曾经是这个宅院的女主人,甘氏甚至想过,要不要以死守节,但是,终究还是希望,那些噩梦不要降临,苦些累些,但能如李氏那样,有人可以依靠,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便好。

和儿子相依为命,看似清贫,实则,自己可不知道多么羡慕她呢,真希望,现今是个契机,能令自己,也过上那样的生活。

她的儿子,虽然痴痴呆呆体弱多病,但李氏做起活来,对这个儿子总是满口夸赞,满满的自豪,那日子,可比自己有盼头多了。

自己也一直希望,她们母子平平安安的,所以经常赏赐李氏一些钱粮,只是,以后却再也帮不上她什么了。

想着,甘氏心里轻轻叹口气。

“你对我母亲甚好,放心吧,我不会难为你。”陆宁随口说着,心里也在想,实则细算算账,如果没有甘夫人这两年照顾,自己和母亲怕早饿死了。

自己一直不事劳作,将家里田地变卖一空后,已经山穷水尽,多亏母亲在甘氏身边帮佣,这才勉强温饱。

甘氏听到陆宁的话,微微一怔,杏眼不由偷偷瞥去,随之便呆住,螓首猛地抬起,没错,面前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可不,可不正是自己刚刚还思及的李氏之子?

是啊,国主陆宁,国主陆宁,李氏之子,可不正是叫陆宁吗?

甘氏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会是他?他一向体弱多病,小小年纪就被征募抗周,李氏险些哭瞎眼,只是自己却帮不上她,听得他平安归来,自己也替李氏松了口气。

今早本就是去看看这母子生活的,但是,他痴痴呆呆体弱多病,本以为九死一生,能平安归来已经是侥幸,怎么还会立了好大的军功,成了本县国主?

“甘夫人,来这边,我有事和你商量。”陆宁指了指面前书桌地席。

甘氏听他称呼自己“夫人”,显是对自己不失尊重,心下稍松,但也不敢僭越,低声说:“第下还是唤我的名字吧……”思及陈九那意味深长的笑意,心情更是复杂。

陆宁笑道:“都是一句称呼而已。”说着,指了指面前地席。

甘氏略一犹豫,微微屈膝下蹲,芊芊玉手扶着鞋帮,罗袜包裹的玉足从绣花鞋中褪出,又慢慢解开罗袜,淡绿裙裾下,隐隐露出诱人雪足,她这才走上席,聘婷而行,到了陆宁面前,跪坐下来。

陆宁开始一呆,随之便知道,这便是脱鞋之礼了,虽说这种礼节已经式微,但南来移民很多遵循旧时礼节,她又是自己奴婢,在书房之席位,自然便是罗袜都要褪掉了。

陆宁目光扫过,却见那绣花鞋上之罗袜,锦缎华丽,更绣有虫鸟,栩栩如生,不由奇道:“原来现今的袜子好漂亮啊!”确实,他第一次见到唐人的罗袜,却不想富贵人家的罗袜如此华美,自有些惊讶。

甘氏俏脸立时一红,微微有些愠意,垂首不说话。

陆宁随之知道自己有些孟浪,咳嗽一声,说道:“甘夫人,操持这个家,我很多不懂的,也没那耐心,所以,麻烦你暂时受累,帮我操持操持,我一会儿要去赴宴,招待钦使和海州来的别驾、参军,所以,家里的事麻烦你了,接我母亲便直接去别苑吧!”

“是,我知道了。”甘氏应着,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陆宁又想了想,说道:“为了你行事方便,我便给你个名份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内记室。”这是今世记忆里的词汇,本是指帮官员处理公文的婢女,而对甘夫人来说,自是帮着处理庄园事务。

甘氏默默点头。

“好,那你自便,我这就去赴宴。”说着话,陆宁站起身,甘氏手抬至额头,行肃拜礼恭送主家。

第四章 博彩 (上)

红霞满天,此时红楼之中,已经关门谢客,大堂内其它桌椅也都搬到了屋角,空荡荡的就留了一张桌台,坐着钦使、县里的显贵和来自海州的官家。

说起来,国主设宴,本来应该在府衙后宅,却不想这位小国主要来外面的酒肆,也太不合规矩。

钦使乔舍人、别驾李景爻、参军王吉,虽然心里都觉得这小国主,一点礼仪不懂,但自然没人说破。

不过三个人心思就有些不同了,王吉瞥着陆宁的眼神,隐隐的就有些轻蔑之意。

王吉在本地也有亲眷,本来此来,就想和这位小国主打声招呼,让小国主对自己亲眷多多照看。

但现在,王吉却心中只剩冷笑,农蛮就是农蛮,上不了台面,不过走了狗运罢了!

陆宁当然是前世的思维习惯,下馆子,自然找外面的饭店酒楼。

自己府里,厨子还都是刘志才的旧人,总得一切换了新貌再说。

刘汉常,脸肿的猪头一样,远远站着,欲哭无泪。

原来,不是县令,是国主,这,下道令喻,要自己的小命跟玩一样,完了,真的完了!

他的腿,打摆子似的,抖得厉害。

本县官员几乎被一网打尽,陆宁暂时又没有任命府官,所以,桌上坐的只有五人。

除了陆宁、钦使乔舍人、州别驾李景爻、州司法参军王吉之外,就是唯一一个没被治罪的本县经学博士马竼化。

不过马竼化这个老学究显然被县里的变动吓得不轻,山羊胡颤悠悠的,目光闪烁,做贼一般,不敢和众人对视。

红楼的店主是个土蛮妇人,肤色黝黑,嘴唇甚厚,眉目倒也姣好,加之土著装束,露出肚脐银珠,耳戴大大银环,别有一番野性风情。

在她斟酒之时,王吉就笑曰:“京师有胡姬献酒,东海有蛮妇布菜,聊以**,聊以**!只是黑白分明,美丑泾渭,哀呼,哀哉!”

众人都笑,那蛮妇知道王参军乃是嘲笑她,赔着笑,却更加小心伺候,土蛮在唐人眼里地位特别低,很多唐人都将他们当野兽看待。

李景爻却是微微蹙眉,桌上除了马博士,级别最低的就是这个王参军,七品官而已,也太轻狂了,不管从哪个角度,在本县国主面前,也不该如此孟浪,喧宾夺主了。

就不说宾主国主,单论品级的话,东海公是从二品上,比你这从七品下高了二十多级!

不过同为海州州官,李景爻知道王吉,背后有大靠山,在州衙就飞扬跋扈,便是刺史大人,也对他有些忌惮。

“第下,你物色的府官,人齐了之后,直接具表上奏就可,也不过是一个流程。”乔舍人对陆宁拱拱手,神态很是敬重。

李景爻心里点点头,不亏是在中枢混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功夫从来十足。

陆宁笑着点点头,说道:“明白。”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事。

大夏天刚过,裹着狐裘,却不觉得热,反而挺舒服的,也真是奇怪了。

却听乔舍人又道:“听闻第下有一张神弓,不知道是何人打磨?第下还有印象吗?”

陆宁眼神就微微一凝。

乔舍人也是受上官托付来问问。

听说这位东海公射杀周国国主并不仅仅是靠出其不意,也不仅仅因为他的箭术特别精湛,主要还是那把神弓射程特别远,其箭矢的箭簇,更是前所未见的精钢。

但战事之后,找到这位射杀周国国主的功臣时,他手中的弓箭已经不见。

而这位县公第下当时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也根本问不出什么。

现在金陵城的达官贵人阶层又流传一个说法,唐才是天命所归,周国国主是遭天谴,不过上天,假借了一个小团练的手而已。

这个传闻在京城特别流行,当然,乔舍人也明白,必然是有皇族在其中推波助澜而已。

当然,上天选定的这位诛杀周逆的功臣,大肆封赏也是必然的。

这才有裂土封国的违背唐制之封赏。

不过,对“上天”交给这位少年郎的神弓,京城里自还有达官贵人念念不忘。

乔舍人的上官,枢密使陈觉就是其中一个。

听乔舍人问,陆宁目中光芒闪了闪,笑笑说:“不太记得了。”

当然不能说自己会打铁,而且应该是现在这个世界里,最会打铁的人。

不然唐主一道旨意下来,要个几千套甲具兵器,自己别干别的了,天天打铁就行了。

对打铁的技术,陆宁还是很自信的,前世就喜欢打铁铸造冷兵器乃至原始火枪,被雷劈后,感官更为敏锐,力量更足,对力量的把控精度也更高,锻铁时将流铁中的碳及其它杂质锻打出来的技术,比之前世还高了一筹,不说材质厚重的兵器,就是打造些精巧的小部件应该都不是什么难题。

乔舍人的问题,却是令陆宁琢磨,开府之后,自己是可以招募府兵的,到时候训练出一支亲军,用自己打造出的和这个世界有代差的兵器,就算人数少,也会成为一支不可侮的力量吧?

更开始琢磨,火药,火器。

不知道用这个世界的资源,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陆宁沉吟之际,王吉或许觉得气氛不够欢乐,举起酒杯笑笑道:“县公第下,你可是有艳福啊!我查抄刘逆内府时,见到了刘逆正妻,真是个迷人的you物呢,第下一人收三美,可羡煞了我们!”

乔舍人和李景爻都笑,便是经学博士马竼化这老学究,眼中也带着那么些不明意味,咧嘴嘿嘿傻笑。

酒熏之时,谈论美人本就是常态,互相开对方美妾的玩笑也所在多有,更别说刘逆的三美,现今已经被贬为奴,跟物件没什么区别。

陆宁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第五章 博彩 (下)

虽然所谓三美,自己见都没见全,但毕竟从今天开始,算是自己的人了,而且酒意正酣,提到这所谓三美,这些男子,眼里都是火热垂涎之意。

陆宁心里不免别扭。

他虽然前世今生都是童子,甚至根本没大接触过女人,可大男子主义,比这些唐朝的古人要严重的多,唐朝许多男子眼里,朋友如手足,正妻以外的妾侍、奴婢都是物品,可以传换,可以送人。

而陆宁就觉得,既然在他们眼里,那三个女子是自己的女人,那就和自己老婆差不多,被这王吉一再提起,惹得这些男人们心里不定YY什么呢。

耸耸肩,陆宁蹙眉道:“王参军,还是不要提我的家眷奴婢了吧,本公不喜欢听。”前世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是这位可怕人物,要爆发的前兆。

王吉不以为意的笑道:“第下,酒到醉时,不谈论美人,我们又谈论什么呢?”

“可以谈论你老母啊!”陆宁随口说着。

场中,觥筹交错的喧闹声突然就没了,大家都怔怔看着陆宁,这,怎么就骂上大街了。

王吉腾一下拍案而起,脸都气白了,“陆宁!你说甚么?!”气急下直呼姓名,他显然从心里,从没将这个农家少年放在眼里。

对陆宁被封国主,他知道的内容和坊间大多数传闻一样,很模糊,只以为是那周国国主中伏,中乱箭身亡,恰好这农家少年运气好,有一枝箭射中周国国主要害而已。

总归就是,走了狗屎运。

实际上,唐主宣传此次大胜,也是说周国国主中伏身亡,这自然是为了皇家纂承天序的脸面。

王吉,一直心里就酸溜溜的,被这农家少年郎一步登天,得到天大的恩荣,甚至裂土封公,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看他裹着狐裘一副随时都可能被一阵风吹死的痨病鬼样子,能立什么军功?

现今被陆宁当头当面辱骂,王吉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直呼陆宁的名字。

“王吉,大胆,竟敢直呼第下名姓!”李景爻立时一拍桌子,王吉虽然背景极深,但毕竟是他的同僚下官,这时候他如果不言语,那就是他的不是了,看乔舍人,都在蹙眉。

小国主不讲究是小国主的事情,毕竟听闻小国主是有些暗疾,而作为州属七品官员,竟敢吆喝差了二十多级的县公名姓,这事可大可小,如果闹大了,说不定都要判笞刑,打个几十板子。

更莫说,这位县公是新贵,刚刚打破惯例裂土封国。

王吉脸色阵青阵白,但也知道自己可能会闯下大祸,咬了咬牙,将心里的憋屈强忍住,躬身拱手:“第下,下官一时恼怒,出言无状,请第下恕罪!”心里郁闷的,简直要吐血。

但官大一级都压死人,对面这家伙,高了自己二十多级,心里再瞧不起他也好,礼制在这里,有什么办法?

陆宁倒是一怔,心下好笑,突然体会出这个封建制度的优越性来了。

“算了。”陆宁摆了摆手,举杯笑道:“来来来,喝酒。”

接下来,觥筹交错,但再没人敢将话题引到这位小国主的美妾奴婢身上了,心里都琢磨,看来这位小国主有怪癖,就是那种男人中的醋坛子。

有收集****?既然是他经手过的女子,别人就是谈论都不行的?

乔舍人、李景爻等,都琢磨,回去后,这一点一定要向上官详细禀明,本来两人,就都有代上官观察这位小国主品行性格的任务。

王吉,闷闷的喝酒,酒到杯干,看样子,郁闷的要爆炸。

他突然,猛地一下站起。

李景爻蹙眉看着他,心说你再胡闹,便是你那背后之人如何势大,怕也保不住你!

“酒兴正浓,我为诸君舞剑助兴如何?!”王吉说着,大喝一声,“剑来!”

听得他喊,门外扈从一路小跑而入,单膝跪倒,双手奉上佩剑。

“叮”一声,王吉长剑出鞘,却见剑身清冽如水,便是乔舍人这等真正的文人,也不禁暗道好剑。

李景爻知道,这王吉擅长技击之术,听闻他剑术很是了不起,不过倒是没亲眼见过。

本朝虽然已经开始重文官轻武臣,但很多官员,还是有提三尺剑建功立业的豪气,有崇慕前唐“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侠士遗风。

王吉手弹长剑,笑道:“剑助酒兴,再来点彩头,我就用我府中两个新罗婢,可有人愿意与我对舞?”长剑在手,看来恢复了自信。

他目光扫过马竼化以及站在一旁那些各个胆突突的本县胥吏,朗声道:“你们可有人与我对赌?”

自没人吭声,东海县的胥吏们,他目光扫到时,都纷纷低头。

“第下,你这东海,没人才啊!”王吉轻蔑的摇了摇头。

陆宁微微蹙眉,虽然自己想低调,可刚刚被封国,明面上又是因为什么劳什子的军功,然后就在这东海国被人欺辱,也太说不过去。

以后自己这国主,还有牌面吗?

笑了笑,“还是王参军的彩头不够吸引人,本县就有新罗坊、新罗村,都是新罗人聚居之地,新罗婢有什么稀奇的?”

陆宁回头看向众胥吏,笑道:“我说的对不对啊!”

有人不敢吭声,但也有胆子大的,难道不拍本国国主,拍你个外来官?

“主君说的是!”

“第下圣明!”

“如果主君下场,一千个王参军也不是主君的对手!一万个新罗婢也赢了!”最后尖着嗓子喊的却是刘汉常,他脸肿得猪头一样,但表忠心全不在乎外来州官的感受,自己的小命要紧,希望国主晚点捏死自己,多苟活几天算几天。

王吉气得脸都白了,看向陆宁:“东海公,要什么彩头,东海公才肯下场?”

“就一万个新罗婢吧,如果我输了,本县十年赋税,归你!”陆宁漫不经心的说着,又回头问众胥吏,“这样赌,我是不是亏了?”

刘汉常抢着赔笑道:“如果是多才多艺的新罗婢,价值百金,寻常新罗婢的话,以均数三十贯计算,一万个,那,那就是三十万贯,本县为上县,税赋颇丰,去年春秋二税加盐税,折合钱共收入八万贯有余,所以,是第下您大大的亏了。”

其实本县海州茶更是天下名茶,只是海中三岛产量稀少,只供应皇族,所以茶税一项,忽略不计。

特种赋税,主要还是盐税。

东海盛产鱼盐,年产二十多万石,这八万余贯税收里,实则盐税就占了四万贯有余,加之海运河运都通畅,所以原本设了就场专卖的盐铁使,也就是中央下来的直属税务官,垄断东海所有盐场盐户的买卖,加重价卖给外来盐商,其中差价就是盐税,所以盐税和东海县根本没什么关系,东海县并不从中经手。而全部上缴国库。

其余三万多贯,实行三分制,三分之二上缴国库,三分之一到州府,当然,州府的部分,又会拨回一部分,支付东海县官吏差役俸禄及其他修葺维护农业水利等等各种支出。

而现今,这八万余贯赋税,就全是东海公所有,显然,圣天子真是赐给了东海公一场大富贵。

听到东海县如此多赋税,陆宁心下一怔,随即笑道:“亏就亏了吧!本公不怕吃亏!”看向王吉,“你若没有万名新罗婢,就三十万贯钱为彩头,若我输,本县十年赋税归你!如何?”

见这个县的小吏还真有凑趣来计算价值的,王吉气得直想一剑将这些神经病都劈死。

但陆宁的话,却令他心中一凛,三十万贯?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许多钱呢。

这东海,一直是富裕之县,陆宁这个小国主,以后躺着每年十来万贯的进项?

所以,对这等豪赌,完全不在乎一样。

这,这不是拿钱砸自己么?

但他本来一个小农蛮,刚刚飞黄腾达,哪来的这么大勇气,这么洒脱?三十万贯的彩头,随口就说出来?

乔舍人和李景爻心里也都是暗暗称奇。

毕竟阶级观念,短时间内是根本没办法改变的,贵族心态,怕要几代才能形成。

但这陆小国主,随意的样子,真是视钱财如粪土,就好像,已经几辈子,都是人上之人一样。

乔舍人和李景爻心里都是一个念头,果然,能裂土封公,又岂是看起来这么简单?这陆小国主,怕是胸中自有乾坤。

又都琢磨,这般豪赌,不知道传到京师去,圣天子怎么想?

唐初之时,是严禁赌博的,直接在唐律的《杂律》中成文,“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举博为例,余戏皆是)。赃重者,各以己分准盗论(输者亦以己分为从坐)。其停止主人及出九若和合者,各如之”。

不过后期这条律令渐渐成了一纸空文,甚至晚唐僖宗时,三个节度使出缺,四个候选人,唐僖宗就要四个人赌马球,第一名,去最富裕的军镇,最后一名,落选……

而且迁客骚人,大多认为赌博只有在太平盛世才会盛行,所以,多以诗词美化赌博之乐。

本朝就更是了,江南富庶,金陵及扬州,都是现今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公子哥斗鸡斗蟋蟀之风愈演愈烈,传于市井,风行大街小巷。

本朝律法《升元格》,也就没有禁赌的条文。

但这一次,东海公好像玩的有点大。

乔舍人和李景爻,心中都胡思乱想。

“王参军,不敢赌就算了!”那边厢,陆宁摇摇头,转头对刘汉常道:“看来不是东海没人,是有人没有卵子!”

东海众胥吏,都笑起来,有的,还笑得很大声。

国主的话,够粗俗,也够侮辱人。

却很对一些小吏的胃口。

王吉脸涨红,猛地一咬牙:“好,我就与你对赌!但我赢后,也只收你三十万贯!”收这东海国主十年赋税,他还没那胆子。

陆宁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乔舍人和李别驾都是见证!”长身而起,走向空旷的场中。

“剑来,剑来!”刘汉常赶紧吆喝,心里激动坏了,主子多厉害,自己可亲眼见到了,打这王吉一百个,也跟玩一样啊!

这三十万贯,也有自己煽风点火的功劳,主子一高兴,也许就不计前嫌了呢?

有好几名扈从跑过来,要将长剑递给陆宁。

陆宁却笑着摆摆手,说道:“今日,我就为诸君舞一段空手入白刃!”

空手入白刃?这意思,众人听了自然懂,但却不想,小国主却是要赤手空拳和王吉对舞?

众人都是一呆。

李别驾和乔舍人也有些懵,乔舍人心下苦笑,不会,这位小国主的癔症,又这么不凑巧的发作了吧?

看他这小体格,一阵风都能吹出病来,怎么着?要赤手空拳对敌持剑的剑士?

王吉冷笑一声,心说你自己作死,可就怨不得我了。

本来这般豪赌,他心里压力极大,就觉得身子都有些飘,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但现在心下笃定,琢磨着一会儿剑刺他臂膀,令他失去反抗能力即可。

赢了后,每年令他收的赋税,拨出四五万贯交给自己,也不影响他公府及东海县开销,反正以往那些盐税,根本就不归东海县不是?

这样不用十年,三十万贯就可以付清。

如此,自己既不会引起外界太大的非议,又可以得到三十万贯巨款。

这小农蛮,威信扫地,就更不会有人因为他,因为自己赌赢他赋税之事,对自己发难了。

王吉越想心下越是火热,三十万贯巨款啊,自己每年薪俸还不到两百贯,如果仅仅薪俸收入的话,自己几十辈子都赚不到,这,这小农蛮,难道是上天送给我的送财童子?我才是天选之子?

王吉正盘算的时候,陆宁将狐裘往后一褪,露出锦袍,起身慢条斯理走到场中站定,对王吉招了招手,“来吧。”

那大咧咧欠扁的样子,简直就是开满了嘲讽模式。

王吉心中怒气噌噌的往上蹿,甚至有那么一刻,就想,一剑刺死这王八蛋,赌博中失手,背后有人给自己出力,无非是流刑!三年起步就三年起步!

咬咬牙,王吉目中凶光闪烁,手中长剑舞动,立时寒光四射,便如一团光球,向陆宁舞去。

那蛮妇酒家禁不住大声叫好,她第一次见到唐人剑舞,委实令她心神俱酔。

随后清醒过来,忙捂住自己的嘴,这里可是陆姓国主的领土,她生死荣辱,全是国主一个念头而已。

随后就见刘汉常恶狠狠目光瞪过来,蛮妇酒家更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见王吉剑势,李景爻眼神猛地一凝,这剑舞之技,在战阵之上,自是花架子全无用处,但两人对舞,另一方又赤手空拳,稍一不慎,只怕便是性命也不保。

“东海公,还是认输吧!”乔舍人也吓了一跳,忙呼唤陆宁,就怕这位小国主挂了彩,惹出什么大麻烦,自己可是在场,都有连带责任。

众人都各有心思之际,却见王吉腾挪之下,已经舞到了陆宁面前,然后,嘭一声,那闪闪剑影嗖的消散不见,“嘭”一声,王吉倒飞而出,摔在本已经撤下摆在屋角的桌椅上,“劈哩叭啦”桌子散架,王吉又重重摔落在地。

“这算我赢了吗?”陆宁二指一松,长剑叮一声落地。

众人都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

就这样简单?

乔舍人目光闪动,看来,圣天子圣明啊,这陆县公镇守本县,怕真是一步妙棋。

东海公,看起来病怏怏的,可真到了搏命的时候,怕真会给人带来惊喜也说不定。

李景爻也是怔住,他对这小国主的观感,真是一日之间,数个变化,过山车一样。

东海县众胥吏,都目瞪口呆,但刘汉常随之大声鼓掌谀词如潮,立时一片附和,轰然叫好。

王吉的扈从,急忙跑过来搀扶他,王吉扑腾着,好半天,勉强站起,却已经脸青鼻肿。

这一拳,陆宁实则留了九分力气,若不然,王吉必小命不保,他拱拱手,回到坐席。

王吉却是脑子轰轰的,眼前金星乱闪,嗓子眼阵阵发甜,胸口,就好像被巨石压住,郁结难当,好久好久,才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输了!

而且输得彻彻底底,被这家伙赤手空拳夺去兵刃,还能输得更惨吗?!

这家伙,怎会有如此精妙的空手技击之术?自己根本就没看到他如何出手!

“王吉,交易要有市券,欠钱更要有所依据,你先给我打个条子,回海州后,先可着能卖的卖卖,好东西可以直接充数,总之,先凑个数来,剩下的,再打个条,慢慢还,我不急,每年只收你一分利。”陆宁的话语传入王吉耳畔。

王吉嗓子眼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乔舍人和李景爻相视苦笑,这王吉,有个万贯家财算不错了,还得府邸之类全变卖掉,但剩下的,一年一分利,确实利息不高,比起很多质库的利息,轻太多了。

但架不住本钱大啊,二十多万贯近三十万贯,一年一分利就是两万多贯近三万贯,王吉的薪俸收入,加百倍这利息都付不清啊,这一年年滚下去,一百辈子也还不完,还会越欠越多。

“纸墨笔砚拿来!给王参军打欠条!”陆宁做个手势。

陆宁心下也有些无奈,本来盘算好了要低调低调,甚至今天都穿了狐裘来做出病怏怏的样子,可是看样子,以后想低调,怕是难了,王吉明显背后有靠山,打了小的,老的怕就要来了。

也罢,狐裘以后也不穿了,这个世界,是个人善被人欺的世界。尤其是自己,农蛮出身,又在很多人眼里走狗屎运。被封国得尊位,得了东海这富裕之地,等于抱了座金山。

偏偏庙堂上自己没靠山,被欺负一次的话,那以后,估计麻烦事会接踵而至,是个人都想来自己这里打打秋风了。

他王吉敢接自己的赌注,本身就是在欺负自己庙堂无人。

所以,就此打住!

那边的刘汉常,听国主吩咐,他立时屁颠屁颠吆喝着蛮妇酒家,去账房拿笔墨纸砚给王参军。

蛮妇早蒙圈了,看着王吉的眼神,全是怜悯,心说这位参军大人,还不如卖身给国主第下做奴算了。

接下来的酒宴,便有些沉闷了。

打了欠条的王吉,便如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好似鬓角都有白头发了,他盘算着,不知道妹妹那边能不能将此事化解,但不管怎样,就算妹妹帮忙将此事化解,只怕以后,也再不会理会自己死活了。

乔舍人和李景爻,此时就更是加了二十个小心,对待这位小国主,就真的如同面前坐着的,是那些权势滔天的王侯一般了。

第六章 监狱风云

酒宴散,乔舍人、李景爻等回驿站,月光下,王吉的背影,看起来都极为凄凉。

陆宁却是进了县衙转悠,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人,录事贾伦、司法佐刘汉常、司仓佐韦敬业、佐史王直等一干胥吏差役。

东海县衙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县丞房、主薄房及县尉六曹房都极为完备,正堂后内宅,也足以住县令一大家子人,只是以前刘志才不住这里。

正堂两侧,就是六曹,东侧是功、仓、户三曹牙房,西侧是兵、法、士三曹牙房。

在西侧厅房后,就是本县监牢。

陆宁开府,暂时也要在这县衙,不过自然也会修葺完善,将府邸扩大,按规制,陆宁这东海国府,是可以修宫落的。

踱着步,陆宁就琢磨相、卿、侍郎等他这东海国属官的人选,也实在没什么头绪。

自己的亲朋,也没什么人,是做官的材料。

“你是,张大郎吧?”陆宁突然瞥到,跟随自己的这大帮人最后面,有一名皂衣差役战战兢兢的,正是街坊,也是曾经自己的大债主,刘婆之子。

因为是街坊,虽然生活上没什么交集,倒是认识。

张大郎立刻出列,小跑上前,跪下道:“小人张大,见过国主第下!”

他心里战战兢兢的,简直要尿裤子了,听说陆大郎被封爵那一天,母亲还去了陆家逼债,这,这不作死吗?

本来自己就是勉强充了个差役,在衙门里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是最底层的狗,办差时在底层百姓眼里吆五喝六威风八面,可在衙门里,地位特别低下。

结果,母亲还得罪了昔日陆大郎,现今这整个东海县的国主,只怕分分钟,这身皮就得被扒了,甚至被打入大牢,每天被折磨,以后,可不定要怎么悲惨的生活了。

“嗯,起来吧。”陆宁本想随意打个招呼,但忘了现今阶级森严,看张大郎吓得打摆子一样哆嗦,也就没了和他聊天的兴趣。

“你们都回吧!”陆宁摆摆手。

“是,小人等告退!”众胥吏纷纷躬身。

就在这时,却听牢狱那边,传来一阵怒吼。

“怎么回事?”陆宁微微一怔。

刘汉常忙走上两步,“第下,里面关着一名悍匪,经常跟野兽一样吼叫。”

他是司法佐,奋斗在司法战线的第一线,如果将县尉看做公检法集合体的一把手,刘汉常就是公检法战线的第一办事员,在黎民百姓眼里,也是顶天的大人物。

“你们都走吧!刘汉常,你跟我进监牢看看!”

刘汉常冷汗直冒,其余胥吏,都有些羡慕,毕竟能跟在国主身边,时间长了,总会有些好处。

尤其是现在东海国属官都出缺,国主第下以前又是农人,想来没什么合意的贤良提拔,说不得,就是从吏员中择优,现今,正是给国主第下加深印象的好机会。

但刘汉常,却是腿肚子转筋,刚才国主第下和那王吉博彩,他虽然大胆帮腔,但每每思及这位国主第下的可怕,他就全身冒冷汗。

……

牢狱不大,国主第下进来,差役便点起了里面的火把。

牢里的气味,熏得陆宁差点就想掉头离开。

这里是男监。

两个铁笼子,其中一个,关了十几个人,都是衣衫褴褛脏兮兮的,挤的好像站都站不住,有人进来,他们却特别麻木,眼睛都不向这边瞅,好像还有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另一个铁笼子,却只有一名彪形大汉,蓬头垢面,在里面转圈,不时仰天怒吼。

陆宁突然看向铁笼子里那群人犯中,有一个中年人,虽然他同样衣衫褴褛,脸上全是污泥,但陆宁感觉何其敏锐,明显感觉到他,和周围人犯的气质有些不同。

“吼什么吼?!”刘汉常大步走过去,接过差役手里的木棍,敲打铁笼。

那大汉猛地转身,脸上全是黑泥的他,双目却炯炯有神,刘汉常就觉得好似被野兽盯上一样,吓得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随之刘汉常大怒,在国主第下面前丢了脸面,他拿起木棍,就向铁笼里打:“腌臜东西!竟然在国主第下面前乱吼!”

陆宁的注意力,也就转向了这方。

那铁塔汉子站着不动,刘汉常的木棍敲打在他身上,就好像给他挠痒痒一样。

“某无罪!”他突然嘶吼一声。

刘汉常本来是对他极为忌惮的,但国主第下就在旁边,他更是恼怒,“你这人犯!真是找死!”

“等等。”陆宁突然说话。

刘汉常忙退了两步,看陆宁眼神,便明白陆宁的意思,躬身低声道:“国主,这家伙自称从北国来寻亲的,叫童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吃醉了酒,和人争执,自称在北国打死过人,店主来报官,我们十几个人,才勉强抓住他,这家伙力气可大了,要不是吃醉酒,我看我们再来十几个怕也抓不住。”

“明府,哦,不,刘逆说他不是北国细作就是凶顽,将他关了起来,这不,还没过堂嘛,刘逆就被……”

陆宁微微颔首,看着那大汉,问道:“你在北国为什么打死人?”

大汉却沉默不言。

陆宁摇摇头,“你既然不说话,那就等过堂的时候说吧。”

又看了那铁笼子里男子一眼,转身向外走,对刘汉常道:“这里卫生条件太差了,令牢头勤打扫,还有,这里都关的什么人?”

“有犯案的人犯,还有,寿州战乱逃来的流民中,有些说不清籍贯的,口音不太对劲的,也被关在了这里,怕是北国的奸细。”

陆宁微微颔首:“仔细查清楚他们身份。”

刘汉常连连答应,走没两步,他突然想起一事,“第下,甘二郎今早也被打入了大牢,就关在这里。”

陆宁开始一怔,随即明白:“甘夫人的二哥?”

“是……”刘汉常听陆宁称呼“甘夫人”,就知道,自己这提醒恰到好处,谄笑道:“是啊,甘二郎是刘逆保举的甘家村一带里正,刘逆事发,他又恰好在县衙当值,就被下了大牢。”

陆宁知道,里正类似后世的乡长,而县里各处里正,偶尔也会来县衙里当值。

“嗯,放他出来吧!”陆宁做了个手势。

“是!”刘汉常躬身,既然封了国,哪怕是类似唐律的升元格,在本县也没有国主大,何况,本来国主就应该等过几日黄道吉日,大赦已显喜庆。

甘二郎就是那另一个铁笼子里躺着的人,一身绸缎衣服全是粪尿,被衙役抬出了牢外,哼哼唧唧的,一盆冷水浇下去,才猛地坐了起来。

“醒醒吧!国主第下开恩,赦了你的罪!还不赶快谢恩?”刘汉常笑着蹲下身子,强忍着那恶臭,亲热的拍了拍甘二郎肩膀。

甘二郎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有人赦免了自己,立时跪倒磕头:“谢大人!谢大人!”

恍恍惚惚中,见自己对着磕头的这俊美少年年纪甚小,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能赦免自己,想来是本县新来的权贵。

“你要谢国主第下!”刘汉常无奈,来到陆宁身边,谄笑道:“甘二郎怕是吓坏了,魂魄都丢了,要甘家村的老道士给炼个定神丹才能回神。”

陆宁听得微微一怔,“甘家村有道士炼丹?”

“是啊,甘家村有道观,第下不知道吗?”刘汉常微有些奇怪的问。

陆宁心里却是一动,“那么,炼丹用硝石吗?”

“应该用吧?”刘汉常挠挠头,“甘家村自来就有做土硝的传统,好多农户都做土硝,海州白云观的道长们,还从甘家村购置土硝呢。”

陆宁心里立时一热。

从清醒过来,到被封东海国主,他就知道,这乱世的纷争,自己怕是摆脱不了了。

何况,自己射杀了郭荣,可就不知道历史走向该怎么走了。

按照历史发展,原本南伐征唐,那宋太祖赵匡胤立了大功,是以得到周主信任,渐渐成了周国禁军之主。

但现在,他却羽翼未丰,压不住原本的周国重臣,双方的争斗,最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而如果赵匡胤不能夺权,甚至,双方势均力敌,郭宗训长大,还是周主的话,会放过自己这个杀父仇人吗?

所以,自己要未雨绸缪了。

其实就算周国一国之力,如果自己没有亲人朋友,原本也不用忌惮,不用仗剑天涯逃走,自己只要一点时间,打造出一些器具,保管可以单枪匹马,在周国境内将它搅和个天翻地覆。

但,自己有老母,有亲人,有朋友,要回护他们,自己一个人,怕是有点困难。

如果自己手下行动小组在此就好了。

看来,只能训练一支精锐的亲兵。

这支亲兵人数不用多,千人左右,这样自己打造的器具才能供应的上。

而到底要打造什么样的器具,陆宁还在盘算。

这些器具,又能不能利用火药,陆宁也在琢磨。

不知道用自己能利用的资源,能不能搞出些火器。

黑火药不用说,黄金比例现今世界还无人知晓,但对自己来说,易如反掌。

现今制作火器的难题,实则主要还是炼铁的技艺。

不过现今炼铁之技艺,从铁的质量来说,和宋明清时期,没什么不同,反而宋以后,炼铁大量用煤,导致铁的质量下降,因为宋明清时期,根本没有技术如何去除铁中的碳类杂质,更莫说国内煤多含硫,更导致铁的质量下降。

就如明时的自产火绳枪,威力便跟欧洲的火绳枪根本没办法比较,主要就是因为铁的质量,使得明自产火铳火药量只有欧洲火药量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若不然,其火铳就很容易炸膛。

如果配备个几千枝欧洲的重型火绳枪,使用得当的话,女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机会。

同时期,欧洲正靠火枪,以少量兵员,将非洲美洲的彪悍冷兵器土著打得落花流水呢,

而现在,自己慢慢的,能有什么资源呢?黑火药,没问题。火绳枪点火装置,虽然,从第一个管状火药枪到火绳枪,经历了数百年发展,但其中都是完善火药配置比例以及改进点火方式。

真正难以攻克的技术,却是一直没有。

而实则人类这几百年如何用火药制造杀伤力的思考,却是都在自己脑中。

唯一的关键还是,炼铁的技艺,如何锻造能作为火器的合格枪管。

前世的自己,最感兴趣的自然就是各种武装器械,从冷兵器到热兵器,都是自己的挚爱,自己打过铁,锻造过弓弩,也亲手作出过火绳枪、燧发枪等等古董枪械,但是,那是有现代技术支持。

现在嘛?!却不知道了。

虽然心里也明白,就算能鼓捣出类似火绳枪的火器,但制造维护显然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最多,收一些学徒,但主要的事情都要自己做,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大批量配给军队。

但是,鼓捣出个几十根乃至几百根火器,装备给亲兵,总还能有些奇效。

而造黑火药,硫磺木炭都好说,唯有硝石,不是处处都有。

听到甘家村就炼制土硝。

陆宁的心就热了,琢磨了下笑道:“今天我就去甘家村看一看,送这甘二郎回去。”

刘汉常一呆,“第下,我这就点选些差役,陪您同去。”心说看来国主第下,是特别喜欢甘氏了,所以,对这甘二爱屋及乌,竟然这样晚,都要送他回家。

陆宁笑着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去即可。”

第七章 忤逆子,主母和母亲

虽然陆宁说不用人跟随,但刘汉常还是选了四名会骑马的差役,加上他,跟随陆宁出城。

甘二郎同样在队伍里,和一名差役合骑一匹马,稀里糊涂的跟随陆宁到了明湖庄园外,才渐渐回神。

看这俊美少年郎威势,定然就是新县令了,若不然他哪有权力赦免自己?又回来这明湖庄园?

也就是,自己那苦命的妹妹,是被发与他为奴了?!

然后,他便心中暗喜,我就说嘛,妹妹如此端庄美貌,又有哪个男人不动心?看来这位新明府,自也对妹妹有意,所以爱屋及乌,赦免了自己。

虽说妹妹由主母而为妾,但终究这滔天灭门之灾,有了转机。

何况这位明府大人比那刘逆,年轻了有数旬,更生得英俊,妹妹便是与之为妾,也比给那刘逆做夫人守活寡要强上数倍了。

看着旁侧和自己同样在外面等候的刘汉常,甘二郎赔笑道:“看来,明府这人,甚是宽厚啊!”

刘汉常笑了笑,“二郎,一直没机会和你说,以后咱们东海,没有明府了,只有国主,你说的明府,就是国主第下,听到了吗?以后称第下!圣天子封东海国,国主第下为县公。”

甘二郎一呆:“啊?”一时没反应过来。

封国?这是哪朝哪代的事情了?

县公?二品尊位?

就方才的少年郎?

甘二郎突然就觉得腿肚子有些软。

可随之,又欣喜若狂,妹妹,是国主的奴婢了?若真成了妾侍,可,可真是进了朱门!

若再得宠!

整个甘家,可不要飞黄腾达了?

……

明湖庄园,亭宇楼榭,甚为精美,有江南明苑之风。

此时内宅客堂中,烛光如豆,甘氏和李氏都没有睡,在等陆宁回转。

甘氏刚刚接了李氏,按陆宁吩咐,都住进了这别苑,她还有些事,想询问陆宁。

和外间的消息一直闭塞,刚刚才听说,好像自己的二哥被抓入了大牢。

甘氏心急如焚,虽然这个哥哥,性子浮夸,但毕竟是血亲。

甘氏想,能不能求求陆宁,放过自己的二哥,也许,他能看在过去自己对他家回护的情分上,答应自己?

可是,如果他回绝,自己脸面现在本就无所谓,但二哥,他哪里能吃得了监牢的苦?怕没几天,就会病死。

看着幽幽烛光,李氏却极为心疼,说:“主母,还是,还是将蜡炬熄了吧……”

“老夫人,你,你不要再如此称呼奴。”甘氏回神。

她面对陆宁,尚有矜持,从头到尾,未称呼陆宁为“主君”或“主人”,也不曾自称为奴为婢,虽恪守奴婢之礼,应答自称合乎礼节,但自有其矜持。

只是,在这个对自己还是恭敬异常的慈祥妇人面前,甘氏却没有了那些矜持,实则便是以往,她又何尝不希望有李氏这样一个慈爱的母亲,便如疼爱其儿子一样疼爱自己怜惜自己,而不似自己亲人,为了家族更为兴旺,要将自己送给一个糟老头子联姻。

是以,将李氏奉为母亲一样尊重,她并没有什么纠结的。

但是李氏,心里却别扭极了,以前高高在上的主母,现今却成了自己的奴婢,对自己三步一鞠躬五步一磕头的,她直觉得若时日长了,自己怕是要折寿。

听李氏要熄灭蜡炬,甘氏应了一声,聘婷来到烛台前,“老夫人可早些歇息,明日晨起,也能见到县公第下!”一边说一边准备吹灭蜡烛。

便在此时,外面匆匆脚步声响,却是甘氏以前贴身婢女小翠,跑进来急急的道:“主母……”随之省起,忙拜倒,对李氏道:“老夫人,主君回来了!”

她的主母本是喊甘氏,突然回神,要说她和甘氏,本是主仆,现今却同为婢女,这种身份转换,对她也是煎熬,在人后她仍然以主母对甘氏,但在人前,却是要同等身份,这令她很有心理负担。

同样,甘氏面对小翠,又何尝不是极为羞愧,主母变为婢女,面对自己以前的婢女,这种心情,又是何等窘迫?

说话间,外面已经有脚步声,陆宁大步走入,见母亲也没睡,微怔后见礼,说道:“娘亲,儿要带甘夫人出去一趟,您早些歇息。”

现在这个世界,夜间赶路特别凶险,对母亲来说就更是如此了,从县城到甘家村虽然仅仅三十多里路程,但老妈知道自己赶夜路,那得担心死。

所以,陆宁并没有明说。

甘氏和小翠都是一呆,如此深夜,要携甘氏出门,怕是没什么好事。

“你要带主母去哪里?”李氏同样脸色微微一变。

陆宁笑道:“母亲放心,只是去城里,不用几日就回来。”

满心以为能敷衍过去。

谁知道,李氏脸色立时变了,她突然伸手就给了陆宁一巴掌,重重打在陆宁肩头,“你,你个忤逆子,若没有主母,你我早已冻饿而死!你现今,却对恩人如此,你,你,我不活了!……”说着话,又连连怕打陆宁。

她的巴掌说是重重打在陆宁肩头,实则又有几分力气?拍了几下,手疼得厉害,便顿足捶胸的哭了起来,“你翅膀硬了,我现今是管不了你了,就让我死了吧……若不然,我这老脸,如何再见主母?!……”

陆宁一直不事劳作,家里却要变卖田产,李氏每日帮人浆洗到深夜贴补家用,手上全是老茧,更落了一身病,她却从来没怨过一句,更没骂过陆宁一声,对陆宁,那真是慈母多败儿一样的宠溺。

但是今日,她却痛骂陆宁忤逆,寻死觅活的,陆宁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

有些傻眼,陆宁心说这是怎么了这是?忙跪下,问:“母亲,可是在这里住的不舒服?那等我回来,帮你改造房舍,如同旧居如何?”老妈这是有贫穷病吗?不习惯富贵?

“你,你,你气死我了?你还要去是不是?!还要几日?!”李氏气得直往后栽,甘氏和小翠忙扶住,连喊着“老夫人息怒。”

“这,到底为何事?”陆宁莫名其妙,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主君,您要将贵儿……送给何人陪侍?老夫人应该是生您这个气,您,您还是三思啊……”小翠眼泪汪汪的,一边给老妇人抚胸,一边哀求,她称呼“贵儿”时极为含糊,不敢直呼前主母名讳。

甘夫人俏脸通红,眼中似有决绝之意。

陆宁呆了呆,这才明白,也是,天色如此晚,自己吃酒回来要带甘夫人走,母亲三人,却是都以为自己来了酒兴,要将甘夫人带去陪侍哪个自己欣赏之人亦或要巴结之贵胄?

现今令妾侍陪侍都不稀奇,就更莫说婢女了。

咳嗽一声,陆宁无奈道:“母亲,你想哪里去了?我,唉,我说明白吧,我是前去甘家村处理些杂务,顺便带甘夫人回家看看,赶夜路怕你担心!”

“什么将甘夫人送与人陪侍,我岂是这等人?莫说甘夫人有恩于陆家,便是现今陆家任何一婢女,儿都绝不会强令她们陪侍外人,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李氏听了,哭声渐止,问:“此言当真?!”

甘氏和小翠都是一呆,那小翠更是大眼睛亮闪闪,主君说出这种话来,可真是千古未闻,对婢女们如此怜惜,是真的么?

陆宁用力点头:“自然!”

李氏突然,便又心疼起儿子来,心说你发如此毒誓做甚?除了恩人主母,其他婢女,你便是送人陪侍又有何不可?官场上,好像这也是行走之道。

想着,她眼圈又红了,直道:“儿啊,娘打疼你没?可莫怪阿娘!”

陆宁嘿嘿一笑:“娘亲,你怕是蛾子都打不死呢,能打的疼我么?好了,娘亲,你快些休息吧,我最多,三两日就回来。”对小翠使眼色,“送老夫人去歇息!”

这么一闹,李氏也确实倦了,没力气再问陆宁去甘家村之事,答应着,说:“你,你要好好对主母……”

“知道了!”陆宁点头,慢慢起身,看着小翠搀扶母亲离去,便转头对甘氏道:“甘夫人,我们走吧。”

甘氏轻颔螓首,心里却轻轻叹口气,现今自己身似浮萍,这个男人带自己去哪里,自己就要去哪里,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过,去甘家村?

自己二哥身陷囹圄,生死未卜。

这是去甘家村做什么?要抄自己的家吗?

如果是这样,自己却也不必多言了,不然,徒增羞辱,二哥若死,家破人亡,自己也随家人去就是。

……

甘氏刚刚立下决绝的主意,却不想,出得庄园,就见甘二郎一瘸一拐走过来,她立时一呆。

见二哥虽然走路好似有些不便,但精神尚好,她心下松口气。

在陆宁面前,甘二郎不敢和妹妹说话,只是对妹妹挤眉弄眼。

甘氏不明所以,也懒得理会他。二哥进大牢她心急如焚,但见到二哥平安,他那轻浮性子,经常惹得甘氏一肚子气。

“上马,走了!”陆宁吆喝一声。

第八章 民乱

数匹快马,甘二郎一骑,刘汉常一骑,陆宁和甘氏同乘一骑,后面又跟了几名执刀差役,月夜下,便向甘家村奔去。

实则陆宁本想要甘二郎载其妹妹,但甘二郎骑术实在不佳,现在更是走路都困难,需要和一名衙役合乘一骑。

东海一地,境内山海齐观,平原、大海、高山齐全,河湖、丘陵、滩涂、湿地、海岛俱备。

前往甘家村,便有丘陵地带,又要绕过河道在浅水处过河,策马便慢。

三十多里路程,走了一个多时辰,

众人绕过一片树林,就见月光下,前方影影绰绰有人家,田野更有火把灯球,好似聚集了两帮人,喧闹声隐隐可闻,再远方,一条银带似江河,就是临洪泥江了。

听着那喧闹声。

刘汉常又惊又惧,顾不得其它,颤声道:“第下,好似是土民聚众作乱,还是回城征集团练弹压吧?”

陆宁咳嗽一声,有些神思不属,他身材极为高大,便是坐在马上,甘氏也矮了他半个头。

甘氏侧娇躯横坐在陆宁身前,虽然她头扭着向前方,但其宫髻高高挽起,入目处,那柔顺青丝盘就的如花美髻便在眼下,虽然其首饰都被收为陆家家财,仅仅插了根木钗,但那木钗鸟虫花草绘画甚为精美,云髻木钗,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美髻下,雪白玉颈如凝脂,就在陆宁眼前,甚至纵马跳跃间,有时陆宁前倾,偶尔会瞥到甘氏那被白缦紧裹挤压的深深沟壑,马上颠簸,和绵软娇躯的碰触更是妙不可言……

“第下?!”刘汉常小心翼翼的问。

陆宁回神,看着田野间聚集的乡民,远远的,灯球火把下,双方怕也聚集了各数百壮丁。

微微蹙眉,陆宁说:“不用怕,过去看看。”

但就在这时候,却听前方怒骂声更加激烈,接着,两帮人就猛地冲击到了一块,各举农具,撕打起来,很快便有惨叫声。

陆宁微微蹙眉,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枣红马嘶鸣一声,向前蹿出。

甘氏,看着前方挥舞着农具嗷嗷叫好似都变成了野兽一样的暴民,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嗓眼跳出来,她何曾经历过这样可怖的场面,只觉得脑袋阵阵眩晕,好似随时要从马上栽下去。

“莫怕!”耳边传来陆宁话语,接着,便听有布襟撕裂声,眼前微微一暗,却是双目被布条轻轻蒙住,螓首后微微有碰触,自是陆宁将布条系好。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看暴力画面!”陆宁笑着,虽然甘氏已成婚一年有余,实则年纪甚小,也不过双八年华,不过少年持家,自有贵妇风韵。

第一次听人唤自己“小姑娘”,甘氏微微一呆,接着,便觉柳腰处,轻轻被揽住,却是陆宁持缰绳之手,顺势揽住了她柔若无骨的纤细腰肢。

从未和男子如此亲近过,甘氏娇躯微微一僵,虽然双目蒙了布条,却也是俏脸立时烫热无比。

正有些头晕目眩,突然便听这些暴民们的怒吼越来越近。

“停手者免打!”陆宁断喝声中,甘氏便觉得身子腾云驾雾一般,却是马匹已经奔驰,接着,就听闷哼声不绝。

甘氏芊芊玉手用力捂着嘴,不令自己惊呼出声,她虽然蒙着双目,但布条微微透亮,她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暴民人影,只是,那些暴民各个都是刚刚出现在她眼前,便即飞出。

跟在后面,胆突突但这时不得不追来护主的刘汉常、甘二郎和几名执刀,都目瞪口呆。

他们追到近前这短短时间,已经躺了一地人,都是被国主第下顺手夺了根木棍打倒的。

几人看得清楚,国主冲入暴民中,似巨舟冲入大海,暴民们立时便如同细碎浪花向两旁飞出。

最前面这些喜欢动手的勇悍村民,都已经躺在地上呻吟,后面的本来意志就不坚,此时自然远远退开,他们脸上,都满是惧意。

当然,远远躲开的,还有本来就站在本村乡民最后的王缪,那是个肉堆似的胖子,这时目瞪口呆的看着陆宁,但很快,目光就被坐在鞍头的甘夫人吸引。

鞍头这位美娇娘,虽然双目被布条蒙住,但高高美髻,华丽锦裙,观之就美貌高贵,令人垂涎,加上随着骏马跳动,其青裙下若隐若现的小小绣花鞋,微微晃动,更勾起人无数邪念。

“你们是哪里的暴民?!国主第下在此,还不都来拜见?!”

刘汉常大吼着。

其实他虽然是司法佐,应该奋斗在司法战线第一线,但他从来没下过乡。

下乡查案?除非有很大的油水,不然都是差役们的事情。

不过王缪他认识,只是,装作不认识。

甘二郎当然更认识王缪,因为王缪,是泥江口的土豪、村正,泥江口一带,几乎都是这王缪的土地。

泥江口土地和甘家村土地相邻,而且,几乎每年春耕秋播,王缪总会令他的恶奴,在两边相邻的土地处,往甘家村这边多耕几垄。

为此,两个村子,或者,确切的说,就是王缪,和甘家村的村民们,经常发生冲突,双方还发生过几次械斗。

但每一次,都是甘家村村民,被王缪恶奴率领的佃农暴打。

王缪财雄势大,和州里一位参军是亲眷,而那位王参军,听说有通天的关系网。

刘志才,对王缪都极为忌惮。

所以,甘家村一直是被欺压的状态。

甘二郎都不知道,甘家村村民这次为什么,会聚集这许多人,和王缪的恶仆及佃农们撕打。

“怎么回事?”甘二郎挣扎下马,走向甘家村村民方向。

刘汉常大吼“国主第下”,显然包括王缪在内,没人听明白喊什么呢。

王缪只是远远盯着甘氏,满脸垂涎。

“啊,是二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甘家村村民里,一个健硕汉子,勉强从地上爬起,随之欢呼。

他是甘家村村民中冲在最前面的,自然也被陆宁一棍撂倒,不过陆宁没怎么用力气,他挣扎爬起,随之见到来人,欢呼起来。

此时陆宁已经将甘氏搀扶下马,解开了她蒙眼的布带。

“甘老七!怎么回事!”甘二郎猛地对着跑过来的那健硕汉子就是一脚。

甘老七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就愤怒的指着王缪的方向,“二少爷,是他,不但造谣,说二少爷你被关入了大牢,大小姐被发为奴,还说,老太公家里的金阳丹是偷的他的,带人来抢走了,还打伤了老太公,当时小的们正耕田,回来听说,实在气愤不过,就来和他们理论,但他,又聚集人来殴打我等!”

甘二郎听得肺都要气炸了,金阳丹是他们甘家祖传之宝,第三代韦天师炼成的,因为祖太爷机缘巧合帮助过韦天师,才获仙丹相赠。

这王缪,太过分了,不但抢走自己的家传宝,还打伤自己老父?!

不过,想到这王缪身后的背景,甘二郎咬了咬牙,问甘老七:“我父亲怎么样了?!”

“老太公,吐了血,现在还卧床不起!”甘老七说着,又握紧了拳头。

甘氏立时俏脸苍白,身子摇摇yu坠。

陆宁微微蹙眉,说:“走,先去看看你父亲。”

那边厢,突然传来王缪的声音:“喂,你就是新来的县令吧?”

王缪听到那边村民喊大小姐,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刘逆的正妻甘氏,早闻美貌无比,果不其然,只是这大美人很少抛头露面,今天却是第一次见。

听闻今天那远房堂兄也来了东海县查抄刘逆等罪官家产,自己还遣人送去了密信,想让堂兄介绍认识一下新县令,只是一直没得到回音。

既然能带着刘逆妻和甘二到处跑,这少年郎,应该就是新县令,但怎么跑来这里了?真是奇哉怪也。

不过,一个小小东海县令,王缪并不瞧在眼里,这才大剌剌走上两步喊话。

“喂,你就是新来的县令吧?”

陆宁本来懒得理会这家伙,却不想他冲上来阻路,还大呼小叫。

刘汉常已经凑到陆宁身前,低声禀道:“第下,这人叫王缪,一向横行乡里,依仗的是州司法参军王吉的势,他血案就有几个,都被刘志才那逆贼压下了,但我卷宗都可以找出来!”

陆宁蹙眉,“拉开,先打五十板子!”

“是!”刘汉常大声应着。

一天前王缪这大土豪在他眼里或许高不可攀。

但现在,他已经狗都不如,因为他那位州里的大靠山,今天已经将底裤都输给国主第下,以后,再不可能翻身。

国主,对那王参军都毫不在乎,何况眼前这小小地主?

“国主第下令喻,王缪横行无道,笞刑五十!其余重罪,待堂审!”刘汉常扒着嗓子喊:“来啊,给我按倒!”

“妈的,刘汉常,你疯了吧?!”王缪瞠目结舌,这刘汉常,以前在自己面前狗一样的东西,这是失心疯了吗?

自己说句话,就要挨打?

这是什么世道?

还有王法吗?!

还有公义吗?!

四名持刀已经如狼似虎涌上来,王缪怒极,喝道:“你们,你们好大胆?!”刘汉常说的国主什么的,他完全没什么概念,也错听成了别的词,毕竟有唐以来,也没有封国之事了。本朝皇族封国,那是另一个概念。

他只觉得,这些人都疯了,这个世界乱套了!

没有刑具?刘汉常根本不用陆宁提醒,看到旁侧田地里散落的某个乡民的竹扁担,他顺手抄了起来,喝骂王缪,“刁民,还不与我趴下!”

“刘汉常,你疯了!你他妈疯了!”王缪拼命挣扎,更郁闷的要吐血,这他妈,真是碰上一堆疯子了!

“妈的,老子叫你趴下!”刘汉常一脚就踹在王缪腰眼。

刘汉常这一脚十足劲,王缪哎呦一声,踉跄两步,摔了个狗啃泥。

被陆宁击倒,正挣扎起身的王家恶奴各个脸上色变,有人想动,有衙役已经看向他们,冷声道:“阻官刑者!是重罪!可杖可徒!你们是想被打个几十杖?还是想被徒几年?!”

按南唐律法升元格,打板子是最低刑罚,也就是所谓的笞刑,说错话都可能挨几板子,而杖刑的杖可就不是这种竹片打屁股了,几十下,那是可能要人命的,徒刑的话,被关进大牢做苦役,那就更不用说,地狱一般,生不如死。

恶奴们立时都鸦雀无声。

刘汉常一伸手就将王缪的腰带扯开,裤子往下一扒,露出他雪白的大屁股。

甘家村村民群中,立时一片哄笑。

甘老七也诧异的睁大眼睛,这恶霸,以前的县太爷都不敢得罪,这是怎么了这是?要被打板子了?

甘二郎虽然觉得解气,心下却有些忐忑,他并不知道,王吉和陆宁今天的纷争。

甘氏早扭过了头去,陆宁轻轻搀她上马。

王缪只觉得屁股凉飕飕的,再听这些土包子哈哈大笑,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一刻,肉体上的折磨,远不及精神上的摧残更令他绝望。

作为村霸,什么最重要?如果面子都被人踩在泥里了,以后谁还怕你?

刘汉常已经抡起竹扁担,用力打下。

“啪”一声响,王缪立时疼的嗷一声惨叫。

“你们等着,等着!……”

板子啪啪响,王缪嚎叫不停,怒吼声渐渐没了。

笞刑,可重可轻,尺度全在上官和执行人,刘汉常这时毫不留手,一下下用狠劲轮下去,王缪哭爹喊娘的惨嚎。

王缪从来没受过皮肉之苦,又被酒色掏空,十几板子下去,他已经软瘫如泥,呻吟着,动也动不了。

而王缪惨嚎声中,陆宁已经拉动缰绳,怀里载着甘氏,策马向甘家村方向奔去。

第九章 木屋,温泉

凉风习习,木屋之中,陆宁慢慢品着此地山茶,味道有些苦涩浓烈,但很提神。

燃了艾草,没有蚊蝇,置身其中,观远方林木山峰,倒是另有一番韵味。

这是甘家后宅的一处靠近绿林的别苑院落。

下首坐着的,有甘氏的母亲甘老太太,甘二郎、甘二郎的妻子焦氏,另外就是甘氏。

甘大郎在东都扬州行商,甘三郎去帮哥哥的忙,都不在甘家村。

甘老太公被大夫切过脉,说是没有大碍,现今服了药,已经沉沉睡去。

看着这位俊美的少年国主,甘老太太虽然有些拘谨,但偶尔偷偷目光瞄过去,却好似看姑爷一样喜爱。

甘氏俏脸一直滚烫,低头不语,由主母变成这位少年郎的小妾,甚或,是地位更低的奴婢,现在又是在母亲及兄嫂面前,实在有些难以自处。

虽然,父母也好,兄嫂也好,都极为趋炎附势,只怕,他们巴不得自己快些成为陆宁这个当今东海国主第下的宠妾呢。

不过,甘氏心里,想想一路来发生的事情,心里又甜甜的。

那刘志才,是断然不敢做出这种事的,那王缪欺压甘家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志才却一直巴结那恶贼。

而陆宁呢,第一次来,就将那恶贼打了板子,还要收押进监牢,准备审判他犯下的罪过。

父母也好,兄嫂也好,都以为是陆宁因为喜爱自己,爱屋及乌才会整治王缪。

不过,他,他是这样想的吗?

他,喜爱自己?

甘氏俏脸又一阵滚烫,心下呸了自己一口,想什么呢?

“第下,听刘佐史说,原来,原来王缪的那远方堂兄王吉,输了三十万贯给第下?”甘二郎,到现在还有些不相信。

陆宁笑道:“他太贪心,所以就输了这许多。”

刘汉常的话坐实了,甘二郎心下苦笑,这位国主第下,可真是,真是谁都惹不起的霸王啊!

甘老太太和焦氏,都是倒吸口冷气,三十万贯,这,好像想象不出来是多少财富,普通农家,一年花销,也就一贯钱。

甘氏对钱财并不怎么看重,心思不在这里,但心里却是越来越奇怪,陆宁,为什么一直家里穷困潦倒呢,以前痴痴呆呆的,现在应该是病好了,却变了个人一样,难道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天yu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

一名婢女突然匆匆跑进来,进屋跪下急急道:“第下,老夫人,二少爷,二夫人,大小姐,刘佐史传话,已经从王家搜到金阳丹,带了回来。”

甘家人都大喜,但在陆宁面前,自然不好表露出来。

甘老太太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陆宁笑道:“老夫人,你们去看看,那物事对不对,刘汉常糊里糊涂的,莫搞错了!”

“好,好。”甘老太太这才起身,陆宁对她的称呼,她虽然诚惶诚恐推拒了几次,但陆宁一直这样叫,她也没办法。

甘老太太顿了顿,又道:“主君,您尊贵之人,想来每日都会沐浴,这里虽然简陋,但有一个好去处。”

“后山下有一汪泉水,常年是热的,主君若不嫌弃,可去沐浴,老奴已吩咐乡民,不可离村,是以,……”

老太太又顿了顿,“贵儿若去侍奉主君沐浴也无妨。”

莫说去泉水旁,村落都不许乡民们离开,自也没人有千里眼能偷窥。

甘氏立时俏脸通红,尤其这话,还是母亲说出来的,哥哥嫂嫂更都在旁边。

听到有温泉,陆宁精神一振,笑道:“天然温泉么?好,一会儿我就去看看。”

老太太又道:“那温泉是我们取热水之处,从不许人沐浴,又是流水,主君但可放心,绝无沾染丝毫土蛮之气。”

陆宁无语,人家取饮用水的地方,却是要自己去洗澡,这,好像有些怪怪的感觉,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身份地位悬殊,也太不平等。

老太太又说:“还有牙具,已经帮主君准备好。”

“那甚好。”陆宁笑了笑,现今多用柳枝清齿,查抄刘家后,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了牙刷,用羊骨,穿孔加了马之鬃毛,自己随之仿制了些,倒是勉强可以用,只是牙粉却需改进,等闲下来,自己再琢磨琢磨。

“老奴、奴婢、小的告退!”老太太和焦氏,还有甘二郎都磕头,尔后倒退而出。

木屋里,只留下了陆宁和甘氏两人,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甘夫人,今天没吓到吧?”陆宁有些没话找话,其实听到有温泉,就觉得身上粘糊糊的,很想去泡一泡。

“主君,奴没事,以后主君莫这么称呼奴了……”甘氏低头,小声的说。

陆宁微怔,好似第一次听她称呼自己“主君”,又自称为“奴”,也不甚在意,笑道:“一句称呼而已,方才你没吓到就好,我也没想到,本来只是顺路带你来回家看看,不想到了这村子,还遇到纠纷,要耍大刀吓唬他们!”

听到这儿,甘氏忍不住扑哧一笑,真正接触到这李氏之子,现今本地的国主,自己的主家,真是令人看不透,人前他可以令穷凶极恶的暴民吓得都尿了裤子,将土豪恶霸整治的服服帖帖。

人后他又可以真如同少年般顽皮有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品评他这个人。

只听陆宁又继续道:“在马上颠簸劳顿,可不累坏了你,方才,看你都站不定了。”

甘氏立时俏脸火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在马上,被陆宁环抱,甘氏却是身子都软成了花泥。

甘氏心里又暗暗庆幸,幸好,幸好他并不知道到底若何,若不然,怕是要看轻我了。

可随之又想,实则自己只是他的奴婢,便和珠宝财物没什么区别,他如何看自己,好像都无关紧要。

不过,若真是一粒珠宝,镶嵌在他明冠之上,时刻陪伴他,想来,定能见到许许多多有趣之事。

只是,他厌倦之时,会不会,将这颗珠宝送人呢?

倒是他在母亲面前发誓,不会令自己等婢女去陪侍旁人,他,应该不会违誓吧?

甘氏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胡思乱想到了哪里,直到听到甘二郎的声音,她怔了下回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这二哥又被陆宁叫进了木屋。

陆宁已经起身,说:“走吧,咱们去温泉那里走走,今天,可是出了不少汗,若不泡上一泡,却睡不安稳。”

“小人就不去了……”甘二郎含含糊糊的胡乱应着。

甘氏却没有声息。

陆宁琢磨着女子更爱干净,就唤道:“甘夫人,走吧,我陪你去,给你站岗放哨。”

甘氏本来犹豫不决,她那可恶的二哥,一个劲儿对她使眼色,更令她俏脸火热,不敢应声,但陆宁指名道姓这么一叫,她的心倒定了,不管心里怎么想,主家的吩咐,都要听从不是?

低低应了一声,红着俏脸,甘氏慢慢站起身。

陆宁微微一笑,却觉得如此深夜,幕天席地,去山中寻温泉,再给这古典美淋漓尽致的美人you物做保镖,也实在很有些意思,是前生体验不到的乐趣。

世界这么大,到处走走看看,岂不美哉。

第十章 人治

看着手里的案宗,陆宁咬了咬牙。

真是,还没见过这么坏的人。

在后世,陆宁不是没见过坏人,但毕竟是文明开化时代,再坏的人,在镁光灯下,也是衣冠楚楚,而且,也不会有合法的变态杀人狂。

而这王缪,明目张胆的鱼肉乡里,虐杀奴婢,用后世的标准来说,就是血案累累的变态杀人狂,反而欺男霸女都不算个事儿了。

有本地奴婢被虐杀的,其亲属报官的就有三人,至于受威吓没报官的,以及海州比较盛行的新罗婢,就更是无依无靠,没有在册的虐杀事件不知道还有多少。

而现在,王缪就跪在陆宁桌案前,虽然,屁股处的伤痛被牵动不时就令他身子抽搐下,吸口冷气之类的,但他表情甚是倨傲。

这里是甘家村的打谷场。

四周衙役围了一个大圈,圈外面,都是看热闹的村民。

这两日,陆宁走访甘家村的炼硝户,就没走。

这甘家村炼制的硝石,虽然纯度很低,但可以用,只是需要自己再进一步碾磨提纯。

正琢磨硝石的事情,却不想,等刘汉常拿来王缪以往的案宗,却是看得七窍生烟,这些案宗实际上都已经结案,从某种意义上,王缪算是全部胜诉,仅仅有两户打死人命的,稍微赔了些银钱,买棺材都不够。

这都是刘志才判的案子。

刘汉常不知道怎么想的,都保留了下来,包括一些本该按照刘志才吩咐销毁的案宗。

以陆宁对刘汉常现在的了解,却也不觉得奇怪,留着做万一将来东窗事发洗脱自己的证据也好,拿来等刘志才王缪之类垮台时敲诈勒索也好,如果他不留这些副本乃至正本,那却奇哉怪也了。

陆宁看了那些卷宗心里便不痛快,也等不及回县城了,便在这甘家村打谷场,设了公堂。

本来被暂时囚禁在泥江口的王缪也便没送入县城大牢,而是直接提了过来。

看着跪在地上,兀自一脸倨傲的王缪。

陆宁冷哼一声,“大胆王缪,累累血案,罪恶滔天!和刘逆勾结成党谋叛,屡造冤狱逃避罪责!”

“判斩刑!家产抄没充公!家眷发为官奴!”

“来呀,将他拉下去,打入监牢!”

刘汉常立刻一声吆喝,如狼似虎差役走上来,要拖走王缪。

本来笃定且满脸不愤的王缪一呆,这算什么?这就要判自己死刑?这东海公疯了吗?就算你有尊位在身,但你在庙堂之上,有什么根基?真不知道我王家是什么人么?

而且,根本就没苦主,没人证,没物证,甚至不知道涉及哪个案子。

就要判自己死刑?天下最荒谬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吧?

“东海公,我不服,你知道该如何判案吗?简直笑话!你等着被刑部的大人们训诫吧!”被壮汉拉起拖着往外走,王缪咆哮起来。

陆宁也不理他,实则有几个案子苦主供词及人证供词的原本还都在,刘汉常也说,能寻到那些苦主和人证,就这几件案子,就足够判王缪抄家问斩了,更别说,给他扣上了一个“和刘逆勾结成党”的大帽子,谁叫很多案子,就是刘志才帮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呢,这个帽子扣下来,谁不绕道走?

谋叛,唐律及升元格中,十恶排第三,是这个世界最忌讳的罪行之一。

何况,实则在这东海境内,他这个国主本来就可以只手遮天。

人治,有时候倒也可以利用来,快刀斩乱麻处理些事情。

甘家村的乡民们也看呆了,他们大多是第一次看官员断案,自不知道真正判案程序多么繁琐,还以为就这样呢,王缪是个大恶贼又人人都知道。

乡民们反应过来后,立时都轰然叫好鼓掌。

“国主第下,主君!小女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人群中挤进了一群人,男女妇孺都有,跪下砰砰磕头。

刘汉常偷偷在陆宁耳边嘀咕了几句,原来,这就是其中一个本地婢女的家属,他们就是泥江口人,本来畏畏缩缩在外面看,却不想,案子这么快就判了,王缪被判抄家斩首,他们立时顾不得其它,冲进来给陆宁磕头谢恩。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还没诞生包青天这样的故事,但是,他们受到天大的冤屈,也只能寄希望遇到明君,遇到明辨是非的官员,此时满场的拥戴叫好声,苦主的哭声,都是真情流露。

便是刘汉常也受到感染,心情有些激荡,而偷偷瞥到陆宁面不改色荣辱不惊的神情,心下暗暗佩服。

但等在衙役簇拥下离开人群,陆宁突然说:“还有没有这等恶人,以往案宗,都查阅一番。”

刘汉常一个跟头,差点跌倒。

陆宁当然不是被外界影响飘飘然觉得自己成了救世主,而是通过王缪,才知道,这个世界的豪强,可以坏到什么程度,作为二十一世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他受不了这个,既然有能力,那就干呗。

把东海搅和个天翻地覆又怎么了?终究也不过是个大破大立。

……

远远的,甘氏望着陆宁方向的动静,身为奴,也有好处,便是可以正大光明陪着主家四处溜达。

当然,人众多,她躲在了僻静之处。

看着陆宁惩治王缪这个一直欺压自己家的恶霸,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甘二郎在她身侧,突然说:“我还是不信,那晚你和主君前去热泉,你如此美艳,主君能忍得住?”显然,这个问题他盘算很久了,还是没算明白。

甘氏立时俏脸通红,愠怒的瞪了甘二郎一眼,“哪里,哪里有你这样说妹妹的?!”

甘二郎实则极怕甘氏,甘家本是大户人家分支,但数百年绵延,却日渐衰败,不得不将宝贝女儿嫁给一个糟老头做续弦联姻,便是甘二郎都觉得心中有愧,也就对这个妹妹多了几分惧怕。

何况,刘志才虽然没真正帮甘家什么,但毕竟有了个县令亲眷,一些事还是方便,自然甘家全族都仰仗甘氏鼻息。

而现今,甘二郎以为全族大厦将倾之时,却不想,东海封国的国主第下却对他甚好,不但赦免了他,甚至叫在身边听令。

还有一直欺压甘家村的恶霸王缪,现今更被当众狠狠的惩治,甚至,判了斩刑……

在甘二郎看来,自然是国主第下也喜爱妹妹美色,这才爱屋及乌,不但对自己甚好,还将一直欺压自己家的土豪恶霸也一并拿下。

而且,是霹雳手段,小小年纪,却这般狠。

令人不寒而栗。

但换个角度想,这小国主,实在不是简单人物啊。

所以,不说这小国主年轻俊美,而且地位尊荣,就这行事的决绝,一百个刘志才也比不上,两人地位,就更是差距悬殊,云泥之别。

看来,对妹妹来说,做这少年国主的妾侍,只要得宠,那不管从个人生活的幸福还是甘家整个家族的得益,都比当刘志才的妻室,要强上百倍。

被妹妹训斥,甘二郎便不敢再多说,心里却叹息,妹妹啊,你倒是学些狐媚子的手段啊,哥哥全家老小,可就全指望你了。

甘氏咬着红唇,被甘二郎一说,却想起了去温泉沐浴的那晚,那陆宁,却真的是站得好远为她站岗放哨,倒是陆宁沐浴时,她胆子小,不敢离开太远,就躲在了温泉的巨石后,无意听到了陆宁哼的小曲,曲子极为婉转动听,那豪迈气势,更是闻所未闻。

第一句歌词好像是“沧海一声笑”?后面有些歌词一时听不太清,但那“江山笑,烟雨遥”的豪情,却令她这个女子,都心向往之。

她就那样痴痴听着,更思及被陆宁护于怀中在暴民中冲杀驰骋的浪漫豪情,却正贴合此歌之意,好久好久,她都沉醉其中难以回神,现今,耳边好像还环绕着那难忘的旋律。

第十一章 一个小目标

大龙顶下的铁匠铺外,站着几个人,录事贾伦、司法佐刘汉常、司仓佐韦敬业、佐史王直等本县胥吏都在。

此外,还有刚刚被调拨到东海的戍主褚在山。

原本东海并没有戍兵守边,就是海州,守兵也不多,仅仅在北境怀仁县附近临海有一镇兵马,叫荻水镇。

因为水道的原因,周兵南侵的话,肯定是攻寿州、濠州、泗州等南下的咽喉重镇,攻陷了那些城池,江北之地也就大多沦陷。

而东海被封国,唐主调遣来一戍兵马,在东海国主麾下听令,固然是唐主对东海国主的恩宠,在东海国主府兵还未招募之时,为东海国主守土,但隐隐的,也有监视之意。

褚在山这一戍,是五十名重步卒,颇为训练有素。

褚在山,其实心里是有些无奈的,他由小卒累为戍主,却是战阵之上,一向身先士卒,持陌刀用血肉之躯拼出来的。

现今,却被派了这么一个清闲差事,他实在郁闷的很,但没办法,谁叫上头没人呢。

而这东海国的小国主,也实在,唉,让人没办法说。

这几天,竟然一直在打铁。

真是太荒唐了吧?

铁匠铺中,炉火熊熊,陆宁光着膀子,正挥舞着铁锤锻打那烧红的流铁。

铁匠铺里太热,加之火星四溅,刘汉常等胥吏和褚在山只能在外等候。

褚在山,本来满心烦躁,这几日每天来拜见国主,都听说国主在打铁,今天索性来了这打铁铺外等。

不过看着陆宁打铁的身影,他的神色渐渐变了。

眼见铁铺里,那位小国主挥舞铁锤,如挥稻草,但捶打那流红之铁,却又好似机械臂膀一般,是那么的平稳和精确,海绵似红铁里的黑色杂质,随着火星乱飞,那黑色杂质好似肉眼可见的在一点点减少。

这,这是什么神技?欧冶子、干将、莫邪就是这样锻打的么?

褚在山心里惊骇,他虽然不是铁匠,但对打铁的门道多少懂一些。

眼见流铁一次次加热烧的通红,这位小国主动作好似某种机械一般,就这样连续不断的重复着,渐渐的,几个时辰过去,天都快黑了,那国主第下,却好似不知道疲倦一般,他也早就傻了眼。

虽然听闻这位小国主被封国,是因为射死了周主,但周主中伏,谁射死又怎样?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

但现在,褚在山目光一阵闪烁,心中惊骇无比,这位小国主,神力若斯?!

他又想起这几天的传闻,听那刘佐史说,这位小国主修好了临洪江上的筒车,而且,还正准备再建造几个筒车,这位国主第下打造的一些铁器小件,简直神了,就说一种叫螺丝钉的,可解决了工匠们特别大的难题。

而且,这位小国主,好似对耕种也有心得,叫人挖了发酵池,要发酵积肥。

这些,褚在山原本以为只是小国主的属下们乱拍马屁,但现今看,只怕,只怕这些传闻,未必是假的!

望着铁匠铺中那少年国主的身影,褚在山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

终于,陆宁的动作突然停了。

然后,便是冷却。

铁匠铺很快白烟滚滚,看不清里面情形。

“总算成了!”陆宁大笑着走出来。

他满头大汗,看不出肌肉虬结的上身,便如雨水浇过一般。

心里却觉得很畅快,在这个世界,总觉得一身力气没地方发泄,这几天,却是发泄了一个够,虽然疲累无比,但却是那么的舒畅。

陆宁身后十几名铁匠,看着陆宁背影都是惊骇加崇慕,这位国主第下,简直可以当铁匠的祖师爷了。

“重铸轻锻!是吾等冶铁的误区,是以好的工匠,才会越来越少。”

陆宁叹息着说。

众人并不知道陆宁话里的意思,但刘汉常等吏员,自然纷纷点头称是。

陆宁却是有感而发,冶铁术华夏自古便领先世界,铸铁术领先欧洲数百年,但也正因为铸铁术的出现,生产生铁,使得出铁量大增,更可以成建制的生产铁器,又使得华夏冶铁有了一个误区,以前的百炼钢,工匠们嫌麻烦,出铁少,渐渐越来越少。

但对于精兵利器,对于上等铠甲,乃至对于雏形中的火器枪管等等,反复锻打取得高质量钢铁却是必不可少。

以现在乃至几百年后的技术水平,炼铁,只能繁复锻打,所谓千锤百炼!才能去掉铁中的部分碳含量及其它杂质,得到优质钢铁。

而华夏的铁器铸造,很多时候是官方垄断,生产武器,讲究大批量成规模生产,这固然是一种优势,但从另一个角度,也是一个劣势。

欧洲就不同,他们只有贵族子弟才能用上好铠甲上好武器,所以,工匠们会反复锻打得到上好钢铁,一代代的,技艺也就越来越纯熟,实则从宋朝以后,以精良钢铁的锻造来说,华夏已经逐渐落后于西方及阿拉伯地区。

而要制造火器的枪管,也必然要用这种千锤百炼的精铁。

甘家村,他已经令人收购土硝,硫磺木炭等自不在话下,只看,自己逐渐熟悉这个世界打铁节奏后,打造出的枪管用铁铸模成型时,能容纳多少火药的爆炸冲量吧。

不过感觉,不太乐观。

可能以后更多的心思,还是用在冷兵器的改进上。

“好刀!”褚在山突然大喊一声,跑过去,猛地捧起陆宁出炉冷却后的陌刀。

这几天,陆宁千锤百炼,就是在打造这柄陌刀、

褚在山握着这新鲜出炉的陌刀,眼睛都蓝了,心说若我那一戍,人人都有如此神器,那战斗力,只怕立刻会翻升一倍。

这柄陌刀,比褚在山统领戍兵之陌刀反而略轻一些,但刀刃寒森森锋利无比,刀柄更握着极为舒服,观之就知道比普通陌刀刀柄坚固而又更具韧性。

如此神兵,褚在山心里之感慨,已经无法言语。

看着褚在山恨不得将手中刀舔上几舔的舔狗模样,甘二郎挠头,不过想起前几天他刚刚看到螺丝钉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神情,对螺丝钉的用处,他多少能想象得到,以后匠人们,会如何便捷,一些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又是如何会迎刃而解。

“你就是褚在山?好!看着就孔武有力!今天我作东,咱们大鱼大肉吃起来!”陆宁挥了挥手,一些实验终于有了成果,他心中也很畅快。

比如螺丝钉,他依仗自己对力量技巧的精确掌控,却是打造出了一些模具,这样的话,这里的普通铁匠就可以浇铸螺丝钉了,当然,比之后世的螺丝钉,这些普通铁匠浇铸的生铁螺丝钉,质量一个天一个地,而且,螺纹很粗糙,也很容易生锈,但,也能用不是?

此外,陆宁还用自己锻打的百炼钢打造了一些斧子、凿子、刨子等木匠用的工具,尤其是刨子,比之现在木匠用的刨子,那可好用太多太多了。

修筒车,这些工具就很派上了用场。

一些农具的改进,自己也可以提供些思路。

琢磨着,自己要做的也差不多了,其余的,那些铁匠学徒们慢慢琢磨吧。

不然,事事都靠自己,那自己这一辈子,打铁都打不完。

心下畅快,陆宁带着褚在山、甘二郎及诸胥吏,来到这山脚一家匠户家里,令匠户去沽了酒,搞了些野味,大快朵颐,这几天,他和这些匠户混的很熟,当然,匠户们,可没人敢在心里认为自己和国主第下熟络。

现今,本县公文已经传达各个坊市村落,东海封国,国主为陆宁一事,已经全县都知道了。

香喷喷的兽肉,陆宁反而吃的不多,不过酒到杯干,喝得甚是尽兴。

众胥吏,都不太敢说话。

褚在山同样有些拘谨,这位少年国主,品阶高他快三十多级,他开始觉得这小国主是瞎猫碰死耗子才得了贪天之功,现在早不这么想,心里更油然升起敬畏之感。

“第下真是神乎其技,小人想知道,第下还有什么不懂的么?”几巡之后,录事贾伦喝得微醺,一脸无奈的问。

陆宁笑着说:“我不懂的多了,我就是什么都喜欢琢磨,瞎琢磨。”

“第下,对将来,可有什么谋划?”借着酒意,褚在山半真半假的笑问。

陆宁微微一怔,这话,其实有些交浅言深了,毕竟,这褚在山,自己是第一次见。

看来,这些武人,都有点缺心眼。

有这样套话的吗?

前世,自己手下行动小组里最憨厚老实的大傻也没这样啊?

不过,官场及上下阶层文化,确实是到了明清才被玩到极致,自己的时代,就更是精益求精。

琢磨着,手突然指了指纸窗外,那里有些匠人的孩童,各个都是满脸菜色瘦弱无比,聚在一起,各个咬着手指,好似在闻着屋内飘出的肉香解馋。

“谋划倒是谈不上!如果说有个小目标,就是让我治下的这些孩童,将来都能吃上肉!”

褚在山一口老酒差点喷出来。

众胥吏,立刻谀词如潮,什么国主慈悲大义,什么第下心系苍生之类的。

但是,显然谁也不认为这是陆宁的真心话,无非是上位者的官话套话。

陆宁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拿起杯子,示意几人喝酒。

第十二章 争宠

午后,在明湖别苑书房,随意翻看着南唐律《升元格》,陆宁也在琢磨各个属官的人选。

此事,显然不能再拖了。

这明湖庄园,陆宁做了一些改进,改造了几间浴室,做了些铁桶刷了黑漆放在浴室屋顶,下面联结花洒,以后就可以淋浴了。

而最主要的改进,就是陆宁锻造了极粗的铁管,浅浅埋在地下,造了坡度,通向明湖,这庄园,从此有了下水。

陆宁沉吟之际。

书房外,东侧画廊,尤五娘正摇曳行来,小步子步步生莲,扭得纤细腰肢都好似要随风断了,她纤纤玉手端着玉盘,盘中是各种时令水果切成的果块,四周还摆着花瓣,显得甚为别致精美,令人见了便食指大动,又有一杯鲜桔蔗汁,橙黄琼浆,观之便垂涎。

尤五娘突然站定了脚步,却是西侧画廊,甘氏也正娉婷而行,气度端庄秀雅,芊芊柔荑,捧着一个锦盒。

见到尤五娘,甘氏也停下脚步,美眸中有犹豫之意,似乎想回转。

“夫人,好巧啊!”尤五娘娇滴滴的唤了声,夫人二字,却是加重了语气,有那么点嘲讽的味道。

在刘家之时,尤五娘就对甘氏这个正印夫人极为不感冒,都是给那糟老头子守活寡,谁又比谁高贵多少,你天天端着个夫人架子给谁看呢?

现今就好了,咱姐俩都是奴婢,你还矜持什么?不一样是来讨主人欢心吗?看到我还想躲?小样,还要端那小架子?!

听尤五娘“夫人”二字,甘氏俏脸一热,更有些窘迫,咬了咬红唇,便想转身。

“谁在外面,是甘夫人吗?”里面传来陆宁的声音。

“是奴婢!尤五儿!甘七儿也在!”尤五娘立时娇滴滴应声,她的父母不太喜欢她,没给她起正经名字,她便称呼甘氏,也是甘七儿。

甘氏只好停下脚步。

“哦,进来吧!”

尤五娘对甘氏瞥了个挑衅的眼神,用力挺了挺胸,那惊人的高song好似随时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一般,她对此一向引以为傲,自认是比甘夫人强的优点,虽然隐隐也知道,甘夫人曲线没那般惊人,好似是因为束胸太过紧裹的缘故。

进了书房,尤五娘俏脸立时满是卑微,跟方才在外面对甘夫人的挑衅之趾高气昂截然不同,嗲声道:“主君,听闻您刚刚饮了酒,奴为你切了水果,榨了鲜果汁,为主君醒酒。”

甘夫人在旁,心里暗骂一声狐媚子,这狐狸尾巴夹的倒紧,一丝也看不到。

听尤五娘的话,陆宁微微一怔,“榨鲜果汁”云云,明显是自己在奴仆们面前创造的词汇,这尤五娘却是现学现卖,乍然在这个世界听到这些词语,令人颇有些惊喜。

陆宁不由笑着看了她一眼,说:“你有心了!”却是一语双关。

尤五娘俏脸更有神采,妩媚一笑:“为主人分忧,是奴份所当为!”说着话,微微屈膝,罗袜裹着的玉足从绣花鞋褪出,却是不用手,那双玉足甚是灵活,不知道怎么互动了一下,罗袜便轻轻褪落,露出一对儿白嫩没有一丝瑕疵的诱人雪足,她却不似甘夫人矜持,而是半拎着裙裾,雪足慢慢划出美妙曲线,踩上席来,到了书桌前,跪坐下来。

这尤五娘用玉足解开罗袜的技艺令陆宁大奇,不由多看了几眼,随之便知道不妥,收回目光,尤五娘却是格格一笑,将玉盘放在书桌上,娇滴滴道:“主人,喜欢看奴的脚么?那奴以后就在主人面前总是光着脚,好不好?”

其实看到尤五娘,陆宁本来觉得甚是好笑,总是想起她在沟壑中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听尤五娘的话,笑道:“怎么,咱家的金锭搬回来了?”

尤五娘如花笑靥立时凝固,实则她在陆宁面前卖弄风情,心下却是极为胆突突的,硬着头皮而已,这位恐怖无比的主君,身遭弥漫的森森寒意,现在思及,还令她打哆嗦。

而现在,主君又提起旧事,尤五娘身子微微一颤,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腿更是一软,若不是跪坐着,怕又要噗通跪下来。

并不知道尤五娘心理状态的甘氏,有些郁闷的褪去鞋袜上席,跪坐在尤五娘身旁。

陆宁看到尤五娘眼中的惧怕之意,不由逗得一笑,便去拿了果汁,小小品了口,说:“手艺还不错。”

尤五娘惯会察言观色,见陆宁神情,立时松了口气,知道主君并未真的生气,媚笑道:“奴会乖乖的学,有甚么不对,主人骂我打我就是,便是打死奴,奴也没有怨言!”

“那也没那么严重,我又不是暴力狂!”陆宁翻个白眼,又见甘氏闷闷的不说话,看到她手中锦盒,问:“这是甚么?”

“哦,是老夫人,说将我以前的首饰都赏赐给我,主君,奴不敢收,但又拗不过老夫人,还是请主君去劝说老夫人,奴的两难境地,说与老夫人,她,她只是不听……”

实则,李氏说的是将以前的首饰都“还给主母”,甘氏自不能这样转述,用了“赏赐”二字。

“你就收着吧?也没什么,本来那许多首饰,就都是你们的,老妇人又用不上。”

尤五娘笑吟吟的瞥着甘氏,心里却是郁结无比,心说你这是故意来气姑奶奶来的?真是气煞我也,看着甘氏吹弹可破的凝脂脸蛋,尤五娘真恨不得挠她几道血条。

“还有你,五儿,你原来的首饰,回头也一并领回吧。”陆宁随口说着。

尤五娘一呆,立时欣喜若狂,连声道:“谢谢主人,谢谢主人!”突然,便又有些感激这甘七儿,提这事儿的时机恰到好处,却是自己也沾了光。

“五儿?这叫着,有些别扭啊!”陆宁摇摇头。

“那,那请主人为我赐个名字?”尤五娘水汪汪凤目全是期待。

陆宁随口笑道:“甘夫人叫贵儿,我看,你就叫贱儿……”话出口,本是开玩笑,但随即就知道不妥。

却不想,尤五娘立时娇笑道:“谢主人赐名,奴本来就是贫贱命,家乡说法,要想逆天改命,名字就越低贱越好,贱儿,奴以后就叫贱儿吧,跟了主人,奴已经算是好命了!”她竟然没有丝毫不满,看起来是真的开心。

陆宁无语,心里又想,尤五娘,又何尝不是一个苦命人,对普通人看来的脸面啊,荣辱啊,在自己这个主人面前全不在乎,她就一门心思的,要讨自己欢心。

看着尤五娘,陆宁诚恳的道:“方才我失言,向你道歉。”

尤五娘怔了下,脸上媚笑也渐渐散了,似乎,陆宁这诚心诚意的道歉,令她大感意外,心中,更不知道掀起了多少涟漪。

陆宁略一琢磨,说:“以后我就叫你茧儿吧,春茧的茧,我也相信,你终有一天,会破茧而出,化蝶翱翔天地之间。”

尤五娘回神,俏脸又浮现甜美笑意,说:“主人叫我什么都行,我若真是春茧啊,就将主人缠得死死的!主人,我真的会哦……”眨着水汪汪大眼睛,眼里全是媚意。

陆宁咳嗽一声,看向闷头不语的甘氏,正要找话题和她说话,尤五娘突然又一声娇笑,“主人,你说是我的脚好看呢,还是贵儿的脚好看?”说着话,她竟然便掀起甘氏淡绿裙裾,立时露出甘氏那晶莹剔透小脚,尤五娘又将自己雪足伸过去,甘氏的晶莹玉足紧贴挨在一起。

甘氏立时俏脸通红,忙拉开尤五娘的手,将裙裾放下遮住玉足,尤五娘只是咯咯娇笑。

陆宁无语,从尤五娘进书房,其一举一动,一瞥一笑,这小you物勾得他颇有些心猿意马。

此刻又见面前跪坐的两位美娇娘,一个端庄秀美,美艳中不失高贵,一个媚骨天成,令人恨不得立时抱在怀中享受,偏偏又都年幼,又都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婢女,便如奴隶一般,都乖巧无比的跪在自己面前,自己可以予取予夺。

陆宁心中,有些火热,不过,他前世今生,都是童男未经人事,却是有个小小的痴念,就是自己的第一次,怎么都要给自己最喜欢之人,而甘氏、尤五娘,虽都是可人,自己也好似,渐渐的挺喜欢她们的,可终究觉得,差了些什么。

“主人,告诉你个秘密,刘志才那个糟老头,早就无心也无力,我进刘府后,他从来没进过我的房……”尤五娘水汪汪凤目瞥着陆宁,“所以主人,莫以为奴肮脏,奴的第一次,还没给人呢!我也从来没如此对待过他,你问贵儿是不是?”转头问甘氏,“贵儿,我说得对不对?”

甘氏俏脸烫的厉害,心中早就骂这狐媚子不知羞耻,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以前自己和她,怎么也同是别人的妻妾,她怎么能当着自己这样胡言乱语?

但听尤五娘问,她只好轻轻颔螓首,尤五娘以前,还真不似今天这样过。

尤五娘又轻轻叹口气,“不过贵儿比我早嫁入刘家半年,刘志才有没有碰过贵儿,奴就不知道了!倒是听说,刘志才曾经寻访灵药,有一段时间,龙精虎猛!”心下暗笑,甘贵儿脸皮特别薄,这种话,自然是不好意思分辩,就叫你吃个哑巴亏。

“你,你怎么胡说八道!”甘氏愕然看向尤五娘,随之,便明白了尤五娘的用意,她想说什么,但俏脸更红,红唇动了动,吐出的声音,细如蚊鸣。

陆宁无奈看着尤五娘,心说甘夫人刚刚帮你作证,你就回头卖了她,你良心不痛么?

“主君,奴,奴也是处子身!”甘贵儿声音虽轻,但吐字极为清晰,语气极为坚决,只是说出这句话,她的俏脸已经红的葡萄一般,螓首几乎垂到了书桌上,再不敢抬起来。

尤五娘惊讶的张大了小嘴,却是做梦也想不到,甘夫人会如此一说,这,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啊?怎么着?变了婢女,你也开始放飞自我了?!

陆宁看着这一幕,好笑之余,却又隐隐的有着无比的快感和畅意,这,这就是争宠吧,两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在自己面前,针锋相对明争暗斗,就为了获得自己的宠爱。

如果是后世,有这样两个女朋友,可,可不知道美滋滋到什么地步了,全世界男人都会羡慕死自己吧?

陆宁就觉得心中的满足感,蹭蹭的窜,血条要爆表的感觉。

房间内,没人说话,却隐隐的,气氛渐渐旖旎起来。

“哦,贵儿,五儿,明天一早,我准备去阿牛家一趟,你们帮我准备些礼物,再抽出十亩地契改成阿牛的名字。”陆宁琢磨着,这应该是阿牛最喜欢收到的礼物了,十亩上好良田,足够他们一家五口丰衣足食了。

甘氏轻声答应,尤五娘也低低应了声,好似被甘氏出人意表的反应惊到了,又或许,书房内,渐渐有春意涌动,她也安静了下来。

说起土地,甘氏突然想起,问道:“主君,今年各地的秋田,要种些什么?佃农们还在等主君拿主意。”要种植什么作物,佃农自然要听主家的。

“哦,以前种什么就种什么吧。”陆宁随口说着。

“好。”甘氏轻轻点头。

琢磨着,陆宁说道:“公府属官,我准备暂时只任命左右侍郎,就好像上县的两个县尉一样,一个掌功仓户,一个掌兵法士,这样,加上吏员差役,府衙就能正常运转了,学官令,就还用马老博士,国相、中书令、还有掌管府兵的典卫长等等,我还要好生物色,暂时府衙能正常运转就行,你们觉得怎么样?”

甘氏和尤五娘都有些吃惊,对视一眼,都低声道:“奴不敢言。”

陆宁哑然失笑,自己也确实是没有一个能商量的人。她们两个,又怎么敢在这种事情上发表意见?

“啊,啊,啊!”陆宁却是腾一下站起。

甘氏和尤五娘都吓了一跳,愕然抬头一起看着他。

“险些忘了一件事,要回城一趟。”陆宁急急要下席,又说:“甘夫人,你跟我来!”又见尤五娘眼巴巴看着自己,“那你也来!”

尤五娘立时欢天喜地,又急忙抢着跪到了陆宁面前,帮他穿鞋。

第十三章 携美理政

马车中,乐晨坐在面对车厢门的正首位置,甘氏和尤五娘一左一右坐在旁侧榻上。

尤五娘水汪汪凤目转呀转的,突然便轻轻撩起裙裾,一对儿红彤彤小绣花鞋伸过去便夹住了正襟危坐的甘氏裙裾下那对儿粉色小绣花鞋,盘她双足出来,娇笑道:“主人,好像贵儿比我的脚小一些,是不是?”

甘氏俏脸立时满是红霞,奋力将双足挣回,藏在裙裾下。

陆宁咳嗽一声:“不许胡闹!”

“是!”尤五娘便乖乖坐好。

两个美娇娘一左一右陪着,而且,都是自己的婢妾,车厢内花香醉人,陆宁觉得,自己再不找个话题,任由尤五娘这小you物控场,怕不知道会不会走偏,一会儿就变成满车春光。

琢磨着,陆宁心里突然一哂,却是不知不觉,真的将她俩当自己的妾侍,或者说,当作自己的女朋友看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两个都是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各有各的可人之处,若说自己不喜欢,那是自欺欺人,有这样两位红颜陪伴自己在这古人世界走上一遭,却没那么寂寞了。

……

甘氏和尤五娘都没想到,陆宁领着两人来了府衙。

这府衙,正在修葺扩充中,有半边府邸都竖起了木架子。

另一半衙门,则仍在对外运转。

现今衙门承袭唐制,早晚两班,早衙从七点左右到十一点,晚衙从七点到九点左右。

不过下午时分,也有胥吏轮流当值,今日当值的正是刘汉常。

见到国主领着两个美妾前来,刘汉常慌忙跪迎,尤其有尤五娘在,刘汉常就更是心里胆突突,根本不敢抬头。

尤五娘见他样子,心中只是冷笑,真想问他一句:“呦,这不是刘佐史吗?现在认得我家主君了?”

不过,主君地位崇高,而且,有一种视万户侯为粪土的超然,她这个婢妾,自也要学着眼界更高一些,刘汉常这等蝼蚁,和他计较做甚?

“把我昨天叫你找的卷宗拿出来,我要审阅几个案子,还有,提审那童九!”

听国主第下的话,刘汉常一呆,这才知道国主是带着美妾来坐堂处理国事,不过,在这东海国内,莫说带着婢妾坐堂,就算掀翻了天,谁能管的了国主?

甘氏和尤五娘,也都是一怔。

“是。”刘汉常恭恭敬敬的说。

向厅堂走着,陆宁顺口道:“对了,刘汉常,以后,你便是公府右侍郎,掌兵法士。”

刘汉常身子一抖,那一瞬,就觉得无穷无尽的幸福包裹了他,鼻子酸酸的,立时用力磕头,哽咽道:“小的,不,臣从此为主公效死命!”他是真的呜咽了,从此,他再不是小小的吏员,而是有了品级的正式官员,这种身份的跨越,几乎如同天堑。

“不过,你若还是以前那般行事,出了纰漏,莫怪我摘了你的脑袋!”

陆宁进厅堂前这轻飘飘一句话,又令刘汉常身子一颤,全身冷汗沁出。

……

厅堂里,陆宁将一些卷宗随意的交给甘氏和尤五娘看。

两个美娇娘都有些懵,但陆宁让她们看,就只好坐在一旁翻阅。

陆宁也是无奈之举,东海县是上县,五六万人口,大大小小的事务太多了,手下又几乎没什么信得过的,如果所有大事都要他搞得明明白白最后做决定,怕是要累死。

自己眼前第一要务,是挑选人手,训练亲兵不是?

反而现在,比较值得信任的倒是甘氏和尤五娘两个女人,如果她们谁有理政能力,幕后帮自己处理政事也不错。

幸好,两人出身都不错,都同样冰雪聪明,识文断字。

尤五娘懒散些,识得字没甘夫人多,但终究还是能看明白公文意思的。

现今,看着甘氏和尤五娘两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很认真的翻阅文书,自己在这里翘着脚喝茶,眼前赏心悦目,心里,奴役两个女友帮自己干活,更是惬意的很。

脚步声响,却是刘汉常领着几名差役,将那自称“童九”的大汉带了进来。

铁塔似汉子,看来也饿的没了力气,本来站得笔直,被几名差役踹了膝弯,轻轻松松就跪下了。

“你说来此寻亲?你的亲人是胞妹?童十三?”陆宁看着卷宗,问。

大汉低着头,并不言语,显然,他已经心死了。

陆宁还是看着其供述,说:“你说你胞妹自小跟一名女真人修仙?最后一次给你去信,说是她正跟仙师在海州慈云庵修行?”

本来正认真看一个案子卷宗的尤五娘,猛地抬起了头。

大汉还是不吱声。

陆宁无奈道:“你什么都不说,我可帮不到你了。”

“某供述句句为真!”大汉终于吭声了。

陆宁微微蹙眉,心说,要派人去海州慈云庵查一查么?

香风飘来,却是尤五娘凑过来,在陆宁耳边低声道:“主君,他说的人,好像小十三呢?小十三就姓童。”

陆宁有些莫名其妙,“小十三是谁?”

尤五娘凤目满是诧异,“主君不知道吗?外间传的主君收了刘家三美,小十三就是最小的那个啊。”

陆宁立时无语,看尤五娘得意洋洋说什么“主君收了三美”,那自得之色,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尤五娘又小声说:“小十三就是来自海州慈云庵,道号柯羽,随师傅在四处云游修行,来到海州后,她的师傅得了重病,寄居在慈云庵,为了给师傅治病,小十三欠下一大笔钱,慈云庵有个道姑便来和刘志才勾搭,后来,刘志才帮小十三还了债,小十三算是卖身葬师吧,她才十岁呢,不过可美了。”说着,挤了挤眼睛。

其实,尤五娘心里直叹气,这段时间,一直就希望主君想不起还有这个小十三呢?最少,也要等自己得到主君宠爱后啊?可不想,偏偏这小十三的哥哥来寻亲,自己如果瞒着主君,将来东窗事发,主君还不剥了自己的皮?

就算,给自己打上“善妒”的标签,那也糟糕了啊?

陆宁却是听得无语,原来刘家三美,最小的一个,还曾经是个小道姑?

琢磨了下,低声道:“回头,带小十三来牢里认一下,看是不是她的兄长?”

如果童九真是那所谓小十三,道号柯羽的小道姑的亲哥哥,那只能说,刘志才嫌麻烦,根本就没想认这份亲,不然看到这童九供述,刘志才就该知道童九寻找的胞妹是谁了。

听陆宁的话,尤五娘却是一喜,看来主君并没有去见小十三的念头,那小十三,每日在庄园里专门给她修的静庵修行,根本就不出来的,主君若不是特意去见,那就见不到。

心里长长舒口气,应着:“是,是。”可真怕主君见到她,那小丫头片子虽然还没长开,还整天爱穿着道袍,可是,那可爱又纯净如水清冷无比的小样子,真是自己见了也动心呢。

外面,突然有执刀进入,单膝跪倒:“第下,有甘家村来人,求见甘夫人!”

陆宁点点头,对正有些诧异的甘夫人道:“你去看看吧。”

又挥挥手,令衙役将童九重新押入大牢,吩咐道:“别再饿着他了,给些肉吃,还有,告诉牢头一声,牢狱里打扫干净些,别再跟以前的样子。”

衙役战兢兢答应,推搡着童九离开。

陆宁继续翘脚品茶,眼角余光,瞥到尤五娘不时偷偷看自己,笑道:“怎么了?”

“主君,有个案子,奴,奴有个想法。”尤五娘小心翼翼的说。

“哦,拿来看看。”陆宁招招手。

尤五娘赶紧起身,捧着卷宗,聘婷来到陆宁身侧,将卷宗摆在陆宁案前,小心翼翼道:“主君,您看这案子,案犯鲁明,明明说案发时他在海州行商,海州有人可以作证,可却没人去海州求证,就因为他和死者有旧怨,还曾经酒后扬言要杀了死者就将他定罪,这也太不严肃了吧?”

陆宁莞尔,这尤五娘,却是用词什么的都开始跟自己学。

“是不严肃……”陆宁翻着案宗看,随之微微颔首,叹口气道:“不仅仅如此,可惜这案子太久了,证据应该都没了。若不然,案发现场留下了许多血手印,其中肯定有凶徒的,可能会有清晰的指纹,将死者,还有鲁明的指纹,和血手印里指纹对比,如果有外人的指纹在,说明案发有其他人在场,那凶手就很可能是旁人,最起码,也有疑点,需找到在场的第三者。”

“指纹?”尤五娘眨着大眼睛,不明所以。

陆宁点点头,“人的指纹,百万人中,相同者无一,所以,用指纹当证据,是铁证。”

“哦……”尤五娘点头,若有所思。

陆宁这时就来了兴趣,又翻到第二个案子,说:“还有这个案子,是可以这样查的,你看,咱们可以画个地图,将嫌疑人当天走过的路线分析下,每天几点,到了哪里,寻证人询问,就能得出他这一天大概的活动范围……”

拿着毛笔,在一张纸笺上勾画,又点了些黑点,上面写上时刻,笑道:“看,这样是不是清晰了许多?很多事情,就一目了然,这种平面图,能让人跳出固定范围,站得更高来思考!”

“是啊!”尤五娘美眸亮了又亮,更由衷的道:“主人,您,您是獬豸之主转世吧?怎么懂得这许多?”她娇滴滴嗲声嗲气,让人明明知道她是拍马屁,但心里就是说不出的舒坦。

更被她依偎在身旁,吐气如兰,吹弹可破的娇嫩俏脸就在眼前,陆宁就忍不住伸手捏了她脸蛋一把,“就你会拍马屁!”

心里却是一颤,这手感,真的是滑若凝脂,手指头好似都酥了。

尤五娘呆了呆,随之欣喜若狂,咯咯娇笑,腻声道:“主人,奴,奴……”却是媚眼如丝,眼看就要跌在陆宁的怀里,就好似,尾巴都要翘起来勾住陆宁脖子。

就在这时,脚步声轻响,甘氏捧着个锦盒走了进来。

陆宁咳嗽一声,坐直身子,尤五娘也慌手慌脚站定,但望向甘氏的眼神,却隐隐有得意示威之意。

“主君,奴的老父,为感谢主君,送来金阳丹,要奴献给主君!老父说,只有主君,才有福泽服用金阳丹,而不会受到反噬。”

说着话,甘氏走上两步,双手将锦盒放在陆宁面前桌案上。

“哦?这倒要见识见识!”陆宁笑着打开锦盒,却见里面,是一颗金灿灿丹丸,倒真是流光溢彩,看起来颇为炫人眼目。

在这个时代来说,这无异是最“极品”的仙丹了,品相简直毫无瑕疵。

不过,陆宁自然知道所谓道士炼丹炼出的都是什么,这吃下去,就算没有铅汞之类重金属中毒,怕也得折寿几年。

“好,好啊,如此我就收下了!”陆宁并不推辞,也不说破。这“金丹”如果继续留在甘家,万一以后某个甘家家主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很有仙缘,真给服用了,那也是害人。

从见到仙丹,尤五娘就退到了一旁,坐回了自己书案后,俏脸,有黯然之色,是啊,自己和甘七怎么比呢?甘七的娘家,能顺手就送出仙丹给主君邀宠,自己呢,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还那么的不争气。

厅房内,很快又安静下来,两个美娇娘翻阅卷宗,陆宁翘着脚品茶,又渐渐,伏在案上,倦意袭来,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第下,有金陵周氏来访!”门外匆匆走进一名衙役,双手捧着一张名剌。

第十四章 金陵来客

陆宁看着手里名剌,上面写的是,“司徒府周贡”,简简单单只有五个字,和很多名剌恨不得祖宗八代都要介绍一下截然不同。

因为名片上前面三个字,在南唐,就代表着无上的权势。

皇族之外,第一权财府邸。

“请进来吧!”陆宁摆了摆手。

司徒周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前,可不知道,大小周后这位父亲,在后主未登基前,已然如此显赫。

这位大周后小周后的父亲,南唐后主李煜的岳父,同时也是南唐数一数二的巨贾。

虽然现今李煜还不是皇帝,甚至也不是太子,仅仅被封了郑王。

周宗,也刚刚将大周后嫁给李煜,小周后,现今也就五六岁年纪。

但李煜之父,现今南唐皇帝李璟,对周宗极为信任,委以东都留守,加司徒,周家可以说权势滔天。

而且,这周宗还是有钱人,很有钱,他甚至亲自出面经商,士商合一,传闻他入凡万万计,富可敌国。

其实唐代中后期,官员经商已经是常态,屡禁不止,到了这南唐,却是禁也不禁了,而周宗就是位极人臣尚行商贾之事的代表人物。

周伐唐,这周宗辞了东都留守,现今,看起来是在京师颐养天年。

陆宁正思忖间,外间走进来一名微胖男子,神态倨傲,大剌剌站着,拱了拱手:“周贡见过东海公!”

随之不见陆宁安排他落座,也没人给他搬来椅子,他眉头就皱了起来,又斜眼看到旁侧桌案后的甘氏和尤五娘,就笑起来:“东海公携美眷阅公事,真是好风雅啊!”

陆宁打量他几眼,问道:“你来此见本公,所为何事?”

周贡仰着头,傲然道:“某是为海州司法参军王吉而来,东海公,王吉已经散尽家财,其房契地契全部变卖,加之海州产业契书,另有数艘船只,价值共一万五千三百贯钱,不日就会送来东海县,还请东海公行个方便,博彩之事,就此了了吧?”

陆宁沉吟不语,一万五千多贯,毫无疑问,王吉这是砸锅卖铁了,甚至可能借了些钱才凑上,要说,自己也算收入极丰,互相给个台阶下也没什么。

但看着这周贡,陆宁心里就有些不爽,这家伙,在司徒府,也就是个仆役,却在这吆五喝六的,尤其是讥讽自己和甘夫人还有尤五娘的言语,颇为刺耳。

“东海公,你不会这点情面都不给吧?若不是我家主君宽宏,你设套骗取王参军财物一事,可不会这样了结!”周贡满脸冷笑。

陆宁也笑了,点点头:“周贡是吧?既然你这样说,那好吧,这一万五千贯我收下,其余欠款,我看你的薄面,就减一半利息,每年会着人去王吉那里收取。”

王吉还了一万五千多贯,还欠二十八万多贯,就算减一半利息,那一年也要一万四千多贯的利息,以后每年利滚利,王吉真是子子孙孙也还不清。

听到什么看自己“薄面”周贡已经不悦,哪里有这样说话的?

等陆宁说完,显然对方所谓“薄面”是讥讽自己,周贡脸上立时变色,“陆宁,你可想清楚?!”

“大胆!竟敢直呼本公名姓?!”陆宁猛地一拍桌案,“来呀,给我拉下去,重责三十!”

王吉就曾经直呼陆宁姓名,结果被上官训斥还不得不捏着鼻子道歉。

现在,又来了个不知死活的。

王吉好歹还是官身,倒是不好加刑。

但你一个奴仆,就算玉帝老儿的奴仆,你身份也是奴仆,竟然学王吉?

那不自己找打么?!

这封建制度的优越性,陆宁已经体会的淋漓尽致,很爽的感觉,尤其是欺压恶人时。

这些家伙,怎么就喜欢指着自己鼻子直呼自己姓名呢?

陆宁也有些无奈,他们这不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你,你大胆!”周贡脸色巨变,但喊声已经有些色厉内荏。

外面衙役已经一拥而入,将周贡拉了出去,很快,外面传来打板子的脆响和哭爹喊娘的声音。

而刘汉常,在外面冒了冒头,没敢进来。

陆宁笑笑,他肯定知道了来的是什么人,心下担心,但自然不敢在自己面前劝谏,所以很是为难。

“右侍郎,进来!”陆宁招招手。

刘汉常陪着笑脸,小心翼翼走进来。

陆宁笑着看向他:“右侍郎,你就安心站着,看我怎么惩治这狐假虎威的小奴!”

“是,是,臣领命!”刘汉常垂手站在一旁,背上,却一阵阵冷汗直冒。

司徒府的奴仆,也算是“小奴”不假,但是,这“小奴”的腰,怕是,怕是稍稍有些粗……

不多时,几名衙役将死狗一样的周贡拖了进来。

他虽然有气无力的,但兀自嘴硬,趴在地上,tun上血迹斑斑,他咬着牙,恨恨道:“你,你给我等着!……”

陆宁笑笑,说道:“周贡,王吉的欠条在我手中,博彩有金陵乔舍人、海州李别驾等做中人,你们司徒府要仗势欺人,那这官司,我就打到圣天子面前!一切,凭圣意裁断!”

周贡立时心下一凛。

当今圣天子极为宽厚,虽然耳根子软易受人蒙蔽,但至少面上很讲究公平公正,这官司真要打到圣天子驾前,就算圣天子觉得这博彩彩头太重,将债务减免一些,但周家可就会成了笑柄。

自己,非被主君打死不可。

因为,主君根本就不知道此事,自己是受二小姐的乳娘所托而来,二小姐对这个乳娘极为尊重,所以,她在府中地位很高,就好似半个主母一般,而王吉,就是这乳娘王氏的兄长。

自己行前,王氏一再嘱咐,这事不能张扬,更别被司徒公知晓,要自己来好言好语,求肯东海公收下她兄长家产,此事就此作罢。

是自己,激怒了这年少东海公,闹得大了,自己,自己这颗脑袋,怕都要搬家。

想到这里,周贡冷汗直冒,屁股上的伤痛,倒好似不算什么了。

陆宁看他神情,心下更是笃定,琢磨了琢磨,笑道:“周贡,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咱俩也赌一次,彩头还是三十万贯,如果你赢了,王吉的欠款,就此作罢,你输了的话,便也给我打个三十万贯的欠条!”

周贡愣住,怎么也没想到,这东海公冒出这么一句。

刘汉常这个汗啊,心说国主哎,主公啊!你,你怎么还赌上瘾了?这又要坑人哪这是……

甘氏和尤五娘对望一眼,都觉好笑,随后,意识到什么,尤五娘切了一声,将目光转开。

“东海公,你想和我做何赌?若是比剑,我不赌!”周贡终于咬了咬牙。

“随意,做什么赌斗,你说了算,你擅长什么,就赌什么。”陆宁很大度的摊摊手。

听陆宁这话,周贡呆了呆,半晌不做声,眼珠却开始转呀转的。

突然,他眼中一亮,问道:“东海公,你不诓我?真是我要赌什么都行?”

陆宁笑笑:“你个小奴算什么东西,本公要诓你?”

周贡咬咬牙,“好,东海公,我跟你赌,但是,不能在这里,这里都是东海公的属官,我怕东海公输了后,不作数!”

陆宁就是一笑,“虽然本公一言九鼎,但也随你,那就明天,去海州赌,嗯,杨刺史应该政务繁忙,我就邀请几个闲的哼哼的州官,别驾长史参军之类的,做中人!”

刘汉常听得一脸黑线,这,主公这措辞,也太不讲究了吧,传出去,可成什么话了,州官们还不都背后骂主公?

甘氏和尤五娘却习以为常,都是抿嘴轻笑。

周贡心思全在赌什么上,这时喊道:“好!就这样!”

陆宁笑着摆摆手:“送这小奴去养伤,嗯,听闻海州双蒸米酒不错,正好去尝尝,我二姐也嫁在海州,顺便省亲。”

听陆宁屡次称呼自己为“小奴”,周贡肺都要气炸了,但多少摸到了这家伙的性子,狂妄自大,又蛮横无比,还胆大包天,怕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自己和他做口舌争,只会受皮肉之苦。

也罢,明日就看你怎么输!

周贡已经想好了赌博的花样,自觉是必赢之局,眼光闪烁,心说明日,自会让你哑巴吃黄连!

第十五章 新债户!博彩第二弹

海州大街上。

黄土路面,两旁商铺林立。

看热闹的黎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不过,都被差役们挡在了圈外。

陆宁邀请了海州别驾李景爻、长史郑续做中人。

但周贡却好像希望围观的人越多越好,不但要在大街上和陆宁对赌,还一定要来市肆繁华之地,更大肆宣扬,引来了许多百姓看热闹。

陆宁也不多说,一副看你表演的样子。

“可以开始了吗?”陆宁摊开手,

周贡走路的姿势还是有些不雅,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两步,就要倒吸口冷气。

他看着陆宁,却突然得意的笑了,说道:“东海公,咱们赌的就是,谁学狗最像!”

说完,他就“汪汪汪”叫了几声,然后,还吐出舌头,“哈……哈……哈……”学狗喘了几声粗气,倒真是惟妙惟肖。

甚至双手半举在胸前,学着狗直立踱步的样子,“哈……哈……”的,走了两步。

他屁股还痛,这么一扭一扭的,倒真像只瘸腿狗。

中人李景爻和郑续都怔住。

随之李景爻不禁暗中叫好,这周贡,竟然有此急智,不亏是司徒府出身,虽然只是个奴仆,却不简单啊!

周贡得意洋洋看向陆宁:“东海公!怎么样,认输吧?”

他心里,原本有些憋屈,如此大庭广众,又许多庶民面前学做狗,他虽然是奴,但一向走在外面威风八面,何时这样出过洋相?

不过,想到能令面前这蛮横霸道的东海国主认输,心里却又畅快难言。

有州府官员,更有无数草民围观,你这东海国主,难道真要学狗叫学狗喘气?传出去,不仅仅是你东海公,圣天子都会大没面子,定然见责。

而且你这有尊位的贵人,这辈子想迁升,都难了,只会成为京师贵胄们的笑柄。

甚至很可能过段时间,圣天子找个机会削了你的藩罢了你的爵,免得你以后再给本朝公侯丢脸。

我就如你说的一样,就是个“小奴”,出洋相就出吧,你咬我啊?!

周贡越想越是得意,只觉得这辈子自己都没这么威风过,让一个封国国主,二品尊位的贵人,在自己的面前吃瘪。

而且,爷是靠聪明机智赢的!

正是走上了人生巅峰。

看着周贡的表演,看着他的得意洋洋,陆宁也怔了下,随即好笑道:“你这小奴,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周贡冷哼一声,“东海公,既然认输,就此作罢,只是可惜了,本来,东海公还能拿到一万五千贯,一味逞强,鸡飞蛋打!”

啧啧的,一副为东海公惋惜的样子。

李景爻和郑续对望一眼,心说这司徒府奴役,太也不稳重,倒像是小号的东海公,不过身份比东海公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已。

也幸好,没成东海公这种气候,不然,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儿。

东海公今日算是遇到了比他更无赖的,输了也不冤。

其实除了派出人手逼着王吉还钱,陆宁也没做什么无赖的事,但他如同后世催债高利贷一样逼王吉还债的做法,以及在东海的作为在很多稳重官员看来就是胡作非为,这风评,渐渐传开。

海州官员,不知不觉就对这东海公,渐渐形成了某种认识上的共识。

陆宁自不知道自己风评在海州官员圈有些差,基本都是差评,就算有一两只点赞的阿猫阿狗,也是王吉的死对头,表面上点个赞,心里还不定怎么想。

当然,对这些,陆宁根本不会在乎。

看了眼周贡,他笑道,“谁说我认输了?你这小奴,睁大眼睛看好了!”

他突然拔出身旁扈从腰间佩剑,猛地往地上划去,立时,黄土弥漫,圈内李景爻、郑续、周贡三人,以及几名扈从,被呛的咳嗽,连连后退。

黄沙中,好似隐隐有一条狗影出现,又传出极为逼真的三声狗叫。

众人都惊呼起来。

哪里来的狗子?

黄土骤起骤落,却见陆宁身边,却是多了一个土坑,土坑旁,一只泥土雕塑的黄狗,栩栩如生!

“李别驾,郑长史,你们两位说,谁赢了?”陆宁长剑顺手掷入扈从剑鞘。

那扈从被剑鞘余力带的后退几步,脸上早骇然变色,这东海公,手稍一偏,自己可不被刺个窟窿?

不过,这也太准了吧,而且,看似这一掷简单,但如做到东海公这般,力量角度的把握,想想,也太可怕了!

陆宁微笑看向李景爻和郑续,又看向周贡,“小奴,你自己说,谁赢了?”又对外面看热闹的百姓笑道:“诸位,你们说,谁赢了?”

“东海公赢了!”

“当然是东海公赢了!”

周贡本想说,你这是取巧,但周围本来震惊的百姓的轰然叫好声,令他脸色苍白,这句话再说不出口。

李景爻和郑续相视苦笑,东海公虽然有取巧的嫌疑,但毫无疑问,旁观众人真有一种错觉,就是方才东海公所在方位,有活生生一条狗出现。

而且,东海公原来剑技如此神妙,想想当初王吉要和东海公比斗舞剑,就更令人觉得,王参军,实在有些悲催……

“小奴,这就去打欠条吧!”陆宁笑吟吟看着周贡。

周贡yu哭无泪,傻呆呆无语。

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但事情没办成,反而自己也欠下了巨款,如果回去向主君哭诉,固然主君可能会出面将此事解决,但自己,也必然会被驱逐出司徒府了!

只能看,王妈妈,有什么办法了。

李景爻和郑续看着这金陵权贵之府的奴仆,心里都琢磨,如果这周贡不还钱,难道东海公还能将用在王吉身上的讨钱招数用到金陵去?

比如,在司徒府巍峨气派的府墙上,用红漆涂上大大的“还钱”二字?再涂些圈圈叉叉?!

想着,两人都是打了个寒噤,那画面太美,不敢再想。

而且,就东海公这难以琢磨的脾气,好像真敢这么干。

李景爻更想,前次听传旨的乔舍人私下说这东海公在皇太弟面前被鉴定的是有癔症,也不知道,是不是东海公当时也跟皇太弟犯浑来着,不过皇家念他有大功,没和他一般见识。

想想,李景爻更是苦笑,这东海公,能不招惹,还是少招惹为妙。

敬而远之。

哪怕是巴结他,好像也有点危险,万一哪天他老人家赌兴一来,逼着人和他赌呢?

赌注,张嘴就是三十万贯起步……

谁受得了?!

第十六章 望海楼

哼着小曲,点了一堆山珍海味,陆宁心情甚好。

不但周家那小奴打了三十万贯的欠条,王吉在这海州城那些没售卖的房契地契等也都已经拿到手。

而且,数千贯铜钱,已经押运上路,东海县城和海州城距离并不远,也不用怕遇到什么毛贼,而且,有褚在山的一戍重步押运,根本不会出纰漏。

想想褚在山的苦瓜脸,陆宁就有些好笑,这厮,脑袋不清不楚的,不过训练军士是一把好手,只是,训练军卒,有自己在,还用得着他么?

陆宁又琢磨,不知道是不是天注定,自己好似和周家打定交道了,这事自然还没完还有后续,不知道剧情会怎么发展?

周宗这个人,史书上对他的品性评价还是不错的,而且自己是刚刚被封国的新贵,就算周宗知道这些事后勃然大怒,要寻自己的晦气,但自己怎么也不会现今就被惩治,不然,圣天子脸面何在?

琢磨着,陆宁又看向长桌对面。

这里是海州城最大的酒楼望海楼,不过望的不是海,银带似一条江水蜿蜒而过,江船如梭,这是俗称的盐河,顾名思义,因为盐运挖掘的运河,直通京杭运河。

坐在雅间长桌对面的,是阿牛一家五口。

这一边,陪着陆宁的,则是尤五娘。

本来陆宁是准备带甘氏和尤五娘一起同行的,但是,正是秋收秋播之际,收租、播种等杂事很多,甘氏要处理这些事务,就没有随行。

尤五娘能单独陪陆宁出行,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娇媚的粉嫩脸蛋,一直挂着美滋滋笑意,不过,她心中,却也在轻轻叹息,甘七这个贤内助的身份,自己是怎么都学不来的,想来,她此次就是没来,在主君心里,也是加了分的。

不过,自己本来也不是那块料,只能想别的办法,令主君开心,如果说主君会渐渐敬重甘七,但能宠爱自己,那也不错。

长桌对面,阿牛和妻子王氏,都特别拘谨。

阿牛心中感慨万千,大郎果然不是以前的大郎了,就是吃餐饭,却要来百里外的海州城,说是这里的双蒸酒特别出名,他来办一些事情,顺路一定要带自己来尝尝。

自己本不想来,但妻子听了特别心动,唉,妻子跟自己苦了一辈子,长这么大,也没来过州府,又怎么会不动心?

而且,大郎一大早就派人来接,也让人根本不能推辞。

“吃啊,多吃点!”陆宁微笑看着阿牛家的三个小家伙,很喜欢这种一家其乐融融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前世,自己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感受吧。

斗剑之后,本来本州杨刺史送来帖子,要为东海公洗尘,但陆宁却推拒了,宁可来和阿牛一家吃饭。

阿牛的妻子王氏,说是悍妻,阿牛家大事小情,都是王氏拿主意,但陆宁知道,这样的悍妻,对阿牛来说却是贤内助。

不然以阿牛憨厚不计较的性格,这个家,早就散了,又哪里能养的一子两女都健健康康的。

虽然三个孩子脸上都有菜色,也都很瘦弱,但对佃农家庭来说,子女都没夭折,无病无灾,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境遇了。

现在三个小家伙正狼吞虎咽,一盘野味两条鲈鱼瞬间一扫而空。

王氏气得又一瞪眼睛,“一点规矩没有,等回去看怎么收拾你们!”方才鱼肉刚刚上桌,三个小家伙就流口水都要上手,随之被她骂的动也不敢动,是陆宁说话,王氏才许他们吃的。

陆宁笑道:“无妨无妨,再要两盘就是。”

外面,恶奴陆贵,立时大声喊,再要五斤山兽肉。

这家望海楼,不但有本地闻名的双蒸佳酿,而且,野味特别多。

一些山兽陆宁也叫不上名字,怕其中肯定有后世的保护动物甚或灭绝的珍兽,陆宁虽然对口舌之yu并不在乎,但也拿起筷子尝了尝。

煎烤的兽肉,咬下去就是一口油,特别香,也不怪阿牛几个孩子喜欢吃了,现在的人,普遍油水不足,就喜欢吃香的,吃大肥肉。

王氏一直在旁赔着笑,心里也暗自庆幸,幸好自己还从来没当面给过阿牛这个最好的朋友脸色看。

虽然因为他,背地也和阿牛吵过几架,但终究陆大郎,也就是现在的国主第下,自己并没有真正得罪。

却不想,昔日的这个混混沌沌的病秧子,一转眼,却成了本县国主,全县数万黎庶,都成了他的子民。

阿牛,也算傻人有傻福了,看起来,国主第下还是很念旧情,不然送自己家十亩上好良田不说,更不会带自己一家跑这么远来吃酒吃肉。

“老爷,您多喝点酒……”王氏拿起酒壶给陆宁斟酒,国主第下喜欢“老爷”这个称呼已经传遍了整个陆家庄园,对她们这些佃户来说,称呼“第下”太官面太正式,她们的身份也不太够。

称呼“主君”,好像他们还没到和国主关系这般密切的状态,做这位国主第下的奴仆,好似是奴,但在东海,国主第下的贴身之奴,那身份可崇高着呢。

而“老爷”是国主第下私下喜欢的尊称,表明无比尊敬之意,又有自己等是为他做活的农户之亲近之感。

“啊,嫂嫂叫我陆宁就行了。”陆宁忙笑着双手端起酒杯。

“那怎么行?那我和阿牛不都成了那些没开化的蛮子?”王氏掩嘴娇笑一声,倒略有些小妩媚。

陆宁也就是那么一说,这个世界,自然有这个世界的规矩,也不能强求。

阿牛一直憨憨傻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宁举杯,他就忙拿起杯子,恭恭敬敬和陆宁碰杯,喝酒。

尤五娘特别爱干净,对脏兮兮农人一向瞧不起,此时更好似嗅到对面传来阵阵难闻气味,但主君念旧,对这一家佃户另眼相待,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陪在一旁。

“大郎……”阿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但他话一开口就被王氏在腿上掐了一把,他这才明白过来,挠挠头,“老爷,方才我们闲逛的时候,看到你家二娘和一个牙人在一起,一起进了质库,好像,好像是去典卖家俬……”

阿牛说话时,王氏对他连连使眼色,这不给老爷添堵吗?

陆宁听阿牛这声“老爷”喊的极为自然,张嘴想说什么,想想摇头,又咽了回去。

心里明白,如阿牛王氏这种夫妇,就是现在年代下层阶级的代表,他们一直生活在底层,对这种身份的转变,瞬间心态上就能接受,却根本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不过听阿牛后面的话,陆宁微微蹙眉,阿牛说的,是自己的二姐了。

自己有两个姐姐,大姐嫁去了临县沭阳,二姐则嫁给海州一家富户,归宿都不错。

但是,两年前,老妈李氏,就和她们断绝了关系,因为老妈恨她俩,真如泼出去的水一般,除了刚嫁出去时还能周济下自己家,到后来,就是老妈亲自请人写信,也见不到一粒米送来。

老妈气愤下,去年过年时,两个姑爷登门拜年,她大闹了一场,赶走了女儿女婿,两个女婿,索性也就真跟陆家断了来往,今年过年时,连封信都没有,更别说来人了。

不过,老妈那是偏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何况这个年代,嫁出去的姑娘,自己家贫苦的话,在夫家本就抬不起头,更何谈周济娘家?

而且,后来又听说,二姐夫嗜赌如命,好似家业都败得差不多了。

阿牛嘴里说的质库,就是当铺,二姐都不用婢女下人,自己抛头露面去质库,可想而知定然遇到了很大的难处。

这里极为繁华,酒肆商行林立,和金陵周家来人对赌之事,自己不想阿牛担心,只说去做正事。

阿牛一家方才由自己的奴仆陪着在这处繁华之地闲逛,是以,二姐在附近的质库遇到阿牛一家,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儿,陆宁就坐不住了,今生的记忆虽然幼稚,对两个姐姐有所怨尤,但隐隐的,那孺慕之情却更深。

“主君,祝贺您,又赢了三十万贯!”尤五娘一对儿涂了蔻丹娇艳欲滴的玉手捧起酒杯。

陆宁笑笑,举杯和尤五娘玉手捧着的小酒杯微微碰触,一饮而尽。

阿牛和王氏,听尤五娘的话,却都瞠目结舌,现在的陆宁,真是和以前比,生活已经是两个世界,三十万贯的赌注?那是什么概念?

随后陆宁就站起身,笑道:“阿牛,嫂子,你们先吃着喝着,缺什么就要,外面陆贵会结账。”

王氏不由瞪了阿牛一眼,心说我就知道会这样,你说出来陆二娘的事,不是故意叫老爷为难吗?不去吧,好像无情无义一样,去吧,当年老爷家可是和陆大娘、陆二娘都断了关系。

现在老爷发达了,成了一县国主,老夫人都没知会两个女儿,就可想而知他们的关系早已经破裂,老爷听了你的话不得不去,心里也肯定很别扭啊!

陆宁自不知道王氏的丰富联想,起身就走,尤五娘早就觉得快被这些农人的体味熏死了,心下大喜,忙跟着起身。

王氏又掐了阿牛一把,“还不跟去看看,老爷若要人帮忙,也好身前有个臂助啊!”

第十七章 姐弟

阿牛还是被陆宁硬留在了望海楼。

来到阿牛所说的质库外,看着质库旁幡子上的“王”字,又看了看旁侧几个铺子,和这个质库的位置,陆宁怔了下,说:“这方位么?好像这质库是王吉的,已经输给我了!”

车上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田契地契以及产业契书,也都夹带了易主的市券,陆宁在里面一通翻找,从中拣起一份契书,笑道:“果然是了。”

尤五娘抿嘴轻笑:“奴怕,有一天这海州城,都变成主君的私产!”

……

陆宁和尤五娘下车,后面跟着陆虎、陆霸两恶奴,大剌剌就进了质库。

其余几名恶奴,侯在马车旁,看守马车上财物。

质库里没有后世影视剧当铺那种高高的木围栏和柜台,而是仅仅有一名伙计,简单摆着桌椅,

前世陆宁感官就极为敏锐,被雷劈后,更灵敏了几倍,他听到里屋有女音说话,便走了过去。

“喂,你干什么?”伙计想阻挡,已经被陆青、陆霸推到了一旁。

其实伙子本来满脸赔笑的,进来的这一行人,一看就大富大贵,俊美少年郎冠上,竟然镶嵌着斗大的明珠,贵气迫人。他身侧妩媚娇娃,更是满头珠翠,华贵锦裙,雪白额头有鲜红的梅花花钿,令她无边媚意中又多了高高在上的富贵气息。

不过这几位贵客,径自就进内堂,那可是客人典当真正贵重物品或者大额借贷才能在里面详谈的私密场所,里面还有客人呢,伙计乍着胆子想阻拦,被其恶奴推开,就不敢再多说。

“二姐!”

果不其然,陆宁挑布帘进屋后,就见内室中,陆二姐正满脸愁容的和一个胖掌柜讨价还价呢。

在陆宁印象里,二姐是个极为端庄秀气的美貌女子,陆家兄弟姐妹三人,本就都是俊男美女。

只是以前陆宁病怏怏的,整日愁眉苦脸,自然也就没了灵性。

二姐,陆宁记得比大姐还漂亮一点的。

可现今乍然见到,陆宁微微一呆,二姐面容憔悴,消瘦无比,看起来,都快没人形了,那淡红齐胸襦裙裹在身上,活像稻草人空荡荡撑着衣服架子一般。

“大郎?”见陆宁走进来,陆二姐呆了一呆。

又见陆宁华贵无比的装束,更是吃惊,“你,你这是怎么了?穿的谁的衣服?”

“奴尤五儿见过二小姐!”尤五娘甜笑,玉手抬额前,微微屈膝行礼。

陆二姐更是有些懵,她并不认识尤五娘。

和陆二姐正侃价的是一个肥胖商贾,见对方突然来了熟人,而且,衣饰华贵,他微微蹙眉。

又笑道:“原来是认识的,请进请进。”

他摸着手上粗粗的碧玉扳指,很有些土豪气息。

陆宁也懒得理他,看到桌上摆着一个三彩瓷枕,问道:“二姐,你典当这东西吗?”

随之陆宁咦了一声,“咦,这东西不错啊!”看这瓷枕应该有些年头了,但一点釉子也没有掉,看得出是出自名家名窑。

抛头露面来质库典当,却被弟弟撞个正着,陆二姐不由羞愧,说:“大郎,你怎么来海州了?”看着陆宁装束,随之脸色一变,“你,你不会进了戏班吧?”

又急急道:“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肯定是瞒了母亲吧?不行不行,你快些辞了戏班东主回家!”

“家里是断粮了吗?等我出来,帮你饶一斗米,不过,你别告诉母亲,米是跟我拿的,不然,母亲肯定不要的。”

陆二娘的话,跟机关枪一样,根本不等陆宁回答。

陆宁无语,戏班?二姐这脑洞够大的,现今戏剧刚刚萌芽,以参军戏为多,整个海州,只有刺史杨昭家里豢养了一个戏班。

不过陆宁心里也暖暖的,姐姐都已经靠典当度日了,但想是以为自己和母亲已经断粮,所以自己不得不进了海州杨刺史家里的戏班,碰巧看到她就跟了进来,她再怎么艰难,也要想办法帮助母亲和自己,而不管她回家后要被怎么责难。

戏班?商贾微怔,打量着陆宁,心说看他紫金冠上,这珍珠可不像假的啊?

不过,紫金冠?就算刺史公家嫡子,敢戴在头上的话,那脑袋也分分钟别想要了,还得连累刺史公倒大霉。

看来,必然是戏服了!

这少年郎如此俊美,进戏班,那必定得宠。

刺史公喜好蓄伎,且喜好男色,又爱看参军戏,所以,蓄养的戏班里,多是男伶,难道这少年郎,真是杨刺史府邸的男伶?还穿着戏服?这是偷偷跑出来的吗?

又瞥向尤五娘,心说这you物,真是美艳,不过,刺史公什么时候喜欢女色了?

这对儿金童玉女,是私奔么?

陆宁却已经拿起桌上瓷枕,说:“二姐,咱们出去,我细跟你说。”

“喂喂喂!放手!”商贾大怒,就来抢陆宁手里瓷枕。

见一个小小商人竟然敢和主君动手动脚,尤五娘第一个反应,差点冲过去为主君助拳去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随后醒悟,气愤的喊道:“来人,给我打这贱户!”

陆宁退了两步,对方只是个平民,总不能一脚踢飞,也太不雅。

陆青陆霸两个恶仆本来等在外面,听尤五娘喊,立时冲进来,见有人正伸手去夺主君手里之物,那还了得?冲过去就将这胖商人按倒,劈哩叭啦一顿暴揍。

混乱间,陆宁已经拉了二姐走出来,又喊道:“停手!”

将袖里质库的契书递给尤五娘,“你来处理。”拉着二姐出质库,上马车。

陆二姐懵懵懂懂,更是为弟弟担心,上了马车急急道:“小弟,你这是,这是怎么了?车马也是偷的吗?”她直要抹泪,这种滔天大祸,可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帮弟弟解决的。

“二姐,我现在做了官,在东海,当县尉,前几个月不是北国南侵,我被征了兵,运气好立了个大功劳。”陆宁忙解释,不过封国之类的,一来太费唇舌,二来也太匪夷所思,要解释半天,二姐还未必信,所以,先说小一些。

“真,真的吗?”陆二姐将信将疑,弟弟一向身子虚弱痴痴呆呆,怎么会立战功?虽然弟弟说是运气,但那是什么样的运气?得多大的功劳,才会被授县尉?称少府?那可是正经八九品官员,对庶民来说,高不可及。

“真的啊,我骗你这个干嘛!”陆宁无奈。

这时外面传来尤五娘娇媚声音:“主君,质库的小奴,来向您赔罪了。”

外面,传来商贾颤悠悠满是惊惧的声音,“小的该死,请,请主君莫怪!小奴李别,乃是主君此处质库的库头,请主君饶恕小奴则个!”

陆二姐一怔,掀开车窗布帘,却见外面李库头正跪在车轮旁,身子在簌簌发抖。

陆宁笑道:“二姐,这总不是演戏吧?此处质库,现今已经是我的了。”又对外面道:“起来吧,不知者不罪,李掌柜,你这守财奴的性格,挺不错,以后帮我看着质库,帮我银钱滚滚。”

“是,是!”李库头松口气,连连答应。

原本的东主王吉,背景深厚,能赢了他的质库还不怕他报复之人,那是什么样的富贵?

不过,东主这位美妾说东主是东海国国主,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说这位国主将王吉家财全部赢了下来,自己这倒是没听说,不过也是,就算是真的,这等丢人事,王参军又哪里会四处宣扬?

就算自己这个质库库头,还不是新东主找上来,自己才知道质库易主之事?

又想,新东主刚刚称呼自己什么来着,“掌柜”?这称谓不错,可不是么,掌柜的,这称呼好,自己虽然不是东主,但也不是劳役啊,掌管柜面,店铺之中枢,这称呼恰到好处的显出了我在铺中的尊贵啊!

比什么库头之类的,贴切多了!

新东家,还是个妙人。

李掌柜擦拭着额头汗水,胡思乱想着。

马车车厢内。

陆二姐呆呆望着陆宁,看着陆宁丰神如玉的风流倜傥,眼眶渐渐就红了,垂泪道:“真是个翩翩美少年,姐姐常梦到,你本就该如此穿戴,今日美梦成真,母亲,母亲大人定高兴的紧!”

陆二姐鼻子酸酸的。

眼前的一幕,自己只在梦里梦到过,弟弟出人头地,成为陆家的顶梁柱,母亲再不用为了生计担忧,甚至自己,也有了依靠。

看二姐动情,陆宁心里也有些恻然,随之笑道:“好了姐,我送你回家,走吧。”

陆二姐嗯了声,低着头,渐渐啜泣不停。

第十八章 和离

马车停在拐角处,二姐非说要回家先拾掇拾掇准备准备。

陆宁说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但二姐坚持,陆宁也只能在此等。

“主君,老妇人肯定会特别开心,她虽然一直不提大小姐二小姐,但心里,肯定想念的很呢。”尤五娘轻笑着说。

陆宁微微一怔,随之有些无奈,要说对老妈的了解,自己怕是还不如这个尤小五儿呢。

现今这个尤小五儿,却是走老夫人路线,经常跟在老妈身边,看样子哄的老妈甚为开心,也特别喜欢她。

而她虽然以前只是刘家妾侍,但也是威风八面,在老妈眼里,地位自然也是高高在上的主母之一。

当然,老妈从骨子里,还是有些畏惧以前刘家的夫人及宠妾,原本对尤五娘谄媚的殷勤有些接受不能,但尤五娘却就是有个本事,令老妈渐渐忘却她以前的身份,甚至称呼上,也敢直接称呼尤五娘“五儿”了。

现在,尤五娘就坐在马车里,一袭绯红齐胸襦裙,衬得她火辣身材更是诱人无比,虽然低眉顺目甚是乖巧,但水汪汪凤目不时偷偷瞥陆宁,淡淡香气渐渐弥漫整个车厢,有这个小you物在,便是沉默无言中,好似气氛也会变得分外旖旎,春色无限。

咳嗽一声,陆宁说:“差不多了,二姐也该准备好了,交代好了,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

……

王家厅堂中。

陆二姐直挺挺跪着,脸上红肿,刚刚被丈夫王宪打了一巴掌。

此时,王宪还在痛骂她:“你这个伤风败德的女子,家里来了贵客,我叫你准备酒菜,你却偷跑出这许久时间?还偷了我的宝枕,说,你以前还偷过什么?”

王老太公也撅着山羊胡,“家嫂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怪二郎生气!”

郑续微微蹙眉,放下了茶杯,说:“我还是走吧!你们闹得夫妻不和,看来是我的不是!”

“不,不,不,哎呦,郑大人,郑长史,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王宪赶紧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

这位郑长史,位高权重,而且,是刺史公面前的红人。

和这位郑长史有些远亲,但王宪不知道递过多少回名剌,都见不到这位郑长史。

却碰巧,今天在家门口,恰好郑长史车马经过,他乍着胆子迎上去,说家里摆好酒宴,宴请郑长史,却不想,这位郑长史竟然答应了。

他立时喜出望外,想赶紧叫婆娘陆二姐去准备上好酒菜,谁知道,却找不到人,最后,在后院恰好逮到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的陆二姐,手里是他的祖传宝贝瓷枕,这可把他气得啊。

眼见郑长史脸色不快要走,他就把陆二姐叫进厅堂,当着郑长史的面给了陆二姐一个耳光。

更将明明说有酒席但却没有的罪责推到陆二姐头上。

还好,这次见效了,郑长史好似看得有趣,又坐了下来。

他便开始变本加厉的责骂陆二姐。

陆二姐心里却全是喜悦,脸上火辣辣疼又怎样?弟弟终于出人头地了,以后,母亲再不用自己担心。

至于这个家,早就没有令自己留恋的东西,今天就算自己被打死,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家里没了米粮,眼看要坚持不下去,自己才偷偷去典当,但和那王宪,也没什么解释的,便是说了,他也不听,整日还自我陶醉在王家是高门大户的昔日荣华中。

现在,就是有一点担心,小弟,可别突然过来,自己要想个办法,出去阻止他。

小弟虽然现在做了官,但只是县里的官员。

这位郑长史,品级比弟弟高上几级,而且弟弟是农家出身,凑巧立了战功被赏了个官,根本没什么根基,和州里这些大人物哪里比得了?

可别一会儿弟弟进来撞见,因为自己和他们起了冲突,那,自己就害死弟弟了。

可是,要怎么去通知弟弟呢?

遇到这等事,陆二姐却没什么主意。

郑续心里却是一肚子不痛快,但看到王宪教训她夫人,又动手殴打,还是挺有趣的。

今天本来以为中午刺史公招待东海公,所以他推了好多要宴请他的酒局。

谁知道,那东海公,根本不给刺史大人面子,据说是陪着发小吃饭去了,那发小却是个农人,刺史大人不免觉得面上无光,拂袖而去,虽然满满一桌子丰盛酒菜,别人又如何好意思坐下去吃喝?

所以酒宴的事情就此作罢。

郑续饥肠辘辘,要回家的时候,却恰逢这以前的富商王家,现今的破落户,王老二,一个劲儿说家里摆好了酒宴,既然他家就在跟前,郑续就没有推辞。

可谁知道,来这里等了好半天,也不见有酒有菜,肚子更饿。

这王宪责骂他夫人的画面时间长了,也就没那么有趣。

郑续放下茶杯,淡淡道:“我还是走吧!你们闹得夫妻不和,看来是我的不是!”

“不,不,不,哎呦,郑大人,郑长史,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王宪赶紧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

又道:“长史公,走,咱们出去,去望海楼吃。”

就在这时候,却突然听院门门环被叩响,有娇滴滴的声音,“这里可是王府?王宪和王陆氏可在家?”

王家虽然败落,但宅子却是海州城中,为数不多的青砖围墙宅院之一。

院外娇媚声音,软嫩难言,男子听到骨头都会酥上一酥,王宪和郑续也不例外,便是那哼哼唧唧的老太公,也突然就竖起了耳朵。

陆二姐心里却是一颤,不好,好像,好像是小弟那美婢?!

她立时心下彷徨起来,但她从小到大,也没经历过大事,更没有什么主见和决断,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觉得全身没有力气,站都站不起来。

若是平日,家里早没有了奴婢奴仆,王宪自会令陆二姐去开门。

但听到院外娇媚女音,王宪就好似魂都被勾走了,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王宪拉开院门,却见大门外,是一位浑身都散发着媚意的红裙美娇娃,黛眉凤目,水汪汪眼眸勾人心魄,束胸高song,柳腰处又盈盈不及一握,雪白额头的鲜红梅花花钿更显娇艳,真正便如志怪故事里的狐媚子一般,能让男人瞬间升起甘心死在她石榴裙下的冲动。

“夫人是?”在其娇媚丽色前,王宪就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又见这美娇娘穿锦挂缎,华丽丝绸襦裙,额头更有花钿,自是大户人家夫人,便忙目光微微低垂。

心里诧异,是走错门了吧?虽然后面有车马,但大户主母抛头露面出游,那必然是和极亲近的亲属友家走动,自己家里,可没这样的亲戚。

“我家主人,来寻访亲友!陆家二姐在家吧?”

娇媚妇人的话令王宪微微一呆,随口说:“在家,在家……”

“那就好,咦,你不想我家主人进门么?”那美娇娃突然诧异的问。

王宪这才省起,忙向旁让开,结结巴巴,“请,请进!”

美娇娃咯咯笑起来,银铃般娇笑好似有吞噬男人的魔力,王宪一阵面红耳赤,竟不敢抬头看。

“姐夫,你好啊!”直到有些陌生的男声入耳,王宪一呆,却见到美娇娃身后,走进院中的却是陆宁那小农蛮,不过这小蛮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套锦服,穿起来似模似样的,倒真像哪里来的俊美少年贵公子一般。

陆宁这小蛮子,长得很是俊美,所以虽然一年半没见,却仍令人记忆犹新。

王宪一呆,一时有些迷糊,这是唱的哪一出,陆宁怎么来了?

郑续看到陆宁进院,也是一呆,这东海公,来了王家,还喊王宪“姐夫”?

不及细想,郑续忙快步而出,赔笑拱手,“东海公!原来,你和这王家还是姻亲!”

陆宁看着郑续一笑,“是啊。”接着就看到了厅堂里二姐跪着的背影,微微蹙眉,就快步走了过去。

“长史公,你认识陆宁?”王宪凑到郑续身边,满脸迷惑,从陆宁出现,好像事情就诡异起来,一时令他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续立时一瞪眼睛:“大胆,敢直呼东海公名讳?!若不是你们是姻亲……”说到这里,突然就想起,方才王宪责打其夫人的情形,自己,自己还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郑续就有些冒冷汗。

原本,就算这陆宁是东海国主,自己这州官品级差了几十级,可他也管不到自己,本来没什么相干。

但有了王吉、司徒府奴仆遭遇的前车之鉴,谁还不知道?这东海公,实在是一位不好惹的主儿。

这?好像有些糟糕!

郑续更瞪了王宪一眼,心说你完了,你完了知道吗?

王宪被郑续训斥,更是莫名其妙。

“二姐,你脸上是怎么了?”厅堂内,陆宁皱眉,却是姐姐脸上,很明显的一个巴掌红印,脸沉了下来,“是不是王宪打的?”

陆二姐眼圈一红,却急急道:“小弟,你快走吧,我的家事,你就不用管了!”

“什么你的家事?你的家事不就是我的家事!”陆宁对紧跟他的尤五娘使个眼色:“搀我姐姐上车。”

厅堂里,翘着山羊胡的王老太公见到尤五娘,却是山羊胡都翘起来了,颤悠悠,就想挣扎起身。

陆宁已经走回院中,看向王宪,冷冷道:“王宪,旁的我不多说了,你写下放妻书,我今日就带姐姐走!以后和你王家,再无瓜葛!”

今日一天之间,就见到姐姐受到了两次天大委屈,一在质库,一在这里。

平日还用想吗?那没说的,离婚就是,这王宪,烂泥扶不上墙,也配不上二姐。

正被尤五娘拽起身搀扶走到院中的陆二姐一怔,却不想陆宁要做到这样绝,虽然夫妻和离并不是太稀奇的事,但也只是传闻,在认识的人中,前所未见,而且她以前从未这样想过,弟弟乍然这么一说,令她心中有些迷茫。

她柔肠百结,又见郑长史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好似对小弟很尊重的样子,心里更是大奇。

陆宁又对陆二姐道:“二姐放心,以后弟帮你寻一个比王宪强百倍千倍的夫婿。”

陆二姐立时脸腾一下通红,低头不敢言语。

本来满心迷糊的王宪,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喝道:“小农蛮,你说甚么?!找死吧你!”

本来见陆宁鲜衣锦袍,好似,那贵妇人是他的婢女?

郑长史认识他,而且对他,不仅仅是简单的尊敬,甚至可以用忌惮这个词了。

王宪还在琢磨,这陆宁,是发达了?

但再发达,郑长史用这样吗?

这也太诡异了!

王宪正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听陆宁竟然撺掇妻子和自己和离,当着面,是男人都不能忍啊,他立时怒喝出声,走上两步,就要来打陆宁。

毕竟一直以来,他就没将陆宁当过盘菜,这种居高临下的心态又哪里会轻易改变?

“大胆!来人,抓住这凶徒!”贵妇人听得王宪喊主君“小农蛮”,虽然心中觉得好笑,这煞星似的主人,地位尊崇无比的国主第下,也有被人骂的一天,又心说主人要真是不懂礼义廉耻的小蛮子,那可有些意思呢。

但她粉脸却是怒气冲冲,好似自己都被侮辱了一般,主君更是蒙受奇耻大辱。

院门外,腾腾腾就窜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正是陆青陆霸等恶奴,他们得陆宁吩咐,本来远远随伺在马车旁,听得尤五娘喊,便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

但不等诸恶奴冲上去,王宪就觉得眼前一花,随之脸上啪啪啪被打了几个大嘴巴,抽得他眼冒金星,踉跄退了几步,才看到,冲到他近前抽他的人,正是郑续。

他瞠目结舌,这家伙疯了吗?还是刚刚的茶喝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什么打我?

而随之,他就被那几个恶奴冲上来,扭着胳膊脸朝下按倒在地上,挣扎中泥土进入嘴里,他大声咳嗽起来。

郑续却是怒喝道:“大胆狂徒,竟然辱骂东海公!”想想刚才自己看这东海公姐姐被责打的热闹,心里有些虚,不得不表现的有些过激。

不然这东海公如果兴起,要和自己赌房子赌地的,那可大大不妙。

脸被按在冰凉泥土上,王宪有些发热的脑子渐渐清醒,是啊,陆宁这小蛮子,必然是发迹了,而且,就是郑长史这个六品官员,都对他极为忌惮,那,陆宁到底是发达到了何种程度?

王宪,突然恨不得掐死自己。

毁的肠子都青了。

那郑长史,自己为了巴结他,可想了多少办法,一直不得其门。

可是,原来,真正发迹的大人物,就在自己眼前。

如果,自己能对那婆娘好一些,现在,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那郑长史,就该正巴结自己?!

王宪就觉得胸闷的厉害,郁闷的直要吐血。

“拉他起来,找来纸笔,这就叫他写好放妻书!”陆宁吩咐着。

现今时代,虽然可以和离,实际还是以男子为主导,也就是,双方都同意的话,男子可以写放妻书,同意和离,而男子不同意,便不得和离,私逃的妻妾,都有罪责。

户婚律就有规定,妻妾擅自去者,徒二年;因而改嫁者,加二等。

陆宁最近对南唐律算是极为熟悉了,是以这放妻书,是必须要王宪写的。

“亲家,亲家,听老朽一言!”王老太公挣扎着,一步一挪的,颤悠悠从厅堂走出来,他隐隐看明白了,眼前,是什么境地。

“扶老人家进去休息!”不等陆宁吩咐,尤五娘已经指使恶奴,立时便有一名彪形大汉,半强迫半劝说的,抻着王老太公回了厅堂。

旁侧又有恶奴搜来纸墨笔砚,扔在王宪眼前,更有恶奴,狠狠朝着王宪腰间踢了一脚,“快写!”

眼见王宪如此狼狈,陆二姐心中突然有些不忍,说:“小弟,我……”

陆宁摆摆手,“二姐不必多说,此事由我做主了,有王家这样的亲眷,我可担心日后被连累,早早解脱的好。”陆宁当然不是真的怕被连累,但将家族安危的头等大事搬出来,陆二姐轻轻叹气,不好再说下去。

王宪被人将笔塞在手里,只要张嘴想说话,便被恶奴殴打,本来还想服软,又想求肯陆二姐,挽回这段婚姻,最重要的,以后,就有个极大的靠山了。

可是,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一张嘴,便是一记耳光抽过来,一时间,他被打得七荤八素的。

没奈何,王宪只好慢慢落笔,开始写起来。

尤五娘搀扶着陆二姐,劝说着她,搀着她走向院外马车,陆二姐只觉脑子一片混乱,全由尤五娘摆布。

陆宁心中微微一哂,有尤五娘这小丫头在,倒是什么都不用自己费心,察言观色,可真是谁也强不过她。

郑续走过来,叹息道:“遇到这等姻亲,也实在令东海公烦忧,东海公请去院外等吧,王宪所书,本官会细细阅读,也做个见证,王宪和陆夫人和离,双方均无异议。”

陆宁本也懒得在此等,但几个恶奴,都不识字,现在这郑续愿意帮忙,主动做中人,那就再好不过。

拱拱手,“如此多谢郑长史了!等此事了了,我会设宴感谢郑长史。”

郑续微笑:“东海公不必客气!”

第十九章 十三太保的伊始

阳光明媚,碧波粼粼,明湖湖畔风景极为优美,湖畔另一侧的庄园,映在碧蓝湖水中,亭榭楼宇,便如海市蜃楼一般虚幻华美。

“一,二!”

这一侧的湖畔,却是十几个汉子,光着膀子沿着湖畔气喘吁吁的跑着,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的,看起来,都恨不得软瘫在地上再不起来。

只不过,陆宁大马金刀的在一旁坐着,旁边一柄寒意森森的陌刀,刀柄插入地中尺许左右,远远看着那森森刀刃,就令人头皮瘆得慌。

国主第下更不是什么讲理的人,若不按他吩咐,足额的完成所谓的“训练”,只怕真会被他一刀砍了脑袋。

共十三个汉子,有陆平、陆霸、陆贵、陆青四恶奴,其余九人,都是佃户中没有妻儿的健硕青年,而且,都已经自愿成为国主的部曲,也就是私奴。

国主第下坐的椅子比寻常胡床椅腿更长,是国主第下自己做的,这段时间,听说国主第下在庄园中,很是做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尤老三一脸谄笑的在陆宁身侧站着。

尤老三这段时间,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原本,帮刘家收一些外围田租,可现在,好像被一脚踢到了一边。

而且,更可怖的是,他曾经吆喝过国主第下,看起来,国主第下对他有了成见,他真怕这位小国主哪天一时兴起,将他剁成肉酱扔东海里喂鱼。

这段时间,一直也没见到妹妹,给她写信也没有回音,尤老三实在忍耐不住,便也颠颠跑来了明湖,却不想,正遇到国主第下在操练部曲。

看着这些被操练的死去活来的奴仆,尤老三就觉得蛋疼,心说换了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停!”陆宁突然喊了一声。

那十三个苦命娃,简直如蒙大赦,立刻一个个的瘫倒在地,大口的喘息。

尤老三在旁苦笑,国主第下的所谓训练项目,他听不太懂,什么训练耐力的负重千丈长跑,什么训练臂力腰腹之力的举重,还有什么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等等,花样许多。

而休息时间,这些汉子便是练习骑乘,听说国主第下买了数十匹好马,建了马场,请了北方的马倌圈养。

江畔这一边,被国主平出一个空旷场地,场地之中,有中间绑着铁棍的成对石锁,有铁器铸造的高高横杆,各种重量不一的石锁铁锁等等,都是国主第下鼓捣出来的所谓“训练器械”。

而且听闻,这只是训练之开始,以后随着这些部曲体质增强,训练强度还要加码。

这是,要练出一个个蛮牛吗?尤老三心里暗暗咋舌。

“一刻钟后,每人再做一百个俯卧撑!然后休息,准备吃午饭!”陆宁指了指身侧沙漏,上面陆宁自己刻的刻度,沙漏一刻钟的时间,按照陆宁估算,大概在五分钟左右。

瘫躺在地的汉子们,心里都是叫苦不迭。

不过,这十三个汉子,都受过国主第下大恩,四个恶奴,本来是要被砍头,已经是死定的人,其余九人,也各有际遇,都因为国主第下,有的才留下了性命,有的家人血冤得洗,或是亲友得救,是以,不管多苦多累,他们都在拼命坚持。

本就该现在在地狱里了,是国主第下救下了他们,现在的地狱式训练,又算得什么?

所以,当陆宁慢条斯理用小锤敲打身旁皮鼓,宣布时间到后。

这十三个苦命娃,便又都勉力起身,摘去腿上绑着的麻布沙袋,趴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

远方湖畔小路,一行黑点慢慢行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是莺莺燕燕。

是尤五娘领着一队婢女,拎了食盒而来。

少女清香随着轻风飘入这些苦命娃的鼻端,莺莺燕燕的娇俏声音传入他们耳中,死狗一样的家伙们,突然又有了力气,拼命的做着俯卧撑,自己做一个,便吼一声数字,人人都知道,主公眼观六路,谁也偷不得懒,虚报者会被重罚。

“主君,您还是在此用膳吗?”尤五娘来到陆宁身前,娇滴滴的问,她轻轻俯身,红彤彤齐胸襦裙中,那诱人的雪白深深沟壑,就在陆宁眼旁。

陆宁笑笑,说:“照旧吧。”

已经训练了十几天时间,每天陆宁都是和他的“十三太保”一样,在这湖畔进食。

陆宁心情不错,思及老妈虽然还气鼓鼓不愿意见二姐,但明显心内已经软了,假以时日,这心结终究能解开。

尤五娘将手中食盒放在陆宁旁侧矮桌上,取出食盒里面菜肴,却是极为清淡,几道小蔬而已。

陆宁也是没办法,他虽然不看重口舌之欲,但对肉食也不排斥,不过最近每次用了肉食,他都会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要发泄一番,不然就感觉心里堵得慌难受异常。

就好像,被雷劈穿越而来,令他的代谢系统产生了某种异变,有了数倍的放大效果,仅仅一点素食热量就可以满足他现今的生理需求。

旁侧尤老三,对尤五娘使眼色,见妹妹理也不理自己,就好像没看到自己一样,心里只是徒唤奈何。

不过看妹妹,好像混的还不错,既能在国主第下面前说上话,而且好像还是带来的这些婢女的头头,她吩咐下,那些婢女做事。

而且衣饰华贵,头上珠翠,比以前更多更为精美。

尤老三这才暗暗心安,还好还好,妹妹没被打入冷宫,那自己得罪国主第下的事情,就还有转机。

“你们休息一下再吃,休息四刻钟!”陆宁敲了敲沙漏。

实则,十三个倒霉娃,现今也根本吃不下,做完俯卧撑,都瘫躺着喘粗气呢。

在乐晨慢条斯理用完餐,开始享用午茶时,终于用小木槌敲了敲身侧皮鼓,“吃饭!”

每当这个时候,这十三个苦命娃,便又都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受的什么苦都值了,因为他们每人面前的食盒中,都会是大块大块的肉食,甚至第一天的时候,各个都觉得,他们一辈子吃过的肉,也没有现今一餐饭的肉多。

不过,十三个苦命娃被教训的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便是肉香扑鼻,食指大动,却也不敢狼吞虎咽,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咀嚼,各个盘腿坐在地上,吃得倒也极为整齐。

看着他们食盒中的鱼肉,尤老三目瞪口呆,更咽了口口水,这,这太奢侈了吧?这他妈是奴婢过的日子?

老子,老子也要当兵!

“好,现在还有个样子了!”陆宁看着这终于不再狼吞虎咽的十三个苦命娃,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十三个人,算是自己盘算中的亲兵雏形,而真正训练他们作战技巧之前,增强他们的体质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以后真若上战场,那些勇敢之类的意志品质,又是另一番锤炼了。

“老三,一会儿午休,咱三个寻个地方,喝茶唠唠,你和五儿,也好久没见了吧?”陆宁看向尤老三,给尤五娘取了“茧儿”这个名字,多多少少有圆当时开的玩笑的意思,最近这段时间,陆宁喊“五儿”,已经喊习惯了。

听陆宁的话,尤老三呆了呆,立时大喜,国主第下?要和我喝茶唠嗑?这,这是怎么话说的?

不过话说回来,看妹妹倒是很被国主第下宠爱,那自己,不就等于这东海县的国舅爷么?

陆宁又道:“我知道你来做什么,原本县郊那千亩良田,收租的事情我准备都交给你的,但五儿不同意,所以啊,这事儿你跟你妹妹合计,她什么时候同意了,你就接手。”

尤老三怔住,什么?千亩良田,收租子的事儿都要交给我?

这,这,以前刘逆在的时候,我也不过扫扫外围啊,这些良田可是刘志才的命根子,收租子的时候,他都是亲力亲为,到场盯着,就怕那米斗,不压的结结实实,被哪个佃农占了便宜。

以后,我就能跟那刘志才一样威风了?

可不是吗?现在整个东海县田地,不就都等于是国主第下的么?

甚至,国主第下一出手,泥江口土豪王缪,就被抄家,所有田产,也都变了国主第下的私田。

所以,国主第下就是随便挤挤手缝,露出来的丁点好处,自己就能比当初刘逆更发达!

可怎么话儿?我妹妹不同意?

难道是国主第下故意敷衍我,找的借口?

不过,这么点小事,对国主第下,根本不在话下,而且国主第下是什么人?用在乎自己的感受吗?用骗自己吗?

尤老三有些无奈的看向尤五娘,尤五娘撇了撇红唇,“三哥,我知道你的性子,给你这样重的权责,你还不马上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到时,败坏的是主君的名声!”

啊?尤老三目瞪口呆,心说你这丫头?失心疯了吧?以前刘志才在的时候,你是多好的一姑娘啊,顾家不忘本,刘逆的东西,你不是能偷就偷补贴给哥哥?

怎么着?你这是,突然变成国主第下的守财奴了?

明明国主第下决定的事情,你这枕头风,倒着吹?给我这么好的差事吹没了?!

尤老三心里这个气啊,但对这个妹妹,他是真怕,更莫说现在,妹妹掌握着他的荣辱呢。

却听尤五娘又唠叨:“收租的事儿啊,还是交给甘二吧,你就好好和佃农们相处,防着点这些佃农,看有没有暗中对主君不满背后说大逆不道的话的就行了!”

尤老三闷头不语。

陆宁起身,去湖畔踱步,尤五娘恨恨瞪了尤老三一眼,“三哥,你可长点心吧!别被甘二比下去!难道你想妹妹一辈子,都被甘七儿压着?还别说,等以后主君有了正室,你这样,让妹妹如何自处?!怕到时,就真没妹妹的立锥之地了!”

说着,啪一声撑起手中小绣花伞,就追了下去,奋力举在陆宁头顶,为陆宁遮荫,更甜笑着,在陆宁身边说着什么。

看着这一幕,尤老三心中突然一酸,完了完了,原来,妹妹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已经不是我了!

女生外向啊!遇到俏郎君,就变成女舔狗了啊!

不过,这位少年国主,应该是妹妹最好的归宿了吧?

想着,尤老三摇摇头,蹙眉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第二十章 王妈,博彩第三弹(上)

明湖别苑,灯火通明,数个精美的白瓷烛台在烛光下,通透得宛若透明,美轮美奂。

每个烛台旁,都有美婢一名,时刻准备修剪灯芯。

李氏虽然还是不太习惯这样奢华的生活,但却也不再令人熄灭烛火,只是心中还有些肉疼。

厅堂中,其乐融融,桌上菜肴,极为丰盛。

李氏、陆二娘、甘氏、尤五娘以及陆宁五人,边吃酒边闲聊。

“小弟,你,你真是争气……”说着话,陆二娘眼圈又红了。

怎么都想不到,弟弟原来已经是这东海县的国主,而且,弟弟年纪尚小,古往今来,这样的神童,都是史书留名的,而自己的弟弟,几个月前,还懵懵懂懂糊里糊涂,原来,却是上天的考验。

今日,小弟已经任命了几名府官,又大赦监牢,昭告全县子民,算是正式开府了。

陆二娘思及,心下激动不已。

听二姐言语,陆宁笑笑,说:“我也不过瞎胡闹。”

看到现今爱子如此荣耀,想想以前他受的苦,李氏也暗暗抹泪。

不过,当陆二娘拿手帕想来帮她拭泪,李氏却转过了头,虽然陆二娘已经搬进庄园快一个月了,但她仍不太理会这个女儿,态度很是冰冷。

“二姐,过几天,等我得闲,便带你相亲,物色的人选,可有十几个了!”

陆宁的话,令陆二娘脸一红,垂头不语。

陆宁早和她说过什么是“相亲”,她虽然一直说不妥,但心中,却觉得这种方式很有趣,也很期待。

“甘夫人,你二哥督促积肥一事,怎么样了?”这是陆宁心头第一等大事,轻忽不得,而在母亲面前,陆宁也不敢称呼甘夫人小名,怕老妈又哪里不对头打自己,主要还是怕气坏她身子。

甘氏一直垂着头,这等场合,她本不想来,是李氏硬拉她来的,而四周有数名昔日刘府婢女,她的贴身婢女小翠也在其中,思及自己处境,她终究还是有些羞愧。

而尤五娘,却是哄的老妇人甚为开心,主动跟老妇人提起,开府之家宴,要来为主君庆贺。

听陆宁问,甘氏小声说:“他一直在忙这个事,听说,进展还不错。”

陆宁立时一喜,“那就好!那就好啊!”虽然家家户户修茅厕还不现实,但很多村落,已经开始修公用茅厕,这样,便可以积肥,当然,现在正要开席,这些事,却不必详谈了。

尤五娘一直笑吟吟瞥着陆宁,不过她极有分寸,一直只是听李氏、陆二娘和陆宁唠嗑,并不怎么插话。

陆宁却是笑着举杯,“我就喜欢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来,干一杯。”

从老夫人、到陆二姐、甘氏、尤五娘等,纷纷举杯。

听陆宁祝酒辞说是“家人”,尤五娘美滋滋的骨头都轻了二两。

甘氏俏脸滚烫,不敢和身后小翠相对。

外面,突然匆匆进来一名婢女,到了陆宁身前,双手奉上一封信笺,“主君,从海州来了位信使,说是急件。”

陆宁微微颔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接过信函,打开。

里面,却是有一张名剌,司徒府周贡,信笺里的内容,是约陆宁,明天在望海楼见面。

“儿啊,没什么事吧?”这太过富贵的日子,李氏过的反而战战兢兢的。

陆宁笑笑,“没事!”举起筷子,“来,吃东西,吃东西。”

厅堂内气氛,就越发热闹起来。

……

海州望海楼。

看着海州刺史、团练使杨昭,陆宁实在无语,因为他的存在,陆宁都快把正主正事给遗忘了。

杨昭面皮白净,四十多岁的人了,却是一根胡须都没有,身上香扑扑的,显然是扑了香粉,手也白嫩的很,把玩着一方粉红手帕,看得陆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魏晋之风,也太彻底了吧?

再想起这位杨刺史豢养的戏班多是男伶的传闻,陆宁更是一阵恶寒。

“东海公,我有什么不妥的吗?”好像注意到陆宁一直打量他,杨昭细声细语的,还低下头,扯扯自己的锦袍,随之惊叫了一声,“哎呦,这,这是沾的什么腌臜东西……”伸出兰花指,轻轻弹去了锦袍上粘着的一粒草籽,又对陆宁抿嘴一笑:“东海公,谢谢你喽,你还挺细心的呢。”

陆宁险些一屁股坐地上,好似千军万马,也没这杨刺史可怕。

影视剧里看到如花想揍人的冲动,就是现在这样吧。

望海楼已经闭门谢客,州官就来了十几个,以杨刺史为首,别驾李景爻、长史郑续、司马侬巴音三名上佐都在,判司六参军中,也仅仅有司法参军王吉没有到。

“东海公,说啊,你答应不答应?”周贡大剌剌站着,看起来,他比一个多月前,有底气了许多。

刚刚,他说起要再和陆宁赌,这次赌六十万贯,也就是,他和王吉两个人的欠款。

听周贡说,陆宁笑了笑:“你这小奴,什么时候将欠我的款项还清,你才有资格和本公再赌!若不然,每个贪得无厌的赌徒都要和我一直赌下去,那我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有本公想了想,你这种三十万贯都付不清的穷鬼,如果以后一直纠缠不清,将你七大姑八大姨请来,这次赌六十万贯,下一次就一百二十万?再下一次,二百四十万?”

“如此周而复始,我连赢之下,输一次就要让你们连本带利赢回去,太不公平,所以,要和本公赌,可以,一次三十万贯为限注,除非,要和我赌之人,有大富贵,比如,杨史公,就是和我赌二百万贯,那自也可以!”

“而如周贡你这种小奴,三十万贯,我已经是格外宽厚了!”

心说也不能太轻视这些古人,赌博内容任他们选,稍不留心输一次,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杨刺史听了陆宁的话,微微一笑:“东海公说的倒也公平,不过,本官可没那许多银钱啊!”

周贡也滞了滞,但知道陆宁说得有道理。

从王吉开始,所谓的三十万贯彩头,其实也只有这东海公付得起,但也要每年从赋税中截流,数年才能付清。

王吉,还有一万多贯的身家,算是万贯家财。

而自己,就纯粹空手套白狼了。

人家当初肯和你对赌,就如同他所说,那真的是很宽宏了。

“东海公,这次我与你赌!”说话的,是坐在周贡身后的一名少妇,穿着很俭朴,青色襦裙,面目轮廓,和王吉略有些像。

说话时,她站起身对陆宁微微屈膝见礼。

她一说话,便是杨刺史,也做凝神倾听状。

她坐在下首,是因为礼制,虽然她来自司徒府,但身份毕竟不是官身。

不过,司徒府二小姐的乳母,听说在司徒府极受厚待,下人们都将她当半个主母看呢。

司徒公,好似也当半个女儿那样亲厚。

杨刺史等,自然不敢怠慢。

王氏一说话,焦点立刻就到了她身上。

第二十一章 王妈,博彩第三弹(下)

陆宁也看向她,笑了笑,说:“好啊,王妈,还是以三十万贯为彩头,你要赌什么?”

王氏自不知道,称呼少了一个字,陆宁却是等于一竿子将她打入了小保姆行列,还以为是本地的尊称呢。

不过,她脸上微有愠意,凝视陆宁,“东海公,赌之前,妾想问你,我王家与你何仇何怨?你赢尽我胞兄家财不说,又将我族子弟王缪抄家问罪,判以极刑!是我那胞兄王吉,哪里得罪你了吗?!”

陆宁摇摇头:“东海政务,不需向你个小女子交代,至于王吉,嗯,你就当我喜欢赌,是个滥赌鬼吧,谁叫那王吉也滥赌呢?”

李景爻和郑续,相视苦笑,这东海公的行事风格啊,真是别具一格,怎么就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呢?好像全天下,也没值得他认真对待的人,所以,说话才这么随意吧?

王氏脸上微微变色,压抑着怒气,微微颔首,“既如此,那妾就与东海公赌上一赌,东海公,还是照旧么?谁和你对赌,谁出题目?”

“可以呀!”陆宁摊摊手。

“好,东海公,第一个题目,我就赌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根头发!”王氏凝视陆宁,一字字说。

李景爻呆了呆,暗挑大拇指,这司徒府出来的,真的是不一般,一个题目比一个题目刁钻,这次这题目,怕东海公,不能解答了吧?

说是对赌,实际上,这桩公案,渐渐变成,就是司徒府一方,出各种题目,看东海公能不能化解。

陆宁也怔了下,随即笑道:“王妈这题目,很是犀利,不过,如果王妈赢了,下一个题目,会不会是赌,看我陆宁能不能飞翔于九天?”

王氏轻轻摇头:“妾虽然妇道人家,但东海公也忒看轻妾,妾出的题目,自己自然是能解的,妾就知道自己,有多少根头发!当然,这个题目,倒也不必一定极为精确,东海公说出的数目,和你头发数目,上下不超过五十数,便算你赢。对妾,也是如此。”

在场诸人,又都是一呆。

便是杨刺史,此时也不由暗中挑大拇指。

不消说,这王氏做足了功课,想象得到,她肯定来了海州几日了,而这几日,已经令婢女们将自己有多少根头发数的清清楚楚,甚至这几天的落发断发,都在计数之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太难了。

而且,这王氏也极为谨慎,所以,上下加了五十根的容错量。

“东海公,如果你认输,我就暂时不赌了,容我几日,再想一个题目。”

一次三十万贯,她要赢两次才行。

王氏显然没想到陆宁这次会用三十万贯为限额,所以,她要赢两次,才能将王吉输的三十万和周贡输的三十万都赢回来,而她原本,仅仅准备了一个题目。

她倒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承认需要时间再想一个题目,不过,正因为大气坦白,才更难应付。

陆宁笑了笑,说:“王妈就不必再费心准备新题目了,因为这场赌博,我感觉你会输呢,我的头发,有九万两千一百五十六根!”

被雷劈了后,陆宁的感官极为敏锐,有一次,却是无聊对着略模糊的铜镜数起了自己的头发有多少根,就是看自己的目力,能精准到什么程度。

尔后,这都成了他的锻炼项目了,就昨天晚上,还搬来几个铜镜在前后左右,自己数来着,而从就寝到现在,新陈代谢极慢的他,一根落发也没有。

被雷劈来到这个世界,新陈代谢好似都变得极为缓慢,陆宁有时胡思乱想,不会几十年后,自己还是这体格这容貌吧?

听陆宁的话,在场众人又都是一呆。

这,这东海公,这也行吗?难道还真有这么无聊的人,没事叫来一帮婢女,数自己有多少根头发?

“东海公莫说笑,浪费公和诸位大人的时间。”王氏显然不相信陆宁的话。

陆宁笑道:“本公并不是说笑,你大可叫人来数数,看我说的数目对还是不对?!”

王氏微微蹙眉,随即,便轻轻拍掌,“来人!”

从二楼,立时鱼贯走下来十几名婢女,前面几个,手上端着托盘,锦布蒙着,不知道盘里是什么。

王氏对陆宁道:“东海公,在计数之前,妾先说明,开始计数到数清确实的数目,可能要十多个时辰,东海公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充饥,或是如厕?”

“当然,若东海公不去也无妨,计数期间,东海公要吃东西,自有婢女喂你,若要如厕,屏退闲杂后,她们也会为您准备马桶便壶,这些婢女都来自司徒府,东海公请看,无有一个粗手大脚,服侍东海公,也算勉强够格。”

“只是计数期间,要劳烦东海公一直坐在这里,应该会劳累一些,对此,妾身深有体验,还请东海公行个方面,以使赌约为续。”

这话的意思,开始计数后,陆宁就尽量别动了,吃喝拉撒都要在这里了,一切由这些婢女伺候,而这些婢女,各个来自司徒府,而且都是选的美婢,伺候您如厕,也不辱没你。

但求您别动,免得这些婢女们,还要重新计数。

陆宁听得有些无语,这些婢女,确实都是很清秀的小丫头,但婢女不是人吗?干什么就自己拉屎撒尿,都要她们手把手伺候?

杨刺史、李景爻、郑续等人,也是吃惊的睁大眼睛,心说这可长见识了。

陆宁笑笑:“十来个时辰,我还是忍得住的,来吧。”

王氏就拍拍手,那些婢女立刻走过来,各个恭敬施礼后,有人去拿了铜盆热水,她们便都用铜盆洗手擦干净,这才开始给陆宁除冠,每碰触陆宁一下,她们都要告罪一声。

而她们端的木板掀开绸布后,里面却是梳子之类和一条条布条。

而很快陆宁就变得长发飘飘,这些婢女,随即用布条,将陆宁头发分开,绑成了三十多缕,这些布条上都有编号,然后四五个人围在陆宁身边开始计数,其余人暂时退开。

显然是分工合作,一个人数一缕,轮流数,当然,最后也肯定要分别换人,重新数每一缕,如果两个人数的同一缕数目对不上,就会再派其他人重新继续计数。

看这些婢女分工合作极为熟练,显然,都是在王氏身上实验过的,熟能生巧。

来海州前,她们应该就练习无数次了,到了海州,这两日,又为王氏重新数了一遍,以免因为断发新发落发等,误差太大。

杨刺史等州官眼睛睁得更大,今天,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陆宁大马金刀坐着,任由这些小婢女们拨弄自己头发。

而杨刺史等人,就渐渐等得无聊了。

“各位大人,计数怕要明天才能结束,各位大人可以明日再过来!”王氏微微敛礼。

杨刺史正百无聊赖,便笑着起身告辞,其余众州官,跟着鱼贯而出。

……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小吏来打听消息,听到可能结果要中午才出来,他就一溜烟跑了。

日近中午时,杨刺史等一大帮人,就呼啦一下都来了。

却见陆宁还是大马金刀坐着,就和昨日他们离开时一样,还是那样精神奕奕。

小婢女们,有的却变成黑眼圈,有的打哈欠,而每个婢女脸上,好似都有惶惶之意。

王氏,脸色更不好看。

周贡已经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正来回转圈。

“哦?诸位都来了啊!”陆宁笑着和杨刺史等打招呼。

杨刺史等人突然就觉得有些尴尬,自己等,好像成了喜欢八卦的婆娘一般了,闹哄哄的,一起来看热闹。

“王妈,确认几遍了?我看,就不需要再确认了吧?!”陆宁又笑着说。

王氏脸色苍白,嘴里呢喃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确认了三四遍了,可怖的是,这东海公的头发,竟然和他报的数目不差一根。

正是九万两千一百五十六根。

杨刺史讶然道:“东海公赢了么?”

王氏沉默不语,周贡脸色更是难看的要命。

众婢女都有惶惶然之色。

这情形,谁还不知道最后的结果?

终于,王氏颓然道:“不错,东海公的头发,和他所说数目,分毫不差!”

啊?分毫不差?

杨刺史等都呆了,看着陆宁,跟看怪物一样,这家伙,是有多无聊?没事喜欢找一帮人数自己有多少根头发玩?

“不过,我怀疑东海公作弊!”王氏目光,从一个个婢女脸上扫过,“说,到底是你们哪个?暗中送信去了东海?!”

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泄露了消息,这必赢之局,怎么可能输?

除非这东海公,真是脑子有问题,有数自己头发的怪癖。

众婢女都吓得脸色苍白,有人已经垂泪,“不是我,不是我。”

王氏又猛地看向周贡,这厮一向性子浮夸,不会吃多了酒,四处吹嘘,消息无意中到了东海吧?

周贡吓得连连摆手,“王妈妈,怎么会是我?我可是全依仗着你了,哪会到处乱说?”

“不管有没有人泄密吧,王妈,这赌局你输了,咱们可没事先约定,不能知道对方的题目。”陆宁说着,双手平伸,“还不帮我梳头戴冠?!”

王氏脸色惨白,看小侍女们眼巴巴看着她,就点了点头,那些婢女这才解开陆宁头上各个小布条,细心帮他重新梳头。

说起来,如此近距离,伺候这年少俊美的公侯,有的小婢女不免心神荡漾,想入非非。

“而且啊,王家娘子,真真实实没人给我通风报信,本公就是有数头发的怪癖,此言若虚,本公天打雷劈!”

小婢女们听到陆宁这句话,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堂堂东海国主,位高权重的开国县公,竟然为了她们出言发下毒誓,这是什么精神,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护花精神。

几名小婢女,真恨不得这一刻,就为这少年公侯赴汤蹈火。

陆宁誓言一出,自没人再怀疑。

不过,众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还真是喜欢数自己头发玩啊?这东海公,这都什么爱好吗?

喜欢美女,喜欢男宠、喜欢金银,喜欢权势,哪怕喜欢杀人,喜欢虐尸,也都可以理解。

你这喜欢数自己头发是几个意思?

心理有病吧?

偏偏还赢了一个必输的赌局,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杨刺史看着陆宁,却是目光闪烁。

王氏长长叹口气,“是,妾输了……”一瞬间,好似,她就要瘫软在地。

周贡仰天长叹,心如死灰,心说完了,一切都完了。

“东海公,我也凑趣,来和你对赌一场如何?”杨刺史突然兰花指一挑,轻声细语的说。

第二十二章 佳话

陆宁微微一怔,看向杨昭,笑道:“杨史公也有雅兴?好啊,但请杨史公出题,我早说了,如果是杨史公,彩头便是二百万贯也成,史公是想赌九十万贯么?”

杨昭捻着兰花指,细声细气道:“那倒不是,我只与东海公赌三十万贯,若我赢,王妈妈的欠条,就此作罢,东海公意下如何?”

李景爻等州官就明白,刺史大人可不想在本州境内得罪这位司徒府乳母,但也不是故意想和东海公作对,所以,就赌三十万贯,表明自己的态度。

至于王吉和周贡的死活,谁管他们?

陆宁听了一笑,“好,那我就与史公博上一博,请史公出题!”

杨昭招招手,一名扈从跑过来,杨昭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扈从得令而去,

……

半个多时辰后,那名扈从跑进来,将一套叮铃作响的铁环套铁环双手奉到杨昭面前。

杨昭笑着拿起铁环套,对陆宁道:“东海公,我就赌,你不能用最少的步骤解开这连环套!”

陆宁看得一笑,“史公原来还喜欢这些玩具。”

周贡已经蹲到了墙角,此赌输赢,都和他无关。

坐在下首的王氏,脸上有了希翼之色,紧张的看着杨昭和陆宁的动作。

陆宁已经走过去,接过了杨昭手中铁连环,其实,这铁连环,不过是九连环的变种,不过现在的人不明白其原理,以为多加一环就更复杂了一样,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九连环,就是九连环。

这一个,不过是十连环,步骤比九连环多了一倍。

“史公,我就开解了啊!”陆宁说着话,手就慢慢动了起来,其实他甚至可以一瞬就将这九连环解开,但为了在场人看清楚,他每一个步骤,都很慢。

“啊,啊,啊……”在陆宁解到一半的时候,众佐官已经纷纷发出惊呼。

王氏面如死灰,或许,比绝望更难受的滋味,就是绝望之后,明明看到了希望,但最后的结果,还是绝望。

杨昭的白嫩面皮,也渐渐变色,他一个劲儿对陆宁眨眼睛,陆宁阵阵恶寒,扭头不去看他,故意装作不知。

当陆宁将最后一个铁环解开,笑道:“第六百八十二步,史公,我这可是最快的解法?”

见杨昭结结巴巴的样子,王氏起身,快步离开,在桌上,留了一张按了手印的欠条。

周贡和众婢女,忙跟在了后面。

杨昭已经窘迫无地,思及自己不到三百贯的年俸,以及还不如王吉丰厚的家底,简直yu哭无泪。

心里悔的啊,冲动是魔鬼啊,自己脑子一热,趟这趟混水干嘛?

那王氏,看走时的决绝,可不是寻常女子,哪里会去寻死觅活?

女人啊女人,太善变了!

害死我了啊!

李景爻等州官,面面相觑,这,难道刺史大人也要砸锅卖铁,从此过上王吉般悲惨的生活?

这东海公,比奴隶主还奴隶主啊?

陆宁这时就笑着拍了拍杨昭肩膀,“不过史公,我懂你的意思,你无非是怕我得罪人狠了,帮我圆场来的,所以这次赌约,就此作罢吧!”

杨昭呆了呆,其实他哪里有那等好心?

他确实是担心这王氏,寻死觅活,如果在这海州城投了江或上了吊,他可怕惹祸上身。

而且,他根本就不信这东海公什么都懂,怎么,还能解开这连环套了?这东西,可不常见,是自己喜欢玩,才令人专门定做了一个。

等着东海公解到一半,他才慌了神,连连对东海公挤眉弄眼的,但这家伙,铁了心,根本不理睬自己。

哪知道,正如赘冰窟之时,这东海公,却大度的赦免了他的债务。

杨昭激动啊,感动啊。

“东海公……”他眼里,都有了泪花。

被这杨昭含情脉脉的看着,陆宁头皮阵阵发麻,真想将他一脚踹飞。

“东海公大义!”

“东海公和史公,今日赌约,必是一段佳话!”

李景爻等州官松了口气,立时谀词如潮,好似,不知不觉的,拍这位东海公马屁已经理所应当,哪里还会想起,东海公脑门上那“农蛮”、“狗屎运”的标签?

如果还以为东海公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些州官,那也混不到现今的位置。

……

菜肴丰盛,杨昭连连敬酒,盯着陆宁的小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九世的情人。

“我说了,盛情难却,但是三巡酒过了,我得走了,还请各位勿怪!”陆宁对在座众人拱拱手。

一众州官吓得忙都站起来。

杨昭却如怨妇一般,立时满脸的哀怨。

陆宁咳嗽一声,“实在是在东海,要开一个竞拍筹备大会,什么都定好了,我没想到王妈妈的赌约要拖到今天,我必须要走!”

“竞拍筹备大会?是什么?”杨昭略有些好奇的问。

陆宁略一琢磨,笑道:“若史公有兴趣,便和我同去东海看一看如何,以后,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史公相助。”

“哦?”杨昭略一沉吟,“好,本官就陪东海公走上一遭。”

以李景爻为首的众州官心下都是苦笑,其实刺史大人一向喜怒无常,看起来很容易给人人畜无害很软弱的错觉,但实际上,狠着呢,海州众佐官,除了王吉,谁不怕他得要命?

现今和这个同样容易给人错觉,看似稀里糊涂,实际上好似无所不能的东海公凑在一起,可真不知道,会不会鼓捣出什么大事件。

但他们自不敢多说什么,见两人起身,忙都躬身相送。

第二十三章 竞拍筹备大会

东海县城中,原来的刘府,现今的陆府,客厅偏厅中间的隔板被拆,变成了很大一个厅堂。

此时厅堂中,下面坐了数十个商贾,都是长条凳子,一排排坐着。

陆宁则坐在最前面,面对这些商贾。

他一左一右坐着他的两个女朋友,哦,坐着他的两房美妾,像极了后世的新闻发布会。

这座宅院,现今只有几个仆役看守,陆宁琢磨着,这个宅院,就慢慢改造成各种大会场,反正这刘志才的老宅,总觉得住着不吉利,何况,公府衙门正在扩地,后宅会修出很大的宫落,若是看风景,那就是城郊明湖庄园,这老宅空置着,也没什么用处。

“安静了!”四角站着的是,陆家四大恶奴,陆平、陆霸、陆贵、陆青。

改名时陆宁想到了开封府八壮士中的董平、薛霸、李贵、娄青,如此给他们命名,只是姓氏都随主家而已,其余九太保,情况也差不多。

下面的各路商贾,几乎汇聚了东海县各商行最优秀的掌柜。

其中许多掌柜,东主实则就是陆家。

陆宁创造的“掌柜”这个称呼,现今在东海正流行。

原本这些帮东主经营库、行、肆、店的库头、行头、肆头、店头们,从此有了响当当的称呼。

为东主掌管柜面,可不就是掌柜?这称呼,也透着贵气和对他们的尊重,陆家这些掌柜的,都很感激东主给他们的新称呼。

不过,这些掌柜的,可不知道国主第下,为什么将他们这许多人汇聚在此。

不过国主的令喻,谁敢违背?

甚至,海州刺史杨昭杨大人,也来给东海公,嗯,按东海公的说法,叫“站台”。

杨昭坐在众商贾最后面,当然,他的座位极为舒服,有人伺候茶水,吧嗒着小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我有个差事,从你们里面选一个得力的,去帮我办。”陆宁说着话,就点了点面前桌上的锦盒,“帮我把这两个东西,带去东都扬州变卖!”

众掌柜都有些无精打采。

新东主,这位国主第下,听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连州里的一位参军和国主作对,好像没几天就垮了台。

本县另一个大土豪王缪,被抄家充军。

也就是本县最富有的两户人家,其家产,现今都成了国主的私产。

但说起变卖什么东西,刘家和王缪有什么家当,这些掌柜的都清清楚楚,顶天就是什么血玉镯之类的,几十贯钱百贯钱而已,山长水远的要拿去扬州变卖?

何苦呢?就算多卖几贯,还抵不上来回路途的时间和跋涉之苦啊。

虽然圣上好似赏赐了国主第下一些宝贝,但那些珍宝怎么可能拿出去变卖?不想活了么?

这时,陆宁打开锦盒,从里面摸出个物事,托在掌心,众掌柜都惊呼起来,却见陆宁手里的,是一颗流光溢彩的金色丹丸。

“这是第三代韦天师炼就的金阳丹。”

陆宁的话,更令众商贾一片哗然,现在海州白云观中,是第五代韦天师,而历代韦天师,以第三代寿数最长,传说他活了两三百岁,尔后羽化成仙。

当今的一个活神仙扶摇子陈抟仙长,据说便是第三代韦天师的点化。

如果是第三代韦天师炼就的金丹,那,那真是价值不可估量了。

看这仙丹品泽,还真不是凡品。

“所以,我准备在扬州,搞一个竞拍会,将这金阳丹竞拍。”

竞拍?掌柜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国主第下!”有一名商贾举手,是一位儒雅中年人,城中陆家米行的掌柜王进。

发言前举手是陆宁要求的,王进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别说他们只是面前这位国主第下的大伙计,就算真的富有商人,在国主第下面前,那也蝼蚁一般低微不是?

“你说。”陆宁示意。

“国主第下所说,是不是如同佛寺的唱衣,价高者得?”王进小心翼翼问。

陆宁一怔,想不到,这个世界竞拍的先驱,竟然是那些本该六根清静的出家人,想想也是讽刺。

“如唱衣一般售卖货品,小的以前就想过可不可以用在商铺之中。”王进斟酌着说,“不过,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国主第下拿出珍奇宝物,小的才茅塞顿开,是啊,此法应该用在珍宝上,如此才可,获利多多!”

陆宁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大概意思,差不多吧,就是咱们将要拍卖的宝贝拿出来,召集大商家,让他们出价,价高者得,当然,前期咱们要炒作宣传,让那些大商家,人人都知道咱们有这个宝贝,还可以做些适当的引导……”

“比如,咱们在扬州竞拍,那就花钱雇人传播流言,说东都留守,喜好这颗仙丹!”

众商贾都是脑子一闪,险些被吓得爆血管。

扬州为南唐最繁华之城市,甚至也可说是天下最繁华之城市,又是南唐对外最大的商港,所以设为东都,东都留守,一直都是圣天子最亲近的权臣,上一任东都留守,是司徒公周宗,现今,则是皇太弟亲领。

造谣造到东都留守头上?

这,这也太吓人了。

杨昭也是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陆宁不管不顾,继续道:“正常的宣传更要有,提前一个月,在扬州城,酒肆商行的,给他们些银钱,让酒肆挂上宣传这颗仙丹的幡,店铺里,放宣传的绢册传单,总之,要整个扬州城都轰动,人人皆知拍卖之事!”

“当然,和那里的官家提前打通关节也是必须的,毕竟不是咱们的地头,帮那皇太弟经商的大商人,要结交,在那大商人开设的邸店召开拍卖会,答应拍卖得到的银钱,给他提成,一成或者是二成,就看对方有多贪。”

“还有,咱们的仙丹,也要有官方认证,请海州白云观一名道长跟去做人证,多给些银钱,总能请到韦天师座下的弟子吧?毕竟这仙丹,货真价实!那些道士,贪钱的很多……”

陆宁想起什么说什么。

众商人,包括杨刺史,都是一阵阵冒汗,这位东海国主,说话,也太,太率性了……

不过,除了国主的一些话太吓人外,这些商贾从开始的惊讶,到后来,却是人人都凝神思索,这种做买卖的办法,他们可是闻所未闻,从没想过。

陆宁又笑笑道:“我准备先期投资,用一百贯左右来宣传,你们谁有信心能办好此事啊?”

本来众商贾听得心痒难搔,一个个跃跃欲试,可听陆宁说起,所谓什么前期投资就要百贯钱,一个个立时就胆怯了,这样大的买卖,东西还没卖,先扔出去一百贯?也太夸张了,一百贯钱,几十家农户,一年的开销也不过如此。

陆宁又笑笑,将仙丹放入锦盒,手拿出来时,掌中又多了个物事,“仙丹不过是开胃菜,但够嘘头,这东西,才是主菜,而且,是我准备令咱东海港客似云来的主菜。”

东海港,其实谈不上港,简单的一两个船坞,不过是东海山旁一个天然良港,去往扬州行商的新罗和倭国的商船,有时在此停泊补给,此外,就是一些外来盐商往南北运盐,不走运河走海路的话,会从此出发。

指着手里的物事,陆宁道:“这是个改造后的司南,就称为航海司南吧!”

众商贾早就呆了,仙丹?还仅仅是开胃菜?那主菜是什么?

却见陆宁手里,是一个木制圆盘,里面中空,有一个小针,木盘上,则划着刻度,有东南西北的标记。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虽然这司南变了样子,但又怎么了?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这,这司南,可以用在海船上?!”

陆宁觅声看去,发出惊呼的,又是王进王掌柜。

陆宁微微一笑:“不错,宣传我改造的司南,和金阳丹手法差不多,但是,司南拍卖后,可以告诉那些商贾,航海司南本地有产,但是,在东海港特卖,每个商船,限量一份。”

打造那些航海司南里的磁石小针,陆宁很是用了些功夫,短时间内,并不怕被盗版,相信还没人能短时间琢磨透其中的关键又有自己这样控制力量的精准。

而只要有几年时间缓冲,那么,东海港气势已成,就算十几年、几十年后航海司南慢慢普及到全世界,那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听到是海船司南,众商贾心里立时都升起惊涛骇浪,这司南的意义,只要是商人,没人不知道,尤其是本县人士,本来就是临海,对航海贸易,商贾们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正因为了解,才明白,这司南,将会带来的划时代意义。

“国主第下,如此一来,东海之港,真能活了呀,怕要客似云来!”王进猛地击掌叫好,他的思路,又走在了众商贾前面,完美契合陆宁的用意。

陆宁笑笑,东海港本来就可以作为对日韩贸易的优良港口。

反而扬州,作为江河之港,早晚会衰落。

而且,吸引日韩商贾并不是陆宁的最终目的,要吸引的,最大的商贸集团,当然是大食商人,也就是那些阿拉伯及波斯商人。

不过海上丝绸之路,现今阿拉伯人多是在广州、泉州甚或广西北海一带交易。

南唐在福建、广东、广西都没有出海口。

名义上归属南唐的泉州漳州之地,实则处于藩镇自立状态。

但南唐也有自己的优势,占据天下最富饶之地,而且阿拉伯商人喜欢交易的丝绸、茶叶、灯具、瓷器等等,优良产地南唐占据了大半。

只是阿拉伯人习惯在南方交易,来扬州等地行商的很少,而因为没夺下闽地的出海口,又占据了许多富饶之地,唐主对海贸也就看淡了,使得南唐海贸,一直处于停滞状态。

而靠着指南针,肯定可以吸引阿拉伯商人来此,自己再有他们需要的充足商品的话,那这东海港,成为对外贸易的大港,不是没有可能。

而这些掌柜商贾中,就有一人,能很快理解自己的思路。

笑着看了王进一眼,陆宁点点头道:“我已经有了计议,竞拍的事,就交给王进王掌柜,王掌柜,你留下,一些细节,咱们讨论讨论,我会派些人跟随你听你调遣,但一切事务,由你主导。”

其余商贾,有的羡慕嫉妒恨的望着王进,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毕竟这个生意好像太大了,超出了他们心理的极限,也根本没胆子来接。

不过,不管对王进怎么想,这些商贾,心里都暗暗冒冷汗,这位新东主,国主第下,可真是非同小可啊,这都什么脑子啊,幸好他不是商人,还是自己等人的东家,要不然,生意别人还有法做吗?

陆宁回头,看向左右坐的甘氏和尤五娘,笑道:“有什么心得没有?”

带这两个女朋友来,陆宁就是希望行商的事情,将来交给她们幕后主持,自己的精力,可不想浪费在怎么赚钱上。

前期的准备,倒是很多事都吩咐的甘氏,但总觉得,尤小五儿应该更有经商的天份吧?

见甘氏和尤五娘都踌躇,陆宁就是一笑:“回头一人写篇几百字的作业,对这桩买卖的看法,都随意写一写。”

甘氏和尤五娘,一起轻轻颔螓首。

两个千娇百媚的女朋友都如此听话,陆宁嘿嘿一笑,心里就有些飘,唉,可惜啊,这么拉风的事情,诉与谁人听?

第二十四章 男女之别

县城红楼酒肆二层的雅间中。

菜肴极为丰盛,酒是自海州购回的双蒸珍酿。

酒桌上一侧,坐的是陆宁、甘氏和尤五娘,另一侧,则是刚刚参加了竞拍筹备大会还在苦苦思索的杨昭。

带着女朋友之类的聚会吃饭,对陆宁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一次带两个,又都是倾国倾城的层级,感觉还真是挺拉风的。

很有满足感。

不过,体味着这种舒畅无比的感觉,陆宁心里一哂,唉,前世今生记忆融合后,自己这些幼稚的虚荣心倒是多了一些,也可以说,现在的自己,更像一个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yu的人了,再不是前世,那冷冰冰的机器人。

有同僚美妾在旁陪酒,对杨昭来说,也习以为常。

可是,面前的是谁,东海公!

王吉现在惨的狗都不如的样子,司徒府周贡、乳母王氏欠下子子孙孙还不完的巨额债务。

这一切的一切。

起端可不就是那王吉嘴贱,开了几句东海公美妾的玩笑吗?

而且,很明显,其他同僚带美妾出席宴会,这些美妾通常是用来斟酒布菜,斗舞献媚。

而东海公呢,却是令两个美妾就在旁边跟他吃喝,斟酒布菜,自有旁侧的婢女。

现在给杨昭的感觉,东海公这两个美妾,在酒桌上的地位,和男人是完全平等的。

唯一不平等的,是她们对东海公的态度,至于自己等人的感受,人家根本不必理会。

这,对杨昭,也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

而杨昭,本来就避女人如蛇蝎,这种氛围,就更不会无端端多事了。

被叫上一起和其他男人吃酒,甘氏初始心里是有些委屈的,毕竟,她还没做过这些小妾才做的事情。

可是,渐渐的,她越来越是奇怪,不但斟酒布菜有旁边婢女来做,她和尤五儿,想抢着来,却被陆宁瞪了几眼,俨然的意思就是,她们也是这酒桌上的正主,而不是来伺候人的。

而面前这位刺史大人,更目不斜视,只看着酒杯,看都不看自己和尤五儿一眼。

说话聊天时,杨刺史就更是好像办什么公事一样,每句话都是谈正事,绝口不提风月。

于是,甘氏心里的委屈,却渐渐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以前虽然贵为正妻,但也从未像今天一样,得到男子一样的尊重,可以在酒桌上,倾听男人们说正事。

尤五娘,就更是觉得,心都在颤,下面一对绣花鞋里的小脚,都忍不住颤栗,甚至忍不住,去勾陆宁的脚。

“这东海港,东海公,你是想引得千帆来啊?!”杨昭笑着说。

陆宁笑道:“是啊,我已经让贵儿在幕后打理,派出了许多行商,去采购瓷器、丝绸,不过,可惜的是,咱们购不到蜀锦,倒是瓷窑,我准备在东海搞一个,重金聘了寿州窑的师傅来此。”

其实寿州离此不远,又都是南唐领土,采购不难,但陆宁是琢磨着,自己的领地,总需要各种手工业,看一看,这个小小领地,如何管理各种匠人。

如果手工业者,乃至工人,能蓬勃发展,国力科技,都能大有裨益。

这东海,就算是个实验田了。

由小及大,才能知道这个天下,最适合的管理及经济模式。

东海港这个实验田,自己可以随便瞎折腾,终究也不会伤筋动骨,万一将来,自己不小心管的地盘多了,那时候再瞎折腾如果折腾错了,可就大大不妙,自己可不成为历史罪人?

对未来,虽然还没认真想过要怎么做,但只要是自己管理的地盘,总要国泰民安,更要有保护自己子民的实力。

亲军,已经扩编到了十三戍,每戍五十人,不过有那十三个孩儿示范训练,倒是不用自己日日盯着了。

贸易之事,自己也不太想多管,大体框架制定后,还是要多寻些得力之人作为臂助。

贸易商品,现今主要还是要从各地采购。

东海县,特产是鱼盐,从汉代此地就有了制盐工艺,所谓“两淮盐,天下咸”,其中东海盐也功不可没。

不过,盐虽然对内是克以重税的财源,但对外贸易,自没有新罗倭国或阿拉伯商人来中华是为了收购盐的。

琢磨着,陆宁对甘氏一笑:“贵儿,你就和杨刺史说说,你最近忙活的那些事。”

甘氏一呆,但见陆宁鼓励的目光,就低声,慢慢讲述起来,当然,她一直垂着头,看也不看杨昭一眼。

杨昭呢,也只是低头倾听。

……

酒宴散,杨昭回转海州前,拉住陆宁,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而且并不藏着掖着,挑开了说,主要便是说王缪,说判他死刑,怕你和司徒府那王妈妈这个梁子就太大了难以化解,就算司徒府并不包庇仆役,但终究会是个大疙瘩,何不判流刑?令他生不如死?

就流去蛮瘴之地,如漳州,保管他活着比死还难受。

你如果作难,将他送来海州,我来做判。

陆宁却是摇头,倒是说,王缪的两个儿子,可以流去漳州。

王缪等冬季一到,必斩首示众。

杨昭无奈,心说我这白说了,怕王缪两个儿子,还遭了殃,本来,没自己,怕还不会流去那极南之地。

不过杨昭倒也佩服的伸了伸大拇指,告辞离去。

送别杨昭,陆宁、甘氏和尤五娘去往庄园的马车上,甘氏眼圈红了,陆宁一呆,问:“你怎么了?”

“主君,主君的恩德,奴,奴感激涕零,今日,奴体验到前所未体验之感受,谢主君。”

陆宁笑道:“这有什么?”正想说以后这种场合,可以多带她俩参加。

甘氏却啜泣道:“有今日,奴就是死了也甘心,但奴,奴不想该当陪侍主君之颜,常被外人见……”

陆宁一呆,好像,好像自己步子是迈的有些大,把甘夫人给吓到了。

又看向尤五娘,却见尤五娘也是连连点头,只是,好似怕惹得主君发怒,水汪汪大眼睛飘啊飘的,也不敢看陆宁,她第一要务就是如何讨得主君欢心,自然不敢像甘氏这样劝谏。

“嗯,好吧,不过,你们还是要做些事的,不然不闷吗?”

却见甘氏轻泣道:“奴,奴不闷。”

尤五娘更是心里翻白眼,心说有什么闷的,我的主子唉,奴每天盯着妆奁前主君你赏赐的珠宝都能美滋滋乐一天呢,再想想怎么取悦主君你,其乐无穷啊!

但她自然不敢吭声。

陆宁无语,心说你们不闷,我累啊,你们俩不干活,那我不累死,到现在,还没一个真正的心腹呢。

“以后这样,我帮你们每人选四五个精干的婢女,命为典秘书,帮你们传话,如此你们不用抛头露面,也可以帮我……咳咳……,也可以解闷。”陆宁险些顺嘴说出,帮我干活做牛做马来。

甘氏这时自然不能再违拗下去,低低说,“是,主君体谅奴等,奴,奴惭愧死了。”

陆宁看着这两个千娇百媚的美妾,突然忍不住,伸出手一边一个,捏了捏两人脸蛋。

哇,心都酥了。

指尖那不同的滑腻之感,简直让人上天堂。

尤五儿就在对面,当她的面被主君轻薄,甘氏俏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五娘却是甜笑,水汪汪凤目,好似要腻出水来,抿嘴媚声道:“主君,要不然,今晚我和七儿,一起陪伺主君吧。”心里说,就不信和甘七儿合力,还不能让主君你从柳下惠,变成灯草和尚。

甘氏娇躯颤栗,看样子,羞的都要晕过去了。

陆宁握着拳,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心里那团火要爆炸一般,努力的忍着,心说,坚持,一定要坚持,自己那小小痴念,终不能这么快就破戒?

好半天。

陆宁渐渐平静心神,咳嗽一声,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又道:“对了,五儿,回头你支一百贯私房钱,供你自己零花!贵儿,你支两百贯零用,以后每月都是如此。”

“谢主君。”甘氏俏脸如苹果一样红,声音细如蚊鸣。

“谢主君,谢主君!”尤五娘俏丽脸蛋都快化成水了,这话代表的涵义,令她心花怒放。

而且,主君一张嘴就是一百贯零花,以前整个刘府,一年也用不了这许多花销啊。

虽然比那装腔作势的白莲花少了一半用度,但来日方才。

尤五娘暗暗咬着银牙,早晚有一天,在主人心中,我的地位会超过你。

你不同样没被主人临幸吗?看谁能先讨得主人欢心得到宠幸?!

不过,主人明明不是不近女色,可就是,不知道为何每日都独宿。

难道是,主人真的是神仙下凡,怕泄了仙气?

主人若不是神仙被贬谪凡间,很多事情,还真的难以解释难以理解。

不知道几时,主人才能固本培源,行动房事呢?

尤五娘大眼睛水汪汪偷偷瞥着陆宁,心里胡思乱想。

跟在陆宁身边,对陆宁种种神奇行为,尤五娘和甘氏,体会最深。

第二十五章 三十万公

黄昏时分,趁着浴室上晒得水还滚烫,陆宁舒舒服服冲了个澡,尔后穿着令裁缝特制的睡衣,进了书房,这明湖别苑的书房,虽然还有席,但却摆上了后边有斜靠背的软榻,类似比较低矮的沙发,席上则铺着软绵绵的兽皮,这样靠坐在软榻上,或读或写,就舒服多了。

陆宁拿着毛笔,正在写准备给学馆用的第二阶段的教材。

第一阶段的教材,陆宁已经定稿,除了识字以外,就是简单的算术。

而第二阶段,陆宁准备录入一些简单的天文地理自然知识,当然,不能太超越这个时代,而是按照现在人们的观念,略微向前进一小步,就算住的大地是球体,围绕太阳转这种简单的常识,都不可能录入,不然只会引起恐慌,甚至招来文人们的攻击和祸端。

准备大量招收学员的学馆,正在筹备,而且,陆宁准备强迫自己家佃农子女们,六岁后,十岁前,必须进私塾,若不用这种非常手段,估计也招不到几个学生。

当然,十岁以后,很多佃农家都将子女当半个劳力用了,那时候,就凭自愿了,总不能就可着自己的心情,根本不管现实情况乱搞,不然非天怒人怨不可。

非佃户的子女,如果要来自己的私塾,那也欢迎,当然,那就需要交学费了。

这个主意刚提出来,甘二郎及一些胥吏差役就都给子女报了名,而且,都缴了学费。

当然不是他们对子女有什么远大的期望或者认为国主第下编审的教材能点石成金,怎么看,国主第下也不是文人,他编审的书经,也不像能给孩子们提供光明的前途不是?

以前的县经学博士马竼化,现在的东海国学倌令,对未来学馆生员教授什么,好像已经完全插不上话,全凭国主第下做主。

不过,国主第下越是搞不靠谱的事业,越需要人支持,不然国主第下办的学馆,收费的名额,根本无人问津,那国主第下的心情肯定就不怎么美丽,国主第下心情不美丽,他们的日子,还能好过的了吗?

学馆什么时候重新开馆还没着落呢,早早就收了十几个孩童的学费预付款,陆宁编审教材的劲头就更足。

虽然知道那些家伙,这是在交保护费呢,但想来你们以后不会后悔。

门被轻轻叩响。

尤五娘的声音:“主君,是奴,五儿。”

“进来吧。”陆宁话音刚落,尤五娘推门而入,她显然也是刚沐浴过,头发湿漉漉的,但还是极为精致的盘成高高美髻,一袭浅红丝绸袄裤,粉色绣花鞋,很轻便,更显娇俏可人。

尤五娘的这一身丝绸衣裤,也是陆宁令一名女裁缝按他给的图样裁剪而成,给尤五娘和甘氏各做了几身,玫瑰花盘扣,开在袄的侧方,和后世复古衣服开扣方法一样,盘扣精美,显得甚为诱人,更凸显尤五娘小腰肢盈盈一握和迷人高song组合的玲珑身子曲线。

不过,便是尤五娘,这种新式衣裤也只在内宅穿,算是只有陆宁才能看到的福利。

虽然不知道主君为什么喜欢胡服,但在内宅当常服也不错,穿起来确实轻便方便。

还是不用动手,尤五娘用灵巧玉足褪去鞋袜,将各种时令水果切成的果盘放在桌上,这才跪坐在了矮桌对面。

其实陆宁本来是在矮桌对面也想放这种软榻沙发的,但却遭到了无声的抗议,尤五娘也好,甘氏也好,从来不会在对面坐下,却是开始跪坐在桌侧,显然,和主家面对面坐着,太没礼仪,和她们从小受的教育格格不入。

无奈下,陆宁只好撤去了对面的软榻沙发。

“生态平衡……”水汪汪凤目瞄着桌上的书册,尤五娘好奇的念叨。

说起来,尤五娘和尤老三本来也是淮南大户出身,因为战乱逃来了东海,家里亲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流落何方,但尤老三和尤五娘,自小都学过认字。

陆宁笑笑,就将书册转个方向,说:“你看看,能看得懂不?”如果尤五娘能看懂的内容,孩童们到了学习第二阶段,应该能够理解。

学馆的事情,陆宁准备交给尤五娘处理。

说起来也是令陆宁颇感无奈,本以为,甘氏和尤五娘两个人中,肯定是尤五娘适合经商,办学之类的想法,陆宁最早是想叫甘氏来办。

却不想,那天竞拍筹备大会交给甘氏和尤五娘两个人的作业,甘氏洋洋洒洒,颇有心得,这尤五娘,简直就是个糊涂蛋,乱写一通,显然根本就没看明白自己在搞的竞拍大会要做什么。

她竟然写什么,自己想结交东都留守,所以才大出血,不但送上百贯钱,还送上金丹。

显然,根本没认真听自己说什么,不定又开小差琢磨什么呢,多半就是珠宝美不美之类的。

陆宁当时看得都要抓狂。

商业的事情,不消说,要甘夫人幕后操办了,而办私塾,就只能交给尤五娘。

想想她来当这个东海国的幕后教育部长,陆宁又有些胆战心惊,真不知道,她会不会鼓捣出大事来。

“主君的肥料发酵池,收了许多野草,又用黍米茎叶,这就是,暗含生态平衡之道吧?”看完书册里陆宁写的生态平衡的条目,尤五娘眨着水汪汪凤目,好奇的问。

陆宁一呆,上下打量着尤五娘,一时无语。

尤五娘就有些惶惶,垂下头,小声说:“奴,奴说错了,请主君责打……”

“不,不,你说的很对,我现在,是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愚笨还是聪明了!”陆宁长长叹口气。

尤五娘俏脸立时浮现甜甜笑容,“在主人面前,奴好像也开窍了!主人有仙气,奴跟着鸡犬升天!”

陆宁无语,这丫头片子,有时候,真让人有拉过来狠狠惩罚的冲动,感觉自己,越来越挺不住了,心中那小小的净土,那份要将第一次留给真爱的坚持,好像要土崩瓦解。

不行不行,要做有原则的人。

突然,尤五娘扑哧一笑。

陆宁老脸就有些挂不住,这丫头片子,不会心里笑自己是伪君子吧?

“主君,你知道外面现在都叫你什么吗?”尤五娘雪白娇嫩柔荑轻轻掩着鲜亮樱桃小口。

“叫什么?”陆宁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小丫头片子看来不知道自己正在琢磨什么,那就好,那就好啊。

“听说海州那边的官吏,背后都喊主君为‘三十万公’……”尤五娘随之见陆宁脸色严肃起来,吓了一跳,按道理,主君大气的很,听到这称呼只会当作有趣的事付之一笑,毕竟,这也不是在侮辱主君。

忙解释道:“主君,听闻他们只是说,主君学识渊博,从没被出题难倒过,而且,每一赌,就是三十万贯钱,从来就没赌输过,人人都觉得主君,特别恐怖呢!”

陆宁摆摆手,“我不是说这个,三十万,三十万,好啊,我突然想起个主意,我要全县张榜,悬赏三十万贯钱,遍寻天下奇士,能工巧匠,如果能造出些器具,能明白其理,而我又不明白的,就赏三十万贯钱!”

尤五娘一呆,虽然知道,主君好似喜欢奇技yin巧的东西,但不想,会迷恋到这种程度。

“当然,就算其器具没什么出奇之处,但我又觉得可以改进的,虽然没有赏金,但可以入我门下为门客。”

尤五娘立时眼睛一亮,跟主君时间长了,还不知道他性子?这又空手套白狼了,画了个大饼,实际上,又是想忽悠人来为他当苦力。

陆宁却是琢磨,这三十万贯必然是谁也赢不去的,但如果能选些有潜力喜欢思考的哲人、匠人之类的,豢养着他们,让他们没事瞎琢磨也不错,就如同现今,西方那些神父们,很多就是没事瞎琢磨,想深入了解神创造的这个世界,很多科学理论萌芽,都由此而来,也令西方世界,渐渐由现今的中世纪,进入文艺复兴时代。

而自己选一批有潜质的哲人匠人养着,又有自己在旁略做指点,未必不会出现什么火花。

反而基础教育,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自从第一次和王吉赌三十万贯赢了后,就觉得,这未始不是一个见识当今天下英豪的办法。

当然,这个天下英豪,却未必是当今之世认可的英豪。

真正的英豪,难道真的就该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豪杰吗?

那可未必了。

论如此英豪,怕这世上,自己少有抗手。

而自己前世最看不上的,就是自己这种就懂打打杀杀的。

自己要见的英豪,是那些有创新精神,但和这个世界价值观格格不入,而被埋没的人才。

而且,这又是一个伪装,稀里糊涂的,还能赢些巨款,结交些人物,有百利而无一害。

就说对司徒府,看似自己逼得紧,可不是,想结交李煜吗?

早晚,会引出周宗、李煜这等人物的。

到该放的时候,自己自然也会放。

等东海渐渐走上正轨,自己可很期待去金陵,和李煜见上一面。

身在南唐,一定要寻个后台或者说盟友的话,肯定是从皇太弟李景遂、燕王李弘翼、郑王李从嘉三人中选一个。

郑王李从嘉,就是后来更名为李煜的南唐后主。

不过历史已经改变,这三个皇位继承人,可不知道最后会鹿死谁手。

反而历史上最终继承了皇位的南唐后主李煜,现今的处境应该最为不妙,是三人中最看不到希望的,又被狠辣果决的长兄燕王李弘翼猜忌,处境凶险。

但从三人的性格来说,按史书上记载,性子懦弱更喜欢诗词歌赋的李煜无疑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胡思乱想之际。

“主公,我来,是想和你说一个案子……”尤五娘小心翼翼的说。

陆宁回神,笑道:“什么案子?”

尤五娘小声说起来。

陆宁听着,慢慢陷入沉思。

第二十六章 少年呼延赞!博彩第四弹 (上)

府衙还在乒乒乓乓的施工中。

陆宁坐在书案后,厅堂里站着左侍郎贾伦和右侍郎刘汉常。

贾伦原本是本县的录事,被任命为左侍郎时,却比刘汉常还要激动。

现在他垂手侧立,刘汉常却是正眉飞色舞的讲述刚刚缉破的新罗坊拍花党案。

“尤夫人……”

刘汉常突然又尴尬的停了嘴,本来想称颂尤五娘的聪慧,但话到嘴边才觉得,实在无法措辞,也不知道尤夫人在国主身边到底是什么地位,如果国主看作妾侍,那就根本不是他可以评价的。

新罗坊拍花党案,尤五娘便是根据陆宁的平面图思维,划出了失踪几个儿童的方位,时间段,得出一天之内,是同一人作案的结论,按照路线和时间,又得出该人犯或者团伙,是慢悠悠在城里转了一天。

前日晚间陆宁看到这个案子,也给了尤五娘一些意见,说可能是行商,如此在城里转悠一天,才没被人注意到有多可疑。

陆宁还说有可能是卖油翁之类的,这样,其中一个桶盛油,另一个桶,就可以将其迷晕的孩童盛在里面。

不过,最后却是尤五娘想到的,原来,拐带孩童,利用的却是一家胭脂铺的花车,其花车去给城里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售卖,而车夫和车上花婆,就是人犯。

此案已经查的清清楚楚,是花婆儿子和外来商贩勾结,想贩卖新罗童去扬州为奴,胭脂铺东主,倒是并不知情。

而这些人犯,也绝没有想到本县接案破案如此神速,若以往,那些苦主报上衙门,也得拖拖拉拉数天后才开始查案。

是以,孩童们还没被送走,就被人赃并获。

看刘汉常提到这个案子,佩服尤五娘但话到半截又咽回去的窘态。

陆宁笑了笑,琢磨了下,说:“我准备,以甘夫人为东尚宫,尤夫人为西尚宫,你两位觉得如何?”

贾伦和刘汉常都是一呆,虽然看起来国主第下只是临时起意,但按照本朝承袭的唐制,国主自然可以封赐女官,不过,本国就是属官都没有齐备呢,却先封赐女官,这,这怎么看,主公也有点昏君的潜质啊。

但两人自不敢多说什么,都躬身,“主公英明!”

陆宁点点头,笑道:“刘侍郎,以后本国案件复审,就由典秘书送西尚宫裁断,贾侍郎,赋税财目,就由典秘书送东尚宫复核。”

财政权不消说,重中之重拿到手里。账目更要清楚明白,而刑狱,则是最能令百姓直观感受到统治者统治风格的,所以,自然都要有自己最信任的人盯一下。

若不然,现在东海国属官架构不全,容易造成贾伦和刘汉常一手遮天的局面,虽然,这两人应该都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两人出身低,视野也很低,根本不是什么权臣的料儿,但是,时间长了,权势在手,人都会变的。

贾伦和刘汉常听陆宁的话都是一呆,女官干政?那是则天皇帝时期才有的事儿了。

不过两人忙又躬身称是,只是隐隐觉得,主公好似正向昏君的路上,策马狂奔。

琢磨着,陆宁又道:“中大夫一直空缺,两位可知道,我这东海境内,可有什么刚正不阿的贤才啊?”

按规制,陆宁这东海国可设中大夫四人,为九品的谏官。

监察机构,还是极为重要的。

贾伦和刘汉常对望一眼,都思索起来。

陆宁琢磨着又道:“如果是整个海州,乃至邻近各州,可有什么贤才流落在民间?”

刘汉常突然眼睛一亮,说道:“主公,闻听楚州有一位狂徒,少年才俊,却恃才傲物,时常大骂天下英雄!”

陆宁就有些无语,嘴炮谁不会,后世有了网络,嘴炮们算是有了平台,键盘侠们谈古论今,历朝名将,当世富豪,哪一个在他们眼里?那真是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有心无力。

“嗯,有时间,可以去拜会一下。”陆宁敷衍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外面执刀匆匆奔入,单膝跪倒:“第下,有寿州都护府来客!”双手捧着一张名剌。

陆宁身侧,站得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婢女,叫小桃红,是刚刚被封赐的典秘书之一,便走下来接过名剌,呈给陆宁。

公府一起封赐了二十名典秘书,其中甘夫人和尤夫人每人调拨五人,其余十人,近侍陆宁这个国主。

小桃红的名字自然是陆宁起的,却是陆宁想起后世一个影视剧,便有些恶趣味的给她赐名。

实际上,小桃红就是刘志才的侄女,后来过继刘志才为女。

陆宁本来是想放免她的,送她盘缠归乡,但她却无处可去,哭着求李氏要留下,老夫人心软,就答应了。

对这刘逆之女,刘汉常和贾伦都不怎么放心,尤其她还被任命为典秘书之一,可以接触本国许多机密公函。

此时刘汉常眼珠转了转,问道:“主公,金陵调配给主公的谒者还没到么?”

谒者,就是宦官,按规制,陆宁身边可以配备四名九品谒者,如小桃红现在的差事,就应该是宦官来做。

“我给推了,最讨厌不男不女的阴阳人。”陆宁看着名剌,顺口说着。

贾伦和刘汉常都瀑布汗,本朝宦官,虽然比不上唐末时那样专横,但势力也不小,如果主公的话,传到那些宦官耳里,那主公还不得天天被人背后在圣天子面前诋毁?

不过,国主第下,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啊,谁又奈何得了他?

等中大夫吧,等中大夫吧,劝谏国主,这本来就是中大夫的职责。

贾伦和刘汉常,现在都无比渴望,中大夫们踩着五彩祥云闪亮登场,将他们救出水深火热。

等真的有了中大夫,不知道,以后厅堂上,多热闹了。

贾伦和刘汉常想想众中大夫哭天抹泪劝谏国主的画面,又都一阵汗颜。

陆宁看着手中名剌,却是微微蹙眉,上面写的是“清淮军营田副使孙羽”。

清淮军镇寿州,是抗拒北国的第一线,虽然并不节制海州,但毫无疑问,其是南唐东北疆域最大的府衙,其军镇对海州,也颇有影响力。

清淮军节度使刘仁赡,是这个时代的名将之一,如果不是自己改变历史的话,其在寿州守孤城,守了一年多,周军便是有郭荣亲征,有赵匡胤、李重进等悍将轮番进攻,却久攻不下。

直到寿州粮尽,刘仁赡又病重,其部下才开城投降,不几个月,刘仁赡就病重而亡,郭荣为收拢人心,可是厚厚封赐了刘仁赡,旌表刘仁赡的忠节,南唐朝廷,更追赠刘仁赡为越王。

到了明代,寿州还建了忠肃王庙,就是祭祀刘仁赡。

所以对他的大体事迹,陆宁倒有所了解。

不过,现今这个大佬,好像,是要成为自己的对立面么?

琢磨着,值得这个大佬遣派将领来见自己的,最近,好像也就和司徒府仆役们的赌局了。

“传!”陆宁吩咐一声,执刀起身,麻溜跑了出去。

不多时,脚步声响,走进来两人。

前面一人,是一名四十多岁中年人,身上就有武将的气息,不过,陆宁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被其身后少年郎吸引,这少年郎,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魁梧健硕,真是虎背熊腰,走起路来便威风凛凛,看他走在孙羽身后,应该是扈从,但偏偏,令人感觉,孙羽应该是他的部下才对。

那少年郎,进厅堂后,原本在毫无忌惮的东张西望,但抬眼看到陆宁,脸色立时就变了,失声道:“是你?!”

“你认识我?”陆宁笑孜孜的说,脑海里一幅幅画面闪现,却没有对这少年郎的记忆,而自己见过的人,见过的事,只要时间不是很长,便是前世,也根本不会忘却,这是长久训练得来的习惯。

孙羽本来正抱拳要躬身见礼,却被这两个好像都不知道上下尊卑的家伙打断,无语的站直了身子。

“你射杀吾主时,某就在旁侧,还曾经追击你!”少年郎本来雄赳赳气势,好像这一瞬立时就弱了,国主被射杀的那一幕,几乎是他夜不能寐的噩梦。

他是名将之后,自小就弓马娴熟,小小年纪,已经被征募为御驾前的亲军骁骑兵。

在军中更是自傲,和人比试枪马,从来未尝败绩。

但是,直到那暴雨滂沱的巨变之日,那策马弯弓,在自己军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的单薄身影,是每个亲历之人的噩梦。

哪怕,国主被射杀后,这条单薄身影,兀自追杀过来,自己就是为了守护国主遗体不被辱,被他一槊打于马下,那几乎要了自己性命,数日不能行走,这才和大队脱离,失陷南国军中。

却不想,今日,终于见到了他!

陆宁听到这少年郎的话,恍然,原来是郭荣旧部,驾前亲兵,怪不得自己对他没印象。

看向孙羽,微笑道:“孙副使,你带个降兵来,所为何事啊?”

“某没降!是你方军镇答应吾,若赌赢了你,就放某归乡!”少年郎终于还是站直了身子,直面他的噩梦!

孙羽本来想躬身回答东海公的问话,又被这虎头小子给抢了,但又奈何不得他,心中苦笑,得,你们俩聊吧。

陆宁看向这少年郎,笑了起来,“好啊,那你说,要和我赌什么?!”

少年郎犹豫了一下,“那军镇和我说,要和你斗箭术!”摇了摇头:“但某认输!”

陆宁却是心中一动,好啊,这刘仁赡,还是对我那所谓的“神弓”念念不忘啊!

自然是他不相信自己真有偌大力气,当然,这一点,整个朝堂,也没人相信。

那弓射程如此之远,射速如此之快,他认为,必然是机括设计极为巧妙,他很想见识见识。

他来帮司徒府,不过是个由子,实际上,还是来试探自己的,虽然可能司徒府有人托到了他,但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不然,大可有别的方法化解此事。

哪里用得着跟着凑趣,也跑来胡闹?!赌什么赌?!

那孙羽一听少年郎的话就有些傻眼,急急道:“喂,你可答应的,怎么能还没比就认输?!”

少年郎扬着脖子,气恼的看着孙羽:“你们合伙诓我!明明知道我不是他对手,故意来挫我锐气!他在此,又如何?!某就是不降!”

孙羽这个气啊,明明一路上,都帮他分析了,说了如果双方都用寻常弓箭,要和他对赌的这个人未必能赢他,本来都护公,就是想看看这东海公的神弓还在不在,能逼出东海公用神弓即可。

可谁知道这家伙,脑子好似不好使,跟他分析的东西,都喂了狗一般。

还合伙诓你,你他妈有那么重要吗?

孙羽直想踹他几脚,但想起这虎头的力气,终究不敢。

第二十七章 少年呼延赞!博彩第四弹 (中)

陆宁看着这少年郎,笑道:“那也不必非要赌箭术,赌什么你可以随便选,你擅长的,只要赢了我就行!”

孙羽急急躬身:“东海公,这呼延赞,就是和你比箭术。”转头压低声音道:“我代都护公答应你,便是输了,也放你归乡!”只要能逼出东海公用神弓,输赢本就无所谓。

东海公如果用了神弓,这虎头小子必输,但彩头一事,都护公自然会化解。

而东海公不用神弓,这虎头小子赢了的话,也算为司徒府解决了一个难题。

呼延赞?!陆宁却是微微一怔。

是那个呼延赞么?!

看刘仁赡能派一个拒不归降的俘兵来和自己比斗,这俘兵的悍勇可知,不是那个呼延赞,又是哪一个呼延赞?

小说演义里的铁鞭王呼延赞?

当然,真实的历史上,呼延赞官做的并不大,其悍勇无双,征伐北汉曾经四次带领敢死队冲上城头。

不过,他脑子不像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癔症,治军治民都有问题,所以,每次因为军功升上去,不久就会被贬谪,最后也不过是个四五品的官员,但饶是如此,却进了宋史列传,也可见其过人之处了。

打量着这少年呼延赞,陆宁微微一笑,说:“比试什么不要紧,咱们先说说彩头吧。”

看向孙羽,陆宁笑眯眯道:“你知道我的规矩吧?”

旁侧贾伦、刘汉常,立时一阵冒冷汗。

小桃红脸上庄严肃穆,肚里也好笑,国主第下三十万公的威名,谁人不知?

孙羽看着陆宁脸上笑容,心里阵阵发毛。

他可是亲历寿州之战的将领,知道这少年国主癔症发作时是何等神勇,那些以为这少年国主只是运气好的,才真的都是一群傻子呢。

当然,也可能真是天佑本朝,才会令这少年国主癔症发作时赐他神勇,更赐他神弓。

而最近,这少年国主可能又有癔症发作的前兆,竟然到处和人赌博,而且,彩头都骇人听闻,每一注,都是三十万贯,而且这少年国主还赌无不胜!

而现在,他,他为什么盯着我?

就好像,我是一个主动送上门的大红包?

心里冒着冷汗,孙羽微微躬身,“东海公,你的规矩,下官懂。”

“所以啊,到底是你和我赌还是他和我赌,我赢了的话,谁是我的债户,这点要搞清楚。”陆宁轻轻敲打着桌案,说:“如果是你和我赌,那他只是个物件,你用来赌的工具对吧?如果是他和我赌呢,如果他输了,你还答应放他归乡?那我找谁要债去?”

孙羽滞了滞,随之道:“是,是下官和东海公赌博。”

陆宁点点头,“那好,是这样的,最近啊,我赢得尽是一些短时间收不回来数目的彩头,所以,我的规矩要更正一下了,打个补丁,要不然,阿猫阿狗都来和我赌三十万贯,我输了,要赔钱,赢了,钱收不到,那算怎么回事?!孙副使,你说我说的在理不?”

孙羽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这少年国主,确实言之有理啊,只能苦笑道:“东海公说的是,但不知道,东海公要如何给新规矩,这个,打补丁呢?”打补丁,这词,琢磨琢磨,还挺有哲理的。

陆宁道:“来和我对赌之人,如果没有三十万贯银钱,执意要和本公赌,若本公觉得其人看着还顺眼,那就宽宏,答应下来,给这想发财的流氓空手套白狼的机会,但是,若是输了,拿不出三十万贯钱,就卖身与我做私奴,如果是官身,那便请辞后,来与我做私奴!”

“三十万贯卖身,便是三四品官员,也没什么辱没身份的吧?”

陆宁看向贾伦和刘汉常,“二位侍郎,我这笔账,算的对不对?”

贾伦和刘汉常,都要相对泪双行了,这话,还是在外来军镇将领面前说,被圣天子知道了,可成什么了?

但只能都附和:“主公说得在理。”

孙羽头都大了,这都一帮什么人啊?

这家伙,是个大混蛋,他的手下,也都一群小混球。

怎么见到别人,就都要扑上来吸血一般?一群大小吸血鬼吗?

而且这家伙,胆子太大了,怎么着,三四品官员与你对赌,输了都要辞官卖身你为奴?你是想死么?

不过琢磨琢磨,如果真有此事,官司打到圣天子面前去,那参与的官员,也必然会被扒层皮,如此赌注,本就骇人听闻,以官品抵押去赌,就更是罪不容赦了!

本来觉得,这赌注,多少有些戏谑的意思,也不过是赌上对方全部身家,最多令人倾家荡产,以后债务缠身,被陆宁这大债主压得抬不起头来。

但听这东海公的话,却越来越当真事了。

陆宁笑眯眯继续道:“所以啊,孙副使,你可想好了,如果说,和我对赌的是你,这小俘兵只是个工具,如果孙副使输掉的话,孙副使若没有三十万贯银钱赔付,就要辞官,从此为我私奴,赚钱干活还利息。”

孙羽额头冷汗立时刷刷的冒,来之前,可没这规矩,所以,还以为就算输了,以后都护公也自然会想办法化解。

可现在,看这小国主的脾气,应该是癔症发作前兆,自己真输掉的话,如果不辞官来做他的私奴,怕他真会向圣天子告状,固然他铁定被圣天子斥责,但自己,用辞官做私奴来当赌注?那圣天子一气之下,怕自己全府都被贬为奴了。

却听陆宁又叨叨咕咕,“是了是了,一些资质不好的,应该全府卖身做我私奴为我做活还债,下一次,就要打这个补丁了,今日话一出口,本公宽厚,就不更改了。”

孙羽心一颤,背后全是冷汗。

“孙副使,你想好了没有?!”

孙羽再不犹豫,忙笑道:“这个,自然是这俘兵和东海公对赌,下官做中证。”

陆宁点点头,看向了呼延赞,却见那呼延赞还在扒着手指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苦苦计算什么,便笑道:“喂,小俘兵,我看你有几把力气,就和你赌了,你赢,便可以归乡。”看向孙羽:“对吧,本来你答应的,便是输,他都可以归乡的?”

孙羽苦笑:“是,是。”

陆宁就又转向呼延赞,“你输,就此做我的私奴,为我做活还债!如何?!”

呼延赞却是突然抬头,连连摇头,“寻常弓箭,我也胜不得你!”却是刚算明白。

陆宁笑道:“所以早和你说了,赌什么都行,你觉得你擅长而我又不擅长的,赢,放你归乡,输,从此与我为奴?你干不干?”

呼延赞略一犹豫,一咬牙道:“终归也是个机会,好,我,我和你赌。”显然,他也不是真的愚笨。

陆宁就笑了,“想来,你也是赌斗弓马,好,都去我的练武场,到时,你或许就知道如何给我出题目了。”

站起身,想往外走,突然想起一事,对小桃红道:“今日这些新规矩,都记录在案,再加一条,赌输又没有款项者,要阖府卖身于我为奴,那样,本公亏的还少些。”

众人立时都一阵冷汗,小桃红忙恭敬领命。

第二十八章 少年呼延赞!博彩第四弹 (下)

明湖湖畔演武场,此时,已经平整了几十亩沼泽土地。

场上,喊杀声震天。

十三太保,陆平、陆霸、陆贵、陆青,陆明、陆穿、陆越、陆龙、陆虎、陆豹、陆狮、陆兴、陆钉。

每人领十名卫卒,正在刻苦操练。

半个月前,陆宁又新征募了一百三十名团练,充为府兵。

实则每戍已经扩编到五十人,但暂时列入常备日夜操练的,每戍只有十人,其余后备,因为农忙还没过,需要忙农事杂事。

而十三太保就按照他们被折磨的训练方法,每人训练列入常备的十名士卒。

现今,却正是合练阵型之时。

十三太保,列成第一排,每人手中一柄寒森森陌刀,都是陆宁亲手打造的。

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是十人,共十三列纵队,十一列横队,排的整整齐齐的。

“杀!杀!杀!”

除十三太保外,虽然他们每个人手中暂时都是木棍,但操练的极为认真,木棍各个用力前挥,杀声震天。

还未到演武场,孙羽已经暗自心惊。

“停!”左首第一个大汉,陆平,被任命为公府之典卫长,见国主在一群人簇拥下行来,挥手喊停。

众士卒立时收拢队形,虽然各个手中都是木棍,但却如枪阵林立,一片肃杀。

“你们继续你们的,我来赌博赌博!”陆宁随意的挥着手。

孙羽本来正暗暗心惊,此时一个跟头差点摔倒,这东海公治军之道,真是…,随意的很啊……

这些精兵的雏形,怕是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十三太保,及其后百余名府兵,远远望着陆宁,心中只有敬畏和崇慕。

他们哪一个?没被主君轻轻松松一小手指头就给弹懵圈过?

“来来来,小俘兵,你看看,可刺激到你思维了,想和我赌什么?”陆宁指了指场中的各种训练器具。

孙羽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器具,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暗暗纳罕。

呼延赞抓耳挠腮的,显然是心意难决。

陆宁笑道:“不急不急,你慢慢想。”突然问道:“喂,小俘兵,你家中有什么亲眷?”

孙羽呆了呆,只觉得在这小国主面前,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你不是答应了,今日的赌注不打新补丁了?何况,就算用你的新规矩,人家家在北国,你赢了,还能硬去抓人全家来给你为奴吗?

呼延赞很实诚,认认真真回答:“某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就某一人!”

陆宁摇摇头:“可惜啊,可惜,本来还想给你两次机会,就算你赌输了,也可以用你亲眷来做赌注翻本。”心说如果真如演义上说的,有沥沥拉拉一堆呼家将,自己赢了赌局,就去北国将他们都抓来做为部曲,以后史书上,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可惜了!

不过想想,呼延赞,是从他开始,呼家子嗣才开始茂盛起来。

看着呼延赞,陆宁突然笑笑道:“这样吧,我便蒙目与你赌箭术如何?我蒙上双目,你可开眼!”

呼延赞一怔,随之大脑袋摇了摇,“不行,我不能占你这个便宜!”

孙羽看着这虎头的大脑袋,真想给他狠狠来一下子,这脑壳里,装的都是稻草吧!

“我,要和你赌爬树!”呼延赞突然大声喊。

陆宁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是了,自己弓马,他都见识过,知道毫无胜算,但攀爬之术,至少,他没见过。

而历史记载他数次带敢死队登城,想来这攀爬之术,是时常练习的。

陆宁不置可否的笑笑,看向孙羽,“孙副使,你来,肯定是为司徒府的事情,但现在,这个赌注,和司徒府那些小奴的赌约,好像没什么关系了,你回去,如何交差啊?”

孙羽心中正犯愁呢,是啊,那呼延赞赢了,要放人大摇大摆回北国,输了,留下来给这小国主做奴。

可不管什么结果,现在又不比箭术,回去后,都护公不扒了我的皮?

这不成了千里迢迢来给东海公送温暖来了?

自己还真成了大红包了!

陆宁微笑,“这样吧,今日本公就格外开恩,这赌局,也算你一份,若呼延赞赢,我就免去司徒府王氏的债务,但那王吉和周贡的,却是不行。如果我赢的话,你就答应我,帮我做三百件事,每一件事,可价值千贯了,也不辱没你孙副使,你觉得如何?”

好似,历史上,这孙羽就是趁刘仁赡病重,策划开城投降的主要将领之一。

这种贪生怕死官职却不小的人物,有时候,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孙羽一呆。

陆宁笑道:“放心,我要你做的事,有些你或许会为难,但绝不会有什么凶险和祸端,也必然合乎朝廷礼仪,若不然,你也不会做,对不对?”

孙羽无语,这位东海公,原来真是好赌成性,知道三十万贯的赌注,自己不敢下场,却用这么个荒唐的折中办法,这,可真是……

“你,你不和我赌了吗?”呼延赞却是有些着急了。

陆宁看着孙羽,“孙副使,赌还是不赌?”这营田副使,在寿州能量不低,正四品官员,在军中来说,可说几人之下,万人之上。

“爬树就不和东海公赌了,待下官琢磨琢磨,就以东海公说的赌注,看和东海公赌些什么。”孙羽心说,呼延赞说爬树,你就来撺掇我参与进来,这必然是挖坑给我跳啊?死了这条心吧你!

陆宁笑笑,对呼延赞说,“来。”

旁侧就有一棵几人才能合抱的古树,枝叶繁茂,绿意参天,是陆宁在此监督亲军训练时,纳凉的地方。

呼延赞和陆宁,各自站在古树的两旁,呼延赞边往手上吐口水,边弓下了身子。

“开始!”孙羽大喊一声。

呼延赞立刻便如小牛犊一般,向古树冲了过去,但就觉眼前一花,接着,传来阵阵惊呼,头上传来笑声:“小俘兵,你就不用费劲了!”

呼延赞呆了呆,抬头看去,却见古树最上的树杈上,轻飘飘站着一条人影,树枝轻轻晃,他也随风而动,好似要随风飘走一般。

不是旁人,正是那万马军中,曾经令无数北国精锐铁骑心胆俱裂之少年郎。

这一瞬,呼延赞就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暴雨磅礴的天塌地陷之日,他脑子微微眩晕,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孙羽,仰头望着陆宁,心中剧烈跳动着,这,这是人吗?

眼前一花,他就已经站在树顶了!

猎豹,也不及他速度的百一。

所以,千军万马中,射杀周国国主,只怕,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常规操作?!

十三太保及亲军队列,鸦鹊无声,远远望着古树上的人影,很多军卒,眼中跳动着狂热的火焰,这就是,我们的天下无双之主!

他们,几乎人人都见识过,陆宁极限之下,展现出来的,世间无双之术!

陆宁对他们并不保留,因为,以后这些军卒浴血沙场,可能会面对极为坚苦无望的局面,他们只有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才会有绝对的忠心,更会具有,无边的勇气。

也更会信服自己操练他们的方法,而拼命的淬炼自身。

今天,在孙羽面前,陆宁同样没有保留,方才的速度,已经是他的极限,这一动,只是短短瞬间,但是,却已经令他微微有疲累之感。

这样做的好处,可以威慑到这个亲眼见过自己,将来又可能有些用处的武将。而偏偏,他越是将实情说出去,旁人越会认为他夸大其词,帮自己吹嘘。

轻轻纵跃落地,陆宁行到孙羽面前,笑道:“孙副使,想好和我赌什么了么?”

孙羽苦笑,摇头道:“下官不赌了。”

本来,他已经想好了和这个小国主比什么,比斗鸡。

这斗鸡,是外物,在东海公身边总不会也鸡犬升天,实力瞬间提升一个档次吧?

而且,孙羽认识一位朋友,其公子纨绔无比,整日声色犬马、斗鸡逐犬,东都扬州的“鸡王”,就是这纨绔的,孙羽本想借这个“鸡王”来和东海公一斗。

但现在,却是心都凉了,孙羽苦笑连连,还有什么可赌斗的,这东海公,根本就不是人!

陆宁微微蹙眉:“不说好了赌上一赌吗?!”

孙羽苦笑,左右看看,见旁人离这里都有一段距离,抱拳道:“就算下官输了吧,下官答应东海公,日后若有差遣,只要不要了下官的脑袋,都帮东海公办到!”

陆宁凝视他一眼,微微一笑:“好,这可不是我逼你的,日后莫反悔!”

“东海公但请放心!”孙羽脸色郑重起来。

陆宁看着他,突然问:“你本来,想和我赌什么?”

孙羽毫不犹豫,道:“斗鸡!”

陆宁笑笑,心中却有些汗,真是不能小看这些古人啊,果然,开始想到借助外物和我赌了,看来,以后想想把三十万贯的规则,打上什么新补丁,可别大意失荆州。

又对远方招招手。

典卫长陆平快速跑过来,单膝跪倒:“主公!”

陆宁指了指呼延赞的方向,“给他安排住所,跟着你们训练,此外常备再纳入十名勇壮,和他一起训练,再从中择优一人,选为戍长。”

“遵令!”陆平大声答应。

陆宁又笑着喊:“小俘兵,如何?你要反悔归乡,我不拦你!”

呼延赞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宛如魂游天外。

第二十九章 画舫闲话

整个海州来说,河道稠密,有大大小小四十多条河流,按河流走向,北方政权要拿下淮河流域,海州才能不攻自破,若是从北面进攻,反而军马难行,也很容易被对方水军攻击。

所以,海州通常都被控制淮河流域的政权掌控,而从地图上看,海州就是南唐北部临海最凸起的一片地域。

现今,陆宁和甘氏就在一艘画舫似楼船中,缓慢行驶在盐河之上。

盐河顾名思义,就是为了运盐修建的运河,连接了海州几乎所有河道,然后从海州城南下,直到楚州,也就是后世的淮安,最后汇入京杭大运河。

陆宁去楚州,便是去拜访刘汉常说的那个嘴炮,这种寻访贤士的勾当,尤五娘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出不了什么好主意,是以被留在东海看守庄园。

不过实际上,陆宁这次行程,主要还是来沭阳看大姐,而到了沭阳,恰好南下就到楚州,所以,也就顺便去看看那嘴炮是什么人。

楼船里陆二姐也在,这几日相亲相的心烦意乱,陆宁便说带她出来散散心,问她有没有哪里想去?

陆二姐说想大姐了,所以,才有这次沭阳之行。

陆宁乘坐的楼船本是王吉在海州所有,现在自成了陆宁的财产。

二层的船楼,雕刻的极为精美,涂着朱漆,船体也比一般江船要宽,远远看来就极为醒目。

这艘船本来是准备在扬州打造的木兰船,现今中华船业发达,木兰船就是其中一种,可载重两万石以上,大概千吨左右,阿拉伯商人大多用中国船到印度,再转阿拉伯帆船回本土。

这艘原本计划打造的木兰船,因为预订之大食商人悔约,是以打造成了江船,或者说,是供贵族使用的游船画舫,最后被王吉买了下来,他原本是准备送给金陵的某位贵人,结果现在鸠占鹊巢,成了陆宁的战利品。

如今的江河湖船,以战舰或者运输货物为主,专门载人的也仅仅是贵族家的游船了,在盐河上并不多见。

这艘船虽宽,但不载货,除了船底的压船石,也不过载了不到二十人,加之划桨的都是大力士,是以速度并不慢。

尾舵是一名经验特别丰富的老船公,船身中部,左右各两个橹,都是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划桨。

陆虎这一戍十名士卒,被选来做划船的力士,轮番换班划桨,各个兴高采烈,这是第一次跟在国主身旁做亲卫。

实际上陆虎这一戍,都是力气很大的彪形大汉,以后扩编,这一戍,扩充的士卒,也会尽量选拔力士,因为在陆宁构想中,这一戍,就是在战阵最前面执盾的武士。

站在船头,看着身侧的二姐,陆宁笑道:“这次到沭阳,可以让大姐帮你参谋一下,我看那些年轻人,也感觉难以取舍呢!”

陆二姐脸一红,这几日,陆宁一定要拽着她相亲,虽然说隔着帘子,但十几个青年才俊,挨个和她见面,由牙婆问话,他们回答。

她又哪里经历过这些,看到过这许多可能会成为她未来夫婿的青年才俊任她挑选,这个有这个的好,那个有那个的好,实在是挑花了眼。

现今小弟提起,陆二姐脸滚烫,看着船舷下飘飘荡荡的混浊江水不语。

“哈哈,你自己想吧!”陆宁说着,挥挥手,回了船楼。

本来远远避开不敢听两人叙话的陆二姐的婢女,这才敢走回陆二姐身畔。

富丽堂皇的舱楼内,侍立着两名典秘书,是小翠和小桃红,小翠多少有些甘夫人面前首席典秘书的感觉,小桃红则是陆宁最贴身的典秘书。

案桌雪白软毯上,跪坐的甘氏见陆宁起来,忙起身,陆宁笑着做个手势。

桌案对面,一个六七岁扎着朝天髻的布衣小姑娘,也怯怯的站了起来。

“你们聊你们的。”陆宁走到舷窗前坐下,顺手拿起本书看。

甘氏也对小姑娘一笑,玉指在红唇前嘘了一声,示意小姑娘坐下,小声道:“吃吧,吃吧,不用怕。”

桌案上,摆着各种蜜饯和糕点,小姑娘却只是摇头。

她是被陆宁称为“老张”的船公之女。

老张是东海县内经验最丰富的掌舵船公,陆宁要为这艘画舫招募一名专职船公,就让人请他来,尔后,老张就被刘汉常直接派人硬抓了来。

老张本来以为又是以往一样,要为县里贵人服徭役,也就是一文钱没有白干活的勾当,而国主第下更狠,竟然是要他终生服徭役,他说什么不干,因为他几个儿子早就成家立业,身边只有一个幼女,实在放心不下。

等公府一名典秘书和他见面,谈到酬劳,供吃供喝供住,此外一年给米一石,钱两贯,他当然是没口子答应。

这次出远门,他本来想托付别人照顾女儿,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被东尚宫知道后,求肯了国主,特许他带了女儿来。

小丫头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这位小姐姐,以及那位大哥哥,都是特别特别尊贵的人物,在她被允许进舱后,她爹爹一再叮嘱她,不许乱说话,更不许碰里面任何东西。

甘氏见她模样,也只能轻轻叹息,回头对小翠道:“翠儿,你拿一盘蜜饯,领她去船尾吃吧。”

小翠连连点头。

看着主母,小翠也替主母高兴。

现在和主母相处,再没了当初刚刚成为国主之奴的尴尬。

主母被赐了“东尚宫”的名号,那就完全不是普通的婢妾了。

而且,以国主之尊,是可以有八名有品级的妾侍的,这种妾侍,称为媵,媵本来是指主母的陪嫁丫头,现今早不是那种意思,如国主,就可以有八名媵,也就是在册的妾,等同正七品。

怎么都觉得,主母将来肯定是国主的媵妾之一,那就比原来做明府的正妻地位高的多,明府才七品不是?

何况,现在主母就被赐了“东尚宫”的名号,就算在国主将来的媵妾里,地位也应该是有些特殊的。

心里胡思乱想着,小翠领着小丫头去了后舱。

“贵儿,我刚刚在外面听,小桃红有了心上人?”陆宁突然问。

甘氏一呆,却不想陆宁在船头,也能听到舱内自己低声问小桃红的事情。

小桃红脸一白,噗通跪在了船板上,颤栗不已。

甘氏忙起身跪倒,低声道:“奴治家无方,请主君责罚!”

陆宁笑道:“不是吧,我刚才明明听到,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很长时间了,为此,前任刘明府还将那少年打入了大牢,不过我就位后,他刚刚被赦免,你方才,也是要小桃红断了痴念,不要再去想他。”

甘氏又是一呆,还以为陆宁就听了个音,却不想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再想帮小桃红掩饰也是徒劳,只有垂首轻声道:“请主君责罚,奴首罪!”

陆宁摇摇头,笑道:“唉,贵儿啊贵儿,你应该了解我的,等回到东海,小桃红!我就放免了你,本来也想放免你的,是你没走,那时候,他还在牢里吧?你无依无靠,现在,你可有了归宿,我也替你高兴。”

小桃红脸又白了白,其实她心里极为迷茫,现在不但生活无忧,而且身为国主身边的典秘书,每日跟随国主见识各种新奇事物,比之以前父亲在的时候,生活多姿多彩了百倍。

而曾经的郎情妾意,好像也渐渐淡了,生活有了色彩,好似,比那些,重要多了。

只是他出狱后,几次托人来信,又令她柔肠百结,难以割舍。

此时心中迷迷糊糊的,小桃红磕头,谢恩。

第三十章 钱财如土 (上)

沭阳码头,雇了车马,一辆陆宁和甘氏、陆二姐乘坐,另一辆小桃红和小翠乘坐,陆虎和四名力士跟随,其余力士则留在画舫上看守。

大姐夫李丰,本来是跟海州王家做生意的伙计,是王宪的亲随,跟随王宪去东海贩盐,李丰无意中见到陆大姐,惊为天人,托人说媒后成亲。

及后王宪见到这亲随娘子如此漂亮,打听到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便也有样学样,娶了陆二姐,不过当时王家已经渐渐败落,他答应的聘礼,却一直没有兑现。

反而听说近年大姐夫李丰,离开王宪后,生意越做越大,在这沭阳县城,很有了几间铺子。

陆宁吸取和二姐见面的教训,备了很多厚重礼品,又带了婢女亲随,准备正式登门递名剌拜访。

如果大姐过得差不多,只要不像二姐这样也被虐待,就算以前受些气,但以后,因为娘家的势力,那她在李家还不被当观音菩萨供奉起来?

陆宁可不想,自己拜访次大姐家,又要逼大姐和离。

不然,自己可不成了亲人的婚姻粉碎机吗?

虽然李丰单飞后,和王宪反目成仇,二姐和大姐也好久没走动了,但陆二姐还依稀记得李丰家第一个铺子。

叫“李家盐行”。

现今唐代的坊市制度已经瓦解,沭阳县城主街黄土大道,临街大多是挂着各种幡旗的商铺。

李家盐行位置不错,在东西和南北主街的交叉口处,行人熙熙攘攘,沭阳县城很是繁华。

陆虎拿着名剌进了盐行。

陆宁准备的名剌上,竖着六行,依次写的是“东海开国县公陆宁,公之姐陆氏,公府东尚宫甘氏”的字样,女子身份,上了名剌,但自也不会让闲杂人等看到名讳。

而不多时,就见从盐行里匆匆跑出一人,反而陆虎脚步落在了他后面。

那人来到两匹马的车首前,噗通跪倒:“草民李丰,拜见东海公!”

这人穿绸挂缎,又没有官人的威风,一看就是商贾,身材面相,倒是方方正正,没有很多商贾的那种油滑之感。

正是陆大姐的夫婿李丰。

陆宁已经赶忙下车,笑道:“一家人,姐夫,你哪来这么大礼数啊?”说着将他搀起来。

李丰满脸赔笑,“这,上下尊卑,便是亲戚,也不能乱了礼制不是?!”

他消息灵通,手下亲信又经常被遣去东海贩盐,早闻听东海封了个开国县公,偶尔听说东海公叫陆宁,是农人出身,他心下疑惑,所以便遣人详细打听这位东海公是什么人,却不想,那东海公,却正是自己妻子的胞弟陆宁。

这可把他激动的,听到讯息的当天,就准备去东海给丈母娘磕头,若东海公能召见,那就最好不过。

不过陆大姐,却说什么都不去,说当初你守财奴一样,过年都从没准备过厚重礼品,去年更被赶了回来,今年你就去都不去了,现在知道我小弟发达了?要去巴结?愿意去你自己去,我是没那个脸。

最近月余时间,李丰就和已经被奉为祖宗一样的夫人磨叽这件事呢,但陆大姐,就是一直不松口。

却不想,东海公今日主动来访,李丰简直要乐蒙了,连连说:“第下,请随草民回寒舍,第下的姐姐,日夜都盼望和第下相见。”

陆宁听得心中一哂,心说不怪我这大姐夫生意越做越大,看来不但早知道了我的身份,怎么称呼我,都打听清楚了。

第下这尊称,从唐初因为再没有实地封国之事,就已经仅仅存在于史册,是陆宁被封国,由那位乔舍人带头,县里胥吏、陆家仆役被教化,这才都跟着喊,慢慢在东海普及。

而这大姐夫,却早早打听清楚明白。

由此可见他的细心,和对信息收集的重视。

现在的商贾,善于收集各种信息,应该是最重要的。

不过,这第下的称呼,按礼制应该仅仅限定在东海国内,品级不高的官员,去了东海国,也要称呼自己一声第下,而出了东海国,就大可不必如此称呼了,便是黎庶百姓,称呼一声东海公就可以了,更莫说官员了。

姐夫如此称呼,多少有些谄媚。

那边李丰,已经叫过一名伙计,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伙计立刻飞奔而去,自是回李府通知,要府上早做准备了。

……

“乒乒乓乓”。

车辆即将到李府时,突然传来巨响。

陆虎等人吓了一跳,立时都刷拉拉拔出腰刀,卫护在车旁。

“哎呀呀,草民有罪,草民有罪!”李丰忙连连拱手告罪,“是草民,吩咐人点燃的爆竹,今天喜庆,草民无状,草民无状啊!”

掀开车帘,陆宁笑道:“无妨。”

李府是两进的院落,此时大门外,已经站满了人,以李丰的母亲李老夫人带头,和她站在一起的,是陆大姐,其余儿子儿媳,都排在后面。

而陆大姐这种超然的待遇,从李丰打听到东海公就是陆宁后,就已经开始了。

陆宁下车,李老夫人领着儿子儿媳跪了一地,陆宁忙搀扶。

陆二姐和甘氏这时下车,除了陆大姐,众人又是一通拜,称陆二姐为“夫人”,甘氏则是“尚宫夫人”。

然后,便是簇拥着陆宁等贵人进宅,小翠、小桃红和陆虎等人,则开始整理车上礼品,将其分类装盘,蒙上红绸布。

李府附近,看热闹的已经围得人山人海。

李丰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恨不得全县的人,都能来看到他今日的风光。

……

后宅,丰盛的菜肴,按照东海公的规矩,李老夫人,陆大姐、陆二姐和东尚宫都被安排在了主桌,和东海公一桌。

这么一来,李家除了现今家主李丰,其余男子就都回避了,只有李丰在主桌相陪。

陆大姐和陆二姐低声叙话。

陆宁却是心中轻轻叹息,看起来,大姐比二姐的心硬多了,二姐是真没办法,在家里地位卑微,根本做不了主。

就算这样,看到自己后,二姐哪怕在偷偷典当家里东西好维持家里开销呢,但还是准备给自己饶些米粮带走。

大姐呢,和李丰成亲时李丰还没现在发达,算是糟糠之妻,所以,大姐以前虽然不是眼前这样在李家地位超然,但作为家主正妻,要说接济娘家,她还是能做得到的,但显然在这件事上,大姐并没有那份心思。

当然,可能和成亲时,母亲陪嫁没遂她心意有关,她一直就觉得,母亲太偏心自己了。

不过,现今一切都过去,怨怪大姐谈不上,但,亲情,有时候本来就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

后世兄弟姐妹反目的,还少了?

太贫穷或者太富有的家庭,亲情可能最淡薄,当然,也因人而异。

现今大姐过得很好,那就行了。

不过自己,一定要帮二姐找一个更好的归宿。

看大姐握着二姐的手,大姐手上有大大一颗绿宝石的戒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显露,就这样握着二姐的手说话。

其实自己送了二姐许多珠宝首饰,二姐不愿意戴而已,可能一直觉得,愧对自己和母亲吧,尤其是老妈,面子上拉不下来,还没真正接受二姐,毕竟当初,要和大姐二姐断了关系,话已经说出口。

这个时代妇女,如自己老妈,有时候,思维就是这么拧巴。

陆宁看着李丰,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方才府前的爆竹,好像是竹筒里面放了火药?”

李丰一呆,说:“第下怎么知道?”随即笑道:“是个穷酸秀才鼓捣出来的玩意,他读书不成,就爱鼓捣这些东西,我有时候会见见他,怕有什么商机不是?不过这家伙,鼓捣的东西,大多华而不实,没什么能售卖的。”

陆宁微微点头,大姐夫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其人在哪里?我想见见。”陆宁笑着说,自己想搜罗的,可不就是这种人才?他们鼓捣不出来有用的东西,那叫不务正业的空想家,如果能鼓捣出来,就是发明家。

李丰笑道:“好,好。”心说东海公也要做生意吗?

“小弟,你刚刚开府,各种花销不小吧?今秋的赋税又入了国库,如果需要你姐夫资助,就开声!”陆大姐突然说。

“唉,这是什么话?我已经为第下准备了钱百贯。”李丰瞪了陆大姐一眼,心说这婆娘,就是上不了台面,说的什么话?

以前因为自己是王宪跟班,她就特别喜欢和陆二娘比,听说王家败落,她可高兴了很多天。

但这东海公能一样吗?就算手头紧也是暂时的,那东海县一年赋税多少,你知道吗?眼皮子真是太薄了。

而且,看起来,你这弟弟,可不缺钱,除了陆二娘寒酸点,你以为你弟弟冠上的明珠是假的?

好,就算这是皇家赐的常冠,中看不中用,不能拿去换钱,但那东尚宫呢,虽然不敢仔细打量她,但目光略略转过,就知道她戴的首饰,太过精美了,精美的好似都是假货一样,比如,她玉钗镶嵌的一串碧珠,太晶莹剔透了,和很多普通富户妇女充门面用琉璃代替珠玉一样,时间一长,这种涂色的琉璃就会现出原形。

可是,如果是真的,那东尚宫戴的各种饰品,怕就价值千贯。

李丰突然心里一颤,就觉得自己婆娘,可能看得没错,干什么呢?满头戴着千贯财富到处转悠?

不过,不管怎么说,东海公就算日子暂时窘迫,那也转眼就过去了。

第三十一章 钱财如土 (下)

听大姐和李丰的话,陆宁心里一哂,看来李丰到底消息还差些,不知道自己三十万贯公的名头。

一个王吉,一个王缪,就贡献了两万多贯进项。

数天前,周贡和王氏,也都送来了数千贯的飞钱,看来司徒府的大奴们,私下也很有些身家的。

当然,三十万公这个名头海州上层官吏和自己东海县官吏才知道的,他在这个小县,没有听闻很正常。

笑了笑道:“多谢大姐、姐夫好意,弟日子倒过得去。”又看向陆二姐,“二姐,怎么礼品的清单,还没给大姐和姐夫过目吗?”

陆二姐确实精神有些恍惚,见到大姐后,心里难受,哭了起来,尔后就被大姐抓着问东问西,被勾起了在王家伤心往事,黯然神伤,却是把礼单的事情给忘了。

忙叫身后侍女来,接过礼单递给陆大姐,说:“大姐,姐夫,这是小弟带来的礼物。”

陆大姐顺眼看去,马上就是一呆。

却见上面写的密密麻麻,什么“赤金坠子”,什么“碧玉如意簪”,什么“白玉同心玉佩一对儿”等等,更有“足金十两”、“银二百两”这种硬通货。

一名奴仆匆匆跑入,在李丰耳边低语。

却是府门前,排了一队准备送上礼品的东海公随从,见迟迟没有人唱传,有些急,叫人来问问。

李丰忙道:“快请,快请,奏乐,奏乐!”

他也忙起身,出去迎接。

前院,立时丝竹声起,小翠、小桃红、陆虎及亲兵随从们捧着一盘盘蒙着红绸布的金银玉器等厚重礼品鱼贯而入。

这些礼品,大概价值千贯。

李丰回转,心里惊涛骇浪,国主就是国主,这小指头稍微漏漏缝,怕自己就要奋斗几百辈子了。

陆大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李丰刚刚赔着笑,要在下首落座,突然,又一名仆役跑进来,把他吓了一跳,“又怎么了?!”

“有东海来人,叫王进,求见东海公!”

陆宁听了一愣,随之喜道:“快叫他进来!”心里,那隐隐的期待,即将知道答案了。

“国主第下,国主第下,大喜,大喜!”王进冲进来就跪倒,神态有些疲倦,但却是满脸的兴奋。

“如何了?”陆宁问,心里,也微微跳的有些快。

“第下,第下!那航海司南,拍出了万金之价啊!”王进数日奔波,就是为了尽快将这惊人的好消息禀告国主第下,话刚说完,心神一松,就觉得天旋地转,要晕倒的感觉。

陆宁笑道:“你起来,坐下,喝口水,歇会再跟我说。”

“是,是!”王进起身,有人给搬来椅子送上热茶,他坐下后喘了口气,便忙站起身,说:“不过按照第下的吩咐,我已经向出价最高者说明,航海司南在东海有售,每个仅仅售价百金,但每船只限购一具。”

“所以,那些大食商人、高丽、倭国商人,都忍不住了,我就是搭乘大食商人商船回的东海,听说第下恰好来沭阳访亲,已经走了半日,我就乘快舟赶来。”

陆宁笑道:“辛苦你了!”自己画舫比较慢,他轻舟追来,却是前后脚和自己几乎同时到沭阳。

琢磨着,陆宁道:“好,那原本谋划的一切,就开始吧。”看向小桃红,说:“我写一封信,你和两名力士乘快舟回去,将信给西尚宫,让她按我信上所说行事。”

“王进你休息休息,也回转。”

看向甘氏,“我们歇息一晚,明日就回。”那个名士,也没时间去见了。

接下来,陆宁要李家送来笔墨纸砚,一边写信,一边和王进说,回去后要如何如何,如何如何。

王进连连点头凝听。

最后陆宁又随口问王进,“金阳丹呢?”

王进都差点给忘了,这时苦笑道:“在下糊涂,那金阳丹卖了千金!”比起那航海司南带来的震撼,反而拍卖出了一万贯高价的金阳丹,被遗忘到了角落。

陆宁又问:“可曾按照我吩咐说明?”

王进忙道:“是,是,我已经说明。”

那金阳丹,是东都几位商人联合竞价,压下了大食人商团,而王进也按照东海公所说,嘱咐了那几名东都商人,说此仙丹为极品,每日闻一闻便延年益寿,但仙缘不到强行服用,遭到反噬却是怕性命不保。

陆宁微微点头,信此时也恰好写完,叫人来封漆,又对小桃红道:“你这就去吧。”

李丰在旁,听得都懵圈了。

隐隐也听明白了始末。

东海公,自己妻子的这个弟弟,有一堆航海用的神奇器具,拿出了一个,去扬州竞卖,竟然卖出了十万贯的高价。

但是,东海公竟然只是虚晃一枪,硬是没要这十万贯,还告诉那些番商,这神器在东海大量出售,仅仅售价一千贯。

这,这都什么脑子啊?

就算东海公你有一大批这种航海神器,那也卖一百个才能得到十万贯啊?

不过,接下来听着听着。

李丰越来越是心惊。

东海公,野心太大了吧。

他这是要,令番商们都来东海啊!

怪不得一艘船,仅仅限购一具那神器呢。

而在东海,各种货物什么的,也已经准备好,就等番商们采购。

李丰的心,就砰砰的乱跳,这个,是绝佳的商机啊,他恨不得,现在就赶紧行动,也采购大批瓷器、茶叶等,去东海港。

陆宁好似看到他心思,笑道:“姐夫,开始来的这几艘船啊,东海的备货就能应付了,慢慢来,这只是个开始,将来姐夫你去东海的时候少不了。”

李丰连连点头,如果东海港真能由此成为北方贸易大港,必然客似云来,自己,常去行商是必然的。

说起来,东海有天然良港,海船的话,比逆江而上去扬州交易更方便。

而东海公说的更明白,本朝在南方没出海口,广州、福州、明州等港都在吴越、南汉等国手中,泉州则被藩镇留家兄弟占据。

但偏偏本朝地跨江南江北,番商需要的货物,本朝甚是充足,行商们将这些货物运送去南方港口,跨越国境贸易,本来风险就大,如果本朝有了繁华出海口,那还贩运货物去闽越岭南岭西做甚?

而且,东海港更可以直接成为高丽、倭国和大食商人进行贸易的节点。

更莫说,和北汉、契丹贸易,东海更有便利。

李丰越想越是心惊,自己婆娘这个弟弟,简直是雄才伟略,看事情,站得位置也太高了吧,这,这,以前自己真是瞎了眼,从没和他好好唠唠,不然,现在怕有了十倍家财了!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是一国之主。

自己初始,还以为他是狗屎运,真是惭愧啊惭愧。

李丰也敏锐的意识到,今天听到的这些消息,由东海公这种强大官方力量推动的港口建设,会给他带来多少商机多少财富。

其实陆宁心里也在琢磨,和后世一样,确实接近大官家的商贩,更容易赚钱,不说灰色交易之类,就算提前知道丁点内幕消息,都是无限商机,所以,所谓公平竞争,很多时候,都是空话,都是相对而言,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对了,小桃红,告诉西尚宫,那三十万贯的悬赏之榜,也可以借机放出去了,要令全天下人,闻听此榜的越多越好。”陆宁喊住了正要奔出去的小桃红。

小桃红,忙答应。

厅堂内,寂静的,好似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

“这,第下,三十万贯悬赏又是什么?”李丰赔着笑,小心翼翼问。

陆二姐就是一笑,说:“我们这弟弟啊,最近迷恋赌博,彩头就是三十万贯,而且,逢赌必赢,现在输给他三十万贯的有挺多大人物呢,州里的刺史和参军,司徒府、都护府也都有人输给他!现在全天下,他还不是第一大债主啊?所以州府很多大员,都背后称呼他三十万公,怕他怕的要死呢!”说着,抿嘴笑。

李丰立时目瞪口呆,这,这。

这一刻,他才深深意识到,他和东海公接触的世界,到底有着什么本质的不同。

赌注,三十万贯?

输给他的人?有参军有刺史?杨刺史?就是那海州城中说一不二,就算他身边仆役的仆役的仆役,碾死自己也跟碾死蚂蚁的那位?

还有司徒府?都护府?

都有人输给他?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听说一个金丹,卖了万贯,他却完全不在乎的一样,包括他御用的商人,也好像差点忘了这东西。

实在是因为,跟在他身边,便是商贾,都不知不觉眼中所望,是四海八荒吧!

陆二姐又笑道:“这不吗,他想招募些乱七八糟的门客,就悬赏三十万贯,要我说,可别让天下人从此都不务正业,就想从你这里不劳而获,天天去寻思那些奇技yin巧!”

陆宁一抬头:“二姐说的是,我也在琢磨呢,所以,准备悬赏时打个补丁,如果是东海子民,因为此荒废了农田等正业,徒三年,让他们好好吃吃苦!”

李丰苦笑,这东海公,喜欢奇技yin巧的东西,所以张嘴就悬赏三十万贯,要大会天下奇士?

这可真是,没法说了……

陆大姐,更是慢慢垂下头。

她一直是大姐,自尊心最强,对母亲偏心弟弟一直不满,偏偏就算嫁人,自己还是先嫁的,二妹后嫁,自己的夫婿,却是二妹夫婿的跟班。

她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她也一直希望,得到弟弟妹妹真正的尊重。

得到母亲,真正的认可。

二妹夫家终于垮了,自己也终于成了家里唯一的指望。

她本想,今年过年时,去给母亲好生赔罪,多带米粮银钱,也顺便接济下二妹。

但是小弟突然飞黄腾达,而且,发达的令人以为是做梦。

而自己以前的一切希翼,好像都已经破碎。

自己的坚持,好像变成了很可笑的东西。

在弟弟面前,什么权势富贵,微不足道。

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豁达了,看他说话聊天,真有粪土万户侯的气概。

而自己在他面前,渺小的,微不足道。

她垂着头,就觉得有些恍惚,好似,天旋地转,身遭的一切,都要离自己而去。

就在这时,手上微微一动,却是被一只玉手慢慢握住,这只手,很温暖,很温暖。

她抬头看去,妹妹,正关切看着她,嘴唇在动,好似在说,“大姐,你没事吧?我刚刚看到小弟的时候,也以为是做梦呢!”

声音,是那么的遥远,好似来自天边。

她再忍不主,反手握紧妹妹的手,随之,啜泣起来。

第三十二章 三十万公!天下无敌!

黄昏时分,李丰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那做出爆竹的穷书生王寒时,前两天被抓入了大牢,好似是得罪了本县县尉李工和。

现今经常流动的除了士子就是行商,所以,虽然有了类似旅馆的邸店,但通常条件并不怎么好。

陆宁等,自然住在了李府。

陆大姐命仆人们专门在后宅收拾出来一个院落,本来就是未出阁的几个姑娘的闺房,现今全部换了新被褥,给弟弟及妾侍、婢女住。

弟弟的扈从,则被安排在前院。

听到李丰的消息,陆宁微微蹙眉,说:“那递我的名剌给本地县令、县尉,就说我想见一见这个王寒时。”

李丰忙答应,“好,好,我这就去。”

原本,陆宁要他不要大肆张扬,别和本地官府通气说自己到了,李丰正觉得憋得难受,至亲如此显赫,却不能宣扬,就如锦衣夜行,现在,正合心意。

……

一个多时辰后,李丰却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陆宁问,李丰叹口气,“第下,第下,此事还是作罢吧。”

陆宁笑笑:“到底怎么回事,你只管说就是。”

李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摇头道:“好吧,就说与第下知,此事涉及到了燕王殿下!”

哦?陆宁微微一怔。

燕王李弘毅,是当今唐主李璟的长子,后主李煜的胞兄。

听李丰往下讲,却是李丰去县衙递了名剌,很快县令崔衡就接见,听说东海公到了沭阳,大喜,还说什么“真是贵客云来。”

但听李丰说,东海公要见被关进牢中的王寒时,崔衡的态度立刻就变了,甚至本来兴冲冲要来拜会东海公,突然就说头痛难行,过几日再拜会东海公赔罪。

李丰知道事有蹊跷,找到相熟的本县胥吏,塞了半吊钱,才打听到了原因。

原来,那王寒时是路见不平,痛骂崔衡不敬鬼神而被下牢的。

而所谓县令崔衡的不敬鬼神,是他将本县道观冬云庵强征充公一事。

崔衡,以冬云庵内养毒蛇,致死人命为由,将冬云庵道观田地充公,庵内道姑全部勒令还俗并贬为奴。

李丰知道冬云庵之事,这几日刚刚发生的,他本来也奇怪崔县令为什么大动干戈为难几名道姑。

李丰便又塞钱给那小吏逼问,那小吏是崔衡最亲信之人,捱不过李丰磨,这才说,原来,崔衡是为了冬云庵中的两个小道姑,那是一对绝色,而且是孪生小姐妹。

崔衡有世交的世侄在燕王幕僚,崔衡一直便想搭上燕王这条线,恰巧几个月前,他无意中见到了这对小道姑真容,大惊之下靠记忆临摹了画像,再听两个小道姑经历,更是大喜,便将画像送去了润州那世侄处。

而前几天,他这位世侄就到了,说是要带那孪生姐妹去润州。

崔衡这才将一条人命案,栽赃给了冬云庵,将冬云庵田地充公,将庵里五个道姑,全部贬为奴。

李丰讲述。

陆宁听得微微蹙眉,说:“这崔县令,原来还是个画家。”心说南唐官员,多才多艺的真多,但好像就是没什么施政的人才。

李丰一呆,东海公的关注点,还,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点头,又叹息道:“要说这对小姐妹,命运实在坎坷,本是江淮人,富贵人家,幼年就被父亲培养为舞姬,练柔术,谁知道还未到他父亲将其献给王侯发迹之时,家道中落,幸好海州慈云庵一个挂单的仙姑路过其家将其收留,果然不久,其家就被抄没,那仙姑送了这对小姐妹来冬云庵她弟子处,但去年的时候,冬云庵的庵主,也就是那仙姑的弟子病逝,想不到今天,冬云庵也被抄没了,唉!”说着突然鼓起眼睛,“听说慈云庵那大有名气的仙姑也在去年羽化,这对姐妹,可不是妨人精么?”

随之摇摇头:“那燕王的幕僚,和崔衡,定然没将所有事都禀明燕王,不然,一对妨人精,谁生受得了?”

陆宁笑了笑:“燕王,未必信这些的!”当然,强霸道姑这事,燕王也多半不知道。

历史上,虽然燕王心狠手辣,甚至夺权成功后还毒杀了自己的亲叔叔,但其统军很有一手,未必这般荒唐好色,不远千里遣人来这里求美色?

反而手下人献媚的可能性更大。

李丰说道:“总之,第下,这件事,我看,第下还是不要理了,免得无谓的麻烦。”

陆宁笑笑,说:“我想想吧。”

李丰告辞离开,屏风后一直静静倾听的甘氏,轻声道:“主君,听起来,李丰说的收留那对小姐妹的仙姑,好像是小十三的师傅……”

哦?陆宁还从来没见过小十三,那道号柯羽的小丫头虽然已经还俗,但每日在庄园后院为她修的静庵修行,从不露面,小小年纪,尤五娘说刚刚十岁,本来不该正是玩心很重天真烂漫之时?也真耐得住寂寞。

甘氏更是轻轻叹口气,“好像论辈分,这两个可怜娃,还算是小十三的师侄呢。”

陆宁点点头,“这么说,也算咱们的亲人。”

甘氏一呆,随即惊道::“主君,不可,不可啊……”她本来对这对孪生姐妹的遭遇感同身受,几个月前的她也是面临这般残酷境遇,不过,她运气很好,柳暗花明,日子比以前开心快乐百倍千倍,而那对小姐妹,面对的,怕就是很残酷的命运了。

燕王暴虐,常有所闻。

不过,她也仅仅是感慨,听到陆宁好似要插手这件事,她真的有些慌了,就怕是自己的感慨,给主君惹来大祸。

对方,可是皇族,是圣天子长子,统领千军万马的燕王!

陆宁笑笑,“你怕吗?”

甘氏望着他,回忆着在他身边的一幕幕,回忆着他策马奔腾的豪情,回忆着他指点江山谋划各行各业的奇思妙想,终于,心,渐渐宁静下来,是啊,能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经历这许多事,好像,自己就算现在死了,也不枉活了这一生,以后,每在他身边多活一日,都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死,陪他赴死而已!

如果他不管这件事,那他,还是他吗?

“我不怕!”甘氏轻轻摇螓首,美眸中全是坚定。

陆宁就笑起来,突然走上两步,到了她身前。

甘氏立时有些慌乱,想低头,却觉得额头被温热轻轻碰触,愕然间,面前人影已经大步向外走,大笑道:“有卿相伴,前路何足道?!三十万公!天下无敌!”

甘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方才,是他在自己额头轻轻亲吻。

俏脸立时红如彩霞,但一颗芳心,却甜的,都要化了。

听那狂徒,又唱:“爱妃东尚宫,还不与我来!”

甘氏忙小碎步追上去,看着他狂傲背影,只觉得,眼中再无旁人。

第三十三章 迁客骚人,灰飞烟灭

李丰满脸的苦笑,东海公执意要来县衙,他心下惶惶,但也只能跟随。

随之看着东海公坐着椅子翘着腿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狂态,更是无语。

椅子是东海公随从带的,能折叠,携带很方便,现今东海公就硬闯进了县衙大堂,坐在大堂之上,一副等这里官员拜见的倨傲模样。

陆宁现在,感觉自己的嘴唇还麻酥酥的,那软腻温香,传递给了每个神经一般,令他好像,有些亢奋。

“东海公,你这是干什么?……”崔衡匆匆走出来,挥手令跃跃yu试的衙役们退下,对陆宁微微拱手,脸却沉了下来。

看着李丰,更是眼神阴森。

李丰心下一沉,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是,现今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自己想平安无事继续财源滚滚,只能寄希望,这位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大舅子,不触怒燕王殿下,最终化险为夷。

比如,希望这件事,燕王根本就不知道,事后,反而惩治这些打着他名号祸害百姓的恶官。

不过,这种希望好像不大,就算燕王本来不知情,但东海公现在行为,好像也是在挑战燕王的权威。

李丰如坠冰窟,想死的心都有,这一天之中,心情真是大起大落。

崔衡目光,最后还是盯在了陆宁身上,问道:“东海公,下官可曾得罪你?”

陆宁身后站着两个铁塔似的扈从。

衙门外马车上,甘氏坐在里面,马车旁,又是两个铁塔似的扈从。

衙门大门洞开,甘氏能看到里面情形。

陆宁看着崔衡笑了笑:“崔衡,你叫润州来人见我!”

崔衡脸色阴晴不定,终于,他点点头,在身旁亲随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亲随转身快步离去。

好一会儿,从正堂内偏门,才慢慢走出一个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公子,眉目周正,只是眼神有些飘忽。

看着陆宁,他微微拱手,“你就是东海公?某是滁州张洎!”显然,虽然是庶民身份,却是极为倨傲。

陆宁打量着他,突然心中一动:“张洎?别告诉我这么凑巧,你是水自洎?”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不错,某就是水自之洎,东海公听过某的名字?”便显得有些自得,自觉得自己才名,已经远播江北。

原来是张洎,陆宁不禁有些无语。

后主身边群臣,陆宁也就知道这一个张洎,因为他太秀了。

史官评价他,多用善迎合,反复无常之类的形容词。

张洎,也是个三姓家奴,是燕王李弘翼保举他进入仕途,后主登基后,因为他善诗文,所以很快得到重用,独揽朝纲,后主几乎将朝政都交给了他。

宋兵攻南唐,都到了宫城下,张洎还劝告后主不要投降,说自己算了一卦,宋兵很快就会失败。

宫城即将被攻破,张洎携带自己妻子儿女来到后主的宫殿中,然后与光政使陈乔约定共同为国效死。

等到陈乔自尽气绝后,张洎又跑去见后主,忽悠一通,说自己活着,是想到如果自己身死,怎么报效主公你呢?劝后主投降。

等宋太祖见到张洎,训斥他正是因为他一直劝告后主不投降,使得战争持续这么久,生灵涂炭,他却磕头请罪,但又忽悠了一通,说了一堆义正言辞的话,正义凛然不怕死的样子。

果然,宋太祖心思就被他揣摩到了,饶了他死罪,而且不久后加以重用。

其后,其甚至和寇准同为中枢。

不过宋太宗后来发现这个人,善于揣摩上意,议事只管迎合皇帝,且喜欢攻击同僚,所以最后还是将他贬谪。

张洎这个人最奇葩的就是,他已经为宋臣,却经常去找生活已经极为拮据的南唐后主索要金银珠宝,后主把白金打造的器具送他,他还不满意,背后多有诋毁。

而现在,这个奇葩的家伙,就在自己面前?

打量着这个还算有些风度的洒脱公子哥似的家伙,陆宁摇摇头,人还真不可以貌相。

“张洎,你和崔衡,将王寒时放出来,将冬云庵的判决撤销,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陆宁淡淡的说。

张洎呆了呆,就笑了,冷笑,就好像,陆宁在讲什么冷笑话。

崔衡也有些无语的看着陆宁。

陆宁点点头,“好,那我换种说法,冬云庵众道姑,还俗被贬为奴,我就问问,她们五人,作价多少,张洎要带走两个,那就是贬为官奴后售卖为私奴,他用了多少钱?我出双倍!”

张洎还是冷笑。

崔衡也不言不语。

陆宁就笑了,“既然,我说的条件你们都不同意,那好啊,这官司,咱们就到圣天子面前分说分说,毒蛇如何就是庵堂养的?崔衡,从你这沭阳,找几个证人我还是找得到的,你想一手遮天,很难啊!”

崔衡便恶狠狠看向李丰,自以为李丰是人证之一。

李丰心里这个冤啊,但这时候,乱说话说不定又得罪东海公,那就真是两面不是人,只能垂首不语。

张洎冷笑道:“东海公,你以为你这个三十万公真的好大威风么?赢了几个边陲愚钝之官,几个陋府小奴,却让你自高自大,目空无人,简直太也好笑,在某眼中,你就是个跳梁小丑!三十万公?哈哈,哈哈。”摇头冷笑两声。

那倨傲的神态自然是说,如果你早遇到我,已经输得裤衩都不剩了。

陆宁一怔,随即就知道,这三十万公的名头,还传不到润州去,自然是李丰拿名剌来见崔衡后,崔衡和张洎,聊起过自己。

看着张洎,陆宁就笑了,“看来,这位公子,是也准备和我赌三十万贯了?”

张洎冷笑:“不错,你不是号称什么都行,任由别人出题么?你可敢让我出题?!”

陆宁笑笑:“你有三十万贯么?”

张洎立时一滞,马上气势就馁了。

名士可以骄狂,但别提钱,提钱就有些伤。

“那你又有何身份,有何官位么?”陆宁又笑着问。

张洎脸上更是阵青阵白。

“你既无财,又无官位担保,拿什么和我赌三十万贯?你算个什么东西?”陆宁摇着头。

这一刻,便是沭阳县令崔衡,也觉得,好像,是有这么点道理。

人东海公,凭什么和你赌什么三十万贯啊?

陆宁身后诸扈从,也都鄙夷的看着张洎。

“不过嘛!”陆宁看了眼崔衡,笑道:“如果崔衡你肯押注张洎赢,本公就格外开恩,和你们一起玩一玩。”

啊?崔衡就有些傻眼。

马车中,甘氏一阵头疼,主君这是要将全海州官员,都变成自己的债户吗?

“不肯的话就算了。”陆宁笑了笑。

看着张洎眼巴巴看着自己,崔衡知道,自己若不答应,就将这张洎得罪狠了。

何况,方才闲聊起三十万公,张洎说起过如何赌赢三十万公,所言也极有道理。

咬了咬牙,崔衡苦笑道:“好,我,下官愿意押注张洎和东海公的赌局。”心说便是赢了,什么三十万贯,自己可不敢要,便是要,东海公将债户转给自己一个,自己还能有东海公这样的魄力,真的去和州里参军或金陵司徒府去追债么?

陆宁笑笑,对张洎道:“既然崔县令肯押注与你,本公就和你赌一次。”

到此,张洎已经气势全无,点点头,又道:“那我们先立下字据,签字画押!再由海州城杨刺史来做中证。”

陆宁笑笑:“可以啊。”心说你是谁?你想和我赌什么?你擅长什么?我能不知道吗?

肯定是比诗词了,以为我是农人,输定了,还要叫杨昭来见证,拿够威风,这海州城、清淮军、司徒府,以后可都知道你大名了!

而,比诗词歌赋,这种名声,你最喜欢了。

陆宁又看向崔衡,笑道:“崔县令也需如此!”

崔衡苦笑点头。

陆宁笑笑,说起来,自己除了品阶比这个沭阳县令高个二三十级,但和这个沭阳县令从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不过是,自己所收赋税可以入自己私库,麾下团练,可以看作自己私兵罢了。

所以,沭阳县令,本也不用怕自己,更莫说,他还自以为有了燕王做靠山了。

……

第二日下午时分,杨昭满脸苦笑的出现在李丰家后宅。

陆宁连夜写了信送去海州城,他不得不来。

刺史大人啊,东海公一封书信,第二天就到了自己府邸,李丰本来应该满心的兴奋,可是,他现在恨不得,时间倒流几日,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从头再来。

而当恢复了名士风采,一副屈尊纡贵般驾临李府的张洎,提出要和陆宁比诗词后。

不仅仅杨昭脸色变了,就是屏风后,和众女眷一起听动静的甘氏,俏脸也是一白,因为,她还从来没听过陆宁,吟诗作对,这个男人,好像很神奇什么都会,但是,绝不是什么擅长诗词的迁客骚人。

而陆宁身后扈从,面上也都变色,好像,这真是主公的弱项,跟在主公身边时间长了,有时候就觉得,主公好似全能全知,就没他不擅长的东西,可是,诗词歌赋?还真是,从来没见主公感过兴趣。

崔衡在上官面前,看起来端端正正,但见陆宁身后扈从神色,他眼中却全是喜色。

杨昭伸着兰花指,慢慢的拨弄茶盖,又瞥着陆宁,心说,我怎么没想到,不过词赋我也不擅长,而都不擅长的话,文章的东西,分出胜负好像很难,不知道比书法,能不能比过东海公?

不过,自己也就这么一想,被东海公赦免了三十万贯的债务,那得多厚的脸皮,才好意思要和东海公再赌过?

哎呀呀,我怎么也满脑子琢磨如何赌了?

都是被那东海公带的!

杨昭就幽怨的看了陆宁一眼,陆宁不明所以,只觉得一阵恶寒。

张洎已经走上两步,“就由某先来,也多给东海公一些思考的时间!”

说着,吟道:“我爱真人阙,高台倚寥泬。洞天开两扉,邈尔与世绝!”

他倒没作弊,没用以前旧作,当然,用旧作的话,也很容易穿帮。

这首小诗是他最近偶感所做,觉得还有改进的空间,是以一直没对人说过,不过,赢对面这农蛮,是足足的了,就算他知道自己要赌什么,但短短时间,找枪手,这海州境内,又哪里有自己对手?

这首小诗,其实后三句都有出处,只是略作改动,尤其最后一句,全句都是照搬诗仙的词句来展示豪情,没办法,他最后一句怎么想,都觉得难以释放前三句展示的意境,才情不够,只能引用。

当然,在这海州城,这首诗已经足够压倒所有本地文人了。

他很自信,吟过后,看着陆宁,笑道:“东海公,我可以容你几日,用不用?”

陆宁笑了笑,说:“我打过三点零补丁的对赌协议你看了,已经签字画押,你不后悔吧?”

张洎蹙眉,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陆宁的意思他懂,他看了那赌前的规则,其中写明,如果对赌之人,输掉赌局后拿不出三十万贯,又难以证明自己能陆续清偿三十万贯钱的能力,就要卖身给对方为奴。

“东海公,如果你现在认输,我便少收你十万贯又如何?”张洎笑着,心情甚好,三十万贯,和二十万贯,好像概念上没什么不同,都是几辈子奢华都花不完的钱。

陆宁并不理会张洎,看向崔衡,“你仍愿押注张洎?不反悔?”

见杨刺史目光也看过来,崔衡咳嗽一声,“凑趣而已,东海公莫怪,下官,下官不反悔……”

陆宁笑笑起身,踱了两步,脸色渐渐肃穆起来,朗声吟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好!”杨昭立时鼓掌叫好,这简简单单四句诗,朗朗上口字句简单,但却令人听了心潮澎湃,尤其被这东海公吟来,就仿佛,能看到他昔日周军阵中,大杀四方的威风。

屏风后,甘氏一颗提起的心,终于缓缓落下,却又有些无奈,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张洎脸色苍白,自己也知道,他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毕竟,他这首诗,更像是多拼西凑的魔改,而陆宁的诗句,闻所未闻,显然是他原作。

陆宁对他抱抱拳,笑道:“承让承让!”又对杨昭道:“就请刺史大人评判,谁的诗更胜一筹?”

杨昭笑笑,“是东海公赢了!”心里,真是瀑布汗,心说只怕这东海公,书法也未必不擅长,自己那些胡思乱想,还是快些忘了的好。

陆宁看向张洎,问道:“怎样?”

其实,昨天陆宁回忆了一夜,他虽然不是什么学霸,但基础教育的名篇还是都能回忆起来的,本来差点用后主的那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但想了想,万一后主有朝一日还会遇到同样凄惨境地,做这词赋呢?自己剽窃,就不太好了。

而至于后世,想来自己的到来,世界乱了套,以后有没有大宋都难说,毕竟赵匡胤没能在淮北之战立下大功而平步青云,郭荣又死的太早。

现今反而是周太祖郭威的外甥权臣李重进最为势大,使得现在的周国,陷入党争之中。

而且,自己应该也不会令北宋再出现。

所以,宋都未必有,世界已经乱了套,李清照,想来也不会出现了。

而这首诗,陆宁一直很喜欢,不希望它湮灭于世间,所以,今日才会引用此诗。

“张洎,你现在拿不出三十万贯的话,我也感觉,你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人信任你,觉得你以后能拿出三十万贯钱来,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奴仆了。”

对李丰道:“准备卖身契约,要他按手印。”

打量着张洎,心说你以后官就别做了,但做官能做到史册留名,不管是恶名还是臭名,人肯定是很聪明的,你以后啊,就做佃农或是给你弄个匠人的身份,把那聪明劲放技术上,说不定,在我提点下,还能成为某方面的专业人才呢。

张洎已经失魂落魄,全无反应。

其实他根本不是燕王的幕僚,只不过燕王见过他,好似对他流露出欣赏之意,他就心思开始活泛,想怎么讨好燕王,恰好这沭阳世叔去信附带临摹的画像,说有一对绝世孪生美人,他看了画像大为心动,这才匆匆来了沭阳。

而听崔衡讲起东海公,他心里是大不以为然的,心说这些淮北小官,见过什么世面,不过胡乱吹嘘而已。

却不想,现今却是输得彻彻底底。

陆宁又看向崔衡,笑道:“我会留下个扈从,等你先将能变卖的变卖,你嘛,辞官就不用了,要你做我的佃农,我更亏,你以后每年的薪俸,每月的料粮,都送东海县,做利息!至于以后你的生活开销,要重新跟我借钱,我按最低生活标准发给你!”

崔衡早已经呆若木鸡,看起来,魂都没了,东海公在说什么,怕都没听进去。

杨昭看着他,眼里全是怜悯,心说你啊你,本来没你什么事儿,这不自己找死么?

不过,想来没亲眼见过东海公与人豪赌场面的,听旁人传闻,只怕都会以为和东海公对赌的人愚笨,这才接二连三的输,而恨不得赌局换成自己,赢那三十万贯巨额财富。

但只要亲眼目睹过赌局中情形的,想来没任何一个人,希望和东海公对赌的噩梦,降临在自己身上。

第三十四章 归家和阿拉丁

在码头相送,李丰心里感慨万千,虽然不知道,后续会如何,那燕王会不会来寻东海公的晦气,但至少,从东海公脸上看不出丝毫担心。

东尚宫和东海公的扈从,也完全没担心的样子,好像都不将所谓的燕王幕僚看在眼里。

李丰也就渐渐心安,心说自己又哪里知道庙堂之高?说不定,东海公在庙堂之上,更有大靠山,比如,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也就是该当继承大统的皇太弟?

是以,送别陆宁时,他倒是轻松了一些,打定主意,要抱好东海公这条大腿。

有妻弟这层关系,很多事,本来就不必多想,如果东海公因为沭阳之事倒霉,那他李丰怎么做,也摆脱不开关系,同样会跟着倒霉。

也只能寄希望,东海公在庙堂,早就有不逊与燕王的靠山了。

……

送走杨刺史后。

回东海的画舫上,多了张洎和王寒时两个人。

在杨刺史见证下,张洎输了三十万贯,被迫卖身为奴,崔衡更成了东海公这个可能当今天下最大债权人手里的小债户。

此时的崔衡,又哪里再敢多话,赶忙放了王寒时,又将冬云庵的田地归还,五个道姑放免。

王寒时和张洎,和陆宁其他扈从一样,在船头甲板歇息。

王寒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起来就有些神经质,上船后就坐在船头,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呢。

见陆宁走过来,他才慌忙站起,躬身道:“主公!”

在和他深聊之后,陆宁已经口头答应他,辟为东海国的中大夫,待安顿好,就可以接他老父老母过来。

王寒时思维敏捷嫉恶如仇,而且,确实喜欢鼓捣些现在来说所谓的“奇技yin巧”。

不过,很显然,作为这个时代的人,王寒时追求的自然是做官光宗耀祖,如果说请他回去就是为了让他琢磨奇技yin巧,那他肯定跳脚骂。

而说请他去东海国,聘为九品的中大夫,果然就不同,王寒时喜出望外,毕竟这份礼遇,极为殊荣,倒好似东海公顾茅庐请他一样,更莫说,东海公还将他从大牢里救出来了。

张洎,则垂头丧气的,一直垂头不语。

他父亲是滁州的小官吏,也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温饱而已,怕是百贯钱都拿不出来,三十万贯?那是天方夜谭的数目了。

他想过,要不要写信向燕王求救,但一来这封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燕王面前,毕竟就是他自己,想面见燕王也要先疏通好,找好合适的时机,更莫说,他现在人不在润州了。第二,就算这封信到了燕王面前,而且,激怒了燕王,可自己,一样会跟着东海公倒霉,这桩事,被谏官们知道,就是自己打着燕王的旗号在外胡作非为,偏偏,还被人整治,所以,就算燕王觉得东海公跟他作对,会整治东海公,但自己怕会比东海公惨百倍,燕王那残暴的性子,令人想起就不寒而栗。

只能,慢慢走着瞧吧。

张洎,心里长长叹口气。

……

陆宁进了舱楼不禁微微一怔。

女眷先上的船,陆宁忙完,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这才带着张洎、王寒时等,在崔衡、李丰众殷殷送别下来到码头登舟。

进舱楼,陆宁却见船舱内,多了两个曼妙身影,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此时都怯怯的躲在了甘氏身后。

她俩都稚气未脱,但一模一样的鹅蛋脸,细细的柳叶眼,清纯可爱中,又尽显小妩媚。

“不要怕,快拜见主君!”甘氏对两人笑着,又对陆宁道:“我怎么都不放心小十三的这两个师侄,出了这档子事,留在这里,以后也落不了好,所以,我就带上了她们。”

陆宁微微颔首,“也好。”

两个小姑娘听了眼中都有喜色,又被甘氏眼神鼓励,便都从甘氏身后走出来,在陆宁面前盈盈拜倒,异口同声脆生生道:“主人!”

陆宁早已经倒吸口冷气,这,这,奶牛啊?大的,有点,有点过分啊!

现在的女孩子,发育太早了吧?

又见她俩起身,个头都很高,显然是还俗后暂时穿上了她们自己胡乱做的襦裙,很是显小,紧绷绷的,更显她俩那令人惊怖的曲线,襦裙裙裾又仅仅到膝盖,里面衬裤略短,露出两人柔美足踝,倒好像,后世的九分裤了,也隐隐约约让人能感觉到,两人都有一双纤美的大长腿。

她俩现在胡乱裁剪的这身裙服,倒和后世那种短裙衬九分裤的装扮差不多,陆宁不由哑然失笑。

甘氏道:“我琢磨着,小桃红你肯定要放免的,你身边的典秘书里,就没识字的了,她俩我问了,自小就学写字,跟在你身边正好。”

陆宁点点头,这倒确实,婢女们里,识字的凤毛麟角,小桃红是因为刘志才侄女及继女的身份,小时候才进过私塾,其余被充为典秘书的婢女,原本都不识字,现在都在甘氏和尤五娘指导下,学习认字写字呢。

“而且,她们两个又略懂剑舞技击之术,小十三的师姊教的,所以她俩跟在主君身边,做男装也是方便些的,主君身边,总不能一直跟着那些粗糙汉子。”

陆宁怔了怔,还懂些技击之术吗?

甘氏又道:“主君,她们既然进了陆府,又还了俗,以后不再用道号,还请主君给她们起个名字。”

陆宁笑笑,略一琢磨,看着这对孪生小姐妹,“你们就和桃字一脉相承吧,姐姐叫大蜜桃,妹妹叫小蜜桃。”又问,“你们谁是姐姐?”

其中一个怯怯的道:“主人,我是姐姐。”

陆宁打量她两眼,已经将两人细微差别记住,其实两人比之一般孪生姐妹,更像的厉害,普通人根本难以分清,就算她俩的父母,自幼和她们朝夕相处,也经常将两个人认错。

但陆宁感官敏锐,已经瞬间将两个人面相的细微差别区分开来。

……

东海山下之码头,停泊着数艘海船,硕大的帆影,远远县城内就隐隐可以看到轮廓。

而从一处海岸的方位,一道道长长木桩捆绑的木板桥码头延伸开去,形成了一片码头区,这些木板码头,用了铁架、螺丝钉等东海县新出现的工具加固,极为牢靠。

紧邻码头之地,又开辟了货仓区域。

此时,脚夫们来往货仓和码头之间,将一箱箱一袋袋的货物搬上海船。

阿拉丁站在船头,远远看着远方东海县城的轮廓,心中却有许多疑问。

他来自大食,其家族在海上丝绸之路行商已经有数百年历史,不过,在阿拔斯王朝,也就是唐人所说的黑衣大食崛起后,阿拉丁家族的生意渐渐衰落,甚至因为新哈里发的迫害,其家族不得不迁徙到了唐人所说的天竺半岛。

而他最近,甚至想迁徙来这东方唐国,只是,现今大唐已经灭亡,这个昔日强盛的帝国陷于内乱,使得他一直下不定决心,不过在扬州的大食坊,也就是阿拉伯人聚居区转了转,就觉得天竺的居住环境和这里比起来,那真是猪窝一样了。

扬州,曾经是这个老大帝国仅次于长安的大都市,其建筑风景、自然人文及繁华程度,又哪里是那炎热的未开化之地可以比的?

而就在他正心动之际,在扬州,发生了令所有阿拉伯商人震惊的大事,唐人,有人造出了可以用来航海的司南,而且,看其构造,在汪洋大海之上,完全不会受颠簸的影响,是真真正正可以长期使用的导航之物。

这片大地,在唐帝国之前,就一直是充满智慧之地,很多发明创造令人叹为观止并影响到大食及更西的天主教之地。

而现今,一个足以影响整个世界航海史的发明,又在这里诞生了。

而发明者,好像只是,这偌大帝国内乱中,其中一个小小弹丸之地的封国诸侯。

阿拉丁,和许多同行一样,都兴冲冲来到了东海。

令他们更诧异的是,这个弹丸之地,好似,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很久了。

货仓区,有着充足的货物,都是他们在别地需要采集很久的。

其码头,不似很多港口那样,不过依仗天然良港而建,而是用各种奇妙的工具加固,而且,看得出,这仅仅是一个雏形,随着商船的增多,这里也会越来越繁华。

这东海国的公爵大人,明明航海司南拍卖出十万贯的高价,最后却宣布竞拍作废,说是在东海,有航海司南专卖,而且每一个航海司南,仅仅售价千贯,是竞拍价的百分之一。

不过,这航海司南,一条船,仅限购买一具。

东海公爵的用心,不问而知,自是想令这东海港,在他经营之下,逐渐成为这个内乱的帝国,东部沿海最主要的海贸港口之一。

东海公爵的宗主国,没有真正的出海口,想来,这也是其宗主国国主认同的。

本来扬帆来此的商人,心中都在骂东海公爵,大老远的,只为了买一具司南,要费这么多周章,你拿去扬州卖不行吗?多卖些钱也可以啊?非要故弄玄虚。

可真的到了这东海港,见到那充足的货物,见到那理念和这老大帝国截然不同的新式码头。

和许多商人一样,阿拉丁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且,听闻东海公爵,又亲自出面做中证,撮合海商和内地商人的贸易,双方支付定金,约定要什么货物,下次大体多少时间后交货,如此可以省却许多无谓的时间,使得交易效率更高。

当然,时鲜商品和市场价格变动比较大的货物,不在这种约定交易之中。

双方都需要缴纳一定的定金给东海公爵,如果预订货物方依约而来,对方提供不了约定的货物,就由东海公爵将定金赔付给预订货物的一方。

同样,采集了足够货物,对方却不来买了,那对方的定金,也由东海公爵赔付给售货者。

有东海公爵出面具保,自可以令双方都放心,不然,这种约定交易,预订方将定金直接给对方的话,等到约定时间,对方不见人影,那找谁去?

而筹备货物的一方,就更不能还要交定金给预订买货的商贾。

便是阿拉丁,这时也怦然心动,自己同样可以预订货品,这样明年从天竺返回来时,直接就可以来这海州装船,也省的在沿海各个港口转悠了,现在这偌大帝国内乱,分裂之下,内地货物各种阻滞,他们往往要等几个月,转悠多个港口,才能采买好需要的货物,现今,这个提前量,有人帮他们这些海商办了。

“我的主人!我打听到了,三天后,东海国的公爵大人还会举办一次中证大会!”旁侧,阿拉丁的忠仆默罕默德喘着气跑上船,到了近前,放慢脚步,微微躬身。

阿拉丁点点头,“好,我会去参加这次大会。”

“还有,东海国的公爵大人,悬赏三十万串铜钱,购买奇思妙想……”默罕默德中文极好,对悬赏榜理解的很到位,给阿拉丁慢慢解释着。

阿拉丁心下突然一动,笑道:“东海公爵,应该没限制不许我们胡商参与吧?”

“那倒没有。”默罕默德讶然看向阿拉丁,“我尊贵的主人,您不会想去和东海公爵进行一场豪赌吧?”

阿拉丁笑笑,说:“你觉得,东海公爵,懂得算术学问吗?”

默罕默德立时傲然道:“算术的学问,当然是我们阿拉伯人天下第一!我们改进的计数数字,计算时快捷之处,唐人根本不懂的!唐人中的商人,很多人计数,还没有零的概念,所以他们进行大额算术时,如果没有算盘,速度就会很慢!”

随之默罕默德诧异的看着阿拉丁,“主人,如果你赢了这位公爵大人,会不会激怒他?”

阿拉丁心里,却已经满是对这笔巨款的渴望,如果能得到这笔巨款,那么,他的家族,都复兴有望!

“所以,我要好好想一个办法!”想到家族的没落,阿拉丁眼里有些阴郁,望着远方大海,喃喃的说。

第三十五章 催债代表

东海城的旧县衙,大堂和二堂部分,已经重新修葺扩容,刷了新漆,渐渐变得富丽堂皇起来,而衙前更平整出了广场,广场地面都用青石铺就,府墙更高,如此,就显得这个新府邸更加气派,其府邸两旁,石狮也换了新的,威猛无比,府门横匾,是“东海开国县公府”七个金题大字。

刘汉常管刑狱,面对百姓,所以在城西房舍专门改造了一个小衙门,其余府官,则每日在公府办公。

早上辰时,是国主听政的时间,包括刘汉常在内的府官,在公府议事堂面见国主,呈报各种事项。

当然,在陆宁看来,这就是每天一两个小时的晨会。

今日晨会结束,陆宁却是收到了海州一封来信,是杨昭杨刺史写来的。

信里杨昭隐晦提到,海州派来一个通判。

而王吉现在好似正和沭阳县令崔衡密谋,为了三十万贯赌注的事情,要写奏疏告御状,或者,至少要向新任通判申诉此事。

两个朝廷命官,都成了欠款近三十万贯的债户,而债主,是刚刚封国的县公。

也实在有辱国体。

当然,如果奏疏上去后,王吉和崔衡也绝对讨不了好,最轻也是罢官。

看来王吉,已经对司徒府那边放弃了希望,被逼债太紧,索性要破罐子破摔。

而崔衡,好似还在犹豫中。

看着这封信,陆宁微微蹙眉,难道真逼的王吉太狠了,他要鱼死网破?要知道,如果奏疏上去,唐主震怒,就算博彩一事揭过去,但王吉也很大概率会罢官,那么,他可就一无所有了,现在最起码,他还是七品官身,还是百姓眼里的大人物。

不过,成为了同僚们的笑柄,肯定是日子太煎熬,才令他要自暴自弃。

至于海州设通判,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通判一职是唐主的创举,受唐末各路军镇纷纷拥兵自重成为一个个小朝廷的影响,现今南唐重用文官。

而通判,品阶不高,职责却很重要,只在重要州府才设,用来监察诸军府及地方官员。

海州,以前是没有通判的。

显然,多多少少,朝廷里有大臣觉得东海封诸侯国,就应该设通判制衡监察。

“大蜜桃,去,叫人传尤老三来。”陆宁向左侧做了个手势。

案桌两旁,作为贴身典秘书的大蜜桃小蜜桃都英气勃勃的站着。

两人都梳了一模一样双丫髻,都穿一模一样的墨绿胡人男装,当然,这个“胡人男装”,实则在陆宁眼里,就是后世军装款式。

本来,陆宁给亲兵日常服装和甲胄内衬衣画了些样图,但又觉得都不太满意。

既要合乎这个时代的风格,又要令士卒穿衣时效率更高,还真有些难度。

而其中一副样图,被尤五娘看到,就略微改进,找了裁缝给经常和府官接触的典秘书们做了几套,以便她们有时候出府时扮男装用,现今时代,女子出门扮男装很常见,尤其是婢女。

却不想,戴佩剑的大蜜桃小蜜桃,这胡人男装穿起来,却是说不出的搭调,英气勃勃中,偏偏奶牛似的火爆身材,又更显少女的傲娇,两人都佩剑,腰间扎着三彩丝绦,丝绦上吊绳坠剑鞘,就更和这身胡人装搭配的天衣无缝。

当然,两人军装都是墨绿丝绸布料,滑顺无比,肩头裁缝用特殊手法使其有撑起来的感觉,而上衣扣子,都用的蝴蝶盘扣,比之后世军装,更多了女子婀娜之美。

陆宁看得时间长习惯了,倒觉得很赏心悦目。

此时叫大蜜桃去传尤三郎,大蜜桃却和小蜜桃对视一眼,然后大蜜桃匆匆奔出去。

陆宁突然笑着问:“小蜜桃,你们是不是赌我到底能不能分清你们两个来着?赌注是什么?”

小蜜桃吓了一跳,忙跪倒:“主人,奴婢错了!奴婢和姐姐,就是,就是好奇……”她们两个虽然身材火爆,但声音却都是童音,同样的清嫩动听。

因为旁人很难分辨大蜜桃和小蜜桃,所以甘夫人想了个办法,令两人丝绦下玉佩一个戴左侧,一个戴右侧,大蜜桃戴左侧,小蜜桃戴右侧。

但大蜜桃和小蜜桃一直说,主人不是靠玉佩分辨她俩,小蜜桃不信,今日两人故意错戴了玉佩,又故意站错了位置,却不想,主人果然是识得她俩,而不是靠什么外物。

此时大蜜桃回转,她去传话,自有仆役去农庄喊尤三郎。

看到小蜜桃跪着,也忙跪下,说:“主人,妹妹做错了什么,请主人责罚我!”

姐妹俩心意相通,感情特别好。

陆宁笑道:“都起来吧,我告诉你俩,你们以后就别乱猜了,对,我能从面容上分辨出你两个,其实你两个的面相,区别还是挺大的,大蜜桃的眼睛,比小蜜桃的稍微大一些,小蜜桃的脸蛋,又比大蜜桃的略窄一些,大蜜桃的鼻梁,又比小蜜桃的略高一些,大蜜桃的眉毛,比小蜜桃的又稍微浓了些……”

大蜜桃和小蜜桃听得目瞪口呆,两人之间这细微差异,两人一起照镜子时,有些两人勉强能看出差异,有一些,便是她们自己,也觉得一模一样。

却不想,好似主人比她们自己还更能分辨出两人的不同。

当然,这些差异,陆宁却需要凝神才能分辨的,平素两人在他眼里,也是一模一样,能快速辨别两人,主要还是……,陆宁说得兴起,道:“你两人的体香,也有区别……”这却是陆宁能迅速区别两人的关键,不过说到这儿陆宁觉得不对,忙咳嗽一声,“好了,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大蜜桃和小蜜桃都小脸通红,忙分左右站好,但她俩对望一眼,心里就都知道对方的心思,主人,主人竟然真的能分辨出她两个,在这个世上,包括两人的父母,主人却是第一个能真正清清楚楚区分她们两个的。

她们一向被人看作一个整体,比如旁人和大蜜桃说过的话,就觉得和小蜜桃也说过了,小蜜桃说不知道你说的那事,往往会被人说“差不多,就是说给你两个知道了呀。”

对大蜜桃来说,面对的境遇也同样如此。

特别相像的双胞胎,或许都会面临自己的身份认同问题。

大蜜桃小蜜桃,更是被父亲自幼便合为一体一般培养,柔术舞技,双人一体,如此献给权贵,才会被视为珍宝。

所以大小蜜桃,面对的这种困惑,尤其多。

却不想,终于有人能将她们当作单独的个体对待,大蜜桃和小蜜桃,心中都有一种特别难以言喻的新鲜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

尤老三匆匆跑进来磕头。

陆宁笑着示意他起身,“三郎,有两笔债务,你以后帮我收吧,海州司法参军王吉,还有沭阳县令崔衡,都是欠我将近三十万贯。”

尤老三吓了一跳,嚅嗫不敢回答,跟两个大官去收债?要几个月前,这种官员,他尤老三想见上一面都难,跟人提鞋都不配,人家咳嗽两声,都能把他尤老三吓死!

现在怎么着?去要债?!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陆宁就笑,“两个本公的债户而已,你是代本公催收,你怕什么怕?”

尤老三苦笑:“是,是。”

陆宁又道:“以后每到月料日,你都提前去,当然,还是要安抚为主,你就和他们交朋友,听凭他们诉苦,和他们一起背后骂我都行,帮他们减减压,让他们觉得生活有希望,还钱后日子还要过嘛!当然,年俸日,就是收大头了,那就更要提前做好准备,让他们乖乖把钱交出来。”

琢磨着又道:“仅仅安抚也不行,你可以养几个闲汉,如果这两个谁要做老赖,就在他家门口泼油漆,写标语,骂他们欠债不还,原本我雇来做这些事的,好似都太强硬了,以后都听你吩咐,你会写字,会拿捏分寸,这差事交给你,我放心!”

尤老三听得心惊,这都什么毒辣手段这是?

大蜜桃小蜜桃更都吐舌头,可是,想起那沭阳县令崔衡,带衙役查封庵堂时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还动手打了刘婆婆,现在想想,两人心里还都有些骇怕。

可那个恶人,在主人面前,却又是那么的渺小,以后月料薪俸都有主人派去的闲汉截流,生活可不知道多凄惨,两人心里,又都觉得有些可怜他。

陆宁盯着尤老三,“你不用怕,我会给你块令牌,在催收王吉、崔衡欠款一事上,你就代表我!如同我亲至!我相信,你也有软磨硬泡的本事,既能收来银钱,又不会让他们觉得活不下去,而要拼个鱼死网破去告御状!”

“是,是,小的尽力而为!”听到有国主的令牌,尤老三倒是心中一定,而且,细琢磨琢磨,这是国主第下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如果不考虑对方债户的身份,这可是大大的美差。

而且,欺负人,还是欺负两名在流官员,每个月都逼着他们交出到手的粮食银钱,想想,也是很令人愉快的经历。

尤老三心里,又冒起了一股变态的快意,他自不知道,这种心态在后世,被称为吃人血馒头。

琢磨着陆宁又道:“我还得写封信去金陵逼债。”心说周家那男女两个奴婢,周贡和王氏,自从托了清淮军出面后,就没了音,除了第一笔款项,就再不见送银钱来,怎么,难道想就此赖账不还吗?

“不过,那封信就不用你送了,好了,你去吧!”陆宁说着,突然省起刚才的话题,看向大小蜜桃,笑道:“方才你们赌我能不能分清你们两个,你们的赌注是什么?谁输了?如此好赌,要不要和老爷我赌上一赌?”

大小蜜桃都吓一跳,可随即,大蜜桃小声怯怯道:“主人,我们两个,都没有银钱,有的银钱,也是东尚宫发下的月例,也是老爷的钱,而且我们两个,本就是老爷的奴……”

陆宁怔了下,不由笑起来,“对对对,和你们俩赌,怎么赌都是我吃亏!

大蜜桃和小蜜桃,小脑袋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第三十六章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上)

“嘿!哈!”

操场上,十四队亲兵,排列的整整齐齐,他们手中,已经都是真正的兵器,冷森森的陌刀阵,身上的重甲覆盖全身,不过,对于每天都绑着沙袋进行几个万丈长跑的他们来说,这点重量,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每天充足的肉食,令他们全身都是爆炸的精力,好似每天如果不发泄下精力,不练个半死,已经浑身不舒服。

此刻,他们都站在圈起的木栅栏中,在木栅栏内,还有数百头嗷嗷嚎叫的猪豚。

今天他们的训练内容就是,将这些猪豚的头颅砍下来,而令猪豚身上多了别的伤口,就要扣分,会受到惩罚。

猪豚来自公府的汤盎坊,也就是养猪场,国主第下打造了阉割猪的专用刀具,又有消毒之法,令幼崽死亡率大大降低,而汤盎坊中这几百头刚刚长成的成猪,都被送来了这演武场。

汤盎坊总管张发达,站在陆宁身边,心里哀鸣,这,这不是糟践好东西吗这不是?

张发达是陆宁街坊刘婆的二儿子张二,陆宁赐名为“发达”,他本来在庄园里做短工,修葺汤盎坊的猪圈,被陆宁无意发现他对自己所说的养猪、阉猪等小知识领会很快,便提拔他做了汤盎坊的主管,也就是猪倌头头。

不过,五贯钱加两石米的年薪,每月又有少许油和菜的月料,便是在东海这富饶之乡,也是绝对的白领阶层了。

对这些辛辛苦苦从猪仔养成刚鬣的猪豚,他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虽然明明知道它们早晚都会挨这一刀,但此刻看着它们即将面对的残酷命运,眼眶还是湿湿的。

但在国主身侧,自然不敢有丝毫异样的表现。

陆宁也不愿意看这种残忍的画面,但是,如果自己训练的亲兵杀猪都下不去手,指望上战阵杀红眼麻木后变成杀人机器?到时候怕有些晚。

现在尽快淘汰一些心理素质差菩萨心肠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对整个队伍,对被淘汰的个体,都是好事。

远方阡陌,一个小身影快步跑来,是大蜜桃。

大蜜桃小蜜桃,平时跟在陆宁身边寸步不离,但今天陆宁令她们在庄园门口等自己,不管这俩小丫头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爆表,陆宁也不想她们看到这种画面。

“主人,又有司徒府的人来了,在庄园门前等主人!”

大蜜桃跑到近前,看也不敢看演武场栅栏里的场景,虽然,屠杀还未开始。

陆宁微微颔首,走上两步,到了栅栏前,冷声道:“这片土地,是生你们养你们的所在!你们的亲朋,都生活在这里!他们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如果,有贼兵来,要抢走你们的土地,焚烧你们的家园,杀死你们的亲人!你们该怎么办?!想好这些问题,你们才能成为合格的战士!”

说完,袍袖一甩便走,实在是,心里也抹汗,不想看到那些惨兮兮的猪豚。

身后,传来陆平洪亮坚定的声音:“你们的面前,是贼兵的千军万马!要和主公为敌,要侵扰主公的领地!要让我们从此,回到比过去还悲惨的生活!我们该怎么办?!”

有人领头,喊道:“杀!”

立时,本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汉子立时也血液沸腾,高呼。

“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而当陆宁走出十几步远的时候,猪豚的惨叫声已经此起彼伏。

侧头看到大蜜桃小脸苍白,但又不敢抢在自己身前跑掉,陆宁笑笑,“来,我给你捂耳朵!保证一点声音都让你听不到。”

大蜜桃小蜜桃,虽然身材火爆,但年纪幼小,陆宁眼里,就跟两个小妹妹一样,倒没什么别的心思。

大蜜桃小脸却是微微一红,但很乖巧的,走到了陆宁身前,她和小蜜桃虽然都个头高佻,但比陆宁还是矮了半个头,陆宁伸出双手,帮她掩住双耳,心里,倒真有宠溺一个小妹妹的感觉。

“咦,主人,为什么,我真的什么也听不到了?主人捂耳朵都捂得这般好啊?!”

大蜜桃惊讶无比,声音略有些高,满心满腔的惊叹及崇拜之意都要溢出来。

陆宁无语,这,怎么听着这么别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脑粉?脑残粉?

不过心里隐隐有些自得,就更卖弄,手指并拢不漏出一丝缝隙,捂耳朵捂得越发带劲。

……

等在庄园前有几辆华贵马车,马车下,站着的,是那王吉的胞妹,司徒府二小姐的乳娘。

看到陆宁贼兮兮捂着一个奇装怪服小侍女的耳朵,看起来,两人就好像贴在一起,很猥琐很不雅的走过来,王氏脸一红,更心里呸一声,荒淫的东西,幸好仅仅封了你一个小破县公,要不然,纣王跟你比,都是谦谦君子!

陆宁感官敏锐,还能清晰听到演武场那边猪豚的惨叫,这时才意识到,就放开了捂着大蜜桃耳朵的双手。

大蜜桃却是小脸红扑扑的,好似整个人都酥在那里一样。

小蜜桃咬了咬小嘴唇走过去,狠狠掐了大蜜桃一把,大蜜桃疼的哎呦一声,小嗓子清娆,这声叫,更令王氏蹙眉。

陆宁却看向王氏身后那几辆华贵马车,王氏站在这里,有两辆马车上却都坐了人,看来,是来了大人物啊!

马车两旁,数名锦衣汉子,虽然没甲胄在身,但身上冷冽气息,却掩饰不住。

更有数名侍女,随伺在左右。

“那小奴,两个月没见你送来利钱,还以为你落跑了呢?!”陆宁盯着马车,看都不看王氏一眼,心说正主还不出来和我说话?

不知道来的是谁,周宗这个司徒是不可能的,难道是幕僚之类的?这排场够大的。

“东海公,我为王妈妈而来,和你赌一局,为她清偿债务!”

清嫩无比的童音,令陆宁微微一呆。

两辆载人马车中,其中一辆极大极奢华,有四匹马拉。

另一辆略小马车车帘被旁侧侍女挑起,又有几名侍女将手捧的木头案台依次摆好,却是组成了一个小木头台阶,一名女童,从里面缓步走出。

陆宁更是呆了呆,这女童,明眸皓齿粉妆玉琢,一袭碧绿襦裙,秀美可爱的难以形容,后世一切童模,在其面前都黯然失色,偏偏小小年纪,一举一动,静若处子,一板一眼的,就好像已经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一般。

在陆宁看来,更显这小大人的可爱。

任何人,见到这女童,怕都会怜惜的要命疼爱的要命。

只有陆宁是个例外。

这一瞬,陆宁真有冲动过去揉揉她小脸,亲亲她小额头,问问,你咋就这么可爱呢!你小脑袋里想什么呢?怎么就这么静泊呢?!你为什么不跑跑跳跳呢?

“东海公,我家小姐给你见礼呢!”王氏不满又无奈的提醒。

陆宁一怔回神,看着面前这双手抬在额头,小大人般行低头肃拜礼的可爱小丫头,便是肃拜的动作,也真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更显可爱。

这就是!

小周后啊!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小周后!

第三十七章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中)

不过,现在的小周后自然还不是小周后,她才刚刚六岁,按周岁的话,才五岁。

而她虽然是司徒府二小姐身份尊贵,但毕竟算是平民,第一次见到自己,自然要行肃拜大礼。

小小年纪,礼法方面,真是一丝不苟,看那王氏,满脸的不服不忿,自是觉得小姐这礼,重了!

“咳咳!”陆宁看着她,问:“喂,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后世来说,小周后名字是一个迷,有学者考证出她小名女英,也不知道真假。

多半还是因为娥皇女英的典故而来,其姐叫娥皇,便杜撰她名为女英。

不过看着眼前这小丫头,陆宁心神微微有些恍惚,这,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家伙?

年纪如此幼小,如此漂亮,却又如此肃穆端正,好似,从娘胎里,就自带大家闺秀的修养。

想想按照正史及野史,她以后要面对的悲惨生活,真是让人,立刻升起要保护她的念头。

“大胆,如此孟浪无礼!”听陆宁很直接的问小周后名字,王氏勃然色变。

小周后小脸蛋恬静如水,没丝毫异样,只是不理会陆宁这个话茬,童音稚嫩,却一板一眼道:“东海公,我为王妈妈的债务而来,不知道东海公任人出题目的赌约,还作不作数呢?”

陆宁咳嗽一声,“算数算数!”

“好,那我和东海公,比乐,用琵琶如何?东海公若不会,可将此约延后。可以一年,也可以十年,东海公修书到,我必然践约。只是这期间,王妈妈的债务,请东海公不要再催促。”

陆宁打量着这小丫头,笑道:“你这个小大人啊!还挺讲究!不喜欢你都不行!十年八年的不用等,容我半日时间,我学一学,不过,彩头改一改,如果我赢,你便做我的义女如何?我输,不但免了那小奴的债务,你还可以加些条件,比如,可以认我做哥哥,危险时候,这个哥哥自然会保护你周全!”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王氏气得脸都白了,这东海公,简直越说越不成话,开始她还能呵斥几声,但陆宁说到最后,她瞠目结舌,嘴里翻来覆去的“胡说八道”,不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混乱的心情了。

“大胆狂徒!”一辆马车里,传来女子娇媚清斥。

小周后回身,缓声道:“姐姐,来时你赌输了,答应我,一切由我做主的!”

那女子哼了一声,好似又有男音劝慰,她才压下了怒火。

大周后也来了?

陆宁一呆,那,和大周后同车的还能有谁?自然就是和大周后新婚燕尔的李煜了。

当然,现在的李煜,还没改名,而是叫李从嘉,被封郑王。

因为唐主在父亲灵位前立誓,要将皇位传给弟弟李景遂,所以,立李景遂为皇太弟,也就是皇位接班人。

唐主长子,也就是李煜的兄长燕王李弘翼,自然不服,两大派系的斗争极为激烈。

叔叔也好,哥哥也罢,皇位都和李煜没什么关系,李煜本就没野心,更怕被殃及池鱼,所以寄情山水,参禅礼佛。

现在,跑东海来了?

陆宁无语,也真是够无聊的,来见证妻妹和一个怪人的赌约瞧热闹来了么?

“东海公,就以你说的为准,但如果我赢,还是只需东海公免除王妈妈的债务便可!”

小周后并没有怎么犹豫,而是满脸恬静,答应下来。

显然小家伙看似淡泊,心里可骄傲的很呢,绝对不认为自己琵琶之艺会输给东海公。

陆宁就一笑,“好!”回头对大小蜜桃道:“去,寻本县最好的琴师,买最好的琵琶来,我要快点学会!”

大小蜜桃,小脸都满是惆怅的望着主人。

这,真是现学啊?

“主人,琵琶庄园里就有,奴婢两个,都会弹……”

“好,好,去取来!”陆宁指了指附近一棵垂柳,虽然,光秃秃没有树叶了,“去那边教教我!”

……

王氏满脸不屑的看着垂柳下,用一种很古怪姿势拿着琵笆的陆宁,已经半个多时辰了,这荒淫的县公就在那里乱弹乱拨,那两个奇装异服的小美婢,一直在那里教他。

以为自己是谁啊?俞伯牙吗?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啊?

不时传来琵笆“叮咚”响声,各种响。

然后,就见那东海公离开两个小侍女,去了更远的地方,弹出的琴声已经低不可闻。

而东海公两个奇装异服的小侍女,好像是得到他吩咐,走了过来,但边走便兀自好奇的听着远方的动静。

故弄玄虚!王氏不屑的撇撇嘴。

日头渐渐西垂,王氏等得不耐烦起来,可见到二小姐还是静静等待的样子,车厢里,那尊贵之人都没说什么,她嘴里的牢骚,又咽了回去。

天边已经看见红霞的时候,陆宁才起身回转,对小周后一笑,“你先还是我先?”

小周后终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时候人人都看得出,陆宁真是今天才刚刚学琵琶。

“东海公,真要今日就分出胜负么?”

陆宁笑道:“对!我最不耐烦拖拖拉拉的,欠人银钱,一笔付清才对啊!”

王氏愠怒的看着陆宁,知道这话是说她和她兄长呢。

“好,那就我先为东海公弹奏一曲,若东海公听后觉得尚未准备好,赌约便可延期。”

陆宁简直没话了,这小丫头,才五六岁啊,怎么就修养这么好,这么大气这么可人喜欢呢。

“今日就是今日了,输赢都是今日,不过,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陆宁笑着,心说这要真是自己女儿该多好。

此时,小周后身后侍女,已经在干草地上铺上软席,摆了矮桌和软墩。

小周后坐好,旁侧侍女捧来一古香古色看起来就极为名贵的琵琶,小周后接过放在怀中,和她小小身子比起来,琵琶委实显得有些大。

“东海公,我开始了。”

陆宁笑道:“好。”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听小周后弹琵琶?还是五六岁的小周后?这是一种什么体验?

“叮……”悦耳乐声起,随之便如珠落玉盘,叮叮咚咚,又如泉水潺潺,洗涤耳畔。

陆宁心里的怪异感觉渐渐消失不见,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就觉得,好似自己身处天高地广草原之上,又如花海连绵,春日融雪,各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充斥心间,令人迷醉。

乐声止歇,好久好久,陆宁才回神,立时鼓掌,“好!好一曲阳春白雪!”

小周后弹奏,自然和后世阳春白雪不同,但很多曲调相仿,乃是古曲真韵,传到后世的曲目,则经数百年艺人完善,整体音律或许听起来更美,但小周后的古曲,更别有一番韵味。

见小周后静静看着自己,陆宁笑道::“我觉得,我准备好了。”

小周后,眼里又有些诧异,轻轻点头:“好,若东海公不弃,就请东海公用我的琵琶如何?”

陆宁明白,她那琵琶可不知道是怎么淘换来的宝物,音色自然比寻常琵琶美上几倍,她这是公平之意,却也不明说,这修养,真是太没得说了。

第三十八章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下)

“那倒不必了!”陆宁心说我好不容易每个力度,每个角度,都找好了调,换了你的琵琶,反而不美。

抱起琵琶,对大小蜜桃笑笑,说:“舞来!”

手一伸,“铮”一声,琵琶似发出金石之声。

大小蜜桃,初始还有些错愕,主人一直说什么曲舞是靡靡之音,有一次主人饮酒,两人想起舞助兴,还被主人训了几句,但方才是说要“起舞”吗?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提前说啊!

陆宁手刷往下一拨,铿锵之音立时而起,一曲《十面埋伏》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乐起,王氏脸色就变了。

这曲子,闻所未闻,但铿锵有力,有一种难言的悲壮,就好似,不世出的猛将面对千军万马,两军决战,声动天地,细细听,乐曲中竟好似隐隐能闻到那金鼓之声、剑弩之声、人马之声!

便是身为妇人,王氏也不禁热血澎湃,竟隐隐升起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

枯干的柳树,随着琵琶的颤音,枝条便也似在微微颤抖。

大小蜜桃,早已情不自禁闻乐起舞,两条曼妙身影,随着乐曲,忽而飞翔,忽而轻柔,轻纱丝带,曼妙抖动,拨动着剑芒吞吐,正如万马军中,跟随那不世之主,仗剑而驰,杀进杀出,但敌人层层叠叠,正是十面埋伏,不世之主渐渐力竭,曲渐变得悲壮缓慢,跟随左右手持剑器的侍卫,身陷绝境,渐渐和主人,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黑压压敌军中。

就在众人在这悲壮中难以自拔之时,突然陆宁手又一拨,铿锵又起,就如那不世之主,奋力最后一击,或许,是曙光在前,又或许,终究被那十面伏兵吞没!

曲就此终。

良久良久,车厢内,传来女子轻叹,“好曲,此曲何名?”

大小蜜桃,本来都跌坐地上长剑指天,此时慢慢起身,一左一右重新伺立在陆宁身后,只是,眼圈都红红的,显然是被乐曲感染。

“十面埋伏……”陆宁放下手中琵琶,心里舒了口气,胸中却有难言的激荡。

“好一个十面埋伏!好!好!”女子赞叹着,突然,声音沉寂下去,过了会儿,淡淡道:“不过,你琴艺晦涩,难以尽述其中之意,这一局,你是输给我妹妹的。”

陆宁笑笑,“是吧,我也觉得是。”这一曲弹罢,胜负之心好似也淡了。

车中是大周后无疑,她对音律近乎于痴迷,她自己创作的名曲流传于世的,便有好几篇,更曾经和李煜修复名曲《霓裳羽衣曲》,算是这个时代的音乐天才音乐痴。

她的评判也很对。

自己靠着对力度的精确掌控,弹出的这一曲,确实比较生涩,完全没有小周后珠落玉盘那种感觉,令众人吃惊痴迷,不过是因为这首曲目太强,她们又都闻所未闻而已。

“姐姐,我输了!”小周后摇了摇头,“我奏的曲目,不过是前人所创,又有什么稀罕的,东海公之曲目,有些韵律采自旧篇,但多为创新,稍加润色,这必是传世名篇,所以,是东海公赢了!”

说完,她走上两步,便跪倒磕头,“父亲大人!儿拜见!”

王氏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本来听大小姐、郑王妃的话窃喜,却不想,二小姐来了这么一出。

这,把二小姐都赔了进去,此事又哪里还能瞒得住?司徒公脾气再好,怕也要劈了自己!

“你干什么,说什么傻话做什么傻事?赶紧起来!”那最宽大奢华的车厢车帘一挑,从里面急急跳出一名女子,肌肤胜雪秀雅绝俗,华丽长裙,更显尊崇,只是她此刻礼仪都不顾了,走上两步,就来拉小周后。

接着那车厢里,又跟着出来一名男子,面相还算端正,只是,生了一口的龅牙,他咳嗽着,很尴尬的走在大周后身后。

李煜?龅牙仔?

陆宁呆了呆,印象里,他的文章中,这位后主不该才华绝代的翩翩佳公子么?

“姐姐,输了就是输了,我一定会守诺,你回去和爹爹说,我会留在父亲大人家中侍奉父亲大人,也聆听父亲大人的教诲。”小周后还是一脸恬静的看着姐姐,荣辱不惊。

大周后这个气啊,但妹妹的脾气她知道,看起来安安静静,但可有主意了,而且,很讲礼仪讲原则,她根本管不了这个妹妹。

而且,大周后更知道,这个妹妹,心里可是装着个小恶魔,别看说得好听,但就算打赌输了认了这个义父,又哪里需要你在这里“侍奉”?还不是早就在府里圈的腻了?现在好不容易有借口留在外面玩?而且,她这“父亲大人”,才学琴半日,就能演奏如此闻所未闻的传世之曲,可不知道还有什么宝藏,更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高人,妹妹见猎心喜,自然要留下来一探究竟。

“不行,你跟我回去!”大周后跺了跺粉足,回头看向李煜,“你倒是说句话啊!”情急之下,对这个伉俪情深的丈夫,都少了尊敬,第一次这样呼喝他。

李煜咳嗽一声,看着陆宁正要开声,陆宁却是笑道:“龅牙仔,遇到我,以后你应该不会有那么悲惨的命运了!”

李煜一怔,旁侧侍卫长勃然色变,怒道:“大胆东海公!你可知道在跟谁说话?!”

李煜也是懵懵的,这东海公,难道是傻的,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原本这神秘诛杀周国国主,现今更能半日学会琵琶,且弹出近乎惊天地泣鬼神作品的东海公,在李煜心里越来越神秘。

而现在,这神秘高大形象,嘭一声粉碎。

陆宁微笑看着李煜,“我知道你是谁啊,郑王殿下,你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吗?不过,愿意交也好,不愿意交也罢,看来是天意,我这女儿的姐姐,是你的妻子,咱们也算亲戚了,我以后又怎么可能不管你?”

旁侧侍卫脸都白了,这东海公,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这胆子太大了,说得都什么话。

王氏却眼睛一亮,猛地跳起来,喝道:“东海公,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殿下治罪吗!”

“哎!”李煜摆摆手喝住扈从们,他却是突然想起来,这东海公有癔症,叔叔召见他的时候,都差点把叔叔气死,何况自己了。

“东海公,我们找个地方叙话?”李煜笑着说。

陆宁微微颔首,“我这庄园,除了仆人,是不许男人进入的,何况你是郑王,爵位比我高,进了我庄园谁是主谁是客?王不见王,我们去码头那边叙话!那里我弄了些好玩的瓦肆,带你去看看!”

从陆宁称呼李煜“龅牙仔”,大周后已经惊呆了,早忘了妹妹的惊人举动了,此刻呆呆看着陆宁,突然回神,暗暗咬银牙,自己这夫婿,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懦弱了!这东海公,说得都是什么话?!简直欺人太甚!

李煜听到有好玩的,却是眼睛一亮,笑道:“好啊,东海公说好玩,那必然是极有意思的物事了!”

陆宁抬步要行,突然想起一事,“啊”了一声,便从身上,摸出一枚雪白玉蝉,想递给小周后。

看陆宁举动,大周后蹙眉,对王氏使了个眼色。

王氏鬼精鬼精的,哪里不知道主子的意思,立刻抢上挡住,挡开了要接玉蝉的小周后,她更喝道:“东海公!你离我家小姐远点,难道,你真敢不知耻的做我家小姐的义父?!”

“王妈妈,你这是什么话……”小周后有些生气了。

陆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冷眼看着王氏,“你这小奴,真以为我脾气好不成?!”

大蜜桃和小蜜桃听这妇人,竟敢辱骂主人,立时也上前,她俩不会骂人,但都怒瞪着王氏。

而她俩都挎剑,她们往郑王及王妃身边凑,李煜身后的侍卫纷纷拔刀挡在李煜身前。

大蜜桃见状,手一抬,多了个好似窜天猴的东西,小蜜桃和她配合极为熟练,双手拿火石在那钻天猴下面引线上一磕,引线立时冒起火星,滋溜溜一路燃上去,大蜜桃手一松,钻天猴滋一声升空,在空中嘭的爆炸。

郑王侍卫更是大惊,便要来拿大蜜桃。

天知道这都是什么鬼东西?!从见到东海公,事情就诡异的很,到处都透着一种难言的诡秘。

陆宁蹙眉,挡在大小蜜桃身前,笑笑道:“郑王,你怎么说?!”

李煜一个头两个大,连连摆手:“都退下,给我退下!”

便在此时,便听号角声响。

却见几百步外一个小树林中,百余名铠甲锃亮的步武正列阵而出,陌刀林立,号角声中,这百名甲士,却好似千军万马,金属甲片撞击声,隐隐可闻。

什么鬼?

郑王的侍卫们,脸都白了。

李煜也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是周兵,周兵吗?”

看对方这阵势,怕是周兵禁军中的禁军,精锐中的精锐。

大小蜜桃打出了信号,演武场的府兵,立时来援。

这些,都演练过,甚至陆宁曾经不通知是演习,多次实验过他们。

“去告诉他们,无事!”陆宁瞪了大小蜜桃一眼。

大蜜桃吐吐舌头,飞快跑了过去。

远远看去,那站在队伍最左侧的将领猛地挥动令旗。

“咔”,突然,刀阵林立的甲士齐齐停下,双手将陌刀猛地插在脚旁,从身后拿下背着的弓弩,开始往弩中装配箭矢。

“啊,啊,他们要干什么?!”站在侍卫们最后面,李煜吓得脸由白转绿。

陆宁咳嗽一声,“没什么,都是以前演练的内容,我方和敌方犬牙交错,他们便准备弓矢随时支援而已,此时我方和敌方接阵之人,就应该后撤。”

“谁是我方?谁是敌方?……”李煌满脑袋的懵圈,他一辈子生在深宫,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这是东海公的府兵?”冷眼旁观的大周后,倒是看明白了。

陆宁笑笑,“是。”又无奈道:“都是我的婢女瞎胡闹,殿下和王妃莫怪。”看了王氏一眼,“不过,今日看殿下和王妃面上,饶你之罪!”

王氏早吓得要尿裤子了,这时身子一颤,忙躲到了一旁。

小周后倒是一直好奇的看着那远方黑压压刀阵的肃杀,此时说:“去年看圣上演武,禁军好像也没他们威风呢!”

陆宁笑笑:“这些血淋淋腌臜之事,你这小丫头还是不要关心的好。”将玉蝉递给小周后,郑重道:“此物送给你做见面礼,你既然喊我一声父亲,以后刀山火海,我也必保你平安!”

陆宁说这话,自有一股傲视天下的豪气。

“谢谢父亲大人!”小周后郑重双手接过,跪下磕头。

大周后蹙眉,但目光,落在了小树林前那杀气冲天黑压压甲兵刀阵,若有所思。

陆宁心里却有些汗,以前,这刀阵没这么威风凛凛的,刚杀完猪,众孩儿,身上都带了戾气啊!

不过,这些孩儿们的兵器铠甲,自己打造的并不上心,一来没时间,二来如果现在就打造许多的上好甲具上好兵器,必然很快就街知巷闻,传到金陵,可就不知道唐主及诸多达官贵人怎么想了。

当然,这些甲具及兵器,比之当今时代的甲胄刀枪肯定质量高出一筹,只是不在实战中,仅仅肉眼看不大看得出来,而且,更多的是对一些器械的小小改进,比如盾阵的链接,便用了一些小工具,又比如近身的朴刀,现今只是一种极为简陋的雏形,但自己改造后,携带方便,刀柄和刀刃的螺口,也可以联结的极为牢固。

上好器具,只能慢慢来,一点点帮亲兵们的装备升级。

第三十九章 皇族和亲族

牌桌,陆宁对面坐着李煜,旁侧则是小周后。

“这叶子戏有意思,规则也好玩!”李煜整理着手中的牌,兴趣正浓郁,全看不到大周后一直给他使眼色。

这是码头区的一处瓦肆,便是伙计也都被清了出去,七八个牌桌的厅堂空荡荡的,就有陆宁、李煜、大周后、小周后及大小蜜桃和周家的侍女。

一众侍卫,已经都守在了瓦肆外。

“斗地主,好玩,好玩。”李煜扔出一张扑克牌,“红桃三!”

李煜和小周后都是极为聪慧之人,陆宁简单说了规则,两人不一会儿就会玩了。

大周后有些无奈,站在了李煜身后帮他支招,看来,她也学会了,但自不能坐在牌桌上,和陆宁这个男子同桌玩叶子戏。

若不是阴差阳错,大周后都不可能和陆宁照面,不过现今成了“亲戚”,倒也少了许多避忌。

小周后年纪小,本就不避忌,更莫说,她现今成了陆宁的“女儿”。

陆宁顺手出张牌,端起茶杯喝了口,笑道:“殿下,你看这东海码头,如何?”带李煜来,当然不是想教他斗什么地主。

“客商很多,船也不少。”李煜突然抬头,对陆宁咧嘴一笑,“东海公,在父皇面前,我可帮不上你,实不相瞒,我躲这些事都来不及呢,不过父皇放我来东海,倒是我用你做了借口,说想再来看一看,射杀郭荣的那家伙,有没有癔症发作搞的东海一团糟。”

陆宁笑了,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而且,东海公,你太强势了,我可压不住你,我对皇位也没兴趣,你有什么志向,有什么抱负想实现,本王的皇叔和皇兄,你大可去投靠,我可为你穿针引线,尤其我皇兄弘翼,刚毅无双,他才收的了你呢!”

李煜身后的大周后,听到李煜这话,美眸微微一黯。

陆宁愣了下,打量着李煜,随之一笑:“我说了,我只想和你交朋友。”

“如果是朋友,那东海公还有哪些失传的古琴曲,或是你自己谱的曲,可否让本王见识见识呢?”

李煜这话出口,大周后美眸一亮,也期待的看着陆宁,小周后倒仍是一脸恬静,捧着牌,好似在琢磨这叶子戏的玩法。

陆宁笑道:“容我整理整理,回头给殿下送过去。”

十面埋伏是自己最喜欢的古曲,其它曲子,有些虽然还能哼出调,但全曲却有些模糊,更莫说弹奏之类了,也只能回头自己哼调,让大小蜜桃记录琴谱,这样,就能有一些残缺不全的琴谱面世,完善之类的,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那本王就恭候东海公的宝物!”李煜面露喜色,在他眼里,这可能比皇位还重要。

陆宁笑笑,拿起茶杯喝茶。

又瞥了眼身侧坐着的小周后,陆宁心里兀自有些怪怪的感觉,这,小周后,真的成自己干女儿了?虽然自己当时看到这小丫头觉得喜欢的不得了一激动定了这么个赌约,但等真到了这一步,却不免让人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

毗邻东海港码头区,由点到面,已经渐渐形成了一片酒肆、商铺、瓦肆等组成的娱乐生活商业区,一些房舍,还在建造中。

这几日,每天都有几波阿拉伯、新罗和倭国的贸易商船停泊,码头有一部分身强力壮的脚夫,日日都能找到活干,眼看就已经隐隐有了以此为职业的势头。

不过李煜和大周后,显然不愿意在这脏兮兮的区域多逛,很快就上了马车。

此时天色已晚,陆宁将这位郑王殿下及王妃送到了驿馆紧邻的“东海邸店”,这个还在建设中草图由数个四合院组成专门为海内外巨贾富商提供住宿服务的邸店,自然也是东海公的产业,现今恰好第一个四合院修葺完成,崭新的院落,李煜和大周后倒也满意,毕竟这里是小地方,新落成的房舍谈不上富丽堂皇,但胜在干净,从院落到家俬器具,一切都是新的。

小周后被姐姐留在了身边,自然是有话和她说。

陆宁回了庄园,叫来甘氏和尤五娘,说起收了司徒周宗二女儿为义女的事情,甘氏和尤五娘对陆宁的作为早就见怪不怪,这事,谈不上有什么惊吓的,那就很好了。

虽然不是过继为女儿,仅仅是义女,但在这个时代也是个大事,陆宁又去禀告了娘亲李氏,李氏也没多说什么,渐渐的,这位曾经极为羸弱的儿子,已经真正成了顶起家里梁柱的家主,在家里的大事上,李氏也渐渐习惯听儿子的。

……

陆宁来到二姐所居的小院“沁春园”时,二姐正在暖阁里,陆宁进来,她手忙脚乱收起桌上的东西,陆宁就是一笑。

这几日,庄园猪肉泛滥,二姐桌上,就摆了几盘猪肉干。

而且,阖府仆役,包括佃农,都被东海公恩典了些猪肉。

不过,陆宁当然不是笑二姐喜欢吃猪肉干。

二姐赶紧收起来的那些“纸牌”,正是陆宁将她相亲对象资料收录在一页页纸笺上,而且还找画师将相亲对象的面貌临摹,倒和后世的档案差不多的性质了。

二姐收的快,陆宁眼尖,却早看得分明。

“二姐,你等收拾好再叫我进来啊!”陆宁就笑,婢女在外面敲门,听到是自己来了,二姐估计下意识就开声快请自己进来,都没来得及收起桌上这些小秘密。

陆二姐脸微微一红,拿起茶壶,帮陆宁斟茶,问道:“有事吧?”

陆宁笑道:“刚帮二姐收了个小侄女,来告诉二姐一声。”又问:“二姐,你想不想进豪门啊?郑王来了,回头我看看,叫他帮你物色物色佳婿人选?”

陆二姐也不知道弟弟说的郑王是谁,但既然是王爵,那自然是皇族,微微呆了下,摇头道:“我残花败柳之身……”随之见陆宁在笑,恍然道:“你,你这家伙!越来越不正经了!”

陆宁笑道:“嫁给那些人,我才不愿意呢,不是姐姐配不起他们……”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咽回了肚子,免得吓坏二姐。

琢磨了下道:“二姐,要不然我帮你拿个主意吧,那些人,我着人祖宗三代都调查的清清楚楚,怎么说呢,这几个人,谁曾经随地吐痰,都被我派出的细作记录在案,不过,那些东西就不给你看了,免得破坏他们在你心里的形象。话说回来,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哪怕再亲近的人,如果你隐形了,十二个时辰跟着他,时间久了,怕就会奇怪,这是我认识的那人吗?”

陆二姐本来听陆宁说什么帮她做主,俏脸红红的还想啐这个弟弟,但听到后来,倒是轻轻点头。“小弟,你现在懂得的真多。”

陆宁笑道:“那二姐是同意我拿主意了,就徐秀才吧。”

“秀才?”陆二姐微微一怔。

陆宁笑笑:“我喜欢这么称呼读书人,徐秀才,就是徐四郎,徐文第,他虽然有些迂腐,一脑门子就想读书中科举做官,但对你的心思最单纯,其实,他暗恋二姐可好长时间了,奈何他家贫,知道提亲咱娘亲也不会答应,所以,错过了这段姻缘。”

“还有这样的事?”陆二姐心里呆了呆,随即,又有些甜,被一个人喜欢这许久,甚至在和离之后,那人还不离不弃,这种感觉,还真是挺幸福的。

“二姐,怎么样?”陆宁问。

陆二姐脸红红的,低头不语。

“好,那我就当二姐你答应了,剩下的事,我来安排!”陆宁笑着起身,又道:“隔天,带你小侄女来给你看看,顶可爱的一小姑娘,二姐肯定喜欢。”

陆二姐怔了怔,也不知道陆宁到底在说什么。

第四十章 女儿,母亲大人,策论

明湖庄园临湖的楼榭,是冬天赏雪之处,此时,明湖邻近庄园邻近庄园的浅水区,假山嶙峋的湖水处,早晨有时就有了冰碴。

二层小木楼,都通了暖气,而且小火炉已经生火,阁楼里暖暖的,又有檀香,清新沁人心脾。

甘氏和尤五娘都被召来了阁楼,见到陆宁身侧的小周后就是一怔。

陆宁笑道:“她叫香儿,是咱的女儿!”香儿,是陆宁给起的名字,因为小周后好焚香的典故很多。

她曾自制焚香器具,又派宫女专门负责焚香之事,称为“主香宫女”。白天时,垂帘焚香,满殿氤氲;安寝时,就用鹅梨蒸沉香,置于帐中,香气散发出来,沁人肺腑,号为“帐中香”。

陆宁想到这些典故,就随意起了个名字,用来称呼。

陆宁又对小周后道:“这两个,都是你的母亲大人。”

甘氏立时俏脸通红,但美眸中,隐隐有喜色。

尤五娘,就更是毫不掩饰的挺起了胸膛,好像狐狸终于修炼成精一样的得意。

小周后皱了皱小鼻子,显然是觉得这与礼制不合,哪里会有两个正妻的?

但她还是便跪下给甘氏和尤五娘磕头,甘氏已经忙抢着搀扶她,说:“主君喜欢开玩笑的,你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她和尤五娘都是无名无份的婢女,严格意义上,只有她和尤五娘自己知道,婢妾都算不上,只是,主君特别优待,赐下了很多珍贵的珠宝,给了婢女中特殊的名号,又委以重任,每个月的月例更是丰厚无比罢了。

“那真不行!”陆宁神态认真起来,想了想说:“名份的事,我会想办法,但这家里,长幼有序,香儿,你要将她们都当母亲一样尊重,这是我的家规!”

“知道了父亲大人!”小周后就给甘氏和尤五娘磕头,都喊“母亲大人!”小丫头叫的毫无心理负担,你们大人不遵守礼制干我什么事?我听父亲大人的,何错之有?

甘氏和尤五娘,就都懵了,本来以为,主君只是客气话,毕竟主君很多时候做事随心所欲不成章法,但有这话,可就让人感觉君恩之深,感动肺腑了,可不成想,主君却是来真的。

有尊位之人如东海公的妻妾四种名份,妻、媵、妾,婢,两人现在真实身份只是婢,而且两人就是想过自己今后最好的处境,也不过是有名份可在册的媵,就这还都有些担心,一来两人都曾经是旁人妻妾,做主君的婢女自然没什么,便是做妾也要主君先行放免之举;而在册的媵,可就怕说出去不好听了,有损主君名声,而且按照礼制,好像被放免的奴,只能为妾,不能为媵;二来,主君到现在也没碰过她俩,实在不知道主君心里是怎么想的,

两人,绝没想过有今日一天,主君的女儿,又不是自己等生养的,跪在自己面前称呼自己“母亲大人”。

她俩和陆宁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身为这个时代的传统女子,每日琢磨的,对她们最要紧之事,莫过于名份和礼仪了。

小周后这么一跪,这么一称呼。

两人都好似被五雷轰顶一般,一时接受不了,便是尤五娘,也早没了往日的急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还要去给二姐办点事!你们带香儿庄园里逛逛,给她安排个住宿的院子!”陆宁赶紧溜掉,两个大美女那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懵圈状态,令他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既有男人占有欲上的自得,让自己的女人,感觉到幸福,本身就是一件很炫酷的事情。

但是,她两个,对幸福感的要求又太低了,如此小事,好似自己再不走掉,就都要哭着给自己来世做牛做马一样,也不得不让人叹息。

可她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就是如此,根深蒂固,也改变不来。

自己,真得好好想一想她们名份上的事情。

而且,自己一直没和她们圆房,想来也令她们心中不安,有着诸多疑问,不知道会胡思乱想什么,由此很没有安全感。

但是,她俩说起来,年纪也都太小了,甘夫人双八年华,十六岁,按周岁才十五,尤五娘十五岁,周岁十四,只是两人都早早嫁人,很多时候让人忘了她们真实年纪而已。

不过,要说想她们能将养身子,真正发育成熟后再说,这理由又有些不成理由,两人,都是富户出身,不似贫寒女子,缺衣少粮,而为人妻为人妾,虽未真成事,但已经经历了人生婚嫁的阶段,而且哪怕在后世,提倡晚婚只是自己所在国家而已,法定结婚年龄如甘夫人和尤五娘这等年纪的,也很有一些,甚至越发达安逸的国家,法定结婚年龄幼小的情况越多。

陆宁胡思乱想着,随之苦笑,自己现在的理由,倒不是寻什么最喜欢之人的真爱了。

也是,很多时候,这本来就是小孩子一样的幻想。

甘夫人和尤五娘,自己对她们的喜爱,却是潜移默化的,越来越强烈,每每思及她俩的好,心中的温暖、悸动,不一而足,更时常令自己升起有两个对自己如此死心塌地的俏娇娘相伴,此生当不再寂寞的豪情!

对自己来说,以前那理由,或许本来就是自己对未知恐惧的一种借口?

因为,当在这个世界,有了最亲密关系的人,那么,自己本来旁观的这个世界,就真正变成了自己的世界。

而这,令自己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而且,自己的身体穿越而来后,好似变得有些怪异,不是正常人身体,真和她们有亲密接触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这些,都要考虑清楚。

胡思乱想着,陆宁出了庄园,直奔东海邸店。

……

听闻陆宁帮姐姐“相亲”决定终身大事,现今又是准备召见那选定的男方,李煜感觉特别新鲜,一定要跟着陆宁瞧热闹,大周后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但也只能陪着李煜胡闹。

陆宁索性,将徐文第召来了东海邸店。

厅堂里,坐在高腿椅子上,徐文第很有些忐忑不安。

怎么都没想到,不仅仅东海公、本县国主在此,还来了位皇族,郑王李从嘉,也在好奇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令他更是拘谨。

被围观?怎么感觉,就这么别扭呢。

陆宁笑着看向他,“四郎,叫你来,应该你也有心理准备了,我二姐命苦,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对她。”

徐文第一呆,虽然来之前心里有了些小小的期盼,但等东海公亲口说出来,却令他一时不敢相信。

毕竟,东海公之姐,这次选婿,候选人中,比他条件好的太多了,他几乎是所有参选人中家境最贫寒的,好,就算东海公尊位崇高,不在乎这些,但论品相,有几位翩翩佳公子更是他自叹弗如,论博学,他几次落第,又哪里及那几位海州名士?

好半天,他才猛的站起,颤声道:“小可,小可不才,幸何如之?!”

陆宁笑笑:“不知道,姐夫你几时下聘啊?”

徐文第又是一窘,不过国主行事一向不从常理,就说为姐姐选婿,若不是国主第下很是办了几件令百姓畅快淋漓的惩恶锄奸之事,怕肯定会成为市井的笑料。

“小可,小可……”徐文第心下却是一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他眼前,东海公府,是整个东海,不,整个海州最尊贵之府,自己,上门下聘,聘礼,用什么?

“这样吧,我替你定了吧,五天后,是下聘的黄道吉日,你就来,聘礼嘛,你就好好写一篇文章,给我姐读的。”

徐文第一呆,踌躇道:“这,终身大事,寒酸,寒酸了些吧……”

陆宁笑笑,“那姐夫,你可有三十万贯?”

徐文第瞠目结舌,不解其意。

李煜微微一笑,“东海公逗你玩的,他最近屡屡和人豪赌,每次的彩头是三十万贯,可赢了许多呢!”

徐文第就有些流冷汗,这,这人家,要较真的话,真是高攀不起啊。

“姐夫,你就回去准备吧,我姐夫都提前叫了,你要反悔的话,天涯海角,我也抓你回来!要不,我没面子不是?”

“不敢,不敢……”徐文第额头汗水清晰可见,和这东海公聊天,压力好大。

徐文第告退后,从偏厅纱帘后走进来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自然是一直在旁听的大周后。

其实平素大周后的修养和小周后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但自从小周后莫名其妙成了这个东海公的女儿,大周后面对陆宁,就总是难以保持淡定。

此时,她优雅无比的落座,虽然没说什么,但嘴角隐隐就有一丝嘲讽的意味,自然是陆宁的行事风格令她大开眼界,太,荒谬了……

“殿下,我看你干脆,和圣上讲,移镇海州,金陵有什么好玩的?”陆宁喝口茶,笑着说。

“东海公以为军国之事,是过家家么?还是殿下在你眼里,和你一样,整日只知道胡闹?”大周后蹙起眉头,星眸有些愠怒,这东海公,从和自己夫妻及妹妹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极为随便,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现在,竟然妄议圣上和郑王之间的事情。

“也不能这么说,要能来海州,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李煜却是轻轻叹口气。

陆宁自然明白,李煜现在是夹心饼干,皇位之争愈演愈烈,按历史发展,本来是因为江北兵败,国土尽失,甚至其后又败给了吴越国,兵马大元帅皇太弟李景遂难辞其咎,而李煜的哥哥,燕王李弘翼则在对吴越的战争中展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

由此,燕王李弘翼及其党羽趁机发难,逼得李景遂不得不再度请辞皇太弟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名份,唐主这才应允,并立燕王李弘翼为太子,尽管如此,李弘翼还是在李景遂回封地前,毒死了自己这个亲叔叔。

而现今,历史有所改变,所以,叔侄对储位的竞争愈演愈烈。

李煜的日子就更不好过,给自己起了一堆“钟隐居士”之类的称号明志,表示自己不参与皇权的斗争,怕是早想离开金陵那个是非之地。

李煜叹息着,说:“可惜啊,就算我想来海州,父皇也不会允许的。”

大周后也冷笑,“殿下宽厚,从未掌军,你用徙镇这个词就错了!殿下本来就不掌军镇,谈什么移镇?”

陆宁就笑:“那不正好?在海州就设一军镇,由郑王统帅,不很好。”

大周后俏脸更冷:“东海公真以为军国事这样儿戏吗?”

大周后越听这东海公的话越是一肚子火,她不知道多希望夫婿扬眉吐气,如果能统帅一处军镇,那夫婿在皇家中,地位会大大增加,而且,也终于会有自己的部曲效力,但是,这何其难?尤其是极为警惕夫婿的燕王,根本就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

这本来就是她最为遗憾之事,但现在这东海公轻轻松松说着,令人听来实在很气恼,这东海公,是脑子不好使吗?专门揭人短的?

自己妹妹,在这样一个人身边?认他为父?

大周后就打了个激灵,太可怕了吧。

陆宁却是一笑,看向李煜,说道:“我倒觉得,在海州,筹建一支可以横渡汪洋的海军,不是什么儿戏之事。”

海军?李煜微微一怔,本朝有水军,而且,很强盛,是诸国中水军最强的,但是,水军的作用,无非扼守长江天险,最多也就是沿淮水北上,援守沿水各城,阻挡周军过江。

但海军?以海船为载具的水军?却是少有所闻了,毕竟中原大地,面对的威胁从来不是海上,前朝时倒是为了藩国百济,曾经和倭国开战,歼灭倭国水军无数,令倭国从此屈服大唐旗帜下,不过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陆宁继续道:“现今,百济和新罗被高丽所灭,而高丽臣服北国,以往,新罗可是曾向我朝称臣,但双方战事,我们根本无力牵涉其中,鞭长莫及。”

朝鲜半岛在十几年前被高丽统一,不过民间,还是习惯称朝鲜人为新罗人,因为新罗婢,大大有名。

李煜摇摇头:“番邦事务,我们参与其中,又有什么好处?”

陆宁笑道:“实则如果我们真有干涉其政事的力量后,自然是有好处的,就说高丽吧,盛产铜,但高丽人又不会铸钱,我们呢,缺铜,如果得到高丽王的特许,在高丽开矿采铜,殿下认为有好处吗?”

有唐以来,铸钱就缺铜,用绢之类的充当钱币,但很多时候,以物易物很常见,近二三百年,这都是中原王朝极为棘手的事情。

陆宁饮口茶水,“货币这东西,如果无限量大量制造,会对本朝整个经济体系产生毁灭性打击,但如果货币短缺,同样会出现很大的问题。”陆宁琢磨着,怎么给李煜解释通货紧缩,“钱少,物贵,购买力下降,该当贵重之物,不得不卖贱价,由此,民之钱越发少,而制物没了利润,物更少,由此,会形成恶性循环。”

李煜却是睁大眼睛道:“东海公说,我们在高丽开矿采铜?”

陆宁哑然失笑,是啊,根本不用自己解释什么,金银铜铁,在这个世界本来就等于财富,如李煜,只怕觉得铜无限,钱无限发行,那天下就将无比富足了。

点点头,“对,希望我们将来能做到吧,按以往朝贡之制,对方可以用铜换走我们大量货物,甚至十倍给之,这本来就不公平。”

“不仅仅高丽之铜,如果我们能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保护我们的商人,鼓励他们和高丽、倭国乃至更远的国度交易,用我们的手工品换取他们的财富及我们所需之物,也会使得,我们的手工业更加发达,由此带来的好处,郑王慢慢就会知道。”

现今中原根本没有人口压力,如果天下安宁,赋税制度合理,耕地及未开发之地足够养活几倍的人口,而耕地产量,育种等等,现在开始谋划,也完全可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人口爆炸。

而正因为自给自足习惯了,中原王朝历来不重视海贸,手工品虽享誉世界,但都是贵族使用,出口量远远没有到倾销的状态,国内手工业,也就一直没出现井喷似增长,仅仅南宋有这个苗头,却被野蛮人入侵打断。

甚至前朝有人发明利用水车纺布,却被商贾认为如此会令布贱,捣毁了这种发明。

说到底,还是因为市场问题,如果市场足够大,布贱又如何?

足够大的市场,反过来,更可以促进一些发明创造。

所以,每一个后世之人,思及现今时代,都会有海贸的心脏在跳动吧。

陆宁心里一哂,又道:“而且,筹建海上之军,便是和后周交战,也有奇效,我们可以攻击其沿海之地,如登州,令其和高丽之间,贸易中断,更可袭扰其产盐地,如果北周盐产量锐减,殿下可以想想,周地之境,会发生什么事?有时候,战争,不仅仅是摧毁对方的军队,经济之战,更加可怕!”

李煜呆呆的,陷入深思。

大周后有些傻傻的看着陆宁,很多话,她听不明白,但是,毫无疑问,从她隐隐听得明白的部分,可以知道,这东海公,思维实在和常人不同,他琢磨的,这都是什么啊?可是,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父皇还是不会答应的……”李煌深深叹口气。

是啊,理由再天花乱坠也好,庙堂之上,这拨钱款筹建什么海军之事,都不可能有人支持,更莫说,这其中,还牵涉皇子间,微妙的权力分配了。

陆宁笑道:“殿下无非担心钱款的事情,如果我愿意每年拿出封地赋税的一部分,为殿下解忧呢?”

李煌一呆,看着陆宁,欲言又止。

陆宁知道,他估计是琢磨,你一年赋税拨出一部分,又有几个钱?用作军费上,杯水车薪而已。

笑了笑,陆宁说:“我想,明年的赋税,应该会大大不同,不过,就算没多少吧,殿下只说海军之军费自筹,那自然也没了阻力,先来了再说嘛,钱的事,都是小事。”

李煜端起了茶杯,“我想想,我想想。”

大周后,美眸闪烁,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陆宁也笑着端起茶杯,实际上,所谓筹建海军,自己也不过是先提出个理念罢了,就算李煜真得到唐主支持来到东海,自己的重心也根本不是打造什么海船战舰,最起码,目前不是,那是以后考虑的事情。

自己随便说说,也看看现今的人,是什么反应,当然,如果此事成,那就更加好。

第四十一章 敌袭

阡陌中,陆宁慢慢踱步,秋播的大豆早已经收获,正是冬小麦越冬前施肥之时,庄稼地里,有三三两两的佃农汉子及妇孺在施肥,干粪料,都是来自发酵池晒干后制成的肥料。

郑王及王妃已经离开了东海,海军之事成不成,只能听信。

陆宁心思在农田上,也在琢磨,其实这个时代,农业是根本,但自己对农业所知不多。

倒是自己最后一个当作休假的小任务,确实是在援外的秘密农业实验室,为了扮演好科技员,自己和以往一样,做足了功课,也学会了许多农事上的知识,至少,别人和自己闲聊,看不出来自己这个技术员是假冒的。

穿越被雷劈前,自己也正在拨弄自己的那两亩地庄稼。

不过,自己前世最喜欢鼓捣的,当然是武器,冷兵器热兵器都是自己最爱,那才是自己真正的专业。

农业方面,也就曾经听实验室一位老教授讲过用特别原始方法发酵有机肥的理论。

现在这些肥料,就是按老教授所说,搞的发酵池,也不知道制成后肥料效果怎么样。

但至少,总比没有肥料的强,实际上,这个世界,有积肥就已经很不简单了,就说东海县吧,还是个富裕之县,但乡下农间,都没有茅厕的,就算人的粪便,作为积肥也还没深入人心,而且,本身直接使用粪便的话,也会烧苗。

听那老教授说过,要到了南宋,才有了所谓的“茅厕革命”,就是为了积肥和防治疾病,所谓“凡农居之侧,必置粪屋”。

当然,那也仅仅是积肥而已,如自己现在要甘二郎做的每个村子的发酵池,以粪便为主肥料,大量添加野草、植物根茎为辅,发酵制肥的方法,那就是绝无仅有了。

不过现今庄稼根茎都是用来晒干烧火用,所以,有机肥的辅料,还要佃农们另行收集,野草落叶等等。

总之,施肥后,作物产量有一定提升是必然的,到什么程度,只能听天意了。

而作为国主,推行这些新政,倒是毫不费力,更别说,最早的积肥,都是自己私有田地使用,如果效果不错,自然会慢慢得到普及推广。

此外,现今农业的三个敌人,就是水灾旱灾和虫灾,这一点,沿海多河流的东海倒有天然优势,淮河改道,也是很久后的事情了。

这片土地,现今来说,倒可以说是风水宝地。

“老爷,老爷……”两个小身影跑过来。

其实陆宁早就远远看到这处田地是大牛一家正在施肥,本来不想惊扰他们,只是远远看着他们一家耕作其乐融融的场面,却不想,小孩子眼尖,却是认出了自己,撒丫子就跑了过来。

是阿牛的儿子大军和大女儿大红,跑在前面的是大军,大红略小,才四五岁,却是怕跑到哥哥后面,都带着哭音喊哥哥了。

两个小孩儿到了陆宁跟前都跪倒磕头,“老爷好!”

陆宁带他们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吃美味,又对他们特别和蔼,而且,人又是那么俊那么干净,衣裳是那么好看,和自己两个人平日看到的人都不一样,就好像,年画里的神仙一样,好想跟在他身边闻他的气息呢。

所以,虽然知道陆宁是很尊贵很尊贵的国君,但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对陆宁的亲近之心却压抑不住,远远看见,就兴奋的跑了过来。

陆宁笑道:“不说了叫你们都称呼我叔叔吗?”

阿牛家三个孩子,陆宁都给他们起了名字,儿子叫大军,大女儿大红,二女儿二红,名字简单了些,但朗朗上口,农家子弟,有个名字本就不错了,何况这名字又是国主赐的,可把阿牛的妻子王氏美了好久。

“娘亲不让我们叫……”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可不是,在望海楼的时候,他们听陆宁的,叫了声“叔叔”,回到家差点被娘亲打死。

陆宁看着他俩一脸的泥巴,不由一笑,转头问:“你们有零食,对吧?”

大蜜桃和小蜜桃都贪嘴爱吃零食,荷包里总会带些蜜饯点心之类的,听陆宁的话,她俩小脸都一红,却不想贪嘴的毛病主人早就知道。

她俩忙从荷包里摸出用油纸包裹的蜜饯,走上来给大军和大红。

“唉,你们两个又来烦老爷……”

阿牛和王氏快步走过来,跪倒磕头。

陆宁忙搀起大牛,无奈道:“真不用拜,回头我看这样吧,我和你结拜个异姓兄弟,这你就不用见面就拜我了!”

“那可,那可不行……”阿牛诚惶诚恐。

王氏却是带着哭音,连连磕头:“主人有这个心思,阿牛和奴死已经不足惜,但阿牛哪有这个福气,会,会折寿的,主人可莫再如此说!”说着又连连磕头。

听陆宁这么说,王氏更进一步,主人都称呼上了。

陆宁知道,王氏多少有些演戏的成分,但说得也是真话,自己如果真和阿牛拜把子,那他们的生活就会天翻地覆发生巨变,对于一直安安稳稳耕田种日子的他们一家来说,肯定是不可承受之重,更莫说,老实巴交的农人,真跟自己扯上如此亲密的关系,自己一时照顾不到的话,也不知道以后是福是祸。

“好了,起来吧,总之我和阿牛情同兄弟。”陆宁拍了拍阿牛肩膀,那边大蜜桃和小蜜桃忙搀起王氏。

王氏偷偷瞥着大小蜜桃,又看看阿牛,见阿牛一门心思正开心的看着陆宁,并没有往国主这两个凶器惊人的孪生美婢身上瞧,才微微放心。

国主这对孪生美婢,一样的明眸皓齿中带着难言的小妩媚,又都穿着胡服,挂着佩剑,有种英气勃勃的挺立,偏偏小小年纪却都高佻身材,凶器惊人,身材火爆,真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诱人滋味。

如果阿牛真和国主结拜,那以后,也必然会纳妾,虽然肯定不会像国主身边这样各色美女如云,但比自己貌美的年轻姑娘肯定会有的,那时候,自己可也管不住他了。

现在有国主赐予的良田,衣食无忧,不纳赋税,每年还能积攒下财富,日子越来越好,越来越有盼头,这就很好了,以前做梦也没想过的好生活不是?

陆宁自然不知道王氏心里的胡思乱想,问着阿牛农地的事情,笑着说:“积肥要用好,怎么用才合理,这个量,就需要你们摸索了……”

正说着,猛地一怔,抬眼向县城方向望去。

却是县城城东方向,正隐隐飘起一团淡淡黑烟。

这是,烽火台的方向!

东海县城,原本是没有烽火台的,陆宁前不久才招募匠人垒砌,招募了轮流驻守烽火台的役卒,并下了令喻,只有敌国来袭,才能用烽火台示警。

这本来是为未来准备,未雨绸缪,担心早晚有一天,周国会袭扰东海。

但却不想,完全没心理准备,竟然今日,烽火台就燃起了警讯。

是失误吗?

可是如果是真的呢?

陆宁心里就是一紧。

“啊,城里失火了么?怎么有黑烟啊?!”大小蜜桃,没有陆宁的目力,现在黑烟越发浓,两人才见到。

陆宁再不犹豫,喊道:“大蜜桃小蜜桃,你俩留在这里,遇到敌兵就带阿牛他们逃!”

转身,健步如飞,向庄园方向狂奔而去。

他现在,真恨不得能有数个化身,一个化身留在这里免得阿牛一家和大小蜜桃遭遇不测;一个化身去守护庄园;一个化身进县城探查敌情;又有几个化身四处巡视,万一,万一自己的亲人或朋友,此时在其他方位呢?

在这个世界,一个人,再强横,终究还是无用!

狂奔中,陆宁心思电转,瞬间已经到了数百步外。

大蜜桃小蜜桃看着主人身影短短时间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都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第四十二章 犯东海境者,死!

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又有沟壑小溪,行走在其间很有些费劲。

阿拉丁被人捆得结结实实,前面有兵卒拉着绳子,后人有人推搡喝骂,跌跌撞撞的跑在田间,心里叫苦不迭。

怎么也想不到,看个悬赏榜也能看出大祸来。

城中突然发生兵变,有人纵火抢掠,他更是稀里糊涂就被这伙乱兵绑上,又被拉出城。

而现在听这些乱兵之间的话语,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唐国北方敌国周国的士兵,今日在长官带领下,来这东海劫掠。

但是其好像劫掠东海国主庄园的行动遭到了挫败,在城里胡乱劫掠的士卒这才匆匆撤退,又见他是胡商,就顺手牵羊绑了他,按这些周兵说,就是胡商都有钱,可以让胡商的亲属用重金来赎。

“去那村庄里看看?”走在阿拉丁身后,满脸横肉的卒头突然指了指远方出现的一个村落轮廓。

带队的将领微微犹豫,摇摇头:“不去了,张都头送信的人不是说了吗?那县公的庄园防卫极为严密,张都头不查,吃了大亏,吾等人少,还是快些回转。”

卒头冷笑:“张小郎只会纸上谈兵,被些庄客吓得屁滚尿流,岂不可笑?!”

阿拉丁一路上听这些周兵闲聊,原来是他们的上官闻听东海最近行商汇聚,觉得是个袭掠东海的好机会。

但因为周国和唐国已经暂时和议,为了避免引起大的纠纷,所以他仅仅派出了两三百名士卒,乔装成行商贩夫来到东海,由两个都头率领,一队进县城,一队则去劫掠那东海公爵的庄园。

而劫掠东海公爵庄园的那队士卒却是遭遇挫败,败退时送信入县城,这队也急忙撤退。

率领这一队的都头,姓李。

看起来,这位李都头,还是个头脑缜密比较谨慎的人,但他队伍里,几个卒头却满身匪气,显然觉得这样退走不甘心,要去邻近村庄肆虐一番。

就见李都头犹豫着,说:“还是不要了,免得唐兵追来!”

卒头傲然笑:“怎么会,张小郎败退,那些庄客不没追吗?不然他哪还会想到好心给我们送信?而且,我们到底从哪里来的,他们都不知道呢,又去哪里追?”

李都头看着远方那村庄,眼里也渐渐有炽热光芒闪动,咬咬牙,“好,去看看!”

就在这时,突然就听尖锐的破空声。

一片惨叫声,数名周兵摔倒,“嘭”一个额头中箭的周兵正摔在阿拉丁脚前,那满脸茫然甚至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样子,额头正汩汩的冒出鲜血,阿拉丁错愕了几秒,立时尖叫起来。

“中伏了?!”

“别慌!”

周兵纷纷呼喝。

正乱糟糟之际,又是一阵尖锐破空声。

又是一片惨叫,嘭嘭嘭有人倒地。

阿拉丁尖叫着后退,脚下却被一跘,却是踩到了一具尸体,一个趔趄摔倒,眼前,正是瞪着大眼珠子死不瞑目的一名兵卒,他的额头,插着箭矢,鲜血缓缓淌出。

阿拉丁尖叫,几乎要昏厥过去,但偏偏,他的神经没有那么脆弱,只能继续体验这地狱式的折磨。

随着箭矢破空声,惨叫声连连下,能站着的周兵已经不多了,有些周兵已经吓得趴伏在地,哪里还有在东海县城杀人放火时的凶残模样?

但是,“噗噗噗”的声音,那趴在地上装死的周兵,却各个后脑中箭,有得哼也未哼便即毙命,就好像埋伏的射手们,有千里眼一般,装死根本瞒不过他们。

“啊……”有人发声喊,精神已经崩溃,率先跑出,剩余的周兵四散而逃。

但一声声惨叫声,田野间奔跑的周兵,一个挨一个的倒地,有的在奔跑中,后心中箭,余力未尽,又跑出几步才扑地摔倒。

从头至尾,只有李都头没有中箭,他手横长刀,看着远处几个土丘,箭矢是从那个方向射来,他想冲上去,可是,腿却在颤抖,就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

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大战恶战,但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诡异了,对方伏击的弓箭手们,箭无虚发,每一枝箭矢,必定射中一名自己手下士卒要害,这,这得是什么精锐之卒?各个百发百中?!

而自己,没被一箭钉死,很显然,是那些弓箭手们,看出自己是率领这队士卒的将领,要留自己一命,要俘虏自己。

嘭,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士卒,在李都头身侧被射翻,哼也未哼便即毙命,脸上全是惊惧之色。

李都头手中的刀突然落地,他全身已经没有力气,软软瘫坐在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条身影,“你们来自沂州,对吧?”

声音很温和,李都头猛地抬头,却见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锦服少年,冠上明珠便如星辰一样闪亮,但当看着这少年面容,那明珠的光芒,又好似渐渐暗淡下去,最闪亮的,还是少年郎的双眸。

“是,我,我是沂州防御使帐下都头李如……”李都头,不知不觉的应着。

“好,你就去吧!下一世,莫再做乱世的军汉!”李都头眼中最后的画面是那少年郎手中寒光一闪,然后,他便觉得,整个世界离他远去,眼前,渐渐漆黑……

阿拉丁,整个人都麻木了,就这样呆呆坐着,看着那少年出现,看着他挥手,然后,那李姓周国军官捂着喉咙,慢慢伏地。

过了会儿,那少年郎走过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拉丁……”阿拉丁茫然的回答。

“好,你留在此,等等就会有我亲军前来,你帮我带个话,就说我要去沂州一行,一两日就回来,让他们不必担心!另外,侵入本县的周兵已经被我诛杀干净,就算有漏网之鱼,也就三两个不成气候,叫他们搜索全县境内,若寻到周兵,格杀勿论!”

“是,是……”阿拉丁随口应着。

少年郎微微蹙眉,然后顺手从一名士卒尸体上扯下两片布条,手指沾血,在上面写了起来。

一片布条被扔在了阿拉丁面前,“等见到东海的军马,将这布条给他们!”

阿拉丁茫然的点头。

……

沂州大街上,锣声中,百姓纷纷闪避,一队仪仗从长街这头排到那一头。

各种金锁、铜锤、银戟的仪仗缓缓而行,队伍中,一辆四匹马拉动的雕凤车銮极为醒目,这是周太祖五女永宁公主郭妙姿的车驾。

而仪仗队最前的彪悍骑兵阵中,沂州刺史、防御使张晖、沂州团练排阵使樊能江,都虞侯杜泽等沂州军中大佬都在其中。

别驾李曜跟在这些军中大佬之后。

不过,李曜不时偷偷瞟向队伍后方的公主车驾。

永宁公主,突然来巡视沂州,显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永宁公主幼时险些夭折,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使得她性格极为坚毅,而且足智多谋,自幼就有神童之誉,甚为太祖皇帝喜爱,现今,更是好似幼主母亲一般,甚得幼主信任。

按照亲缘来说,永宁公主是现今幼主的姑姑,但是,永宁公主却和幼主没什么真正的血缘关系。

因为先帝世宗郭荣,是太祖皇帝郭威过继之子,永宁公主,则是太祖皇帝的亲生女儿,公主中,排第五,不过前三个姐姐都早亡,只有四姐寿安公主尚存,但已经嫁了人。

永宁公主还未到及笄之时,现今却是在宫闱中,对幼主影响最大之人。

先帝被唐人射死,幼主继位,永宁公主便又被封梁国长公主,宗室中,尊荣一时无双。

听闻永宁公主一直对先帝不满,因为永宁公主觉得,如果不是先帝做事情太激进,她的两个亲哥哥不会被后汉国主害死,也就轮不到先帝这个过继之子继位。

而现今永宁公主时常在幼主身边,又突然来巡视南疆边城沂州,不由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京城已经隐隐有传闻,将永宁公主和前朝唐太平公主对比,认为她有干政的危险倾向。

不过,现今京师,使相李重进和武胜军节度使赵匡胤等军中悍将水火不容,双方却都不怎么将幼主放在眼中,倒是永宁公主,对侄子颇多关照。

李曜正胡思乱想之际。

前方不远处的刺史张晖,突然身子猛地一歪,就摔下了马。

李曜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樊能江、杜泽等武将,纷纷从马上栽落,那樊能江,体魄极为强健,却是发出一声怒吼,但随即,就没了声息。

军阵立时大乱。

“敌袭!”

“敌袭!”

李曜也隐隐看到,跌落马下的那些将领,好似都中了箭矢,地上渐渐血迹斑斑。

整个大街立时混乱无比。

李曜呆了呆,立刻拨转马头,很快来到了公主车驾前。

“稳住,都稳住!”李曜大声吆喝着。

车驾前本就有禁军士兵,他们训练有素,反应也极快,抽刀搭箭,环卫在公主车驾四周。

“公主莫慌,待下官去打探!”在车驾前,李曜躬身大声说。

车銮内并没有声息。

李曜咬了咬牙,便又策马向那最混乱之地奔去。

长街之上,鸡飞狗跳,商铺纷纷闭户,百姓奔走,军卒吆喝,乱作一团。

……

等李曜再回到车銮之旁时,脸色极为不好看,额头更全是冷汗,心说幸好,幸好,我是文官装束,若不然,只怕也已经被射杀了。

“公主殿下,刺客,刺客应该已经走掉了,下官已经令各指挥使,各都都头正在全城搜捕!”

李曜心中一阵瀑布汗,他这个别驾,在本州品级本就仅次于团练使张晖,而现在跟在张晖身边的军中首要将领都被射杀,只能由他来指挥各指挥使戒严搜城。

突然要指挥如此多骄兵悍卒,感觉,跟做梦一样。

“公主殿下,刺客不知道多少人,应该在五六人左右,各个箭术精湛,共射杀团练使张晖在内,五名官员,其中射杀张晖的箭矢上,挂了血书,有‘犯东海境者,死’的字样,此外,还有一篇告示……”李曜顿了下又道,“好像,好像刺客们是被唐主刚刚封赏的东海公派来的,告示里说,我沂州派出的两都军马进犯东海境,共二百三十余人,都,都已经被他诛杀干净……”

张晖有句话没说,只怕今日的刺客,就是那唐国的东海公的死士,甚至可能东海公,亲自带队而来。

寿州兵败,一直有传闻,说是唐人军中出现了一位不世出的少年骁勇,单枪匹马射杀了先帝。

但可能是为了提振士气,幼主继位诏书,提到其父时,并没有如此说,只说先帝身先士卒,中流矢而崩。

不过,最近细作传来的消息,唐国封了东海国,东海国开国县公,是参与过寿州之战的团练兵,这可就更耐人寻味了。

而这些传闻,一个个串联起来,不得不令人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难道,那东海公真的是射杀先帝之人,而今日,他又潜入沂州,埋伏等待机会,一鼓作气,竟然将沂州从团练使往下,五名最主要的将领全部射杀?!

这,这也太可怕了!

而且,血书写就的告示,更说侵扰东海境的军卒,被全部诛杀。

当然,告示最后也说,周、唐本已和议,该为友邦,他此举只是为了惩办首恶,以儆效尤,盼日后东海国和北境和睦如初,东海境,欢迎周境商人前去行商,赋税等等,等同唐商。

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

不过显然这东海公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谁也别来惹我,不然就十倍手段报复,大家和气生财的话,我这里方便大大的有。

想想,如果此事本国不大兴兵马讨伐和唐国开战,那么,新任沂州团练使也好,有能力侵扰怀仁、东海的密州团练使也好,再想打秋风的时候,就真要好好琢磨琢磨了,这家伙,刺杀手段也太可怕了!

而现在,本国最精锐的禁军、厢军,都在北境和汉主及契丹联军作战,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南唐趁机起衅,本国又哪里还有余力大举兴兵南下?

“东海公,东海公……”

车銮内,娇嫩无比的女子声音,令李曜呆了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公主说话,和想象中那刚毅威严的声音完全不同。

然后,车銮里再没了声息。

李曜便知趣,退开,令本地军卒速速开道,送公主回驿馆。

第四十三章 名相?

三日后,苦苦等待陆宁的众府官见陆宁归来,这才放心。

甘氏和尤五娘,偷偷在后堂看了陆宁几眼,这才在典秘书陪同下,疲惫无比的离开。

典卫长陆平,更是焦急无比,和两位尚宫夫人一样,他一直都没有闭眼,见到主公安全回转,偌大的汉子,却是孩子见到爹娘一样,热泪盈眶。

他和其余十二个戍长及众亲兵,都对国主有着无比的信心,但终究,还是怕有个万一。

此次和周兵对阵,倒是大获全胜。

贼兵没有防备,国主打造的兵器,锋锐无比,铠甲,坚固无双,贼兵简直跟本没有还手之力。

很快就溃散。

只是自己等,有守护庄园之责,这才没有追击。

尔后,国主赶到,立刻追杀下去,又命自己等,分拨出六戍跟在后面扫尾,但自己等就只能看到尸体了,二百三十多个贼兵,除了在明湖湖畔战死的,其余几乎都被国主诛杀。

但不知道,国主要去做什么,留下的血书,也语焉不详只是让自己等放心等待几日。

现今见到国主回转,陆平再忍不住,却是哭得和个孩子一样。

毕竟,他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刚刚经历生死战阵,就要在没有国主的情况下,守卫家园,而且,历时三日,这样重的压力,他第一次承受。

陆宁笑着拍他肩头,说:“好了,没事了,我已经去沂州,将沂州团练使等武将,都射杀,以儆效尤,看以后,他们还敢不敢纵容乱兵行凶!”

陆平一呆。

这是议事堂中,贾伦、刘汉常、王寒时、马竼化等府官都在,听陆宁的话,也是目瞪口呆。

主公这是,马上以牙还牙?而且,还击之猛烈,简直是让对方付出了百倍千倍代价。

陆宁心中却是在轻轻叹息,其实那些周国军卒,里面未必就都是该死之人,而沂州周臣,更不必说,那团练使张晖,好似在后世还有些小名气,不但作战勇敢,对百姓也特别好。

但是,乱世之中就是如此了。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亲朋及境内之民的残忍。

如果不用最激烈的手段威慑他们,让他们稍微了解,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那么乱军时不时来侵扰,东海境内百姓,被屠戮被残害的,又要怨谁?

至于追杀东海境内那些军卒,其实就很简单了。

来东海的周兵,无非是两个方向,一个是北边的密州,一个是西北的沂州。

但密州周兵来东海,要过怀仁,要过荻水镇,不可能无声无息就来到东海城。

所以,只能是西北的沂州,渡泗水河进入东海境。

很容易猜到的事情。

现在的人,脑子里并没有完整的地图概念,不似后世人,整个华夏乃至全球,大致的轮廓都在脑海中。

所以那些周兵以为可以潜藏踪迹逃掉,而自己的亲兵也好,东海民众也好,更一时不知道周兵是从哪里来的。

但对自己,就很简单了。

更莫说这些大队周兵的痕迹,自己要追踪,易如反掌。

“主公,搜捕之下,我们抓到了一个漏网之鱼!”陆平突然想起,大局定后,他们动员各里各村团练,细细搜捕,还真找到了一个漏网之鱼,却是因为闹肚子没跟大队走,又恰好跌进了一处深沟出不来,这才没被主公发现吧,也真是运气爆棚。

陆宁微微颔首,做个斩首的手势。

陆平点点头:“是!”主公的意思,就是一个不留,真正是侵扰东海境者,全部处死!

贾伦等府官,心里都是一凛,以往却看不出来,原来国主杀伐决断,是如此决绝!不过,这对北国,绝对是最好的威慑。

不过陆平不多时就回来,禀道:“主公,被抓的周兵,指认牢中一个囚徒,说是北国名士,请求免死罪。不过臣已经动刑,逼得他供认,那北国名士,叫赵普,这里是那周兵的供词。”

站在陆宁两侧的大小蜜桃,眼眶还红通通的,大蜜桃忙去接过供状,呈到陆宁书案。

听到赵普这个名字,陆宁呆了一呆。

拿起供状,却见上面周兵供说,赵普为原周国永兴军节度使、京兆尹刘词的幕僚,刘词病逝前,向周主极力推荐赵普。

周主南伐侵唐,赵普被任命为归德军军事判官,在李重进帐中效力。

这,就是那北宋初年的丞相赵普吧?

帮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那个赵普?

虽然不知道赵普具体的仕途痕迹,但看起来,怎么都不会是第二个赵普。

“将那赵普带来!”陆宁沉吟着,对陆平道:“至于指认赵普之周国小卒,暂时留他一命。”

当赵普被带上来时,陆宁突然省起,不由看了刘汉常一眼。

虽然穿着囚服,但赵普端端正正,皮肤白皙,看起来就很与众不同。

这人自己见过。

就是因为童九怒吼,进监牢时,曾经引起自己注意的那个人。

说起来,这都几个月了,后来诸事繁忙,自己就把他忘了。

陆宁不由得摇摇头。

被陆宁这么一瞥,刘汉常汗刷一下就下来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囚徒,竟然颇有些来头,却是北国的败军,更是北国其中一名大帅的帐中幕僚。

噗通,刘汉常跪下,颤声道:“主公,臣,臣死罪!臣一时不察,险些被这细作蒙混了去!”

陆宁笑笑,“起来吧,此事该当表彰你,他被囚数个月都没被开释,可见你办事还是很仔细的。”

确实,这几个月,还有东海开府的大赦,虽然以刘汉常的性格,未必是多细心,多半就是看这赵普非本国口音,又一直查不到真正底细,便故意刁难,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是做对了。

“是,是,臣,臣惶恐……”刘汉常心下松了口气,见陆宁手势,这才慢慢爬起身。

陆宁便看向赵普,而赵普,也打量着陆宁。

虽然一直被关在监牢中,但听牢头和狱卒闲聊,及一些犯人之间的话语,对这个东海公,赵普却是好奇不已。

什么修缮水车甚至又给多个村庄建造了新水车,简直是东海历史上前所未有之事,什么改善农具,什么积肥耕田,而最近,更听说这东海港胡商云集,唐境内来此的行商也越来越多,等等等等。

先帝驾崩,寿州兵败,赵普和孤军被围,他知道自己不善奔逃,所以没有跟大队向北方突围,而是转而东进,跟随战乱流民逃到了东海,虽然被下了牢狱,但本来也没慌张,以为早晚会被开释。

小小东海县牢狱本就关不了几个人,早晚会因为真正刑犯太多,战事结束,而放了他这稍微有些嫌疑的流民。

却不想,这东海县初始因为县里官员都被抄拿,刑狱无人理会,待听说封了东海公,为东海国主后,这牢狱查案,却极为细腻起来,一些断案的方法令他闻所未闻,冤狱之人,能很快开释,真有罪行的人犯,也会极快的判刑,他更是一直被囚禁,自然是因为他编造的户籍,人家去查证过,查无此人。

待在牢里,又听到东海公对农商种种改良之举。

赵普却越来越是心惊,这东海公,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听牢头们谈论东海公本来只是本县农户,抗周有功才得此封国。

那,那不会是传闻中,射杀了先帝之人?

几个月前,在牢狱中,此人好像来过,但当时自己只是装作寻常农汉,刻意不想引起人注意,也就没怎么观察过他。

现在,打量着他。

却是个极为俊美的贵公子,又哪里有什么丝毫农蛮气息?

赵普本是官宦家出身,妻子也是豪族,但看这东海公,虽然他好似有些轻佻对什么事都毫不在意的随意,可是,正是这种随意和洒脱,才更能看出他骨子里,那种高高在上,好似,全天下人,谁都不放在他眼里。

这不是什么狂妄,而是怎么说呢,就好像,他应该是觉得,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平等的,哪怕是九五之尊,在他眼里,也是如此。

这,这,就算皇家贵胄,同样尊卑有序,在未继位之前,同样有战战兢兢之感,而这东海公,倒好似,已经登基无数年的帝胄一般,如此,才能龙行虎步,才有这睥睨天下帝王公侯的随意。

“赵普,我准备辟你为东海国相,你意下如何?”

陆宁话一出口,贾伦、刘汉常等府官都怔住,赵普更是诧异无比,便是大小蜜桃,也不由打量赵普,心说这人,主人好像还挺看重的,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嘛。

陆宁却是打量着赵普琢磨,虽然这个人后期贪婪专权,但是,不管是军事之大战略,或是政事,展现出来的才能,都很不一般。

至于后期贪婪专权,那是以后的事,一个人,世界观,总是会受身遭环境影响的。

就比如自己,又哪里还是二十一世纪那个机器人一般的陆宁?

出现权臣,很多时候,还是帝王的责任。

更别说,现在自己也不过微末之时,想以后太多也没用。

这赵普,天赋足足的,跟在自己身边,应该会比历史上的赵普,更加能干。

“第下厚爱,我……”赵普小心的措辞,免得激怒了这位东海公,他觉得,东海公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嬉耍他这个北国官员。

陆宁这时就摆摆手,“你修一封书信,我亲自将你家眷接来,既然你从属德化军,家眷是在宋州吧?交通倒也便利。”

赵普更是一呆。

陆宁就做个手势:“左侍郎,安排住所,给我们这位未来的国相暂居,待接来其家眷,再行诏令东海全境辟相之喜!”

贾伦旁出班,躬身领令,知道,是要将这赵普先软禁起来。

赵普瞠目结舌,又见东海公微笑看着他,“你就好好想想,该怎么写这封信。”

东海公,是要杀自己全家?

可是,没仇没怨啊,自己妻室虽是大族出身,但其家族已经渐渐没落,这东海公,如果真是甘冒奇险将自己家眷接来,就是为了杀她们?

精神得多错乱才能干出这事儿来?

但,辟自己为国相?这又是什么话?自己在北国,也不过是帐中幕僚,而这东海公,这几个月听闻,加之现在目见,可绝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东海国,一直没有相,就可以知道他在千挑万选,在等他心仪之才。

自己,虽然心中自视甚高,但,何德何能?让他一见面,就觉得自己是他等到的贤才?

“国相,请!”旁侧贾伦,对他微笑。

赵普心下迷茫一片,但只能晕晕乎乎,跟着贾伦,退出厅堂。

第四十四章 交心之语

金碧辉煌的殿堂,这里是刚刚竣工的“平康殿”,也就是东海国国主的寝殿。

在南唐,除了泉州那近乎自立的晋江王。

陆宁是唯一一位异姓实食封地的封国之公侯,所以其宫落便被唐主特许按照其他几位皇族封国府邸规制,不过也略有区别,如陆宁这宫落的几处殿宇,便只能用最高重檐歇山顶的规制,而不是皇族可以用的庑殿顶。

不过重檐歇山顶,工匠略作改动,收山的尺度缩小、正脊的尺度加长,这使得建筑看起来更加高峻凝重,这“平康殿”,和陆宁在后世看的故宫殿宇已经极为相似,而且现今屋脊上的脊兽并不在规制限制之列,仅习惯上用一个脊兽,所以,这平康殿上一排九个脊兽,算是开了风气之先。

殿内极为宽阔,又用镂花薄纱屏风分成两个区域,屏风内,隐隐可见华丽无比的软床高卧,深红帷幔挽起,现在陆宁和甘氏、尤五娘则在外部区域的绒席上,陆宁坐在矮榻,甘氏和尤五娘跪坐在桌案对面。

小周后,好似这几日都在研究大小蜜桃录下的陆宁哼出的曲谱,根本不问世事,贼兵来袭的事情,她根本没被惊动。

“你们冻脚不?”陆宁问出这话时,本来已经有些倦容的甘氏俏脸一红,尤五娘鬼鬼祟祟的偷笑。

“我的意思是,不行就将暖气烧上……”陆宁咳嗽一声,天气渐渐凉了,她们却要脱袜而坐,所以才下意识问问。

前几天试烧了暖气,还未真正二十四小时开烧。

已经竣工的殿宇阁楼,包括所有寝室,陆宁早就设计了土暖气,亲自打出的各种部件,便是外面火炉屋的火炉,也是亲自监督垒砌。

不过寝室内的暖气片及铁管,自都被工匠们用木雕及各种饰物装饰的极为华美,看不出原来面貌。

现今炼铁还是用木炭才能炼出百炼钢,但烧煤取暖倒不是新鲜事物,只是还未曾在民间普及。

“主君,奴不冷,不冻脚,不信的话,主君可以摸摸看……”尤五娘水汪汪双眸,眼波流转,勾人心魂。

陆宁咬咬牙,心说早晚有好生惩治你的一天。

揉揉鼻子,陆宁说道:“明后天,我去宋州一趟,你们不用担心,千军万马,我也不惧的!”

这两天,甘氏和尤五娘看来都担心的很,怕也没睡几个时辰,两人俏脸都失去了往日光泽。

“奴,知道了……”甘氏和尤五娘异口同声的回答,随之对望一眼,都有些尴尬。

陆宁不由笑,看着她俩,心情总会大好。

“回头,我帮你们一人打磨一件防身之器。”陆宁说这话,也在琢磨武侠小说里那种弹簧器具,里面插上钢针,近身杀伤力应该不小,自己也勉强做得出来,不过,对面自己这两个老婆,这种器具估计都用不顺手,怕防不了身,反而弄伤自己。

“最好,锋利些,免得奴气力不够,不能速死。”甘氏小声说。

尤五娘呆了呆,随之,也轻轻点头,只是,眼中有黯然之意。

陆宁开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明白甘氏什么意思,立时瀑布汗,无奈道:“我不是要给你们打造什么自杀的工具……”

“奴明白,但若防不了身,那也定然是奴等守节之器,所以,锋利些好。”甘氏这话说的自自然然,显然,贼兵突然来袭,令她想了很多很多,陆宁挑起这个话头,却令她有了计议。

陆宁看着她,又看看尤五娘,甘氏就不必说了,神态淡然,自然是觉得理所应当之事,至于尤五娘,虽然有些错愕,开始不似甘氏这样决绝,但最终还是轻轻点头,显然也已经坚定了本心。

作为最顶级的特工,微表情等等是必修课,面前两个古典丽人更不是什么深有城府之人,一眼看去,就能看个底掉。

陆宁心中轻轻叹息,其实说是自己的女人,但两人自己都是一根小手指也没动过呢,根本还没到那种水乳交融的感情。

但两人已经愿意为自己守节,都下决心会在受辱前自尽。

陆宁好久好久没有言语。

她俩的举动,对自己这个二十一世纪男人心理上的冲击,难以言表。

好一会儿,陆宁叹口气,说道:“我说句真心言语吧,你们两人,就算落在我的敌人手里,哪怕经历了最糟糕的事,也不要死,真的不要死,要想办法活下来,只要活着,我就一定能救你们出来,知道吗?我也绝不会嫌弃你们!”

陆宁这话,说得极为真诚。

任谁都知道,他这话,绝对不是什么虚伪之言。

甘氏和尤五娘都错愕半晌。

“有主君这句话,奴,奴就是死,也不枉了!但奴死前,定要为主君守节!”甘氏垂泪,拜倒。

“主君,奴,奴这一辈子,就服侍主君一人,若违此誓,五雷轰顶!”尤五娘也郑重跪下,磕头。

“都,都起来吧……”陆宁也有些无奈,随之反应过来,苦笑道:“看看,看看,咱们这都是说什么了,好像我东海国要亡了一样!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事情变得这么糟糕,让你们被贼子虏走!”

“是,奴知道!”甘氏也是,突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自也是觉得自己突然凄凄惨惨的,有些杞人忧天,说:“主君勇武,天下无双,奴早就知道……”

尤五娘眨着水汪汪大眼睛,抿嘴笑,媚眼如丝,好似要说什么。

外面传来大蜜桃清脆声音:“主人,府衙外有胡商阿拉丁,一定要求见主人。”

陆宁正被尤五娘看得心虚,便即起身,道:“叫他去演武场吧,我一会儿过去,正好有些事,要和陆平等说。”

其实便是大蜜桃不禀告,陆宁也听到了典秘书小翠的脚步声和她低声对大小蜜桃说话的声音。

平素陆宁不在议事堂的时候,便由小翠在议事堂当值,不会经手政事,只是有紧急事务,她才会入后宅禀告。

至于小桃红,已经被放免。

……

明湖湖畔的演武场。

一百多名步卒,正在苦练。

看到呼延赞时陆宁呆了一呆,嘿哈声中,呼延赞光着上身,左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纹了刺青,却是“武卫东海”的字样。

虽然知道呼延赞喜欢刺青,还有行为艺术的怪癖,但不想,这么早就发病了?

不过听陆平说了大前日杀敌的情况,当时贼兵来劫掠,幸好自己一直有硬性要求,一直有在几里外一棵古树上设观察哨的习惯,所以早早发现。

而呼延赞这段时间一直浑浑噩噩的,但当真跟周兵厮杀在一起后,他下手不容情,陌刀劈死名周兵后,心好似就定了,接下来,又连杀几名周兵。

便是十三太保,其中虽然有人命在身的豪雄,有两人就是杀了欺压自己家的恶人入狱,被陆宁以大赦的名义赦免的。

但都是第一次在军阵中和人厮杀,初始表现都有些不及呼延赞。

尔后,陆平已经选定呼延赞作为和呼延赞一起被招募的十名步卒的戍主。

陆宁在大小蜜桃陪同下走来,其余士卒继续操练,只有陆平跑过来。

“其余忙农事杂事的典卫,现今农忙也完了,都召入军中开始训练吧!”陆宁琢磨着说。

周兵突然侵扰,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警兆,令自己不得不将训练亲兵的事情加速。

单枪匹马,就算个体再强大,在这个世界,很多事怕都会无能为力。

不过短时间内,北国应该会收敛一些,自己正好打个时间差,去宋州走走,一来,接赵普家人,同时见识下北国人文风情,了解下自己的对手;二来,如果可能的话,在宋州建立起情报站,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细作。

南唐主要的州,此事已经在开始推动,招募细作跟随行商,进入各主要州府生活。

但北国,南方口音过去的话,太扎眼,最好是能从北地招募一名细作头目,再由他在北方各州发展当地的下线。

任何时代,情报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

而对这个信息闭塞的世界来说,如果情报网能建起来,军事上,绝对事半功倍。

第四十五章 阿拉丁的神灯

去演武场前,陆宁先去县城里百姓和附近佃农农户家走了一圈,这次周兵袭扰,东海民被砍死砍伤数十人,被砍死的人大多是一家盐行雇佣的脚夫,城内周兵开始纵火劫掠就在盐行附近,恰恰那些壮劳力在卸货,周兵对这些健硕汉子下手绝不容情,数人被砍死在盐行前。

陆宁挨家挨户转了转,一些家庭,失去了顶梁柱,剩下孤儿寡母,愁云惨雾,都没想到国主会前去抚慰,又都受宠若惊,感恩的话说了一箩筐,而且都是发自真心的感激。

这令陆宁心里沉甸甸的。

境内数万子民,现在的福祸安危,生活种种,都系于自己一身,根本不是自己好勇斗狠便能怎样的。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和前世自己的生活,根本是两个概念。

走出来,看着身后跟着的大小蜜桃泛红的眼圈,陆宁说:“看来,我得想个办法,让这些女人可以通过工作养活一家人。”

女人做工,陆宁首先就想到了纺纱工。

脑子里翻江倒海似的,胡乱琢磨着。

……

阿拉丁被带到演武场的时候,陆宁刚刚看完大小蜜桃舞剑,两个小丫头身条是真的柔软,不亏是自小就练柔术舞术的,舞剑也真是好看,也真是……花架子……

当然,她俩反应速度很快,身条又软可以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动作,一般人一对一拿武器应该对不过她俩任意一个,但如果有几个军汉,拿着兵器乱打乱杀,两人就肯定抵挡不住,力气不够大,一力降十会,怎么都吃亏。

陆宁正琢磨,自己能不能打造出一些武器可以帮她俩提高武力值的时候,阿拉丁被带到。

“尊贵的公爵大人,我很感激您救了我的性命!”阿拉丁微微躬身。

看着这个阿拉伯商人,陆宁笑道:“你来不仅仅是为了感谢我吧?”

“公爵大人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神秘的人,是的,其实我考虑了好久,要不要揭公爵大人的悬赏榜,因为这里是公爵大人的领土,我很担心公爵大人学习了我的知识后又不会遵守你的诺言。直到,亲眼见到了大人,我才明白,我是多么的狭隘,如同大人这样雄心壮志而又有着无数奇思妙想的强大领主,又怎么会不遵守自己的诺言?”

“公爵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应该将我的知识无偿奉献给公爵大人,但是,我肩负复兴家族的使命和重担,相信大人也能够理解,因为大人,好像同样背负着无形的压力。”

“公爵大人的赏金,我会当作是向大人的借款,以后肯定会连本带利,还给大人!”

阿拉丁态度极为诚恳,说的也是真心话,这位东海公爵的武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那日获救后,听这位公爵大人赶来的亲兵议论,东海公爵一个人,将北国来的二百多名剑士杀了个精光,简直就不是人。

而且,他用长弓屠戮绑架自己的那百余名剑士的情形,历历在目,对方就好像待宰的羔羊,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后来公爵的亲兵,收回射杀剑士们的箭矢,阿拉丁更是吃了一惊,这些箭矢的箭簇是上好精钢打造,他一向觉得阿拉伯工匠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工匠,虽然阿拉伯人一向不善于发明,但处于东西交汇的中心位置,所以,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最先进的技术都要通过阿拉伯区域,才能向远方传播,而阿拉伯人,最善于的就是利用这些新技术并改进这些新技术。

阿拉伯铁匠为贵族子弟千锤百炼打造的弯刀,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百炼钢手艺,可是,当见到这位东海公爵使用的箭矢后,他一向以来的信念马上崩塌,最好的工匠,也在这个正处于分崩离析的帝国!

而这位东海公爵领地,更发明出了可以航海用的司南,这对航海历史,那也是划时代的意义。

唐人,真是豪杰辈出,莫怪其能雄霸天下数百年!

更令无数异族勇士聚集在大唐旗帜下,为了大唐的荣耀而战!恨不为唐人!

阿拉丁心潮澎湃,甚至有一瞬,恨不得自己也是这个荣耀无比的帝国之公民一员。

此刻,说的更都是真心的恭维话。

但他的言语,陆宁却不爱听了,翻个白眼,这除了石油和美女对社会没任何贡献的群体,怎么着?赢定我了吗?

前世波斯湾是他经常活动的地方,对波斯湾一些阿拉伯国家,实在印象不怎么好。

“小胡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们所有大食人,加一起我动动小手指也捏死了,你以为你赢定我了?乱七八糟发一通感慨,你脑子进水了吗?”

如果是前世,这话都涉及种族歧视了,但现在,却可以堂堂正正说出来。

对面这胡商,也只能苦笑。

阿拉丁知道这老大帝国公民的臭毛病,一个个老子天下第一,甚至敢一个人单挑一个国家。

说起来,被他们称为黑衣大食的自己故乡,和大唐数次战争,大唐也没怎么占到便宜,但这些唐人大爷就是看不起你,你还觉得这是应该的。

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有些从未中断从上古就传下来的传承呢。

人家就自认是天下中心,四外皆蛮夷,每一个王朝更替,不过是代表中原九州的大鼎,因为以前的主人失德,换了个主人而已。

而自己的故乡,信仰什么神,都换了好几拨了。

有些憋屈的看着东海公爵,阿拉丁苦笑,“是,公爵大人说的对。”

陆宁看着阿拉丁,心里倒有一股子豪气升腾而起,唐正是在和大食人交战中,逐渐丢掉了西域控制权,而自己所在时代的网络上,为两个帝国谁强谁弱争论不休,如果自己将来有机会,倒一定要将两个帝国的强弱,变成一桩铁案。

“说吧,你觉得,你有什么可以教授我的?看来,你是来卖学问的对吧?”陆宁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这个年代的阿拉伯及波斯地区,有什么好东西么?

阿拉丁一喜,“公爵大人,愿意买我的学问?”

“按规矩来呗,这学问如果我不懂,价值又高,我自会支付三十万贯!”

阿拉丁点点头,“好,我相信公爵大人一定不会食言。”

陆宁笑着看向他,“那么,你这学问,如果比不过我,你可有三十万贯?你毕竟非我族人,我可等不得你筹钱,而且看你身体羸弱,与我做奴可是不够资格!”

阿拉丁滞了滞,说道:“公爵大人,我一定赢的,以您的智慧,您也一定对我的学问感兴趣……”

陆宁挥挥手,“上干货,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

虽然这位公爵大人用的词语很奇怪,但阿拉丁明白他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说,“我的商船加货物价值两万余贯……”

他此次来中国,是第一次真正拥有自己商船,但筹集来中国的货物,很多都是跟供货商靠自己家族以前的信誉暂时借贷的,货物成本折合中国钱币大概一万多贯,算是他和数个商人合股的买卖。

而他这些货物在中国抵价两万余贯,多数采取以货易货的形式,收购了大量瓷器和丝绸,贩卖到阿拉伯,大概可以收获利润一倍有余,也就是正常情况,可以卖到价值中国钱币三万多贯,一来一回,近乎两倍的收益。

当然,也要承担遇到海盗风浪等风险,而且历时极长,在中国采集货物,在阿拉伯地区、天竺半岛等地,都要等合适的风向,一来一回,要年余时间。

运气好,却是回报极大,但运气不好,也可能血本无归甚至赔上性命,这才是真正的富贵险中求。

阿拉丁见陆宁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看着自己,咬了咬牙,“公爵大人可曾听说过狼牙须一地?我买通了那里的酋长,拥有了一片土地,足足有万亩之数,那里地处万帆驶过之地,总有一日,会成为东西海运贸易之枢纽!我愿意将这块土地,也作为彩头。”

狼牙须?陆宁心中一动,现在所说的狼牙须就是马来西亚半岛一带,现今东南亚,基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国家,都是部落形式,而阿拉丁所说的那块地,一听就是马六甲海峡附近了。

不过,现在那里的地可不值钱,这不是透支未来吗?

“那块地,附赠多少海盗啊?”陆宁撇了撇嘴。

阿拉丁便有些囧,确实,那一带,海盗成堆。

“不过,你万里迢迢而来,我不能冷了你的心,我也希望,天下万胡,都来为本公献策,好,就给你个机会!来,签字画押!”陆宁挥挥手。

大蜜桃就将现成的契书送了过去,她对胡人有些好奇,不由多看了阿拉丁几眼。

阿拉丁捧着契书,却是无语。

契书上,条款有二十多则,比他们这些极为看重契约的阿拉伯商人的契书详尽多了,一条扣着一条的,严谨的很。

而且一式两份。

里面甚至规定,双方博彩之内容,不许对外讲。

这也是陆宁新想出来的补丁。

阿拉丁将自己彩头的内容填上,就是货物船只土地以及全家的自由,而东海公爵的彩头,“三十万贯铜钱”,则是毛笔字早写好的。

签字画押,阿拉丁郑重将一份揣在怀里,令一份交给大蜜桃。

“好了,阿拉丁,你说吧,你认为我不懂,所以你要教授我的学问是什么?我们就来比一比这个学问。”

阿拉丁微微仰头,很自信的道:“算术之学!”

正接过小蜜桃茶杯喝茶清嗓子的陆宁,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阿拉丁踌躇满志,没错啊,唐人计数,没有零的概念,比如一百零八万一千零三十四,唐人就会记作一百又八万一千又三十四,如此数目特别巨大的加法,绝对没有他用阿拉伯数字计算起来快捷。

阿拉伯数字,虽然不是阿拉伯人发明,但阿拉伯人改进并传播,自觉是最为快捷的计数方法。

有一点要防的,就是这个东海公,会用中国人那神奇的算盘。

所以,阿拉丁并不准备用简单的巨大数字相加作为题目,而是,用几个相同数目的相加,比如,五个一千六百万零二百四十一,这种相同数目的相加,他有些计算上的心得,而且,准备给这种相加之法,取个名称。

而珠算虽然神奇,但对这种加法的计算,就远不如自己的小办法了。

“好,好,这算术之学,要谁来出题目呢?”陆宁有些无奈的看着阿拉丁。

“我出一道题目,公爵出一道题目,两个题目,我们一起开始计算!”阿拉丁昂首说。

他早想好了相对公平的方法,不过,看着这东海公爵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不知道,这不安来自哪里。

“好,好,倒也公允!我们这就开始?”陆宁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太欺负人了好像。

“好!”阿拉丁还真怕他要准备几天,找来几个算盘高手,暗中作弊之类的,马上开始就最好不过。

大小蜜桃送上笔墨纸砚,两人写好自己的题目,送去对方处。

阿拉丁的题目是,五个十万一千九百万又三十四相加,得几许。

心里暗自得意,看你怎么算,又见这东海公爵身边清纯童颜火爆身材的小侍女送来东海公的题目,顺手拿起,立时呆住。

上面却是,一百六十万个一千一百五十四万三千一百二十五相加,数目几何?

不过,阿拉丁随即就知道,东海公爵这是出了一个谁也解不开的题目,

不过东海公爵这不是弄巧成拙么?放弃自己出题的机会,有什么用吗?

阿拉丁自己这道题目,可是早就计算过数目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阿拉丁又重新按照自己的方法,将其重新计算。

正算到酣处,越发为自己想出的这种同数目相加的计算方法感到自豪之际。

“好了,我好了!”

阿拉丁一呆!

抬头看去,却见东海公爵,已经将一页纸笺,交给他的侍女,那侍女便捧着走过来。

开什么玩笑?!

阿拉丁蹙眉,顺手接过抬眼一看,立刻呆住,自己出的题目,东海公爵给出的答案是,五万九千五百万又一百七十。

这数字,和自己背下的数字正好相同,不过,自己用自己的计数法重新计算下,却还没有计算完呢。

这,这!

又看东海公自己的题目,他给出的答案是,十八万四千六百九十万万。

这怎么可能呢?这数字,一定是东海公胡乱写的!

还是,东海公难道以前,真无聊到计算过这个数目,可是,这要计算几年?几十年吧?

但自己出的题目,东海公爵是真真实实的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阿拉丁,认输么?”陆宁笑着问。

阿拉丁脸色惨白,但猛地摇头,现在,只能寄希望东海公自己的题目,是胡乱给出的数字,自己能将真正数目计算出来,可是,这,自己怕要一辈子都耗在这里计数么?

陆宁笑道:“好,那你回驿馆慢慢算,还有,这个你看看。”顺手抄起旁侧一页纸笺,那是他计算数目的过程。

大蜜桃双手接过,送到了阿拉丁面前。

“我暂时是没时间陪你了,给你一个月时间,应该能受些启发算出来吧?到时咱们再聊。”陆宁笑着,对旁侧扈从道:“送他去驿馆。”

阿拉丁脸如土色,知道自己被软禁了,目光又盯在东海公爵那计数过程的草纸上,但怎么看,也看不明白……

第四十六章 一条龙……法

雅致的小院,赵普已经在这里被软禁几天了,而且,这里还添了一位新成员。

那是一个大食商人,每天闷在房里不知道做什么,有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有仆役将小院里几个房间的窗户都打开,赵普看到那大食人吓了一跳,那大食商人,坐在桌案前,地上到处都是草纸,大食商人头发散乱,就好像疯子一样,一直抓着头发嘴里喃喃自语。

而这一天,赵普正为自己的事烦忧之际,这南国的东海公来到了他的房间。

“家书还没写好啊?!”陆宁笑孜孜看着赵普。

赵普心里微微一颤,随之叹口气道:“一别经年,又失陷在这里,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动笔。”

陆宁点点头,说:“不过,就怕时间长了,你在东海国任相的消息到了北国,家眷受牵连,你后悔莫及。”

赵普心下一凛,这东海公如果散播这样的消息到北方,自己的妻儿必然倒大霉。

陆宁又道:“所以,这封信,写不写在你,我来,是给你找了个差事,我准备在东海国实行三税之制,一条龙法,你帮我琢磨琢磨,具体的条款。”

赵普不太明白,“何为三税之制?一条,一条龙?法?”

陆宁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笺递给赵普,说:“你自己慢慢看。”

赵普抬眼看去,微微一怔,纸笺上,新政密密麻麻,却是这东海公要在东海,实行新税法,除了盐、茶等特殊赋税不做更改外,东海公准备将东海国税收,分为,“农、商、匠”三部分。

其中农户,取消两税之法,所有税收,以土地为准,有多少亩土地,收多少税,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

摊丁入亩,地丁合一。

土地分为上田、中田、下田三种,税赋不同,基本上是按照亩产的五分之一收取赋税。

这种赋税比例,看似不轻,毕竟以往乱世才有十税一,太平之世,甚至三十税一,但实际上,人头税才是大头,均摊下来,怕是要高于五税一,何况,人头税对没有土地或土地较少的农户简直是一种煎熬,而现今按田赋税,便是三税一,百姓也负担得起,不过大地主们,要大大的出血而已。

往下看。

赋税的单位用黍米为标准,至于豆、稻米、菜类等等如何折合黍米,看来东海公还没有定论,需要下面人仔细合议。

看到这里,赵普暗暗吃惊,这样干,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还不闹翻天?不过在这东海,东海公是第一大地主,倒像是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样子。

不过这种税收制度,很明显,将会大大缓解人口隐瞒以及为了逃避赋税变成流民的情况。

又往下看。

商户,按照东海公的定义,就是不生产产品而进行货物流通贩卖的东主及其雇佣的伙计。

其中商户东主,以交易额的十分之一纳税,伙计,则每个月收入的百分之五纳税。

匠户,便是采煤、制盐、打铁、纺纱、瓷窑、砖窑等等手工业者,盐茶农除外,其余东主及伙计,都按收入百分之五纳税,现今这些行业,大多数都是东主就是伙计,有雇佣伙计的,也可以忽略不计。

倒是雇工最多正在筹建的瓷窑、匠铺等,都是东海公的产业。

而显然,这变革之征税之法,能不能顺利施行,很多倒都可以在东海公产业上进行实验和改善,东海公草拟的税法里,也提到了这一点。

此外三税制下,又有酒肆、茶肆等行当,被称为第四行业,赋税另行额定。

甚至,这密密麻麻章程不仅仅是变革之法,还有设各种监、所,为清查赋税避免逃税而进行核查的办法。

“你慢慢看,书信的事情不急!”陆宁笑着起身,走了出去。

赵普一呆,忙喊:“第下请留步……”再拖延下去,看东海公这意思,只怕北国那边,就真会出现自己已经降唐的流言了!

心里哀鸣,这东海公,实在有些可怕。

但人在屋檐下,又有什么办法?

……

于是十数天后,陆宁就站在了宋州的大街上,怀里,有赵普写给妻子的密信。

从东海来宋州,交通很是便利,行船到楚州进入京杭运河,一路北上,入汴水,便可直抵宋州。

其实不但是宋州,汴水可一直到汴梁乃至洛阳。

不过两百多年后宋金战争时,宋国挖开黄河大堤想阻挡金兵,从而造成黄河夺路入淮,曾经富饶的河南及淮北等地,变成黄泛区,河道紊乱,水灾频发,良田变沙田,汴水变成了古汴水河道,昔日的繁华也渐渐不在,也使得元明清,黄河泛滥始终成了大隐患,治理黄河变成当政者极大的难题。

而现今,京杭运河进入汴水,有歇艎支江船,满载货物,穿流如梭,南北流通,主要便是依靠水运。

陆宁跟的是一位北来的绸缎商人,便是那名商人也不知道陆宁身份,只是随意招募的伙计而已。

而陆宁将眼皮下拉贴上了薄薄猪皮,整个人面相立时就变了,脸上手上身上,都涂满泥灰,也不清洗,看起来就是地地道道的贩夫走卒。

进了宋州,陆宁就离开了大队,他学本地人口音极快,没半日功夫,已经没人听得出他是外地人。

于是,他就在宋城大街上逛了起来。

宋州城,就是后世的商丘古城,陆宁还曾经参观过这座古城,而今亲眼看到千年前这座古城原貌,不免有些时空错位的感觉,心里怪怪的。

这里在北宋立国后成为四京之一的南京,南宋始皇帝赵构就是在这南京应天府登基,由此也可见宋州的特殊地位。

商铺林立,行人熙熙攘攘,更有甲胄鲜明的一队队巡检官兵来往,现今的宋州城,在安史之乱后虽然略显落寞,但驻扎此处的军镇归德军,却是周国仅次于禁军的力量,这里对南,钳制南唐,又靠近京师开封,重要性可想而知。

寻了个小茶肆,陆宁进入随便丢了两文钱,想要壶劣茶随便听听茶肆里的八卦,毕竟此来,不仅仅是为了接走赵普的妻儿。

但进来后,陆宁就是一怔,看茶肆里人众穿着打扮,显然就算不是富贵之人,也是书生士子,都有些身份,没有一个贩夫走卒。

陆宁进来,茶博士和茶肆里不多的两三个茶客,都呆呆看着他。

陆宁这才省起,饮茶普及到下层穷苦人,好像是在宋代。

不过东海比较富裕,最近又有良好的引导,来行商的商人及雇工们也多,流动人口多,这些穷哈哈又偏偏有几个闲钱,自然就有商人将目标对准他们,也就渐渐有了低价茶肆,所以东海的茶肆,贩夫走卒已经很常见。

翻个白眼,陆宁道:“来壶热水吧!”

掌柜的盯着柜台上陆宁丢下的两个铜板便有些踌躇,显然是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两文钱一壶热水肯定是赚的,但要不要为了两文钱折腰将自己这茶肆变成低下场所,任由不懂品茗的下里巴人进出呢?

终于,看着店里麻雀三两只,求生欲压倒了一切,掌柜对茶博士使个眼色,“给他上一壶开水!”

第四十七章 宫闱之变

慢慢喝着水,陆宁也听着隔壁茶桌两个文士在八卦,其中一个文士,自诩有亲兄长在使相府听差,大声讲着使相府的秘辛。

周国的使相,就是归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

即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又加了宰相名义,更有名义上皇帝亲军的指挥权,所以称为使相。

这李重进,也是赵匡胤最大的政治对手。

那文士则在谈论什么,使相,作为本朝开国之主太祖皇帝的亲外甥,府里,是有谒者的,是当初太祖亲自赏的太监。

陆宁听着听着,都是些奇谈怪论的八卦,摇摇头,便起身结账。

……

夜幕降临时,陆宁一身黑衣,趴在了赵普府邸一栋房屋的屋顶,而等他刺溜下去,却已经变成了一个还算漂亮的侍女,只是剑眉刚毅,英气太重了一些。

后世也变装过女子,陆宁也没什么心理压力,只是和后世不同,现今如果自己属下们知道自己穿过女子装束,那肯定是一场轩然大波。

所以,便是在赵普夫人面前,陆宁也不准备承认自己的身份,想来就算日后赵普夫人想明白了此事,但自也不敢大肆宣扬,最多,和其丈夫赵普私下嘀咕几句。

扮作女子,是为了让赵普之妻多些安全感,更快的取信她。

赵普所画的他府邸的草图,陆宁已经烂熟于心,沿着画廊,向赵普及夫人的正堂寝室走去。

此时夜深人静,赵府中,只有两三个房屋,有灯烛的亮光渗出。

突然陆宁停下脚步,微微蹙眉,随之一拐,进了一个小院,这院落的正堂,也有烛光。

陆宁凑到窗外,倾听里面两人的对话。

对话两人是一男一女,隔得还远时,陆宁听到那男子好似是要杀人,并嫁祸给赵府,那事情闹起来,赵府成为城中焦点,想低调的接走赵普夫人的计划,不免泡汤。

“公主,你莫怨老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还是请公主自行上路吧,也好保得全尸,这是老奴最后能为公主做的事了!”

公主?陆宁怔了怔,手指沾了唾液,轻轻在纸窗上点了个孔,向里面看去。

内里锦纱屏风前,站着一名红色襦裙女子,面貌是中人之姿,但就那样随随便便站着,就有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之感,而且,眼神极为清澈,坚定刚毅,只是此时,脸上有怒色。

“殿下,你就莫拖延时间了,老奴知道殿下一向聪明的紧,足智多谋,但是,今日殿下,是注定输了,殿下的侍从,都已经被老奴下了药,送上了西天,殿下,就请上路吧!”

说话的人背对陆宁,看不清楚他面目,但声音尖细,此时他将一条白绫,丢给那女子。

“殿下也莫想以情动之,老奴自殿下幼小时就跟随殿下,这十多年的情谊,老奴也不想的……”背对陆宁之人,轻轻叹口气,“但今时不同往日,老奴也只是想,留自己一条命,留老奴的几个侄儿,为老奴家延续香灯……”

陆宁听得不明不白,倾听四周,并没有什么埋伏,随之,猛地推门走进去。

背对陆宁之人猛地转身,是一个白面皮的老头,见到陆宁,吃惊的看到鬼一般,失声道:“你是谁?谁叫你进来的,大胆!”

那女子同样有些疑惑的看着陆宁,又看向那老头,蹙眉道:“刘醒,你搞什么鬼?”她不相信,这个心思细密,自己一直引为亲信的人,会出这样一个大纰漏。

陆宁却又微微一怔,女子声音极为轻嫩,和她普普通通的面貌,不太相符。

白面皮老者,突然一个箭步就到了陆宁身前,手里握着匕首,朝陆宁腰眼捅来。

下一刻,噗通,他就摔在陆宁面前,疼的脸煞白,一口气憋着,险些晕过去,但他咬紧牙关,不敢叫出声。

“你是什么人?你又是谁?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可懵着呢。”陆宁点点女子,又点点白面皮老头。

见陆宁击倒了白面皮老头,女子清澈双眸,才真的诧异起来,打量着陆宁,突然咬咬牙,道:“本宫是梁国长公主!”

哦,永宁公主?

陆宁的前世,很多这个时代的重要人物都没听闻过,但现今北国皇族中人,自然都略微打探过,知道这位永宁公主和北国其他皇族成员间,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

永宁公主又指了指白面皮老者,说:“他本来是我的老奴,现今背叛了我,受我之表兄李重进唆摆,要在这里杀死我,并嫁祸给赵家,赵普失踪,生死不明,李重进自会将此案办成赵家已经和南朝勾结,谋害本宫的铁案。”

陆宁微微点头,又蹙眉道:“赵普不过是都护帐下幕僚,虽然失陷北国,但公主殿下便是口头抚慰下已经是皇恩浩荡,为何亲身来,又住在这里?”

“魏家是我周国大族,何况,我那幼小的弟弟,几乎未得到军中将领的支持,我希望,能帮他在军中获得人望。”

“我的身份,魏氏并不知道,本想离开后回到开封,再由弟弟下旨表皇族抚慰之意,到时我曾经代表弟弟亲自来到赵普家中抚慰遗孀的消息,也会传遍所有军镇。”

“住在这里,倒不是我所想,是我那兄长之主意,只是我虽对他有所防备,来这宋州他坐镇之地,也为观察兄长之真意,但我想不到的是,他会如此狠心。”

陆宁听着,渐渐明白,这永宁公主,和李重进,是亲表兄妹。

永宁公主四处奔波,都是为了现今的幼主郭宗训,因为郭宗训暂时得不到什么高级将领的有力支持,她代表幼主亲自来抚慰赵普之妻,是给军中中层军官看呢。

这永宁公主,好似对被自己射死的周国先帝郭荣,没什么好感,因为郭荣只是她父亲的养子,她觉得,是郭荣行事鲁莽,害死了她的两个亲哥哥,偏偏郭荣却逃得了性命。

但现今周国权力之争,她却无条件的站在了郭荣之子,幼主郭宗训的身后,因为不管怎么说,郭宗训终究是姓郭,从名节上,一代代传下去,周国还是她郭家的天下。

而如果李重进或者赵匡胤等重臣得势,最终却不知道郭家人会如何了。

而果不其然,显然,现今永宁公主已经成了李重进的眼中钉,竟然要痛下杀手。

“咦!”陆宁突然看向永宁公主身后。

永宁公主清澈眼神却兀自看着他,“你就不必故弄玄虚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觉得,这周国之大,还有你容身之处吗?哪怕你现在杀了我,李重进也不会放过你!看你男扮女装,也不是赵府中人,是来偷盗还是做什么?”

“不管你来赵府原本打得什么鬼主意,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帮我逃离宋州,等回到东京开封,我自会重重报答你,比你现今要做的事所得,强了百倍!”

陆宁一时有些无语,听明白了其中关节,本来想打晕永宁,却不想,被她看破,更一大堆说辞,如果自己真是鸡鸣狗盗之徒,估计还真被她说中了。

而且,自己已经刻意变音,这方面,自己可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却不想,被她一眼就识破,这女子,很不简单。

陆宁又看了眼脚下满脸恐惧的刘醒,本来自己是准备说服赵普妻子魏氏后,由魏氏准备船只离开宋州,用个两三天时间也无妨。

但现在,如果刘醒天亮前不去向李重进禀告,事情如何发展就难以预料了。

李重进未派出任何部曲参与此事,而是要刘醒一个人做,摆明是为了撇清关系,又或许,对自己这个小表妹,终究有些不忍心,如此不派自己部曲,一切都是小表妹身边自己人做的,他心里能安乐些。

但事情若不成呢,他又会如何反应?

陆宁心思电转,随之对永宁公主道:“好,我们就连夜出逃,不过,我们反其道行之,不西上开封,我们东下徐州,送你到徐州,然后你自己想办法吧,我还要带上魏氏夫人。”

永宁清澈眼眸一亮,确实,反其道行之,就算李重进追赶,也肯定是顺汴水西上,以为自己逃去开封呢。

不过,永宁公主打量着陆宁,突然问:“不会是赵普,真的降了南国吧?”随之她就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赵普对南国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又哪里还会冒险派人来接他家眷?

“出城的话,我这里有令牌,我到时亮明身份找个借口威吓守城兵卒,就是不知道有几分把握。”永宁公主皱眉思索。

陆宁摇摇头:“出城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办法。”说着拎起刘醒,对永宁道:“你在此稍待,我去见魏氏夫人。”

永宁公主清澈眼眸凝视着陆宁,终于,点了点头。

……

陆宁拎着低声呻吟的刘醒进入魏氏寝室时,将魏氏吓了一跳,她这几日都睡得很晚,当然,也正是陆宁知道她没睡,才直接推门而入。更顺手点倒了房内魏氏的侍女。

“你,你是什么人?……”魏氏吓得俏脸发白。

陆宁便将赵普书信递了过去,“夫人,我来自海州,特来接夫人和令郎,这是赵普写给夫人的书信。”

魏氏一呆,忙接过去,看着信笺上熟悉的字体,她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这,这,郎君他真没有死?”

陆宁并不言语,书信他看了无数遍,没找到藏头之类的暗语,而如果其中普普通通一句话就是赵普和其夫人约定的暗号,那也不太可能,何况,就算有这种暗号,也不可能里面还能泄露自己的身份,要捉拿自己什么的,最多就是示警,对赵普及其夫人儿子,也没什么好处。

魏氏急急的看着书信,眼眶渐渐红了。

陆宁说:“夫人,现今形势紧急,夫人府上,刚刚牵涉了北国宫闱中巨变,所以,快些去叫醒小郎君,我们这就走,其余详情,你去听永宁公主讲。”永宁公主所说,自然比自己的话令人信服,而且,自己手上还有个活人证。

说话间,陆宁眉头突然就皱了起来,他五官灵敏无比,却隐隐听到,有女子高喊的声音。

“我是梁国长公主郭妙姿!速速来人!速速来人!赵普叛逃南国,其家人要谋害我!”

“我是梁国长公主郭妙姿!速速来人!速速来人!赵普叛逃南国,其家人要谋害我!”

是永宁公主!

陆宁愣了下,随即哑然失笑,这丫头片子,倒是一肚子鬼主意。

不管先前她为了稳住自己怎么想,或许,真想借助自己逃命来着,但估计很快,她又想到了更稳妥的办法,现今就是逃到大街上大声喊叫,如此,她的安全还真能保住了,而且,会被李重进重兵保护,送到开封。

“夫人,得罪了!”陆宁顺手在魏氏脖颈一敲,魏氏便即晕倒,陆宁随之一掌击在刘醒脖颈,令他从此,永远也不能苏醒。

夹起魏氏,陆宁便向另一间寝室奔去,那里,是赵普和魏氏唯一的儿子,刚刚五岁的赵宪宗的房间。

……

魏氏醒来时,她和幼子,都在船舱中,而这艘船,飘荡在汴水之上,一路向东南而去。

第四十八章 父亲大人

从城门内杀人开城门,到码头抢船逼迫船夫南来,陆宁一气呵成,而一路南行,没遇到什么阻滞,又是顺流之水,几天后,便到了楚州,随之换船回东海。

唯一遗憾的就是,原本准备在宋州招募细作一事,因变起苍促,只能暂时搁置。

……

坐在厅堂中,陆宁还在琢磨在宋州赵府的事情,开始,只觉得那永宁公主诡计多端,很是好玩,但是,现今细琢磨,以这个时代来说,虽然自己救出了魏氏及其儿子,但赵府的仆役们,甚至魏氏家族,只怕都会因为永宁公主那一喊招来大祸。

而这,却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在永宁公主眼中,人命自然如草芥一般,她也根本不会考虑也不会在乎她喊出那句话带给一些无辜之人的灾难。

现在是早班时间,东海国的数名属官站在下首,正是所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了。

相国赵普也在其中。

现今东海国属官,已经有六人,相赵普、左侍郎贾伦、右侍郎刘汉常、中人王寒时、学倌令马竼化以及典卫长陆平。

王寒时正指责陆平,说这近月时间,国主不在,陆典卫每日都拉队伍在城中演练,鬼哭狼嚎的,吓坏了一些百姓。

陆平脸通红,咬着牙,看样子,恨不能一铁槊砸死这个酸儒。

陆宁心思不在这里,但也知道王寒时在说什么,心里苦笑。

果然,也是个喷子啊……

而且,读书人就是看不得武人嚣张……

在场人应该都清楚,陆平是属官里自己最亲信之人,甚至是自己的私奴出身,而没有自己的命令,他哪敢妄为,自己不在之时,令他每日在城中操演一个时辰,也不过是提振百姓的士气,周兵来袭,死了人,城中不免人心惶惶。

王寒时的慷慨陈词终于结束,陆宁微微颔首,“我知道了!陆平,以后城中演武,就停了吧!”

本来自己回来,就要停的。

陆平怒目瞪了王寒时一眼,躬身道:“是!”

见旁人都没什么事了,陆宁挥挥手,“都退下吧,赵普和马竼化留下。”

众人告退,陆宁笑着问:“夫人和孩子,可还适应这里的生活。”

赵普已经跪下,用力磕了几个头,“主公大恩!臣死不敢忘!”

其实,陆宁倒真救了他夫人和儿子一命,不过这些事,陆宁根本不屑于和他讲,魏氏,自然也完全不知道内幕,只知道,自己被打晕,半劫掠似的被带来了东海。

但陆宁甘冒大险,前去宋州接他的妻子和儿子,赵普是知道的,至于妻子嘴里的美貌侍女,那就不知道是谁了,但短短时间,已经知道这位年纪小小的东海公,却是胸有乾坤更神秘无比,哪怕就是东海公在宋州,早有细作内应,赵普也一点不稀奇。

陆宁看着赵普笑了笑,他磕头谢恩,不管真情假意,君君臣臣之间的事,本就做不得真,不过现今一条心在这里就是了。

笑笑道:“那一条龙法,你尽快琢磨出详细的章程来给我看。”

“是,臣会尽快办理!”赵普又磕头后,才起身。

陆宁看向马竼化,“这些时日,那阿拉丁都在做什么?”

马竼化是本县教育局长,阿拉丁在鼓捣数学,陆宁临走交代,要马竼化多去看看他,万一有什么火花呢?

听国主提起那胡商,马竼化胡子都要翘起来了,躬身无奈的道:“主公,那家伙,好像要疯了,整天也不出屋,臣每日纸便要送去百张!”

上好蜀纸,现今可不便宜,昔年大唐还未分崩离析时,这种上好蜀纸,可是贡品。

陆宁笑了笑,“好,我一会儿就去看看他。”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

县公府已经初具规模,还在修葺的,只剩了后花苑,粗重活如摆放假山奇石的活都已经做完,现在就是女工们种植花草。

室内都是天然纯木修饰,现在也没什么装修污染。

是以,国主母亲李氏以及陆二姐、甘氏、尤五娘等,都已经搬进了城内这座县公府,比起城外的庄园,这国公府自然更安全些,公府典卫士们也接管了城防。

而且,每日都有一戍五十人,驻扎在公府不远的典卫军营,共十四戍,三日一轮换,这驻扎典卫军营的一戍,实则可以看成休假,只有每隔三十九天后的这三天时间,不用在城外演武场苦练,而只是进行一些基本的操练。

陆宁从厅堂走出来,刚刚走过去后宫的月洞门,却见假山后,转过来一个小身影,正是小周后,显然,她等了自己一会儿了,一袭可爱小巧碧白之裙,衬得小周后更显可爱,头上的粉色蝴蝶结,是尤五娘给她扎的,当然,又都是陆宁所画的概念饰物,尤五娘善于将其变为实物。

看她小脸有些红,自是风吹的,现在天可冷的紧了。

“有什么事,去殿堂找我就是,咱没那么多规矩!”陆宁笑着,又问:“那些琴谱,都看完了?琢磨明白了?”

“父亲,儿这几日,在看父亲始制的暖气、下水、马桶之物,真是太神奇了呢!”小周后恬静的小脸,有崇拜之意。

她本来就特别爱干净,而其义父府邸,种种精巧机关,可比皇宫大内还干净,极为宜居。

咳嗽一声,看着小周后大眼睛里的崇拜,陆宁也有些自得,“为父喜欢乱鼓捣罢了!”

“父亲要去哪里?儿可能同行?”小周后有些期待的问。

陆宁笑笑:“去看看那个科学怪人……嗯,那胡商怪人,你想来,就来吧!”

小周后立时掩饰不住的开心,“谢谢父亲大人!”

陆宁笑笑,但看小周后缓缓跟在自己身边,小步子亦步亦趋,陆宁微微蹙眉,心说小小年纪,蹦蹦跳跳开开心心不好么?

突然,陆宁就抓住小丫头丝绦,笑道:“来,飞一个!”稍一用力,小周后立时被抛起。

小周后立时惊叫,陆宁身后大蜜桃小蜜桃,更看得呆了。

陆宁轻轻将落下的小周后接住,随即又抛起,这一次,小周后的惊叫声小了许多。

如此抛了十几下,小周后已经不再喊叫,等陆宁最后放她轻轻落地,她却好似有些期待的看了陆宁一眼,见陆宁不再伸手抓她丝绦,隐隐有些失望。

但她旋即有些开心的道:“父亲大人,原来跳起来看,府中殿堂,旭日东升,又是另一种风景,光彩射楼塔,丹碧浮云端,原来,诗里描述的,是这个样子,女儿现在有所领悟了!”

陆宁无语,翻个白眼,心说小丫头片子你够了啊,和你嬉戏下,你都搞的这么高大上?

咳嗽一声,“小小年纪,脑袋瓜里老记什么诗啊词啊,乐谱啊,有什么意思?等下雪了,我带你去打雪仗!”

“好,谢谢父亲大人。”看起来,小周后也不知道什么是打雪仗,但义父要领她做的事,就要谢过。

陆宁摇摇头,信步前行,穿过第二个月洞门。

突然,哗啦一声,月洞门突然碎裂,砖石猛地落下。

小周后正在月洞门下,一时惊呆了,“嘭嘭嘭”灰尘弥漫,小周后瞠目中,才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回头看,陆宁已经拍着身上尘土,站到了一旁。

大蜜桃小蜜桃都惊呼冲过来。

小周后旋即明白,方才,是义父抱住了她,任由砖石砸落。

“啊,父亲,你,你没事吧?”小周后急急的跑到陆宁身后看,又想跳起来,看陆宁的头部有没有被砸伤。

“没事没事!”陆宁晃了晃脑袋,月洞门不高,砸落的砖石倒不太疼,但被砸的,微微有些头晕。

事发突然,如果抓小周后丝绦将其拽回来,就没自己冲上去快,怕小丫头会被落砖砸到。

“真的没事!”陆宁无奈的瞪了眼花容失色又鬼鬼祟祟翘脚偷偷看自己头部的大小蜜桃一眼。

此时,已经有好几个婢女跑过来,都是脸上变色,跪倒请罪。

好像是,昨日有纸鸢落在墙上,她们有人爬上去,踩着月洞门取回了纸鸢,现在自然觉得是她们的错。

“算了,回头令人再好好修葺便是。”陆宁摆摆手,也不能说是豆腐渣工程,毕竟工期太短,而且那些做活的匠人,哪个又敢不尽心尽力了?

“爹爹,为什么女儿觉得,爹爹特别疼爱儿呢?以前,儿和爹爹从未见过呢!”

陆宁自要回去洗漱下,回暖阁的路上,小周后突然小声的问。

陆宁呆了呆,“爹爹”这称呼,可就比父亲大人要亲昵多了,随之就有些开心。

看了小周后一眼,陆宁笑笑:“可能,我前世就认识你吧!”

小丫头呆呆不语,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第四十九章 两封密信

见到陆宁时,双目无神的阿拉丁,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而陆宁同样,刚刚在府中被过度关怀,很有些无奈。

主君被砸,这还了得,甘氏和尤五娘领着一路侍女跪倒来请罪,然后,老妈和二姐也都来看自己,这一通折腾,来阿拉丁被软禁的邸店小院中时,都已经天近中午了。

小周后,也不得不留下,因为奶奶李氏特别喜欢她,见儿子没事后,可就心疼起这宝贝孙女了,说什么也不让小周后出府了,就怕小周后,又受到什么惊吓。

而现在,陆宁终于见到了好久未见的阿拉丁,看着桌案上,地上杂乱的草纸。

陆宁笑了笑,“你出的题目是五个相同数目相加,说明你对乘数之法,已经有了些概念,好,我这题目,一百六十万个相同数目相加,其实道理是一样的,一百六十万,便是一万个一百六十相加,一百六十,又是五个三十二相加,那么,你想出了些什么没有?”

阿拉丁呆呆的,脑袋跟浆糊一样。

陆宁笑道:“你现在钻牛角尖了,出去放松放松吧,别老闷在房间,这两天,你就忘了算术这件事,过几天,我二姐成婚,你也来!等这件大喜事后,咱们再说赌约的事情。”

周兵来袭,自己便去了沂州,回来后,又去宋州,这期间徐文第,倒真按约定之日来下聘,只是自己不在,老妈见到聘礼是一篇什么文章,脸都绿了,让人把徐文第赶走。

幸好自己跟甘氏说过此事,她闻讯派人先去安抚徐文第,只等自己回来再说。

想想老妈,虽然在自己面前还是贬斥徐文第不知所谓,但听得自己同意了,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知不觉,自己俨然已经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老妈,见自己终于成人,不再需要她照顾,却是渐渐的开始恪守夫死从子的礼法,虽然现今这礼记之说还没被真正歪解,但程朱理学本就不是凭空出现,现今民间,已经有很多类似解读三从的说法。

徐文第和二姐大喜之日,选在了几日后,着人看了黄历,如果几天之后的黄道吉日不成亲,就要等到年后了。

所以,自己就定了六天以后,二姐早早成亲,自己也心安,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而这阿拉丁,也实在该休息休息了,再这样钻牛角尖下去,非神经不可。

“听我的,准没错!”陆宁拍了拍阿拉丁肩膀。

“主人,有金陵来的信使。”大蜜桃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

小院外,站着的信使跟班是老熟人,陆宁的债户,周贡。

看到陆宁的那一刻,失魂落魄的周贡,噗通就跪下,“小的,小的给东海公赔罪,小的罪该万死!”

事情的始作俑者王氏,已经被贬出府,而且,听闻二小姐不知道怎么的,认了东海公为义女,也不知道大小姐和司徒公怎么说的,司徒公虽然暴跳如雷,但好似暂时没有来跟东海公算账的意思。

而他,被打了个半死,若不是他一直忠心耿耿,更是跟了主家姓的私奴,怕比王氏还要惨。

府中管事更传大小姐的话,说他欠下的东海公债务,和司徒府无干,让他尽快想办法还清债务,不然,就送来东海做奴还债。

这次有书信来东海,是府中管事周全,领他来,自然是因为他先前态度倨傲,要他先来出面赔罪。

这些事,周贡心里明明白白,见到陆宁,立时跪下嘭嘭磕头。

陆宁看着他笑了笑,说:“现今,我和司徒公也算是亲眷,但你的债务,可不能免,司徒公如果想将你直接送我来做工抵债,也不行,你能做几个活抵几个钱?还不如在司徒府,做些中饱私囊的勾当,还能多鼓捣些钱财来抵债。”

在府中主事面前被这样说,周贡脸都绿了,更砰砰磕头。

躬身见礼的周全,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东海公,也太,难以描述了……

陆宁伸手接过周全奉上的信封,见有火漆封口,点点头,撕开,抖出信笺来看。

信是郑王李煜写来的,但由周府人来送,自是避一些嫌疑。

信的内容,令陆宁微微一怔。

李煜的口气很悲观,隐隐提到最近其叔叔和哥哥之间,发生了比较大的冲突,父亲被气的吐血,已经卧床不起,京城眼看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而他的父亲偶尔清醒时,他提到了来海州之事,其父根本就不同意。

李璟病重?陆宁微微蹙眉,好似他过几年才会去世吧?不过现今历史已经改变,前世,估计李璟还没遇到弟弟和儿子这样激烈的争斗,毕竟因为周兵南侵,唐国大败,支持皇太弟的将领,损兵折将实力大损,镇戍将领,地盘都丢的精光,叔侄储位之争,很快就见了分晓。

李煜信里,隐隐有求助之意。

陆宁皱起眉头,这件事,自己却是要好生思量思量了。

……

令陆宁想不到的是,晚上时分,从金陵又来了信使,这一次,却是郑王府的谒者。

这次这封来信,看来不用怎么掩饰,信使却是用了驿站的快马和快船,看日期,比上封信晚写了两天,却是前后脚就到了。

信里,李煜语气欢快,说其父已经草诏,命他为河南道兵马元帅,领靖海军节度使,镇海州。

李煜说,其父改变主意,是因为恰好周国使者到了金陵,向本朝解释周国边卒侵入唐境之事,隐隐有致歉的意思,又说双方和约不可废弃,永为兄弟之好。

显然,周国还在和北汉及契丹作战,对南朝,便采取了怀柔政策。

周国使者,也提到了南国东海公派遣刺客,在沂州将沂州主要将领全部射杀一事,要南国约束东海县公,并要求一系列赔偿,要求南朝惩治将事端恶化的东海公。

其措辞并不激烈,而要求赔偿惩治东海公云云,自然都是面子工程,不这样出公文,那周国朝廷颜面何在?

而且,这显然也是一个坑,等周国北境战事结束,修养生息后,反手南侵就有了借口。

李煜信里,写有“弟神勇无双,兄亦荣焉”的词句,兴奋的,直接兄弟相称了。

而信里还写到,其父见过周国使者后,喜悦无比,身体好似大为好转,又说,东海公震慑北国宵小,又高风亮节,以私产助军镇,是以,准备令东海公,领靖海军副使。

不几日后,敕旨应该就到。

陆宁本来还在琢磨,如何能令在东海筹备海军成事,虽然现今所谓筹备海军,更多的是为了一种理念,但也是越早越好。

却不想,自己歪打正着,沂州的刺杀,却是给自己在唐主李璟面前加了分。

当然,李璟深层次怎么想的,又如何会突然同意李煜来海州,这就不得而知了。

其转变,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东海和沂州周兵的冲突,己方大胜的结果。

而且周国遣使责难这种事,本来就认真不得,这种事各国都不少干,明明一丁点小纠纷,派出使者后,便能编排的我一州百姓都被你杀光了一样,如此,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

古人,讲究师出有名,从整个华夏史来说,好似大多数时间都是一部被侵略史,但华夏的疆域,却越来越大。

所以,周国使者的话,朝堂上,应该没几个人会真正当真。

更莫说,以南唐现今诡异的朝政来说,只要一天敕旨未到,就可能有变故,只能静观其变。

唐主李璟一向耳根子软,说不定,被人编排几句,此事便即告吹。

李煜对朝局的认识,有时候是真不靠谱。

第五十章 三十万公再进击,有大鱼!(上)

东海公姐姐成婚,海州刺史杨昭不知道从哪里听闻,却是颠颠的来了东海。

婚宴之日,整个东海城都喜气洋洋的,东海公在全城派发喜饼、猪肉干,街上的几个乞儿欢天喜地的唱起了歌颂东海公的小调,只是第二日,这些乞儿就被衙役抓走,送去了瓷窑、砖窑、匠铺做工,按东海公令喻,本国不许乞儿存在,健康行乞者,判劳役,统一由司隶监管理,包括因为各种缘由被充的官奴,都由司隶监管理,男奴多从事体力活,女奴以纺织为主,而不管男奴女奴,除了吃住,也有微薄工钱。

司隶监,分别有男女主事,管理男奴女奴事务,男女主事,都听命于东尚宫。

而成婚之日,司隶监女奴们的巨幅刺绣“凤求凰”美轮美奂,更是惊艳当场。

陆二姐上花轿前,抱着母亲哭个不停,而一直对这个女儿冷冰冰的李氏,也终于泣不成声。

陆宁也沉浸在一种喜悦又伤感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

……

东海邸店,茶肆是二层楼,一层卖大碗粗茶,二层卖香茗,光顾的群体也自不同。

傍晚时分,陆宁和杨昭就坐在了茶楼二层雅间,品茶聊天。

“这海州,看来是龙虎升腾之地,好啊,好!”杨昭探着兰花指抚茶盖品茶,嘴里在叫好,却是很有些无奈的叹口气。

看来,他的消息也很灵通。

他叹息的也对,一个小小的海州,有了一个东海公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郑王,那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了!

以后他这海州刺史,还做的有什么意思?

陆宁笑笑,说:“杨兄过虑了,也许我们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呢?”

“那是,那是!”杨昭尴尬的笑笑,对东海公这些不成体统的称呼已经渐渐免疫,话题就转向了东海港,将陆宁一通夸赞,又突然压低声音问:“东海公,下官问一句,海州设军镇,听闻是筹建海中之军,是想,奇袭北国么?”

陆宁笑道:“以后也许吧,不过靖海军一事,我看多半要黄摊子,传得你都沸沸扬扬了,动静太大了,怕是会起变故。”

杨昭怔了下,随之默默点头,若有所思。

便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好像是在骂茶博士,为什么来到东海,反而喝不到上品的海州茶,海州茶不就是东海山茶树产的吗?

这纯属无理取闹了,东海山上茶树不多,以往是送到长安的贡品,现今则是送到金陵的贡品,

陆宁前世也喜欢品茶,知道这东海山,后世叫云台山,海州茶真正能走入民间,要到宋代茶农在东海山上培育更多茶树,才有了后世的云雾茶,现在,海州茶偌大的名气,但便是富商巨贾,等闲也是难以喝到真品的,海州的茶肆也好,东海的茶楼也罢,借用海州茶的招牌而已,茶确实是海州所产,但不是东海山上的茶树。

所不然,区区几十文钱,便想喝到贡品?开什么玩笑?他爸是李刚也不行啊,毕竟李刚按现今体制,仅仅是一名小小胥吏。

陆宁本来懒得理会,却听闹事的越骂越凶,说什么别以为他分辨不出这是不是海州茶,他喝过真正的海州茶,这茶肆是黑店,他要砸了这黑店。

“啪”一声,弹琵琶的小姑娘挨了一嘴巴,然后就是掀翻桌椅的声音,看样子,还真要把这店砸了。

“杨兄,我去看看。”陆宁蹙眉。

他一向不喜欢出个门前呼后拥,现在便是大小蜜桃好似都渐渐在东海城里有了些小名气,知道有国主有两位超级凶器的女扈从,都会用剑,而且喜欢穿着胡装,虽然很多人没真正见过大小蜜桃,但名声传出去了。

今日陆宁也就没带她俩来,和杨昭都是便装,来喝个清净茶。

而对国主的安全,其实阖府上下,重要人物人人都知道,要能伤的了国主的,便是跟着几十个侍从,那也无济于事,但是,知道是知道,国主单独出街可还行?在一层,自有几名粗布衣裳的精壮汉子大口喝着碗茶,实则都是公府典卫。

听到上面有吵闹,那几名典卫先冲了上来,见没惊扰到国主,也就站在一边看热闹,毕竟他们的职责,不是排解纠纷。

“报官?!本郎君也正要报官呢!”站在胖胖掌柜面前,神态极为嚣张的是一名年轻公子哥,锦袍玉带,束发金冠上明珠,比陆宁御赐的那金冠上明珠小不了多少,不过陆宁今天穿的便装,只是想,喝杯茶而已。

公子哥手下几个仆役,已经将他所坐雅间的桌椅打砸的差不多了,抱着琵琶卖唱的小姑娘,正捂着红肿的小脸低声哭,琵琶也已经被砸碎。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远点!你,去报官!”公子哥喝骂着围观的人群,又指了指被他命令去报官的那仆役,“你就直接去公海县公府,就说燕王的信使到了!”

那胖胖掌柜本来满脸气愤,在东海,还真没拔横的了,从当年刘志才到泥江口的王缪,这最横的都被国主收拾了,而且国主律下极严,衙役差官,也和以前作派大不一样,至少,不敢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的鱼肉百姓了。

至于外来官宦,好似,从本县被封国后,这里,还有外来官宦吗?好似好久没见到了,想来就是州府官员来,也都夹着尾巴,哪里像以前那样恨不得铜锣开道来大逞威风呢?

外来商贾,更没有嚣张跋扈的,来东海,不是为了和气生财,是来这装大爷没事找事么?

所以,胖掌柜好久好久,没见到眼前这等场面了,心里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心说等官差来,看你怎么说?

可胖掌柜听到公子哥最后一句话,说是“燕王的信使”,吓得脸色一下就变了。

信使和信差还不一样,这信使,说明至少是能在燕王面前说话的人,说不定信里有些隐晦之事不能写明的,由信使带到,就算不是燕王的亲信,但至少,不会是普通的仆役之流。

而且,这青年郎君,看装束,就不会是什么随从的身份。

燕王,那可是当今圣天子的长子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立了太子呢,那就是未来的圣天子。

他委派的信使,这身份,能低得了吗?而且来到东海,他也代表着燕王的脸面啊。

自己得罪了他,只怕,只怕国主会大大见责了。

一时间,胖掌柜如坠冰窟,自己完了,甚至自己的亲眷,也必然受连累,都要被发到司隶监为奴吗?

国主,有仁慈的一面,但也有铁腕的一面,那真是令行禁止,府令一出,街面上的乞儿,立时一扫而空,有那身体强健家里有田地,但见现今行商较多,市面繁华,而出来行乞的,都被国主处以了笞刑,从十板子到五十板子不等。

自己,如果触怒的这位也是皇族中人,那按照和唐律一脉相承的本朝律法升元格,那就可能是十恶的重罪,便是大赦时,犯下十恶之罪的人犯也不在赦免之列,所以民间,才有十恶不赦的说法。

胖掌柜越想越是害怕,失魂落魄,莫说瞪视那燕王信使,腿一软,便跪了下来,颤声道:“贵人,贵人请恕罪,小民不知是贵人,小民不知啊……”

贵公子冷笑,“我管你知不知?竟敢用劣茶欺骗本郎君,还口口声声报官,那本郎君就与你经官……”

“我说,海州茶分很多种,不是贡茶才是海州茶,你想喝贡茶,我这里有,你要出多少银钱啊?”旁侧,突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贵公子侧目看去,说话的是一位少年郎,生得俊秀,身材高大,让人有点仰视的感觉,这令贵公子心里立时升起几分不爽。

说话的,自然是陆宁,听到这公子哥自称是燕王信使,陆宁有些莫名其妙,但看这公子哥作派,就知道他不是虚声恐吓,不过燕王好端端,给自己写什么信?

“你有海州贡茶?”贵公子冷笑打量着陆宁。

陆宁微微一笑:“如果不信,我们赌上一睹,三十万贯的彩头,如何?”

贵公子一怔,打量陆宁的眼神就深邃起来。

这时陆宁身旁脚步声响,杨昭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在陆宁耳畔响起,“金陵葛家的,看他年纪,应该是葛家四郎,老来得子,最得葛员外喜欢。”

金陵葛家?

如果说金陵周家,也就是大小周后的家族是官商的代表,是最富有的官商阶层。

葛家,就是最富有的商贾代表,当然,其家主葛员外仕途出身,曾任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后辞官专职行商,不过时人还是习惯尊称一声“葛员外”。

而且到了周宗、葛员外这种财富积累的程度,不和官家发生关系是不可能的,不然分分钟被抄家灭族了。

葛员外时常资助燕王军费,和皇太弟也关系紧密,算是左右逢源,两边都押宝。

面前这公子哥,就是葛员外的第四子?

陆宁看着这葛四郎,心说看来葛家和燕王的关系果然不寻常,不然也不会差这第四子做燕王的信使,不过,左右逢源之道可不好走,左右逢源,最终就可能是左右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尤其作为商贾,后世血淋淋的例子太多了。

“三十万贯,是吧?我和你赌,但是,我来出题目,可以否?”葛四郎看着陆宁笑了,笑得很开心。

陆宁就明白,他猜到了自己是谁,但不说破,却要和自己赌,看来,对自己也很不服气。

以葛家和燕王的消息源,他猜到自己是谁并不难,对自己不服气,好像……也是应该的。

二世祖嘛,最讨厌暴发户不是?

而且,自己还是个不知所谓,屡赌屡赢,看起来狗屎运都飞上天了的暴发户。

其父和燕王,偏偏都不是简单人物,说不定有那么一点点重视自己,或许说过一鳞半爪对自己不是那么太轻蔑的言语。

那这二世祖,就更不会服气了!

第五十一章 三十万公再进击,有大鱼!(下)

看着葛四郎,陆宁笑了,点点头,“可以,你出题目,但我也有规矩,很简单,你出的题目,如果是什么偏题怪题,你也需做到,比如,你总不能赌我能不能在天上飞吧?如果你出这类题目,但你又能在天上飞,那就我输。”

“又比如,你出题目,要我给你铜钱,第一天给一个,第二天给两个,第三天给四个,这样每天给前一日所付铜钱的双倍,给足一个月,那我也做不到!”

葛四郎本来听陆宁前面的话只是冷笑,可听到“给铜钱”之类的,微微一怔,目光就闪烁起来,突然说:“我就赌给你一个月的铜钱,第一天给一枚,以后如你所说,每天给前一日的双倍,给足你三十天,若我做到,就算你输了,对否?”

陆宁蹙眉:“要给十足十的铜板,飞钱之类的可不行!”

“就是给你十足十的铜板!”葛四郎冷笑,这次来,他可是来东海开肆的,有飞钱业务的葛家柜坊分号,带足了实实的十万贯铜钱,重达两万多石,用数十艘江船运送而来,他是头站,船队这几日会陆陆续续抵达。

他出身商贾家庭,对数目比较敏感,知道陆宁说的所谓一天给一文,第二天给两文,以此类推后,三十天,绝对不是一般人想的几百文几千文的小数目。

怕得数千贯上万贯,在东海,就是这东海国主,不用绢充数,不用粮物相抵的话,这许多铜板也是拿不出来的。

所以,这东海国主,才一再申明“要十足十的铜钱”。

但是,他有足足十万贯的本钱啊,这赌局,只要东海公敢接,他就赢定了。

本来,他是准备用自己的蟋蟀王和东海公赌博的,但被这自掘坟墓的东海公提醒,还是这送铜钱的赌法更保险啊,毕竟这是东海公的地盘,谁知道斗蟋蟀前,他会出什么阴损招数?比如,将自己的蟋蟀王暗中弄死。

“送铜钱”?还能这样赌,这小暴发户,是怕自己死的不干净利落么?

看着陆宁,葛四郎觉得心里愉快极了,甚至想吹口哨。

“好,我就和你赌,如果你三十日内,有一天拿不出该付的铜钱,那就是你输,彩头三十万贯,如果你三十日数目都给足,我就将你给付之铜钱,退还一半,并付你三十万贯!”陆宁一招手,“拿笔墨纸砚来!”

哦?还将自己给付的铜钱退还一半?

葛四郎突然就觉得,这小暴发户还是挺讲究的,自己这样赢他,好像有点欺负人。

挥挥手道:“那倒不用了!”三十万贯到手,那给出去的几千上万贯,当怜悯你好了!

东海公就点头,“如此,就按你说的办。”

看这东海公好像也在笑,又开开心心的和自己一样,在契书上签字画押,葛四郎觉得他很可怜。

然后,葛四郎就见这小暴发户突然就变了脸,冷声道:“你在此寻衅滋事!该当何罪?!”

葛四郎立时就有些懵。

还没反应过来,那小暴发户已经一挥手,“来呀,给我拿下,送理刑司。”

东海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左右侍郎下各有六个司,共十二司,管理东海国务方方面面,每司有一名主事和几名差役,而理刑司人数就比较多一些,有主事两人,一正一副,差役则有数十人,毕竟管断案刑狱,还监管牢狱,胥吏衙役数目也就稍显庞大。

“你,你,东海公,我是燕王信使!”葛四郎终于觉得,该到了自己“认识”东海公的时候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读书人都算不上!”陆宁挥挥手,“书信我收下,你该什么罪责,自有理刑司评断!”

两名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架起葛四郎,又有一名大汉从他怀中搜出一封火漆封的书信,在他晕头转向的分辩声中,架起他就走。

葛四郎的几名随从,都没敢动,因为主家的话,这意思,可不就是面前这少年郎,是本县县公?封国的国主?

他们几个再骄横惯了,但人家都不把他们主家放在眼里,这时要还敢跟以往一样狐假虎威,只怕受的,就不仅仅是皮肉苦了。

胖掌柜早已经跪下磕头,“第下,第下……草民惶恐,惶恐啊……”

从这位气度飞出天际的国主第下出现的那一刻,胖掌柜就觉得自己有些狐疑,当然,是后来才感觉到国主第下气度伟岸还是初始见面就真有这种感觉,胖掌柜觉得有些混淆,也不想搞得太明白。

那抱着琵琶的小姑娘,也忙跪下,怯怯的不敢抬头。

“你这里遭受了什么损失,回头计算个数目,报去理刑司,精神损失名誉损失的,都可以有一点嘛!”陆宁又看向那小姑娘,说:“令那纨绔来跟你道歉,想来会吓坏你,就让他多陪些银钱给你好了!”

胖掌柜虽然听不明白国主第下说的什么精神损失之类的词,但国主第下大概意思他明白,就是可以狠狠敲那家伙一笔。

可是,那家伙是燕王殿下的信使啊!

国主,国主胆子太大了吧!

胖掌柜偷偷瞥着长身站在自己面前的国主,国主个子很高,跪着看,就更高,面貌不是齐伟之相,而是极为俊美,但,就是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天塌下来,他也能撑住一样。

胖掌柜更是觉得,人生第一次有了尊严,哪怕是燕王的亲信,打砸自己店铺,也会受到惩治。

心里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新鲜,让人觉得是那么的舒畅,这,就是尊严吧?

胖掌柜跪下,用力的磕头,“第下,第下……草民为公海国之民,死而何憾?!”

那抱着琵琶的小女孩,也用力磕头,不敢言语,眼眶,含着清泪,她年纪不大,但早就出来讨生活,国主第下的话,她听得懂,国主第下,竟然还有令那燕王信使给自己致歉的念头,只是国主第下也知道,那会吓坏了自己,确实,国主第下这念头都吓得自己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更莫说,真的让那燕王信使来道歉了。

受惯了白眼,受惯了轻视,但今天,国主第下竟然正眼看自己,竟然会体谅自己内心所思。

有一种,想嚎啕大哭的感觉,只是,不敢……

等她和胖掌柜泪眼婆娑的抬头时,却见国主第下,已经影踪皆无。

第五十二章 未雨绸缪葛四郎

公府书房,比之明苑的书房大了许多,榻上长案对面,跪坐着甘氏、尤五娘、小周后三个人,空间还富富有余。

大蜜桃和小蜜桃,有东西尚宫和国主的义女在,她俩自然没有跪坐上来的资格,两人则是跪坐在塌下的软席上,因为国主脸色凝重,好似,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们说。

陆宁放下燕王的书信,看向桌案对面甘氏三女,又看了眼旁侧塌下大蜜桃小蜜桃,突然有些无语。

本来脱袜之礼,早已经渐渐废弃,只是甘氏家族,是江南甘氏一脉,比较传统保守,所以还保留着一些古礼,但现在,自己整个公府的后宅,好似都被传染了一般。

就说面前吧,不但大蜜桃小蜜桃都跪坐自己小小雪足上,就连小周后,也脱袜露出可爱小脚丫,在书案后,跪坐的规规矩矩的。

陆宁不由就瞪了尤五娘一眼,想也知道,少了不这小尤物推波助澜。

不过,还是先说正事。

陆宁敲了敲桌上燕王书信,说:“看来,怕不久,我就要被迫离开封地了!除非,我现在就去信表态,对燕王效忠,但是,我很不喜欢这个人。”

见小周后欲言又止,点点头:“你说。”

“爹爹,是因为女儿的姐姐,是郑王妃吗?”小周后扬起小脸问。

陆宁笑道:“那倒不是因为这层关系,我就是不喜欢这个燕王。”

心下一哂,小周后年纪虽小,但出身司徒府这种家庭,却是很多事都懂。

燕王突然来信,自然和国主李璟,要成立靖海军,并由李煜来节制靖海军的念头有关。

看来,他对这个颇得父亲喜爱的弟弟极为防备,听得父亲要放弟弟出镇,立时就警觉起来,想来也闹明白了,靖海军之类的主意,是自己帮李煜出的。

现在看,这靖海军的设立,肯定是胎死腹中了。

燕王李弘翼,果然和史书上记载差不多,虽然是一位统军天才,但心眼小的过分,他现在,还不是太子呢,而是叔叔为皇太弟,第一顺位继承人,他这个燕王,继承人的位子还没到手,但饶是如此,他对弟弟李煜,已经戒备十足。

李煜要出镇,看来他立刻将火力调转,来打压这个弟弟。

他给自己的信里,倒没说什么,反而言辞恳恳,有招揽之意,顺便提了提沭阳张洎的事情,说是张洎并不是自己幕僚,却在外面败坏自己名声,多承东海公视作门内,加以惩戒,甚为感谢。

话说得客气,但又何尝没有警告之意?

就是告诉自己,自己不给他面子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而如果自己不攀附他,不成为他自己人,那么,自己惩戒张洎,越俎代庖,也就成了他可以整治自己的理由之一。

而如果自己不去书表忠心,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好像也不难猜。

要说治自己罪过罢爵削藩之类的,那没什么可能,自己刚刚封爵半年,如果就犯下如此重罪,岂不是唐主识人不明?而自己立下天大的功劳,就算现在暂时胡闹些,也在唐主的忍耐范围内,燕王就是有整死自己的心,但也过不去父亲那一关。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想办法令自己离开封国,再慢慢加以惩治了。

不离开自己的封国,他就不好下手。

如历史上,他和叔叔争权,其叔李景遂请辞皇太弟后,要回封国,他已经被立为太子,但终究还是不放心,毕竟其叔叔回到自己封国,那以后就一切皆有可能,所以在其叔叔动身时,他就鸩杀了自己这个亲叔叔。

要对付自己的套路,第一步,自然是将自己调离封国,去外面任职,罪责便容易找了。

不过,自己还正好想出去转转呢。

这东海国,大体框架已经定下来,接下来的发展,就是时间问题。

如果自己一直在东海国,偏安一隅,窝在一个几万人口的小县城,可就被个框框圈死了。

鼓动李煜筹备靖海军不成事的话,自己本也琢磨,怎么想办法出去转转。

今日事,或许燕王李弘翼不见自答复,马上就会开始给自己下套,但又何尝不是送给自己的转机?

不过嘛……

看了看小周后,陆宁道:“不管我是被调去中枢也好,被任命领一个偏远州的刺史也罢,咱们一大家子,都要一起走的,不然我不放心,不过香儿,如果不久后,真有敕令来,调我离开封国,你还是回金陵。”

小周后马上摇小脑袋,“不,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陆宁想说什么,随即笑道:“到时候再说吧,如果被调去中枢,去的也是金陵城。”

“嗯!”小周后用力点自己小脑袋瓜。

陆宁又看了眼甘氏和尤五娘,说:“我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疑问,不过,现在还不是定数,一切等有了确实消息再说。”

甘氏和尤五娘,都轻轻颔螓首。

……

陆宁在和赵普商量,更确切的说,是给赵普讲解,几个衙司如何联动,令富商不敢瞒报交易,如何普查商贾雇工们的年收入以便精确纳税之时,葛四郎来了,还送来了一文钱。

没挨打,葛四郎心情特别好。

因为有赎刑啊,可以用钱顶罪。

升元格继承了唐律赎刑的条令,对十恶外的一些轻罪,可以赎刑。

虽然葛四郎不是老年人不是儿童也不是残疾,更不是官员,但罪行很轻,所以符合赎刑的条件。

除了赔付那茶肆店主和卖唱女孩共五贯钱外,他又被判笞刑五十,赎刑就是铜五斤,按照现今铜价,他便用十贯赎了罪刑,其实官方收购铜价定的很低,但市面上铜价很高,葛四郎拿不来铜锭,直接用市面铜价支付。

赎刑之钱,本该进东海国国库,但听说也一并赔付给了那两名苦主。

虽然,里里外外这就十几贯钱没了,再砸几十次那些烂桌椅板凳也不值这个钱。

但葛四郎心里舒坦啊,大爷有钱啊,十几贯钱算什么?哪天大爷不高兴,再去砸你个几回!

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一个月后,你东海公这三十万贯,看大爷敢不敢跟你拿!

你惩治我,就是不给燕王殿下面子,大爷告状的书信已经送去了,看你以后有什么好果子吃?

葛四郎就陷入了这种亢奋的心情中,每日都大摇大摆来公府,送来几枚铜板。

第五十三章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半个月后,也就是第十五天,葛四郎送来了今日该付的一十六贯三百八十四文,虽然脸上还笑呵呵的,但心里有些慌,怎么这翻倍翻的,好像有点快呢?

第一天才一文钱,十五天,已经是一万六千多倍了?

不过,还好还好,自己本来就知道,一个月送下来,要用个几千贯上万贯,只是原本还不太相信而已,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第二十一天,葛四郎送来了一千多贯铜钱,仆役们推了好几推车,心里渐渐有些发毛,明天两千多贯,后天四千多贯?一万贯,下不来啊,要十万贯吗?!

第二十四天,葛四郎需要送去的是八千多贯铜钱,想想明天需要送一万六千贯,后天三万两千多贯?

他的腿就有些软,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好像,自己这十万贯不够送的,那,那没有铜板支付,自己可不输了吗?

跟随最后一批铜板船昨日才到的账房,突然蓬头散发出现在了他面前,带着哭音,将他计算清楚的账目交到了葛四郎手里。

连带葛四郎已经送去的铜板,加未来要送去的铜板,一共需要,一百多万贯。

一百多万贯?!

瞪着那密密麻麻的数目,葛四郎呆若木鸡,就觉得,一口血,眼看就要抑制不住的喷出来。

……

“葛四郎在吗?”

东海公的声音,葛四郎好像见了鬼一样,终于嗷一嗓子,从梦噩中清醒过来,已经满头冷汗。

账房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不然主家非抽了我的皮不可。

钱的事……,反正不干我事。

葛四郎住的是东海邸店最大最豪华的院落,不难找。

葛四郎,也不敢不见陆宁。

厅堂里,陆宁品着香茗,笑呵呵道:“四郎啊,真想不到,你有这许多铜钱押运来东海,看来这次,是我输了呢!我这人,好赌,运气也好,三十万贯的赌注,我这赌了也七八次了,这是唯一输的一次,佩服佩服!”

葛四郎笑得比哭都难看,就算我有足够铜钱,但送给你一百多万贯,你输了又怎么了,赔付我三十万贯后,最终不还是拿走我七十多万贯?

“今日,应该是八千三百八十八吊加六百又八文!看你没去,想来事忙,这不,收条我都带来了!”陆宁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纸帖,“来,看看,数目对不对?!”

葛四郎不接,摇着头,“这,这,草民今日,好像有些眼疾,看不清数目呢……”

“咦,你是东海公么?面貌,好似不一样呢?”

陆宁笑眯眯看着他。

“哎呀,牙有些疼……”葛四郎捂着腮帮子,含含糊糊道:“头也痛的厉害,好像这几天做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呢……”

陆宁还是笑眯眯看着他。

“药熬好了吗?”葛四郎捂着嘴,突然对着外面吼。

陆宁伸手,将手里的纸帖,慢慢撕掉,说:“得了,四郎,本公这次来,是想告诉你说,你这次带来的十万贯钱,本公不会留扣,你输给我的三十万贯彩头,可以想别的办法慢慢还给我!这段时间你送来的铜钱,我会发还给你。”

葛四郎猛地一呆,讶然望着陆宁,早忘了捂着牙哼哼了。

“你先说说,不算这十万贯,能暂时筹多少贯钱给我?”

陆宁不要这十万贯,是因为这十万贯钱,是来活跃东海经济的。

葛四郎来东海,是葛家要在东海开设一家有飞钱业务的柜坊。

所谓飞钱,可以看作一种现今条件下的汇兑业务。

因为现今,很多时候,钱比货重,行商带着大量铜钱上路,既不方便,也是一种对载具空间的浪费。

而有了飞钱业务,比如葛家柜坊,在南唐各个繁华城市都有飞钱柜坊,现今在东海开坊,如果有商人,来东海和胡商贸易,他便可以将铜钱存入所在城市的葛家柜坊,说明去东海用这些钱,那么就会得到飞钱票据,票据一分为二,另一半,就有葛家柜坊快马送来东海,商人来到东海,凭票据从东海分号提出款项。

而同样,在东海赚的铜钱,也可以存进东海葛家柜坊,得到飞钱,回家乡再提取,就免得带着大量铜钱上路,不说遇到劫匪,就十几贯铜钱,也上百斤重,雇佣车马,又要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而飞钱,正是因为行商的窘迫,才孕育而生,原本是唐时中央和地方官方开设,后来,普及到民间。

东海,现在就缺飞钱柜坊呢。

陆宁现今可没实力在各个繁华州府都开设飞钱柜坊,不说没那么大资本,就说出了东海,其柜坊遇到什么麻烦,他根本鞭长莫及。

葛员外能敏锐的嗅到东海将会成为一个小小的贸易中心,更运送来十万贯巨资为柜坊之本,这人的商业头脑确实不简单。

而扣下这十万贯作为输给自己的彩头,搅和黄了这件事,对东海的发展来说,实际是因小失大。

当然,三十万贯的彩头,自己可不是和这二世祖闹着玩就这么算了,让他想办法慢慢还就是,葛家家大业大,葛四郎更是葛员外最疼爱的儿子,十万贯的柜坊业务交给他来打前站,可见对他的偏爱,这件事办成,对葛四郎在家族中的地位大有裨益,这分明就是为他铺路呢。

所以,细水长流,这笔钱才黄不了。

而且,自己这历次赌斗,这应该是第一笔,有希望真的把三十万贯拿到手的赌注了,虽然,时间上,可能会有些长。

陆宁来之前就早有了决断,而葛四郎,傻呆呆盯着陆宁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身子一软,坐在地上,抱着陆宁的大腿哭了起来,“东海公,东海公,你就是我的活菩萨,是我的祖宗!东海公呦……”

他是真的情不自禁,当发现,此次运来东海的十万贯钱,都要输给东海国主后,他是真的慌了。

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但不傻,他明白父亲将这趟差事交给他的意味,临别时也看得到三个哥哥眼里的妒火。

这趟差事办砸的话,和以前闯的祸可完全不同,只怕,从此在家族中,再无他的立锥之地。

却不想,东海公上门,竟不是来逼债,而且,要将近万贯到手的银钱还给自己,而只要这差事没被自己搞砸,其他的,便都有得商量不是?三十万贯虽然是巨款,但慢慢还总有还清之日,如果差事砸了,自己以后就全没了未来,父亲震怒下,赶自己出家门都有可能。

抱着陆宁大腿,葛四郎哭得泣不成声,第一次,遇到这样令人绝望的绝境,却不想,被眼前这人拉了上来,这一刻,好像欠这家伙三十万贯也好,一百万贯也好,都不是那么太重要的事,他就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如今阴霾散尽,苦尽甘来,他哭了个昏天黑地。

从出生到现在,他也没经历过如此剧烈的情绪转变,没有如此大喜大悲过。

“先说说吧,你近期能给我筹到多少款项,不动用这十万,而是用你的私房钱。”

东海公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令葛四郎打个激灵,这才明白过来,三十万贯的巨额债务,已经落在了他脑门上。

爬起身,看着东海公有些嫌弃的蹙眉看他锦袍上被自己抹的鼻涕眼泪,葛四郎又突然觉得有些好玩,东海公,好像很萌的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

陆宁无语的看着他,这家伙,脑子绝对有问题,这才是有癔症呢。

“我想想啊,我可以支配的本钱,有一万多贯,嗯,那个我可以卖了,还有那个,嗯,扬州的宅子里的王右军的那几幅字帖,嗯……,是了!”葛四郎眼睛又一亮,“还有家父有一宝贝,但我早用赝品替代过,真品我拿出去炫耀,但家父不识得真品赝品,所以这宝贝我可以为东海公拿来,但东海公需收藏,家父百年后,才可拿出来售卖,不然,事情就会穿帮。”

陆宁无奈的看着他,这是葛员外的亲儿子吗?这家伙,难道是被刺激的,有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症状,也是,他自幼都没受过今日这种煎熬吧,巨大的压力下,自己这个债主反而帮了他,令他对自己,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感情?

陆宁立时就觉得一阵恶寒。

“这些东西,加我自己的私钱,折价四五万贯总是有的……”葛四郎讪讪的,好似算下来后,这数目,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有点小。

是啊,三十万贯的债务呢。

陆宁却是眼睛一亮,第一次,和人对赌后,能短时间拿到这许多钱财实物,笑着拍了拍葛四郎的肩膀,“好,那就先这些吧,其他的,慢慢来,对你,我就不收利息了,其他债户,可都是年利一分!”这属于真的能还的起的,倒不用非榨干,让他铤而走险搞的在家族中身败名裂,那属于竭泽而渔。

“东海公,你收多少利,我听说来着……”葛四郎有些哽咽的看着陆宁,真是个好人啊,对我另眼相待,只有我,他才不收利息。

陆宁前世今生,爱他的有,恨他的有,怕他的,更是不计其数,但第一次,有人给他发好人卡。

陆宁自己却不知道已经被发了好人卡,只是点点头:“你知道就好,这钱,不急,慢慢来,你可别胡闹,在家里闯祸!”

葛四郎眼圈又热了,多好的人啊,这么关心我。

“东海公,我,我有一事,好生后悔,我不该写信给燕王,骂了你一通……”葛四郎一脸懊恼的看着陆宁,就好像在说,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陆宁赶紧把目光转开,咳嗽一声,“那也没什么,你写信不写信,对燕王和我的关系,造不成什么影响,他是肯定要落子给我难堪了!”

葛四郎更是有些哽咽,东海公,这都不怪罪我,真是宽容大量的活菩萨似的好人。

陆宁挥挥手:“我走了!”实在受不了他的眼神,估摸着,这受刺激的劲儿过去后,想明白过来,这厮只怕会跳着高痛骂自己,所以,还是赶紧溜之大吉为妙。

第五十四章 南下

东海港码头,停泊着数艘巨大的海船,高耸的船帆层层叠叠,从东海县城,便可以看到其帆影重重。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典卫正在登船。

陆宁站在码头上,回望东海县城轮廓,心里感概万千。

昨日,敕旨到了东海,东海公陆宁,领清源军节度副使、漳州刺史暨防御使。

公府属官,立时炸了锅。

如刘汉常这种眼界只有东海一亩三分地之人,只是因为国主要离开封国,觉得错愕。

而赵普、贾伦、王寒时等人,对天下时局都有一定了解,却都惊惧无比,国主,看似被重用,另开辟天地,但这不是去送死么?明显是被人陷害了。

清源军,只是名义上隶属南唐,实际上,是极为独立的一个藩镇。

清源军原本属于闽国,十年前闽国内乱,南唐趁机出兵伐闽。

吴越国更是趁火打劫,一通乱战之后,闽国被灭国。

吴越得到了福州等闽国东半壁江山,南唐得到建州、汀州、漳州、泉州这闽国西部四州。

唐主随即和吴越开战,进攻福州,在闽国内乱中崛起的豪强留从效也出兵协助,但因诸将争权,互不相让,且留从效也不愿福州速平,最终南唐军遭遇大败,无力再战。

留从效便趁机,“劝说”南唐屯兵离开泉州、漳州等地,并上奏疏给唐国国主李璟,陈述闽人和南唐兵种种矛盾,请求以闽人治闽人。

唐主无力征讨,只能默认留从效对泉、漳二州的统治权。

随后,又以安抚为主,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累授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侍中、中书令,加鄂国公,不久前,更被封为晋江王。

陆宁现在,就是要去给这样一位枭雄做副手。

赵普、贾伦等都清楚的很,前不久留从效上奏疏,说其兄长留从愿病重,请辞漳州刺史,请唐主选贤能知漳州,但这,不过是一种试探。

周国南伐失败,南唐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自然令这枭雄心里化魂,其兄请辞,就是看唐主现今对清源军怎么想。

现今唐主却真的派出去了清源军副使、漳州刺史。

这差事,可谓险阻重重,九死一生。

赵普贾伦等,都劝陆宁称病,别去赴任。

陆宁却笑着说:“本公正要换个地方耍耍,尔等不用多言,只管帮本公打理国政,务必勤勉!要跟本公一样勤勉!”

赵普等府官,齐齐默然。

不过国主虽然绝不“勤勉”,但赵普也好,贾伦也罢,越是明就事理,越不得不感慨国主实在天纵奇才。

陆宁又和他们讲了讲以后政务的大体方向,甚至具体到十二司细节上的事务,一些点子,又令赵普等茅塞顿开。

比如管理本县河流过渡、船舻、沟渠桥梁、堤堰、沟洫的修缮沟通,以及渔捕、漕运及海运码头诸事的水部司,陆宁讲到,以后每月收的那些没有田地的雇工之丁税,若有余钱,便都用在修缮码头上。

有钱就搞基建,别留国库中,这样别人抢不走,自己还能抢回来。

而且,搞基建就要用工,国库钱花出去,不但基础设施完善使得交通便利行商云集,又令本地工人拿到工钱,有了闲钱,他们就要消费,加速本地银钱流通,其他行业也都会受益,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一些话赵普、贾伦等听不懂,但大概意思明白,细琢磨,这还真是金石良言。

赵普此刻,甚至后悔自己在牢里装聋作哑耽误的这段时日,要提早半年就能在主公面前聆听其高义,自己脑袋早开窍半年,学问早就一日千里了。

陆宁对东海的事情,倒没什么不放心的,现今周兵正和北汉在北境苦战,这场战争没有几年怕结束不了,就算提早结束,双方也会休养生息,所以几年内,周国大举南侵的概率很低。

而周国不大举南侵的话,有自己在沂州射杀那些军镇要员的震慑力,想来沂州和密州的军政大员们,必定会好好约束士卒,禁止他们来东海劫掠。

小周后昨天已经被送上了前往金陵的江船,小丫头虽然眼圈有些红,但还是很听话的上了船。

她还是暂时去金陵更安全,何况如果说自己要带她去漳州那是非之地,周宗这个老头非跟自己急眼不可。

最近对这个小女儿的放纵,还不定怎么强压着火呢,肯定也有其长女劝说的缘故。

甘氏和尤五娘都和自己同行,国政事务每个月例行送去漳州,一些事务还是要她俩最后审核,如遇到紧急事务,则可加急。

陆宁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带走了十四戍亲卫中的十三戍,万一有个万一,留在东海的老母亲受到什么伤害。

但老母亲以前太多操劳,体弱多病,乍然去南方,怕身体经受不了,尤其是漳州那边,开发的又不怎么好,在唐以前,泉漳很多地域,还属于蛮瘴之地。

所以,老母亲只能留在东海由二姐照顾。

不过,就算真有万一,老母亲及二姐等亲眷落入敌手,但只要自己还在,那俘获老母之人必会觉得奇货可居而将老母亲当人质、筹码,如此,自己就必然能想办法将母亲救回来。

说起来,还有所谓三美中的那个童十三,也可以称呼柯羽小修士,同样留在了东海,自己险些把她忘了,是尤五娘提起要不要带她去漳州,不过尤五娘说起,这个小十三每日静修不问世事,琢磨了下,也就没打扰她。

她那个哥哥,倒是在东海定居了,具体怎么安排的,都是尤五娘差人做的,自己也没过问。

留下陆钉的一戍,是为了操练本地团练,已经是冬季农闲时节,也是操练团练之时。

而且冬季淮水及诸多河流浅涸,也需要团练戍守诸水沿线,称为“把浅”。

陆宁令陆钉就按照自己一直以来的办法,操练团练,每日的食谱,虽不如亲卫操练,但也要餐餐见肉。

公府的赋税也好,陆宁之产业及赢来的彩头也罢,陆宁恨不得全花出去,只要花得其所便好,放府库有什么用?等着长毛还是等强敌入侵被一锅端?

十四戍亲卫,大多是龙精虎猛的小伙子,少数成家的,都被调配进了陆钉这一戍,留在东海守国。

今日启程之日,看着这些亲卫一队队登船,陆宁心里叹息,在漳州,自己的这些孩儿,不知道经历血与火后,还得几人还?

“公爵大人……”略带生硬的语音,是阿拉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陆宁身旁。

陆宁启程去漳州,却是要走海路,毕竟带着数百亲卫,陆路不便,还不如海路方便快捷,海船,就是通过阿拉丁,租赁的数艘阿拉伯商人的大船。

看着阿拉丁,陆宁笑着拍拍他肩膀,说:“你就好好为我办差,以后不会后悔的!”

阿拉丁心里只有苦笑,但是,他真正输掉了那场豪赌,阖家都已经是这位公爵大人的奴隶,又有什么办法?

幸运的是,公爵大人对他倒是不错,辟他为东海市舶司副主事,帮助收取商船的赋税,同时,也有监察主事的权责。

不过,他现在身边时刻都有几名卫士跟随,在家人都来东海国前,这些看守他的卫士肯定是不可能撤换,用公爵大人的话就是“先小人、后君子。”

“公爵大人,该登船了!”阿拉丁微微躬身。

陆宁转头看去,也看到了第一艘楼船上,舱楼舷窗朦胧轻纱后,正远远眺望自己的甘氏。

离得远,寻常人根本便不可能看到舷窗轻纱后的人影,但陆宁知道,那婀娜身影,正是甘氏,她一直痴痴望着自己。

陆宁心中便有豪气升起,笑道,“好,登船!”

第五十五章 履任

漳州,辖漳浦、龙溪、龙岩三县,州治在龙溪,龙溪县城为漳州的附城,州府县府为附廓,也就是在同一座城里办公。

漳州在十年前,曾经改名南州,因为当时漳州刺史,父亲名讳里有章字,为避忌,就改为南州。

一个小小刺史,便可为执掌之州更名,由此也可见此处是多么的山高皇帝远。

不过此次唐主下敕旨以东海公领清淮军节度副使、漳州刺史,便将南州,又改回了漳州。

漳州治所龙溪,在隋朝时已经开县,是隋时福建一地仅有的四个县府之一,被称为“闽西南众县之源”。

现今漳州的州治又在龙溪,是以以闽地来说,人口倒是不少,其隋代开县时便有四千余户人口,不过后来辖区屡次变更,地域渐少,现今这漳州城内,户口不过两千九百余户,以户均五口人计,人口不到两万,和东海县城相仿,商肆之繁华程度,却不如东海县城。

不过漳州刺史府邸,倒是气派堂皇,显然前任刺史,晋江王留从效的兄长留从愿,很喜欢享乐,将这刺史府翻盖的,怕和其弟弟的王府也没什么两样。

漳州城外便是漳州河,直通入海,水势平稳,是以漳州码头也可停泊海船。

东海公船队在漳州码头停靠后,又等了将近半日,才吹吹打打来了些阿猫阿狗迎接,带队的,虽然身材魁梧,但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自报家门,是州衙的司兵参军,叫张定南,名字倒是威风八面。

他的声音也很响亮,称得上声若洪钟。

不过因为漳州为下州,所以,这位定南参军事,官阶还不如海州的王吉,只是正八品下的微末小官。

而且,现今来说,官制混乱,比如有的州衙,早就不再依循唐制,漳州虽然还有司兵参军,但和军事基本也不沾边,管理的不过是门禁、驿站等等杂务,不但没有什么油水,还操心受累,遇到事情,更是最适合的背锅侠,那是州衙官吏中真正靠边站的角色了。

饶是如此,这位张老参军,显然是极为不情不愿来的,对陆宁这个少年权贵,更是瞧不上眼的样子,一口一个“某”,显得很是倨傲。

陆宁说起,有近七百亲卫需要安置,本就是随口说说,来之前就做了被刁难被冷落的最坏打算,这十三戍卫士,都带齐了可以临时搭建营帐的家伙什,准备在靠墙的地方扎营。

可张老参军听了,却和方才不同了,说城北登高山下,就是废弃的军营所在,可以砍登高山的木材,很快就可以重新建成一座军营,又说那里地势,驻军再好不过。

张老参军,还说他晚点就亲自做向导,领典卫长及众典卫同去。

显然,这位张老参军,对真正流血流汗的军汉,观感又自不同,不过转脸等陆宁说起其他事项,就又敷衍的很了。

陆宁也不在意,便招呼甘氏、尤五娘等下船。

看着楼船上,突然出现了数十名莺莺燕燕,更早有婢女下来,接下男仆们雇来的马车,又开始清场,要码头上男子都远离,说是东尚宫西尚宫要下船乘车。

张老参军脸都绿了,看着陆宁的眼神就更是鄙夷。

陆宁只做不知,要张老参军领路,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府衙行去。

长街上,不知道为什么冷冷清清,看热闹的阿猫阿狗都没有几只。

十三名戍主之一的陆豹,领着他那一戍典卫进驻州衙前堂,其余十二戍亲卫,在张老参军引领下直接去了登高山。

州衙刺史内宅,富丽堂皇,而且,倒是认真打扫过,也净水泼过,但饶是如此,在尤五娘指挥下,婢女们就轰轰烈烈的干了起来,随海船来的新被褥软席之类不说,便是家俬,以及日晒水箱花洒等,也随舟而来,现今全部更换。

陆宁也琢磨,自己第一要务,是赶紧把这内宅的下水弄好。

又有在东海兑换的葛家柜坊的万贯飞钱,不想去泉州柜坊支取,葛家人也答应,过阵子亲自送来。

泉州是南部沿海最大的海贸港口之一,虽然只是名义上为唐主领土,实为地方藩镇,但并不影响葛家在泉州置柜坊,而且还是葛家柜坊中,较为重要的一个。

琢磨着随船带来的铜钱暂时够不够花用,府邸舒适不舒适?

随之,陆宁拍了拍自己脑门,在外人眼中,自己这可不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里,朱门酒肉臭的那拨?也怨不得那张老爷子,一点好脸都不给……

……

第二天早衙,陆宁忙着搞府里的下水,就没去。

留从愿称病早就离开了漳州,留下交接的案牍如山,就那样孤零零摆着。

州衙各库房粮仓,东海公,更是没空去理会。

而搞府里下水的陆宁,很快就有贴身典秘书大小蜜桃来报,今日点卯,除了张老参军,所有官员都称病没有来。

哦?还来了一个?

陆宁倒是有些意外,不过,手里的活也没停,当然还是生活舒适更重要,有舒适的生活,才有强健的体魄,才能为漳州人民谋福祉不是?

不久大小蜜桃又来报,张老参军吹胡子瞪眼睛的走了。

接下来,一连十余日,全体州衙官员都在病休状态,陆宁也不露面,专心将府里的宜居指数争取能提升到东海府邸的状态,更直接买了府邸紧邻的一间宅子,然后一堆仆役将那里挖了一个大坑盖上石板,此外还有一条长沟直接挖到了城墙,又给城墙挖了个洞,直接捅到了城外的漳州河。这两个下水各自的功效,后世人看了自然明白。

但漳州人不懂啊,那些坐在家中拿捏东海公的官员们更是有人很懵圈,这东海公,根本不着急啊,人家也不在乎什么政务军务,也不知道鼓捣什么,派出仆役向公府下人打听,才知道好像长沟的作用是什么排出东海公家里的脏水废水,而买下的那个宅子,挖坑变成了积肥池。

漳州官员都有些懵。

怎么会有这样的糊涂蛋?还真以为自己这是被委以重任,跑这里来享受来了?

我们不上衙,以为集体难为你,让你知难而退,你可倒好,就没有上衙的概念,在你的封国,也肯定是这作派了?

我们这些日子,可不成了飞媚眼给瞎子看吗?完全浪费感情啊。

原来,你最大的乐趣是带头不上衙、不办公?!

简直气死人了!

于是,每天单独上早衙晚衙的张老参军,终于发现,有同僚来陪他了。

不过张老参军,很郁闷,东海公下人去挖城墙,他阻止,反被东海公臭骂一通,所以,这段时间,他都憋着火,一脸的生人勿近。

当然,他本来就因为脾性被排斥,他这副德行,同僚们已经见怪不怪。

第五十六章 七品……诰命?

东海公终于上衙了!

等候了几天的长史崔焯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早忘了几天前,他还窝在府里,想了无数借口,准备东海公召见时用来搪塞。

而这几天,他每日想求见东海公,都被那一个个黑面神似的典卫等挡了回来,听说,典卫还仅仅是第一关,典卫后,又有典秘书,典秘书后,又有东海公的贴身典秘书,如此通过重重关卡,求见的帖子才能送到东海公面前,而他,却是第一关都过不去。

没办法,就只能和张老参军一样,每天坐衙时间苦等。

而今天早衙,终于等来了东海公。

听到小吏来传,说东海公进了自己厅堂。

崔焯都快眼泪汪汪了。

匆匆来到东海公厅堂外,然后,就见到了传说中东海公的贴身典秘书。

一对儿秀美无比身材火爆的孪生姐妹,都穿着胡服,腰胯长剑,五彩丝绦,系出这对孪生美少女的纤美腰肢。

“下官长史崔焯,求见东海公!”崔焯抱了抱拳。

里面很快传来懒洋洋声音:“进来吧!”

门被一名典秘书推开,崔焯急忙正了正衣冠,快步走入。

哦?张定南也在。

崔焯就皱了皱眉头。

“哦,崔长史,你来的正好,既然本州官员都染病恙,张参军又年纪大了,那你多辛苦些,将衙门里的事挑起来,若不然给你个名份?暂知漳州事?”

书案后,坐着一名俊美少年郎,冠上的明珠衬得整个人真是丰神如玉。

但他的话,却令崔焯一个跟头差点栽倒。

“本公刚刚来漳州,诸事尚未理顺,是以,崔焯啊,就偏劳你了,不过如果出了纰漏,莫怪本公见责!”

崔焯无语的看着陆宁,这东海公,是真傻还是假傻?但不管真傻假傻,挺会找背锅的就是了。

“是,下官遵令!”崔焯又赶忙道:“东海公刚刚到任,需去拜见晋江王才好。”赶紧把要说的话说出来,要不然,这东海公不定又刮什么妖风。

这几天一直在衙门里憋着,就是受“染恙”的众同僚“推举”,来提醒东海公该动身去泉州拜会晋江王。

“啊,本公坐海船吹海风,近日得了偏头痛,等身体舒爽一些吧!”陆宁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崔焯幽怨的看着他,你,你哪怕装装样子也好啊!你这像得病的吗?

“主人,有敕使到!”

外面,已经传来一个陆宁有些熟悉的声音,“东海公,甚是勤勉啊!”

勤,勤勉?!!!崔焯要死的心都有了。

一个上任这么长时间,库房都不去点检一番的一州首府?这根本不是勤勉或惰政等可以形容的好吗?而是根本就官都不知道怎么当,糊涂无比的糊涂官。

现今,崔焯倒怀疑京城来的传说,这少年新贵是什么立了老大军功才被开天恩封国的,这必然是掩人耳目的说法。看他作派,说不定他就是皇族的私生子,也只有二世祖,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做官而无所谓。

张老参军更是一脸麻木,显然这位少年权贵,已经令他开始怀疑人生,以前他愤世嫉俗看着庸官贪吏极不顺眼,而以前他看不顺眼的那些人,比起东海公,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厅堂外走进来的是陆宁的老朋友,中书舍人乔匡舜,他是敕使,府邸外典卫自不能阻挡,而是紧跟着他进来禀告,大蜜桃说话时也顺手推开了厅堂的门。

看着乔舍人,陆宁就是一笑,说:“让我猜猜,是那件事,成了么?!”

乔舍人笑道:“成了一半。”

陆宁摇摇头,“那可没什么意思!”

乔舍人心下苦笑,心说你就知足吧,若不是圣上宽厚,哪会容你胡闹?

此次敕旨,乔舍人却是得到了圣天子亲自召见,跟他说了一些话。

原来,东海公从东海动身来漳州赴任前,写了一道奏疏给圣天子,说他万里远行前,有一事求肯陛下,就是他已经不准备娶妻,因为他极为喜欢圣天子发于他为奴的两名女子,甘氏和尤氏,但又因为她们为贱户,便是放免,也只能为妾,便是成为媵好似也有违律法,所以他甘愿不再娶正妻,只希望第下能赐甘氏和尤氏“如夫人”的名号,如此今生也不再有憾。

圣天子召见乔舍人时不由感慨,东海公果然如皇太弟所说,有癔症,现今看,更是天真淳朴不失赤子之心,若不然,也不会被一个犯官的妻妾所迷惑,竟然甘愿不再娶妻。

又说外间传闻东海公滥赌专横,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

东海公赴任漳州,自己原本也思量很久,但终究还是希翼如同燕王所说,东海公能在漳、泉二州,给朕带来惊喜。

而东海公不几日就赴任远行,可见,和昔日皇太弟描述的懵懂少年郎一般无二。

想想,自己还有些怪对不起他的。

乔舍人第一次聆听圣意,而且很多话,都是私密之语,他惊喜之余,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当圣天子问起他对东海公观感,乔舍人哪有二话,就顺着圣上的意思描述出了一个想象中,傻傻的,淳朴,又不计个人荣辱,一心报国的少年东海公形象。

在热情洋溢的称颂东海公赤子之心时,乔舍人自己都当真了,热泪盈眶,如此,圣上才能相信自己是真心话不是?

不过当晚回到府邸,乔舍人恶心的,晚饭都没有吃。

圣天子,对东海公的请求,确实答应了一半。

本朝律法升元格,对爵位、内外命妇等等规制,基本沿袭唐律,没做大的改动,只是外命妇,多了一枚皇家赐的玉牒。

而按升元格,妻、媵、妾、婢之间等级森严,根本无可跨越。

五品官员以上,才有媵,比妾地位高,而且,会正式造册,是有品级的。

如东海公这个封国县公,可以有媵八人,视作正七品。

而东海公得到的那东海县令的娇妻美妾,确实不能成为媵,最多身份只能是比婢高一等的妾。

更别说,东海公异想天开想出的什么“如夫人”的名号了。

不过圣上,也答应了东海公一半的请求,敕旨的内容,就是允许陆宁册甘氏和尤氏为媵,且赐两人玉牒和钿钗礼衣。

这可是,外命妇的待遇了。

以本国礼制,最低品阶的外命妇为五品。

如五品以上官员的母亲或妻子,可以被封县君、乡君的诰命,便是通俗说的五品诰命。

亲王的媵妾,可以有两名为孺人,也是五品诰命。

而其余公侯及高级官员的媵,都不在诰命之类,从六品到八品,登记在册而已,但也算有了名份。

诰命夫人,都有玉牒和钿钗礼衣。

钿钗礼衣的规制为,一品九钿,二品八钿,三品七钿,四品六钿,五品五钿。

而这次随圣天子敕旨而来的,还有赏赐给甘氏和尤氏的玉牒及钿钗礼衣,其中两人钿钗礼衣,为三钿。

看样子,意思就是,甘氏和尤氏还是七品,但是,却也成了诰命夫人。

七品外命妇,本朝这是第一例。

毕竟,有钿钗礼衣,就是有资格跟随夫婿朝圣的,能朝参的,可不就是外命妇?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诰命夫人?

乔舍人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咳嗽一声,说:“两位夫人呢?”

虽然敕书是给陆宁奏疏的回复不需宣读,但另有一道制书,便是夸赞两位夫人的词句以及赏赐的明目,总要东海公的两位美妾在才好宣旨。

陆宁看了看崔焯和张老参军,说:“你们两个都退下吧!”

听到有敕旨,崔焯耳朵早竖了起来,无奈东海公显然不想两人在场,只好抱拳躬身,“下官告退!”

陆宁从头到尾,也没介绍乔舍人和他们认识,乔舍人,对这清源军任命的本地官员本就没好感,自也不屑于理他们。

更蹙眉道:“东海公,这偌大府衙冷冷清清,看来辛苦东海公了,也只有勤勉如东海公,才能令这漳州地顺民安啊!”

他自然知道为什么偌大州府衙门如此冷清,心说难为东海公了,他此来,可谓不惧艰险,如果他真懵懵懂懂还好,但明明,东海公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这一刻,乔舍人倒突然觉得,自己在圣天子面前为东海公说的好话,也不算昧着良心。

他的感叹,也是真心诚意。

正往外走的崔焯一声哀鸣,这些中枢官员,脑袋都不正常吗?!怎么听这话,在中枢,在京师,这喜欢享受到了近乎变态程度的荒诞少年权贵,还是勤勉无比的风评?!

崔焯和张老参军走出去,陆宁看着乔舍人,就咳嗽了一声,“乔兄,一路奔波,辛苦了。”

乔舍人心里就知道不妙,这家伙,好似不太喜欢说人话啊。

“你看啊,我们坐海船而来,一路风大浪大,艰辛无比,比你都没早到几天……”

乔舍人无语,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唉,我两位夫人,都受了风寒,起不得床,乔兄你看,折中一下,宣示给我,我再将圣恩转达给我两位夫人如何?”

陆宁可不想看到甘氏和尤五娘,跪在这些官员面前听什么皇恩浩荡。

说着话,陆宁又是老规矩,一躬身,一抱拳。

乔舍人苦笑,眼见左右无人,只有身后托玉盘的亲信,便先将盘中第一个绢册拿出,递给陆宁说:“这个你自己看。”

这是圣天子回复东海公的敕书,前面是东海公奏疏的内容,然后以敕字开头,下面就是圣天子的回复。

唐主回复中,允许陆宁册甘氏和尤氏为媵,至于什么如夫人之类的称号,唐主理都没理。

乔舍人又从玉盘拿出另一幅黄色绢纸,展开唱道:“门下:东海开国县公陆宁媵,甘氏尤氏,有恭俭之仪,赐钿钗礼衣,制同翟衣,加双佩!”

然后,乔舍人一笑:“东海公,恭喜了!”

陆宁一怔,这次的敕旨好简单,就短短一句话而已,想也是,圣天子也不可能一大堆夸命妇的辞藻,那成什么了?

“钿钗礼衣和玉牒呢,我拿去给我两位夫人看看,乔兄,你先歇息,晚点我陪你吃酒。”

见陆宁猴急的样子,乔舍人心中苦笑,你那两位媵夫人,真的卧床不起么?

你骗鬼呢?!

第五十七章 华服出巡

书房已经被鼓捣的和明湖庄园差不多,也是陆宁临时休息的场所,软榻上,甘氏和尤五娘跪坐在低矮的桌案对面,她们每个人面前玉盘中,都是一袭华丽的礼衣、三枚精致无比的金翠花钿以及一块通体雪白光泽的玉牒。

看着她俩都激动无比的样子,陆宁心里一哂,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但知道,她俩在乎,而且很在乎,以甘氏和尤五娘的世界观来说,她们整个人生,追求的,就是这个,现今,她俩应该觉得,人生已经到最高境界了。

就是那么句话,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看着一向只知献媚的尤五娘都难得红了眼圈要哭鼻子的样子,陆宁心里,自有无限的满足感。

在这个世界来说,她们两个,都已经是自己合法的老婆,看到老婆开心成这个样子,是男人都会心情舒畅。

“主君……”甘氏刚刚开声,已经有清泪从美眸滚落。

是啊,兜兜转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被发为奴的犯官人妇,到现今的诰命夫人,而且,又是,又是他的夫人,是他名正言顺的媵夫人……

“还叫主君?以后改称呼吧,嗯,都称我老公!”陆宁嘿嘿一笑,其实他身为国主,便是其正妻,称呼他主君也是应该的,不过,他很想听一听,这两个美娇娘娇滴滴喊自己“老公”是如何令人销魂蚀骨,那必然是绝佳的享受。

“这称呼,好像有些不雅……”甘氏有些踌躇,好似现今民间也有称呼丈夫为老公的,但主君地位崇高,怎么能用这等下里巴人的称谓?

“老公……”尤五娘突然娇滴滴的喊,她媚眼如丝,甚至激动的,都能看到她淡红裙裾下那双雪足在不安分的扭动,就好似有人在挠她脚心,令她痒的难受,眼看就好似恨不得要用那双雪足来勾住陆宁的脖子。

陆宁耳朵酥酥的,笑道:“好,好!”

甘氏瞪了尤五娘一眼,这个狐媚子,真是就可着主君高兴,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主君,今儿就让我和七儿一起陪你就寝吧,好不好嘛……”尤五娘的声音,媚意刻骨,腻得都要沁出水来。

甘氏俏脸滚烫,低下头,但鬼使神差的,却低低“嗯”了一声。

陆宁呆了呆,左看看尤五娘,右看看甘氏,这两个美娇娘,一个妖媚纤软令人侵犯之心大起,一个端庄雅致娇羞无限的贵妇风范更令人想肆意疼爱,各有各的风情,却都是任君采撷的样子,一时脑子嗡嗡的,尤其是,甘夫人,竟然“嗯”了一声?

尤五娘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但甘夫人,哪一次不是很鄙夷的偷偷瞪尤五娘?

今日,今日!

竟然默认了尤五娘的疯狂念头?

陆宁就觉得身子阵阵发热,可是,他很快咬了咬舌尖稳定心神,虽然知道,过了这个村怕就没了这个店,贵儿那矜持的性子,也就今天心神激荡下才会如此失态,而且,说不定事到临头还会反悔。

而且,也是因为自己都给了她们如此高的名份,却一直没有和她们行房,自然会令她们不安和焦虑。

不过,自己心里,总觉得有个槛。

甚至有些怕,自己穿越而来的体质,已经难以说是正常人了。

如果,如果真和她们有了亲密的接触,那后果都是未知的。

就算她们两个无事,但会不会生下什么怪胎来?

这些,自己都要想明白,考虑清楚。

“再,再等等吧……”陆宁心里都佩服自己,怎会有如此定力。

甘氏,好似轻轻松了口气的样子,可随即,俏脸更红,头都抬不起来了,自然是,终于有些清醒,知道自己刚才,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主君,你真是仙人下凡,要固本培元一段时间吗?”尤五娘终于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如果不是这般,根本就难以解释,她看得出,主君并不是不近女色,并不是美色当前,不会心动。

“虽然不像你说的那样,但是,有点沾边……”陆宁苦笑。

尤五娘也松了口气,抿嘴一笑:“只要主君不是嫌弃我们就好,我和七儿,可都是完璧,上次我说的七儿的事,是骗主君的,奴该死!”尤五娘说着,纤纤玉手,就在嘟着鲜亮红唇的雪白小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小姿势妖娆极了,令陆宁又一阵心跳。

显然现在,尤五娘看来,能合力令主君宠幸自己谁都好,总归要令主君先破了戒,她和甘氏的争宠之举,反而成了次要矛盾。

陆宁咳嗽一声,起身:“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再待下去,怕自己就真要不顾两人死活的胡天胡地了,到时真令两人生什么怪病,自己定然会后悔一辈子。

……

简陋的食肆,今日天气好,稍显破烂的纸窗都开着,有明媚阳光照进来,才显得店铺里不是那么阴暗。

陆宁坐在靠窗的桌位,冠上的明珠比斗大,和这里简直格格不入。

坐着的长椅上垫了手帕,桌上油腻腻的桌面,也被铺了几张草纸,是跟店家要的。

大小蜜桃,俏生生站在陆宁身后,陆宁也习惯了,以往也曾经让她俩上桌,但发现她俩也吃不好喝不好,倒不如做自己的本份更自在。

反正两个小姑娘爱吃零食,现在香囊里还带着府里的鲜美点心呢。

陆宁看着自己让店家刷了无数次但仍显得脏兮兮的缺角陶碗以及陶碗里的胡麻饼。

饼很香,也怪不得这家食肆生意很多,买饼打包带走的客人一个接一个。

但这卫生条件。

陆宁心里苦笑,他从来到这个世界真正清醒过来,就变成了人上之人,也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改善自己身遭居住生活环境,有时候觉得,这生活比后世还要舒服,现今贵族生活的舒适度,就是科技不足,人力补齐。

而现在,真来到这平民食肆,看这里卫生条件,还真不习惯。

“掌柜!你可有什么冤屈要诉?”陆宁没吃饼,转头问店家。

这掌柜的称呼,好似已经传到了金陵,但在这里,还是第一遭出现的词汇。

店家是个胖胖中年人,听陆宁问,呆了呆才明白陆宁在说什么,心说你有病吧?

从这贵人进来,就诸多挑剔,店家早就不耐烦,只是这贵人衣饰实在是华丽的刺目,婢女更美貌火辣的惊人,外面还有几个背背木柄腰胯钢刀的扈从,显然这几名扈从的钢刀和背上木柄,可以按扣在一起,那就是朴刀。

店家很有人生经验,一般人,可是不知道朴刀为何物,那不过是江北刚刚流行的一种组装型兵器,据说周国最先出现。

而扈从竟然要带这种长柄武器的,可想而知坐着的这位少年郎的尊贵。

虽然,这少年郎俊美外表带给人的好感,早被他诸多挑剔和千奇百怪的要求磨灭殆尽。

就算心里再怎么忌惮这位尊主,但听他的话,也不由得骂娘,心说我有冤屈,你还能帮我咋的?真是脑子进水了,哪有上大街逢人就问有冤要申的没?

“我是本州新任刺史,你若有冤屈,可与我说!”陆宁看着店家,一脸认真。

那你更有病!店家心里嘟囔,直想将桌上这贵人碰也不碰很嫌弃的麻饼直接摔他脸上。

当然,也只敢想想而已。

心说,难道这贵人,真是新来刺史的公子?看起来也差不多,只是刺史公命真不好,膝下这公子,是小时候溺过水吧?脑子被泡坏了。

而且,听昨日两个来店里吃饼的胥吏老爷议论,新来刺史,不是晋江王任命的,估计没几天,就要被晋江王殿下赶回老家了。

肚里乱骂,满脸赔笑,店家躬身,“小郎君,我属实没有冤屈要诉。”

“怎么可能?那留从愿虽然官声不错,但我就不信,他是什么圣明转世,本地就没有冤假错案?”

陆宁着人打听过,晋江王留从效及其兄长漳州前刺史留从愿,在本地确实很有声望,将两州治理的不错,很得百姓拥护,本地人也不希望南唐官吏军兵再来。

不过问题是,这种小割据局面,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并不可取,就现今来说,留从效的割据,使得南唐在南海没有贸易港口,其对南唐外来行商苛以重税,本地人拍手叫好,但对南唐其余州县的发展,则是很大的阻碍。

店家听陆宁的话,脸色立时变了,瞪眼道:“你休得诋毁刺史留公!”也不管面前人,身份尊位了,就如同被猫踩了尾巴一样。

大小蜜桃,唰一声长剑出鞘,都是星眸圆睁,一左一右,长剑就搁在了那店家肩膀。

陆宁在海船上闲得无聊,也指点了她们几招,不过,都是出手致命的杀招,两个小丫头力气不足,真要与人对仗,便需要靠轻灵下死手。

当然,看起来,因为自己教授的招式有些毒辣,两个小丫头也不怎么想用。

店家腿一软,已经跪在了地上。

陆宁瞥到,一名正买麻饼的小厮打扮的少年吓得匆匆跑了出去。

摆摆手,“算了!”陆宁起身,“结账!”

第五十八章 大反派

带着两个身材火爆的美婢走在漳州黄土大街上,身后又有数名孔武的扈从,对这醒目的组合,路人纷纷侧目,陆宁不以为意。

两旁店铺,都用布幡作为招牌,各种商肆都有。

突然,从旁侧一家店铺,蹿出了一名獐头鼠目的男子,这店铺布幡上绣的是个葫芦,却是间药铺。

“各位,是,是,东海公第下的扈从么?”猥琐男子还未到陆宁面前,已经被朴刀典卫拦下,他慌的连连躬身拱手。

“是我!”陆宁做个手势,典卫们让开路,猥琐男子忙走上两步,噗通跪倒:“草民泉州王敬轩拜见东海公第下!”

“第下,我有冤要申!”猥琐男子连连磕头。

长街上,有人停下脚步,远远站着看热闹。

“哦?有何冤?寻个地方详说给我!”陆宁看他这贼眉鼠眼的样子,就没什么好感,不过,听听也无妨。

猥琐男子却是一喜,忙道:“若不嫌寒舍简陋,去小人的家里如何?就在这药肆之后。”

“好,带路!”陆宁做个手势。

……

王敬轩住在药肆后面的小院,倒是打理的很是整洁,穿药肆而过的时候,陆宁见到了在胡饼店里曾经见过的小厮,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客堂中,王敬轩的妻子钱氏亲自奉茶,在一旁伺候,倒是个典雅淑致的女子,和王敬轩的猥琐对比鲜明。

“你有什么冤情?”陆宁随意品着茶,问。

对方并不是什么刺客,不然,瞒不过自己的眼睛。

所以,陆宁并没有抗拒对方的茶水。

上上任漳州刺史便是被留氏兄弟毒杀的,自然一切都得小心在意,明刀明枪刺杀不怕,投毒之类的手段,更需提防。

听陆宁问话,王敬轩立时便起身,猛地跪下,磕头,悲愤的道:“东海公!草民,草民有天大的冤情!”那钱氏略有些无奈的,也跪在了他旁侧。

“这是草民的告事辞牒!”王敬轩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副绢纸,双手呈给陆宁。

辞牒,就是现今诉状的官方说法。

陆宁拿起来看,绢纸皱皱巴巴的,字迹也不是新鲜墨迹,显然是早就写好的。

诉状里,王敬轩控诉留从效、留从愿兄弟,在七年前,毫无理由的将其产业全部抄没霸占,只给其在漳州,留了一个小小的药材铺,使得其父抑郁而亡。

王敬轩,姓王?

陆宁微微蹙眉,问道:“你和那闽国伪主同姓?”

王敬轩显然早想好了怎么应答,磕头道:“草民虽和伪主有些亲眷关系,但无一日不心向圣朝!我大唐兵马入境,我父散尽家财献给我朝军马做军资,当时漳州刺史董公赐我老父‘节义郎’的匾额,却不想,那留从愿毒杀董公,自领刺史,抗拒天兵,又和其弟将我家在泉州和漳州的店铺家产尽数抄没,第下,请你为我做主啊!”说着,连连磕头。

陆宁此时已经明了,这王敬轩之家族,和以前闽国国主王氏家族必然是有亲眷关系,所以生意应该做得很大,南唐兵马入境,又赶紧献金表忠心,而且,应该得到了前前任漳州刺史董思安的庇护,不过,董思安被毒杀后,王敬轩家族,也便被连根拔起。

要说起来,留家兄弟,对闽国王氏,也算厚待了,就说这王敬轩,怎么也给留了个店铺维持生计,而且听说闽国国主家族几个宗女,国灭后,嫁的也不错,留从效很是照顾。

陆宁顺手将告牒收入袖中,偷偷瞥到陆宁的举动,王敬轩脸上闪过喜色,连连磕头,“还请第下给草民等申冤!”语声渐渐哽咽。

简直就是表演系出身啊!陆宁摇摇头。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说着话,陆宁看了看外面天色。

“第下若想品尝本地风味,就在草民家里用午膳如何?只是都是粗茶淡饭,第下吃个鲜倒可!拙荆做的胡麻饼,可是一绝,不逊于第下今日去的食肆……”王敬轩满是希翼。

陆宁笑道:“好啊,就尝一尝嫂夫人手艺。”

县公府乃至东海县上流社会都渐渐知道国主喜欢发明词汇,说难听点,就是喜欢胡说八道,不过国主发明的部分词汇倒还渐渐流行开来。

毕竟,能学国主遣词用句,自己身份好似也立时跟着高了一截。

但王敬轩不知道东海公喜欢胡说八道的毛病啊,听“嫂夫人”,猛地一呆,还什么尝一尝嫂夫人的手艺,这是调戏自己内子么?

正斟茶的钱氏也脸一红,不敢看向陆宁。

……

王敬轩生的猥琐,一脸谄媚样,但绝对是个聪明人,准备的午膳,当然有陆宁想吃没吃到的胡麻饼,当然,这是外来食品,此外,有本地肉粽,揭开粽叶,香喷喷看起来就很有食欲;又有鱼丸小汤,清淡可口;煎牡蛎,蚝油鲜美;酒,则是自酿的荔枝酒。

陆宁暗暗点头,若真是大鱼大肉的,这王敬轩反而落了下乘。

说起来,若不是聪明人,也不会一直图谋拿回祖上产业甚至将本地土皇帝视为假想敌而没被人发觉。

而且,能从唐主准留从愿请辞漳州刺史,而另派员委任,嗅出上层政治风向的转变,这王敬轩,自然不是简单之辈。

当然,他也是在冒险,但可能等了十来年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自然是这些年的“苦”日子,早憋的他有些受不住了。

“东海公,这可是好东西,有人不敢吃,有人不知道怎么吃,但拙荆不但懂些药理,也甚会烹煮,来,尝尝拙荆的这个,手艺……”王敬轩指的,是那盘煎牡蛎。

他伺立在旁,虽东海公要他落座,他又怎敢?

同样在旁伺候酒局的钱氏,便又在木盆里净手,芊芊玉手,两根葱指,便轻轻夹起一块牡蛎肉,送到陆宁嘴前,她俏脸通红,抿着红唇,眸中有着深深的悲哀,嘴角却勉强露出笑容。

陆宁便是一呆,忙道:“我自己来,自己来,这东西,我常吃,知道怎么去壳!”

又有些好奇的问:“嫂夫人懂药理?”

王敬轩笑道:“拙荆之家历代行医,她还将《金匮要略》的八味丸加以改进,悟得良方,她称为六味地黄丸,有大补之效呢!”说着,他就暧昧的笑起来,钱氏脸蛋更红,但仍让自己脸上笑容,看起来妩媚些,给陆宁斟酒。

六味地黄丸?陆宁一呆,不是北宋初年钱乙鼓捣出来的么?

哦,钱氏也姓钱,钱乙是她本族重孙之类的?不过现今之良方,都是历代千锤百炼完善而来,所以,最早的源头,本就不好考证,看谁将其发扬光大而已。

“县公第下,拙荆不但会制补药,且,通阴阳,有姹女驱阴补阳之术,第下今晚可留宿,拙荆为第下进补如何?”

陆宁好一会儿才明白这王敬轩在说什么,不由无语,如果说钱氏是他小妾,现今观念,献给自己陪宿本也正常,但,不是你正妻么,你搞什么?

钱氏仍在笑着给陆宁斟酒,只是她眼神飘忽,怕是,早就令自己的思绪变成了局外人,才能忍受,现在的屈辱。

咳嗽一声,陆宁道:“嫂夫人对药理颇有认识的话,本府典医丞尚缺,若嫂夫人肯屈就,那就再好不过!”

府里现在确实缺个正经医官,而且典医丞是真正的九品官员,不过陆宁一直就希望找个女大夫,毕竟是要给女眷们看病的,虽然现今大夫给女眷看病有各种遮蔽的规矩,但,那也影响看病不是?

现在,冒出个能自己研究药方的女郎中,那可真正巧了。

至于报上吏部的话,将其性别随便改一改,也就是了,若引起什么风波,以后再说。

王敬轩听陆宁的话呆了呆,随即笑道:“对,对!日后拙荆每日去公府上衙就是!”心里悲鸣一声,这东海公,却是一次两次不够,要长久霸占自己内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腻了,将内人还回来。

不过王敬轩心里,更多的却是兴奋和高兴,家业复兴,终于,终于有了一线希望。

将妻子献给东海公,王敬轩原本心里没这个念头,妻子虽美,但也只是和普通妇人比,而东海公是什么人?就看他身边跟着的那两个被称为“典秘书”的孪生美婢,又哪里是妻子可以比拟的,更别说,还是一对双孀,单独拿出一个来,已经比自己夫人年轻貌美个头高,身材更是夫人难望其项背,更莫说,两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就这两个小美人,一箭双雕时其妙怕更胜了万倍,自己妻子哪比得了?

更莫说,东海公好似爱极了府里两个美妾,竟然上奏疏说不再娶妻,逼得国主不得不将两个没有资格为媵的美妾准许东海公册为媵,而且,还格外开天恩,赐了本朝仅有的两位七品外命妇。

此事早已经传遍漳州城。

由此可见,东海公的那两位美妾,不,现今该说那两位夫人,是如何的国色天香了。

自己妻子,跟人家比起来,就是土疙瘩啊。

王敬轩也正因为听闻唐主对这东海公如此抬爱,才详细打听东海公,闻听其对抗北国时立了军功,裂土封国。

所以,王敬轩才觉得,是自己翻身的机会到了。

而和东海公闲聊时,王敬轩听东海公一些言语好似对妻子有挑逗之意,这才开始转脑筋怎么将妻子献给东海公,想来东海公少年新贵,荒淫无状,什么都想试试?还在婚配中的别人的正印夫人应该还没试过?所以才对自己妻子来了兴趣?

王敬轩就更编造出一通妻子懂什么“驱阴补阳”的谎话,心说就不信这东海公不动心。

此时听东海公要辟妻子为府官,这自然是借口,女官有,但都是管内宫之事,哪有你公府有品阶的医官用女子的?

所以,谄笑道:“第下,拙荆体弱,还请第下多爱惜!”总算,还知道帮妻子说句人话。

陆宁看着王敬轩这一脸谄媚笑意,又看了眼旁侧双目无神好似成了傀儡的钱氏。

心说王敬轩我日你大爷!你想哪里去了?!老子有那么无良吗?

不过,也懒得多说,再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保不准引起钱氏误会自己看不起她,双重打击寻死觅活更不好。

咳嗽一声道:“敬轩啊,你的诉状,本公需好好思量,你就没别的冤屈吗?比如,本州本县的官员,就没有哪里冤枉了你?那董思安董公被毒杀一事,要容我细细调查。”

董思安,前前任漳州刺史,因为心向南唐,所以被留氏兄弟毒杀,尔后留从愿自领漳州刺史。

对此,唐主也没有办法。

董思安的下场,也令陆宁知道,此来漳州,必然险阻重重。

王敬轩何等聪明,立时知道,东海公的意思自然是,留家兄弟,他现在还不想硬碰,而想从漳州官吏先下手。

“有!当然有,第下,待我琢磨琢磨,明日就将告事辞牒呈上州衙!”王敬轩一副拍胸脯担保的意思,有没有,他也得编排出来不是?

陆宁看着这猥琐家伙脸上渐渐绽放的亮光,心下无奈,怎么都感觉,自己像极了大反派,要和这个想反攻倒算又极不要脸的狗东西,沆瀣一气,坑害两个在本地百姓心目中声名极好的贤官。

这是怎么话说的?

陆宁心中,渐渐有些郁闷。

而这时,远方突然隐隐传来,号角之声。

陆宁猛地一怔,这是他亲军遇到敌袭的警讯号角,而且,不是什么演习。

腾一下站起,“敌袭!”说着,陆宁大步而出。

王敬轩目瞪口呆,他自然听不到,陆宁耳里能听到的远方号角声。

第五十九章 不对称战争

北门门楼,陆宁凝神望着登高山军营的方向。

在他身旁的张老参军脸上满是惊疑。

刚刚他正在南门巡视,虽然一生郁郁不得志,但对本职工作,他一直兢兢业业。

东海公突然风也似的奔来,令他关闭四门,他还以为这少年权贵喝多了发酒颠,可随即,他就被东海公拎着脖子到了北门,一路他全无反抗能力,而离得北门近了,已经见四散奔逃的百姓,听到北方传来的号角和隐隐的喊杀声。

赶紧传令下去令四门役卒关门,他也来到了北门门楼上,但登高山下军营距离这里尚远,只能看到好似一些黑点在移动,而军营栅栏前,也聚集起了大片黑点。

“东海公,这,是怎么回事啊?”见东海公一直眺望远方,张老参军心说你看什么呢?难道你能看到战场上情形?

不过,想想刚刚被这东海公拎着脖颈自己全身酸麻的情形,张老参军心里更有些惊惧,这东海公,看起来就是个只懂荒淫享受的二世祖,怎么,怎么有此神力?

而且,敌军来袭,他立刻便知道,倒是自己,还需要在他威逼下才得警讯,闭城门。

难道,他,根本不是看上去这般肤浅轻佻?而是胸中自有百万甲兵?

张老参军心中正惊疑不定,远方,突然隐隐传来象吼,他一惊,急急问:“是汉军?”

漳州西境便是占据了岭南东西二道的汉国,以陆宁的地理历史认知来说,就是占据了广东、广西、海南的南汉国。

现今南汉国主为刘晟。

南汉虽然占据广州海港,但其余地域多为荒芜蛮瘴之地,总体实力偏弱,唐国更不愿兴兵远征蛮荒之地,是以双方一直相安无事。

不过张老参军张定南闻听象嚎,自然想到了传说中汉军有以象兵充骑兵的传说。

“不似汉军,看穿着,倒像是洞蛮。”陆宁看着远方,随口说着。

其实以他目力,也只是看个大概,典卫军已经结成方阵,最前排,是两列盾兵,巨大的厚木盾牌,排成长长两列,其后一列列长弓手正蓄势待发,他们既是弓手,近战时便是朴刀兵。最后,则是陌刀林立的刀阵,只需一个转换,便可以顶到前排拒马。

而敌人……

陆宁没下去而是远远观望,就是觉得这场战事没什么凶险,他很想看看典卫军在没自己的情形下的作战能力。

敌人大多蓬头赤身,以草叶兽皮遮羞,正是一队队脸涂白泥凶神恶煞般的蛮兵。

传说中的洞蛮?传闻他们彪悍无比,食人肉,啖鲜血,便如魔怪一般,人数不多,生活在密林之中。

不过,没有任何防护装备,再彪悍又怎么样?自己这武装到牙齿各个穿着自己精心打造的重铠的典卫亲军,根本就是他们啃不动的石头。

他们人数倒是不少,怕也有千余计,后方,还有几头大象,每头大象载的竹架里,有几名持弓弩的蛮子。

听东海公说来犯敌酋是洞蛮,张定南琢磨着,摇头:“本地绝无可能有这许多洞蛮,当年陈公五代平蛮,洞蛮早已被同化不见,高山密林中便是有零散也不成气候!”

陆宁知道他说的陈公就是三百年前开辟漳州的唐代将领陈政,其带来了大量华夏移民,到后时也多有人纪念,宋时还追封他为祚昌开佑侯,以纪念他开化福建之功,这种功劳,和朝代都不相干,对整个华夏民族,都是莫大功勋。

听张定南的话,陆宁心中倒是微微一动,这个老参军虽然属于靠边站那拨的,但对漳州本地情形必然了如指掌,他说漳州不可能洞蛮聚集成事,那就必然不假。

那么,这些蛮子从何而来?

又偏偏这么巧,自己到了漳州,突然有这许多蛮子袭扰。

如果不是登高山军营扼守险地,令这些蛮子不得不先攻击这个军营,怕这些蛮子,已经突袭进了漳州城。

留氏兄弟,勾结的北汉境内的蛮族么。

南汉岭南东道和岭南西道,一直便有很多土蛮自治的羁縻州,他们面上被当年唐代的经略使、节度使以及现今的南汉国主节制,但实则都是家族世袭的独立王国,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如果能得到留氏兄弟默许,袭扰汉人州府又不必担心被报复,那响应者必然云集。

陆宁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实则,如果涉及到自身权势,留氏兄弟,马上显示出了冷血残酷的一面,甚至不惜漳州百姓遭到屠杀,只要能赶走甚或杀死自己这个唐官。

人,本来就是极为复杂的动物,绝对意义上的坏人很多,但圣人一般的好人,却是凤毛麟角。

陆宁正胡思乱想之际,远方,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东海公,如何了?如何了?”张老参军张定南急急的问,他只恨自己老眼昏花,看得不似东海公那般远。

正野兽般吼叫着在沟溪山林间前冲的一队队蛮兵,眼看距离唐军前阵越来越近,突然,唐军长阵中,箭雨倾泻而出,划出一道道催命似的弧线,落入蛮兵队伍中,中箭的蛮兵纷纷惨叫倒地。

“嘭嘭嘭”,冲在最前面的蛮子,狠狠撞击那一人多高的木盾,他们用斧子、用锤子,用绑着铁器的木棍,狠狠的砸。

盾阵颤动,但却丝毫不见散乱,显然,和以前他们见过的盾阵都不同,其内,必然有什么机关将一个个巨大盾牌链接在一起,形成了共力。

有脑子灵光的蛮子,突然发现木盾和木盾之间,隐隐有缝隙,立时跳过去想用斧子劈进缝隙,然后,便是胸前一凉,一柄柄寒森森陌刀从缝隙中刺出,蛮子们立时大声惨叫,一个个栽倒在木盾前。

“嘭”一声巨响,却是一支箭簇落在渡溪的蛮象之旁,撞击在鹅卵石上,不知道为什么,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那蛮象立时受到惊吓,长鼻嘶鸣,前面两根巨腿抬起,竹架上几个蛮子立时摔落在地。

“嘭嘭嘭”,巨响接二连三。

几头蛮象立时都发了疯,在蛮兵中乱窜乱跳,蛮兵哭爹喊娘,四散而逃。

陆宁看得心都在滴血,用火药造些响箭那么容易吗?就说箭簇要中空,更有些活动空间,使得里面的燧石可以撞击打火,点燃里面的火药,引起爆炸,造成巨响,就是为了惊吓敌军骑兵。

浪费啊!对付这些蛮子,真是杀鸡用牛刀!

而且,这种箭矢做起来太费功夫,自己已经将这个思路抛弃,只是一些成品半成品,交给了他们。

另一种炸响箭,自己在构思中。

不过,这个作战思路倒是对的。

陆宁一时咬牙,一时又感到欣慰。

旁侧张定南看着,心里苦笑,以前东海公这样子,会觉得他又在发神经,现今,就有种觉得他高深莫测的感觉,真也令人无奈。

唐军阵中,一队骑射纵马而出,开始追击溃退的蛮子收割战果。

骑射仅仅有一戍,都是精选的极有射手天赋之卒,戍主陆青,是个唇红齿白的小伙子,陆宁曾经亲自晚上特训过两个月,直差点将这小伙子训练的脱了三层皮。

虽然现今这队骑射,谈不上是什么精兵,但是收割溃败的蛮子,自然不在话下。

东海马场的近百匹良驹也都乘海船而来,虽然照顾的极为精心,但也病死了十几匹,令陆宁颇有些惋惜。

此时见骑射一戍飞出,大局已定,陆宁笑笑,说:“老张,蛮子已经败退!”

“是吗!”张定南大喜,说:“下官派出前去泉州求救的使者,怕刚刚出城走不了多远。”

陆宁微微颔首不语。

“东海公,我隐隐看着,蛮子人数好似不少,东海公的亲军,果然是军中精锐!”张定南挑起大拇指。

他随之又皱起眉头,“此事,要向汉国伪主刘晟问罪,蛮子必然是自汉境而来!”

陆宁笑笑:“再看吧!”

第六十章 蛮妇

陆宁回到府邸,却见府中并未受到蛮族来袭的影响,甘氏和尤五娘都在书房忙着呢,处理东海刚刚送来的第一批公文,显然她俩还沉浸在被封七品诰命的喜悦中,做起事来劲头特别足。

陆宁也就没打扰她俩。

正觉得自己也该奋发,找些公文看看时,大蜜桃来报,说是王敬轩在州衙外击鼓鸣冤。

其实现今州衙堂口的鼓,本是报时的,上衙和下衙的时辰,是陆宁昨日,刚刚命典卫贴出告示,百姓有重大冤情,可来衙堂前击鼓,凡击鼓之冤,将由他这个刺史亲自审理。

不过陆宁这也不算什么发明创造,前唐在长安洛阳两京城门外,就有登闻鼓,所谓“伸天下之冤滞,达万人之情状”。

中午刚刚跟王敬轩说起让他递辞牒,自己不过去城楼看了场小小战斗的时间,他就跑来击鼓鸣冤?这效率,真够快的。

看来这家伙,心急啊。

陆宁正准备去前堂,小蜜桃匆匆跑进来,“主人,大太保送来捷报,抓获蛮兵酋首一人,由四太保押解而来!”

大太保就是典卫长陆平,四太保为骑射戍戍主陆青。

现今太保一词还没有对仆役的尊称之意,又是陆宁的发明创造,毕竟十三个戍主,都姓陆,外人如果不连名字一起称呼,很容易混淆,带着名字吧,又有些不敬,是以陆宁便命典卫们都称呼他们为太保,依次排了顺序,这个称呼也渐渐流传开来。

抓到了蛮子中的一名首领?陆宁立时一喜,“带来厅堂!叫王敬轩候着,他的诉状收下拿来我看!”

大小蜜桃忙应命而去。

……

陆宁坐上正堂却是一呆,下面站了十几名官员,本来都和自己躲猫猫呢,今天却都来了。

有本州上佐,别驾郑东升、长史崔焯、司马王林玕。

别驾一职,现今各国都已经渐渐废置,便是长史和司马,也渐渐有了替代官职,不过因为南唐自认唐之正朔,很多官职还保留着原汁原味。

不过基本上,州官中的上佐,排名第二第三第四的这几名高级官员,如果刺史比较强势的话,都是吃空饷的。

州的下佐官,就是真正做事的了。

主要便是录事参军为首的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等诸曹参军,直接听命与刺史,管理本州大大小小的各类事务。

今日,录事参军官原和六曹参军也都来了,而不是往日只有司兵参军张定南孤零零一个老头。

此外,龙溪县因为是本州附廓,所以龙溪县令刘鼎也站在了诸官之末,他品阶并不是最低,但次序要站在最后面。

“东海公,听闻有土蛮作乱?”别驾郑东升作为地位最高的佐官,老头脸色有些惊惧的问,虽然听张定南说蛮乱已平,但张定南也是听东海公说的,老头自要确认一下。

陆宁笑笑,“是,还抓了名土蛮的酋首。”

陆宁说着话,也看着这些人脸色,观察他们的微表情。

虽然这些官员看起来大多惴惴,但是,司马王林轩以及司仓、司法、司户、司田四名参军,明显有作伪之嫌,也就是,说不定今日蛮子来袭,他们提前得到了信息。

这几个,就是前任刺史留从愿的铁杆亲信了,当然,前提是,自己所料没错,蛮子真是留氏兄弟招来的话。

“还抓到了酋首?”郑别驾更是一呆,随之明白,笑道:“原来,只是蛮子械斗吧?”

想来是没几个土蛮,不过是互相之间好勇斗狠打了起来。

张定南嘴唇动了动,但终于还是没说话,他可是去城外看了,土蛮尸体就丢下了两百多具,受伤被俘的也有近百人。

山林间,蛮子一向灵健无比,遇到强敌溃败的快,逃命更逃得快,这种溃军战损,通常来说,得是数千个蛮子留下的,不过听东海公亲军典卫长说,土蛮应该也就是千数,那只能说,东海公这支亲军,攻击性太强杀伤力骇人,也确实,竟然还有骑射戍,专门骚扰及追击逃兵,莫怪杀伤惊人,因为敌军,便是溃败后也会遭到骑射的屠杀。

不过上官间对答,他不好插话。

郑东升说是蛮子械斗,其余官员也都松了口气的样子,脸色都轻松了,互相打哈哈使眼色,但别驾王林轩及几名参军,对望间眼中都有疑惑。

陆宁也懒得理会他们,外面传来脚步声响,陆青领着几名典卫,拖着一名五花大绑的土蛮妇人进入,这土蛮妇人肤色黝黑,身上全是泥土和血浆,倒是穿了土布衣裳,但磨损的厉害,快成了布条一般,整个人,都好似赤身裸体了,不过身上泥浆和血污,倒是成了保护层,遮住了她大部分肌肤。

明显,陆青等是骑马用绳索拖着她进的城。

郑东升等官员纷纷目光转向别处,郑东升更连连跺足,“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拱手道:“东海公!便是土蛮互殴,又何必这样对待一个妇人?!还妄称她为酋首!东海公的牙兵,怕是有人想冒军功!东海公,清源军,冒领军功可是重罪!晋江王慧眼如炬,可瞒骗不了他!”

这老头,明显不是留家兄弟死党,毕竟土蛮来袭,他事先根本不知情,但是,显然对晋江王留从效,极为尊崇。

陆青躬身道:“主公,有土蛮招认,此女叫米珠,是陇如蛮首领侬巴音之妻!陇如蛮世代居邕州,伪汉主将其部族迁徙来潮州与我漳州交界处,本为抗拒我天兵,不知道为何来犯,土蛮只说听命米珠,不知内情。”

“胡说八道!简直莫名其妙……”郑东升勃然大怒,他本来就看不起武将,又被陆青插话反驳,更是恼怒,“用这妇人,便妄想充蛮部首领?……”

“呸!”

郑东升只觉脸上湿漉漉,用手去摸,却是一口浓痰,直把他恶心的隔夜饭好似在胃里翻滚,立时便想呕吐,尔后,才发现,是捆缚在地上的那蛮妇冲他吐的口水,被捆缚在地,而且满身是伤,浓痰都能吐他脸上,可见蛮妇往日如何彪悍。

“老东西,老娘就是米珠!”蛮妇满脸傲气,生硬的说完,就叽里咕噜一堆蛮语,看她神情,定然是你们运气好,要不然老娘将你们这些软脚蟹全剁成八段之类的言语。

郑东升错愕,满脸的无辜……,委屈,渐渐,变成悲愤。

他脸上阵青阵白,别说周围和他同一阵线的官员,便是陆青也一个劲儿挠头,替他尴尬。

这蛮妇,真是不分青红皂白不分好坏人,郑老别驾正帮她说话,她反而觉得被侮辱,一口浓痰下来,又劈头盖脸的臭骂。

老别驾,现在可是什么一种心情?……

陆宁咳嗽一声,“有轻伤之土蛮,选两个腿脚利索的,帮其处理伤口后令其回转,告诉那米珠之夫,用……”陆宁顿了下,还是觉得规矩不可费,“用三万金来赎!”

现今比较标准的说法来说,一金就是一万钱,也就是十贯,三万金,三十万贯。

场中诸漳州官员,都目瞪口呆,这东海公,下手也太狠了吧?

土蛮,全族卖成奴隶也没这许多钱啊?

陆青习以为常,躬身领命。

陆宁挥挥手:“带她下去,为何来袭扰漳州,给我拷问出来,不过,别伤了她性命!”想了想,“不许凌辱她!”

虽然现今世界,残酷无比,对战俘就更不必说,但这个底线,自己还是要守的,终归,不能被这个世界同化。

虽然米珠是个墩粗胖,但,折辱战俘,好像姿色如何,并不重要。

陆青凛遵,做手势,领着典卫们将米珠拖了下去。

郑东升本来第一次见到这东海公作风,立时觉得如鲠在喉,一堆话想说呢。

就比如,一左一右站在东海公桌案旁的那两个被称为典秘书的奇装异服双胞胎美婢,成什么体统?

又比如,东海公见到自己就称呼自己老郑,简直惊到了自己,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作派?你便是品阶高,被封国又如何?此处,可不是在你领土,哪容你为所欲为?!

可现在,老头用手帕默默擦着脸上的浓痰,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一脸的悲愤!

“东海公,他们真是汉境来的土蛮?来了多少人?”崔焯有些惊讶。

“千人左右吧。”

在场漳州官员,都是一呆。

便是司马王林玕及可能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的几名参军,也都露出惊异神色,想来也没想到,会有这许多土蛮来袭掠。

“是,是东海公的亲军击退了土蛮?”崔焯的问题显然也是所有人的疑问,诸人耳朵都竖了起来。

“应该是吧!”陆宁笑了笑,说:“官原、杜宝库、陈泰行、刘鼎,你们三人留下,有一个案子,要和你们斟酌一下。”

官原为录事参军,杜宝库为司法参军,陈泰行为司户参军,刘鼎为龙溪县令。

郑东升当先走出,想来,他早就想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其余人没了郑东升这个龙头没了这个顶在前面的枪,也都忙躬身告退。

第六十一章 请君入坑 (上)

拿出王敬轩的诉状,陆宁看向龙溪县令刘鼎。

“刘县令,一个月前,令夫人可牵涉进一桩争产案?”说着,陆宁点了点桌上辞牒,说:“都传着看看。”

大蜜桃就将辞牒拿起,先呈到了录事参军官原手里,官原看过,又交给司法参军杜宝库,再到司户参军陈泰行,最后到了刘鼎手上。

刘鼎看了几眼辞牒,就哑然失笑,“东海公,王敬轩这前朝余孽蒙晋江王法外开恩,不但不思悔改,反造谣生事,这辞牒也是他写的吧?果然是贼心不死,早就该惩戒他!”

这封诉状的苦主是本县一名商贾,叫陈金财,状告龙溪县令刘鼎的夫人毛氏,夺取其弟家产,其弟生前欠下苦主刘金彩三十多贯钱,刘鼎夫人拒不归还。

毛氏父亲,只有毛氏一个女儿和毛大郎一个儿子,毛大郎尚未成亲,毛氏父亲病死的第二天,毛氏的弟弟也意外而亡,是以,毛家的家产,都由毛氏继承。

而出借钱物的商贾陈金财,向毛氏索要其弟欠款,毛氏不但不还钱,还找人狠狠打了陈金财一顿,说其弟根本没有做生意的头脑,若不是陈金财这等奸商蛊惑其弟并放利钱给其弟,其弟也不会头脑发昏想入非非,结果购买乌木被骗,欠下了许多账款,这都是陈金财之流给害的。

陈金财不服,告上县衙,又被刘鼎给打了五十板子。

而陈金财借款给毛大郎时,中人为王敬轩,所以,诉状上王敬轩便是人证之一。

刘鼎看到这诉状就知道是王敬轩代笔,显然对王敬轩笔迹比较熟悉。

王敬轩字写得是不错,陆宁看了,也留下很深的印象。

现今刘鼎一脸不屑,说道:“东海公,王敬轩这前朝余孽蒙晋江王法外开恩,不但不思悔改,反造谣生事,这辞牒也是他写的吧?果然是贼心不死,早就该惩戒他!”

陆宁笑了笑,“我们先不谈王敬轩,就以本案来说,刘鼎,令夫人确实该当将其弟弟的欠款还清后,才可继承其财,”

刘鼎冷笑,这东海公跟傻子有区别吗?荒淫奢享,然后,毫不掩饰自己要在本地兴风作浪,跑大街上去找人问有没有冤情?这事儿早传开了!就这样一个荒淫无度的小傻子还想在这漳州立足?

现在,竟然跟自己谈断案?我这三十年由胥吏而跨越天堑到佐官到一县首府,断过的案子,比你吃的盐都多,你跟我谈断案?

冷笑道:“东海公,人死万事空,何况,拙荆继承的是其父家产,和其弟有甚关系?”

陆宁笑笑,道:“你之岳丈,病故之时,毛大郎可是还在世,所以,令岳丈之家产,该当由毛大郎继承,其后,毛大郎身死,才是由令妻继承!”

刘鼎冷笑道:“毛大郎第二日便死了,继承什么家产?!”

陆宁脸也慢慢冷了下来,“便是毛大郎多活一刻,毛家遗产,也该由毛大郎名下,转与你妻,此间毛大郎欠人之款物,便需归还,这便叫司法应有之义,也可称为司法之程序!如此,律法才算有一定之规,才可成为断案之依据!”

刘鼎还是冷笑,“哪有这个道理?”

沉思的录事参军官原,却突然抬头,“东海公所言不错啊!是了是了,以往一些案子,下官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头,但又说不上来,东海公之言,却令下官茅塞顿开,是了,万事万物该有次序,司法亦然,如此,按照唐律或升元格断案,才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刘鼎一呆,怎么也没想到官原这书呆子会突然附和东海公。

不过,官原是官宦家族出身,其家族世代在泉州、漳州等地为官为吏,在本地素有声望,便是留从愿在此任刺史时,对这书呆子也以安抚拉拢为主。

司法参军杜宝库本来想说什么,但被官原抢了先,他要说的话就咽了回去,对刘鼎打的眼色只当不知。

司户参军陈泰行则一脸木讷,看不出想什么。

陆宁笑笑:“如此,官参军,你也认为本案本公重新审理,合乎律义?”

官原点点头:“自然需要重审。”

“好,发帖子,传辞牒上之诉主、被诉、人证!”陆宁说话间,大蜜桃就回到旁侧小书案后,微微屈膝跪坐,提笔在几张有大印的传人文牒上分别写上陈金财、王敬轩、毛氏等人名字,随后便有典卫来拿了文牒分别出去传人。

这就叫“执牒追摄”,大蜜桃填写的文牒俗称“帖子”,相当于后世的传票。

这些事,本该是胥吏衙役的事情,但整个州府衙堂,有多半胥吏衙役处于罢工状态,陆宁也就懒得使唤他们,就算命他们做事,效率也会低得吓人。

“东海公,容我去吩咐下人回府送信!”眼见事已至此,刘鼎审时度势,当然是令夫人主动来此为好,真被公府典卫传唤而来,面上太不好看,外面更不定传什么呢。

身在宦海,最怕的便是被传出去这个人不行了,然后,不知道多少明刀暗箭就会插过来,因为不知道多少人,哪怕是对你唯唯诺诺的下属,只怕盯着你的位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不到一个时辰,事主陈金财、人证王敬轩、被诉毛氏等都到了厅堂。

陈金财是一个矮胖子,面相猥琐,和王敬轩亲兄弟一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毛氏倒是生得周周正正,只是三角眼,看起来就很泼辣。

陆宁还未说话,毛氏却先说了,仰螓首道:“东海公,夫君已经跟我说明,是妾身以前愚钝,妾身弟所欠银钱,妾身愿意代为偿还。”又对陈金财道:“明日你可来明府府邸,自有账房与你结算!”

陆宁心里一哂,是个厉害角色,而且,分明也不怎么将自己看在眼里。

据说这毛氏甚得前刺史留从愿夫人的喜爱,以前时常进出刺史府。

当然,外间传言其和留从愿有染,这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陆宁就看向了刘鼎。

刘鼎微微躬身,“拙荆所言不错,下官细思量,东海公所言极有道理,下官愿意改过。”

陆宁看着这夫妻俩,尤其是毛氏脸上那不屑的神情,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猛地一拍案木,“刘鼎,你可知罪?!”

刘鼎怔了下,愕然看向陆宁。

第六十二章 请君入坑 (下)

“你糊涂昏庸,包庇亲属,纵容亲属行凶殴打事主不止,更滥用官刑实为私用!违换推令,揽权审理妻案,来呀,先给我重责五十!”陆宁说着话,早上来两个典卫,就要将刘鼎按倒。

众官都惊得呆了。

所谓换推令,便是现时的法官回避制度,按前朝唐律,“诸鞠狱官与被鞠人有五服内亲,及大功以上婚姻之家,受业师经为本部都督、刺史、县令,及有仇嫌者”,皆在换推之列。

而本朝升元格,则将唐律中换推制度一并承继。

违反换推制度的,按唐律,“诸违令者笞五十”。

但是,以南唐来说,这换推制度实则执行的一直就不严格,更莫说这山高皇帝远又处于半自立状态的泉漳二州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东海公突然搬出众人都快遗忘了的这个换推令,要治刘鼎的罪。

司法参军杜宝库忙走上一步,拱手躬身:“东海公,请缓行之,换推之令,在本朝本也难行……”

陆宁蹙眉,“住口!本公治下,就要有法有规!”

杜宝库被斥了个大红脸,毕竟也白发斑斑的老头了,被个少年郎这样斥责,偏偏,回不了嘴。

此时刘鼎已经被推翻在地,他咬牙道:“东海公,我受你五十大板又如何?!”

陆宁冷笑,也不理他。

典卫趴下他裤子,就用竹板啪啪的打了下去。

刘鼎倒是个狠角色,咬着牙,一脸不忿的盯着陆宁。

不过,肉体的痛楚有时候并不是意志力能抗拒的,到得最后,终于他还是痛得偶尔会闷哼一声。

没人说话。

在场几个官员,又哪里还不知道东海公今日是故意找茬?

也难怪,如果只是财产纠纷案,属于民事案件,就算要人旁听记录,有司户参军陈泰行在就行了,现今却是司法参军及录事参军都被留下,看来东海公是早有意要将事情搞大了。

毛氏俏脸含怒三角眼圆睁,看着丈夫被打板子,她几次要开口,都被司户参军陈泰行拼命做眼色制止。

五十板子下去,刘鼎已经痛得脸色惨白,动一下都疼得要昏厥一般,只能趴着,有大夫进来给他上药治伤,但看起来,东海公还有话说,并没令人将他拖下去。

上药的大夫自然不是王敬轩的妻子钱氏,她还没收到正式文书来东海公府履任。

王敬轩此时,心里冒起个古怪念头,妻子真蒙东海公辟用而不是玩笑话的话,以后怕业务会很忙,说不得,就要女扮男装抛头露面?

心下又琢磨,这东海公,莫看年少,真是个狠角色,自己祖上产业,就全依仗他老人家了,他若事败,自己能北逃更好,逃不掉,那就是命。

原告陈金财,更吓得大气不敢出,他是个聪明人,又哪里不知道自己现今是被当枪使了?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该受这王敬轩撺掇,结果几十贯钱的民案,越搞越大,这东海公未必能在这里长久,等以后那刘鼎秋后算账,自己怕要十倍百倍的被报复!

王大郎啊王大郎,你可害苦我了!

陈金财心里只是哀鸣。

刘鼎被打完,陆宁看向官原,道:“本朝升元格,抗换推令而枉法者,其案得利,该如何惩治?”

官原犹豫了下,终于还是道:“等同受财枉法!”这些条文,他都背的滚瓜烂熟。

陆宁微微点头:“此案其妻得利三十四贯有余,便等同刘鼎受财三十四贯枉法,又该如何惩治?”

杜宝库和陈泰行二参军都是脸色大变,刘鼎也猛地抬头,嘶声道:“东海公!你这是小题大做!”

官原看陆宁盯着自己,心下叹口气,缓声道:“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绞……”

一匹,指的是绢,一匹绢,官方价以铜钱计数就是一贯铜钱。

也就是,刘鼎的罪行,等同于断案时受贿三十多贯,而且断错了案子,帮行贿者得利,按照升元格,乃是绞刑。

陆宁冷哼一声,“先将这刘鼎打入大牢,待上报刑部再做决断,龙溪县令一职,我不日择贤才推举。”

泉漳二州的官员,都是晋江王留从效“推举”给圣天子,所谓推举,其实就是用词好听,实则就是留从效直接任命,再报上中枢,走个形式而已。

而陆宁任漳州刺史,自然也得到了便宜行事的权力,若不然,任免一名官员,来往公文,耗时太多,可就及不上留从效的效率了,陆宁又如何在漳州做这掺沙子的事?

杜宝库和陈泰行对望一眼,心里惊骇难言,这东海公,看似浑浑噩噩,荒淫无度,但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拿下了这漳州最重要的地方官,这消息,却是要快些传出去,看王兄留公,要自己等怎么应对!

毛氏更是脸色惨然。

“我不服!”在典卫拖他时,刘鼎大喊。

大蜜桃和小蜜桃滴溜溜灵动双眸对视,都是有些好笑的样子,怎么都是这句话呢?

陆宁心里突然冒出一句,不服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不过,终究没脱口而出皮上一皮。

又看向毛氏,冷然道:“刘毛氏,你恃势行凶,欺压良善,笞十,小惩大诫!”

正被拖着往外走的刘鼎立时挣扎要起身,嘶吼道:“陆宁,你该死!”

杜宝库和陈泰行都是怔住,杜宝库瞥向毛氏,隐隐的,眼中有些期待,只是,脸上却好似很震惊的样子。

便是官原,脸上也有不忍之色。

“东海公,你杀了我吧!”毛氏脸上有决绝之意。

陆宁摆摆手,“拉下去,由典秘书用刑,免去裤受刑!”

已经被拖到厅堂门前,死命拉着门槛挣扎的刘鼎,听到陆宁这句话,那满腔郁愤之气好似一下泄了,身子一软,被拖走。

杜宝库偷偷瞥着毛氏的眼中贪婪之色没了,满是没劲没劲的样子。

官原也松了口气。

更听得是典秘书用刑,东海公身边的典秘书都是婢女,其中虽然有五大三粗的女汉子,但终究没男子力气大,何况,这十下笞刑,轻重是小事,女子受刑,最怕的是去裤行刑。

现今习俗风气比前朝已经渐趋保守,毛氏是官员夫人,在一堆男人面前被去裤行刑的话,那真的是奇耻大辱,烈性的话,那就不要活了。

听到是“典秘书”用刑,毛氏怔了怔,初始的傲然和刚才的决绝渐渐去了,在小蜜桃示意下,便跟着小蜜桃乖乖去了,走到厅堂门前,回头深深看了陆宁一眼。

陆宁又看向官原,“本公断案,可有纰漏?”

官原微微躬身,“东海公依律断案,轻重合宜,并无纰漏。尤其心中仁慈,下官拜服!”

陆宁知道是说毛氏被笞刑之事,笑道:“你说我令女典们施刑吧?这叫人性化用刑!”

小蜜桃此时回转,大小蜜桃对主人经常性吐大义之言(胡说八道)已经习以为常,都对视一笑,心里又赶紧记下这个词,以后在外面赶时髦用一用,显得自己有学问,小狗腿子没白做。

几名官员,及那原本是事主却又根本不是事主尴尬无比的“事主”陈金财,还有王敬轩,都听得莫名其妙。

官原躬身道:“人性化,其意,下官需要琢磨琢磨。”

对毛氏的手下留情,令官原突然对东海公印象大为好转。

今日人人都知道东海公在找茬,官原自也心里明镜一般,但在官原看来,如果朝廷大员都能似东海公这样找茬,何愁吏治不清明?国家律法之条款,明明白白,但偏偏,很多时候成废纸一般,令自幼饱读各种典籍的官原痛心不已。

他现今更有些后悔,前段时间,不该跟风不来上衙,父亲在世时总说自己耳根子软,看来父亲对自己的品评,甚是透彻。

陆宁此时脸又是一冷:“官原,你可知罪?!”

杜宝库和陈泰行都有些懵,这官原,脑子进水一样,不知道怎么就中了蛊,一个劲儿吹捧东海公,他自幼便有神童的名声,官宦世家,是以三十出头便已经高居节制六曹参军的录事参军之位,不过他性子执拗,说书呆子气太重也好,说不会做人也好,根本不懂同僚之仪,特立独行。

不过官家在泉漳二州延绵已久,便是王兄留公,对官原也一向优待。

可不知道怎么,这家伙就一反常态大拍东海公马屁,简直惊掉一地眼镜。

现今更令人无语的是,这东海公,怎么比他还混账?不知道想让这家伙恭维有多难吗?你老人家倒好,被他大拍马屁,却反过来问他知罪不知罪?

官原微怔,愕然看向陆宁。

陆宁冷声道:“升元格点检之制,如何规定的?”

官原一惊,随之明白过来,满脸愧色,“下官有罪!”

陆宁冷然道:“不仅仅你有罪吧,除了长史崔焯和司兵参军张定南,你们可都有月余时间没来上衙!”

“该当何罪?!”

官原心里迅速盘算了一番,愕然道:“徒一年半……”

杜宝库和陈泰行这才明白两人说什么,都是脸色巨变。

点检制,就等于官员签到制度,升元格延续唐律,对无故不上衙缺勤的,“凡无故不上者,一日笞二十,三日加一等,罪止徒一年半。”

也就是,缺勤一天,笞刑二十,以后每三天加一等,依次为笞刑三十、笞刑四十、笞刑五十、杖刑六十,杖刑七十,杖刑八十,杖刑九十、杖刑一百、徒刑一年,徒刑一年半。

最高便是徒刑一年半,累计缺勤三十一天就可达到最高刑罚。

盘算盘算,现今正好是陆宁到任后的三十二三天……。

杜宝库和陈泰行急急道:“下官等,乃是告病,非无故不上!”

陆宁微微颔首:“本公新来这极南蛮瘴之地,履任便即重病在身,有府中医官为证,怎么你们久居本地,也都一起染了重症?好,告病者,明日便将诊治你等的大夫带来,我一一询问!若欺瞒,罪加一等!”

杜宝库和陈泰行都无语,哦,合着你一直不上衙不去拜见晋江王,就有理由,那医官,你府上的,小命都在你手里,还不你怎么说怎么是?

不过,要我们找大夫做人证,你还要一一询问,这,怎么听着不大妙啊!

杜宝库和陈泰行心里都冒冷汗。

突然都有种感觉,这东海公,真的是荒淫无度才日日不上衙也不理会自己等上衙不上衙?

只怕,他是故意等到了三十多日吧,就算没有土蛮袭扰,怕这几日也会发难。

看着东海公脸上的微笑,两人心里都有些发寒,

陆宁脸上的微笑是看向了官原,脸色放和,说道:“你倒也实诚,知错能改,本官念在这一点,法外开恩,特许你赎刑!”又笑道:“若银钱不够,本公可暂时代你支付,不收利钱。”

流刑以下非十恶之罪,官员命妇等等,可赎刑,当然,需合适的理由,审案之上官同意且报中枢,可以官员品级赎刑,就是免官抵刑,而用铜赎刑,更属于特殊情况。

但现今东海公,自然有这个特权。

而徒刑一年半的话,赎金三十斤,也就是铜三十斤。

而现今铜贵,官方定价不得高于一斤两百文,私下交易铜质物品及纯铜的话,一斤一贯钱都是常事。

陆宁对官原的话,倒是真心。

官原微微躬身:“下官家中,三十斤赎金还是有的!”

陆宁点头,看向杜宝库和陈泰行,“你们这便回去,三日之内,将诊治你等病症的大夫,带来见我。”又看向官原,“帮我起草令文,将本公方才的令喻发于本州所有佐官、胥吏!你们都去吧!”

官原这录事参军,发这类公文正是他权责所在,忙躬身领命。

杜宝库和陈泰行更忙不迭告退,两人心中都惶惶然,自然要赶紧去找主心骨,商议该如何应对。

两人心中更都惊惧,这东海公,哪里是什么荒淫无度?从第一天到任,这就是挖了坑,等着自己等往里跳呢啊?!

可谁又能想到,这东海公,竟然精通律文,而且,他那一套法理之类的逻辑,好似越是对饱学之士,越是有吸引力,应该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思想,所以,就算那学富五车平素那么骄傲的官原,都被忽悠瘸了,变成他马仔了一般跪舔他……

这,上哪儿说理去?!

第六十三章 恶鬼斗城隍

海州茶,液清,观之便有清冽之感,细细品来,又香馨流齿,别有一番滋味,端的是好茶。

不过看着站在下首的猥琐三兄弟,陆宁有些无奈,自己这是,和什么人为伍呢?

龙溪县县丞程知能和本州医药博士刘威淞,两个猥琐老头,加猥琐油腻中年男王敬轩。

县丞程知能是正九品上官员,博士刘威淞是正九品下官员。

此时两个猥琐老头和一个猥琐油腻中年都是满脸谄媚笑意站在一旁,活脱脱猥琐三兄弟。

这时节要攀附自己的,自然是以往郁郁不得志之辈,不过程知能和刘威淞两个老头消息很灵通,昨天自己刚刚将刘鼎打入大牢,又下令喻给州衙佐官胥吏要审核他们的告病真伪,这俩老头,昨晚就都去拜会了王敬轩。

又恰逢今日钱氏被正式召入公府辟为典医丞,顺便向自己禀明此事,自己便召见他三人。

可是,怎么都这形象。

陆宁心里有些无语。

感觉自己现今,是真真正正的大反派,外来恶鬼,带一堆小鬼,要把威严正义的城隍造反推翻呢。

“没事,有什么就说什么,本公一向不以言论罪!”

陆宁刚刚,要程知能和刘威淞讲一讲,为何要来见自己。

但两人都有些畏缩,赔笑不敢言。

听主人这话,两旁大蜜桃和小蜜桃都翻白眼,直呼主人名姓挨打的还少了吗?

现今发现,主人总喜欢挖坑给人跳呢。

程知能犹豫了一下,终于躬身拱手,赔笑道:“小官能见东海公一面,幸莫大焉,又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东海公之亲军,保境安民,诛土蛮如杀鸡,小官就想,东海公他老人家可是什么样的神圣呢?是何等神人,才能御下如此天兵天将?今日一见,小官就感觉,见到了佛爷一样,真是恨不得跪下给您老人家磕一百个头!以示小官心中之大敬意!”

说着话,他还真的撩袍跪倒,嘭嘭磕头。

王敬轩都满身鸡皮疙瘩了,这,这也太无耻了吧?还要点脸不?

随之,更是深深的佩服,自己和这程县丞、程赞府比,修行差太远了,要不是这老头和被留从愿毒杀的前前任刺史董思安是姻亲,所以被猜忌才一直得不到重用,又哪里会窝在小小龙溪县衙?

话说回来,董思安的姻亲,还能继续荣华富贵做人上人,也可见老头的本事了。

陆宁看着程知能屁股高高撅着给自己磕头,笑了笑:“你起来吧!”

这老头,可不是就知道拍马屁,他话里,也透露了关键的信息,他清楚认识到了自己公府亲军的实力,所以,知道自己来这里,不是打哈哈的,更不是外面所传的荒淫无度的暴发户权贵。

他敏锐的认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所以才来投靠。

“是,是,小官再磕三个!”程知能又嘭嘭嘭连磕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站到一旁。

陆宁目光,便看向了刘威淞。

刘威淞是州学的医学博士,顾名思义,负责教授医药之术,他家学渊源,其家族和同是世代行医的钱家相交莫逆,他算是钱氏的世叔。

不过刘威淞在家族中算是个异类,没有老祖宗淡泊的心性,更没有耐心钻研岐黄之术,一门心思想由医入仕,虽然几年前终于捞到个医学博士的官职,但不过是传道授业的差事,小油水都没,更别谈他渴望的权势,是以,他也一直在等待机会。

见陆宁目光看过来,刘威淞忙躬身,咬了咬牙,道:“东海公第下,当年留从愿鸩杀董刺史……”

“不谈此事!”陆宁举手打断了他的话,想来,这家伙是有什么证据可以指证留从愿,不过,现今可不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是,是!”刘威淞忙站回原位。

“好,你们都下去吧。”陆宁摆了摆手。

三人不敢多说,都躬身告退。

……

深夜。

漳州名医蔡蓬家中。

蔡蓬有些不安的在书房中踱步。

今日,州里的司马王林玕找到他,给他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州上佐下佐共八名官员,需要他出证供,都是由他一人诊断,过去的这一个月,因为各种伤病不能上衙,而且,说明日,就要带他去见本州履任不久的刺史,也就是清源军副使、来自河南道海州东海县的东海公。

王林玕没明说,但蔡蓬也明白,要自己一个人为八名官员做供,自然是因为,如果寻八名郎中,难保其中一些郎中被逼问出破绽,只寻自己一人,那么,八名官员的荣辱都落在自己一身,自己自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而且,自己一个人,更容易把控。

蔡蓬虽然不太关心时事,但也知道,这东海公是唐主派来的,清源军泉漳二州一向由晋江王自治,东海公的到来,涉及到了唐主和晋江王对泉漳二州治理权的争夺。

这种政治漩涡极为可怕,可是,显然自己已经避不开。

蔡蓬长吁短叹,踱步间,一时有些彷徨。

突然,他猛的一呆,却见灯烛摇曳,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条黑影。

猛地转头看去,桌案旁,一名黑衣黑裤便是头上也被黑布罩住眼睛都看不清的黑衣人。

“蔡蓬,你一家六口,生活富足,很是安逸啊!”

声音略有些嘶哑,甚至听不出是男是女。

“你是什么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蔡蓬凝视着黑衣人,心里也在盘算,要不要叫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是为你好,指点你一条生路,明日,如果你听到谁说起‘搬仓鼠’三字,就要一切听从他吩咐,若不然,你一家大小,怕是会不稳妥!”

“你到底是什么人?!”蔡蓬咬着牙,但隐隐的,感觉到,面前的黑衣人很危险。

“没人能帮你,除了我,若不信,你明早就知道!”

烛光似乎闪了闪,蔡蓬也觉得自己眨了眨眼,那黑衣人,好似瞬间就已经消失了。

“记住了,搬仓鼠!”

耳边,好似还传来黑衣人幽幽的声音。

蔡蓬猛地打个机灵,看着空荡荡书房,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打了个盹,刚才的黑衣人,只是幻觉。

……

不过,当第二天早上,蔡蓬愕然发现一家六口,包括他自己,脖子上都被浓墨画了一道痕迹后,猛地全身被冷汗打湿,那黑衣人的话语又在耳畔响起。

他昨夜睡得并不踏实,甚至一直是半睡半醒之间,可饶是如此,却被人悄无声息进了卧房,并在脖子上做了如此大的记号,自己却根本没有察觉,外间守夜奴仆更是没发现异状,毫无疑问,那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杀死自己一家,易如反掌。

他急忙令妻子及儿女不要将此怪事对外人说,待忧心忡忡的洗漱过,奴仆来报,王司马接他的车马到了。

第六十四章 搬仓鼠

早衙时分。

早早就来点卯的司马王林玕、司仓参军陈汉都是满脸郁闷,点卯的主官不来,他俩也只能先画了卯,在正堂等候。

因为东海公虽然没来,但其所谓典秘书的那对孪生美婢中一个却是早早来了,言明东海公抱恙在身,带病上衙,需要晚一些来。

录事参军官原和司兵参军张定南,也都画了卯,不过他俩显然没什么事要禀告主官,所以见东海公不到,各自回了自己厅堂。

王林玕和陈汉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怕是都快散衙了,东海公才在另一个美婢陪同下慢悠悠进了正堂。

坐的腰酸背痛的王林玕和陈汉无奈的站起躬身见礼。

“唉,本公来到这蛮瘴之地,染了风寒,抱歉抱歉……”偏偏东海公说这话时中气十足,哪里有病怏怏的样子?

装样子都懒得装,可他说有病,那他府里医官便是被砍头也肯定坚定无比的证明其主人抱恙,而且,是重病。

偏偏晋江王又不可能弹劾他,奏疏上去,不明真相的中枢群官,必然都义愤填膺,认为晋江王言不由心,仍然想经营自己的独立王国,排斥中枢遣派的官员。

更莫说,这位官员,还是封国的县公,当朝的新贵了。

王林玕和陈汉恨得牙根都痒痒。

“东海公,我等八名官员的医证已经到了,在牙房候着呢!”王林玕拱了拱手。

“哦?你们八人,都是一个大夫诊断的?”陆宁微微一笑,“他倒是很忙啊。”

“是,蔡蓬乃是本地名医,我等病症都重,是以,都求医到了他的草庐。”

王林玕说这话完全没心理压力,大家都是表演,心知肚明。

又道:“我和陈参军已经痊愈,从今日起,不再告假,其余同僚,除郑别驾外,病症渐渐轻缓,若不是那日蛮兵袭扰,我等心急如焚,抱病出府,想为抵御土蛮出力,郑别驾病症也不会转而加重。”

王林玕心里却是叹口气,郑东升被那蛮妇吐了口浓痰后,闭门谢客,今日事,本该撺掇他来,现今却不得不自己顶了上来,做出头鸟。

陆宁微微颔首,“如此,就传那郎中来!”

小蜜桃应命而去,不多时,领着一名中年清矍男子进来,不过,男子有些神思不属,进来后,躬身行礼,“草民蔡蓬,见过东海公!”

陆宁微微颔首,却是看向了司仓参军陈汉,沉声道:“陈汉,你可知罪?!”

“你可知罪?”这四个字,令王林玕颇有些无奈,这两天,东海公好似和这四个字卯上了,张嘴就你可知罪,你想干什么你?不过,他每说出这句话,都令人肝一颤,不知道,又要找什么茬。

陈汉呆了呆,目光有些闪烁,“下官不知!”

陆宁冷哼一声,“我昨日夜间去了义仓,你还敢说不知罪么?”

陈汉脸色一变,但随之咬了咬牙:“下官不知!”

陆宁就笑了,冷然道:“义仓之谷黍,我翻了个底朝天,每一仓底,都是那发霉之谷,更掺杂大量泥沙,若不是你做了搬仓鼠,以劣谷泥沙滥竽充数,难不成,你的意思,留从愿留公是搬仓鼠?!”

“东海公所言,我不知!此事我自会查明,若东海公所言为真,定是哪个小吏胆大妄为!”

王林玕侧目看着兀自强辩的陈汉,心里这个骂啊,你真是糊涂到家了啊你!

留从愿留公留下的账簿,和仓廪府库里的谷米钱物等数目,不差分毫,就是为了不让人拿住把柄。

义仓为饥荒赈灾之仓,就更为紧要。

可这陈汉,估摸着就是,看东海公来后,根本不理公事,一副荒淫二世祖的样子,令他觉得难得的来了机会,这才将义仓谷米调包,这种事,估计他琢磨着不是一天两天了,毕竟义仓常年都是封闭状态。

但留从愿留公在的时候,他自然不敢。

而东海公上任后种种荒诞行为,长了陈汉的鼠胆,搬走义仓谷米之事,陈汉应该是早就做了,如果早见识到前几天东海公杀气腾腾罢免龙溪县令刘鼎更引经据典要治阖州官吏罪过的狠辣,那陈汉早打了退堂鼓。

“此事让你查?查的清么?”陆宁看向王林玕,沉声道:“王司马,义仓关系重大,此案,你要严查!”

王林玕呆了呆,躬身道:“是!”眼角瞥到陈汉脸上喜色,就咬咬牙,这家伙,糊涂至此,以为这东海公将案子交给我,是什么好心么?

不过是分化我们罢了,我若真包庇你,便趁机治我的罪,这就是一石二鸟。

你如此糊涂,而且,竟然能糊涂到做这等事授人以柄,留你何用?!

王林玕咬碎牙关之时,陆宁看向了蔡蓬,笑笑道:“蔡蓬,本州别驾、长史、司马以及除却司兵参军外的其余五曹参军,共计八名官员,这个月,都是找你看的病?”

“是,是吧?!”蔡蓬结结巴巴的,不敢看陆宁,可心里,满是迷惑。

没错,从这东海公嘴里,说出过两次“搬仓鼠”,但好似,根本不是有心为之,难道,是巧合?

陆宁翻看着桌案上蔡蓬书写的八张证供,突然抽出了一张,“蔡蓬!这司法参军杜宝库,你这里写到,瞳仁混浊,水轮内虚,乃肾火引起的眼疾,我怎么听说,他是有名的神目,这一个月,可没少出去打猎,你是不是断错了,再看看!”

王林玕翻个白眼,心说哪有此事?杜宝库哪懂什么狩猎?骑马都骑不好呢!

不过,有蔡蓬在,王林玕心里自然有底,心说你东海公再怎么胡搅蛮缠,想用什么渎职给我们治罪,也没门。

“我看这杜宝库,和那搬仓鼠一样,都是蛀虫!”陆宁将那蔡蓬为杜宝库出具的证供顺手扔到了蔡蓬面前,冷声道:“你若编造证伪,乃是重罪,懂吗?!”

听东海公再次说到“搬仓鼠”,蔡蓬猛地一激灵,讶然抬头看向东海公,这少年权贵,却是脸沉如水,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昨夜的黑衣人,是东海公下属么?

蔡蓬就觉得,背后冷汗唰一下满背,哆嗦着拣起地上纸笺,颤声道:“是,是草民笔误,杜参军,委实没有病症……”

王林玕怔住,转头看去,看着这额头都在冒冷汗的蔡蓬,心里不由叹气,唉,还是高看他了,对他来说,这东海公是二品当朝亲贵,稍微恐吓,便即吓破了胆子!

这,这可如何是好?!

“其余证供,看起来倒也可信!”陆宁将其余七份证供,顺手放起。

王林玕心里松口气,还好还好,看来,这东海公也是为了面子,高高拿起要整治所有官员,现今八份证供,等于在反将他一军,他拿出一个来挑挑刺,也算是找个台阶下。

杜宝库,只能自认倒霉了。

王林玕摇摇头,可隐隐的,又觉得有些不对。

下佐诸参军,都是真正经手做事之人,司兵参军张定南张老头本就特立独行,录事参军官原是个书呆子,被这东海公引经据典的,搞得很服气,今日短短时间,却又有两名参军即将落马。

不消说,这两名参军,一旦被定罪,很快就会换上陆宁的亲信。

加之同样位置极为重要的附廓县令刘鼎。

怎么感觉,这东海公虽然没有触碰自己等三名上佐,看似有心无力,想治罪自己三人根本没有机会,但实际上,诸参军事被撤换后,他会渐渐掌控漳州衙门的运转呢?

王林玕立时出了一身冷汗,随之摇头,不会的,这应该只是自己胡思乱想,这少年权贵,又哪里有这样的深谋远虑?

第六十五章 男监,女监

脏臭的大牢,和现今东海的牢狱卫生条件,完全没得比。

陆宁下台阶时还在琢磨。

短时间内,留氏兄弟应该还来不及重新调度漳州事务想办法怎么对付自己。

因为,在留氏兄弟心中,土蛮袭城之日,自己的事情就已经解决了。

此地毕竟距离江北太远,现今消息又不发达,留氏兄弟在朝中更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所以,自己在留氏兄弟眼中,只是一个比较走运气的农蛮,甚至在漳州,有传说自己是皇族私生子,说不定,留氏兄弟也会这样猜想。

至于自己在沂州的所作所为,招来周国使者的责问,本来朝廷上很多人就以为周国使者胡言乱语栽赃,诸国这种事都不少做,不定什么小纠纷,派出使者发难时就能编排的我阖州军民都被你屠光了一样,如此,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

所以,周国使者的话,朝堂上,应该没几个人会真正当真。

就更莫说,传没传到这泉漳二州都说不定了。

而留氏兄弟,勾结收买土蛮袭城,就算漳州告急,但其麾下的戍兵自然会姗姗来迟。

在他们预想中,自己虽然带来了几百名部曲亲兵,但无非都是完全没经历过战事的乡卒。有悍不畏死的大批土蛮来袭,自己的乡兵立刻就会吓得溃散。

所以,在留氏兄弟眼中,土蛮袭城后,自己无非三个结局。

第一个,自己被土蛮所杀;第二个,自己吓得弃城逃走;第三个,自己在城里,侥幸逃得性命。

第一个和第二个结局就不用说了,哪怕第三个自己最好的结局,他们也自然有后手,接下来他们肯定上奏疏编排,是自己引起了土蛮之乱,自己这泉漳副使、漳州刺史,自然也会顺理成章在他们弹劾下倒台,赶自己离开。

他们根本想不到,自己亲军会轻轻松松获胜,土蛮根本没能进入城中。

现在,留氏兄弟肯定大出意外,而要重新认识自己这个东海公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尔后谨慎考虑对策,所以,一时间,还不会有什么反应。

而这个空窗期,自己正好发难,掌控漳州局面。

现在,就是趁机拿下第三个参军之时。

铁笼子里,陈汉满身是伤,正躺在干草上呻吟,今日王林玕提审他,下手可没留情。

牢头在旁谄笑,他手里举着火把,令牢内稍有光亮。

“咦,看你有些面熟?”陆宁打量着牢头身后挂着一大串钥匙的狱卒,那是个弱冠年轻人,看起来有些瘦弱,他一直低着头,好似在躲避自己的目光。

但陆宁这么一问,牢头忙把火把举到年轻人身侧,赔笑道:“东海公第下,他也是从北方来的,叫王盛,是北方流来的人犯,他很机灵,又身体虚弱,所以,杜宝库就把他发到小的手下服役。”又喝令那狱卒,“还不抬头给第下看?!”

司法参军杜宝库因为无故不上衙超过了一个月,听说要被治罪。

结果这家伙带着妻儿直接逃走,传闻是去了泉州。

但不管后续如何,现今在东海公面前,牢头也就直呼杜宝库名字。

而颇受杜宝库青睐的这人犯,牢头对其印象也不错,但东海公问起,他自然实话实说,也将自己摘清,毕竟最低等的一些狱卒虽然也是劳役,只负责清扫等等杂务,以往都是由农丁轮流服役,但流犯在配所做狱卒,就不太合规矩了。

那年轻人,已经嘭嘭嘭的跪下磕头,身子抖个不停,声音颤栗,“第……第下,小的,小的死罪,死罪!”

陆宁笑笑,看清他面目后就知道了,原来是王缪的二儿子,被流来漳州,却不想,看来他很有一套,竟然以狱卒的身份服劳役,这也算钻漏洞了。

王盛的头,磕的都要出血了,他是真怕,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这个梦噩般的人物,自己家破人亡,都是拜面前之人所赐,本来,这是血海深仇,可是,他见到这个人,心里只有怕,只有恐惧。

“好了,起来吧,你哥哥呢?”陆宁问。

“他,他刚刚到漳州,就病死了!”王盛不敢起身,头抵着冰凉潮湿地面,哽咽着说。实则,对哥哥的死,他并没有什么伤心的,但此刻,自然是显得自己越凄惨越好。

陆宁点点头,就不再理会他,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王盛留下。”

牢头愣了一下,忙躬身:“是,是。”将火把塞到还跪在地上的王盛手里,他则挥挥手,领着其余狱卒退了出去。

陆宁走到铁笼前,站了一会儿,微微一笑。

“陈汉,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顿了下,道:“你交出一个名字,陈登或陈泰行,我便放你一家,安安稳稳去江南养老,做个富贵翁终老,总好过在这里受苦,你的罪责,怕是要抄家问斩,你看看,王林玕对你,可有一分情面?”

没有声息。

陆宁也就静静站着。

良久后,陈汉突然哼了一声。

“哼哼,那也是你的始作俑,看来这一切,都是你谋划好的,令王林玕不得不对我下手,尔后又来这里蛊惑我反戈一击,你以为,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么?”

别说,满身伤的他,好似脑子清醒了许多。

陆宁微微一笑:“不管前因如何吧,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以后,要怎么做,对你接下来的日子,对你的家人,更为有利!你自己慢慢想吧……”转头看了王盛一眼,“你帮本公劝劝他!”

“是,是!”王盛跪地上,头兀自不敢抬,举着火把的手臂已经微微有些酸麻。

而听着东海公脚步上了台阶,慢慢离开,王盛长长吁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全身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

……

大小蜜桃等在后面,此外,还有刚刚得小蜜桃通传,从女牢那边战兢兢走来的女牢牢头孙二娘,是一个极为肥胖满脸横肉的妇人。

刚刚知道这母夜叉姓孙,排行第二的时候,陆宁也有些无语。

不过,这孙二娘虽然一脸凶相,但性子比较憨厚,显然也没什么胆子杀人做人肉包子。

反而现今女牢,通常没什么人犯,孙二娘再凶狠,也只是个摆设。

“县公第下,那米珠,每日小奴都按典秘书们吩咐,供给膳食,没有饿到过她。”孙二娘到了近前,却是跪下磕头,她毕竟是妇道人家,见世面不多,更惧怕官威,东海公是从二品尊位,对她来说,比天还高。

陆宁微微颔首,陆青等拷问米珠,那米珠却是死也不说为什么来袭扰漳州,而其他被俘的土蛮,又都不知道内情,只是跟随米珠而来。

显然陆青等,对拷问没什么概念,也不忍心下手折磨,战场杀人和折磨囚徒,是两个概念。

有没有米珠的口供,对陆宁来说,暂时意义也不大。

笑了笑,对孙二娘道:“也要好生看管,莫令其逃脱。”

“是,是!”孙二娘又磕头。

实则自从米珠被关押入州衙大牢,现今牢房外围警戒,已经被东海公府的典卫们接管。

第六十六章 日理万机

数天后。

郑东升终于渐渐忘了被浓痰唾面之辱上早衙画卯之时,却是吃了一惊。

下佐竟然已经换了三张新面孔,司马王林玕、长史崔焯都很沉默。

近半月时间,郑东升都闭门谢客,虽然知道出了些变故,却没想到,短短时间,下佐诸参军,就撤换了半数。

而今日,东海公陆宁也早早进了正厅,命人敲升堂鼓点卯。

新任命的三名参军,司法参军陈致雍,泉州名士,本是闽国官吏,闽国被灭后改仕南唐,前年间中进士,但却不容于金陵官家,无奈致仕,又见罪于留氏兄弟,郁郁不得志。

现今,却是被陆宁亲自请了出来。

司功参军宋侗兴,明经出身,乃是官原的表弟,但官原觉得他性子浮夸,不但一直不推举他,反而破坏了宋侗兴几次入仕的机会。

陆宁辟他为本州司功参军,官原也是反对意见,奈何东海公好似一向不大理会别人意见,都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司仓参军刘威淞,原本本州医学博士,獐头鼠目,很是猥琐。

不过陈致雍和宋侗兴都是相貌堂堂,这令陆宁心里舒服不少,还好有人拉高自己一方颜值,带着一帮猥琐老头打拼,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原司法参军杜宝库因为无故缺勤三十余天要被治罪,是以逃之夭夭,据说是举家跑去了泉州向晋江王告状。

原司仓参军陈汉,因为贪墨义仓储粮下狱,随之供出司功参军陈登现今正是服纪期间,也就是父亲亡故还不满三年,按唐律而来的升元格,需解官三年在家守孝,也就是后世所说的丁忧。

陈汉就范,真的“交出了一个人”,也令陆宁琢磨,这王缪的二子王盛是个人才,其对陈汉的威逼利诱自然起了挺大的作用,令自己少费了许多功夫。

陈登应该听到了消息,第二天就上书辞去官身也就是所谓的自表解职,自愿在家闭门思过。

而这三个参军的缺,就分别由陈致雍、宋侗兴和刘威淞出任。

龙溪县县令,陆宁推举的原龙溪县县丞程知能。

同时,和晋江王的做法一样,陆宁也是令四人先出仕,再上表举荐,不过,陆宁这是金陵庙堂认可的权力。

现今,众官员坐在堂下,看着桌案后的陆宁,都是各有各的思虑,心中滋味各不相同。

刘威淞满心的兴奋,由医学博士,提拔到司仓参军,主理一州租调、公廨、仓库等仓谷事物,这才真正算是有权有势的官员了,心中的兴奋莫可言表。

陈致雍,则沉浸在一种得遇知音得遇明主的情怀中,他本为闽官,唐灭闽国,令他处境极为尴尬。哪怕进士及第,可既不招金陵唐官集团的待见,又不得留氏兄弟欢心。

本以为,这一生,也就只能在田林间做个怀才不遇的隐士,却不想,北来入闽的东海公,竟然在官原陪同下亲自登门拜访,令他极为惊讶,旅居在这漳州,可是听说了东海公种种荒唐事迹,却不想这么一个传说中荒淫无度的权贵,会行草庐纳贤之举。

而和东海公闲谈之时,这东海公思路之广阔见识之渊博更令他大为震动。

这世间,名士被人误解的多了,东海公,又哪里是外间传闻的样子?

此刻坐在堂下,陈致雍更是感慨,都说东海公荒废政事,从来不上衙,可不胡说八道吗?看,大病初愈,就早早来了厅堂。

另边厢,宋侗兴则不时看向官原,眼中隐隐有不忿的意味,他对这位表兄一再压制他出仕早就心怀不满,现今被东海公征辟,也下定决心,要做出个样子给表兄看。

官原并不理会他,和往日一样,沉静如水。

“好,难得人都来齐了,恰好本公病症渐轻,从今日起,诸位可再不许荒废政务了!”

东海公语重心长。

老郑、王林玕憋的直想吐血。

长史崔焯笑道:“是,下官等一定恪尽职守。”

陆宁瞄了他一眼。

现今这些漳州官员的情形,心里多少有了轮廓。

别驾郑东升是个倔老头,虽然排上佐中第一位,但很多时候,只是被王林玕蛊惑,当枪用一般。

前任刺史留从愿的第一心腹,是这司马王林玕无疑,和自己对抗,幕后真正在策划实施的,便是这王林玕。

不过,若说城府最深,却是这长史崔焯无疑了。

“好,今日好似没什么需要合议之事,你们便各回厅房吧。”陆宁挥了挥手。

看着众官员离去,陆宁心知,真正的较量,刚刚开始。

留氏兄弟对自己不太了解,被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更雷霆霹雳般撤换了大批官员,现今,想来两兄弟开始真正认识自己了,接下来,想必会认真看待自己,至少,会将自己当作前前任刺史董思安一样的真正对手了吧?

自己病体“康复”,就应该去泉州拜会晋江王留从效,是去还是不去呢?

这两兄弟,有没有胆子直接在泉州动手暗杀自己?

虽然,自己并不在乎,就算泉州设下天罗地网,自己有了防备下,一个人还逃不掉么?

不过,永远不能让敌人掌握主动权,特工如此,官场争斗又何尝不是如此?

两兄弟,下一步,是不是就在等自己去泉州呢?

一边琢磨,一边翻看案上的公文。

这些公文,有清源军府下达的一些日常公文,称为符或帖,而多数,则是本州各曹的公文,都需要长官签押批复。

这些公文,多是留从愿离任后的积压。

陆宁翻看了一会儿,随之便下笔如飞,挨个批复。

大小蜜桃见怪不怪,知道主人好似可以一目十行,平素主子养尊处优懒得理会琐事而已,真要处理公事,主人可是有故事传说中那凤雏先生之风,可日理万机。

偶尔从正堂前经过的胥吏,见状却是暗暗咋舌,这东海公,公文是这样乱涂乱画的吗?莫不是完全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判官?

第六十七章 一力降十会

篱笆院,茅草屋,几只彩色羽毛的土鸡在院里踱步。

此处是北城城郊的村落,稀稀落落几十户人家,从这里的小土丘上望过去,山麓典卫军营隐约可见。

陆宁此时就在这篱笆院中,坐在木墩上,拿着缺角的陶碗喝水。

对面木墩上,一名脸上皱纹密如沟壑的老人有些不太舒服的半蹲半坐,虽然陆宁穿得尚算朴素,但老者也看得出,这位带着十几个随从来找自己“讨口水”喝的少年郎,必然非富则贵。

少年郎的问题基本就是山麓旧军寨新进驻的军爷,比如他们的“军需官”来和村民们做交易时和气不和气?有没有散兵游勇扰民等等。

老者初始也不知道少年郎所说的“军需官”是什么,少年郎旁侧一名随从解释了半天,老者才知道,就是前阵子来村里收购鸡蛋的自称“辎重仓头”的军爷。

老者心说那家伙凶是凶了点,但给的价钱尚算公道。

不过对这少年郎,自然是那家伙比较凶这一点,也隐瞒不提。

“这里的水也不错……”陆宁咂巴着嘴,漳州城东南便是漳水河,不过典卫进驻后,在军营之畔,打了水井,此处村民也可去接水,算是受益了。以前城里的水井,这些村民一来离得远,二来进出城不太方便,所以很少用到。

不过最近水井已经不许村民们靠近,若是有村民去打水,由典卫们用自己水桶打好水,再倒入村民木桶,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投毒,这段时间,自然各方面都要防范严密一些。

从漳州粮仓到典卫军营的粮食,审查也极为严格。

“这都是托典卫军爷们的福,小的们才吃上了井水!”说起这事儿,老头露出感激之色,显然不是作伪。

陆宁微微颔首,站起身道:“走,去军营转转。”

跟在他身侧的四个人,是大小蜜桃、王敬轩和钱氏,其余八九名朴刀典卫,则在篱笆院外。

“钱医生,军营那边,清热解毒的汤料,就全靠你了。”陆宁对钱氏笑着说。

钱氏穿着男装,现今很多贵妇出门都喜欢换男装,但钱氏不同,最近除了在家里,进出州衙,都是穿男装。

听陆宁的话,钱氏微微躬身,她着男装,倒是温文尔雅。

王敬轩也赔笑躬身,好似陆宁的吩咐是吩咐他们两口子一样,夫人的功劳,他也有份。

东海公喜欢喊自己妻子“医生”,这本是医馆医学博士下属幕员的称呼,妻子的真正身份是县公府典医丞,但东海公喜欢怎么喊,自没人敢纠正。

陆宁拔步向外走,也琢磨,在这漳州,给典卫们常备一些清热解毒汤料是必须的,对草药,自己也有些认识,毕竟为了任务在野外静默几个月的时间都有,野外生存技能,更是必修课,不过有这钱氏在,自己就省了很多心。

那老者听到陆宁说要去军营,怔怔看着陆宁,眼见陆宁转身欲行,他颤声道:“郎君,郎君莫不是东海公?……”

他声音很低,畏缩中甚至自己也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喊出东海公,但陆宁听得清楚,转身笑道:“是本公,老人家,放心,我不会常来打扰的。”

知道自己在漳州,名声不太好,又是外来客,留氏兄弟才是泉漳二州百姓眼里的父母官,旁人也就罢了,对老者,自不能真的还是那副荒淫无度的样子,也赶紧叫他安心为是。

却不想,老者噗通一下跪下,嘶声道:“东海公,为小民做主,为小民做主啊!”

陆宁微微一怔,问道:“老人家有什么委屈不成?”

老者砰砰磕头,想说什么,但激动之下,却是哽咽着,语不成声。

“你帮我问清楚!”陆宁对王敬轩使个眼色,又对钱氏道:“你先去军营。”

自有两名朴刀典卫,陪着钱氏离开。

陆宁又回到木墩上坐下,那王敬轩,搀起老人,和他低语。

老人情绪却并不平静,流着泪,说着什么。

陆宁听着,微微蹙眉。

老人却是控诉本村村正崔大虎,霸占了他的儿媳,令其儿媳投江而死,随后又将其儿子害死。

不过老人又没什么证据,只是怀疑,先是在崔家做捣练工的儿媳突然投江自尽,尔后第二天,儿子就失踪,现今一年多了,生死未卜。

老人数次告官,都因为找不到其子尸体,所以,案子成了悬案。

但老人深信,一定是崔大虎霸占了儿媳害死了儿子,因为儿媳投江后,儿子脸色阴郁一晚未睡,嘴里喃喃说一定是崔大虎干的一定是崔大虎干的,第二天,儿子说去给儿媳报仇,随后就失踪。

不过崔大虎在本村素有威望,本村更是崔家本源,村子里超过半数人家都姓崔。

老人告官时,也没敢控诉崔大虎,只是说儿媳投江,因由不明,儿子又失踪,是以报官。

不过,老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此事在他心里是个解不开的结,昨天深夜,他更做梦梦到儿子来,告诉他,今日会有贵人登门,要老人帮自己申冤。

听老人讲述到这里的时候,王敬轩打了个寒噤,偷偷瞥了陆宁一眼,又看了眼那昏暗的草庐内室,心里暗说,诸邪退避!诸邪退避!东海公在此,贵气贯天!尔等速速退避!

陆宁摸了摸鼻子,他自然不信鬼神之说,老人若有所思,估计经常做这类梦,今日,只是凑巧而已。

老人更说,这崔大虎,是州官长史崔焯的亲侄子,如果不是昨天梦到儿子,今天又恰好东海公能登他这草庐陋室的门,只怕,儿子的冤情他真的要永远烂在肚子里了。

陆宁微微蹙眉,其实从官原、宋侗兴,便能体会到地方上,宗族门阀的力量。

这崔家,又何尝不是漳州的另一大家族?

前朝虽然有籍贯回避制度,但到了唐末军镇割据,其律早已经名存实亡,更莫说到了这五代十国时期了,籍贯回避,也只有大一统的和平时期,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贯彻而已。

崔焯,崔焯。

州署各佐官,看似王林玕是留从愿最亲信的一个,但崔焯,毫无疑问,应该是城府最深最难对付的一个。

不过现今是个群雄并起的乱世,官场上尔虞我诈,又有什么紧要?

留氏兄弟能雄霸此地,又哪里是因为懂得做官的学问?

一力降十会,如此而已!

倒是如何赢得泉漳二州民心,才是最需要费神的。

第六十八章 有凤初鸣 (上)

崔老汉怎么也没想到,中午时分刚刚向东海公告诉,晚衙散衙时间,他就被召来了州衙大堂,而崔大虎,也被拘了来。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崔大虎的家奴崔四也在,而且,是举证崔大虎曾经凌辱他家儿媳更谋害他儿子性命的证人。

崔大虎目中喷火,几乎要吞了崔四一般,崔四不敢和他对望,只是一边磕头,一边供述崔大虎如何奸淫崔家小娘子,后又将前去质问的崔老汉儿子棒打而死,尸体连夜丢进了漳水河。

“这是诬告!大人,这是诬告!这崔四昨天意图偷我财物,被我责打,怀恨在心!”在崔四讲述之时,崔大虎一个劲儿大喊大叫。

而崔焯,也闻讯匆匆赶来,站在一旁等崔四讲述明白,躬身道:“东海公,家奴诬告主人,只凭一面之词,怕是不足为凭!”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但语气已经有些不客气。

陆宁凝视他,“你要为崔大虎具保?!”

崔焯滞了下,“那倒不是!不过查案断案,总归要有确实之证据。”这东海公,实在有些古怪,就说大虎的家奴,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他收买,而且,大虎只怕真做了这等恶事,自己为他做保,万一这东海公又有什么铁证,自己可就被牵连。

心里暗暗咬牙,这大虎,看回头我不打死他!

陆宁笑笑,“好,那就好!”打量了崔焯几眼,笑道:“崔长史,看来,你并不是留家兄弟的心腹啊,今晚你还有闲心来理会你侄子之事,你不见王林玕等,晚衙时又都不在吗?”

崔焯一呆,不知道东海公言语是什么意思。

此时外面一名典卫,不等大小蜜桃传唱,已经匆匆冲进来,跑到陆宁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崔焯隐隐听到,外面好似有爆竹之声,却不知道是何物。

陆宁已经长身而起,喝道:“就看今日,流谁之血!”

此时崔焯就听府衙中人声鼎沸,隐隐看到,厅堂外,一列列甲士正匆匆奔来。

他心中微微一颤,东海公,难道是要动兵戈,抓捕自己等下狱?但,为什么啊?明明这东海公在漳州占据了上风,突然动武?是给晋江王借口罢黜他吗?

……

漳州东城门,突然喊杀声震天,城门不知道何时被人从内开启,大队骑兵呼啸而入,有二三百骑的样子,入城后便直扑州衙,城中百姓从睡梦中醒来,纷纷紧闭门户,惊惶不已。

尔后,便听喊杀声大作,这些骑兵,好似遇到了阻滞之敌,双方立时爆发激烈的冲突。

城中另一端,突然杀声又起,却是司马王林玕府邸方向,百十名黑衣人从司马府杀出,沿着长街奔驰,同样是往府衙杀去。

府衙大门处,数十名典卫组成的陌刀方阵,一时令袭击的骑兵在广场处打旋犹豫不决,陌刀方阵前,有数匹马的尸体,又有断腿之马嘶鸣哀号,十几具几乎被砍成碎块的尸体,又有数名失去战马的骑手狼狈后退,显然,第一轮冲击,完全没有防备的骑兵吃了大亏。

典卫阵最左侧戍长的位置,高高举起陌刀,双臂却不披甲胄露出麒麟刺青的威风凛凛大汉,正是呼延赞。

这一旬,正是呼延赞一戍守护东海公府邸。

“来啊,来啊!”呼延赞怒吼着,“让爷再碎几匹马驹儿尽尽兴!”

他身旁身后甲士,初始接阵一些人脸上的惴惴不安之色已经消失,各个都被血腥的场面刺激的失去了理智,跟着戍主发出阵阵怒吼。

此时陆宁,正站在府衙高墙上,他黑衣黑裤,一时倒不容易被注意到。

他先去诛杀了城外的泉州骑兵留下的哨探,然后,便回了府衙。

手中弓箭,仅仅射出了四五支,救援几名险些被骑手戳死的典卫。

听着四处的哨鸣声,陆宁微微颔首,哨鸣长短及次数,都是讯息传递,这些哨子也是他亲手做的。

从各方向的哨声讯息听来,城外典卫已经接管了四方城门,有三戍正来驰援府衙,其中便有骑射之戍。

今日泉州军会来袭城且城内有内应,陆宁昨夜就探知了,这些天,每天夜里,他都会潜伏去王林玕等府邸探听消息。

不过,陆宁并没有把这个信息通知典卫长陆平,他想看一看,自己的亲军,不管是远方放出的斥候哨探也罢,临时应变也好,到底会怎样。

去往泉州的方向,哨探可是到了百里外,如果还被泉州军马奇袭得手,那么,自己也别训练什么亲军了,领着一大家子人,渡海出洋,去东南亚部落里做酋长算了。

现在看,典卫军的反应虽然差强人意,实则,是自己对他们要求太高了,总是想,如果是前世自己行动小组在会如何如何,但实际上,在这个时代来说,自己这支亲军,已经很是有模有样了。

远方,杀声突然大作,是一戍亲卫阻截了司马府杀出的庄客。

随之,陆宁目光看向一条街巷,那里,数十匹骑射正奔驰而来,目标,正是广场附近正重新集阵,要冲击府衙前陌刀阵的泉州骑兵。

陆宁笑笑,慢慢将弓箭挂在了身上,城内的危机,暂时告一段落了。

泉州军用的是滇马,耐力强,但冲击力不足,根本不可能追上骑射戍的快马,只能被放风筝,加之有重步配合,又是在城中不得驰骋,这支泉州骑兵的命运可想而知。

第六十九章 有凤初鸣 (中)

月光下,一队队士卒在漳州东城门下列队,黑压压的,足足有两三千人众。

后方,两架巨大的云梁战车令人望而生畏,每架云车上,可以登上数百名弓卒,漳州城池不高,云车便可以居高临下的进行火力压制。

漳州没有护城河,但西面和南面有漳水河环绕,北面则多是丘陵,又有登高山,山下军营,防范的是汉国入侵之敌。

而从泉州来大队人马攻城,也只有东城门一个选项。

陈洪进望着紧闭的城门和城墙上已经严阵以待的甲士,侧耳,却听不到城中有喊杀声。

陈洪进是清源军统军使,晋江王留从效麾下军中第一统帅,也是最得晋江王信任之心腹。

此次袭击漳州,陈洪进本想步马齐进,城内又有内应,本来漳州城应该唾手可得。

却不想,早早的,在百里外,自己派出的斥候就与对方斥候遭遇。

陈洪进当机立断,令麾下猛将李洪率领骑兵全速前进,今日东城城门守城士卒及校尉早得了信息,见到泉州兵马就会开城,杀声起,城中内应也会起事,如果李洪能直接抓到那东海公陆宁就再好不过,一时受阻,便撤回来,只需守住东城城门等待大队来援亦可,但却不想,好像两个目标都没有达成。

陈洪进在身侧一名副将耳边吩咐几句。

那副将打马而出,到了城门下,喊道:“东海公可在?”

站在城楼中,陆宁也打量着月光下,这黑压压的一列列步卒,他们没有打起清源军旌旗,显然,这次袭城早想好了说辞。

“本公在此!你们是何处军马?是汉国士卒么?!”陆宁朗声喊着。

那副将冷声喝道:“我家旅帅,乃是清源军统军使陈洪进,不过,是被我们裹挟而来,东海公荒淫无度,妻妾婢不分,丧尽人伦!栽赃陷害,罢黜忠良之官!天怒人怨,已引起泉漳军民公愤!此昭昭日月,怎能容公胡来?我们这些小卒,为天道而来,劝公速速离开漳州,不要令我们这些小卒,背上作乱的罪名!”

听这将领义正言辞的数落自己罪状,陆宁心里一哂,老套路了。

从唐末到现今五代十国都这样,实力派作乱,都是所谓的“乱兵”将朝廷任命的官员或杀害或赶走,然后,实力派平乱,自称留后,中央政府,也只能默认。

这晋江王留从效,确实果决,眼见情势不妙,直接就下了杀招。

不过,留从效其兄,称病辞去漳州刺史来试探唐主,现今结果出来,唐主派人来接手,自是早就想真正拿到泉漳之地的统治权。

留从效却派出镇兵要赶走自己,用的借口,已经被无数拥兵自重的藩镇用烂了,自然是找到了新靠山。

历史上,南唐被周击败失去江北之地后,留从效便向周称臣。

但现今看,留从效的新靠山自然不是周国,南汉羸弱,那么,多半其靠山就是吴越国了。

所以,他才明目张胆的,要赶走甚至杀死自己这个唐之县公。

看其军马,怕是精锐尽出,这留从效,虽然极力维持军备,但泉漳二地人口有限,留从效的镇军也不过五千之数,现在,怕是派出了一多半。

带队的旅帅陈洪进,好似就是清源军最后一个藩镇,留氏兄弟死后,留从效之子年幼,被这陈洪进夺了位。

所以,现今这个军阀割据的年代,忠心等等都是相对的,现今陈洪进对留从效忠心不忠心?那绝对是忠心耿耿,没有丝毫二心,但留从效一死,要这陈洪进对留从效幼子继续效忠,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东海公,回你的东海吧,可保荣华富贵,我等军民已经向圣天子上万民书陈情,恳请东海公回藩!”

城楼下那副将大声喊。

“恳请东海公回藩!”

“恳请东海公回藩!”

“恳请东海公回藩!”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众泉州士卒齐声呐喊。

夜幕中,惊起飞鸟无数。

“我若不回呢!”陆宁淡淡的说,声音却传遍四野八荒。

“那我等小卒只能以命相谏!”副将挥挥手。

立时号角声起,一列列扛着云梯的士卒缓缓前行,战阵后两架云车,也被慢慢推动。

城内,还是没有内应的喊杀声起,陈洪进微微蹙眉,出了什么变故?

就不信,李洪的骁骑兵和城内内应,就算没杀进东海公官邸,但退守北城门总能做到吧?就算北城门也守不住,溃兵自己总能见到,总不能一个不剩的被杀光了吧?

再退一万步,虽然觉得这是必赢之局,但李洪做事谨慎,城外必然也留了哨探斥候,万一出现什么变故可向自己回报,这些哨探?又去了哪里?

“东海公,莫逼我等小卒啊!”城门下,那副将声嘶力竭的喊。

城楼上,突然响起号角声,立时,从城垛上,寒森森武器探出,又有弓矢的箭簇,在月光下,反射瘆人光芒。

东海公,却是没了声息,显然,话都懒得说了,更没什么闲心斥责晋江王的虚伪,你要战,那便战!

副将回头看向陈洪进的方向,陈洪进咬咬牙,沉声道:“攻城!”

身后亲兵马上挥动令旗,号角声又起。

“杀!”

一架架云梯抵上漳州城头,云车到了漳州城百步外,弓手们纷纷攀爬而上。

从漳州城头,突然接二连三的有黑乎乎石块落下,有士卒被砸到,大声呼痛。

很快城下士卒便发现,这并不是什么落石,而是黑铁疙瘩。

副将捡了一个,双手抱着跑到陈洪进面前。

陈洪进微微蹙眉,却见这铁疙瘩圆乎乎,但留了一个嘴,从嘴里看进去,黑乎乎看不出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洪进顺手扔到一旁,用铁块当落石?这东海公有病吧?偏偏又不是很大,有什么杀伤?

“杀!”举着盾牌的泉州士卒已经开始登上云梯,云车上弓手也纷纷弯弓,箭雨落向漳州城头。

城垛上,立时竖起木头盾牌,从盾牌的缝隙,有刀矛等物,戳向爬到云梯顶端的泉州士卒。

喊杀声大作。

而云车上弓手,几轮箭雨后,便停了手,这种火力压制是对付对方弓箭手的,但己方攻城,对方根本没用弓手骚扰,己方架设云梯等等,都极为顺利,现今双方已经在城垛接战,甚至开始有己方士卒登上了城墙,再射箭,那等于无差别攻击了。

城头上,泉州兵上去的越来越多,城下一架架云梯旁,士卒也密密麻麻,甚至头顶已经不用盾牌格挡,都奋勇挤向云梯,眼看漳州城破就在眼前,自人人争功,都想做登上城头,杀散东海公亲军的功劳之卒。

陈洪进却摇摇头,本以为可以兵不血刃,却不想,东海公的亲军极为顽强。

也是,汉境来的土蛮,听闻短短时间就被其亲军击溃,看来这些士卒倒也不能小觑。

不过,土蛮本是乌合之众,自己带来的,可都是清源军精锐,晋江王对东海公,已经一扫初始的鄙视,而是走了另一个极端,今日竟然要自己亲自统军,调拨三千精锐镇兵,务求万无一失。

看来,这场不能称为战事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不过,李洪这家伙,到底带着骑兵跑哪里去了?

陈洪进微微蹙眉。

第七十章 有凤初鸣 (下)

陈洪进正胡思乱想之际。

突然,城头一支箭矢激射而下,刺溜溜冒着火花,好似是带着燃着的引线,那箭矢,正射入云梯旁一个黑疙瘩的长嘴中。

“轰”震天响,云梯旁密密麻麻士卒立时惨叫连连。

带着火星的箭矢接二连三从城上射下。

“轰”“轰”“轰”爆炸声不绝于耳,惨叫声四起。

更有一架云车下轰的一声爆炸,云车崩塌,车上弓手惨叫摔落,另一架云车的士卒纷纷往下跳,四散而逃。

陈洪进就觉得耳朵都要炸了,耳鸣嗡嗡响,战马长嘶,受惊后转身就跑,陈洪进更是惊惧万分,天塌地陷了吗?

战马疾驰间,他猛地拉住缰绳,心思渐渐清宁,那铁疙瘩?那城墙上射下的箭矢?

是了,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妖法,但必然是和那妖铁和妖箭有关。

回头看,漳州城头,就见己方士卒纷纷栽落,城下士卒,四散奔逃。

北城城门突然洞开,一队骑射呼啸而出,其后一列列黑甲重步接阵,缓缓而行。

有那晕头转向跑向重步刀阵者,立时便被刀阵碾压,成了碎尸。

“杀!”漳州城头,突然一个胸口刺着豹头的大汉竟然跳了下来,挥舞朴刀,追击四散的溃兵,随着他,一个个黑影从城墙上或跳下或从云梯溜下来,他们一个个都是持朴刀着便服劲装,没有甲胄在身,但甚为轻便,数人一队,追击溃散的泉州兵卒,追上便是乱刀砍死。

陈洪进本想回身进战场约束部众,但见天崩地裂似的巨变下,身边便是一个亲兵都不见,也是战马受惊不知跑去了哪里。

“降者免死!”

城上城下,此起彼伏的喊声。

立时,一些溃逃的士卒纷纷扔掉兵器,跪地求饶。

负隅顽抗的结阵之兵,也正被对方骑射、重步、敢死轻步进行着层次分明的冲击和清剿。

长叹一声,陈洪进知道事不可为,打马向东便走。

心中,只是哀鸣,却不想,这东海公,有会妖法的异人相助,这一败,真是稀里糊涂。

晋江王还在等自己的好消息,甚至弹劾东海公的奏疏及军民万言书都已经送去了金陵,这可,如何收场?

陈洪进又猛的打个寒噤,今日,全军溃败,不知道有多少兵卒能逃回泉州?怕是,晋江王的武备,已经伤筋动骨,自己虽然甚得晋江王信任,可这一次,晋江王震怒之下,会如何处置自己?

策马狂奔,陈洪进心中,阴霾越来越深。

……

月亮渐渐隐入云端,现今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不过州衙之前,熊熊火把照的亮如白昼。

郑别驾、官原、陈致雍、宋侗兴等官员听得袭城的敌兵被击溃,都来打探消息,再听得原来夜袭漳州城的是晋江王手下悍将陈洪进率领的泉州兵马,更都吃惊。

随之,陈致雍、宋侗兴都气愤无比,纷纷斥责晋江王这是谋叛之举。

便是郑别驾,都沉默不语。

崔焯恰好在府衙中,从泉州骑兵突袭,到战事结束,他都躲在府衙里,是第一亲历人,刚刚出府衙时,战场还没打扫,府衙前狼藉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将他吓得,现在还没回神,身子一个劲儿发抖。

闻着,好像到处都是血腥气味。

他很想吐,但强自忍住。

“主公!豹头拜见主公!”灯球火把中,一名满身血污的铁塔大汉走进人群,在陆宁面前单膝跪倒,他袒着胸,露出黑乎乎胸毛和凶相毕露的刺青豹头,正是第十太保陆豹。

今日他身先士卒,在城头便砍死无数泉州兵,更带部下都去了甲胄,作为敢死轻卒,追杀残敌,歼灭顽敌,出尽了风头。

陆宁笑笑:“好,你做的不错!”

被天神下凡一样的主人虽然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不错,陆豹已经喜不自胜,连连磕头,“小奴为主公赴汤蹈火!”

至于说大胜全靠主公这类话也不必说了,没有主公发明的轰天雷以及靠主公精准的箭术引爆轰天雷,泉州兵不会败得这么快。

一直站在衙门石狮旁的呼延赞,这时就咬了咬牙,他除了初始和奇袭的泉州骑兵接战,以后便一直守护州衙,因为他这一戍,恰好轮到这一旬,守护州衙及主公府邸安危。

他当然知道身负责任最为重大,但见到旁人出尽风头,他却只能憋在城内,心里自然有些不爽。

“东海公,那王林玕,要如何处置?”郑别驾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东海公亲兵,将披头散发的王林玕押入府衙。

陆宁冷哼一声,“如何处置他,自等圣天子喻旨。”又道:“还有那晋江王,先勾结汉境土蛮袭扰,后鼓动兵卒作乱,本公也要上奏疏弹劾他!王林玕做贼兵内应,杀人放火,乃是晋江王一党,如何治罪,由圣意裁决!”

郑东升默然。

陆宁又对他道:“老别驾,你德高望重,笔锋稳健,这安民告示还要请老别驾代劳了,告诉阖城百姓,不用惊慌,有本公在,土蛮也好,乱兵也罢,都不足为虑!一切人等勿受惊吓。”顿了下,“总之,不要出现恐慌潮,使得百姓离城变成流民难民,白白受苦难!”

郑东升却是瞠目结舌,这东海公,一改往日的荒淫无度飞扬跋扈,一口一个“老别驾”,更将写安民告示的重任交给他,这,东海公有孪生兄弟吗?

随之郑东升心里叹息,自己等,可都看错东海公了,这东海公,嬉笑怒骂间,泉漳二地,怕是就要变天了啊!

那陈统军带了几千兵马,竟然被东海公一夜之间就击溃了?

整个清源军,才多少镇兵?

晋江王,怕是有难了啊!

圣天子,厉害啊,谁也想不到,派出的这位少年权贵,人人都以为是来送死的,结果,却是个王炸……

我大唐,竟然出现了东海公这等少年栋梁,中兴有望啊!

郑东升正感慨之间,却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头,从灯球火把中步履踉跄的走来,正是司兵参军张定南张老参军。

到得近前,张定南猛地跪下,满脸羞惭,“东海公,下官,下官领罪来了!”

因为现今,州县之兵多由首官掌控,更因为群雄并起,驿站也不太通畅,张定南这司兵参军主要的职责也就剩下了门禁,结果,却是城门都没看好,他手下守城役卒,几乎都参与了城内的叛乱。

而老头,本想和来犯之敌拼命,拎出了多年未用的大砍刀,却被东海公亲军阻止上城,不过大体上,战事经过,他算是旁观,此刻,他既因为役卒叛乱自责,又对东海公升起极大的敬意,更为自己以前轻视东海公羞愧难当,满心混乱,只是跪倒请罪。

“这也怨不得你!”陆宁笑着摆摆手,自有人去搀起他。

陆宁又看向官原:“有一件崔家村的案子,被敌袭打断,便交给你了,晋江王叛乱,我要琢磨琢磨,如何给圣上上奏疏。”又看向崔焯:“崔长史,你可有异议?”

此时的崔焯,兀自从惊吓中没回神,身子打摆子似的抖,失魂落魄的连连摇头。

宋侗兴和陈致雍对望一眼,又都有些羞愧的转过头。

宋侗兴和陈致雍都算是名士,也都是科班出身,一个明经、一个进士,又都几乎同时被东海公征辟为官,所以,两人这几天都刻意结交对方。

今天泉州兵马来袭时,两人正在宋府小酌呢,听打探消息的人报泉州骑兵进城,两人都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这下完了,东海公或许还有生机只是被赶走,但如他俩,铁定会被泉州兵马杀死。

兵乱之时,人命如草芥,他俩又算是攀附外来官员的代表,不杀死他们二人满门杀鸡儆猴,那也不是晋江王的作派。

虽然都吓得簌簌发抖,但两人却是都尽量保持名士风范,死也要死的高雅些,便大口喝酒,等厄运降临,却不想,消息一次次反转,先是说泉州骑兵和城内乱军被尽数诛杀于城内,两人都是大喜之际,又来报,泉州大队军马赶到,开始攻城。

两人便又开始喝酒吟诗,醉醺醺上街,准备去城门处受死,只盼如此能免了妻儿之祸。

路上,两人摔了好几跤,等跌跌撞撞来到府衙前时,战事都结束了,然后,看到府衙前,血肉模糊的尸体和马匹惨状,两人开始大吐特吐,然后,酒也渐渐醒了。

刚见到东海公的时候,两人都是极为惭愧,东海公却是开玩笑,称两人为酒肉二贤,虽然窘迫的厉害,但终究,没被东海公当头当面斥责,没那么丢面子。

现今两人酒意已经全无,但心中惊骇越来越盛,本来两人被征辟,并没有多想,都有出仕的强烈愿望,东海公征辟,自然便顺理成章,可等泉州兵马来袭,两人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在外人眼中,实际自己两人已经是东海公的出头卒,和东海公已经荣辱与共。

泉州兵马破城的话,东海公未必会死,但自己两人作为本地士子,投效外来官员,必然被杀鸡儆猴。

可却不想,泉州兵马竟然一败涂地,东海公亲兵,不过数百之众,又听闻多是农人新征,还不到半年,却不想,如此骁勇无敌。

看来,东海公,在此地站稳脚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宋侗兴和陈致雍心中,除了羞惭庆幸等复杂情绪,又都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第七十一章 京华烟云 (上)

金陵皇宫虽然是由杨吴时期金陵府衙扩建而来,但巍峨气派,隐隐有大明宫的龙虎之气,本朝也一向自认唐之正统。

勤政殿中,李煜蔫蔫的坐在一旁,一脸的垂头丧气。

泉漳二州事关重大,昨日,晋江王留从效上奏疏,弹劾刚刚赴任的东海开国县公、清源军副使、漳州刺史陆宁,荒淫无度,倒行逆施,引起军民之愤,漳州乱起,晋江王匆匆写下奏疏,弹劾东海公十罪,言到自己这便去漳州,平息民乱,等万事平定,再将详情禀明圣天子。

接到这份奏疏,圣天子李璟立即召集主要的辅臣议事,今天一大早,更免了早朝,只召见皇太弟及左右宰相。

李煜也被唤了来,因为东海公陆宁不发癔症时,李煜和他有过交往。

皇太弟李景遂,太子太傅、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冯延巳,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孙晟,这三位,可说是当今庙堂三大政治集团的代表人物。

皇太弟不消说,未来之皇位继承者。

左相冯延巳,从圣天子还未登基便跟随圣天子,甚得圣天子宠信,虽因党争数次罢官,但又数次复出为相,是庙堂上真正的不倒翁,和另一位权臣宋齐丘结党,两人党羽,遍及朝野。

右相孙晟,出名的刚正不阿,以他为代表的燕王党同样势力庞大,且多为年富力强之臣,极为激进,数次联名上书,恳求圣天子立燕王为太子。

皇太弟李景遂为此,也数次主动请辞,燕王党每次上书,皇太弟就要请辞一次。

冯延巳、宋齐丘一党,对继承大统一事并不参与,但其他政事,和孙晟等水火不容,所以某种程度上,冯、宋党乃是皇太弟的盟友,但又绝不是皇太弟的坚定支持者。

庙堂之上,关系本来就极为微妙,似孙晟这般深度介入大统之争,更摆明车马不把皇太弟拉下马誓不罢休的臣子,本就没有几个。

就算圣天子有意传位亲儿子,如他这般作为,怕也极不讨喜。

其实,孙晟已经可以算是死里逃生,周军南征,眼看势不可挡,冯延巳、宋齐丘一党,本已经撺掇圣天子,派孙晟出使周国求和,但不想寿州之战逆转,孙晟等使者便没有成行。

而一旦成行,下场如何,只有陆宁知道,那就是,因为拒不透露南国机密,被周主郭荣斩杀。

孙晟自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此时还正言辞激烈的抨击陆宁,言道这个东海公,侥幸立了微末功劳,圣天子天恩浩荡,封公封侯,更委以藩镇重任,他却刚刚去漳州,就将事情搞的一团糟,该当锁拿问罪!

“就算要锁拿问罪,也得东海公保住性命……”冯延巳撇了撇嘴。

李煜心中也深深叹口气,东海公,可算是自己害的了,如果不是和自己结交,就不会被推到虎狼之穴。

“不过,这东海公飞扬跋扈,外间传闻他多设赌局豪赌,逼良为奴,本就难堪大任,不知道孙相为何一再推荐东海公赴漳州呢?”冯延巳目光炯炯,看着孙晟。

推举东海公去漳州,是孙晟的一块心病,但燕王从润州来信,言辞恳恳,令他不得不做出这违心之举,此时被冯延巳责难,他滞了下,冷哼道:“正是冯相听得传闻,本官听得多了,才希翼漳州之行令他有所磨难,收束心性,又希翼他能如寿州之时,给泉漳二地,带来些许转变……”

冯延巳冷哼一声,不过知道东海公徙漳州一事,孙晟向圣上力荐,也是得燕王授意,自己话点出来令圣上对这孙晟生出些许反感便可,深究下去,自己会得罪燕王。

冯延巳随之看向唐皇,“陛下,那留从效大逆不道,虽说军民作乱必有东海公胡作非为的因,但留从效也必然从中推波助澜,他的奏疏,什么匆匆而作,要赶去漳州,如此匆忙,还能历数东海公十大罪?简直可笑!其心可诛!”

又冷哼道:“这东海公,去了漳州才多久,就被人抓到如此多口实?便是侥幸逃得性命,陛下也该重重治罪!”

皇太弟李景遂此时也轻轻叹口气,“陛下,是我识人不明,当日陛下见他时,见他神魂不明,令弟细细品鉴他,是弟看他虽混混沌沌,但不失赤子之心,谁知道他乍然富贵,便原形毕露,每每以三十万贯与人豪赌,逼良为奴,逼官变卖家产,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一切,都是弟当初的过失,想来他诛杀郭荣,是烈祖在天之灵庇佑,不过烈祖用一农蛮显灵诛杀伪主,本是警示我等,万不可忘本,我等,却会错意了。”

李煜听着这些人唇枪舌剑,满身的冷汗,虽然几人暗中有所争斗,更将晋江王直接视作叛逆,但,对东海公,三个人又都是异口同声的讨伐,言辞间,恨不得将东海公置于死地。

李煜又偷偷看了眼宝座上面无表情的父亲一眼,心下悲叹,真是墙倒众人推啊,东海公慨然赴漳州,令父皇大为欣喜之时,这几人,对东海公,却没一句坏言,甚至东海公上了个不像样的奏疏,请求父皇封两个小妾为“如夫人”,父皇被逗得哈哈大笑,不但准许东海公册两个奴为媵,更从某种程度,给了两个媵妾七品诰命的外命妇身份时,这些人,又有哪个反对了?

可现今,东海公那略带神秘的泡沫被戳破,现今更可能身死乱军之中,这些人,就将旧账全翻了出来。

实则,东海公滥赌,父皇多多少少是有听闻的,尤其是听说东海公收了自己妃子娥皇的妹妹为义女,这种事又哪里瞒得过父皇?但父皇,却是觉得极为有趣,并没有见责的意思。

若不是父皇听闻东海公收司徒小女为义女之事哈哈大笑,更用了“有趣”二字评判,那老司徒周宗岂会善罢甘休?又岂会装聋作哑假作不知道小女拜义父之事?

可能是朝堂上的琐事太累太累了,难得本朝出了这么一个有趣的臣子,而且,还曾经立下不世之功,父皇对东海公,很是有些喜欢,对他的胡作非为,往往当作趣事来听。

不过,东海公在漳州遇挫,怕一切的一切,都会变了。

“从嘉,你见过素日癔症未发的东海公,你来说说,东海公其人如何?”

李煜心立时一跳,看父亲威严目光看过来,他不敢对视,垂首道:“儿,儿不知……”

第七十二章 京华烟云 (中)

冯延巳看着这一幕,心里也在盘算,莫看皇太弟是圣天子在宗庙前立誓的继承人,燕王则勇武刚毅,甚得人望,但圣天子,好似最喜欢的却是这个有些懦弱又与世无争只想清静度日的郑王。

争的最高境界,有时就是不争,不过这个郑王,是真的不争罢了。

“陛下,郑王殿下又如何知道人心之险恶?和东海公相交,不过是郑王生性善良而已。”冯延巳笑着给李煜打圆场。

“那,总也该有些评断。”唐皇还是炯炯盯着李煜。

李煜咬了咬牙,低声道:“儿,儿看东海公,并不是外界传闻那般不堪……”

说一千道一万,东海公都是因为自己被发去了漳州,现今已经生死未卜凶多吉少,如果自己再落井下石的话,怕以后睡梦中都不得安乐。

“殿下,东海公其人,你可看错了!”孙晟不以为然的摇头。

冯延巳心里却猛地升起警兆,圣天子为何一定要郑王评判东海公?是不是说,圣天子对东海公,还远远未到厌恶的程度,如果东海公能逃得生天,圣天子并没有准备将其一竿子撸到底的打算?

是了是了,自己为了敲打孙晟,却是有些失算了。

听闻当初郑王去东海,也是圣天子的授意,看来,对东海公不发癔症时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圣天子很感兴趣。

而且说到底,不管谁去漳州,本就凶险重重,那留从效用出军乱这种万不得已的招数来对付东海公,从某种角度,只怕是被东海公逼得,而他此举,更是彻底令朝廷知道,留从效,就是要做泉漳二地的土皇帝,和本朝,从来没有一心。

从这个角度,东海公就算死了,又何尝不是立了一功。

圣上宽宏,想来在圣上眼中,东海公是个很可怜的人了,为守国立下大功,刚刚半年时间,根本没享受到什么,就被遣去漳州奔赴一个死局,以圣上的心性,怕是此刻,怜悯东海公更多一些。

冯延巳立时大大后悔,圣上还在东宫之时自己就是他的伴读,圣天子在想什么,自己却如此疏忽,难道真是年纪大了,该到了归乡的时候?

咳嗽一声,冯延巳道:“殿下之言,也有道理,外界传闻,本不足信,东海公或许好赌行为略有不检,但毕竟年少,该当轻狂,只需圣天子下喻旨斥责几句,必迷途知返,那留从效行叛逆之事,栽赃中枢派出的大员,构陷圣天子册封的县公,乃是十恶大罪!”

孙晟冷哼道:“留从效固然罪大恶极,但东海公陆宁,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冯延巳打量着他,只是冷笑。心说你这傻蛋,你不死谁死?若不是寿州战事逆转,你早被送去周军军营,只怕已经被砍了脑袋,还有今日坐在这里侃侃而谈的安稳?

“陛下……”孙晟又转向唐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唐皇摆了摆手,轻轻叹口气道:“若东海公身死,其爵可以同族子弟过继承袭。”

孙晟满肚子要斥责东海公的言语立时都憋了回去,一时脸涨红。

皇太弟也脸色一整,略有些尴尬,显然,他对兄长的心思,有时也看不透。

“陛下,如东海公这种奸佞,如何可以世袭罔替?!泉漳之地,因为东海公,已经是死局!若不动刀兵,泉漳二地,留从效从此为患!若动刀兵,生灵涂炭,南征蛮瘴之地,军马更是不易!臣当初推举东海公赴漳州,是臣眼睛瞎了,臣死罪!请陛下治臣之罪!”孙晟却是突然站起身,上了犟脾气,拿出了要皇太弟退位要唐皇立燕王为太子的劲头,直谏,跪下,砰砰磕头。

唐皇皱起眉头。

冯延巳有些无语,圣天子宽宏心软,孙晟这个样子,圣天子更不忍心责备他,但孙晟就没想过圣天子的颜面么?

便在这时,守在殿外的谒者匆匆跑进来,到了唐皇近前,低语几句,双手呈上一份奏疏。

唐皇怔了下,拿起奏疏翻看,脸色就变得奇异起来。

饶是冯延巳从唐皇少年起就随伺左右,却也不知道圣天子现在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你们都看看,这是东海公的奏疏!”唐皇合上绢册。

众人都大奇,李煜更是激动的,失态问道:“东海公,逃出来了?!”

对东海公,李煜本也谈不上什么好感,这家伙,见面就叫自己龅牙仔,那是什么好话了?而且,根本没有上下尊卑的样子,隐隐让人觉得,这家伙倒好似觉得他是自己这个郑王的带头大哥,要保护自己这个小弟一样。

可是,东海公原本在东海富富贵贵快快乐乐,活的不知道多潇洒,谋划着将东海港变成东海第一大贸易港,种种奇思妙想的策划,玩的不亦乐乎。

可就因为帮自己出了个主意,结果,被发去极南之地,虎狼之穴。

乱兵起,东海公和他的娇妻美妾,可不知道会面临多么残酷的场景。

想想,李煜就觉得特别内疚,昨天一夜,尽做噩梦了。

听到东海公来了奏疏,显然可能逃出了生天。

这一瞬的激动,令李煜在父皇面前,都失态的追问。

唐皇好似心神也有些激荡,对李煜的失态也没在意,做了个手势,“你们都看看,只怕,其中有些不对劲!”

那谒者就将那奏疏先转给了皇太弟,皇太弟看过,瞠目结舌。

接着,奏疏就到了冯延巳手中。

冯延巳展开一看,也是一呆。

“东海开国县公、清源军节度副使、漳州刺史臣陆宁谨奏:臣赴漳州地,深感万事艰难,唯有恪尽职守,节制漳州跋扈之吏,安抚犹心向南之闽民,皇恩至此,非不厚也,然何此地吏民,皆心背离?庙堂之高,圣人之虑,必知之,晋江王留从效,为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臣念君心浩浩,尽心求全,然贼留从效不感君恩仁爱,大逆不道,竟勾结吴越,起兵叛乱。蛊惑土蛮袭扰不果,现狼子野心,伪善尽去,以三千牙军进犯漳州,臣苦口相劝,贼兵置若罔闻,欲行破城之叛,臣唯有讨之!天幸圣天子庇护,臣以羸弱之军,破贼之甲众……”

一看,这就是东海公的手笔,绝无润色,辞藻都是那么的……不讲究,但事情却是简单扼要的就说得明明白白,只是,这道奏疏,越看越是令人心惊。

东海公在奏疏里,竟然说他击溃了袭击漳州的留从效牙军,而且,俘敌伤兵在内,有千余人,杀敌四百三十五口,留从效贼兵三千,大溃而特溃。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镇兵成为节度使私有,便可以称为牙军,也就是留从效最精锐之军马,总共其牙军才多少人,超不过五千数。

结果调动一多半袭扰漳州,反而被东海公击溃?而且,看杀敌俘敌数,便是战事中活下来的军丁,只怕也吓破了胆,再没有战斗力。

报了战果后,东海公更奏道,“留贼疲惫,当是进剿之机,唯有民心难收,臣冒死谏,请郑王为泉漳都护,令闽之民,深慕天恩,军民顺和,皇恩所至,臣提讨逆之师,必事半功倍,破留贼,平泉州,指日可待!”

第七十三章 京华烟云 (下)

奏疏的最后,东海公却是希望圣天子能以郑王领泉漳节度使,以皇族远赴闽地,如此,可以令当地闽民感觉到自己等,不是化外之民,从大义上,打击留从效,如此,才能真正收复闽民之心。

而东海公在这里的言辞,多了几分豪气,倒符合那个无法无天整天张嘴就赌三十万贯的家伙的性格,没写上什么提本部人马,为圣天子踏破泉州天阙,想来已经很克制自己了。

只是,不管怎么看,这奏疏,好像,都不怎么真实。

怎么可能呢?东海公那几百典卫,击溃了留从效精锐,还要进袭泉州?言之凿凿很有自信的能平定留从效?

冯延巳心里怎么都不明白,可如果说东海公是胡吹大气,那他图什么啊?侥幸逃得性命,不赶紧来金陵请罪,却遣人送来胡吹一通的奏疏?就算犯癔症了,也没这么玩的吧?

“左相……”看冯延巳拿着奏疏,怔怔出神,孙晟却似等的有些急了。

冯延巳点点头,将奏疏传给他。

孙晟看得很快,随之冷哼一声,“定是癔症又犯了!”他能坐到现在的这个位置,自然不是愚钝之人,但人一旦深信一件事,这件事突然反转的厉害,那下意识就会不想相信。

李煜因为坐在另一侧,所以,最后一个接过奏疏,看了几眼,就愣住。

唐皇已经看向谒者,“传陈觉和那郑……”谒者小声:“郑东升。”

唐皇颔首,“传!”

很快,枢密使陈觉和郑东升从殿外走进来,两人一直在殿外候着呢。

郑东升亲自送东海公的奏疏战报到枢密院,陈觉见事关重大,不敢耽搁,立刻领着郑东升来勤政殿。

作为闽人,郑东升是第一次来金陵,殿中宝座坐的是皇帝,其余不是宰相就是亲王,老头有些慌,进殿后就叩首:“臣,漳州别驾郑东升拜见天子陛下!”嘭嘭的磕头。

漳州来的?

冯延巳就是一呆,随之就知道,定是这老头亲自送来了奏疏,派一名别驾千里迢迢上书,可见事关重大。

“郑东升!陆宁奏疏所言,击溃漳州三千牙兵,俘千余,毙四百余,可有虚报?”唐皇声音有些寒森森。

“并无虚报,臣,臣以头担保!”老头嘭嘭磕头,渐渐,鼻涕眼泪直流,东海公,却是令自己见到了圣天子,这份荣耀,死了也值了。

而且,送机密奏疏这般重任,东海公竟然这般相信自己,亲手将奏疏交给自己,真真的是以德报怨,古之圣人,谁比得过东海公?!

老头更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唐臣,磕头哽咽道:“臣,臣万死,被那留从效蛊惑,处处与东海公作对,却不知,天佑本朝,圣天子慧眼识珠,才有东海公这等少年栋梁。那东海公在漳州,被奸人处处诋毁,老臣愚钝,也轻信传言,现今思之,老臣真是死不足惜,诋毁东海公之奸人,各个该当诛心剖腹!东海公,武可安邦定国,文能日理万机,更率亲卫之军,浴血奋击,保得老臣等阖城数万口性命,功莫大焉!圣上,令东海公入闽,圣明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磕头。

皇太弟李景遂和孙晟,都觉得好似脸上,有些疼,甚至胸口和小腹,怎么都感觉有些不自在?

这老头,看面相就耿直的又臭又硬的石头那种,现今却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称颂东海公,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便是唐皇,脸上也有些啼笑皆非,我们认识的,是一个东海公吗?

自从破例封了东海公两个媵妾七品外命妇后,耳边说东海公坏话的人好像突然多了起来,简直是斑斑劣迹的一个混球。

不过,至少,奏疏里所说,看来是无误了。

殿里几位,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漳州老官吏,根本就不是那种能扯弥天大谎的人。

冯延巳更是暗暗庆幸,幸好,自己还是帮东海公说了好话。

这奏疏一来,圣天子又何尝不高兴,听圣天子没有治罪东海公的意思,反而要推恩其亲眷,那孙晟,还正唧唧歪歪要死谏呢,现今,东海公可是帮圣天子狠狠抽了孙晟不知道多少个大嘴巴。

“孙晟,你举荐东海公有功,朕记下了!”唐皇温言看向孙晟。

孙晟好半晌,没有言语,脸色阵青阵白。

冯延巳心中暗笑,圣天子虽然宽宏无比,但也不是没火气,不知道,你被记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唐皇目光又落到了李煜身上。

“看陆宁奏疏,军机耽误不得,从嘉,你便领清源军节度使,明日便启行!”

众人都是一呆。

冯延巳心下暗暗点头,果然果然,圣天子最喜欢的,还是郑王啊。只是奈何皇太弟有大统之道义,燕王刚毅果决,甚得军心,大统之争,怎么也和郑王无关。

但显然如果有机会,圣天子还是想量度一下郑王才干的。

圣天子一向优柔,遇到大事,必然会和群臣商议,现今令郑王领泉漳二地,却是难得乾纲独断一次,也可见,圣天子对郑王,还是寄予了希望。

不过,冯延巳看着郑王满脸迷茫的神色,心下摇摇头,这大统之位,自己怎么也不会押宝到他身上的。

……

李煜心中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有些惆怅,第一次被父皇看中,出镇地方,但要去的泉漳之地,却是前沿,想到兵伐征战,他就有些头疼,恨不得有人替自己去才好。

回到府中,正在书房发呆的当口,大周后走入,俏脸有些愠色,“这东海公,欺人太甚,派人捎来书信,信封上,写着什么龅牙仔亲启!”

李煜一呆,“信呢?”

大周后气鼓鼓的将手上信笺递给李煜,李煜立时一把抓过,拆开火漆看起来。

大周后无奈道:“有什么好看的?他去漳州,还能得好吗?定是恳求你劝说父皇,令他可以回自己封国。”心中轻轻叹口气,如果夫婿他,真有影响父皇的能力,又该有多好?

留从效的奏疏是昨天到的,陆宁的奏疏是今天到的。

李煜昨日被留在了宫内,是以,大周后对庙堂上的事还一无所知。

李煜看着密信,却傻呵呵乐起来。

陆宁就好像他独子里的蛔虫,一切都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陆宁书信里说,实则奏疏和这封信送出后,他便会提兵进袭泉州,兵贵神速,且留氏牙兵新败,士气正低,留从效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会用几百军马,强袭泉州。

不过,他自有妙计可以拿下泉州,所以,待殿下你来漳州时,泉州必然已经被平定,你只管来领功就是了。

你不喜欢打仗,本公替你打,你只管来玩,当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信里写什么?你傻笑什么呢?”大周后无奈,不过虽然伉俪情深,但尊卑还是有别,她不得李煜允许,也不能去抢书信来看。

“你呀,以后别提到东海公你就冷脸,你不一直希望我出镇么?看看吧。”李煜将书信交给了大周后。

大周后看着密信,渐渐呆了,奇道:“东海公,要平定泉州?这家伙,又胡吹大气呢吧?”

李煜笑道:“今天他的奏疏可是到了,不过,就要先跟你讲讲昨天留从效的奏疏了……”

他将这两天之事讲述给大周后听,大周后听得美眸连闪,李煜讲述间,她不时咯咯娇笑:“那燕王的心腹孙晟,和王叔,可不都被东海公气死了吗?”

“这东海公,还真有些小本事。”

“让他气气那些家伙,倒是好玩!”

“啊,他,他奏疏上,推举你领泉漳军镇?父皇答应了?!”

大周后,美眸异彩连连。

但到最后,大周后还是蹙眉道:“不过这家伙,口口声声叫你龅牙仔,太没有上下尊卑!”

李煜无所谓的笑笑,“书信里他并没有如此称呼,信封上若不写龅牙仔,你又如何知道是他写给我的?”

大周后轻轻颔螓首,这倒是,府里未必没有燕王的细作,这封信,由司徒府妹妹处转过来,任谁也不知道,是东海公写给夫婿的。

“我拿去烧掉。”大周后拿起书信。

李煜笑道:“烧不烧有什么?又没什么机密。”

大周后俏脸有些无奈,但夫婿就这个性子,摇摇头,拿书信走了出去。

第七十四章 谋划

葛四郎亲自运送万贯铜钱进入漳州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来的不是人间,哪有这样的地域啊?

大街小巷,到处都聚着人群,有人宣讲,晋江王留从效是如何如何的坏,如何勾结土蛮要进漳州城杀人放火,如何鼓动乱军来攻打漳州,为了赶走东海公,根本不将我们草民的命看成人命,城破后,土蛮也好,乱军也好,哪有不烧杀掳掠的?!

百姓们跟听书一般,听得感同身受,甚至也跟着宣讲人破口大骂晋江王。

在州衙前就更绝了,搭了个大台子,上面站着一个崔姓老头,说起一年前,他儿媳如何被恶霸凌辱而死,儿子又如何被杀人灭口,晋江王留从效之兄长留从愿在这漳州做刺史的时候,这种案子,怕多如累牍、罄竹难书,留从愿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败絮其中,他们兄弟,从来不将底层百姓看作子民,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势粉饰太平。

老者讲的声泪俱下,围观百姓无不叹息,更有火爆性子的,带头高呼,“留贼该死!”不过,怎么都觉得,带头喊口号的,本地口音怪怪的,但百姓们哪会多想,立时便有人跟着高喊。

城内到处都是群情激愤的百姓,葛四郎满头冷汗,更要随行护卫钱款的葛家门客们都打醒精神,别被暴民们抢了运钱车。

等这些双骡大马车,足足三十多辆停靠州衙广场另一侧,来了典卫接管,葛四郎才算放心。

而见到东海公时,东海公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押解的款项,是来还债的,还是我的飞钱专运呢?”

葛四郎立时全身冒冷汗,苦笑道:“是,是东海公的飞钱专运……”

陆宁在海州临行前,存入了葛家柜坊万贯铜钱,却说不想去其泉州分号支取,要葛家将铜钱运来漳州亲自交给他,若不同意,这些铜钱就存柜上,以后再说。

这样一笔大生意,报到金陵,葛家家主自然答应,特事特办,而且,分文不收东海公的转运车马费用。

这差事,就落到了和东海公“交好”的葛四郎头上。

葛四郎一个头两个大,头脑清醒后,他是很不想再见到东海公这个恶魔的,但偏偏,家族里都以为他和东海公相交莫逆,父亲也很是为他骄傲,觉得他接人待物很有进步,竟然能和那传闻中喜怒无常的滥赌鬼交上朋友,这等重任,自然要交给他。

在父亲的殷殷期望和几个兄长的妒火中,葛四郎无奈起身南行,但他很是磨蹭,甚至在路上生了一场病。

但不管怎么拖,他终究是要面对这个恶魔。

到了距离漳州最近的虔州柜坊后,发现如果从虔州柜坊直接提走一万贯,对其以后生意或许会有影响,葛四郎又写了封信去洪州,要洪州柜坊输运部分款项来虔州。

说起来,虔州附近盛产名茶,所以,虔州柜坊是葛家分号中最大的柜坊之一,饶是如此,一次提取万贯仍然伤筋动骨极大的影响周转,可见葛家家主运钱十万贯去东海,其对东海的看重了。

就这样,葛四郎带足护送钱车的门客,赶着三十多辆骡车,从虔州一路浩浩荡荡而来。

尔后,终于见到了……东海公。

听到是飞钱专运,陆宁咂巴咂巴嘴,“四郎啊,你欠的债务,不急,放心,本公不收你利钱。”

葛四郎在外面一向飞扬跋扈,可在这东海公面前,就乖巧的好像小猫,债户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债主满口大仁大义,说的你不还钱,好像罪大恶极一样。

赔笑道:“东海公放心,来此之前,小的已经做了谋划,不出三个月,小的就能筹出五万贯飞钱送到漳州,此外,小的曾经说过的珍藏之品,也一并送来。”

陆宁笑了笑,说:“那都好说,你来的正好,我要袭泉州,正好有借助你之处。”

葛四郎吓了一跳,袭泉州?用我做什么?

葛四郎运送大笔铜钱来漳州,自然一路都派出门客刺探,路上就得到信,东海公刚刚在漳州击溃了泉州来犯军马。

而且,是以区区几百亲兵,击溃了数千泉州精锐。

葛四郎对这恶魔心中惧意便又多了几分,但进袭泉州?东海公你老人家天纵神武,亲兵悍勇无敌,你要去就去吧?用我做什么?我手下这百余名庄客,对付些鸡鸣狗盗之辈还行,帮你去打泉州?你咋想的啊?

而且,我家在泉州也有一家极大的柜坊啊,你们争权夺利互相血拼,我葛家是商人,怎能明目张胆的帮你?那我泉州柜坊可不转眼就被晋江王抄没?

“不用怕!”陆宁笑着拍了拍他肩头,“只是借用你的车马而已,此战必定成功,不会给你葛家带来损失,本公与你葛家,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葛四郎苦笑,“是,是。”看着这东海公笑容,心里就有些发毛,当初,轻轻松松让自己成为三十万贯欠款的债户,他脸上也是这种笑。

实在,实在是鼓不起勇气拒绝。

……

“要袭泉州?”

不管是以稳健著称的官原,还是陈致雍、宋侗兴等,听到东海公要袭泉州,都是惊讶无比。

张定南老参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躬身道:“第下,前夕泉州军新败,若趁势掩杀,未尝不可有奇袭之效,但泉州军败,据此已有七日,此举,既无奇袭之效,又无圣谕之义,第下何不等圣谕到,若圣谕削晋江王藩位,令第下招讨,如此师出有名,募集乡勇,大举征讨,又得各处藩镇相处,贼患必平,如此才万无一失。”

张老参军对东海公,心下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也跟县公府官吏一样,开始尊称东海公为“第下”,但好像东海公又脑门一拍来了奇怪的谋划,实在忍不住,开言劝谏。

陆宁笑了笑,:“是吧,任谁都觉得,本公现今不可能袭泉州,留氏兄弟,自也想不到,所以,本公偏偏就要此时进袭,至于七日之前,老张你说的不错,那是进袭最佳时机,但本公有奏疏有书信是必然要动笔的,何况,现今强袭,我才能锻炼我的亲军啊!”

张老参军立时无语,东海公这是拿袭泉州这等军国大事都当练兵?没难度制造难度也要上?

“好了,我意已决,诸位只管做好本职便是。”陆宁本来也没和他们商议军机的必要,但琢磨毕竟都是自己心腹,提前知会他们一声,令他们也觉得身在策中,也有个是自己心腹的自觉。

东海公这样一说,众官又哪里还敢多说,都躬身,称:“是!”

第七十五章 天下英雄,谁可一战?!

泉州城中。

喊杀声震天。

街巷之中,红巾裹头的泉州兵卒,正节节败退。

三四个方向的街巷里,都有黑压压重步兵方阵如绞肉机一般前行,前有刀阵此起彼伏的挥动,后有箭矢如雨的支援,猝不及防便被攻破城门的泉州兵卒,四散奔逃。

又见长街之上,奔驰着一匹雪白骏马,马上锦衣少年郎,冠上明珠如斗大,看似鲜衣怒马的公子,但那手中寒森森陌刀,便如收割人命的镰刀,白马所至,锐不可当,闽卒马步,尽皆授首,便是那全身贯甲的甲士,被那少年郎刀锋抹过,也如朽木般碎裂。

少年郎身后,数十轻骑挥舞马刀,四周奔逃的兵卒,逃得稍慢,便被围猎,仰头便是漫天的刀影砍下,惨叫中仆倒。

晋江王府城楼上,留从效远远看着那策马驰骋万千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少年郎,脸色阴晴不定,眼中,隐隐的惧意,袖中,微微颤抖的手,麾下却不会注意到。

怎么也想不到,葛家的运钱车怎么就内藏甲兵,入城之时突然发难,北门立时失守。

虽然料定东海公在等唐主喻旨,但留从效也再不敢轻视这东海公,一边向吴越求援,探马也早就遍布城北百余里,但唐兵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杀到,完全没有探马的一丝警讯,那只有一个可能,这些探马,都已经被杀光。

但是,这怎么可能,探马都是轻骑,远远看到唐兵踪影,又怎么会一个也逃不回来报信?

不过,眼前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惊天之变下,便是这晋江王府墙高溝深,但真的能守的住么?能阻挡住他吗?

远远的,望着那街巷中来回冲杀的少年郎身影,留从效眼皮一直在跳,又回头,看了看城墙上弓兵,他们人人脸上,都有惧意,留从效心中长叹口气。

“董三郎去了!”站在留从效身旁的兄长留从愿突然喊了声。

却见长巷之中,一队贯甲骑兵从侧街奔出,拐个弯,猛地疾驰而来,迅雷不及掩耳的冲入东海轻骑阵中。

毕竟街巷之中,猝不及防。

立时有几名轻骑,被重骑兵长矛戳于马下。

城墙上守兵发起一片欢呼。

“好,好一个勇冠三军的董三郎!”

留从效扼腕击掌,大声叫好。

董烈董三郎,是泉漳第一勇将,和陈洪进不同,陈洪进长处在领军,在兵法,董三郎,便是一个“勇”字!

这小队重骑,为首将领面带狰狞面具,可不正是董三郎和他的近卫?

“逆贼受死!”董三郎的怒吼声远远传来,他已经伏身,策马向那少年郎直冲而去,乌黑长矛平举,疾速冲刺之中,便似有万钧之力,直直向少年郎戳去。

“好!”“万岁!”

城墙上士卒,纷纷欢呼!

现今万岁,还未被严格禁止,便是留从效也觉得,此时若不喊一声万岁,难泄心头热血之沸腾。

“嘭!”闷响声隐隐可闻。

那少年郎的骏马,和董三郎良驹侧身而过,少年郎手中刀锋,准确无误的平平砸在董三郎头盔上。

董三郎良驹极快,跑出十几步,董三郎才猛地落马,平平摔落在地,脸上面具滚落,那金属面具,却已经变形,好似从中折叠了一般,董三郎头颅处,也扁平一片,却是头盔和头颅,都被砸得扁平,或许是,头颅被直接拍入了脖颈中。

王府城墙上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董三郎身后十余名贴身侍卫重骑,却是看得更清楚明白,竟纷纷掉头就跑。

战阵上杀红了眼睛,这十余骑又是董三郎亲如兄弟的亲卫,主将遇害,这些亲卫必定会疯了般围殴弑主之仇敌,但他们却都落荒而逃,显是被那少年郎吓破了胆。

但轻骑显然不会放过他们,瞬间这些轻骑就已经取下背上弓箭,追击而去。

少年郎慢慢打马而行,附近街巷之中,突然变得好似空无一人。

站在高处的留从效等看得明白,那少年郎方圆几个街巷内的众多红头巾士兵,都躲在巷子深处,簌簌发抖,再没有接战的一丝勇气,而就怕被少年郎发现。

当少年郎策马从侧巷口踱过,蜷缩在巷中的红头巾们,立时潮水般向街巷深处跑,远远从高处看,就好像一群红头苍蝇。

“哒、哒、哒”少年郎胯下骏马的马蹄声,竟突然变得是那么响亮,每一声,都好似敲打在留从效心头。

停在了一箭之地外,少年郎抬眼看着城楼上的留从效。

“除首恶!降者不杀!”少年郎淡淡的说着,就好像,在悠闲的和人聊天。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留从效咬着牙,高声问,只是,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本公陆宁!”少年郎耸耸肩,“怎么,晋江王,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留从效一口气憋住,自己哪里是这个意思?

这东海公,真是传闻的一般,简直有毛病,刚刚施展出万夫不当之勇,三军尽皆胆寒,可随之,就跟自己装傻充愣,令人气得无可奈何。

“留从效,你若降,我会向圣天子求情,为你留个后裔,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陆宁仰头看着留从效,今日,自己还真有些疲累了,杀伤人命,和打铁,还是不同的,好在,歇息了一会儿,力气又在渐渐恢复。

“不必多言!”留从效慢慢拔出了腰间佩剑,冷笑道:“陆宁!你这妖人!妖法祸乱天下,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陆宁微微蹙眉,这留从效,已经抱了必死之心,而临死前,也要给自己挖坑,他这些话,早晚会传出去,传到唐主耳中,初始或许没什么,但如果这样说的人多了,灾祸自会随之而来。

如果自己的名声从乱七八糟的三十万公,疯疯癫癫又悍勇的癔症患者,却变成什么妖人,那可就大大不妙。

撇撇嘴,陆宁笑道:“我不过跟炼丹道士学了些制作火药之术,炮仗之类,吓吓人而已,今年新年,东海就会有炮仗吓年兽,你居这蛮瘴之地,妄自尊大,无知无畏!”

留从效滞了滞,冷哼一声,挥挥手,“多说无益!”话音未落,突然就觉得腰眼一痛,接着就有七手八脚将他按倒,扭头间,却见兄长留从愿同样被士卒按倒在地。

而一旁,面无表情的,正是统军使陈洪进。

“晋江王!我等不想被连坐九族!”陈洪进脸无愧色,对被按在地上的留氏兄弟拱手。

四下弓手步卒,本就惶惶,却都没有反抗之意,反而都慢慢放下了手中兵器。

留从效怒目看着陈洪进,咬牙道:“好,好,好!”

陈洪进并不理他,走上两步站在城楼上,对下面那少年郎恭谨鞠躬,“下官陈洪进,愿降!这便捆缚留家贼众,开城门向东海公第下磕头请罪!”

这乱世副将、牙将们,本就大多是这个德行,陆宁不以为意,微微颔首。

第七十六章 悬赏之事

令官原暂时知漳州政事,陆宁领着亲兵驻扎在泉州,以防吴越自福州进犯。

虽然不知道唐主到底会不会令李煜出镇泉州,但晋江王府自己自然不能住进去,好在留从效的别苑,极为雅致,就在城北泉山之上,山上有诸多泉眼,所以称为泉山,而且泉州环山障海,如果不攻破城池,也上不得泉山,安全无虞,陆宁便将这别苑,当作了临时的府邸,漳州公府的媵、婢及各种属官,移跸与此。

泉山山脚,便是大食坊,住有百余个阿拉伯及波斯家庭。

陆宁去泉州府衙区,车马便要从大食坊横穿而过,看着那些深邃眼窝高鼻梁的胡人,令陆宁隐隐有回到前世的感觉。

前朝唐之开放遗风尚在,如泉州这种重要贸易港口,几乎都有胡人坊,住有胡人移民。

有陈洪进协助处理福州政事,倒是极快的理顺各种关系,而陆宁,第一要务……,自然是处理泉山别苑的下水,从东海带来的铁管没有了,陆宁也没时间打造,便令泉州工匠烧制陶管代替。

绿林葱郁,泉水潺潺。

半山凉亭之上,陆宁正翻看来自东海国每月一次的文书,很多甘氏都做了批注,而学馆之事,便是尤五娘做批。

其实所谓批注,只是甘氏和尤五娘将文书整理一下,将重要文书的概要内容整理出来简略写在页楣,陆宁便可以知道哪些自己想看。

赵普确实是个人才,东海国现今政务井井有条,倒没什么需要特别操心的。

而本月的公文,却是多了一册“揭榜人录”,便是从陆宁离开东海后,一些揭三十万贯赏榜之人的详细资料。

其中很多赵普等府官觉得胡闹之徒,都被赶走,一些还吃了鞭子,当然,便是被赶走之人,其自称的“奇异”之处,册中也都收录,显然赵普也知道,国主看事情,根本就不是正常角度,怕自己等以为的傻子疯子,有所疏漏,以后被国主见责。

陆宁翻看,从自己离开,共有三十多人去揭悬赏榜,被赶走二十多人,其余九人,赵普等不敢定夺,现今安置他们在驿馆,等东海公回复,有哪些值得东海公召见,便会送来泉漳,又有哪些可以收录为门客,哪些可以直接赶走甚至作为骗子下狱,请东海公批复。

被赵普等直接赶走的,确实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便是留下的九人,陆宁看了也摇头,这都什么啊,有人声称,他生有二心,是以才身体特别强健,若能多妻多妾,子嗣后代,也都二心,如此子子孙孙,可征入军中成为精锐,这不就是萌芽的人种论么?不过看赵普留着他,想来这家伙真的体格特别强健,而且有什么办法,或者是什么畸形?令两侧都有心跳?

又有揭悬赏榜的,说他有千里之目,而且跟赵普表演过,赵普虽然不信,但怕错过奇才,所以,这个暂时也留在了驿馆。

等等等等。

这九个人,几乎都是唯心神怪论,和自己想的人才根本不是一种。

陆宁无奈批复,全部赶走。

便是做门客的资格,这第一批人里,也一个都无。

正有些郁闷之时,身后脚步声轻响,沁人香风早就飘来,不回头陆宁都知道,这香喷喷让人闻着都升起一把抱过来亲一亲咬一咬冲动的,除了尤五娘并无旁人。

心下叹息,大战之后,自己好似,越发心里有些不顺畅一般,很想宣泄一番,对女色抵抗越来越弱,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却是躲着她两个,越是想到这两个绝世尤物般的美妾,越是觉得心烦意乱。

或许是因为,这南方的天气,太湿热了吧,便是冬季,也温暖如春,令人心里,便如长草了一般。

“主君,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令陆宁没想到的是,尤五娘进了凉亭,就噗通一声跪下,看得陆宁都一呲牙,心疼啊,这可是石头地面,虽然没见过,但想也想的出尤五娘那柔若无骨滑若凝脂的小身子是多么娇嫩,膝盖这么硬生生一跪,晶莹剔透的小膝盖,若是磕伤,留下什么疤痕,可多让人疼?

尤五娘粉脸带着泪痕,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更如海棠一样妩媚。

“好了,别装模作样了!”陆宁瞪了她一眼。

“主君真是奴的天,奴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主君……”尤五娘慢慢起身,抿嘴笑道:“主君单枪匹马,平定泉漳二州,立不世奇功!当今天下名将,在主君面前,都如草芥!奴能伴主君,真是死也甘心,只是奴本想为主君庆功,却不见主君踪影,便是各类文牍想送到主君这里,主君也都是用典秘书代劳,主君,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难得尤五娘能说几句正经话,说这些话时,她全身心好似都散发着自豪之情崇拜之意,和平素拍马屁截然不同。

听尤五娘问起有什么烦心事,陆宁不由心中深深叹口气,心说还不是被你们两个闹得?

摇摇头,陆宁笑笑:“也没什么,想是近日杀戮太多,有些烦躁,怕脾气不好惊吓到你和贵儿,所以,暂时还是少和你两个见面。”

“主君这是什么话?甘七儿她好面子,奴却不怕,莫说主君脾气不好责骂奴,便是鞭打奴,只要主君能消了胸中郁闷之气,奴也愿意,只是,只是主君,莫打死奴,奴,奴还想多侍奉主君几年……”尤五娘说到后来,显然触动了心事,眼圈微微有些红,却不是方才作伪了。

陆宁心中柔情渐起,心中烦闷也渐渐淡了,笑道:“你呀你,说着说着,就走偏!”

尤五娘娇笑一声,“主君,是不是心情好些了?”

陆宁轻轻点头。

尤五娘俏脸渐渐肃穆起来,垂首,低声道:“奴不知道为何如此幸运,能遇到主君,不但不嫌弃奴,还册奴为七品诰命,现今,奴还觉得是做梦一般。”

陆宁没说话,轻轻伸手过去,握住了尤五娘柔荑。

尤五娘身子一颤,愕然看向陆宁,随之低下头,小碎步慢慢挪到陆宁身侧。

陆宁心中柔情涌动,本以为她会靠在自己身上,却不想,尤五娘轻轻侧跪,却是靠在了自己坐的石凳旁,显然,她竟然不敢主动靠向自己,莫看她说的天花乱坠好似风情无人敌,也不过是另一种色厉内荏,实则内心深处,在自己面前,她却是觉得她自己卑微无比吧。

看着脚下这将自己奉为天上神明一样的丽人,陆宁轻轻叹息,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轻声道:“痴儿,痴儿……”

以往古文里见过这个词,今日才解其意。

只是,过了一会儿,陆宁便觉得有些不对,如握软脂的手,本就酥酥的,可尤五娘小手又慢慢动了几下,蔻丹美甲轻轻碰触自己掌心,本来酥麻的手又更痒了起来。

这小妮子,竟然乍起胆子作怪了!

陆宁就觉得心中的草噌噌的长,低头看去,侧跪的尤物,美色近在咫尺,从她的诱人粉色小绣花鞋,往上一路游走,娇俏身段,直到那娇艳欲滴的红唇、凝脂一般的脸蛋和水汪汪的美眸凤目,都在眼下,俯视的角度,冲击力更是难言。

陆宁的心跳的厉害,撒开手,瞪眼道:“你再如此,有一日我忍不住,害你得了什么怪病,甚或坏了你性命,你可莫怨我!”

尤五娘呆了呆,好似若有所思的样子。

干咳一声,陆宁起身,“好了,也该回了!”

尤五娘忙爬起身,有些神思不属,却好似,还在琢磨陆宁的话语。

第七十七章 人生轨迹

泉州城外校武场,刀兵、盾手、弓手、甲士、骑兵一列列一队队肃穆而立。

两匹高头大马,李煜在前,陆宁在后,后面又有数骑,是陈洪进等将领。

三千泉州兵和一千漳州兵,共四千人,组成了清源军的新镇。

不过,这些泉漳士卒,实则就是降兵为主,可是,便是陈洪进都不得不感慨,怎么短短时日,泉漳降卒不但恢复了信心,甚至比以前看起来还生气勃勃。

陈洪进不由得,就望向了前方那东海公,心下苦笑,莫说这些降卒,便是自己,想到有这东海公坐镇泉州,又如何不觉得心里踏实的很,可惜,想来他是不太信任自己的,若不然,作为他的部将,心情定然不同。

而这些步卒,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他们大多经过漳州、泉州二战,东海公从令他们心胆俱寒的恶魔转而变成他们的统帅,又如何不立时各个精神抖索满是斗志?

亲历这二战的士卒,又有哪个不心下思量,这勇冠三军的东海公,便是一人可灭一国的传说人物?

天下英雄,又有谁是他的抗手?

身为这样一个天下勇将莫可当的霸主之部曲,怕是心态也立时会跟着膨胀,不过身为降兵,心里多少会有些拧巴罢了。

陈洪进琢磨着,又看向最前方的李煜,目光闪烁,只是,东海公,怎么会押宝在郑王身上?这可让人看不懂了。

不过东海公这人,好像率性的很,虽然接触不多,但大致也能想象,对他脾性的,他才不管什么庙堂风云、权势之争,便会一门心思维护;不对他脾性的话,燕王、皇太弟,怕也不怎么在他眼里。

跟着这样一个主公,实则,也不知道是好呢,还是不好。

胡思乱想着,陈洪进紧紧跟在队伍后面。

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阅兵的李煜,心下晕乎乎,却不想,真的是自己来到泉漳二地时,这泉州已经被东海公平定。

他此来,先去的虔州,也就是百胜军镇所在,打探之下,才知道泉州已经平定,他这才在百胜军数百军卒簇拥下,来了泉州。

而百胜军镇若不是因为他的到来遣派哨探,也根本不知道泉州已经平定。

东海公秘而不发,却真是在等他来到泉州后由他亲自写奏疏给父皇报喜,这功劳,摆明就是便宜他的,就算他不敢欺瞒父皇据实上报,但自也有所谓的遥领指挥之功。

李煜就觉得晕晕的,不过从金陵到泉州行了行路,竟然就有军功到手。

自己这辈子,莫说军功,一兵一卒也没统领过,却乍然间,就出镇地方,更可以向父皇彰表军功,真是,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他回头,看了策马跟在自己身后的陆宁一眼,方才阅兵前,陆宁亲自牵来马匹扶他上马,他能感觉到,那些泉州将领和官员看自己的神色立刻都变了,或许,王叔和皇兄,原本在他们心目中才有这种地位吧,现今的自己,在他们眼里,才真正有了皇族的尊贵。

挺了挺胸膛,李煜向前看去,却好似,第一次发现,天是那么的高,海是那么的远,便是蓝天上白云,也变得分外多姿多彩。

……

晋江王府早就被打扫的焕然一新,门楣更被涂了新彩,正门匾额也已经更换。

阅兵之后,李煜在这个新的郑王府宴请陆宁,大周后亲自在旁作陪,而且说起,里面有两道小蔬是她亲手为东海公做的,因为听妹妹说起,东海公喜欢吃素,不喜吃肉。

李煜很兴奋,很快就喝得微醺。

他此来带了喻旨,陆宁除了仍旧兼任清源军节度副使外,又领泉漳行营招讨使,当然,这样一来,陆宁便要在泉州任职,卸任漳州刺史。

酒桌上,陆宁保荐官原为漳州刺史,李煜自然满口答应,说到一切人事,都由东海公做主便是。

喝着喝着酒,李煜突然一翻眼珠子,问道:“东海公,你为何不称本王龅牙仔了?!”

陆宁一呆,大周后俏脸也满是无奈。

随之陆宁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在东海国,我脑子有时犯糊涂,最近好像渐渐好了,何况出了东海国,我是殿下的臣,怎可无礼?!”

“你呀,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说着,李煜叹了口气,“当初留从效的奏章到了京师,我以为你会被乱兵所杀,心里,还真有些难过!”

陆宁笑笑:“都说祸害遗千年,殿下放心,我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李煜就笑起来,拍拍陆宁的胳膊,“东海公,以后你我就兄弟相称吧!”

陆宁怔了下,眼角余光瞥到,大周后俏脸并无异色,也只是在等自己的答复,便明白,这是夫妻两个商量好的,而且,多半便是大周后撺掇李煜的。

大周后,身为郑王妃,看似光鲜,但实则在李家宗室中,她必然觉得压抑,整日跟着夫婿提心吊胆,这种生活,她定然很不适应。

如果自己没有改变历史,其实现今南唐正被周国侵袭,大敌当前,内斗并不严重,而南唐战败割让江北之地不久,皇储之争便即爆发,又因为皇太弟兵败军中威望损失殆尽,所以争斗结束的也很快,燕王随即被立为太子,但燕王立时便鸩杀了叔父,令唐皇大怒,罢黜燕王,立李煜为太子,而且,燕王不久,便即过世。

所以说,历史上南唐皇权之争,远不似现今这样激烈,李煜属于天上掉馅饼,很安逸的接棒,真正担惊受怕也不过几个月,但现今就不同了,皇太弟和燕王势均力敌,同时,又因为唐皇偏爱李煜,燕王更警惕这个弟弟,怕是处处打压,李煜的日子不好过,大周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

现今看大周后,显然一直在帮李煜出主意,涉身进了权力斗争漩涡,她倒不见得是为了权势,但就算为了保住性命,也不得不多关心庙堂的争斗。

陆宁也有些无奈,好似因为自己,大周后也偏离了她原本的生活轨道,本来她很安逸的和李煜谈情说爱,顺理成章成为皇后,哪里会参与庙堂之事?

而现今,因为李煜性格懦弱,对这些争斗全无心机,大周后,不但频频出谋划策,还要赤膊上阵?

现在,怎么感觉,她有点向女强人以及那些后宫干政的则天皇帝、懿贵妃等等方向发展?

这,是我的错么?

陆宁哭笑不得。

李煜说什么兄弟相称,一看就是大周后的主意。

不用说也知道,眼见自己在东海的种种,又见自己带着数百亲兵就平定了泉漳二州,大周后不管心里是不是还厌恶自己不懂尊卑,荒唐无行等等,但已经准备拉拢招揽自己,希望自己成为李煜的一大臂助。

“称呼,就是一句称呼罢了,殿下,你我相交,贵在知心!何况,我们还是算亲眷的嘛!”陆宁说到这里时,注意到了大周后美眸闪过的一丝厌恶之色,肚中好笑,又道:“不过殿下,上奏疏表泉漳二地平复时,再向圣天子提一提,现今是攻伐福州的好时机。”

“福州距离吴越腹地很远,本就是当年我朝平定闽国时,吴越趁火打劫,混乱中取了福州,现今,该是我们要债的时候了,殿下请圣天子调派军马,做出攻击苏杭二州的架势,令吴越兵马不敢轻动,更不敢南援,殿下便可提兵进击福州,必一蹴而就!”

李煜喝得晕晕乎乎,讶然道:“本王进击福州?……”

陆宁咳嗽一声,“自然是我代殿下领兵。”

“好,那好!”李煜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

大周后在旁却是思忖着陆宁的话,美眸越来越亮。

第七十八章 晓妆初了明肌雪

郑王府后花苑,陆宁坐在凉亭中等待。

李煜醉酒被扶入内堂休息,大周后却是留陆宁喝杯醒酒茶,说是有话和东海公讲。

这留从效修的花苑,奇石异花,碧湖流水,甚为美轮美奂。

不过思及这一代枭雄,马上和亲眷一起,就要被押赴金陵问罪,甚至可能会罪三族。

陆宁摇摇头,这个年代的法律,太不人道了,便是现今唐主宽厚,但也是相对而言罢了。

身后脚步声响,陆宁回头看去,微微一怔,却见大周后霓裳华丽,彩绦飘飘,聘婷行来。

她刚刚却是换了身裙装,高髻纤裳,纤丽袅娜,此刻轻盈行来,真真是“烟轻丽服,雪莹修容”,高贵婉容难以言表。

在陆宁对面落座,侍女奉上鲜果茶点,又为二人斟茶后,都退到了凉亭下。

“东海公,你该当比郑王殿下年纪小,你和殿下兄弟相称,本妃要怎么称呼你,好似,你并没有表字?要不要,殿下帮你想一想,你虽未及冠,但论公德,早可表字了!”大周后浅浅的笑,尽显优雅高贵。

陆宁笑道:“随意了,喊我陆宁就可,那以后我喊你嫂嫂?不过说起来,从香儿论起,你该当喊我一声叔父才是!”

大周后笑容一滞,俏脸立时有些垮。

好似勉强压着心中的厌恶,大周后问道:“东海公进袭福州,可有把握?平定泉漳,已经是天大功劳,如果进攻福州受挫,反而是狗尾续貂。”

陆宁笑道:“如果我朝军马能在吴越北境佯动,取下福州,还是有七八成把握的。”

大周后微微颔首,说道:“以后,郑王就全仰仗东海公辅佐了!”

陆宁笑笑:“我第一次和殿下见面,就说过了,他今生,该当无虞。”

大周后又滞了滞,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好像本来想和陆宁深谈,但显然两个人完全不一个频道上,有挺多话,却也谈不下去了,端起茶杯品茶,好半晌,才找到个话题,“慧儿一直吵着跟我来呢,大哭大闹了两天,可不像她了!”

陆宁知道说的是自己的宝贝干闺女,原来,她名字里有慧字,不过,也懒得跟大周后问,点点头,“等此处战事告一段落,她来玩玩也无妨。”

于是,又是尴尬的沉默。

“你现在幸福吗?”陆宁突然问,现今的大周后,和自己印象中史书里无忧无虑,优雅从容醉心霓裳乐曲的大周后,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人了。

自己多少,有些责任。

大周后一呆。

“不用活的那么辛苦,你喜欢音律,便去鼓捣那些名曲,喜欢玩乐,便去游山玩水,怎么快活,便怎么生活就是。”陆宁的话,很是真诚。

大周后有些错愕,随之俏脸升起愠色,咬了咬红唇,“东海公醉了,请回吧!”

陆宁点头,起身拱拱手,便转身下凉亭。

看着陆宁背影,大周后美眸中怒气却渐渐消散,她轻轻叹口气,捧起茶杯,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

回到亲军军营,陆宁在陆平陪同下,亲自勉励了一番被选入亲兵队伍的泉漳兵卒。

共有两百余名精锐被补充进了亲兵,都是个顶个的壮汉,且都是未成婚的小伙子,这些新兵,除了补充二十几个战死以及伤重残疾的亲军,且每戍又加了十人,现今带来泉漳的十三戍亲军,一戍增为六十人,十人为一都,设都头一名。

此外,又新组一支预备戍,共百人,平时和伙夫民夫一起服役,战时则是极为机动的力量。

预备戍的戍主,则由泉漳两次战事中表现极为出色的一名都头出任,人人都叫他小三六,陆宁赐他名为陆抗,隐隐的,便是第十四位太保。

陆宁预想中,每戍扩编到一百人后,加留在东海的一戍,共一千四百人,又有预备戍五百名左右,差不多这支亲军就真正成型了。

对新征募的泉漳亲军,陆宁简单勉励了几句,这些小伙子却是各个激动的热血沸腾,山呼万岁,主公千军万马中纵横无敌的身影,早已成为他们脑海中难以磨灭的印记,能跟在这样一位不世之主麾下征战四方,又有哪一个军汉不心潮澎湃?

亲军队伍一点点在壮大,陆宁心情并不是很兴奋,思及战死及伤重退伍的那二十余名亲军,虽说伤者以后的待遇就不必说了,死者家人都被种种抚恤,更有两名战死的亲军是孤儿,陆宁也命尸身运回东海立碑厚葬,且为两人寻觅两个幼儿作为他两个的继子养在东海公府,成人后为其继承香灯,对这个时代来说,这种抚恤之法真的是天高海深了,令众亲军都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死的那一个就是自己。

但陆宁却觉得有些不爽,现今不过是小小的战斗,且都是攻其不备,又有自己坐镇,还做不到零伤亡,自己还需更加努力革良亲军的器械才行。

正在帐中思忖之际,有典卫匆匆来报,说是漳州来了个蛮人头领,自称是米珠的夫君侬巴音,要投靠主公,在漳州归顺的土蛮已经指认,确实是侬巴音没错,现今他被送到了泉州,就在军营之外。

陆宁让传,不多时,典卫领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和陇如土蛮很有些不同,一看便有客家血统。

他进来就跪地磕头,痛哭流涕,“神公救我,神公救我啊?!”更爬上两步,看样子是想抱着陆宁大腿哭,大小蜜桃本来都目瞪口呆,此时反应过来,立时拔剑,两把细长冰凉剑刃抵在这小白胖子脖颈,小白胖子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往前凑,只是哭泣磕头。

“你没带三十万贯赎金来,又要本公救你,这是从何说起?”陆宁微微蹙眉。

侬巴音满脸的凄凄惨惨,“神公啊,悔不该冒犯神公天威,我妻被神公俘后,得神公传讯,小人马上召集族人筹备钱款,可是,那天杀的侬存和,趁我妻不在,竟合纵他的党羽,夺了我族长之位,更要尽杀我的部众,小的,小的拼死才逃出来的啊!”说着,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来。

陆宁无语,这家伙,看起来真不是伪装的,也是,听土蛮们说,他一直就是被宠坏的孩子一样,万事都依仗悍妻米珠,在米珠羽翼下生存而已。

第七十九章 孙猴子翻不出五指山

在漳州归顺的土蛮,将陇如蛮的情况交代的清清楚楚。

是以陆宁对这部土蛮,有了一个总体的了解。

前唐时期,陇如蛮生活在邕州也就是广西南宁陇如一地,并被唐设为羁縻州,也就是土蛮自治州府,侬巴音家族,就是世袭的羁縻州刺史。

到这五代十国,岭南二道,也就是广东广西,都被南汉占据,汉主撤销大量羁縻州,将土蛮分而治之,陇如蛮被迁来潮州,定居在潮州和漳州交界的山林贫瘠之地,从一定程度,也是南汉防止南唐侵袭的第一线,这些土蛮,便是来做缓冲甚至做炮灰的。

虽然羁縻州被削,但对陇如蛮内部统治来说没什么变化,侬巴音家族还是世袭的族长,不过侬巴音本身,却是懦弱无比,幸好娶妻米珠,彪悍无敌,所以,陇如部内各小部落保持了稳定。

不过显然米珠被留氏兄弟派出的使者收买,所以来袭击漳州,结果被击溃,许多土蛮被俘,而米珠所带领的,自然是本部土蛮居多。

加之米珠又被俘,侬巴音自然就压不住各个小部落,他想从各个小部落筹集赎金,干脆,一些小部落联合起来就反了。

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侬巴音,陆宁有些无奈,真不知道米珠那种彪悍婆娘怎么会相中他的,不过,想来米珠是颜值控?这侬巴音,肤色比较白,长得尚算……清秀,在土蛮中算是美男子了,所以,才打动了米珠的彪悍芳……心?

“神公啊,求神公收留,将我和妻囚在一起,没有她,小的生不如死啊!”侬巴音哭着,嘭嘭的磕头。

陆宁无语的看着他,本来琢磨,米珠的赎金虽然自己是狮子大张嘴,但总以为还能捞些好处,将这蛮部不说榨干,也要其大出血,可现在看,要赔本,养着米珠和那些俘兵,每天开销都是钱,尤其是米珠,顿顿有酒有肉。

初始给米珠用刑,米珠却硬抗刑罚,这令自己有些佩服她,又觉得,要不要她口供其实无所谓,在漳州的舆论战,就说这些土蛮是留家勾结来的,谁还非要看土蛮口供?尔后,事态也是这么发展的。

鉴于米珠真可称得上是女中豪杰,自己也命令女牢不许亏待她,要酒给酒,要肉给肉,却不想,眼看本钱要收不回来。

那悍妇,饭量酒量可都不小,眼看都要被养的白白胖胖了。

看着这哭哭啼啼的侬巴音,陆宁顿时一肚子气,恨不得一脚踢飞他。

“神公,神公啊!我要见我之妻……”侬巴音哭泣不停。

陆宁蹙眉,“好,我就带你去见她!”

……

半个多时辰后,陆宁和侬巴音都到了泉州女牢,米珠这个重犯,陆宁来泉州后,自也命将她押解而来,免得出什么变故被她逃掉。

侬巴音进了牢房,看到铁牢中的米珠,就更是号啕大哭,陆宁实在受不住,便退出去在外面等。

等里面哭声止歇,陆宁示意大蜜桃和小蜜桃,将米珠带出来。

米珠个头比大蜜桃和小蜜桃矮上半头,但墩粗胖,看起来就极为孔武有力。

那日被擒,她被马拖行,衣裳早碎成了布条,现今穿着囚服,不过她看起来也不在乎这些,这段时间看起来她身上伤也好了,吃肉喝酒,气色旺盛,不过她手上脚上,都铐着粗粗铁链,行动有些不便。

侬巴音可怜巴巴跟在她身旁,妥妥的居家小男人。

“米珠,你率部袭漳州,可知道何罪?本以为,本公法外开恩,给你赎刑的机会,现在看,却也不必了!”挥挥手,“把这侬巴音先拉下去砍了!”

侬巴音立时脸色巨变,米珠那桀骜不驯的神色也为之一变,怒道:“来抢掠漳州,是我的主意,侬巴音并不知情,要杀要剐,你冲我来!”最近这段时间,中原话的水平提高了不少。

陆宁一脸冷笑,早有典卫去拽了侬巴音就向外走。

“且慢!东海公,且慢……”米珠一时慌乱起来,那侬巴音,已经哭嚎着,被拖在地上,眼看被拖出监牢大院。

“东海公,三十万贯,我,我有办法!”米珠慌乱中,禁不住大喊。

“哦?”陆宁做个手势,那边典卫停下脚步不动。

“如果东海公肯放我回陇如部,我平定叛乱,再筹赎金给东海公!”,米珠大声说。

陆宁微微一笑,“好啊,那就侬巴音留在此,你若筹不来三十万贯赎金,他就替你掉脑袋,可好?”

侬巴音脸色大变,米珠也是一滞。

陆宁冷笑道:“小小蛮妇,也变得这般奸滑,你阖族不过区区七千余口,便是全卖做奴,又值几个钱?”

土蛮,在口马市确实是最卑贱的奴婢。

陆宁挥挥手,立时典卫又拉着侬巴音向外行,陆宁更冷笑:“最烦奸诈之辈,一会儿我就让你亲眼看,我怎么千刀万剐你这个小白脸!”

侬巴音立时杀猪般惨嚎起来。

米珠脸如土色,失声道:“东海公,若你饶他性命,米珠愿意领全族,为你部曲,以后世世代代,都是你的部曲,我和部下子民愿发下土神血誓!永不反叛!总能,抵得上三十万贯吧?!”

“哦?”陆宁却没想到米珠会发誓带领全族成为自己私奴,实则不说蔓延下去几代,便是这七千多口一辈子给自己创造的各种价值,自然是抵得上三十万贯的。

本来用侬巴音逼迫米珠,陆宁是想看看这悍妇,能用什么条件救赎她的爱人,却没想到,米珠会提出这么一个优厚无比的条件,这米珠,真是奔着三十万贯价码去的。

土神血誓,对陇如蛮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誓言,若违誓,子子孙孙都不得保全,这米珠便是怎么彪悍,也不敢用这等誓言开玩笑。

米珠对侬巴音,是真爱啊!

陆宁心里一哂,看着米珠,微微颔首:“如此倒也可行,不过,你确定能兵不血刃的平定叛乱?如果你带队火拼,恶战之下,你族人口又会减少,那可不妥当!”

米珠就有些无语,这东海公是什么人啊?角色转换太快了吧?这就真的将自己全族当奴隶了,把他自己代入了自己部族主人的角色?担心自己部族火拼,损伤人口?

“这样吧,我跟你走上一遭!而且啊,既然你们都是我的部曲,以后不必向汉国纳粮,我也要写封公文送去潮州,你们所居土地,算我暂借,等有了安置你们之所,我再迁徙你们。”

米珠看着这脑洞不知道怎么形成的东海公,更是无语,听他亲军典卫偶尔言谈,各个对他敬若神明,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想想这东海公亲军那战阵之威,米珠心中兀自心有余悸。

听祖辈们相传,唐人精锐天下无敌,唐军征讨之号,在祖辈们幼年时,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但米珠对现今四分五裂的唐人根本就不大看得上,唐人,也不过是人多势众罢了,若自己部族有唐人三分之一人口,早就席卷天下。

可是,漳州一战,令米珠想起了祖爷爷在她幼时给她讲述唐人时脸上深深的敬畏。

自己带的都是族中勇士,可是,遇到东海公的部下,简直就是纸糊的一般,脆弱的根本不堪一击,东海公亲军没有伤及一兵一卒,就将自己部众杀的落花流水。

倒,倒像是自己和族中小孩子玩战争游戏,自己便是逗弄他们玩,但稍一不慎,就弄疼弄哭他们。

面对这东海公的亲军,自己领阖族勇士,就是小孩子面对大人一般无力。

“给她松绑!”陆宁挥挥手。

大小蜜桃,手中细剑一上一下,立时米珠的手链脚链,应声而断,哗啦啦落地。

米珠便是一呆,这,就是传闻中中原削铁如泥的宝剑么?

陆宁却是瞪了大小蜜桃一眼,和彪悍勇卒比起来,两人力气太小,真对敌只能出奇制胜,自己用心给两人打造的长剑,确实锋利无比,也教过她们怎么用寸劲断铁,但总这么玩哪行?不卷刃啊?

大小蜜桃都吐吐小舌头,不敢看陆宁。

米珠揉着手腕,心下却是暗喜,这东海公果然脑子有毛病,竟然在没逼着自己发土神血誓下就去了自己束缚。

不过,他这两个美婢手中利剑实在锋锐无匹,怕就是被稍微划中也会受重创。

好,好,突然见东海公两个美婢各自转头看别处,好似是东海公正瞪她们,都吓坏了,眼角余光都不敢碰触东海公目光。

好机会!

米珠突然,猎豹一般就扑向陆宁,双手成钳状,想了无数个变化,东海公如何躲,自己如何变招,一定要一击之下,就抓住他咽喉要害。

但不想,却见那东海公目光望过来,根本没有马上吓得后退,却是眼中有些笑意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很搞笑。

小白脸!你以为,老娘和你闹呢?!米珠气得要吐血,双手已经到了东海公咽喉,就要用力抓住,然后,额头突然便如被巨锤狠狠砸中,又好像,自己脑袋直直撞到了坚固无比的金刚石上,立时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无数铜钹在脑子里狠命的敲。

脚下猛地一歪,一个趔趄,就仆倒在陆宁脚前。

眼帘里最后的影像,是那东海公,正慢慢收回伸出的食指,含笑看着她。

随后,她便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第八十章 土寨告急

山林之中,路途陡峭,荆棘密布,行不了车马,米珠用柴刀劈开草蔓藤条,陆宁跟在她身后,这是从漳州最便捷的去陇如部的山间小路。

眼角余光看着身后施施然而行的陆宁,米珠心里全是惧意。

被这个中原人,一个小手指头轻轻撂倒,以前以为这只是形容强弱极为悬殊的玩笑话,却不想,第一次遇到,真能动动手指就制伏自己的人。

而且,他那番话还在耳边回响,“我不用你立誓,既然你答应我的,那就是欠我的,若违背诺言,我保管你比你族血誓里的报应还痛苦十倍,逃去天涯海角,我也能抓到你,我追债,很有一手的。”

米珠不禁,又打个寒噤,不过,虽然这位东海公说了不用自己立誓,但出发前,自己也好,侬巴音也好,都以土神的名义,立了血誓,为的是让自己,再不敢有二心。

……

前来陇如部,陆宁执意一个人来,毕竟真遇到凶险,自己一个人逃得性命应该不难,而如果不带大队人马仅仅带几名扈从,反而是累赘。

不过显然米珠在陇如蛮中威望无与伦比,她回来土寨中,带头叛乱驱逐侬巴音的头人侬存和立时便被人绑了,其余几名头人吓得战战兢兢,整个陇如部,米珠和侬巴音的部落本就占了人口大半,米珠回来,整个土寨都欢呼雀跃。

不过,米珠说起从此陇如部,世世代代为东海公部曲,要带领全部族人,奉唐国这位东海公为主人之后,寨中气氛便变得怪异起来。

莫说其余小部落头人,便是米珠一族族人,本来的兴高采烈也沉寂了下去。

陆宁心里叹口气,自己还是太没有牌面了,比如如果自己现在威震天下,是中原之主,那他们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走在木寨中,看着从自己身旁走过就赶紧远远避开的蛮妇、土蛮少女,陆宁揉揉鼻子,自己真如洪水猛兽一般了。

不过,看许多肤色黝黑的蛮族少女都挎着弯刀,她们虽然身材矮小,但力气都不小,搬抬扛拽,什么力气活都能干,而且各个看起来都很灵活,上树爬墙,如履平地,用弯刀杀兽剥皮,极为娴熟。

陆宁就不由得想起,好似,自己的公府,正缺这样一批女婢,自己不喜欢用什么宦官,内宅之中,不管力气活也好,简单的护卫也好,这些蛮族少女都能胜任。

正边走边琢磨,突然,就听得有女子哭泣之声,而且,好似在向天祷告,却不是土蛮们的口音,而是正宗汉家女子。

其实女子哭泣的树屋距离他还远,本不该被陆宁听到。

须臾,陆宁便到了那树屋之下。

这陇如蛮聚居的土寨,依山而建,寨中层峦分明的排列着稀稀落落木屋,也有散落在后山的树屋。

在女子哭泣树屋下两个赤膊土蛮,都是草叶蔽体,黑黝黝上身光着,都挂着各种兽牙穿就的项圈,看起来十分凶恶。见陆宁突然出现,两人都是一呆,立时都拔出了腰后的弯刀,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

显然两人一直守在这里,所以并不知道陆宁是谁。

陆宁也不理他们,径自登上木梯,两个土蛮冲过来,便嘭嘭飞出去昏厥。

木屋不大,正哭泣的女子听得动静转头,立时一呆,惊问道:“你是什么人?也是被抓来的吗?”

这女子高髻襦裙,珠翠满头,容貌端秀,却是位贵夫人,不过此刻满脸愁容,尽是忧色,又很有些憔悴。

陆宁摇摇头,问:“你是谁?我听你方才向上天祷告,你是汉国人?”

美夫人有些奇怪,心说在这里,不是汉国人又能是哪里人,叹息道:“就让妾身死了吧,提我身份,不过是平白令夫婿名声受辱……”

陆宁摇摇头,心说你自己被软禁在此,想死也没那么难,不过还是舍不得花花世界而已。

不过,这是人之常情,自不能苛责,陆宁问道:“我听你提潮州刺史,你是潮州刺史高荣的夫人是吧?”

美妇俏脸变色,却不想,自己低声喃喃,却被他听到了。

陆宁笑道:“好,我恰好有封信想写给高荣,这就放了你,派人护送你回潮州。”

美妇先是一喜,随之却又呆住,脸上愁云更起,泪水又淌了出来。

陆宁微微蹙眉:“你被土蛮玷污了么?”看她衣衫齐整,不似被用强过。

美妇立时俏脸通红,心说,这奇怪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说话,又这般无礼,却忙摇头,这毕竟涉及自己名节。

“那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回家?”陆宁有些奇怪。

“妾,妾身已经失陷贼窝数日,清白难明。”说着话,美妇又自垂泪。

陆宁揉揉鼻子,这个时代的女子,要说好,对大男子主义来说,是挺好,可事儿也真多。

要不要给你打个没失身证明?

“那你总不能就一直躲在这里吧,总要回去的……”陆宁正说话,随之侧耳听向外面。

一群人由远及近,听脚步声,便有米珠。

“主公,主公在这里吗?”米珠的声音有些惶急。

陆宁身影一闪,便轻轻跃下。

米珠立时打量着陆宁锦袍,甚至还往陆宁腰带上看,“主公,你,你没对这刘氏做什么吧?她,她可是潮州刺史高荣的夫人,还是彭城刘氏一脉……”

陆宁无语,这米珠,彪悍无比,可是,接触多了,才知道是个憨憨,这么短时间,我能做什么?什么意思嘛!

“问了两句话而已!”陆宁瞪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了演义里的杨排风,看这米珠和其差不多,也就做个烧火丫头,不然怕能把人气死。

来到这个时代,陆宁便不由得想起后世演义评书里关于这个时代的故事,经常会琢磨琢磨,没办法,演义评书虽然大多都是虚构,但自己对这段历史不是那么清楚,只能回忆演义评书,聊以自WEI。

“那就好,那就好!”米珠松了口气。

陆宁无奈的啊,自从将这悍妇慑服,她倒是一门心思跟随自己,就是,脑袋实在不怎么灵光。

随之米珠好似才想起来意,猛地一拍大腿,说道:“主公,糟了啊!高荣应该知道他婆娘在主公山寨了,点起军马,怕有两三千,已经到了南山山麓,那里住着咱部几个猎户,全被杀光,只有一人逃回来报信!”

陆宁打量着米珠,心说你真傻假傻,这里怎么就成我的山寨了?这是要我顶雷么?

不过心里随之一哂,知道米珠实则是赤子之心,哪有那么多弯弯绕,这是真将全族,认做自己部曲了。

“这刘氏是被谁抓来的?”陆宁微微蹙眉。

“侬存和那龟蛋!”米珠咬了咬牙,“趁我不在,他开始胡作非为,潮州城外庙会,他看到刘氏,被美色迷惑,就偷偷着人绑了来,还杀了刘氏身边侍从,后来才知道刘氏是高荣之妻,那龟蛋就碰也不敢碰这狐狸精,软禁在这里,正发愁呢!呸!什么东西!”米珠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液。

陆宁微微颔首,“好,待我去会会这高荣,我正想知会他一声,以后你们为我部曲,此地只是暂借,是以以后不需向他缴税纳粮。”

不但米珠,就是其余几位脸色惴惴的头人,也都是一呆,愕然看向陆宁。

陆宁笑笑,“你们为我部曲,难道还给他人纳税,没这个道理不是?而且你们客居此地,土地贫瘠,艰难度日,我暂时,也不需你们的孝敬,等日后寻个妥善之地,令你们安迁,尔后再从你部抽粮抽丁!”

众头人都大喜,只是,马上就想到汉国刺史高荣,军马正逼向本寨,又都彷徨不已。

何况这位东海公,说自己等不需向汉国纳税,但汉国的事情,你能说了算吗?

这不是画个大饼给我们充饥吗?

再有就是,先度过眼前这一劫再说吧。

第八十一章 十箭定陇如

隔着一条小溪,陆宁身后,便是前去土寨的盘山路,在他身畔马下,只有米珠一人,帮他牵着马。

其余头人,都躲在山间树林中,远远眺望溪流对面汉军威势,各个面如土色。

小溪的对面,数千名弓步骑兵黑压压的战阵,肃杀直冲天际。

潮州是汉国东部屏障,屯有军镇。

溪水另一侧,和他们对持的陆宁及米珠两个小黑点显得是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

“主公,我有五十名死士埋伏在树林中,主公回头看,看到那狗尾巴草很多的土丘没,她们就埋伏在那里,那刘氏,就是肉票,一会儿万一谈不拢,主公便向那里逃,死士们会帮主公拖延时间,她们都挺漂亮的,全赤身裸体冲出来,出其不意,还是可以阻挡汉军一阵的……”

又讪讪道:“幸好没带她们去漳州,若不然,见我被擒,她们必然死战,怕被主公亲军杀光了……”

顿了下,说:“只求以后主公,善待侬巴音,小奴死也无憾!”

陆宁笑笑,目光盯着溪流对岸,那黑压压军阵中旗帜最盛之处,喊道:“高荣,还不肯信我的身份么?”

方才,他已经射了一封书信过去,自报家门,乃是唐国东海公、清源军副使、泉漳行营招讨使陆宁。

溪流对面军阵中,突然驶出一匹马,奔到浅浅溪水前,和陆宁,只有十几步距离,马上是一名贯甲将领,微微欠身抱拳,“某乃高史公麾下牙将马成,若你书信为真,那么,唐国遣军犯我边境,是何意?!”

在汉军看来,如果陆宁真是现今节制泉漳军勇的招讨使、东海公,那么,必然是领军进了汉境。

汉国体量远远不及唐国,只是汉国除了有广州这贸易港,岭南二道,尤其是岭南西道,地域虽宽广,但人烟稀少,而且土蛮众多,那才真正是蛮瘴之地,是以汉国才得以偏安。

莫说唐主,蜀主这类国家,汉国得罪不起,便是原本安南都护府,后世的越南北部地区在吴姓军阀策动下也不再尊奉南汉正朔自立为王,汉军征伐,吃了大败仗,再不敢征讨,现今那里的藩镇是吴家第二代,自称南晋王,后世,越南将其视为结束一千多年亡国历史,独立的开端,实则,吴家不过是出生在越地的唐末军阀而已。

陆宁思及也觉得无奈,一千多年亡国史,是什么概念,实在想不出来,敢情越南人,从公元前就开始亡国,不过,那时交趾南部,又哪里有可以称为国家的政权?

而现今看这牙将马成如临大敌的样子,自然是汉国人担心唐国准备征讨汉国。

陆宁笑笑道:“这陇如部,现今乃是我之部曲,我是来和高刺史打个商量,暂时借此地为我部曲居住,容我些时日,自会迁走他们。哦,还有刺史夫人一事,是个误会,那孟浪之辈已经被我砍了脑袋,夫人毫发未伤,这便送还,特此向高刺史请罪!”说着话,看了米珠一眼。

米珠怔了下,什么都没谈好?现在就要放人么?

但陆宁的话她不敢不听,只好嘴噙手指,吹了个响哨。

不多时,树林中,走出两名手持弯刀的土蛮女,其中一名蛮女,背着刘氏,快步奔来。

那牙将马成,也有些不敢相信,等蛮女走近,见她身上真是刺史夫人,立时大惊,忙跳下马,牵马过溪,来到陆宁身旁,蛮女走过来放下刘氏,又搀扶刘氏上马。

刘氏满脸茫然,目光看向陆宁。

现今,却是无数士兵亲眼看到,她从土蛮手中被释放,以后,谁又能认为她是清白的呢。

不过,夫婿大举兴兵,本来就已经等于昭告天下自己陷于土蛮之手,或许,自己真该死了的好,现今夫婿,怕是失望的很,不知道,看到自己,他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他本来希望,见到的是一具尸体吧。

陆宁却看着溪水对面,喝道:“刺史夫人在本寨未受半点委屈!这几日,都由我之侍女陪伴!”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再多说,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侧身伏在马背上的刘氏,感激的看了陆宁一眼,马成牵着马,回了本阵。

良久,终于,汉国军阵中,缓缓驶来一骑,却是文官装束,身着四品官员的深绯色官袍,头戴进贤冠,面相周正,方头大耳,很有威仪。

“高刺史,问过夫人你便知道我所言不虚,还请退兵,免得坏了你我两国的兄弟情谊!”陆宁微微抱了抱拳。

高荣在马上欠身,“这位兄台,若你我易地而处,兄台会如何做?吾妻这桩公案且不提,就说眼前,兄台身份难明,何况,就算兄台真是唐国东海公,但陇如部一向为我汉国子民,如何就成了东海公的部曲?又要暂居此地?难道是仿效孔明借荆州之举,这恐怕不是什么佳话,而是前世之事,后世之师呢?!”

陆宁笑笑,“贫瘠山林之地,现今养活陇如部已经极为艰难,怕如此下去,只能逼迫的他们打劫州府抢粮维持生计,谈什么借荆州?刺史言重了!此事高刺史看来也做不得主,需你汉国国主定夺,待我回泉州,自会修书给汉国国主,但在此之前,若刺史剿我部曲,一切后果,便由刺史承担!”

现今汉国国主刘晟,是史上最残暴的暴君之一,其父算是高产,共生了十九个儿子,前二子早夭,刘晟是第四子,他兄长继位不久,他便弑兄夺位,尔后,十五个弟弟,除了其中一个他未继位就战死的弟弟外,其余十四个弟弟,都被他一股脑杀光。

至于虐杀大臣、残杀近侍伶人等等暴行不胜枚举。

荒淫之处更不必说,甚至收亲侄女进后宫。

但对外,刘晟就没这么大脾气了,除了南唐伐楚时他趁机吃烟北征了一次楚地,便窝在自己一亩三分地,谁强横便向谁称臣。

这桩官司,若打到刘晟面前,陆宁猜得到,刘晟会做出什么选择。

陆宁言罢,伸手便取下了背上长弓,这把造型奇异的长弓,米珠早就偷偷观察过,是上好牛筋的弓弦,而且,数条牛筋缠绕在一起,不知道被什么浸泡过,弓弦极粗,弓背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显然不是普通竹木,似金非金似木非木,更有些繁复的机括,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且主人箭囊中,箭矢之箭簇更是寒光森森,都是上好精钢打造,就算盛唐时的长安,怕军器监也打造不出这等锋利箭矢。

见陆宁突然取弓,高荣本能的升起警兆,但对方动作之快,甚至根本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溜箭矢已经破空而来,“叮叮叮”,全落在他马前。

甚至,高荣胯下战马都是箭矢入土好一会儿,才猛的受惊,腾空而起。

一排箭矢,排成笔直的直线,甚至激射之下,箭羽都没入土中,便是此处溪畔湿土松软,可也实在骇人,而仅仅留出地面一小点的箭羽,一个挨一个,大概尺许左右,每两个箭羽之间,空隙都是那么的精准。

“便以这乱箭之地为界!若犯我部曲,必十倍讨之!”

那少年郎的淡淡话语响起。

高荣身后亲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打马驶来,高荣猛的一举手。

看着马前那一溜直线般互相之间空隙便如精细测量过的箭矢,高荣脸色阴晴不定,甚至,他刚刚才反应过来,这溜箭矢,就是紧贴着他胯下马的马蹄排射入土。

这,这……

这是人力所能及的箭术?

高荣后背一阵冷汗,望着溪流对面少年郎,微微颔首,“好,就由我国圣天子定夺!”

陆宁点点头,拨马便走。

“主公,那些箭矢我去收回来?”牵着马的米珠在战阵之事上却是不傻。

“不必了,就留在此处为界,你派出哨探每日在此巡视。”

米珠用力点头,又嘿嘿笑道:“以后跟着主公,我米珠可就什么都不怕了!”

陆宁笑笑不语。

……

回到土寨,面对陆宁,众头人神态早就不同。

等有哨探来报,汉军已经撤军,整个土寨,更是一片欢呼雀跃。

随之在米珠带领下,阖寨土蛮,跪地饮血宣誓,生生世世,为神公陆宁之部曲。

回到土寨大堂,米珠却是跪地道:“主公命小奴在此守寨,小奴不敢擅离,但小奴死士五十名,可追随主公上阵杀死,便如小奴卫护主公左右!”

陆宁立时一喜,自己不想用宦官,本来就琢磨以后从这陇如部征募些蛮女,为内宅干些粗重活,又能起到些护院的作用。只是刚刚成为这些土蛮的主人,这话不便开口,想以后再说,却不想,米珠为蛮女们毛遂自荐。

“好,以后她们就为本公守护内宅,嗯,我想个名头,她们便编为排风婢!”却是想起了烧火丫头杨排风。

上阵杀敌就算了,女子再怎么彪悍,终究是女子,战斗力怎么都及不上男子,若万一成了战俘,命运更是悲惨。

米珠自不知道陆宁所思,但为主公守护内宅,那更是重任之重任,而且,要主公极为亲近之人才会有这等差事。

跪地磕头,粗声粗气道:“小奴及众排风婢,必死命报效主公!”

陆宁稍微歇息了一会儿,想回转之时,米珠又和众头人来,都跪地,有的头人含泪禀道:“主公,此地实在贫瘠,奴们已难以维系,万望主公,能挑选壮勇随伺主公,善莫大焉!”

陆宁微怔,问起来才知道,此地贫瘠,养活七千余口甚为艰难,所以米珠才被留氏兄弟幕僚说动,洗劫漳州,打下一个州府的粮仓,自可以维持他们很久的生活了。

其人口压力越来越大。

若放任不管,只怕他们真的要跟小说里梁山泊一样,打家劫舍四处抢掠才能生存下去。

陆宁琢磨了一番,说起来,现今自己亲军,除了少数火头军,并没有专门的后勤保障体系,因为还未进行过境外长时间作战,后勤之类,在所驻守之地,临时征用民夫罢了。

而这些土蛮,从中征募壮勇为后勤,且平素和预备戍一起训练,闲时生产耕田,令其有一定战斗能力,又不影响农产,也不错。

“真的要我带走壮勇吗?……”陆宁心说难道不是带走老幼妇孺更好?

头人磕头泣道:“奴等又蔫敢白白让主公养着无用之人?族中壮勇,为主公效力,份所当为!”

几个头人乱七八糟解释,陆宁渐渐明白,对他们来说,还是带走壮勇的好,壮勇吃的太多……。

而现今土寨生计,并没有那么多猎物可以供壮勇狩猎,主要还是耕种贫瘠梯田,而耕田这种活,在田不多的情况下,壮勇和经验丰富的农蛮及妇女比起来,并没太多的优势。

看着这些哭得稀里哗啦求自己征募其壮勇的头人,陆宁有些无奈,这种事,本来都是自己准备多施些恩德后,才考虑的事情,却是被他们逼着做,而且,这就是对他们的大恩大德了。

陆宁当下应允,众头人立时喜出望外,各个用力磕头,感念主公大恩!

尔后议定,加之现今还在漳州的俘虏,共从陇如部,征召八百名壮勇为辎重卒,有妻儿家眷者,可随行。

一时间,皆大欢喜。

阖寨献上男女奴隶后,都在称颂主公恩泽深厚,仁义无双!

第八十二章 新年到

回到泉州,陆宁写了一封书信,加盖官印,甚至鼓捣李煜来,也加盖了他的印信,派人送去汉国。

又寻地安置辎重卒,辎重之卒,倒是可以有家属,跟随他们定居驻地,垦荒种田,算是随军家属。

忙活这些事,转眼半个月就过去,眼见就是新年。

陆宁思及,这算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第一个新年,可惜母亲和两个姐姐,都远在海州,却不能一家团聚。

虽写了书信,终究心中还是有些遗憾。

别苑中,多了许多肤色略黑的侍女,她们都是清一色青布衣裤,极为利落,而且裤子宽大,都着钉鞋,做活也好,护宅也好,这种衣服鞋子极为方便。

不过玫瑰盘扣也好,婢女们清一色的碎花辫蝴蝶结也好,又令这些蛮族少女多了几分活泼娇俏。

当然,这又是陆宁设计,尤五娘修改,交给府中女裁缝们赶工的作品。

在陆宁眼中,这些排风婢的服饰倒类似后世复古嘻哈装,网络游戏里常见,看着倒是挺好玩的。

现今,大小蜜桃身后,每人便又多了两名腰悬弯刀的排风婢,陆宁出行,便更是拉风,前面两名弯刀排风婢开路,身边是随伺身侧的大小蜜桃,后面又是两个弯刀排风婢跟随,能跟在国主身边,作为大小蜜桃的听差,这四个排风婢自然是五十名死士中比较秀气而又特别勇敢之蛮女。

四个排风婢的再外围,又有十几名朴刀典卫环卫前后左右。

这是陆宁私服出巡的阵仗,若不是私服,阵仗更不用提。

陆宁便是在府中,在书房之内歇息或批阅公事,也是大小蜜桃带着四个排风婢守在门前。

现今陆宁就在书房软榻上,甘氏和尤五娘跪坐在案桌后,陆宁不时贼兮兮瞟着她们裙裾里,若隐若现的玉足看。

陆宁甚至琢磨过,要不要寻个罪恶深重的女死囚实验一下,看和自己亲热后,有没有什么后果,但是,此举终究还是和自己人生观价值观严重不符,也就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但是,心里也有些郁闷,自己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在这个世界刚刚清醒时还好说,但现在整日身边莺莺燕燕,又有两个千娇百媚名正言顺的美妾,都对自己情深义重,整日在自己面前出双入对,一个端庄贤淑,一个整天放电,这样一对儿组合,又哪里不勾得人心猿意马,时日越长,越是令人心中郁结。

此刻甘氏正一丝不苟的念着账本,这个月的花度,以及过年额外的用度。

现今泉州天气,就和东海春天一样,暖洋洋令人没一丝力气。

尤五娘好似有些犯困,螓首往下一点一点的,有时又赶忙抬起,见陆宁没注意她,不一会儿,又开始瞌头。

“嗯,没多少钱,你看着办吧。”陆宁刚一出声,尤五娘立刻打了个激灵,猛地坐直。

陆宁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说:“好了,回去午休吧!”伸个懒腰,“我也有点困了呢!”

春暖花开的季节,心理上,带给人的,就是倦怠和放松。

“主君,又几天没看到你了,奴,奴想在这里歇息……”尤五娘说着,指了指面前矮矮桌案,“奴就以它为枕,不会占多少地方。”

陆宁无奈,“我怕你占地方吗?喜欢的话,就在这里歇吧!”又看了眼甘氏,笑道:“你也在这里午休吧,还真挺想你俩的,午后我要去军营,又几天看不到你们了,到新年那一天,我和众士卒同乐后,再回别苑。”

本来听陆宁要她在这里歇息甘氏呆了呆,可听到后面的话,便不由自主颔首。

陆宁笑笑,慢慢靠回榻背,闭目轻声道:“有时候一个人独处,是很寂寞,有你们陪着也好……”轻轻吹起了口哨,口哨音调婉转,隐隐,有形只影单的寂寥之意。

甘氏和尤五娘都是一呆。

第一次知道,这个千军万马莫可挡的霸主,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却是,也害怕孤单。

甘氏案桌上柔荑,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托腮,痴痴看着陆宁。

便是尤五娘,也是这样第一次静静凝视陆宁稍显疲惫的面庞,水汪汪凤目中,好似,竟然有几分慈爱。

不过,陆宁眼皮动了动,好像要睁开眼睛时,尤五娘吓得立时转开目光,不敢再看。

口哨,渐渐变成了催眠曲,柔柔绵绵,令人平生安乐松懈之意,但陆宁,越吹越觉得吹不去自己心中烦躁,怎么都睡不着,终于,猛地坐起,随之一怔。

却见甘氏轻轻伏在桌上,侧脸的姿势好似还在望着自己,尤五娘则四仰八叉似的仰躺在榻上,显然两人都已经睡去。

看着尤五娘不雅的睡姿,陆宁直想抓她起来给几个屁股板。

不过,随之又哑然失笑。

看着两人熟睡中,安宁无比的脸蛋,就好似,在自己身边,两人睡觉都睡得极为安稳,极为踏实。

陆宁扶腮,也静静看着这两个丽人。

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宁静和温馨,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渐渐淡了,甚至觉得有些惭愧。

精神上的愉悦,原来是如此奇妙。

这就是,男女之间的情吧。

这春暖花开的季节,本就是多情之时,看着她们在自己身边,开心快乐的样子,又夫复何求?

微微笑着,陆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有一个很甜美很甜美的梦。

……

嘭嘭嘭,新年子时,东海公所居山麓别苑方向,爆竹声传遍全城。

郑王府花苑,大周后也被惊得站起,好半晌,明白是东海公府邸传来的声响,便又坐了下去,嘀咕了一句,“就他花样多!”

李煜笑道:“东海公可是准备送我许多爆竹,你说怕吵,我便没要。”

“奏疏,还没有回音吗?”大周后突然问。

平定泉漳,李煜上表请功,同时按照陆宁所说上了奏疏,请父皇以宁国军和江阴军牵制吴越苏杭二州,自己则可率清源军,袭取福州。

“没有……”正说好玩的事情呢,突然被大周后提起奏疏,李煜不觉有些扫兴,又有些不安,按时间判断,也该当有回音了。

大周后俏脸微有忧色,“怕是燕王又从中作梗。”叹口气,“可惜中枢没有亲近之人……”欲言又止。

是啊,如果有中枢权臣帮郑王说话,局面便即不同,最不济,到底圣天子和近臣议事的风向,总能有消息传过来。

父亲是半养老状态,并不参与这些,甚至,在专心经营生意。

或许,这就是父亲的高明之处吧,甚至想想,哪怕自己有一日被害死了,父亲或许也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想着,大周后又深深叹口气。

第八十三章 猫了个冬?

元宵佳节,陆宁被李煜和大周后请到了郑王府吃元宵。

尔后,快马来报,乔舍人到了漳州,正向泉州来。

陆宁有些无语,整个南唐朝廷,难道就乔匡舜一个人会传旨吗?

……

郑王府中,摆下香案,陆宁便说自己觉得头疼,要躺下休息一会儿,一副脸色苍白要晕倒的样子。

唐主也好,李煜也好,爱怎么想怎么想吧,自己就是懒得给官员跪下接旨。

不过,见到唐主,自己跪还是不跪呢?

想想,也有点头疼,但至少,这种劳什子圣谕,自己不愿意跪着接。

大周后至少面上对他甚好,甚至要贴身婢女服侍陆宁,引领陆宁去了李煜平素午休的侧殿歇息。

暮色垂垂时,陆宁伸着懒腰从侧殿走出,被那小婢女引领,到了正殿。

富丽堂皇的殿堂,李煜和大周后正与乔舍人坐着叙话。

看着这个画面,陆宁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乔舍人才几品小吏?不过接近中枢而已,李煜却要近乎拉拢的姿态,甚至,大周后都亲自召见。

见陆宁进来,乔舍人立刻起身,拱手笑道:“东海公,恭喜了!”心里微微一怔,自己好像每次见到这东海公,第一句话都是如此,这东海公,好似风头很劲啊!

见李煜和大周后,脸色并不欣喜,陆宁就知道喻旨看来不怎么合心意。

有人搬来软墩,陆宁坐下,这确实有讲究的,李煜和大周后坐着高椅,自己这软墩比两人座位略矮,乔舍人所坐软墩,就更低了一些。

“东海公,身体可好些?还是先听圣谕吧!”乔舍人笑呵呵的说。

陆宁一怔,还是没躲过去,看来,还专门有对自己的敕旨,而且,还应该事关重大,所以自己必须接。

李煜笑道:“东海县公进东海郡公,老弟,做哥哥的为你开心!”

大周后微微蹙眉,这“老弟老兄”的,都是陆宁的口头禅,自己夫婿,怎么就不学些那家伙的长处?

陆宁摇摇头,这可真是得摆香案才能接的喻旨,而且还得到自己府邸去接吧?

果然,乔舍人随即笑道:“下官这就去东海公府邸宣旨。”

……

在别苑厅堂,设了香案,没有旁人在,陆宁便又抱拳躬身。

好似,乔舍人已经知道了陆宁这个规矩,身边小吏都被他找借口打发出去了,更很快展开绢册宣唱,好似争分夺秒,要在小吏回来前宣唱完毕。

陆宁现今也知道,倒不是乔舍人也跟自己一样大逆不道,这个时代,只有特别重要的喻旨需要跪接,只不过,下给自己的喻旨,恰恰不是封公进爵就是封妾侍外命妇的敕旨,都是需要跪接的。

但自己一来有癔症,二来现在也没明清皇权巅峰时那么敏感,是以自己站着接,乔舍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打发走身边小吏,绝对是为自己好,这意思,他自然也不会回金陵时在背后说自己坏话。

不过敕旨内容,听得陆宁便来了火气。

实则敕旨里,对陆宁好一通勉励夸赞,平定泉漳,为“社稷之功”,所以,陆宁这个东海县公晋为东海郡公,爵品从第五等升到了第四等,从二品升为正二品。

不过敕旨里却是要陆宁领靖海军节度使,靖海军节海、楚二州,镇海州。

这当然是高升。

而且,更是陆宁早前便希翼的差事,甚至,比原本的谋划,还更进一步。

原本还只是希望李煜在海州军镇做主,自己做副,慢慢谋划发展,现今,自己却直接便是正印节度使,而且,将京杭运河节点之楚州划拨靖海军镇。

可谓比原来的构想要强出数倍。

但陆宁却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人当猴子耍了一样。

千里迢迢,让自己离开封国来到这泉漳地,自己就乖乖来了,刚刚打开局面,怎么着,又让自己回封国?

等于自己在这泉漳之地,猫了一个冬?

这个世界,做臣子的,原来是这种滋味。

想想后世,自己也是有领导有上级,但是,各种命令绝对不会这般随心所欲。

“东海公,恭喜了!”乔舍人笑着双手将绢册递过来,又说:“圣天子的赏赐,都在外面呢!”

“郑王呢?他去哪里?”陆宁问。

乔舍人心下苦笑,这东海公,果然还是这脾气,一点不知道避忌的,做了郑王门下,果然先考虑的,就是郑王了。

乔舍人笑道:“东海公不必担心,圣天子令百胜军、永安军协助郑王之清源军,固守建、剑、泉三州,燕王提兵马,进袭苏杭讨伐吴越,此战可期。”

陆宁便明白了,自己是准备北部唐军牵制,而自己从南向北进攻吴越,而现今唐主的策略,则是南部固守,燕王率领主力军队从北向南进袭。

这是,真正的灭国之战了。

而且不消说,是燕王及其党羽鼓噪的。

不过从策略上说,从北向南讨伐吴越是对的,毕竟唐军主力,都在吴越苏杭北部,现今趁着周国无力南侵,本就是征伐吴越的良机。

“东海公,北境之事,因为听闻周国和契丹已经在议和,我朝北境,也需严防周军,是以,才设靖海军,由你统领,和清淮军、建武军、保信军相呼应,固守北境。”

乔舍人又笑道:“东海公领靖海军镇,是燕王亲自写奏疏给圣天子,极力保举的。”

陆宁便明白,李弘翼,反应迅速,马上就要调自己离开李煜身边,甚至不惜力主为自己加官进爵,当然,自己收复泉漳二州,解决了南唐十几年的顽疾、心腹之患,唐主也必然会有所表示,李弘翼不过顺水推舟。

不过,这从某种角度,确实也算对自己示好,想来是,看自己收复泉漳如此顺利,就算他不相信一些传说,但也必然又会重新审视自己,说不定,又准备开始收拢自己。

又看了眼乔舍人,这家伙将燕王抬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算是告诉自己内幕呢,还是他也是燕王党?

乔舍人又笑道:“还有圣上口谕,东海公回封国前,入京觐见。”

陆宁知道,这必然是躲不开的,笑道:“陆宁幸何如之?”

平定泉漳的经过,李煜的奏疏虽然如实禀报,那必然也会被认为夸张了十倍。

现今信息,传播很慢,很多事情,传着传着,就会走样,甚或到最后都成了怪力乱神之类的谣言。

火药之事,便是如此了,虽然自己一定程度利用了火药,但战事过程,传到金陵,又不定是什么样子了,自己如何赢的,反而不再是重点。

圣天子也好,群臣也好,心里肯定认为,这其中,有自己运气好的成分。

就好像,泉漳兵卒不服晋江王,发动了叛乱,比如那晋江王最信任的部将陈洪进,便背叛了晋江王,而且,也是他绑了晋江王开城门投降。

奏疏里是他绑晋江王开晋江王府城门投降,但多半朝廷大佬们心里认定,定是陈洪进绑了晋江王开了泉州城门投降。

这种虚功,都是常规操作,不必较真。

但不管怎么说,仅仅一个冬天,自己平定泉漳二州,加之自己有些不堪的名声,唐主应该对自己越来越好奇,肯定是想见见自己的。

而且,在对自己委以重任前,他也要真正见见癔症没发作的自己,考察下自己能不能当此重任。

不过说起来,自己对他也很好奇,也正想见见他。

第八十四章 北归,父亲大人第二弹

甘氏和尤五娘听到这个信息,却是高兴的很,她们都有家乡情结,自然是希望回故土。

尤五娘虽然算是东海外来户,但现今也早把自己看作了东海人。

而闻听主君爵位升了一等,更要成为海州军镇的都护公,两女倒没觉得什么特别的,跟在陆宁身边,对高官厚禄,反而看得淡,觉得理所当然,主君将来若不封王拜相,那才奇怪。

几日后,陆宁向李煜辞行的时候,李煜唉声叹气的,不过,好在喻旨只是令他固守本土,又有其他两个军镇相助,是以他就算心中有些惶惶,终究觉得日子还过得下去。

大周后也亲自送别,只是她的情绪并不怎么好,显然也知道,喻旨代表的含义。

官原等泉漳二州官员甚至许多百姓都自发来送,却是令陆宁有些意外,也颇多感慨。

此外还有王敬轩,虽然陆宁将留家兄弟抄没的他家祖产发还了一些,但他原本准备全部变卖,要迁居去东海。

不消说,他自觉抱上了这么一条大粗腿,自不肯轻易撒手。

不过陆宁要他留下,帮着照看下泉山别苑,乔舍人敕旨对东海郡公的赏赐中,泉山别苑也被一并赏赐给了陆宁。

王敬轩便兴高采烈的留下来,但其妻典医丞钱氏,却非要和府中属官一起回东海,夫妻俩之间,显然出了些问题。

但这种小事,正忙着做回家准备的陆宁也没太在意。

临行前,陆宁又亲自去了趟陇如部,对米珠及其族人安抚了一番,准备回东海后,再看一看,寻哪里将他们阖族迁徙过去。

……

回东海,自不能再走海路,免得吴越水军截击。

从虔州,进赣水,转而向北,进入长江,顺流而下,便可到金陵。

不过典卫及附属幾重卒、公府夫人、婢女、属官等等,没在金陵逗留,而是继续顺流而下,到镇江附近,进入京杭大运河,转而去东海。

陆宁不是不想带甘氏和尤五娘在金陵游玩几天,但是,此来金陵可不是玩的,何况自己在这里没任何根基,倒好似看不顺眼自己的很有一些权贵在金陵,自己又不是一个肯受委屈的人,如果自己带着娇妻美妾游玩惹出事来,不好收场。

便是大小蜜桃等,陆宁也令她们一并回东海,甚至典卫也一个不留,孤身一人进金陵。

进了金陵,乔舍人引领,安排陆宁住进了驿馆,要陆宁休息一晚,沐浴焚香,第二天进宫见圣天子。

却不想,陆宁刚刚洗漱过换了身轻便衣服,便听外面走廊有细碎脚步声,又传来敲门声。

陆宁就是一笑,这脚步声,正是小周后,虽然有三个月左右时间不见,但这个小丫头特有的轻软又规规矩矩的脚步声却忘不掉。

“哈哈,香儿吧。”陆宁开门,外面那粉雕玉琢小丫头不是小周后又是哪个?

“爹爹,恭喜爹爹打了胜仗!又做都护公!”小丫头跪下磕头,被陆宁扶起。

恭喜义父大人的同时,小丫头小脸上也满是自豪。

这几天,就听义父大人的名字了。

那守财奴父亲对义父很是不屑,自己刚回金陵时提到义父的名字,往往被守财奴父亲一通贬损。

可现今,来拜访守财奴老爹的,哪个不会问一问义父到底是什么人?

好似,整个金陵城,都在谈论义父。

义父去了南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整个金陵城的大官和皇帝头疼了十几年的藩王一鼓而擒,数遍天下,还有比义父本事更大的吗?

现在,守财奴老爹可也不说义父坏话了,就说今天,自己知道义父进了金陵,一定要来见义父,守财奴老爹虽然不许,但自己带扈从偷偷跑出来,他也只当不知道。

陆宁笑着捏捏她娇嫩小脸,说:“正好无聊,你来得好,陪爹爹出去走走。”

被陆宁捏脸,小周后呆了呆,随之捂着小脸,心里腹诽,爹爹好像越来越毛手毛脚的。

不过见到义父实在开心,又听义父想出去玩,小丫头脸上恬静,大眼睛转了转,说:“爹爹想看斗鸡么?”

陆宁看看天色:“这个时间,还能看斗鸡?”随之摇摇头,“太残忍了,不看不看。”陆宁可以杀人如麻,但今世偏偏受这个世界自己的思维影响,看不得小动物遭罪,这并不矛盾,陆宁前世学过基因学心理学,人对比自己弱小又可以拟人化的生物会产生同情感,但不影响你伤害和你有竞争关系的同类。

“爹爹,今晚是保宁斗鸡大会的决赛,每年一次的盛景呢!各道鸡王汇聚,斗出天下第一,爹爹不想去吗?”

陆宁看着她眼里的期盼,肚里暗笑,到底年纪小啊,笑道:“那就去看看!”

“好!”小周后突然歪着小脑袋狐疑的看着陆宁,“爹爹,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你知道是我想去看热闹,对不对?”

陆宁笑道:“你也很聪明啊……”随之一哂,说:“咱父女俩,就别商业互吹了。”

“商业互吹?是什么?”小周后好奇的问。

陆宁笑笑,说:“总之以后你想玩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打着我的名义,小孩子吗,就得多胡闹胡闹才算有个好玩的童年,再怎么胡闹,你的性子,总归不能变成个小混世魔王。”

边说边向外走,恰好此时,驿馆的几个侍者捧着香炉匆匆从画廊另一边走来。

小周后奇道:“是给父亲大人送来的香炉?”随之好似小家伙就明白了,“父亲大人明天便要进宫见圣天子老爷爷吗?这样急啊?”

见陆宁点头,小周后道:“爹爹是做官后第一次见圣天子老爷爷,那爹爹今晚应该沐浴焚香,不该外出游玩。”

陆宁笑道:“无妨的,待我回来再做就是。”

小周后却摇了摇小脑袋,转身进屋,说:“我陪爹爹说说话,也早点回家。”

陆宁无奈道:“我说了无妨,跟我走就是!”

小周后却已经到了书案前坐下,显然很是坚决,看样子,虽然心有遗憾,但显然觉得,礼法不可破。

“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那些乱七八糟没用的规矩的?!”陆宁瞪了瞪眼。

“我是为爹爹好!”小丫头却是理直气壮挺着小胸脯。

陆宁看着她,她就仰视陆宁,半点不退让。

陆宁大步进去,一伸手,就抓住她脖颈后裙领,便如拎空气一样,轻轻松松将她拎起来,迈步就往外走。

小丫头瞠目结舌,这,哪有这样的爹爹?

“你,你放开我!”小丫头只能嘴上叫,自不能也跟义父大人这样没规矩的,拳打脚踢乱挣扎之类的,太失仪了。

陆宁就笑,“不听我的,就是不孝!敢反抗我,就是不忠!你想做个不忠不孝的女儿吗?!”

小丫头虽然一向知道义父大人喜欢胡说八道,可是,这也太强词夺理了。

画廊里的侍者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得呆了。

小周后的几个扈从,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拎着小丫头直到了驿馆外,叫来车马,拎着小丫头上车,说,“去保宁斗鸡大会所在!”又对小丫头道:“你是不是想说不指路给我,放心,爹爹我闭着眼睛,都寻得到地方!”

坐在车厢一侧,小周后嘟着小嘴,一言不发,陆宁便也不说话,只是哼着小曲,得意洋洋的样子。

好一会儿后,小周后突然小声说:“爹爹,我错了,我知道,爹爹是宠爱儿,想带儿去玩,爹爹又不喜欢看斗鸡……”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却是终于想明白了义父的良苦用心。

陆宁笑道:“也不见得,其实我挺想看看你,生气是什么样子?小孩子家家,有情绪就要发泄,你一直安安静静,喜怒哀乐,都憋在心里,怕不长寿。”

“嗯!儿记住了!父亲大人原来还懂岐黄养生之术!”小周后用力点着小脑袋,琢磨着义父大人的话,汲取新知识,也就忘了刚才想哭的感觉。

陆宁愣了下,随之苦笑,说:“爹爹这是关心你,不是教授你什么学问……”说着,就对她小脑壳轻轻弹了一下,当然,千万分之一的力气怕都不舍得用,“你这小脑袋瓜,生生锈才好!”

小周后一脸无语,只是偷偷看爹爹的眼神,又自不同,原本的崇拜中,更多了许多亲近。

第八十五章 斗鸡大会 (上)

马车踏踏,却是在保宁王府外停下。

下车陆宁就是一怔,本来以为,这斗鸡场所在什么市井瓦舍之地呢。

随之琢磨,可不是么,保宁斗鸡大会,便是保宁王组织的么?

保宁王,是现今唐主的弟弟。

唐主还在世的三个弟弟,皇太弟李景遂、齐王李景达、保宁王李景逷。

其中李景遂和李景达都手握重兵,只有最小的保宁王李景逷,属于闲散王爷,还不到二十岁的富贵王爷,听说整日斗鸡逐狗,不务正业。

打量着保宁王府门楣,陆宁回头对车厢里笑道:“喜欢不喜欢我拎着你啊,腾云驾雾一样,还是自己下去?”记得自己小时候,就喜欢吊在孤儿院院长胳膊上,心里,将那院长当成了父亲,很多小孩子好像都喜欢父亲胳膊。

“儿自己下车……”小周后小脸蛋苦兮兮的,一副对这个爹爹没一点办法的样子。

方才一路,小周后的扈从都跟在马车左右跑步跟随,小周后下车后,吩咐道:“去通报,我义父大人来了!”提到义父大人,小脸小心思又满是自豪,义父大人虽然在自己面前有时候很不成体统,但自己就是喜欢,到了外面,更是名牌中的名牌。

这些招猫斗狗之辈,在义父大人面前,全是“弟弟中的弟弟。”

小周后突然觉得不对,怎么,自己心里所思,也用上义父大人的胡言乱语了?……

立时苦了小脸,自己可不想长大后,成为义父大人这种人,女孩子,这样的话,可就太不招人喜欢了。

陆宁自不知道这个可爱的女儿要被自己带偏,在门外正等得不耐,却见大门突然被拉得洞开,从里面呼啦啦出来一大群人,走在最前面的,紫袍明冠,气度雍容,一看便知道是富贵王爷李景逷了。

“东海公驾临,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李景逷大笑着走到近前,拱手见礼,他脸上都在放光,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大金元宝。

搞的陆宁一怔一怔的,本来却未想过,会有这等礼遇,保宁王亲自出来迎接,好似有些过了吧!

这可是李煜的亲叔叔,圣天子的亲弟弟。

听说他自幼多病,圣天子对他疼爱有加,保宁王的封号,虽然主要含义来自周书,保宁尔国之意,但圣天子即位后马上封他保宁王,又何尝不是希望他太太平平的,所以他顽劣胡闹,圣天子一向不加理会。

而且,怎么感觉保宁王看到自己,就跟后世人看到国宝大熊猫一样?眼睛都放光。

等一大帮人簇拥着陆宁进王府斗鸡房,陆宁更被让在上座,和保宁王李景逷并肩而坐,听着言谈,陆宁终于渐渐明白了。

“所以说,谁说本王府上来的都是不学无术之徒?谁说咱们都是招猫斗狗之辈?看看,咱东海公,当世名将,可不也是本王的座上宾吗?哈哈,哈哈!”李景逷满脸的得意洋洋。

众人齐声赞誉,吹捧保宁王的同时,自也顺带把东海公夸成宇内第一名将。

陆宁揉着鼻子,一阵头疼,和这个世界一板一眼的正经人比起来,感觉自己本来就不太成体统,但如果和这帮人混一起,那就真成人见人憎的混账了吧。

小周后,因为陆宁的关系,也被安排了个小椅子坐在陆宁身旁,此时小脸虽然保持着荣辱不惊的恬静,但不时侧头,满是自豪的去看义父大人。

“来啊,取我的天佑大将军来,给东海公看!”保宁王大声喊着。

不多时,便有几名扈从抬着金丝鸡笼走入,鸡笼上黑布被揭开,里面却是一只气宇轩昂的大公鸡,鸡冠血亮,趾高气昂的在笼中踱步,这许多人围观,却全不在意。

陆宁一看,却微微蹙眉,“这天佑大将军,好像步入了衰老之年啊!”

保宁王一呆,随之笑着拍了拍陆宁肩膀,令陆宁微微蹙眉,随之才省起,这是自己的习惯动作啊,原来在这个世界,还挺招人烦的……

“识货!识货!”保宁王挑起大拇指,随之叹口气,“连续三年天下第一鸡王,本王本想令它安度晚年,但它好像不这么想,休息了几个月,却得了场怪病,直到有一天府中新斗鸡跑到它笼前,它马上就来了精神,所以,本王只能让它参斗,这不,连续斗了十几场,现在却生龙活虎起来……不过,今晚怕是……”

看着那老公鸡,保宁王眼里,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有些怜悯,有些不舍,更深深叹口气。

陆宁正不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之时,有人传唱,“南昌郡公到!”

保宁王冷哼一声,“这个家伙,越来越不像话,让本王等这许久。”

陆宁不明所以,问道:“谁啊?”

“本王的侄儿,皇太弟二子,李从浲!”保宁王鼻孔里吐出来的声音。

陆宁就明白了,皇太弟李景遂的儿子。

李景遂封国在洪州,治所在南昌县,所以,这李从浲便被封南昌县郡公,当然,他这种封邑是食虚封,和自己的封国两个概念。

不多一会儿,外面呼啦进来了一大帮人,却是占据了斗鸡房的另半壁江山。

陆宁便明白了,这是两大斗鸡集团啊。

李从浲虽然是保宁王的侄子,但其父是皇太弟,将来承继皇位,李从浲虽然上面有兄长,并不是嫡长子,不会是下一代太子人选,但却也不必怕他这个王叔,当然,如果李从浲真是嫡长子,那就不可能变成金陵城内两大斗鸡王者之一,早被其父把腿打断了。

李从浲的跟班,也抬着金丝笼进来,揭开黑布,里面却是色彩斑斓的一只大公鸡,那吨位,能是保宁王斗鸡的两倍,陆宁都没见过这种公鸡,显然是外来品种。

这只斗鸡眼中更全是凶恶之意,看到保宁王的斗鸡,立时隔着笼子都飞起来冲,鸡毛竖起,如恶鹰一般。

保宁王的公鸡不甘示弱,也在笼子里纵跳,但气势,便差了许多。

李从浲呵呵笑道:“王叔,我和你从小一块长大,你这心软的毛病一直就改不了,你那老鸡,早该炖汤喝了!你偏偏心软,现在,怕是要害死它了!咱可说好的,不许未斗便认输!”

保宁王冷哼一声,看向自己那暮年老公鸡,眼中却满是不舍。

第八十六章 斗鸡大会 (下)

李从浲突然注意到了和保宁王并肩而坐的陆宁,以及陆宁身侧的小周后。

“王叔,这位尊客是?”李从浲上下打量着陆宁。

保宁王显然懒得给他介绍,但他问到了,总不能让客人自己介绍自己,笑笑道:“这位就是东海公,同样是郡公,侄儿啊,你真要向东海公好生求教!”

“哦?东海公?”保宁王更是很好奇的打量着陆宁,但随之见陆宁只是对他笑了笑,莫说起身,便是坐着拱拱手都没有,不由脸色一冷,哼了一声。

陆宁侧头问小周后:“小丫头,我没失礼吧?”

“爹爹和他尊位相当,且爹爹有封国,又是远来,他虽是皇族,也当先问候爹爹。”

陆宁微微点头,心说我觉得也是这样。

虽然自己不想无缘无故得罪人,但也不用卑躬屈膝讨好一个纨绔。

“好,王叔,开始落注吧!”李从浲笑着看向保宁王。

保宁王微微点头。

跟李从浲而来的那些宾客,立时纷纷下注,都是在李从浲的“昆仑鸡”上落注,有的压几十贯,有的压百贯,但看起来,最高赌注就是百贯。

现时有昆仑奴的说法,都是非洲黑人奴隶或者东南亚黑人奴隶,而李从浲这斗鸡取名“昆仑鸡”,显然是因为它是域外来的斗鸡。

保宁王这边的宾客,落注时就都有些苦脸,在“天佑大将军”身上压的数目小了很多,鲜少有压百贯的,而咬着牙落注百贯的,真是好像将钱扔水里的感觉,不过是碍于保宁王面子,不得不落注。

陆宁也看明白了,显然双方落注的斗鸡,赢了后,输掉的一方斗鸡的主人按照落注赔付,同时落注斗鸡输掉的,赌注便由赢方斗鸡的主人全数笑纳。

陆宁看得摇摇头,侧首对保宁王道:“这种落注方式根本不是赌博,而是赌气,实则应该这样,有公正方,给两只斗鸡定下赔率,比如保宁王的斗鸡,看起来就输定了嘛,就定个一赔十,这样,赌徒便觉得或许可以以小博大,便落注大将军,赌博,赌的就是个未知,那才有乐趣不是?现今这些落注的,可许多花钱买罪受的呢!”

保宁王愣了下,琢磨着,吧嗒着嘴,“有意思,有意思,是这么个理儿!”

那边李从浲却是冷笑道:“东海公,如果你落注那老鸡,我若输,赔你百倍又如何?!”看来他耳朵却是灵光的很。

李从浲身后跟班,都轰笑起来,纷纷起哄,“对,对,南昌公外,我再赔付两倍!”

“我赔付三倍!”

“我赔付十倍!”

保宁王蹙眉,喝道:“都闭嘴!”

那些闲杂就算是李从浲跟班,见保宁王动怒,也立马都吓得噤若寒蝉。

“东海公,这些无知之人,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保宁王对陆宁拱了拱手。

陆宁笑笑,看着李从浲,笑道:“好,百倍是吧?我就落注天佑大将军,三十万贯!”

厅内,立时一片寂寥。

陆宁又指着李从浲身后那些闲杂,“你,二倍!”“你方才说的三倍!”“你说的十倍!”“你说的二十倍!”

那些闲杂,脸上都渐渐变色,这东海公竟是一个不落,刚才大家一起起哄,他竟听得清清楚楚,谁说过什么,丝毫不差。

“你,五十倍是吧?”

陆宁点到了第七个闲杂,点点头,“就是你们七人,都说过要参赌!是也不是?”

那七个闲杂都有些懵,齐齐看向李从浲。

李从浲蹙眉盯着陆宁,“三十万贯,你可拿的出?!”

陆宁笑了笑,“我就不说我有多少债户了。”指了指身侧小周后,“我这义女,乃是司徒周公的女儿,她可为我做保!”

李从浲一怔,随之冷笑道:“区区孩童,识得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保?”

小周后静静道:“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这是孩童都明白的道理,南昌公却不知么?”

李从浲一滞,立时大怒,这时保宁王道:“我愿为东海公具保!”

李从浲看向保宁王,无奈道:“王叔,到时候,他拿不出钱来,我可真要向你讨要!”

保宁王微微颔首,侧头到陆宁耳畔,“我派人去司徒府,请司徒公遣人来接你和司徒女,此刻,容我先拖一拖。”

陆宁就明白了保宁王的意思,这样,自己可以比较体面的脱身,赌斗也就作废。

“不必了。”陆宁对保宁王笑笑,就看向李从浲,“南昌公,那么,你的三千万贯,又该如何具保?这全天下,除了圣天子,怕没有府邸,能拿出三千万贯吧?!”

保宁王立时一喜,暗说,东海公就是东海公,机智。

李从浲也是一滞,心说这里等着我呢,但一时间,却真是想不到如何反驳。

李从浲身后闲杂,也都面面相觑,心说这东海公,还挺不好对付的。

陆宁却又一笑,“不过嘛,我不用人为你具保,你输掉后,可以变卖所有家产,其他欠数,打个欠条,每月我派人收债!”

厅堂内所有人都是一呆,看傻子一样看着陆宁。

保宁王也是目瞪口呆,想说什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有小周后大喜,心说有热闹看了,她可还记得,义父半日学琴,赢了自己的场景,区区斗鸡,又算什么?

不过她还是那般安安静静坐着,小大人似的端庄无比。

听陆宁的话,李从浲立时喜出望外,心说你真是自掘坟墓,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傻子!笑道:“好,就如此说!”

陆宁挨个点着那七个曾经起哄的闲杂,“你们七人,也是如此!”

“行!”

“就这么办!”

闲杂们答应的痛快极了,反正这东海公,稳输的局。

在保宁王还晕晕乎乎中,李从浲怕夜长梦多,已经令闲杂将鸡笼里斗鸡放出。

两只鸡立时斗做一处,真的是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缤翻落羽落下。

天佑大将军明显处于劣势,但它却顽强无比,奋力啄向对方,可是,体量被压制,那昆仑鸡每次跳冲,大将军都被啄得落羽纷飞。

不过大将军却奋力的跳着,叫着,一口口啄向对方,全不顾自己已经伤痕累累。

小周后早已经不忍再看,目光转向了别处。

保宁王心疼无比,可若是喊停认输,又好似,没为东海公尽全力。

李从浲及身后闲杂,都大声叫好,为昆仑鸡鼓劲。

便在这时,昆仑鸡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一个趔趄,大将军虽然衰老,但如廉颇一般,经验丰富,立时便一口啄住那昆仑鸡脖颈,昆仑鸡惨叫后退,大将军跳跃追击,一口口都是对准它脖颈,昆仑鸡趔趄着,不知道为什么跳不起来了,只是惨叫后退。

“南昌公!认输吧!”陆宁见状,心下有些不忍。

但李从浲眼珠子都红了,大声吆喝喝骂昆仑鸡,又怎肯认输?

陆宁轻轻叹口气,手又动了动,又有几枚小木屑打入了昆仑鸡体内,木屑速度极快,又是喧闹,鸡毛乱飞,旁人根本注意不到。

那昆仑鸡,突然便栽倒,再也不动。

大将军耀武扬威,但是,踱步间,却渐渐有些萎靡不振。

保宁王已经心疼的冲过去,抱起它喊:“快,送医!送医!”

李从浲及其身后扈从,都鸦雀无声。

“这瘟鸡!”李从浲一脚将昆仑鸡尸体踢飞,大步就向外走。

“南昌公,打下欠条再走不吃,还有你,你,你,你们七个瘟鸡!”陆宁的声音响起。

李从浲铁青着脸,回身道:“拿笔墨纸砚来!”终究还是不能不要脸面。

……

李从浲和那七个面如土色的闲杂写下债券,都垂头丧气离开。

陆宁看着李从浲走之前还狠狠跺了几脚的那昆仑鸡的尸身,摇了摇头,若李从浲对它稍有爱护,回去检视尸身,本来可能会发现些端倪,不过到时候自己不承认,他也没办法,只是能明白,是自己作弊而已。

但现今这几乎被跺烂的斗鸡尸身,却是怎么都查不出真相了。

“东海公,你这运气,真是,真是逆天了啊!”忙着叫人送大将军去就医后保宁王才想起可差一点冷落了东海公,而且,现今是赢了都不知道多少银钱的东海公。

跟保宁王混的闲杂们,也立刻谀词如潮。

陆宁对保宁王笑笑,说:“你还是去盯着大将军吧,我这就告辞。”

确实保宁王现在全部心思,都在伤重的大将军身上,听陆宁的话一呆,随之笑起来,拱拱手:“好,好,东海公真是个妙人,我心里想什么都知道,看东海公也不会在乎那些俗礼,我这就去看大将军,隔日定和东海公,不醉不休!”

陆宁笑着点头,拱手告辞。

走出王府大门登车后,陆宁要车夫去司徒府,太晚了,自然要送小周后回家。

“爹爹,以后我不去看斗鸡了,原来,斗鸡是要它们,互相啄杀……”小周后眼圈有些红,“我看诗词,还以为画面会很美呢……”

陆宁笑笑,揽她肩膀,想抱着她。

小周后呆了呆,却也没反抗,慢慢将小脑袋,伏进了陆宁怀里。

“路途应该挺长,睡会吧,天下间,比今日凄惨的事太多太多了,你只需快快乐乐生活,我答应你,永不会让你经历那些事情。”

听着义父难得的温柔话语,小周后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酸的,低低“嗯”了一声,在义父有着特别好闻气息而又温暖的怀抱中,渐渐睡去。

卷终章 面圣

金陵皇宫气象万千,巍峨殿宇层层叠叠。

陆宁在谒者引领下,进了一处殿宇,陆宁正琢磨如何施礼,却听一个温和的声音:“不必多礼,看座!”

陆宁怔了下,现时臣子和皇帝叙话,大多是坐着,但有臣子第一次觐见圣天子,自然要行跪拜礼,当然,也正因为不似后世将跪拜礼看得那般重,所以今日唐主为示恩典,才免了自己这一拜。

谒者搬来椅子,陆宁微微躬身:“臣告座。”这才坐下,也瞥到了前方明黄软榻上,坐着一位面相慈和的老人。

本朝自认承继大唐正统,以黄色为尊贵,这处殿落虽然不是正殿,但也富丽堂皇,宫闱也是以明黄色为主,更显金碧辉煌。

“东海公,你的癔症可好些了?”唐主的声音很温和。

“好似,最近并没有复发……”

“那,寿州之战,你是如何射杀伪主郭荣的,可还记得?”

陆宁心里立时一凛,却不想,唐主单刀直入。

不过想也知道,对自己,唐主必然有很多疑惑,如果不问明白了,又如何会将一处军镇,交由自己统领?

“臣,臣所说,或许荒谬,但句句属实,臣自己也想不明白……臣本是农蛮,要说不同之处,也只是幼时母亲疼爱,学过几年字,尔后就是农人的生活……”

“到去年正月被征为团练,却不想天降惊雷,之后的事情,臣就不记得了,到得后来清醒,臣觉得,懂了一些锻铁之类的窍门,在浑浑噩噩中,不知道怎么得来的弓箭,臣也寻到了,臣还觉得,自己心思也开了窍,不过做的事,好像乱七八糟的……”

陆宁这话,倒也不算扯谎,而且可以说,都是真话,除了隐瞒了自己是后世来人。

很多事,本也瞒不住唐主。

唐主沉默。

陆宁明白,这个世界,虽然很多解释不通的事情就归因为上天,但实际上,真到具体的人和事物上,如唐主这类人,怕是不怎么相信怪力乱神之语。

但自己所言确实是真话,对唐主来说,好像自己的怪异行为,也真没有别的解释。

现在就是需要唐主考虑,自己到底是天意中助他李家的贤才还是祸乱南唐江山的妖怪,亦或,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怪异之事,不过恰好,助到了李家。

如果现在是太平盛世,南唐已经一统天下而不是强敌环伺,陆宁觉得,自己多半就会被唐主推出去砍脑袋,不过,现今乱世,就算唐主认为自己将来是什么祸患,但只怕,也会先想一想,自己现时有没有利用价值。

何况,说不定唐主根本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只以为自己是无意中开了窍,就如吴下阿蒙、古之姜尚等等。

良久后,唐主淡淡问:“靖海军,你准备如何经营,令你领靖海军,可不是让你筹建什么海军,你和从嘉瞎胡闹的言语,做不得真。”

陆宁心里微微松口气,至少,暂时解除了危机。

可是,一时间,也实在想不出一个军镇,要如何经营?无非多筹集粮钱,科学训练,更要实战训练,炼出一支百战之师。

但,这泛泛之谈,可不是什么对答之策。

这种策论,要说得天花乱坠,让人听起来云里雾里,但光明的前景必须讲出来,比如三年平沂、密之类的,如此,圣天子才会深以为然。

好半天,陆宁咳嗽一声,“这,只能到任后再看……”

“唉……”唐主叹气,想来也在摇头,“你这家伙,只知道胡闹吗?难道军国之事,也要临时抱佛脚?”

陆宁揉揉鼻子,“终归,臣定不会令北军越雷池一步!”

“这还像句话。”唐主轻哼了一声。

“你既然没有什么主意,我便给你派个副使,你看朕弟之子从浲如何?”

“啊?”陆宁目瞪口呆,张嘴道:“他比我还不学无术呢……”

“你这家伙!”唐主瞪起了眼睛,语气渐渐严厉,“所以你就欺辱他,令他欠下你三千万贯?朕的国库,也无这许多钱!”

陆宁就知道,显然昨晚的事情,已经被人告了黑状。

不过这事儿,还真有些冤。

“这,臣冤枉啊,臣下注,是因为那南昌公和保宁王斗鸡,臣不过觉得保宁王的斗鸡无人问津无人落注,和保宁王闲聊几句,说该如何定赔注才是赌鸡之道……”

“胡闹,胡闹……什么赌鸡之道?赌鸡也有道?”唐主连连摇头。

“就是,就是赌鸡的乐趣……”陆宁咳嗽一声。

“胡闹,真是胡闹……”

唐主虽然说着胡闹,但更像某种长辈训斥子弟而不是打断陆宁的话不令陆宁说下去,陆宁就继续道:“那南昌公便觉得臣多事,出言激臣下注,臣本来就性子直,受不了激将法……”说到这里时唐皇好似胡闹二字都懒得说了,“又见保宁王以老鸡出战,所谓老骥伏枥,其情可悯,臣甚是感动,偏偏没人落注保宁王的老鸡,看着甚是可怜,臣一时冲动,这才落注……”

“胡闹!”唐主冷哼一声,不过过了会儿,问:“你方才是说,许多人在从浲的斗鸡上落注,却没什么人在景逷的斗鸡上落注,是这个意思么?”

“是,圣上若不信,召来保宁王一问便知。”

唐皇就沉默。

陆宁欠身,“陛下,说到此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那南昌公是皇太弟之子,欠下巨款,臣却不敢去讨要,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你这家伙,借杆就爬!”唐主瞪起了眼睛。

陆宁小声道:“本来就是如此,若我输了,敢赖账的话,皇太弟怕会砍了臣的脑袋……”

“你的意思,我皇家仗势欺人了!”唐主脸一冷。

“臣,臣不敢……臣只是说皇太弟一家……”

唐主立时摆摆手,“不要说了!”

等了一会儿,唐主冷哼道:“若是旁人,第一次见朕就敢唆摆朕之家事,朕必不饶!你这家伙,真是胆子比牛都大,怪不得当日,听闻你射杀郭荣后,还又追去人家阵里乱杀!”

“这些,臣,臣实在记不得了……”陆宁心里也有些无语,好像,是过分了,有点欺人太甚,若自己清醒时,必然不会如此。

“从浲赌输你的,景逷会帮你索要,不过什么三千万贯?莫胡闹!能要多少,就要景逷帮你要多少吧,那从浲,也该受些教训。”

陆宁便知道,自己说起当日赌鸡情形,虽然说得隐晦,但唐主何等人?瞬间就能想象到了当时的画面,侄子竟然敢在王叔面前分庭抗礼,依仗的是什么?

保宁王虽然是富贵王爷闲散王爷,但唐主一向疼爱这个幺弟,反而两个带兵的弟弟,未必如保宁王这般,还能在唐主的心目中保持初心,保持最淳朴的那种血脉亲情。

“谢主隆恩!”陆宁起身,深深躬身。

“哼哼,我可成了帮你催债的,你是该谢谢我!”唐主冷着脸。

陆宁讪讪的,不过倒是觉得,这唐主,除了耳根子软,应该算是一个好人,当然,好人,未必等于好帝王。

“靖海军副使,你可有什么人选?”

“陛下不是要用南昌公么?”陆宁现在,倒隐隐有些期待了,既然可以奉旨要债,把那李从浲弄海州去,每天面对面能看到他,没事逼逼债,也挺有意思的。

“你又想胡闹!”唐主哭笑不得,越是接触,越是明白这家伙的脾性了。

陆宁干咳一声,缩了缩脑袋,渐渐的,倒真有跟家里长辈聊天的感觉了。

或许是因为,前世是孤儿,今世父亲也早亡,一直没有和很强势自己不能顶撞的男人接触过吧。

“你有什么人选没有,别保举什么女官!”唐主又是冷哼一声。

陆宁老脸甚至都有些红,好似自己在东海的荒唐作为,根本瞒不住这位老人。

想了想,说:“海州刺史杨昭,可堪大用。”他也不认识,其他够级别可以提拔为军镇副使的官员。

“也是你的债户吧!”唐主哼了声。

“臣,臣岂敢啊!陛下这可真是冤枉臣了啊!”陆宁急急分辩,“虽然臣赢了他,但已经声明,分文不取啊!”

唐主呆了呆,本来只是一句警示他的言语,也隐隐有开玩笑的意思,却不想,这家伙,这还真的如此胆大妄为,一州刺史都险些成为他的债户。

“你,你要气死我了!”唐主真觉得,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把谈话继续下去了。

“你快去吧,快去吧!我怕忍不住,就要削了你的藩!”唐主连连挥着手,幸好今天本就想和这少年深谈一次,所以,殿中便是一个谒者也无,谁也看不到圣天子如此失态。

陆宁揉着鼻子,一时也觉得自己胡闹太过,罪孽深重,抬头间,又微微一怔,唐主老了,双颊深陷,前不久一场重病已经令他没了往日的精气神,虽然现在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但是,显然并没有真的动怒,更像是长辈恨铁不成钢的发脾气。

“臣,真的可以走吗……”陆宁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走,好像,历史上被皇帝轰出去的大臣自己并不是第一个,但如此轰出去的,好像是唯一了。

唐主无语的看着他,终于语气柔和下来:“你这就去吧,领靖海军,好好帮朕看着北方门户!”

“是!”陆宁躬身,转身向外走,思及这唐主,便是历史上,也没有几年寿数了,现今更是为了皇权之争,心力交瘁,怕比历史上还要短命。

自己,这是清醒中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和这个老人见面。

耳边传来唐主自言自语的叹息,“这家伙,乱七八糟的,不过,好久,没和人这么聊天了,有赤子之心之人,那还是先帝在的时候……”

陆宁感官极为敏锐,唐主这话,自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听到。

回头看时,唐主靠在榻上,看起来很是疲乏。

陆宁犹豫了一下,终于站定脚步,转身跪倒:“陛下,臣在东海,会日日盼陛下安康!臣若力所能及,也必保郑王殿下一生富贵平安,子嗣绵延!”磕了个头,起身大步而出。

陆宁知道,后面这句话,可能不得体,但是自己肺腑之言,今日性情所致,便想让老人活着,听到自己这句话。

这是自己对老人的承诺,也是老人对自己颇多照顾后,应该得到的回报。

何况,这句话有很多理解,更多的可能,还是老人会理解为自己会努力帮助李煜,将来,免受皇太子或者燕王的迫害。

唐主怔了下,看着陆宁的背影,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但良久,终于还是轻轻叹息一声,缓缓靠回了软榻。

第一章 酒宴

雕梁画柱,美婢如云。

满桌的丰盛菜肴,鸡鸭鱼肉海鲜野味,应有尽有。

坐在陆宁身旁的甘氏,俏脸流光溢彩,幸福的心都要化了。

陆宁正宴请的是甘家全族,这里是“聚贤馆”的北苑光禄房。

所谓聚贤馆,就是原来的刘府老宅,已经被全部翻盖,南苑,也就是原来的外宅,变成了由竞拍筹备大会而来的会馆似院落,有几处会馆则是为门客准备的,当然,到现今,东海公一个合格的门客都没有。

北苑,也就是原来的内宅部分,现今变成了东海公会客见人处理一些非政务琐事的场所,也有光禄房这种东海公宴客的膳厅。

陆宁已经回来数日,见到母亲和二姐自有一番悲喜,而这几日,陆宁都在大宴宾朋。

中午是甘家全族,晚上,则要招待远来的大姐及姐夫李丰,加之二姐、二姐夫徐文第,吃个平辈的团圆饭。

明天,则要和尤五娘及尤三郎在这光禄房开宴,虽然尤五娘在东海就尤老三一个亲人,但礼数上,自己不能厚此薄彼。

其实以陆宁的意思,就一大家子坐一起吃个团圆饭。

但是,事不可为。

就说现在,甘氏一家男子,和甘氏同桌而坐已经是自己格外开恩,若坐的还有尤五娘,那便绝然不行,对其他男性亲眷来说同理,尤老三必然不敢和甘氏同桌而坐,大姐夫和二姐夫,那就是甘氏和尤五娘都不能见。

当初第一次去沭阳见大姐夫,费劲了口舌,大姐夫作为家主,才没办法推辞,曾经和自己、甘氏坐了一桌,但他也坐最靠外,其余全是女眷陪甘氏。

而当时来说,甘氏便是自己正经的妾都算不上,最多算是个婢妾。

而现今,已经大大不同,甘氏和尤五娘,不但都有了媵的身份,更都被封了七品诰命,又哪里能和其他男子同坐一桌用餐?

更莫说,便是自己,也不是当初的小小一县国主,只是爵位崇高而已,现今自己却已经是领一方军镇的地方统帅,完全和昔日不能同日而语。

陆宁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心下也无奈,如大姐夫,早早得信自己要北归,就和大姐来了东海等,但自己回来几日了,却根本没时间和他见面。

直到今天,才勉强将晚宴时间,安排给了大姐夫和二姐夫,“贵人事忙”,倒真不是个借口。

自己便是如此懒散,但现今海州、楚州新设军镇,也是千头万绪,要筹划之事太多太多,就算大多数事情都交给了副使杨昭,可还是忙得早出晚归,当然,这也是,因为自己刚刚回到东海,东海许多国务,自己也要检视一番。

“第下,夫人,草民在金陵时,就多闻第下威名,今日蒙第下召见,幸何如之!”说话的是一个方头大耳有三缕长髯过了不惑之年的男子,他是甘氏的大哥甘大郎,看起来,和甘氏却没什么相像的,不似甘二郎,风度翩翩美男子。

陆宁笑道:“大哥言重了!”

今年过年,在东都行商的甘大郎及帮哥哥忙的甘三郎都阖家赶了回来,

甘老太公命中有六子一女,甘氏是小女儿,不过老太公有三个儿子都没活到成年,现今三子,都在酒桌上。

大郎、二郎、及三郎的夫人,却是没资格坐上这个酒桌的,她们自有私下拜见甘氏和甘氏叙话之时。

甘老夫人看着陆宁的眼神,可不似当初看姑爷那般了,而是有一种难言的意味在里面,有感激,有敬畏,也有亲昵。

坐着坐着,她突然抹泪。

甘二郎奇道:“母亲可是吃醉了酒?”甘家三兄弟中,也就他,在陆宁面前,还没拘束到母亲落泪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今日宴席,吃酒布菜,都跟着陆宁的眼色走,陆宁不端酒杯,就没有人会端酒杯,敬东海公和夫人(妹妹)酒?那更是不存在,身份悬殊,便是主动敬酒的资格也无。

“不是,我是高兴……”甘老夫人抹着泪,见陆宁目光看过来,忙起身,“主君,老奴无状,主君莫怪……”

陆宁也忙起身,“老人家快请坐。”两旁婢女,忙都来搀扶甘老夫人。

见母亲动情,甘氏眼圈也红红的,她知道母亲为什么落泪。

甘氏家人,更都知道。

甘家谁也没想到,贵儿兜兜转转,最后,竟然是诰命夫人的命。

而且,第下刚刚十七岁,竟然就已经封开国郡公不止,更领一方军镇,好似皇族子弟,同年龄,也绝无东海公这般荣耀的。

更想不到,国主第下竟然是天纵之才,去那极南之地,才多长时间?就雷霆霹雳般将造反的藩王一鼓而擒,自己等虽然不懂军国之事,但想也知道,这应该是很恐怖的一桩大功劳。

看国主第下,将来怕是必定封王拜相。

自己家这个女儿(妹妹),跟着水涨船高,未来又哪里可以量度?

若能为国主第下诞下一男半女,那可就真正完美了。

甘大郎和甘三郎,以往这个时候早已经返回扬州,一直等在东海,就是为了这次全家都蒙受荣宠的召见。

等真的见到国主第下,两人才知道二郎说的不错,国主第下年少俊美,雍容风度,偏又如此位高权重,对妹妹之恩宠更不必说,以妹妹曾被贬为奴的身份,竟然可以令皇家封诰命夫人,一来可见东海公在庙堂之高,是如何的圣眷满满;二来也可见,东海公对妹妹之疼爱。

可不知道妹妹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此生可说无憾了!

……

酒宴散,陆宁和甘氏在这聚贤馆北苑的暖阁稍歇。

甘氏心下还沉浸在在家人面前得到荣耀的心神激荡中,作为女子,还有什么比现在更令人满足的呢?

幸福的娇嫩小脸,此刻好似花一样妩媚,帮陆宁除冠去靴。

陆宁多喝了几杯,微有醉意,也是因为这几日,处理各种政事,心理上有些疲倦。

等反应过来,甘氏正跪在软榻前,帮他褪去锦袜,涂着鲜红蔻丹的芊芊玉手抓到陆宁裸足时,令陆宁就是一激灵。

忙坐起身,“这,这不需要你做……”

陆宁很少出汗,身上更自带一种清新气息,但饶是如此,官靴闷了一上午,心理上,还是觉得被面前这千娇百媚特爱干净的丽人柔荑抓到,有些亵渎美人。

将脚挣出来,又道:“若想念母亲,你可以去甘家村住段时间,也可将父母接来府中长住嘛。”

甘氏轻轻摇头,主君宽厚,也不太在乎礼法,但正因为如此,自己等才要更加谨小慎微不是?

“主君,奴帮你捏捏脚骨吧,这段时间,主君难得的勤奋,累坏了吧?”

“捏脚骨”,来自土蛮的解乏之术,有一个排风婢很是会捏脚骨,主君有一次试了下,很是夸赞了一通。

尔后,尤五儿好似就特别恩宠那排风婢,那鬼心思,谁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甘氏,也暗中偷偷学了学。

捏脚骨?陆宁听了一愣,随即笑道:“算了吧,你才几分力气?能帮我解乏?再说了,有人一生,每天比我现在还忙呢,我才忙活几天,在你们看来,就天塌了一般,我怎么觉得,这好像,不是夸我吧,倒好像讥讽我……”

“啊?奴真不是讥讽主君……”甘氏呆了呆,刚才是真心言语,现在回想,也不由心下暗笑,真是将主君的懒散当作很正常的事了,主君稍微勤奋一些,倒有些不适应,怕他不开心,怕他烦躁。

“我知道,你不是尤五儿,不像她经常口不对心!”陆宁笑道:“你也快坐下歇息会儿吧,酒宴,可最累人不是?对了,叫小刀婢帮你来捏捏脚骨才对!”

对外面喊道:“来两个,帮我和甘夫人松足!”

外面有人清脆应着,不多时,两个小巧玲珑的清秀蛮女各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

跟在大小蜜桃身边四个排风婢,陆宁另起了名号,跟大蜜桃的两个,都叫大刀婢,跟小蜜桃的两个,都叫小刀婢,原本,这捏脚骨之法,便是其中一个小刀婢精通,但现今,大小四个刀婢,包括大小蜜桃,都学会了松脚骨,不过大小蜜桃,陆宁一向当妹妹一样看待,自不舍得让她们做这个。

眼见主君是来真的,甘氏连连摇头,眼泪都要出来了,被旁人碰触脚掌,虽然对方是女子是婢女,那也万万使不得。

陆宁无奈,挥挥手,“来,都帮我捏吧,一左一右,更舒服。”

甘氏这才松口气,但也好奇的,观察着两个刀婢,如何松骨。

第二章 群官像

陆宁归乡第十二日的时候,在“聚贤馆”北苑光禄房,陆宁宴请的宾客变成了靖海军及海州、楚州重要官员。

列席的有兵部侍郎、靖海军兵马都监冯延鲁,靖海军副使、楚州刺史杨昭,靖海军教练使林仁肇、排阵使张彦卿,海州别驾李景爻等一众文武官员,此外还有军府属官掌书记赵普、推官陈致雍二人。

冯延鲁以兵部侍郎领靖海军兵马都监。

兵马都监一职不常设,其品级由所领官员本身品阶而定,通常来说,在设兵马都监的军镇中,通常是以副使领兵马都监。

而靖海军,副使领楚州刺史,中枢派出的官员领兵马都监,从某种角度,显然是一种监督和制衡。

更莫说,冯延鲁是左相冯延巳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是冯延巳一党的中坚力量,和其兄长及其余几名权臣一起,被政敌们称为“五鬼”,当然,冯延鲁论官位,是不够资格和其他四鬼并列的,但因为和冯延巳为亲兄弟,且惯会利用权术,所以才被列入五鬼之中。

楚州,如果以州城来说,比海州大的多也重要的多,楚州扼守京杭运河南北要冲,商贸发达,整个楚州地界,人口有近二十万。

杨昭便是由海州刺史迁楚州刺史,都可以认为是一种提拔,更莫说,又以他为靖海军副使了。

如果正常来说,靖海军本来应该镇楚州,但东海公封国在海州,是以军镇镇海州,陆宁这个节度使,按照惯例领海州刺史。

不过,陆宁回来十几日了,都没去海州走一走,一切海州政务,都交由海州别驾李景爻处理。

对东海公这作派,海州官员都觉得理所当然,李景爻更是心中暗自庆幸,幸好一直以来,自己对东海公崇敬有加,若不然,还真会吃挂落,话说回来,这才多长时间?东海公就开始执掌军镇?爵位还提了一等,这迁升速度,真是飞一样。

通常刺史强硬的话,州里三名上佐官员就都成了摆设,前朝很多时候,别驾、长史和司马三名州上佐官员,本来就是安置闲散,给他们个名头,但具体没什么权力。

现在李景爻,却真正体会到了权势滋味,就更战战兢兢下定决心,一定要帮东海公将海州政务打理好,如果出一点纰漏,别说对不起东海公的信任,自己可也再体验不到,现今一州首官的荣耀了不是?

靖海军教练使林仁肇,是陆宁在泉漳招募的军卒中极为出色的一个都头,从众都头选拔一名提为军镇教练使,主管军镇练兵事务,陆宁选中了他。

此刻坐在此间,林仁肇心中满是激动。

他本是闽国将领,人称林虎子,闽国败亡,他归家闲居,后来东海公平定泉漳,他听得这东海公乃是无双国士,是以待东海公招募勇健充入亲军时,他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报名参军,却不想,东海公亲军训练极为不同,令他眼界大开,而且,军中氛围及提拔机制前所未见,在这支军中,真是金子便会发光,完全不会被埋没。

他很快被提为都头,而每一个新晋之都头,都会被东海公召见。

或许因为应答比较好,是以在东海公心中留下了印象,东海公从都头中选拔一名为军镇训练使,听说亲口点了他的名。

不过林仁肇心中明白,在东海公心中,这亲军中不过指挥十名士卒的都头,就能在靖海军中充任主要将领,可见东海公对亲军的偏爱,当然,真正在东海公亲军中历练过,就知道东海公的这种偏爱完全合乎常理。

林仁肇不知道的是,陆宁选他任军镇训练使,也是因为隐隐对他的名字有点印象,好似是南唐最后一个名将,可惜的是,后主李煜中了赵匡胤的反间计将其杀掉,名字好像一样,而召见他时,听他言谈,在亲军都头中,绝对第一档的人物。

而且,不说那数十个都头,就说众太保,很多太保勇则勇亦,但只适合做冲锋之卒,未必能独当一面,如做现今林仁肇这个军镇高级将领的位置,就未必能合格。

林仁肇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是心里暗暗立誓,一定要将海楚军马,训练的有模有样,想和主公亲军比肩那不可能,但最起码,要有这个目标。

靖海军排阵使张彦卿,本来是楚州防御使,去年周兵伐唐,张彦卿整肃军马严阵以待,下了数十道很不近人情的命令,如果楚州真被周军袭击也就罢了,偏偏周军在寿州兵败,于是,张彦卿的苛责之令就成了被政敌攻击的口实,随之被罢黜楚州防御使,若不是陆宁保举,现今还在家中闭门思过。

陆宁倒是知道这个张彦卿,在历史上,曾经死守楚州,令周主郭荣苦攻四十余日,他和千余名士卒全部战死,无一个投降,郭荣折损兵马不少,一怒之下便令屠城,楚州城内,房屋几乎全被焚火,百姓被残杀万余人,这是历史上的公案,郭荣的黑点之一。

楚州没发生围城之战,结果害得张彦卿被罢官,陆宁也有些无奈,这种悍勇忠贞之将,能为自己所用的话,当然要试一试。

张彦卿当然也不知道这些,他对这位口碑两极化的东海公并没有什么好感,至于东海公之神勇无敌,想也知道是吹嘘出来的,看他玉面郎君模样?能上阵杀敌?

当然,作为下属,东海公又有重新启用之恩,兢兢业业办差就是了。

掌书记赵普,同时也为东海国相,推官陈致雍,同时也是东海国郎中令,位在左右侍郎之上,国相之下。

他俩的身份,都是东海国属官,又是军府的幕僚。

泉漳官员,陆宁仅仅保举了一名陈致雍带回属地,因为官原等,家就在泉漳,都是宗族观念极强之人,千里迢迢来海州本就不现实,对他们来说,那等于发配了,而陈致雍倒是可以四处漂泊的样子,曾经在金陵做过官,郁郁不得志又返乡,而他的志向,本就不想蜗居在泉漳这种偏僻之地。

当然,也就这个陈致雍,特立独行一些,问他想不想和自己去海州,他立时纳头便拜的样子。

其余人,想也都会推辞。

何况,陆宁虽然觉得自己封国极需要人才,可去泉漳转了一圈,便搜刮一堆泉漳名士回东海,必然会落人口实。

现今这丰盛的宴席上,望着诸官,陆宁心中,同样颇多感慨。

突听冯延鲁道:“小小都头,也配与我吃酒?!”

却是林仁肇,有些醉意,举杯正挨个给上官敬酒,第一个,敬了这冯延鲁。

因为这桌酒宴,本就有为刚刚赴任的冯延鲁接风的意思,林仁肇又听主公言,要对这冯延鲁加倍恭敬,是以,第一杯酒便敬冯延鲁。

第三章 十大罪和包打听

冯延鲁心里有些不爽,同桌而坐的这都什么人?杨昭、李景爻也还罢了,其余几个,张彦卿,获罪免官的主儿。

赵普,北国降卒?我没听错吧?

陈致雍,闽国余孽,泉漳叛乱之州出身。

敬酒的这个就更逗了,不但是闽国余孽,在东海公亲军中也只是个小小都头,而且,和禁军厢军百人为都不同,这林仁肇,仅仅是一个十人都的小都头。

怎么就都各个摇身一变,成龙成凤的?

这小都头,更要成为军镇训练使,总掌本镇所有州县之卒的训练之务?

他能行吗?

东海公,这都不是任人唯亲,简直是瞎胡闹,真不知道,枢密院及圣天子,怎么会准了他保举的这些零碎的?

虽然来东海前,不仅仅兄长说,他自己也早有了计较,和这东海公就算做不到鸾凤和鸣,但也要相安无事,但此刻,看着桌上这些东海公保举的官员,他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加之多喝了几杯,林仁肇来敬酒,他一句“小小都头,也配与我吃酒?!”脱口而出。

林仁肇听冯延鲁言语,立时闹了个大红脸,随之脸上有怒气升起。

“来来来,虎子,我陪你这杯酒,冯都监酒力不胜,就免了吧!”陆宁笑着举起了酒杯。

林仁肇怒目瞪了冯延鲁一眼,转身躬身,“谢第下!”现今都是军镇要员,赵普、陈致雍、林仁肇三名郡公府出身的,也便称陆宁为第下。

林仁肇仰脖子将一杯酒干了,又说:“第下赐酒,属下连干三杯!”一口气干了三杯酒,这才坐回原位。

冯延鲁知道自己话语有些不妥,也就没做声。

散席后,冯延鲁却来到陆宁身边,笑道:“东海公,燕王殿下托我捎个口信,那火药,几时给他送过去?”

冯延鲁并不知道具体情形,只是从金陵动身前接到燕王亲笔书信,帮燕王捎个口信而已。

陆宁笑道:“放心,就这几日,我便从爆竹场调拨一些过去。”

燕王李弘翼,确实是个人物,显然他并不太相信运气这回事,而是详详细细打探了自己在泉漳二州和晋江王交战的情形,知道了自己有火药助阵,自己到了金陵面圣,动身回东海前,就见到他信使,并有他一封亲笔信,索要火药及配方,说是要用作与吴军作战。

陆宁便给他准备了配方及爆竹场的一些火药。

当然,用作爆竹场的配方,三个主原料的比例就错误不小,更加一堆乱七八糟的添加物,响是肯定能响,至于燕王如何使用,就不关自己的事了,实在不行,就将“发现了原始药方”的几个老道给他送过去。

见陆宁答应的痛快,冯延鲁才放心,他虽然不知道火药是何物,但燕王书信里好似极为看重,自己虽然仅仅是稍口信,但能促成此事,总有好处不是。

“东海公,何时去海州治军啊?”冯延鲁又笑着问。

本朝军镇,除了泉漳自立状态的清源军,并没有真正的镇兵,各军镇调度指挥的,就是其辖区内的州兵和县兵。

各州各县都有常备兵,此外,还有团练乡兵,用前朝旧称就是团结兵,也就是农闲时征召训练的农户,农忙时便归农。

现今靖海军,海州常备军一千人,楚州常备军两千人,各县各乡加一起又有团练五千人左右,当然,乡兵团练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用来防贼防盗还可以,真遇到敌军犯境,根本不堪一击。

听冯延鲁催自己去海州,陆宁拍了拍头,“一路舟车劳顿,感染了风寒,待我将养将养,病根未除前,每七日,我便勉为其难的去海州一次,终不能荒废政务,便拼了这身体,为圣天子效死命!”七天里,拿出一天的时间处理海州政务军务,完全足够,除非下面运转的官僚军官机器,出现什么问题。

冯延鲁无语的看着他,好像,留从效弹劾这东海公十大罪里,就有“伪病怠政,令部属纷纷效仿”一条,说这东海公带头,领着阖府官吏,装病不上衙,“哥奴李猫,未及也!”留从效,这是直接将东海公骂成了李林甫、李义府之流。

现今看来,这条弹劾的,只怕,只怕是真的……

不过冯延鲁也就肚子里腹诽,脸上挂笑:“好,东海公好好修养,盼早日康复!”

陆宁微微颔首。

……

晚上时,在这聚贤馆北苑暖阁,陆宁召见了王进等几名大掌柜。

这些大掌柜,更像是陆宁手下的贸易集团,从各地采买货品到东海,主要便是和胡商们交易。

当然,陆宁醉翁之意,这些商贾,也有收集情报之意,当然,从商贾们看来,这些情报都是行商所用,比如各地物价,山水灾祸,甚至各个州府那些官员品性如何,士卒军纪如何等等,哪里出现盗贼?哪里更为太平?等等等等。

都和行商息息相关,但在陆宁眼里,这些,又何尝不是重要的情报?

见了几名大掌柜,最后,陆宁又唤来尤老三,问起各处收债之事。

和尤五娘、尤老三吃饭,没说这些,只唠家常。

尤老三现在在外间可是牛气冲天,养着数十个帮闲,不仅仅是帮主子讨债,而且,也成了东海的包打听,宛如密探,现今,听主子的话,这包打听,更要扩散到海州、楚州全境。

要打听的事也多,就如以前在东海国,刑讼冤案不提,主要还是查探有没有地主、行商、匠户隐瞒土地、收入等情况,比如有一家盐行,给雇工的费用,就少报,如此,雇工可以少缴税,不过盐行实际给的雇工薪酬,又低于同行业其他商行,等于就是,商户和雇工,都可以从中受益,承受损失的,是东海国库。

这家盐行,随即遭到了重罚。

尤老三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等只是包打听,没有一丁点权限抓人拿人,一切都要等公府十二司调查后,由十二司中相关之司房处理。

如果再给自己抓人拿人的权力,那只怕整个东海,除了主子,就自己最威风。

听陆宁问起讨债之事,尤老三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那海州司法参军王吉和沭阳县令崔衡,现今都是主子治下之官,自从主子领靖海军节度使的消息传到海州,王吉和崔衡,就都快活死人一般了,原本主子去了极南之地,这俩还都有些旁的心思呢,对自己,也不如以前客气,却不想,短短几个月,传来主子加官进爵的喜讯,而对他俩,就是绝对的噩耗了,从那以后,两人已经变成行尸走肉一般,正是年俸之时,两人都乖乖交出来,自己都觉得,去催债没什么意思了。

“官员的债务,就先停了吧,不要隔三差五的去了,每年看看,他们能拿出多少算多少就好,你还是把包打听这件事做好。”陆宁端着茶杯,随口说着。

“是,小的明白!”尤老三懂,现今主子身份不同了,自然也要注意一些影响了。

而且,王吉、崔衡之流,那丁点俸禄,在主子面前,早已经微不足道。

就说主子从金陵回来,带的珍奇异宝,好像就能卖上十万贯,赢的谁的,就不知道了。

“哦,过几日,保宁王要从金陵来东海游玩,最近这段时间,你眼睛擦亮点,别令东海,闹出什么事端。”

“是,是,小的这几日,都不眠不休,为主子打探消息!”

陆宁笑笑,拿起茶杯喝茶。

见陆宁不再说话,站了会儿,尤老三躬身,慢慢倒退而出。

第四章 话悲怆

和保宁王同行的,是一个十几人的使者团,准备从东海港出海,前去契丹见契丹国主,请求互市。

契丹和南唐、吴越都有贸易来往,往往是契丹送来几万头羊、几百匹马交换唐和吴越的布匹、茶叶和药材。

双方贸易,只能走海运,而大多属于官方贸易。

不过自从东海港渐渐成为贸易港口,一些阿拉伯商人发现了商机,从东海贩运货物去契丹的苏州,也就是后世的大连金州,进行互市活动。

契丹国主耶律璟暴虐成性,对近侍则极端残忍,常滥刑滥杀,但另一面,又多次下诏减免赋税、礼敬臣下,史称“终穆之世,无罪被戮”。

也不知道是他的大臣开明还是他本身就是个聪明人,有阿拉伯商人去贸易,他并没有锁关,而是令开苏州镇东关收取船税,同时在镇东关前设市,供胡商和契丹人交易,渐渐的,那一带,形成了一个小市场,又被契丹人称为东市。

而好久没和契丹进行贸易的南唐官方,显然因为和吴越之战,想购买良驹,是以才再次派出了使者团,由户部侍郎韩熙载为招谕使,也可见唐主对此次出使契丹极为重视。

不过,保宁王只是顺路坐了韩熙载的快船,自不是要和他一起出使契丹。

……

在东海港,保宁王看着什么都新鲜,陆宁也是心情很好,带着他在港口的瓦肆之中,游玩了一番。

陆宁心情好固然是因为和保宁王很投脾气,但主要还是因为保宁王说起,几日后,便又有五千匹蜀锦、两万贯钱运来东海,来自皇太弟府上。

不过保宁王也笑着说,就这些了,你可别用你的话说“敲牛皮糖”,没完没了的前去索要,李从浲和其父,付给你的珍宝加绢钱等,怕也有十万贯了,差不多了。

陆宁琢磨着也是,虽然皇太弟家大业大,但开销也大,这十万贯,怕也是砸锅卖铁了,李从浲,更不定怎么被老子训责呢。

说起来,南唐虽然富足,但便是国库,也不过七八百万贯积钱,毕竟偌大国家,岁入岁出,都是天文数字。

不过,陆宁随即就微微蹙眉,自己这可不彻底得罪皇太弟了?

毕竟,这笔账,皇太弟不会记在保宁王和唐主头上。

唐主,只怕可不仅仅是为保宁王出气,他虽然耳根子软,看事情可看得很明白,从此以后,自己和皇太弟可说水火不容。

唐主现今,恐怕早就转了心思,不怎么想传位给皇太弟了吧,所以,能给皇太弟制造些对立面,便推波助澜?

不过,本来自己也不在乎,除非自己拜在皇太弟门下奉他为主,不然早晚都得得罪他。

“东海公,你这东海港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你该禁行商和契丹互市,契丹人狼子野心,还是少交往的好!”提起契丹人,保宁王咬牙切齿的。

此刻站在码头上,眺望北方碧蓝海天一线,保宁王脸色很冷。

第一次见保宁王这样严肃,陆宁倒微微一呆:“保宁王此话何解?”

“北人杀汉人无罪,汉人杀北人死罪!东海公未听闻过么?”保宁王冷冷说。

陆宁愣了下,其实现今这些权贵,对外族异族等概念很模糊,比如南唐,要对抗周国,就采取远交近攻,希望和契丹交好。

倒是平民百姓,如幽云十六州之中原子民,因为契丹人现今还采取一种比较原始的统治办法,对待幽云十六州的中原人便如统治奴隶一般,是以,幽云境内,经常爆发起义。

但对中原政权来说,幽云子民的呐喊,又有谁会在意?

便是周,也不过是因为恰好和契丹北汉接壤,幽云又是富饶之地,才会兴兵征伐契丹。

只是却不想,这个保宁王,对契丹人是如此看法。

保宁王又叹口气道:“晋之石重贵,虽是伪主,昏昏噩噩,但不愿对契丹称儿皇帝,被契丹攻破国都,强占其伪妃,杀人放火,谓之打草谷,以蛮兵行禽兽之事,此本该是我中原人共同之辱,奈何金陵诸贤达,往往作为笑谈,取笑那晋之伪主昏庸无能,真是……”说着,连连摇头。

陆宁目光,也看向了北方。

在后世思想,一向认为民族大同,但真回到这个历史时期,才会明白,在未融合前,异族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如果不算那历史上最乱七八糟朝代晋朝及由之而来的南北朝时期,现今这后晋末代帝王石重贵,应该是历史上第一个被蛮族攻破中原国都并俘虏皇帝强占其后妃的帝王吧。

不过,比之一百多年后的靖康之变,那才是真正的耻辱。

“所以,我是极不赞成和契丹人交好的!”保宁王望着北方,幽幽的说,突然,他又笑了,转身拍拍陆宁的肩头,“不说这些了,平添郁结之气!走走走,玩叶子戏去,倒也真是好玩。”转眼间,他又变成了金陵城中那个只知道斗鸡逐狗的纨绔。

陆宁笑笑,想了想说,“保宁王,待有朝一日,希望你我能在上京金帐中吃酒!”

保宁王一愣,随之大笑,“好,我就在金陵,等着你,看你哪一天,能来请我去上京吃酒!”

陆宁便不再多言,指了指前方瓦肆,说:“叶子戏,好玩是好玩,但却没看这参军戏有意思了,来来来,我们本地参军戏,和你以前看的可不同,称为杂剧,来来来,带你去看看。”

保宁王立时心痒难搔,几步,却是跑到陆宁前面去了。

第五章 公主驾到

现今正是春暖花开之时,东海街头的市面比陆宁离开前繁华了许多。

在东海公府以“东海”为冠头的各种商行肆铺的带动下,东海城内各种各样商铺的招牌丰富了许多,而且,渐渐以横匾竖匾为主,不再是以前简陋的幡旗了。

东海公府的产业实际就是东海公的私产,在这东海城内的店铺主要有“东海大客栈”、“东海盐粮油专卖”、“东海瓷器轩”、“东海酒楼”、“东海甜铺”、“东海茶楼”、“东海钱庄”、“东海典当”等等。

按照后世来说,就是包罗万象的金融商贸集团。

其中东海钱庄,发行银票,面额为一文、五文、十文、百文、千文五种。

顾名思义,价值对应相应的铜板。

以此方便东海境内商贸,任何人都可以凭票据在东海钱庄兑换足量铜板。

这种票据,当然也不可能流通出东海,但本地人,却渐渐觉得方便又有保障,甚至东海公府属官、差役、奴仆的月料,东海公府产业的掌柜伙计薪酬,也用银票支付,渐渐带动了整个东海的使用纸币的风气。

现在,葛四郎就愁眉苦脸站在陆宁身侧,被其父命令来取经。

这里是东海甜品铺,大小蜜桃,每人拿个竹串糖饼,看着栩栩如生的金黄色小动物,都不舍得吃。

四个刀婢,将国主的靠窗桌位挡的严严实实,十几名便装朴刀典卫,就只能在大街上布防了。

陆宁面前桌上,摆着热气腾腾一碗甜汤,陆宁正细细品尝。

葛四郎就愁眉苦脸站在陆宁身旁,准备聆听陆宁教诲。

葛员外显然听说了东海钱庄发行银票一事,大受震动,却是在琢磨能不能整个葛家柜坊也发行票号,争取这些票号,也能流通。

但葛员外自然也知道,能用来流通的票号和飞钱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而且,要说用到所有葛家柜坊分号所在的州府,和在东海一地流通更截然不同,不说有没有人愿意用有没有商家愿意收,就防伪,都是个天大的难题。

毕竟,东海小小地域,要教授人们如何识别银票很简单,纸是上好蜀纸,上面郡公府印章是东海公亲笔字迹,伪造不容易,真有伪造的,那也需要大量人力财力,要查出来就很简单,本来就是家大业大之人,投巨资,行这等怕是会连坐几族的勾当,实在得不偿失。

但若说面对全国各州府的葛家柜坊,要发行类似银票,好似就有些不现实了。

但葛员外不死心,所以,被认为甚受东海公青睐的葛四郎又被派了来,向东海公取经,看东海公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陆宁品着甜汤,却是在琢磨陇如部一事,早前已经去信,令他们全族种植甘蔗,那陇如土寨的土地,实则本来就适合蔗田生长,只是以往便是蔗田,他们也无处去交易,现今,随着收入增长,东海对糖料需求也随之增长,但上好甘蔗基本生在占据两广和海南的南汉及占据蜀地的蜀国,还有刚刚立国十几年的大理国,不过,这些产地,自然都不如陇如部这样方便。

而且陇如部种植甘蔗的话,也等于是自己的产业,价格自己定,不会被压价抬价。

当然,要陇如部种植甘蔗的同时,自己也给帮自己看守泉山别苑的王敬轩去了一封信,要他购置足够的粮食送去陇如部,如果钱不够,暂时寻郑王支取,日后自己归还。

正琢磨之际,旁侧葛四郎怯怯道:“东海公……”

“啊,暂时没什么好法子!”陆宁摇摇头,真要南唐全境利用柜坊进行纸币流通,现时根本不可能,别说现今南唐,就是出现一个统一的全国性政权,可能性也不大,弊端和漏洞太多,不过真有一个全国统一的强力中央政府情况下,倒是可以用贵金属铸钱,金币银币这种,改善铜币进行大额交易的不便,还是有可能做到。

小额纸币,倒是可以考虑,类似宋时在川蜀境内发行交子,雕板印刷,做好防伪,不过,那也是很麻烦的事情了,要考虑周全。

“哦,哦,东海公说不能,那就必然不行了。”葛四郎松了口气的样子,显然,如果东海公真有什么办法,他就要转述给父亲,如果东海公的高招他听不明白,转述中有什么疏漏,必然会被父亲见责。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马蹄声响,到了近前猛地马嘶鸣,有人跳下马,匆匆而入,却是骑射戍戍主陆青。

大小蜜桃和一众典卫自不会拦着他,他匆匆来到陆宁桌前,单膝跪倒,见有外人在,欲言又止。

葛四郎见机的快,赔笑道:“第下,小的去外面转一转。”

陆青见葛四郎离去,才压低声音道:“主公,沭水渡口来了一票北人,自称为首是北国伪公主永宁……”

东海境的沭水渡头,对面便是周国沂州,当初沂州乱兵,便是渡沭水来东海劫掠。

现今沭水渡头的这一端,日夜都有哨探,想如同以前那样劫掠,却是不容易了。

永宁公主?陆宁微微一怔,脑海里浮现出那高贵淑雅的女子身影,虽然其相貌平平,比不上甘夫人、尤五娘这等绝色,但一双清澈眸子,现今还令人难忘。

不过,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这永宁公主视人命如草芥的宫闱作派。

这些介入权力斗争的公主都这样吧,有自己的价值观,甚至有自己的大义,不过莫说普通百姓,便是文武百官的死活,很多时候,根本不在她们考虑中,就如这位永宁公主,心中的大义自然是维系大周郭家之天下,为了这个目标,牺牲任何人怕是都在所不惜。

不过,她突然跑来东海?

好像有意思了,周国朝局,必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请她到聚贤馆,注意保密,我这便去!”陆宁站起身,对这永宁公主,用了个请字。

第六章 纤纤红酥手,谋划天下事

聚贤馆北苑雅阁,陆宁走进来的时候,那红纱裙曼妙身影正欣赏王右军的真迹,这几幅王羲之的真迹,自然是葛四郎使用搬运大法,从其父亲宝库,搬运到了东海,不过,由此倒也可以得见天日,且陆宁多少懂一些保养之法,至少比这个年代的人懂得如何保养古玩字画。

听到脚步声女子回头,见到陆宁猛的一怔。

陆宁笑笑:“永宁公主,你好。”

“你是东海郡公陆宁?”女子清澈似水双目狐疑的上下打量陆宁。

陆宁笑笑:“如假包换。”施施然坐下,做个手势:“殿下请坐。”

大小蜜桃来奉茶,永宁公主打量着她俩,又看看陆宁,清澈眼眸,便有些戏谑意味。

“东海公,你应该有一名妹妹吧,很是了不起啊,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又杀城夺门,安然而去,真是我见过的巾帼第一!”永宁公主连声赞叹着。

陆宁笑笑:“赵匡胤和李重进,已经开始火并了么?”

永宁公主微微一愕,随之微微颔首:“果然,我来这东海没有来错。”

接着,粉脸一黯,说道:“我那可怜的侄儿宗训,无故身死,赵匡胤拥立我幼侄宗让在京兆府登基,称宗训是李重进所害,李重进则称赵匡胤石守信叛乱不成,遂害死宗训,率领部分禁军绑架我幼侄宗让逃去京兆府,为乱臣奸佞,号召各地镇兵前往东西二京集结,讨伐叛逆。”

周国的京兆府就是西安,显然赵匡胤和李重进的矛盾终于爆发,而且,爆发的是如此猛烈。

不过原本遥领京幾门户的归德军节度使,又掌握禁军,盘踞东西二京的李重进,却是吃了个大亏。

郭宗训怎么死的真相现今是个谜,但从局势上看,赵匡胤扭转了一直以来的绝对劣势,拥立郭荣最后一个还活的的儿子为主,挟天子之义,有了向李重进发起挑战的资本。

石守信,是赵匡胤的异姓结拜兄弟,义社十兄弟之一,当年刚刚投入后汉枢密使郭威门下的新秀军官,有十人结拜为异性兄弟,便是后世所说的义社十兄弟,不过显然在现时,他们的关系比较低调,毕竟结党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是以石守信一直在禁军任职,却没被李重进贬谪。

由此,才使得石守信抓到机会,劫掠了郭宗让逃去了赵匡胤的地盘。

“我也不知道他们谁好谁坏,我本正在青州替宗训犒军,得到密报,一时无计,只能南来请唐主借我军马,讨袭中原,接到宗让,以辩忠奸。”

陆宁打量着永宁公主,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机深沉的很,两个侄子的死活只怕也不放在她心上,她所希望的,不过是希望周国之郭家正统能一直延续下去。

郭荣比历史上死的早了几年,是以现今被赵匡胤拥立为帝的郭宗让是郭荣最小的儿子,不过,哪怕这郭宗让也死翘翘,这永宁公主怕也不会眨眨眼睛,估计就会寻个什么孩童,胡编一通或者怎么想办法令其成为父亲过继之儿。

陆宁思索之际,永宁公主又道:“我有宗训血衣诏,令我借南兵讨贼!”

陆宁笑笑,好,大义有了。

“赵匡胤李重进相争,必引起各路军镇观望,唐军可由东海入齐鲁之地,平卢节度使药元福为我父肱骨之臣,你可知?”永宁公主一对清澈无比的眸子凝视陆宁。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年余时间,从清醒过来,也八九个月了,对药元福这等当世名将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位药老太师年少时悍勇无敌,后期则用兵如神,历经五朝,不过,最受器重时,是在永宁公主父亲周太祖郭威时,帮着郭威,打下了周国根基。

不过现今老先生七十多岁了,永宁父亲也就是周太祖郭威病逝后,便有意告老,郭荣在寿州战死,赵匡胤和李重进两党相争,老先生则被幼主加检校太师,领平卢军节度使,远离一线也离开京师养老。

平卢军,镇青州,治下青、淄、莱、齐、登五州,实际就是后世山东中部及东部一带。

“你可说服药老太师为你所用?”陆宁心中一动。

永宁公主微微颔螓首,“不错,你来看!”袖子一抖,却是拿出了一张军防图。

陆宁走上去看,这张军防图,实际就是后世山东地区的地图。

永宁公主指着和东海接壤的沂州,说:“我就是从沂州来,沂州防御使李曜知我有血衣诏,又有唐军相助,愿追随于我!”

陆宁笑笑,没说话,想也知道,不说血衣诏了,便是有唐军相助,这永宁公主也不知道说的多么夸张,还没影的事就画下了大饼,吓得李曜只能口头同意归顺。

有大义,又有强大外力相助。

而周国陷入内乱,李曜知道自己便是不降也是孤城,没有援军,很快就会被击破。

说起来,沂州自己去过,当时正是这永宁公主游街,自己一口气射杀了数名沂州将领,听闻这新任沂州防御使李曜,本是沂州别驾,是一名文官,想来胆子不太大。

永宁公主葱白玉指又指向了东海东北方向的密州,“密州刺史高怀德,和李曜交好,可招之!”

高怀德?陆宁怔了下,什么时候密州刺史换成高怀德了?这家伙,可是牛人,通常来说,这个时期自己听过名字的,不是大牛就是大恶。

他顺口也问了出来:“高怀德怎么来密州了?”

高怀德是周国名将、秦王高行周之子,十八岁从军,父亲被辽军重重包围,他率亲军左冲右突杀散辽军救护其父脱险并击败辽军,二十岁时便被授州刺史。

和自己是穿越人士不同,这才是真正当世名将。

永宁公主对陆宁知道高怀德的名号一点也不奇怪,说道:“上个月被授密州刺史。”

陆宁便明白了,三年前高怀德父亲病死,而他显然和赵匡胤交集不多,又被李重进忌惮,所以被打发来了密州,密州终归也算和唐国之前沿,派名将来守,也有点逻辑……

而且自己在沂州射杀数名军政大员后,这沂州和密州,想来有些靠山的周国官员,也不愿意来。

其实如高怀德,比之义社十兄弟及潘美曹彬等赵匡胤铁杆不同,历史上他成为宋臣也不过随波逐流,至于其后赵匡胤拉拢,将妹妹嫁给他,那是以后的事情,现今,高怀德对赵匡胤和李重进,怕都不怎么感冒。

永宁公主纤纤玉指又向北指,指着淄、莱、登三州说,“汇聚沂、密之卒,又有唐国援军,本宫便可说服此三州归顺。”随后才指向青州,“尔后,再说服药伯伯……”又向西,指向齐州,“齐州防御使张永德,是我姊夫,虽被李重进由都护贬为州令,但他必不会听我号令,不过此时我们已得齐鲁大部,合诸州兵马,又有唐军相助,必能攻克齐州。”

陆宁听到这里暗笑,永宁公主的姐姐必然深知这个妹妹的性格,知道什么血衣诏之类的全是胡说八道,妹妹又想兴风作浪而已。

永宁公主又指向地图,“如此屯兵齐州,同时遣使招抚棣、滨二州,两州都在黄河南侧,属齐鲁之地,外又无援,又有我血衣诏敕令,必降!兖州地,则到时审时度势,或剿或抚,亦或暂不理会,不过此时,我们已经得齐鲁地,对赵匡胤、李重进之争,坐山观虎斗,观其情势,谋定行止。”

“只是此事,兵贵神速,若晚半步,各州有了决断,便难北进一步。”

陆宁其实不用看这军武图,也能想象到周国局势,李重进死忠,主要在两京之地附近军镇,也就是河南腹地。

赵匡胤的拥趸,则主要在周国西部各州,当然,这些州府,也必然会有效忠李重进的,双方之间势力,犬牙交错。

而两个势力,现今第一要务,尽力争取的自然是屯了重兵的北方诸州。

而且,内战旋即就会爆发。

山东各州,第一时间内,会是被遗忘的角落。

而从唐国东海出兵,有永宁公主大义,奇袭山东,若运筹得当,确实是一步妙棋,各州包括平卢军军镇青州,对李重进和赵匡胤的内战,估计一时都会彷徨,李重进和赵匡胤必然都会派使者来招抚,但就远不及永宁公主亲身而至,又有大义又有武力这般有说服力了。

趁赵匡胤和李重进鹬蚌相争,现今确实是鲸吞山东的良机。

而且,山东从春秋战国就是中原人口最稠密之处,汉代为人口第一大省,甚至占人口五分之一,史料记载西汉时三百多万户,一千余万人口,尔后偶有升降,只是五胡乱华,齐鲁地,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但到隋代,又恢复人口第一大省,到唐代开元年间,人口占全国十分之一左右,也有几百万人口,现今虽然因为唐末战乱,人口又锐减,大概百五十万人,但仍然不失为一处乱世中,可经营之地。

且因为开发很早,所以,荒芜的田地,只要有壮丁,便可以重新开垦,若能避免战火再次侵袭,流民复归,容纳几百万人口不在话下。

这块地域,永宁公主当然不是来送人情的,她自然早就有谋划,在得齐鲁之地后,怎样将唐兵再礼送出境,怕是早就想好了,毕竟唐兵其实战斗力不强。

而且,引狼入室的风险,她也只能承担。

琢磨了一会儿,陆宁立时站起来大喊,“来人,来人,叫陆平来,再备匹快马,我要去海州!”对永宁公主道:“三天之内,便可起兵!如何?”

永宁公主,本来讲的有些累了,坐下歇息,品着茶水,暗暗点头,正琢磨这东海公果然如传闻一般,穷奢极欲,第一爱好就是享受,这热茶,也和自己喝过的完全不同,不知道是如何蒸煮之法,好喝了许多。

但突然听陆宁话,她呆了呆,清澈眼眸终于露出诧异,“三天?你不需向唐主上奏疏么?不需要唐主调配军马吗?我也要遣使觐见唐主剖析利弊……”

陆宁笑道:“就如你说的,兵贵神速,等我军马进入齐鲁,正是齐鲁各州惶惶之时,如此事半功倍,若时间长了,只怕诸州站定了立场,便失却奇兵之效。奏疏一会儿我便遣人送去金陵,但怕等不及回敕。”

永宁公主更是吃惊,“那,你有多少军马?”

“海楚二州三千儿郎,本部八百部曲!”陆宁随口说着,已经向外走,喝道:“快快快,我的马呢!”

饶是永宁公主智计百出,宫闱之中尔虞我诈更不知看破多少人心,巡游各地,奇人异士之传闻听了不知凡几,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简直,简直不知所谓……

……

冯延鲁气急败坏的冲到了正在海州府衙中踱步的陆宁面前。

“东海公,我是不是听到了谣言?你要起海、楚军马伐周?”

冯延鲁已经蒙圈了,这东海公,是疯了吗?

下令靖海军兵马集结,更令全军镇农户抽丁,征募团练作为幾重民夫。

又令杨昭、李景爻等征集购买粮草。

而且,好似大军马上就准备开拔,据说东海千名幾重卒已经动员完毕。

“不是什么谣言。”陆宁懒得跟他多说,和杨昭、李景爻倒是耐心解释了一番,和这冯延鲁,再把自己说过的话说一遍,也说服不了他,那也不必多言。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还是?有敕令秘旨?”冯延鲁眼睛突然一亮,觉得东海公应该没那么大胆子,可能是有了秘旨。

陆宁已经迈步向外走:“兵贵神速,冯侍郎不必多言!”跟杨昭、李景爻倒是暗示了自己有秘旨,令两人没那么多后顾之忧,反正事后如果有罪责,他俩都可以推给自己。

冯延鲁气得全身发抖,在后面喊道:“东海公,此征本官全然不知,自会上奏疏申明!”

陆宁脚步不停,早大步去了。

永宁公主带来的,可是一个天赐良机,只要自己运筹得当,几个月后,应该就不似今日这般,一切都看人眼色了,自己一直等的,就是现在的机会,更莫说,泉漳一行,更坚定了自己自强自立,再不仰人鼻息之心。

自己并不想和唐主那自己思及颇有好感甚至感觉像自己长辈的人为敌,但是,在这个世界,要想活得更好,亲朋更安全,打下一个大大的地盘,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何况,就算自己有心为那老人解解忧,也得自立自强才有资本。

第七章 去天三百里 (上)

沂州城府衙,站在旁侧的李曜满是无奈,永宁公主所说帮其讨伐叛逆的唐军就是城外那几千人马?而且,除了数百东海公亲军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其余军马,看皮甲军械就是州县兵,根本不是唐军禁军精锐。

坐在上首的永宁公主,心里又何尝不尴尬?不知道白了陆宁多少眼,但清澈眼眸,此时却是极为坚毅之色,缓声道:“唐军强援,随后便到,你可已经去信密州?明日,我亲自前往。”

李曜这才松了口气,连声道:“是,是。”

左首端坐的陆宁看着李曜笑了笑,“当日,你在几名武将之后,着墨绿官袍,今日,却是绯色之袍了,想不到,会和你在这等情形下再见。”

李曜呆了呆。

陆宁又道:“那日,我看到你匆匆策马去殿下车與旁,很是调度有方,是个人才!”

李曜立时满身冷汗,这才知道,东海公是说当日张晖等武官被射杀一事,原来,这东海公真的亲自来了,而且,自己显然在阎王殿里走了一遭,能活下来,只在这东海公一念之间。

“东海公,只有你我三人,不必诳语,当日你来沂州,有几人?”永宁公主,清澈眸子看向陆宁。

李曜也一激灵,竖起了耳朵。

陆宁笑道:“和在宋州一般,就我一人。”

永宁公主微微颔首:“我早就想到了。”

李曜心里却摇头,这东海公,原来也是喜欢胡吹大气之辈。

陆宁知道,因为宋州一行,且又深知郭荣死亡真相,永宁公主必然相信自己在沂州也是单枪匹马,实则,如果不是永宁公主见到自己就是昔日宋州那个“侍女”,再前后联想,起了利用自己的念头,原本什么血衣诏、请唐军的事情根本不必和自己讲,令自己将她送去金陵就是。

但现在,不知道她后悔没后悔,上了自己这条贼船,怕就不容易下了。

“李防使,给高怀德的信上,要他直接率兵到青州和吾等会和就是。”陆宁转头,又对永宁公主道:“殿下,你也不需去密州,还是那句话,兵贵神速,我们直接北上,劝说那药老太师和吾等一起讨逆,若药老太师能明辨忠奸,东部诸州,必然臣服。”

永宁公主和李曜都是一呆。

疯了么?便是李曜都明白永宁公主的策略,说服高怀德后,便合兵一处,先去东部,劝说登、莱二州追随公主殿下,如此聚兵西来围困青州,又将距离青州不远的淄州劝降,最后,公主对药老太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药老太师本来就是太祖肱骨,是公主殿下父亲的亲信老臣,又见情势如此,必然不肯跟公主殿下动刀兵,多半便会被公主殿下说服。

但现今直接北上袭击青州?是,路途很近,但以唐兵为主力,且区区三两千州府之兵,那青州濠深城厚,真以为药老太师老了,就吃素了么?

还什么写信要高怀德点兵青州城下汇合?那高怀德,现今最多不过观望态度,真会帮公主殿下攻打青州?想什么美事呢?

“东海公,还是按本宫原本计较吧……”永宁公主说这话时都有些无奈,她清澈眼眸,现今每次望向这东海公的时候,都有种恨不得掐死他的冲动,这对喜怒不形于色的永宁公主来说,真是从未有之事了,便是亲表兄李重进要谋害她,事后见到,她也毫无异色,且对表兄,更亲厚了几分。

可这东海公,也太不着调了不是,本以为他是盖世奇男子,可现今看,撑死就是一个头脑极度简单四肢发达的不知所谓之徒,自高自大,自说自话,自以为是,一拍脑门,就来个乱七八糟的主意,而且,马上就要施行。

永宁公主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如此,到了东海,就应该令东海公送自己去金陵,和他废什么话?

这些谋划,从郭荣战死自己就殚精竭虑的思考,若李重进和赵匡胤相争,周国分裂,自己该如何?而平卢军,最终成为自己设想中的破局之起始。

可现今,被这东海公搅和的乱七八糟的,数月心血,不能说眼看毁于一旦,如果真是没做好没做到毁于一旦,那还好说,毕竟尽人事听天命。

但现在摆明就是,这数月心血,被一条疯狗不知好歹的囫囵乱咬,都不知道,跑偏到哪里去了。

陆宁敏锐的感觉到永宁公主目光中的杀气,回头笑道:“听本公的,没错,还是那句话,兵贵神速!”

站起身喊道:“左右,给我备马!”

李曜瞠目结舌,永宁公主清澈眸子如欲喷火,盯着陆宁脖颈那白皙之处,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

高怀德领着百余名亲骑到得青州城下之时,唐军已经在城下三日。

药老太师根本不听永宁公主劝喻,每天就是一大早就在城上喊一声:“殿下请回!”然后,就不再多言。

老头七十多岁了,却是声若洪钟,喊声城上城下皆闻。

车與里,永宁公主粉脸铁青,隔着车窗听外面陆宁正笑着说“老太师身体真好,我若花甲之年,能有这身体就知足,更别说他老人家,已经古稀之年。”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计划失败了,你这乱七八糟说什么呢?还有闲心管人家老人家身体好不好?

你这心,比你脑袋上挂的那破珍珠都大!

永宁公主已经一句话都懒得和他多说,甚至用手堵上了耳朵,觉得听他每个字都是煎熬。

第一次,竟然心中如此厌烦一个人,表兄要谋害自己,自己都没有什么恨意,因为生在皇家,很多事,都是注定的,表兄同样,身不由己,换了自己,也会这般做。

但这东海公,怎么就这么招人烦。

对一切都已经懒得理会,真恨不得,抱着他死在青州城兵卒乱箭下算了!

永宁公主自不知道自己现今的心理,在后世叫破罐子破摔。

“咦,东平王来了!”

外面那家伙又冒出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好似就打马走了。

永宁公主松口气,慢慢放下捂着耳朵的柔荑,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怎么,怎么会如此?

自己一向自视甚高,除了先父,余人在自己眼里都是阿猫阿狗,根本不会有人能激起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如现今国之将倾,自己尽人事听天命,便是最终死在乱军之手,那也绝无怨言,更无怨恨,可是,怎么这家伙,就这么让人生气呢?

这世上,怎么就能有如此招人厌烦之人?

第八章 去天三百里 (下)

高怀德领着百余名亲兵驶近,望着青州城外军阵,虽然军阵没有唐军旗号,随风飘扬的旌旗,皆以“东海”标徽,但高怀德还是不由微微蹙眉。

毕竟,还是有种被外敌入侵的不舒服感觉。

突然,一骑飞驰而来,有人大笑道:“东平王,你来了!”

高怀德微怔,随之见来人,高头大马,锦袍金冠,冠上明珠比斗大,却是俊美无比的一名少年郎。

也不知道喊自己东平王什么意思,高怀德微微抱拳:“东海公?!”这作派,必是东海公无疑了。

陆宁打量着高怀德,微笑道:“好,好,合我的脾气!”

高怀德,只带了百余名近卫亲兵,不过其亲骑铁蹄铮铮,甲胄明亮,各个一看就是以一当十的彪悍勇卒。

东平王,是戏文里高怀德的王爵封号,实际上,这高怀德,不过死后才被加封的郡王。

而且高怀德和许多周国旧将一样,归宋后,很快就被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赵匡胤后期重用的武将,是潘美、曹彬这等真正自己提拔的,对周国旧将,则颇多猜忌。

转头看向青州城,陆宁笑道:“老太师果然谨慎,我才几千兵卒,看起来也不善战阵,他却一直闭城不出。”

高怀德并不言语,只是静静眺望青州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藏用,我们打个赌如何?”陆宁突然说,神态也郑重起来。

高怀德微微一怔,这东海公突然称呼自己的字,倒好似显得两人关系多亲近一样。

随之笑笑,“某没有三十万贯。”

陆宁却不想,自己恶名已经传到了齐鲁之地,笑笑道:“藏用也用俗世之目视我?那这赌,我便不与你打了!”

高怀德又是一愣,倒好奇起来,问道:“东海公要与我赌什么?”

陆宁摆摆手,“不赌了不赌了,原本我想和你赌今日我便能破城,若我赢,你便奉我为主!却不想,闻名不如见面,藏用这胸襟眼度,却也没资格做本公部曲!”

高怀德蹙眉,怒气渐升,今日,本就是来观望的,幼主惨死,李重进和赵匡胤军镇相争,外间各镇,各个彷徨,他也有些茫然。

接到好友李曜密信,要自己尊奉永宁公主号令,起义兵讨逆,迎幼主还于旧都。

他心中是极为抗拒的,不过李曜书信中,说永宁公主有唐军强援,要强袭青州,要他也点齐军马来援,高怀德更是抗拒,带了这百名铁骑,来此观望,心中还说不定是来助谁的,若唐军暴戾,屠戮青州百姓,他说不得,就要助老太师守城。

却不想,眼见在青州城下的唐军军容,高怀德就有些无语,老太师守城,青州无虞,这永宁公主殿下所谓的讨逆,原来只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安心之余,正想看这场闹剧如何演下去,却被这唐国东海公莫名其妙看轻,心中立时火起,冷哼道:“听闻先帝是被东海公射杀,藏用却是不信,若东海公要和藏用较量弓马,藏用也正有此意!”

陆宁看着他,冷声道:“你之先帝,是被赵匡胤还是李重进谋害,我也不知,你要寻仇,该当去寻他们才是!”

高怀德怔了下,可这东海公,虽然言辞尖锐,但所言,却是正理。一时令高怀德不知如何反驳。

现今所说先帝,可不是不知道如何惨死的幼主么?

陆宁又冷笑道:“何况,现今这青州城前,才是你朝开国太祖之血肉公主!你却无心相助,将来这周国天下,必落赵贼、李贼二人之一手,你又有什么资格谈先帝后帝?”

高怀德脸色铁青,但本朝纲法已经混乱无比,思及之下,也不由长叹。

“你要和我论弓马,又有何难?待城破,我便与你一论短长!”

陆宁正说话间,突然远方霹雳一声响,大地也颤了几颤,高怀德胯下战马,惊得嘶鸣而起。

远方欢呼声雷动,接着杀声震天。

高怀德大惊,向远方看去,却见那青州城城墙,已经坍塌出缺口,唐军正蜂拥而入,而青州兵猝不及防下,惊慌失措,那从城墙跌落的士卒未摔死的,也是不辨东西。

更隐隐听得有无数人喊:“天兆,天兆!青州城破!”

“天兆,天兆!青州城破!”

正是唐军阵营后,那同样带了刀枪的土蛮幾重,他们中原话还显生硬,但齐齐喊出来,却更给人一种神秘梵音之感。

不过,药老太师训练下的青州兵显然训练极为有素,不多时,便无数兵卒涌来,奋力阻住唐军入城之势。

那东海公已经策马飞奔而去,渐渐变成一道白色光影,直直冲向那青州城缺口。

高怀德握紧手中铁矛,一时犹豫不决。

“防使,我们可要助青州?”身后副将问,其实这些亲兵,已经人人脸上失色。

远方,那白袍白马的东海公甚为醒目,却见他已经飞奔到了缺口前,完全没有一丝停顿,策马就跳入了缺口,城墙内,喊杀声大作。

高怀德心下惊骇,便是自己,怕也无这等勇气,全身都无甲胄,又穿得如此醒目,固然可以令己方全军看到他,便如明灯一般提振士气,更莫说他这般身先士卒,那他之部曲,士气之旺可想而知。

可,可这般张扬,岂不是成了守军的箭靶子?

骇然之余,高怀德摆摆手,“再探再看!”

……

青州城外,永宁公主此时站在车辕上,望着那淹没入青州军中的白袍之人,目瞪口呆。

这家伙,还真是个疯子!

天底下最大的疯子!

城内,杀声却不止歇,而且,越来越响。

向城中冲击的东海公典卫亲军,也未呈败相,而且,进入城中的好似越来越多。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那就是,他还没死……

可是,他又能坚持多久。

怕过一会儿,他的头颅就该被挂上青州城头了吧?

看了看自己足下这双驾车辕,自己现在逃,来得及么?

随之,永宁公主苦笑一声,也罢了,这疯子,害死自己了,想来到了阎王殿,被问起来自己如何死的,阎王都会被笑死。

只可怜,自己一片心血谋划,付之东流,而且,是喂了狗了!

这疯子!

永宁公主狠狠咬着红唇,可恨就是,他不是被自己咬死的!

突然,城内有喊声隐隐传来,“抓到药太师了!”

“抓到药太师了!”

“抓到药太师了!”

好似拼命呐喊的军卒越来越多,所以喊声也越来越是洪亮。

永宁公主一呆。

而城墙附近,欢呼声大作,惊天动地!

唐军入城速度越发的快,显然,青州兵在溃败。

真的,真的抓到药元福了?

永宁公主实在难以相信,可是,看着唐军蜂拥而入,只怕,这是真的……

……

土坡上,高怀德眺望城中情形,脸色极为复杂。

身后亲军,都大气不敢出,若防御使真的相助青州,就要直面那银袍白马的东海公……

“你等稍待,我去拜见公主殿下!”

高怀德打马而出。

众铁骑,这才都稍稍松了口气。

第九章 你莫后悔!

堂舍之中,草药飘香。

陆宁坐在交椅之上,钱氏正帮他包裹胳膊上的箭创。

虽然衣裳内要害处都有自己打造的薄薄护甲,但是,胳膊和大腿还是中了三箭,和敌人混战时还好,去追击药元福车轿时,胯下马也中了数箭,躺在血泊中好久才毙命。

想想骏马当时眷恋这个世界的眼神,陆宁微微闭目,轻轻叹了口气。

选在早晨每日药元福登城喊话之时,将挖掘几日埋入城墙下的火药引爆,就是为了捉住那药元福。

“主公,好生奇怪,你的箭伤都不怎么重……”

钱氏一直着男装,带着大夫和一群学徒随军,她为陆宁处理伤势时极为小心,温柔无比。

陆宁笑笑:“不重还不好么?”心知自己身体的情况,好像愈合也比常人快了许多。

钱氏吓一跳,“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宁笑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外面脚步声响,永宁公主走了进来。

钱氏见状,就告退。

“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铁人!”永宁公主冷笑。

陆宁眼睛都懒得睁,“见过老太师了,他怎么说?”

“能怎么说?见到本宫,又被本宫部下擒拿,他不惭愧么?若再不听本宫相劝,九泉下,他有何颜面见吾父太祖皇帝?”

听永宁公主直接将自己当部下,陆宁也懒得分辩,药元福给莱、登、淄三州去信帮永宁公主招抚他们便成了,加之永宁同样会派信使,又是血衣诏又是什么的,莱、登、淄三州守将都比较平庸,不暂时追随永宁公主“讨逆”,也没第二条出路。

“还是那句话,兵贵神速,令各州军马齐聚青州,兴王师进袭齐州。”

这就和永宁公主的谋略一样了,区别就是,以永宁公主原本的策略,取下这青州,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后,而现今,从唐军入周境,还不到十日。

“兵贵神速,兵贵神速……”永宁公主喃喃的,突然就有些怒气。

陆宁继续道:“还有啊,你那姐夫……”

话音未落,就觉得手背上微微一痛,愕然抬头,永宁公主正捧着自己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其实陆宁虽然闭着眼,但永宁公主抓他手的动作还是能感觉到的,只是有些吃惊,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时还没做出反应,却是被她贝齿狠狠咬了一口。

“你属狗的啊?”陆宁无语,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女子,所爱美妾也好,姐姐母亲也好,婢女属官们也好,各个都是贤良温顺,哪有这样女孩,这不后世野蛮女的作派么?一时也太不习惯。

永宁公主本来一口咬下,现今难得有些娇羞,又有些得意,听陆宁的话,立时大怒,瞪着陆宁,突然又一口咬下。

其实陆宁马上就知道自己的话重了,毕竟是这个年代,对女孩子没有这么说话的,至于面前是公主还是什么人,倒不是重点。

手便没有缩,看着她狠狠咬着自己手背还瞪着自己,无奈道:“行了吧,还是说回你姐姐、姐夫吧,你那姐夫张永德,是忠厚之辈,你可别嫉妒你姐姐嫁了个好夫婿,等我破了城,你杀了人家!”

永宁公主眼见自己好似根本咬不痛这家伙,气得一把摔开他的手,又听他言语,瞪眼睛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陆宁耸耸肩,不再言语。

永宁公主瞪着陆宁,冷哼道:“你莫以为你悍勇无敌,以为我治不了你,有你后悔的时候!到时你莫求我!”

陆宁笑了笑,“只怕你是引狼入室,请神容易送神难呢。”

永宁公主愣了下,清澈眼眸就有戏谑笑意,“你终于还是猜不到我了!还是那一句,你有你的兵贵神速,我有我的你日后莫求我!”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陆宁呆了呆,隐隐的,感觉到有些不安,这小丫头片子,年纪虽小,鬼主意可不少,而且,脑回路完全和正常人不一样,可不知道要做什么。

外面传来典卫禀告,“主公,林教头和张排阵求见!”

陆宁笑笑:“进来吧。”

外面,走进来两名武官,林仁肇和张彦卿。

进来都单膝跪倒,口称:“主公病体可好?”

林仁肇是在泉漳招募的府兵出身,是陆宁亲信,可这张彦卿称主公行大礼,令陆宁微微一怔,随之笑道:“没什么大碍,将养几日就好,你们也不要松懈,好好操练士卒,这青州囤积粮草,足够我们西征齐州吧?”

“听掌书记说,足够了!”林仁肇起身,恭恭敬敬回答。

陆宁又看向张彦卿,笑道:“张排阵,军阵中弓马步配合,甚为紧要,你要多看多想,多琢磨出些名堂,莫以为你这排阵使只需因循守旧就可,专业人士,很金贵的!”

对这历史上死战守城的张彦卿,陆宁印象甚好,甚至觉得其比高怀德等所谓名将,更可亲可敬。

张彦卿虽然获罪丢官,是被东海公重新起用,但若说入周境前,东海公如果和他说这番话,他必然会觉得东海公夸夸其谈纸上谈兵,这种言语,谁又不会说?

但此刻,心中就完全是另一种感觉,琢磨着“专业人士”是何等微言大义,躬身道:“是,下官定会如主公所言,穷尽时间苦研!”

陆宁笑笑,说:“好,你们去吧,赵普、陈致雍在外面呢吧,进来吧!”自是听到了二人脚步声。

东海公身边近侍,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可等张彦卿出来见到果然是掌书记赵普和推官陈致雍在外间,心下更是吃惊,东海公耳目之聪敏,简直骇人听闻。

第十章 银鞍照白马,烜赫齐鲁城!

一个月后,东海公及永宁公主联军,浩浩荡荡到了齐州城下。

沂、密、青、莱、登、淄六州,挑选精锐,加之东海军,共万人数,在齐州城下扎寨。

永宁公主派去信使,要姐夫齐州刺史张永德遵从血衣诏,归顺勤王义师,共商大举。

张永德却将使者重责五十,驱逐了出来。

永宁公主大怒,号令攻城,三日,城不破。

张永德虽然不是什么能征惯战之将,守城却是一把好手,箭驽、步兵、落石、滚木,层次分明,而且齐州城城墙极高,沟壑极深,强攻一时不下。

晨,旭日东升。

红日之光辉,洒在齐州城上城下,城上弓弩刀枪,如林如猬,城下,一列列一队队士卒密密麻麻,无数旌旗飘扬,天地间,都是一场惊天决战即将到来的肃杀。

“为何要白日攻城,还有,你的火药呢?”车銮中,永宁公主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遇到这军国之事,又很不顺利,她失却了往日的冷静。

外面东海公却还是那恨得人牙根痒痒的调调,“火药不用时间啊?就我一个人碾磨配制,哪供得上?在青州就用光了!”

……,永宁公主无语,就没一点调度的么?不想想以后?

不过,这家伙,好似挺信任自己的,火药密配之事,也不隐瞒。

陆宁没想那么多,顺嘴一说,说完微微一怔,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永宁公主这个最大的盟友兼最不稳定因素,自己却少了些防范,可能,是一种直觉吧。

从她咬过自己之后,好似她对自己也不怎么防范,完全不似以前那样,喜怒不形于色,面具厚厚的,根本不似有感情的人,就好似现今,在车厢里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想想也觉得搞笑,若被外人看到,谁还会对她有敬畏之心?

号角声起,立时杀声震天。

无数士卒肩扛一列列云梯,向城墙处冲去,后面云车慢慢移动,弓矢密密麻麻射向城头。

“那你为什么非要白日攻城?”永宁公主又不解的问。

外面,却没了声息。

不会,不会吧?!

这家伙,又发疯了?!

永宁公主掀开车帘,走到车辕上,每次她和陆宁一个在马上一个在车厢里蛐蛐咕咕,车夫都早就跑得远远的,这俩位大佬,说情话?想想都吓死人。

站在车辕上,永宁公主向前望去,果不其然,那家伙白袍白马是那么的醒目,闪电般已经奔驰到壕沟前,随之那家伙已经飘身落马,从壕沟上早搭起的木板几步就窜到了城墙下,攀上一架云梯便往上爬。

守城士卒的军头,却是久经战阵,城墙上吆喝声连连,立时左近许多弓弩,都将这架云梯上极为醒目的白袍人当成了目标,正对云梯的墙头上,落石滚木甚至还有燃烧的火油一股脑倒下。

永宁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一阵眩晕,娇躯摇摇欲坠。

可这时,突听四方欢声雷动。

尤其是攻城步卒之后,作为第二梯队的一队队士兵目光都瞬也不瞬的盯着东海公那极为醒目的白色身影,此时,纷纷欢呼起来。

却是东海公好似突然就一提速,眨眼就到了城墙之上,很多士卒,这瞬间都有种错觉,好像东海公动作的画面都那么不真实,一眨眼,已经从云梯中部,直接到了顶端,更直直跳入城垛后。

立时,城垛之内,杀声大起。

城下士卒,心又都悬了起来。

而几十架云梯上攀爬的攻城之卒,昏天黑地只管拼死往上爬,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邻近之云梯士卒,只觉得,压力好似比方才小了些,前面的伙伴不怎么往下掉了,忙都抓住机会,奋勇而上。

城垛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听着,又好像渐渐往下。

城下士卒,有脑袋瓜聪明的,更是跟着陆宁时间长的,有些明白,大喊起来,“主君正下城!欲破门!”

“哇!”四周齐地之卒,惊呼一片,但大多数士卒,自然不信,这不天方夜谭么?

但那山呼海啸般的杀声,倒真的渐渐而下,好似到了城墙内平地上。

“主君已下城!”

“主君已下城!”

这一次,喊声却不是一人,便是齐鲁之卒,也跟着大呼,但各个,心中惊骇难言,好似只能通过这种惊呼,才能令心情平复。

主公孤身一人杀入重重敌阵,更要从这城垛杀到城下,再杀到城门前?强行破门?

这,这怎么可能?

听着那城墙内的震天杀声,好似,能想象到,那雪白衣衫的身影,正在敌阵中浴血而下的情形。

主君,简直是个疯子……

可是,怎么眼眶觉得有些热?!

血液有些沸腾?!

云梯上攻城之卒,也听到了喊声,更拼命死上。

而城内,震天杀声,渐渐到了城门旁。

“主君欲破门!”

“主君欲破门!”

“主君欲破门!”

喜悦的欢呼声,骇然的呐喊声,惊天动地。

一队队步卒已经开始前行,向那城门处移动。

此时,已经不分东海之卒齐鲁之卒,人人心中热血激荡,甚至,有要哭的感觉。

“破门!破门!破门!”

站在车辕上的永宁公主,看着那城门处,听着那城门处震天动地的杀声,同样心中激荡,眼含热泪。

这就是,他,他么?嬉笑怒骂下,真实的他么?!

有着无尽勇气,欲与天公比高低的他?!

“轰”,厚重无比的城门突然倒塌,满身血污的冲天身影,伫立在城门前。

这一瞬,好似时间都停滞,那围拢在血影旁厮杀的齐州兵,也都呆滞。

然后,漫天的喊杀声响起,眼含热泪的十四路太保,有五路领东海、齐鲁之兵在攻城,其余九路,率先杀出。

林仁肇、张彦卿双骑并马而出,紧随亲军之后。

高怀德,也举着铁矛,率亲卫呐喊杀出。

城门处那摇摇欲坠的血影,这一刻,是城内城外所有士卒,记忆中再难以磨灭的印记。

一人破一城!

烜赫东海公!

第十一章 乌衣巷口夕阳斜

花苑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

假山嶙峋,小桥流水,这是永宁公主之姐姐寿安公主府的后花苑,实在雅致精美。

陆宁慢慢的走着,歇息半个多月了,那数不清的伤口愈合了大半,但一些较重的伤势,还没有痊愈。

边走陆宁边琢磨眼下局势,永宁公主已经遣派使者去棣、滨二州。

那是黄河南岸二州,招抚后,齐鲁之地诸皆降,那里有黄河天险,北军不得来,齐州和平卢诸州平定后,此二州不降也没有办法。

正琢磨间,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不用转身,就知道是永宁公主。

“哈!”永宁公主从一处垂柳下突然跳到陆宁面前,绿柳茵茵,她红裙绰约,跳出来吓陆宁,完全一反常态,却是难得的可爱。

“鬼啊!”陆宁撇撇嘴,继续向前走。

“哼,我知道,你就喜欢漂亮女子,婢女都那么美,听说还有两个风华绝代的媵妾,怎么,和她们比起来,我很像鬼么?”永宁公主冷哼,走在陆宁身旁。

陆宁微微一怔,心说这是怎么话说?这永宁公主是什么人?心高气傲到别说女子,天下男子都完全不当人,更莫说那些地位低下的女子了,什么美丑之类的,她哪里会在乎分毫?今日怎么会谈论起容貌,看似满不在乎,实则她谈论,就是有些在意,甚至有些自卑?

说起来,这永宁公主容貌并不算差,只不过和自己两个美妾就完全没得比了,所以自己第一眼看到她,觉得她相貌平平,实则她也算中人偏上之姿,若用后世妆容之术,绝对比那些网红漂亮,更莫说,她这与生俱来的高贵雍容气度,更是什么人都学不来了。

“鬼你不像,你像母夜叉……”陆宁偷笑。

永宁公主瞪着他,脸更冷,随之哼哼道:“看你变成病秧子,我也不打你骂你,还是那句话,你以后莫后悔!”

陆宁笑笑,说:“我怕你呀?!”和这永宁公主聊天特轻松,好似难得有可以平等交流的朋友。

一个趔趄,却是踩到了一粒石子,牵动伤口。

永宁公主顺手搀住他,脸一沉,喝道:“今日打理后苑的是谁?重责一百!”

后面战兢兢跟随的婢女早就吓得跪了一地。

“好了好了,要人命吗?”陆宁皱皱眉,打理这后花苑的都是寿安公主府的小婢女,一百棍子,真能打死人。

永宁公主咬了咬红唇,“重责五十!”

周围婢女都是一呆,虽然她们都是寿安公主婢女,但都听闻过寿安公主这个妹妹的脾性,几时说过的话,马上就收回的?

“我说了算了!”陆宁瞪了她一眼,“拿人命不当命这点,你得改改。”

永宁公主立时脸一冷,摔开陆宁胳膊,“你教训谁来?!”

陆宁懒得理她,自顾自前行。

永宁公主回头看着一地婢女,“都给我滚,谁今日清扫的后苑,自己掌嘴二十!”

众婢女立时屁滚尿流,磕头后四散跑掉。

永宁公主看着陆宁前行的身影,哼了一声,扭头向另一个方向走。

“永宁,对了,那张永德,还在牢中?”陆宁回身。

“是……”永宁公主站定脚步。

陆宁点点头,说:“他糊涂妄为,一意孤行,累得无数军士白白丧命,其罪难饶,绞了留其全尸!以震慑那些冥顽不灵之辈,不过要厚葬,追赠封号。”

和初始的构想不同,张永德的顽抗极为彻底,对他,也就不能太宽待了。

永宁公主一呆,实则,她本来和臣子们合议,就准备斩张永德以威慑四方,但偏偏,东海公这家伙神勇无敌,但好似是个菩萨心肠,还琢磨,就依着他,他想怎样处置张永德就随意呢。

“还有,还是那句话,兵贵神速,我现今可以坐车马,明日咱们进袭兖州。”

“嗯,明白了!”答应完,永宁公主微微一怔,怎么感觉自己,成了他下属呢?

不过,本宫也还是那句话,反正有你后悔之时,谁是谁属下,又有什么关系?

对着陆宁背影瞪了一眼,永宁公主得意洋洋回转。

……

不待东海、齐鲁联军抵兖州城下,行军中,那兖州刺史司超已经领着一众官员来迎。

随后,东海及齐鲁军屯兵兖州,齐鲁地,尽入联军之手。

从兖州再往西,便是李重进精锐,若与其现今爆发冲突,不说胜败,齐鲁人心未归的情况下,必然得不偿失。

何况,现今与李重进硬抗,难免不被赵匡胤坐收渔人之利。

李重进同样不会东进齐鲁,其在河阳与赵匡胤已经爆发一次大战,失败后退守西京,更没有余暇理会齐鲁事宜。

甚至联军屯兵兖州修整时,李重进遣来使者,言道和永宁公主为骨肉至亲,那赵匡胤毒害先帝,虏走幼主,假幼主名行叛逆事,自己等该当合力诛灭此贼。

永宁回信自然也是虚与委蛇了一番,随之征用民夫,修筑兖州城。

如果不从海州方向北进,那么,齐州和兖州便是齐鲁地的西大门,齐州城高,兖州城却一向不怎么被重视,毕竟有近千年,没什么人割据齐鲁地称王称诸侯了。

而且,永宁不仅仅筑高兖州城,在兖州城北,她又圈了大片土地,修筑王宫,宫墙更厚,和兖州城联为一体。

陆宁知道这丫头片子并不在乎享乐,此举倒是有些看不明白,心说难道马上就要帮其父亲找个莫名其妙的遗腹子立为傀儡皇帝?还是准备血衣诏做文章帮其幼侄寻养子继承香灯,立为傀儡幼主?

不过,陆宁也懒得理会她,好似这也确实是当务之急,由得她折腾就是。

而永宁公主又跑来和他请教下水暖气等等事务,陆宁也悉数讲给她听。

兖州城,筑高的速度极快,王宫也是如此,月余时间,已经初见规模。

而这日,哨探来报,唐主敕使已经到了沂州,正向兖州而来。

这段时间,陆宁也正琢磨唐主会如何反应呢,每攻克一座城池,陆宁都会上一道奏疏,但是,却如泥牛入海,一直不得回音。

陆宁已经令典卫们,去东海,将阖府家眷包括姐姐、母亲等一起接来兖州。

免得耳根子很软的那位老人,被臣子唆摆,做出一些激烈反应。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十二章 佳偶……天成

在兖州府衙前广场,见到乔舍人,陆宁翻了翻眼皮,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老乔,怎么你垄断了喻旨专送吗?”

乔舍人苦笑。

永宁公主在旁翻白眼,若不是这三两个月在他身边亲历,打死自己都不信这家伙正经起来不是人。

“老规矩?……”乔舍人苦笑着问陆宁。

“嗯,老规矩!”陆宁对后面挥挥手,群臣诸将一哄而散。

永宁公主瞠目结舌。

然后,陆宁引领,乔舍人和陆宁进了府衙一处厅堂,见永宁跟着,陆宁摆摆手:“没你的事儿,去玩去吧。”

“这,东海公,还,还真和永宁殿下有关……”乔舍人又是苦笑。

永宁公主立时得意起来,知道果然事情如自己谋划般发展,对陆宁诡异一笑:“记得我说过么?你以后莫后悔!”

陆宁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一躬身一抱拳,等宣旨。

永宁公主见状一呆,微微敛身为礼。

她是周国公主,和唐国互相视对方天子为伪主,一切爵位为伪爵,一切官员为伪官。

不过现今是极为错综复杂之局面,唐主的旨意涉及到她,但陆宁都不跪,她更不会跪。

乔舍人看着这俩人的惫懒样子,本来一个不够,现在来两个?真是夫唱妇随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乔舍人实在传唱都懒得传唱,真想将两道圣旨塞给他们让他们回家自己去看。

咳嗽一声,“门下:公海开国郡公陆宁,北伐伪周,连克连捷,文可经邦,武可禁暴……”

这通夸奖,令陆宁一阵汗颜,心说老爷爷你认真的么?

“封陆宁郯国公!”

陆宁心下倒是一安,至少,暂时倒是没事。

至于郯国公,因为东海县属于春秋时候的郯国,是以,还算是很正式的一个国公封爵。

站直身,本来正等乔舍人那句很熟悉的“东海公,恭喜了。”哦,现在应该是“郯国公,恭喜了!”

但却见乔舍人又从玉盘拿出第二道黄绢,展开唱道:“门下,周国永宁县主郭氏,温良端敏,弃鄙履投明朝,封永宁公主。”

听到这里,陆宁一呆,这郭妙姿本来就是周国永宁公主,不过,在南唐看来,这自然是伪公主,而将周国皇帝仅仅看做类似公侯的国主后,郭妙姿这公主,就等同于县主,而来自金陵的这道圣谕,却是说,南唐朝廷,正式封郭妙姿为永宁公主,如此,永宁公主才名正言顺,从此在南唐臣民中,也是公主之尊。

知道这永宁公主离开东海前就给唐主送去了类似国书的文函,向唐主请兵,当然,如此才显得正式,不然自己起兵算什么了。

但怎么,永宁公主就得到南唐朝廷正式承认了?

那边却听乔舍人还在传唱,“与郯国公陆宁天造地设,可为良配……”

念到这里,偷偷瞥着这两个都是站立听旨的男女,乔舍人心里苦笑,可不么,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陆宁却彻底懵了,失声道:“什么?老乔你说什么呢?”劈手就把那黄绢夺到了手里看。

“唉,唉……”乔舍人满脸无奈。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宁见圣旨和乔舍人传唱一般无意,顺手扔到了一旁。

那永宁公主却拾起来,笑道:“该让整个兖州城都知道不是?”转身就向外走。

“这,这,还有两句呢……”乔舍人伸手叫,但永宁头也不回而去。

这两口子,都什么作派?乔舍人要哭的心都有了,转头,却见东海公一脸呆滞,怔怔无语。

乔舍人心里,忍住泪水,更有些病态的快意,您两位,真是绝世佳偶,慢慢过吧……

……

外面,爆竹声阵阵。

东海公,不,郯国公即将大婚,阖城同庆。

永宁公主得意洋洋回到厅堂时天已经黑了,却见烛火也没有,陆宁还是那个姿势站着。

永宁公主不禁有些慌,问道:“你怎么了?”随之,便有怒火升起:“陆宁,我在你眼里,有这般不堪么?!”

陆宁无语的看着她,问:“你说说,你怎么令唐主指的婚?”

永宁公主笑道:“我早跟你说过了,你莫后悔!现今,你可知了?以后你若还如以前一般待我,我必搅和的你家无宁日!”

陆宁汗毛都立起来了,可不是么,这婚事,就算自己反了,但已经传遍四野,更莫说老妈这等人,听得自己抗国主喻旨、悔公主婚约,还不气死啊?

如果自己冷处理,但还是因为现今时代,老妈也好,贵儿五儿也好,都会将永宁视作大房,绝不会因为自己说一句什么一视同仁,她俩就真敢将她们自己当成和这永宁公主平等了。

如果永宁公主真要搅和自己家宅,那可真是会家无宁日。

却听那边永宁公主得意洋洋道:“下青州的时候,本宫就有这个想法了,克齐州,本宫更在想,这天下间,除了你,又有谁配做本宫的夫婿?是以向唐主上国书,承诺若我助幼侄复国,从此周国向唐称臣,每岁纳贡,又请唐主,指婚你我,如此,才是秦晋之好!”

陆宁苦笑,“你本钱下得可真大……”

为了得到我,你至于么?

啊?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陆宁一阵恶寒,真是,感觉电影桥段里,自己属于被霸占那拨的。

“切,我骗骗那些老家伙而已,若你我真统治这周国,要向那些穷酸称臣纳贡?”

永宁公主不屑的摇摇头,又看向陆宁,嫣然一笑:“不过,如果真的称臣纳贡才能嫁给你,本宫也在所不惜!”

方才这段时间,陆宁想了好多好多,其实,看作政治联姻,这本来是双赢之局,以后齐鲁之士,再不会将自己看作外人,对自己对永宁都好,以后自己两人,行事都方便许多。

话说回来,此事便是自己主动请求,也是一步妙棋。

但,看着这得意洋洋的永宁公主,陆宁实在有些无语,被她鼓捣的,就是让自己有被她霸占的感觉,就是有些不爽。

“得罪我,可后悔了么?”永宁公主扬眉吐气的问。

陆宁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永宁公主更是开心,走到陆宁面前,伸出芊芊玉手,就想勾陆宁下巴。

陆宁抬头看着她,“你也莫后悔才好!”

永宁公主被他明亮双眸凝视,心微微一跳,撇撇嘴,“我后悔什么?哦,我知道了,你真是小瞧我!嫁给你,就是你的人,以为我不会和你行房么?本宫还很期待呢!”切了一声,转身离开。

陆宁怔住,好久好久,没有言语。

第十三章 大婚为王

兖州城,锣鼓喧天,郯国公和永宁公主大婚。

昨日指婚喻旨才到,今日两人就成亲,乔舍人真是要服死这对公婆了,这不仅仅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简直是上天专门降下了一对儿奇葩,两只穷凶极恶比翼鸟,一双横行霸道连理枝。

永宁昨天问哪日成婚,陆宁顺口说明日最好,于是,婚礼就定在了今天。

陆宁是不想,等甘氏和尤五娘来到,自己才大婚,徒令她们心酸,虽然,实则这两个爱妾,不会如自己想的那么多愁善感,一来她们心里应该都早有准备;二来两人思维,只怕马上想到的只是希望这大房贤良淑德,不要为难她们,那就感恩天地,而不是什么嫉妒吃醋。

不过饶是如此,陆宁也不想她们到了兖州后看到这场婚礼。

而且,从政治联姻的角度,这场婚礼,当然越快越好。

更莫说,这永宁公主,另有深意,诸太保都向自己密报,自己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

整个兖州城,挂满了红灯笼,昼夜不息,令兖州城的居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不夜城。

新人一起燃香告上,请列祖列宗保佑。

拜过天地,遥拜高堂。

红烛摇曳,一片喜庆。

汇聚的宾客,都是齐鲁之地,最重要之官员。

乔舍人也在其中,渐渐的,也融入了这喜庆气氛中。

药老太师甚至都在宾客之中,令乔舍人有些吃惊,药老太师,在南方,也久闻其威名。

“城外士卒,都为庆祝国公、殿下大喜而不眠!国公和殿下虽一切从简,但绕车三匝不可少,只是,国公和殿下都是天命之人,不用拘束俗礼,便齐乘车郊外军营阅武成礼如何?此必是传遍天下的佳话!”

声如洪钟,说话的正是药老太师,也只有他有资格,就典礼提出些建议。

“好!”

“老太师说得对!”

群官诸将纷纷响应。

便是乔舍人,也情不自禁跟着大声叫好。

……

城东大营校军场,灯球火把亮如白昼,一列列一队队弓兵、马兵、甲兵肃立。

当郯国公和永宁公主盛大车銮出现在军阵之前,立时欢呼声雷动。

“郯国公!”

“郯国公!”

“郯国公!”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他们兵器顿地,欢呼声山呼海啸。

跟在一众官员中的乔舍人暗暗吃惊,显然,齐鲁之兵,对郯国公的敬爱和拥护,竟然发自肺腑,看他们脸上的激动就知道,他们是如何的拥戴这郯国公。

听闻,郯国公攻略齐鲁地,并不仅仅是因为永宁公主甚得人望四处招抚,郯国公可也出了大力,有传闻,郯国公曾经一人下一城!

这想想,也是越传越邪乎的市井之言,那怎么可能?有史书以来,如何不世出的霸王雄主、天下名将,也从来没有如此骇人的事迹记载,当然,除非上古三皇五帝,但那都是神话传说之类的了。

不过,看现今情形,显然攻略齐鲁之地时,郯国公必然立有奇功,所以才得士卒们如此爱戴。

乔舍人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车銮骏马嘶鸣而起,銮前爬跪一人,大声呼:“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先帝圣明啊!血衣诏令灵验啦!灵验啦!”

“什么人?!”早有典卫冲过去,将那爬跪之人拽起。

群臣中就有人议论,“咦,这不是公主殿下身边谒者么?听说原是先帝近侍,血衣诏就是他拼死带出宫,交给公主殿下的!”

那人一边被拉走一边嚎啕大哭,“血衣诏令,灵验啊!先帝,圣明啊!”眼见被越拖越远,他嘶声吼:“先帝血衣诏令!有贤君为公主婿,得齐鲁,封齐王!平叛逆!圣明啊!”

众士卒本来都怒目瞪着那被拉走的老头,恨不得冲上去将他乱刀分尸,郯国公和公主殿下大婚之日,你丫的哭哭啼啼好不晦气!但此刻,就都有些懵圈。

这意思是,被谋害死的先帝预言,永宁公主殿下会嫁一个好夫婿?平定齐鲁,进而讨伐叛逆?此人被先帝在血衣诏里封为齐王?

有人则琢磨,应该是先帝希望出现这么个人,如果出现了,就封为齐王。

“血衣诏令,圣明啊!”

张开双臂,深紫官袍衣袖飘飘,白髯随风抖动,不怒自威,正是老太师药元福。

他大步拦在车驾前,“血衣诏令,圣明!齐王,圣明!王妃,圣明!”

张开的双臂回收,躬身拜了下去,声如洪钟,“齐王殿下,齐王妃!老臣叩首!”

在他身后,立时站了一帮文臣武将,齐齐跪了下去,“齐王殿下!齐王妃!臣等叩首!”

“齐王!”

“齐王!”

“齐王!”

士兵们,也不知道谁先喊出来的,立时欢呼声震天。

“万岁,万岁,万岁!”

他们激动的呐喊着,好像不喊出万岁,不足以吼出对齐王的无限敬仰。

当然,现今被喊万岁,并不仅仅是帝王的专利。

乔舍人看得,后脊梁背都凉了。

这,这,自己可完全看错了。

郯国公和永宁公主,又岂是自己所想都喜欢标新立异才昨日有喻旨婚配,今日便成亲?这是,这是要快速的演出这劝进戏码啊!

虽说早早称王未必是什么好事,但对于现今的齐鲁地来说,郯国公和永宁公主急需要获得大义上的统治权,因为毕竟两人身份,都有些尴尬,永宁公主是周国公主,但她是女子,郯国公固然看起来人望冲天,但身份却是南朝册封的国公。

现今血衣诏一出,郯国公变成所谓周朝先帝册封的齐王,又是永宁公主夫婿,政通人和,对齐鲁一地,便拥有了绝对合理的统治权力,而且,对周国其余地区,也有了征伐的法理基础,最起码,对方守将投降,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一点,有时候很重要。

“万岁,万岁,万岁!”

吼声突然再次猛烈,山呼海啸。

却是齐王走出了车銮,站在那车辕之上。

“齐王!你宅心仁厚,切勿推辞,齐鲁一地,全仰仗齐王庇护,我齐鲁子民,才能安居乐业!”

药老太师伏地,砰砰的磕头。

群臣武将,齐齐喊:“主公万勿推辞!齐鲁子民,全仗主公庇护!”

“齐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士卒们,嘶吼一般的喊着,是啊,如齐王为齐鲁之主,那么,我们的家乡,怕再不用遭受战火劫掠!

齐王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

“齐王今日大喜!恭送齐王和王妃回城,行大喜之典!”药老太师再次拜倒,大声嘶吼。

“恭送齐王!恭送王妃!”群臣诸将,齐齐拜倒。

“恭送齐王!恭送王妃!”

“万岁!万岁!万岁!”

士卒们的喊声,好似,已经震动那蒙着圆月的乌云,渐渐,一缕缕月光射下来。

“天有相!好兆头啊!齐王万岁万岁万岁!”药老太师大吼着。

“万岁!万岁!万岁!”群臣诸将和士卒们更是激动无比。

乔舍人看着乌云中渐渐显形的那轮玉盘,也暗自心惊,这,却不是人力所能为了。

车銮缓缓启动,终于,齐王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吾立誓,守齐鲁地!此为吾尸骨地!”

“万岁!万岁!万岁!”

士卒们,拼命的吼叫,各个眼含热泪,有的,更失声痛哭。

情绪,是很容易感染的。

所以,后世传销盛行,各个在培训课上都觉得,自己明天就能成千万富翁。

便是乔舍人,听着那震天的吼声,也不由心神微微激荡。

随之,看着远去的车銮,心里,却渐渐沉重起来。

本国不过封陆宁郯国公,尔后,东海、齐鲁之臣民,便劝进其为齐王。

以后,这齐王殿下,怕是,不再奉本国诏令了。

齐鲁之地,本就不是本国疆域,那也罢了,东海呢?齐王是断然不会放弃的,此怕是会成为一个祸根。

偏偏,现今,燕王伐吴越,战事不利,便是现今周国三分甚至四分五分,也根本无暇顾及。

乔舍人深深叹口气,不过一切,看齐王如何行止吧,他也必然会上奏疏也好,上国书也好,自会对圣天子,有一个交代。

摇摇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群臣后向城里走,此刻,更为开始笑话齐王夫妇的孟浪,而感到羞惭,自己,枉自在中枢,和永宁公主及齐王比,实在是,嫩的和小白菜一样了……

第十四章 路迎

夜幕降临,红烛摇曳下,陆宁正在看着桌上之地图。

指了指齐州和沂州,说:“此二州,加之兖州,互相呼应,东部诸州,都在其屏障内。”

北有黄河天堑,齐、沂、兖三州,扼守整个山东半岛。

黄河天险,现今仅仅有三座用巨舟和铁链搭成的浮桥联结南北,这三座浮桥,都在后世来说的河南和山西。

永宁公主微微颔首。

新婚之夜,夫妻俩却是彻夜不眠,研究政事。

“我准备,在齐州建南大营,在沂州建北大营,令张彦卿为南大营招讨使,高怀德为北大营招讨使,但齐州刺史和沂州刺史,选派文人,如何?”

永宁公主再次颔首。

陆宁琢磨着道:“士卒待遇和将领俸禄一定要提上去,但如前唐一般,军政分离,如此张彦卿和高怀德,都可专心钻研军事,也是好事儿,政务太多,人就会变。”

永宁公主又颔首。

陆宁无奈的看着她,“你怎么不说说你的看法?我一些思想,我自己都觉得太激进,太超前。”

永宁公主淡淡道:“我正琢磨你说的,有些话我听不懂。”

陆宁点点头道:“还有,等稍微稳定,我准备在齐鲁,实行东海的一条龙税法,此怕遇到大户阻碍,但若不早做,越是天下安定,越是难为。”琢磨着又道:“不是我激进,此变革,不但可以快速收买底层民众之心,更可使得赋税大幅增加,又少了流民之患,一举多得,说不得,会杀几个大户!”

还有些话陆宁没说,一条龙法,从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抑制土地兼并的,而土地兼并严重,丁税又使得大量流民逃亡,几乎是每个朝代后期恶性循环崩溃的根源。

永宁公主突然道:“齐王好,齐王妙,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你是要鼓动天下贫民造反么?!”

陆宁咳嗽一声,刚才想的事很多很多,想到一条龙法,如何令底层民众快速知道其好处,就不由想起了这个歌谣,不过略作改动。

“若要国家真正长治久安,此法必行!”陆宁这一点,很坚持。

外面,突然传来鸡鸣,抬头间,隔着窗户纸,外面好像天色已经泛白。

“哼!”永宁公主突然转身就走。

陆宁怔了下,好像她这情绪有一阵了,不然以她的聪明机智,不会嘲笑自己这条歌谣,反而会知道其中的深刻含义。

隐隐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了,但是……

“你的美妾,真的很美么?这两日就该到了,我倒要瞧瞧!”走出屋门前,永宁公主冷哼两声。

陆宁无语,这不是冤枉嘛,自己可谁都没碰过不是?

我真不是嫌弃你啊。

陆宁心里,又隐隐有些触动,永宁公主,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却被自己搞得,突然在乎起容貌来,想想,倒有些愧对于她。

……

兖州城外官道,绿柳依依。

听得母亲等已经到了几十里外,陆宁忙出迎,不过,马旁车銮里,坐着永宁公主,本来没有令人告知她,却是她听到消息,自己领着一大票扈从出城,而且,比陆宁向远方多迎了几里,陆宁哭笑不得,只好追了过来。

此时距离兖州已经十多里,叮叮当当的筑城声已经不可闻。

历时一个多月,兖州城筑高工程到了尾声,齐王宫也已经初见规模。

此次征用的民夫极多,所以进度极快,而且,都是陆宁自己掏腰包。

兖州筑城就不说了,便是齐王宫,开始永宁公主说是和陆宁借钱,却不想,永宁公主大兴土木修筑的王宫原来是齐王宫,这钱,也自然有借无还了。

望着远方还能看到轮廓的兖州城,陆宁也在琢磨,现今齐鲁地,最重要自然是休养生息令自己站稳脚跟,不过,一条龙税法就要现时推展下去,丁税这个顽疾不根除,流民永远不能消亡。

现在不推动,时间长了,齐鲁之地真正效忠自己的官员及大户多了,到时再推动,触动他们的利益,才真正会动摇自己的根基。

现今就算动荡一些,但无非是新兴阶级代替旧的,还是那句话,大破大立而已。

正琢磨间,前方一匹快马由远而来,马上哨探到了近前滚落下马,单膝跪倒,嘴里禀告:“齐王殿下,齐王妃,老夫人等已经到十里外!”

陆宁还未说话,永宁公主车銮已经缓缓启动。

陆宁无奈,只好也策马向前走。

……

浩浩荡荡一队车马,和陆宁及永宁公主车驾在这宽阔官道汇合,永宁公主下了车銮,打听明白老夫人车驾后到了近前就跪倒哭泣,“母亲,母亲,永宁给你磕头了!”

待李氏闹明白跪在车前的是哪位,慌得跳下车,赶紧扶起永宁公主,永宁公主只是哭泣,甚至扎到了老夫人怀里,老夫人也掉泪,抚着永宁公主背一个劲儿问,孩子怎么了?哭什么?

也已经下马的陆宁立时被晾到一边。

陆宁头都大了,然后就见永宁哭哭啼啼,和老妈并一路,上了她的车銮,又见车銮调头,向兖州方向而去。

愣了好一会儿,回头,才看到身旁大蜜桃小蜜桃两人,两个小丫头眼圈红红的,都小声说:“主人……”

这,好像凶器越发惊人了,陆宁笑笑,这才好,说明营养跟得上。

甘氏和尤五娘站在马车旁,陆宁快步走过去,看着两个丽人,千言万语,最后叹口气,“政治联姻,我也是无奈之举。”

大婚时快马也已经飞奔给老母亲等送信,她们在路上,就应该已经知道了。

“主君这是什么话,奴这一路,都在为主君高兴!”甘氏嫣然一笑,不过美眸中,隐隐有一丝不安,毕竟不知道王妃脾性如何,难不难相处,会不会折辱她。

尤五娘却是鬼精鬼精的,刚才早偷偷瞥过了,那永宁公主,姿色平平,只是看起来高贵些而已,这却是莫大的喜讯了。

陆宁听甘氏话,又见到甘氏眼中不安,笑道:“还奴奴的,明日我便下诏,册你为东尚宫夫人……”又看向尤五娘,“册你为西尚宫夫人。”

甘氏和尤五娘都是一呆,随后尤五娘才意识到,是了,是了,主君,现在就如同这齐鲁之地的国主一般,却再不需要什么劳什子皇帝啊国主啊册封什么诰命了,主君,已经可以一言而决。

其实陆宁也在琢磨,按照唐制的话,亲王可以有两个媵晋为孺人,为正五品诰命,不过自己现今这个齐王,其实就是未称帝的齐鲁国主,还什么孺人不孺人的?难道还去奏疏要唐主册封?

后宫礼制,自己现今可以自己决定了。

不过嘛,封甘氏和尤五娘东、西尚宫夫人一事,自己倒是可以给唐主写一封书信,和自己解释在齐鲁称王的书信,一起送去金陵。

名份上,还是要和唐主维系着关系,如果日后唐主有什么难处,自己能帮的,还是会帮他。

那边尤五娘听陆宁封西尚宫夫人的话语,已经眉飞色舞,立时拜倒,娇滴滴道:“五儿,妾身谢殿下,奴谢主君!”

甘氏却有些犹豫,问道:“王妃那里……”

陆宁笑道:“我会和她说的,放心,她很通情达理。”按原本性子,就是一句管她干嘛?不过,现今想想,自己已经是齐王,从此是这齐鲁大地之主,却不能再如过去一般,至少该收敛的时候要收敛下,永宁是自己正妻,是王妃,这里又有许多婢女能听到自己说话,对永宁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又对甘氏道:“二郎那边很顺利,你不用挂怀。”

称王不久,陆宁就令在莱州和登州之间的罗峰镇设招远卫,任命甘二郎为招远卫承事郎,替齐王府打理招远卫一切事务。

招远卫圈了大片土地,附近几个山脉都给圈进来了,皆为齐王私产,那片土地本来居民就少,肯迁徙走的,自会在别处被安置良田,故土难离不愿意走的,其土地被齐王用高价赎买,人则可依附于招远卫做佃农做工匠。

甘二郎,则领着东海一些迁徙之民,以及海州、楚州迁徙之民迁往招远卫。

海州、楚州移民,大多数,都是海州楚州跟随陆宁出征军卒的亲人,也有很多贫困乡农,看到告示后加入了移民大军,换个天地总归不会生活变得更坏。

迁徙大军数路多个批次,现今最早的,怕已经快到招远卫了。

至于甘二郎,前两日就到了,正办理前期事宜。

听陆宁说起二哥,甘氏轻轻颔螓首,“是,多谢主君对他的恩宠,但尚宫夫人之号……”

那边,尤五娘涂着蔻丹的雪白小手已经在拉甘氏裙裾,低声嘀咕,“别管你兄长了,还不快谢恩,磨磨蹭蹭做什么呢!”那惶急及瞪着甘氏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好像,生怕被甘氏连累,这尚宫夫人的封号跑了一样。

看得陆宁哑然失笑,心情突然大好。

第十五章 看大戏,谋政务

戏台上,男女伶人正在表演滑稽戏,台下观众不时笑出声。

不过,台下观众,仅仅是陆宁一家人,而不管是伺立在陆宁身侧的大小蜜桃还是后面一排刀婢,便是看着那杂剧如何好笑,自也不敢笑出声。

齐王府还未竣工,齐王及家眷暂时居住的府邸是慕容彦超的别苑,四年前,慕容彦超在这兖州叛周,被周太祖征伐败亡。

说起来,兖州本来就是天下九州之一,其位置险要,扼守齐鲁之地,历代也是大州,前唐初始为大都督府,后期为军镇治所,直到慕容彦超叛乱,周太祖也就是永宁公主的父亲,一怒之下,将这兖州降为防御州。

而齐鲁地,《尚书》中所谓的九州便占据两州,一为兖州,一为陆宁曾用火药破城的青州。

而且在这兖州称王,自有一桩头等大事,便是去曲阜祭祀孔庙。

陆宁现今,便是刚刚从曲阜归来,却见府里正唱大戏。

滑稽戏后,又有杂耍歌舞。

便是陆宁看得都甚为有趣,不过瞥着坐在母亲身后,又让甘氏和尤五娘坐她身旁,不时和母亲、甘氏、尤五娘窃窃私语的永宁,陆宁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丫头片子,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老妈,是真开心,自己晋升王爵,更有公主婚配,且终于有了正妻,公主又很是孝敬会哄她开心,看老妈笑得,嘴一直都合不拢。

其实这个齐王的凶险之处,老妈自然不懂,不过,这也是好事,老妈开心就好。

琢磨着,陆宁目光又落向角落,那秀美无比安安静静看戏的小道姑身上,这就是小十三,一年多了,自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永宁请阖府家眷看戏,却是把小十三都请来了。

这次举家迁来兖州,尤五娘信里就提到来着,小十三也被劝说随行。

陆宁正胡思乱想间,一名典秘书匆匆跑进来,在外围大蜜桃耳边低语了几句,大蜜桃走上两步,轻声道:“主人,赵相禀告,由登州入使的高丽使在登州被殴,随从都被打死,贡品被抢……”

“哦?”陆宁皱了皱眉头。

说起来,这几十年朝鲜半岛也是很乱,新罗没灭亡时,曾经奉过北朝为主,也曾经奉过南唐为主,二十年前,高丽结束了朝鲜半岛的三国时期,便一直是奉北朝为主,现今来说,就是奉周国为主。

当然,现在的高丽,说是统一政权,统治的不过是后世概念中的朝鲜南部,至于朝鲜北部,初始由渤海国统治,契丹灭渤海国后,朝鲜半岛北部就成了辽国国土。

陆宁站起身,“赵普在哪里?领我去。”

那边,永宁回头望了眼,但却也不理会陆宁,一心跟着女眷们混了的样子。

……

别苑前堂,看到陆宁进来,赵普忙起身,躬身道:“殿下!”

现今赵普已经被陆宁辟为齐相。

原来东海国郎中令陈致雍,为齐王左内史府府令。

东海国相,则由贾伦接替,属官都随之各有升迁。

其实很多时候,正因为此,手下人才会劝进,才会希望主公黄袍加身。

以齐王门下来说,左右内史府,其实就相当于中书门下两省,司会府类似于尚书省,司宪府类似御史台,文馆类似翰林院,光政院类似枢密院等等。

一切规制,就是个小朝廷。

而各个府院官员,自然便是齐鲁从龙之臣们担任,如林仁肇和高怀德两个南北大营招讨使,年纪轻轻,都加光政院副使。

兖州,升为山东府,陆宁想过用济东府,济水之东,合乎其意,但终究还是觉得山东二字自己比较熟,所以定名为山东府。

山东府府尹李曜,作为沂州防御使,放东海军入关,是齐鲁地从龙第一人,不管才干如何,暂时的荣宠是必须的。

药老太师还是老太师,还是在青州养老,平卢军已撤,药老太师人虽然还在青州,还有平卢军节度使一职,但更像是遥领,一种空头荣誉,毕竟,军镇都被裁撤了不是?

当然,他能出来带头唱那幕大戏自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除了为子嗣后代考虑,还有太祖之恩报在永宁公主身上,毕竟现今明眼人都看得出,赵匡胤也好,李重进也好,不管哪个得势,实则大周,也再不是郭家天下。

而药老太师唱那幕大戏,据最亲信的人听他言,最紧要的,是被那日齐王万马军中生擒他的武勇震慑到,或许老太师觉得,大周天下总归要易主,还不如,由太祖皇帝有着真正血缘关系的人继承,永宁公主诞下的,终归是太祖皇帝的亲外孙不是?而齐王如此武勇,更是太祖皇帝佳婿。

而哪怕现在被乱臣赵匡胤钳制下的幼主,和太祖皇帝,却也没什么真正血缘关系。

除了药老太师养老,陆宁各府院任命的官员中,觉得很有几个不错的人才,只是对这段历史不熟悉,非大牛非巨恶非演义小说夸张的人物不知名姓,但想来,那几个人在后世史书,应该有所记载。

如右内史府府令魏仁浦,虽然这个名字自己没听过,但他在周太祖时期就得到重用,郭荣继位后更入枢密院,只是和李重进不和,被贬来齐鲁地任滨州刺史,对精研这段时间历史的人来说他应该很有名气,只是自己对这段历史不够熟悉而已。

又如光政使王彦超,年轻时真正是一员悍将,攻北汉、破契丹,南唐寿州一战,他是忠武军节度使、前军行营副部署,乃是一路统帅。

寿州兵败,先帝身死,他因而被贬至青州平卢军为排阵使。

不过想来历史上,攻伐南唐他也是光芒四射。

这行使枢密院职责的光政院,陆宁准备令其成为真正的专业军事机构,是以辟王彦超为光政使。

光政院,主要便是管理各州州兵县兵。

至于禁军,则齐王亲领。

侍卫亲军,更不用提。

南北大营各五千,兖州一万,共两万人,都是募集各州精锐士卒,编为禁军,其中衮州一万精锐,编为两军,分别是“左龙虎军”、“右龙虎军”,南大营又称“南营军”,北大营称为“北营军”。

十四戍典卫,各戍扩编到百人,升为“殿前侍卫亲军”,戍改成营,戍主为殿前营指挥使,典卫长陆平,为殿前军指挥使兼第一营指挥使。

由此,便是军指挥使、营指挥使、都头的三级架构。

不过侍卫亲军便是十人一都的殿前都头,也为正七品军职,其优厚可见。

这一点,禁军也没人眼红,毕竟,齐王这支亲军战斗力实在骇人,更有各种极为诡异的装备。

倒是侍卫亲军扩编,各处遴选精锐,差点没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

陆宁也正琢磨州县兵如何提升战斗力。

此刻看着赵普,更有些奇怪,“高丽使在登州被袭,到底怎么回事?”

赵普摇摇头,“说是登州大族毕氏族人所为,那高丽使,带了贡品来朝,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他们,应该是他们觉得齐鲁已经不再是周地,高丽使来朝不管去汴梁李重进还是去京兆府赵匡胤处,总归不是来朝见齐王,所以动手不容情,甚至直接打杀。”

陆宁微微颔首,那高丽使,出发时,自然不知道现今中原的混乱情况。

赵普又道:“实则那高丽使,也并不是真正高丽王派来的,而是平州朴氏,我打听了,高丽国一来统一未久,所以奉行无为而治,各氏族豪强甚至不将国主看在眼中,十年前更有一场极大的叛乱,现今国主,好似很勤勉,要下什么奴婢按检法,还要通过科举选拔人才,各氏族豪强极为不满,这平州朴氏,好似是来中原求助,希望得到我中原扶持。”

陆宁点点头,随之哼了一声,“便是高丽使并非来朝贡与我,登州之地,可以不礼遇,但哪怕将他们看成细作,也该绑了送来兖州,怎么就敢随便打杀?抢掠贡品?”

赵普微微垂头,不语。

陆宁知道,现今虽说中央机构算是架起来了,但毕竟没有政通人和,自己的根基也不稳固,若不然,赵普等几个臣子议过,此事便可处理,又哪里需要劳动到自己拿主意?

但现今,各院公文便是发下去,也未必有什么威慑之效,何况,自己现今要做的,就是收拢此处人心,赵普等自也不敢擅自做主,触碰地方豪强。

“登州毕家,是不是大地主?”陆宁突然问。

赵普点头,“听闻毕家各族,在登州庄园连片,足有数万倾土地。”

陆宁微微函授:“一条龙法,你们这便替我草拟诏令,待我审阅后,下发各州各县。”

赵普微微一怔,随之站起躬身,“是!”

第十六章 家有一老

两辆马车及十几匹快马驶出青州城,最后一辆马车里,坐着高丽使朴大有。

现今他还晕晕乎乎的,上个月,在登州,被当地豪族门下一堆庄客拿着刀乱砍,幸好他跑得快,才得以死里逃生,后来才打听到,这片比高丽大了许多的土地已经被一个刚刚被属下们拥立为“齐王”的国主所统治,那国主治所在兖州。

他能被家主看重出使中原,就是因为他会说中原话,也多少懂中原的历史及各种利害关系,所以,他才一路乞讨到了兖州,前往府衙告诉。

尔后,又被带着见了几名大官,接着被安排住进了驿馆。

几天后,他便见到了现今领着他四处乱逛的这位“特使”。

说是带他去登州索回贡品,可不知道为什么,会带他来到这个叫青州的地方,他自己被命令窝在驿馆,不知道那特使去了哪里,在这里混混沌沌过了几天,才来带他走。

也不知道,又要被带去哪里闲逛。

不过,这却也由不得他,这位特使身边跟着的扈从,各个健壮的和小牛犊一样,只怕一拳就能打死自己,而且都杀气腾腾,一看就久经战阵,让人看着他们眼睛就觉得发毛,又哪里有让人反抗的余地?

此时,前面马车车厢里,陆宁正坐着品尝从药老太师府拿出来的蜜饯,摇摇头:“吃蜜饯,还是够甜才好吃吧?虽然,我不爱吃甜。”

左右两侧车厢,坐着大小蜜桃,实则九成九的蜜饯上车就分给她俩了,药老太师神秘兮兮的所谓秘法炮制的蜜饯,陆宁自己自然不感兴趣,就是给自己这俩贪嘴的小美婢要的。

大小蜜桃听陆宁的话,都拼命用力点小脑袋,蜜饯,当然越甜越好。

现今大小蜜桃,也由典秘书,升为尚秘书,正六品的女官,不过两个小丫头只是觉得跟着主人天南地北的,很是开心快乐,女官不女官,品阶不品阶的,也不太放在心上。

不仅仅大小蜜桃,府中奴仆也都水涨船高,当然,能混上有品阶的女官的,还是少数。

此刻策马跟在马车左右的四名大小刀婢,倒是都册为掌仪,为正九品女官。

陆宁来登州,不仅仅是来见药老太师显示恩宠以及请教问题的。

他一直有将火药场扩大,真正教授些学徒碾磨制造火药的想法。

但以前仅仅东海一地,自然不可行,就如自己牛刀小试,用了些火药,便被燕王来索取。

在东海时,爆竹场内有密室,空闲时,自己便会躲在里面制造火药,但一直,量便不大。

现今,却是可以好好考虑这件事了,便如攻城守城之火炮,现今是完全可以铸造的,只是威力大小罢了。

实在不行,便用青铜铸炮,只是成本就有些高。

陆宁准备将这火药场、火器场,放在齐鲁腹地的青州,也早想来考察一番。

而且,这齐鲁绢织,极为有名,兖州有镜花绫,青州有仙纹绫,便是郭荣,也准备在青州设织锦院,只是未得成便身死,自己,就更要想办法,看能不能慢慢搞成大产能的纺织场。

而且,现今登州事,一条龙税法之事,自己也恰好来寻药老太师,取取经。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可不是什么虚言。

治理如此大的地盘,自己自也不能如过去一般,完全随心所欲,不然,最多就是比楚霸王更牛一些的大号楚霸王罢了。

登州,药老太师这个平卢节度使,原本就节制登州,对登州事务,老太师自然也很熟悉。

老太师在齐鲁地,也很有人望。

不过说起一条龙税法并给药老太师详细讲解后,药老太师立时跪倒,说他阖府,必一文一毫严守此法赋税,若子孙有不孝者隐匿瞒税,齐王到时只管严惩。

药老太师家族,在青州,也有海量农田庄园。

再说起登州事,问起登州毕家,药老太师倒是知无不言。

毕家在登州繁衍已久,前朝出过几任登州刺史。

登州毕氏最大的家族在文登县,原本文登县是登州治所,不过后来登州治所移到了蓬莱县。

如今的文登县毕家,最显赫的是前朝一位郡公之家族,现登州刺史王伯安,是他家的女婿。

陆宁又跟药老太师说起火药场一事,当然,陆宁只是说要建个爆竹场,只是爆竹火药,同样极容易被点燃,所以地方要大,更要留出空间可以戍兵防守。

毕竟青州一段城墙被火药崩塌过,药老太师或许很容易猜到,但自然揣着明白装糊涂,更拍着胸脯保证,选址之事交给他,万无一失。

和药老太师密谈几日,陆宁这才离开青州。

接下来的目标,便是登州。

实则便是没有高丽使被杀一事,陆宁本也想去登州看看。

登州港,和契丹、高丽交易,更为方便,陆宁想看一看,其如何和东海港形成联动。

而且,原本令阿拉丁秘密招募的扬州、杭州等地工匠,可以来登州了,登州本来就可以造船,只是规模不大。

如此,东海只专心做贸易港,登州发展军港。

这倒是解决了很大一个难题,本来就觉得东海小小地域,自己很多发展构想怕是要不堪重负。

一边吃蜜饯一边琢磨,抬头间,看到大小蜜桃都可怜兮兮眼巴巴看着自己,才发现,把原本给她俩的蜜饯也吃了不少,随之一笑:“等有时间,我帮你们做一些蜜饯,要加蔗糖,要甜的发腻,那你们小孩子才爱吃。”

虽然对主人总拿自己等当小孩子看有些气馁,但有甜得发腻的蜜饯吃,大小蜜桃自都开心的点小脑袋。

……

文登县城,流动人口不多,陆宁便没有进城,自己这一行人,太惹人注目了。

消息传到登州,虽然自己身边标配大小蜜桃,在这齐鲁地还没那么大名气,但登州刺史王伯安若是想不到其中有蹊跷,那也太没脑子。

在青州时接到密报,一条龙税法令下发到各州县,果然引起了极大的抵触,甚至有州县的地方豪强准备联名上书,请求齐王撤销此令。

陆宁便决心用这登州毕家开开刀,震慑一下齐鲁地那些大大小小的地主。

禁军及侍卫亲军,也已经做好准备,随时便会开拔平定叛乱。

西境李重进正与赵匡胤对峙,北有黄河天险,且北边都是周国诸州,本也处于混乱中,听闻契丹北汉又欲兴兵,只是刚刚和周国结束战争,是以,契丹一些贵族极为厌烦,反对南侵,睡王辽穆宗,也不着调,整天除了喝酒睡觉杀近侍,也没什么别的干的。

南境南唐,本是旧主,现今与其关系,还暧昧难明,看唐主怎么想了,何况,南唐又正与吴越争锋。

现今大破大立,解决齐鲁地,却是难得的良机。

当然,一条龙税法,绝不是禁止土地兼并,不是禁止大庄园的形成,实际上一定程度的土地兼并,可以促进商品经济发展,宋代商品经济发达,不得不说有土地兼并之功,使得许多农户变成佃农乃至各种手工业者、工匠等等。

但如果无限制兼并,且赋税上又不合理,恶果便会极为严重。

就如同现今,实际上,一条龙税法,不过令贫富纳税更为合理一些,也可令国库赋税增加,便激起了富户们的激烈反对,是以,这种变革,如果等到一个王朝后期因为土地兼并流民遍地再去施行,那便会变成亡国之策。

开创进取之时实施,才为良策。

第十七章 就是来找事的!

连片的阡陌,以富户豪宅为中心,依附的庄客佃农土屋草舍一排排一列列,形成村落,大概北宋土地大兼并下的田庄,很多都和这文登县郊的毕家庄园属于一个模板。

走在其中,陆宁不由想起水浒传里祝家庄之类的描述,大概,就是这般吧,庄客佃农依附于大地主,形成一种封闭式的社会体系,这些庄客佃户,根本不需要知道天子是谁,只听令于庄园主便是。

借口迷路口渴,陆宁在一家农户讨水吃,也打听着这毕家庒的情形。

这家农户甚是淳朴,夫妻两个,又有几个幼儿,倒是令陆宁想起了大牛一家。

“齐王好,齐王妙,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一个小女孩儿,吃着大蜜桃给的蜜饯,跟着大蜜桃学唱。

“这,唱什么呢?”半蹲在陆宁座位前的农户焦大郎,没听太明白。

陆宁笑笑不语,他自不能自己夸自己。

小蜜桃在旁笑道:“是兖州附近一首脍炙人口的儿歌,齐王好,齐王妙,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

她缓声说出,焦大郎这才听明白,奇道:“这是什么戏文吗?”

小蜜桃切了一声道:“什么戏文啊,齐王刚刚下诏,无田者不用纳粮,知道了吗?”

焦大郎奇道:“齐王是谁?”

他这种农户,齐鲁刚刚易主,他自然半点都不知道。

此时,几个小男孩小女孩,已经拿着蜜饯唱着刚学的儿歌跑了出去,大蜜桃答应他们,教会一个小朋友唱这个儿歌,便可以回来再拿蜜饯,而且每个学会儿歌的小孩子,都可以来,唱的好的,奖给蜜饯。

大蜜桃小蜜桃自不懂得什么,都是陆宁吩咐她俩这么做的。

这边,听焦大郎问齐王是谁?小蜜桃瞪起眼睛:“齐王,就是现在三齐之地的国主!也就是,你们全是齐王的子民,懂了吗?!”

焦大郎瞠目结舌,但心中却砰砰的跳,急急问:“齐王下了诏令,无田不用纳粮?”

他这种农户,依附于农庄主,平日缴纳给庄主的租子里,包括了丁税田税这些需要向朝廷缴纳的米粮,所以剩下的粮食,勉强能一家维持生活,吃饱都难,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如果面前这自己根本不敢正眼看的女贵人说的是真的,那可不是,以后自己只需要向庄主缴纳五五的租子?那,那可以省下多少米粮了?每年自己一家都可以吃饱,儿子女儿,都可以养大?

庄主仁厚,虽然是良田,但租子只收五五,但加上向官家缴纳的丁税田税,自己也只能留下一成粮。

以后,能留下五成了?

焦大郎一时有些激动,更有些不敢相信。

陆宁看着他,想也知道这农人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实则这农人在册不在册都不知道,也就是,官方户籍,都未必有他。

就说这毕家庄园,如果有一半人丁报入官府,那就很不错了。

隐瞒佃户丁户,是这些大地主惯常的伎俩,但对佃户们收租时,需要上缴国库的却要收的明明白白,最后,变成他们的私库所有。

而一条龙税法,只要能真正实行,便可以革除这些弊端,且更能促进手工业商业发展,最终,促成大工业的萌芽。

外面,好像越来越多的孩童在传唱。

“我,我有点事去问问!”焦大郎好似等不及了,站起身,对其婆娘道:“好生招待几位贵人。”躬身对陆宁告个罪,匆匆走出篱笆院。

陆宁心中感慨,实则华夏大地,真是礼仪之邦,便是一个农人,现今这礼数,也半点不含糊。

旁边站的朴大有,虽然很奇怪这“特使”到底在做什么,但听着歌谣,听着小蜜桃的解释,渐渐的,却忘了别的,只是呆呆琢磨这不纳粮之法。

心中,随即惊起一身冷汗,若高丽国君也学中原这赋税之法,自己这朴家,可不要倒大霉?

这税法见闻,回去可万不能跟任何人说。

“贵人,你喝水……”焦大郎的媳妇不会说什么,只知道捧着半个葫芦瓢,问陆宁要不要水,见陆宁做手势不要,就憨憨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做什么好。

这时有新学会儿歌的孩童来跟大蜜桃讨要蜜饯,拿到手后又欢笑着跑出去大声唱,渐渐的,好似到处都是唱这歌谣的孩童声音。

“滚滚滚,唱什么呢!”有人喝骂,接着,就见篱笆院外,一帮人匆匆走过来,焦大郎在这帮人里面,但苦着脸,脸上红肿,好像挨了打。

为首的锦缎大氅中年男子踢开篱笆门,喝骂道:“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教黄口小儿乱唱!”

随之看向陆宁等人,又看到大小蜜桃,微微一怔,蹙眉道:“你们是什么人?”

“哦?”他突然就看到了朴大有,随之大笑道:“原来是高丽贼使!”心里疑惑尽去,原来是另一拨高丽使,和这漏网之鱼凑到了一起,却又自己送上门来找死,真是妙极!

盯着大小蜜桃的目光也就不再掩饰贪婪之色,心说这两个新罗婢,肯定是高丽王准备献给汴京圣天子的,这才如此绝色,可惜啊,周已经三分,齐鲁也动荡中易主,这两个孪生美婢,就献给我家主吧!

又看向大小刀婢。

这四个昆仑奴,也挺有模有样,要家主慈悲,能赏我一个就好了。

不过,他们说什么齐王?定是听到了齐王新政,在这里瞎打听瞎问,简直岂有此理。

若庄客们都知道了新政,那还得了?

家主这两日可正犯愁,但齐王这新政,好似一环扣一环,如以前那般曲解反而获利,却不太容易。

心里胡思乱想,挥挥手,“把这帮家伙都给我抓起来,谁反抗,就给我往死里打!”

陆宁笑了起来,“就因为我们在这里谈论齐王之新政,就要被打死么?”

“不错!”毕福也懒得跟他们多废话,挥手道:“抓人!”

陆宁将侍卫都留在了里许外看守车马,身边就是大小蜜桃和四个刀婢。

但她们手中都是百炼利器,毕福身边几个仆役刚冲上来,便惨叫摔倒。

四名刀婢,灵巧而狠辣,都是地上一滚,这些仆役各个大腿中刀,摔倒在地,捧着大腿哭天抢地惨叫,鲜血汩汩,有的怕割到了股动脉。

陆宁也没想到她们下手这般狠辣,毕竟从跟随自己,这是她们第一次跟人动手。

那毕福脸上变色,立时撒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啊!杀人啦!新罗贼杀人了!来人啊!”

陆宁起身,“走!”

钻天猴啪一声飞天,同时大小蜜桃和四刀婢,拎起陆宁坐的马扎,护卫着陆宁匆匆向外走,朴大有吓得腿都软了,勉力跟在后面。

匆匆向外走,陆宁心中一哂,实则,自己本就是来找事的不是?

事情闹越大越好,毕家庒的人倒真配合。

令孩童们唱儿歌激怒毕家庒人。

就算那毕家来人很客气,自己也会拱起他们火气。

如此,自己治罪毕家时,更可以毕家因为“齐王儿歌”便要顶撞群殴齐王为因由。

借这个案子,更可以令那首儿歌传遍齐鲁,这传播效果,可比什么都强。

带着这朴大有,本来是另一个后续方案,却不想,偏偏这毕家庒的那管家似的奴仆认识朴大有,不但省了功夫,事情还能闹得更大。

变成了毕家因为“齐王儿歌”便要打杀齐王。

这,更是大新闻大事件,毕家更是罪责难逃。

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老天都帮自己啊。

好似很狼狈的往外跑,陆宁心里,却满满的全是幸福感。

当然,毕家奴仆如此强横,看他们杀高丽使者就知道平素多霸道,今日更是说自己等反抗就可以打死自己等人,奴仆如此,家主可想而知,这毕家,被治罪,不冤。

原本来毕家庒之前陆宁心里还多少有些疙瘩,现今内疚尽去,心中更是畅快。

虽然,这样狼狈而逃,好似是,人生第一次体验……

第十八章 三观很正齐大王

毕家庒村口,追出来的毕家庒奴仆都有些傻眼。

在庄园里一路追,但追得近的又被刀婢砍伤几个,其余便有些惧意,但随着庄客越聚越多,胆气便都升起,死追不舍。

可追到了庄口,这些奴仆庄客猛地刹车。

却见村口粗粗垂柳下,十几匹骏马正打着嘶鸣跳起前蹄,显然是刚刚疾驰而来,这些骏马之上,各个都是肌肉虬结的壮汉,而且,看上去,就令人心里发冷,下意识就知道,这些马客,都是死人堆里出来的。

此刻,这些刀客,纷纷从背上抽出长长木柄,将手中寒森森刀刃和木柄联结,如此,每人手中,便是一杆长长朴刀,他们都脸色冰冷,望着追来的毕家庒人。

而那些新罗人,就躲在了这些刀客的身后。

“大胆毕家,竟敢因为赋税歌谣追杀齐王!速速叫你们家主出来领罪!”冷冰冰话语,好似来自九幽,说话的,是这一都齐王侍卫的头头,殿前都头雷蛮,乃是沙陀人,精通水性,极为悍勇,在齐州一战,紧随陆宁身后登城,几乎被乱刃分尸,但却奇迹般活了下来,由士卒而晋升殿前都头。

当然,他所说话语,是陆宁刚刚教他说的。

奴仆庄客们立时面面相觑?齐王?什么齐王?

刚刚追上来的毕福立时脸色大变,但他素有急智,眼珠一转,对身旁人吩咐了一声,回头就跑。

“我家东翁这几日没在庄园!”有庄客喊,是毕福刚刚叫他这么说的。

“哼,那就找个能管事的来!”雷蛮冷哼着,又猛地一瞪眼,“尔等还不放下凶器!”

奴仆门客,互相看了看对方手中木棍、锄头等等,又看看对面马上这些杀气腾腾手握朴刀的凶汉,有人带头,立时纷纷丢下手中器具。

“齐王?!”朴大有震惊的看向陆宁,思绪一时混乱。

……

八仙桌,高背椅,檀香袅袅,毕老太公身后那猛虎啸林图栩栩如生,那吊睛白额大虫凶猛无比,现今这北方之地,高脚桌椅已经流行,和江南婉约风渐趋不同。

毕老太公正用清澄澄过滤的茶渣都不见的茶液漱口,毕福匆匆而入,颤声道:“老太公,不好了,怕是有祸事。”

“慌什么?!”毕老太公蹙眉,慢悠悠将手里茶杯放入旁侧侍女手捧的托盘上。

“齐王刚刚来了庄子里,又教些黄口小儿唱什么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当时小的以为他们是高丽使,便吓唬他们,谁知道,那齐王的婢女下杀手,咱们只能拼死命,庄客们追杀他们一行,到了庄门口,齐王侍卫已经到了,小的们才知道是齐王来了……”

毕福一向得力,言简意赅几句话便将事情说分明。

毕老太公微微一呆,“齐王?你没见过齐王,怎知真伪?”

“小的一路来报信时,细细思量,那必是齐王无疑,如此,很多事才能说通。”毕福急急道:“老太公,不管是不是齐王来此,老太公却需做好是齐王来问罪的准备才好啊,小的以为,老太公该速速遣人去登州王史公处求救,老太公等王史公到,才出去见齐王。”

“对,对,快,备笔墨!”一语惊醒梦中人,毕老太公看着毕福,“这封信,你替我送!”

“是!”毕福微微躬身。

……

毕家庄村头垂柳之旁,陆宁慢慢踱着步,

大小蜜桃和四刀婢侍立在旁,雷蛮等侍卫胯下骏马打出的响鼻是这片好似凝固的空气中唯一的声响。

日头已经转到了西方,垂柳阴影笼罩到了庄客们身上,此时,大多数庄客已经偷偷溜掉,是有零零散散七八个人。

齐王看起来很沉得住气。

但匆匆赶来的文登县令李佑等文登官员都汗流浃背,大气不敢出。

“李佑,这里是你的地界,你来说说,仅仅为了一句‘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便纵容恶奴要打杀我,该当何罪?”陆宁突然看向文登县令李佑。

李佑身子微微一颤,目光却偷偷瞥向身后一名方头大耳气度沉稳的中年官吏,对他偷偷使眼色。

那中年官吏有些无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一步,深深一躬,“殿下新政,利在千秋,这无田不纳粮正是道出了新政三税中农税的精髓,且脍炙人口,农人听了也知殿下新政其意,却是少了许多可以令那贪墨之官贪婪之绅故意钻空子曲解的地方,实在是应该在齐鲁之地,到处传唱!”

哦?陆宁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对新政,你还了解什么?”

“小官略知一二而已,还在深读以解其中之意,就卑职所读,如三税之中的农税,无田不纳粮,垦荒三年内不纳粮,此都是功在千秋的圣人之举,若上有忠直之臣,下有能干之吏,几十年后,或许,人人有田的大同之治,不远矣!”

陆宁微微一笑,毕竟有时代局限性,理解的还是略显浅薄,自己可并不是想让人人有田种,而是在保障最重要的农业稳步发展的同时,刺激并促进手工业、商业的发展。

当然,以现今来说,这回话的文登官员,显然很不一般,是可塑之才。

看着这中年官吏,陆宁笑道:“你是何人?”

“小官文登主薄杨守一,见识浅薄,妄解新政,殿下恕罪!”杨守一撩袍袖跪倒,稽首。

陆宁笑道:“你说了半晌,就是不回答我刚刚问话,我问的是,仅仅为了一句‘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便纵容恶奴要打杀我,该当何罪?”

文登县令李佑,此时更是背上冷汗直冒,齐王,可真不好糊弄,杨主薄口才好,见识多,可这般夸赞齐王新政,齐王还是没忘了他的问话。

杨守一抵着黄土的额头也渐渐沁出冷汗,终于,他咬咬牙,“此是十恶之罪!”

文登诸官员,立时都大惊失色,这杨守一,是不想活了么?只怕齐王回转兖州的第二天,你这脑袋就得搬家。

“好,你说得对!”陆宁微微颔首。

这时,远方传来马蹄声响,却见黄土官道远端,一行黑点由远及近,十几骑到得百步外便纷纷勒住缰绳,为首头戴黑巾幞头穿绯色官袍的官员滚落下马,匆匆走来,到了近前躬身:“登州刺史王伯安参见齐王殿下!”

陆宁笑笑,指了指日头,“我这等了半晌,不见你泰山,倒是把你等来了,倒也有趣。”

王伯安心里一沉,本能就觉得,事情好似不好善了,随之,暗暗咬咬牙。

“咦,我怎么听动静,还有百余名骑兵在后面,停在那土丘后了?是你的牙兵亲卫?”陆宁微笑看着王伯安。

王伯安怔了怔,脸上肉微微抽搐,他身后那十几名马客,也都骇然色变,其中一名卫士,惊慌间猛的拔出了腰刀。

“殿下在此,臣,臣自要率亲卫来卫护!”王伯安再次深深一躬。

陆宁笑笑,招了招手,一名刀婢抢步到了他身前单膝跪倒,却是将她背着的那长弓双手奉到陆宁手里,另一名刀婢也几乎同时跪到了陆宁面前,她跪的幅度极大,背上背的箭囊之密密麻麻箭羽正在陆宁手前。

陆宁手中长弓如满月,一枝箭矢激射而出。

一声闷哼,几十步外,那拔出腰刀正要讪讪放回去的卫士根本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倒飞而出,嘭一声远远摔在地上,额头,一支雕翎箭好似已经射穿了他的脑颅。

从陆宁伸手到那卫士中箭飞出落地,实则都是一瞬间的事儿。

旁边众人,都惊呼出声。

文登诸官吓得簌簌发抖,便是杨守一也脸上变色。

从追杀变成看热闹的庄客一哄而散。

本来晕头转向混不知所以的朴大有,吓得噗通坐到了地上。

“殿下?!”王伯安猛地跳起,失声惊呼。

被射杀卫士的同伴,尽皆失色,手纷纷下意识握住刀柄。

“殿下面前,擅拔刀者死!”雷蛮霹雳般怒吼一声,陌刀侍卫已经打马,虽然仅仅十余骑,但瞬间汇集成的锥形,宛如利剑,都可以想象,其接下来发起的冲锋,必然如雷霆霹雳一般。

“王伯安,你真想试一试,看你这区区百余人能冒犯的了我么?你阖族被株连,却要这百多个无辜的士兵,也被抄家灭族么?”陆宁淡淡说着,顺手将手中弓扔给了刀婢,显然,他就是看透了这王伯安,不敢试。

“臣,臣不敢!”王伯安脸色阵青阵白,终于,还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齐王的威名,他听说过,当初青州城破,公主殿下使者到了登州,要各州汇聚义师,进袭齐州,他虽然表面归顺,但遣出的,都是老弱之兵。

齐州很快城破,兖州归降,随之齐王挑选齐鲁精兵招募流民壮勇充入禁军,却是亲自派人来各州挑选,而同时返回登州的老弱之兵,简直将齐王视作了天公上帝一般。

一人破一城,何其令人震撼?又何其令人惊惧?!

更听闻,原来青州城破,也是齐王单枪匹马杀入城中,生擒了药老太师,由此,也令药老太师惊惧之下,称齐王为天选之主,从此臣服,甚至成了劝进的第一人。

这些传闻,或许有夸大之处,但刚刚齐王之神射,瞬间将王伯安的侥幸心理浇了个心凉。

用力磕头,“请殿下饶恕罪臣亲眷!她们……”

陆宁微微颔首:“你这便去将州务交接给上佐,等我处置,但你今日之举,乃是心中之逆,你妻儿无罪!”

“殿下,殿下,罪臣悔不该,悔不该啊!”王伯安砰砰磕头,甚至,有要落泪的感觉,却未想到,齐王就这样在许多人面前承诺自己妻儿无罪,本以为,大祸临头,希望献出秘宝,恳求齐王给自己留下一两个子嗣承继香灯,但妻奴被贬为奴怕不可避免,怎么也没想到,齐王根本不用自己苦苦哀求献出什么秘宝,直接便赦免了自己家眷。

“臣死罪,臣死罪,殿下,臣有秘宝,献给殿下!”王伯安砰砰磕头。

陆宁揉揉鼻子,总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太容易被感动了,自己也不过做些三观比较正常的事情罢了。

挥挥手,也不理会王伯安这个茬儿,毕竟金银珠宝,便是价值万贯,现今对自己也不算很大的帮助,两万禁军,不算高级将领,仅仅士卒,每个月军费便上万贯了。

要令整个齐鲁大地的经济都活起来,才是发展生存之道,靠偏门敲诈,也不过能满足一时之需。

当然,还有招远卫,那才是宝藏。

看向文登县令李佑,陆宁道:“毕家何罪,便由你来断,我这几日都在登州,合议罪责后,牒文送来登州。”

李佑等早吓傻了,只是磕头称是。

陆宁又瞥了那文登主薄杨守一一眼,笑道:“你便来左院做个内史,这几日随我去登州。”

左内史院,类似门下省,杨守一这个内史,便和门下给事中差不多,五六品官,参赞机务,类似参谋、秘书。

李佑等都艳羡无比的望着杨守一,这可真是鲤鱼跃龙门,由小小八品主薄,连升数级,进入中枢。

杨守一也呆了呆,立时跪下,激动的道:“是,臣,臣为殿下肝脑涂地!”

越是自视甚高觉得怀才不遇身遭都是平庸之辈的人,却被高高在上的主君赏识,破格提拔,那越会觉得主君真是慧眼识珠的天下明主,这条命,必要报效主君!

陆宁笑笑,摆摆手:“好,去登州!”

身遭,立时便跪满了一地送别官员。

第十九章 登州变化

“问蓬莱何处,风月依然,万里江清。休说神仙事,便神仙纵有,即是闲人!”

碧海一线,红日东升,海浪拍打礁石,散做雪花朵朵。

仙山映在海中,青葱巍峨,宛如海市蜃楼,美轮美奂,却又气势磅然。

大小蜜桃,看着站在舟头诗兴大发的主人,听着主人吟唱,心神俱酔。

杨守一也心中震动,齐王殿下,文韬武略,世间又有谁能及?

当然,齐王雄才大略,这吟诗作对之为,却根本不算什么了。

四名刀婢,不懂风雅之事,只是握着弯刀,眺望四周海域。

杨守一尽量离这些挎剑弄刀的女孩子们远一些,可是听说,各个心狠手辣的很,真怕说错什么,被那弯刀女侍在腿上划一道,爆了血管,就此不治。

在毕家庒,可不是没有先例。

登州治所在蓬莱县,陆宁前世来过蓬莱,今生再来,心情又自不同。

征了叶扁舟,在这蓬莱近海闲逛,当然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考察海港军港该如何构筑。

但风景实在太美,令陆宁心旷神怡,又做起了文抄公。

好似来到这个世界,也不可避免受影响,喜欢用些诗词抒发胸怀。

当然,他在吟唱诗词时,自没有意识到,身边之人,都会将这诗词,当作是他所作。

“象先啊,方才驶过之处,造船所似乎狭小了些,仅仅能为官家造些刀鱼战棹,该当仿效南国东都扬州,也要多造出海之船,卖给商人么嘛,以此来养船场,此处倒可以建个水寨,募水兵教习水战。”陆宁说这话,看向站在身后,脸色略有些发白的杨守一,就笑道:“你有晕水之症,何不早说?”

挥挥手,“上岸上岸!”

……

蓬莱瓮城,远远可以眺望远方郁郁葱葱海岛山脉。

陆宁身边,又多了一队官员,以登州别驾郑世恩为首的登州官员。

和杨守一深谈过,陆宁已经决定令杨守一在这登州做刺史,以此贯彻自己在登州扩水寨建船场练水军的思路。

前几日提拔杨守一进左内史院,就是存的这个心思,不然直接从一县主薄到州刺史,有些骇人听闻,进了内史院,跟在自己身旁,哪怕短短几天,也算有了进身之阶。

王伯安已经被押解去了兖州,文登县令李佑对毕家案审理也很快,判文很快送来了登州。

毕家一切财产被抄没,女充官奴,十六岁以上男丁皆斩。

陆宁批复送了回去,抄没毕家家产,田充官田,毕家及豢养门客五十岁以下男女皆发司隶监。

其实,闻得王伯安入狱的当晚,毕老太公就自缢身亡。

而且虽然毕家族人、恶奴、门人等等很多获罪不冤,但只怕更多的族人及门客罪不至贬为奴户。

但为了威慑各地方豪族,为了令新政顺利推行下去,好像,毕家只能自认倒霉。

走在瓮城下,想想自己刚刚对毕家判词的批复,陆宁隐隐的,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便是单枪匹马袭青州、平齐州,虽知道自己不是不死之身,也可能马失前蹄死在乱军之中,但好似,那时的心态也很松弛,有一种玩弄天下权柄的随意。

可是,现今,真正统治了辽阔地域,加上隐匿之户,近两百万人口,由此一些作为,再由不得自己喜怒,也再不能那么率性,就如毕家,自己就不可能还要甄别谁该获刑谁该宽大。

毕老太公,富贵一世,到头来,生死荣辱,只是自己一念之间,古稀之年,却闹了个上吊自杀的下场,偌大家族,尽皆成为奴隶。

想想,在这齐鲁之地,现今自己拥有的无上权力,而随之扛在肩头的沉甸甸责任。

陆宁心里,轻轻叹口气。

“主公,我刚刚清理过名册,册有兖州军共一千三百一十二人,实七百二十人!”匆匆走上瓮城,单膝跪在陆宁面前的武将,是昨日刚刚被陆宁任命为登州将军的雷蛮。

陆宁微微颔首,吃空餉这类,对州县兵来说,以原本的机制,都是不可避免的。

雷蛮精通水性,陆宁又要在登州建水寨练水军,是以以雷蛮为登州将军。

齐鲁其余诸州,陆宁也准备如此,各州设将军,只统兵,不问政,刺史只问政,不统兵,诸州不再分上下州,州刺史,为正四品上,州将军,为正四品下。

裁撤县兵,各县多编衙役,用以治安辑盗。

州兵由光政院管理,粮饷由光政院统一发放,和当地州财政脱钩,当然,从运输方便着想,可由光政院发公文,但要有齐王印章,由当地州该当上缴赋税的一部分,充光政院军费转给当地驻军。

实则唐制本就军政分离,不过从唐末藩镇时代开始,到现今诸国,州县兵由地方官统帅成了常例。

陆宁自也不是为了军政分离而军政分离,更不是搞宋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各州将军、各军指挥使,便是和自己属下将领军卒在一起,整日训练。

如此,才会令军队发挥最大战斗力。

对自己任命的各军指挥使,陆宁还是有绝对信心的,至少自己只要还活着,除非出现极为意想不到的局面,不然各军指挥使,想来也没背叛自己的。

其实军指挥使定期互调,便可以解决拥兵自重的问题,当然,那是后期的事情了。

当然,为了保持军卒精神层面的斗志,仅仅靠神话自己自然不够,忠君爱国的思想是必须要洗脑灌输的,包括齐鲁地孩童,学馆教育,德育方面,忠君爱国思想也是重中之重。

忆苦思甜之类的教育,都是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凝聚人心的妙手。

前提是令齐鲁地占据绝对人口的平民、贫民阶层,生活越来越好。

地方军制方面,各州将军中,比较重要的州将军,如登州、青州,自然是自己亲自任命,其余州将军,光政院遴选。

同时,各军、各州都设监督使,就一个差事,监督军饷发放之事。

且监督使固定任期一年,免得时间长了和军指挥使、州将军沆瀣一气,而且,也令监督使和监军截然不同,对军务,没有半点话语权。

各军指挥使和州将军定期互相调动,陆宁只是构想,当然不会现在实行。

这些大框架,当然会随着时间调整,毕竟,任何事物都会变化,要因时而宜。

现今听雷蛮禀告,登州军,王伯安以前几乎是吃一半空餉,陆宁摇摇头,当然,以前的事情,和自己无关,也不是贪墨自己的银钱。

“嗯,你便专心募兵一事吧。”陆宁摆摆手,各州兵,名额从一千到一千五不等,虽然是地方兵,也贵精不贵多。

当然,如果是太平时日,兵员还可以再削,但创国之初,自然省什么,也不能省军费。

“殿下,高丽使朴大有来谢恩!”有侍卫跑上瓮城禀告。

陆宁笑着摆摆手。“谢恩不必了,告诉他,且回高丽国吧,过几年再来,必是不一样的天地。”

那平州朴家是来试探中原皇帝,希望得到扶持而自立的。

中原通常不介入这些番邦之事,至于自己,现今就是有心,也无力。

“是!”侍卫起身,跑下去传话。

第二十章 百贯马

陆宁本想在登州见阿拉丁后就回转兖州,却不想,领着大批工匠到来的阿拉丁,神秘兮兮的奏报,听杭州港的大食老乡说,吴越和契丹要进行大宗交易,涉及到两千匹良驹,吴越之地,正广征货物,准备从杭州出海,北上来契丹之苏州和契丹人以货易货。

阿拉丁知道这个秘密情报齐王肯定感兴趣。

果不其然,就见齐王听闻,立时便坐了下来,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阿拉丁现今已经举家搬迁来了东海,而且和东海很多属官一样,除了妻妾外的家眷,准备都迁来兖州。

习惯了在东海的生活,阿拉丁虽然身负巨债,反而比以前担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进行海贸惬意的多,而且,他隐隐觉得,跟随齐王,自己家族未来的复兴,未必仅仅是在白日做梦。

两千匹良驹。

陆宁心里痒痒啊。

自己部曲,现今最缺的就是战马,尤其是优良的战马。

周国战马并不少,但都在禁军及河北镇兵中,齐鲁之地,骑兵不多,全境加起来三四千匹称得上战马的马匹,但其中,很少良驹,毕竟战马和战马之间,有很大的不同。

吴越,也属于临时抱佛脚了,见情势危急才想起来,要倾举国之力购买上好战马。

燕王李弘翼虽然初战不利,没有摧枯拉朽般攻城略地,而且,还陷入苦战中,现今不得不采取围城策略,集结重兵围困苏州,且吃过几次苦头后,开始围而不攻的战略,重点歼灭吴越的援军,有些围点打援的意思。

时日长了,没有北国掣肘,南唐攻灭吴越只是时间的问题。

吴越现在才想起来买马,谈不上亡羊补牢,只是垂死挣扎。

契丹,和南唐、吴越都保持比较友好的关系,吴越买马,自也不会不卖。

“都是良驹?”陆宁放下茶杯,问。

“都是百贯马!”阿拉丁加重语气,百贯马,良驹中也是最上品了。

“好。”陆宁站起身,踱着步,转头问:“多长时间可以筹募二十万贯的货物?要抢在吴越之前。”

百贯马,两千匹,就是二十万贯。

阿拉丁摇摇头:“怕是不够时间,以殿下的信誉,我们大食商人,已经采集够货物准备离开的,也有满载香料等货物刚刚到达东海的,都必然愿意将货船借给殿下,三天之内,便可以筹集七八万贯的货物,但二十万贯,就要耗费时日等待了。”

陆宁微微颔首,“七八万贯就七八万贯吧!那看来只有我亲去旅顺走一趟了,你立即去办,我也要千里加急,调我的亲军来,五日后,便从这登州出发。”

阿拉丁一呆,齐王殿下,莫不是又要打什么空手套白狼的主意了?

心里打个寒噤,但自不敢多问,躬身道:“是。”

对齐王经常冒出些古怪地名倒也习以为常,知道齐王说的旅顺,肯定便是契丹之苏州、镇东关一地。

陆宁看着他又道:“以后,不要再说什么你们大食商人,难道,你不是我齐境之民么?”

……

五日之后,登州港,三十几艘挂着阿拉伯商团旗帜的巨舟,浩浩荡荡扬帆,向北而去。

齐国登州和契丹苏州,正是渤海湾南北咽喉,海路不过八十多海里,三百余里。

风势又顺,正是斜侧风,不一日,船队就到了镇东关前东市海湾泊处。

实际上,所谓镇东关,就是契丹人修筑的长墙关隘,后世称为最短长城,在金州南部,最狭窄之处修筑长墙,从西部渤海到东部渤海。

后世大连主市区及旅顺,则被圈到了镇东关外。

这是因为旅顺一带,有大量可以停靠船只之处,为防流民或南国水军从此处进入辽国腹地,是以契丹人修筑了镇东关,若敌军想从旅顺一带登陆入侵契丹,有镇东关可防。

而现今,镇东关南,旅顺一带,因为胡商经常来,最南端靠近滩涂的一处,却是变成了互市的小市集,而且,市集规模越来越大,还迁来了许多契丹统治下的汉人,作为奴隶为市集服务,也形成了几个小村落。

当然,契丹人律法中的汉人,也可称为南人,并不是后世民族划分中的汉人,而是契丹人外,原本被中原统治的各民族,现今在其治下,都称为汉人或南人,绝大多数,都是奴隶,律法中明文,契丹人杀汉人,无罪。

要到几十年后,辽国渐渐汉化,才逐渐对子民一视同仁,甚至因为轻赋税,中原之民逃入契丹境内讨生活的也大有人在。

“阿拉伯商队”靠岸停泊,整个市集都立时活跃了起来,并不是每天都有胡商到来,有时一个月,也见不到一个胡商,但便是一艘巨舟胡商到来,都会令整个市集热闹好久,更莫说,现今这支巨大的船队了。

消息立刻进了镇东关,并向整个契丹国内扩散,契丹国内一些不得志的贵族,便会令帮他们做买卖的汉人奴隶出镇东关,和胡商贸易,当然,最潦倒的一些契丹贵族,已经赤膊上阵,自己做起了买卖,当然,他们在族内,也便被歧视的厉害。

普通契丹人,却是没资格出关,和胡人互市之类的。

因为便是现今那位糊涂无比,整日就知道喝酒睡觉杀近侍,历史上绰号“睡王”的辽穆宗耶律璟,虽然受贪财大臣唆摆令在镇东关外开市。

但他也知道,如果普通契丹子民渐渐以经商为荣,以积攒财富为乐,那必然会动摇契丹的国本。

是以契丹国内,一样歧视经商的族人。

……

陆宁扮成随从,跟着阿拉丁忠仆默罕默德,登岸进入了东市的驿馆。

阿拉丁在登州筹备建船场一事,是以由默罕默德扮成此次商队的主人。

大食人中,默罕默德已经渐渐变成最为流行的名字,而现今陆宁认识的这个默罕默德,倒是颇为讨喜,既然跟随主人变成了齐王殿下的奴仆,便也一门心思,效忠于陆宁。

陆宁此来,带了两营亲军,一营骑射,一营刀兵。

论箭术,实则骑射亲军比弓手亲军更为精通,弓手营比较适合和对方密集作战,只管向对方战阵中射箭便是,而且多搭配朴刀,也能近身作战,综合性战斗力比较强。

骑射营要求就高多了,不说百发百中,但练习时,精确度是第一要务。

现今两营殿前侍卫便藏在商船中,随时候命。

第二十一章 强取豪夺

驿馆很简陋,而拜访默罕默德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常驻这个市集的汉人,代表他们身后的契丹贵族和默罕默德聊生意,问问默罕默德带了什么货物,他们需要什么,需要多大的量,他们又能筹备什么货物,如果双方都同意,便可以签订契书,等契丹一方备足以货易货的商品,便正式交易。

这几艘阿拉伯商船,有中原的丝绸、瓷器和药材,更令契丹人惊喜的是还有来自大食和天竺的香料,毕竟香料通常阿拉伯人商人在中原地区就交易的一干二净,运来这契丹苏州市集的,多是中原的特产,有些阿拉伯商人觉得这种短途虽然利润不太高,但风险比长途海运要小的多,所以从东海到高丽、倭国及契丹,都有阿拉伯商人开始跑短途。

不几日,陆宁便和一些契丹贵族的代理人,用现今的话叫牙人的商人熟络起来。

而今天一早,骏马嘶鸣,镇东关门开,许多马匹被赶了出来,圈进了明显是不久前刚刚建好的一个个栅栏圈中。

显然契丹人已经将两千匹骏马备好,陆续送来东市,只等吴越使者来交易。

陆宁偷偷凑到近前看了,一匹匹端的是血统优良的良驹,精气神就和普通战马截然不同。

越看,陆宁越是心痒。

而这日晚间,驿馆有人来拜访,东市市舶司的市舶使。

这东市,契丹人也学中原,设市舶司管理,市舶使叫耶律海通。

契丹人,原本没有姓氏,建国后阿保机赐皇族和大臣耶律和萧两个姓氏,随后平民百姓跟着效仿,现今绝大多数契丹人,不是姓耶律就是姓萧。

这耶律海通在契丹人里应该还算斯文脾气好的,毕竟市舶司打交道的对象是外境商人而不是奴隶,但他来到驿馆,就挥着马鞭给了陆宁一下,满脸络腮胡的他面相极为丑恶,当着默罕默德的面抽了陆宁一鞭,哈哈笑道:“胡人,你这奴仆很俊俏,等你交易完,把他留下,哥哥要了!”中原话,说得还算流利。

虽然陆宁巧妙的躲开,只是让他皮鞭蹭过了衣襟,但也不由得蹙眉,心头有些火气。

默罕默德更是尴尬,只能干笑,但只要和契丹人打交道的就知道,契丹人不会跟你开玩笑,如果默罕默德真是胡商,陆宁真是小厮奴仆,那默罕默德走的时候,这俊美小厮,就一定会被耶律海通扣下。

“还有啊,你的香料,不要和旁人交易了,契书都作废,那些香料,我们大皇帝都要了!”耶律海通说这话,理所当然一般,又道:“其余货物,要快些交易,快些离开,我们要和南人交易马匹,过几日,南人就该到了,你这些船挡在泊口可不行,给你三天时间,如果还没交易完,其余货物充公!”

默罕默德瞠目结舌,他没来过东市,却不想,契丹人原来如此横蛮。

当然,也是因为他不是熟面孔,有几位胡商,在契丹人中可是很吃得开,不会是这种待遇。

“不知道,大辽圣天子给小的这批香料估值几何?”终于,默罕默德回神,想起了比较要紧的问题,他得陆宁吩咐,就是扮演好商人的角色,商人怎么思考怎么接人待物,就叫他如何做,他倒也不用扮演,轻车熟路。

“用两名中原皇后和你交换!”耶律海通哈哈笑起来,又舔舔嘴唇,“可便宜你们这些胡人了,那两个中原皇后送回中原卖给中原的达官贵人,肯定卖出你那些破烂香料的几倍价钱!”

“中原皇后?”默罕默德有些傻眼,完全不知道这契丹人说什么呢。

对前些年中原历史的了解,半桶水的陆宁也比他强了百倍。

陆宁知道,契丹人虽然坏,但这种事应该不会撒谎,所谓中原皇后,应该就是十年前被契丹人攻破开封抓走的后晋末代皇帝石重贵的妃子,而不是石重贵的皇后,皇后,哪里有两个的?

几个月前春暖花开之时,和保宁王在东海码头眺望这北方,还曾经聊起,石重贵被契丹人攻破首都抓走一事。

历史上,石重贵在辽国苟延残喘活了近三十年,现今,亡国刚刚十年,自然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他的后妃,现今在中原,自然毫无价值可言,毕竟中原皇帝、国主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了,晋国早已经亡国,莫说后妃,就他这个皇帝,对中原诸国来说,也不名一文。

默罕默德不太懂那两个中原皇后是不是真的很值钱,又不能询问陆宁露出破绽,便道:“市舶使先生,请容我考虑几个时辰。”

耶律海通大笑起身,“好,我明日再来,那两位皇后明天也该送到了,我们的马匹,明天也会全数到东市,到时你来看看,我们大辽上等骏马是不是多如海洋!仅仅对外售卖,便可以如同卖沙砾一般称量!”

向外走前,又顺手一鞭子向陆宁抽过来,大笑道:“真想抽死你个小东西!”

陆宁心下郁闷,便没躲,硬挨了他这一鞭,看着他只是不语。

耶律海通大笑着离开。

“主人……”默罕默德急急的想问陆宁有没有被抽伤时,见陆宁蹙眉,才省起陆宁说过,到了这东市,无论任何场合两人都要表现的他为主,陆宁为仆。

忙住嘴,问道:“你看,如耶律海通说的交易,价值可相当?”

陆宁摇摇头,说:“我出去打听打听。”

当晚,陆宁请一名牙人吃酒,聊起来,才知道,当年契丹人攻破汴京,包括皇后冯氏等石重贵的一众后妃全部被俘。

石重贵被送到了建州圈禁,契丹人倒是给了他五十多顷田,但除了冯皇后还在他身边,其她所有的后妃及石重贵的幼女,都被契丹皇族抢光。

被当时还是述律王子的辽穆宗“睡王”耶律璟抢走的,则是石重贵最宠爱的两个妃子,据说都貌若天仙。

石重贵仅仅在位四年,他这两名宠妃赵氏、聂氏则是亡国那一年被征入宫的,说起来现今年纪都不是很大,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不过,想也知道,现今这赵氏、聂氏怕早被摧残的不成人形,还能活着就已经是运气,耶律璟早就厌烦了她俩,现今用来充什么“中原皇后”交易香料,和明抢根本没分别。

听牙人说这些往事,陆宁倒想起,好像在网络上,看过睡王抢走石重贵两个美妃的记载。

回到驿馆,陆宁沉吟了一会儿,便回了商船,不知道去布置什么了。

第二十二章 敢与我赛斗么?

翌日下午时分,耶律海通遣人来,传胡商默罕默德去市舶司与他交易。

这镇东关外的东市不大,所谓市舶司,实则就是木栅栏围起来的几个帐篷,其中一个最高大宽敞帐篷顶端挂着白惨惨兽骨,看起来有些恐怖,显然现今契丹人,虽然已经建国号为辽,但某些方面,还未真正脱离黑山白水的茹毛饮血生活习惯。

帐内铺的青花毡虽然明显有中原奴隶手工痕迹,但还是给人极为粗糙的感觉,倒是高桌高椅,才有了几分衙门的意味。

账首坐着两人,耶律海通旁侧,是一名细皮白肉没有胡须的老头,看举动,是一名谒者,应该是契丹人当初从开封掠来北境的。

陆宁目光,又看向旁侧站的两名女子,不消说,就是所谓的中原两位皇后,聂氏和赵氏了。

两人都穿着契丹贵族女子装束,头戴白绒绒毡帽,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两个契丹贵妇呢,只是两人都极为憔悴,一脸愁云惨雾,脸庞也消瘦的厉害,显得颧骨凸起,倒有些类似后世的蛇精脸,不过自然没整容蛇精脸那么曲线润滑,但总体上,比陆宁所想的情况要好一些,依稀可以见到两人昔年的风华绝代,毕竟是后晋皇帝从全国佳丽中挑选出来的宠妃。

陆宁瞥着两人,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以前只在史书及野史里见过两人的名字,两个被掠取霸占的中原皇帝宠妃,曾经也想过,两人之境遇,从帝王宠妃变成野蛮契丹人之玩物,是如何的叫天不灵叫地不应,身为古代之女子,国破之日,是多么的悲惨无奈和屈辱。

但现今两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令人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就好像,眼前的一切,很像一场梦。

“小东西!”长鞭带着风声猛地向陆宁扫来,陆宁稍稍侧身,躲了开去。

实则耶律海通心里很是憋着股火,本以为被大王霸占的这两个中原皇后既然被大王当了货物,在和胡商交易前,自己也正好尝一尝中原王后的滋味,那定然销魂无比,心理上,就会给人无比的冲击和满足。

这股邪火,从昨天就烧了起来,一直熊熊燃烧到,见到那谒者之前,却不想,大王派来谒者监督这次交易,那熊熊之火,再难以发泄,突然看到这胡商身边俊美少年奴仆不时打量那两个中原皇后,立时火起,马鞭顺手抽了过去。

又见陆宁躲开,耶律海通大怒,猛地站了起来!

“且慢,耶律大人!小民有个主张,想和耶律大人赛上一赛,彩头三十万贯,如何?”默罕默德大声说着话,也挡在了陆宁面前,有主人做后盾,对这耶律海通,默罕默德从心里,是不怎么怕的。

“三十万贯?”耶律海通呆了呆,早忘了继续去追打陆宁,打量着默罕默德,好似是觉得,这胡人莫不是疯了?突然发癔症胡言乱语?

契丹人,自然还都没闻听过三十万公的大名。

“耶律大人,赛还是不赛?”默罕默德神态极为笃定。

“你有三十万贯?想和我赛什么?”耶律海通见默罕默德神色,嘴角的轻蔑渐渐没了。

默罕默德朗声道:“现今中原诸国混战,马价一日三翻,我本就是想用带来的货品交易战马回去,今见那三两千良驹,不由见猎心喜,怕都是四尺七寸又几寸的千里马,耶律大人就将这些良驹作为彩头如何?”

中原战马大体有个通行的标准,肩高四尺二寸以上可以作为战马,每高一寸,价值便多出许多,四尺七寸,则是头等战马的标准,这些契丹马,放在中原,显然又是头等马中的头等马。

说起来,百贯一匹的这个价格,虽然有点坑吴越,趁火打劫,但也并不是太离谱,在这一点上,契丹人和人互市,倒还算厚道,当然,交易时不弄虚作假,但一言不合,便可能明抢,所以,才不屑弄虚作假吧,实在对你的货物感兴趣我又不想用等价之物交换,抢了就是。

就如耶律璟用两个“中原皇后”来换满满一船香料,实则和明抢一样,只是他毕竟是辽国国主,不好真的动手用抢。

这一点,现今在这东市的陆宁,可能和睡王耶律璟的心态差不多。

他暗中早将东市及镇东关情形摸的清清楚楚,现今这东市,守着那数十个圈战马栅栏的,不过百多名辽兵,此外每个栅栏,有两名马倌,负责照料栅栏内战马。

如果硬抢,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在镇东关大队人马杀出来前,自己带亲军应该已经在扫尾,逼迫着马倌领马上船,只需再阻挡镇东关辽军一段时间,便可以安然离开。

但是,身为齐鲁之主,这样做,名声就有些恶劣了,毕竟和契丹,还未交恶到如此地步,甚至东海国和这契丹,还在发生贸易关系,这本身就是关系友好的象征。

随之,自己更要知会所有胡商及中原商人,不要再来苏州和契丹人互市,不然肯定都被契丹人如法炮制,来多少货物,都被抢光,人就算不被杀光,也会被当作奴隶,分配去各处的头下军州,也就是奴隶庄园。

所以,终归要有个借口,最起码,不是真的来硬抢的。

当然,不管怎么说,最后怕也要以兵戎相见结束,事成后,也得要胡商、中原商人暂时和契丹断了贸易,但有个借口抢,也就是师出有名,那就不同。

那边耶律海通听得面前胡商要他以战马为彩头,眼皮不禁跳了跳,毕竟,战马互市,可不是他说了算。

但这胡商如此懂马,所说的应该并不虚言。

一直就知道这些胡商为了赚钱,可以命都不要,果然如此,这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却听那胡商又继续道:“我所携之货物,价值八万贯,若我赛输,便留在此地为质,其余二十二万贯,自会有人筹措来赎回我,我之家族,在大食,富可敌国!”

“东市之战马,我便作价二十万贯,耶律大人若赛输给我,其余十万贯,又用什么相抵?”

耶律海通愣了下,这家伙,还真是要钱不要命,这就开始琢磨赢了后的事儿了?

不过,你自己送上门,要将你的三十几船货物乖乖送给我,那就怨不得我了。

大王让我看管这东市,严令我不许抢掠你们的货物,但你和我赛斗,不管赛什么,不管结果如何,那自然都是我赢了,还由得了你吗?

第二十三章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上)

不过耶律海通,瞥了眼旁侧谒者,这老东西狗都不如,但却是大王派来的,自己便是稳赢之局,但答应什么以战马做注,若不给他点好处,这要是传出去,怕也不妥。

耶律海通,随之凑到那谒者耳边,低语以来,那谒者点头,偶尔也赔笑转头说几句。

期间,耶律海通答应,这胡商的香料全数无偿献给大王,再送谒者多少多少丝绢,此外,两个中原皇后,谒者又可以完璧归还于大王。

耶律海通实则心中暗想,两个皇后,不该留给大爷我吗?原本不就是用她两个,来换香料的?

当然,耶律海通可不敢提这个条件,大王残暴无比,每日除了睡觉就是杀人,而且,专杀身边近侍,如果他提这个条件,大王一怒之下,提拔他为贴身侍者,那可如何是好?

耶律海通和谒者交流了一会儿,随后看向默罕默德,笑道:“好,我就与你斗赛,两千匹战马,二十万贯,加之这两位中原皇后,共作数三十万贯!”

默罕默德摇摇头,说:“我中原帝王,一向只有一名皇后,这两个娘子,可不是什么皇后。”

聂氏和赵氏,本来又惧又怕,听闻契丹大王以自己两个交换胡商香料,开始喜悦无限,无论如何,能回归故土,那真是做梦都在祈祷的幸事,可随即两人便又惊恐起来,胡商被大王硬抢了香料,回头怕要杀了自己两人泄愤。

不过,听得这胡商,要和契丹人进行三十万贯的豪赌,又都好奇起来,虽不敢看这边情形,但都侧着耳朵偷听。

此时听胡商话语,两人脸色都是一黯,这胡商说的没错,皇后云云,不过是契丹大王胡乱找的借口提高自己两人身价,当然,很多契丹人,并不懂南朝礼法,就如同这市舶使,怕是对契丹大王的话也信以为真,以为中原帝王身边宠妃,都是皇后。

耶律海通听默罕默德话语,哼哼两声,说:“那也差不多!”

默罕默德道:“大人,两千匹战马,加之这两位晋妃,此外,听闻大人在这东市西侧,有万顷土地,加一起,作价三十万贯如何?”

耶律海通不耐烦的道:“就如此!”反正你赢也是输,输也是输,我用什么赌注又能怎么样?”

何况这镇东关外土地,本来就是不毛之地,大王当初任命市舶使,虽说赏东市外土地,皆为市舶使所有,但谁又愿意来?谁不觉得,这是个被发配的差事?如果不是自己这一脉无权无势,自己又怎么会被派遣来?

耶律海通想起此事,兀自有些怨气,幸好,几个月下来,发现这市舶司,还是有些油水的。

“你要和我赛什么?”耶律海通,问默罕默德。

默罕默德笑笑,指了指身后陆宁,“赛什么但凭大人做主,不管赛什么,都由他出赛。”

耶律海通微微一呆,打量着陆宁,随即哈哈大笑,“好,那就比角牴之术!”对旁侧小卒喊道:“传狼人海里来!”

角牴,兴盛与唐,便是类似相扑的摔跤。

不多时,帐篷内地面都在颤动,从外面,走进来肉山似的精赤着上身的汉子,巨大的肚腩随着他脚步,都在海浪般抖动。

陆宁个头虽然比他略高,但身形和他比起来,看起来,怕腰还不及人胳膊粗。

“胡人,你认输吧,摔死了这小东西,我可心疼呢!”耶律海通哈哈大笑着。

默罕默德也有些担心的看了陆宁一眼,毕竟,主人的武勇并没亲眼见过,只是听前主人阿拉丁讲述,此外,民间有一些传说。

陆宁已经施施然走到了那狼人海里对面。

狼人海里指了指陆宁袍子,意思叫他脱掉上衣。

陆宁笑笑:“不用了,我动动手指,你就躺了!”

虽然听不明白陆宁说什么,但陆宁那轻蔑的神态野人海里自然能看出来,他立时大怒,目光转向耶律海通,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他就要生撕了这个傲慢的南人!

可是,默罕默德却已经对耶律海通道:“如此,赛前我们要立契书画押,才有凭据不是?”

“好!”耶律海通却是觉得很快数万贯财富到手,虽然这胡人罗嗦了些,麻烦了些,但心情大好之下,也不计较,就当巨额财富到手前的前戏了,长一些,倒更有意思。

“这家伙也不错,算在彩头里吧!”陆宁指了指野人海里。

默罕默德和耶律海通说,耶律海通懒得罗嗦,全都答应。

契书用汉文写成,毕竟契丹大文刚创,仅仅能做墓碑、符牌之类的标记,根本不可能准确表述出契书的意思。

按手印前,默罕默德要那谒者看一遍契书,毕竟耶律海通不懂汉文。

谒者拿起契书看,默罕默德却叽里呱啦说起了契丹话,将契书内容大致说了一遍,对学异域语言,他很有天份,天竺半岛的一些语言他懂,甚至西方罗马之地一些语言,他也勉强能说。

野人海里听到他也成了赌注的一部分,呆了呆,盯着陆宁的目光更是凶狠。

聂氏和赵氏,此刻心都死了,看着场中这巨人和花美男的强烈对比,都可以想象,瞬间那巨人就可以将这俊美少年郎撕成碎片。

本以为能南归,哪怕被这胡商杀了,也终究能埋骨故土。

可这胡商,怎么都觉得,好似脑子有问题,比那契丹大王,还要糊涂。

派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俊美小郎君和野人一样的契丹巨汉比摔跤,是万里迢迢而来,就为了双手奉上自己的货物?顺便,送上这小郎君的性命?

好久没见到中原俊秀人物了,真是可惜了……

聂氏和赵氏,心中都是叹息,南归的希望破灭,更满是悲哀。

“可以开始了吗?”耶律海通渐渐不耐烦起来。

谒者将两份写好的契书都看了一遍,双手送上,点点头,赔笑道:“大爷,没什么问题!”

耶律海通当下就按了手印,两份契书,他和默罕默德各拿了一份。

突然,耶律海通叽里咕噜和那野人海里说了起来,却是要海里,不要伤着南人少年的性命。

野人海里立时有些不服气,耶律海通脸一沉,疾言厉色威吓,野人海里终于垂下了头颅,但是,盯着陆宁的目光,却更满是怒意。

耶律海通又笑着看向陆宁,问道:“小家伙,如何,准备好了么?一会儿直接倒地认输,他不敢伤你!”

陆宁懒得理他,若不是为了两千匹良驹,这耶律海通的脑袋早就被割下来了。

耶律海通脸一冷,便又对那野人海里叽里咕噜说起来,却是要野人海里,打断这南人少年的一条胳膊。

野人海里看着这毫不理会自己主人的南人少年,又听着主人朝令夕改的命令,咬着牙,点了点头。

“喏!”耶律海通一挥手臂。

第二十四章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下)

野人海里,肉山似的身躯,咚咚咚猛地就向陆宁冲过去,大地仿佛都在震颤,他动作却不慢,两条巨臂一伸就到了陆宁眼前,毛茸茸巨手一边一个捏在陆宁肩头,眼看就要左右一分,将陆宁撕小鸡仔一样撕开。

聂氏和赵氏都惊呼转头不忍再看。

默罕默德也吓得下意识一闭眼。

然后“嘭”一声,大地猛地一颤,令营帐内人都有些趔趄。

一个男子声音笑道:“耶律海通,你输了!”

默罕默德睁眼,这才看到,那巨人蛮子摔在陆宁脚前,哼哼唧唧,好似一时不得起身。

聂氏赵氏睁眼看到,也都惊讶的张大了樱桃小嘴。

耶律海通也是怔住,那谒者打量着陆宁,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野人海里摔得头晕脑胀,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意识,仰头看着陆宁,他有些懵圈。

陆宁低头看向他,伸出一根小手指,笑道:“你可服了?”

野人海里才渐渐省起,好似自己抓着这南人肩膀时,被他用小手指在腋下捅了下,立时自己就全身酸麻,接着,就被他抓手腕狠狠一甩,摔翻在地。

这南人,怎么会有如此神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南人中的天帝儿子转世?小时候听奶奶唱歌谣,对南人都是崇慕无比,南人虽然有时候很羸弱,但每隔几百年,就会有真正的天子转世,带领南人中兴,所以,南人一直才是真正的天地间的主宰,一直占据着最富饶最繁华的地域。

野人海里突然挣扎起身,却是把默罕默德吓了一跳。

却不想,他猛地跪在陆宁面前,亲吻陆宁靴面,嘴里叽里咕噜的,却是说,他不愿意做那奇形怪状的胡人奴隶,只愿意做您的奴仆,从今天此,侍奉您。

默罕默德苦笑,心说你想当我的奴仆,我也不敢要啊,我不怕你哪天闹情绪,用小指头捅死我吗?

聂氏和赵氏,也已经略懂契丹语,听野人海里的话两人面面相觑,又都有些期待的看向耶律海通,但随之都心里一沉。

耶律海通怒目看着野人海里,嘴里骂着他什么,野人海里仰头,辩解,自是说你已经输给了南人,我从此不再是你之奴,我野人部虽然被你们耶律部征服,但我是野人的子孙,如果不遵守承诺,会被山神诅咒,我野人部从此,便再也没有山兽可以狩猎。

耶律海通气得脸都绿了,也懒得再跟这一根筋的蛮子多说,看向默罕默德,说:“你输了!我们契丹人角牴之术,不许抓手腕!”都懒得多想借口。

不过看着陆宁,他眼中有惊疑之色,对身旁卫兵,使了个眼色。

听耶律海通言语,陆宁笑笑:“这可就是耍赖了,不过,我最不怕的就是赖子,总之,今天先收货再说!”手里,多了个铁笛,猛地吹响。

接着,他帐篷里走了一圈,几名卫兵和耶律海通都是闷哼栽倒。

那谒者在陆宁吹笛时,突然跪倒喊道:“齐王殿下,老奴想南归,老奴想南归啊!”

陆宁此刻自也来不及考虑他到底是什么人,便没击昏他,随之身形一闪,便冲出帐篷,外面,已经喊杀声四起。

野人海里愣了下,忙追出去,却不想,他出了帐篷,便见这新主人,已经远远的到了那马匹栏圈前,真不知道,他速度怎么会如此之快,而那些手持枪矛的契丹士兵,在他游走中,纷纷惨叫倒地。

帐篷里默罕默德匆匆领着那谒者和聂氏赵氏走出来的时候,却见一队队铁甲具身的弓兵刀兵,已经到了马匹栏圈前,正威逼马倌们,驱赶马匹出来。

默罕默德心里苦笑,看来,这又是主人所想的最好结果了,用充分的借口白白拿走这些马匹,船上本来就有空位,征用的三十多艘巨舟,有二十多艘本就是空舱而来,这几日停泊后,也早偷偷将压舱石扔入了海中,随时可以装货。

从此处到登州不用一日,马儿们便是暂时挤一挤也没有关系。

也是契丹人根本不太懂货物价值,才没有警觉,若不然,三十多艘满载香料、丝绸、茶叶的巨舟,哪里才会仅仅七八万贯货物?这一点,主人也早想到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对那谒者和聂氏赵氏道:“我们快些上船,免得成了殿下的累赘。”

谒者却不似聂氏赵氏那样惊慌,更在旁劝慰,“两位娘娘,莫惊慌,跟着这位胡人大爷上船就是!”

他是晋宫极有权势的谒者,识得聂氏赵氏,在上京辽宫,对这两位晋妃也颇多照顾,只是在辽宫中,他自不能再如过去一般称呼两位晋妃的尊位,又不能直接称呼娘子,那太过无礼,所以,创造了“娘娘”这个词表示尊敬之意。

聂氏和赵氏,有这谒者在旁劝慰,倒是镇定了一些,便匆匆跟着默罕默德向巨舟方向走。

等上了船,谒者和聂氏赵氏,都松了口气,这才敢回头向东市方向看。

却见,一队队马匹正被驱赶而来,登上泊口的巨舟,只是泊口处,只能同时停泊两艘船,是以,一些马匹,要在滩涂上等待,不过这些马匹都训练的极好,都是被阉割后的战马,又有马倌们呼喝,所以,倒没四散奔逃。

在这巨舟船头,看向东市方向,人已经隐隐成了小黑点。

“原来,真的是齐王殿下,老奴在辽宫,早已闻名。”谒者苦笑。

默罕默德也好奇起来,现今也有了功夫,问道:“老先生,你是什么人?叫什么?为什么知道我家主人名号?”

谒者叹口气,“老奴高孟才,本是晋宫宦官,无奈被掠去北国,侥幸被遣派侍奉当初的述律王子,也就是现今的辽主,这才没被杀掉。老奴身在北,但一直心向南朝,后和周人有过接触,老奴答应为周人做细作之事,通报些讯息,但前几日,老奴收到来自周境的最后一个密丸,说是周国已经三分,里面提到了齐王殿下,对齐王殿下多有描述,当时老奴还以为只是诓言,但见到殿下,却是福至心灵,突然就知道了,殿下定然就是殿下!”说着,苦笑不已。

聂氏和赵氏,在旁听着,并不插言,但也渐渐听明白,原来,那俊美少年郎不是这胡人的奴仆,而是胡人的主人,而且那俊美少年郎,更是中原的齐王,三分周国的其中一家国主。

远方突然隐隐喊杀声大作,众人忙看去,都是脸色一变。

却见北方,好似有许多密密麻麻黑点正向东市方向而来,显然,是镇东关的守军杀出来了。

谒者失声道:“齐王殿下怎么还不回来,能带走多少马匹,带走多少就是?”

默罕默德苦笑:“我家主人作派你哪里知道?他老人家,是肯定要这两千骏马,一个不少的带走的。”

谒者瞠目结舌,看着那马匹被驱赶上船的速度,而且,装满船后,还要换船停靠过来,只怕,没一两个时辰,根本就不行。

聂氏和赵氏也是脸色大变,心里都一个念头,自己所在的巨舟,什么时候扬帆驶离这凶险之地?但终究不敢问。

谒者则一直看着东市方向,渐渐的,奇道:“好似,契丹人停下了。”

看不清楚那面情形,但见东市外黄土地上的密密麻麻黑点,就好像,被划了一条线,密密麻麻黑点涌过来,到了那条线之前,便再不能前进一步。

默罕默德看着也松了口气,更苦笑道:“哪里是契丹人停下了?主人带着弓手和刀兵设伏,看来,暂时阻住了契丹人。”

一匹匹骏马,有条不紊的登船,看得聂氏和赵氏都急得握拳,恨不得,两人能有力气,去推那些马匹。

“契丹人,一直不得前进?!”谒者惊讶的问,齐王殿下武勇无双是肯定的,但这是战阵,个人武力再强,还能阻挡上千辽兵?在镇东关,可是有两千辽军镇守。

“殿下曾经单枪匹马,攻破一城,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但听士卒们讲起,应该是真的!”默罕默德苦笑,现在,倒真相信这个传说了,至于原来主人阿拉丁说的,殿下曾经一个人杀了上百名周兵,和一人落一城的恐怖传说比,又不算什么了,甚至旧主阿拉丁说的,自己原本也以为有夸张之处呢。

“这,密丸中倒没提……”老谒者瞠目结舌。

远方,喊杀声又隐隐变得更响,想来若是距离近,杀声定然惊天动地,耳朵都能震聋。

“这,好生奇怪……”老谒者喃喃的,那远方密密麻麻黑点好似在往后退,黄土地上留下了一些黑点,是尸体么?

默罕默德也有些无语,能猜到,主人又起了蛮劲,怕是领重步亲卫们冲入了辽军军阵,而被占据有利地形的本部殿前弓手营一直压制下,那些辽兵想来都有些浮躁,被主人突然领着刀兵冲击,一时竟然被击溃。

遥远的北方,好似有号角响,显然是镇东关辽军终于反应过来,已经倾巢出动。

默罕默德、老谒者、聂氏赵氏的心,又都悬了起来。

然而,辽兵那密密麻麻的黑点,虽然又渐渐密集了许多,却始终不能越雷池一步,被阻挡在了东市之外,那一带,黄土地狭长,土丘连绵,谁先占据那些土丘,都是易守难攻,辽军建镇东关之时,自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里会成为战场,毕竟不管何处水兵意图从这里登岸攻袭辽境,辽军自有镇东关天险作为屏障。

外来之敌,该当是攻打镇东关才是。

滩涂上战马,在一点点减少,谒者盯着远方战场处,看着那代表辽军的密密麻麻黑点,就好像愣被仙人画了条不可逾越之长线,那些契丹人,就真的不能越雷池一步,而且,黑点渐渐变得稀疏,显然被杀伤减员不少。

谒者眼中的惊讶渐渐变成了苦笑,喃喃道:“好一个齐王,好一个齐王啊!”

便是聂氏和赵氏,看着远方战况,眼睛也都渐渐发亮,自从晋都被攻破,皇妃变成了亡国奴,所有被掠去的宫人,谁不是畏契丹人如虎?只觉得契丹人虽然野蛮,但却是那么强大,骄兵悍将,天下无敌,根本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可今日,中原士卒,区区一二百数,却将整个关隘的辽军打得如筛子一般,原本汇聚成蚂蚁阵张牙舞爪,现今,阵型越来越稀疏,好似,已经失去了信心,已经渐渐没有集结冲击的气势,倒好似,巴不得土丘上埋伏之南军,尽快退走。

这一幕,便是聂氏和赵氏两个女子,心中也不免升起难以言喻的一种情绪。

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白袍金冠的少年郎!

身后,是他那悍不畏死的英勇部曲。

冲天的杀气,贯入云霄!

旌旗所指,契丹群狼,尽皆退让,畏他部众如狮虎。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第二十五章 待回头,收拾旧山河

浩浩荡荡的船队,正向南行驶。

野人海里,肉山似的身躯一直跟在陆宁身边,混不顾他身上不知多少伤口被布带绑的粽子似的。

舟上,带了一队郎中,药材也足。

陆宁甚至在琢磨,好似看过一个国外电视剧怎么用古代的条件鼓捣青霉素出来,要不要自己也搞搞。

虽然现今按冷冰冰社会法则来说,实则重伤残疾者留下性命,反而是加重社会的负担,没有抗生素之类的,伤口感染,死掉就死掉,对整个社会是积极意义……

但看着儿郎们丧命,终究心下难受,何况,有了抗生素,一些小伤口的感染就可以避免。

这次奇袭,夺来二千马匹,是用二十多名儿郎死伤换来的,其中死亡加重伤,有十余名儿郎。

或许别人看来,这又是一次可以标榜史册的赫赫战绩,甚至称得上是奇迹。

但陆宁,经历过零伤亡时代,对这样的战果,却没觉得有什么自豪的。

死跟着陆宁的野人海里,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看起来会不高兴,他今天跟在主人身边,大杀了个痛快,将以前对耶律部的仇恨都发泄了出来,而主人的神武,更是令他心神迷醉,是啊,彪悍如海里,对这新主人的观感,却是可以用迷醉来形容,或许,后世最不可理喻的脑残粉的行为,还不如现今海里对新主人的崇慕来的强烈。

实则只要跟陆宁并肩战斗过的士卒,殿前侍卫亲军也好,禁军各军也好,州县军也好,基本都经历过现今海里经受的灵魂洗礼。

如果陆宁要建某个宗教,那么,这些军人士卒,必然会成为最狂热的教众。

看着海里跟着自己转悠,陆宁有些无奈,拍了拍海里肩膀:“你跟我去了南边后,保持肌肉的情况下,要先减肥,不然,你这身条,怕也就还有十几年寿数。”

旁侧默罕默德忙翻译,当然,就是说个大体意思。

野人海里连连点头,自己家族传统,暴饮暴食变成角牴大王,父亲和自己身形差不多,三十多岁,也不是在战场上,而是睡梦中就去世了。

舱室内,忙站起来的是那谒者和聂氏、赵氏。

“高公公!”陆宁笑着和谒者打招呼,默罕默德,已经和他讲了谒者的情形。

老谒者吓一跳,躬身颤声道:“殿下,老奴不敢,不敢啊!”

“公”已经是敬称,更莫说两个“公”了。

陆宁想想,好像是,令宦官突然接受“公公”的称呼有些难,点点头,“那我以后叫你高小监吧!”太监,也是对宦官的尊称。

“殿下称呼老奴名字便可,或者,叫老奴高大也可!”老谒者还是有些不敢当。

这齐王殿下,太生猛了!便是当年楚霸王也远远不及啊?!

带着两百部曲,愣是把两千契丹军马打成缩头乌龟,甚至最后契丹人已经退出战场偃旗息鼓等援军,更眼睁睁看着齐王殿下率领部下离开,做做样子的那种追赶都没有……

而齐王殿下的部曲,仅仅有几个人战死,尸体和伤号,全救助了回来,一个也没落下。

这简直是神迹,齐王殿下,堪称当世神将!

陆宁随之笑道:“叫你高伴伴也行,你以前经常陪伴晋国伪主身边,可称伴伴……”随之摇摇头,觉得有些别扭。

提到晋主石重贵,高孟才神色一黯,心说自己走后,不知道主公会不会受牵连。

就算不被牵连,没了自己照顾,主公还能活得下去吗?

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在契丹大王面前帮主公说好话,他又哪里会有几十倾土地,做个安乐公?

陆宁已经看向了聂氏和赵氏,问道:“你们可还有亲人在?”

聂氏和赵氏都是轻轻摇头,亲人都在开封,当年城破,契丹人屠城,也不知道亲人怎样了,何况,就算还有亲眷当年侥幸逃生,现今,又哪里去寻?

陆宁便点点头:“那就先带你们去兖州,寻人安置你们,你们两个,以后就自力更生吧,总会比以前生活得舒心,你们所受的磨难和屈辱,我早晚一日会找契丹人加倍讨回来!”

陆宁有感而发,这里所说的“你们”,自然不仅仅指聂氏和赵氏,而是泛指开封城破枉死的百姓以及现今还在契丹铁蹄下苟延残喘的汉人。

聂氏和赵氏自不知道陆宁所指,闻言呆了呆后,齐齐跪倒,头伏船板,哭泣不已,这些年所受的所有委屈和屈辱,都在泪水中流淌,面前这强大无比的男人,话语虽然很平淡,好似很随意的一句话,但是,却自能令人感受到他的冲天之志,那些可恶的契丹人,这个男人,一定会杀光他们,一定会的!

看着她俩哭得泣不成声,甚至聂氏,竟然哭得昏厥了过去,旁边人手忙脚乱去喊郎中。

陆宁却是心中叹息,是啊,这一哭,是将那三江五海的仇恨都哭了出来,只是,内中之辛酸所受之屈辱,旁人又哪里能真正了解?

……

两千匹良驹如何分配,陆宁早已经想好,回到兖州,便寻来光政使王彦超以及几位副使合议,说是合议,就是陆宁说,他们附和加记录以及起草诏令。

对殿前侍卫亲军及禁军的划拨、人事等等,任何人都没参与权,哪怕是州县军,齐相赵普也无权参与,反而光政院(等同枢密院)对州县军有名义上的参议及管理权力,永宁公主觉得这是步妙棋,更说陆宁看似糊涂实则口蜜腹剑,现今就开始防备有权臣出现。

陆宁也没理会,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政务齐相为首辅,州县军内务光政史为首辅,都专心研究自己的业务就是。

侍卫亲军和禁军,则直接听命自己,如此,各种顺畅。

当然,这是出师表里所说的创业之初,以后之体制,自然会随着不同时期而调整。

现今两千骏马,陆宁说,光政史王彦超在旁记录,然后,根据齐王之讲述,草拟诏令,再由齐王阅后,才真正成令。

这两千百贯马,其中一千匹,直接调拨给侍卫亲军。

侍卫亲军扩编到三千人,加预备卒五百人,共三千五百人。

其中连珠营(骑射轻骑),五百人;虎贲营(重骑),五百人;机动营(预备戍),五百人;巨木营(盾兵)三营,每营二百人;金刚营(重步陌刀兵)三营,每营两百人;神机营(弓手)四营,每营两百人。

如此,共有十三位营指挥使。

陆平为殿前侍卫亲军指挥使,陆青和呼延灼,分别担任军指挥副使领连珠营指挥使,以及军指挥副使领虎贲营指挥使。

陆抗,为机动营指挥使;陆虎、陆贵、陆明,为巨木营指挥使;陆霸、陆穿、陆龙,为金刚营指挥使,陆豹、陆狮、陆钉、陆越为神机营指挥使。

呼延灼,早已经成为了太保之一,为第十五太保。

其实现今,诸太保已经渐渐分出了高下。

如禁军中护卫兖州的左右龙虎军,左龙虎军指挥使为林仁肇,右龙虎军指挥使,则用了原本十四太保中的陆兴。

十四太保加呼延灼,其中也就陆平、陆青和陆兴具有独当一面的才具。

其余包括呼延灼在内,勇则勇矣,但若说放出去统帅一个方面军,却都远远不够格。

当然,作为侍卫亲军,有陆宁统帅,一个勇字就够了。

而陆平和陆青,陆兴,陆宁原本自不舍得放三人去领军,但恰好侍卫亲军重新整编后,可以放出一名太保,左右龙虎军,左军林仁肇自不必说,右龙虎军一时没合适的人选,这才将陆兴派了出去。

当然,侍卫亲军的营指挥使,和禁军军指挥使,同阶。

一千匹骏马给侍卫亲军,另一千匹骏马,名义上编成禁军重骑兵两营,但是,暂时由禁军中挑选重骑兵人选,来随侍卫亲军一起训练。

实则这两个重骑兵营,陆宁自不想令其分散,准备作为机动力量,哪支禁军需要,便临时调拨过去,平日便编在侍卫亲军中,这样侍卫亲军里两千精锐骑兵,可以作为一支强大的快速机动的军事支援力量。

当然,侍卫亲军并不仅仅止有两千良驹,也要从各地购买两千余马匹,以备机动。

只是,那些战马的质量,便良莠不齐了。

听着陆宁言语,王彦超连连点头,快速的记录着。

几名光政正副史,其实心中都是惊涛骇浪,齐王殿下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多了两千匹千里良驹,这上哪说理去?

更莫说,齐王殿下做的本来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事,如招远卫的建立,现今渐渐迷雾揭开,更令人惊骇,直觉得齐王殿下,不仅仅武勇无敌,更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玄幻之术,真好似未卜先知的神仙一般。

第二十六章 三件事

王彦超等刚走,厅堂外走进来一条曼妙身影,红裙婀娜,气质高洁,正是永宁公主。

她似笑非笑的,令陆宁心下就是一紧,准没好事儿。

“原来,你不能人事……”永宁公主抿着嘴笑。

陆宁呆了呆,随之明白,这段时间她好似跟甘氏、尤五娘混成了好姐妹,以她心机,打听出来不难。

比如在甘氏和尤五娘面前装可怜,哭哭啼啼的,说自己嫌弃她容貌,不理会她之类的,五儿那小狐狸精肯定心中暗暗高兴,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她不是怕被大妇针对没好日子过,说不定还酸几句,说主君多宠爱我之类的。

但甘氏良善,多半就会告诉她,自己谁也没碰过。

当然,这永宁未必用这种办法问,甚至如果不是忌惮自己,怕捆起甘氏和尤五娘拷问她都不会当回事。

甚至有时候琢磨,如果将来自己比永宁公主早过世,可不知道甘氏和尤五娘会有什么悲惨的遭遇。

当然,一切事务都是变化的,永宁将来,也未必永远这般性格,毕竟,她自幼,便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家庭生活。

大家庭的爱,会不会感化她?

冒出这个念头后,突然,陆宁一阵恶寒,不由打了个激灵。

见永宁公主还是戏谑的看着自己,陆宁不由一阵无奈,“我不能人事,你又有什么开心的?”

永宁眨眨清澈无比的眼眸,“当然,如此我们都诞不下王子,只能过继,自然要由我教导,旁人,想母凭子贵,却是难啦!”

陆宁苦笑:“你想的倒远。”永宁这话半真半假,但至少当自己面说出来,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听这话,好似永宁公主,已经不太想恢复周国国祚了,想也是,一来觉得事已经难为,而且她可能觉得,既然她的夫君,也就是自己,说不定有一统天下的机会,所以,如果自己真能一统天下,那么,现今寻个野孩子冒充其父亲之子,以后世代相传?好似,已经不如她的血脉继承自己之位,成为九州的主人。

还按原来的计划,说不定她的真正骨血,等她和自己都故去后,还会被那野孩子或者野孩子后代忌惮,甚至清算之类的,而且纵观历史,如果自己不称帝而是辅助别人,那么自己和她的后代被清算,应该是大概率事件。

是以,她才改变了主意。

这就是,时间带来的变化吧,所谓时移世易,就是如此。

永宁突然柳眉一挑:“说说吧,你如何知道,罗峰镇一地,有金矿银矿的?”

陆宁笑笑,昨天接到甘二郎书信,已经找到了数处金矿矿带,已经准备着手淘金。

罗峰镇,也就是现今的招远卫,圈起来的土地及山脉,可是华夏最大的浅层金矿带,从宋时开始开采,一直到后世自己那个年代还未开采完,更发现了全国第二大的深层金矿。

而招远卫一带的银矿,则属于金矿的伴生资源。

“本王能掐会算,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陆宁笑了笑。

宋代开采招远卫金矿层,年入八千两,也就是现今的五百斤,用后世度量衡,有六百多市斤,年开采量不到半吨,占据宋代金业百分之九十的年开采量,可以说整个宋代的金的来源,都在现今的招远卫。

加之又有银矿,一年开采量可观。

不过宋代开采,极有节度,宋帝甚至担心开采过度不能留给后世子孙,有时候还会封矿。

自己就没这个顾虑了,毕竟贵重金属,其实并不等于真的创造了价值,如齐鲁之地,还是要使得新政促进农业和手工业,附加商业流通便捷,才是真正国富民强之本。

当然,如果将齐鲁地并入整个华夏甚至全世界的经济圈来看,开采出的贵金属就属于创造出了价值,而且,有大量金子入国库,就代表自己财政丰盈,经营此地有了丰厚的原始本钱,那是确定无疑的。

所以,归根结底,这也是天大的好事。

“切……”永宁公主翻个白眼,随之道:“李重进,给我送来了一封密信。”

陆宁无语,永宁公主来后说的三件事,第一件是自己不能人事,第二件招远金矿,第三件李重进密信。

自己不能人事,排在了她最感兴趣的话题第一位……

令群臣震惊,看自己眼神又更不同的招远卫一事,反而排在第二……

而且,好似她也不甚在意,大概是觉得,已经身为自己正妻,早晚会知晓自己的一些秘密吧。

李重进的密信,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只能吊车尾。

“喏,你看看。”永宁公主将一页绢纸递过来。

陆宁展开看,信是李重进的口吻,却是要永宁说服齐王,派兵助他讨逆。

看来,李重进在西京,有点顶不住赵匡胤的攻势了。

信里还说,齐王若肯相助,便肯将黄河北之沧、德、深、定、祁、镇、赵、冀等诸州送于齐王。

永宁公主撇撇嘴,“我这表兄啊,没有一点点诚意,简直笑死人。”

李重进所说的这些州府,在陆宁看来,就是现今的河北三镇。

成德军、义武军和横海军。

这三镇节度,本来就在观望状态,既没有旗帜鲜明的拥护李重进,也没有声援赵匡胤。

至于新崛起的齐王陆宁,这三镇更是不假辞色。

实则,永宁公主倒是给三镇节度,尤其是成德军节度使郭崇写过密信,虽然密信有招揽之意,但更多的,只是希望建盟罢了。

毕竟这三镇,其中成德军西边接壤北汉,义武军西接壤北汉、北接壤辽国,横海军,北接壤辽国。

这河北三镇就算真的依附,实则还是个麻烦事,北汉及契丹再次兴兵的话,就要全力支援,这和齐鲁休养生息的韬略完全不符合。

所以说,李重进真的是没半分诚意,他既命令不了河北三镇归顺齐国,河北三镇对这三家分周单靠一家之力根本抵挡不住契丹及北汉的势力来说,又都是烫手山芋。

陆宁看着信笑了笑,说:“这也未必不是个机会。”

永宁公主微微一怔,说:“我记得你说过十六个字,所谓,‘广积粮,练精兵,促民生,缓冒头’,对吗?”

陆宁一阵汗颜,自己对现今齐鲁策略乱七八糟的总结,亏她记得住。

永宁公主清澈眼睛极为明亮,“我觉得,虽然你一向嘻嘻哈哈,但对军国大事上,真是天生的圣主,这十六个字说的很对。”

陆宁咳嗽一声,永宁可不会拍人马屁,这,她说的,真是自己吗?

“所以啊,你就别……,用你的话说就是,别一拍脑门,又胡搞瞎搞了!”永宁公主有些无奈的说。

陆宁翻个白眼,“那我问你,我几时拍脑门的主意,错了的?”

永宁微微一滞,确实,从他拍脑门就带着少量军马入齐鲁开始,所做的一切,都颠覆了自己的认知,倒好似自己以前的谋划,在他面前,已经一文不值。

陆宁琢磨着,说道:“我是这么想的,莫说河北三镇,就算幽云诸州,总有光复之日,尤其是要趁着辽国现今那个睡王当权,幽云诸州子民又北望王师之时,收复故土才能事半功倍。”

摆摆手阻止永宁惊讶下要说的话,“我不是说现在要兴兵北伐,那除非我疯了。”

第二十七章 糊涂账

“但现今河北三镇,孤立无援,若是契丹人大举来袭,他们根本无力抵抗,到时契丹人军马就可以隔黄河与我齐国对峙。”

“当然,若要渡河南侵,他们东侧要面对的是李重进的几个军镇,西侧面对的是赵匡胤的剑雄军,甚至可以借助他们,消耗李重进和赵匡胤的军力。”

“但是唇亡齿寒啊,尤其是,我不想辽兵铁蹄,再次肆虐河北三镇,不然日后就算光复故土,留下的只是千疮百孔的土地,破坏易,恢复难啊!”

陆宁说着,摇了摇头。

顿了下,道:“而现今,如果能令河北三镇归附与我,那么,我齐国实力会大大增高一节。”

历史上河朔三镇或者说河北三镇,包括幽云以及已经半自立状态的天雄军,是唐代最强盛之地,河朔三镇税入,几乎是全国的一半。

至于陆宁现在所说的河北三镇,实则也就等于原来河朔三镇中的一镇,而且,因为各种战乱,逃离河北三镇的人口极多,但不管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现今这小河北三镇真能入齐,对齐国实力的提升显而易见。

当然,随之而来的风险,也极大。

陆宁斟酌着又道:“如果我所料没错,契丹很快会发生叛乱,短时间内应该无力南侵,而趁这段时间收复河北三镇,令其归心,日后我们与李重进、赵匡胤的角力,便会处于主动。”

所谓契丹很快叛乱,陆宁只是猜想,具体历史事件他自然不记得那么精准,只知道这睡王在的时候契丹叛乱不停,而且,恰好是郭荣伐南唐的时候,爆发了一次极大的叛乱,按照历史来说,郭荣现在,应该还在征伐南唐。

最近契丹没爆发大的叛乱,加之几次征南都不顺利,贵族怨声载道,只怕一旦被压制的贵族发动叛乱,比历史上来得还要猛烈。

趁这个机会,自然是收复河北三镇的最好时机。

“你在镇东关时,得到的讯息?会不会有假?”永宁公主问。

见陆宁摇头,永宁公主微微颔首,“那,这倒真是个机会。”对陆宁确定的话语,她已经下意识相信,毕竟这家伙从没说错过,他说契丹要爆发叛乱,那多半假不了。

“不过,要如何去?我们和河北三镇,隔着黄河天堑,调动兵马可不容易。”

要走渡口,还要调动船只运兵,不过永宁公主,知道陆宁得到胡商集团支持,所以,借调船只之类的,倒是不成问题。

“我一个人去就可。”陆宁笑了笑。

永宁一呆,粉脸上,全是服了你的表情,这可不,又是一个拍脑门的主意?

“我单枪匹马,以示诚意,何况若说领军马去?我带多少?带少了根本无用,带的多了,一来调动不方便,二来,只怕李重进会趁机偷袭齐鲁诸州。”

陆宁笑笑道:“昔年光武帝单骑收三十万铜马乱军,我准备去的河北三镇,都是官兵,又怕什么?”

刘秀收铜马军,后世网络上传得极为夸张,其实要细纠,根本没那么神奇,但现今之世,没有网络引经据典拿着世界地图纠错,光武的壮举,饱读典籍的永宁公主自然阅过。

“而且我一个人,来去自如,没人能擒得了我。”这是陆宁最重要的理由。

“那么,你是让人觉得,殿下麾下,再无死士乎?”永宁突然反问。

陆宁摇头,正要再说,外面大蜜桃匆匆进来,“主人,沂州来的快马,说是唐国使者入了我国国境,为唐中书舍人乔匡舜。”

陆宁微微颔首,正好,给唐主写了书信,一直不见回音,实则和南唐北境,还一堆糊涂账呢。

永宁公主蹙眉。“怎么又是这家伙?”

陆宁咳嗽一声,心说你才见他几次,我他娘从来到这个世界,每次见到的南唐使,都是他!

……

第二日,在别苑厅堂,陆宁见到了乔舍人。

乔舍人根本唱都不唱,躬身将绢册双手奉给陆宁,“圣天子的诏书,请齐王过目。”

陆宁拿起来看,微微一怔,唐主诏书里,却是封自己为齐王、齐国国主,本邑东海县。

这就如同藩属国被册封一般了,唐主这诏书的意思,自然就是齐国从此为唐国藩属,唐国为齐国之宗主国。

南唐中枢,应该为此事合议了很久,现今南唐和吴越交兵,自然要稳定北境,这册封,承认了自己齐王的合法性,而且还名义上变成了南唐的属国,既暂时维持了和自己的关系,使得北境无忧,自己等于帮南唐守北境,而日后,若征讨自己,也师出有名,毕竟藩属国,宗主国提个什么条件,自己拒绝的话,宗主国就有征讨的大义了。

东海县,送为自己本邑,没收回去,自也是为了维持和自己的关系。

诏书里还言,裁撤靖海军。

想来,海州、楚州都会有剧烈人事变动,但诏书里没提,自是因为,靖海军裁撤,是唐内部事务,自己现今是藩属国国主,海州楚州事务,和自己再没有关系。

不过海州楚州许多士兵留在了齐国,甚至如张彦卿等唐国旧臣留下成了齐国将领,又有海州楚州大量移民迁徙来齐,这些,诏书都没提,显然就当一笔糊涂账,暂时揭了过去。

“圣天子对殿下,可说极为优厚了,王弟已经由齐王迁楚王。”见陆宁看过诏书后陷入沉思,乔舍人赔笑说。

南唐原本是有齐王封号的,也就是唐主的四弟李景达,现今,改封了楚王。

乔舍人心里也叹息,原来还以为这齐王殿下不肯跪着接旨是一种怪癖,毕竟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现今看,显然齐王殿下从心中,就不是肯屈就人下之人,这道诏书,也不知道合不合他心意。

陆宁抬头看向乔舍人,笑道:“那我齐国,每年要岁贡多少给上邦啊?”

乔舍人忙赔笑道:“这却不用了!便是朝贡,圣天子自也会有厚厚赠礼。”

这种入贡其实就和交易差不多,中原王朝和藩属国的常态。

而且乔舍人用“赠”而不是“赐”,用词极为谨慎。

陆宁微微颔首,“如此,我会修书给大唐皇帝,以谢圣恩,我本来就是唐臣,此也理所应当。”

乔舍人这才松口气,齐王既然称圣天子为“皇帝”,自然就是默认了臣属的关系,如此,对双方都好。

算是互相有个台阶下,免得因为北境的糊涂账,马上就敌对起来。

至于以后会怎样,那天知道……

陆宁考虑了一下,既然南唐朝廷好不容易琢磨出了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条件,自己也不想现今就和南唐撕破脸,不然,可就四面楚歌。

而且,陆宁又想起了那天觐见时唐主憔悴的面庞,心里轻轻叹口气,至少,在他在世时,自己不要成为他的心腹之患,此外,他之子,李煜,自己会保他富贵荣华一世,令其开枝散叶繁衍下去,这南唐皇家,总会比历史上处境更好,如此,自己也算对得起唐主了。

第二十八章 气吞万里如虎 (上)

风吹起阵阵黄沙。

烈日暴晒下,黄土路上好似有丝丝蒸汽,看着远方人影都有些恍惚。

北方的盛夏,炎热无比。

而闷在铁罐头似盔甲里的陆宁,可以想象身前身后铁骑兵的感受,自己体格,抗寒耐暑,却已经觉得闷热无比,更别说自己麾下的侍卫铁骑了。

来北境,陆宁本想单身前来,但永宁公主的反问,令陆宁开始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

“天下人会问,河北三镇也会问,齐王麾下,再无死士乎?”

是啊,自己初衷是好的,不想有部下出现伤亡,但是,却没有考虑这个年代,麾下勇士们的感受。

自己若孤身一人来北境,就宛如在抽这些可以为自己舍生取义的儿郎们的耳光。

自己单枪匹马,落城陷阵,他们没办法,跟不上自己脚步,只能望着自己身影奋死冲杀。

可自己亲身赴北境三镇,若一个侍卫都不带,对侍卫亲军的士气,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是,他们人人都知道,自己极为悍勇,单枪匹马来北境,遇到凶险,全身而退的机会很高,但他们也会希望,一旦遇到凶险,他们能为自己创造更多的逃离的可能,哪怕,能再多出一丝丝机会呢?

他们自然不会成为自己的拖累,而是遇到凶险时,为自己成功出逃,可以尽那么一点点力。

一旦遇到凶险,他们就没想活着回黄河另一边。

若自己反而要救护他们的话,怕他们都会立时自尽以全忠义。

翻来覆去,陆宁想了很多很多,最后,终于还是决定选一百名亲卫随同自己来河北三镇。

陆宁初始想选连珠营的弓骑,但是,众太保却都进言,该当选重骑。

因为弓骑,擅长游斗,而重骑,便是遇到重重包围,也可争取帮自己冲出一条生路。

显然众太保也都知道,自己选弓骑的用意,遇到敌人,弓骑需要游斗而不是冲进敌军中硬拼,显然自己是想,将这些弓骑也都带回来。

然后,诸太保层层选拔,挑选了百名重骑,而哪一位太保作为指挥使跟自己来,太保们却发生了内讧,几个太保甚至言语不和进行了弓马较量。

最终,还是陆平选定了呼延赞,毕竟重骑虎贲营,呼延赞为指挥使,百名随行虎贲就是呼延赞麾下,呼延赞更熟悉他的部下,而且呼延赞带领重骑冲击的经验也更为丰富。

昨日,陆宁率这队军马从滨州渡口横渡黄河,对面,早得到信使送信的横海军节度使张美,派出了掌书记唐舒率领数百士卒来迎。

昨日晚间,在沿途一个小镇扎营休息了一晚,现今,距离沧州已经仅仅几十里。

“齐王殿下,听到号角响了吗?”策马跟在陆宁身侧的唐舒突然一笑。

陆宁早就听到了,微微颔首。

“都护公已经亲自出城相迎。”唐舒笃定的说。

陆宁点点头。

果然,不久后,就见前方扬起滚滚沙尘,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陆宁远远眺望,脑海里闪过这镇守沧州的横海军节度使张美的传闻,当然,也不能说是传闻,很多事情,就是永宁说的。

张美由库房小吏,因为精明强干,蹿升很快,到永宁公主的父亲周太祖期间,已经是澶州粮料使,那时候郭荣率兵镇守澶渊,每逢粮草缺乏时,柴荣就向张美求取,张美就私自供给他。周太祖听说后大怒,准备派人前去斥责张美,但恐怕伤了柴荣的脸面,于是就将张美调往濮州,担任马步军都虞候。

到郭荣继位,马上诏张美入枢密院,周和北汉的高平一战,张美表现出色,升右领军卫大将军,并暂且代替重病的宰相范质判决三司之事。

郭荣战死后,后周一系列人事变更,张美被任命为这横海节度使。

显然,张美既不是使相党,也不是赵匡胤一党,而是一路被郭荣提拔。

只是现今,不知道他,转的又是什么念头。

正思忖间,前方骑兵已经渐渐放慢速度,隐隐可以看到人影轮廓。

“齐王殿下!早盼和殿下会晤,今日才得成,幸何如之!”大笑着,一匹马奔到了陆宁面前。

马上是一名圆脸中年武将,面相端正,不过身子有些单薄,显然是以文官领武职。

陆宁微微一笑,“张都护,本王也闻名已久。”

远方,号角声更响,张美笑道:“殿下,三军正恭候殿下入城。”

陆宁微微颔首,做个手势,铁骑中一员,举号角吹响,前后铁骑,立时策马集结,每个骑兵那近乎三米高的粗粗长矛举在胸前,如林立,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张美脸色微微一变,又看着这些齐国重骑腰胯的弯刀,显然是近身劈杀所用,眼神就有些飘忽。

重骑中路的殿前军副使、营指挥使呼延赞,马上挂铁槊,手中真就是一对铁鞭,黑黝黝寒森森看起来都能想象被其重重砸在头盔上脑浆迸裂的可怕感觉。

这是陆宁亲手为他打造的,他爱不释手。

……

沧州北一百里便是曾经的乾宁军,乃是河朔三镇屯兵之处,现今被契丹人占据,更名宁州。

沧州和宁州之间隔漳水,不过今春河北干旱,夏雨未至,漳水河道数处河段水很浅,是以在酒宴上,陆宁提出想去乾宁军附近转上一转。

军府内酒宴,人并不多,都是横海军重要人物,节度使张美、副使刘文鼎、掌书记唐舒、沧州通判李季,此外,张美长子张守瑛也在,是一个虎头虎脑的二十左右岁的小伙子。

酒菜丰盛,尤其是肉丝烙饼,香喷喷,已经很有北方食谱的精华。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陆宁还是第一次吃到颇有些正宗的北方大烙饼。

所以推杯换盏,吃的甚是畅快。

更说起要去乾宁军看一看故国山河。

张美等都滞了滞。

张守瑛却是摩拳擦掌,立时道:“殿下,酒后小将愿为殿下向导!”

张美就暗中瞪了他一眼,笑着对陆宁道:“好说,好说,宴后当为殿下安排。”

不过又一巡酒后,副使刘文鼎叹口气道:“殿下,现今中原混乱无主,本镇不过在此偏安,日夜所怕的,就是北国来侵犯,幸好那北国伪宁州刺史王洪,尚算有汉家良心,约束兵卒,是以和沧州一直相安无事。”

第二十九章 气吞万里如虎 (中)

契丹实行以汉制管汉土,幽云诸州由南院大王节制,实行中原制度,而且如宁州,刺史王洪及军民,几乎都是汉人,但因为宁州紧邻中原政权州县,是以又有少数契丹军卒,首领被汉人称为帐将,并不隶属刺史王洪管理,有监督制衡之意。

刘文鼎的话语,自是劝说陆宁不要在边境挑起事端。

张守瑛眼中有不忿之色,握着拳头低声哼了一声。

陆宁笑笑,举杯道:“喝酒喝酒!”

便在此时,一名将官匆匆而入,来到张美身前,躬身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张美脸色微微一变。

陆宁听得清楚,这将官却是禀告,有契丹人渡过漳水,袭掠村庄,正是契丹人所说的“打草谷”。

陆宁猛地起身,沉声道:“张都护,我正要看看契丹人,是如何将我汉人视作牲畜打什么草谷的!”

张美一呆,却是想不到,将官低声禀报,却也被这齐王听得清清楚楚。

张守瑛也霍的起身,怒道:“那些杂碎契丹狗又来了?!”

张美对身侧将官点点头:“点军马出城!”

“事急从权,张都护,便由我部儿郎驱逐契丹人!”陆宁说着,挥挥手,本来伺立在身后侍卫立时匆匆而出。

副使刘文鼎想说话,张美对他使个眼色,刘文鼎便沉默。

……

一片片过人高的青纱帐,远方村庄,浓浓黑烟可见,隐隐听得哭喊惨叫声。

陆宁呼喝一声,和众虎贲侍卫立时冲出,阡陌小路,蹄声不可闻,青纱帐外,只见高高长矛一队队分散而出。

张守瑛假装没听到父亲训斥,一打马,撒欢似的也冲进了青纱帐间田陌里。

张美眼神闪烁,问身旁唐舒,“如何?”

唐舒苦笑,“不可说,不好说。”

张美令唐舒派了亲信招待齐王侍卫亲军用膳,同时,也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些亲军。

原本见这些亲军却是去了盔甲,让自己很舒适的用餐,唐舒听到回报,就有轻蔑之意。

甚至便是听齐王命令去传令准备出征的那侍卫,到了膳房先抓了块饼往肚子里塞,还拿起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好似是齐王的规矩,若非得以,空腹不出征,那侍卫因为一直站在齐王身后,滴水未进,但他甲胄在身,是以恰好有其余军卒披甲的空当,他便趁机狠吃狠喝,据说若有这种机会不进食,回头是要被处罚的。

唐舒追去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心下更为摇头。

但却不想,那些士卒披甲很快,不知道他们甲胄是如何分解的部件,内里又如何串搭,总之神速无比,怕比普通甲卒,快了数倍。

等齐王不管不顾的到城门前时,这些重骑兵已经集结完毕。

是以,节度使张美问他对齐王侍卫亲军观感如何,他一时难以措辞,才用了“不好说”三个字来形容。

“怎么不好说?!”张美蹙眉,有怪责之意。

唐舒苦笑,指了指远方,“都护公,可上丘远观。”

这块丘地,上面稀稀落落种了些黍米,张美和唐舒策马上了土丘,数十名亲军,则在丘下护卫。

张美突然就是一呆,说:“搞什么?!”

却见远方,齐王恰好从青纱帐中冲出,直直的就冲入了那浓烟滚滚的村落,他身后只有两队二十余骑跟随。

其余重骑兵,却是分成一列列,向远方奔驰。

他的儿子张守瑛,好似也有些懵圈,但应该是咬了咬牙,就跟上了齐王这一小队军马,冲进了村庄。

“这,这逆子!”张美气得吼声如炸雷,吓了唐舒一跳,都护公,也跟定州孙都护一样,要修道修仙吗,那孙都护,才喜欢这般一惊一乍的,信徒们都传其吼声能招来天雷……

“速去,卫护小公子!”唐舒吩咐下面的亲卫,知道都护公霹雳一声吼,实则是担忧小公子安危。

数十匹轻骑,立时也奔入了青纱帐。

唐舒这时突然一怔,好似,都护公的亲卫,轻骑而来,才和齐王殿下的侍卫亲军集结的时间差不多。

就以战前准备来说,好似,差距有些大啊……

而且,齐王殿下的侍卫亲兵们,不乏一边贯甲一边饿死鬼一样,嘴里大嚼特嚼的,当时看得自己,真觉得这帮少爷兵,盔甲再明亮,也仅仅是吓唬人而已。

唐舒正胡思乱想的功夫,突然就见村庄里,炸了锅一般,契丹骑兵从各个方向飞奔而出。

唐舒吓一跳,汗毛都竖起来了,这,这是契丹军马发现了都护公在此,要四面包抄吗?

咦?不对,契丹骑兵,飞奔而出是飞奔而出,更像是,飞奔而逃……

然后,就见,本来分散的齐王侍卫亲军的一队队重骑,突然加速,恰好是守住了村落的几个出口,和那些飞奔而出,不,飞奔而逃的契丹骑兵重重撞击在一起。

十人一队的重骑兵,那粗重长矛平举,直直从契丹逃兵中冲出,那些契丹逃兵,纷纷落马,而第一次冲击刚过,第二队十人一队的重骑兵又到,第二队后,便是第三队,便如层层枪浪,戳戮之下,契丹骑兵如落叶般从马上栽落,战马嘶鸣四散而逃。

有契丹骑兵向远方逃逸,但好似他们后面,却追着一人,逃逸的契丹兵卒纷纷落马。

唐舒眼神有些不好,少年时看远方就模糊,是以看不太明白,奇道:“都护公,那些向远方逃窜的契丹人,怎么都中邪一般噼里啪啦往马下掉?……”

主仆经年,甚为亲密,鹰眼如炬的张美,有时候给这个幕僚说一下战局也习以为常,此时张美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训斥道:“别捣乱!”正看得入神,甚至眼中有惊惧之色。

唐舒呆了呆,便不敢再问。

良久后,张美长长吐出口气,“世宗皇帝被这齐王癔症时单枪匹马射杀的传闻,怕是真的……”

“啊?不会吧!”唐舒怔了下,随即心下一凛,便即明白,那追着契丹人身后的,是齐王殿下?用弓箭,将落单落跑的契丹人一个个诛射?

张美摇头叹息,“公主密信说,这齐王被雷劈后得天降神力,但那月余时间,却也神魂错乱,是以诛射世宗皇帝非是本意,现今思及,也颇为后悔,但天意如此,却不可违。”顿了下,“我本以为长公主殿下假借天意威吓我,但现今看,这齐王之武勇,长公主殿下却未有虚言……”

唐舒愣了会儿,说:“齐王射杀世宗皇帝时,真是在发癔症是天意吗?”

张美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唐舒心下随即苦笑,是啊,是不是癔症是不是天意又如何?这中原之地,短短几十年间?换了多少个主人?前之唐、梁、后之唐、晋、汉、周,本朝太祖皇帝,也不过六年前灭汉立国,世宗皇帝更是太祖皇帝养子,或许,本又到了该当易主之时?

真命天子,就在今朝?

这时,远方号角响,张美微微一怔,“又做什么?”这次,语气却缓和多了。

唐舒远远看去,却见齐王和其侍卫亲军,分散入村,有侍卫亲军下马,不知道在做什么。

过了一阵,就见这队重骑,簇拥着齐王,向北驶去。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齐王要去乾宁军镇前耀威!”张守瑛兴奋的喊着,策马从青纱帐中驶出来,他身上有些血污,脸上却全是兴奋之色。

“把契丹人头都割了,要去送给乾宁军镇的王洪呢!契丹人一共四十六颗人头,一个没能逃掉!”张守瑛嚷嚷着,“父亲,我们也去吧!”

张美瞪了儿子一眼,可现今,不去又能怎么样,转头对唐舒道:“派快马传令,集齐军马去乾宁军城下!”现今大队人马,应该已经出了沧州城。

第三十章 气吞万里如虎 (下)

张美带着大队骑兵赶到宁州城下时,却恰好见到,那齐王策马在宁州城下奔驰,弯弓搭箭,飞奔而回,城头一片惊呼,却是城楼上那迎风招展绣有契丹大字的虎威之旗,突然缓缓飘落,显然是被齐王,一箭便射断了旗绳。

张美鹰目,甚至远远好似看到城头那老对手王洪,摸了摸自己头盔,显然这王洪也被惊吓了一身冷汗,这一箭,若是对他去的,怕此时他已经命丧黄泉。

齐王殿下的弓箭,射得,这个,实在有点远,超出人的心理认知……

宁州城依运河而建,南门没有护城河,此时南门外几百步,齐王殿前亲军重骑列队而立,不过百名重骑,却好似根本不惧怕宁州城中随时涌出的兵潮。

在这一列列重骑兵之前,地上堆着几十个血淋淋人头,头发打成结系在一起。

那殿前营指挥使呼延赞,正大声喊:“王洪!齐王殿下说了,你身为中原旧部,却任由契丹人屠我族人,数千军马,却怕区区几十个契丹人,你枉为人子!”

“今日齐王殿下饶你狗命,这四十六颗契丹狗的人头送给你!便是送你的暮鼓晨钟!”

“他日殿下再次北巡狩猎之时,你部若不阖城出降,全部必被诛之!”

呼延赞吼声如雷,城上北军,各个脸上惶惶。

唐舒拍拍脑门,好似,又一个修仙儿的……

张美眼见此景,也是苦笑,百名骑兵,吓得王洪不敢迎战,也是破天荒第一遭了,这王洪,可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万马军中耀武扬威,看来对齐王殿下及其亲军已经习以为常,公主密信说齐王曾一人落一城,炫武齐鲁地。现今看,怕也没什么夸张之处。

不说旁的,齐王殿下这些亲军,真是太有底气了,这种嚣张的事儿显然没少干,甚至看起来,齐王殿下今日没有破这宁州城,他们没跟着冲进去大杀特杀,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此时却见齐王正打马慢驰而来。

张美略一思索,便翻身下马,身旁唐舒怔了下,也忙跟着下马。

齐王马到了近前,张美躬身,抱拳道:“殿下,臣张美,恳请殿下,从此庇护横海军民!”

陆宁微微颔首,“我来就是此意,张节度,辽人再犯境,你便十倍还之,以横海军军力,守境不难,若辽军大举来犯,本王必引军渡黄河击之!”

“臣遵命!”张美深深躬身。

陆宁点点头,道:“如此,我这便西去,前去镇州见郭崇。”

张美微微一呆:“殿下这就要走?”

陆宁笑道:“兵贵神速。”

张美心下苦笑,传闻齐王有几个口头禅,兵贵神速便是一个,所以区区三两月,就取了齐鲁之地。

“殿下,我子张守瑛,便在殿下身边做个近侍如何?”张美又躬身。

旁侧站着的张守瑛,立时脸上现兴奋之色。

陆宁知道,张美这等于是将独子作为人质送去兖州,外藩表示真正臣服之意,毕竟这张美,现今领横海军,节沧、景(定远军)二州,等于小独立王国一般。

陆宁笑笑,“这就不必了。”又道:“此次北巡,若能令河北三镇归心,我便整肃你三镇军马,募禁军建河北大营,守瑛可入河北大营听差。”

张美一呆,这齐王殿下,还真是从来不绕弯子,如何整肃三镇军马都想好了,也不做丝毫掩饰。

但本也是,齐王北来,显然不是要河北三镇仅仅名义上的归附,辽兵北下的话,从大义上,齐王便要派出援军,而辽兵不北下,自己三镇就都维持各自的独立王国状态,这,确实说不过去。

齐王这般直来直去,并不掩饰要拥有河北三镇真正统治权的意愿,才是好事,不然,难道以后真要和各藩镇节度使暗中斗来斗去,下毒暗杀自己等来最终将这些军镇掌控在自己手中。

不过,此举自己和郭崇两人倒无所谓,毕竟自己两人,出镇时间不长,本就是臣子替天子守边的心态。

但那孙行友,可就未必认同了,毕竟孙氏一族,在定州为本地豪强,其被当地人尊称为仙姑已羽化成仙的本家姑姑,信徒众多,已故去的孙行友兄长,和现今承藩的孙行友,继承其姑师之衣钵,以术法惑众,许多信徒尊孙行友为天师。

孙氏兄弟更是因为自己举兵对抗契丹入侵,其后,被晋主招抚为指挥使,到本朝招抚为节度使,其心态,怕便是自立之主的心态,若说侍齐王殿下,应该无妨,若真整顿军马,削去军镇,这孙行友哪里会乖乖就范?

心里胡乱琢磨着,张美躬身道:“如此,殿下此去镇州、定州,便带上犬子,为殿下跑腿打尖,指引道路。”

陆宁笑笑:“也好,小侄子,就偏劳你了。”看向了张守瑛。

实则张守瑛,比陆宁还大上几岁。

但张美却是大喜,这声称呼,可是极为亲昵了。

张守瑛也是喜出望外,躬身抱拳,喜不自胜道:“太好了,能为殿下效劳,小侄幸何如之?!平素,小的又可以向呼延大哥多请教些军法韬略。”

陆宁微微颔首,心下却无语,呼延赞勇则勇矣,兵法韬略?那是不存在的,你可莫被他染上刻字表演的习惯,那就不错了。

……

眼看城下军马潮水般退却。

城楼上王洪,长长吐出口气,那齐王,真是肆无忌惮的耀武扬威,全不将这宁州军马看在眼中,可是,偏偏让人心里抽抽,根本不敢出城迎敌,可想而知,今日这齐王如果真率军马攻城,只怕部下瞬间就会哄散。

和中原交战,部下本就士气不高,若是有大队中原军马来袭,自己若是不开城投降,只怕就会被部将砍死献城。

齐王,看来也必然知道这一点,他今日没攻城,应该是还没准备好,不想太过激怒契丹人而和契丹人爆发大战,但是,就如同他部下所喊,他日这齐王若再次北巡狩猎于边,就必然是带大队人马,来挑战契丹这个庞然大物。

说起来,自己是该期待呢,还是该担心。

王洪心神有些恍惚。

“史公,那些契丹狗……契丹人的脑袋,要不要下城去收……”旁侧部将小声问。

王洪瞪了这亲信副将一眼,说:“等等派出哨探,若其真的已经退兵,便去收。”

部将躬身称是,说:“只怕会有伏兵。”

显然,让这些契丹人的头颅暴晒几日,按中原传统,很不人道,但却正是他们敢怒不敢言的心声。

平素这些契丹人,便是他们这些高级军官都不被当人看,更莫说低级军官乃至普通士卒及百姓了。

这次驻扎宁州的这一小队契丹人,又去打草谷,结果全被砍了头颅,实则宁州城中,军民无不额手相庆。

“三日后差不多可以去收尸……”部将喃喃的补充了一句。

王洪懒得理他,哼了一声,转身下城。

第三十一章 佘……佘老太君?

从沧州前去镇州,一路有横海军军马护送,到了深州境内,早有大队成德军军马相迎。

成德军,辖镇、深、冀、赵四州,是现今河北三镇中人口最多,军力最强的一镇,镇州更是极为繁华,是以早升为真定府,郭崇这个成德军节度使,兼真定府府尹。

成德军,现今号称有步卒三万,战马五千,其人口也极为稠密,虽然因为战乱,难民南逃,户数大幅下降,但肥沃土地在,一旦稳定,难民便回归,恢复起来很快,现今已经有十余万户在籍之民,加之隐匿不报的,大概也有五六十万人口。

成德军节度使郭崇,率部下迎到了赵州。

郭崇正是知天命之年,他生得甚是威严,面如重栆,颔下留有长髯,很有些威势。

说起来,郭崇是永宁公主先父周太祖的股肱之臣,周太祖在时,他便已经掌禁军、遥领节度使、加检校太尉,其后更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周最早的使相,不过太祖去世后,世宗郭荣继位,与契丹北汉战后,便改授郭崇为真定尹、成德军节度使,加中书令,郭崇从此开始了他的守边生涯。

永宁公主对他也最为上心,多次派信使送信,招抚郭崇。

陆宁马匹还在数里外,郭崇便下马相迎,尔后吹吹打打,迎接陆宁进赵州城,在赵州城休息一日,第二日,大队浩浩荡荡,前往镇州,也就是现今的真定府。

镇州城中,更是一片喜庆,黄土铺路净水泼街,两旁百姓人山人海,争相围观昔日长公主的夫婿、当今的齐王殿下。

显然,郭崇对成德四州的治理甚得人望,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也彰显十年前战乱中险些毁于一旦的真定府,又逐渐恢复了生机。

陆宁此时不免庆幸,若不是有永宁公主这一层关系,就无端端要收服这位老令公,怕是千难万难。

在府邸内宅设宴,陆宁却想不到,除了郭崇,还有一位府州来人作陪。

府州人叫折德愿,是永安军节度使、府州刺史折德扆的弟弟。

这就是折家军啊!

听到来人名姓身份,陆宁微微一惊。

折家军,世代镇守府州,名义上虽然归周,但地理位置却是孤悬在外,东南为汉国,东北是黄河,黄河对岸,通常就是契丹人的放牧地。

实际上,现今折家和汉国的关系也极为暧昧,折德愿能穿过汉国领土,来到镇州就可见一斑。

汉国、折家、杨家之关系错综复杂,比如杨家之杨业,效忠北汉,其兄杨重训却叛汉归周,而折家,名义上归周,但现今和汉主关系也不错。

折德愿实则本来是带着侄女准备去汴京,却不想中原风云突变,赵匡胤和李重进爆发大战,其侄女已经回转,好似现今在北汉太原城郭皇后府中,郭皇后一直甚为喜欢折德愿这个侄女,以亲妹待之。

这自然是汉主对折家的拉拢了。

折德愿滞留此地,本来已经准备西归。

三人酒宴倒是杯觥交错,不过郭崇沉默寡言,陆宁话也不多,很多时候,都是折德愿说些凑趣的话。

这也令陆宁对西北的情形有了更多了解。

折家镇守的府州以及杨重训镇守的麟州,是中原孤悬在外的二州,因为二州所在地域,以黄河为界,东北是契丹的放牧地,东南便是汉国。

府州西北河西之地,便是定难军,定难军名义上归周,实则就是个独立王国,也就是西夏国的前身。

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就是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先人。

和折德愿聊着河西之地的事儿,陆宁对现今定难军这个西夏皇族的前身,也多了一些认识。

散了酒宴,陆宁回到自己临时驻跸的院落,刚刚在厅堂里喝了杯茶,侍卫进来禀告,说是郭老令公的掌书记刘重求见齐王殿下。

陆宁心里一哂,就知道,这郭老令公又岂是简单人物?就肯这样轻易放权?毕竟自己可没掩饰,言明了会马上对河北三镇的军制进行整顿,筹备一支禁军,称为河北大营,以此巩卫河北之地。

刘重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看起来让人很踏实很放心的样子,但以陆宁前世的经验,若是普通人还好,但若是混出了名堂的人上人,还给人这种忠厚老实感觉的话,这个人,就绝对很不简单。

刘重捧着一个锦盒,但又好似不是给陆宁的礼物,落座后东拉西扯,说本地,说回鹘、说吐蕃,天南地北,风土人情,他好似无所不知。

陆宁只是笑着听,毕竟这人,也算个很有趣的说书先生了。

“殿下,可见过古羌女子?”刘重突然笑着问。

陆宁摇了摇头。

刘重微微颔首,说道“前些时日老令公认了一位古羌千金为义女,也算圆了老令公一桩心事,老令公膝下一直无女,常常抱憾。”

“这位千金就是府州团练使折德扆的女儿,也就是和殿下今日吃酒的折德愿之外侄,名为赛花。”

听到这里,陆宁猛的一怔。

外侄,就是侄女了,因为女人要嫁人,所以称为外侄。

要说知道折家将,毫无疑问,后世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先知道的杨家将,从佘老太君,知道了原来老太君是折家人,也是杨门女将唯一一个历史可考之人。

佘老太君,原型便是这折赛花。

只是,毕竟对折家将以前也只是大略看过一些故事,佘老太君到底是折家哪一代却不记得了,原来,就是现今折家家主折德扆的女儿,今日见的折德愿的侄女?

刘重偷偷瞥了眼陆宁,见陆宁好似有些震惊的样子,随之笑道“老令公有一言相谏,羌人悍勇,折家更是一门虎烈,殿下若能和折家联姻,当是秦晋之好,对殿下未来大有助力。”

陆宁从听什么老令公收了一个义女就已经差不多猜到刘重要说的主题了。

这位郭老令公,又不是第一次和皇族联姻,历史上,他的孙女,便是宋仁宗的皇后。

不过郭老令公无女,但恰好前段时日收了个义女,本来应该只是要和府州折家拉近关系,现今,恰好与自己联姻。

其实想想本来也是,不管如何,现今他治下数十万人口,号称数万军马,若就这样被自己吞并,总归还是需要些日后家族荣华的保障的。

虽然他没有什么野心,又深受周太祖恩宠,对永宁公主几次三番的招抚也不会无动于衷。

而且自己显然已经收复沧、景二州的横海军,且横海军节度使张美更派了儿子在自己身边做亲卫,自是衷心臣服,这对郭老令公来说,都是不得不考虑的,自己的加分项。

但无论如何,就此双手奉上权柄,就算郭老令公肯,身边幕僚也不定多少风吹过去了,只怕这联姻之法,也是幕僚们想出来的。

又恰好有折家首领之女成了他的义女,就更是冠冕堂皇了,于是,这场联姻又好像是招抚折家军,而不是这郭老令公嫁女。

“老令公这位千金,端庄贤淑,当为殿下良配,殿下现今南、北二尚宫尚无主,也该当早日婚配,如此殿下多多开枝散叶,王家才更为兴盛。”刘重笑眯眯的说。

听到这儿,陆宁终于呆了呆,随之心下苦笑,这帮狗头军师,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毕竟是老令公的女儿,现今自己仅为王爵,要说给自己做小妾,自然是有些委屈,老令公脸上也不好看,可是,显然老令公身边这些幕僚不是吃干饭的,自己的一切,至少表面上的一切,都打听的明明白白,也早想好了折中之法。

只是,这,佘老太君?

要婚配自己?

陆宁满头黑线,当然,现今佘老太君自是青春年少,但印象里的她老人家可都是威严无比的白发老婆婆形象。

怎么感觉,有点**啊?而且,好像亵渎了心目中崇敬无比的人一般。

虽然佘老太君绝大多数事迹都是艺术加工,可毕竟,那形象是根深蒂固的。

正史上,没有佘老太君的记载,但通过墓碑地方志等等,考证佘老太君确实存在,不过生卒年也好,嫁给杨令公的时间也好,便都很模糊,都是后人大致估计的。

估摸着,折德愿中原一行,就是受兄所托为侄女选佳婿,历史上可能转悠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了世交之后的杨业。

而现今,机缘巧合?要婚配给自己?

第三十二章 联姻之事

其实和折家联姻,不过是个托词,郭崇的幕僚,主要还是看重老令公千金和自己联姻这层关系,当然,加上折家的关系,这次联姻,就更显得厚实可靠。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联姻,对自己的助力,甚至对西域之事,都可能会有不小的帮助,因为折家,和河西回鹘,好似关系也不错。

琢磨着陆宁微微一怔,实则,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没太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封了开国县公,便想练出一支精兵,且令自己本县子民生活越来越富足,其他的,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直到永宁公主到来,给了自己一个契机,尔后在永宁公主及其旧臣们支持下,自己自立为齐王,但也一直仅仅在琢磨治理齐鲁地,尔后看怎么扩张以及将汉地从契丹人手中夺回来。

但现今,却好似野心越来越大,隐隐的,已经在琢磨中亚、西域。

“老令公的千金来中原前,实则其父折德扆就是希望能寻中原王族或强盛之藩镇联姻,现今老令公准备做主,将折小姐许配给殿下,折德愿也满口称赞殿下呢,他对这门婚事也很满意,也做得了他兄长的主。”

刘重的话打断了陆宁的胡思乱想,看了刘重一眼,陆宁笑了笑,“好,本王应允。”

不管了不管了,艺术加工是艺术加工,现今自己是活生生在这个世界的人。

此次联姻,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不答应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本来顺势而为可以解决很多难题,没必要非给自己找麻烦。

联姻后,一来安郭崇之心,令他可以真正支持自己;二来自己也多了一方臂助,甚至对未来西域之经营,也有好处。

自己能打能杀,不代表自己喜欢打打杀杀,喜欢到处掀起腥风血雨。

何况,佘老太君也好,折赛花也罢,来了也是守活寡。

自己也不算亵渎崇慕之人……

刘重本来准备了许多说辞,下意识道“殿下,老令公千金……”话语随即戛然而止,无奈的看着陆宁,这,这齐王殿下,听说不按套路出牌,果然没错。

哪怕装样子,也要婉拒一下吧,毕竟你好多妻妾了,美婢听闻更是一大堆,甚至还有个土蛮娘子军,你难道不该推辞两句,说怕委屈了老令公的千金吗?

“嗯,我答应了,还有事吗?”陆宁看着脸色古怪的刘重。

“这,是,是,恭喜殿下了!”刘重忙起身,满脸赔笑道喜,可不知道怎么的,怎么就感觉,那么的憋屈呢?我这说客在这东拉西扯嘴巴都快干了,可看齐王这意思,实际自己开门见山问,老令公千金你娶不娶?他肯定说“娶!”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

“殿下,那,那小的告退……”

顿了下,刘重又道“这锦盒中《采薇图》,便绘有老令公千金,殿下可一观……”刘重说这话更是心下尴尬,他自然不能直接评论令公千金容貌,不过带了幅画来,准备找个话题将画呈给齐王,可谁知道,这齐王根本不理会这些,好似令公千金是美是丑,根本和他无关,哪怕是个瞎子聋子,怕这齐王殿下也不在乎。

想到这里,刘重心里猛地一凛,这齐王,可莫被他外表骗了,又哪里是什么翩翩多情少年郎?怕是,郎心如铁啊!

“那,小的回去禀告老令公和折德愿大人喜讯,小的告退!”刘重躬身,倒退而出。

陆宁看了看锦盒,也懒得打开,不过肚中暗笑,永宁知道这事儿,肯定气得炸了肺吧?这位郭老令公,可不是耿直之徒啊!

当然,现今王族和实力强大的臣子家族联姻,很流行,郭老令公也是遵循这个时代的潜规则罢了。

而且如果由永宁来决定,她也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让自己和郭家联姻。

只是,必定要狠狠咬自己几口就是了。

想着,陆宁不由莞尔,突然一怔,这个姿色平平的永宁,倒好似在自己脑海里出现的次数更多一些。

……

第二天,陆宁正准备去药材铺转转,买些药材,然后向郭崇辞行前去定州见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

却不想,还未出门,又有沧州快马来报,说是西尚宫夫人过几日便到,快马带来了一封信。

陆宁拆开看,是永宁公主写来的书信,开篇写到,江南来的消息,唐国燕王已经攻破苏州,并一鼓作气下了湖州、秀州,正向吴越都城杭州进逼。

这令陆宁微微一怔,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显然比自己预计的快了一些,苏州这一去,杭州怕是危矣,吴越灭国只怕就在眼前。

琢磨着,又往下看,却不由哑然失笑。

永宁公主又说,尤五娘正陪着小十三来见殿下,如果殿下还在沧州或镇州,未去定州,便等等她俩。

永宁公主写信时,刚刚得到自己快马信笺,知道自己收复了沧州,是以,尤五娘和小十三启程去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沧州,信也是先送去了沧州。

尤五娘是自告奋勇陪伴小十三来的。

原来,永宁公主,无意中和小十三聊天,才得知,那孙行友的姑师,却也是小十三师傅的弟子,按辈分,小十三算是孙行友的姑师。

那孙行友号称天师,以术惑人,实则他那些骗人的把戏小十三都会,带上小十三去,应该会有奇效。

陆宁看得无语,自己本来就要去药材铺买些可以“做法”用的原料,现今道士做法的那些骗术,后世化学原理都解析过,怕小十三还未必比自己懂呢,至少,原理她不懂。

自己当然不是当众揭孙行友的短,但自己“道术”更为精湛,给他这个天师很大的台阶下,也令那些信徒改弦易辙,对收复定州军民之心,大有好处。

不过既然尤五娘和小十三已经启程,自己便等等也无妨。

不然,辜负了许多人为自己费心费神。

当然,这个尤五儿,肯定该打屁股,这事儿她应该出了大力鼓捣,好有机会单独甩开老大老二,来见自己。

想着,陆宁就琢磨,等她来怎么凶她,想想把她吓得耗子见了猫一样的小样儿,越想,越是想笑。

第三十三章 谁是天师 (上)

不过几日后,见到尤五娘眼圈红红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陆宁心里便软软的,却是没舍得骂她。

一袭青色道袍登云白袜步履的小十三,小小年纪,清丽脱尘,很有些仙风道骨的仙子味道。

陆宁这还是第一次和小十三这般近距离接触,看大戏,是第一次见到她,但离得很远,也没做什么交流。

赶大车的是童九,见到陆宁,单膝跪倒声音洪亮的拜见“恩公殿下,多谢你收容我家小十三,刘志才那恶贼,早知道我是谁,却巴不得我死牢狱里!”

这话,显然他早就想和陆宁说,但一直没机会说。

陆宁也无暇理会他,领着尤五娘和小十三进了院,几名挎着弯刀的排风婢立时守在院门前。

童九呆呆的站在院外,心里化魂,这,恩公殿下不会如此急色吧,这是做什么?

“小十三,说说,你都是会什么术法?”进了偏厅,陆宁就笑着问。

“并不是什么术法,只是骗人的把戏,点化愚民罢了!我会清水书符、杀鬼见血、下油锅、火烧符、吞瓦片等等。”小十三声音极为轻嫩,说着话,她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这个动作,才能看出她是个仅仅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

陆宁微微颔首,“嗯,清水书符和杀鬼见血、祝由移疮、神丹疗伤等等都是一样的套路,就是姜黄水遇到碱变红,符纸上涂上姜黄水,晾干,做法的宝剑啊之类的沾的是碱水,遇到符纸就显出红色。”

陆宁说着,就揭开了桌上的托盘红布,里面有符纸,有碗清水,还有木剑,陆宁对尤五娘笑道“我给你变个把戏看。”

拿起一张符纸,用木剑沾了“清水”,往符纸上点了几点,不一会儿,果然符纸里,显出一个红色人影。

尤五娘惊讶的睁大水汪汪凤目,“主君,你,你几时会画符抓鬼的?”

小十三,看着陆宁的明眸里,也露出丝诧异。

陆宁笑道“下油锅,油下是醋,稍微加热上面的油就沸腾,也没什么。吞瓦片,他堂堂天师,不会这么自贬身家……”想了想问小十三“将茶水变成黑蓝色,再变回茶水本色,你会么?”

小十三轻轻摇头。

陆宁微微一笑,“好,按辈分他是你师侄,他还只是披个道家幌子整日在俗世打滚,你不太清楚的把戏他就更不会了,这次去,就说我是你弟子,如果他想弄什么天师的勾当,我就和他看看谁神通广大……”

听到这里尤五娘偷偷抿嘴笑,心说这世上还有比主君你更神通广大的吗?

小十三却是诧异的睁大星眸,“主君怎么可以说是奴的弟子?主君不是奴的夫君吗?怎可乱了纲常?”

陆宁一个跟头差点跌倒,怎么也没想到,清丽脱俗如世外小仙姑般的小十三能说出这番话,虽然这只是见的第二面,但这仙风道骨的出尘小女冠在陆宁心中,却真是当作了出家人一般尊敬,也没想过她实则是自己女奴甚或妾侍这种说法,暂时委身自己府邸,想来总有一天会云游不见踪影。

随之瞥见尤五娘娇躯微微颤,俏脸扭向一旁,一副眼看就憋不住要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陆宁便明白,这尤五娘肯定给小十三洗脑了,一看小十三就是不谙世事但又因为自小教育很守规矩的人,可不知道被尤五娘灌输了什么思想。

小十三又静静的道“主君原来对道家点化世人的旁门也这般精通,那定州一行,奴就不陪主君去了,昨日有些心得,想在此间静修悟上一悟,奴会绘制一副法箓,行友师侄见到就会明白主君的身份。”

“嗯,好,随你!那,你悟吧,悟吧……”对这清丽脱俗的小女冠,就算人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主君,自认自己是她夫君,陆宁心里,还是颇有敬畏之心的,她想怎么样,自然便怎么样。

往外走,陆宁对尤五娘狠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出来。

“哦,十三小妹,你参悟你的,我陪主君去说说话。”见陆宁眼色,尤五娘吓得胆突突,但没办法,小兔子一般乖乖跟着陆宁,进了对面厢房。

虽然是厢房,因为是齐王临时驻跸之所,所以郭崇命人布置的很华贵,地上铺着厚厚兽皮绒毯,高桌高椅极为精美,桌腿扶手等处都雕刻着花纹,这也是高桌高椅渐渐出现的体现奢华的修饰,绫缎屏风,刺绣鸟虫栩栩如生,内有软榻、坐席、低矮茶桌等等,却是中原传统风韵了。

见尤五娘进来就往屏风里内屋方向走,陆宁无奈,“坐这里吧!”走上两步,坐到了高椅上,又问“小十三怎么回事?我不说过,她可以再出世修行?而且,我看她道袍都穿上了。”

尤五娘可怜巴巴站在下首,说“她已经还俗,哪里还有再出世的道理?真当天上神仙是守门的役卒,随意修行人进出吗?再说她的教统,女冠也是可以嫁人的,而且,她只是喜欢穿道袍罢了,可不是什么女冠了!何况主君,奴想过,小十三如果一定要婚配人,可不就该配给主君吗?世间那些腌臜男子,哪里有配得上她的?只有主君这般干净,这般风仪,才不会玷污她呢!主君是天上星君下凡,她莫不是本来就是主君在天宫的沉香侍女?”

陆宁打量着尤五娘,良久后无奈道“你这狐狸尾巴藏得,越来越高深,我都不知道你要弄什么了!”心下很是哭笑不得,说得也是实话,怎么就突然从争风吃醋变成高风亮节了?还主动给自己挽留可能对她危险很大的妾侍,不知道唱的哪一出。

“奴哪里有什么狐狸尾巴,奴心里想的,嘴里说的,手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君……”尤五娘俏脸好似全是委屈。

陆宁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胡言乱语,该打屁股!”这本来是他每次思及尤五娘令人哭笑不得的作派时心里默念的惩罚,今日却是脱口而出,不过这话出来,看着尤五娘抹胸襦裙风流姿态,惊人的高耸和盈盈一握纤细柔弱腰肢,真是媚骨天成,心下不由一热。

尤五娘呆了呆,随即苦脸道“可是,奴从出兖州后,就没好好沐浴过了……”随之急急道“不过主君,奴发现了一桩异事,从泉州往回赶的一路奴就发现了,只要在主君身侧,奴就是几天不沐浴,也根本没有泥垢,而且,感觉身轻神足,不似以前那么爱生病了,后来奴问了问,甘七儿也是如此,还有大小蜜桃,也和奴一般感受,但其余尚秘书,还有那些排风婢,包括主人身边四名刀婢,就没有这些奇怪之处……不过,离开主君,奴等好似又回了人间,没了那些神奇的感觉……”

陆宁呆了呆,这身体的异状,怎么听,都像是自己身体奇异之处卫生方面的特小号效果,而有这等异状的人,甘氏、尤五娘、大小蜜桃,毫无疑问,都是自己心理上看作亲人的人,两个是自己妾侍,两个是自己妹妹一般,而且,她们四个,都和自己有过肢体接触,便是大小蜜桃,自己也捂过她们耳朵揉过她们小脑瓜。

但和自己有肢体接触的又不是仅仅她们四人,侍卫亲军中大把人被自己点倒过,但也没人有什么异样,很多儿郎,自己也看作亲人一般。

所以,显然不是跟着自己就能鸡犬升天,不是自己心里看作亲人又有肢体接触身体就能发生一些微妙变化。

前世今生,被雷劈了两次,难道改变了自己身体某些磁场?

“主君真是神仙下凡……奴,现在才信了……”尤五娘幽幽的叹了口气,又道“是不是和主君媾和,奴们福缘不够,会被主君吞噬元阴而暴毙?所以主君爱惜奴等,才一直甘愿自己受罪……”

陆宁立时便有些老脸发烫,原来早被这尤五娘看透自己并不是不馋她们身子,不过此时尤五娘心神微微激荡,才没以前那般小心翼翼在意她措辞。

“不过奴不怕,如果能和主君……,奴便是死了,也不后悔……”尤五娘说着,轻轻走上两步,眼前是雪白深深沟壑,陆宁下意识低头,眼帘中,却又是那淡绿裙裾下,那对儿尖尖小小、勾魂蚀骨一般的粉色绣花鞋。

“奴也没说谎,主君不信的话,就闻一闻,奴身上是不是还是那般香,摸一摸,奴的身子,是不是还是那么软滑……”尤五娘的声音也微微颤抖,更显媚意,娇喘颤音入耳,就好似有狐媚子在陆宁耳边,咬着陆宁耳朵吹气。

陆宁猛地起身,咳嗽一声道“等等,等等吧……”大步向外走,就怕再有一秒钟犹豫,就要把持不定了。

第三十四章 谁是天师 (下)

马车轻摇,陆宁坐在车厢里,旁侧,昨晚终于好好沐浴过,又终于到了陆宁身旁很是安心的尤五娘,很是有些倦意,慵懒的靠着,不时打盹。

陆宁无奈,这懒家伙,跟以前又有什么不同?还身轻神足了?不是胡吹大气是什么?

外面,马蹄声响,更有号角嘹亮。

此次去定州,齐王即是主公,又是姻亲,加之有齐王殿下的尚宫夫人随行,齐王殿下也就不反对大队人马护送。

郭崇调动了五千人马,便是到了镇州和定州划界的泒水河,也未止步,而是浩浩荡荡过河,定州来迎的官员及随从,也不敢多说什么。

定州和镇州,距离一百五十里,虽是大队缓慢行军,一日时光,便到了定州城下。

镇州来的军马扎营,陆宁乘了马,尚宫夫人坐车,在侍卫亲军陪同下进城。

出城相迎的孙行友穿着道袍,须发很乱,倒真像不修边幅的出家之人,在马车里,偷偷掀开窗帘一角的尤五娘,看得暗暗发笑,毕竟从小十三和主君对话看,这只是个假道士,而且,就算那些真的修仙的,见到主君这煞星转世,也早退避三舍了。

长街两旁,很多百姓出迎,看来,孙行友的信徒不少,纷纷欢呼“天师来了!”“天师越发像神仙了!”“天师保佑!”

反而,来的人是齐王还是什么阿猫阿狗,这些信众根本就不在意。

突然,车马停下,却是前方十字路口,架着一口油锅,此时看着油锅的军卒,开始添柴生火。

孙行友对陆宁抱拳微微笑道“齐王殿下入定州,小道行平安术,免得四方恶鬼侵扰!”

陆宁笑了笑,“先不忙,行友师侄的大名,早从拙荆处闻知,今日到得此间,拙荆五鬼传书,送来了问候!”

孙行友呆了呆。

附近能听到陆宁说话的定州军卒,也都有些懵圈。

陆宁朗声笑道“此来定州,见吾行友师侄,拙荆拘役五鬼,传书送来书信,你们且莫吵闹,吓跑了五鬼!”

他声音调门不高,但周围正欢呼天师的定州百姓们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欢呼声立刻小了,渐渐平息,同样,这些百姓也都傻傻看向陆宁。

孙行友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

陆宁已经向旁边笑问道“有茶水吗?要浓茶,谁送来一杯?”

立时有好事的百姓喊道“我家有,我家有!”

不多时,还真有人用陶碗盛了满满一碗茶水送来,有维持秩序的士卒接过来,陆宁下马,将那陶碗放在地上,这样,附近百姓,就能看到碗中暗黄茶水。

陆宁嘴里念念有词,远处挤到这附近看热闹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马车窗帘偷偷挑起个缝,自是尤五娘也在瞧稀奇。

便是孙行友,也下马走到陆宁近前,脸色有些阴霾的盯着陆宁动作。

“你们这几只小鬼,离得家宅远了,便不听话吗?”陆宁笑骂一声,手指在茶水中点了点,嘴里又自渐渐有词。

周围百姓,突然惊呼起来,却见那浓黄茶水,突然泛起蓝黑,真的就好似,有小鬼在里面闹腾一般,而且,越闹越凶,翻腾中,整个陶碗里的茶水,都变成蓝黑色。

孙行友眼神一凛,更是上下打量陆宁。

车厢中的尤五娘,虽然早听主君说了这是骗人的把戏,可也看得津津有味,心说主君便是一无所有去杂耍,可也是杂耍中的天下第一吧。

唉,怎么就会有这么帅的人呢,尤五娘就觉得心酥酥的,随之惊醒,抹去红唇处一丝亮晶晶香津,俏脸有些烫,更庆幸没被主君看到,要不然,怕真要打自己屁股了,想到这里,又觉得身子有些热,一时胡思乱想,也不知道魂灵飘去了哪里。

“书信送来,你等速速退却!”陆宁突然喊了一声,手猛的入碗,又嗖的拿出来,却是多了一道黄色符纸,而那碗黑蓝“鬼水”,又渐渐变色,变为橙黄。

周围士卒百姓,尽皆大声惊呼,隐隐心里都渐渐信服,果然是孙天师的师叔,孙天师,可没施展过这神妙莫测的五鬼拘役术。

陆宁将手中符纸递给孙行友,笑道“行友师侄,此法箓乃是你姑师所绘!”

孙行友接过符纸展开一看,立时怔住,脸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陆宁早看了小十三绘制的法箓,鬼画符似的图案,各种莫名其妙的自造字,根本看不懂,不过也知道,对道家传统,“修为”及辈分越高,被传承的法箓越是高深,如小十三这法箓,好似叫上清九天玄女神法箓,是最高阶的法箓,是上清派各支脉中唯一真传弟子才能传承的法箓,也就是,每个小支脉只有一位才会得授这一品法箓,类似陆宁认知中的各门派的掌门。

而孙行友,如果不欺师灭祖的话,毫无疑问是小十三这一脉的,小十三现今,才是这一脉的正统天师,孙行友的自称,按道统是要被天谴的。

陆宁将茶水变蓝黑再变回来,自然是化学的道理,他一根手指上有药材铺买的绿矾,另一个手指则是自己用柳叶蓼鼓捣出的浓汁,草酸含量很高,茶水里的单宁酸遇到绿矾产生化学反应,单宁酸铁的络合物呈现蓝黑色,而草酸,则是逆反这个过程。

看来这个把戏,小十三及孙行友都不会,毕竟这个年代,草酸还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茶水在民间也刚刚兴起,所以暂时还没人无意中发现这种把戏。

当然,涉及取放法箓,这就事关手速了,一般人更不可能做到。

“我是百无避忌的!就让这定州的小鬼,去送送我的五鬼!”陆宁大笑着,走到了那翻滚的油锅前,手猛地探了进去。收回来时,多了几个黄色道符,猛地一扔,口中喷出一口水,那道符立时变成血红色,又呼啦,起火自燃。

旁观军卒和百姓们大惊失色,以往孙天师,也仅仅是手放进油锅,显然,齐王殿下,果然是孙天师师叔,法力更高,这可不是油锅炸小鬼?

孙行友脸色阵青阵白,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诸位,我教派师叔驾临,还不随我拜见齐王殿下!”说着话,便跪倒,稽首,大声道“殿下,请恕臣狂妄之罪!”

士卒百姓,见孙天师都跪了,也立时齐齐拜倒,“参见齐王殿下!”“参见陆天师”的声音此起彼伏。

看着孙行友,陆宁微微一笑,温言道“起来吧!这定州之地,却是要多劳烦你了。”

“不敢,不敢,为殿下效力,是臣份所当为!”孙天师稽首,也就是额头贴地,极为臣服之意。

把戏没人家多,天师的身份也早被人家看穿,城内士卒民众都觉得来了个道行比自己高的天师,以前的信仰凝聚人心处被动摇,加之又被兵临城下,该如何抉择,孙行友自然毫不犹豫。

陆宁此时长长吐出口气,河北三镇,至少表面上,已经依附自己,而且,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尤其是郭崇的成德军,兵强马壮人口众多,本来觉得最难搞,但一个联姻,问题完美解决,如果不出现大的意外,郭崇从此,必然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这数百里奔驰,总算没有白忙活。

陆宁心中,颇为舒畅。

第三十五章 弓如火,疾如风 (上)

河北大营驻地陆宁选在了深州,距离契丹人治下的瀛州不远,且西可支援镇州,西北支援定州,东北支援沧州,距离都不是很远。

河北大营以右龙虎军五千禁军为班底,扩编为两万人,右龙虎军指挥使陆兴领河北大营招讨使。

同时从河北各镇挑选的两万禁军,有五千人阖家属南下,编入镇守兖州的左龙虎军。

齐鲁南北大营及左龙虎军,合并为山东大营,共两万人,号左龙虎军,山东大营招讨使暨军指挥使林仁肇,副使张彦卿。

高怀德调任右龙虎军指挥副使暨河北大营招讨副使。

河北三镇州县兵按照齐鲁诸州兵制改革,县兵大幅裁撤归农,州兵保留精锐,其战斗力能保证守城等到邻近禁军大营援军的军力即可,不然兵虽多,最后也是炮灰,还拖累财政。

很多州县兵是被强征,现今更是农时,现今被裁撤归农,河北之地,齐王几乎瞬间就得到了“仁王”的美名,现今时代,获得声誉就是如此简单。

当然,有的州县不免有些混乱,但总体上,还是有序进行。

而右龙虎军抵达深州后,一万五千名河北军也陆陆续续从各州被选拔来,陆宁则还是老规矩,不免在禁军面前立威,有那桀骜军汉,被陆宁悬赏三十万贯冲昏头脑,和陆宁比试刀马,在众军卒瞩目中,无不是被陆宁如同巨人捏弄婴儿般收拾的服服帖帖,不是被陆宁小手指点倒,就是被陆宁不带箭簇的弓箭射飞。

这些为了三十万贯敢下场的桀骜军汉,都是河北壮士,在这新编右龙虎军中,很多军卒是这些军汉的老乡,有部分军卒认识这个军汉,有部分军卒听过那个军汉勇名等等。

而这些军汉无一人能在陆宁手里走过一回合,也不说一回合,简直就是一个孩童遇到巨人般无力,这对河北禁军士卒们的震撼可想而知。

右龙虎军的训练,各种器械,更令士卒们新奇无比。

小十三喜欢静修,回了兖州,尤五娘却是不肯走,好不容易到了陆宁身边,自然变成了牛皮糖,每日陪在陆宁身边。

最近,更有个好消息,三十万贯悬赏,早已经在齐鲁境张榜,却是招募到了几名铜器匠人,说是能铸造万万年巨鼎,陆宁却一下想到了青铜炮,便将大体思路写了书信给他们,现今看回信,这些匠人却是有信心铸造中空可承受万钧之力的青铜空管。

而不管行不行,至少,一些事情,渐渐有了眉目。

但不几日,却是突然传来噩耗,原成德军属冀州刺史王成,趁裁撤州县兵招募禁军的混乱之机,献城安**。

安**节度使李继勋,是赵匡胤义社十兄弟的老大哥,不过安**北方,是河北三镇,西北是北汉,南方为彰德军,李重进精锐之一,东南半独立状态的天雄军,军势更极为强盛。

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是周之重臣,长女乃是郭荣继妻,郭荣登基后封为皇后,不过符皇后随郭荣南征淮水,遭遇大败,和历史上一般,符皇后回来后便即病死,只是历史上,符皇后南征后病死是因为染了南方的疾病,现今的符皇后之死,可能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责任。

陆宁思及,也有些感慨,这就是历史的宿命吧。

符彦卿之天雄军镇大名府,符彦卿为大名府尹,且被封为魏王,不过现今符彦卿态度暧昧,而其兵强马壮,暂时自也无人觊觎天雄军之地界。

而李继勋就是东南西北孤立无援的状态,是以,对李重进和赵匡胤之战一直保持沉默,但想来,也不过在等合适的机会加入战事罢了。

现今其兵不血刃取了冀州,自然是闻听河北三镇混乱,正被自己收编,能多得一城,当然是好的,在他想来,自己这个趁乱而起的新贵,自然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依仗永宁公主旧情,招抚了齐鲁和河北三镇,一旦中原大战有了结果,必然转瞬就被灭掉。

现在趁乱拿了河北三镇中一州,自己也只能捏着鼻子吞下这苦果。

……

陆宁所料不错,李继勋对齐王,并不放在眼里。

他对所谓齐王的认知,只来自他希望相信的信息,那些吹上天的事迹,根本是无稽之谈。

收编个河北三镇还搞的混乱一片,又哪里是有智谋之人能做出的事?

三个军镇依附,还不求稳?要各军镇维持原状,而是乱折腾一通?这齐王不是有病是什么?

不想数日后,齐王麾下右龙虎军突然出现在冀州城下,冀州军民本就心向河北,部将立时绑了刺史王成归降。

随后,右龙虎军便浩浩荡荡开赴李继勋坐镇之邢州,两天后,便抵达邢州城下。

李继勋觉得甚为好笑,刚刚胡闹打乱河北三镇军制临时拼凑的“禁军”,就敢远征?

这齐王,怕不是一个笑话?

他立时遣手下第一悍将高力行率精锐骑兵突袭,在对方刚刚立足正安营扎寨时一鼓作气,击溃这支乌合之众。

然后,三千精锐骑兵,便一个也没有回来。

……

烈日当空,一队队士卒,在邢州城下结阵。

右龙虎军齐鲁籍老兵,都知道齐王的风格,白日攻城,堂堂正正,王霸无比。

城楼上,李继勋还在琢磨,昨晚突击的高力行部,跑去了哪里?难道高力行早就被收买?已经率部投降?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在城楼上踱着步,李继勋摇着头,又看着城下密密麻麻一列列好似蚂蚁般的齐军,李继勋咬了咬牙,这邢州城,看你如何攻破。

城高壕深,城内有万名精兵,储粮足够三年,看你如何破城?

真是瞎胡闹!

李继勋不以为然的摇头,这齐王,不是个傻子么?

带着乌合之众远征,又破不了城,河北三镇兵力空虚,便是契丹人和汉国不来攻你,怕很快也会内乱。

公主殿下啊,知道你雄才伟略志向高远,可你选错人了啊!

李继勋正胡乱琢磨间,突然听得远方喊声震天,抬眼看去,不禁微微一怔。

却见齐军阵中,一架巨大的井栏云车正慢慢推出来,云车上,好似就有一个小黑点,就一个人?

齐军阵中,却是呐喊声越来越响,好似人人都激动无比,仰头看着云车上那孤零零身影。

“万岁!万岁!万岁!”

“齐王殿下!齐王殿下!齐王殿下!”

李继勋便渐渐有些明白,云车上,站得,就是那齐王?这是做什么呢?看风景?耍威风?扮帝王?!

真是脑子进水了!

李继勋无奈的摇头,遇到这么个白痴对手,好像胜了也没什么光彩的。

齐**马,也都是傻子吗?怎么会崇拜这么个无知的家伙?

城下喊声越来越响,能听得出其中的激动崇慕之意。

这令李继勋更是摇头。

云车停在了几百步外,己方士兵箭矢射程根本达不到,城头虽然有几架弩车,但射这么一个孤零零目标,根本就是浪费,射一天也未必射得到。

李继勋,心中突然生起警兆,他出生入死无数次,早已经形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对危险预知的直觉,他猛地蹲下,城墙墙垛变成了掩体。

一阵惨叫声,身侧有十来个士卒,惨叫着摔倒,或头颅或咽喉中箭,鲜血汩汩冒出。

第三十六章 弓如火,疾如风 (下)

惨叫声不断,李继勋完全处于懵圈的状态,不知道这些弓箭从哪里射来,总不会,是那云车上,一个人所为吧?

而城下右龙虎军士卒,都是满怀虔诚的看着那宛如高高站在云端的天神似身影。

看着城头那些邢州士卒惨叫被射翻,而云车上的齐王,好似不知疲倦一般,一轮轮箭雨射去,惨叫声连绵不绝。

终于,邢州士卒反应过来,一排排木盾猛地出现在墙垛上。

齐王终于停了手,好似双臂抖动,在做什么舒展运动。

下一刻,却见齐王突然又弯弓搭箭!

“嘭”,城头一个士卒手里的木盾,竟然被射穿,他惨叫摔倒。

“嘭”,又是一个木盾士卒向后跌出。

齐王这一轮,却是一支接一支的射出,力道更为强劲,强劲的可怕,木盾,竟然成了纸糊一般。

陆宁脚下,摆着密密麻麻的箭矢,大多数都是普通箭只,但有百余支他亲手打造的精钢箭簇,此刻,他一支支拔出来的,便是那寒森森看起来就极为可怕的精钢箭。

龙虎军士卒们,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

他们激动的握紧手中兵器,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城头,为齐王殿下破了此城。

但是军令如山,如果听不到齐王的响箭信号而擅自冲锋,不但自己会被砍头,从都头到营指挥使、军指挥使,都有罪责。

看着盾兵一个个被射翻,更有一个士卒木盾碎裂摔倒在自己面前,死不瞑目,眼里的惊骇,直勾勾盯着自己,李继勋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猛地站起身,李继勋想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就远远看到,那云车上,孤零零的身影。

突然,额头便是一凉,这一瞬,好似眼前的画面无限放大,甚至,他能看到云车上,那俊美少年郎,正怜悯的看着自己叹息。

然后,一切陷入了黑暗……

“杀!”响箭之后,城下杀声震天。

都护公中箭身亡,城上邢州士卒,全无斗志,正乱哄哄往城下跑。

陆宁有些虚脱,但他还是静静的站着,他知道,自己现今高高站在云车上,对士卒们的士气,会带来多大的提升。

李继勋作为义社十兄弟的老大,实在太骄傲了,他更以悍勇为名,果然身先士卒站在城楼,自己的目标就是他。

不然,自己能射死多少守城士卒?难不成,真能射死几千个令对方不战而逃么?

城内,突然冒出了黑烟,陆宁微微蹙眉,军纪,是他禁令的重中之重,尤其是,现今本就是中原之地,所居都是中原百姓,本就都是自己的族人。

……

进城后,陆宁才知道,是李继勋的夫人闻丈夫死讯领着女儿自缢身亡,忠仆点燃了府邸,和主母的遗体,一起埋葬在了熊熊大火中。

莫生在乱世!

陆宁唯有心中叹息。

便是尤五娘来献媚,陆宁都没了往日逗弄她的兴致。

领军远征,陆宁自然将尤五娘及随行的排风婢带在军中才安心,毕竟河北三镇局势不稳,留她们在深州的话,万一有什么变故,自己会追悔莫及。

……

深州城外,泸沱河湍急的河水一路蜿蜒向东北而去,到了霸州,将会和滦水汇合,注入渤海。

此时已经是深秋,从陆宁来到河北之地,夏天之时,降了几场大雨,令百姓们极为忧虑的旱情得到了缓解,原本以为的夏季大旱并没有出现,很快好事者便将天降甘霖和河北三镇归齐联系在一起,齐王殿下成了真命天子,在民间越传越神。

此时站在泸沱河旁,陆宁看着浩浩荡荡江水,叹息道:“沧海桑田,不知道千百年后,这神州大地是何等模样?”想来,史书和自己所见史书,已经完全不同了吧?

身侧,俏生生站着尤五娘,她似水美眸中,除了崇拜还是崇拜。

犹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时,被他吓破了胆,那时候,虽然知道自己即将委身的这位主君不是普通人物,却又哪里会想到?短短一年多时间,主君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大人物,手握齐鲁河北之地,号称拥兵十余万,齐鲁河北军民,更是交相称颂、尽皆归心,跺跺脚,北壁山河也要颤上一颤。

他站在江水旁,感慨“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时,那悲天悯人的样子,简直,让人心里都要化了一般。

“主君,明日我们就回山东府么?”尤五娘小心翼翼问,唯一的遗憾,就是虽然陪伴主君几个月,但终究,主君还是日日独宿。

陆宁微微颔首:“是,明日便回。”

深州的河北大营已经整合完毕,各州政令也算通畅,也该是时候回转了。

青州的青铜炮及火药场,不知道怎样了,要回去给他们出出点子。

登州的船厂,倒是没什么自己可以指点的,招远卫的金矿银矿,正大量开采。

自己却是在琢磨,要不要在境内推行类似交子的纸币以活跃经济,东海的纸币,算是很成功,但毕竟仅仅一县一地,如果在整个齐鲁发行纸币,又是另一回事。

实则宋代在川蜀发行交子初期也极为顺畅,后来衰败不过是宋之朝廷鼠目寸光,眼见这发行纸币实在是生财之道,就大量滥发,终于使得交子的信誉破产。

自己如果在齐鲁发行纸币,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当然,必须要有足量贵重金属储备是必须的,招远卫对金矿银矿近乎竭泽而渔的开采,就是要短时间大量增加国库的贵金属储备。

也是,为自己发行纸币铺路。

“对了,你寻觅亲人的事情,如何了?”陆宁突然问。

几年前,尤家因为战乱且得罪权贵要被抄家,是以北迁,却不想准备投靠的亲人已经因为战祸生死不知,宅子都被烧的精光,尔后尤家和流民遇到乱军,尤老三和尤五娘与家人失散。

现今,自己已经统御大片土地,尤老三又是包打听的头头,这包打听,也渐渐在齐鲁各地现今更来河北发展眼线,又有商人作为眼线进入河南地,帮尤五娘寻找亲人踪迹也不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尤五娘听陆宁的话,粉脸一黯,轻轻摇头。

对亲人她又如何不思念?只是当今之世,茫茫天下,想找到失散的亲人根本就再无可能,是以前几年,她和三哥尽力忘记此事,便是两人闲聊也极力回避这个话题。免得无谓伤心。

却不想主君突然间就成了一方雄主,统治之地域越来越广,又有眼线遍布各地,如果父亲及兄长、妹妹在主君统治之地,便有机会找到。

主君更主动要三哥,寻找自己亲人。

“主君操劳国家大事,不要为妾身的事费神了。”尤五娘说得是真心话,主君现在,怕是志在天下,能主动想着自己亲人,真是君恩比天高,要时时惦记,可就令人惶恐了。

只是说话时,心里轻轻一叹,父母兄长妹妹他们,生活应该很艰难吧,但只要还活着,那就是最幸运之事,千万可别,有什么意外……

想想当年,父亲从小就看不上自己,因为生自己时,他梦到了一只雪白狐狸进宅,是以,一直背地说自己是狐媚子转世,甚至名字都不给自己起,反而妹妹就有名字。

甚至遇到战乱又得罪权贵北逃,也说是自己妨的家宅不宁。

不过现今思及,却都没什么了,只盼家人,还都活在世上,那就别无所求……

看到尤五娘神色黯然,陆宁正想说话,突然转头看去,却是一队骑兵沿着官路正疾驰而来,河畔下一队队重甲侍卫亲军,立时警觉起来。

这队骑兵到了近前,为首的却是河北大营招讨使、右龙虎军指挥使陆兴。

他下马快步跑过来,在陆宁面前,还是昔日忠仆,又哪里有平素军营中一方禁军大佬的作派?

侍卫亲军自不会拦截他,但到了几十步外,几名手握弯刀的排风婢还是挡在了他面前。

陆宁虽然说过几次了,诸太保及亲近大臣直接放行,但排风婢们,却是恪守作为最贴身护卫的规则,每一次让外人近身,都要得到陆宁首肯。

当然,对贴身侍卫来说,这是绝对正确的态度。

第三十七章 会盟之事

“主公,汉国送来国书,邀请主公赴白马岭会盟!”陆兴走到近前,双手奉上一份黄色绢册。

哦?陆宁接过翻看,却是北汉国主亲笔所书,开卷对自己的称呼为“齐王”,没带伪字,而且,是以一种平等的语调,阐述要和齐国结盟之意,要“共谋中原”。

“主公,还有汉国国相郭无为写给主公的密信。”陆兴又奉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笺。

陆宁微微颔首,就知道,这所谓的“会盟”,当然是郭无为的主意了。

汉国国相郭无为,是个狠角色,本来是在武当山隐居的道士,尔后到永宁父亲周太祖郭威处出谋划策,当时郭威还未自立,郭无为指出了郭威一些身为人臣的隐患,郭威不纳,郭无为就拂袖而去。

尔后不久,果然郭威遭国主忌惮,国主抄杀了郭威在京城的家眷,郭威两个儿子,就这么命丧黄泉。

在这北汉国主刘钧继位后,马上召郭无为入中枢,没几个月,便拜为相。

整个汉国,从战略目光来说,郭无为当为第一。

现今中原混乱,周分为三,但北汉国主刘钧没什么野心,虽然也不太想做契丹的儿皇帝,但醉生梦死,也没什么图谋中原的雄霸之心。

契丹人政局混乱,现今无意南侵,他便不会应和。

但郭无为显然坐不住了,毕竟,这可能是汉国唯一一个,有可能扩张的良机。

但想来整个北汉庙堂,都是反对之声,所以错过了自己整合河北三镇的最佳良机,若不然,自己率领北大营军马,攻袭邢州时,若北汉出兵袭击河北三镇,想来能夺下些地盘。

当然,现今消息闭塞,自己又基本是闪电战,就如攻袭邢州,一天便即破城,只怕消息传到汉国时,自己大军都已经回转。

所以说,现今的情报,真是太珍贵了,自己如此有底气的整顿河北三镇,也是因为有胡商的情报兜底。

因为从胡商情报来看,那睡王辽穆宗,现今,正激起权贵们强烈的反感,短时间内,根本不会有南侵的意图。

说起来,虽然自己抢了两千匹上好良驹被睡王极为痛恨,但胡商就是胡商,现今辽国东市,又恢复了互市,但仅仅有两个胡商得到了类似特许经营权的权力,其余胡商和中原商人,便是去了也是货物被抢的命运。

这两个胡商,贿赂了契丹人中的大贵族,才得到了这个特权,其中一个胡商,不但其随从,便是他自己,也甘心为自己做细作。

所以契丹内部事,倒是知道了一些。

若不然,在河北三镇,自己必然会更加的求稳。

这个动荡的世界,因为各国都处于一种动态的变化中,情报把握好的话,真是能四两拨千斤,巧妙的做到很多看起来不能做之事。

而不管怎么说,北汉及郭无为自然没有自己这般精准的情报,现今只能退而求其次,要和自己结盟,以图中原。

郭无为的信中,就不似刘钧的国书那么正式,国书上,基本都是冠冕堂皇的废话,郭无为信中,则阐述了双方结盟的种种好处,还说齐王殿下夺契丹人马匹之事,汉主可代为周旋,只需补偿马匹款项就可,以现今齐王殿下治理之疆域,二十万缗,当是小数目。

如此有契丹为后盾,没了后顾之忧,便可南图中原。

齐国可图长江之南,汉国图长江之北。

汉国和齐国,永为兄弟之邦。

陆宁看着郭无为书信,只是冷笑。

“和汉国为兄弟之邦?也成契丹人的儿皇帝么?”

陆兴笑道:“臣想也是如此,可惜使者是折德愿,若不然,臣就斩了来使!”顿了下,“主公,折德愿求见主公,说是其外侄也来了。”

主公好似和折家有了婚约,但具体详情陆兴也不知道。

尤五娘听到这话,美眸闪闪,看向陆宁。

陆宁笑笑,“好,领他去我行宫相见。”

齐王深州行宫,就在河北大营军营不远泸沱河河畔,本是深州一位官员别苑,官员趁乱贪墨,却不想齐王慧眼如炬,从齐鲁而来进入各州府司库的司库小吏,是东海司库的“快速培训班”培训出来的,计算能力超强,账目很快就能计算分明,河北三镇许多趁火打劫的官员落马,深州这位官员便是其中之一。

其家产被查抄入了国库,泸沱河河畔的别苑略作修筑,成了齐王行宫。

“主君,折家妹妹,漂亮吗?”尤五娘眨着美眸问。

陆宁笑道:“按年纪,好似比你大几个月,该是你姐姐。”

尤五娘忙改口,“是,折家姐姐。”毕竟,和人家娘家家世比起来,自己只是无根浮萍。

陆宁就笑:“逗你呢,除了永宁那家伙,咱家就是先入门为大,你这老三的地位,稳如磐石!”

尤五娘立时,就有些笑得嘴都要合不拢,虽然明明知道在主君面前不能这样放浪形骸,可就是松了大大一口气,实在忍不住红唇嘴角笑意,甚至美眸,都好似水汪汪在媚笑。

陆宁无奈,摆摆手,“走,回了!”

……

行宫富丽堂皇的厅堂,黄幔低垂,尽是王家贵气。

陆宁坐在软榻上,折德愿远远站在下首,正解释他怎么成为汉国使者一事。

折家、杨家和汉国的种种纠葛,陆宁略有了解,知道这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便如折赛花,最近并没有回府州,而是一直在太原郭皇后府邸,折德愿也应该暂时逗留在了汉境。

而现今汉国要和自己修好,确实折德愿是最好的使者人选。

“西尚宫夫人到!”婢女清亮的声音,随之红柱旁的排风婢便垂下黄幔,使得厅堂被隔成了两个空间。

折德愿忙微微垂首,但瞥到黄幔里有人影晃动,娇滴滴声音:“主君,奴听闻折家妹妹到了,怎么没来呢?”声音娇柔无比,似乎脑中都能想象,是一位怎样可人的尤物。

齐王咳嗽了一声,“折团练,你听到了,西尚宫想见见她这位妹妹。”

“是,殿下,夫人,我,我这就唤她来和殿下、夫人相见。”折德愿大喜,更有些献宝的意味,这个侄女,可是现今整个折家家族的骄傲,他相信,齐王殿下只要见到侄女,必然不会再那么一副不上心的态度,一国国主又如何?就不信,这天下间,还有男儿能不拜倒在侄女石榴裙下。

说起来,齐王殿下这种就是为了联姻,阿猫阿狗都会娶的态度,令折德愿心里很有些不爽。

折德愿随即走出厅堂,和随从低语起来。

第三十八章 如此夫婿 (上)

陆宁耳目聪敏,听得莞尔,却是折德愿千叮万嘱,要随从告诉小姐,一定要换了中原女子装束,涂些胭脂水粉,还说叫随从跟小姐说,就说叔叔我说的,去年看到你的中原女子装扮,怕能和西施貂蝉媲美,而且,西施貂蝉,可没我羌族少女的风采。

折德愿嘱咐完随从回来厅堂,笑道“赛花琴棋书画,都是懂一些的,女红做的也好,品德恭良,殿下,这可真不是我胡吹大气!……”随之,微微一怔,不再说下去,这才想到,西宫娘娘在呢,可莫令侄女尚未过门,就被西宫娘娘妒恨。

听折德愿的话,陆宁含笑点头,可心里,却有些汗,这,就要见到戏台上威严无比的佘老太君了吗?而且,和自己有了婚约?……

怎么,怎么就感觉,屁股下,好似坐着刺猬,如坐针毡就是这样吗?

旁侧,已经褪去鞋袜跪坐在软榻上的尤五娘,却是抿嘴一笑,低声道“主君,奴越俎代庖,你别生气,也别打奴的屁股……”

陆宁无奈瞪了她一眼,心说早晚有一天,你会为这些撩拨我的话后悔。

正琢磨间,外间有排风婢匆匆走进来,单膝跪倒“主公,折小姐到。”

陆宁微微一呆,好似有些快啊?

“传!”

折德愿脸一下就垮了。

不一会儿,外面脚步声响,陆宁凝神看去,却见殿外汉白玉台阶上,走来一名银盔银甲的女将军,雪白披风在后飘舞,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实则女将军肌肤白皙,鸭蛋脸,娥眉星眸,甚是秀气,但银灿灿甲胄,令她显得极为硬朗,除了长臂长腿,倒也看不出还有什么古西羌血统,和中原女子已经一般无异。

虽然顶盔贯甲,但秀美绝伦的容颜和身材掩不住,都可以想象,如果她穿上华丽丽裙裾,是何等风情。

折德愿却是气得脸都有些黑,那么嘱咐,显然,根本没听二话,从驿馆策马就奔了过来。

中原男子,可不喜欢女性舞刀弄枪,自己帮她掩饰半天,却是白费了,更好像自己在抽自己嘴巴,说了半天赛花有中原女子美德,结果,来了个蛮将军。

本以为,这齐王真见了赛花娶了赛花后,以赛花之美貌容颜,风情魅力,实则这善骑射自幼习武的性格,最后也必然被齐王包容甚至成为齐王喜爱赛花的一个优点,毕竟中原女子,却找不出赛花这种魅力。

但问题是,那是以后啊,这第一面就搞砸了,哪还有以后?第一印象,是多么重要啊?

折德愿气得话都不想说了,也不知道该和齐王再说什么好,至于训斥侄女,不说这是齐王王宫,巍峨场所,容不得他放肆。

就算平日,他也做不出来,对这个侄女,他一向没任何办法。

“齐王殿下!西尚宫夫人!”隔着黄幔,折赛花微微抱拳躬身,声音倒甚是清嫩。

陆宁笑笑,“折将军不必多礼。”

折德愿心里叫声苦,这,完了完了,北尚宫夫人,眼看就要变成蛮将军。

“折将军从汉境内来,不知道汉境内,情势如何啊?”陆宁笑着问,看似脸上没有异色,实则心里,可是有些胆突突的,倒不是怕这折赛花,实在是,脑海里那固有的形象,实在太高大了,虽然白发老婆婆的形象从折赛花进来后已经淡去,但对面前这女将,陆宁心里,却莫名有很多敬意,没办法,自小就根深蒂固被洗脑一般的评书、影视,却不是一时能释怀的。

陆宁也知道,折赛花是故意披甲而来,这也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吧。

显然她对和自己联姻并不喜欢,只是不能逆父亲的意思罢了。

折赛花还未说话,黄幔内一个娇滴滴怯怯声音“主君,奴,奴有一言。”

“你说。”这是齐王的声音。

“折家妹妹,该近前来说话吧?又不是外人,隔着纱幔,奴也看不清妹妹……”娇滴滴声音小声提议。

“嗯,折将军,近前说话。”齐王的声音。

折德愿,心里听得有些发毛,总觉得这西宫娘娘,不是什么善茬,可是,又不好提醒侄女,只能心中叹气。

随之见有排风婢做势要将黄幔挑起缝隙,目光却看向自己,折德愿忙垂头。

折赛花走进去,黄幔又落下。

“好美的女将军……”尤五娘赞叹,但是不是真心诚意,陆宁自知道,无奈白了她一眼。

折赛花却是微微蹙眉,这黄幔中,好似,有些糜乱……

千娇百媚的西尚宫夫人,跪坐在那齐王身侧桌案旁,隐隐可以见到她裙裾下若隐若现的雪白玉足,塌下,一双华贵绣花鞋内,则是精美无比的金丝罗袜,怎么都给人一种,春意浓浓的味道。

“妹妹,来,上榻说话……”西尚宫夫人纤细腰肢好似蛇一般,扭了扭,婀娜身姿就让出了位置,她更拍了拍刚刚空出的位置。

“不必了!折将军贯甲在身,还是坐着方便些。”陆宁暗暗瞪了尤五娘一眼,当着外人,自不能如同就自己两人那样随便,不然,早训斥她胡闹了。

尤五娘格格一笑,只是好奇的打量着折赛花,显然,可以上战阵的女子,她也是第一次见。

排风婢搬来软墩,折赛花微微躬身,落座。

“折团练,白马岭会盟,我会去!”陆宁对黄幔外说。

“好,那当然好!”折德愿大喜。

“汉主国书里言,双方军马,不得超过万数?”

“是。”折德愿很清楚国书的内容,但郭无为的密信里说了些什么,他却没看到。

白马岭在泸沱河南岸,汉、齐两国交界处,距离齐国镇州、汉国忻州,都是差不多百五十里,是比较稳妥的会盟之地。

“只是为了会盟,便要大军长途跋涉,我看,还是轻车简从吧,各领一千侍卫亲军就是,我身边侍卫亲军只有百人,我就带百人前往,汉主也莫超过千数,如何?”

“啊?”折德愿有些傻眼,顿了下,“殿下不会真的准备仅仅带百名侍卫吧?”

陆宁笑了笑“当然,河北禁军,训练何等重要?区区会盟,何必劳师动众?”

“这……”折德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汉主确实想会盟无疑,可你若真只带百名侍卫,便是汉主没有异心,难道郭无为等人会放过这次机会?若抓了你为质,再请契丹援军,合力南伐,那可不事半功倍?

你带百人,便是汉主答应你只带千数军马,可必然会派重兵偷偷埋伏在边境了。

第三十九章 如此夫婿 (下)

“殿下还是谨慎些好……”折德愿干咳一声。

陆宁笑道:“我意已决,折团练勿多言。”

他虽是笑着说,但立时令折德愿心下一凛,不敢再多说,毕竟,自己不是他部属,便是劝谏都称不上。

“我这就修书,约定双方轻车简从,还要劳烦折团练将书信送去太原。”

折德愿这时心里突然一动,前段时间相处,可是知道,齐王不是普通人。

齐王,莫不是要在白马岭搞事?

“干脆,我就直接去太原城吧!”陆宁突然说。

折德愿一屁股差点坐地上。

陆宁看向折赛花,“你对太原城极为熟悉,便你领我去如何?”

“殿下,不可……”折德愿几乎是呻吟,无论如何,都要劝谏了,毕竟,这是自己帮侄女选的佳婿啊,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不是?

“对,你还是别跟我去了,我却是保护不得你,太原城,有精兵数万巩卫,我若带着你,怕护不得你周全!”陆宁又摇了摇头。

折赛花看了眼陆宁,看这家伙好似说真事儿一样的神态,秀美脸蛋有些诧异,又看向黄幔外的叔叔,显然是觉得,叔叔替父亲给定的这门亲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位齐王殿下,是不是有妄想症啊?

“殿下,我是说,殿下不能轻动……”折德愿都有些无语了。

齐王淡淡道:“还是那句话,折团练,我意已决,你不必担心折将军安危,我不会令她同行。”

折赛花微微蹙眉,说:“好,我和你同去。”

折德愿目瞪口呆,忙道:“赛花……”

折德愿脑子一片混乱,侄女性格坚强,平素言语不多,但胆大包天,给个契机,怕翻了天都能,今日,可不就是吗?夫唱妇随,来了这么一个疯子似的夫婿,她也跟着发疯。

可这夫婿,是自己代兄长帮她选的啊?!

折德愿欲哭无泪,齐王殿下,明明玉树临风,贵气无双,看起来,未来必然富贵不可言。

而且齐王殿下话语不多,一看就是很有城府之人,偶尔一两句话,便能知道他见识极为高明,胸藏百万甲兵,文韬武略,样样在行,而且,其对政事,更是有极为犀利的认识,就说他说起在齐鲁推行的一条龙税法,要河北局势稳定后,也要推行,是以大体和郭老令公讲了讲,自己虽然听不太懂,但见郭老令公神色,也知道齐王殿下的策论极为高明。

更听闻齐鲁小吏,极为精干,现今已经有数十人入河北,进入各州,而且,也在招募河北籍文人,有什么“司库教习班”,进行“专业培训”。

这种种,都令人大开眼界。

而河北三镇军中传言的齐王之威,虽然可能有夸张,但也八九不离十。

这样一个人物,难道还不是侄女的佳偶吗?

自己一直担心,这个世上没有男儿配得上侄女,委屈了侄女,可是,偏偏就遇到这么一个奇才。

其实想也知道,刚刚十七岁,农蛮出身,现今却已经得齐鲁大部、河北半数之地,军中威望无与伦比,这能是简单的人物吗?

数遍历史风流人物,这位齐王,不管以后怎样,也必然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虽然外界没见过他的人,便如自己以前也是,以为他只是在那周太祖之女永宁公主谋划下才巧妙得到了这些土地,但和这齐王殿下只要有近距离接触,便会知道,谣言害死人。

这齐王殿下,未来无可限量。

选了他联姻,折德愿这些天都很自豪,认为是自己的神来之笔。

可是,怎么会?

怎么是个疯子啊?

折德愿,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从陆宁说正事儿,尤五娘便不再插言,这时,不由担心的看过来。

陆宁好似知道她心思,对她笑笑:“你忘了我是神仙啦?”

尤五娘想想,便用力点头,轻笑道:“是,奴险些忘了呢!”

外间折德愿,更是无语,这齐王殿下身边,都是佞臣奸妃啊,这才使得齐王自高自大到,真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所到之处,诸神庇护,军民尽皆不战而降?

折赛花,也是有些鄙夷的撇撇嘴,怕是心中觉得,这齐王殿下荒淫无道,逼迫得这般明明很有灵性的可人,也只能厚颜无耻的拍马屁才能活下去。

“不过嘛,此事还需筹划下,折团练,你这便去太原,说我不日后,单骑拜访。”陆宁笑着说。

折德愿憋了好半天,终于低声道:“殿下恕罪,小将难以从命!”

陆宁微微一怔,随之笑了笑,对这折德愿,倒多了几分好感,而且,折家,看来是真心和自己联姻无疑,至少,折德愿是真心的。

琢磨了下,笑道:“如此,我自己遣派使者吧,折团练,你便留下多玩几天。”

折德愿拱手:“是!”心说自己这便赶紧去镇州,请郭老令公出面,劝说齐王殿下打消这疯子般的念头。

陆宁正要起身,内殿角门,匆匆进来一名排风婢,单膝跪倒,双手奉上一封贴着“第一等飞马快报”的红皮信笺,“主父,有东海八百里加急!”

现今府中对陆宁的称呼,已经等级森严,都是尤五娘没事儿琢磨出来的东西,夫人等,称呼陆宁自然随意,“殿下”“主君”“主人”“主父”不等;大小蜜桃,是最高等级女官,称呼陆宁“殿下”“主人”“主父”,却不能称呼陆宁“主君”,当然,大小蜜桃很多时候,都是称呼陆宁为“主人”;而其余女官婢女排风婢等,就只能称呼陆宁为“主父”以显敬畏之意。

对称呼之类的,陆宁也不太理会,拿起急报,拆开看。

齐鲁及河北境内,最先恢复的便是驿报系统。

陆宁身子突然一震,便是折赛花都看出异样,有些诧异的看过来。

八百里急报,短短一句话,却是说,唐主突然病逝。

那老人,果然,前次一别,真的是最后一面。

心里,突然有些伤感。

怔忡了一会儿,陆宁长长叹口气,“唐国生变,我这便回兖州,会盟之事,暂且作罢,我修一封书信,还请折团练带给汉主,以示友好。”

人算不如天算,原本一些谋划,只能暂时搁置。

折德愿倒是大大松口气,连声说:“好,好。”

犹豫了下,又道:“殿下,我有几句话,想说与殿下,能不能让赛花回避一二……”

折赛花站起身,对陆宁微微躬身抱拳:“殿下,妾身告退!”

折德愿长长吐出口气,自己这侄女,总算没用“本将”“小将”之类的自称。

折赛花出黄幔,大步走出殿堂,折德愿却是欲言又止,西宫娘娘还在,有些话不得说。

“主君这次南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和折家妹妹的亲事可不能再拖了,就今日成婚如何?主君也可带折家妹妹,去见识江南万里风光。”黄幔里,娇滴滴的声音。

折德愿一呆,这正是他想说的,唐国生变,只怕齐王要深度介入,怕是三五年内,再不能北来,从他和齐王接触来看,如果齐王不发疯,这次唐国生变应该是齐王地盘扩张的一个契机,而齐王势力越大后,再成亲结亲,就远不如现今正式结亲了。

西宫娘娘,却是把他踌躇之言都说了出来。

站起躬身道:“殿下,赛花看似粗鲁,实则自幼便得唐礼教化,殿下说孤身去太原,赛花便要陪同,可不是气话,她自知道出嫁从夫的道理,所以,便是和汉郭皇后姐妹相称,却还是以殿下为大!”

陆宁其实也感觉到了,折赛花纵算心里有千般不满,但这大节上显然深受中原礼法影响。

不过此刻,唐主病逝的噩耗,令心情有些复杂,也懒得多想,点点头:“好吧,就如你们所言。”

说完才一怔,这,这,自己刚才答应了什么?

真的,要,要娶那佘老太君?……

心里,突然就有些发虚,想找借口再推脱,可是,显然木已成舟。

第四十章 巨变,昏王

虽然齐王娶的是北尚宫夫人,但毕竟属于侧室,所以婚礼极为简单,只是到场宾客,有郭崇老令公这种重量级人物,也有河北文臣武将,又令这场简单的婚礼变得很隆重。

折德愿,对此自然极为满意,他当然不会知道,当晚,新婚之夜,陆宁又是独宿。

第二天,齐王及两位尚宫夫人便启程南归。

婚礼深夜时分,第二封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太弟李景遂在金陵继皇兄位,改号“天元”。

折赛花显然以为昨天一晚陆宁都在等紧急军情以及如何应对南方的巨变,对陆宁好似稍有改观,至少,早晨见到陆宁时,清澈目光中,少了一些看疯子似的鄙夷。

南归兖州的路途上,又接到第三封八百里加急,燕王李弘翼与吴越和议,罢兵回到苏州。

刚刚到兖州,第四封八百里加急不出所料,李弘翼在苏州称帝,

不过,李弘翼军中好似出了问题,部分禁军和全部水军倒戈西归,预想中的大战并没有爆发。

显然,为这一天,李景遂准备已久。

历史上的李景遂,被周军杀的大败特败,手里掌握的军队精锐尽没,更丢了江北根基,所以没了任何心气,这才一定要辞去皇太弟这个继承人身份回封国养老。

但现今显然不同,只怕暗中一直在谋划唐主身后事,唐主刚刚去世,就迅速掌控局面。

李弘翼性子暴烈,本来就不太得人心,现今无奈下,和吴越结盟,互为犄角。

李景遂倒也没有征讨李弘翼,想来也是因为刚刚登基,要安抚人心,甚至下诏给李弘翼,立李弘翼为太子,诏来京城参议政事。

一副等你幡然悔悟,我随时原谅你的架势。

这个世界,显然已经因为自己蝴蝶的翅膀完全跑偏,再不是昔日模样。

对此,陆宁也只能心中叹息。

李景遂迅速的暂时稳住了阵脚,现今已经不是南征良机,毕竟,自己刚刚闪电战一般得到齐鲁及河北南部之地,根基并不稳,要倾国之力攻打南唐,只怕环伺的饿狼们马上就会扑过来。

想想,现今天下之势倒好似战国七雄的末期。

不过,秦国被分为赵匡胤、李重进及后蜀、北汉四家。

自己则是齐国、楚国南部小片地域、赵国南部。

李景遂和李弘翼的两个唐国占据楚国吴国部分地区,此外江南还有吴越、南汉等小国。

当然,那时候江南还没怎么开发,远不如现今的幅员及人口。

荆州,又有个小小的高平国。

还有统治云南部分地区、缅甸部分地区、泰国部分地区、柬埔寨部分地区的大理国。

此外,按唐疆土算,又有占据越南北部的南晋王吴昌文、独立王国似的西夏前身定难军、河西军、以及甘州回鹘,失去控制的西域等地。

吐蕃亡国后,已经没有统一政权,以部落形式散落在西部的吐蕃诸部。

当然,还有北方燕国境最强大的敌人契丹,当然,契丹领土比燕国辽阔的多也强大的多,契丹人大概只有一百五十万人,但人人上马就是可征战之卒,如果出现明主励精图治,立时便会成为中原的心腹之患。

现今,已经没有五代,而是十几国割据。

几天后,又传来讯息,唐主李景遂封李煜为吴王,以尚书令参与政事,看起来,甚至有将他视为储君的亲厚,不过,这也代表,将李煜从外藩召回了京城。

得到这个消息时,陆宁正在青州,这里可是有他最在意的一些宝贝。

陆宁是不相信李景遂有如此好心的,而且,李煜真参与政事的话,李景遂又不是真心栽培,李煜那参与政事的能力,只怕其地位在群臣心目中反而越来越低。

不过暂时,看起来李煜没什么危险,毕竟,李景遂刚刚得位,李弘翼又不奉召在外自立,他自然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又过了几天,南唐两个新帝一先一后派使者来了兖州,却都不是以宗主国身份来宣旨,而是送来国书,李景遂送来的国书中,对齐王以“弟”称之,更说唐国和“齐国”,永为兄弟之邦,显然,李景遂现今力求稳定,不想对外生事。

李弘翼之国书,则要和齐王结盟,加之吴越,形成一个小联盟,夹击“伪主”李景遂。

不过陆宁都虚与委蛇的回了信,实际上就是都不加理会。

本来准备一波流在北汉生些事端,但现今既然已经回转,唐国局势发展又不似自己所想,接下来,自然是休养生息。

赵匡胤和李重进的战事,使得河南难民纷纷迁来齐鲁,陆宁自然大开方便之门,更有序的安排他们进入胶东半岛,这片土地,开发很早,只是因为战乱,现今荒芜田地很多,足可以容纳下数百万人口。

而赵匡胤和李重进,拉锯战后,谁也鲸吞不了谁,渐渐的,都有所疲惫,随之罢战,入冬之时,赵匡胤在京兆府,被封为秦王。

李重进则在汴京,被群下上为宋王。

显然,后周和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前四个朝代一样,都是流星一般一闪即逝,渐渐成为历史,便是原来的周境内,军民们也都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周和前四个朝代一样,都是短短十几年,周甚至还不到十年,除了受过周太祖恩惠的臣子,对于普通军民来说,这个朝代,也根本没什么可眷恋的。

倒是齐国,新政新貌,人人有饭吃,无田不纳粮,种种类似儿歌被四处传唱,渐渐成了农庶们口口相传的天堂之地。

不过文人骚客,却多写诗词讥讽齐国及齐王。

齐王暴虐,齐鲁及河北之地,查抄了许多大户,田产充公成为公田,宅院别苑有修的好的,很多便成为了齐王的行宫,听闻现今各州各府,都有齐王行宫,如此小小地盘,怕行宫的数目都要超过那隋炀帝了。

更不可容忍的是,齐王下诏,读书人、匠人、农人、商人视为一体,无高低贵贱,服饰布料、颜色,都可随意。

而且,齐王轻视书经,齐国学馆,偏重算术、格物等等学问,繁复的古文,除了宣扬忠孝仁义等德化之儒经还被学童们必修且品德一项更是做官必须考察的重中之重外,多数古篇,都被舍弃,成为参考读物。

又开哲学课,诸子百家都有选篇,十岁后学童若有兴趣,可以选修。

读书人分四等,由童生进秀才,秀才进举人,举人进进士。

考中举人,才有资格被选拔做吏,至于官员,除了进士直接授官外,也会从经验丰富的吏员中提拔。

读书人,也不再是什么终生职业,如果二十五岁还考不中举人者,就再无参加科举的资格,改行就是。

而且举人被选拔为吏员后,也不影响其继续参加科举进进士,反而丰富的吏员工作经验,还可能成为被取进士的优势。

至于科举类目,什么经义、诗赋、策论取士,齐王一概斥之为纸上谈兵。

虽然现今齐王选士还是举孝廉的方式,第一次科举说是明春才举行,但新政条目早已经下发各州各县。

光政院专门在山东府、真定府设有军学馆,选拔士卒中忠诚勇敢聪慧之士进学,据说学有所成后,便可进都头、营指挥使等。

齐国之文人,好似再不能干涉军务之事。

如此种种,在齐国境外的文人中流传,于是,天怒人怨,只怕历朝历代昏君,也没有现今齐王挨骂挨的多。

但不管域外文人,如何口诛笔伐,昏王宝座却是稳如磐石,无他,齐国禁军、州兵,将这个昏王视作天神一般崇敬,谁敢腹诽一声怕都会被乱刀分尸,更莫说闹事之类的了。

而且,偏偏又有许多文人逆潮流而动,闻听齐王种种新政却是激动无比,前往兖州来投,这些文人往往天赋极高又离经叛道被主流所不容,其中不乏名士。

齐鲁贫民佃农,更是将齐王看作大救星,有生以来,好似能渐渐见到存粮了,如果不遇到天灾兵乱,这样生活下去,可不是天堂一般?

胆子小没闹事幸存的大户,也渐渐觉得,还不错,虽然赋税是加多了许多,但齐王好似很尊重私产,如果不阳奉阴违而是真的按一条龙税法缴税,财产就可以得到保护,没有那么多交给地方州县的苛捐杂税。

州县都设有御史,便是监察州县地方官员,如果有官员胡为,御史隐瞒不报,和官员同罪,听说齐王在齐鲁河北地,都有当地人为密线,称为包打听,平素这种人没什么薪俸,只是正常过日子,但若官员和御史勾结鱼肉乡里者,包打听举报属实,便有重重赏赐。

而正因为齐王行宫遍布各个州府,好似这些包打听也不用走远,只需去本地齐王行宫举报就是,齐王不在时,这些行宫,都有一都十人的农宫卫看守,农宫卫,顾名思义,便如团练一般,平素耕种行宫附近王家田地,养猪养牛羊,同时守卫行宫。

包打听,只管将消息送给农宫卫都头就是。

有传闻,齐王私下称呼这些包打听为“朝阳群众”,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想来,代表很厉害的意思就是了。

第四十一章 红翎漫天,飞扬跋扈为谁雄

德州城茶楼雅座里,陆宁听着隔壁两个文人唇枪舌剑火药味越来越浓的辩论,不由莞尔。

在河北三镇及安**归齐后,不久德州也被招抚,如此,河北三镇、安**及齐鲁,才丝丝入扣的连为一片。

又在棣州附近,用巨舟铁链架设浮桥,使得齐国真正融为一体。

河北大营和山东大营整顿之余,陆宁同时将原本在侍卫亲军大营为南北大营训练的千名重骑兵正式编入侍卫亲军,又加征五百名预备卒进入侍卫亲军,如此,侍卫亲军扩编到了五千人。

其中,连珠营(骑射轻骑)两营,每营五百人;虎贲营(重骑)两营,每营五百人;机动营(预备戍)两营,每营五百人;巨木营(盾兵)两营,每营三百人;金刚营(重步陌刀兵)两营,每营三百人;神机营(弓手)两营,每营四百人;涉及的营指挥使,也有所调整。

陆宁这段时间,除了整肃侍卫亲军,便一直在境内转悠,大部分时间在青州,前几日,到了这德州。

德州陆宁“仅仅”有一座行宫,是被查抄的隐报田产的大户之豪门别苑,略作改建,便成了行宫。

陆宁现今都不知道自己行宫有多少了,按理说,自己地盘不多,仅仅齐鲁之地的大部分及河北一地的部分地区,但行宫数目,只怕隋炀帝都赶不上自己多了,有的州府,甚至有两三处行宫别苑。

偏偏,这些行宫,无不是查抄的官员、豪强,根本没动用人力物力兴建,每多一个行宫,反而代表在当地,整治了恶霸,减轻了赋税,大量佃农有了国家充公的田地种,租子明明白白,再不似以前,累死累活,温饱都成问题。

所以,每多一个行宫,国主便会收获大量拥趸,当地百姓交口称赞,这也是齐国境内一道另类风景了。

陆宁各州都设行宫当然不是仅仅为了自己出行方便,更多的是为了威慑地方官吏,每个州府仅仅一个行宫十人左右看护,又有传说中的包打听,便令官员们觉得自己就在左近一样如芒在背,这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这对治国来说,不是常态,但现今百业待新,这种高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在这德州,新政刚刚实施,人心更未归齐,这不,茶铺中都能听到文士们的论战。

当然,便是反对自己的新政的,所说也极为隐晦,遣词造句极为小心,如此,自然就不是“齐王党”那牙尖嘴利且又可以畅所欲言的文人之对手。

其实便是那些骂自己的文人,陆宁自也并不在乎,就算跑到自己面前指着自己鼻子骂,那也无所谓,更没什么愤怒的要砍人脑袋的情绪。

思想不一样而已。

不过自己觉得,论思想性,还是见识过后面一千余年华夏发展历史的自己,看得更为远。

自己可不想科举取士变成畸形,最后题目、文章形式等等越来越僵化,最后变成斗八股文之类。

对整个民族发展来说,要选拔的精英一辈子都在钻研这种怎么不说人话的混账学问,然后才能出人头地且成为统治阶层,用这个群体引领民族前进?简直鸟用没有,也莫怪明清数百年如一日,整个社会架构思想等等,完全死水一般,数百年都在原地踏步。

所谓盛世,最多也就天灾**少一些,多收了些粮食。

这种盛世脆弱的,说不定马上就能变为乱世。

所以,既然有这个机会,自己就翻天覆地一把,哪怕身死国灭,至少,对国人的思想,也会带来巨大的冲击。

好在,从唐一代,士族统治才不占据主导,高效的科举开始从寒门取士,下层有了改变阶级属性成为社会精英的可能,而科举的形式,也还未僵化,且大唐开放之包容遗风,多少还在,自己这么搞,就算世人诽谤,但哪怕文人中,也有支持者。

如果是明清时期自己咔嚓来这么一下,怕立刻就成为全天下的公敌了。

正琢磨之际,外间刀婢挑门帘进来,单膝跪倒“主父,西尚宫夫人有信到。”双手奉上一封信笺。

陆宁微微一呆,自己远离兖州,虽说是为了巡视天下,也可自己看一看自己新政,用在这个时代,有哪些弊端。

但何尝又不是因为看着一大家子实在头疼。

正妻就不说了,第一个让自己头疼的主儿,东宫和西宫,自己虽然挺想她俩,但如果在兖州整日和她们在一起的话,永宁立刻就得作妖。

而且,后世史书,会不会就搞成自己是齐宣王,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永宁公主,自然就是贤惠能干能帮君王安天下的钟无艳,只是相貌平平。

甘氏和尤五娘,就是娇媚可人,绝代尤物,但祸乱江山的夏迎春了。

这些且不说,现今,又来了位北尚宫。

那是什么人?都不敢细想,越细想后世评书影视剧,越是头皮发麻。

现今,五儿的书信?

陆宁揉揉鼻子,想想,也是时候回去了。

虽说自己不在兖州,政事运转流畅,这也是因为新政,各院各衙各司其职,自己只需掌控大局。

而且,驿站通信流畅,自己在哪个行宫驻跸,重要公文便会送来。

不过,原本还希望永宁能帮自己处理下政事,但她却有点大撒把,对政事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据说整日和甘氏在一起,和甘氏成了好姐妹。

倒是尤五儿,不太受她待见,不过面上,也过得去。

不过甘氏和尤五娘,看似以前因为尤五娘经常起衅所以经常明争暗斗,但实则现今常年不在自己身边,两人跟在自己身边最久,为何成为自己妾侍都是同样的经历,话题也最多,好似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所以永宁便是想拉一派打一派,分化甘氏和尤五娘,以甘氏性子,她自然也不能得逞。

不过永宁故意不理政事,也不知道是逼自己回兖州呢,还是故意做样子,向自己示意,她没有任何野心,以此改变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讨好自己?

五儿这封信,不知道是不是又来告永宁黑状的,永宁现今就是喷嚏打的大声点也是罪过,想想,尤五娘这家伙,绝对有奸妃的潜质,永宁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

当然,尤五娘知道,自己对她所谓黑状只是当笑话看罢了,也算写信给自己散心解闷,这些信,自己也绝对不会和第二人讲,如果自己真当回事,那她就必然不会如此了,和正宫结仇,怎么都感觉是自寻死路。

陆宁一边好笑的琢磨,一边展开信笺,随之微微一呆,略一琢磨,起身“回行宫!”

在大小蜜桃及四名刀婢陪同下下了茶楼上了两辆马车,外面唿哨一声,突然马车前后,就有二三十匹重甲骑射涌现,街上行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些骑射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且这些骑射,骏马高大,披着铁甲,她们却明显都是女子,但各个健硕无比,不但全身黑色具甲,便是脸上也戴着青面獠牙狰狞面甲,只露出冷冽双眸,头盔上,更都有长长血红雕翎,三十余骑聚在一起,杀气腾腾寒气冲天。

这三十六名骑射是从野人部中精选出来的女子神射。

野人海里写了密信,这几个月,胡商陆陆续续偷偷将其部族亲信内迁,而这契丹野人部就是狩猎为生,便是女子,也自小猎虎杀豹,是以迁徙到齐鲁后,转为农户的话多少有些困难,干脆全编入了军中。

野人部女子,编为了王宫内卫,陆宁出行,贴身护卫不再用侍卫亲军,而是用这些野人部女骑射选出的最精悍的三十六人。

毕竟,女子再怎么彪悍,陆宁也不会真令其上战场,跟在自己身边做花瓶护卫就好。

侍卫亲军反而得到解放,每日苦训,比跟自己身边在国境内瞎晃悠有意义的多。

这三十六名契丹野人部女骑射,虽全部黑甲,但头盔上都有两根长长红色雕翎,陆宁号为“红翎卫”,不过外间私下,还是习惯称呼为契丹三十六女射。

红翎卫指挥使,野人纳米,倒是一个美女,不过,是极具刚性美的美女,肌肉虬结,一种爆炸性的力量野性美感。

其实红翎卫的长长血红雕翎,作为侍卫倒是很吓唬人,三十六骑聚在一起,更是冲天的威风,但如果真上战场,那就是活靶子一般了。

但四周长街上行人,都是平民,哪看过这等架势,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

茶楼上,正激烈辩论的那群文人,有人喊“快来看!”

众文人涌到窗口,却见长街上,一队黑色重甲女骑士鱼贯飞奔,长长雕翎飘荡跳动,汇聚成一道火焰似洪流,渐渐远去。

长街两旁,行人吓得纷纷拜倒。

众文人骇然。

“这,这就是契丹三十六重甲女射?”有文人语气艰涩的问。

齐王身边有三十六契丹女射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也是部分文人攻击他荒淫无道的黑点之一。

但此刻,亲眼见到契丹女射之威,这些文弱从未见过兵锋之人,都是骇然。

北境之地,因为契丹军马曾经攻破汴京掠走帝王帝妃,是以军民对契丹多多少少有些畏惧,不过契丹女射,原本在这些文人观念中自然便是美姬之类的。

但此刻亲眼看到这些契丹女射的冲天威风,这些文人,都是瞠目结舌。

方才作为“齐王党”主力辩手的文人,立时得意洋洋道“除了齐王殿下!谁还能令契丹蛮男骄女屈膝为奴?”

反方辩手默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第四十二章 亲人遭难

通常陆宁到了哪一州,并不是什么天大秘密,但是,陆宁早有严令,若不得自己诏令,任何地方官员不得拜见自己。

在齐鲁地,便真有一名刺史两个县令曾经以为齐王殿下只是故作姿态,到了本地境内,难道臣下去觐见还有错了?

而最后,这位刺史和那两名县令都被罢官,贬到异地为吏。

从此以后,齐王殿下的踪迹传闻,渐渐少了。

在德州也是如此,行宫大门前,门可罗雀,只有几名农宫卫孤零零站岗。

回到行宫,陆宁便给尤五娘回信,又令农宫卫去驿站传讯,不管尤三郎现今在哪里,唤他来见。

尤五娘的书信里,却是说,三哥好似查探到了自己亲人踪迹,好似在贝州武城县。

虽然不敢再多说别的,但自然是希望主君,能想办法令她亲人团聚。

尤五娘家本是淮南大户,因为战乱北迁投亲,又在混乱中一家失散,她和尤三郎最后逃难到了东海,想想,也有三四年了。

现今亲人失散,再想团聚那就太难了,不过尤三郎是包打听总管,自然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其实这本来就是自己吩咐的,但现在其亲人,却是可能在敌国境内,他便没先和自己说,却是给妹妹送去了书信,想让妹妹吹枕边风令一家团聚。

显然他是怕和自己说后,自己一口回绝,金口一开,事情就没了转圜余地。

陆宁琢磨着蹙眉,又写了回信,告诉尤五娘,来德州和自己相会,又说,王妃、东尚宫、北尚宫,也都可来德州,就当作散心。

虽然陆宁一直和这几位王妃、侧王妃的讲,她们行动自由,本国境内,想去哪里玩就可以去哪里玩,只是不要劳动地方就可。

但显然,这不是陆宁一厢情愿的事,包括永宁在内,便是出王宫都很少,更莫说离开兖州甚至去外地游玩了。

这和当初陆宁在河北而小十三在尤五娘陪同下去助阵不同,齐国领土现今基本稳固,陆宁在外巡游,王妃、侧王妃们既然没得允许陪同,更不能私自出宫了。

想想,陆宁心下觉得这些大小美女实在有些可悲,当然,心里也知道这只是自己强加到人家头上的“可悲”,实际上,除了北尚宫外,其余诸妃怕是都乐在其中。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令尤五娘来,其余几个妃子,也都一起来游玩便是。

……

尤三郎其实就在德州,得到陆宁讯息立时屁滚尿流来见,见面就用力磕头,请主父饶了自己给妹妹写信的罪过,只是自己人微言轻,实在不敢和主父说家中事。

陆宁也没多说,只是告诉尤三郎,自己将会设司密局,管理所有包打听,尤三郎为司密局左监,甘二郎为右监,共掌司密事,左右监,都为正六品上官员,左监管理河北事,右监管理齐鲁事。

看似将包打听正式明定了司衙,更任命尤三郎为正式官员,而且司密局自然也会随着地盘扩大而属员越来越多。

但实则,同样从此尤三郎和甘二郎便互相制衡,免得这尤三郎多了别的心思。

虽然包打听仅仅是打听情报,但尤三郎显然已经有点翘尾巴,从他发现亲人踪迹却第一个给妹妹写信便可看出端倪。

把甘二郎调拨来司密局,也是由尤三郎想到,自己现今就该未雨绸缪,别令外戚尾大不掉,都来打探情报就是,这差事,说重要是真重要,本就该用自己最亲信之人掌事,但同时,只是对自己特别重要,没有自己支持,又没有任何权柄在手。

招远卫事宜,由内府派出精干女官轮换,不令人长期把持那片宝藏,而且,说实话,女人细心,又很能干的话,管这些,才真是把好手。

尤三郎跪下砰砰磕头,热泪盈眶,是真的激动,真的可以穿官袍了不是?而且是正六品,要一年前,哪敢想啊?!

而且,终于和甘二郎平起平坐了,何况,自己是左监,他是右监,按理他该是自己的副手,只是主子一视同仁罢了。

看他如此激动,陆宁有些无语,他现今自然不知道自己以史为鉴的那些心思,仅仅当作自己的恩宠。

陆宁咳嗽一声,接下来,便勉励了几句,更令尤三郎,恨不得将头磕破。

接下来,陆宁问起尤三郎发现亲人线索之事,尤三郎更哭着磕头,“主父,小奴从未想过,尚有和大哥二哥幺妹团聚之时,还有小奴的老父老母,都在贝州武城县,只是好似大哥闯了大祸,家里正要受难!”

他激动的讲述起经过。

原来,按照陆宁吩咐,齐境邻近州县,他也在尽量收买细作。

贝州和德州相邻,其东城县,和德州漳南县接壤。

恰好漳南县有一名商人,在东城县有亲,且其亲属为东城县县兵的步兵都头,尤老三便和这位张姓都头接触,但刚刚接触,尤老三只是以齐国行商身份,试探这位张都头,说想去东城县行商,能不能予以方便。

齐国重商,其商人和李重进之宋国、江南唐国、吴越,乃至北汉、南汉、以及荆楚地的南平国,都有贸易,甚至在蜀国,有时也有齐国商人踪迹。

而东城县属于贝州,贝州属天雄军。

天雄军前身为唐时河朔三镇的魏博军,强盛无比,虽然后来州府被阉割,现今只有大名府(魏州)、洺州、博州、贝州,一府三州,但仍然是极为重要的一处军镇。

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本来就态度暧昧,在李重进进为宋王后,与其关系更为冷淡,天雄军州府,齐商则通行无阻。

是以尤老三扮作齐商和那张都头接触,并不令人奇怪。

倒是张都头,却频频打量尤老三,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

最后,张都头才说,东城县有一户尤姓人家,老父老母,还有大郎二郎、幺妹,其中尤二郎和你,长得实在太像。

尤老三立时大惊,问起那尤家老父名讳,张都头说叫尤念福,尤老三如遭雷击,这可不是他父亲名讳?

张都头又说,他对尤家如此熟悉,是因为尤大郎犯了抄家灭族的官司,尤大郎,已经在贝州被打入囚牢,尤老爹、尤二郎及女眷,都被收押进县城大牢,等待州署裁刑。

“那姓张的腌货说,李重进进宋王,我大兄酒后骂什么乱臣贼子,还诅咒李重进断子绝孙,这,这不没影的事儿吗,我长兄,哪里会在乎这些?”尤老三哭丧着脸。

陆宁也有些无语,如果尤家就是尤老三和尤五娘的家风的话,那尤大郎的作派也可想而知,哪里会关心什么军国大事?当今天下是姓宋还是姓秦,关他鸟事?

尤老三,这时就苦着脸望着陆宁,他打听到这些,虽然心里惶急,但自也不敢和那张都头多说什么,只有赶紧给妹妹写信,请妹妹求齐王殿下拿主意。

陆宁听得渐渐明了,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好,我也正想见识见识天雄军是什么气象,你再和那张都头见面,承认尤家是你亲人,请他帮忙,看可还有回旋余地,若不能,东城县中你亲人,问他多少钱可以赎回。”

尤老三一呆,随即明白所谓“赎回”就是贿赂那张都头,令他想办法怎么将关在东城县大牢中的自己家人救出来,忙躬身应是。

第四十三章 悲喜事 (上)

鹅毛般大雪飘飘洒洒从天而降,山河大地一片素白。

尤老太公踩着厚厚积雪,在这官道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时畏惧的看着走在前面的张都头。

本来是淮南大户人家,遇到战祸得罪了权贵要被抄家所以逃离家乡,本以为去淮北投亲,谁知道那亲家也在战火中不知生死,宅子都被烧光,随之遇到乱军,一家失散,他和两个儿子及女眷与流民为伴,又恰好结识的一个流民,说是在河北富足之地有亲戚,便跟着一路乞讨而来。

到了这贝州东城县张家庄,勉强落足,这张家庄土地,全是村里大族张家的土地,大郎和二郎,只能做张家的佃农,但这几年,总算有口饭吃,路途颠簸,二郎妻子病死,在此处,二郎甚至讨了门续弦。

却不想,前几个月,在东城县任司功佐的张家三郎,派来媒人说亲,想要尤老太公小女嫁给他的二儿子。

若说这门亲事,本来不错,对尤家来说,是高攀。

但那张司佐的二儿子,自幼呆傻,还有虐杀鸡鸭的怪癖,此事整个东城县无人不知,是以年近三十还没有娶亲,自是高不成低不就,而尤家虽然是佃农,但尤老太公之女尤懿懿,却是出落的闭月羞花,美名渐渐传遍四邻八乡,张司佐怕是觉得儿子娶这样一个小美人,说不定还能开窍诞下子嗣。

尤老太公虽然过得破落,但哪里愿意将掌上明珠送去受苦?何况懿懿是尤老太公翻身的最后希望,本觉得女儿还小,刚刚十二岁,想再等一两年,说上州里富贵人家也未可知,哪怕给巨贾做妾,那么多索要彩礼,总能买些良田,尤家才能真正在此生根立足。

张家虽然是本地豪族,但三郎本就不是能承袭家业之人,其聘礼想也知道,也不过意思意思,张三郎怕是觉得这门亲事,尤家本来就是高攀,又哪里肯出多少聘礼?

更莫说,张三郎那二儿子呆傻又危险,送女儿进这种人家,终究还是不忍心。

不过尤老太公也知道在人屋檐下,所以很客气的婉拒,后来媒人又几次上门,尤老太公都含含糊糊的拖延,甚至开始托人打听县城里州城里有没有合适的豪门富户,只能提前将女儿嫁过去了。

然后,突然间,得所托之人的讯息,去贝州为妹妹寻觅佳婿的大郎就在贝州被抓,说是酒后痛骂宋王和魏王,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然后,县兵就来抄了自己的家,将自己等一众人,都抓进了大牢。

本来,好似要连坐三族,不过自己一家是外来户,在此地并没有其他亲眷,饶是如此,当初引领自己来到这张家庄的那流民陈大郎,也被抓了起来。

尤老太公这些日子琢磨,估摸着就是张家使得坏,但情势如此,覆水难收,便是对张家服软也已经没用,毕竟自己家人,现今都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人家也根本不用你服软。

尤老太公这几日在牢中,哭天抹泪,肠子悔的都青了,早知道,就答应张家亲事,现今,却是要家破人亡。

但不想今日一大早,牢头突然将他领出来,交给了这位张都头。

张都头说带他去个地方,他也不敢多问,只能战兢兢跟着他,坐车马到了附近一个小镇,又下车,跟着他走,风雪之中,实在有些冷,他裹着褴褛衣衫,袍子里用来御寒的柳絮在牢中已经沾满泥水,现今粘糊糊不但不御寒,冷风吹来,反而更加冷。

“到了!”张都头突然说。

尤老太公从他手指方向看去,前方是个十字路口,东西是贝州去德州的官道,往北则是去运河渡口的黄土路,而南北黄土路,也是贝州和德州的分界,黄土路西边,是贝州东城县地界,黄土路东,就属于德州漳南县了。

十字路口靠西一侧,有草棚草舍,挂着酒幡,是卖热水和酒菜的乡间野店,不过厚厚积雪压着草棚草舍,看起来草棚随时要被压塌一般。

听闻在这种官道岔口开的野店虽然风险大,但很是赚钱,也不知道真假,当然,通常开店之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不然被打劫的风险太大了,这间店铺就是如此,看草棚下,那正拿着木叉准备挑去草棚积雪的汉子,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看着就不好惹。

“里面来!”张都头做了个手势,到了草舍前挑帘而入,尤老太公颤悠悠跟进来,立时热气扑面,里面却是生了火炉,很是暖和,当然,也可能跟从外间冰天雪地刚刚进来有关系。

尤老太公随之微微一怔,店中简陋,桌椅不多,尤老太公一眼便看到了那端坐的俊美无比的少年,紫金冠上,明珠比斗大,银色锦袍,雪白狐裘,贵气冲天。

在俊美少年郎旁,正笑吟吟为他斟酒的窈窕店娘,其身后,两名童颜凶器却惊人的双胞胎悬剑美婢,尤老太公都没有注意,那少年郎,好似就有一种,全世界中心的感觉,其光芒,会掩盖周遭一切事物。

尤老太公甚至都没注意有人跪着爬过来,直到那人抱着自己大腿哭着喊“爹爹”,尤老太公才愕然低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子,好似,好似和二郎有些像,但,但不是二郎。

“您老人家受苦了,儿不孝,不孝啊!”男子大哭。

尤老太公突然就一激灵,愕然道:“是,是三郎?是三郎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我,是我!”尤三郎嚎啕大哭。

“其余人呢?”陆宁看向张都头,微微蹙眉,本来是接除了尤大郎外的尤家一家老小,但却就来了一个,给这张都头的金锭可是八两重,也就是半斤,官方价八十贯,实际上私下交易,八十贯可买不来半斤重的金器,怕也得二三百贯。

而且答应事成,再给这张都头半斤金锭,前后总共一斤黄金。

见张都头看向尤老三,陆宁淡淡道:“我是他东主,你跟我说便是。”

“这,有些阻滞……”张都头心里就是一沉,对尤三郎,原本他并不怎么在乎,这尤老三出手虽然豪爽,但一看就是暴发户,而眼前这俊美少年郎,不怒而威,一看就是自己平素,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那种大人物。

“什么阻滞,说来听听。”陆宁微微往后一靠,习惯动作,却是忘了这里不是什么靠椅,坐的只是木凳,但身后,自有大小蜜桃轻轻一并,成了他的靠背。

第四十四章 悲喜事 (下)

咳嗽一声,陆宁又坐直,虽然,感觉还挺舒服的……

“我本以为,尤家只是被张三郎陷害,所以,找些尸体,搞出全家或暴毙或自缢而死的假象不难,县尉是我姻亲,以往也这么做过……”

陆宁笑笑,这张都头,倒很实诚。

“但我却不知道,原来尤家六姐,素有美名,那张家早就跟本县田明府打通关节,尤家女眷发为奴后,愿意出钱买为私奴,这也还罢了,偏偏田明府见到尤家六姐,大为心动,要纳为妾侍,所以,这李代桃僵之法,牢狱里的友朋,怎么都不敢做了。”

“现今,也就老太公年老,可用暴毙之法代之,也不会有人追问,旁人却是不行了。”

陆宁听了无奈,揉揉鼻子,不亏是五儿的妹妹,也是同样祸国殃民。

那边厢,尤老太公和尤三郎都渐渐止了哭声,尤老太公讶然道:“儿啊,这是怎么回事?你,你这是救我出生天吗?”

尤老三也回神,就惊惶起来,忙道:“爹爹,快,快来给主家谢恩!”不由分说,赶紧拉着尤老太公到陆宁身前,跪下磕头,“主君,三郎和老父谢主君恩典!”

尤老太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来是三郎的主家救了自己,这几年,他富翁气度早就消磨殆尽,更莫说这近月时间,都在牢中受苦,惶惶不可终日了。

便忙跟在尤老三身旁,也磕头。

陆宁对尤老三瞪眼道:“快把老太公搀起来,胡闹!”又见老太公好似冻的簌簌发抖,便解开狐裘系带,身后大小蜜桃会意,交给一名刀婢,那刀婢走上两步,将狐裘披在老太公身上,又帮尤老三将尤老太公搀起。

“啊,这,这怎么行……”尤老太公是见过世面的人,这雪白狐裘上身就知道其是珍稀之物,轻薄得很,但却异常暖和,而这雪白宝物,瞬间就被自己身上脏脏衣衫染上污渍,一时大惊。

陆宁笑道:“老人家,这东西送你了,你且和三郎坐到一旁歇息,等一家团聚就是。”

尤老三忙搀着父亲到了一旁,尤老太公听“一家团聚”,立时心乱如麻,颤声问:“三郎啊,你大哥被关在贝州大牢,你母,你二哥,两个家嫂还有懿懿都在东城大牢,我们,我们真的能一家团聚吗?”

“爹爹,你就放心吧,主君答应的事,就必然错不了!”尤老三听陆宁金口说出了让老父“等一家团聚”,心下早已经大喜,担着的沉甸甸心事不翼而飞,有主君这句话,那真的是等着就行了。

东城县大牢就不必说了,就说贝州大牢,那又如何难得住主君呢?

“如此,如此吗?那,那可太好了……”尤老太公颤悠悠伸出枯树皮似的手,爱惜的摸着身上狐裘滑顺皮毛,突然省起,“五儿那丫头,还没死吧?哼,当初就……”本想说当初就知道她是来妨尤家家宅的,看看,都到这地步了,霉运还没完,那丫头肯定没死。

不过,他话还没出口就被尤老三猛地捂住了嘴,尤老三气得都快要吐血了,主君是什么耳朵谁不知道,这话,被主君听到,老爹爹啊,你是作死么?你以为,主君是看你的面子还是我的面子帮咱家?

何况,这几年和五娘相依为命,这个小妹,早就是尤老三眼中最亲的亲人,更别说今日荣华富贵,全是小妹所赐了。

“爹,你以后不可再对五娘如此无礼!”尤老三一边捂着老父亲的嘴,一边极为严肃的低语,“五娘现今是主君之夫人,你便是多恭敬都是应该的!爹,我说的你懂了吗?”

见尤老太公极为愕然,但终于点点头,尤老三这才放开了捂着他嘴巴的手。

见尤老太公又想说话,他低声道:“爹爹,这里不方便,不好透露主君身份,一切回去再说。”

尤老太公,满心混乱,怪不得,那主君会将如此厚重狐裘眼睛眨也不眨的赏给了自己,原来,原来是五娘夫婿,这五娘,竟然嫁给这么一个大人物为正妻,若不然,也不会称为夫人。

不过,不对啊,就算有救命之恩,哪有泰山大人给女婿行跪拜礼的?

尤老太公又是一呆,除非,除非……

尤老太公愕然看向那俊美少年郎,是,是皇族子弟?

不过,不知道是哪一家皇族的,现今皇族也太多了一些,这周国,就有许多被灭国的皇族在此生活,虽然这些皇族落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些子弟,应该生活还是挺不错的,眼前这少年郎就是如此了吧?

但,如果动不动就叫下人亲眷的行什么跪拜礼,传出去,可不又是祸事吗?

这五娘,不会把这看起来高贵无比的皇家少年郎也给妨了吧?

尤老太公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那一侧,陆宁也没理会尤老太公和尤三郎说什么,琢磨着,对张都头道:“东城县令田钦祚,听闻其父便好色,也因为好色惹祸,是虢州团练使来着吧,和身边伶人妻私通,被伶人引叛军入城杀之,是也不是?”

张都头微微一呆,点头:“听闻是有此事。”

陆宁又道:“田钦祚倒是有些才干,就是和同僚关系不好,世宗征淮南,他为前军都监,兵败后被同僚诟病,由此被贬来天雄军,魏王符彦卿倒也算看重他,以武官领东城县县令,毕竟他才二十多岁吧?是也不是?”

张都头心中大骇,听话音,这少年贵人毫无疑问来自德州,该是齐国贵胄,现今看,齐国的细作好生厉害,边境一个小小县令的底细都能打探的这般清楚。

陆宁笑了笑,“不想,这位田县令,倒是和其父一个毛病。”

张都头苦笑,随之,想了想道:“原本,小的是准备和那三郎说,帮其救回了老父,我已经尽力,金锭不能退还,但贵人面前,小的不敢如此,只是金锭未带在身,明日此时,小人送来此处,完璧奉还,未能成事,很是惭愧,所以不敢收贵人赏赐,尤老太公一事,就当小的和贵人结个善缘。”

那边尤老三听得微微一呆,心下立时惭愧,这就是差距啊,要自己来,这张都头摆明就想赖账,金锭照收,人就一个,你爱要不要。

见到主公,这张都头就准备全额退款。

不过,这张都头,还真是个玲珑心,是个明眼人。

尤老三心中暗暗赞叹。

打量着张都头,陆宁笑了笑,“酬金倒也不必送还了,你总算辛苦一场,这便回吧,现今尤家人,可都在大牢中?”

张都头微微颔首,“是。”顿了下,道:“不过小人去提老太公时,听牢头说,今天一早,田县令便着人接了尤家六姐儿,说是替六姐儿洗漱,然后去虎丘亭赏雪,怕是,以后都不会送回女牢了……”

陆宁微微蹙眉,回头道:“虎丘亭,好像离东城县县城不远?”

张都头抢着道:“是,虎丘亭在城东几里外的一个土丘上,很多文人雅士,喜欢在那里吟诗作对。”

陆宁微微颔首,对身后大小蜜桃道:“唤红翎卫来!哦,我还有些口谕你们遣人传出去……”说着话招招手,大小蜜桃便弯腰小耳朵凑到陆宁嘴旁,听陆宁低语。

张都头隐隐听着,好似有“河北大营”之类言辞,立时吓得毛骨悚然,忙站起身,告个罪,退到了草舍外,那蛮汉店家对他呲牙笑,露出满口黄牙。

张都头突然省起,怎么感觉,一个月前,店家还不是这夫妻俩?但以前,可没在意过。

正胡思乱想,突然就见那着胡装悬长剑美貌异常身材惹火而又英姿勃勃的小婢女走出来一位,吹响口中铜笛。

然后,呼啦一声,两旁沟壑苍茫茫积雪中,突然马声长嘶,无数黑影从积雪中跳出,都是女骑,此时她们和骏马黑甲上积雪簌簌而落,一块块雪白长布抖动,又折叠放于马鞍之下,官道之上,立时无数高高红翎跳动,黑马黑甲的彪悍女骑射们英气四射,汇聚成阵,冷冽之气弥漫。

张都头目瞪口呆,倒退两步退到了草舍旁,心砰砰乱跳,本能感觉到了危险,这些女射,可不是仪仗,好似各个都经历过生死,那狰狞面甲露出的眼睛就如饿狼,如果招惹到她们,毫无疑问,可能下一刻,自己就会被射穿成刺猬。

那贵人,到底是什么人?

张都头,腿肚子微微转筋,只是慢慢向后移动脚步,只想,变成最不起眼的某种存在。

第四十五章 一骑西来,卷起千堆雪 (上)

十几丈高的土丘,在这平原之地却很是居高临下了,雪渐渐停了,白茫茫天地中,远方运河倒好似一条黑带,向北蜿蜒而去。

虎丘亭,顾名思义,便是这座土丘上的一个小亭子,很简单的一个小凉亭,夏天纳凉,冬天赏雪,很多文人喜欢在此聚会。

凉亭石桌、石椅都铺了厚厚锦垫,而且,凉亭三面都挂上厚厚布帘,免得西风吹进来,只留了北侧一面赏雪,也就是正对运河的方向。

“这琼浆玉碎,很美啊!”田钦祚实则是武人出身,现今,绞尽脑汁的想出些优美词汇卖弄风雅,不时看向旁侧那土布衣裳补丁摞补丁脸上脏兮兮的小姑娘,心里酥酥的。

这个叫尤懿懿的小姑娘,才十二岁,小小年纪,却是媚骨天成,眼神,一举一动,也太勾人魂魄了,从见她一面后,田钦祚就觉得魂儿都丢了,然后,他大费周章做了很多事,就为了今天说出来,博美人一笑。

今日,派婢女从女牢中接她出来,但婢女们说帮她梳洗换衣服她却说什么都不干,甚至,要撞柱自杀。

这更令人怜爱不是?

田钦祚听闻,便令婢女别难为她,送她上马车,来到这虎丘亭赏雪。

桌上摆满了好吃好喝,但她碰也不碰,静静的,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不言语,那双水汪汪清澈中带着青涩小媚意的凤眸,初始看着飘雪,后来看着天空飞翔的鸟儿,好似,很羡慕那些能飞舞在天空的物事。

田钦祚看着,更是心疼,叹口气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因为年纪小,又是女子,所以,你的罪责会被赦免,回复自由身。”

尤懿懿呆了呆,轻声问:“那,我的爹爹娘亲和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呢?陈大叔呢?”

什么陈大叔?田钦祚一怔,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小丽人说的是那陈阿大,好像是当年领着尤家人迁居来本地投亲,也受此事牵连被抓进了大牢。

真是善良啊,田钦祚就觉得要喜欢死这个小丽人了,更又有些惭愧,叹口气道:“他们,我都帮不上什么忙……”

眼角便瞥到,小丽人不再言语,又静静看向了远方。

田钦祚顺着她目光看去,却是土丘下,正有几只小黑点奔跑,应该是野兔。

“很羡慕它们吧?”田钦祚看着那几只小兔,轻轻叹口气,“我也羡慕它们,如果我年轻几岁,尚未娶亲多好?”

尤懿懿并不作声,只是盯着那渐渐隐没在雪中的小兔。

这小丽人得知她会获得自由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开心,自己说了这许多话,她更理也不理。

田钦祚心中渐渐有了怒气,和自己预想中,英雄救美后得到的回报,差距太大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只觉得现今自己为了这小丽人所做的,已经是足以感动世间任何一个女子了,但偏偏,觉得自己是撞了一鼻子灰。

这时,突然那几个小黑点又从距离这土丘很近的一处雪堆中奔出,果然是狡兔三窟。

“哼,几只小兔乱我心神,就让它们尝尝我神箭!”田钦祚说着,猛地起身,他觉得,应该恩威并施,不然,她却不知道自己勇武,不会知道自己今日一反常态的温柔,是因为自己对她一片痴心。

身旁扈从忙奉上弓箭,他走到亭子栏杆前,弓拉满月,对准了那几只正在土丘下奔跑的小兔。

“啊,不要……”尤懿懿惊呼一声,终于起身,更跑上两步,到了田钦祚身侧。

知道怕了?田钦祚心中有些得意,手指一松,“嗖”,箭矢闪电般射出。

“咔”一声响,那箭矢眼看就要射中其中一只小兔,却突然从中折断,却是另一支箭矢从旁侧激射而来,正中他射出的箭矢,箭杆立时从中折断,那只横空而来的箭矢噗一声射入雪中,断成两截的箭矢也随之落地,那些小兔受惊,立时便钻入了雪中。

田钦祚心中一惊,小兔就在土丘之下,距离很近,所以,对方箭矢如何后发先至射断自己箭矢,他看得清清楚楚。

便是尤懿懿也惊讶的小嘴成了O型,显然,她也看明白了经过。

“什么人!”田钦祚厉声喝问。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小兔何罪,要辨雌雄,也不是非要了它们的命啊!”南侧布帘外,传来男子叹息声。

声音刚起,田钦祚已经走上两步,猛地撩起布帘。

却见凉亭台阶下,一名锦袍金冠的少年郎正叹息着迈步走上台阶,其身后,跟着数名婢女。

此时一名略黑小婢女,正将一张大大弓箭背在身上。

田钦祚蹙眉,虎丘亭南北两条路,自己都派了扈从把守,这莫名其妙的少年,是怎么上来的,向丘下看去,却不见自己扈从踪影,心里暗骂一声,这两个混账东西,自是因为这一侧悬了布帘,以为自己看不到他俩,两人不知道去哪里躲着赌钱呢吧?

不过,这少年郎也太古怪了吧?

田钦祚打量着他身后婢女,紧跟他身边的两个,令田钦祚立时便有些流口水,那惊人的凶器和墨绿胡服衣裤显露出的纤美超级长腿,而且,还是一对儿孪生姐妹,是男人都会忍不住看直眼。

“站住!”扈从的大吼令田钦祚回神,暗道一声惭愧。

凉亭内两名扈从两个婢女,此时扈从都握住腰刀,反而他俩不敢多看女眷,职责所在,都有些紧张,其中一个更跳了出来大喝,腰刀拔出鞘。

“啊”一声惨叫,却是拔出腰刀的扈从踉跄后退,左右臂都血流如注,两名弯刀婢女双双退后,一击之下,中与不中,都要闪躲,对方身材魁梧,若没中,对方反击下怕会吃亏。

另一名扈从随之拔刀,又是惨叫倒地,却是被两名刀婢瞬间滚到他身前,左右双腿,都被划了一刀,随之摔倒捂着腿惨嚎。

田钦祚眼皮跳动,看着那对胡服衣裤身材火辣的双胞胎手中寒森森长长细剑对着自己,此时这对儿双胞胎小优物突然就变成了可怕的催命使者,田钦祚毫不怀疑,这造型奇怪的寒森森细长利刃只要在自己身上轻轻一划,便会是重重创伤。

而且,更主要的是,那后发先至将自己箭矢射断的少年郎。

田钦祚少年时便经历过父亲惨死之军变,年少懵懂的他,便提着刀剑和叛军厮杀,但是,今日,他却后背冒冷汗,就直直站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有个感觉,只要自己稍有异动,这条命怕就没了,自己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机会。

“懿懿,你是懿懿吧?”少年郎已经从他身侧走过,进入凉亭。

两个婢女早吓得蹲在一旁簌簌发抖,其中一名婢女吓得哭泣,却捂着嘴,拼命不要发出声响。

尤懿懿怔怔的看着少年郎。

“你是懿懿没错了,还真是个小号五儿!”少年郎笑起来,说:“我是你姐夫,今日来接你和你的家人。”

第四十六章 一骑西来,卷起千堆雪 (下)

姐夫?尤懿懿诧异的睁大眼睛,啊,他说我是小号五儿?!

五儿?尤懿懿身子猛的一震,五儿?姐姐?

她的心突然剧烈跳动,甚至,微微有些眩晕,天旋地转一般。

旁侧,一个略黑小婢女轻轻扶住她,她才没摔倒晕厥。

“姐姐,我姐姐还活着?”尤懿懿泪水,刷刷的落。

少年郎笑道:“她活得可不知道多好,过两天你就能见到她了。”

真的是,姐夫?姐姐,还活着?而且,已经成亲了?尤懿懿泪水簌簌的落,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自幼,她就崇拜姐姐,喜欢姐姐的漂亮,喜欢学姐姐如何妆扮,所以,她整天跟在姐姐身后做小跟屁虫,虽然,姐姐好像并不喜欢她,有时还会打她,但她还是那么喜欢姐姐,喜欢追着姐姐跑。

几年前和姐姐失散,天塌地陷一般,她哭了几天几夜,重病一场,险些死过去。

从那儿以后,好像整个世界就变了,她懂了很多事,以前的事,她想忘掉,因为每次想起姐姐,心就疼的厉害。

今日,本来想,可能自己,很快就能见到姐姐了,亲人马上就会都被砍头,自己也不想孤零零活着,也许,是好事呢?如果姐姐死了,自己又可以见到她,跟在她身后,做小跟屁虫,如果她还活着,自己就给她托梦,让姐姐努力活下去,要活得很好很好,自己会守护她。

可是,我没死,也,也能见到姐姐吗?

尤懿懿抹去泪水,看向这个自称是自己“姐夫”的人,很多话,她想问。

“你姐姐挺好的,一切,等接了东城大牢中你的亲人再叙话!”少年郎好似知道她想什么,说着话,挥了挥手。

尖锐的笛声响起。

有刀婢便去撕下了围绕凉亭的布帘,却见土丘东侧雪地之中,数十骑红翎冲天的重甲女射正奔驰而来,蹄声如雷,威势无匹。

看到这一幕,田钦祚猛地一呆,原来,原来是他?

这尤家,何德何能,怎会是他的亲眷?

突然,田钦祚猛地跪倒,稽首道:“齐王殿下,罪臣,罪臣愿降,愿降!”

陆宁看了他一眼,笑道:“好,你便引路,带我进东城大牢放人,不过若有别的心思,令东城县县兵被屠,那是你的罪孽!”

“殿下亲身来此,罪臣怎敢妄言欺天?!若殿下肯收容罪臣效劳一二,罪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着话,砰砰磕头。

陆宁笑笑,说:“好,起身带路,我看你亭下,有车马和马匹。”

这田钦祚史料不多,但后世网络上,倒是有很多吹嘘他为北宋第一猛将的,什么三千军马破六万契丹之类的,不过说起来他确实有些不错的战绩,但同时也是个贪墨之徒,还曾经逼死北宋名将郭进,史书评价他阴险狡诈,尤其不喜欢儒士,喜欢欺压同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史书都是儒士所修,才对他的黑点大肆批判,还是他真的就特别不堪。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显然不是简单人物,外域之人,竟然看到红翎卫就知道是自己,那自然是对天下格局特别关注,也重点研究过自己。

而且,他心思阴沉是肯定的,倒也不可不防。

陆宁看向尤懿懿,说道:“懿懿,你也跟我去,牢中认人。”

免得那田钦祚,乱指认人犯,害的自己救错人。

“姐夫,你,你能不能,也帮帮,帮帮陈大叔……”尤懿懿怯怯的问。

尤懿懿知道,那恶徒县令为什么假装对自己好,也知道,他为什么想射死那可爱的小兔,当时,她恨死这恶徒了,心中更祈祷,如果小兔平安,她愿意今日就身死,反正多活几天少活几天而已。

却不想,上天好似听到了自己的祈祷,那横空突然射来的箭矢,就好像带着金光,自己还在想,是老天爷,派来了天兵天将吗?

没想到,却是,却是姐夫……

姐姐没死,嫁给了姐夫这样的人,真,真好!

那恶徒县令,原来这样怕姐夫,称呼姐夫是齐王殿下,那是,很大很大的大人物了吧?

那,姐夫,也能救陈大叔了吧?

陈大叔,一直对自己家人特别好,可是,在牢里,听嫂子和母亲议论,都是如何让自己家人平安,没有一个人,想到过陈大叔,他,他也太可怜了。

只是,自己,好像,好像不该刚见面,就给姐夫出难题。

尤懿懿怯怯看着脚尖,说完,有些后悔。

陆宁那边也是有些发呆,随后才想起,啊,那陈阿大?

“懿懿,你比你姐可善良多了!”陆宁莞尔。

“不,不是这样的……”尤懿懿忙摇头。

“走了!”陆宁挥了挥手。

……

不到半个时辰后,东城县内,一队红翎冲天的重甲女射出现在长街上。

路人纷纷惊惶闪避,侧目而视。

田钦祚乘马在最前,陆宁紧随其后,再后面,便是三十六骑契丹重甲红翎女射。

尤懿懿侧身坐在陆宁身后马鞍上,她小手紧紧抓着陆宁锦袍,不过,姐夫骑术好厉害,坐在他身后,根本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此时进了城,速度放慢,就更是平稳。

实则陆宁本来是准备令尤懿懿和野人纳米乘一骑,而不管有没有田钦祚,都是闪电般入城,破牢笼,将尤家人救出,一骑带一个,闪电般出城,所以才没令马车随行。

救出东城县牢的尤家人后,再去贝州救尤老大,当然,那就是另一种谋划了。

不过,令野人纳米带尤懿懿上马时,看到尤懿懿可怜巴巴看着自己模样,知道她害怕又不敢说,契丹女射,都是重甲贯身狰狞面具,这小丫头便有些怕,而且,应该有很多话想和自己倾诉,只是她不敢提什么要求。

陆宁略一琢磨,便自己带上了她,为了避嫌,令她坐在了自己身后,因为尚记得,和贵儿同乘一骑搂着贵儿时的一些小尴尬。

此时马速放缓,陆宁笑着说:“你姐姐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还有一堆她最喜欢的珠宝,天天数着玩……”

尤懿懿在后面拼命点头,姐夫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自己不敢问,他却主动会说给自己听。

不过,他说的,还真是姐姐……

扑哧一笑,尤懿懿鼻子又有些酸,为姐姐开心,她,她真的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了,记得她跟自己可唠叨过不止一次,这就是她以后梦想的生活。

对夫婿,姐姐好像不怎么在乎,遇到姐夫这样的人,姐姐以前做梦也不会想到吧,她从来不喜欢做白日梦,所以,也不会幻想遇到姐夫这样的人,不过,现在姐姐的梦想,应该不是金银珠宝了吧?让她在金银珠宝和姐夫中二选一的话,她肯定是选姐夫。

“大胆!”突然身后那红翎姐姐野人纳米清斥一声,前方好似有人要拦马队,随之痛呼一声,向后飞了出去,带倒了数个摊子。

“阖城军民听着!今日齐王殿下进城!不想伤子民性命!触犯天威者!先送尔等无头木箭三支,第四支,便是吾之红翎利箭,到时莫怨血雨腥风!区区百名县兵!枉自送命!”

红翎姐姐大声喊着,语调有些生硬,好似学中原话不久,喝声中,自有凛然之威。

而此时骏马驰过,尤懿懿看到,旁侧街上,一名军卒正跪坐地上,捂着胸膛,大声咳嗽着。

尤懿懿暗暗心惊,这些红翎姐姐,好凶恶,也好厉害。

却都是姐夫的奴仆,在姐夫面前,都跟温顺的小猫一样。

姐夫,是不是凶起来的时候,可怕的要命?

“田钦祚,你带的好县兵!”陆宁笑着喊了声。

前面马上,田钦祚身子颤了颤,“这,殿下,是,是罪臣不是。”

其实在陆宁要带红翎卫径自入城时,田钦祚就说还是他自己回来,纠集属下及胥吏,献城归顺齐王。

又说东城县县兵,曾经接到他的令喻,军马调动,如果经过本县,他必然会传知都头,若是没有接到他的令喻有军马入城,那多半就是敌军,哪怕自己被挟持在敌军中,众县兵也要奋力出击。

陆宁没答应,还是原计划,闪电入城。

当然,田钦祚是担心真有自己被胁迫的一日,如果有不怕死的县兵来骚扰,多少给自己逃脱能制作些机会。

却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样的尴尬。

“倒也不用领罪,我说你带的好县兵,倒也不是讥刺你。”

陆宁在后面,笑了笑。

这东城县,只有百名县兵,都头张世南,自己也见过。

就算这些县兵集结来战,陆宁深信,自己不出手,红翎卫也能毫发无损的将这些县兵尽数射死。

只是,没必要在这里杀伤人命。

第四十七章 团聚

德州齐王行宫。

黄幔垂地的暖阁,春天般温暖。

看到姐姐那一刻,尤懿懿哭了个昏天黑地。

尤五娘原本对这个妹妹很有些嫉妒,自己跟后娘生的一样,妹妹却从小就是掌上明珠,自己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妹妹却是出生没多久父亲就请了一位当地名士给起的名。

但当妹妹扑进自己怀里痛哭的时候,尤五娘却是心都融了,抱着妹妹,同样痛哭不止,想想小时候妹妹小跟屁虫一样跟着自己,自己却对她没什么好眼色,有时候还会打她,到得和妹妹失散,以为今生再也不见,才想念不已,思及前后,她哭得,甚至要昏厥过去。

姐妹俩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在软榻上拥着,尤懿懿哭累了,还睡了一会儿。

幽幽醒来,尤懿懿清澈大眼睛盯着姐姐粉脸,小声说:“姐,你越来越美了……”

尤五娘抿嘴一笑,说:“你才漂亮了,小丫头长大了!”捏了捏尤懿懿小脸,笑道:“你这么美,听说还跟姐夫骑了一匹马,他可喜欢你了吧?”

尤懿懿淡碧小裙裾,粉雕玉琢的小丽人,身子发育的也好,前凸后qiao,抱在怀里软绵绵而又青春弹力惊人,便是尤五娘,都想狠狠亲亲自己这个妹妹。

听姐姐的话,尤懿懿吓了一跳,忙摇头,“没,没啊……”

其实方才照镜子,她还叹口气,如果姐夫看到自己现在的装扮多好,可是,见到姐夫的时候,自己和小乞丐没什么区别。

尤五娘格格一笑,打量着妹妹,美眸流波,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姐,姐夫这么厉害,你,你怎么认识姐夫的?”到了这德州,尤懿懿才渐渐知道姐夫是什么人,原来,是统治着很辽阔很辽阔一片大地的国主,就算宋王,姐夫都根本不怕他,那些欺负自己家的县官、州官,给姐夫提鞋都不配呢。

“你是说,姐姐配不上你姐夫对吧?”尤五娘瞪起了眼睛。

尤懿懿吓一跳,忙说:“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这么漂亮,比貂蝉还漂亮呢……”

尤五娘扑哧一笑,捏捏她小脸,“你呀,别跟姐姐学,就知道拍马屁,你这小马屁回头留着拍你姐夫,他对你好一点点,回头就什么都不愁了……”又悠悠叹口气,说:“你姐啊,命好罢了,……”想想第一次和主君见面时,自己夹带私逃背着一块大铜块的狼狈模样,不禁莞尔,“这就是命吧,若不是你姐夫,怕你姐姐早就死了,就算不死,可也不知道是哪个糟老头的玩物,虚度年华等着人老珠黄后被抛弃罢了……”说着,轻轻摇头。

尤懿懿慢慢握住姐姐的手,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尤懿懿突然咦了一声,“姐,你现在喜欢看书了啊!”

却是软榻书案之上,摆着厚厚几本书籍。

她一下来了精神,便坐起来翻看。

尤五娘撇撇嘴:“带过来想在你姐夫面前做做样子罢了,你姐夫天天说我不学无术,混吃等死,我得做做样子不是?谁知道你姐夫面我都见不到,又去救大哥了。”

“大哥,大哥会没事吧?”尤懿懿停下了翻阅书籍的动作。

“当然!”尤五娘对这一点,自然没一点疑问,“你姐夫是仙人下凡,你以后就知道了。”

尤懿懿呆了呆,随之点点小脑袋,好像真的觉得,有姐夫在,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样子。

翻看着书籍,尤懿懿诧异道:“姐,这都是什么啊?”

尤五娘就笑了,妹妹和自己性子不同,她自幼就喜欢读书,好似便是流落到此地后,父亲为了给她找个好夫婿,教她读书写字也没落下。

此刻,见妹妹终于有不懂的,尤五娘得意起来,说:“这几本书,有你姐夫给学馆编纂的教材,还有当初教我的讼狱勘鞫之法,还有那个薄册子,是我当初勘鞫几个案子的心得!”

尤懿懿诧异的睁大眼睛,“姐,你,你还勘察过案件?”

尤五娘笑道:“你姐夫可真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他当初给姐姐好多差事做,好像巴不得姐姐整天能在外面跑一样?而且,你看我写的那几个案子的心得,你姐夫还夸我是刑侦奇才呢!不过,姐姐太懒了,还是每天吃喝玩乐才适合你姐姐。”

尤懿懿诧异极了,翻看着桌上书籍,凤眸越来越亮。

这时外面一名尚秘书禀告,“娘娘,午膳备好了,尤太公和老夫人,几位舅爷及夫人,都到了!”

娘娘是由一名曾经在契丹生活的谒者创造的词汇,好似齐王殿下听得不错,便令内宫称呼各个尚宫夫人为娘娘,或者称千岁,反而对“夫人”这个称谓,齐王殿下口头就用得随意的多,是以,西宫娘娘的家人女眷,便也被尊称为夫人。

齐鲁、河北地礼仪,当然首先从国主宫中而来,“娘娘”之称,由此民间便不敢再用,夫人倒越发成了一种对别人妻子的尊称。

尤五娘起身,“走,爹爹和娘亲到了!”

尤懿懿恋恋不舍放下手中书籍,尤五娘笑道:“回来再看就是。”

……

行宫光禄房,桌上菜肴极为丰盛,尤老太公,尤老夫人,尤大郎的夫人,尤二郎、尤二郎的夫人,尤老三和尤老三的夫人都在。

见尤五娘走出来,尤老三和妻子忙站起来,躬身,“娘娘千岁!”

其余人,包括尤老太公、尤老夫人在内,也忙都站起,学着尤老三的样子,躬身见礼。

尤老太公,看着这个满头珠翠霞帔凤仪下雍容华贵无比的女儿,一时心情复杂无比。

“三哥,我早和你说了,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节,主君随和,不会怪咱家不懂礼数!”尤五娘瞪眼就训斥尤老三。

尤老三早习惯,赔笑:“是,是。”

尤老三夫人李氏是淄州刺史李景爻的女儿,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此时却也忙说:“娘娘,三郎一向糊涂,你莫见怪。”又走上两步,搀着尤五娘落座。

尤老三夫妻对尤五娘本就是这种相处方式,尤家人却都呆住。

要说尤老太公,得知三郎竟然娶了刺史之女,更见儿媳风采,当时就震惊无比,三郎和二郎,不知道怎么,就跟不是自己亲生一样,都尖嘴猴腮的,怎么也没想到,三郎会有这样好的姻缘,就算自己家族全盛之时,也不敢想和刺史公结亲,何况现今呢?

而这一刻,见到不仅三郎,便是这个颇令全家感到荣耀的儿媳,在五娘面前,却马上变成了婢女一般,全家人这才深刻感受到,五娘现今,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地位。

三郎的姻缘,不消说,那位刺史公亲家,当然是因为三郎是五娘哥哥的身份,才将女儿许配罢了。

尤五娘坐下后,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她倒真不是摆谱,但日积月累,早已习惯和三哥这样相处,此刻看着父亲、母亲以及那新婚时见过但对自己实在不怎么好的大嫂,甚至逃难途中,故意将自己吃的分最小份,不是三哥偷偷给自己找吃的,怕累饿之下,自己早就染病死了。

还有从未谋面过的二嫂,以及傻呆呆看着自己的二哥,尤五娘心里叹息一声,亲情,有时候又很薄弱,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们,远远没有见到妹妹开心。

没见面时,自己很想念他们,真见了面,却又觉得,根本不似自己想的那么激动。

“爹爹,娘亲,大嫂,二哥,二嫂,你们坐呀!”尤懿懿小声说。

“懿懿,来,坐我身边。”尤五娘指了指旁侧,身后尚秘书忙将离得她远远的座椅挪到她跟前一个。

整个长桌的布局,便是尤五娘坐一边,其他人都远远坐着好似坐另一边一样。

看着尤懿懿浑然不觉的坐到了西尚宫身边,李氏眼里全是羡慕,不过人家是亲姐妹,也嫉妒不来,但这小丫头,是断然不知道她此刻那么一坐,代表着多少恩宠荣耀。

东尚宫和西尚宫,虽然都是国主侧妃,但却是国主糟糠,跟随于国主微末之时,还陪国主去过极南蛮瘴之地受苦,国主对两位尚宫夫人,怕比王妃还要亲厚,两位尚宫夫人在国主耳畔吹的风,也不差于王妃之言。

李氏胡思乱想中,尤家人纷纷落座。

“爹,娘,你们不用担心大哥,殿下既然去要人,大哥必然平安回转。”提到大哥看到父母担心神情,尤五娘轻轻叹口气,心也软了。

尤老太公最早被搭救出来,其余人,却是一人一个被红翎卫乘马带出来的,一个个都晕乎乎腾云驾雾一般,甚至从牢中往外带他们走时,尤二郎以为要被带出去砍头,挣扎哭喊,被一名红翎女射直接打晕拎上马,到了漳南县城醒来时兀自大喊大叫,险些被吓疯。

他们平素对天下局势自然没什么关心的,关心的只是自己租种的那几亩地今年收成会不会好一些,甚至都不知道,现今统治他们的国主是谁,他们只知道东主张家,大不了,知道县城令公姓田。

倒是尤懿懿,聪慧好学,反而知道统治自己那片地域的是宋王,但也仅此而已,天雄军现今实则是自立的状态,那自然不是她能了解的。

来到德州,尤懿懿又知道了,姐夫是齐王,根本不怕宋王,这时就点小脑袋,“嗯,姐夫肯定会把大哥救回来的。”

尤老三和李氏对望一眼,两公婆可是多少知道主君是什么样一个人。

主君讲究的是等价交换,让主公如此大费周章劳动一回,又岂止只是救出大郎?

要救大郎及尤家众人,随便派个人修封书信,自然能从天雄军讨得这个人情。

现今这般举动,只怕,天雄军若不割让几个州县,此事断然不能算完。

“殿下出马,我自然是放心的……”尤老太公思及那带给他极为震撼感觉的俊美少年郎,对女儿的话倒是深信不疑,远远看着长桌对面,金碧辉煌中有些耀眼都看不清容貌的女儿,尤老太公欲言又止:“五儿……”

“爹,你可不能如此称呼娘娘,此称只有主君能用……”尤老三吓一跳,也马上打断了老父亲的话。

实则如果五娘不见怪,又没有外人,父亲喊喊乳名也没什么,但现今有女官在的正式宴会,那就不同。

尤五娘确实听陆宁喊“五儿”习惯了,不想别人再喊自己这个乳名,哪怕是自己父亲,笑道:“爹爹,以后喊我五娘吧。”

“爹爹,这个也只能私下觐见娘娘时才能喊……”尤老三又忙提醒老父。

尤老太公瞪了尤老三一眼,还正心里骂自己这个儿子混账之时,却见二郎和二家嫂,已经都恭恭敬敬站起来,敬酒恭祝娘娘身体安康。

大家嫂则哭哭啼啼,甚至要给娘娘跪下,说没有大郎,她便活不下去之类的,盼娘娘能在国主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早日救回大郎。

尤老太公无奈,心里五味杂陈,渐渐茫然……

第四十八章 耀武扬威

白茫茫天地,又在飘雪花。

贝州城下,一匹匹骏马踏出乱琼玉碎,黑甲女射耀武扬威。

田钦祚领着一队县兵站在一侧,县兵百余人,田钦祚外,只有张都头身上有甲具,跟这些红翎契丹女射比,就跟叫花子一样。

田钦祚心下只有苦笑,但齐王接走那尤家人后,他便已经召集佐官、胥吏和马步都头,说起献城,倒没人有异议,田钦祚在此任县令一年有余,官吏军头,都唯他马首是瞻。

齐王不久回转,城头上,已经挂起了齐国旗帜。

齐王来这贝州城下耀武,要田钦祚点起县兵跟随,田钦祚二话不说,便亲自领了所有县兵,跑步而来。

此刻,看着那边契丹红翎女射各个甲具精良,从人到马,都是重甲贯身,而自己领来的步卒,真的就如同叫花子一般。

不知道齐王是什么用意,但田钦祚也不气馁,要步卒整齐呐喊,为齐王红翎卫助威。

每隔一段时间,步卒们就齐声大喊:“齐王驾到!速速归顺!”

城头虽然满布刀枪,贝州守军有一两千人,却不敢开城门迎战。

不过从贝州城到红翎卫耀武扬威之地,有几百步远,白白积雪中,躺着大概几十具尸体,远方土丘雪堆,又有几十具尸体,再远方,就看不清了,不过有些散乱的马匹,有时还会跑过来,又受惊跑走。

田钦祚明白,自己等来晚了,显然贝州城中守军曾经出战,但吃了大亏,估计便是被骑射放了风筝,是以再不敢出战。

东城步卒喊着喊着,便是自己也自豪起来,这一辈子,也没敢这么嚣张过啊,一个个叫花子兵,敢在州府前耀武扬威的骂阵?

而左近,那无数红翎飘动飞扬跋扈的王卫女射就是他们的依仗,当然,最大的依仗,是这些红翎女卫们的主人,齐王殿下!以及齐王殿下所代表的力量。

毗邻齐境,这些县兵多多少少听说过齐王的威名,知道齐王很了得,但从来没想过,是这么一个了得法,带着一支女卫便可以大摇大摆在州府下夸武,却吓得对方城门紧闭,如临大敌。

田钦祚想投靠齐王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不想,会有这么个机缘,不过,心下也苦笑,便是自己,虽然一直研究天下雄主,但也没想过,这齐王,比传闻中还不讲理啊!

真的就是可以带着几十名女卫就穿州过府打天下,一副天下英雄谁能奈何我哉的狂霸之气。

不过,和那楚汉相争时的霸王不同,这齐王殿下,虽是个狂主,却不是蛮汉,所以,才令自己真正研究他后,越琢磨,越觉得他可怕。

目光,看向齐王方向,齐王正与刚刚驶来的一名银甲雪白披风的女将叙话,离得远,看不清银甲女将军的相貌,但那亮丽甲胄,女将英姿勃勃,便是多远,好似都能感觉到。

田钦祚又是一阵苦笑,今天一天,见过的女将军女士卒,却是比这一辈子见过的都多了。

……

陆宁正和折赛花说话。

本来写信令一大家子都来德州转转,但最后,永宁和甘氏都没动,倒是折赛花得永宁相托而来。

此时正跟陆宁说起,永宁公主带来的口讯,说既然殿下要与天雄军起衅,那便取了天雄军,殿下可向魏王符彦卿请婚,符家二女儿也好,三女儿也好,现今都无良配,殿下可给符彦卿写信,要娶符彦卿女儿为南尚宫夫人。

符彦卿不是普通人物,自能知道殿下你的潜力,且药老太师和他是故旧,多次写密信给他称颂殿下,当然,他也许觉得耳闻为虚,会考验你,便是要殿下单刀赴会,殿下也只管前往,符彦卿定然不会谋害你性命。

陆宁听折赛花说到这里摆了摆手。

符家这个本时代的皇后专业户在后世就如雷贯耳了,历史上,符家大姐为郭荣的皇后,死后,符家二姐嫁给郭荣为继妻,后被册为皇后,符家三姐则嫁给了赵光义,赵光义登基后,追封符家三姐为皇后。

而今世来说,和历史上一样,去年时大符皇后跟随郭荣亲征,染了重病而亡,不过,小符皇后还未进宫,郭荣便战死,符家老三,自然也待字闺中。

永宁说的求婚之类的,确实是个并吞天雄军的办法,不过,陆宁并不想这么做。

符家和郭崇及折家不同,这符家关系网太过错综复杂,和其结亲,好处自然是很多,而且,立竿见影可以解决很多难题,但日后,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更莫说,走这捷径,符彦卿也必然给自己出些难题,便如自己求肯他一般,气势上,便低了他一等。

符家这等大族,很大程度可能成为自己镇压的目标,自己不能反而助他更加庞大,赵匡胤打压他没什么心理障碍,自己可不想日后要想办法如何对付老丈人,想想,心里就不舒服。

更莫说,天雄军问题太多了,自己不可能照单全收维持原状。

看着折赛花一笑,“我要和符家联姻的话,你愿意么?”

三名侧妃,陆宁时常躲着这北尚宫,实在是心理很有些压力,哪怕北尚宫清丽可人,貌美如花,但,却总是令人生出敬她怕她之感,没办法,小时候的评书,带来的固有印象,太根深蒂固了。

今日贝州城下夸武,刚刚经历一场厮杀,心中豪气更盛,又见她孤身一人而来,难得和她开个玩笑。

“你随意啊!”折赛花轻轻摇头,显然对这些并不在意,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显然,她也发现了,这里曾经变成战场。

陆宁笑笑道:“不过永宁这话说晚了,我的申斥书已经送去了大名府,现在符家人,怕已经都气得跳脚了!”

折赛花轻轻点头,清丽容颜,略显好奇,问道:“你怎么写的?”

陆宁笑道:“申斥了这老王一通,纵容牙将敛财,上不正下便效仿,吏治腐败,各州县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怨声载道,老王还喜鹰犬之辈,无论部曲多少罪责,送上猎鹰名犬,便即饶恕,使得多少军民,在贪墨官吏下苟延残喘,我说你老人家要还有些脸皮,就该自辞王爵谢罪。”说着话,摇摇头,“这老先生,好像比我还懒政胡闹!”

折赛花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陆宁看得出来,在兖州生活了一段时间,好似老太君……对自己观感不似以前那么恶劣了。

至于自己的申斥书,里面并不是夸大其词,符彦卿晚节有亏,便是在这天雄军。

符彦卿几乎不理政事,都交给牙将刘思遇,上行下效,天雄军在天下各军镇,军治吏治问题最大。

当然,这也是事出有因,符彦卿长子符昭信,少年英武,符彦卿特别喜爱,觉得长子最像年轻时的自己,授予天雄军衙内指挥使,悉心想培养为接班人。

谁知道三年前符昭信病故,符彦卿大受打击,从此不理政事,刘思遇乃是符昭信最亲信之人,符彦卿就转授刘思遇为衙内指挥使,这个职位看似级别不高,但实际掌管藩镇最精锐亲兵,从唐末以来,藩镇故去后,牙将不尊幼主而自己继承藩镇的多如牛毛,甚至牙将驱逐原主家而自领藩镇的也不知凡几。

符彦卿是何等威望,刘思遇自然不会有那等野心,但其狡诈贪婪,又几乎成了魏王的代言人,上行下效后,各府州县官员,乃至小吏,滥取租赋已经是常态,看似强盛人口众多的天雄军,实则军民早已离心离德。

第四十九章 申斥书

大名府魏王府邸。

浩浩正正的厅堂内。

老人脸色铁青,旁侧文官武将,也各个义愤填膺。

那齐王陆宁,竟然领着所谓的红翎三十六女射进入天雄军境内耀武扬威,还写来书信羞辱魏王,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贝州求救书信和齐王信使一先一后进了大名府。

立时令大名府炸了锅。

此刻,一名文官正恨恨道:“李滇该当拿下问罪!若不是谎报军情,齐王大军已经到贝州,就是他已经与齐王私通,三十六名女卒?贝州千余军卒,吓得不敢出城?岂不是笑话?”

李滇,便是贝州刺史。

又一名武将冷哼道:“这齐王,书信里污蔑魏王,污蔑我天雄军军将官吏,还大言不惭让魏王请罪归顺,真以为我天雄军孤立无援么?”

就有文臣道:“魏王,不如向李重进求助!”

但随之就有人反对,“只怕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李重进,觊觎大名府已久,可说是司马昭之心!”反对的人,实则和赵匡胤一些故旧交好,但天雄军和现今赵匡胤的领土并不接壤,所以,他也不好说出向秦王求助之类的言语。

又有文官开始诉说齐王对读书人的迫害,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老人突然摆摆手,“你们都退下。”显然,被吵得头疼。

老人虽然好似已经不太理会政事,但威势仍在,众人不敢再说,纷纷起身告辞。

按照惯例,只有牙将刘思遇留了下来。

此外,还有远远坐在一旁的老人第二子符昭愿。

符昭愿二十出头,和其逝去的兄长不同,兄长英武,和老人年轻时很像,符昭愿从小谨厚谦约,喜爱读书,年纪大后,广交朋友,待人有礼,和亡兄那孤傲脾性完全不同。

现今符昭愿领衙内都虞侯一职,因为藩镇衙内亲卫官员现今多是藩主子弟充任,是以,衙内一词,也渐渐演变成对军镇子弟的尊称。

“你怎么不走?”老人看向二子。

符昭愿犹豫了一下,终于站起身,躬身道:“父亲大人,儿曾多方打探齐王为人,可说,毁誉参半,但齐王治下,吏治清明了许多,百姓安居乐业,军民归心,只怕,世间诽谤之言,多是以讹传讹……”

“哦,你对他,还颇多好感!”老人看着符昭愿,眼神微微有些深沉。

刘思遇也道:“是啊,衙内,他写来书信竟然以斥责之语待魏王,这总不是旁人诽谤吧?!”

本来在老人注视下有些心慌,符昭愿微微垂首,可听刘思遇言语,咬了咬牙,说道:“只怕齐王所书言语,是空穴来风!”

老人眼神猛地一凝,盯着二子,“退下!”

符昭愿不再说,深深一躬,转身离开。

“你看该如何?”老人看向了刘思遇。

刘思遇心跳了跳,齐王书信里,直接点了他的名字,将他说成是天雄军乱症的病因,而刚刚,符衙内,显然也是在展露对自己的不满。

“齐王虽然狂妄,但书信里,对魏王还是有尊崇之意的,此事,还是想办法和议,当务之急,令贝州放了那齐王侧妃之家眷。”

齐王书信里,以侧妃家眷被污蔑为由,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章,此更是天雄军官吏腐败的铁证。

老人哼了一声,“如此,岂不坐实了他的一些妄言?就如同他所说,他那侧妃家眷,未必是被构陷?”

刘思遇吓了一跳,不放齐王侧妃亲眷?可不能走这个方向应对啊?那最后不就是兵戎相见?

李重进和赵匡胤争锋,李重进很是有些吃力,对东邻之齐王以拉拢安抚为主,怕是不会为了天雄军和齐王反目,更莫说从李、赵相争,天雄军就已经不再向汴京上缴赋税。

其实,本就是观望中,甚至好似符王,更偏向赵匡胤一些,只是不想,东方却崛起了一个齐王,令中原局势更加错综复杂。

所以,真要和齐王兵戎相见,怕还真就是孤立无援,齐王收齐鲁地,最近又得河北三镇加安国军,天雄军与之相抗,没有什么胜算。

不过,想来齐王也不想和天雄军火拼,现今,只是找个机会讹诈,看能不能鲸吞了天雄军。

天雄军,最大的危险也确实来自齐王。

天雄军,自前朝就是人口繁茂之地,甚至归周被分割前,号称“魏州六州户口,天下之半”。

大名府,就是魏州。

而现今天雄军,被割出去两州,只剩一府三州,但仍是中原人口最密集地区之一。

现在的天雄军边境,南部和西部,多有河流山川自然分割,如北以黄河为界,和效忠李重进的天平军、镇宁军相邻,虽然黄河上有巨大浮桥相邻,但地域分界很是清楚明白。

西边则有运河、漳水及一些小山脉,和效忠李重进的彰德军相邻。

但东部和北部疆域就没那么明确了,相邻都是齐王统治地域,且很多地区大片平原农地相邻。

在齐王得到河北三镇、安国军,德州又归降后,天雄军直面正处于上升期野心勃勃的齐王之扩张就不可避免。

如此局面,就要小心翼翼处理,看如何化险为夷。

要说起来,便是名义上归顺齐王本也没什么,只是看齐王架势,可不会天雄军归顺后,还令天雄军一切照旧,自己更好似上了齐王的佞臣名单,所以,从自己内心说,便是和齐王爆发战事,也不愿意天雄军归降,当然,这念头,不能在魏王面前透露。

“还是,还是要以天雄军一府三州的军民为重啊!”刘思遇小心翼翼劝谏,能不打仗和平解决此事,那当然就更好不过。

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药太师多次给我来信,将那齐王夸得上了天,我便邀他来大名府,看他可敢来?!”

刘思遇心下微微一动,嘴上赞成道:“若齐王肯赴约,亲见魏王风仪,必然为他的狂妄后悔,或成一段佳话。只是,他能来吗?若领重兵来城下,怕生变。”

老人微微颔首,沉吟着,挥了挥手。

刘思遇不敢再说,躬身退出。

……

贝州城下,尤大郎懵懵懂懂的,坐在马车里,被礼送出来,实则从前天,他就被从死囚牢里放出来,好吃好喝伺候着,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城外雪地中,陆宁胯下马打着响鼻,旁侧不远处雪地中,站着一名气度沉稳的青年男子,冲冠锦袍,看起来很是少年老成。

翻看过信笺,陆宁看向青年男子,笑道:“你是符王二子,符昭愿?”

符昭愿微微躬身,“是,正是在下。”他也没想到父亲会将给齐王送信的差事交给自己,此时,就在齐王几步外,看着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这位少年国主,符昭愿一时有些恍惚,虽然早听说齐王俊美,但无论怎样,也没想到,齐王真是这样一个年少俊美,看起来,就好似画里神仙似的人物。

陆宁笑笑:“好,看你不错,我就信你这个使者,这就随你去大名府!”

符昭愿一呆,没想到齐王会这么容易就答应,随之心中更是一凛,父亲派自己作为信使,是不是因为看自己对齐王颇有些敬慕,所以才派自己来,坚齐王赴会之心?

“殿下,听闻你的军马到了东城县?”符昭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倒好像,在提醒齐王。

河北大营招讨副使高怀德领一万禁军已经驻扎东城县。

陆宁招招手,远处田钦祚立时一溜小跑跑过来,陆宁对他一笑:“你领着我那大舅哥去东城,自有人送他回德州。”

田钦祚忙躬身应是。

陆宁便看向符昭愿,笑道:“我们这就走吧!为彰表我的诚意,我便带着三十六骑前去,和符王会晤!”

符昭愿呆了呆,这,真的就带着女卫们去么?那大名府可不是这贝州城,可不是你区区三十几骑就可以冒犯的。

如果齐王真孤身进城,便是父亲不愿生事,怕下面将官也必然各有心思,若引起惊天巨变,刚刚安稳过日子没几天的齐鲁、河北军民百姓,又要进入地狱般的轮回。

却听齐王又笑道:“听闻大名府有西娘湖,风景甚美,便在那里和符王相见如何?”

符昭愿心里长长吐出口气,果然,齐王并不是莽撞之徒,并不愿进城和父亲相见。

符昭愿微微躬身:“家父定无异议。”

第五十章 西娘湖之会

西娘湖,碧波千倾,和运河之济渠相通,周边芦苇海洋荡漾,现今虽然是冬季,湖面结了薄冰,芦海里一杆杆芦苇变得光秃秃的枯黄,却又平添了几分萧索的冬日之美。

陆宁策马走在湖畔,好奇的打量着这传说中西王母曾经在此沐浴的西娘湖,到后世,这西娘湖早已经不见,黄河在北宋及二十世纪初被两次掘开大堤阻挡异族入侵,百姓的苦难不必提,而许多水泊乃至古河道也都随之改变,又形成了一些新的湖泊,这西娘湖,就是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湖泊之一。

远方,已经隐隐可以看到湖泊对面旌旗招展,陆宁勒住缰绳,挥挥手,“你们在这里等。”

三十六名女射都戴着狰狞面具,看不到她们表情,但从一片沉默,看得出,她们并不愿意主父单身赴险自己等却要留在这里等待。

野人纳米,微微躬身:“是!”

不管如何不情愿,主父的命令,她们只能凛遵,更没有什么资格发表自己的见解。

陆宁又对身侧和他策马而行的折赛花道:“你也在此等吧。”

折赛花轻轻摇头,“我和你去。”

陆宁笑笑,“好。”

……

西娘湖畔,已经搭上了观礼台,台下大概两三千军马排列的整整齐齐,战马神俊,步甲锃亮,长弓劲弩如梭,刀山枪海林立,显然,都是天雄军精锐,魏王符彦卿的亲军,又极快的调度而来,也是在展示天雄军的机动能力。

陆宁和折赛花双骑并马而来,立时引来无数目光。

观礼台上,刘思遇陪着笑容迎下来,就好似陆宁的申斥书中劈头盖脸将他这类贪墨官员斥责为“小则为窃盗仓廪,大则能倾覆重器”,他完全不知道一般,不但满脸笑容,而且笑得极为灿烂。

听到他自报家门是天雄军衙内指挥使刘思遇,陆宁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言。

虽然是匆匆搭救的观礼台,但也气势恢弘,木台有三尺多高,粗粗的松木梁柱极为牢固,台上木棚雕梁画柱,挽有红绫,显得很是喜庆。

陆宁走上观礼台,符彦卿已经大笑走过来,挽着陆宁的手同行,“早闻齐王殿下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又对陆宁身后半步的折赛花道:“北尚宫夫人,老夫和你父、你祖父都曾同朝为官,折家镇守西北,功莫大焉!”

显然,对陆宁的一切,他都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的。

符彦卿看起来心情不错,陆宁亲来大名府赴约,不管是不是单刀赴会显出非同一般的勇气,但总归显得他才是主,这年轻齐王是客,客有所求,才来主家。

和符彦卿并肩坐在观礼台主位,身侧坐了折赛花,然后依次是刘思遇等武将,符昭愿反而坐得有些远,另一侧符彦卿的左侧,则是十几名文官。

陆宁揉着鼻子,其实就有些好笑,这还是对自己了解的只是皮毛啊,如果自己真是有什么坏念头,这天雄军从符彦卿以下,最重要的文臣武将,可不被自己一勺烩吗?

符彦卿,笑得也有些开怀,或许,也是在琢磨,如果自己有歹意,这齐王可不就成了自己的砧板之肉?

鼓声阵阵,整齐的呐喊声中,一队黑压压陌刀方阵走出,表演劈砍之术,他们各个孔武有力,整齐的挥动着陌刀,“哈”“哈”声中,一次次劈向面前的假想敌,百人的方阵,寒森森刀刃林立,整齐划一,凛然生威。

“齐王殿下今日来,老夫甚是高兴,来来来,老夫珍藏的双酿花蒸,你尝尝味道可纯正?”符彦卿微笑举起金灿灿酒杯,却是真正的黄金杯,不是什么铜杯。

陆宁面前同样如此,金杯银盘银筷,灿灿生辉。

符彦卿却是先浅浅品了口,身后军汉,便将他的金杯和陆宁的金杯互换。

陆宁笑道:“符王不必如此的!”拿起金杯,一饮而尽,只是入口干辣,很是冲当,现今多是米酒,和后世的高度酒完全没得比,但这酒却很有些后世高度蒸馏酒的意思,不知道符彦卿的秘方加了什么料,可不知道这种加劲儿的料有没有毒,陆宁心下苦笑,自己可不是百毒不侵,喝下什么毒物就不美了。

符彦卿见陆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禁呆了呆,一时端着酒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显然老头,也知道这酒劲道,他一口气却是喝不下去,如果浅浅一口,一来显得不尊重这齐王,二来也显得没英雄气概。

旁边文臣武将,便是眼明心亮的,此时也只能暗暗叫苦,谁也没资格来替魏王喝这杯酒不是?

“魏王,这酒不错,我刚喝过了你的口水,现今你也得尝尝我的才是,魏王就全将酒饶给我,我喝剩的便是魏王你的!”陆宁将金杯伸了过去。

众人都是一呆,这般严肃的场合,哪里有这样要酒吃的?

符彦卿也是一呆,但眼见陆宁金杯拿过来,另一只手指着自己杯子。

就是帮自己解围,可哪有这么干的,这齐王,真是,真是与众不同……

符彦卿便将金杯里的酒全倒给陆宁,陆宁咕咚喝了一大口,又给符彦卿倒回金杯,仅仅剩了薄薄三分之一左右,符彦卿一咬牙,便一饮而尽。

陆宁笑道:“今日,这算我和魏王的口水之盟吧!”

符彦卿一口酒气本就强自憋着,这时再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天雄军文臣武将,表情各异,但见齐王如此轻佻,很多人脸上有鄙夷之色。

折赛花也有些无语的看着陆宁,自觉得叔父怕是真看错了这轻薄浪子,这齐鲁地和河北三镇,都是这轻薄郎靠永宁公主才为之收拢,仅仅是因为生了副好皮囊,才被永宁公主看重。

折赛花到了兖州,终日只是在自己宫中打熬筋骨,每日除了给老夫人请安,很少迈出宫门一步,对陆宁的了解,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前几日中宫永宁送来书信,说叫她陪西尚宫来德州。

能出来散心,她自然开心,却是打马撒欢,到了德州知道齐王在贝州城下耀武,便一路赶了过来。

见到贝州州军被契丹三十六女射吓得不敢出城,她暗自鄙夷。

只是这轻薄郎狂妄无比,却要大摇大摆来这大名府和魏王相见,她也懒得劝谏,但自然要跟在一旁,如果遇到凶险,好救这轻薄郎出险境。

不是进城中,仅仅逃离的话,她还是有些自信的,尤其是,就坐在这魏王附近,自可以随时抓了魏王做人质。

有降龙枪和百花马,当可脱险。

此时见这轻薄郎君又大言不惭说什么“口水之盟”,一时有些无语,但也渐渐麻木。

却听陆宁又道:“有这主臣的口水之盟,符王,日后你我定一片和谐,你以后,荣华富贵,都如王爵在身般荣耀!”

观礼台上,突然沉寂一片,又恰好台下陌刀方阵表演刚结束,一时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又很有些尴尬。

天雄军文臣武将,脸上的轻蔑已经变成了怒气。

这齐王,果然是狂妄的没有边际,话里的意思,从今天就将魏王当作下属,魏王与他相见,却是投诚归顺。

而且,有几名亲信文官武将,更知道这齐王写了申斥书。

结合申斥书的话,齐王刚刚说过的言语,就更是跋扈,却真是如申斥书一般,魏王该当辞去王爵?所以今日之后,魏王就不再是魏王?你仅仅以王爵待之,显主公恩宠?是以“魏王”都不叫了,而是称呼为“符王”?

符彦卿脸也猛地一沉。

陆宁却已经鼓掌叫好,“好,好!比之我府中刀婢,舞得却是要漂亮一些!”

自是说场中刚刚结束表演的陌刀军阵。

这一声比同他府中刀婢的“好”,场下军卒,却隐隐能听得见。

有些军卒立时忍不住喝骂出声,但随即被都头喝住。

陆宁笑道:“乱糟糟的军纪,这就要扣分了,却不如我府中刀婢了!”

折赛花无语的看着他,这家伙,肯定从出生就满天神佛保佑,才能活到现在。

符彦卿脸色铁青,殊不好看。

“久闻齐王神勇,某不信,要向齐王殿下讨教!”

场下,方阵最前双手持着陌刀的巨汉大声吼,他足足有两米高,鹤立鸡群一般。

台下军卒鼓噪,符彦卿却默不作声,一众文臣武将,就更是吃瓜看戏。

“哦?你是什么人?”陆宁笑着问。

“某乃天雄军枪棒教头范延召!”巨汉声如炸雷,便是在观礼台上,都听着霹雳一般。

所谓枪棒教头,现今的官方名称就是教练使,也不知道这巨汉是哪一厢的教练使,看来位置低下,没有上台观礼的资格。

陆宁打量着他,笑了笑问:“要与我斗赛,你可有三十万贯?”

“什么三十万贯?!”巨汉不解,大声吼着问。

陆宁看向符彦卿,笑道:“符王,你可愿为这位范壮士出三十万贯彩头,斗赛没有彩头,那就没趣了!”

第五十一章 邺都三约 上

天雄军里,一些文臣武将听过这齐王,以前就仕于江南国主时嗜赌,有三十万公的名头。

此时都是心中冷笑,以为这里是江南么?有人此时恨不得替魏王答应,帮那范教头出彩头,好狠狠教训下这狂妄无比的齐王。

范延召官位不高,但在天雄军名气是很大的,被称为天雄军第一勇壮,花名范大胆,身材在这里杵着,所谓身大力不亏,你技艺再高,人一陌刀砸下来,你只有跑的份。

观礼台上文官武将,平素自然都瞧不起这个头脑简单的莽汉,可此刻却都暗暗为他鼓劲,你齐王被吹得神勇无敌,就不信了,你还能扛得住范大胆几刀。

符彦卿蹙眉看着陆宁。

陆宁却是笑道:“今日口水之盟,便再凑个邺都三约,每一约三十万贯,符王你天雄军仓廪,想也有九十万贯?”

这大名府,也就是魏州,在现今实在是人口繁茂的富裕之地,更是南北之枢纽,后唐到周,都曾立为邺都,为陪都。

时人说“邺都襟带山河,表里形胜,原田沃衍,户赋殷繁,乃河朔之名藩,实国家之巨屏”。

归周被分割前,更号称“魏州六州户口,天下之半”。

不过,要说天雄军仓廪,现今可实在没什么余钱。

符彦卿微微蹙眉,“何为邺都三约?”

陆宁笑道:“第一约,便是与这范教头较量枪马,第二约还是符王出题目,我来破解;第三约,我出题目,这可公平?”

观礼台上文臣武将听得清楚,心中都暗骂,自明白陆宁的意思,实则别说三约九十万贯,就算这三约,齐王赢了两约,己方赢了一约,三十万贯,天雄军立时便会入不敷出,只能向百姓大量收取苛捐杂税,而如果齐王赢了三约,自是要天雄军易帜。

听起来好似荒诞不经,但好似这也未尝不是不流血而解决天雄军面前难题的一个办法。

果然,就听陆宁继续道:“我若赢一输二,三十万贯月底前便送来大名府,我若三约尽没,便割让几个军州给你!”

这齐王的意思,果然就是如此。

符彦卿笑了笑,“军国之事,齐王殿下太过儿戏了,不过老夫老了,也看不清这天下大势,更不忍心见我军州之民白白受苦,也罢,就与殿下三约,若殿下输二或输三,那也不必割地,你我同是周臣,你更是太祖帝婿,本不该兵戎相见,殿下若输,便即退兵,你我还需一同匡扶周室。”

说到最后,符彦卿微微一顿,说道:“若殿下三约能令老夫心服口服,从此天雄军一府三州便追随殿下,以殿下马首是瞻,共同匡扶周室,那也是一段佳话!”

其实听符彦卿说到匡扶周室,天雄军的文臣武将都有些茫然,匡扶周室?现今周室又在哪里?赵匡胤挟持下的两岁幼主?经历了这种种变故,其哪里还有威望行天下共主之事?

符王又没有什么逐鹿天下的野心,更没有那种精力,现今,也不过是观望局势,但又都觉得,赵匡胤也好,李重进也罢,还有坐在这里的齐王,并没有逐鹿九州之相。

而符王最后的意思,自是想用这三约,也就是三场赌赛,看一看,齐王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如此,也不错。

文臣武将,都心里琢磨。

刘思遇却是脸色微微一变。

那边陆宁已经笑道:“好,符王豪情不减当年,第三约,我的题目便提前说了吧,也好让诸位有个准备,我要与天雄军诸贤达辩天下之策。”

符彦卿微微一呆,其实不仅仅他,观礼台上文官武将也都怔住,这齐王,看来是瞬间就明白了符王的意思,不过,他不会将自己喜欢胡言乱语的毛病当成雄辩才能了吧?

符彦卿微微一笑:“殿下要舌战我天雄军群儒?”

陆宁笑道:“那也不是,道理说清楚便可,对一人言,和对万人言,殊途同归,天雄军诸贤达,推出一人便可。”

符彦卿微微颔首,“第一约武斗,第三约文斗,如此,老夫这第二约便附庸风雅,第二约便对弈如何?军阵之事,棋盘中自可窥视一二,殿下觉得如何?”

现今的对弈,指的便是围棋。

文臣武将听得都连连点头,第一约是个人勇武;第二约,军阵战略;第三约,便是治国之策。

陆宁笑笑,自己这暴发户似的三个三十万贯赌局,却是被拉回了正途,这三约,显然是方方面面的较量,至少,在天雄军众臣看来就是如此,看天雄军文臣武将一个个凝重起来的表情就知道了。

“齐王,还不下来与我一战?!”台下范延召,炸雷似的吼声又喊起。

“大胆!”符彦卿怒喝一声。

既然订好了三局之约,自不能再任由下层军汉在这里大呼小叫。

陆宁身旁折赛花,微微蹙秀眉,说:“我来。”手往背后一伸,“啪”一声脆响,本来弯曲捆缚在她身后的雪白亮银枪便到了手中,猛地挺直。

陆宁微微一怔,折赛花平素有披风罩住银甲,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背上兵器。

看她这杆长矛,细长枪柄似金非金,似木非木,又有弹性,看起来,又坚韧,上面隐隐有刀斧痕迹,但很浅,显然刀斧劈不断。

“你这枪柄是用什么做的?”陆宁好奇的问。

折赛花秀美脸庞浮现出丝无奈,正琢磨要如何打败那巨汉呢,显然,这将是一场很艰难的苦战,她没有必赢的把握。

却不想,这家伙的关注点完全跑偏。

“妾身也不知道,这是天降陨石打磨而成,妾身的父亲,称它降龙木。”

陆宁又是一呆,降龙木?大破天门阵?那不是穆桂英么?而且,是杨家将里很有神话色彩的部分,看来,原来民间传说,未必没有根源,降龙木,却是这个来历,张冠李戴成了那虚构巾帼穆桂英破阵用的法宝。

这“降龙木”,应该是陨石里的某种未知金属,但却刚好适合做折赛花的枪柄,看起来便极为轻便,又有韧性刀斧砍不断,女子力气小,只能以巧破强,用来刚刚好。

第五十二章 邺都三约 中

眼见折赛花便准备离席,陆宁才回神,笑道:“不用了,还是我来。”又笑道:“怎么感觉你把我当成了绣花枕头?”

折赛花眨了眨清澈眸子,便将降龙枪熟练折叠,银带系好,放于背后。

天雄军诸人本来见到好似齐王侧妃要下场,都有些吃惊,这时见陆宁又好似说服了侧王妃,应该是要亲自下场和那金刚似的军汉较量,立时各个兴奋起来,齐王武勇早就听闻过,今日,却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齐王,还不速速下来!”范延召看来等得烦躁,也不顾魏王方才申斥,怒吼着,更拎着手中陌刀,在场中转圈,两米高的巨汉,看起来发了性,军卒们都吓得往后退,就怕被他一刀劈成两半。

符彦卿微微蹙眉,正想喝令其换木枪,齐王也用木枪就是。

陆宁却拿起桌上金杯,走上两步到了观礼台栏杆前,对下面范延召笑道:“教训你个小小军汉,我又何必要下去?!”又道:“开始吧!”

不但范延召有些懵,观礼台上文臣武将,也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家伙,又想做什么?

范延召直愣愣盯着陆宁。

“准备好了吗?”陆宁笑着问。

“你下来便是!”范延召有些不耐烦了,自是觉得这齐王实在太啰嗦。

“我问你准备好了没?”陆宁还是笑。

“准备好了!你……”范延召正要说你到底下不下来,突然就见一道金光猛地从观礼台上激射而下,他还完全没有反应,金光嘭一声击中他腹部,他一口气立时憋了回去,腾腾腾倒退几步,脸色涨的通红,然后,噗通,坐在地上,猛地一侧身,大口呕吐,却是被重击之下,胃里翻江倒海,直吐的稀里哗啦,好似苦胆也要吐出来,涨红的脸已经苍白,更没有力气挣扎站起。

全场一片沉寂,便是观礼台上诸文臣武将,也是错愕好久才明白,是那齐王,将手中金杯掷出去,砸中了范大胆,只是他动作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倒真好似他打出了一道金光一样。

台下众军卒,更是鸦雀无声,都傻呆呆看着这一幕,看着悍勇无敌军中无对手的巨人般教头被齐王隔着两三百步一杯子砸的起不了身,这,这是人吗?

折赛花,清澈双眸第一次,震惊无比,看着陆宁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却又瞪了他一眼。

自是觉得这家伙一向装傻充愣,戴着面具做人。

陆宁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回头看到折赛花正瞪着自己,咳嗽一声,其实刚刚这一掷,真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这瞬间,竟然微微有虚脱之感,不过很快,力气便渐渐恢复。

“兀那军汉,这金杯,是本王赏你的!”陆宁对范延召喝了声,又看向符彦卿,笑道:“符王,我借花献佛,改日为符王打造个大大的金杯。”

“好,好……齐王神勇,果然名不虚传!”符彦卿脸色变幻了一会儿,终于抚掌而笑。似乎,这瞬间,他已经有无数念头闪过,有过剧烈的思想挣扎,最后,有了决断。

天雄军文臣武将,面面相觑,自不能跟着叫好,不管心中如何惊骇,现今毕竟还是魏王属下,魏王可以抚掌叫好,自己等却不能。

符彦卿又随之笑道:“第二约,老夫便来领教齐王的胜负手!”

陆宁笑笑,“好,符王请。”围棋这东西,易学难精,自己并不擅长,但自也不能轻易认输。

旁边有人摆上棋桌,陆宁和符彦卿相对而坐,其余人等自不好来站着围观,便都离得远远的,有的轻声交谈,有的默默静坐,只有折赛花,站在陆宁身后观棋。

陆宁倒是无聊经常跟机器狗下,学了几招乱七八糟下法,开始很是冲击的符王手忙脚乱,可渐渐的,就显出了后劲不足,但随之,陆宁凝神,开始计算棋路,一时倒是和符彦卿杀了个难解难分。

围棋这东西,很费脑子,实则真是越年轻计算能力才越强。

但古人显然不这么想,因为古人下棋,更多是下个意境,追求极致计算反而落了下乘,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现今更多的是老者,才会有时间有闲情逸致以对弈为乐。

突然,符彦卿哈哈一笑,“齐王高明!”却是推枰认输。

陆宁微微一怔,实则两人棋盘上局面,现今根本就看不出胜负。

慢慢坐直,陆宁才发现,夕阳已经西垂。

观礼台上那些或打瞌睡或百无聊赖的文臣武将,都是一惊。

观礼台下军卒,随之一传十十传百知道了这信息,更是垂头丧气。

陆宁看着面前这老人,心里,对他的观感,也渐渐更立体化,这些古代大牛,又哪有简单人物?

“齐王殿下,这大治天下之策,就由窦侍郎来聆听齐王教诲!”符彦卿笑着,对旁侧招招手。

随之,一个气定神闲的中年冲冠男子走了过来,他国字脸,看起来便忠忠直直。

陆宁就知道,这肯定是前礼部侍郎窦仪了。

对天雄军重要人物,陆宁自然都有了一些了解。

这窦仪,本是周礼部侍郎,很得周太祖信任,但三年前父亲亡故,是以归家守孝,却不想,守制期满,天下却是发生了巨变,而莫说赵匡胤和李重进,便是郭荣他都未曾效力过,他守丁忧前,天子还是永宁之父周太祖。

是以,他只能暂时栖身在天雄军。

不过这窦仪,显然对陆宁意见不是一般的大,是属于陆宁得罪的那拨读书人。

微微拱手,窦仪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目之中,齐王殿下最重格物,且又偏偏是假借格物之名,齐王治下学馆中,以格物为明目,高等学堂中,却多教授什么算学、法学、吏学所谓专业知识,听闻第一批教员却是齐王殿下亲自传授,教材是齐王编纂,却是要天下读书人,都做齐王的徒子徒孙,齐王可是自比孔圣人?!”

显然,作为陆宁的对立面,窦仪对齐境新政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入。

第五十三章 邺都三约 下

陆宁笑笑:“孔圣人也是人,而且,还是千年前的古人,历经千年,如我等学问不能更进一步,反而今不如昔,学问越来越是退步,还要时时从千年前圣人言语中琢磨那么一鳞半爪解释其意,那么,我倒觉得,是不是我们钻研学问的方向已经错了呢?孔圣人若在,必然痛骂我们这些不肖子孙!”

“千年时间,沧海变桑田,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就是所谓的格物致知,你等还仅仅在如何探究天下之理上吵个不休,这天下之理,可曾比千年前古人更懂了一些?”

陆宁说着话起身,拿起桌上一个桃子,撒手,桃子落地,“物往下坠,水往低流,你可知何理?”

指了指远远,终于挣扎起身的范延召,“如这范大胆,身能负荷千钧,手能决角伸钩,使之自举,不能离地。何理?!”

窦仪一时瞠目结舌,

陆宁笑笑道:“此在我学堂中,都可找到答案,这才是格物之正理。”力学,陆宁在教材里用这个世界能理解的知识进行了简单的阐述,重力则用大地有引力来解释,尤其是人不能自举,正是初步理解力学的一个很好的例子,当然,陆宁在教材里,也仅仅对力这个概念做了个阐述,暂时做个启蒙,仅此而已,算是埋下些现代科学的种子,任由其发展就是。

陆宁相信国人聪明智慧,只要读书人不再轻视而开始正八经研究这种学问,那也就没有别人什么事儿了。

“知晓这些,又有何用?!”窦仪冷声道:“心即理,治国便要心良,心之良,人所固有,人惟不知保养而反戕贼放失之耳……”

“闭嘴吧!又不说人话!”陆宁冷哼一声。

陆宁还在东海公时期,很多和他亲密接触的人都知道东海公一向不爱说人话,到得陆宁成为齐王,便是陆宁的胡说八道,也往往成为大道之理。

但不管怎么说,陆宁这时理直气壮训斥别人不说人话,还是破天荒第一遭。

心中,甚是畅快。

符彦卿直翻白眼。

旁观众人心里也都是说不出的滋味,这,到底谁不说人话?

“心明就知万物之理对吧?”陆宁冷笑,“那我问你,靠你修心养性,几时能心明到,令天下农田,亩产多出个十斤八斤?”

“这,这是何意?!”窦仪被陆宁训斥的面红耳赤,更觉得陆宁的话莫名其妙。

陆宁笑笑:“我所知的格物,便是踏踏实实探究这个世界之理,如何令农田多产,也是格物之一,慢慢探索下去,莫说亩产加个十斤八斤,便是增个百斤二百斤,又有何难?仅仅一个施肥之法,东海同种粮米,亩产高出多少,你可知?”

“令粮谷丰盈,又如何不是治国之理?”陆宁冷冷看着窦仪。

窦仪还待再说,符彦卿已经笑道:“够了,窦侍郎,且退下吧!”

天雄军诸人,又哪里还看不出,这窦仪,根本不是齐王的对手,而且,两个人,在思想认知上,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窦仪的言语,高深不高深的没人知道,但很虚,而齐王所言,虽然有些言语略显粗鄙,但却是很实在的提出一些解决问题的方法,令人心中都在思索,难不成,格物之理,真该就是如此?

这齐王,还真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甚至,看样子,对后世来说,怕是要取代孔夫子的角色?

“齐王殿下,齐鲁书院之书经下官多有涉猎,今日听齐王言语,更觉茅塞顿开!”从文臣中走出一个中年美男子,深深躬身。

却是后汉时进士李昉,后周的翰林学士,李重进称宋王后,借故离开,来到了大名府。

众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想到,这李昉看来,怕本就是准备从大名府绕道去齐王的地盘投靠。

符彦卿此时已经起身,缓步走到陆宁身旁,躬身,额手,“齐王殿下,老夫符彦卿愿从此追随殿下,匡扶周室!”

天雄军文臣武官,错愕之下,忙也纷纷起身,不管心中怎么想,但见魏王如此,他们也只能都跟在符彦卿身后,排了一溜,跟着符彦卿一起躬身见礼。

折赛花退到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清澈眼眸,微微闪动。

……

大名府,繁华无比,巍峨城墙连绵延伸,城围号称一百六十里,城内更是商铺市肆林立,行人熙熙攘攘,实乃现今北方第一大城,城市人口便号称有十余万户,虽然可能有些夸张,但毫无疑问,现今陆宁治下,这大名府是第一大城。

大名府内,成为邺都陪都时,本来就有皇城,现今则成了齐王行宫。

魏王符彦卿在西娘湖之会的第二天,便向陆宁请辞,要致仕养老,陆宁当即允之。

陆宁自领大名府尹,却一时令人无话可说,这个位子,显然现今不管用什么人,都会引发种种问题,还就齐王自领比较合宜。

同时,高怀德率在东城县驻扎的一万禁军抵达大名府,以此为基础,组建三万人的河西大营,又有一万天雄军军卒及家属,北上补充进河北大营。

实则,在符彦卿告老的当天晚上,便有媒人登门,也就是牙将刘思遇,为符彦卿二女说亲。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之事,是魏王告老后的一种妥协,一种默契,谁知道齐王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却是婉拒。

天雄军文臣武将,此刻怕都是满脑袋问号,满心的懵圈。

??????

这齐王,到底是神经大条,真不明白这种不用言说的默契,还是就喜欢穿上裤子不认账?

当夜,魏王府随员进进出出,气氛好似变得极为紧张。

但第二天,齐王又下诏,进符彦卿二子符昭愿为蓬莱县侯,食百户,此为从三品,第六等爵位,以符昭愿年纪,可说极大的荣宠了。

虽说齐王明显将爵位的食邑户大大降低,但此时这些东西,好像已经不是什么重点。

而且这是齐国授予的第一个爵位,也昭示着齐王开始以国主位,行天子事。

齐王对符昭愿甚好,进进出出都要他相陪,对符家却又偏偏不愿联姻。

信号也很清晰,旧的门阀,已经是过去式,新朝新气象,齐王喜欢万象更新。

对符昭愿的恩宠,则是新时代的开始。

第五十四章 新朝新气象

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

三十多年前,李存勖在大名府筑坛祭天,登位称帝,国号为唐(后唐)。

七年前,身为邺都留守的周太祖郭威,同样是在这大名府兴兵伐汉。

大名府皇宫,始自百年前的唐节度使乐彦祯,割据自立,其将府城扩建为皇城、罗城、大城三层。皇城设有四门,内有武德殿、文思殿、画殿、寝殿等;罗城设有五门,周长八十里、大城设有八门。

尔后又一系列扩建,到后晋天福二年,也就是正好三十年前,大名府改名为广晋府。同时改宣武门为朱凤门、武德殿为视政殿、文思殿为崇德殿、画殿为天清殿、寝殿为乾福殿。

到周时,大名府曾作为陪都,称为邺都,皇宫的殿名没有更改。

现今,这座皇宫成了大名府齐王行宫。

此时视政殿中,陆宁正笑着品茶,软榻前,略矮软墩上坐着三人,大名府少尹李昉,大名府巡检司巡检使、蓬莱县侯符昭愿,河西大营鹤翼第一营营指挥使田钦祚。

这三个人,可以说,现今掌管着大名府之稳定。

少尹李昉,实则就是行府尹事。

齐王统治下只有山东、真定、大名三府设巡检司,类似于这三座大城市的警察总署,管理城内执刀衙役,捕凶辑盗,维持秩序。

齐境内大量裁撤冗员,如州,最基本的官员配置便是州刺史一员,副史一员,六曹参军各一员,御史一员,如此既有副手和长官平衡,又有御史监督,有前朝实在无法安置的官员暂时也有以长史、司马职务当个闲差的,但并不常设,而且数目极少,想来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职务也会渐渐消失。

山东、真定和大名三府,官员便多一些,府尹、少尹,通判、御史、诸曹参军等等,因为巨城人口众多,又专门有巡检司管理所有执刀差役,城中划出若干区域,每个区域有巡检房一所,有捕快五人,夜间巡检收领公事。

这倒也不是陆宁初创,只是以往巨城中巡逻及驻勤军铺的,多是军卒,现在用了差役代之。

实则各府巡检使品级并不高,仅仅为正六品上,大名府巡检使却由符昭愿这个蓬莱县侯担任,自是为了维持城内稳定。

而且,河西大营禁军专门拨出一营,可以随时支援巡检司平乱,这一营精选的河北禁军千人,千人营,是齐国禁军中,营这种编制的最大人数了,齐国侍卫亲军、禁军等,以军种、兵种不同,各营从一百人到一千人不等,千人营并不多。

而现今这千人营的营指挥使田钦祚,便是原来的东城县令,天雄军第一个献城归降的官员。

对这个人,陆宁却是暂时委以了重任,后世网络上很多吹嘘这个人的文章,三千破契丹六万,夸大也好,怎么都好,从短短时间相处,发现这个人也确实是个很有心机的人才,所以陆宁暂时给他了个支援巡检司,维持大名府秩序的差事,也算看一看他的才具。

不过史料记载中这家伙比较阴,又贪财,陆宁言语中自也要敲打他,能用的人才,一定要用,如果发现这家伙死性不改,拿下他也不难。

此时陆宁就看着他笑道:“田指挥,我这军中不比别处,账目上便是铜板少了一个,也有罪必惩,倘若指挥使胆敢驱动军卒行商贩之事,可是要砍脑袋的!”

这些事,都是历史上田钦祚做过的。

“是,是,小将明白……”田钦祚连声应着。

陆宁笑笑,看他面色倒也坦然,显然,还没到做这等事的思想阶段呢。

“殿下,明日新学馆的教员就该到了吧?”少尹李昉问。

陆宁点点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担心了?”

旁的新政倒还好说,如此快就开始在大名府推动新学馆,李昉确实有些担心。

虽说新学馆为官学,齐王也没明文令各种私塾、民间学堂、学院等等必须推行新书经,但新学馆设立,人人都知道,这也代表以后大名府开科之时,必然实行齐王的科举新政,那么,旧式的各种学堂,又还有什么意义?毕竟,读书,不就是为了做官吗?

田钦祚对这些并不操心,他本来就看不上酸儒,心里还憋着劲呢,最好有读书人闹,看老子让你们多少人头落地。

大名府巡检使、蓬莱县侯符昭愿虽然默不作声,但同样脸上有些犹疑,他现今总理大名府治安,更也听到种种风声,大名府一些读书人正在暗通曲款,私相联络,准备联名上书,甚至不乏一些热血读书人要以死明志来反对齐王“变法”的,更有甚者,甚至有正策动将领闹事的文人幕僚。

更听闻,大名府属官中,有给李重进写密信的,请宋王发兵光复邺都,以阻止齐王祸乱万年之法。

齐王之“变法”,自己也不知道好不好,但是,齐王刚刚和父亲及旧大名府派系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现今,本该求稳。

但齐王,真的是从来不按正理行事……

不过,事实证明,往往最后,齐王是对的。

陆宁看看李昉,又看看符昭愿,笑道:“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历朝历代变法,有不流血而成的吗?本王从来到这世间,就觉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今日死和明日死又有何分别?青史留名或遗臭万年,自有后人评说,本王只求将这世间,搅和一通,带来些思想撞击,便于愿足矣。”

又笑道:“有人说我是混世魔王,那也没什么了不得!”

思想撞击?李昉和符昭愿,都默默不语,只是心中琢磨这个词语的涵义。

“殿下,小的这几日,会加大巡街力度,定要抓几个闹事的头领!”田钦祚站起来,单膝跪倒,话语里,就很有些杀气腾腾。

显然,他是在大表忠心,如果齐王是混世魔王,他便要做混世魔王帐下的小鬼。

齐国各州府现今巡街基本由各路捕快,大名府,却是有禁军巡城。

陆宁笑笑,也没说什么。

第五十五章 打铁机器

没几日,齐王銮驾浩浩荡荡东归,不过与此同时,在大名府广平坊军铁铺中,却是开始日夜不停叮叮当当响起了打铁声。

十几名铁匠学徒,做师傅文复兴文神匠的下手,目瞪口呆的看着师傅施展绝技,打造出一件件百炼钢甲具。

在兵器监下属的军铁铺中,很多铁匠都知道文神匠的存在,文神匠行踪飘忽不定,一时在这处州府军铁铺,一时又在另一处州府军铁铺。

大名府这处军铁铺的铁匠学徒,都是由齐鲁河北而来,自然也听过文神匠大名。

当然,不说这些学徒,除了齐王殿下军中最重要几名人物,几乎没人知道文神匠便是齐王,有些人可能猜得出来,但自也不敢确定。

从定了河北三镇后,陆宁现今闲暇时,比如到了夜晚,几乎整天都在打铁,一来侍卫亲军一再扩编,所需的精良甲胄兵器,根本供不应求;二来,好似如此,也能宣泄一下自己无处发泄的精力。

现今潜身大名府中打铁,陆宁也想看一看大名府中魑魅魍魉,在自己离开后,能掀起什么风浪,若不现在刮骨疗毒,万一到了某些关键时刻节点,大名府生变,就可能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至于化名文复兴,无它,陆宁想起了欧洲文艺复兴,希望华夏大地,也能在继承发扬传统文化同时,走上和以后明清不同的路。

广平坊在大名府靠近西城门处,几乎都是各种工坊匠铺。

军铁铺左侧是炼油坊,右侧则是酒坊,此外还有规模不小的织染坊、雕版坊等等。

这种手工业坊区,工作起来倒也没什么,但想休息,各种难闻的味道便有些受不了,陆宁耳鼻敏感,这时就成了一个缺点,是以在两条街外的广宁坊赁了一处住所,每日中午午时到五六点钟的酉时,是他休息及听取情报时间,此外偶尔有特别重要的公文,也会送来。

广宁坊算是大名府的最繁华地带,商铺林立,酒楼茶馆数不胜数,走出西门更有瓦舍区,就如时人所描绘,“……自早呈拽百戏,如上竿、跳索、相扑、鼓板、小唱、弹唱、商谜、斗鸡、说浑话、杂扮、乔筋骨、乔相扑、杂剧、说书、叫果子、学相声、装鬼、研鼓、牌棒、道术之类,色色有之。”

现今之大名府,倒好似反比近年经常被异族或乱兵攻破的汴梁城更稳定更繁华。

毕竟不管是辽当年攻破晋都汴京也好,近年几次中原朝代更替也好,大名府都是和平易主。

陆宁所住的广宁坊的居民区有合院、有木楼,林林总总,租客都是来大名府谋生的商贩、伶人、匠人等等,房租也不便宜,如陆宁所住的二层砖木阁楼,一年便要五贯钱,如果陆宁真的是匠人租住的话,就算是特别纯熟的工匠,租金加上吃喝,那也剩不了几个钱,当然,工匠也不会一人便租住一个小木楼就是了。

而广宁坊居民区的土地房屋,几乎都属于牙将刘思遇的兄长刘思源所有,这就令陆宁更觉得自己住进这片区域,物有所值。

午时,从军铁铺回来,陆宁惯例去了趟街对面的春河酒楼买了几个蒸饼,看天色又有些阴沉,隐隐在飘雪花,快步跑回来,开锁进屋。

从盛蒸饼的纸袋里摸出一张火漆密信,拆开看,陆宁不禁一笑,有个难题,却是有了眉目。

……

第二天陆宁结束打铁很早,薄薄晨曦起的时候,陆宁便从军铁铺走出来,回到广宁坊木楼收拾了一番,出来的时候倒是利利索索了,不像在军铁铺中,他满脸满手搀着布条,好似生了癞痢一样,铁匠学徒,有的背后便将文大师称为癞痢大师。

等到食时,八点多钟的样子,陆宁出屋,走向对街春河楼。

春河楼是一座很有些陈旧的二层酒楼,后院是客栈,但价格偏偏守旧,好似怀念昔日酒楼鼎盛之时一般,甚至还涨了几分价,是以平素客人不多,陆宁径自便去了后院。

如果尤老太公在,必然能看出来,春河楼里那略显娇俏的老板娘和后厨虎背熊腰的厨师,便是当日他被“赎”出来时,交货地点的那十字路口野店的夫妻档。

春河楼后院天井,有一个悍妇似的墩粗胖,这是野人海里的婆娘,每次见到她,陆宁都会想起陇如部的米珠,陆宁嫌她名字绕嘴,都是喊她海婆。

海婆正在打扫院子,看到陆宁微微一呆,见陆宁更向其中一个小院走去,她忙拦住,满脸怒气,沙哑嗓子含含糊糊的,她刚刚学中原话,说得很不流利,只能扮哑巴。

“海婆,是我……”陆宁压低声音。

海婆猛地一震,更诧异的上下打量陆宁,血盆大口再合不拢。

此时的陆宁,不但变成了一对吊眼且皮肤黝黑的汉子,便是个子都矮了一些,看似厚厚的破烂柳絮棉裤,实则很薄,掩饰陆宁屈膝行走,甚至陆宁的眼神都变得混浊起来。

海婆自然认不出他,但陆宁用没掩饰的声音一声“海婆”喊出来。

海婆吃惊的盯着他,甚至都忘了见礼,直到陆宁从她身侧走过,她才激灵一下回神,拍了拍胸口,小声叽里咕噜嘀咕几句,大概意思就是我的妈啊,主人还真是神仙,会变模样的,吓死宝宝了。

陆宁进了小院,直奔正南房舍,到了阶下轻轻敲门,笑道:“是我。”

门很快被人拉开,陆宁走入,里面暖和和,更清香扑面。

“主君。”娇滴滴声音,出现在陆宁面前,一袭玫瑰红齐胸襦裙,雪白锁骨性感,小腰盈盈不及一握,风流媚态万千的可不正是尤五娘,她眼圈突然就红了,又忙雪白小手抬到额前见礼。

旁侧还有一名二十多岁的温婉妇人,此时已经跪下稽首。

“好了,冰天雪地的,你非要来这里受苦。”陆宁作势,拉住了要拜下去的尤五娘,隔着柔滑丝绸,和尤五娘柔若无骨的玉臂碰触间,却也令陆宁手微微一酥。

“怎么不多陪你妹妹几日?”陆宁说是这么说,但这十几天,变成了一个真正打铁机器,平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想说两句话都不知道和谁去说,现今有人来陪,看似尤五娘写信找了一堆她不得不来的理由,其实陆宁倒也巴不得她来。

又对那婢女道:“你起来吧。”

提起妹妹,尤五娘突然落泪,又盈盈拜了下去:“主君,奴,奴死何憾?”却真是雪白额头便要往青砖上用力磕,陆宁吓一跳,忙双手拽她起来,“你做什么?”

这一下却险些抱了尤五娘一个满怀,软玉温香,绵软无比的娇躯,令陆宁血压立时就升高,本想放开她,却见她嘤嘤的落泪,“奴一家,该如何报答主君……”

“好了,这,这就是你说的人吧?”陆宁尽量扭头,视线离开这小优物的雪白细腻脖颈,也在提醒尤五娘,旁边还有人呢。

但尤五娘,又哪里将婢女甚或女官们当人看呢?

不过主君说的是正事儿,尤五娘这才不得不轻轻颔螓首,陆宁松手间,向后退了一步,说:“是,就是她。”

第五十六章 掌膳,商税司 (上)

陆宁看向旁侧之人。

这是个二十多岁娟秀雅致的美少妇,虽然一身青布衣裙,但气质温婉,一看就不是贫苦出身,只是看起来很怕自己,诚惶诚恐站在旁边,看都不敢向自己看一眼。

这是宫中九品掌膳苗氏。

“主君,你还没吃饭吧?春河楼的蒸饼,主君怎么吃的下?”尤五娘抿嘴笑。

听西尚宫娘娘话语,苗氏就忙走了出去,不多时,从厨房端来热乎乎刚蒸熟的馒头和包子,又有几道精致小蔬。

陆宁就笑,“好,这些日子,我可真有些馋宫里的饭了!”

苗氏拎来的食盒里之食品菜品,都是齐王府才有的做法。

现今的蒸饼虽然是馒头乃至包子的雏形,但经过陆宁动嘴,王府大厨们动手完善,味道自又不一样,面起子按照齐王说法来发酵,做出的馒头包子松软无比,实在是难言的美味。

香喷喷的包子,里面是纯肉馅,比春河楼的蒸饼可好吃多了。

最近没日没夜打铁,陆宁吃起肉包子来两口便是一个,尤五娘只是笑孜孜坐在一旁看着他好似变了个人一样的模样,

有女婢在旁,陆宁也不好训斥她,毕竟在女婢们眼中,这是尊贵无比的西宫娘娘,陆宁只能闷闷的吃。

见主父吃的酣畅淋漓,苗氏心下松口气,在这位齐王殿下面前,她实在是战兢兢,腿好似一直都是软的。

西尚宫娘娘就很令人畏惧了,齐王殿下,却是令人远远跪着,都好似心里在颤抖的那种恐慌。

苗氏是大名府人士,前些年嫁去了北面邢州一位故交之家,夫婿为邢州长史,原配病故,娶了她为续弦。

却不想夏天之时,镇邢州的安国军节度使李继勋挑衅齐王,挑动齐王治下冀州叛乱,引来齐王大军,邢州城没几天就被攻破,他的夫婿见事不明,先是与同僚杀了忠于李继勋的司马投降,后又因为没得到想要的荣华富贵,被人鼓动与军中将领暗中应和,想投靠汉国,结果事败,听闻其夫婿被齐王殿下批了“首鼠两端”的评语,随之下场可想而知。

还记得在女牢中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想上吊自杀的情形。

好在,后来才知道,齐国刑罚既严苛,又有很多宽容之处,至少,没有将罪官家属发配为娼妓的习惯。

邢州作乱的重要人物之阖府女眷,最终被发配到司隶监女监为奴,实则都是做纺织等等女工,也有被发配给各处行宫农宫卫为妻的,而且,便是做女工,也有出路,一些也会被指派给禁军低级军官为妻,听闻禁军普通士卒同样有退役一说,到时候,没有妻室的,又立有功勋的,也会被指派妻子,当然,好似那要不惑之年之后,现今齐国禁军,尚没有退役的先例,不过军卒中有二等以上功勋者,已经有指派妻子的恩例。

而苗氏,倒是没有被发去各处纺织场做女工、汤盎坊养猪等等,而是被西尚宫夫人选为了宫婢。

据说每次有大批女奴进司隶监,西尚宫夫人都会先过目,择优选为宫婢。

苗氏自幼便精习女红,善于烹煮,入宫后,西尚宫夫人都因为她煮饭的手艺亲自召见过她。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西尚宫夫人带来齐王殿下身边。

更因为要随身伺候齐王殿下,她也被破格提拔为宫中掌膳,正九品的女官。

以前便是隔得远远的,她都没见过齐王殿下,而思及这位恐怖人物,心中全是惧怕。

实则便是现今,她也不知道齐王殿下是什么样子,从齐王殿下进来,她就没敢抬眼看过。

陆宁吃着包子,也瞥了旁侧苗氏一眼,看着她,陆宁倒是琢磨自己搞的一些婚配制度,后世人想来难以接受,但现今,好似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在这个世界,女人都可以看作一种资源,大户蓄女奴万千这种现象,自然要打破。

虽说齐王宫宫婢也在增多,但从治理天下的角度,实则君王一个人,除了那些真正的暴君,其余便是昏庸之君主,就算再贪,也是数目有限,不要使得某个阶层集体贪得无厌的垄断各种资源,天下平民,才能真正受益。

“你娘家,搁这里不远是吧?”陆宁突然问。

苗氏呆了呆,身子微微一颤,忙跪倒,颤声结结巴巴道:“是,回主父话,婢子的娘家,在永定坊,距此,距此不远……”

陆宁就有些无奈,虽然是宫婢,但这动不动就下跪乃至回自己句话都跪下的规矩,都是从尤五娘那里来的,是以王宫中规矩,也就越来越大。

“你家好像世代在这魏州为吏,你父和你两个兄长,现今都在府尹衙门,你长兄现在是商税司里的押司。”陆宁说着笑了笑,“此衙司可是我变法新政中极为重要的一节。”

陆宁所说没错,现今齐国中枢有商税院,州府有商税司,县有商税务。

历史上商税院、商税务等衙司名称,出现在北宋,现今陆宁借用名称,但商税院及下面司、务,自然不仅仅是宋时收税那么简单,也负责管理市场,衡定物价等等职责。

就如陆宁租住的木楼,新政下对东主的租赁收入也收取十分之一赋税,但为了防止东主将租赁费用加到租户身上,商税司便有定价之权,从某种角度,倒好似后世计划经济年代工商税务局加物价局的权责,甚至权力更大。

对市民及商贸经济来说,商税司现在权力却是偏重,早晚自然分拆,但新政刚刚开始,弄个雏形趟路,倒也不急,而且,市民经济发达主要便是大名府、真定府和山东府,在这三府中,商税司都专门设有监察御史,称为监察郎。

商税司和其余州府各司一样,有主事、押司、普通吏员称为文员三层胥吏,但大名、真定、山东三府商税司,不但都是主事一名,副主事一名,押司四名,甚至还有一名八品监察郎,也算是一个奇观了,以官员直接监察胥吏之衙司,可见新政下,三府商税司之重要。

当然,各州府商税司,并不在六曹参军治下,而是纵横双重管理法,既属于本州府长官管辖,又受中枢商务院管辖,而且,人事等等变动的最终批复,权柄都在中枢之商务院。

权柄重,直属中枢,偏偏主管又是吏员,就更要战战兢兢,这也是一种平衡之法了。

当然,陆宁的新政下,胥吏前景非同一般的光明,此点倒是和王安石变法里一些思路类似,在文官教育的改革方面,王安石主张,即将出任公职的人都应当先担任胥吏的职务,让他们预先学习将来自己所要指导和监督的工作。

只是陆宁做的更彻底,这也是来自后世的经验,从后世来说,华夏官员可以说从步入官场都是胥吏出身,一步步往上熬,是以华夏一方大员,如果真是一心为公的话,比西方很多民选官员执政能力更强是毫无疑问的。

所欠缺的,只是监督体系的完善,这一点,陆宁也在做实验。

第五十七章 掌膳,商税司 (下)

当然,陆宁从来不是理想主义者,更没觉得现今就能形成什么完美的制度,但求能带来些改变,带来些思想冲击,又在现今的历史惯力的约束下,慢慢形成一种平衡,一种可以说得上对这个时代来说,还不错的制度,而不是自己身死国灭,那就没枉自己折腾一场。

至于这大名府,陆宁更想看一看,自己还没有真正掌控官吏的地界,自己的新政,会被怎样歪曲的执行。

历朝历代,变法者无不会遇到这个难题。

不过自己变法起自乱世,自己控制疆域尚小,小到甚至自己可以各个州府都转转,又有刚刚在军民中树立起来的威势,相对来说,好似难度比较小,但偏偏自己变法内容有些激烈,便是现今民风尚没那么保守,还有大唐开放进取之风,最后如何,终究还是未知数。

苗氏长兄苗大郎,便是这大名府商税司四名押司之一,所以,尤五娘说起给自己送来一个善作女红厨艺更佳的婢女来给自己洗衣服做饭,陆宁便应允,当然不是因为她洗的衣服干净松软,做的膳食美味可口。

说起来,现今民风还没真正经过程朱理学熏陶,很多女子虽然有守节观念,但远远不似后世看作什么神圣之事,现今女子夫死改嫁很寻常,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如此,如郭荣续弦的大符皇后,就是前夫死后,才改嫁的郭荣。

哪怕到了一百多年后,靖康之难,宋国帝妃帝姬(公主)被尽数俘去金国,大多饱受屈辱,却没几个自尽全名节的,这令宋国臣民大感耻辱,据说,这也是朱熹理学中开始对女性名节格外注重的原因之一。

当然,民间风气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整个宋代,女子仍然比较自由,甚至就业率很高,直到后世,程朱理学才渐渐被过度曲解,慢慢成了禁锢女子的工具。

是以,现今这苗氏,莫说陆宁,便是尤五娘,也觉得留在王宫中为婢,没什么奇怪,并不怎么担心她内心深处敌视齐王,反而按照尤五娘及现今很多女子逻辑,她丈夫罪有应得,她没被发到司隶监为奴,甚至提拔为宫中女官,该心存感激才是。

苗氏心中,应该也是如此想的吧。

而现今陆宁问起她长兄,苗氏吓得娇躯更是簌簌发抖,稽首带着哭音道:“小婢兄长,和小婢罪夫一向不睦,小婢之罪夫,对我几个兄长很瞧不起,他们并无什么来往……”更泪眼婆娑下,求饶的偷偷瞟向西尚宫娘娘。

但西尚宫娘娘,又哪里会看她一眼。

陆宁怔了下,随即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想见见你兄长,你帮我说说,在商税司某个差事。”

苗氏呆了呆,但闻听这位恐怖人物不是要治自己娘家的罪,稍稍心安,抹着眼角泪痕,忙道:“小婢,小婢要,要如何说?”听的能回家,又是国主首肯,她的心,突然变得热切起来。

陆宁笑笑,便对她交代起来。

尤五娘并不插言,美眸流转,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

一个多时辰后,陆宁就坐在了苗府前院厅堂,他现今虽然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但胜在干干净净,怎么都比寻常男子看着顺眼的多。

是以坐在陆宁对面的苗氏长兄苗押司,打量着陆宁,也是连连点头。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威严中年人,略黑略矮,令陆宁莫名其妙想起了那位宋押司。

苗家在这大名府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显然经营多代,也很有些根基,宅子很大,看起来,苗家一大家子在一起生活,只是苗押司及几个弟弟,分开了几个院子而已。

苗氏看来在娘家时是很受宠的幺妹,现今回府,一众女眷以老夫人为首,抱着她痛哭不止。

就现在,陆宁还能听到苗家老夫人和苗氏隐隐的哭声。

陆宁耳目聪敏,更能听到苗氏正哭诉着说自己教过她的话。

大体的故事就是,苗氏在邢州遭难,趁乱逃出了府邸,隐瞒身份,被自己收留,做了自己的婢女,恰好自己来大名府谋生,就带了她来,初始苗氏不想归家,怕连累家人,但恰好齐王刚刚赦免了部分犯官女眷,身在司隶监的,发给良人为妻,逃匿在外的,既往不咎,而她的前夫之女眷,就在赦免之中,所以,她才终于有了胆量回家。

实则陆宁本来就想做送她归家的恩人,但后来细想,却是不行,如果自己只是恩人身份,苗氏肯定就要留在苗家,难保一些事情不会被她无意间泄露,自己身份败露倒也罢了,但现今五娘在,可别闹出什么凶险,虽然说这种几率太低太低,但任何事都怕万一,特别涉及自己身边亲人,就更要谨慎。

所以,干脆就半真半假的以苗氏为自己婢女,这本也不是谎言。

而故事里,自己家道中落,故来大名府想谋份差事,有苗氏这层关系,是以来找苗大郎疏通。

其实如五娘的主意,苗氏扮作自己夫人的话,可能效果更好,和这苗家算是结了亲,要谋个差事苗大郎还不用十二分力气帮忙?

但这个世界,很多东西和后世不同,自己齐王身份,莫说要苗氏扮自己的妻,便是扮做妾侍,都很不妥,这种名份上的东西,作为一国国主,可不能乱来,哪怕,是在演戏,给予她这种虚假的名份,对苗氏来说,身份以后也会大大不同。

陆宁正琢磨间,一名小厮匆匆走进来,到苗押司耳边低语,苗押司明显怔住,看着陆宁的眼神,就变得怪异起来。

陆宁耳目聪敏,自听得小厮是向苗押司禀告自己和苗氏的关系。

显然听得妹妹成了自己婢女,苗大郎有些难以接受,原本,估计以为其妹,应该是成了自己妻室。

毕竟自己家道中落,其妹妹可是长史夫人,就算落难逼不得已,但哪怕不是正妻,迫于无奈做个侧室也就是了,怎么是婢女?就算被贬为官奴,齐国又无官办娼院,官奴也不许变卖给私家妓馆,最差的身份,难道不是给官宦富户做婢女么?也比给自己这个破落户做婢女要好啊?

第五十八章 小伙子,不错嘛!

“请稍候!”苗大郎起身。

陆宁看起来一直只是静静品茶,耳听苗大郎去了后宅,却是和苗氏讲,要给她赎身。

苗氏好像被吓了一跳,连声说不行,在苗押司逼问下,她只是哭泣。

苗大郎最后,无奈回转。

但他看着陆宁的眼神,可就不似先前那么友好了,想是觉得妹妹貌美,不消说,这婢女,实则是婢妾,但又不是真正妾侍,是和主人有肉体关系的女侍中身份最低微的,婢妾,实则就是婢女的一种,从某种角度,还不如真正的婢女呢。

陆宁摸出一块银锭,“押司,这是……”

话音未落,苗大郎已经冷哼一声,“听说你就这点家当了,还是留着吧,后日再来寻我,我领你去衙司。”显然,商税司刚刚独立建衙,人员还不算齐整,他用些力气,自然能举荐进去。

陆宁点头,他本就扮演孤僻不喜说话的角色,也省了言语间太过作伪,阿谀奉承之类,不是他的性格。

前世,他也主要是执行种种暴力密务而已。

“我不知道六姐儿为什么怕你至此!我会慢慢查,从今日起,你若不善待六姐儿,以后莫后悔不听我今日之言!”说这话时,苗大郎神色极为严峻。

他自不知道,从身份来说,他是吏,妹妹却已经是八品官。

陆宁微微颔首,这苗大郎倒是个人物,从苗氏提起自己时战兢兢的样子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不过,随意他查便是。

自己以后白日在商税司衙门,晚上化身癞痢大师打铁,是两个不同的人物,军铁铺那些学徒根本就不和外界接触,苗大郎根本查不出什么。

……

商税司衙门距离春河楼不远,于是,陆宁白天便变成了租住在春河楼的商税司衙门文员文阿大,晚上则变成了在军铁铺打铁的癞痢头大师。

陆宁进入商税司衙门没几天,春河楼对面他租住的二层小木楼,便有刘府管事领着几名青皮来通知,因为齐王新政,赁钱一年加到六贯,青皮更言语威胁,若有外地口音的官吏来问,便说赁钱一直便是六贯,若不然,有你好看。

而果不其然,两天后,商税司八品监察郎也来走访,进了几户人家,打听的结果,自然是租赁房屋的费用,和以前一般。

商税司里,大名府各行各业物价此时开始登记造册,以此作为税务之基础。

但不消说,如刘家在广宁坊数百间租赁出去的房屋,比以前收入还高了一些。

这当然仅仅是冰山一角,可想而知,大名府之高宅大户,很多都和刘家一样,弄虚作假,将赋税全部转嫁到平民、雇工等等身上,借着新政由头,反而趁机敛财。

怨声载道,甚至春河楼中,寥寥无几的客人,酒后谈论,也痛骂新政。

这些客人自然不知道他们都在阎王殿转了一圈,如果不是齐王有严令,他们的脑袋早一个个被那蛮牛似的店家扭了下来。

……

大名府商税司衙门就在春河楼所在街面,原本是前前朝皇亲房舍,现今那皇亲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其田产房产都被征为公用,一套三进院落被略作改造,成了商税司衙门。

商税司,大概也是历朝历代以来,唯一由胥吏为主事却单独设衙的衙司了。

商税司主事姓邓,副主事姓马,除了一位不合群的刘押司,苗大郎在其余押司中明显排第一位,和邓主事关系甚为亲密。

陆宁这个文员,又是苗大郎的关系,而且不管陆宁怎么掩饰,但既然没用碎布条包起自己伪装成瘌痢头,其就是和旁人显得不一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令人看着就很喜欢,会生出亲近之心。

在衙门里,虽然苗大郎并不怎么搭理陆宁,但旁人自都以为苗大郎是避嫌,便是邓主事,见到陆宁也总是有个笑脸。

现今齐国境内,各衙门还是两衙,但却改成了上午和下午,上午基本便是八点到十一点左右,下午从三点到六点左右。

这天傍晚散衙,陆宁却没想到,本衙司的监察郎丘奎来到他的文房,笑着说:“阿大,我请你吃酒啊!”

说起来,这丘奎乃是八品官员,而本衙主事却是没品级的吏员,但齐王新政下,各衙各司都有自己的职责,丘奎虽是有品级的官员,但在商税司,仅仅有监察之权,而且,作为外来户,平素根本没人理他。

陆宁看着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心下微微一笑,挺机灵的,把自己看成了突破口啊这是。

从逻辑上来说,这丘奎选的突破口,绝对正确无误。

自己属于商税司的自己人,苗押司是自己后台,邓主事都对自己很是亲厚,但偏偏,自己也是外来户,没旁人那么多利益纠葛,年纪也不大,和他应该有共同语言。

山东府、真定府、大名府的这三个监察郎,详细资料陆宁都看过,甚至可以说是陆宁钦点,只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本身就都是很有些个性的文人,都有点愤世嫉俗的属性,学东西却快,能接受新鲜事物,是山东府高等学馆速成班出身。

甚至陆宁都乔装给他们上过课。

当然,实际上,三个月的所谓速成班,基本属于赶鸭子上架,但现在只能这么搞。

这丘奎,在三个人中,算是最有悟性的一个,现在,这可不从速成班学的,监察事务如何寻找合适的突破口么?

选对人物,最为重要。

“好啊!”陆宁也不理会旁人对自己使眼色,微笑答应。

丘奎大喜,“好,好,那阿大兄,听说你住在春河楼,就在春河楼吧,兄可以多喝几杯,也不妨碍兄台休息,愚弟喝酒,喜欢不醉无归!”

作为一个八品官员,和普通文吏称兄道弟,那真是折节下交了。

陆宁笑着说好。

……

春河楼,根本没什么客人,陆宁和丘奎坐在二楼雅间,丘奎显然想不到这春河楼菜价还挺高的,咬着牙,点了些鱼、肉之类的硬菜。

齐境官员年俸,虽然底层官员收入大幅提高,但级差区别没那么大,暂时又没吃闲饭的勋贵,整个齐国境,唯一一名爵爷就是这大名府的蓬莱县侯,加之人事又精简,总体上财政怕比任何朝代都健康,毕竟,按以前体制,一名上了二等的贵族,足可以养活一百多个低级官员了。

如丘奎这种八品官员,因为直属京师,属于京官,年禄一百石,月俸月料折五贯左右,虽然现今物价比前朝有所提升,但丘奎的年俸,有妻有妾一家子也能生活不错,不过如丘奎这种,以前明显就是个穷酸书生,生活刚刚步入正轨,日子自然会紧巴些。

看着丘奎咬牙要好酒好菜的样子,陆宁心下莞尔,为了打听情报你也是拼了。

对这小伙子,倒是多了很多好感,毕竟现今可没什么招待费能让他报销。

第五十九章 都是吃鱼惹的祸

夹菜喝酒,陆宁就跟丘奎念叨起来,什么广宁坊的房租,基本涨了二成啊,什么城东程大户隐瞒雇工人物更趁机给雇工们降薪啊,等等等等,这些消息,如广宁坊,陆宁亲身经历,其他的,有的是听这春河楼酒客念叨,有得来自其他情报。

丘奎频频点头,用心的记,眼睛也越来越亮。

楼下,突然传来吵闹声。

丘奎好事,立刻跑到窗前向下看,又说“好像是刘押司!”

商税司四个押司中,姓刘的就一个,应该是前魏王府衙内指挥使、现今河西大营副招讨使刘思遇的远亲,平素鼻子长到天上,便是两个主事,对他也是敬而远之,基本就属于衙门里没人惹,但也没人高攀的上,又没人搭理的人物。

陆宁不用凑到窗户前,也听得到酒楼下为什么吵闹。

是运河附近村庄的一家鱼贩,汉子领着相依为命的女儿,来春河楼送鱼,满满一水车鲜鱼,其实不用说,这自然是春河楼为西尚宫准备的,西尚宫喜奢,来到陆宁身边,自己掏腰包为陆宁准备膳食,这就买了一车怕也有百斤鲜鱼。

陆宁此时心下就有些无奈,这个尤五儿,买这许多鱼,不过是因为自己说了声想吃水煮鱼而已,齐王宫膳房的水煮鱼,按照齐王所说口味,用一些调料慢慢调试,多次改良,虽说后世的很多调味品甚至便是辣椒都没有,但用其他调料代替,用胡椒、芥末、姜、蒜、韭菜等等调味,倒也颇有些麻辣水煮鱼的味道了。

现今五娘买了这许多鲜鱼,自是因为要给自己做水煮鱼,每条鱼,尤五儿准备只用鱼脸上最鲜嫩那块肉而已。

其实,如此做出的水煮鱼未必有全鱼做的好吃,但尤五儿就是喜欢折腾,又是用自己月例钱,也就随她开心了,权当为搞活今时不太多的经济活动增砖添瓦。

当然,取了鱼脸肉后,这些鱼自然不会丢掉,想来会交给春河楼做咸鱼。

楼下的争吵,是刘押司正和几个狐朋狗友在街上游逛,准备去附近一家豪华酒楼吃喝,见到运鲜鱼的水车,便想来饶上几条。

那鱼贩识得他,赶紧挑了几条好鱼相送,刘押司便问起,这鱼卖去哪里,卖多少钱,鱼贩说送来春河楼,这一水车四大篓鱼,大概百斤左右,共十五贯,现今天寒地冻,根本不是渔季,这是他们十几家渔家连续几日冒着严寒下河捕鱼凑上的,就是因为春河楼出价比较高,捉鱼又要令其几日内不死保持鲜活,就更费了一番功夫,也是他独家秘技。

刘押司一听却立马翻脸,说按照齐王新政,你这属于哄抬物价,所以,所有鲜鱼充公,你该当何罪,再慢慢计较。

鱼贩一听就吓到了,立时苦苦哀求,春河楼里,老板娘也出来说情。

刘押司就是不依不饶,一定要将这车鱼充公。

陆宁听得蹙眉,但半天也不见五娘令人出来生事,倒是有些宽慰,这小姑奶奶怕是肺都要气炸了,隐忍着不发作,自是明白,这段时间,越低调越好。

“刘押司,妾身姓苗,我之兄长,是你同僚。”楼下传来苗氏声音。

陆宁心下一笑,五娘黔驴技穷,只能动用关系来要鱼了。

“苗大郎的妹妹?”刘押司上下打量着苗氏,令苗氏微微有些愠怒,男人的目光,有针有刺还是自然而然,她当然能够察觉。

“你和这春河楼有关系?不过,便是你长兄在这里,齐王谕令在,谁敢徇私?”刘押司看着那水车鲜鱼,心说好久没尝鱼腥,今日难得,自己留一篓,其余三篓,正好孝敬老太爷。

陆宁听到这里,蹙眉道“商税律中,不是规定,价格变动比较大的物事和时令鲜货等,不在衡价之中吗?”

丘奎一怔,看了眼陆宁,本以为这大名府商税司中,都是浑浑噩噩之辈,自己正准备收集好罪证,过几日上书商税院,该当全部裁撤换人,却不想一个小小吏员,却真的背下了商税律的条则。

“齐王颁发的商税律,看来在这大名府,也不过是一张废纸,甚至,成了敛财枉法的工具!”陆宁有些自嘲的摇摇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正要起身时,那丘奎却已经一挑门帘走了出去,陆宁怔了下,便跟在了他后面。

“刘押司,有礼!”来到大街上鱼车旁,丘奎对刘押司微微颔首示意。

刘押司见到他一呆。

而苗氏看到跟丘奎走出来的陆宁,也是一怔。

随之苗氏便拉过那吓得哭泣的小姑娘,小声宽慰,小姑娘才渐渐止了哭声。

春河楼老板娘,就慢慢退了回去。

“刘押司,齐王殿下传谕各地的商税律,你身为商税司押司,难道还没通读吗?”丘奎沉着脸,声音很大,自是要围观人也都听清楚,为新政正名。

“商税律中,说得明明白白!时令鲜物货品,价格变动,商税司不得枉自衡价!”丘奎说着话,看向那鱼贩,“这位渔家,你且放心,齐王新法,每一条每一则都是金玉之律,绝不会如此不通人情……”

眼见鱼贩茫然,只是喃喃,“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什么新法……”连连摇头。

显然从鱼贩来说,自然也听不太懂丘奎说什么,甚至不知道丘奎之谁,他的直观感受就是齐王的新法才令他遇到这么大麻烦,不管新法是好是坏,还不如没有的好。

丘奎咬咬牙,看向刘押司,喝道“刘迎铭,你竟然假借齐王律法敛财欺压良民,按律当徒你可知道?!”

齐王颁布的律法,有宽大之处,也有严苛之处,如错解新法并敛财的罪,就很重,超过十贯,便是徒刑,超过五十贯,便是死罪。

齐国废止了流刑,五刑变为四刑,也就是笞、杖、徒、死四刑。

而不管官员还是吏员,触犯杖刑及以上,首先便要免职,贬为庶人。

刘押司听丘奎言语,神色微微一变,但在如此多人面前,他冷笑道“丘奎,你给我滚开,要治我的罪,你不够资格!再不让开,莫怪我不客气!”

确实,监察郎也好,州县监察御史也好,并没有执法之权,就如现今来说,丘奎无非能将自己所见所闻,报上商税院,却没有阻止刘押司的权责。

第六十章 本地要员

丘奎还要再说,陆宁却在他身后笑了笑,说“丘监察,你还是恪尽本分的好,若僭越权责,真要令齐王新法,变成空谈不成?”

丘奎一呆,立时冷汗浃背,他却是想起了,据说是齐王殿下亲自编纂的商税监察法则,里面用很大篇幅阐明,为何商税院之监察御史、商税司之监察郎仅仅有监察之权,此就是权力的平衡,若监察同时又有管理商税司衙的权力,那谁又来平衡监察官员之权?如此不过是形成另一个无所监管的权力中心而已。

“受教了!”不知道为什么,丘奎下意识的对这个商税司的小吏深深一躬。

刘押司看了陆宁一样,撇嘴道“要你多事?!”他跋扈惯了,虽说心里以为这略有些眼熟的司衙吏员是来给自己帮腔,可自己什么身份,用得着你说话?

陆宁笑了笑,不动声色,看着刘迎铭指挥着跟班,将鱼车赶走,看着鱼贩和女儿,抱头痛哭。

这餐饭自然也再吃不下去,丘奎结了帐,匆匆告辞,显然是要回去,纂写监察文牒,尽早送去山东府。

陆宁回了春河楼,写了密信,令人送去田钦祚处,让田钦祚注意保护丘奎之安危。

大名府官员,除了河西大营招讨使高怀德等少数几个军中高层外,也只有田钦祚知道齐王殿下现今在城中。

田钦祚指挥下的鹤翼千人营,就驻扎在城内,是陆宁能最快调动的军事力量。

回到后院,尤五娘好似本来正跺着粉足生闷气,苗氏在旁战兢兢的,她的身份,自也不够资格劝说西尚宫开解西尚宫。

见陆宁进来,尤五娘可怜巴巴道“还想主君喝过鱼汤再去打铁呢……”

陆宁笑笑“今天不打铁去了。”转头对苗氏道“你写封信,叫你大兄来春河楼见我。”

本来听陆宁说不去打铁了,尤五娘立时一喜,可听到接下来的话,又有些蔫,随之美眸流转,猛地一亮,小心翼翼“奴不知道当问不当问,主君要显真身吗?”

苗氏有些吃惊,一时愕然。

陆宁笑笑,这个五儿,脑子转的真不是一般快,虽然猜的不对,但大体也差不多,笑道“我是什么妖怪不成?还显真身?”又对苗氏说道“还是用文阿大的名义。”

“是!”苗氏应了声,倒退而出。

见没了旁人,看着尤五娘,陆宁笑道“小脑瓜越来越聪明,我告诉你啊,如果有朝一日你这西宫娘娘变成奸妃,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尤五娘俏脸笑靥如花,娇滴滴道“主君万世神主,明察秋毫,奴跟得主君时日长了,都觉得心清气爽,淡泊明志呢!奴……”

她还要再说,陆宁伸手就在她翘臀来了一下,笑斥道“你闭嘴吧你!”大笑出门。

尤五娘娇啼一声,那小颤音,令陆宁心飘乎乎,好半晌,好似才飘了回来。

更莫说,那手上软绵而又弹力无穷的销魂滋味,整个手,好似都麻酥酥的失去了知觉。

……

春河楼二层雅座,陆宁和苗大郎相对而坐,旁侧苗氏伺候香茗。

苗大郎是很不耐烦的,这文阿大,谱也太大了,要见自己,竟然要妹妹写信,叫自己来这春河楼。

不过,一来怕妹妹被他欺负;二来想看看他搞什么鬼,是以苗大郎才捏着鼻子应约。

已经托人去邢州打探这文阿大根底,和妹妹又是怎么回事,不过刚刚几日过去,还没有回音。

没想到的是,自己巴巴的跑来春河楼,他却让自己等了好一会儿,才施施然而来,现今又在那里,不知道琢磨什么,苗大郎心中那口气,越来越憋的要忍不住,随时都想发作。

“这大名府商税司,很令人失望啊!”陆宁叹口气,果然,和平收编而又有固有势力盘踞的地区,若没有霹雳手段,新法根本便推行不下去。

苗大郎愣了下,一时没明白过来,这家伙搞什么鬼?怎么这种语气谈论商税司?

“德全,你今日回去,便做准备,明日起由你接手商税司,和丘奎配合,重新议定各行物价,弄虚作假借新法名敛财的官吏商绅,由大名府少尹李昉合议众衙,依法严惩!”

苗大郎更是瞠目结舌,转头看看妹妹,却见妹妹不动声色,只是很拘束的站在一旁,而且,看也不敢看这个文阿大。

苗大郎何等精明,此时渐渐明白,这文阿大,应该是齐王殿下极为信任之人,作为钦差,暗中查访,便是要看新政在大名府的推动情况。

“你不用担心,不但城中鹤翼千人营准备就绪,河西大营,同样有准备,莫不成,你还真以为大名府的魑魅魍魉能翻了天?”陆宁笑笑,“没有强取大名府,不过是不想令百姓遭难,却不是强取不得。刘思遇等祸源,却不自知,他们观望等待中,作乱的机会已经逝去,现今便是刘思遇作乱,哪怕是符家有人参与,一样瞬间就能平定,你信不信?”

听陆宁直接提“刘思遇”的名字,讨论他会不会作乱,甚至完全不忌讳的提到了符家,苗大郎一惊下已经站了起来。

陆宁看着他笑了笑,“好了,你这就去吧,明日,齐王钦点你任商税司主事的谕令便会到商税司衙门,盼你莫辜负我!”

几日相处,陆宁对苗大郎尚算满意,人算是比较中正,也有头脑,苗家胥吏家庭出身,经验丰富,对本地各种事务也很熟悉,偏偏从整个大名府来说,苗家简直微不足道,和原本大名府真正权贵阶层并没有什么瓜葛。

从本地人来说,他是最合适的商税主事了,如果还不行,那就只能从外地调来精练胥吏,但想也知道,满眼抹黑下,效率必然低下,远不如用本地人高效。

听得陆宁的话,苗大郎越来越是心惊,此时竟不敢多说,躬身道“是,在下,在下领命!”犹豫了下,“小人必然不负尊者所托,鞠躬尽瘁!”再次深深一躬,倒退而出。

从商税司筹建之日他便被调拨来,以他的见识,自然明白这商税司衙门,到底是怎样一个司衙,却不想,他突然间便要成为这衙门的主事,只是对妹妹这主家身份的惊骇,却是盘绕心间,等走出春河楼好久,冷风吹来,他猛地清醒,心间这才突然感受到那被破格提拔,而带来的无边喜悦。

回头,看着春河楼二楼雅座灯光渐渐熄灭,又想想妹妹本就该被贬为官奴,现今却成了这文阿大的婢女,可不是么,文阿大必然是齐王殿下极为信任之人,很多疑问,这才会说得通。

一时间,苗大郎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望着春河楼发了会呆,这才转身离开。

第六十一章 各有所感

第二日一大早,商税司衙门,突然有齐王谕令,苗德全任商税司主事,邓主事贬为副主事,以观后效,马副主事被免职。

现今倒不似后世官场,若在后世,邓主事不调离,新主事都会极为难做。

但现今,官员起起伏伏都不算什么,更莫说吏员了。

邓主事,马副主事欲哭无泪,但来使手中谕令齐王大印清清楚楚,绝无虚假,且使者有蓬莱县侯、巡检使符昭愿陪同。

苗德全看着邓主事一瞬间苍老的样子,心里怪有些不落忍。

但还没等他找到机会去劝慰老邓,符昭愿却突然令捕快拿人,拿的是四押司之一的刘迎铭,符昭愿宣齐王口谕,刘迎铭假新法之名欺压良善敛财,即刻革职查办。

刘迎铭立时闹腾起来,但被啪啪的掌嘴后,打得话都含糊不清,随之便被捆缚带走。

中午时分,更惊人的消息传来,原大名府衙内指挥使刘思遇的兄长刘思源,因为抗拒新法被抄家问罪。

听闻初始是符昭愿领捕快去拿人,但刘家奴仆却闹了起来,捕快们都是本地人,畏惧刘家权势,怎么也进不了刘家,随后,鹤翼营军马赶到,刘家奴仆被杀死数名,余者都乖乖受缚。

下午,刘思源及远亲刘迎铭,被游街示众,商税司监察郎丘奎,跟在囚车后一路宣讲新法。

又有人到处贴出告示,商税司将会重新议城中各行各业百价,诸物主、商户等等,如对新政不甚理解,以前之事既往不咎,但从今尔后,再有抗拒新法者,加重论罪。

傍晚时分,更惊人的消息传来,河西大营副招讨使刘思遇,阴谋作乱,已经被拿下进了大狱。

苗大郎听得心惊胆战,这,齐王殿下真是霹雳手段。

只是,今天一天,那文阿大也不见身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日后还见不见得到他。

……

运河渡头。

船家刘三郎正长吁短叹,为春河楼捕鲜鱼是他的主意,数家相识的渔家,十几个人,严寒之下捕捞的鲜鱼,却被人抢了。

昔日这些亲朋立刻变成了仇人,都是恼怒不干,纷纷跟他要钱。

本以为是美差,有了这丰厚一笔收入,能过个好年,可现今,却是人都不用做了。

“爹爹,没有客人渡河,你快来啊,船上躲躲风!”

船舱里,衣衫褴褛的女儿撩开布帘。

看着秀美的女儿,刘三更是心如刀绞,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自己本来答应了,能拿到鱼钱,就给她做身新衣服,女儿可是高兴了好多天。

而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儿小小年纪,可是懂事的很,她知道昨天鱼被人抢走了,就不再提新衣服的事,而且,知道自己心情不好,一直在给自己讲笑话。

唉……

刘三正叹气,远方,突然有一匹马疾驰而来。

刘三立时精神一振,虽然单人没有货物渡河不过十几文钱,而且,大半都要上缴给管理渡口的司衙,但有人过河总比没有好。

来人到了近前跳下马,是个很精干的小伙子,却是穿着衙役皂装,打量刘三几眼,“你就是刘家庄刘三郎吧?昨日曾经有一车鲜鱼送去城中?”

刘三立时心悬了起来,莫不是,那刘大官人吃鱼闹肚子之类,来寻自己晦气?

“是,是小的……”刘三心中叹息,但是,这也不是不承认就能躲过去的。

“好,是你就最好了!刘迎铭假借新法敛财,已经被打入大牢,家产被抄没,霸占你的鲜鱼,作价十五贯,这是十五贯的市劵,你可凭此劵三日后,前去大名府府衙司户署领取!钱米皆可支取。”说着话,小伙子将一张盖着红色大印的纸券递了过来。

刘三呆了呆,接在手中,不敢相信的问“差大哥莫不是诓我?”

小伙子翻个白眼,“二十多里快马,我来诓你?你以为我愿意来,但现在齐王治下不比以前,我怕我不来,被打板子!我说的,你爱信不信!”转身上马,抽了一鞭子,策马而去。

刘三傻呆呆的,这是怎么话说的?那骄横无比的刘大官人,现今竟然有人治了?

但就算如此,官府会主动添补自己被强抢的损失?

而且,还有差役主动送来票证?

这,这怎么感觉天地都颠倒了?

自己不是做梦吧?

刘三用力一掐大腿,立时疼的一呲牙。

“爹爹,昨天那漂亮的姐姐跟我说,齐王殿下会惩治那些恶人的,看来姐姐说的是真的,爹爹,齐王殿下,是个很厉害的好人吗?”

刘三回头,看着女儿天真面庞,心下苦笑,齐王殿下?自己只知道,原来这大名府是魏王的,不知道怎么就让给了齐王,应该是齐王势力更大吧。

原本觉得这种事,和自己这些草芥般小人物没什么关系,只求,那些大人物,别起刀兵,就感恩天地了。

若是起了刀兵,自己和女儿这种贱命,真和猪羊没什么分别,若运气不好,遇到没有口粮的乱兵,真就会被宰了烹煮成了那些恶棍的口粮。

所以,只要不起刀兵,谁做统治这片土地的帝王,本就无所谓。

可是现今突然觉得,好像,这些事,并不是和自己没关系。

齐王殿下,这齐王殿下来了,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真的能改天换地吗?

想着刚刚差役,虽然语气不客气,但几十里快马来给自己送东西,没骂骂咧咧更没打自己撒气,这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谁统治这天地,真的会如此不同吗?

这个势力比魏王还要大的齐王,突然,是那么的令人好奇。

刘三紧紧握着手里票证,望着远方大名府方向,眼中有些茫然,又有些兴奋……

……

符家。

符彦卿一脸阴郁的盯着儿子,“齐王一直在大名府是不是?他要做什么?才刚刚几日,就背弃盟约,要拿我旧部开刀?!”

符昭愿无奈道“父亲大人,你就不要理会了吧,刘家是罪有应得,你可知道,便是刘家的远亲,一个小小押司,有多少家产?做过多少天怒人怨之事?你又可知道,刘思遇兄长,便是房产,都有数千处?你觉得,这正常吗?刘思遇被你提携为衙内指挥使,才短短几年?如此短时间,其家族聚敛财物之速度,只能说叹为观止,这等人,难道还能留下?我倒觉得,齐王殿下在为爹爹还债,还阖城百姓之债!”

“混账!”符彦卿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

符昭愿不敢再说,低头,过了会儿,小声道“爹爹,忠言逆耳,你好好想想吧。”

符彦卿冷哼一声,闭上眼睛,再不愿理会儿子。

第六十二章 水云间 (上)

符昭愿心里轻轻叹口气,不过,他知道,因为齐王出人意料的没同意联姻,父亲一直觉得齐王诓骗了他,心气一直极为不顺,原本以为顺理成章之事,齐王也该心里有数,却不想,齐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说起来,不过做齐王侧妃而已,父亲还觉得委屈姐姐呢,但爱惜齐王是个人才,父亲又绝对没什么问鼎天下或是割据一方的野心,当然,这或许也是一种很聪明的做法,这些年来,皇帝走马灯一般,很多皇族都没什么好下场,但如自己符家,却是家势越来越大。

如果和齐王联姻事成,符家之荣耀,自然能保持下去,哪怕齐王身败,但以父亲威望,符家将来自也可屹立不倒。

但偏偏,齐王殿下,就走出了一步父亲绝对没想到的棋。

不过说起来,自己倒也觉得没什么,齐王这个人,不是什么阴险诡诈之人,而且其所做之事,现在越看,越是大志向,真不能如世俗眼光视之,父亲和其相比,好似,好似眼光太过短浅了一些。

虽然,自己本不该如此腹诽父亲。

“爹爹,你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吧?”符昭愿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问。

符彦卿冷哼一声,“怎么,你准备去齐王那里告密?”

符昭愿无奈道“儿只是不想,大名府生灵涂炭,怕父亲大人,留下千古骂名,而且,齐王殿下行事,一向鬼神莫测,恕孩儿直言,父亲允齐王入城之日,大局便已定,现今这大名府,便是赵、李二人合力助父亲,只怕父亲也回天乏术!”

“符家荣华富贵,并不稍减,该当齐心助齐,父亲也该听闻殿下种种举措,难道真还能视殿下如常人么?”

符彦卿冷哼,“年纪轻轻,竟要变天下之法,如此自大妄为,只怕下场不会太好!你姐姐没嫁过去,倒不是坏事!……”突然咬咬牙,说道“你之二姐三妹,哪一个便配不上他侧室?亏我还说,你二姐三妹,任他择选,简直欺人太甚!”

符昭愿咳嗽一声,父亲大人,终究还是因为面子问题罢了,毕竟是主动要人去说亲,却被齐王殿下婉拒。

“父亲大人,我观齐王殿下,甚为不喜门阀,我符家……”说着摇摇头,“父亲大人,我符家之荣耀,够了啊!若不然,日后怕盛极而衰,落个凄凄惨惨……”

符彦卿并不言语,只是慢慢靠回座椅,闭上了眼睛。

……

大名府王宫,在刘思遇兄弟被抄家之时,恰好改建工程收尾。

乾福殿是寝宫,齐王虽然百无禁忌,如视政殿便没有更名,但寝宫还是有些不同,是以,齐王改乾福殿为乾安殿,又将王宫中划出的中宫及东西南北四宫起了名字。

大名府,北连河北四镇,东去齐鲁之地,南下则可渡黄河直接威逼汴京。

外界传闻,齐王将会坐镇大名府谋图中原,听闻齐王之侍卫亲军已经从兖州出发,浩浩荡荡上路。

不过现在的陆宁,还在春河楼里,还是文阿大的造型,正坐在春河楼二楼,品香茗看外面夜景。

自从西尚宫住进春河楼后,春河楼里,男丁渐渐少了,现今,更早就是清一色女婢。

对此,陆宁也有些无奈,感觉自己后宫的规矩,礼教大防,大的正向后世明清时代策马狂奔,不过这种事,也就顺其自然,也不是自己该管的事儿。

外面人声渐渐沉寂,大名府渐渐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巡城士卒的火把星星点点。

……

半个时辰后,在自己寝室,陆宁愕然的看着硕大木桶和木桶中冒着热气、飘着花瓣的香汤。

外间冰天雪地,寝室中却温暖如春。

陆宁进屋的时候,苗氏就忙退了出去,硕大浴桶旁,只留下一袭红色襦裙风流仪态,凤目如波的尤五娘,在香汤热气映耀中,她俏脸微微粉红,更显得妩媚不可方物。

“主君,明日便进王宫,主君这些日操劳,正好沐浴解乏,恢复本来面目。”尤五娘细声细语,娇音轻柔,让人耳朵痒痒的。

这几日,陆宁一直日夜奔忙,令大名府在稳定中又查抄豪绅令新法顺利施行。

现今终于有了眉目,确实心中很有些轻松,明日要以齐王身份进修缮一新的王宫,也真如同尤五娘说的一样,今日该沐浴解乏,也洗去脸上一些掩饰,所以,便没再去打铁。

只是,现今看着花瓣香汤,娇滴滴美妾,怎么都感觉这场面,很是暧昧。

不过,主寝室就这一个,总不能让西尚宫,去厢房和女官、婢女们同住。

一直考虑大名府各种麻烦事,原本倒没往这方面想,今日不去打铁不去做各种布置,留宿的话,却是要和尤五娘同寝一个房间。

咳嗽一声,陆宁指了指屏风外,说,“去那边等着,背过身。”说着话,自己都觉得好笑,怎么倒好似,自己怕成为什么受害者。

指挥五娘,更好像是自己养的什么宠物一般。

不过看着尤五娘,真的便聘婷走到了浴桶旁的屏风后,也背转了身。

看着这一幕,陆宁心下,微觉不是滋味,五娘就真好似自己笼中养的金丝雀,随意自己调弄,自己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不乖乖听从的。

但她想要的安全感,自己却一直没给过她,令她一直心悬在半空,很没有着落吧。

陆宁心中叹息,慢慢宽衣解带,进了浴桶。

滚烫热水包裹,舒适感立时传遍全身,陆宁长长吐出口气,闭上眼睛,享受难得的放松,整日打铁,这段时间又加上大名府整治豪绅而不能引起动荡的规划,真正是劳力劳心,自己虽然体质特异,但劳心之处,却也疲乏,便是打铁劳力,这种枯燥的工作重复又重复,又如何不心累?

轻轻鞠起一捧热水敷在脸上,进木桶前脸上身上掩饰已经撕掉,但这段时间真正的肌肤不见天日,此时热水熏面,却也很是舒爽。

屏风后,突然传来动静,陆宁转头看去,却是尤五娘跪在地上,仍背对自己,好似,在抹泪。

“别装样子!”陆宁皱眉,就知道她要耍什么鬼把戏。

不过,看着她柔弱娇躯,肩头颤颤的,妩媚丽人,更有几分怜人。

“是……”尤五娘小声应着,果然,不敢再哭。

陆宁却觉得有些不对,好似,她今天真不是做样子?

“你到底想什么呢?说吧,恕你无罪。”

“奴,奴知道,主君怕泄了仙气,只是,奴,奴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今天有些,用主君的微言大义,奴,奴有些挫败感,好像,一点,一点盼头也没了,奴们,奴们不知道几时,几时才有资格,做主君的婢女,每日便是帮主君梳梳头也是好的……”

第六十三章 水云间 (中)

陆宁头发虽长,但体质关系,一向不用怎么打理。

“主君的神体,奴们自然不敢看,更不敢碰,但哪怕就是主君沐浴时给主君加些汤水,奴们,又几时能够资格呢?奴,奴……”

说到这里,尤五娘好似猛的惊醒,稽首,“奴,奴胡言乱语,主君,主君莫怪奴,其实,能陪在主君身侧,奴,奴就开心的紧了……”她又如何不知道主君脾气,这种自怨自艾,怕是主君最为厌烦的。

陆宁听着尤五娘的话,却一时默然,原来,便是这个自己一向以为只希望数珠宝睡大觉的尤五娘,心中之不安已经到了这种程度,那么,甘氏呢?永宁呢?

“我又哪里有那么金贵了?”陆宁叹息着,这小丫头现今的心境怕不仅仅是她自己才有,甘氏想来同样如此,倒好似自己多么多么崇高,她们碰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自己只有脚掌松骨才用几个刀婢,而且,刀婢们,都要戴上特制手套。

“你过来吧,帮我搓背。”陆宁说着话,看了看身下裹的浴巾。

好一会儿,尤五娘好似才明白过来,“主君,奴,奴的耳朵,没听错吧?”俏脸满是惊讶,好像,还下意识用芊芊柔荑摸了摸她那白嫩小巧耳垂,碧蓝耳坠微动,衬得她俏脸更是肤若凝脂。

“来不来!”陆宁一瞪眼。

“来,来……”尤五娘忙不迭的,又赌咒发誓,“奴,奴定然不敢多看主君一眼。”

果然,跪着就在旁侧木盆净了手,又慢慢爬跪过来,娇媚无比的古典红裙丽人在地上爬跪而行,诱人曲线荡漾,裙裾下,那双红纱绣花鞋弯出好看的弧度,满头珠翠的年少贵妇,凤仪万千,却又臣服的似小狗一般摇尾乞怜,陆宁瞥着她这小样子,心里突然就火热,忙转头不再看。

尤五娘到了木桶旁,这才小心翼翼抬头,看到了,陆宁靠在木桶旁裸露的双肩。

一时,她有些怔仲,好似,中了什么魔法一般,好一会儿,伸出纤纤玉指,涂着蔻丹的指尖在陆宁肩膀上轻轻戳了戳。

随后,便触电般吓得玉指缩了回去。

陆宁无奈,“你到底想干什么?”怎么感觉,自己成了被供奉的神像?她想碰自己又有些大不敬,但这捅捅咕咕的,好玩么?

“奴,奴不知道,这是梦,还是听错了主君的话,奴,奴真的可以碰,碰主君的神体吗?”尤五娘小心翼翼的问。

陆宁摇摇头,身子往前微微一倾,后背和木桶间就有了缝隙。

又好半天,尤五娘没动静,陆宁回头,却见她一双雪白小手,正颤抖着往前探,娇艳欲滴芊芊十指,就好像没有勇气碰触自己一般。

陆宁无奈,转身闭上双目,爱咋咋吧,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只是凡人,但这个时代的女子,又见识到自己种种神奇之处,怎么想自己就不知道了。

更莫说,五娘这小优物,察言观色聪明无比,但糊涂起来,就是典型的胸大无脑,所以,自己在她心里,地位到底多么崇高,实则,自己也根本理解不了。

终于,一双微微颤抖的雪白小手轻轻放在了陆宁肩头,轻颤间那蔻丹美甲碰触自己肌肤时带来的微痒,令陆宁身子也微微一颤。

终于,那雪白小手轻轻鞠水,在陆宁背上洒落,又拿了丝条,轻轻为陆宁擦拭。

那细心和小心劲儿,就好像在擦拭世界上最昂贵又最易碎的珍宝。

芊芊玉手的主人,这个娇艳小优物,却难得的,陷入了沉默。

突然,陆宁身子猛地一颤,却是那纤纤美指略低了些,搔到了他的尾巴骨。

身后的小优物好似开始也吓了一跳,不知所措道“主君,您,您没事吧……”

陆宁低低嗯了一声,心里,隐隐很期待这种无意的碰触,可是,又知道,这样下去,好像,好像不行……

纤纤美指又慢慢滑到了尾巴骨处,轻轻的挤按,陆宁无奈,真得是个小狐狸,极快的就能感觉到,自己在渴望什么。

“五儿,你,你再这样,可,可莫怪我……害了你的性命……”陆宁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从来到这个世界,压抑太久太久了,今日,却要和自己这一举一动都勾魂夺魄的小妾不得不共处一室,好似一切都在崩塌。

又或许,本来就想过无数次,尤其听五娘讲述,她们跟随自己时身体的细微变化看,好像,自己带给她们的,是好处而不是什么厄运。

或许从那个时候,自己心境就有了些变化。

所以,原本自己就处于特别矛盾的心理状态。

“如果一辈子只能这样,奴,奴宁可死在主君怀里……”身后小优物幽幽的说,那纤纤美指又是一按。

这一次她很是用力,按的陆宁全身一颤,身子猛地坐直,扭头,看着尤五娘娇媚脸蛋,眼前渐渐迷离,含混道“你,你不后悔?!”恍恍惚惚的,就见这无比诱人的小优物雪白贝齿轻咬鲜亮红唇,不知道吐出的什么字,但那鲜亮的小小樱唇,轻动之间,仿佛把人的魂儿也吸进去了。

陆宁紧握的拳头,突然放松,刷一下就从水中站了起来,双手一伸,握着尤五娘双腋,如巨人拎起小鸡一般便轻松无比的将她拎在半空,本就轻盈无比的她,在陆宁手里,那几两小媚骨,真就如羽毛一般轻。

尤五娘猛地一呆,随之,俏脸欣喜若狂,可又无力的娇吟“主父,奴,奴还未沐浴……”显然,短短瞬间,她已经闪过无数念头,最紧要的事,却是担心自己没有最好的状态承沐恩泽,虽然,如她所说,她长期在陆宁身边时,实则洁净无比,几天不洗澡身上都没有泥垢,更莫说这几日,她每天都沐浴了。

“那就一起洗!”陆宁拎着她,便真如拎着一只小狐狸一样轻松惬意,略一举,便放进木桶,尤五娘惊声中“奴褪鞋袜……”动作却也快极,娇躯入水时,那小巧可爱的粉色绣花鞋和精美锦袜已经落在了桶外。

木桶很大,陆宁摆弄尤五娘更如摆弄柔软无比的面条,两人变成了面对面坐着。

望着对面,被香汤打湿襦裙,高耸凶器纤细腰肢曲线毕露令人要喷鼻血的美娇娘,看她凤目流波妩媚娇嫩脸蛋,额头红色梅花花钿,此刻在热气中更多媚意,而她,却是自己可以予取予求的美妾。

尤五娘却有些傻呆呆,怔怔看着陆宁精赤的上身,好似以为自己在做梦,雪白贝齿更用力咬了咬鲜亮樱唇。

见此情景,陆宁的呼吸,越发的粗重,“五儿……”想说什么,才发现,自己声音颤得厉害。

不经意,又猛地见到,花瓣香汤之中,小优物一双晶莹剔透白嫩纤足轻轻碰触到了自己小腿,好似立时一慌,向前一探,却不想,探入了自己浴巾中。

陆宁身子猛地一僵,尤五娘惊叫缩回玉足时,陆宁身下浴巾却已经猛地崩开,尤五娘更是尖叫,陆宁霍的起身,双手抓住尤五娘腋下,在她惊叫声中,拎着小兔子一般便拎着她走向云床……

第六十四章 水云间 (下)

圆月当空。

陆宁有些无奈的坐在院中。

尤五娘正在昏睡中。

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主父……”

陆宁身子一震,耳边,好似又传来尤五娘娇啼“主父、主父”的销魂滋味。

回头,却见苗氏端着茶盘在自己身后,只是,她俏脸通红。

“不用了,你去吧。”陆宁挥了挥手,心下尴尬,但也要不动声色。

这个五儿,却不想,好似自己准备恩宠她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刺激一般,自己不过轻轻碰她,便已经激动的她抑制不住的全身颤抖娇啼,乱喊乱叫声,怕整个春河楼都能隐隐听到,也幸好,春河楼占地甚广,而且楼里,全换成了女官和婢女。

只是,自己心中这团火,却没有真正的发泄出来。

眼前,又闪过她贝齿红唇死命咬着白绢免得喊出声的糜乱画面,陆宁心中又是一热。

那白绢,是自己塞的,随后,她便乖巧的咬住。

想起自己抱着水淋淋的她上云床亲吻她凝脂似脸颊时,她仿佛如梦方醒,看到自己抱着她甚至压在她娇躯上,她更是痴痴问“主君,奴,奴不是做梦吧?主君,真的在抱着奴,要恩宠奴?”水汪汪美眸里,那份狂喜的激动,那受宠若惊的样子,甚至,喜极而泣。

陆宁心中又是一暖。

唉,自己行龌龊事,对她们来说,却是天大的恩宠天大的神圣之事。

后世的话,又哪里能体验?

突然,陆宁又是一笑,却是想到,云床之上,那小丫头好似突然记起木桶中惊鸿一瞥看到的可怕,随之俏脸苍白的摇头,说“奴不怕”时咬着红唇视死如归的小样子。

陆宁又莞尔,那时候的五儿,应该真的吓坏了,或许也想到了自己说怕坏了她们性命之事,不过,想来是误解自己了,不管怎样,自己还不会失去理智,还知道疼惜她们。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冷风吹透了肩头,天上明月,也渐渐隐入乌云。

陆宁回神,忙回屋。

黄幔云床上,尤五娘虽还在昏睡,但鼻息平稳,陆宁才微微放心。

不过今日的尤五娘,却不似以前那样睡得四仰八叉,而是好似小兔子一样,蜷曲在锦被中,俏脸却美滋滋的不知道做什么美梦呢,低声呢喃着,陆宁耳朵灵光,却听到她在说什么“主君”之类言语,却是在和自己说情话,平素见到自己,她可不敢说这些很是情意绵绵的言语,想来,是怕自己烦躁,她也觉得,她没有资格说这些言语。

陆宁心里柔柔的,轻轻拂去她粉脸上一缕散乱湿漉漉青丝,突然便又想起,怀抱这拥有无穷魔力甚至绵软软身子赛过云团的无尽销魂滋味,心里又是一热,忙把头转开,目光却正落在金色缎褥上,那斑斑点点落梅,陆宁再次转头,怜爱的轻轻将她玉臂,放入了绒被……

……

尤五娘嘤咛一声醒来时,外间月儿正上柳梢。

“啊,主君……”尤五娘随之看到了,坐在床头的陆宁,便忙要起身。

“再躺会吧!”陆宁对外面喊了声,“熬些鱼汤来!”

尤五娘全身乏力,确实起身不得,刚起身便觉得一阵头晕,不得不又躺了下去。

“你没事吧?”陆宁确实有些担心。

尤五娘却又要爬起,“主君,奴,奴……”毕竟,主君坐着,她躺着,也太没规矩了,甚至要有哭音了。

陆宁心里又是一热,却是耳边又传来她似哭似泣的娇吟。

看锦被显现的她小身子曲线,就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你躺着吧,睡了一天一夜,先喝点鱼汤,还想吃什么,叫她们做点可口的。”陆宁又将她按下。

一天一夜?尤五娘呆了呆,随之如遭雷击,突然惊道“奴,奴昨日不是在做梦……是了,是了,不是梦,梦里,哪有这样……”又忙住了嘴,睡梦中,偶尔也会做被主君宠幸的春梦,可是,哪有昨天愉悦之一分一毫?真如进了仙境一般,这浴仙浴死滋味,尝过一次,可死也不冤了。

接着,尤五娘俏脸就突然苍白,却是猛地省起,昨天自己昏厥过去之前,主君根本好像百分之一的兴头都没有尽,就算自己昏厥,主君后来尽了兴,可自己跟死人一样……

尤五娘,裹着锦被终于挣扎起身,却是下床,跪在陆宁脚前,“主君,奴死罪,奴死罪!”

陆宁本以为她要小解之类的,是以便没再强迫她躺下,还正想喊人来伺候西尚宫呢,却不想,她却是全身颤抖跪在自己面前,真的是吓坏了的样子。

愕然下,陆宁随之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怕,多多少少,也能理解尤五娘们的脑回路了。

无奈道“快起来吧,这也不是你的错,我是神体,你不自己说过吗?”

“奴,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尤五娘急得真要落泪,颤声道“主君,今晚,今晚奴定然好好服侍主君……”就怕从此以后,主君觉得自己服侍的不好,再不理会自己。

本来昨晚主君竟然恩宠自己,这简直就是自己家祖宗十八代的祖坟全都在冒青烟的无上喜事,但偏偏,却好像变成了噩耗。

陆宁无奈,心说你算了吧。

看尤五娘这惨兮兮样子,怕没个十天半月恢复不了元气。

不过嘴上笑笑,“再看吧,你休息休息,明日进王宫。”对外道“来人,看看西尚宫,想吃些什么。”

又对尤五娘道“你好好休息。”

站起身,陆宁向外走,五儿,短时间内,看来只能将养。

自己心头这团火。

看来只有去打铁了!

不知道,要多少妃子,才能令自己一夜尽欢呢?

想到这里,陆宁咳嗽一声,颇有些心虚,快步离开。

寝室中尤五娘,看着陆宁离去,一时诚惶诚恐,一时又喜悦无限呆呆傻笑,心情之复杂,却不是外人可知了。

第六十五章 贤良淑德

几日后,军阵威严杀气冲天的齐王侍卫亲军抵达大名府,驻扎进了大名府左近的军营。

侍卫亲军护送而来的,有东尚宫,也有从德州来的西尚宫亲人。

没想到甘氏会来,陆宁问起来,才知道是永宁的主意,这鬼丫头一向不会无的放矢,却不知道是什么用意,或许是见尤五娘出来已久,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山东府从某种程度又是国都,国相及各院百官都在兖州,自己已经在外面,不得自己召,作为国母的永宁便不能轻动,不然,可不成迁都了?所以永宁才用另一名妃子来制衡西尚宫?

不过陆宁也不知道自己所想对不对,毕竟永宁的脑回路,自己还是有些摸不透。

……

红日冲破晨曦,万点光芒从空中洒落,映得大名府辉辉煌煌。

两旁店铺商贩,叫卖声四起。

马车内,陆宁坐在面对车厢门的正首位置,甘氏和尤五娘一左一右坐在旁侧榻上。

这却令陆宁想起了,昔日在东海之时的温馨场景。

不过这一大早,陆宁本只是要在街上转转,看看大名府中店铺商行是否平稳,这也是他近日每天早起的习惯,只坐在马车里瞧瞧而已。

今天,却是喊上了甘氏和尤五娘两人,实在是不想给尤五儿和甘氏独处的机会,免得她尾巴翘上天说什么话,令甘氏神伤。

昨天甘氏刚刚来,自然要她好生休息了一晚,如不出意外,陆宁想今晚便和她鸾凤和鸣。

不过,偷偷瞥着甘氏,这位端庄典雅的丽人,看她淡绿裙裾落落大方中的庄重,一会儿心便有些热,一会儿又觉得心虚,不知今晚该如何挑开话题,毕竟,甘氏和尤五娘性子完全不同,自己对她,又有今世记忆中的崇慕,总觉得,好似要亵渎她一般。

尤五娘,今天却是规规矩矩静坐,今日穿了对儿诱人无比的碧纱绣花鞋,却规规矩矩藏在裙裾下,更没去挑逗甘氏。

而甘氏,好似也察觉到了什么,俏脸微红,一直垂首不语。

陆宁咳嗽一声,应该是注意到自己贼兮兮总看她了。

“永宁昨日来信,说天平军郭从义,暗中写信去了山东府,信是给我的,他愿意归降,永宁已经差人和他开始接触,也知会了他,再有密信,送来大名府。”

遇到正事,永宁是很会处理的,并没有将第一封天平军来信送来大名府,毕竟从兖州到这大名府,现今走不了直线,要渡黄河到德州,再送来自己处,要走个大折线,如此机密事情不能耽搁,永宁用自己的名义处理最好不过。

而从兖州到大名府要走折线,主要便是因为天平军。

这天平军,在黄河之南,现今恰好处在大名府和兖州之间,若不然大名府到兖州直线距离,也不过三四百里。

自己收复大名府,声威大震,大队军马又向这里调动,显然令天平军感受到了威胁,是以天平军节度使郭从义,才密信要投降。

现今的文官武将,好似没节操的很多。

当然,三家分周,现今这周境内军镇节度,要投降谁,应该都没什么心理压力,只看对自己的好处罢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能和平解决的,自己也不想动刀兵,毕竟中原之地,说起来,本就是同室操戈。

听陆宁的话,甘氏和尤五娘,都有些诧异,但也都轻轻颔首,都说“是。”

陆宁咳嗽一声,自己也确实是没话找话,自己这两位夫人,对军国事,向来并不关心。

昨天永宁的信笺,并没有用甘氏传递,而是派了专门的信差,信里除了说天平军一事,又说担心殿下常年在外征战连纵太过寂寞,有东西尚宫陪伴可照顾殿下起居,还说母亲大人那里,永宁会用心侍奉,殿下不用担心。

看得陆宁好半天无语,这是准备开始走贤良淑德路线了吗?

兖州的安危倒是不用担心。

要说,兖州有林仁肇、张彦卿两员悍将统领的山东大营两万禁军拱卫,便是彪悍的契丹人突然出现在城下,陆宁也不信他们等不到自己援军来援,更莫说,如果有人进袭兖州,那应该只有李重进,才能兵临城下,而偏偏,冬季一到,李重进和赵匡胤战事又起,这也是自己收复天雄军,李重进没半点反应的原因之一。

不过,看着永宁的信,心里倒有些不落忍起来。

等大名府这里彻底安定,李重进和赵匡胤又暂时分不出胜负的话,自己真该回兖州看看永宁了。

说起来,永宁孤身在兖州,也确实挺可怜的样子。

毕竟便是北尚宫,自己实在是和她相处时,有些心理障碍,大名府三约后,自己假装离开,实则留在大名府,北尚宫则被自己遣去了青州,那里,应该有很多她感兴趣的东西。

永宁呢,就算是做样子吧,她开始贤良淑德小心翼翼起来,又何尝不是用另一种方式,拉下脸皮讨好自己,对目高于顶的她来说,其实,也实在是有些可怜了。

陆宁心里轻轻叹口气。

想了会儿永宁,思绪又回到正事上。

和天雄军不同,天平军可是一直在李重进治下,如果自己收编,真正就是在蚕食李重进之领地,不知道李重进会是如何反应。

实则天平军只有郓州一州,如果不是对于现今的自己来说,其地理位置太重要,倒真不急于因为一州之地,与李重进失和。

一边琢磨,陆宁一边撩起车窗布帘看外面店铺营生,车厢里,却是难得的安静。

……

每早陆宁只选定一条长街私巡,是以不到晌午,车马便回了王宫。

一路上见尤五娘模样,简直跟以前换了个人一样,比贤良淑德还贤良淑德,陆宁倒是微微颔首。

陆宁自不知道,实则现今尤五娘心里七上八下,惶恐的很,因为第一次根本没侍奉好主君,就怕从此被打入冷宫。

她也注意到了主君看向甘氏的眼神,心里只在琢磨,甘七儿,哦,不,贵儿和自己,情同姐妹……是不是……

三人各有心思,马车缓慢驶过长街,回转王宫。

陆宁准备送她俩回宫,自己再去商税司转一圈。

却有刀婢早就等在宫门处,见到陆宁车马,立时跑过来,送上一封信函。

陆宁微怔,拆开看,却是天平军节度使郭从义写来的密信,信里郭从义说,愿从此追随齐王殿下平定乱世,只是担心易帜后,引起宋王麾下镇宁、彰信二军讨伐,本想从长计议,却不想牙将李盛伪做附和,暗中写信告密,自己不得已已经斩了他,易帜一事,已经不得不发,盼殿下能使兵来援,吓阻宋国可能的征伐。

比起符王还要用追随齐王“匡扶周室”作为借口,这郭从义的归顺却是直白多了,直接用了“追随齐王平定乱世”之类的语句。

陆宁看着信,微微蹙眉。

第六十六章 殿前精锐

荒土路上,旌旗漫天。

一队队黑色具甲的铁甲骑兵、重装步卒、弓手缓慢而行,周遭数十里,斥候飞驰。

甚至,其还有长长的马队,马车上,也不知道装载的是什么器械。

乡间阡陌里,田野残雪中,乡农们都惊惧无比的远远看着这一幕。

这条黄土路,是北赴郓州的要道,近几十年兵荒马乱,乡农们经常看到士卒来往,但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盔甲这般齐整的大队军卒,数千士卒,好似就没有不具甲的,有见多视广的老汉,更是知道,这支军马,肯定是卫护某位国主的精锐中的精锐羽林军了。

连绵不绝的甲卒中,又有一辆四匹马拉的车銮。

此时,陆宁就在车銮之中。

车厢内奢华而又宽敞,陆宁微微闭目养神。

左侧软榻,是端庄雅致的东尚宫甘氏,她正小身子扭着,好奇的从窗纱向外望,远方山川大河,冬日下,风景别有一番萧索。

塌下软席,跪坐着大小蜜桃,这对儿清美中带着小妩媚的孪生姐妹尚秘书,都是雪白绸缎衣裤,雪白狐裘,精美脱俗又可爱的雪白毛绒绒绒鞋,腰悬长剑的两个小丽人服饰,更加精美端庄,而又透着可爱,又有点小妩媚的性感,加之惊人的凶器,英姿飒爽而又俏美无比,至于两人腰间狐裘里鼓囊囊的物事,陆宁称为火铳,他专门为两个小丫头打造的,旁人自不知道是什么。

在车銮之中,又是行军中,自然也免了什么脱鞋之礼。

郓州郭从义杀了牙将易帜,郓州的地理位置对现今齐国来说,又极为重要。

恰好侍卫亲军扩编到五千人后,还未经历过战阵,陆宁便决定带他们出来溜溜,又有一些新武器新战术新战法,如果有实战,正好检验一番。

带了甘氏,陆宁是觉得此行没什么危险,又觉得虽然自己那西宫娘娘看起来颇有洗心革面的觉悟,但自己离开怕最少也要十天半月,那就不保准了,那小妇人,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一直觉悟满满不来气甘氏?有点不太靠谱。

国主带妻妾御驾亲征,现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如郭荣征南,就带了大符皇后,也使得大符皇后水土不服染了南方的疾病,这才早早病逝。

而且陆宁此行,爆发激烈战事的几率并不高。

有甘氏在,便也带了大小蜜桃两个婢子随行服侍,四个刀婢,成了车夫。

车銮外,红翎三十六卫也在,无他,万一真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挫败,有红翎卫快马载着甘氏和大小蜜桃逃跑,自己帮着杀一条血路就是。

当然,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就真是万中才有一了。

好奇的看着窗外山川冬雪,甘氏俏脸有些别样光彩,显然很是开心。

说起来,在这个世界,尤五娘和甘氏见过的山川大河,南北景象,怕是绝大多数女子都远远不及,哪怕那些有着传奇经历曾经四处漂泊的名妓。

窗外,马蹄声响,陆平的声音:“主公,前方便是济水桥,过济水桥再行十里有小镇景龙岗,此镇东二十里便到郓州,西南距万安县四十里,天平节度使郭从义已经率众在景龙岗恭迎主公,现今听得主公将至,正迎过来。”

陆宁微微颔首:“渡河,就在景龙岗左近扎营吧。”

“是!”陆平应了声,打马而去。

……

不是远征的情况下,五千殿前侍卫亲军中,两个机动营的预备卒,便有一部分带了粮食,负责埋锅造饭,而且侍卫亲军每个士卒都带了干粮,便是离开大队,五天之内充饥不是问题。

景龙岗是个土丘上的小镇,因为距离济水桥很近,交通要道,是以小镇上倒是酒肆、邸店等都有一些,但很乡土就是了。

郭从义乃是沙陀人,年近五十的他仍然虎背熊腰,依稀可见昔年之勇。

初始见到齐王,他有些掩饰不住的吃惊,显然虽然听过传闻,但却从未想过齐王真的就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翩翩少年郎。

尔后见到齐王的侍卫亲军安营接寨之迅速,就更是震惊无比,更满是迷惑,不过,他自也不好问,齐王殿下部曲的那些帐篷,为何能快速撑起,其木寨拒马等等,又如何以一些木桩铁具快速联结,一扇扇顷刻而成,渐渐联为长排。

见到郭从义,齐王很是勉励他了一番,不过,郭从义不是庸才,立时便提出辞去郓州刺史一职,他是沙陀悍将,按照齐国新制,文武泾渭分明,地方官都是文官,他该在军中任职。

齐王笑着应允,要他暂代刺史一职,此时回城准备守城,待退了宋兵再说政务。

郭从义忙遵令,见到齐王军威,郭从义心中已定,就看这齐王殿前侍卫亲军的甲具兵器,怕各个能以一当十,这还是说面对宋国禁军,如果是州县兵马甚或团练,亦或流民临时集结的阵仗,怕再多人,也是一触即溃,人多,有时候并不见得就是好事,没有严格训练的团练,两军对垒,被人击破一处缺口,怕是就乱哄哄成了无头苍蝇,人越多,越是自相践踏不战而溃。

本来郭从义闻听镇宁军军马有异动,心中很是不安。

因为镇宁军,是李重进治下最强大的军镇之一,有澶州、滑州、濮州三州,镇澶州,守卫着汴京的黄河北岸,镇宁军指挥使韩通,更是当世名将,手下悍将慕容延钊,也是悍勇无双的猛将。

镇宁军禁军,组了北面行营,韩通为行营招讨使,慕容延钊为殿前都虞侯,又任北面行营马步军副使。

虽说宋王李重进和秦王赵匡胤争锋,但北面行营的三万精锐禁军一直没动,显然,是防范北面及东面的威胁,北面可能的威胁原来很多,东面主要便来自齐鲁。

郭从义这天平军,说是一军,实则不过区区两千军卒,临时征丁能凑五七千数,镇宁军军马若到,他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而现今见到齐王军阵,郭从义这才宽心,便是镇宁军倾巢出动,只怕齐王这支精锐之师也有一战之力,更莫说,齐王这支亲军,还有很多让人看不明白的地方了。

是以,郭从义离开时,神情已经很是轻松。

第六十七章 惊天之变

月明星稀。

远方残雪人家,隐隐有狗吠声传来。

更远方,山丘层峦叠嶂,又有水泊,芦苇茂盛。

眺望远方,陆宁笑道:“这就是梁山泊了!”其实此处水泊,现今并不算很大,乃是几十年前开运河而成,又要几十年后,黄河数次决口,才形成所谓的八百里水泊。

想着,陆宁也轻轻摇头,当今之世,水患也是个极大的问题。

旁侧跟在陆宁身边的,是外罩雪白狐裘内穿碧纱裙裤风姿绰约的甘氏,雪白狐裘和轻便的碧纱裙裤映耀,在这个时代显得色彩极为鲜丽,映得甘氏白嫩俏脸更为娇艳,内敛的淑雅丽色更为诱人。

她自不知道陆宁说什么,现时代,也根本没人会对这小水洼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不过,和陆宁两个人,月色下漫步,她心中说不出的甜蜜安宁,听陆宁的话,她看着前方水泊和层峦山峰,也轻轻道:“这里真美……”

实则小水洼,几座小山峰,比她南来北往,一路见识过的名川大河差之远矣,但明月之下,好似眼前景物变得异常优美起来。

陆宁此刻心情又何尝不是舒畅无比,带着甘氏夜色中游玩,丽人相伴,游山玩水,难得的轻松惬意,偏偏和今生记忆融合,在今生记忆中,这娇艳丽人又曾是自己暗恋而又觉得高不可攀的主母,现今真有和恋人约会的那种令人悸动的感觉,而且,恋人,还是自己的梦中情人。

远方,一团黑影快速靠近,却是黑衫轻骑,远远的就滚落马下单膝跪倒:“殿下,前方有剪径的毛贼!”

此处距离军营已经三十余里,但这轻骑自不是陆宁的扈从,而是军中放出来的哨探,齐王治下军马,已经普及了蹄铁,是以陆宁一路来,经常听得哨探马蹄声,倒也颇为欣慰。

而这斥候,将那两个剪径毛贼射死,陆宁也听到了异响,但离得远,不知道是什么动静,听斥候禀告,陆宁摇摇头,现今梁山泊就有强盗了,这两个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不过现今,拦路抢劫的盗匪,在偏僻之处,尤其是夜里,所在多有。

一个小小斥候,箭术却是练得不错,无声无息,两个盗贼就莫名其妙去见了阎王。

说起来,自己的侍卫亲军,也是牛人汇聚了,比如野人海里,又比如那大名府第一勇士范延召,那都是悍勇无比可以作为某路大军先锋官的存在,摧营拔寨的好手,在自己侍卫亲军中,却都是巨木营统领十名军卒的小小都头,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在这帮变态敦促下,军卒又哪里弱的了?

“嗯,忙你的去吧!”陆宁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挥挥手。

斥候忙应命,上马,向远方驶去。

实则,这些散布在二三十里的斥候,见到齐王,自是远远避开,但遇到了盗贼,他自要来禀告一声。

“咱们回吧!”陆宁本来还琢磨,要不要登山,但前方有尸体,便只能作罢,免得惊吓到自己这小女友。

甘氏自无异议,轻轻颔螓首。

十几步外,大小蜜桃一声唿哨。

远远缀在后面的两辆双人马车便快速的奔了过来。

……

齐王大账,里面又是另一番光景,各种或折叠或可以快速组装的家俬,床、软榻、椅子、屏风甚至还有梳妆台。

只是军营中,陆宁本来没什么荒唐想法,只是在软榻上和衣而卧。

屏风遮挡的简易床,甘氏同样穿着衣服,第一次和陆宁在夜间同室而眠,她俏脸一直红红的不敢看陆宁,陆宁开始叫她睡床她却是不去,陆宁干脆就软塌上一躺霸占了软榻,甘氏没有办法,这才去睡床,等两人隔着屏风,陆宁和她说话,她却慌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陆宁本来心无旁念,可美妾那诱人的娇羞劲儿,心里立时有些长草,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再怎么昏庸怎么特立独行,一些底线还是要守的,军营之中自然不能胡来。

何况万一甘氏也如五娘一般,被自己一碰就爹呀娘呀的,被距此不远的军帐中将领士卒的听到,明日甘氏醒来,琢磨明白此节,怕是立时便要寻死。

所以,还是忍忍的好。

只是翻来覆去,却是越来越睡不着。

偶尔瞥到屏风里,床上甘氏淡碧纱裙轻裹娇躯的优美仪态,就更是身子发热。

军寨之外,有快马疾驰而来,凝神的话,陆宁能听得清清楚楚,干脆,竖着耳朵听动静。

快马直奔中军大账,那是殿前侍卫亲军指挥使陆平的营帐,距齐王銮帐并不远。

信使声音急促,也没刻意压低声音。

听着听着,陆宁猛地坐起。

却是郓州郭从义的急报,刚刚他在澶州的好友送来密信,李重进在陕州打了个大败仗,禁军加州县团练,十余万人被击溃。

原来却是赵匡胤以退为进,佯装节节败退,终于吸引的李重进主力轻进,中了赵匡胤的埋伏。

郭从义好友送来密信时,却是赵匡胤已经顺势攻克西京洛阳,孟州、怀州不战而降,赵匡胤大军正向郑州进袭,若郑州也失守,其兵锋立时便到汴京城下。

是以镇宁军原本集结准备来郓州平叛的军马,已经上路,自然不是来平乱,而是开赴汴京勤王。

这可是惊天巨变了!

陆宁匆匆从营帐走出来,恰好遇到迎面一路小跑而来的陆平。

摆摆手止住陆平想说的话,陆宁笑道:“我听到了,你说说,该怎么做?”

从主公刚刚在东海发迹就跟在主公身边,陆宁对主公的耳目聪敏早就见怪不怪。

而今惊天巨变,眼看天下大势怕就要在这短短时间里发生极大的变化,陆平心中激动的砰砰跳,但他一向沉稳,抑制着兴奋,缓声道:“主公,现今李重进肯定慌了,各处军镇也必然都倾力支援汴京,正是我们鲸吞宋地的时机,主公可下诏招抚宋地各处军镇,若不受诏者,便令三大营讨之,宋地倾力支援汴京的军镇根本便无力抵抗,按兵不动首鼠两端者,我们讨伐更师出有名。主公的侍卫亲军,既然正好在郓州,便西进澶州,镇宁军三州唾手可得!”

想着又道:“李重进和赵匡胤相争,各军镇本来就空虚,只有戒备主公的镇宁军、戒备汉国的昭义军及戒备江南的武宁军还留有禁军,现今这三处军镇的禁军也必然要回转汴京,真是天赐良机!”他越说越是激动,平素一向沉稳的他也禁不住摩拳擦掌抓耳挠腮。

第六十八章 汴京之困

陆宁微微颔首,“不错,我这便下谕令,招抚武宁军等各处军镇,各大营听谕令而行,也要防范汉国及江南,尤其是武宁军,莫被江南得手!”

武宁军镇徐州,若被江南得了先手,中原立时门户大开,而若武宁军能被自己招抚,江南李景遂便是想有什么异动,也要考虑考虑了,毕竟没得到徐州,他想挥兵北上的话,就要进袭陈州、豪州等州,都距离汴京太近了,等于他要直接参与中原的乱战,而东边,却有徐州掣肘。

陆平连连点头。

陆宁琢磨着又道:“不过,侍卫亲军先不急进击澶州,在此按兵不动。”

陆平微微一呆。

陆宁笑道:“以李重进的性格,优柔多疑,但现今迫于无奈,必然要向我求援,他和赵匡胤是死对头,归降也是死路一条,除了向我求援,没有第二条路,我就是要他自己求援,咱们光明正大进入宋地。”

顿了下,又道:“我下的招抚各军镇的诏令,也只是帮他们守边,毕竟我齐、宋、秦三家,都是周地,容不得外人觊觎,令山东大营增援武宁军,防范江南,也是此意。”

陆平听得苦笑,增援武宁军么?但他如何不明白主公的意思,躬身抱拳:“是,臣这就为殿下准备笔墨纸砚。”

陆宁微微颔首。

……

而陆宁所料不错,二十多日后,一封快马信笺从大名府转来郓州。

李重进全力对抗赵匡胤,对陆宁的行踪自然不清楚。

而这段时间,赵匡胤早已经袭破郑州,兵临汴京城下,李重进的各路援军,也汇聚汴京城,不过双方几次大战,李重进军都吃了亏,只能据守不出。

……

汴京,五十年前由汴州升开封府,后梁在此建都,此后晋、汉、周都以汴京为都城,五十年经营下,汴京已经繁华无比。

但现今,城外却变成了修罗场一般。

这月余时间,汴京城四边接连血战,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令城内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各种谣言四起。

如城内粮食不够要烹人做军粮,如宋王身边重臣某某某又在城外被秦王悬首示众,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

宋王府宣德殿。

李重进慢慢踱着步,他脸色凝重,但也看不出喜怒哀乐。

范质、李筠、韩令坤、韩通等文武重臣站在旁侧,气氛甚为凝固。

昨日,镇安军援军在开封城北百里处的蔡镇被赵匡胤军马击溃的消息传来,令文武群臣都感觉到了无力。

难道,真的就这样完了?

镇安军应该是最后一路援军,此外还有远在徐州的武宁军,节度使王晏,却只是来了封信,说江南有异动,其不敢轻动。

城中虽然还有数万军马,甚至团练壮丁又可以集结数万,但士气低迷,已经根本失去了出城作战的勇气。

甚至镇安军援军被击溃的消息,根本就不敢令城中普通军官知晓。

“殿下,不如做退出汴京的打算……”韩通,说出了群臣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赵匡胤并未围城,大概也是希望兵贵神速,令城中宋军觉得可以逃走,不战而溃。

何况运河穿汴京而过,有水门,书信消息,也往来自由。

既然话说出来了,韩通咬了咬牙,道:“南去襄州,避开赵匡胤兵锋,以图后计,割彰德军、镇宁军给齐王,令其二虎相争,殿下在襄州召集旧部,当有重兴的机会!”

有大臣暗暗蹙眉,有人无奈叹息,实则,南逃襄州,哪里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除非宋王真是有大气运,赵匡胤和那陆宁两败俱伤,而宋王在襄州也鸿运当头,军卒大败却仍能收拢归心,但这几率……

不过,好像这也真是没办法的办法,困守汴京,不过也是在等死而已。

退向北方或者东方,仍旧是齐王和秦王之间的夹心饼干,而且,北方和东方都是中原繁华之地,赵匡胤得汴京,必然顺势攻略北、东方向的州府,到时候,可是逃都没处逃了,只能逃去齐王那里寄人篱下……

“容我想想……”李重进叹口气,挥了挥手。

群臣都纷纷躬身,退下。

无力的坐在软榻上,李重进轻轻叹息着。

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想起了世宗刚刚中箭身死之时,自己和赵匡胤在庙堂的交锋,想起了,自己那亲表妹,现今身为齐王妃的永宁,自己曾经谋害她,但现今,却又是那么的期盼,能看到她的书信。

闭目叹息间,听得细碎脚步声响,他知道是谁来了。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位青春丽人,正是他刚刚续弦不久的王妃李氏,名灵若,曾是江南的太宁公主,江南先主李璟的女儿,自己晋宋王没几日妻就亡故,外间传闻很多,说自己气运不够,是以妻才病故,恰好江南也发生巨变,李璟离世,李景遂登基不久,就将太宁公主送来联姻。

自己喜爱她青春年少,温文知礼,所以册她为宋王妃,而私下间,自己常常宠爱的称呼她为“小妃”。

不过想想,也真是讽刺,这李景遂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还是自己太过无能?在外人眼中占据很大的优势,最终却落败如此?

“殿下,莫烦忧……”李小妃轻声劝慰。

听她轻灵嗓音,李重进精神便是一振,笑笑道:“不烦,不烦……”正待说些什么,外间传来脚步声,谒者禀道:“殿下,范相求见!说有大喜讯。”

李重进一怔,说:“传。”

李小妃便想退入侧殿,李重进做个手势,“不必了。”

范质已经匆匆而入,满脸喜容,“殿下,枢密院接到齐王亲笔书信,信里说,他已经调动军马,全力来援汴京,助殿下讨逆!”说着话,双手奉上一封黄绸包裹的信笺。

李重进呆了呆,忙接过信笺,抖开来看,果然,范质说的不假,齐王在信里,甚至毫不避忌的说他正亲领殿前侍卫亲军在郓州,书信发出之日,便即启程,此外河西大营万名水卒,也将顺运河南下。

看着看着,李重进眉头却皱了起来,“文素,陆宁的亲军有多少人?”

“据传闻,大概有三五千数?”范质规规矩矩回答。

“三五千亲军,加一万水军,就要来解汴京之围?”李重进咬了咬牙,“就知道,永宁选的这小子,和永宁一样,没半分好心思,这是来诓我么?”

李小妃从听到齐王,耳朵就竖了起来,这时想说话,但随之,好似犹豫了一下,又将话语咽回了肚子。

范质不做声,好一会儿,见李重进似乎火气小了些,斟酌着道:“殿下,齐王这个人,好似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李重进沉默了一会儿,“再召他们来吧!”

“是!”范质躬身,退了出去,自是去召回方才的众臣商议齐王来援之事。

“你方才想说什么?”李重进看向了李小妃,盯着她青春俏脸。

“没,没什么……”李小妃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安。

李重进笑了笑,“齐王也曾经是江南勋贵,想来你听过他的传闻吧?”

李小妃轻轻点头,“是,听先父说过几次,和范相说的相仿佛。”

李重进盯着她漆黑眸子看了会儿,点点头,“希望他真跟你们说的一样吧!一万水军,三五千亲军?……”说着,摇头苦笑。

李小妃这才松口气,大概是因为宋王年纪大了,又万事烦忧,所以很有些力不从心,也就格外敏感,当然,自己明白,他这是太过喜欢自己宠爱自己,所以,才对自己的心事,格外在意。

实则那齐王?自己又哪里仅仅是听先父说过几次?甚至到底要将自己嫁给宋王,还是嫁给齐王,自己那叔叔都很是犹豫了好久,但终究因为宋王占据中枢,手握汴京,更有众多繁华军镇,加之宋王正妃去世,这才使得叔叔下了决心,和宋王联姻。

可现今,好似齐王成了宋王唯一的救星,也实在是世事无常。

想起哥哥嫂嫂曾经说过的齐王的一些事,还有那古灵精怪的周司徒幼女,齐王的义女,可崇拜她这个义父大人的紧呢。

从嫂嫂郑王妃,现今的吴王妃嘴里,那齐王简直就是天底下第一胡闹的家伙,说的一些事可逗得自己笑得肚子疼,而在吴王妃那小不点妹妹嘴里,齐王又是天下第一大英雄,令人仰慕的很。

还真的挺好奇的,想看看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第六十九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一)

“齐王单骑入城!”

“齐王单骑入城!”

“齐王单骑入城!”

惊人的消息在汴京城内长着翅膀一样传递。

汴京城,天子之地,皇城根下,跟乡间自然不同,酒楼瓦舍中的酒客高才,各个跟后世出租车司机差不多,人人消息灵通,天下事信手拈来。

现今城内繁华无比的酒肆虽然大多已经闭户,城门外的瓦舍更早成了废墟,但市井中,仍少不了聚拢在一起谈论的市民,这些人,看起来自然是人人对齐王了如指掌,仿佛昨天刚跟齐王殿下身边亲随吃过饭喝过茶一样。

这不,西市飞巷中,一位白胖子正说得唾液飞溅,这位西门大官人,是附近坊市最了解齐王动向的权威,有理有据的考证出了齐王身边有一百零八美姬武士,无人能够反驳,一时压倒所有齐王八卦党,被奉为西市内通晓齐王齐地事务的第一人。

此刻他正大吹特吹齐王修了仙法,可退十万甲兵,旁边听众,听得呆若木鸡,连连点头。

……

陪着齐王殿下策马进城的韩通脑子有些懵圈,早听说齐王行事一向出人意表,可没想到,是这么个出人意表法。

突然单骑出现在东门自报家门叩门,若不是离得远,士卒们怕一轮箭雨就射了下去,诓城门也没这么诓法不是?

幸好宋王委派自己统领各路禁军守城,巡视过来,听得这话,上城头看了看,那白袍如雪金冠璀璨,英气冲天的形象,好像真是传说中的齐王。

自己原本镇澶州,直面这位传奇般崛起的国主压力,他的画像也有收藏。

但,画像本来面相就不甚明了,更在神韵,虽说看城下这位冲天豪气,怕除了齐王天下也不做第二人想,但万一是赵匡胤派人假冒的呢?

而犹豫间,那齐王突然就拉开了弓箭,甚至那长弓怎么取下来怎么到他手里速度快的好像忽略不计,没等自己反应过来,箭矢已经挂着风声射到,自己头盔红缨应声而掉。

现今想起那可怕的一幕,自己这心还砰砰跳,第一次,感觉到距离死亡是如此之近。

此人,不是齐王又能是谁?超远的射程,精准无比的射术、快的肉眼好似都看不清的动作,若赵匡胤手下有这等人物?这汴京早就被破城了。

何况,这等人物?又岂肯屈居人下?

就算此刻,策马偷偷瞥旁侧的齐王殿下,这位豪气冲天的英主,韩通都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

陆宁自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就是这样为所欲为,从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作为东海县公就是如此了,但不同阶段,给人观感也截然不同。

在东海县公任上,自己这样为所欲为就是脑子有癔症,就是少不经事胡闹顽劣,到后来跟永宁平齐鲁地,同样我行我素的带着少量兵卒便要平齐鲁,如此就变成了狂妄无比,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所谓。

而现今的自己,却是掌二十余州,数百万人口,跺跺脚中原颤三颤的一方雄主。

自己从来没变过,现今还是不按常理行事,但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种意味了,神秘莫测而又豪气冲天。

“殿下来的急,恕在下只能开城之余,令快马去报信给宋王,想来宋王殿下应该已经迎过来!”韩通告罪,心下苦笑,实则,这真不能怪自己,但偏偏齐王进城,除了自己,连个迎接的都没有,也太失礼。

韩通甚至都没意识到,他话语里,倒好似是这位齐王殿下的臣子,反而称呼李重进为“宋王”,只是他没有直接用臣作为自称罢了。

这时,西方,隐隐传来号角声响。

韩通脸色微微一变。

陆宁也蹙眉,“看来赵匡胤军有异动,去西城上看看。”

韩通略一犹豫,随之颔首。

……

汴京西,秦军旌旗招展,黑压压的营帐,一座连着一座,仿佛漫到天边,此时号角阵阵,密密麻麻的军卒,正从营帐中集阵而出,这些同李重进交战中无数次血战淬炼的精悍勇卒,挟击败李重进主力之威,汇汴京士卒不敢接战之势,腾腾杀气,旌旗纷飞,遮天蔽日。

西城城墙上的守城士卒,却是各个脸有惧色,歪七斜八的爬起身,从城垛向外看,

而这时,刚刚被委任为枢密副使、守城都监的韩通却是陪同齐王殿下登城?

闻讯的守城士卒都怔住,韩通和陆宁一路走,他们都傻呆呆的望着陆宁。

甲胄在身,又大战在即,自然没那么多礼数。

而韩通一路行来,暗暗心惊。

赵匡胤数日未曾攻城,但一天天过来,城中守兵每一天,怯意都增一分。

如果赵匡胤连续不断攻击,这些士兵们还算悬着一口气,还会浴血奋战,但偏偏,赵匡胤令他们松懈了数日,也令他们有了数天琢磨心事的机会,初始交战准备死守汴京的那口气怕是都已经泄了,各个心中,都有了要活命的小九九吧?

幸好,齐王殿下突然来到西城城楼,令闻讯的守城士兵精神一振,显然这是来了援军,齐王必然领着大队人马到了汴京。

秦军攻城在即,齐王却到了城楼之上,自然不是来送死的啊!

于是,很多守城兵卒便觉得都有了盼头。

“多送些箭矢来!”陆宁站在城楼上,突然喊了声。

韩通立时吩咐左右,“快去!给殿下多备箭支!”

城外,突然号角声更急,秦军大声呐喊,声动天地,却见秦军阵中,慢慢推出些器械,十余座飞桥在前,几座巨大的冲车在后,后面又有几座重型投石车被慢慢推出来,又有数十架云车云梯跟在最后。

韩通心里一沉,显然,赵匡胤是要真正行破城之举了,想来这些日子没有攻城,除了心理战,也在等这些巨型器械的部件被运送过来,这几日,组装完成。

城上守军,也都骇然色变。

陆宁看着,只是冷笑,慢慢的,松动着手指。

那几座巨大的投石车,每一辆被几十个军卒慢慢推行,甚至都可以想象,那数十斤重的巨石被远远弹射过来,是如何的威势。

巨石虽然不能破城,但可以对城墙上塔楼、军卒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可以想象,一旦一块巨石砸在军卒中,众军卒是何等惨状。

秦军,显然是准备用投石车先轰击个半天,将城墙上箭塔扫平,更可以对守城士卒士气造成最大的伤害,尔后,才开始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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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二)

眼看着投石车慢慢停在了两三百步外,飞车在后,随时准备在护城河上搭桥。

又眼看着数十个军卒在一旁准备拉动绳索,又有数个军卒将合抱才能抱起的巨石费力的抬进投石车的橹内。

城墙上弩车嘭嘭的往外射出弩箭,但离得远,又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准头?

突然,城楼之上,嗖嗖嗖箭矢飞过来。

一辆投石车橹上绳索突然就燃烧起来。

然后,第二辆,第三辆。

六辆巨型投石车,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橹上绳索都燃烧起来。

巨型投石车旁秦军士卒,好像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有一辆橹上巨石轰然落下,砸的几名士卒惨叫倒地。

然后,秦军士卒才反应过来,纷纷逃开。

站在陆宁身侧的韩通瞠目结舌,他看得明白,正是齐王射出的火箭,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射中绳子后才开始燃烧,箭簇中必然有什么古怪。

虽然早闻听齐王射术精湛,甚至世宗就是乱军中被当时刚刚被雷劈的懵懵懂懂的齐王射杀,而且传闻齐王当时箭矢能射出三四百步远,但没亲身经历,怎么都觉得夸大其词了,可此刻,韩通立时满身冷汗,这,真的是志怪小说里,天宫某位宫主转世的人物吧?

“齐王,是齐王射中的!”旁侧,目瞪口呆的军卒,终于有情不自禁的大声喊叫。

韩通身侧跟着的掌书记幕僚,眼转一转,已经喊道:“齐王殿下的神火箭,无坚不摧!万岁!”

跟着大喊:“齐王!万岁!”“齐王,万岁!”“齐王,万岁!”

旁侧军卒,立时有人跟着激动的大喊:“齐王万岁!”

“齐王万岁!”“齐王,万岁!”

开始是杂七杂八乱喊,但渐渐的,就变成了极有节奏。

“齐王!”“齐王!”“齐王!”

军卒们用兵器顿地,整齐呐喊。

喊声震天,更远远传到了秦军耳中。

旌旗招展的秦军中军,麾盖之下,一名方脸大耳的威严男子,猛地看向汴京城楼。

此人正是秦王赵匡胤,他鞍前铁槊,黑黝黝惨惨生光,仿佛有无数冤魂。

当年便是大周最具勇名的悍将之一,便是现今,杀敌破寨,他有时也会身先士卒,手下众将莫不钦服。

此刻,眺望汴京城楼,他脸色微微一沉,问旁侧:“石守信,可有报?!各路哨探可有报?”

石守信率左路军屯兵汴京东北的陈桥驿,便是防范齐国来援。

东南方向,王审琦部,在击溃了宋军最后一路援军镇安军援军后,已经回兵合拢攻击汴京,但东南方向,同样放出了大量斥候哨探。

“无报!”回应赵匡胤问话的,是一名三十出头的虎背熊腰将领,黑甲铁马,威风凛凛,正是赵匡胤殿前马军指挥使潘美。

潘美是赵匡胤手下第一悍将,也是他最亲近的将领,而且,其不仅悍勇无敌,更有统帅之才,赵匡胤正准备攻克汴京后,放他领一路军马,南下取淮北诸州。

“哼,看来,他是单枪匹马进城!”赵匡胤咬咬牙,更有些后悔,早知道这厮在此,便该令投石车远远抛射,三四百步外,投石车自也能将巨石抛射上汴京城头,只是威力准度便小了些而已。

“全力攻城!”赵匡胤挥了挥手,绝不能令守城宋军的士气起来,这厮孤身进城,再悍勇又能怎样?说不定,这还是早日除去这个心腹大患的绝佳之机。

这厮,就是太过心高气傲了,真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孤身一人,便敢来助守汴京!

不过,虽然不想承认,心底深处,却也不得不叹息佩服,如此豪气,生为男儿,却又活得何等精彩?谁又不想这般活上一遭?

赵匡胤思忖间,中军令旗挥动,号角声响。

立时喊杀声震天,满田遍野的秦军步卒,潮水般向汴京城下涌去。

阴暗的天空,仿佛在这瞬间,都在微微颤栗。

汴京城,就好像虽然巨大但却脆弱无比的朽木,在密密麻麻的黑色甲兵浪潮冲击下,摇摇欲坠,瞬间就可能被淹没。

“嘭嘭嘭”,飞车弹出的木板,砸在壕沟上,带起无数沙土,却也在护城河上,架设起了临时的木桥。

“箭来,箭来!”西城城楼,陆宁大声的喊着。

而他脚下,已经堆满了一捆捆箭矢。

“嗖嗖嗖……”一支支箭矢闪电般射出。

奋勇冲锋的秦军士卒,不时有人摔倒,韩通此刻也在弯弓放箭,无暇顾及齐王举动,但他的幕僚掌书记,却是一直盯着齐王,却是越发的瞠目结舌,他看的分明,齐王箭矢对准的,好似都是秦军中的悍勇军头,他每松开一次弓弦,城墙下壕沟前,便有一名强壮高大的秦军步卒被射翻,而必然会引起那步卒左右一阵骚动,自然,这些军头,便是统领小队的头领。

“嘭”,一辆冲车已经被推到了城门下,重重的撞击城门。

“呼”一声,突然,冲车上便燃起了熊熊火焰,更有士卒惨叫着全身带着火焰逃开,跳动惨叫挣扎。

韩通的幕僚掌书记更看得分明,齐王却是顺手洒下了一大盆火油,他手上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有准头,火油全数泼在那冲车之上,然后,齐王从自己箭囊抽出一支箭矢射了下去,冲车立时燃起熊熊大火。

幕僚掌书记渐渐看明白,齐王箭囊中箭矢,都有各种特殊机关,而他射翻那些秦军悍勇军头,便是用脚下普通箭矢。

幕僚掌书记是文人,其实要往日,他此时早就下城远远避开,毕竟,他在也无用。

但此刻,他却早忘了逃命,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齐王身上,越看越是惊骇。

“嘭”,一名手持金色盾牌,快速攀爬云梯的巨汉惨叫摔落,却是一支箭矢,射穿了他的金盾,正中他的脖颈,这一次,好似秦军中终于响起了惊呼声,攻势稍缓。

而守城士卒,却大多认得这金盾巨汉,据说这金色巨盾是秦王赵匡胤爱他武勇亲自赏的,因为这巨汉,在攻克西京时,第一个悍不畏死的杀上城头,更坚持到了城破。

尔后汴京城下数次大战,这金盾巨汉身先士卒,悍勇无敌,多次一马当先杀入宋军阵中,身后部众跟随,击溃宋军阵营无数,对宋军来说,他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更是一个符号,秦军强大到无可抵挡的符号。

而现在,这个秦军天下无敌的神话,突然,就破碎了。

韩通的掌书记幕僚,再次看得分明,是齐王用箭囊中的无敌箭矢,射穿木盾,也击破了秦军的神话。

“齐王射死了金盾小儿!”

掌书记幕僚,大声的喊。

守城军卒,呐喊声,震动天地。

好似沸腾的热血,终于回到了身上。

而这时,汴京城东南方向十余里外,一列列甲卒正慢慢进入战场范围,代表齐王的神龙大旗,迎风飞舞,旗帜上那巨大的金色神龙,盘旋而起,仿佛正在吞噬天地,阴沉的天空,也在惧怕它,乌云正缓慢退却。

第七十一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三)

城上城下,喊杀声震天,虽然城下堆满了尸体,但秦军士卒,已经渐渐登上城墙,城垛之后,血淋淋的厮杀,越来越是激烈。

韩通突然被人一拉,一柄雪亮钢刀从他耳旁扫过,然后,那名秦军士卒胸前血溅,闷哼栽倒。

齐王手中细细长剑,从他胸口拔出,旁侧一扫,又有秦军士卒惨叫倒地。

齐王一直不退,韩通只能在城头和秦军士兵血拼,身边亲军虽奋力血战,但秦军士卒,登上城墙的越来越多,混乱中,也不知道齐王去了哪里。

却不想危险之际,齐王突然又冒了出来,手中却是用了长剑,但动作快的,根本不似人一样,各种角度的闪躲后刺捅,短短瞬间,周遭二三十个秦军士卒,便纷纷倒地,那动作,不似行云流水那般有章法,各种扭着身子躲闪下,动作显得怪异甚至有些丑陋,但利索的,令人骇怕。

身子一扭,躲过秦军士卒攻击,手中长剑,便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入了秦军身体,又一闪,到了另一名秦军士卒面前,甚至面贴面一般,但长剑,也已经刺入那秦军士卒胸膛。

此处登城秦军,立时被一扫而空。

城墙上一名秦军士卒刚刚冒头,齐王手中一颗血淋淋人头砸出,那秦军士卒立时惨叫摔落。

韩通身边亲军纷纷涌上,这才重新守住墙垛。

韩通这才意识到,齐王应该是看到左近有秦军悍勇军头在城头掩护同伴更多人登城,便冲过去取了他人头。

可是,虽然这几百步内好似秦军一时间攻不上来,但城墙绵延开去,离得远的城头,秦军士卒已经越来越多,韩通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看情势,只怕这汴京,却是守不住了!

正哀鸣间,却见右方嘭嘭嘭惨叫声四起,韩通一惊,转眼看去,却见一名虎背熊腰将领,手中铁槊砸的登城秦军惨叫倒地,将领快步走来,其身后,都是重甲武士。

正是自己手下第一悍将慕容延钊。韩通稍稍心安。

慕容延钊带铁骑兵本来在城下,城门一旦被攻破,便要对抗秦军铁骑,却不想,城门迟迟不破,后来听闻,好似是外面几辆冲车都被齐王火箭点燃,不但不能破城,反而成了秦军攻城的阻碍,而此刻,恰好又有惊人消息传来,慕容延钊干脆下马,令副将在城下率众戒备后,带亲随上城杀敌,也来向韩通禀告那噩耗。

“使公,刚刚得东城消息,宋王殿下和王妃,在范相等大臣簇拥下,领数百近卫,已经开东门离去……东城守卒,很多已经逃走……”慕容延钊贴在韩通耳边,很小声的说。

但这句话,听在韩通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什么?!”韩通失声喊叫。

慕容延钊,脸上也有些悲愤,默不作声。

韩通猛地省起,劝宋王离开汴京,还是自己的主意。

而现今,显然是西城要失守的消息传到了内宫,范质等也早就和宋王分析过种种应对之策,现今眼看汴京要失守,是以才逃离。

齐王正在汴京,所以,不管齐王能不能逃出生天,秦军和齐军的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齐王若战死在此处,宋王显然便准备借助和齐王妃的关系,合力抗秦,说不定还能得到齐地,若齐王没战死,随之秦国齐国大战,他去南方,便可看有没有机会卷土重来。

自己当初的劝谏,实则大概方略就是要驱虎吞狼,令秦国和齐国相争,这样宋王还有一线翻盘的机会。

齐王单骑进汴京,却是令这计略成功的机会大大增加。

但是,显然自己这被他临时任命的枢密副使,及城中数万军马,都成了牺牲品。

实则按照正理,宋王便是逃离也应该知会自己,臣为君死,忠心之士,为主公拖延时间也是正理,可是,偏偏齐王也在,大概宋王担心齐王闻讯后,事情起什么变化,所以才在范质等人怂恿下,直接逃离汴京。

何况,自己对他到底有多忠诚,宋王想来也是有疑虑的。

说来也可笑,纵观历史,这样的场景还从未出现过,正因为有齐王这种单骑入城援助另一位国主的不可思议之主,也就有了另一位国主逃跑,令援助自己的国主蒙在鼓里帮着守城的奇事。

韩通,深深叹口气。

当然,这些念头,其实也就是一瞬之间。

又神色复杂的看向齐王,韩通犹豫了一会儿,走上两步,低声道:“殿下,李重进逃走了!”

陆宁顺手一剑刺穿刚刚登城的一名秦军咽喉,笑道:“我方才听到了。”

韩通微微一呆,齐王耳目,聪敏若此?但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急急道:

“殿下,臣请殿下也暂时退却,我这就去调度军马,护殿下出城,这小小汴京,殿下聚集军马回来,举手可破!”

临阵换主公,韩通心下苦笑,但是,这番话说出来,心里却安宁多了,而且,所言更是心里话,和齐王并肩作战后,真是觉得,齐王只要不这么任性不这么傲气冲天,领齐军马,只怕这天下,再无可抗齐王军威之城。

“又何必等来日!”陆宁笑笑,顺手,又一名秦军士卒落城。

此时,南方,号角声响。

韩通一怔,举目看去,立时一呆,远远的,好似正有一支军马缓缓进入战场。

然后,突然便见赵匡胤右军,杀声震天,无数骑兵飞驰而出,显然是要趁对方还未结阵,一举将这支人数并不多的援军击溃。

韩通立时心下一沉,秦军实则强大就强大在,他那悍勇无敌的骑兵军团。

宋军在陕州大败,就是轻进后,被秦军骑军一举冲破中军。

而城下,显然都是秦军骑兵精锐,怕也有近万骑兵,黑压压便直扑那和骑兵洪流比起来显得人数极少的齐军援军,这些齐军都是步卒,大概也就两三千数,虽然远远的看起来,好似都有具甲,但两三千步卒被上万骑兵在野战中冲击?怎么想,都是一触即溃。

这?韩通转头看向齐王,这齐王用兵,难道也是这样率性而为?

而齐王,根本没理会远方战事,手中长剑,一剑一个,他所在方向,自没有一个秦军能登城。

第七十二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四)

秦军中军,赵匡胤远远的望着那支有硕大神龙旗飘扬的齐国军马,这应该就是陆宁那厮的侍卫亲军?甲具倒是齐整。

赵匡胤虽然心中有些犹疑,这支军马,进入战场十余里处才有哨探发现来报,倒好似无声无息出现一般,要知道,东南方向,最远的哨探甚至到了五十里外,怎么就全没有快马来报?

不过,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看起来不过三两千重步加弓手,便是有巨盾,陌刀成阵又如何,万余重骑,还不瞬间就冲溃?

看着远远冲在最前的那匹雪白骏马形成的锥形箭头,赵匡胤心中满是豪情,真想回到一年前,自己是潘美,领铁骑洪流,一切阻碍之敌,都被摧枯拉朽般冲的七零八落。

唉,可惜,不能轻动了!

数十个重骑兵组成的锥形阵组成两列冲在最前面,后方轻骑,也分成数队,更有左右包抄,准备在重骑冲溃敌方阵型后,包围追杀散乱的溃兵小队。

“咚咚咚”

齐军最前排,巨大的木头盾牌,纷纷落地,又有箭雨从木盾后形成抛物线射出,箭雨落下时,恰好秦军各个重骑兵锥形阵冲到对方阵前数十步,但这些箭矢,对重骑兵好似根本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巨盾虽大,但第一列的秦军重骑兵已经纷纷举起长矛,第一轮便是抛射,木盾后齐军士卒必然死伤惨重,而抛射的第一列重骑兵立时便会左右散开回转,第二列重骑兵的冲击瞬间便到,顷刻便可以冲溃这木盾阵型。

就在第一列重骑兵眼看就要到达抛射距离,突然,巨盾空隙那些探出的不知道做什么的黑乎乎铁管突然“嘭嘭嘭”巨响,更发出剧烈火光。

“咴……”重骑兵胯下坐骑纷纷惊得直立而起,更有重骑兵身上胸口遭到重击,从马上跌落。

受惊的马匹,乱跑乱踢的有,回身逃走的更多,随之便和第二轮锥形重骑兵狠狠撞击在一起,第二轮重骑兵猝不及防下,一些士卒手中挺立的长长直矛竟插入了战友的胸膛,有许多士卒下意识想勒住战马,但又和后面的战友撞击在一起,一时人仰马翻。

“轰”“轰”,惊天动地的巨响。

齐军前排的木盾突然平平落地,甚至士卒也都卧倒,后方四五门青铜圆筒,发出巨响,无数铁珠碎石飞出,正乱作一团的秦军骑兵,立时响起更多的惨叫声,一些马匹也惨嚎倒地,更多的马匹,纷纷受惊奔走,一些骑手,本没有受伤,此时跌落马下,也被拖拽得惨不忍睹。

接二连三的巨响,大地震动,也令攻城守城的秦军、宋军士卒厮杀中,也张望过来。

离得远,实则看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隐隐看到秦军大队骑兵突然溃败,韩通、慕容延钊目瞪口呆,甚至忘了杀敌。

远方,震天喊杀声起,数队铁甲骑兵在巨响后慢慢靠近战场,突然便提速,冲向了乱作一团的秦军骑兵,这些铁甲骑兵的战马,都被棉花堵了耳朵,方才离得又远,却未受到惊吓。

说起来,现今棉花并未被大量种植,全天下,也就青州,有公田海量培育。

巨变之下,城下秦兵纷纷退去,登上城的秦兵,甚至有直接从城上跳下去的。

“降者不杀!”齐王的喊声,却是从城门洞中响起。

韩通和慕容延钊这才回神,然后,才听到好似城门巨大门栓被拉动的声音。

接着,便见一匹骏马从那冲车残骸缝隙猛地冲出,马上人白袍金冠,又能是何人?

此时,他虽然手持铁槊,但却并不杀伤逃兵,而是直直的,就向远方秦军中军麾盖处冲去。

城门中,一个个重骑兵跟着齐王从冲车缝隙跳出,却是慕容延钊的部曲,但此刻,却都跟着齐王一窝蜂向外冲出去。

“快,速速传令各城守军,全数杀出去!留下飞龙右厢军,随我守城!”韩通大声喊着。

虽然秦军攻击的重点是西城,但对守城军卒来说,其余三个方向,也都布防,免得被对方声东击西。

不过秦军海量登城后,其余三城守城军卒,已经纷纷来援。

慕容延钊三步两步就跳下城,他的马被齐王骑走了,他随意选了匹马,大喊着:“让我先来!”本来依次从城门和冲车残骸废墟只能一次冲出一人,排队的军卒只好任由他插队。

虽然战场局势转变的简直令韩通到现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好似秦军右军突然吃了大亏,随之整个秦军军阵都很可能会被击溃,但他还是保持清醒头脑,倾城而出是不可能的,至少,要留下一厢军马固守本阵。

不过,等他传令后眺望远方,立时一呆,赵匡胤中军,好似正仓皇后退,麾盖突然倒地,却是跑的仓皇,麾盖都不要了。

齐王白袍白马那团白影,正向麾盖方向直直冲过去。

本来就混乱的秦军,立时大乱。

韩通随之明白过来,不由苦笑,看来赵匡胤,对世宗如何亡于乱军中,比自己清楚太多了。

自己今日才相信,世宗真可能是被齐王殿下万马军中射杀,而赵匡胤,显然早就知道这一点。

秦军右翼突然溃败,齐王立时趁乱出击,显然想重施故伎也取了赵匡胤首级。

其实本来来说,秦军右翼虽然被击破,但秦王御驾亲征,军力又占优势,正常情况,只要固守中军,收拢军卒,还有机会挽回溃败的局势,缓缓败退,不无可能。

但偏偏,齐王却是鬼魅一般令人害怕,趁着敌军短暂的混乱突然就奔赵匡胤中军,谁也不知道他箭矢到底能射多远,真的只是三四百步吗?

看今天这些骇人听闻的动静,山摇地动的器械,显然都是齐王的神来之笔,谁知道,他神技还有哪些?

是以,赵匡胤,才立时在亲信扈从的簇拥下退却,甚至为了跑的快,麾盖都不要了。

韩通望着远方,此时齐王骏马那团白影,正践踏过赵匡胤的麾盖,韩通苦笑之余,思及今日种种变故,一时又有些茫然。

而此时,城下,到处都是“降者不杀”的声音,初始只是齐王的殿前侍卫亲军们再喊,后来,就变成了所有汴京军卒的喊声。

第七十三章 天下大势

戊午年(958年)元月。

汴京西郊,赵匡胤精锐被齐军击破,率残部西逃。

在陈桥驿与齐国运河而来的河西军鏖战的石守信部,闻讯大惊,唯恐被齐军截断退路,匆忙退兵间,被河西军先锋田钦祚奇袭,河西军乘势掩杀,石守信部溃败,乱军中,石守信战死。

消息震动天下,一时原本宋王治下周地军州,纷纷归顺齐王。

便是对汴京被困而按兵不动的徐州武宁军节度使王晏,在齐军山东大营副使张彦卿领兵入境“帮武宁军防御江南”后,也顺势而降。

而在赵匡胤被击溃的当日,齐王已经领本部亲军、韩通部、慕容延钊部西进,其后,又有河西军、河北军、山东军、忠武军、义成军等旧部新部,汇聚齐王麾下西征。

赵匡胤在西京过而不入,一路西逃,自是因为西京洛阳本就是新得,担心入城后那些降兵降将作乱,擒他献城。

齐王遂收复西京。

二月十一,齐王收复陕州,陕州及西京附近州府,原本投降赵匡胤的文官武将,又降齐王。

三月,齐王兵锋,抵蒲州河中府下,此地赵匡胤已经经营许久,但短短五日,河中府被拔。

一时秦地震动,河中府北的黄河东岸,建雄军诸州、慈州、隰州等等州府皆降。

齐王还欲西进赵匡胤根基之地与赵匡胤决战,但却有急报,北汉袭潞州,契丹人也蠢蠢欲动,江南李景遂,也在调动军马,只是徐州极快的归顺齐国,又好似燕王李弘翼和吴越同样虎视眈眈等待良机,掣肘之下,李景遂才没有轻动。

齐王任命陈致雍为河中府府尹,又林仁肇屯兵河中,组河中大营防范秦军,尔后,领其余各部还汴京。

四月,齐王回到汴京。

而还都之时,齐王早已派使者送信去太原,斥责北汉汉主背弃盟约,现今昭义军属地,已经归齐,若汉国南侵,必十倍还之。

齐王破秦伐秦,速度实在太快了,现今情报又缓慢,是以等北汉确定了秦齐大战,齐军主力西征,又庙堂吵得天翻地覆,终于想南侵之时,齐王已经破河中府,现今更领大军回转。

虽然杨业实在悍勇,甚至已经攻克潞州。

但北汉国主很快写来书信澄清误会,并令刘继业也就是杨业退兵。

……

四月初夏之时,汴京城花红柳绿,汴州桥行人熙熙攘攘,北城外大片瓦舍,歌舞升平,真是好一幅清明上河图,好似几个月前的鏖战,只是一场梦而已。

对汴京这座繁华都城,陆宁实则心情很是复杂,但也不得不承认,现今汴京,正是南北枢纽,四方皆通之地,作为中枢,管理东西南北疆域都很方便。

齐国在山东府的各院、各部、各司衙,均已经搬迁来汴京。

实则现今名义上归顺齐王的州府,从资源经济实力等等,原本周地,已经四有其三。

甚至邓州的武胜军节度使宋延渥,距离南逃的李重进盘踞之襄州仅仅百余里,其也上表请归齐王,而对李重进写来的密信不闻不问。

只是,如此大的疆域,许多州府还是各自为政,却是要消化一番了。

……

汴京皇宫,金碧辉煌,气象万千,陆宁回转汴京时,皇宫恰好修葺完成。

李重进在汴京,一直没敢住进皇宫,但永宁却不管那套,进了汴京后便征民夫修葺故宫,这对永宁公主来说,便如回家一般。

汴京城中文武,见此情形,更各个喜悦。

此刻在这皇宫宫落中漫步,永宁公主在旁,为陆宁解说各处殿宇用途,陆宁颇感兴趣,不时问东问西。

身后一长溜,跟着数十名宫婢。

陆宁不喜谒者,齐王宫便从来不用,都是宫婢,又有各蛮族女婢,却能做谒者才能做的力气活,甚至包揽了近侍宫卫的活,也就是整个皇宫,除非上朝之时及前殿官员值衙之处,不然,便是半个男子都见不到,更莫说后宫了。

陆宁今日刚刚回来,解了甲胄,去给母亲磕了头,自有一番悲喜。

不过母亲看来有些傻傻的,想来便是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能进皇宫,更莫说住进来了,看着自己,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好像变得有些拘谨起来,陆宁琢磨,应该是好久不见的缘故,等闲下来,却是要陪母亲好生游玩一番。

甘氏、尤五娘,自己都去见了见,尔后,才由永宁陪着,在这皇宫中游览,也算认识自己的新家。

永宁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前方一座宫落发呆。

“哦,这就是琼华殿……”陆宁望着这处楼榭亭台组成的建筑群,这里,永宁曾经住过数年。

“没想到,还能再来故地……”永宁神色有些凄然,这一瞬,显然是想了很多很多往事。

她的眼圈渐渐红。

突然,她转身,盈盈下拜,稽首,垂泪道:“谢,谢夫君大恩!妾当日去东海之时,却想不到能有此一日!”

是啊,说是殚精竭虑的谋划,要趁李重进和赵匡胤相争,开辟一处天地,可也不过尽人事罢了,作为一名女子,永宁比谁都清楚,实则,她根本不可能成为逐鹿天下的一方,但她就是想轰轰烈烈活上一场,折腾出些许浪花,如此见了先父,心中也无愧。

却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陆宁这样一个奇怪的家伙,甚至短短一年多时间,竟然便能跟随他以主人的身份回到汴京。

周地,更是四已有三。

陆宁怔了下,忙走上两步搀她起身。

永宁站起,想说什么,才发现陆宁握着自己柔荑不放,正有些莫名其妙,陆宁已经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却是叹息着说:“岳父大人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怪我,当初懵懵懂懂射杀了世宗……”

“这都是天意!”永宁对世宗,并没有什么好观感,又道:“先父定然会欣慰的很,有你治理这个天下,比他老人家强上百倍!大周得此明主……哦,不管大周也好,大齐也好,先父也不会介怀的……”

虽然被陆宁牵手而行有些不雅,但渐渐的,永宁却又心中微微荡起涟漪,被这个家伙温暖大手握着自己小手,这样肩并肩而行,心中,却是甜丝丝的,好似饮了甘泉。

第七十四章 不必劝进

“药太师,准备来汴京,听说,还要约符王一起来……”漫步白玉台阶上,永宁说着抿嘴一笑。

陆宁笑道:“老人家又急了啊?不过,倒也不用劝进了,过几日,我便去泰山封禅,正式昭告天下登基为帝。”又叹息道:“谁说太平盛世帝王才能封禅,我却是要祭拜天地,祈祷早日结束乱世。”

永宁轻笑:“这倒也是。”

药太师来汴京,自然还是想带头劝进。

但是,现今这个家伙,真的是不用搞什么劝进的戏码了,治下臣民,早已经将他视作天子,如何登基,只是形式。

臣民们都会很平静,甚至很期待的接受这天下,改朝换代。

还用什么劝进啊?又或者将赵匡胤彻底击溃将自己那挂名侄儿夺来禅让?对这个家伙来说,反而显得格局太小了,简直让人感觉自贬身价一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莫名其妙就将他自己的尊格上升到,好像理所应当的天子一般。

要说封禅,一般都是天子即位后,遇到祥瑞啊,或是文治武功震古烁今啊,是以才会去封禅。

但他却是要用封禅的形式来昭告天下自己登天子位,来宣告自己要彻底结束这个乱世的勃勃野心,却让人觉得本就该如此。

陆宁这时却轻轻叹口气,“唉,真是感觉一头乱麻啊!”

这感慨却是由衷而发,地盘突然飞一样的膨胀了数倍,但实际上,却是百废待兴,很多州府,并不在自己掌握中,只是名义上归顺自己,可不管怎么说,现今也必须到了称帝的时候,如此,才能强有力的消化这大大的地盘。

“你没问题的!”永宁小手,轻轻握了握陆宁的手,看着陆宁的眼神,第一次这样柔软,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家伙,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吐露心声,他并不是神,他也有头疼烦恼的时候。

陆宁转头看她,笑道:“想不到,你也有如此温柔之时,我知道了,以后见到你,我就拉你的手,这是你的死穴!”

永宁脸一红,立时愠道:“你说什么呢!”眼见宫婢都散开,谁也不敢向这边张望,拉起陆宁的手,就想狠狠咬一口。

陆宁却又道:“岳父大人那里,等我即位后,给他老人家重新加谥号、庙号,要比前制更尊崇一些。”

陆宁即位,不说还健在的母亲,便是先父、先祖及祖母等等,自也要上尊号,从先父往上,尊数代为皇帝,祖母等,数代为皇后。

但岳父也要加谥号、庙号的,却是不多见了,当然,如陆宁这般得国的,也仅此一家。

永宁听了一呆,眼圈立时红了,这应该是父亲及父亲创立的大周朝,自己所能想象到最好的结局了,父亲九泉之下,有两朝尊为先帝,享尽人间香火地府尊崇,又有何憾?

永宁便想挣脱陆宁的手下拜谢恩,陆宁好似知道她想什么,却不松手,叹息道:“只希望,前朝种种纷争,到此皆休……你心里,也再没有什么遗憾,一心向前看。”

永宁不言,却渐渐垂泪。

陆宁突然又道:“还有这后宫妃制,你看该如何?”

陆宁封禅登基后,永宁自然便是皇后,后宫嫔妃体制,陆宁问问她意见,也不出格。

“一切,都由殿下做主就是。”永宁说着,轻轻拭去眼角泪水。

陆宁还要再说,远方匆匆而来的一名尚秘书已经到近前,拜倒道:“殿下,赵相求见殿下。”

陆宁微微点头,对永宁一笑:“好吧,那就今晚我来这琼华宫,和你细谈。”这才放下永宁的手,向南而行。

永宁怔了怔,随之粉脸微红,看着陆宁背影离去,咬了咬红唇,哼了一声。

……

汴京皇宫,被陆宁更名为崇政殿的正殿,乃是文武群臣朝拜之所。而日常处理政务,则在垂拱殿,垂拱殿实则是一处廊院式宫落,有前后两进。第一进院落主要殿宇为垂拱殿,殿东西两侧带有朵殿,垂拱殿后有房舍七间,每个跟寻常人家普通厅堂差不多大小,当然,内金碧辉煌,尽显皇家贵气,此处被陆宁称为暖阁,也是准备私下见少数臣子叙事的所在。

赵普,却是第一个进暖阁的臣子。

陆宁坐在榻上,赵普进来,就双膝跪倒,双手奉上奏疏:“殿下,臣虽然一人来,但这道奏疏,却代表着天下文武百官,代表着天下百姓,左右内史府、司会府、光政院等中枢司衙、诸府、诸州、诸军文武,且请殿下为苍生记,登天子位!”

陆宁微微颔首,接过奏疏,笑道:“坐吧,过几日,我便去泰山封禅,你也领三府一院官员随行。”

赵普初始一呆,随之便明白了齐王话里的意思,立时大喜,砰砰磕头,“如此,天下苍生之幸也!”

陆宁挥挥手示意,赵普这才起身,挨着半边屁股坐上了软墩。

陆宁看着榻上矮桌摆放的文牍,笑笑道:“本科我就不点前三甲了,也免了殿试,但这六十三名进士的卷子,我要好好读一读。”

开科取士,陆宁正在西征,一切都是由赵普牵头来搞的,包括最终取中的六十三名进士。

说起来,历史上的赵普,自称以半本论语治天下,其性格,本就是不喜欢读死书,但自从跟随陆宁,对陆宁编纂的书经,他却是手不释卷,毕竟陆宁所写的一些内容,确实是可以解答对这个世界充满疑问的一部分读书人的求知欲。

是以,齐国第一次开科取士,虽然题目内容等,都是陆宁早早就拟定好的,但赵普牵头来做这件事,陆宁也放心的很。

此次开科,进士科的内容,主要便是为官为吏的考试内容,涉及到齐境新政的内容,包括其中律法等等。

毕竟新学刚刚开始,不可能一口吃个胖子,先选拔一些有潜力的吏员、官员,至于专业技术之类,如农学,便没开科,准备研究选种、施肥等等学问的农院,暂时只是在筹划中。

而这次进士科的重点,便是看举人们对新政的理解,以及对齐国法律条文有没有熟读等等,这也是由浅入深,灌输官员们以法治国的开始。

琢磨着,陆宁又道:“本次开科取的进士,该如何用,你们草拟个章程我看。”

现今,多少州府自己都是名义上统治而已,正需要新鲜血液进入这些地区。

同时,也顺便看一看赵普等,对这些进士的能力,有没有很好的衡量。

听陆宁的话,赵普忙站起身,躬身称是。

陆宁琢磨着又道:“明春再取一科,后春再议,不过日后定制,三年一科。”现今正是用人的时候,所以,明年才会马上又开科,倒好似后世有时候为了大换血快速提拔年轻干部,现今,也有些雷同。

赵普再次躬身领命。

第七十五章 规制

琼华宫正殿很是富丽堂皇,隔着黄幔,内殿可见华美无比的紫檀大床。

外殿软榻上,刚刚在自己宫中沐浴过的陆宁,很是觉得神清气爽,他穿着一袭明黄宽松衣衫,实则和后世睡衣睡裤相仿,数月征战,现今难得的放松。

案桌上水果,甚为香甜,甚至还有窖藏的葡萄,从宋王府冰窖中搬运进皇宫的,在这个月份能吃到葡萄,现今时代,可也只有帝王们了。

说起嫔妃体制,永宁全无异议,她坐在软榻另一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桌上红彤彤烛光,还是因为刚刚被香汤熏蒸,映得她粉脸微红,看起来,却和平日那高傲气质完全不同。

陆宁掌灯时分才到,她也是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湿漉漉的,虽然还是整整齐齐盘起,但少女刚刚出浴,自有别样诱人。

陆宁拿来了内侍院草拟的嫔妃规制,当然,说是内侍院草拟,实则本来是陆宁一言而决的事,只是陆宁懒得费脑子,可就逼苦了内侍院的这些女官,只好参考历代前朝制度,又略作改动。

草拟的嫔妃等级为,皇后一人自不必说,四皇妃,皇贵妃、皇淑妃、皇德妃、皇贤妃各一人,为正一品;妃九人,庄妃、敬妃、惠妃、顺妃、康妃、丽妃、安妃、和妃、僖妃,为正二品;嫔九人,封号不定,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

嫔、美人和才人三等共二十七人,按照《礼记》规制,称为世妇。

又有贵人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

此三等八十一人,按照《礼记》规制,称为御妻。

这等庞大的后宫规制来自传统规制,陆宁便也没反对,一切自来得隆重些好,但最终后宫多少嫔妃,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有些女官,却真的聪明,好似看得出齐王不愿意与大臣们联姻,又因为前唐后宫,多是选权门贵族、百官子女,女官便提出,本朝后妃选自民间,不重门第重品行,而且通过选秀女产生,不准大臣推荐。

陆宁听了却是立时说,此法可行。

从民间选秀应该是从明代才开始,唐、宋,多是权贵臣子子女入宫,以前的朝代更不必说。

虽然选秀自己是不会搞的,但这种明文杜绝避免外戚坐大的仪式感不错,自然要采纳。

不过,这嫔妃规制,显然永宁根本不感兴趣,陆宁也就不再说下去。

打了个哈欠,陆宁挥挥手,“你们退下吧!”

在旁伺候的几名掌寝女官,忙纷纷屈膝行礼告退。

永宁身侧的贴身尚秘书,年纪不大,却很是秀美,甚至可以说是貌若天仙,身条也好,尚秘书制服似的雪白丝绸衣裤,裹着纤细柔软身段,便是陆宁没有那个心,实则也不免多看她几眼,听闻她是永宁亲自挑选的罪官家眷,永宁取名为“仙儿”,此时也屈膝告退。

永宁突然说:“你别走,去铺床。”

仙儿清脆的应了声“是”,便进了黄幔后的内殿。

陆宁初始也不在意,笑眯眯看着永宁,心里有些毛爪,心说今日看你还凶不凶?

永宁并不是什么优物,但气质高雅,别有一番风情。

尤其是,自己有时候都看不透她,从今日,却要和自己灵肉交融,这样的女子,就好像一本书,灵肉交融后,才真正打开这本书,不知道,里面却又是如何灵秀?

永宁被陆宁打量着,螓首低垂,第一次,在陆宁面前,这般示弱。

陆宁就更是好笑,心情更好。

前阵子这永宁何等嚣张,看起来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可真到了这一日,原来,比之寻常女子,也没什么不同。

越看她不敢看自己的样子,陆宁心情越好。

可随之,陆宁就有些等得不耐,回头喊道:“仙儿,好了没?”随之便是一呆,却见黄幔里面,紫檀大床旁侧木阶下,雪白衣裤叠得整整齐齐,仙儿好似,却是已经在大床最角落,萝体裹了毛毯平平躺着。

陆宁呆了呆,“这是做什么?”回头不解的看向永宁,心说,你身边这尚秘书,是真真实实有什么癔症吗?

永宁螓首低垂,语气却平常,好像诉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殿下,若妾身侍奉的不好,仙儿就在一旁,殿下可尽兴……”

陆宁瞠目结舌,随之渐渐明白,永宁这是真的没有自信的表现,自是觉得和甘氏、五娘比,她姿色不足,担心侍奉不好自己,所以,才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

“仙儿,起来,出去吧!”陆宁喊了声。

那仙儿便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你呀!真是的!”陆宁突然起身,双手一伸,抓住永宁双腋,便如拎尤五一样,巨人拎着小兔子一般拎起她,就向云床方向走。

永宁失声惊呼,随之忙捂住樱唇,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她自不好挣扎,只是低声道:“你,你干什么……”

黄幔抖动,低呼声戛然而止。

……

福宁宫是李氏居住的宫落,此时李氏、陆宁、甘氏和尤五四个,正吃酒聊天。

“永宁从昨天我就没见了?听说染恙了,可好些了?”李氏关切的问。

尤五便偷偷吃吃的笑,桌下,精美无比的诱人小绣花鞋更偷偷探入陆宁双足间,一触便回。

陆宁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偷偷瞥了眼甘氏神色,心里颇有些虚。

含糊的答应了声:“嗯,没什么大碍。”

实则,还未和赵匡胤争锋时,本来带了甘氏出去游山玩水,就是想增进感情,令一些事情水到渠成,却不想,汴京巨变自己这一走,就是数个月。

现今更是觉得,顺其自然就好,急急的想什么男女之事,倒显得下作了。

等这几天忙过去,封禅后,却是要带着甘氏四处转转,想想倒也美哉。

陆宁琢磨间,却见老妈就问了声永宁,就不大说话了,笑笑道:“娘,等过几日,你就变成太后娘娘了,有什么感想?”

甘氏和尤五娘都是一怔,尤五娘眼中更迸射出激动的光芒,只是这些事,她不敢多问。

李氏更是呆住,好半晌,嘴唇蠕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宁本来是和老妈开玩笑,老妈如果能笑骂一声,“你都什么身份了说话还这般孟浪?”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可惜啊,对老妈来说,现今生活的这个世界太遥远太遥远了,而且,是短短一年多还不到两年时间,老妈估计现在,还觉得是一场梦吧,是那么的不真实。

“来,吃酒!”陆宁拿着米酒,给老妈倒了一杯,对米酒,老妈倒是能喝一些,而且,现在很爱这口。

“儿啊,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万事小心……”米酒进腹,李氏好似终于能借着微微的酒意,将自己的担心和关切,说出来。

陆宁微笑,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第七十六章 奉天元年

奉天元年五月,齐王陆宁率内外命妇文武百官在泰山祭拜天地后称帝,国号为齐,建元“奉天”。

随后,封泰山神为“天寿仁圣帝”,封泰山女神为“天仙圣女碧霞元君”,在泰山山顶的唐摩崖东侧刻《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

一切追尊先祖、岳父的尊号自不必提。

定都汴京,改开封府为京兆府,同时升大名府为北京,洛阳为西京,升徐州为淮北府,邓州为湖北府。

又将治下之土划为直隶道,河北道、山东道,陕中道、湖北道、淮北道六道。

除直隶道外,其余五道设巡抚民政事,总理各道政事,巡抚同时兼任治所府尹,五道治所为,河北道在真定府,山东道在山东府,陕中道在河中府,湖北道在湖北府,淮北道在淮北府。

直隶道则是环绕汴京、西京和北京的繁华之地,各州府由中枢直接管理。

又左右内史府升中书、门下两省,司会府升尚书省,司宪府升御史台,文馆升翰林院,光政院升枢密院等等。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又称政务三院,以赵普为总理政务事,不过政务三院,各有权责,三院主官便类似副相,又可直达天听,对政务总理自然是个制衡。

而且,和历朝历代不同,赵普这个国相对军队事务,不管是人事财政等等,没有半分发言权,只负责政务。

而总理政务事、三院主官也就是中书令、门下令、尚书令,御史台主官御史大夫及副官御史中丞,枢密院主官枢密院使及副使,翰林院大学士,大理寺卿,六部尚书,商税院主官等,又被新帝称为内阁,命其定期合议政事、武事。

其中,翰林院,在陆宁构筑的新政体中,便类似后世的某种顾问委员会、国务参议院之类,不过里面年轻人会越来越多,科举后一些人才会选拔进来,有优秀者,外放为官。

御史台及大理寺自不必言,在陆宁眼中,一个官员吏员纪律检查机构,一个则是可以稽查天下刑狱的最高法,自也在内阁之中。

还有六部中兵部和枢密院的关系,在陆宁看来,便更类似于后世的国防部和军委。

诸如此类,等等。

禁军编制,河西大营改河东大营,驻守北京大名府附近,毕竟占据狭义上的中原后,对地域的看法又自不同。

又在京师汴京组京戍大营,在徐州以山东大营及武宁军为基础组江北大营。

在邓州,以武胜军为基础组湖北大营。

这样,禁军共六大营,镇北京大名府的河东大营和汴京附近的京戍大营,是拱卫京师的力量。

其余四大营,河北大营、河中大营、江北大营和湖北大营,为边营,戍守四边。

不过这镇边四大营中,湖北大营基本为原武胜军节度使宋延渥的旧部,河中大营,赵匡胤降军也很多,江北大营,又有近半数军卒,为原宋王武宁军所属,一切,都要慢慢消化改变。

……

齐王登帝位,阖天同庆,同时大赦天下。

很快,原来臣属周国的南平国国主高保融,上表向齐帝称臣,陆宁遂封其为南平王,算是也暂时承认了他为南平国主的身份。

其实现今中国之地,皇帝便有六七个,江南李景遂是皇帝,北汉刘钧是皇帝,后蜀孟昶是皇帝,南汉刘晟是皇帝,大理段思聪是皇帝,甚至后主李煜的哥哥李弘翼,不过几州之地,都已经称帝,当然,他是和李景遂争夺继位的合法权。

赵匡胤虽没有称帝,但其有傀儡幼帝,可以借天子名义行事,为属下加官进爵等等。

地盘稍大而没有称帝的,也就只有吴越国主了。

而已经占据了狭义上中原地区的陆宁,再不称帝的话,怕是会出大问题。

……

简便的双驾马车中,陆宁笑嘻嘻的又唤:“贵妃,甘贵妃……”好似这个称呼,怎么都唤不够。

终于,引得车窗旁正向外眺望的淑雅端庄的碧纱丽人无奈的叹气。

陆宁就哈哈笑起来,心里更是美滋滋。

能令昔年跟随自己,因为有了七品诰命就感动的死去活来的美妾,自己心目中的这个小女友,现今尊为皇贵妃娘娘,心里,自是别样滋味,满足而又有些想拥有这贵妃娘娘的冲动。

甘氏心内,却是更为复杂,当年被抄家发为奴时,又哪里能想到会有今日?

竟然,竟然成为了皇帝嫔妃,而且,还是皇后之下的第一等皇贵妃。

至于做了皇帝的这个家伙,却是当年穷困潦倒的佃农人家。

还记得,当年特别可怜他母子,那时候,却怎么也不会想到,造化如此弄人?

可他,又哪里有皇帝的样子?这不,一直贵妃爱妃的乱叫,体验那种新鲜劲儿,真是让人无奈。

不过,也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如此了。

想想,后妃之中,自己和他相识最久,他最穷困潦倒之时,自己都见过,那些,却是尤五儿都不知道的了,尔后,自己便一路跟着他,走遍天涯。

甘氏想着,心中也是温柔涌动。

“主君,当年主君在东海之时,可曾喜欢奴婢?”莫名其妙的,甘氏突然想起个疑问,随即“啊”的一声,说:“奴,奴不该问的……”俏脸通红。

陆宁咳嗽一声,“你说呢?你现今该不会因为我对主母心中不敬,要人鞭打我吧?那时候我可不敢说,其实,也不太敢想。”

甘氏羞的不敢抬头。

车厢内,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陆宁心中,想起昔年,看看现今,心中满是柔情,又隐隐有些,禁忌之恋要得逞的快感。

看甘氏娇羞无限的样子,想来,也是同样感受,主母被奴暗恋,现今却身份颠倒,成了昔日奴仆的爱妾、嫔妃。

突然,陆宁啊的一声,却是胳膊碰触腰间时感觉空荡荡,忙低头去寻,随之松口气,从榻上拣起鱼符,笑道:“这个要丢了可不行。”

这是他被任命为颖州学馆学倌令的身份证明,虽说此外还有委任书,上面写明他的体貌特征甚至还有画像,又因为学倌令新设,还带了官印来,但缺了一样鱼符的话,终究麻烦。

第七十七章 学倌令

前朝各州学、县学,学官称为博士,又有助教、教员等等,州学来说,又有一些州设医学博士、算学博士等。

现今各州,便是多博士的,学馆也合而为一,又分为初等班(也叫学童班)、童生班和秀才班三等。

初等班多是稚嫩学童,参加童考,考童生也容易。

中了童生后,便有了参加州试考秀才的资格,考中秀才,才有了参加道试的资格,道试如能中举,成为举人,才算真正有了光明前途,也才能参加在汴京举行的会试。

不过道试虽然在一道首府举行,但不管试卷还是监考官,都是由京官派到诸道,最后判卷,也是封存后送入京师翰林院,如此,只是免得劳动天下学子而已,不但高效,也省得劳民伤财。

按照齐律中的荐员及科举例,二十五岁还考不中举人者,便不得再参加道试。

不过圣天子登基后,恩赦天下,特意就此例发了恩旨,十年之内的州试、道试,学员年龄不予限制。

立时,齐国读书人感恩戴德,称颂圣明。

陆宁也是琢磨,毕竟很多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以前的书经,三四十岁甚至四五十岁还未中举的,又没别的技能,总要给出路,里面也未必没有可塑之才,甚至未必不会出现新学大家,只是以前接触不到新学内容而已。

当然,这也是内阁们劝说的结果。

陆宁设内阁,就是不想管的那么细,自己拿捏大框架就行了,真管那么细,自己一来心烦,二来,其实自己也没那个能力。

而且内阁治天下,更可以令新政在现今历史的惯性下得到一定程度修正,使得新政能顺利实施。

现今暂时不限制考生年龄就是如此了。

恩旨一下,齐国读书人都感恩戴德,骂圣天子的指数噌噌的下降,那些中老年读书人,曾经骂齐王的主力,立时都噌噌的研究新学去了。

这就是人类一个很奇妙的心理了,如果齐王从开始推行新政没有二十五岁不许再考举人的规定,现今民间骂声估计还少不了,但本来令你绝望,突然给了你希望,便自不同。

又好比商业谈判,先开出个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条件,重压之下,再开出其实本来底线也极低的条件,但对方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了。

现今中老年读书人就是如此了,哪里还会理会十年后洪水滔天?干我何事?

……

看着陆宁宝贝似的将鱼符收入香囊,甘氏就有些无奈,主君就是经常干这种匪夷所思之事,都登上大宝了,哪里还有自己给自己封个小官跑下面任职的道理?

不过,事实又往往证明,主君这些匪夷所思的行为是有大目的,而且,绝对正确。

而且,想想,可以去一个远离京师的地方,和主君扮作普通人夫妻生活,甘氏心里又有些甜甜蜜蜜的,更很是期待。

当然,州学馆学倌令为正八品官员,实则,也不算普通人了。

陆宁此时却是看着窗外,也不知道琢磨什么。

即将去的颖州,向南一百余里就是淮河,淮河南岸,就是南唐领土了,颖州离淮南南唐屯有重兵的寿州,有二百多里。

现今淮河中西段北方地区,州府比较稀少,如蔡州,半径三四百里内,就孤零零一州,和狭义上中原州府之星罗棋布,差得很远。

但作为漕运的一部分,颖州却一直商贸很发达。

颖州,被自己划为淮北道,但距离淮北首府徐州甚远。

从后世来说,颖州就是阜阳,属于安微省。

而现今,这颖州就是自己皇权很难到的地域之缩影,更兼之商贸发达,同时颖州新任刺史杨迁,是新科进士,也是唯一被任命为一州长官的进士,这是内阁合议的结果,显然内阁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杨迁有大才。

甚至令自己也好奇的看了看他的考卷,法学部分,选择题拿了满分,论述部分,也颇有见地,新政部分,更可以看出他对新政的研究是下了大功夫的,甚至提出来一些查缺补漏的见解。

当然,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有很多不拿工钱的包打听,对天下之耳目,历朝历代怕也没有帝王能到自己这般。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纸上谈兵,这家伙很不错,所以,自己也便朱笔准了内阁对他的任命。

可以说他真是赶上了好时候,恰好本朝刚刚立国,恰好又急需要通晓新学的新鲜血液推动新政,同时也替换刚刚依附州府的旧官僚来消化这些地盘。

总之天时地利人和,令这个刚刚二十多岁的杨迁,直接被破格选拔为一州刺史,为正四品官员。

现今自己倒要看看,他到底才具如何,德行又如何。

何况,书生意气,没有吏员的工作基础,直接便被任命为一州主官,又是刚刚归附的州府,莫惹出什么大麻烦。

如颖州这种州府还有许多,自己也看一看,该如何消化而又不引起大的动荡。

当然,来此地,也是自己想起了寿州的孙羽,当初这厮输给自己后,自己说要他答应自己三千件事,他却说只要自己有令,他莫不遵从。

现今这孙羽已经高升镇寿州的清淮军副使、兵马都监,而且清淮军节度使刘仁赡病重,基本上清淮军已经是孙羽实际指挥。

清淮军是南唐在江北淮南最重要的军镇,抗拒北朝的门户之地,自己倒要看看,当年和孙羽的赌约,他现今有什么想法。

而且,就算原来在齐鲁地,新学教授本来就都是临时抱佛脚,很多学馆,都是新学书经发下去,学员们自学,教授们,也在自学,学到什么程度,全看自悟能力。

而现今治下国土突然膨胀,便是推动自学的教授,人手也根本完全不足,自己来颖州暗访,谋了个教学的差事,那就顺便培训些教员,也算为新学发光发热。

又看了眼甘氏,心下也知道,实则自己,对数月征伐,加之登基前后的琐事,实在觉得心累,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快不知道寻常人的喜怒哀乐,整日被无数的臣子簇拥下,心态都在急剧变化。

甚至自己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千秋万代,保住子孙万世一统的江山。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自己穿越而来,但不想被这个世界同化,渐渐迷失在权势之中。

当然,万世一统,说明社会稳定,且精英阶层又能领导民众攀爬科技树,向后世的现代化发展,那是好事。

不过,自己现在想这些,显然是太早了。

此行,就是给自己放个假,顺便找找,身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如果不知民间疾苦民间感受,以此琢磨新政的改良,而是就在皇城中发号施令,自己这个穿越人士,会渐渐的,被历史同化,将来和历史上的开国帝王们,应该没有什么不同。

第七十八章 密监

颖州临颖水,西周时便有封国,秦时建汝阴县,京杭运河未开时,这里也算南北枢纽之地,到现在,其商贸也极为发达,从颖水进蔡水可直达汴京。

所谓“襟带长淮,控扼陈蔡,东连三吴,南引荆汝;梁宋吴楚之冲,齐鲁汴洛之道;淮海内屏,东南枢辖”。

颖州漕运,自汉、唐,在两淮漕运网络中都占有一席之地。

齐王新政正式明文废除坊市制度,山东道一些州府,已经出现附廓草市,也就是城墙外的交易市场及住宅,使得城市人口突破了城墙的范围,不过,遇到战事,附廓草市里居住的百姓自然会是最大的受害者,到时却真不如住在乡下了。

颖州的附廓草市却比山东道出现的还要早,颖州东城外,靠近颖水码头,早就是一片商贸及居住区。

陆宁便住进了这片区域,名义上,是赁的一个胡姓大户别苑外墙临街的二层小楼,这小楼本来是个商铺,陆宁租住这里,和夫人住二楼,一楼还是商铺,变成了胭脂水粉铺子,学倌令文正行的夫人为东主,平素由她的婢女经营。

齐律中,七品及以上官员及家属严禁行商,也就是,一县长官这个级别的,经商就被严厉禁止了,因为七品及以上官员俸禄,维持很好的生活没有问题。

亲眷行商,需报备,商税务们,审查会更严格。

八品、九品官员,家属则可在该官员不涉及的行业行商,且对本金有严格规定,毕竟有人想生活宽松些,这没错,但风险大利润高的行业就别想了。

如这文家水粉铺子,售卖的就都是便宜货、大路货。

当然,所谓水粉铺子也好,陆宁赁租大户的小楼也好,自然都是表象。

这姓胡的大户,其子本来在京城做官,宋王范相手下,被发现他一直和宋王手下伪相范质有书信来往,随之被关入大牢,胡大户上京活动,却又触犯了行贿之罪责,且数额巨大,顶格死罪,幸好齐帝登基大赦,免了大户和其子的死罪,并发还了部分家产。

实则是暗中,胡大户因为有亲眷在扬州,所以,被招揽进了司密局的密监。

司密局有三监,左监尤三郎、右监甘二郎,但尤三郎和甘二郎都不知道,司密局又新设了密监,专门刺探其余诸国军情,密监令为高孟才,也就是陆宁从契丹救回来的那个老太监,现今为陆宁发展各处眼线。

高孟才本就做过周国在契丹内的内线,又看了些陆宁写的书籍,得陆宁耳提面命,在这个时代,倒算是个出色的特务头子。

他做事心狠手辣,胡大户在其威逼下,为了几个儿子及家眷,已经不得不加入密监。

实则这类眼线已经不少,如聂氏赵氏两个后晋娘娘,现今也在密监中。

甚至她俩本来早早就去了汴京,很快就成为极为出名的卖艺不卖身色艺全双的名妓。

当然,说是卖艺不卖身,若遇到真正能提供绝密军情之重臣,自然还是情报为重。

只不过陆宁得汴京来的天时地利人和,令她俩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现今聂氏赵氏便在这别苑中,扮演的阶段,便是胡大户去京师时,纳了她两个名妓为妾,过段时间,胡大户便会再次因为其儿子的事情被“抄家”,胡大户便会带着聂氏赵氏逃去南唐的东都扬州投靠亲属,生活凄惨下,聂氏赵氏会重操旧业。

胡大户到时便会渐渐淡出,会有密监人帮他做出自杀的假象,再带他回齐境。

而期间如果胡大户表现异常,自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宁当时看着高公公的这份计划书都有些懵,这是看自己写的一些东西中毒了啊这是!这个时代不至于这样吧?把时间线都安排的这么天衣无缝?问题谁会来调查呢?

但高公公如此精益求精,也不好泼他冷水,而且,还勉励了他几句,把高公公激动的,头差点磕碎。

现今胡大户还在京城,名义上是,虽然被特赦,但还要争取多拿回些家产,实则是在被密监特训,同时,也在名义上为二次抄家埋下祸根。

这胡大户的别苑,现今便住着胡大户的两个爱妾及许多婢女。

然而,这些婢女实则便是红翎三十六女射,只是,她们都便装打扮,也不会出门而已。

此外,还有大小蜜桃和四刀婢,当然,现今的四刀婢,也可以称她们为四个火枪婢,和大小蜜桃一样,四个刀婢陆宁也给她们打造了火铳,虽然射程只有十步二十步,但和大小蜜桃的火铳一样,是转轮燧发,可以连射,近程的话很有杀伤力,当然,这种只有陆宁才能打造的出来又特别费神的转轮火铳,却是怎么也无法大批量打造了,莫说大批量,就现在六个火铳,若经常使用的话,陆宁怕都会变成特别繁忙的售后服务人员。

陆宁和甘氏,名义上的两个婢女,就是两个刀婢,其中一个刀婢,每日还得楼下卖水粉。

陆宁也是觉得自己要逼真些。

这不是,刚到颖州报道时,比他早了几日的杨迁,对他特别热情,自然都是因为两人都是新政下选出的官员,千里迢迢来此做官。

这位文教授,更是来办新学的,这是整个齐国官员吏员未来选拔的基础,是齐国新政的重中之重,杨迁对这位新学官,也就加倍热情。

包括新学官的住处,杨迁都准备好了,选了个干净的小院,足够文教授一家居住,租金也特别便宜。

文教授没有小妾,随行不过一个妻子,两个婢女,这些,早就报备。

但闻听文教授报道前已经赁了房屋,而且是草市繁华之地富户别苑的临街商铺,杨迁就有些吃惊,再听文教授说,商铺一层卖胭脂水粉,他就更有些无语了。

虽然八品官允许家眷经商,可是,明显圣天子的态度是不鼓励的,你这宁可借夫人的名义卖胭脂水粉,也要去住繁华之地的商铺,还算新政官员?

对他的异样眼神,陆宁只当作不知,一来行商可以掩盖自己为什么要赁租金不便宜的临街商铺;二来,真正自己行商了,才能对现今行商的难处,管理行商的漏洞等等,有更直观的感受。

第七十九章 助教,学员

对新学,杨迁确实极为重视,他比陆宁也不过早来颖州几日,第一件事,就是将颖州西湖之畔的一处奢华寺庙,改造成了新学馆,这处寺庙的僧人因为敛财并勾引良家女子,刚刚被全部下狱,寺庙拥有的湖畔良田,被全部充公。

佛爷们被请去了一个幽静地方的小庙,陆宁去看了,佛爷们好似笑容也变得开心,或许,世间真有佛的话,佛意本就如此。

不过杨迁的做法,令陆宁就有些挠头,这杨迁,好像是彻底的激进派啊。

但不管怎么说,新学馆环境倒是真好,宽敞明亮的几个大殿,又有数十间房舍,殿堂房舍间则是各种绿木青松,走在期间,心神宁静。

颖州的州学博士已经告老还乡,扬言新学他交不了。

跟在陆宁身后转悠的,一个助教,两个教员也都是白胡子老头,毕竟原本这中原大地的孩童学堂,主要靠私塾,地方的官学,大多做做样子,是以教员一向不多。

“学员们,报名情况怎么样啊?”陆宁琢磨着,突然问身旁助教,老先生山羊胡翘翘着,不咸不淡的道:“报名尚好,学童共二百三十九人,童生三人,秀才一人。”

各县学没有秀才班,秀才只能来州学,而富裕人家的秀才,那自然便去各府乃至京师的新学堂了。

当然,家庭贫苦,自己手抄新学书经在家自修的也不在少数,报名进州学馆的,必然没有贫苦人家。

其实按照齐律教授例,童试、州试后,成绩特别优秀进为童生、秀才者,州学馆可以免除一切费用,也就是学杂住宿费及伙食费全免。

不过这颖州,几个月前刚刚归附,新学都刚刚推行,就更没有赶上齐国开科,是以大家都是学童,几乎同一个起跑线。

通常来说,初级班也就是学童班主要便是启蒙,学写字,以及简单的算学。

现今这颖州学童班报名的,怕是四五十岁的读书人也不少,主要便是要恶补算学。

当然,年纪超过十岁的,刚刚推行新学的地区,是可以直接进童生班的,只要有自信便可。

这颖州,看来就有三个很自信的读书人,直接报名为童生。

秀才班却不是可以随便报的。

所以听到秀才班有一人,陆宁微微一怔,问:“秀才班有学员?”

老助教还是不咸不淡,“听闻是杨刺史的亲眷,在山东道时参加了开科考,中了秀才。”

陆宁恍然,微微颔首,新春的第一次开科,自不是现今《荐员及科举例》里那么正规,没什么州试、道试、会式,就是所有学员在本地考一场,一道童生考卷,一道秀才考卷,一道举人考卷,有自信的学员,可以三道都答,甚至可以就答一道举人卷,没自信的,按照自己水平答卷。

以此为考生评定为童生、秀才、举人三等,而判为举人者,便去山东府参加取进士的会试。

杨迁的这个亲眷,自然是在山东道时通过了秀才的考试,不过杨迁很自信,带在了身边自己教授这个亲眷,报名进颖州学馆,也不过做做样子而已,而且,说不定,也是杨迁特意要看看,自己这新学倌令,有没有真才实学。

琢磨着,陆宁笑了笑,对老助教道:“教员方面,我们还需要招募啊!招募些那些教私塾的年轻教授,他们现今大多不都失业了吗?招募来,我来传授他们,如何教授新学。”

老助教依旧一副不咸不淡,“听说,很多私塾教授,可是进了学童班呢!”

陆宁想想也是,教私塾的年轻读书人基本就是家境不太好,赚个生活费,同时还要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现今新学取士,他们自都要进学馆学习新学。

不过说起来,自己编篡的教材本来并不高深,对成年读书人来说,只要智商不是特别低,确实可以自学,毕竟不是后世,小学生就要计算很变态的题目。

就说算学吧,也就是个普通的加减乘除,加了小数,到了童生班,加了些各种图形面积、体积方面的计算方法,包括圆周率直接给出,不像九章算术搞的很深奥似的学问,使得真正去关心的都是凤毛麟角人物。

自己的描述就简单太多了,而且哪怕以后作为工匠,这些东西都很实用。

这也是,就算开始抗拒,但接触新学后,学员们立时惊为天物的原因,很多较真的学员,会做实验验证自己给出的计算办法的真伪,比如圆柱体体积计算,他们就会用圆柱体盛水来验证真伪,而每一次验证,都会令他们对新学学问更为痴迷。

算学方面,也有好事者找来九章算术,不过,显然圣天子的算学,比九章算术更精准,也更容易令人理解,实用性更强。

至于其它古籍上找不到的学问,就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了。

比如说生态平衡理论,就涉及到农学,植物从地中汲取营养而生长,植物之残骸,腐烂在地中,又能肥地,此就是一种生态平衡。

新学中,提出的动物、植物概念,比之古书对天下物事的分类,又令学员们惊奇。

甚至对火焰,新学都有令人茅塞顿开的解释。

如此等等,好学的学员们,就真的觉得新学,简直有着汲取不尽的营养,而为之废寝忘食。

但这里许多东西,只要开窍,真的是自己看都能看明白。

所以,暂时没教员,好像也只能这样,这种境况,应该要几年后才能缓解。

琢磨着陆宁点点头,看着这一直不咸不淡的老助教,笑笑道:“以后,还靠老教授指点了。”

老助教还未说话,却听有人大笑:“新来的教授,在这里么?”

从前方殿宇处,走过来一行人,最前面,是位绯色官袍的中年肥胖官员,满脸的笑容,看到陆宁,笑道:“你定是文学令了?”

旁侧一名教员心地不错,在旁提醒陆宁:“学令,这位是焦别驾。”

陆宁便知道是谁了,毕竟来之前,州署主要官员的资料还是看了一下,这官员叫焦晃,本来是颖州录事参军,但新制裁撤了这个官职,是以将焦晃迁升别驾,实则就是高高挂了起来。

陆宁笑着拱拱手:“焦别驾,有礼。”

现今的陆宁,和文阿大的相貌差不多,只是不刻意屈膝降低身高了。

第八十章 财富再分配

“文教授,此来颖州,车马劳顿,今日晚间,我做个东道,为教授洗尘,教授可肯给鄙人这个薄面?”焦晃笑呵呵的,态度甚是友好。

陆宁笑笑:“这,不会太麻烦吧?”

“文教授答应了?!”焦晃立时大喜,连声道:“好,好,文教授看来许多公务在忙,鄙人就不叨扰了,这就回去准备,教授下衙时,外面马车必到。”

跟着他的一堆人,也是各个面有喜色,焦晃拱手告辞,其他也甚为礼貌的,有的拱手,有的鞠躬,和陆宁告别,话语里大概意思都是,晚上再好生伺候学令吃酒。

看着这些人的背影,陆宁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这学倌令,也没什么值得贿赂之处吧?今晚这些人洗尘宴都会到?自己小小八品官,还是教育口的清贫小官,有这样大的面子?他们看起来,一个个不是官员就是富商。

突然,陆宁就明白过来,毕竟,进入这个角色时间不长,所以,脑袋转过弯有些慢。

云淡风轻的老助教又不咸不淡道:“今晚,学令要收很多弟子了。”

陆宁笑了笑,果然和自己所想一般,自己是来颖州推行新学的学令,这些本地豪绅,正是要为家中子弟谋出路,所以,才在自己这个没什么真正权力的小小八品官面前都甚为谦卑。

说起来,这焦晃,官声还凑合,但脑袋可能太过灵光了,所以,主业却是行商,是颖州的大商贾之一,这也是他被闲置的原因,而且,按照本朝新政,如果他还要继续行商的话,就要辞官了。

现今正是夏天,下衙在五点左右,骄阳还高悬在西方。

焦晃派来的马车果然在学馆大门前候着了,陆宁午时已经给了学馆一个杂役几文钱,令去文家水粉铺送了信自己晚饭在外面吃,这时就上了马车。

学馆在城西,马车却更往西走,却是到了西湖之畔。

这颖州西湖,碧波十数里,堤岸绿柳茵茵,远方湖心楼台亭榭如蜃楼,更有接天莲碧的粉色荷花在湖中随风飘动,风景极美。

现今的颖州西湖,名气并不弱于杭州西湖,前朝名家诗篇特别多,后又有苏轼、欧阳修极力赞美,欧阳修甚至选了这里作为养老之所。

不过后来金兵入侵,宋挖开黄河堤坝抗金,黄河夺淮,颖州西湖面积大为缩水,又到后世民国,无独有偶的炸黄河坝搞所谓抗日,颖州西湖最终被瘀为平地,再到后世,却是要人工修复,自也不复今日之美。

……

西湖畔数座精美画舫,虽日头还未落山,但都可以想见夜幕下画舫之灯红酒绿是如何奢靡。

焦晃等十余名官绅,在其中最为宏大气派的画舫前相迎,此时纷纷通报名姓,有两名正经州署大佬,一个是司功参军,一个是司法参军,按照齐律官制,都是正六品的官员,又有巡检司的巡检使,虽是八品官员,但管理州城内所有执刀捕快,却是和后世公安局长一般无异了。

除了这三位正经可说是颖州城官场大佬外,其余人,便都是本地有名士绅,其中有三个,捐了员外郎。

齐国官制,员外郎是很特殊的一种身份,定为“视同九品”,但又不是真正的官员,不但没有俸禄之类,豪绅们还要用真金白银来捐,定额为五百贯,但以后每年都要续捐,年捐为百贯,若不续捐,员外郎的身份就会被剥夺,当然,续到六十岁后,便终身可以得到员外郎的身份了。

而且,捐员外郎,还有个苛刻的条件,就是需要百户为保,也就是,左邻右舍数过去,街坊们得有一百户按手印同意,才能捐成,不然就没资格,包括每年续捐,也要如此。

捐员外郎的好处,就是一旦员外郎触犯律法,案宗需送到大理寺,呈报圣天子,核实后便会剥夺其员外郎的身份,以后才可以定罪。

而且,员外郎触犯律法,还罪加一等。

虽说实际上大理寺根本不会为了员外郎不员外郎的而讲什么情面,甚至到底真的核实不核实都难说。

但偏偏,“员外郎”这个身份立时被豪绅们趋之若鹜,甚至不乏年入堪堪百几十贯,却也要捐个员外郎的商贾。

陆宁都觉得效果有些过了,这个年代,商人们对身份认同感太渴望了,面子也太重要了,只要给层皮,觉得自己的身份从此不同,甚至犯案可以上动天听,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对陆宁来说,和赋税一样,这也算民间财富的二次再分配,就说短短时间,到他来颖州前,国库仅“绅捐”一项收入,就超过了十万贯,“绅捐”则专款专用,必须用在民生工程上,主要以治河为主。

当然,陆宁还有更深层的考虑,那百户为保的条件,又何尝不能提高黎庶之民的国民意识?令他们知道,这个国家的大事,他们实际上也有参与的权力,甚至平日他们敬畏无比的豪绅,在本朝礼制中,也有被他们监督钳制的时候。

如此本朝对底层民众的凝聚力,底层民众对本朝的认同感,都会越来越高。

还有一点额外的好处,豪绅们以后在乡间行事,也会有所顾忌。

当然,哪怕这百户为保只是变为某种形式,甚或变成豪绅买票,百户邻居的福利,那都没什么,意识灌输下去就行了。

就算最后只是给平民们制造个每年一个大红包福利的机会,也不错不是?

……

琢磨着,陆宁在焦晃等官绅谦让下,进了画舫,随之便是一呆。

这座画舫,竟然还有戏台。

都是淮北之地,东海的一些戏目好似传了过来,不过今日,看来没请戏班,毕竟,要说正事,不能一直吵吵闹闹的。

戏台下,大多数桌凳都已经撤去,只留下了三张圆桌,中间主桌大一些,两旁陪桌小一些。

焦晃和一众官绅再次谦让,陆宁做了正中间的主桌,由焦晃、李参军、王参军、毛巡检、王员外、高员外、张员外作陪,不过每人旁边,都有一个空位,也不是正经高座,而是比正椅略矮的软墩。

其余两张陪桌的乡绅落座后,焦晃拍了拍手。

虽然已经介绍过,这画舫,是张员外的妾侍在经营,但焦晃却俨然成了主人。

从画舫这正堂侧门,立时鱼贯走出一行莺莺燕燕,各个聘婷而行,姿态优美,一排来到主桌前,盈盈万福,脆生生整齐娇唱:“诸位官人,奴们有礼了!”

不消说,这自然是本画舫的仙女们了。

现今,都用仙境暗喻娼馆,仙女,则指伶妓。

第八十一章 刘家画舫

焦晃看着陆宁,挤眉弄眼一笑,“不知道学令喜欢燕瘦环肥哪一种?学令可先选。”又招招手,从这排仙女中有个纤细女童盈盈走上一步,她看起来和大小蜜桃年纪差不多,十二三岁的样子,但发育就很正常了,淡绿裙裾里,身材明显刚刚发育,不过这女童生得甚为秀美,甚至依稀可以看到过些年,她倾国倾城的姿容。

焦晃对陆宁笑道:“这位小仙女名苏小小,从未见过恩客,本来张员外那外妇,说是要明年才到见恩客之时,不过听闻学令来,小小久慕教授高才,这才相见,学令若不喜,她便退了。”

焦晃说着又看向张员外,笑道:“张员外,我说得对不对?”

张员外忙赔笑:“那是,那是。”他的靠山前任颖州刺史已经被召去京师翰林院,听说是成了什么学士,品阶没变还成了京官,若是以前,这自然是高升,再外放的话,怕也得是道署要员了,但现今谁还不明白?不过是放置养老而已。

张员外又转头对陆宁谄笑:“学令,小小仰慕学令才学已久,小可今日帮她圆了心愿,学令若不喜,自当别论。”

焦晃笑道;“学令,听闻小小琴舞双绝,又是会吟诗作对的才女,张员外,我说的没错吧?”

听这别驾大人卖力推销,张员外笑着称是,只是笑容多少有些勉强,显然有些肉痛。

他之爱妾刘氏,从这苏小小五岁时将其买来,不知道用了多少心血栽培,眼看就要到收获之时,外面也正在造势,却不想要提前见光,虽说张员外答应只是陪酒而已,但毕竟陪过了酒局,便自不同。

张员外好说歹说刘氏只是不答应,张员外最后发起了脾气,他极为宠爱刘氏,在刘氏面前这却是第一次发脾气,把刘氏倒是给吓到了,但随之刘氏就称病,便是今日这样的场合,刘氏都没有来。

想想怎么才能哄得刘氏回心转意,张员外心中也叹气,他老了,喜欢刘氏更多的是一种精神慰籍,刘氏甜言蜜语,很是会哄人开心,不似家中妻子,张嘴就是铜臭,甚至自己捐个员外郎,都唠叨好久,她又懂得什么?令人好不烦躁。

心中叹着气,张员外不管怎么肉痛,也劝这位文教授,笑道:“学令,就给小小一次聆听圣贤教诲的机会吧!”便招手:“小小,还不快来陪学令?”

苏小小便细步行过来,到了陆宁旁侧又倒个万福,轻轻唤了声:“学令大人。”声音清嫩无比,纤细小身子,这才轻轻坐在了陆宁身侧。

似兰似麝的童女清香便飘入陆宁鼻端,很是好闻。

陆宁知道,这苏小小什么仰慕教授才学之类的,自然都是客套话,但不管怎么说,这满场仙女,苏小小应该是最干净的一个,由她陪一会儿,倒也可以。

虽说这些画舫中,标榜卖艺不卖身的歌姬、舞姬应该有许多,但真的没被任何恩客碰过的,怕也只有苏小小这种还未出道的了。

“别驾,这清仙女,都是如何来的啊?”陆宁突然想起一事,问焦晃,以前,一直没关注过这个问题。

对青楼营生,陆宁并不反感,就如后世所说,难道只有富豪才有包养无数美女的权力,苦哈哈想一想,都违法吗?

官员行走青楼,也并不违例,毕竟刚刚从前唐风流开化中行来,无端端给官员们戴这种枷锁,没什么必要,只会令官员们想出各种应对之策,反而损害国律的权威。

但是,陆宁看到苏小小,突然就想到,那些因为贫苦小小年纪就被卖入这些所谓“仙境”的小女孩儿们,这个世界,好像对她们又残忍了一些。

“清仙女?”焦晃一怔,但马上就明白了陆宁的意思,立时哈哈大笑:“教授果然高才,清仙女,这词用的好,用得妙啊!”

陆宁咳嗽一声,看来,自己又要给这个世界创造新的词汇了,想来,不久就会慢慢流行。

“老张,来,你来跟教授说说,清仙女们的来历!”此时仙女们纷纷入席,焦晃也兴奋起来,话语就比较随意了。

陆宁有些挠头,以老开头称呼同僚,好似也是当初自己首创。

尤其自己进齐王后,这么喊属下显示亲密,渐渐的,也便流行开来。

张员外听焦晃的话,又看了眼陆宁,对这北方来的新政官员,心中突然有些警觉,随之赔笑道:“一言难尽,总之,都是辛酸泪,就说小小吧,若没有我那侧室,怕早就饿死了!”说着,就叹口气。

陆宁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这家伙,警觉性很高,生意做的很大是有原因的。

其实陆宁自也不是想掀什么桌子,但总归要想个法度遏制幼童被卖入“仙境”的状况,当然,要从根子上说,还是要天下大治,人人安居乐业,仙女们才会真正为了钱财而来,而不是因为吃不上饭被迫而为,其他法度之类,也不过治标不治本。

三巡酒后,厅内气氛越发活跃起来。

焦晃突然笑着问陆宁:“教授,听说新学中,古人钻木取火,现今火石打火,都有格物之理解释?”

到现在,并没有提他们家中子弟拜师之类的事情,现今这问题,自是考教这位新学教授,看是不是真的对新学有很高的造诣。

焦晃这个问题,莫说焦晃,在场的众官绅自都不懂,只是道听途说知道新政中有这种学问,所以便来考教陆宁,看陆宁懂不懂。

陆宁听到这个问题倒微微一怔,因为这个问题都涉及到新学中简单的能量守恒表述了,以作用力产生动能,动能化为热能。

而这是面相秀才们的书经,也不是必读书经,而是参考读物,不过举人分科,中不了进士的举人,便可以考各部各司吏员,如想进入兵器监为吏,参加的考试里,便有物理一科,涉及的内容比能量守恒之类又深了一步,是初中物理化学比较浅显的东西,不过自然比后世初中物理化学的题目简单太多,大体就是提出一些概念,还有经典的物理化学公式,用现今的办法描述出来。

陆宁不是什么学霸,初中物理化学的难题现在给他他肯定不会做了,但幸好,在这个世界来说,本也不必将题目搞的那么深奥,现今种下火苗,由后人来完善就是。

第八十二章 博学多才文教授

要说焦晃的问题,也很简单,但如何用他们听得懂的话语解释,却是要费一番思量,陆宁正琢磨间,旁侧苏小小,侧过身来,拿起执壶为他斟酒,此时纱袖恰好挡着她樱唇,她用很轻的声音说:“力能令万物动,动能生热,两物摩擦互动,如此生热……”

斟满酒,恰好她的话说完,将执壶在一旁放好,小脸没有一丝异样。

陆宁却是怔住,却不想,这小女童,在后世不过小学五六年级吧,真的就是女童,但看得书却多,连新学都有涉猎,当然,明显她是死记硬背,未必真的明白其中道理。

帮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从她坐下,话都没跟她多说,更没骚扰她调笑她,令她也对自己生出了尊重之意吧,是以不想看自己出丑。

转头看向焦晃,陆宁笑道:“别驾,你这问题,实则只是参考书经之内容,新学五花八门,学员们不用全都学,比如,我就是想为吏为官,那么,只要读好施政学、法学等等书经便好。而你问的这个问题呢,就是中了举人之后的选择了,中举之后,会试又落选,现今都是会选择成为吏员,由吏员入官,按齐律是常例,比如你中举后做了五年吏员,和苦读五年才中进士比,却是前者前景更光明,当然,若无才具,其他便都是妄言。”

顿了下,陆宁继续道:“而中举后,做了五年吏员,或做了十年吏员,还是可以参加会试,有额外的加分,中进士便容易,且又有吏员之经历,以后派选做官,比新晋进士更有优势,反而本朝,对中了进士后,一直苦读,五年十年,十年二十年,不中进士誓不罢休的读书人,并不看重,圣天子言,此不过是书呆子而已,人生虚度,非但不能造福国民,反平添国民之负担。”

陆宁说起科举新规,众人立时都听得如痴如醉,纷纷点头,茅塞顿开的样子,原来如此。

等陆宁最后一句话,场中突然静寂。

焦晃猛地站起,“圣天子圣明!”高举双手虚空作揖。

众人也都忙起身,包括大小仙女们,也都肃穆站起。

令陆宁也不得不跟着站起来,朗诵:“圣天子圣明!”免得成了异类。

大家又坐下,焦晃又有些兴奋的道:“原来教授还聆听过圣训?!”

“远远的,倒是听圣天子开过一课。”陆宁也发现了,要想新学推行顺利,自己还是要抱一下自己大腿为好。

焦晃连连点头,在场都知道,新学书经都是圣天子所书,一些资历最老的教员,甚至在圣天子还是东海公的时候,就在东海听圣天子授课。

是以陆宁这话,倒也没人质疑。

不过,若细想,圣天子,真是仙人下凡一般的人物了,简直,令人不敢多想,多想,便亵渎了圣人一般。

都说天子是圣人,但本朝天子,才真的可以当得起圣人二字呢。

那边,陆宁又道:“回到方才的问题,中举之后,举人可等吏部安排,编入中枢各司衙亦或地方州县为吏,但一些司衙,如兵器监、天文监、工部水利司等等诸如此类,却是需要考试专科,别驾问的问题,便是专科考试所用了,到时,想进这些司衙的举子们,阅读学习相关书经便可。”

焦晃等人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说起来,前唐科举科目曾经有一百多个,就是针对不同的人才,是以现今新政科举,众人理解着,也没那么复杂。

陆宁又道:“至于别驾所问的问题,这么说吧,大家手掌用力摩擦,也会觉得很热对吧?用硬物在木中用力钻,也是一种摩擦,同样会生热,同时加上一些易燃物,使得其起火,至于火焰又是何理?如何才易燃,新学也有涉及,不过……”

焦晃已经连连摆手,笑道:“哈哈,我们这些大老粗可真是听不懂!教授莫对牛弹琴了!”其余官绅,也都笑。

听到现在,又哪里还不知道这文教授对新学新科举制度了如指掌?

甚至焦晃,明明前朝进士出身,真正的饱学文士,现今却莫名觉得,在这文教授面前,自己还真是个屁也不懂的大老粗,这种感觉,别提多怪异了。

苏小小又来斟酒,蚊鸣般清嫩细微声音传入陆宁耳畔,“教授,莫怪小婢不知天高地厚。”

陆宁转头对她笑笑,说:“你很好啊,心地良善,我要谢谢你!”终于举杯,第一次和苏小小碰杯,苏小小本来说不善吃酒,拿的特别小的小杯子,此时就要换杯,陆宁笑道:“不用换了,这小杯子多可爱,和你一样。”

“好,说得好!”焦晃带头抚掌,其余官绅,也大笑抚掌附和。

苏小小的小脸有些红,将小杯子里的米酒一饮而尽,这是她六七岁后第一次和成年男子接触,被这博学多才的教授夸赞可爱,心里自有别样滋味,但旁侧许多男子起哄叫好,又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陆宁一贯随性的风格,说完见众官绅的反应,才知道不妥,咳嗽一声,正想说什么,焦晃已经对张员外道:“老张,没说的,今日我便帮小小小娘子赎身,我看文教授,恰好缺一个这般聪慧的小书童、小侧室!”

张员外却是火急火燎的,“不行不行,哪里用别驾来赎?今日我就做主了,小小就送与文教授了!”更喊:“来人啊,去唤夫人将小小的卖身契与我找出来!”

焦晃猛的一蹙眉,“老张,你要与我作对?”

张员外略有些心虚,却咬了咬牙,说:“我愿意将小小送与谁,又与你何干?!”

焦晃脸猛地就沉了下来。

这时旁侧李参军咳嗽一声,笑道:“别驾公,员外公,您两位也别争了,我看这样吧,今日在座的,大家伙为什么来?也别说是别驾公为小小赎身,也别是员外公送小小给文教授。文教授来我颖州教书育人,我们本就该聊表寸心,是以,今天是文教授要为小小赎身,我等,凑个洗尘的软脚钱,文教授如何用,我们还管的着吗?”

第八十三章 金屋藏娇?

听李参军的话,焦晃开始咬牙,但诸官绅都大声说是,李参军说的在理。

眼见今日是不能“独霸”文教授了,焦晃突然展颜笑,指了指李参军:“好,还是静堂你这主意好!”又对张员外道:“那就不争了,我们便一起为文教授凑资软脚,我看,就百金吧,文教授风尘仆仆来我淮北,甚是辛劳,该当千金来软脚,小小也自然价值千金,你老张亏一些就亏一些吧。”

百金,就是一千贯,实则,价值千金只是这么个形容词,从昔日长安现今扬州口市记载来看,最高的美婢交易记录为七八百贯,一千贯为苏小小赎身,这张员外也不亏。

这里共有十六个人,凑一千贯,每个人六十余贯,自都不是什么大负担,自都纷纷应和,比起家族子弟的前程,这点钱又算什么?

今日能对文教授雨露均沾,那绝对是天大的喜事。

“等一下等一下!”陆宁被这帮人搞的晕头转向的,好半天搞明白他们要干什么。

“你们等等啊,我明白你们想什么,所以,我先说说我的想法,你们再看看,这软脚费,你们凑还是不凑!”

陆宁这么一说,画舫内就安静下来。

苏小小,从焦晃要为她赎身送给文教授做侧室,小脸就红得苹果一样,到后来张员外和焦晃相争,又到最后大夥议定凑百金。

她开始害羞,但后来,又有些期待,有些担心。

虽然文教授相貌平平,但特别干净,有着很好闻的气息,坐他身边,丝毫没有那种厌恶臭男人的感觉,若真被赎身,文教授比那些大腹便便的富豪亦或垂垂老矣的官员相比,当然是个很好的归宿。

而且,就算是很恶心的男子,若能为自己赎身,那自然便会跟他走,总好过在这里未来那令人不齿的生活。

当听到众人议定凑百金后,苏小小终于松了口气,如此,就是义娘,也不会那么反对了吧。

可突然文教授站起来,好似是不大赞同。

苏小小一颗心,立时就提了起来,甚至一瞬间,有那么些难受,文教授,原来,根本看不起自己。

真想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都是义娘专门赁的小院生活,这里的肮脏勾当,自己并不曾接触。

陆宁却正大声说:“首先,各位,你们家中公子也好,孙儿也罢,我不会收为门生。”

若真行了拜师礼,那就是天子门生,本来殿试前三甲,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三个,才可称为天子门生不是?

自己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悄然而来,无声无息而走,直到自己悄无声息离开这里,本地人,也不会知道文教授就是圣天子。

但是,收几个门生后,就不一样了,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又融合记忆,多少也受这个世界价值观影响,很多事,不是没人知道就可以为所欲为的。

收了门生,以后自己这个老师就不见了踪影,这是什么事儿?

而且,这些门生只怕会想尽办法也要寻自己,说不定,会搞出很大动静。

毕竟,拜师后,自己对他们来说,就是比父亲还威严还值得尊敬的存在。

自己突然失踪,他们可不会当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自己这个人,必然削尖脑袋也要找到自己。

所以,门生是万万不能收的。

众人听陆宁直言“不收门生”,都为之一怔,有的更蹙眉头。

陆宁又道:“第二,学馆内,我一视同仁,绝不会特殊照顾诸位家里的子侄。”想了想,道:“不过下衙时间,我自己的时间,倒是可以略作一些指点。”

毕竟都是本地有影响力的人物,家中子弟学新学,本来就是好事。

画舫堂中沉寂了一会儿,焦晃突然笑起来:“好,就如此。”又对其余人道:“你们还凑不凑软脚费了,不凑的话,本官自己来!”

“凑,当然凑!”李参军和王参军都笑着应和,自然明白焦别驾的意思,如果人少的话,说不定,这文教授就收门生了,而且,来日方才,慢慢来就是。

其余豪绅,有些自和焦晃及两位参军一般心思,觉得来日方长。有些则在心里骂娘,更后悔今日来此,但这时候如果打退堂鼓,只怕惹一身骚,以后学馆里,自己家孩子被这文教授穿小鞋,那就大大不妙。

陆宁对张员外一笑,说:“这软脚费,我就不经手了,你代收就是。”又琢磨着道:“明日还得去杨史公处报备,今日诸位,应该不算行贿,最多,是我私下授课的辛苦钱,对吧?”

从焦晃往下,都呆住,有官绅嘴里正叼个鸡腿,此时吧嗒落下,傻傻看着陆宁,一时都无言。

陆宁琢磨着,现今是按品级支付授课的高级知识分子年俸,偏偏教授们,品级都很低,助教和教员,更都属于没有品级的胥吏。嗯,私下授课拿些补贴,倒也可以,毕竟现今推动新学,自是越快越好。

不过,自己这千贯太多了,回头走的时候,要不要制造个文教授因为收受高额补课费被治罪甚或被砍头的假象?好似也不错,用来警醒世人,也算个不错的案例。

焦晃干咳两声,强笑道:“教授,我等所凑,为软脚费,也为拜师费,教授不愿收录门生,这拜师费我们是自愿出的,哪里算得上行贿?”心里骂娘,不管新学旧学,这些教授都一个鸟样,迂腐不堪。

陆宁微微颔首:“也对,也对!”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众官绅都赔笑,“是,是,就是如此。”

“教授,虽然还未正式开课,但明日我自要带犬子前去学馆拜会教授!”焦晃笑着说。

气氛这才从刚才的尴尬活跃起来,众官绅纷纷接言,差不多都是这个意思,明日带家里的孩子,来学馆给教授磕头。

陆宁微笑说好。

“看来,也该告辞了!”陆宁看看画舫窗外,此时花灯初上,西湖湖畔的这十几个画舫,各个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其实,夏日天黑的晚,现在正是画舫中饮酒赏月的最好时候,陆宁却要走。

众官绅又是一呆,陆宁笑道:“拙荆还在家中等我呢。”

确实,小女友在家里等着,自己喝花酒太晚的话,有点不太对头。

众官绅会意,原来,这位文学令,却是家有悍妻,怪不得,一直不敢娶妾呢。

“小小,你这就随学令去吧,你在静安坊的行囊,你义娘会令人送去,哦,以后就别称呼义娘了,喊声姐姐就是了。”

张员外对苏小小的话令陆宁一怔,咳嗽一声,“这,我家中却没有空房啊……”

给这小姑娘赎身,倒也不错,但带回家中就算了,那二层小铺中是真没房间,就算有,她住进去,那不全露馅了,毕竟小铺开了后门再穿过后院,便是那别苑,实则自己和甘氏,都住在别苑中,二层小铺,只是掩饰。

微服而来,但自也不能真的很憋屈的住小铺二楼那狭小而又潮湿阴暗的房间中。

众官绅又是一怔,张员外随即笑道:“如此,静安坊那宅院,就做教授的金屋吧,赁钱没多少,小可帮教授垫付。”

陆宁正想说可以,这苏小小住哪里都无所谓,找个机会放免了她就是。

焦晃却已经嗔道:“老张,又不明事理了不是?你可莫给教授找麻烦了,依我看,小小,不,嫂嫂就先安置在这画舫,便是教授夫人闻到讯,自也不好来生事,待教授劝明白夫人,亦或小嫂嫂有了身孕,便自好说。”

焦晃自然是觉得,如果金屋藏娇,就看文教授这怕老婆怕到酒宴都没尽兴就要赶紧回家的样子,怕教授夫人早晚打上门去,毕竟,这藏侧室之事,没有不透风的墙。

张员外被焦晃指点,立时恍然,连声道:“对,对,还是别驾考虑的周全。”心下佩服,要不说,人家能做到五品高官呢。

陆宁一时无语,心说老焦你戏太多了吧?琢磨什么呢?

又微微蹙眉,“住这里?”

焦晃心中暗笑,文教授果然是老实人,没来过这种画舫仙境,笑道:“教授请放心,这里只谈风花,不论雪月,若是雪月事,仙女们又愿意的,自有舟船送去湖心岛,那里,有房舍,风景也美,也可尽兴。”

陆宁微微颔首,这倒也是,这画舫虽然是二层,但二层房间之间,必然都是木板,一楼二楼之间,也不隔音,若有几个喜欢论雪月事的,可成什么了?

张员外也笑道:“教授放心,二楼都是仙女们的寝室,便是我,都不许上去呢,回头我那外妇,自会帮小嫂嫂安顿一处宽敞的房间,小嫂嫂暂时寄居这里,一切请放心。”

焦晃哼了一声道:“若有半点差池,我就烧了这破船,这是我焦晃说的!”这白胖子,此时说话却自有一股豪气。

陆宁转头看向苏小小,小丫头脸一红,垂下头,此时此刻,不管她心里如何想,但自也做不了一点主,只能任人安排。

“好吧,你就先寄住这里。”心说回去和甘氏说说,明日遣人,送去招远卫学堂算了,那里皇家产业,又有女官打理,甚至也有专门的女子学堂,至于以后她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那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明显小丫头并不是自愿进入这火坑的,自己既然遇到,能帮一个,自然就帮。

苏小小听陆宁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小脑袋。

第八十四章 不斗地主了?

从商铺后院进入别苑,虽然黑着灯火,但陆宁自可以看到黑暗角落中,弓箭在手值夜的红翎卫们,她们三人一组,在各个角落、高点等等的战术位置,共有六组,反而白日间哨位会少一些,也更隐秘,多在房舍中。

陆宁寝室的对面屋顶便有一组红翎卫,实则陆宁寝室之顶位置更好,但自没人敢踩在圣天子及贵妃娘娘头上。

寝室外间明堂,甘氏刚刚正跟大小蜜桃聊天,三人好像还玩叶子戏的斗地主来着,不过,甘氏是主,两人是仆,所以,大小蜜桃不管牌如何,总有一个要把地主要在手中,而且,通常是牌不太好的叫到地主,另一人陪娘娘斗这个小地主,不过玩牌过程中并不相让,这是宫中的规矩,不然就没意思了不是?

是以玩十把,甘氏能赢个七八把。

甘氏和大小蜜桃,都穿着很轻便的衣服,便是甘氏,也是鹅黄绸缎衣裤,三女又都刚刚沐浴过,堂中各种芬芳,又三个风情迥异的大小美女或端庄或可爱的轻薄睡衣睡裤,木屐雪足,甘氏雪足涂蔻丹,娇艳欲滴,大小蜜桃雪足清清爽爽,可爱小脚丫,凑在一起,更是赏心悦目。

夏日炎热,睡前沐浴后,在寝室中穿轻薄睡衣睡裤赤足木屐,陆宁不但自己这样,后宫中也立了规矩要如此,虽说是为了妃子们生活舒适,但这规矩,乍一看,和纣王等前朝朝代一些好色昏君的后宫荒淫规矩异曲同工。

不过,不管规矩是不是荒淫无道,以皇后娘娘为首,后妃及贴身尚秘书们都一体凛遵,而且,习惯之后,却觉得炎炎夏日,在内宫穿着放松,还真是挺舒服的。

而现今陆宁刚刚喝了花酒回来,浴室冲了个热水澡,进屋又见这三个大小美女诱人风情,心里就微微有些发热。

坐上软榻,甘氏早备好了醒酒的酸梅汤,现今称为“玄饮”。

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又有些冰意,陆宁心中燥热好似也随着消减了一些。

在颖州,还没有大户人家的冰窖能将冰储存到现今盛夏时节的,令汤汁凉爽,却是要用深井之水镇一镇了,这胡大户家的别苑中,便有一口深井。

“今天,那些官绅们,一起出资,买了个小姑娘送给我……”陆宁咳嗽一声,“也就和大小蜜桃年纪差不多……”

久在陆宁身边,甘氏、大小蜜桃自然都知道主君嘴里的“姑娘”是什么意思、

甘氏抿嘴一笑,“所以陛下在这颖州,不准备斗地主了么?”

初始甘氏对叶子戏叫“斗地主”还有些奇怪,后来渐渐就明白,这名字绝对不是主君乱起的,主君对大地主,从来没有好感,实则回想一下,在东海可不就是如此了吗?

当然,现今天下土地最多者,自然是主君,但主君贵为天子,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不能看作地主。

陆宁瞪了甘氏一眼,“你是往五儿那条道策马狂奔吗?”

平素跟在身边最久的后宫佳丽,甘氏、五娘,大小蜜桃等,自还是用“主君”“主人”的称呼多,比冷冰冰陛下的称呼显得更亲密,更是主君的人,但正式场合,自要称“陛下”。

甘氏抿嘴轻笑,又说:“主君怎么没带她回来?”

陆宁道:“我是准备明日遣人送她去招远卫得了,小姑娘五岁就进了火坑,身不由己,品德倒也可以,而且好学,送去招远卫,将来也许是个不错的女官。”

“那主君,准备如何解释她失踪?被主君送去了家乡?”甘氏眨了眨美眸。

陆宁笑道:“这也没什么,我就故作高深,谁还会追根问底了?”确实外人眼中,自己家有母老虎,金屋藏娇都不敢,送去老家,那就一点逻辑都没了。不过,本来也不必那么在意就是,自己又不是什么细作,非要将身份掩饰的天衣无缝怕人起疑?

“那小妹妹,在此地有亲人吗?也一并送去?”甘氏又问。

陆宁一怔,这自己还真没想,好似不知不觉间,自己确实有些不接地气了。

“主君怎么做,自有考量,奴不敢妄言,不过主君初来颖州,有个本地人能在主君面前不作伪,说些真话,奴觉得是好事。”甘氏眨着美眸,“而且,送走那小妹妹,德妃若知道今日之事,奴怕以后奴人老珠黄之时,德妃令女官记载,奴曾经如何善妒……”

陆宁苦笑,这最后一句,才是甘氏想说的呢。

德妃,就是尤五娘。

封尤五娘为皇德妃,以德为号,陆宁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尤五娘自己倒是美滋滋的,甚至说自己今后,就要以德服人。

“嗯,那我再想想吧,走时再送她去招远卫。”陆宁说着话,打个哈欠,“困了,安寝吧。”

甘氏俏脸微微一红,陆宁已经当先向内室行去。

胡大户家这正堂寝室和许多豪绅住宅一样的布局,一明两暗,明堂西边第一个略小房舍,是贴身婢女的寝室,婢女寝室再往西,则是宽敞无比的主人寝室。

不过陆宁还未到颖州前,这处别苑早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清水都泼了不知道多少遍,一切家俬,都换了新的,主人寝室,更是黄幔垂地,很有皇家气派。

昨天抵达颖州后,陆宁忙活了一天,将近凌晨才回来,便没有来打扰她们,今晚却是第一次进寝室,看着黄幔后高床软卧,却是一张黑漆镂金大床,悬以绣锦围帐,床上裀褥甚丽。

床的前面有两把锦绣软墩,旁边放着一对儿锦缎手帕,床帷前,则是镂空虫鸟屏风。

内壁上,又各悬两轴美女图,并依次按春、夏、秋、冬四时之景布置。

陆宁看着就笑,说:“环境还不错,布置的有心了。”

胡大户在的时候,自不会有如此奢华中的雅致。

甘氏轻轻跟在陆宁身后进寝室,红着俏脸不敢抬头,回身关门,甚至下意识上了门栓。

陆宁看得不由好笑,可是,看丽人含羞的这诱人姿态,心中更是火热。

何况,这现今薄薄衣衫端庄秀丽的美娇娘,更曾经是自己暗恋的主母,今日,却要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啼。

陆宁心中更热,走上两步,就将甘氏轻软娇躯拥在怀中,这柔若无骨的娇躯碰触间,立时令人血脉贲张,陆宁下意识嘴里喃喃,“贵儿,贵儿……”

甘氏身子瘫软,粉脸通红如霞,娇喘吁吁,好似气也要喘不上来。

陆宁轻轻吻上她樱唇吃她香软胭脂之时,甘氏如遭电击,花泥似身子颤抖,颤的陆宁的心,仿佛要爆炸一般……

第八十五章 二郎拜见

学馆内绿柳之中,陆宁慢慢踱着步。

身后跟着刀婢中的“四刀”,做小书童打扮,这陇如部的小丫头虽然略黑,但容貌清秀,倒也可人,而且比较瘦弱,看起来,清秀单纯,人畜无害。

但谁又会知道,这小丫头实则是狼性,心狠手辣的近乎残忍。

大小四刀婢,在陆宁登基后终于在宫中有了名字,“大刀”、“二刀”、“三刀”、“四刀”。

虽然名字很是糊弄了些,但四个刀婢,却是激动了几天几夜。

而且这贴身四刀婢,已经都升为司杖,正七品女官。

大小蜜桃,现今则升为总管尚秘书,为正六品女官,也是齐律女官例中的顶格了。

四刀婢这一序列的女官,总管为尚服,同样是正六品女官,和前唐一样,女官中尚服之职,管理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四司。

司宝掌瑞宝、符契、图籍;司衣掌衣服首饰;司饰掌膏沐巾栉;司仗掌羽仪仗卫。

四个刀婢为司杖,司杖之下,又依次有典仗、掌仗、女史等女官。

不过实际上,现今宫中女官远远没有满额,大小蜜桃这两个总管尚秘书,也承担了总管尚服的角色,而且微服出巡,就更是没那么考究了。

红翎卫及契丹女卫们,则单独设了大内女卫一司,野人纳米为大内女卫总管,同样是正六品女官,副总管野人大花,正六品下,统领汴京皇宫中数百名女卫。

说起来,四名刀婢作为正七品女官,在女官中身份已经不低,毕竟常年跟在圣天子身边。

陆宁领了装扮成小书童的“四刀”,是突然发现身边还是要有个人,送信什么的,也方便一些。

四刀平素背后的弯刀已经不见,而是暗藏匕首,腰间鼓囊囊外人看以为是帮主人携带的什么书籍或笔墨的东西,自然便是火铳。

扮小书童,当然不能由大小蜜桃来,太惹眼了,而且,四刀和三刀,也是名义上自己在二层小铺中的两个婢女。

只是,眼角余光瞥到四刀,陆宁想起大小蜜桃,心里立时极为尴尬。

早日间,见到大小蜜桃那两个小丫头脸蛋红的啊,更不太敢看自己,躲躲闪闪的,有时两个小丫头自己互相对视,都立时红脸看向别处。

陆宁立时就明白过来,隔音效果应该不怎么好,贵儿很矜持很含蓄,而且,好似比五娘昏厥过去还早,但大床咯吱声,贵儿那销魂的低低娇啼,含羞带怯的告饶声,自然被大小蜜桃两个小丫头隐隐约约听到了。

一直将大小蜜桃看作妹妹,这,就有些尴尬了……

晃晃头,不想了不想了,想想天下大势吧。

现今齐境,正消化旧体系同时休养生息,若说战事,也就赵匡胤有可能袭河中,但赵匡胤新败,现今收拢残部提振士气还来不及,河中大营有林仁肇部,河中府又地利天险,赵匡胤就算提兵来犯,也没什么大不了。

北汉,后蜀,那都不用想,国主就都是得过且过之辈,南唐,却是自己下一个目标,自己来这颖州,另一个目的,本就是要和现今清淮军实际的掌舵人孙羽接触接触,看看自己和他的赌约,还做不做数。

最大的隐患,当然是契丹,但河北大营、河东大营到京戍大营,实则层层布防,主要便是防范契丹那睡王突然发神经来犯境。

不过从胡商的情报来看,这种可能性倒是很小。

而且,每天都有各路密报送来北苑,内阁每十天的例会,自己本来就懒得理会,遇到重大事情,自也会呈报给自己。

虽说赵普都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但送去内宫需要自己批复的奏疏,还是会隔几天就送过来。

自己在这颖州,和在汴京,也没什么不同。

而且说起来,自己一向就没老老实实待在都城过,不来颖州,这时候怕也去青州打铁铸炮了。

群臣早就习惯自己这般神秘了,中枢运转,也一直良好。

自己原本也希望,几代之后,将来治国以内阁这种体制为主,自己后代,慢慢的,做个吉祥物就好,实则真一直做威权帝王,对子孙后代未必是好事,毕竟不是每个子孙都天纵神武,胡搞乱搞下,搞得十几代几十代后,自己断子绝孙,华夏更沉沦混战,这样的例子可不少。

当然,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怎么在现今这个时代,把这个框架比较合理的做好,自己也从来不是觉得什么文臣内阁制,政体就先进?

不说其他,将来慢慢的,如何令军卒只为国家和皇权服务,就是个大问题,最主要还是思想的灌输,甚至不是灌输给军卒,而是要灌输到每个民众。

至于未来各大营将领互相调动,这类制度,反而是小节。

说到底,如果最底层民众启蒙了国民意识,拥有最强烈的民族自豪感,生活又不至于到冻死饿死的地步,甚至可以看得到的生活会越来越好,那么,什么将领拥兵自重,什么分裂之类的,就没有生存的土壤。

而做不到这一点,仅仅靠防范什么将领、重臣之类,那自己和这些古代帝王,就没任何分别。

如果自己制度下,以后选拔的一代代精英,不能引领国家前进,而是陷入越来越腐化的怪圈,这些精英们又自己做不到改良制度,民众们不说生活变得更糟,哪怕就是一直在原地踏步,仅仅能维持个温饱,那么,这个国家崩塌,也没什么可惜的。

所以,自己这第一代,有着绝对权威的始皇帝,一定要为子孙后代打好基础。

不过,自己好像,新陈代谢太慢了,不知道,会不会活个几百年……

那,就真的可以看到本国火箭上天,宇内称霸了吧?

突然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个荒唐念头。

陆宁自己都觉得好笑,不由莞尔。

这时,绿茵道另一端月洞门外,匆匆走进来几人,当先的正是白白胖胖的焦晃。

这学馆,他家开的一样,来去自如,甚至都没人通报。

“文教授,看到你就好了,哈哈!”焦晃大笑着走过来,又回头:“赶紧给我滚过来!想我打断你狗腿吗?!”

被他责骂的,满脸苦相的一个小白胖子,十七八岁年纪,简直活脱脱一个小号焦晃。

“快来,给文教授磕头!”焦晃怒喝着,转头看向陆宁,又一脸笑:“犬子焦赞,家中行二,很不成器,以后全仰仗文教授了!”

焦赞?陆宁呆了呆,哑然失笑。

焦赞看起来,很是惧怕父亲,走上两步,双膝跪倒大礼参拜,“老师,二郎给你磕头了!”还真嘭嘭嘭磕了三个头。

陆宁已经闪开,无奈的看着焦晃,虽说拜师没有这么潦草的,那都要焚香举行仪式的,但这焦晃,显然有些用心不良。

第八十六章 苦命鸳鸯 (上)

焦晃嘿嘿一笑,又喝向焦赞:“从今日起就跟在文教授身旁侍奉文教授,待他如待我,有半分违拗,我打死你个兔崽子,明年的例钱,你也别想有了!”

焦赞满脸苦,唯唯诺诺,看来是今年的月例早都扣光了。

“文教授,您忙,您忙!”焦晃拱拱手,离开。

尔后,陆陆续续的,昨天赴宴的十六个官绅,家中子弟都领了来,还有领来两个的。

张员外家是行三的张三郎,叫张瑾言,名如其人,文文弱弱,谨言慎行。

这些子弟,看来大都认识,又分成两类人,一类如张瑾言等,在陆宁眼里标签,就都是书呆子,当然,对陆宁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贬义词。

一类如焦赞四五人,陆宁眼里标签就是纨绔子弟,同样,也不是什么贬义。

这些人,大多是二十岁以下,都有可塑造的空间,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除了这两类人,更另类的,便是高员外的弟弟,怕也年近五十了,读书累的两鬓斑白,看起来跟老头子一样,前朝累试不中,但显然他这辈子,不读书也干不了别的了。

高员外对他这弟弟甚好,甚至也帮捐了员外郎,所以,颖州官绅,通常叫高员外这弟弟一声:“高小员外”。

此外,高员外也送来了儿子,而且是大儿子,叫高重威,二十多岁,很是憨厚的一个年青人,一看,也不适合经商。

快到下衙时分,本来被一起安排在大殿学堂中看书的焦赞,鬼鬼祟祟找到了陆宁,赔笑道:“教授,今晚学生们请教授吃酒啊?我已经说动高老蔫和高小蔫做金主!”

陆宁无语,心说这家伙倒也实诚,没钱就是没钱。

至于高老蔫和高小蔫,显然是焦赞等,给高小员外和高重威起的花名。

陆宁笑笑,“可以啊!”正好考量下他们,说起来,在这学馆看着他们努力读书,突然就觉得,收几个有潜力的弟子也不错,说不定,就成为可塑之才。

“好,好,去刘家画舫!”焦赞立时大喜。

陆宁呆了呆,随之点点头:“可以。”

……

画舫厅堂,和陆宁昨日来已经截然不同,桌台之间,都有屏风隔开,显然昨日是都撤下去了。

戏台上,正有翻跟头的杂耍,脸上涂了彩妆,扮作什么鬼怪,又有扮作城隍的上来与他对打,已经隐隐有戏曲中武戏的雏形。

陆宁,高家老蔫小蔫,此外便是焦赞和学员中两个纨绔,杜大郎和马三郎,看来都是焦赞跟班,六个人,坐了靠画舫花窗的桌台,自然是好位置,花费也高。

高小员外和高重威,虽然是金主,年纪也大,来这种场合却很是拘束,说什么也不要仙女相陪,杜大郎和马三郎跃跃欲试,焦赞一瞪眼睛,“你们两个小毛孩,是想害死我么?教授也在,成何体统?”

想也知道,杜大郎和马三郎也不过十五六十六七,焦赞带着两人青楼寻欢?那传到焦晃耳朵里,焦赞怕真的腿要被打折,自己不成话,还带坏了世交子弟。

焦赞随之对陆宁赔笑道:“教授,我这里有个相熟的朋友,喊来伺候酒局如何?”

画舫中,自然可以仅仅是为了来看戏吃饭欣赏风景,但既然是来到这风花雪月之地,总得有个伺候酒局的美人才好,这文教授身后的小书童,虽然明显是小婢女做了男装,但一看也不是能伺候酒局的人。

见陆宁点头,焦赞立时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不多时,一名娇媚丽人跟在焦赞身后聘婷而来,红纱齐胸襦裙很是单薄,更显身段玲珑风姿绰约,焦赞指了指陆宁身侧的绣甸软墩,说:“坐教授旁。”又对陆宁笑道:“教授,她叫范如莲花,是刘家画舫的花中魁首。”

陆宁颔首,前唐给女孩子起名特别随意,甚至很多名字比后世的名字看起来都前卫好听,就更莫说画舫中诸仙女们的艺名了。

“我,坐你旁边不行吗?”范如莲花犹豫了一下,对焦赞说。

直接你我相称,显然两人不但认识,关系还很亲密。

陆宁也发现了,在范如莲花进来后,杜大郎和马三郎都变得严肃起来,不似开始挤眉弄眼的色迷迷样子,显然,两人也都认识范如莲花,也知道范如莲花和焦赞的关系。

听范如莲花的话,焦赞有些急,“你就坐下吧,今日是宴请教授,不然,我哪里有钱来?”

陆宁莞尔,这家伙,什么请自己吃酒?原来重点在这里。

范如莲花并不争辩,便盈盈来到陆宁身侧,告罪道:“官人,我和二郎是旧识,官人莫怪。”然后,才坐在了陆宁身旁软墩上。

陆宁自不是凡俗人,这时候便一定要范如莲花坐过去之类,只是笑着,打量着焦赞和范如莲花。

范如莲花二十岁左右样子,比焦赞应该大个两三岁。

从这范如莲花来,焦赞就换了个人一样,那纨绔之气全没了,看着范如莲花的眼神里,都是柔情,而又隐隐有些痛苦。

这小子,是动了真情啊!

而且,估计还有些故事,不然,焦赞的年纪,先纳个妾侍也很寻常,现今风气又很是开放,为青楼女子赎身纳为妾更没什么不可以。

不会,这家伙,希望娶范如莲花做正妻吧?

若以,才搞的这么苦情……

陆宁正琢磨着,屏风格挡形成的门户,走进来一名颇有风韵的美丽妇人,三十岁左右年纪,对焦赞笑道:“二郎,来,借一步说话。”声音却很娇嫩。

看到这妇人,范如莲花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一般。

焦赞和那妇人走出去,两人虽然又走开几步,且说话声音很低,但陆宁自然听得清楚。

原来,这就是张员外的爱妾刘氏,也就是这刘家画舫的主人。

刘氏却是说,范如莲花一直称病,自己也没勉强,但今日既然好了,该去陪陪几乎每日都来捧场的林押司才是,那林押司,可是出三倍价钱,要范如莲花陪他喝酒。

陆宁这才知道,为什么昨天没见到这个范如莲花。

第八十七章 苦命鸳鸯 (下)

刘氏又说,二郎你放心,那林押司真的只是要莲花伺候酒局而已。

三倍价钱啊!二郎你还以为莲花还是当年的花魁吗?现今哪里还有肯出高价只是希望莲花出酒局的?

想和莲花共度巫山的倒是有肯出高价的,可莲花既然不肯,我看你二郎面子,也绝不逼她不是?

刘氏更叹气,老花魁天天称病,莫说接恩客,酒局都不愿意出来,新花魁本来应该比莲花更有名气,长大后比莲花更美,才艺更是莲花难以望其项背,因为是自己自她幼小就下了血本栽培。

说不定,能名动大江南北。

可数年栽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教最好的,可临了临了,还没花中点魁,就被老爷送人了!这可怎么话说的?

刘氏甚至哭哭啼啼诉苦。

焦赞好似就吃这一套,无奈的说,但今日是请学馆教授吃酒,莲花刚到,能不能等等,不然,面上太过不去……

那刘氏哭声立时止了,问哪个教授?可是新任学倌令文教授?

焦赞说是。

刘氏立时骂了声,这些不开眼的东西,越来越没眼力见了。

显然是外面迎客龟奴也好,厅内的大茶壶们也好,竟然没人认出昨天还作为主宾的文教授,令她很不满意。

但实则,如果不说昨天这摊子事,陆宁这个八品学令,仅仅来了画舫一次,今日又是正热闹时候来的,没被人认出来也寻常。

但刘氏显然知道现在许多官绅都巴结这看起来好像是无权无势的清水衙门小官,那自又不同。

“文教授自然有人陪,你先回,我一会儿就来!”刘氏就匆匆的走了。

陆宁揉揉鼻子,不用问,去喊小小了。

焦赞有些莫名其妙的回来,昨天什么送苏小小给文教授这种事,焦晃这等人,又哪里会在儿子面前谈论?

范如莲花俏脸有些苍白,担心的看着焦赞。

“林押司是谁啊?”陆宁问焦赞,心下奇怪,怎么看起来,在刘氏眼里,这林押司一个小小胥吏,比别驾公子还值得巴结?虽说对方出三倍钱,但道理可不是这么论的。

焦赞一呆,咬了咬牙,说:“是林副刺史的弟弟。”

陆宁恍然。

颖州副使林沣,本来只是颖州司兵参军,也就是,从晚唐后,权力大大缩水基本属于摆设的这个职位,但是,颖州降齐,林沣不管是城内保持稳定还是促进降齐的事情上都立了功劳,甚至,还抓了本来准备夹带公库款项私逃的前司仓参军。

是以,论功行赏,林沣被任命为颖州副使,乃是颖州城第二号人物。

而且,本朝各司衙也好,地方道、州、县也好,都常设副使,实则就是平衡主官权柄过重的弊端,免得这些州令、县令们,都变成一个个土皇帝。

是以副使也绝不是摆设,许多公文,都需要主官副官两人的亲笔,才有效力。

当然,为免扯皮,主官自然有一言而决的权力,但如果副官明确反对,而又出了问题的话,便是主官一人的责任。

所以,林沣这个颖州副使,真正是不折不扣的颖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莫说,林沣摆明是本朝新贵,而焦晃却是过气别驾,甚至有传闻,焦晃如果不将焦家那些商行全部结束,便是别驾都要被免。

是以,林副使之弟,和别驾之子比,那边又有三倍高价,刘氏的选择可想而知。

“教授,可真是对不住了……”焦赞叹口气,又瞟了范如荷花一眼,眼中全是无奈。

见他这样子,杜大郎和马三郎就都不敢说话,高老蔫和高小蔫本来就话少,桌上气氛突然沉寂。

陆宁看着窗外湖景,却是突然有了计较,正准备令人明日送信去寿州,约孙羽派人来颖州和自己派出的密使密谈,当然,这密使,就是颖州文教授。

本来还琢磨,和孙羽使者约定在哪里见面,现在看,这画舫人家不错,各色人等,从颖水码头来的行商也不少,不太会被人注意。

正琢磨间,屏风外有脚步声,果然,刘氏领着苏小小进来。

“哎呦呦,文教授,昨日才分别,今日就想我小小妹妹了啊,快,小小,你不也想文教授了吗?”

这刘氏确实会说话,显然和苏小小也是说,文教授来见你来了。

苏小小淡绿裙裾,小脸微微有些红,清眸神采,却又有些开心,只是见到苏如莲花坐在陆宁身边,她微微一怔,随之走过来,坐到了陆宁的另一侧。

焦赞等都有些发懵。

刘氏已经笑道:“诸位,看来你们都不知道吧?这是我的义妹,也是文教授的侧室,暂时和我住在一起,这里环境好,看风景美,教授每日来吟诗作对,也方便。”

在刘氏眼里,现今这文教授自然是个黄澄澄大元宝。

她向焦赞诉苦自然说得凄凄惨惨,但实则百金到手,她就算有些不太知足,但也差强人意不是?虽说感觉从苏小小身上将来赚的绝对不止此数,但毕竟现今是银钱一次到手,将来的事,可就有些风险,比如万一苏小小染病早早就死了呢?又比如将来她和情郎私奔,又可能早早就年老色衰,等等。

所以,实打实的价值一千贯的金银及铜钱收到,也就不去想不能挽回之事了。

反而苏小小寄居在这画舫却是天大的好事,那文教授正当红,达官贵人请他的能少得了?他来看一次小小,不就要好好摆桌酒?这细水长流,可都是钱哪。

是以面对陆宁,刘氏特别热情。

苏小小坐在陆宁身侧,就小声道:“老爷,昨晚你走后,翠红给我送来了百贯钱票,说是老爷托张员外送给我的……”

受东海、齐鲁影响,原本的柜坊们,也都开始发行钱票,当然,肯定不能流通,实则就相当于后世的存折,不同的是,现今存钱进柜坊,反而要收保管费,毕竟,方便了客商不是,这样客商在本地存货出货,携款也变得方便,拿了货,带人去柜坊直接用钱票转换给对方,最后,又可以将钱票换成飞钱,回到家乡,再将铜钱汇兑出来。

听苏小小一说,陆宁倒是一笑,这一百贯钱,自然是张员外饶给自己的,算是小小赎身,只用九百贯,至于他跟刘氏如何交差,给刘氏多少银钱做小小赎身费用,就是另一回事。

而且显然苏小小这小丫头,很敏感,心里有疑惑,不知道这钱是不是该收。

“嗯,你收着花用吧,不过张员外那里,我会回礼,你花的绝不是他的钱就是了。”陆宁对她笑笑。

苏小小忙点小脑袋,又说:“我留着,老爷每次来,我用来付酒钱。”

显然,她也知道自己这老爷年俸不怎么高,如果没人请的话,经常来这地方,怕很快就会破产,一百贯对老爷来说,应该是一笔大钱,怕是一年的薪俸了。

这钱,自己自然一分也不会动用,但老爷看来好面子,自也不能一定送还给老爷,只能自己保管着,帮他省着用。

而且,老爷并没有多少钱,却肯将这么一大笔钱交给自己。

苏小小,心里又甜甜的。

比那些俊俏公子,老爷这种,托付终身,才更令人安心吧。

陆宁自不知道这小丫头片子七窍玲珑,一点点事,已经脑补出了无数故事。

那边,刘氏正笑呵呵对范如莲花招手,“莲花,来吧,林押司等着你呢。”

范如莲花俏脸苍白,但只好起身。

焦赞用力咬着牙关,握着拳头,强自忍耐。

陆宁看着这一幕,对旁侧笑笑,说:“林押司出了三倍价钱。”

本来桌上旁人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听陆宁这么一说,杜大郎和马三郎立时都跳了起来,杜大郎喝道:“柜娘,你欺人太甚!”马三郎喊道:“我们也出三倍价!”

马三郎更对焦赞道:“焦二哥,这钱小弟先帮你出了!”

“不必不必,说了我做东!”说话的是高老蔫,他对刘氏挥挥手:“嫂嫂,你就去吧。”

显然,他虽然读书都快读傻了,但毕竟家境殷实,这地方朋友邀约没少来,也认得刘氏。

刘氏见此,笑道:“那好,我有钱收就好,那这一桌,酒席钱另算,外加三贯钱,高小员外,外子和你家兄弟虽然是好友,但账目要分明。”说着话,倒个万福离开。

陆宁心里,便暗暗给几个人打了分,还都可以。

故意告诉这些人,范如莲花不愿意去陪什么林押司,是被迫去的。

桌上这几人,杜大郎和马三郎自然是焦赞的死党,而高家叔侄,被焦赞鼓捣来结账,虽然就算没焦赞的情面,高家叔侄为了要结交自己也肯定前来。

但坐了一个桌台,陆宁就想看看,同桌的伙伴,现今被人欺负,他们会怎么做。

除了高小蔫默不作声显然对此还有些厌恶外,其他三人,倒都合格。

不过,这范如莲花的出台费却是令人没想到,果然是暴利行业,一个过气花魁,伺候酒局正常就要一贯钱,若每天一个酒局,可比一州刺史年俸都高了,更莫说,还有这些愿意抬高价码,用两倍三倍较劲的豪客了。

不过,这类收入,做假账就很容易了,商税司这百分之十的赋税,肯定收不足,而且怕是大大收不足。

但这便是到了后世也是难题,所以才会有税票抽奖之类的,就是鼓励人们消费后尽量要商家开税票。

这青楼,真该收收人头税,而且,定得高一些。

给你合法的保障,但你这暴利行业也得缴纳足额赋税。

陆宁正琢磨间,突然就听到外面不远的桌台有人大声嚷嚷,“怎么了?我说不得吗?我就偏偏要说!本来就是个笑话,还没进门,就被家里老头子扒灰了!你说,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陆宁听得莫名其妙,随之就瞥见,范如莲花突然脸如死灰,娇躯摇摇欲坠。

焦赞更是脸苍白,眼中,甚至有一丝绝望。

外面那人还在喊:“这小兔崽子,还有脸和老子争?!你还要不要脸面?要真不要脸面,你帮她赎身啊,赎身带回你家,让你爹继续扒灰……”

“我日他奶奶!”杜大郎和马三郎都按捺不住,也不管这是什么拍老师马屁的酒局了,也不管被父亲教训了无数遍要特别尊重教授更要在教授面前装出个人样来的嘱咐了,都骂着就冲了出去。

高老蔫摇头无奈叹息。

高小蔫眼中鄙夷之色更浓。

显然焦赞和范如莲花的故事,他们都知道个大概。

陆宁现今也猜出来了,想来是,焦赞的父亲焦晃曾经做过这范如莲花的恩客,尔后,焦赞却又和范如莲花结识而且产生了感情,所以,才变成了这样荒唐的局面。

正因为如此,焦赞便是帮范如莲花赎身纳为妾,都会变成什么笑柄。

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女子尖叫,男子惊呼。

焦赞突然红着眼睛也冲了出去。

“打死人了!”,片刻后,更惊恐的叫声,在外面猛地响起。

第八十八章 接头

林押司并没有真的被打死,但确实被打得很惨,脑袋花花绿绿的,还晕厥了过去,当然,头上红白之物,最后发现不过是菜品菜汤。

很快捕快赶到,最终包括陆宁在内,一行人全部被带去了巡检司。

毛巡检见到陆宁,吃了一惊,随即就先令将陆宁开释。

案子最终也并没有送到司法厅,林押司被大大赔了一笔钱,算是厅外和解。

齐国地方官制,州改六曹为六厅,也就是司功厅、司仓厅、司户厅、司兵厅、司法厅、司士厅,各厅参军,又称“厅令”,县改六曹为局,各曹佐称为“局令”,如此,州县六曹一脉相承同时又真正明确了县六曹曹佐为官员身份,为最末的九品官员。当然,县署也是一样,裁撤了县尉、主薄等佐官,保留县丞,权力提升,为县令副使。

案子虽然当天就了解,但文教授的名声却好似一下就坏了,毕竟,作为教书先生也好,作为主管一州教务的官员也好,带着学生去青楼,还险些惹出人命官非,怎么都感觉这文教授私德有亏。

第二天,杨刺史更将陆宁叫去,狠狠申斥了一番。

……

画舫戏台上,琵笆女轻拨琴弦,悠扬音乐在厅堂中飘荡,倒是营造了很罗曼蒂克的气氛。

琴乐不似打戏那么热闹,但显然氛围更好,刘家画舫的酒都多卖出了几坛。

靠窗桌台,陆宁正笑吟吟喝酒,对面坐着一个脸上有黑痣的胖子,正是清源军孙羽派出来的密使,名义上身份,却是南唐葛家的大掌柜之一。

葛家好似和北朝圣天子颇有渊源,现今也是能南北通商的几大行商之一,这四五名行商集团,垄断了南北贸易。

其中,齐国三家,南唐两家,就好似北朝和南唐有默契一般,各自给对方比较大的商贸集团方便,如此,南北贸易倒也通畅,对北朝对南唐,自都是好事。

而齐国商贸集团中,最大的商贸集团“东海百行”,据说是北朝御商,许多行商的规矩先进的理念,都是东海百行首创。

这自然不是什么虚言,“东海百行”当然是陆宁站在背后的商贸巨无霸,主旨本是为了带动观念上的转变,短短两年时间,变成天下第一大商团,甚至超过了南唐葛家,不过是宣传理念的副产品而已,当然,和胡商的友好关系也功不可没。

而陆宁对面,脸有黑痣的郭掌柜,是孙羽亲随,孙羽遣他来,借用葛家名义,也跟现今主管前往北方贸易的葛家四郎打了招呼,当然,孙羽只是说借葛家旗号,自己走一批私货,自然没人怀疑有他。

陆宁一左一右,一边坐着苏小小,另一边坐着范如莲花。

他最近每天都来,而且,每次来,都要叫范如莲花作陪,每次,都是三倍价格。

因为那林押司,最近也是每天都来呢。

苏小小,心中虽然暗暗肉痛,但却更觉得教授先生虽然不是俊俏男子,又有些穷,却又那么的可敬,侠义心肠,每日都来为莲花姐姐撑腰。

第一天被喊出酒局的时候,范如莲花还觉得这文教授实在不是东西,明明知道是自己学生有种种牵绊的女子,他都要来调戏。

但几天下来,这文教授莫说她,便是自己侧室小小都相敬如宾,更多的时候,就是静静看着窗外西湖风光琢磨事情。

范如莲花便主动提出一些话题来聊,这文教授,却好似对什么都感兴趣,市井百态,官场暗规等等,他都想听一听,而且,大多数时候,就是听她讲,他只是静静聆听。

小小在这种事情上,就单纯的很了,远远不如她的阅历。

今日,文教授却是有了客人,来自江南的行商,但这行商刚刚落座,陆宁就告诉了范如莲花一个令她很震惊的消息,说今晚,他还约了焦赞和高小员外两人,只是约了两人的时间要晚点到。

范如莲花立时心乱如麻,现今,文教授和这郭掌柜聊什么,她恍惚间根本没注意。

陆宁要的自然就是这个效果,虽然自己和这孙羽密使看似聊的不着边际,但范如莲花这种人精,若不乱了心神,怕会看出什么端倪。

将一封火漆信笺拿出来,身后四刀接过,走上两步,双手交给郭掌柜,郭掌柜见这样子,忙也双手接过。

陆宁笑道:“我那孙贤侄,见信就知。”

郭掌柜苦笑,其实从坐下,心里就很别扭,因为这文教授,一直用“孙贤侄”代指自己家主公,哪有这样的?

陆宁信笺里写明,若孙羽你改旗易帜,且能令清淮军整体上降齐,可保荣华富贵不变,当然,若孙羽你有此心,朕自会调集军马策应,威慑你之部下,令你改旗易帜,少些阻力。

若你有意,下次密使来,带来易帜时间,朕之淮北禁军,自会响应。

当然,信函里也隐隐有威胁之意,说你降还是不降,一年之内,淮南之地,必尽皆归齐。

这倒也不是虚言恐吓,实则现今淮南受东海文化圈影响很大,又如海、楚二州,不管李景遂换了多少拨官员,但底层和东海联系太紧密了,陆宁更曾任海楚二州的靖海节度使,当年北朝天子伐齐鲁,海楚二州百姓,更有许多跟着迁去齐鲁的,没迁走的,很多百姓和迁移民众也有千丝万缕关系,甚至都觉得自己本就是北朝天子治下之民,海楚是北朝圣天子龙兴之地,伐齐鲁圣天子就是用的海楚军兵,海楚若归齐,必然比现今生活好多了。

孙羽自然也深知这一点,从他派出密使的那一刻,就代表他其实已经准备改换门庭。

北朝圣天子到底是什么人,孙羽可是深知,他亲眼见过北朝天子那如仙人般的手段,所以,北朝天子在战场上种种武勇传闻,他深信不疑,不似大多数南唐将领,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陆宁这封信,也并不担心被泄露,那只是逼得孙羽,更早的反叛罢了。

郭掌柜将密信藏于怀中,看着这莫测高深的文教授,苦笑道:“如此,在下就告辞了,这就动身回返。”

陆宁点点头,说:“孙贤侄再有信来,直接送去学馆便是。”

郭掌柜无奈的点点头,站起身,正要走。

陆宁又看向苏小小,突然省起一事,“小小,咱是不是要没钱了?”

第八十九章 卖了还债

小丫头,这两天正为这事犯愁呢,连续十几天了,每天都三緡又加几百文。

三緡是范如莲花伺候酒局的费用,这里酒水菜品都比城里价高出许多,文教授要求又高,虽然不是要大鱼大肉,但特别挑嘴,菜品往往要按照他说的专门来做,所以,每天都要花费几百文。

眼见这样下去,根本不用一个月,那一百贯,就要花的精光。

见苏小小神情,陆宁招招手,“郭掌柜,你那里有多少钱票?”

正要往外走的郭掌柜一呆,说:“有两千贯。”

陆宁问:“在你身上吗?”

郭掌柜傻傻点头,此次来颖州,为了节省时间,只是将货物甩卖,也没准备再去北边采货,这就准备回转,而且,手下已经在颖州草市的东海钱庄,那钱庄见是大生意,也特意开着铺子在等自己,去了就换成飞钱南返。

“好,暂时借我用一用,都拿出来吧!”陆宁笑着做个手势。

郭掌柜怔住。

陆宁笑道:“你放心,孙贤侄不会责怪你的,给孙贤侄去信的主人,日后自会将这些银钱归还。”

郭掌柜有些犹豫,但身在北境,也不知道这位文教授和自己主公什么关系,只是主公说过,如果有什么疑难遇到什么凶险,都听北国使者的就是。

咬咬牙,郭掌柜就从身上掏出一摞钱票,这是分几批存入东海钱庄的,最小面额百贯,最大面额一千多贯。

主公,派自己来,也真是顺便售卖一批私货。

“共两千一百二十五贯……”郭掌柜无奈的叹口气。

“好,你去吧!”陆宁挥挥手,四刀则将钱票抓过来,陆宁指了指苏小小,四刀就将钱票都放在了苏小小桌前。

郭掌柜满脸无奈的离开。

苏小小却是惊呆了,便是一直神思不属的范如莲花,也终于被这一幕惊到,心神回转。

“你拿着,嗯,对了,四刀,去唤刘妈妈来!”

陆宁话音未落,“刘妈妈”却恰好进来了,刘氏脸上赔笑:“教授,林押司又请莲花过去呢,这次,他要出四倍钱!”

对这文教授,刘氏已经不太上心,听说原本排队递名刺要见文教授的官绅都已经消失不见,原本准备排队请文教授的人也踪迹全无。

这文教授,好似花的小小手里的钱,还是自己家老爷送的,一百贯。

刘氏心里大为憋气,只是面上,却也不太看得出来。

陆宁摆摆手,“不用理他,刘妈妈,你这里人头熟,明日帮我在附廓草市,或者这西湖附近赁一处房屋,小小搬过去住,顺便雇个老妈子,给小小做伴,伺候小小。”

苏小小惊讶的抬头,水灵灵大眼睛里,更全是惊喜。

陆宁是觉得,和孙羽第一次接头完毕,等他再送信来,就是确定易帜时间,信笺也会送去学馆。

这刘家画舫,也算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自己也不用做样子每天都来了,那么,小小住这里,也确实很不方便。

刘氏对这文教授一直喊她“刘妈妈”心里很是别扭,但不知道何意,想来是文教授家乡话,和娘子一般,代表尊重,但突然听什么文教授要雇“老妈子”伺候苏小小,“老妈子”显然是女佣的意思,那自己这“刘妈妈”,只怕也未必是什么好话。

不过随之,就见文教授手伸到了苏小小面前桌上一堆纸笺中,刘氏看去,立时俏目瞪大,是一堆钱票,不过文教授,好像拨拉垃圾一样随意拨拉着。

“哦?没有十贯面值的做押,如此,刘妈妈,先记账吧,今日我出十倍价。”陆宁又挥挥手,“我的朋友该来了,刘妈妈,你先退下吧。”

刘氏看了看苏小小桌上钱票,虽然心中很是疑惑,但自赔笑道:“好,好,我这就去和林押司说。”

“就是这厮一直在外唱黑我吧?”陆宁突然问。

刘氏赔笑道:“哪有哪有?”走了出去。

范如莲花眼含泪水,突然盈盈拜下,“教授先生,多日眷顾,贱妾如何敢当?”

确实,文教授花在她身上钱太多了,这十几天,又加今日,都五六十贯了。

那林押司,虽然每天都说什么三倍钱,但也不过是为了面子,别说日日三倍,就是连续两日,怕也根本不肯。

林家新贵,其实家境并不怎么好,但正因为如此,这林押司才越发好面子,他自称对自己仰慕已久,想来,这是真的,以前,自己高高在上,是看也不会看他一眼的。

现今他所谓三倍钱,也不过是满足他那能令昔日高高在上女子陪他喝酒的龌龊心理而已,若真日日三倍,他也根本拿不出钱来。

其实便是一贯的花费,除了真正的豪绅们,那些日日而来的,通常也不过是为了一亲芳泽而铺垫。

而这位文教授,显然不是如此,就更值得敬重。

尤其又是因为自己,文教授才被坏了名声,说起来,自己真是对不起这位教授先生。

陆宁做个手势,四刀走过去,将范如莲花搀起,陆宁笑道:“你也不必谢我,这段时间,我要谢谢你。”这倒是真话,从范如莲花嘴里,陆宁听到了许多以前接触不到的信息。

陆宁又看向旁侧苏小小,笑道:“小财迷,别数了。”

苏小小小脸一红,“不是的,我怕他说的对不上,将来老爷吃亏。”

老爷果然才学很高,便是南方来的商人都对老爷很是尊敬,两千贯,更说借就借了。

只是,老爷这可不就是债台高筑了吗?将来又拿什么还?

苏小小突然小脸一黯,却是想起,老爷这样过日子,只怕将来,是肯定要卖了自己还债的。

就在这时,一名大茶壶声音传来,“小员外,二郎君,来,这里呢,教授在这里!”

高老蔫和焦赞来了,两人见到范如莲花也在,都是一呆。

范如莲花眼圈红红的,焦赞想问,可是,随之又转过了头。

陆宁笑道:“你们来了,好,坐,坐!”

这几日,高老蔫倒是每天早到晚退,用心苦读,他正名高劳年,加上性子的问题,所以才被人叫成高老蔫。

焦赞则被禁足,陆宁也好久没见他了。

想是焦晃终于知道儿子在外面的事情,大发雷霆,不再许焦赞出府。

“嘶……”焦赞坐下时,倒吸口冷气,屁股上,应该是有伤,不消说,被其父打的。

陆宁看着高劳年和焦赞微微一笑,说:“你两人不错,我便委屈一下,收你两个做我的门人,来,拜师吧!”

第九十章 如此师尊

高劳年和焦赞都是一呆。

说起来,现今文教授,在这颖州,风评已经甚为不好,文人,不管旧学还是新学,名声很重要,文人不怕风流,但带着弟子一起逛青楼,甚至弟子里还有未及冠的,这就太荒唐了。

陆宁看着他俩,笑道:“怎么,你们现在是在想,以前哭着喊着想拜这家伙为师,这家伙要端一把,现在这家伙臭大街了,想起收我们为徒了,是吗?”

“这倒不是,只是学生最近,实在没心思求学……”焦赞摇了摇头,又躬身:“教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告辞了!再不回去,怕家父……”叹口气,转身走了,却是再也没看范如莲花一眼。

陆宁看向高劳年,“你也想走吗?”

“哪有!”高劳年却是激动的脸涨红,好似才反应过来,连连搓着手,“但是,这,这太简陋了,不行不行,学生的束脩也还没准备好!”

他这段日子苦读新书经,遇到疑难就向文教授请教,便觉得文教授真是学究天人,简直就是一部解读天下奥妙的圣经,这才是真正的大贤呢,每次向文教授请教,对这位大贤的敬仰,便深几分。

听得大贤竟然肯收自己做门生,高劳年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激动的都语无伦次了。

听高劳年的话,陆宁笑笑,“跟为师学到今天,还不知道为师的性子吗?来,磕头吧!”

“不,不,不……”高劳年想坚持要隆重其事,但见陆宁微微蹙眉,吓了一跳,忙噗通跪倒:“师父,学生给您磕头!”嘭嘭嘭,连续磕了三个头,又说:“明日学生定备好拜师之仪,正式拜入师父门下!”

陆宁笑道:“随你。”

这高劳年,写诗做文章那真是一塌糊涂,但却不想,对新学却极为开窍,颖州学馆数百学生,这高劳年,对新学的好学及专精,该是第一。

一路观察,品行也极好。

加之性格木讷,很适合御史、监察使之类的工作。

历练一番后,便是委任一方,也未必不会是一个出色的封疆大吏。

至于焦赞,也很聪明,虽说对新学也没什么热情,但是个可塑之才,何况,在他身上发生的,可说人伦惨剧了,自己便是听都没听过这等惨事,既然见了,心有不忍,便想为他解开这个死局。

甚至已经想好,他拜自己为师后,自己便考核他,本月月考到什么什么地步,便可以借钱给他,为范如莲花赎身,也算督促他上进。

又恰好要收清淮军,便请药老太师来淮南游玩,顺便,药老太师有一本家兄弟,没有子嗣,便叫药老太师替弟弟去和焦晃说,把焦赞过继给药老太师那堂弟,焦晃不可能不答应。

如此,焦赞和范如莲花之间的死结,便松动了许多,以后,就看他们自己怎么走了,也就不关自己事,何况,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早就已经离开了颖州。

却不想,这焦赞,一不向自己拜师,二不再理会范如莲花,应该是,终于想明白了?其父,才是对他最重要的人,离开他父亲,他将会一无所有。

焦赞,确实是个聪明人,但是,也失去了可爱之处。

陆宁又看向范如莲花,这事闹得,但自己总不能搞的半半拉拉,任由她在此自生自灭。

转头对四刀道:“去将刘妈妈喊来,就说我要为范如莲花赎身。”

范如莲花一呆,忙跪下,哭泣道:“先生莫如此,贱妾何以敢当?先生这几日已经为贱妾糟蹋了许多银钱,现今先生的钱又都是借债而来……”

陆宁摆摆手:“不必说了。”

高劳年听这话呆了呆,立时惭愧无比,师父一直在借钱度日吗?生活如此拮据?自己身为弟子,却一概不知?真是一块朽木,不可雕也。

不多时,刘氏就兴冲冲而来,陆宁喊她“刘妈妈”,可就没什么刺耳的了。

她张嘴就要五百贯,陆宁却是价也不还,又说,你帮我做件事,再给你一千一百贯,其中一千贯,是十六名官绅当初给我洗尘凑的软脚费,你帮我尽数退回,一百贯,是你家老爷送我的,我现今退还,从此和你们,无瓜无葛。

刘氏自然大喜,满口答应。

范如莲花听刘氏竟然要五百贯给自己赎身,气得真想和刘氏拼命,但她性子本就软弱,心中再愤怒,也只有垂泪,暗中悲哀。

苏小小却是欣喜得想哭,又惶恐的想哭,欣喜的是,自己从此再不是别人送给老爷的物件,而是真真正正教授先生帮自己赎身又另行安置,虽然算不上正牌妾侍,但也是侧室婢妾。

惶恐的是,自己太令先生破费了,而且,先生刚刚借了两千贯,这一眨眼,就要被花光。

可不令人惶恐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高劳年只是在旁静静站着,看着师父行事,眼中全是佩服,千金散尽还复来,师父又哪里会将银钱放在心上?

……

第二天,高劳年在学馆,行拜师大礼正式向陆宁拜师。

而他拜师的束脩,竟然是高达三千五百贯的钱票。

一时轰动全城。

却是这高劳年,将家产全部变卖,急切不能卖的,便宅子田地等等,典而当之,如此,才凑上了如此巨额的束脩。

更稀奇的是,那文教授也淡然受之。

高劳年还帮师尊在学馆旁购置了宅子,安置师尊的侧室,也就是他尊称为“外师母”的苏小小。

高劳年一贫如洗,便住进了宅子前院脚房求学加侍奉师尊,外人看,他就如奴仆一般为师尊看门护院。

整个颖州城都轰动了。

其兄高员外,气得要找文教授理论,但终究被人拦下,而且,其弟弟是自愿而为,这种事,就算去找文教授吵闹,文教授如果厚脸皮,那也没什么办法。

反而弟弟中了文教授的蛊,说不定反而会受苦。

又不几日,到了七月初。

刘家画舫突然被商税司突击,却是上个月,瞒报收入,而且数额巨大,被重罚五千贯,刘氏拿不足钱,画舫被充公,其余款项,张员外忙垫补上。

刘家画舫的女伶,听闻都被送去了齐鲁各有安排,有得自愿做了女工,有身体纤弱又有才艺的,进了东海百行中的戏班行,等等。

然后又没几日,又有更惊人消息传来,说是刘家画舫成了文教授的了。

据说是文教授举报的刘氏,所以,重罚的五千贯,有一半作为奖金奖给文教授,刘家画舫,也折价作为奖金,奖励给了文教授。

这消息不知道真伪,但是,好似上个月刘氏瞒报的巨额收入,就是文教授那两笔赎金,共一千五百贯啊!

而且,文教授好似一点不避忌,画舫经过重新清洗装潢后,他却真的带着侧室小小住了进去,画舫一层,成了他邀约宾朋吃酒的地方,当然,能被他邀约的,都是他比较看重的学生,此外还有焦晃、李参军、王参军、毛巡检四位,也收到过帖子,但四个人都没去。

这消息轰动了颖州城,但却也显露着一个更惊人的信息,国律商税例中,原来,竟然有举报偷税漏税行为可得罚金一半的规定,而且,还真的会执行。

这,却令很多人心中都不安定了,看着附近自己认识的大户,商人,都在脑子里琢磨,有没有什么证据,可证明其隐瞒收入偷税漏税。

商税司对举报者保密,文教授,却是不在乎又高调,才被人捅了出来,听说,要刘家画舫折价入赏金,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第九十一章 大智若愚

又过了几日,颖州城北数十里,却突然来了大队人马驻军,听说是淮北大营的禁军。

圣天子要征寿州?

颖州,会不会被战火波及?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京城突然来了敕令,高劳年被任命为淮北道御史院御史,监察颖州事。

原颖州监察,被调去了道署。

这消息,立时轰动全城,高老蔫,本来都成了傻子的代名词,散尽家财孝敬师父?简直是笑话。

却不想,风云突变,他突然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正六品官员,而且,阖州官员,都在其监察下。

这位子,没什么油水,没什么权力,但是,很吓人,升迁渠道也多。

而且,这高老蔫,分明是荐员入仕,这就更令人惊奇了。

根据本朝《荐员及科举例》,圣天子确实不仅仅科举取士,同样要招揽天下贤才,不拘一格使用,但是,所谓荐员,虽说只要见到圣天子并获准在圣天子面前有言语的,哪怕平头百姓也可以推荐人才。

但是,这仅仅是《荐员及科举例》理论上的规定,实际上,荐员入官,仅仅是圣天子一个人的权力,只有圣天子,才能不经过科举取士,直接任命官员。

其实,圣天子当然可以随意任免官员,又何必多次一举写入法例?但偏偏,国律中,不仅仅是《荐员及科举例》,其它很多法例也是如此,就是要将圣天子的权力,也写得明明白白的。

高老蔫,属于荐员入仕,那就说明,他的身份才具等等,已经上动天听,圣天子都知道了有他这个人,而且,对他很看重,从本朝立国,高老蔫,是荐员入仕第一人。

这高老蔫,又怎么就被圣天子知道了?

突然闻达于庙堂,事出反常必有妖儿。

官场上,又哪里有傻子?

毫无疑问,一切迹象都显示,显然是文教授,向圣天子推荐了高老蔫。

文教授自己亲口承认过,他听过圣天子授课,现今看,这可不是胡吹大气,而且,只怕还有所隐瞒,显然,文教授是可以直接给圣天子写奏疏的,而且,圣天子好似还很信任文教授。

一时间,很多人都悔的肠子青了。

高老蔫,一夜之间,就成了大智若愚的典范。

可不是吗,散尽家产资助看起来生活不怎么宽裕的师父,自己跟在师父身边做牛做马,这样的孝顺徒弟,就凭德行,都可以举荐了不是?

文教授本来日渐凉薄的口碑,突然便发生了逆转。

原本的不羁,只是一种试探,这不嘛,高老蔫这种品行的人,他才愿意收为弟子,也算苦肉计什么的都用过,千挑万选了。

高员外,在家里烧了一遍遍高香,万万般庆幸,自己当初没真去寻文教授理论。

……

刘家画舫已经更名为“碧湖轩”,二层一个个小隔间更早打通,变成了极为宽敞的几间大房,而且,几日前,“碧湖轩”也由数十名纤夫慢慢拉着,离开了那画舫红灯区,到了另一侧湖畔,欣赏碧湖睡莲,远方山水,角度更佳。

此时,陆宁就正斜躺在画舫二层软塌上,一边随意往桌上吐着葡萄皮,一边欣赏远方画舫群金碧辉煌映耀湖面的夜景,天上明月,更如玉盘,和画舫美景映辉,美轮美奂。

陆宁深夜突然来到碧湖轩,苏小小惊喜无比,此时小丫头跪在陆宁身侧,轻轻帮陆宁捏腿。

半个多月前,还以为教授债台高筑,可随之发生的一系列事,甚至有传言,圣天子都很看重先生。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想来,先生不会缺钱到要卖自己了。

小丫头想着,捏的更是起劲。

陆宁也是没办法,拥着贵儿同榻而眠,固然甜蜜无比,可也太煎熬了,长期如此,怕要发疯。今日更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要爆炸,会伤害到贵儿,只好跑来“侧室”这里冷静冷静,将就一晚。

本来小丫头年纪小,可被她小拳头轻轻捶着,就有些心乱,尤其是这里,又名义上是自己的什么金屋藏娇之地,这小丫头,就是自己侧室,隐隐的,就有那么丝丝偷情的暧昧气氛。

尤其是小丫头,真是把她身份看成自己偷藏在外的侧室,城里和草市去也不敢去,甚至四刀说,从学馆那宅院送她来碧湖轩那天,她苦苦哀求四刀,不要从老爷在草市的水粉铺前经过,就是怕被大妇看到,急得直掉泪。

真是现在想想,都觉得太好玩了,小豆芽菜,真把自己当成见不得光的小姨太太了。

但又隐隐的,令人有些异样感觉。

“好了好了,来,你坐好,说说话。”陆宁咳嗽一声,坐直身子。

看到这小美人胚子赶紧坐好,雪白丝绸衣裤小小脚丫木屐,是四刀送来的宫中内室衣着,范小小穿着,加之秀美发髻,活脱脱一个后世扮作古装的小萝莉,而且,比那些小萝莉可都漂亮的多诱人的多,毕竟后世范小小这个年纪,就是女童,令人只是觉得可爱,生不出太多龌龊心思,眼前这古装小萝莉却不同,是自己侧室啊?!

陆宁目光瞟向窗外,说:“喊范如莲花来吧,也说说话。”

范如莲花现今也住在碧云轩,她是被父母卖入青楼的,而且,是因为父亲嗜赌,所以,虽然陆宁说放免了她,但她恨死了自己那个家,也不愿意回家,无家可归,却是成了范小小的婢女一般,只是范小小,还是视她为姐姐。

她就没有宫中内衣了,一袭红纱襦裙而来,盈盈万福:“先生!”

陆宁笑笑:“我突然想起个事,你觉得,我那门人高劳年如何啊?”

范如莲花一怔,自然明白陆宁心思,轻声道:“奴婢的一切,自然都听先生做主。”

陆宁和高劳年提起过同样的话题,说徒儿啊,师父做主,将范如莲花许配你如何?

高劳年闹个大红脸,嚅嗫不说话,好半天,憋出一句,全凭师父做主。

高劳年父母已经不在,以前长兄如父,但拜了师父,现今自然师父最大。

高劳年,一直埋头苦读不理窗外之事,现今功成名就,若再不婚配,可就成怪人了。

他年纪虽然大了,更两鬓斑白跟老头一般,但现今要说亲,自然是有大家闺秀愿意嫁进来的。

陆宁也不过随口提提,范如莲花其实品行善良又娇弱,必然会是一个贤妻。

自己这弟子,对男女之事太木讷,若真娶了什么品行不好的少年女子,他又身体虚弱,怕不怎么好。

这话跟他们两个点点,给他们种下点情苗,不然,他们两个,肯定是不敢往对方想的,高劳年会觉得范如莲花,早晚成为自己婢妾,范如莲花则自卑身份低微,哪里敢想以后?

看了眼俏脸微微苍白的范如莲花,陆宁笑笑,“唉,我也是闲的无聊了,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站起身,来到南侧雕花舷窗前,看着南方,琢磨着道:“明日旬假,我中午在此设宴宴请宾朋,今天都早点睡吧,小小,你还是睡西厅。”

苏小小和范如莲花都万福告退,出来后,范如莲花见小小小脸蛋有些失望,不由抿嘴一笑,“傻丫头,先生是怜惜你,你该高兴才是。”

范小小清眸眨了眨,点点小脑袋,便又开心起来。

……

中午碧湖轩一楼厅堂,仅仅坐着焦晃、李参军、王参军、毛巡检,商绅一个不见,此外,还有颖州监察高劳年。

就在十几天前,文教授刚刚得碧湖轩的时候,还曾经给这四人发帖子邀约,四个人却一个也没有到,现今,便都有些尴尬。

陆宁开场白就笑道:“各位,请你们来,是有一句肺腑之言,所谓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你我都非圣人,谁又没有小缺点小毛病,李庭令、王庭令、毛巡检,你三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至于说,结交我也好,嫌弃我也罢,对我而言,都无所谓,实则,我是很敬重三位的!”

又转向焦晃,笑道:“别驾志在行商,也无可厚非,为国效力,商业之税,却未必比大员们功劳小了呢。”

陆宁语气坦诚,李参军、王参军、毛巡检都松口气。

焦晃微微颔首,随之笑道:“当日初见教授,就知道教授定非常人,却不想,还是看低了教授。”

陆宁笑笑,问道:“二郎可还好?”

焦晃叹气,摇了摇头。

这位文教授,曾经要收二郎为门人,二郎却拒绝了,现今懊恼的不行,甚至将自己关了起来,不肯见人。

“没能拜教授为师,二郎很是后悔。”焦晃随之笑道:“不过,人,都有自己的际遇,倒是劳教授费心了。”

陆宁笑笑,其实焦赞当天的选择很正常,也和品行无关,只不过,自己本来想收他为门人,就不是因为被他潜力吸引,所以,错过了就错过了。

而现今听他为没能拜自己为师而懊恼,心里却有些不舒服,显然,他距离最初给自己的印象,越来越远。

“老蔫!”陆宁突然看向高劳年,他现在,一直用花名称呼这个爱徒。

越是教他,实则越是喜欢,还真是块宝,对法理之类,理解的太快了,甚至很多法理,自己略略点拨,他都能想到,圣天子国律中一些条例,为何要这样成文。

高劳年忙站起来,恭恭敬敬躬身,“师父!”

“你昨日问我,为何林家枉法,师父却不让你上奏疏……”

“师父,恕弟子无礼,今早,奏疏已经送出!”高劳年撩袍子,直挺挺跪下,“师父所传新学经义,弟子该如此做,但违拗师父,弟子有罪!”

听到“林家枉法”四个字,焦晃、李参军、王参军、毛巡检一惊,心中知道,这话文教授是说给自己等听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提起这个本该和弟子间才有的私密话题。

陆宁怔了下,就笑:“好吧,那我就不说了,随你了,坐吧,你做得很好!”

副使林沣,对颖州降齐及初期的稳定有大功,甚至还抓了夹带国库银钱私逃的官员,所以,论功行赏升为副使。

不过,这林沣,趁改朝换代,威逼敲诈商绅,如张员外,又如高劳年的兄长高员外,都深受其害,高劳年时常听兄长诉苦,甚至还拿了兄长的证词,是以要上书弹劾林沣。

但自己是琢磨,如果从龙之臣,这被重用没几个月,就被治罪,传扬开来,其余诸国,可不知道要怎么抹黑自己鸟尽弓藏了,对自己能和平解决就不愿诉诸武力的手段会有很大负面影响。

传统中国地,其实自己是不愿意用刀兵的。

所以,此事本想令高劳年缓缓,但这家伙,却是上了牛脾气。

陆宁看着对面几个官员,笑笑道:“你们就当没听到。”

焦晃等人,都是心下苦笑,也终于明白,应该是,这位文教授,本来希望自己等,一起弹劾林沣,甚或,声势造的再大一些,免得他弟子孤零零的无援。

本朝对结党惩戒极严,如果是诬告,群起而攻者都会被治罪。

但这林沣,确实干了许多坏事,一起弹劾他,自不存在结党攻讦之嫌。

不过林沣本事可不小,尤其是令新任杨迁刺史特别信任他、倚重他,更依靠他这个本地官员治理本地。

杨迁又是唯一一位进士州令,圣天子亲笔点的,自己这些降官,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林沣,对自己等很是不错,节令都会有礼物送到。

看着几人神色,陆宁就知道他们忌惮杨迁,笑笑道:“好,来,喝酒喝酒。”

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日后新科举人进士,都要在吏员岗淬炼,特别优秀者,便是授官,也不能授州县主官,作为佐官,倒是可以磨练。

在中国官场上,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做一市之长?确实是架在火上烤呢。

慢慢品着酒,目光从画舫舷窗看向高悬南方天空的明月,两万淮北禁军已经到了颖州,孙羽却一直没有回音,看来,自己要去寿州走一趟了,这孙羽,是忘了当年为什么对自己承诺了。

恰好苏小小家乡在寿州,顺便送她回家看看,她若想留在家乡,那也很好。

第九十二章 天使

寿州刺史府正堂旁侧偏厅,孙羽正慢慢踱步,如果陆宁在,自可以看出与两年前相比,近年孙羽威势日盛,早不是初见之阿蒙。

郭政规站在下首,心中很是疑惑,实在不知道主公在想什么。

主公和北朝暗通曲款,虽然密信写得什么自己不知道,本以为主公要降齐,但现今看,又好似不太像,齐军禁军屯颖州,主公却是立时上奏疏告急。

现今老都护病重,寿州政事军事,都是主公代理。

琢磨着郭政规心中一惊,主公是要借北朝而自重?现今,圣天子如果不尽快明朗主公身份,不令主公统清淮军以抗拒北国军马,而是要任命其他重臣来寿州的话,那必然不稳妥,圣天子,又一向是个求稳的人。

是啊,好似庙堂上,主公也有内应,从金陵的消息看,金陵有重臣提出,以主公为淮南兵马元帅,统领清淮、保信二军防范北国。

若清淮军和保信军各自为战,怕北国一旦入侵,会被逐个击破。

郭政规正心中胡乱揣度的时候,孙羽突然看着他一笑,说:“北朝天子,因为和老都护有旧,现今要遣使来慰问病重的老都护,有五百人护送天使,你说,允不允他们进境?”

郭政规一呆,躬身道:“属下认为,还是婉拒的好。”

不过心中却更是疑虑,要说对北朝天子的称呼,本国官员将领,用“齐王”、“齐主”的多,不屑的,甚至称为“伪齐主”,当然,这种人极少,毕竟,北朝天子的“齐王”,还是先帝册封过的,而当今天子,更是要和齐王交好,结“兄弟之邦”,是以称呼北朝国主,“齐王”、“齐主”算是合乎规制。

但自己这主公,私下却一直用天子称呼北朝国主,就算主公真要降齐,自己等几个亲信幕僚都不奇怪,只是主公,又好似不是这个心思。

“那天使,你见过,就是姓文的学令,现今被封为抚慰使,代北国天子来抚慰老都护,或许,也是在等着吊唁吧。”孙羽说着,叹口气,好似深为老都护刘仁赡的即将离世悲伤。

确实,刘仁赡病重已久,现今只是吊着口气,江南江北都知道,老都护即将离世,估计很难熬过这个月了。

不过,郭政规关注的重点自然不是看似抚慰,实则吊唁云云,而是听到北朝天使是那文学令,立时便有些咬牙,这厮,自己去了趟淮北,可是将自己底裤差点扒去!

“你观此人如何?”孙羽突然问。

其实,这不是主公第一次问他了,他刚刚从淮北返回时,对齐主派出的密使,主公可是问得特别详细。

除了那厮称呼主公为孙贤侄外,其他的自己如实回禀,主公倒是笑了,说:“我这才信,这文学令,是他一手调教的!”

这时听主公又问,郭政规咬咬牙,“我现在,倒期待他来了!”

孙羽微微一笑,“我也很期待啊!”

郭政规一怔,看向孙羽。

“就令渡口边军放行吧,抚慰吊唁,也是常情,何况我唐和齐,为兄弟之邦,亲眼见见其戍边禁军,见见其身边幸臣,想圣天子也不会见怪!”顿了下又道,“虽然是六品小官,但是他亲信之人没错。”

哦?升六品了?速度倒很快,前些日子见他,州学馆学令,不过八品。

抚慰使前朝就有,从来不常设,但这官阶品级,却是实打实的提拔了。

“你代我迎接!”孙羽笑道,“也是你的老友了嘛!”

郭政规蹙眉,心说这种老友,还是算了吧。

……

马车晃晃悠悠,车内只有陆宁和苏小小,外面车辕上车夫是三刀和四刀,前后左右,皆是禁军步卒。

护送陆宁的是淮北军一个五百人营,营指挥使田绍斌,陆宁定河北时他是辽州军中都头,齐立国,各边镇整肃,他和部分河北军卒携家属南下,编入了淮北大营。

田绍斌统领的这五百破甲营,更是淮北大营步卒中的精锐,军阵中便是营帅张彦卿中军步卒护军,他们都有甲具在身,手持护盾,腰配弯刀,背又背长木柄和破甲锥,弯刀结木柄就是朴刀,破甲锥结木柄就是破甲长矛。

如此,远战不怕弓箭,近战又可以抗拒骑兵。

当然,重步兵,负重便也很重,通常用作接阵防御,冲击突击之类,自然和他们无缘。

坐在马车内,听着外面整齐步伐声,陆宁也微微颔首,虽说这是淮北军精锐,并不代表整个淮北军的战力,但至少比自己预想的要好一些。

双人马车,而且车厢也很小,苏小小坐在陆宁旁侧,小心脏也是扑通扑通跳动,第一次,见到军威,而且,又是护送先生的,但她自也与有荣焉。

却不想,先生转眼就被升了六品的大官,还要出使南国,更有肃杀无比的禁军护送。

偷偷瞥着先生脸庞,苏小小心里充满一种难以言喻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悸动。

便是小姑娘,又哪里会没有虚荣心,希望自己侍奉的男子,是天下伟丈夫的?

陆宁闭目养神,琢磨着孙羽这个人,看来,老孙你变了啊!

还得再收服你一次吗?

又琢磨,自己给自己升官,也怪有意思的。

文教授这个人,倒也不用急着消失,现今自己终究不能身为天子,还四处乱跑,甚至深入他国境内,就用文教授身份挺好,身为圣天子亲信,帮圣天子合纵连横,还可以了解许多,在深宫根本了解不到的东西。

琢磨了一会儿,陆宁睁开眼睛,问道:“小小,你家在来远是吧?”

苏小小其实本来早不记得自己家人,却是听刘氏无意中和人说起,这才记在心中,刘氏那次与人说,说是苏小小家中境况好转,其兄长还来寻她着。

这也使得苏小小,更渴望见到自己的家人。

“是,莲花姐姐也这么说,不过,好像我的家人,现在都搬去寿州城中了。”苏小小小脸又是一黯。

范如莲花本来也要随行,但陆宁觉得,她总是要嫁人的,跟着自己四处跑不好,何况小小此来,也未必就回去了,是以令范如莲花留在了颖州。

陆宁点点头,“会找到的。”

第九十三章 吴下阿蒙

从寿州西南渡口渡河,又往东行,不过破甲营,距离寿州城三十多里便不再被允许前行,当然,劝阻的话语自然很是委婉,却是清淮军掌书记郭政规早就为破甲营寻觅到了营地,就在距离寿州三十多里驿道旁的一个小村庄,房屋都临时被征用,村民们不知道被驱去了哪里。

这个小村庄位置很低,四面土丘,真是易攻难守之地。

陆宁以及他来寻亲的婢妾则在郭政规陪同下进城,此外还有田绍斌领着十几个军汉跟随,不过甲具兵器都留在军营,便是腰刀也不得佩戴,仅仅是便装扈从打扮。

也只有天使陆宁,腰间挂了长剑,自然没人管。

营副指挥使张进,留下统领破甲营。

陆宁和郭政规策马并肩而行,苏小小坐在马车里,还是三刀和四刀驱车。

郭政规见陆宁腰间悬剑,不由惊奇,屡屡看过来。

“郭掌案,当日借的银钱已经用光,改日再还我孙家贤侄!”陆宁突然一笑。

郭政规脸就是一沉,当日在你北国地界,你胡说八道自随得你,而且这些话,都没敢跟自己家主公讲,今日过了淮河,你还如此大喇喇的不可一世,是想死么?

“还有一事,我这侧室你的小嫂嫂,来此寻亲,还要你帮忙啊,来远杜家村姓苏的一户人家,现今应该迁入了寿州城中,还要劳烦掌案费心。”陆宁又说。

郭政规微微颔首,“都护有令,这些琐事,能行方便自会帮上使的忙,但上使嘴里贤侄之类的戏称,也不必再提了吧,都护脾气暴躁,我怕他老人家听了不妥。”

陆宁笑笑点头,听郭政规称呼自己为“上使”,自然是孙羽令他这么称呼的,这却有些意思了。

……

陆宁等一行人被安排住进了寿州驿馆,比之在颖州,环境自然是差了许多,甚至第一晚陆宁都没睡,三刀四刀和小小忙活一晚,用清水泼洗房舍。

病重的老都护刘仁赡当然是见不到的,不过文教授所携带的北朝天子送来的表示抚慰之意的药物等等,由郭政规代收,当晚刘府公子来,谢了北国天子以及远来的使者。

第二天,陆宁见到了孙羽。

在孙府的演武场,陆宁被人引领进来的时候,孙羽全身贯甲,正挥动着一杆大刀,比比划划。

烈日下,盔甲兵刃,都灿灿生辉,天有些热,孙羽也是满头汗水。

两旁兵器架上,有各种兵器,看起来,孙副都护倒真好似每天打熬力气的爱武之人一般。

旁侧奴仆,不时叫好。

终于,孙羽手中大刀被旁侧扈从接过,有人端来冷水,他褪去头盔,用冷水净了净面,踱步到了陆宁面前,陆宁微微一笑,拱手道:“孙都护。”

孙羽上下打量着陆宁,不过陆宁便是声音口音都完全不同,他自然认不得。

挥了挥手,扈从们都退了下去,孙羽随之向北方天空拱拱手,问道:“天使,不知道圣天子,可有圣谕到?”

陆宁笑了笑,“圣天子只是说,你明白我为什么来。”

孙羽微微颔首,随之慨然一叹,道:“我是心中有了一个大计较,又怕没有常数,所以,才一直犹豫着,若我的计较成,那江北之地,圣天子唾手可得!天使来得正好,若天使助我,就又多了几分把握。”

陆宁笑笑:“什么计较?”

“保信军副使李善行与我有旧,我准备说服他随我一起归齐,近日和他通信,他隐隐意动,但只是下不了决心。”

“老都护怕熬不了几日了,我正有个计较,请保信军军镇吴廷绍来,就说老都护甚为痛苦,怕走得不安详,请他来用些药石减轻老都护的痛苦,到时,我便擒了吴廷绍,李善行便再无二话。”

现今南唐在江北的力量,实际上主要有三股,寿州清源军、庐州保信军、专门看护东都扬州门户的建武军。

其中,保信军节度使吴廷绍,本来只是个太医,医术倒是很高明,但作为一方军镇,这可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历史上周伐南唐,这吴廷绍是个什么监军,也是胡搞瞎搞,南唐落败的几个罪人之一。

建武军是真正军镇,并不设节度使,归东都留守管辖,现今的东都留守却是空悬,名义上,任命了太子李弘翼为东都留守,但李弘翼不奉召,是以东都留守空置,东都实际上由神武统军使刘彦贞为首官。

刘彦贞盗贼出身,号刘信子,所谓“善骑射,矢不虚发”,军中又号“刘一箭”。

确实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唐主李景遂,自然也因为其武勇,才令其实际上镇守东都。

但是,这家伙,却是出名的贪得无厌又懒惰,或许,盗贼出身就容易养成这种性格。

他带兵,但却从来不练兵,驱动军卒帮其行商是常事,手下属官,更全是贪墨之辈,在扬州,可不狠狠搜刮?

也就是,南唐在江北的三大佬,孙羽、刘彦贞、吴廷绍。

却是历史上贪生怕死献出寿州投降的孙羽最靠谱。

所以,本来应该休养生息的陆宁,在详细看到这三块料的情报后,才起了鲸吞江北的心思。

现今聂氏和赵氏,已经到了扬州,想来不久,就可以接近刘彦贞。

实际上,陆宁的殿前侍卫亲军,已经悄悄开拔到了颖州,只是打的旗号,是淮北禁军而已。

当然,一切都要师出有名,以齐国和南唐的关系,自不能贸然南侵。

本来是准备孙羽易帜,痛骂李景遂得国不正,都可以想象李弘翼必然会跳出来,他在苏州,可憋的够久了。

随之自己便可以发檄文,替南唐先主讨伐篡位逆贼。

但这孙羽,现今看,却是有些小九九。

果然,就听孙羽继续道:“如此,清淮军和保信军都随我归齐,当年事,我对圣天子,也算有个交代了!”

清淮军和保信军都随他归齐,更可以一举而下江北,这功劳,怕封个淮南公都不过份。

孙羽话语里,却很是谦卑,好似要兑现当年对北朝天子的承诺,但隐隐的,又何尝不是他是最早一批,便已经追随齐帝的功臣?

陆宁笑笑,说:“你方才说?需要我相助?”

“是,等那吴廷绍来,还请天使斩之立威,大事可成!”孙羽微微躬身,“一切,有劳天使了!”

陆宁无语的看着他,敢情不是人的事儿,都是齐帝派使者做的,这不仅仅是杀一个吴廷绍,传开来,只怕会传成齐国使者杀掉神医,老都护病痛而亡。

刘仁赡声望极高,可不是现今江北蹦哒的这三块料可以比的。

所以,坏人是我,好人都让你做了,到时候怕不封你个淮南公淮南王之类的稳定人心都不行吧?

可能是,自己给他的印象就是武勇无敌,但跋扈无比,根本不在乎小节。

自己派出的使者,路子和自己一脉相承,所以,他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甚至到时候,完全可以不承认他出过这个主意,都是自己这个使者自发自为。

他以为,他肯定能令自己信任他而不是信任所谓文教授这个使者吧。

陆宁略一沉吟,不动声色道:“斩杀就不必了,囚禁便可,我听闻那吴廷绍医术很不错,又没有什么劣迹,只是,乱点鸳鸯谱错了位子而已,圣天子说不定,便会诏他为御医。”

孙羽眼神微微一变,随之笑道:“好,好,就听天使的,想来天使是最通晓圣天子心思的。”

第九十四章 密监之事

两天后,郭政规来到驿馆,说吴廷绍明日就到,同时也带来了苏小小家人的信息。

郭政规说根据天使所言,在来远杜家村打听到,苏姓人家这几年又迁居寿州的,就只有一家,住在寿州成德坊,因为苏家和杜家村故交还有往来,所以打听出来并不难。

这苏姓人家,本来家里困苦无比,儿子女儿卖了好几个,是家里长姐嫁的夫婿发达了,就将父母还有家里长子也是她硕果仅存的一个弟弟,接来了寿州。

这位长姐苏大妹,嫁的夫婿本来是个行脚的卖油郎,姓丁,孤零零一个光棍,但踏实本分,得贵人相助,现今在寿州城卖东海百行出的烧酒,生意越做越大,四城都开了烧酒铺。

陆宁听到这里就是一呆,不会这么巧吧?

东海百行的所谓烧酒,当然就是现今条件下的蒸馏酒,酒烈,部分酒客就喜欢这个辛辣的味道。

不过通常来说,东海百行在他国仅仅是行商,将货物卖出去,自然不会在他国州府开设商铺,便是飞钱业务,也是和葛家联号,互相之间,可以汇兑,这样就算起了战火,也不会蒙受太大的损失。

但如果是东海百行的紧俏货,在他国突然有什么小商贩得到进货渠道从而发迹的,通常,便是已经被密监收为了细作。

这苏小小的姐夫?是密监细作?

陆宁不由有些挠头。

不过,不管从保密角度,还是其他角度,自不能和苏小小说,看到苏小小知道家人行踪后激动的小样子,陆宁也为她开心。

自也不会多等,郭政规走后,陆宁便令三刀四刀备车马,去帮小小寻亲。

陆宁却是骑马出城去了破甲营驻地,回来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黑了。

驿馆居所的明堂中,苏小小的姐夫姐姐哥哥都在,姐夫丁大郎,黑瘦黑瘦的,毕竟,去年年中时才刚刚找到生财的门路,一时间养不出贵体。

大红襦裙的苏大妹倒是很有风韵,毕竟看苏小小,其家的基因也不会太差,只是同样皮肤有些黑,手略显粗糙,看得出,曾经很是操劳。

苏小小的哥哥苏大郎,同样黑瘦黑瘦的,背还有些佝偻,应该是早年落下的病根。

苏小小眼圈还是有些红,但想来今天一天,哭也哭过了,说也说过了,已经渐渐平复心情。

“上使,多谢上使照顾我家小妹!”苏大妹盈盈下拜,反而丁大郎和苏大郎都有些木讷,这个家,应该是苏大妹做主。

陆宁笑笑,“不必客气,来,坐,坐。”

落座后,陆宁看向丁大郎,突然问:“东海百行的烧酒,丁掌柜是从何处进货?”想看看密监细作,万一被人怀疑,应对下会不会很快露出破绽。

丁大郎一呆,下意识道:“这我却不知,都是大妹从码头取货。”

陆宁微怔,这才终于正视起苏大妹,却见苏大妹眼中明显有一丝警惕,却笑道:“当然是从葛家商队拿货,葛家一位大掌柜的妾侍,我给她做过青衣,所以,每次葛家有北方酒来,在这寿州码头散货,都会派人知会我一声,也会帮我留好。”

陆宁微微点头,葛家的诸大掌柜,可是被密监渗透的差不多了,或威逼利诱,或钱财贿赂,葛家四郎因为和自己的特殊关系,总管葛家在北地贸易通商,而明面上看,也确实在葛家四郎打理下,南北货品流畅,葛家很是赚得盆满钵满,葛家家主对四郎早已经另眼相看,又哪里知道四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打量着苏大妹,陆宁心说想不到想不到,自己可真是想错了,密监发展的细作,显然是苏大妹,有点意思。

不过看来苏小小,暂时还是别归家了,有些危险。

至于苏大妹,既然进了这个行当,拿到了该得的报酬,自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自己也不会干涉密监具体事务。

“上使,听说上使用了一千贯为小小赎身,虽然妾身一时拿不出那许多钱,家里也就两三百贯钱,但还请上使能开恩,能先放免了小小,我先凑三百贯给上使,其他的,妾身再慢慢凑……”

苏大妹还没说完,苏小小已经喊了声:“大姐,我不是说过了吗……”急得,眼圈就有些红。

苏大妹看向她,“小妹,这个却由不得你,你才多大年纪,现今有了自由身,以后会有十倍百倍的良配!”又对陆宁道:“上使,如果你真怜惜小小,还请开恩!我先凑三百贯给上使,以后每年两百贯,五年付清!”话里的意思,自然是最后用一千三百贯的代价赎回妹妹。

陆宁咳嗽一声,这是激将法啊,应该是听苏小小说了自己从没碰过她,觉得自己是伪善故意要令小小感激?所以利用这一点,令自己不得不就范?

“不行!小小还是要跟着我!”陆宁斩钉截铁,尤其这几日,怕会兵荒马乱,而就算定了寿州,这苏大妹也不知道会再被密监派去哪里。

苏大妹一怔,苏小小也惊讶的看向陆宁,眼中却有些惊喜,随之红着小脸低下了头。

陆宁看向苏大妹,“跟着我,小小安全些,你说是不是?”

苏大妹一呆,讶然看着陆宁。

陆宁琢磨着又道:“我和小小,也算有缘,这段时日相处,这个小豆芽菜在我身边,倒是令我颇不寂寞,我看,这段时间,小小的爹娘兄长,也来驿馆和小小相聚吧,大妹你还是看好自己的买卖!”

苏大妹凝眸盯着陆宁看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好,就听上使的,舍妹和我之亲人,就全依仗上使了!”

陆宁微微颔首,心说明天一早就送她们出城都去破甲营避一避。

突然省起,不对,因为从未想过苏小小亲人竟然能和什么密监有关,是以要郭政规帮小小寻亲根本没避忌。

而现今这么一来,苏大妹一家,已经进了孙羽视野。

明日,这孙羽想做什么,难以揣测,还真是要防备万一。

略一沉吟,陆宁道:“大妹,你和大郎,今晚也留在驿馆吧,明早也送你们去破甲营避一避。”是自己不小心令密监细作成了明处,自己这个北国使者的宠妾之亲人,孙羽不知道会不会利用来做什么,总之,从间谍的角度,现今苏大妹,其实处境很尴尬。

而且,说实在话,在这寿州,她本来也没什么作用了。

自己要插手一下,毕竟苏大妹的处境,是自己无意中造成的。

听陆宁的话,苏大妹又是一怔,苦笑一声,“我不能走。”

“我说送你走,你就可以走,你,明白了吗?”说着话陆宁看看外面天色,“好了,这就着人帮你们安排住处。”

苏大妹有些吃惊,怔怔看着陆宁,久久不语。

想来她现在应该已经确定,这位齐国天使,应该猜到了她的身份。

第九十五章 上阵父子兵

翌日,保信军节度使同时又是神医的吴廷绍果然到了寿州。

又有传言,金陵有敕旨同时到了寿州,想是和淮河北岸齐国禁军的调动有关。

寿州城的防卫,好似也突然严密起来。

……

傍晚时分,驿馆厅堂,陆宁正和三个武将佐酒,这三个武将,一个是齐将,破甲营指挥使田绍斌,两个是唐将,清淮军教练使朱匡业和其子朱崇俊。

孙羽对驿馆之安危极为重视,派出了军中教练使亲自负责驿馆守卫之责。

朱匡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实则,他在唐先主时就已经为神卫统军,周国南侵时,又任内外巡检使赴江北驭军,到李景遂继位,朱匡业被弹劾与太子李弘翼书信中,多有对今上不敬之言,且醉酒后胡言乱语,又说了很多尤怨之言。

李景遂在臣民眼中是宽厚之主,只是将朱匡业贬到清淮军,令其常思己过。

现今这白发苍苍老头,却是面色红润中气很足,看得出,年轻时必然勇猛善战,脾气火爆。

其子朱崇俊,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和其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嗓门很高,性子一看就刚烈,现今任清淮军左厢中一个都头。

今天正是朱崇俊领着手下那一都守卫这个驿馆,其父来巡查,陆宁一股脑将两人都请了来。

当然,也不能说请吧,这两个都是被田绍斌激进来的,田绍斌好好邀请朱匡业进来饮酒,朱匡业不屑一顾,田绍斌便讥讽他廉颇老矣,尚能酒否?江南软弱,又哪里喝得了北方的烈酒?

朱匡业大怒,其子朱崇俊也大怒,于是,现今就都坐在了这酒桌上,一碗一碗的烈酒和田绍斌拼酒,显然酒场,在父子俩看来,现在就是和齐国交战的战场。

田绍斌其实没什么酒量,被这暴脾气的父子俩盯上拼酒,心里这个苦啊,心说文教授害我!

但是,文教授昨日告诉他,圣天子会来这寿州,这令他欣喜若狂。

要说初始,他不太信服文教授,直到知道文教授身边两个婢女,有圣天子赏的大内侍卫才有的“神火击”,他这才对文教授真是圣天子亲信深信不疑,而既然是圣天子亲信,那不消说,定是天下奇才。

现今被这俩暴躁狂父子逼着拼酒,田绍斌只觉得再喝一碗肯定就隔夜饭都吐出来,求救似的看向文教授,却见文教授只是微笑。

陆宁打量着朱匡业,脑海里,却是闪现着这位老将军的情报。

“庐州舒城人,父延寿,以姉为吴武王夫人。故自少得幸,从征讨,摧坚陷阵,功冠诸将,好以寡击众,不胜而返者必尽戮之,尝与梁战,遣二百人持大剑斫阵,将行,指一卒留之,卒请行,延寿以违命,立斩之,其令出必行,皆类此,然每得赏赐,悉分赍其下。无以入家者。”

将门虎子,而且,年轻时,真是狠角色。

又说其子朱崇俊,“更盛其父少时,妙于骑击,驰突若神。”

怎么听,其子也是名将风采,后世却没什么名声,如果不是早卒,就是和周军作战死于了乱军中,站错队就这样了,南唐倒不是没有人才,但高层军官,就大多无法恭维,太医都被派来做监军做节度使,还能好吗?

“老将军,听闻小都头和老将军少时一样,御下之士卒,以巨剑为兵器,惯于冲阵,可是真的?”陆宁突然笑着问。

朱匡业只是冷笑,显然,老先生是不把北国这些小辈看在眼里的,什么营官什么钦使,都是毛都没长齐的家伙。

朱崇俊昂首,满脸傲气,“某眼里,无不可冲之阵!”

陆宁就笑,田绍斌冷哼一声,“此言未必,若冲我破甲营,怕你来得去不得!”酒是喝不过这对父子的,但听他国将领吹嘘自己士卒,他自然听着不顺耳。

朱崇俊脸猛地一沉,看着田绍斌,眼里就如针刺一般尖锐,“田指挥,我盼有一日,能在战场上和田指挥验证今日之言!”

“我也很期待啊!”田绍斌冷笑。

陆宁看着这俩竖起毛的公鸡一样的家伙,就有些无语,都说文人相轻,武人又何尝不是?至少在较量出高下之前,这些猛人们,都是谁也不服谁也不忿的。

就在这时,听外面有脚步声,陆宁无奈道:“小小,进来吧。”这小丫头,在外面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她一家早被送去了破甲营,她却想留下来,陆宁便也由得她。

“先生,我,我就是……”门口,出现了一袭雪白纱裙的苏小小,却不是什么襦裙样式,不似襦裙那么暴露,其实,就是和后世公主长裙差不多,苏小小穿在身上,却真是可爱淑雅,明秀动人。

陆宁看了都是一呆,其余男子更别说了,乍然见到这种前所未见的高贵淑雅裙裾,很明显视觉感受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只是朱匡业年纪很大,自是一种看到可爱孙儿的感觉,随之目光转开。

田绍斌心里跳动几下,不敢多看,赶紧扭过头,但他平时接触的不是血淋淋战事就是粗鄙军汉,乍然见到这雪白清纯小身影好似发光似出现在门前,这一幕,便是很多很多年之后他都不能忘怀。

上阵杀胡虏,他每砍掉胡虏一个人头,心里便念叨一声,我大齐儿女,就该干干净净活在世间,见不得西域这些脏东西,若见,我等就都该死!

部将们不知道大帅上战阵为什么杀人时喜欢嘀嘀咕咕,更不知道,曾经有一年一月,某个小姑娘,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之处,令他真正明白了圣天子所说的,何为保家卫国。

这边,见到苏小小装束,陆宁愕然之际,三刀在他耳畔低声道:“陛下,此是御妻常裙之一,德妃娘娘送到了颖州,今日早,贵妃娘娘送到的驿馆。”其实,后宫礼制里如后妃常服等等删加,自都是皇后的事情,不过,每次改动,都有文送来给陆宁,不过陆宁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这种表文,从来都没认真看过。

陆宁苦笑,这个尤五儿,就喜欢鼓捣这些东西,自己倒是给她画过很多图样,现今她有了条件,就乱折腾起来。

三刀见圣天子模样,显然是没注意那些女官们都要熟记的宫令,又低声道:“齐胸之裙,已经从后妃娘娘的出行常服中禁去。”

第九十六章 釜底抽薪

陆宁默然,想是永宁很赞同尤五儿,也认为后妃出行,服饰要更保守的好。

实则,这保守之风,慢慢的,可就不仅仅是宫内,而是会影响到自己统治下所有子民的服饰风格。

这个尤五娘,显然是听闻了苏小小的事情就开始按照她身材令宫人帮她裁剪服饰,身材描述,自然是贵儿传回去的。

不过,给这苏小小做后妃裙做什么?

耳畔三刀还在低语:“此称为女御裙,御妻皆可赐装,以肩纱花色为品,苏姑娘肩纱无花。”

她当然不是知道圣天子的疑惑,而是正说到这里,恰好解答陆宁的疑问。

至于姑娘这个称呼,在宫内早就已经很普及,和小娘子之类的含义一般。

陆宁听了微微颔首,也就是,实际上这种裙裾在永宁看来,还是不够庄重,是以只是御妻的常服之一种,只有最末三等的贵人、御女、采女才会穿,又用三种肩花区分。

苏小小名份未定,当然也就肩头无花。

此时,见三刀和先生一直低语,先生神色好似有些不悦,苏小小就有些惶恐,低头看着雪白长长裙裾,裙裾内有几圈细细竹撑,微微蓬起,是以裙裾不用拖地那么长,旁人也看不到她裙裾里的小巧又精美的木履。

她很喜欢这双木履,高高的鞋底又中空,很是轻便,但上面只是几条红彤彤绳带,绑着雪白蚕丝袜,粉色绸裤到足踝,蚕丝袜又清爽,令她觉得自己光着脚一般,虽说夏日里,这样真的很舒服,外人又根本不会看到,但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不过四刀说起,先生家里的规矩,穿此裙必须配这种木履,她便不得不穿,实际上,木履鞋底略有些高,便是有人趴地上,也仅仅能看到鞋跟罢了。

是自己穿着,老爷不喜欢吗?

苏小小不安的想。

“小小,你就坐一旁吧,来,给小小做点甜品来!”陆宁吩咐一声,四刀忙跑出去厨房知会那大师傅,驿馆厨师也是军汉,一切食材都是田绍斌等出去采买,而且,从不在固定商行买。

“先生,我……”

陆宁摆摆手,止住苏小小想说的话。

知道这小丫头为什么一直在外面转悠,自己吃酒,不用她在旁伺候,她心里不安而已,婢妾,且不用做女红等等活儿的婢妾,正经工作说起来,除了床底间取悦主人,好似也就伺候主人和宾客吃酒了。

所以,自觉得是自己小姨太太的苏小小,才会有些着急的在外面转圈,自是举得她这样下去,根本就是个小米虫罢了。

但是,便是三刀四刀,自己都不用她们伺候这种酒局,苏小小也是一般。

现今伺候酒局的,是驿馆的一个伙计。

“朱都头,还请自重!”向圣天子禀过内宫事项后重新肃立在陆宁身后的三刀,见朱崇俊一直偷偷瞥苏小小,不由蹙眉,虽然不知道圣意如何,甚至自己和四刀称呼苏姑娘为“小主母”都被圣天子禁止,但苏小姑娘,自也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偷看的。

朱崇俊立时闹了个大红脸,若平日有哪个府邸婢女敢这样和他说话,他早就拔剑,但现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没什么火气,更不想让那小仙子觉得自己特别粗鲁,端起碗,大口喝酒掩饰窘态。

“你就好好坐下,在旁边吃甜品,听我们聊天就行了,听得无聊,就回房休息!”陆宁指了指旁侧桌台。

没办法,自然不能违拗老爷的意思,苏小小点了点小脑袋,“是。”木履哒哒声中,慢慢走到旁侧桌台坐好。

陆宁看向朱匡业,笑道:“刚才好像说到战阵之事,老将军和小都头出身名将门阀,巨剑队的名声我也早有耳闻,但当今之世,正是风云变幻英才辈出之时,抱残守缺却是不必了,田指挥,就让老将军和小都头见识一下你破甲营中的神火击如何?”

田绍斌一怔,随之就明白,文教授也不喜欢听这两个唐将吹嘘,是以要用神火击震慑他两个。

田绍斌虽然常听神火击大名,但却没见过,那是只有圣上的殿前亲军才有的神物,而且,只有圣天子的神力,才能打造此物,天下工匠,都不能仿造。

圣天子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整日做工匠事?这神火击自然没多少。

“神火击?”朱匡业微微蹙眉。

朱崇俊神思不属,好像没听到陆宁在说什么。

陆宁对身后三刀做个手势:“去院中,试神火击!”

三刀立时大喜,其实这火铳,她还真没开过几次,但每天都要上油保养,实在麻烦的很。

“等等!”就在三刀准备跳出去的时候,陆宁喊住她,眉头也蹙了起来,突然沉声道:“有人想袭驿馆!正在外堆柴泼油准备放火。”

朱匡业一怔,随之笑道:“怎么可能?”

朱崇俊这时也回神,不满的道:“教授是开玩笑么?”

田绍斌等齐国军卒都用“教授”尊称陆宁,是陆宁喜欢这个称呼,朱匡业和朱崇俊见状,便也用教授尊称齐国使者,却是因为不想给这齐国使者太高的礼遇。

陆宁却已经对苏小小道:“来。”

苏小小呆了呆,她要留下,先生倒是郑重其事跟她说来着,怕这几天会有什么事端,一旦出事,她只管躲他怀中就是。

但怎么躲先生怀中?这却不懂了,何况,先生是文人,也不知道先生说什么躲他怀里什么意思。

这时四刀也从厨房飞快跑回来,和三刀立时一左一右,架着苏小小到了陆宁面前,苏小小晕头转向,就觉得被一个强壮臂膀环住,“先抱着我脖子。”这是先生的声音。

苏小小心中混乱一片,又羞又怕,接着,便觉得腰腿都被束缚,身子紧紧贴在了先生身上,便是双腿也被抬得屈膝,这样她小小身子就是蜷曲在先生胸前。

说来慢,其实短短瞬间,那三刀四刀已经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绳索将苏小小捆缚在陆宁胸前,又有数片软甲也被绳索捆缚同时包裹在苏小小小身子上。

披风大氅在陆宁身上一罩,从外面,好似根本看不到,陆宁胸前还有一个人。

这一切,都好似发生在短短瞬间。

陆宁暗中活动着关节。

留下苏小小,实则本也是免得被人看到,自己将所谓女眷都送出了城,孙羽会起疑心,知道自己有所察觉,他又重新谋划,如此可能发生更不可测的变故。

这孙羽,竟然想釜底抽薪。

如此倒也好!

给了自己一个极好的借口。

而且,尾大不掉的孙羽,本来怎么安置他,自己还犯愁呢,现今却是省了力气。

第九十七章 师出有名

朱匡业和朱崇俊都有些懵,完全不知道这些齐国人到底搞什么。

可是,这也不是开什么玩笑的样子。

朱崇俊刚想喊人,咽喉间突然被一柄寒刃抵住,是那文教授,出剑之快,却是令人根本无法反应。

“你们要做什么?!”朱匡业低喝,爱子被制,他不得不谨慎行事,原本,就要张嘴示警的。

“外间有人正要放火,守驿馆的士卒,可能都被下了毒,没了呼吸。”陆宁看着这父子,摇摇头,“看来,也是我害了你们,叫你们进来喝酒,外间无法知会你们,干脆,令你们给我等殉葬。”

“你是说,孙羽要杀你们?”朱匡业经历何其多,陆宁的话他一听就明白,但不信,冷声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们?就算要杀你们,又何必杀外面看守驿馆的士卒?!”

陆宁微微一笑:“这就是他必然失败的原因了!胆子太小,瞻前顾后,又想杀我等,又不敢担这个名声,所以,只能用乱军的名义,是他某个部将不听他号令一定要杀齐使,所以,这些不知情的守驿馆的士卒只有死路一条。”

又笑道:“若他真有凌云之志,集结全城兵马来杀我等,那我倒佩服他,说不定,还真能遂了他的愿,乱军中我们都被杀光呢!”

朱匡业冷声道:“一派胡言,杀了你们,与他与国?有何裨益?!”

陆宁笑笑不语,现今看起来说不通,但如果孙羽隐隐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就没什么不通的。

而且,孙羽应该确实猜到了自己身份,所以才釜底抽薪。

金陵来的敕旨,已经晋他为淮南兵马统制、清淮军节度使。

这令他的心思就活泛了许多,利用北朝的军事异动,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隐隐便是淮南第一人,这般发展下去,未必不能将淮南经营为他的国中之国。

降齐,好似远没有现今前景光明。

而在他隐隐猜到自己身份后,在震惊之下,另一个念头也会泛出来。

如果自己这个齐国天子死了呢?

在他看来,齐国如果没了自己,就算不立时分崩离析,但自也再没有能力南侵,而且,自己没有子嗣,分崩离析,只是时间的问题。

到时候,他这个淮南王,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作为。

在这种压抑不住的贪念下,他终于决定铤而走险。

但是,他还是魄力不足,所以,遣人攻击驿馆,也要用乱军的形式。

其实,自己和他见面时,看得出,他根本没认出自己。

自己唯一的漏洞,就是曾今在郭政规面前,几次称呼孙羽为贤侄。听那郭政规说,开始他没敢和孙羽说这些事,想来,是最近几日,孙羽又找郭政规回溯自己种种,终于郭政规说出来,令他起疑。

说起来,自己这个文教授,和郭政规见面时也根本没想过还要用这个身份出使寿州,所以,也没太注意言辞,却不想,自己现今越来越喜欢这个身份,以后,却要加倍谨慎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

眼见田绍斌已经集结军汉,十几名军汉在院中,都披了软甲,手中破甲矛,虽然装备不全,但显然也都是有所准备。

朱匡业和朱崇俊大惊,齐国士卒,如何将军械带进来的?

“走!”陆宁喝了一声,当先便走,三刀四刀跟上,田绍斌一呆,本来以为他要开路,却不想文教授说走便走,动作极快,他忙挥手,带军汉们追上去。

朱崇俊咽喉没了利刃威胁,又见齐国人都冲了出去,他狐疑的看向父亲,“爹爹,这些人所言……”

朱匡业咬牙,就要呼喝示警。

外面,突然有火光,然后,便传来惨叫声。

父子俩一怔,“出去看看!”不约而同的说。

……

朱家父子冲出驿馆时,险些被一蓬箭雨射成筛子。

幸好朱崇俊反应快,一下将父亲仆倒,齐齐摔在街巷中一堆瓦砾后。

此时,外面已经杀声震天。

“爹爹,你看!”朱崇俊突然吼了声,却是旁侧青石上,正躺着一名军卒,脸色发黑,七窍流血。

“是张大胆!”朱崇俊咬牙,那是他都中,最悍勇的军卒。

“爹爹,齐国人说的是真的!”朱崇俊咬得牙齿咯咯响。

火光闪耀,朱匡业的脸,也忽明忽暗。

“嘭”一声巨响,震得人心都乱跳。

朱匡业和朱崇俊觅声看,却见前方巷口,却是那文教授的小小婢女,她手中不知道有什么,又“嘭嘭”巨响,身遭围着的几个黑影立时惨叫摔倒。

朱匡业和朱崇俊满脸骇然的对望,不消说,这就是那文教授说的神火击?!

朱崇俊心下大骇之余,突然就觉得羞惭,想想自己和那田指挥说的话,可真是井底之蛙,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只怕,冲那破甲营的阵,便真如那田指挥所说,自己有多少巨剑武士,也是有去无回。

而此时,好似回应着神火击巨响,西城上空,“啪”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响。

如同信号一般,这边厢,各处房舍上,突然杀声四起,惨叫声连连。

本来应该埋伏了海量弓手弩手,现在显然是遭到了攻击。

“爹爹,原来齐兵,早已入城了?!”朱崇俊心中,更是骇然。

朱匡业咬咬牙,“走,去东城!”

朱崇俊一呆,说:“爹爹还要为孙羽卖命?”

东城外军营,多有父亲故旧。

“再看吧!”眼见各个房舍上好似都陷入混战,没有弓箭手再盯着他父子,朱匡业起身便走,朱崇俊顺手拎起一把长刀,跟在了后面。

……

刺史府正堂。

孙羽踱着步,堂下坐着,几乎所有清淮军高级将领。

众人被召来议事,是因为孙都护加了淮南兵马统制,总领淮南军务。

晚衙议事,便是议齐国禁军调动频频,该如何应对。

有孙统制极为亲密的亲信,便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孙统制了,本来几天前,还以为孙统制准备降齐呢。

一直议事到现在,突然城内就有杀声,接着便有军卒来报,好似是称病没来的左厢指挥使潘叔保率军作乱,袭击驿馆,扬言杀尽居心叵测的齐国使团。

孙统制好似被这突然来的变故乱了心神,一时没了主意,问左右该如何应对。

众将立时激烈争辩起来,有说杀得好,北朝不管哪个皇帝当家,首先觊觎的就是淮南之地,本就不可能什么结为兄弟之邦,杀了齐使,正好提振军心,全力抗齐。

有的将领自痛斥这是挑起事端,且杀齐国使者,道义上说不过去,更给了齐国兴兵的理由。

又有将领说,现今正是和齐国开战最好时机,齐国新立,人心不稳,正是北伐的良机,若等下去,齐国只会越来越强盛,野心越来越大,我等不动手,将来只会后悔。

正吵得激烈之时,又有快马来报,好像城中有人接应齐使,被齐使冲出了包围,不知所踪。

孙羽脸色立时变了。

郭政规一直在旁默不作声,这时就对一个将领使了个眼色。

那将领立时站起,恨恨道:“潘叔保违抗军令作乱,不管其因是何?该先诛之!”

立时有几名将领响应。

突然,传来笑声,“你看,小潘啊,我就说,你会成替罪羊!”

“什么人?!”众将纷纷呼喝。

“嘭”一声,泥土纷飞,房顶突然破了个洞,一人从天而降,正落在孙羽身旁。

却是个俊美少年郎,锦衣金冠,但却有一种难言的威严,令人要忘却他的年纪。

看到这个人,而且,就在自己身侧尺许处,孙羽就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腿一软,不由自主跪倒,稽首:“圣天子,圣天子,陛下无恙……”顿了下,才反应过来,颤声道:“驿馆的上使无恙吧?!臣正要发兵平叛,上使若遇凶险,臣万死难赎!”

陆宁看着他笑笑,这是咬定青山也不会承认,他怀疑文教授就是自己了。

圣天子?众将官呆了呆,才明白过来这是哪位圣天子,看孙羽作派,立时便有人跟着跪下,但也有人兀自挺着腰板,冷冷看着这北国天子。

第九十八章 招抚

奉天元年八月,江南佞臣冯延已密令唆摆下,寿州军乱,囚保信节度使吴廷绍,杀清淮节度使孙羽,袭齐使齐军。

齐帝亲临寿州,乱平。

齐帝随即发《安江南江北书》,诏曰:“江南先主明灵鉴观,今佞臣藏于庙堂,宵小起于江河。江南江北,闾左命如靡常;赣浙之地,官吏宗绅惶惶;呜呼,先主遗德,丧于朝端威福!痛之!泣之!朕起布衣,受江南先主恩德,与先主有赤心之盟,江南巨变,德行尽丧,先主之灵,亦嗟愤也……”云云。

诏书发出,苏州李弘翼及吴越起兵呼应。

旋日,海、楚二州,尽皆易帜。

齐国淮北军指挥使张彦卿起马步三军,兵锋直指扬州。

齐帝亲自坐镇寿州,整顿军马,建淮南大营,授朱匡业为淮南大营指挥使,又释保信节度使吴廷绍,遣使随吴廷绍赴庐州,招抚保信军各部。

麾下殿前亲军,则开拔东进,奔赴扬州战场。

其实关于寿州军乱,清淮军一些幸存的将领亲眼所见,和史书上出入很大。

他们亲眼见到北国天子是如何一剑刺入孙羽咽喉,又斩杀孙羽亲信的。

但传到外间的信息,却已经变成是唐主李景遂得位不正,忌惮齐帝和唐先主的赤心盟,指使冯延已下密令杀了孙羽并要杀尽好心来抚慰寿州老都护的齐使。

反而是外间野史及后来的一些志怪小说,更接近历史真相。

野史中,齐帝孤身入寿州,持三尺剑一个人便平定了寿州,由此衍生出的志怪小说就更夸张,齐帝乃真命天子,身遭有九条巨龙庇护,一切邪魔不得侵袭,是以在寿州那些魑魅魍魉转世的群丑官员军卒,都被巨龙咬去了脑袋,圣天子由此平定了寿州。

……

外间纷纷扰扰。

陆宁此刻却在马车中,身为招抚使,桂花八月下庐州。

外界看来,圣天子还坐镇在寿州,文教授又被转授六品招抚使,陪同被开释的原保信军节度使吴廷绍,赴庐州招抚保信军各部。

跟随招抚使的还是田绍斌统领的破甲营,不过,已经扩编为千三百人,除补充战斗减员外,又加了寿州朱匡业训练下的三百巨剑手,五百弓手,号神武军。

寿州驿馆一战,事先借助葛家商队陆陆续续进入城中的齐军并不多,有殿前亲军的一个三百人营,此外便是破甲营二百人。

虽说破甲营伤亡惨重,二百人近乎半数减员,或战死或重伤,但死战之下,却未溃败,坚持到了孙羽被杀,全城归降。

齐帝闻听,感其忠义,遂单独成军,命为神武,属于禁军序列,但又和侍卫亲军一样没有镇所,却也不是如同侍卫亲军一样,随护圣天子,暂时更像淮南地的一支机动力量,哪有需要哪里搬,现今的任务,好似主要就是保护齐国使团。

田绍斌,被任命为神武军统制,按品阶,在营指挥使之上,军指挥使之下。

马车中,陆宁正在看一封密报,里面却是说,楚地武平节度使周行逢部,也起兵伐唐。

楚地以前是马楚统治,也就是马姓南楚,曾经统治着湖南及广西大部、贵州东部和广东北部。

不过后来广西地域被南汉渐渐侵吞。

七年前,楚国发生动乱,南唐趁机攻伐,攻破长沙,马楚亡国。

但不久,唐兵就被赶出了楚境,马楚旧部将领,在这片土地上几经战乱更迭,现今名义上统治楚地的便是马楚旧部,自领武平军节度使的周行逢。

周行逢名义上曾归周,但治下一直是独立王国,而且周行逢统治下的几个军镇,又都是独立小王国,也就是,楚地现今就是独立王国套独立小王国的混乱模式。

齐国立国,周行逢并没有如同南平国一样上表称臣,现今却是要趁火打劫,攻伐南唐。

当然,不说周行逢部本就混乱不堪,甚至起兵的军马都不见得得到周行逢授意,而且,便是集结周行逢所有名义上的部下军马,怕也不过一两万数,说不定所谓伐唐,又是其内乱的一个借口罢了,如对周行逢本就三心二意的郎州大都督张文表,如果起兵伐唐,可不是要借道过长沙或岳州?周行逢许或是不许,都会生出事端。

琢磨了一会儿,陆宁便拿出火石火绒,打火后,将密报点燃。

旁侧坐的苏小小,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绣花鞋小小鞋尖,她现今穿着淡绿衫裙,小小童颜,却偏偏梳了美髻,戴了缀着淡蓝珠串的金步摇,更显说不出的可爱。

她此刻却是在想,前天出发前三刀送来的说是先生家规中在内室才可穿的一套衣衫鞋袜,可漂亮了,可是,也,也太羞人了。

又偷偷瞥了眼正闭目沉思的先生,想起那日寿州巨变,自己全身都蜷曲被捆缚在他胸前的情形,当时一片混乱,自己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后来就被先生放下,令三刀四刀陪着自己躲在一处密室,先生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当晚寿州就平定,听说是圣天子来了寿州,又过了数天,先生才露面。

虽然外间传言中,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先生的名声,但想来,先生肯定在圣天子平寿州时,出了很大的力,好似先生,和诗词里那些游侠似的文人一样,不但学问大,也会技击之术。

而且,力气很大,现今回想当晚,虽然混乱中自己好怕好怕,外间到底怎么样,自己根本不知道,可自己挂在先生胸前就好像挂了个小猫咪,那种安心的感觉,却是记得。

又偷偷瞥去,突然见先生睁开眼睛,吓得她忙低头。

陆宁看着她,不由微微一笑,说:“还这么怕我啊?”

在各种险地晃悠,自不能带着皇妃们,出使庐州前,自己回了趟颖州,和贵儿游玩了一天,又令她暂时留在颖州行宫,也就是那胡姓大户的别苑大宅,日后,自会改建为行宫,加之西湖画舫,倒是令陆宁颇为留恋,觉得每年都要来住一住才好。

汴京禁宫中,陆宁也去了书信,若是此次能一举下了扬州,诸妃便都来,在扬州陪朕游玩几日。

至于下江南,陆宁倒没想过,毕竟水师力量不足,仓促征伐江南,若遇挫败,反而不美。

而自己前去的庐州保信军,巢湖中有两万水军,又有大大小小千艘船只,虽然这些船只中民船很多,但随时可以征用作为运载水军的船只。

巢湖水系,更可以直下长江。

当然,现在所谓水军,只是习水战,不晕船,多数军卒会水,但实际上,从水军船只来说,除了真正专业用来水战的楼船,其余船只,完全就是民船,略作改造就可,而且改造也不是什么改造船体,比如突火船,用民间小舟装载起火之物就成了战船的用途。

而不管怎么说,对保信军而言,在自己眼里,作用最大的还是巢湖中水师及自西汉就兴旺发达的庐州官民造船业。

现今,便是要亲眼去看看,这现成的水军基地。

皇妃们都不好带去,小小这小丫头,倒成了旅途中唯一的伴侣。

这小丫头,其实倒挺有趣的,不知道自己身份,也就没有那么大的礼法,只是扮演着她自以为的小姨太太角色,有时都令人想笑得肚子疼。

自己看看她,有时候还吓得小兔子一样,实在好玩。

“婢子,婢子不是怕先生……”苏小小结结巴巴的想解释。

外面,突然传来神武统领田绍斌的声音,“教授,前方李善行来迎。”

田绍斌,现今已经是正五品将领,但对陆宁,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是尊敬。

……

保信军副使李善行有些跟不上孙羽的节奏,本来是和孙羽在密信中约定,孙羽囚禁保信军节度使吴廷绍后,李善行便跟随孙羽降齐,甚至孙羽密信里,说起和齐帝有旧,承诺李善行降齐后,高官厚禄,封公封侯。

谁知道,孙羽却被拥护唐主的部下作乱杀害。

偏偏李善行又收到了孙羽生前来的一封密信,信应该是兵乱那天写的,送出不久,寿州就发生兵乱。

孙羽在信里,又言易帜一事暂缓,概因北朝,不重视我等降众,令人气馁。

然后,就传来了孙羽的死信,却是被金陵使者策动乱兵所杀。

李善行就有些懵,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这时,保信军巢湖巡检卢绛突然率水军易帜,李善行再不做二想,赶忙请降。

齐帝下诏,令卢绛领巢湖水师大营副招讨,理招讨事。

这显然是格外荣宠了,毕竟,北朝禁军原本才六大营,加新设的淮南大营不过七大营,招讨使为从二品,和六部尚书,诸道巡抚同阶。

副招讨,为正三品,卢绛俨然成为了北朝禁军重要将领之一,由原本南朝一个小小从五品武将跃升为北朝正三品大员。

北朝对武官极为看重,前朝上都护府节度使,才正三品,而北朝各大营招讨使,为从二品,更有加枢密院副使,便是正二品,枢密院使,和三政院使一样,为从一品,总理政务事赵普,同样从一品。

正一品,北朝尚未出现,按官制,除了王爵,便是一些荣誉封号,三太三少之类。

赵普虽然名义上为文臣第一人,但功勋自远远不到加三太三少之时。

简直就是跟对了人,莫名其妙就成了从一品大员,已经诚惶诚恐了。

实际上,本朝掌握实权的官员,几乎都是跟着圣天子后才发迹,所以,自从一品大员乃至二三品大员们,哪一个不是这种心态?

开国功臣群体是这种心态,怕也是古往今来仅本朝这一朝了。

卢绛显然也是如此,甚至赶紧上表请辞,而且,言辞很是诚恳,毕竟,他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但屡次举进士不中,还有盗窃的前科,都花甲之年了,还一事无成。

有贵人帮他出资,贿赂保信军节度使吴廷绍,这才被举为巢湖巡检,从五品官员,但却教习巢湖的两万水军。

而卢绛不喜书本,对水战却很是感兴趣,半辈子都在钻研,是以,甚得巢湖水军军心。

几日前,他才知道,帮自己出资贿赂吴廷绍的贵人是受东海百行所托,而东海百行还用说吗?传闻是北朝天子的内府私产,现今看,却是八九不差了。

贵人更说,是北朝圣天子亲自过问的此事,也是北朝圣天子金口点的他的名,如此,东海百行才会相助。

初始卢绛觉得很是屈辱,原来,自己只是北朝花钱买的傀儡内奸而已。

可听到此事是东海百行出资,他的名字更是北朝圣天子钦点,那种屈辱感又渐渐变成了一种极大的荣宠。

北朝天子是什么人?那传说太多了,褒贬不一,但便是对北朝天子最贬损的故事中,也不得不承认北朝天子是混世魔王,来世间就是要祸乱天下,令苍生涂炭。

而对书经本就没兴趣,胡子花白也没考中进士的卢绛,却对北朝天子新政天生有一种亲切感,甚至早就升起过去投靠的念头。

却不想,北朝天子,竟然知道他的名讳?从不知道多少候选人中选中了他?

这,实在令人惶恐。

再到敕旨来,令他领巢湖水师大营副招讨,理招讨事。

卢绛却是真心诚意上表请辞,奏疏里称,只需一个水军教头的杂位,肝脑涂地,也会为陛下训练好巢湖水军。

随之圣天子第二道敕旨来,申斥了他一通,直接将他品阶降为最末等九品,但此用人之际,暂留用副招讨,戴罪立功。

显然,在圣天子眼里,自己参谋自己官位,哪怕是自请降职,也是大忌。

不过,饶是如此,卢绛的遭遇却令李善行恨不得将那死了的孙羽再鞭尸。

什么北朝对我等降众不假辞色?卢绛一个小小巢湖巡检,率先投诚,摇身一变,升了多少级?至于后来,是他自己要作妖,但显然,圣天子还有留用之心,只要勤勤勉勉,早晚还会擢升。

而自己晚了一步,现今,只怕原本的正四品官位都保不住。

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招抚使要来,李善行直接从庐州领众官员,迎到了五十里外一处驿站,更将那驿站泼洒一新,张灯结彩布置的甚是隆重。

而闻听招抚使已入境,李善行又亲率众官员前行,去迎接招抚使。

第九十九章 北境告急

庐州城西二十里大蜀山南麓,本来有一片破坏庄园,是奠定南唐根基的吴王杨行密行宫,李善行从任庐州别驾起,就将这破败庄园想办法买下,又大兴土木修葺,历时两年多,终于将这落魄庄园恢复旧貌甚至更为幽雅深邃。庄园建在郁郁葱葱绿林中,越是后宅院落地势越高,所谓盘旋而上,远眺江光,俯视五湖林峦崤密,雄俊秀丽。

现今招抚使到,李善行就将这座他还没住过一日的新宅作为招抚使的居所。

招抚使倒也不客气,真就住了进去,李善行大喜,更送了十几名婢女进宅,甚至爱妾焦氏,都混在了这些婢女中,伪作这十几名婢女的婢头。

焦氏初始很不情愿,一个六品小官,你至于吗你?老娘除了你,可是没陪过第二个人。

李善行剖析厉害,说你莫看招抚使仅仅六品官员,但他是圣天子亲随,简直就是为圣天子打前站一样,听说他的弟子,本来是颖州有名的傻子,拜入他门下后,很快就被提拔为六品监察使,这可是只有圣天子才能御批的恩宠,你说这文教授,是不是圣天子亲信?

又说我现今可不是想保头上乌纱,现在是,莫说荣华富贵,就算我的身家性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我的亲亲娘子,我可全指着你了,只要哄得文教授开心,至少,咱的荣华富贵可保。

焦氏这才无奈,进了别苑。

……

陆宁自不知道这些花絮,现今,他很喜欢这些山川江湖附近的别苑住,空气好,风景秀美,让人的心胸都仿佛开阔起来。

这些别苑所占的地,在后世几乎都建上了名胜古迹、佛寺道观,却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建房定居的。

思考政事之余,带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在这青山绿水之地散心解闷,倒也快哉。

不过这天晚上,从边境来的特等马上飞递,也就是所谓的八百里加急,令逗弄苏小小的陆宁猛地站起来。

苏小小还是第一次见到文教授如此失态,吓了一跳。

本来两人是在山顶凉亭纳凉,文教授好似今天见了一位姓卢的官员后心情不错,自己为他抚琴时,他突然就笑着问,自己能不能给他跳一曲。

这可是,文教授第一次要看自己跳舞呢。

苏小小又激动又担心,虽说自己每天都在偷偷苦练,就是想有一天先生想观舞,自己能跳出最优美舞姿,但是,第一次献舞,又实在有些担心。

就在这时候,三刀匆匆跑上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送来一封书信,先生见了,便猛地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脸色更是大变。

苏小小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更担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偷偷的瞥先生脸色。

陆宁看着急报,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来了。

契丹南侵,号称五万铁骑,又有幽云诸州汉军士卒为辅,南侵河北诸州。

北汉也出兵,袭辽州、潞州。

虽说自己此次出兵淮南,只是以侍卫亲军加淮北军,并未动用其余禁军各部,不过利用了淮南原本埋的一些暗雷,如孙羽、如卢绛等,看能折腾到什么样子而已。

现今扬州附近陷入鏖战,昨日殿前侍卫亲军也抵达战场。

不过李景遂,在抵御李弘翼和吴越联军的同时,将大量兵力投入到了扬州,主要便是水军,几乎都支援扬州,对南线对抗李弘翼和吴越的战场,他只求无过,甚至可以用空间换时间。

而扬州,在他眼里显然太重要了,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也正因为如此,保信军方向,他根本无暇理会,若不然,现今唐国水军,怕就出现在巢湖了。

不过,这也表明,李景遂,确实没什么战略眼光,现今死守扬州,其实没什么必要,这令他辗转腾挪的空间都已经丧失。

己方,现今朱匡业率淮南军,也开赴扬州,其实短短时间,所谓整合又哪里会有效果?淮南军,就是原本的清淮军,扬州大战,主要还是看双方将领了。

自己的殿前侍卫亲军,完全可以抵消李景遂在扬州兵力上的优势,所以,这场战争,己方是大胜、残胜还是小败,就看将领们的能力。

当然,密监在扬州里的力量,说不定也能发挥一定作用。

要说己方惨败,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张彦卿、朱匡业、陆平三个人,自己都看错了,那败了也不冤。

陆宁并没有准备去扬州督战,除非万不得已,眼看就是小败之势,只能自己去想办法看能不能扭转乾坤。

但今天这急报,陆宁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要不要赶去河北。

显然睡王在臣下劝说下,加之可能对自己的怨恨,终于起兵南侵。

毕竟看起来,自己正引军攻江南,正是契丹南侵最好时机。

实则,河北军、河东军加京戍军,本就是在防范北方的大敌。

高怀德率河东军,又是守城沾,抵抗北汉应该不会出现问题,毕竟河北、河东、京戍三大营,自己都是给了些好东西的。

河北军,好东西最多,招讨使陆兴更曾经一直在自己身边,对使用这些东西有心得。

但自己最担心的,还是河北军,京戍大营不可能全力支援,京城空虚,是最大的忌讳。

要说,自己现在就走,如同传递加急公文的驿卒,三十里驿站换一次马,驿卒传递紧急军情,实际还会换人,自己不换人就换马,从这庐州到沧州,将近两千里,但五天内肯定能到。

但是,要去吗?

陆宁有些犹豫。

河北军,有守城用的青铜炮,有轰天雷,就是自己平漳泉时那种黑乎乎铁雷,但早已经改进,不用依靠自己神射引爆,而是有各种方法,埋入地下加长长引线、又有可以剧烈撞击下引爆等等。

守城,又是在契丹人前第一次亮相这些火器,如果还不能想办法击败入侵的契丹人,却要依靠自己去救火,那也实在不成话,终究不能以后,只要边军告急,自己就要东奔西走做消防队员。

说起来,契丹人,也就是那号称五万铁骑的军马而已,实际上,只怕也没有五万骑兵,毕竟辽国内,刚刚平息了内乱,睡王现今主要的敌人,还是国内那些与他为敌的贵族。

汉人士卒,战力可以忽略不计,现今契丹境内汉人,被当奴隶看,自也没有真正臣服,只要击溃契丹主力,战事就会结束。

犹豫好久,陆宁终于握握拳头,再忍忍。

第一百章 不能分身

没几日,沧州便有捷报传来,沧州城下,契丹骑兵误入轰天雷阵,死伤惨重。

又不两日,深州捷报,契丹铁骑绕过沧州强攻深州,圣天子发神炮,轰死契丹副帅、北院郎君耶律敌鲁。

这却是陆宁曾经吩咐过陆兴的了,可以假借自己提振士气。

陆兴当然不敢找人扮作自己,无非远远的,做个假人罢了,反正高高大大,一袭白袍,看着很是醒目。

又几日,深州再来捷报,趁契丹军心惶惶,陆兴率部夜袭,击溃其右翼汉军营后,契丹军大败。

……

蜀山别苑前堂,陆宁有些轻松的品着茶,两旁宾客位的交椅,坐着田绍斌和李善行。

李善行隐隐知道北方发生了战事,这几天,求见招抚使都被婉拒,想来是因为北方战事烦躁。

现今见这文教授神情,李善行心中为之一安,想来,北方战事大局已定,本朝北境,度过了一次危机。

说起来,现今也只能盼本朝一切顺顺利利,若不然,圣天子发起脾气,第一批倒霉的可能就是他们这些还未有着落的降将。

保信军已经被全被编入巢湖水师大营,庐州刺史未定,但这文招抚,应该就是钦定的庐州刺史人选?

李善行现今最大的愿望,觉得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被任命个闲职归乡,哪怕赐个员外郎呢?毕竟他本就是豪绅之家,这些年在任上,更很是积攒了不少银钱。

总这样吊着,太吓人了,好似本朝圣天子,最不喜欢贪墨官员,也就是自己这种。

但说起来,自己本就对统领什么将领没什么心得,在水师投降后,自己若是不降,怕再晚一天,都会被部将砍了脑袋献城给北朝请功。

所以,自己降不降,根本不会影响大局,觉得自己有功劳,那就免了。

李善行甚至想,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主动献出所有财产请罪呢?留一点点,归乡能过上安逸的生活就好。

李善行心中忐忑,旁侧田绍斌,却是心中感慨,自己本来那一丝丝疑问真是荒唐,怎么可能呢。

田绍斌自然不似陆宁可以每天见到军报,但圣天子在深州发神炮轰死契丹大将的捷报自然传颂四边,田绍斌今日刚刚见到这份捷报。

对文教授的身份,田绍斌曾经有一丝丝疑问,就是在寿州兵乱时。

文教授的剑术,高明的有些可怕,那一剑一个的利索劲儿,令田绍斌隐隐想起了在河北时,曾经远远见过的圣天子身影,那高高站在云台上,弓矢无坚不催在烈日下好似幻成光团似的崇高存在。

而且,文教授曾经离开一段时间,将侧室和两个婢女安置好后,他失踪了一段时间。

而那段时间,盘算起来,好像正好是圣天子出现在孙羽府邸的时间。

文教授来了寿州,圣天子也就来了,而且,圣天子出现的时候,文教授也不见了。

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田绍斌心里,隐隐总是有一丝疑问,当然,这个答案,自己本就不该探索更不该深想,但有时候就是禁不住好奇,会琢磨一会儿。

而今天,一切疑问都解开了。

圣天子在北境督军,文教授这几日却一直在庐州。

文教授这位奇人,应该就算天子门生了吧,看来,是被圣天子调教过的,果然,是天下奇才。

“契丹南侵,已经被击退!”陆宁看着李善行一笑,“明日贴出告示,宣扬此事。”

“是,是!”李善行看起来满脸喜色,心说,果然,北境战事很顺利,如此就好,免得受池鱼之殃。

“哦,……”陆宁正要再说,旁侧妖娆丽人见他茶盅里水有些少了,忙摇着小腰肢走上两步为她斟茶。

李善行早就看直了眼,自己这爱妾,穿了一袭红彤彤绸缎衣裤,直接勾勒出全身曲线,也太美太艳了,墨色小绣花鞋,又为这艳美加了几分雅致,更显诱人。

也不知道哪来的服饰款式,实在是衬得自己这爱妾妖艳无比。

李善行心一阵阵火热,更有些后悔,不该将她送出来的。

他阅女无数,却不想,到了晚年,却遇到了这么一个宝贝,还从来没有谁,能似她这样伺候的人浴仙浴死。

焦氏突然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李善行讪讪,忙别过头,现在家中除了黄脸婆,就她一名小妾,独宠她一人,实在是被这小蹄子吃定了,甚至有些怕她。

“你们两个认识?”陆宁突然笑着问。

李善行一呆,手里茶杯差点摔落地。

焦氏也有些吃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在这文教授身边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隐隐有些怕他。

“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都随意!”陆宁懒得就这种事费唇舌,其实这十几个所谓婢女的底细都调查的清清楚楚,若不然也不会令她们进这别苑,哪怕仅仅是进前宅。

这李善行的小妾焦氏,还是个挺能张罗事儿的人,指挥婢女把别苑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就先用着她了。

陆宁看向李善行,道:“昨日,有人来别苑外哭泣喊冤,递了状子,告明德坊张才英家打死人命,三年前的事了,前朝事,告到本朝,还知道来此处告状,可见有心了。”

听到明德坊张才英家,李善行立时面如土色,心说完了完了,该来的终究要来。

张才英,就是他的大舅哥,是他正妻张氏的长兄。

“不过,我着人打听了一下,告状的周家原本也是本城豪强,和你家相争,这也有几代了吧?今日你家压倒了我家,明日我家压倒了你家,这也是一笔糊涂账。”

陆宁品口茶水,道:“本朝虽然审理前朝冤案,但这种案子,你们还是尽快和解了吧。”

“是,是!”李善行满身冷汗,最怕就是周家,打通这招抚使的关系,现在看,周家可是已经找到门路了。

瞥了那红彤彤俏影一眼,心说,我可就全靠你了。

接着,他就一呆,招抚使能极快的打听到张家,打听到周家和自己家的陈年旧事,那么,自己这爱妾,如此惹眼,难道招抚使会不查清楚底细吗?

立时,额头有些冒汗。

陆宁这时又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时辰前的军报,泰州已经被拔。”

田绍斌立时大喜,抚掌道:“哈!扬州也快了吧!”

泰州在扬州城东,是扬州东部屏障,泰州被攻克,扬州眼看就只剩孤零零孤城,怕破城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善行也赔笑,“看来江北指日可平。”心里却兀自琢磨小妾的事,有些惶惶。

第一百零一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李善行,听闻你祖籍在汉阳?”陆宁突然问。

“是,是……”李善行怔了下,忙回答,看了焦氏一眼,心说她也是汉阳人,若不是那嗲嗲的故乡口音,令自己酒楼隔壁雅间听到,还娶不了她进门。

陆宁点点头:“明日我启程去汉阳,你若能随行做向导,再好不过。”保信军的收编比想象中顺利的多。

李善行呆了呆,汉阳?

从庐州,要西行八百里才到汉阳,而且汉阳根本便未归附北朝,汉阳南邻长江,对岸就是鄂州武昌城,武昌又有两城,一个是军城,一个是县城,鄂州治所在武昌县城,军城则是唐国武昌军的镇所。

汉阳和对岸之武昌之间,江势平稳,一直便是南北枢纽重要所在,汉阳虽然是县城,但极为繁华,所谓“汉阳渡口兰为舟,汉阳城下多酒楼”,前朝罗隐,便有这《忆夏口》一诗。

李善行倒是巴不得做这招抚使大人的跟班。

但问题是,一来汉阳凶险;二来他幼时虽在故乡生活过几年,但除了还隐隐记得乡音,对那汉阳根本便没什么印象了,那里风土人情,更一概不知,又做什么向导?

他现今的身份是翰林院“外班”,翰林院,实则可以看作北朝官员进习之地。

但是翰林院“外班”,却是没有品级,通常就是没什么功劳也没什么影响力的降官暂时给个编外名份,留查待用。

所以,李善行倒是自由身,跟着这招抚使大人本不错,但是去汉阳,李善行就犹疑起来,又不敢说不去。

“小奴是汉阳人,去年才到得庐州。”焦氏突然娇滴滴的说。

李善行心里暗说你真糊涂,但这爱妾,自然是不知道天下大势不知道汉阳情形的,她早就思乡,现今自然是想趁机能回故乡瞧瞧。

不过已经如此,李善行赔笑道:“是,大人,彩莲去年才到庐州,对汉阳街巷比小的可熟稔太多,武昌她都去过呢,可做大人的向导。”话语里,也便不掩饰焦氏和自己的关系。

“也好。”陆宁笑笑,端起了茶杯。

本来还想看一看这李善行有什么潜在的才具,毕竟这个人,看起来脑子还是有些灵光的,如果做生意在行,送去东海百行做个掌柜也不错。

“老爷送客!”焦氏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这端茶送客,已经渐渐风靡于齐国官场,据说便是来自圣天子还是东海公时的规矩。

李善行和田绍斌忙都起身,田绍斌却是满脸兴奋,正闲的筋骨都痒痒了,看着同袍们在扬州战场的战报,心里憋的太难受了,现今去汉阳,应该可以活动活动了。

文教授这招抚使“招抚江北诸州军民”,最好是在这些江北举棋不定的州府都走一趟。

突然,李善行鞠躬,“大人,若不嫌弃小人是个累赘,小人也愿意随大人去汉阳。”

却是要迈步的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富贵险中求,这位文招讨都不怕,自己又怕什么?

陆宁微微颔首:“如此也好。”

……

第二天,招抚使及神武军启程不久,新任庐州刺史寇湘走马上任,他是十几年前后晋时的状元,后一直是魏王符彦卿幕僚,但没怎么得到重用,对新学倒是有一套自己的认识,被召入翰林院为学士,现今外放。

不过陆宁琢磨着,他应该不会生出一个叫寇准的儿子了,毕竟就算在历史上寇准降生的那一年他碰巧也生了儿子,又碰巧起名叫寇准,但这个寇准,也不是历史上寇准了。

至于给儿子起名相同,倒也不奇怪,毕竟给孩子起名是大事,说不定早就有所思量,当然,现今其经历已经不同,心境不同,思量的东西不同,取个相同名字的概率很低。

……

从庐州赴汉阳,道路很是难行,沿途也没什么州府,县城倒是有几个。

概因从漕运及交通运输来说,江东和江西,其实是两个不同的水系,不同的修筑去中原的官道体系,此时从庐州(合肥)到汉阳一路西行,根本没有笔直官道相通。

如此,二十多天后才抵达距离汉阳已经不远的江北之城黄州,也就是陆宁认知中的黄冈。

陆宁也是第一次体验这般艰辛的路程,实则也是有因为神武军中有重步兵,又有征募的百名幾重民夫,自要照顾他们的脚程。

而且,这路程本就不是官方驿道,如果襄州不是在李重进手里,从京城汴梁到黄州,怕都比这慢不上多少,可以走沧水汇入汉水的河运。

见到齐军旗帜,黄州城很干脆的落下唐旗,升上了早就缝制好的齐国旗号。

黄州只有数百州兵,刺史刘信,是一个面相端正的文人,这段时间,为了避免城中百姓遭遇战火,他也不知道换过多少次旗号了。

神武军扎在城外没有进城,刘信来军营拜见陆宁,陆宁问起此地情形,他直言不讳,说起,原本接到安州来的圣天子告民书,他便已经改旗易帜,但迟迟不见北朝军马来,反而武昌军时常游弋,他这才又升起唐旗。

从这黄州往西北便是襄樊地,黄州和襄州之间有四个州,其中东边的两个州随州和安州,挂齐国旗,西边的两个州,复州和郢州,挂周旗。

当然,复州和郢州挂周旗,是向盘踞在襄州的周国宋王李重进效忠。

现今李重进,仅仅有襄州、复州和郢州三州之地。

而且,好像也没了心气,李景遂被围攻,便是马楚旧部都装模作样跳一跳,李重进却偃旗息鼓,当然,襄州北百余里就是齐国湖北大营禁军,李重进自也不敢擅动。

说起来,湖北大营招讨使宋延渥是唯一一个前朝节度使却又任齐国禁军一路统帅之人,而且,湖北大营,就是以宋延渥的武胜军为基础改编。

陆宁拿出这一带的堪舆图,研究了一晚。

田绍斌也在,不知道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好似很久才散。

第二日,陆宁便令军马启程,前去汉阳。

第一百零二章 故人在此

武昌城鄂州刺史府后宅,冯延鲁冷冷看着酒桌旁丽人,用威逼的口气:“今日再不应了我,莫怪我用强了!”

冯延鲁脸是冷的,心里却是热的,这是个花一样的美人儿,水水的红唇仿佛散发着妩媚热力,水汪汪眼若桃花,长长睫毛也撩的人心中痒痒的,齐胸襦裙婀娜多姿,妖娆艳美。

长得明明就是最能勾起男人欲望的狐狸精,但偏偏就是对自己不假辞色。

这孙晟的儿媳妇,自己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府里,但哄了数天,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

孙晟这老东西,一直便是燕王的死党。

当年自己任靖海军兵马都监,但被陆三十诓走了靖海军军马,回到京师,差点没被这老东西天天上奏疏骂死。

那老东西,把对陆三十的怨气全发泄自己身上,简直就是心理变态。

想到这里,冯延鲁又有些自得,你陆三十现在是北朝国主又如何?称孤道寡又怎样?在某心里,你永远是那个不着调的陆三十!

说起来,陆宁刚刚称齐王时,唐中枢官员如冯延鲁的兄长冯延巳、宋齐丘、陈觉乃至孙晟等重臣,私下谈论起陆宁,都用“陆三十”戏称,但随着齐王地盘越来越大,乃至眼花缭乱般就击败赵匡胤驱走李重进夺了中原之地称帝,这种戏称也就渐渐没了。

冯延鲁倒觉得,在对陆宁的称呼上,自己最荣辱不惊,心里还是一贯以陆三十称之。

孙晟这老东西,曾经死命弹劾陆三十,从陆三十在泉漳时,孙晟就向先主死谏要治陆三十的罪,现在看,倒颇有先见之明。

不过,在先主病故拥戴谁继位上,这老东西就是一根筋了,竟然要投燕王。

被抓到后,圣天子宽宏,封了他一个武昌伯,打发他来武昌养老。

当然,再想逃走是不可能的了。

这老东西,他本就荒淫,被人弹劾“家富而骄,食不设几案,使众妓各执一器环立,号肉台”。

来了武昌,就真的又搜罗许多美妾做起了富家翁。

但没多长时间,也就是去年冬天吧,他和燕王通密信又被人揭发,圣天子震怒,将这老家伙抓进大牢,家产抄没。

不过没一个月,圣天子又在武昌城外赐予了他一些良田,令其领着子嗣归农思过,不过他的小公子,也就是这潘氏的夫君,体弱多病,折腾这一通,又惊又怕,已经一命呜呼。

自己从御史中丞任,被放为武昌军节度使,那还不寻他的晦气?新仇旧恨一起算。

如果不是无意间见到了这小美妇,现今孙晟早被自己扔进长江里喂甲鱼了。

将这小美妇弄进府里,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她本来进城烧香,派人诱骗她来了自己府邸,软禁起来。

但她知道了自己身份,却不假辞色,就是不愿意陪侍,本来自己还觉得有趣,但数天过去,就令人有些光火了。

“你应不应!”冯延鲁猛地站起身。

潘氏咬着红唇,长长睫毛慢慢闭阖,眼中渐渐有泪水淌出。

她不应,但她已经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也无力抗拒。

见她楚楚可怜模样,冯延鲁心中立时火热,正要走过去。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掌书记李平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中丞,汉阳城外,发现齐兵踪迹……”

冯延鲁现今是武昌军节度使,但同时有御史中丞的加衔,而现今官场上尊称,有中枢号的,便尊称中枢中的官职。

齐军?冯延鲁脸色立时一变,转身快步走出,问:“有多少人?是齐国哪路禁军?速去传令,严守渡口,不,不,把江边的船都烧掉!对岸的也要烧掉!”

武昌军大部分被抽掉去了扬州、金陵一带战场,仅仅剩下五千军卒。

虽说隔三差五还去黄州晃悠一圈敲诈些军资,但真的出现了齐军军马踪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平吃惊道:“那汉阳的守军呢?”

“事急从权!”

冯延鲁和幕僚的声音渐渐远去。

潘氏慢慢睁开美眸,本来以为要遭遇的噩梦,却这样就不了了之了?

齐军?那令家翁每次和先夫谈起来都咬牙切齿的北国?

家翁说过,北国皇帝是混世魔王,专门来祸害苍生的,北国军马所到,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和野蛮人一般无异。

现在,就是这样一支可怕的蛮兵,暂时解救了自己?

这真是一种讽刺了。

潘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

武昌军城城头,冯延鲁看着江面上熊熊而起的火光,满意的点点头。

江畔,很多人嚎哭,都是船家或渔家,他们的船都被点燃,映红了江水。

“哦,最近几日,府衙就劳烦你了,我要在此坐镇,防范齐军!”冯延鲁看了眼旁侧李平。

“是!”李平躬身领命,心里却叹息。

军城条件艰苦,从中丞大人来武昌上任,也没在军城中留宿过一日,现今,自然是因为军城中,更为安全吧。

……

冯延鲁,倒也确实躲过了一劫。

陆宁晚了一步,潜入刺史府时,冯延鲁刚刚匆匆离府跑去了军城中避难。

等到快天明,陆宁听奴仆们有回来传话说,中丞这几日都会在军城坐镇,只能悻悻而归,回了在这武昌城中的潜伏之所,葛家邸店。

现今葛家也学东海百行,在江南交通重镇,将葛家邸店都更名为葛家客栈,而如武昌这等南北枢纽、长江最大渡口之一,邸店更有所扩建。

不过陆宁选的百名勇士扮作的脚夫,邸店房舍自然不够,很多军卒就在院中卷个破草席一躺,这也是苦力们很常见的休息方式。

在这武昌城,密监还没有发展细作,毕竟,本来陆宁觉得江南之地,不到图谋之时。

密监本来主要是在江北淮南发展细作,江南也就金陵和杭州,作为唐和吴越的都城,都有细作据点。

不过,当在黄州听刘信说起,武昌节度使刚刚换了冯延鲁,而且军力也较为空虚,陆宁的心不由就动了。

趁李景遂无力西顾,将后世来说的整个武汉拿在手中也不错,这武汉渡口,可是长江西段最重要的渡口。

第一百零三章 巨剑手

于是,陆宁从神武军中选了百名士卒,都是巨剑士,相对来说,若在城内厮杀,冲击力更足,而且兵器容易携带。

仓促间,自也没有葛家商队可以利用,但陆宁扮作行商,士卒们扮作苦力,用了幾重民夫的驴车、牛车、独轮推车等等,装作运粮,将兵器甲胄藏在粮中。

然后,就这么进了汉阳城,又从汉阳城渡口过长江,大摇大摆进了武昌城。

顺利的,令陆宁都有些无语,本来的一些准备全没用上。

当然,如此顺利的前提,是因为守城门和渡口的军头及军卒,都有真金白银的贿赂。

只能说,江南如此治军,若不败亡,也就没天理了。

不过陆宁等进武昌城时,应该是汉阳守军恰好又想四处去打秋风,结果发现了齐军踪迹,屁滚尿流的逃回城,又报来武昌城,送信的军卒,比陆宁等只晚进城一会儿。

这也使得陆宁去刺史府抓冯延鲁的计划落空。

潜伏下来,听得奴仆们说,冯延鲁去了军城,只好回转。

……

外面公鸡报晓,刚刚回到房间的陆宁,坐在窗前琢磨事情。

突然有女子媚颤颤尖叫:“啊……”

“闭嘴!”陆宁蹙眉。

是焦氏,被陆宁训斥,颤声尖叫戛然而止,“奴家还以为,还以为是鬼呢,奴家睁着眼睛等老爷呢,却一点声息没听到……”

焦氏一边解释,一边忙出去。

陆宁耳目聪敏,听得她是去了厨房,叫了一个军汉烧开水。

满满一盆热水,她端不动,却是叫军汉端着送进来。

挺喜欢使唤人,陆宁微微蹙眉,五娘也喜欢使唤人,但却清楚的知道,什么事,该使唤什么人来做。

“以后,莫要使唤军卒们,他们是你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指使的吗?”陆宁蹙眉。

其实莫说陆宁圣天子的身份,便是普通将领,用军卒做些杂活也无可厚非,后世,还有勤务兵不是。

但却不能一个婢头或是婢妾应该发号施令的。

现今焦氏,名义上便是陆宁这个粮商的婢妾。

带了焦氏,一来是一种掩护,毕竟,带着美妾的商贾,总是会令人疑心少些,不过事后看,带不带焦氏,从掩护身份上来说,也无所谓。

二来焦氏自称对武昌城了如指掌,而且真的大体画出了武昌城的一些街巷轮廓,带她来,也是向导。

苏小小被留在了军营,三刀四刀陪她,虽说没人敢去自己军帐,但毕竟外间都是男子,苏小小一人不妥,所以留下三刀四刀陪着她。

“是,奴家,奴家知道了,老爷的规矩,和李善行不一样……”显然,焦氏以前没少使唤军卒,她又忙说:“老爷请净面。”拿毛巾放热水里蒸湿,要递给陆宁。

陆宁看着那军卒,军卒却很有些彪悍之气,仰面和陆宁对视。

陆宁倒很喜欢他这劲儿,挥挥手:“下去吧。”

这小伙子又哪里肯心甘情愿被一名婢妾使唤,但不得不听从而已。

“掌柜的,我们既然是脚夫,被夫人命令做事,也是份所当为!夫人又有什么错?!”小伙子声音很洪亮,说着话,挺直胸膛,甚至偷偷瞟了焦氏一眼。

当然,他一路来,都红着脸,不太敢看焦氏,现在,也就是向焦氏方向偷瞟,又赶紧缩回目光。

哦?陆宁就笑了。

朱匡业训练的这些巨剑手,其实是很桀骜不驯的。

刚刚降齐,对自己这个文人教授自也不大看得起,现今要听自己的指挥,甚至扮作苦力,心里怕是有些不服,更有些本来身为唐兵现今要为敌人卖命的拧巴劲,这种种感受,本就复杂。

而今日,却又加了个令这小军汉豪气爆棚的焦氏,在这些平素女人都不太能看见的军汉眼中,焦氏自然美的和天仙一样,尤其焦氏虽然平素根本正眼都不会瞧他们,但和他们说话时,如方才令这小军汉烧水,娇滴滴别提多嗲了,就好似是条件反射一般,和男人说话,下意识就要卖弄风情。

除了在自己面前,已经不太敢。

所以,这小军汉,方才端水这一路,怕是神魂颠倒了,见自己训斥焦氏,却是突然荷尔蒙激素飙升,竟然要替焦氏出头。

“你个腌臜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呢?!”焦氏被吓了一跳,心说这家伙是疯了吗?你想死就去死,别连累我啊!

更琢磨,如果自己是招抚大人,现今就要赶紧处死他,身处险地,如果仅仅是责罚,怕他怨恨在心,回头再去告密可就完了,如果不责罚他,以后这些腌臜大头兵可不都翻了天?

陆宁看着这小军汉,点点头,对外面喊道:“王大眼!冯经!给我进来!”

此次进城,田绍斌本来担心文教授安危一定要跟随,但终究还是被陆宁的计划说动,也知道文教授天子门生,便是技击之术,也有圣天子两三分衣钵,是以才没跟随。

这百名巨剑手为一都,十人为一班。

王大眼就是这一都的都头,冯经是副都头。

很快,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彪形大汉,一个眼睛特别大,长腿长臂,身子有些不协调,仔细看,手指少了一个,正是王大胆。

另一个脸上有刀疤,面相凶恶。正是冯经。

他俩的伤都是在训练中留下的,朱匡业此人操兵之狠可见一斑。

“叫他的班头也进来!”陆宁点了点那小军汉。

王大眼瞪了那军汉一眼,想也知道,是这家伙得罪了上官。

王大眼可是死心塌地降齐,他本就是躲避丁税从淮北逃来淮南的,庐州归齐,军中却加了代写家书的福利,他迫不及待请老夫子帮写了家书,没想到,从庐州开拔前,收到了回信,却是说军信,里正帮读帮回,信里老娘亲说,他的两个弟弟已经回来,因为现在免了丁税,而且,还有了公田种,已经能吃饱肚子,又问大郎你几时归来啊?

王大眼第一次,突然觉得自己这兵当的有了意义,含着热泪南下。

而这次进武昌城,出发前他便又获得了一次请夫子写家书的机会。

现今纸贵,军中家书虽然用的都是青州新产的劣质草纸,而且都是用过的废纸,但禁军士卒,一年也只有一次家书的机会,不过,特殊情况,如现今进武昌城做为敢死队,便可以临行前请军中夫子代写家书。

对这文教授、文招抚,王大眼也满是尊敬,就如同军中那老夫子一样,读书人,有时候也是很值得尊敬的。

更莫说,文招抚还是自己等上官呢,他一个文人,都能作为先锋潜入敌阵中,不更值得敬佩?

当然,文教授在军中时腰间悬剑,但没人当真不是?

王大眼边琢磨,边往外走,从那小军汉身边经过时就给了他一脚。

小军汉稳稳站着,咬着牙,却是有些不服。

不多时,王大眼带进来一个中年汉子,应该就是小军汉那一班的班头,总算这家伙,身体没什么残缺。

“别关门,不是什么机密事!”那班头正要回身阖门,陆宁叫住了他。

打量着这四个人,陆宁慢慢从他们面前踱步,突然起脚,嘭嘭嘭嘭,四个人便先后飞出,从门庭摔到门外,一个个摔得七荤八素,一时不能起身。

“嘭”,门关上了,文教授的声音:“一个个不知所谓!没头没脑!”

好半晌,王大眼等人挣扎站起,一个个面面相觑,眼中都有骇然之色。

这,这文教授?不是经学教授么?好大的力气,好快的动作,感觉,自己四个,就算有防备一起上,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小军汉早傻眼了,王大眼阴恻恻看着他,“今日你就在此暴晒一天,不许吃喝!不过,莫被人看出来!”

“过些日子再跟你算账!”冯经冷笑着,从小军汉身边走过。

班头则啪的从后面给了他一个大耳脖,若不是怕泄露行藏,这三个今天怕是要活吃了小军汉。

房舍内,焦氏也傻了眼,樱桃小嘴成了O形。

陆宁指了指水盆,“我不用,端出去吧。”自不会在她面前洗脸洗手。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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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黄鹤楼上

黄鹤楼在武昌城内东南角,巍峨耸立在黄鹤山上。

从黄鹤楼可以俯瞰整个武昌城,乃至武昌城西北的军城,更可以看到渺渺长江,乃至江心中鹦鹉洲排排房舍、渔家乃至渡户,还有更远方的长江北岸的汉阳城,好似都隐隐能看到轮廓。

此刻,陆宁和焦氏就在这黄鹤楼上,看似和一些忧心国事的文人、闲人们聚在一起,谈论汉阳城会不会被齐军攻克,不过陆宁不时瞥着的,是武昌军城方向。

实则从齐军出现在江北岸,黄鹤楼便又恢复了其军事楼、瞭望台的用途,毕竟黄鹤楼层台,和城墙相连。

州兵军卒在黄鹤山下把守,但很快,这种戒严就变成了收费,想登楼?可以,每人盛惠一钱银,也就是一百文。

人心惶惶下,武昌城许多文人、闲人聚集,都来这黄鹤楼,要看一看江北的情形。

却不想,有军卒守楼,收费更是狮子大张嘴,一些忧心国事又有脾气的穷酸书生大为不满,吵闹之下,又可以议价了,十文八文的也能上,反而如陆宁商贾打扮,身携美妾,两个人足钱两百文是不能少的。

好在武昌这等一等一的贸易重镇,葛家钱庄早就发行了本地钱票。

不过钱票并不是流通用,葛家钱庄面额最低的存票为一贯,虽然那值班都头对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来者不拒,钱票自然也照收,但却没得找零。

陆宁索性,就将不敢跟军卒争吵的文人点了十余个,值班都头也不较真,好像给这大财主打个折扣一样,一律放行。

现今之黄鹤楼,只有两层,但极为巍峨雄伟,人站在下面向上看,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黄鹤楼一楼和城墙平齐连通,真的便可以作为守城箭塔用途。

此时陆宁就在黄鹤楼二楼,凭栏远眺,打量着远方军城。

焦氏站在他旁边,拎着一个三层食盒,却是有些香喘吁吁了。

她却是很精心准备了些饼酥之类点心,是她自己做的。

她愿意带,陆宁也懒得理会她。

附近几个文人,虽然是陆宁打包打进来的,但显然对商贾有天生抗拒心理,一身铜臭,偏偏妖艳美妾相伴,简直就是穷书生眼里的最原罪。

历朝历代,穷书生小说里的抨击对象,便是这种商贾,而其妖艳美妾,便是酸儒们文章里的YY对象,如何被自己才华吸引,又如何身不由己,好结局的便是浪漫杂说,不好结局的就是苦情戏。

这几名文人,聚在一起谈论江北之事,并不理会陆宁,也有偷偷瞥焦氏的,被焦氏杏眼瞪过去,立时吓得不敢再看。

焦氏鄙夷的听着他们谈论齐国军马如何野蛮,如何茹毛饮血甚至生吃人肉。

有文士更说,如果齐军真要渡江,他就提三尺剑上阵杀敌。

焦氏看着他小鸡仔似的身形,又想起他被守楼军卒吓唬的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立时百媚丛生。

那文士好似早就一直偷偷瞥着焦氏,此时立刻心花怒放,刚刚挺起胸膛,就见那妖艳美妇凝脂似雪白俏脸凑到商贾近前,献媚似的说着什么。

文士立时心间一痛,佳人如此不幸,不得不委身于商贾,如此忍辱负重,明明对自己有情,却又不敢表露,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救她出苦海?

焦氏却正娇滴滴跟陆宁说,“老爷累不累?奴家去将那几个穷酸赶走,老爷坐下歇一会儿?用些茶点?”

陆宁摆摆手,突然就向一个方向走去。

楼栏东角,有两个书生,远离人群,正在嗟叹,见到有人走过来,声音压得更低。

陆宁站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这里,看向军城更方便了。

焦氏颠颠的追过来,仍自笑靥如花的伴在陆宁身边,对陆宁毫不理会她,将她视作空气的举动,完全不在意。

远方那文士看到这一幕,心更痛。

陆宁近前这两个文人,都是二十多岁年纪,也都生的周正,其中一个脸上有愤慨之色。

见到陆宁来,这脸上愤愤不平的小伙子,咬着牙,忍不住还想说什么,却被同伴一个劲使眼色止住。

“水,水……”一个军汉,吆喝着从楼下上来,拎着个小木桶,手中还有一个陶碗,却是来卖水的。

难得今天这许多游客,以往也就踏青亦或几个节日,才能聚拢这许多人。

“老爷,我带了水了!不用喝他的,脏死了!”焦氏便打开包着食盒的红布,掀开食盒,第一层和第二层摆着各色糕点,食盒被掀开,便有香甜扑面而来,糕点有方方正正,也有长条形,金黄色、雪白色,看得便有食欲。

陆宁倒是呆了呆,看不出,她还挺会做点心的。

这时焦氏已经掀开最后一层,里面平平摆着一个酒囊,里面自然是盛的水。

陆宁笑笑:“这就是酒囊饭袋的由头吧?!有意思,有点意思……”

焦氏自不知道酒囊饭袋这个词有什么可笑的,但却是这男人第一次和自己说笑,忙赔笑道:“老爷喜欢,以后奴家时时带着酒囊饭袋。”

陆宁莞尔,便去拿水囊,焦氏眼明手快,早就雪白小手捧起水囊,拔去木塞,送到陆宁面前。

陆宁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递回给焦氏。

“老爷,奴家,奴家也有点渴……”确实,焦氏粉额微微有香汗,拎着的三层食盒对她而言可不轻,虽说马车一直送到黄鹤楼下,但拎着这三层食盒走几步对她而言就负担很重了,更莫说登楼了,她倒是真的勉力才能跟上来。

“渴就喝啊,我还能让你渴死么!”陆宁无奈的摆摆手,这几天下来,感觉焦氏虽说身上毛病不少,但都是这个时代妇人的价值观下常有的通病,说起来,她倒不算什么坏人。

焦氏早已又渴又累,忙举起酒囊,红唇轻轻噙住囊嘴,喝得却很是斯文。

陆宁怔了下,这不是喝自己口水了吗?又见焦氏鲜润红唇含着囊嘴轻轻吸吮的样子,心里不由有些异样,随之转开了目光。

第一百零五章 都是孙家人 (上)

“兄台,我方才听你言?冯中丞强囚孙相寡居儿媳在府中,忠仆焦二一个哑巴都气愤不过,去府前长跪又被打伤是怎么回事?”陆宁看着那方才很是气愤的书生问。

两人从自己过来就不再谈论,只能直接问了。

孙相,就是孙晟了,他对自己一直没什么好感,不过也算命运多舛,被贬到这武昌,去年更被抄家,不过具体详情自己却不知道了。

两个书生愕然看着陆宁,毕竟两人谈论时,这商贾根本没在近前,不知道怎么偷听到的。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那个沉稳的说“某不知道外客说什么!”使个眼色,就要走,那脸上兀自愤愤的年轻书生有些犹豫,但被那人拉了拉衣角,便跟着去了。

陆宁看着他俩离开,突然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本来,陆宁自然有办法令那年轻气盛的书生张嘴,但是,突然发现焦氏的异样,便改了主意。

焦氏,方才听到陆宁问两个书生的话,手中水囊差点落地,此时更是神思不属,甚至陆宁又说了什么,好像都没注意。

“焦二是你什么人?!”陆宁突然又问。

焦氏娇躯一震,俏脸苍白的看着陆宁,随之腿一软,噗通跪下。

“换个地方说话!”陆宁看看左右。

已经很多人看过来,当然,这些人自都以为是那美妾惹得商贾发怒,正被商贾骂。

那远远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的瘦弱书生,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但却又不敢冲过来给这佳人解围。

下楼时,还是焦氏拎着大大的食盒,陆宁这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粗鄙商贾,就更是被指指点点了。

……

马车是租赁的,驱车的车夫,则是副都头冯经。

进了车厢,陆宁刚刚坐好,焦氏又噗通跪下,“老爷,贱妾该死,贱妾该死!求老爷饶了贱妾一条狗命……”也不管车厢里实则没那么洁净,毕竟是租赁的车马,她的乌黑云髻就伏在了满是土尘的车板上,娇躯簌簌发抖,“老爷饶命……”

“焦二和你什么关系?”陆宁蹙眉,“好生回话!”

实则陆宁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想。

“焦二,焦二是贱妾的兄长……”焦氏红色襦裙下的娇躯,抖得更加厉害。

“哦?所以,你本也是孙家奴婢?去年孙家被抄?你逃了出去?”陆宁琢磨着问。

“贱妾,贱妾是孙家从汉阳买的舞姬……得孙相公垂怜,独宠贱妾一人,所以贱妾的两个兄长也被召入府中做工……”焦氏娇躯颤抖的更厉害,“贱妾,贱妾并不是忘恩负义,是眼看被抄家,相公为我安排的后路,身边有个陈婆是庐州人,谁知道,陈婆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到了庐州,就带着细软消失不见,后来,贱妾才不得不委身于李善行。”

陆宁听着蹙眉,“你一个姬妾,孙晟要专门为你安排后路?”这却和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了。

“老爷有所不知,相公妻早亡,在府中,贱妾虽不是正妻,但又如正妻,只是贱妾身份低微,相爷不好续弦……”说到这里时,焦氏渐渐有了些生气,不似方才颤得那么厉害了。

陆宁无奈,孙晟自己在金陵见过,那老头,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更在唐主前死命弹劾自己,就好像自己挖了他祖坟一样,却不想,这才短短两年时光,可怜到在这武昌城形单影只,怕是唯一的精神寄托,竟然是眼前这俗不可耐的小妇人。

“老爷,奴家有一句话,说出来,老爷莫见责……”焦氏云髻还伏在地上,但渐渐恢复了伶牙俐齿,称谓也渐渐变了,想来是从陆宁语气也听得出,好似文招抚没有怎么生气,这却令她意想不到。

“说吧。”陆宁快速转着念头。

“老爷来这武昌城,自然是有万全的准备,奴家跟在老爷身边,自也不怕,但孙相公他,一向痛恨北朝,若是知道老爷身份,定会告发……”

陆宁微微颔首,这倒是,孙晟的性格,做得出来,哪怕已经惨到这个样子,儿媳都被霸占。

看了看跪伏地上的焦氏,这才知道,为什么焦氏敢跟自己进武昌城,自然是觉得自己及齐马早有准备,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真的是要单枪匹马在这武昌城里做事。

“你再没有欺瞒我的了吗?”陆宁盯着她乌黑发髻,“最后一次机会。”

焦氏好似犹豫了一下,终于颤声道“实则,实则贱妾,是,是带着奴仆私逃,但陈婆是庐州人,卷走了细软是真话!”

陆宁愣了下,还是和自己猜想一般,不过,焦氏倒是很懂人的心理,她应该是觉得,初始自己觉得欺骗了她,自然是盛怒,她慢慢解释下,自己气渐消,又听自己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这才将私逃的事情说出来。

当然,她对自己的估计完全错了,在她心里,什么忘恩负义夹带私逃是很大的罪过,涉及到外人眼中她的品行,但对自己来说,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这种事情上,她有没有说谎本就无所谓。

焦氏又急急的道“那老东西,怎么会放我离开?按照老爷的话,他心理变态的!我便是跟旁的男子说一句话,那老东西都会大发雷霆,有一次,我不过和前院一个男仆多说了几句话,第二天,他便砍去了那仆役的手掌……,贱妾以往总是想,这老东西,怕是死了,也定要我殉葬了,贱妾,贱妾早就想逃走了……”

“好了好了!”陆宁摆摆手,懒得听她继续下去,这孙相公,转眼变成老东西,不过,焦氏的话,倒是比较有可信度,孙晟刚直,那是在朝堂上,私生活就实在不敢恭维了,当然,以这个时代价值观来说,刚直可不代表私生活俭朴之类的,甚至前朝便是虐杀婢女,也和品德不挂钩,一样可以称为正直之类的品行。

“焦二住哪里,你应该知道吧?”陆宁问。

“是,是,我兄长如果在城外,肯定便是在孙府,他对孙家,死心塌地的,心甘情愿为奴。”

陆宁道“如果在城里呢?”听那两个书生议论,焦二被打是在昨天,而从前天自己等进城后,这武昌城便已经门禁,焦二肯定还在城里。

焦氏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在城里,永庆坊有他的一个朋友,我倒是记得该怎么去。”

陆宁点点头,敲了敲车厢,“走,去永庆坊!”

第一百零六章 都是孙家人 (下)

永庆坊有点贫民窟的意思,住的应该都是城中工匠、苦力之类。

焦氏指路,马车停在了一个篱笆院外,里面几间房,都是灰土土的泥坯草舍。

要下马车时,陆宁拿出一方手帕给焦氏,“擦擦脸上土。”

焦氏一呆,忙接过,擦拭额头,娇滴滴道“谢谢老爷。”

而她进宅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见有人进院,草舍里很快迎出来一名青年男子,见到焦氏就是一呆,但还没等他开声,焦氏已经训斥道“闭嘴!”

那青年男子立时不敢说话,畏畏缩缩的躲到了一旁。

草舍里光线有些暗,陆宁跟在焦氏身后进来,便见到了正挣扎从铺着硬木板的干草上爬起来的一个小伙子,他鼻青脸肿的,腿好似被打伤了,扶着东西,才能站定。

“啊,啊,啊……”小伙子很是激动,比划着手势,自然就是焦二了。

焦氏蹙眉看着他比划,好一会儿,对陆宁道“老爷,潘莺莺,就是那老东西,那孙相公的儿媳,真的被冯延鲁囚在府里。”

焦二郎听到焦氏说“老东西”,似乎有些不满,啊啊的比划了几下,显然焦二郎知道焦氏说的老东西是谁,以前也没少在他面前说。

焦氏也不理他,还是轻软声音跟陆宁说“老爷,很多事,二郎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打他的人说,孙相公的儿媳,今晚就会被糟蹋。”

陆宁微微点头,焦二郎好一通比划,自然不是仅仅这些话,见了妹妹高兴也好生气也好,还有他们兄长在哪里之类的,想来都有交代,但这焦氏,自然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是什么。

焦二郎这时看向陆宁,狐疑的比划了几下。

焦氏蹙眉道“那老东西以前是老爷家奴仆,见到老爷要磕头的,你也跪下磕头吧!”

焦二郎脸涨红,咬着牙,生闷气,看来特别了解妹妹性子,自不信妹妹说的。

陆宁却是琢磨着焦氏所说,“今晚,孙相公的儿媳就会被糟蹋。”

这是殴打焦二郎的冯延鲁仆役所言,当然,这肯定不是奴仆原话,奴仆应该是说,今晚孙晟儿媳就会和中丞成就好事之类的。

殴打焦二郎的奴仆,自然是得意洋洋说的这些话,欺负一个哑巴,更用言语羞辱刺激这个哑巴,却无意中泄露了一条秘辛。

冯延鲁躲去了军城,那孙家的少夫人却在本城中的刺史府,今晚和冯延鲁成就好事?

那就是,冯延鲁眼见北马没渡江的迹象,色心又起,要将这孙家少夫人接去军城?

这种事,冯延鲁还是有些心虚的,所以,应该会晚上静悄悄进行,毕竟,不管是霸占人良家妇人还是将这良家女子接进军城糟蹋,光天化日下,若闹出什么风波,终究不好看,容易被庙堂上政敌抓到把柄,虽说现今战乱,但自然还是谨慎的好。

何况若不是现在江东乱成一团,冯延鲁色胆应该也没这么大。

“二郎,孙家那少夫人可信服你?”陆宁突然问。

焦二郎好似没听太明白,疑惑的盯着陆宁。

虽然江北尤其是淮北,娘娘、夫人之类的称呼都有了不同的含义,但焦二郎自然不懂。

焦氏犹豫了下,道“老爷,她姓潘,名莺莺,实则,实则,她以前对我很是尊敬,称呼我为小娘……”

陆宁微微点头,略一沉吟,看向焦二郎,“我有办法救你家少主母,不过,需要你相助!”

焦二郎却比划了几下,满脸不相信,想来是觉得和妹妹同行的这家伙,也是满嘴谎话。

“你这家伙,一点不知道好歹!”焦氏瞪起了水汪汪桃花眼。

陆宁笑道“算了,也没时间多解释,走吧,我要策划一番。”本来焦二郎捣乱的角色,只能别人来扮演了。

……

鄂州刺史府后宅,一处镂花窗棂雕梁画柱的房舍。

潘氏俏脸苍白,呆呆的坐着,桌上丰盛菜肴,她却没一点胃口。

煎熬,每时每刻都是一种煎熬,她甚至有时会想,也许,那一晚没有北马带来的巨变,现今也就没这样度日如年的折磨感觉了。

随之,她就知道自己这想法不争气,眼泪在眼圈里打晃。

手里,紧紧握着一枚银钗,恍恍惚惚,冰冷的银钗尖刺到了脖颈,可是,又放下,终究没有勇气,面对死亡。

突然,她觉得有一丝不对劲,猛地睁开美眸,桌对面,站着的红裙美艳妇人,可不正是失踪了快一年的小娘?

潘氏禁不住就要惊呼出声,可随即,红唇间就被毛巾紧紧堵住,握着毛巾的手后,是一个强壮有力的臂膀,潘氏更是惊骇,要喊,但呜呜的,发不出一点声音,身后的应该是男人,好强壮好强壮,他只是一只手用毛巾捂着自己的嘴,更好像在尽量不和自己身子碰触,可是,就这一只手,就让人感觉,蚂蚁面对巨人一般无力。

“莺莺,你别怕,别喊,我们是来救你的,这是相公重金请来的壮士!你听我说……”焦氏声音很低。

实则,现在焦氏自己,也恍恍惚惚的,宛如做梦一般。

被这文招抚拎着腰间丝绦,真是腾云驾雾一般,只是自己被布条蒙眼又被堵了嘴,自是他担心自己像现在潘莺莺一样尖叫,隐隐知道,自己被他拎着,在屋脊上快速移动。

等自己被解开蒙眼布带,便已经在这房舍中了。

他,他简直不是人。

但是,那腾云驾雾的感觉,是那么的奇妙,在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就是这种感受吗?

那边的潘氏,渐渐冷静下来,美眸盯着焦氏,好多好多疑问,但嘴里被塞了布块,那强壮大手好像虎钳,隔着布块捏在她脸上,便令她全身动弹不得,也不敢挣扎,这只手的力量,让人感觉,好似用力一捏,自己的脸,便会被捏碎一样。

焦氏急急的说着,“没时间了,不能和你细说了,外面冯延鲁那狗官接你的车马等着呢,天再黑一点,就会来带你上车,不过你不用怕,这位壮士会救助你,快出城时,会有小骚乱,他趁乱进马车,你到时不要喊叫,他会藏在车里,跟你去冯延鲁现今住处。”

潘氏疑问更多,比如,既然是来救我,为什么不现在带我走?而要什么趁乱混进载我的马车?

又比如,小娘你失踪这许久,有人说你夹带私逃,公爹被抓进大牢尚能挺住,但开释后,因为你,大病一场,你现在突然出现,又说什么带了公爹礼聘的壮士来救我?

叫我如何相信?

可是,这时候,外间传来杂乱脚步声。

潘氏突然觉得嘴上一松,后脑被什么东西碰了下,立时微微有些眩晕,等再睁开眼,四下看,房舍内,又哪里还有旁人?

我,我这是在做梦吗?

潘氏犹疑间,外面女婢声音“娘子,外面车马已经备好,中丞有请娘子。”

第一百零七章 军城之变 (上)

马车晃晃悠悠,要出城门了,这一带因为暴雨泥泞,烈日暴晒后坑坑洼洼,所以才会颠簸。

坐在车厢里,潘莺莺还在想,刚才的一幕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

这时,外面突然有阵吵闹,好似是有两帮青皮约架,因为有宵禁令,所以跑到这处比较黑灯瞎火的地方,虽然离城门不远,但属于三不管地带。

左右扈从马上去驱赶,潘莺莺刚刚一呆,想到了方才似梦似真的情形,焦彩莲和自己说过的话,快出城门时?有骚乱?

刚刚闪过这个念头,门帘轻动,好似一阵风吹来,车厢内,便多了一条人影。

潘莺莺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没惊呼出声。

面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年青人,五官很平凡,大街上很常见的那种面相,好似看过一眼,转头就会忘记那样普通,但又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这个年轻人,干干净净,总觉得,和别人比,有那么点不同寻常。

“得罪了,莫出声。”年轻人一俯身,便钻进了潘莺莺坐的塌下。

这简陋马车车厢内所谓软榻,只是一层木板蒙了一层软垫,木板下中空,但有蒙着坐榻的布帘垂下,所以,如果不撩开布帘,是看不到里面情形的。

潘莺莺立时全身绷直,裙裾里那双粉色小绣花鞋简直要绞在一起,一时不知该怎么放才好,因为这男子,躲在坐榻下,可不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裙裾下的鞋袜?

陆宁蜷曲在坐榻木板下,此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潘氏,大家闺秀,从小受的教育,因为坐下时,裙裾就不太好遮挡鞋袜,是以玉足都会向后缩一些,此时就是如此,潘莺莺那双粉色小绣花鞋就在眼前,甚至锦缎罗袜及罗袜包裹的纤美足踝都在眼中,此时,这对儿可爱又诱人的小小罗袜绣鞋正没着没落的,往前伸伸,好似不妥,又缩回来,更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碰触一般,急得绞在一起。

“放松,我……”陆宁想说我什么都没看到,随之咳嗽一声,“我面对车壁呢。”

说完,便转过身子,面向车壁。

但潘莺莺就更觉得羞窘,便如坐在火炉上一样,又好似,真的就失了贞,如此经历,说出去又和失贞有何不同?

不过,却猛地想到了冯延鲁那凶恶又老迈的脸庞,潘莺莺随即心里就深深叹口气,如果没有这位壮士,自己今日,本就是要被送入虎口,还谈什么贞洁呢?

希望,他真能救自己出这苦海吧!

胡思乱想间,骚乱平息,马车又颠簸起来。

潘莺莺神思不属,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马车出城,更加的颠簸。

潘莺莺突然一呆,自己刚刚,又有了幻觉么?

车厢内,没有任何其他声息,倾听下,塌下也根本没有人呼吸。

天地之间,好像,就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人,被送去那可怕的祭坛献祭。

眼前又浮现出冯延鲁那凶恶的脸庞,心里,便是一抽抽。

这才知道,从上马车前,自己没有现在这样孤单和无助,是因为,自己还在希翼,见到的小娘和公爹募的壮士并不是一场梦。

而如果这些都是自己的幻觉……,潘莺莺突然,全身都颤栗起来。

鬼使神差般,她的纤足轻轻向后碰了碰,想看一看,自己这唯一的希望,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啊……”潘莺莺失声惊呼,却是纤足刚刚向后轻荡,便被一个强壮的虎爪似包裹,吓得她失声惊呼。

陆宁正琢磨事情,脑后有风声,几乎下意识的,伸手便捏住来物,随之便是一呆,柔若无骨的纤足,令人手便是一酥,盈盈不堪一握,整个被自己手掌包裹一般,捏在手里,隔着薄薄绣鞋罗袜,那细嫩滑腻和柔若无骨里的小小纤骨带来的碰触感觉,要多舒爽便有多舒爽。

陆宁忙松手,低声道:“噤声!”

这时,马车一停,车帘掀起,旁侧跟着步行的一个肥胖女佣狐疑的探头,随之叹口气道:“小娘子,还是认命吧,以后你便是我的小主母,我自然不敢得罪你,但你也莫起别的心思,免得奴婢难做。”

女佣放下布帘,马车再次晃悠起来。

潘莺莺却是俏脸滚烫,更如发烧一般,脑子昏昏沉沉,甚至不知道几时,车马就进了武昌军城。

直到有声响,猛然看到这年青壮士站在自己面前,她讶然道:“怎么?怎么了?”

却听得外面动静不小,潘莺莺撩开车窗布帘缝隙,就见外面灯球火把,有许多甲胄军士,前方一栋古朴凝重府邸,应该便是军府所在?

“我听到冯延鲁声音了,就在左近,好,我去抓他!”年青壮士话音刚落,在潘莺莺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的时候,便猛地撩车帘跳了下去。

潘莺莺目瞪口呆,外面立时传来惨叫声和喝骂声,只是那壮士走的是另一侧,她撩起的窗帘却看不到,也不敢再去撩另一侧窗帘看发生了什么。

随之便听得惨叫声和军士们喝骂示警声一路远去,须臾时间,便又回转,几声惨叫后,车帘再次一挑,那年青壮士跳进车厢,手里,拎着一个白白胖胖老头,却正是那自己几次做噩梦梦到的冯延鲁。

不过此时冯延鲁满脸鼻涕眼泪,吓得身子簌簌发抖,好似,有难闻的气味,是尿了裤子?

年青壮士笑喊道:“谁再敢靠近我便割了他狗头送给你们!”

冯延鲁吓得猛地一激灵,立时喝道:“都滚开!滚开!”

车厢狭窄,男子又生得高大,站在车厢里要弯着身子,潘莺莺愣了好一会儿,站起身道:“壮士请坐……”

男子也不客气,随之坐在了榻上,手中长剑,却一直横在冯延鲁脖颈。

外间军卒看不到里面情形,更不敢放箭,免得伤了中丞大人,一时好像形成了僵局。

过了会儿,冯延鲁惊魂甫定,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颤声道:“壮士,壮士,你若要这潘娘子,只管领她走就是,本官,本官恭送壮士和小娘子出城!”

第一百零八章 军城之变 (下)

潘莺莺也渐渐回神,却更是惊骇,打量着这年青男子,这壮士,竟豪迈若斯,就真的是大摇大摆下去,抓了狗官做人质?

不过,他,他其实,应该不是为了救我,若不然,又何必一定要跟来军城中?

以他的勇武,在武昌城中,就可以救出自己的。

潘莺莺,心中隐隐有了丝失望。

陆宁看着冯延鲁,只是笑,难得见到昔年故人,还有些亲切呢。

“少夫人,你也坐,咱们怕要等一段时间,你可站不定。”陆宁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不喜欢称呼娘子、小娘子之类的,毕竟娘子这个称呼,对自己这个后世人来说,含义有些不同,用来称呼女子心里有些别扭;可如果直呼这寡妇姓名,在这个世界更是不妥;自己引申的姑娘这个词的意思,仅限京幾,还没慢慢流传到这边,自己称呼她姑娘,倒好似降辈一般。

是以,陆宁索性用了少夫人这个词,夫人这个称谓变成了对普通已婚女子称呼,倒也渐渐流传开来,至少淮北已经都这样用。

潘莺莺呆了呆,确实心力交瘁下,身子有些软绵绵没力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坐到了这年青壮士身旁,随即便有很好闻的男子清新气息传来,令潘莺莺微微一呆,男子,也能令人感觉,到了近前,气息如此清爽吗?

“壮士,你,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我,我愿意倾囊相送……”冯延鲁又急急的说。

“闭嘴吧!”陆宁慢慢闭上双目养神,但长剑却一直架在冯延鲁脖颈。

冯延鲁不敢再说话,更不知道这个凶徒到底想要什么,一时心中惶惶如麻。

突然,外面匆匆脚步声,“中丞,中丞,有紧急军报……”外间应该是个将领,惶急的很。

冯延鲁无奈,外面是武昌军左厢都指挥使邓新的声音,武昌军大部都被调去了江东战场,只有左厢留下了五千人马。

不过,现今情形,是什么紧急军报不紧急军报的?有什么可紧急的?你是真脑子不好用?若被这凶徒以为有诈,我岂不是死的很冤?因为老子知道你,根本就没找借口来救人的急智。

“报上来,报上来!”冯延鲁急急的说,也是为了显示清白。

外面邓新犹豫了一下,随之惶惶道“中丞,刚刚江东急报,东都失守……被齐军攻陷……”

冯延鲁呆了呆,终于,终于还是失守了吗?

不过,关现在我鸟事啊?!

看着脖颈上寒森森利刃,冯延鲁欲哭无泪。

陆宁也睁开了眼睛,扬州大战,历时两个多月,终于有了结果。

不知道多少将士浴血,白骨成堆,

在史书上,也不过记载着冰冷的数字,甚至,数字都没有,多是胜者虚妄之言。

这几日自己被困在武昌城中,要不然,应该会比这冯延鲁更早得军情信息。

不过,自己要等的,并不是这一则军报。

陆宁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冯延鲁越来越是心慌,实在不知道,这凶徒到底要做什么。

潘莺莺静静坐着,同样有些茫然的等待着自己未卜的命运。

鸡鸣,天已经蒙蒙亮。

突然又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还是邓新,声音更为惶急,“中丞,鄂州城内,突然有齐军发难,攻破府衙,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听逃回来的城卒说,城内全是齐军,足有几千人……”

冯延鲁更是一呆。

“中丞,要不要派出援军……”邓新的话语也有些无奈,古往今来,这样汇报军情请示的,自己该当是第一人。

陆宁再次睁开眼睛,笑笑道“现今,你知道我要什么了么?”鄂州城也就是武昌民城中,州兵又哪里有一丝一毫死拼的斗志?这些逃到军城的军卒,更是夸大其词,什么有几千齐军,倒也好,吓吓这冯延鲁。

冯延鲁愕然看着陆宁,终于恍然,但也更是心惊。

原来,是,是齐人的刺客。

“不派!”冯延鲁对外面喊了一嗓子,实则便是没有落在这刺客手中,听到鄂州城中冒出了几千齐军,他也肯定不会派援军,而且,应该马上策划退路,只是,现在便是逃跑也逃不了。

冯延鲁只能心中叫苦。

潘莺莺也终于明白,讶然的看着陆宁,果然,他根本不是公爹招募的壮士,而是齐国细作,不过,这个齐人,和传说中不一样,看起来,不但不野蛮,还很斯文。

不过,他下车杀人,擒拿冯延鲁的勇悍,倒真是齐人的风格吧,这般斯文的一个齐人,竟然骨子里,是彪悍的斗士。

那边厢,邓新叹着气离开,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又来,垂头丧气的声音“中丞,鄂州城失守,挂上了齐国旗帜。”

陆宁看着冯延鲁一笑,“你投降么?南平国的军马很快也会到!”

冯延鲁脸如死灰,惨然道“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

武昌军城挂上了齐国旗帜,但陆宁却是和冯延鲁、潘莺莺同车离开军城去鄂州城,令邓新节制武昌军,莫出什么乱子。

实则,冯延鲁现今就是人质,也自不能带武昌军军马进鄂州,不然穿帮后,鄂州城内齐军只有区区百名士卒,怕武昌军有将领生出异心。

武昌民城、军城双双易帜,对岸汉阳城本就没有斗志的军兵见到更无二话,很快投诚,迎接驻营城外的田绍斌的神武军进城。

又两日,南平王高保融派出的指挥使魏璘率领一百艘战舰、三千士兵抵达鄂州城。

而齐帝效率极快,却是很快便有敕旨到,编武昌军、南平军入神武军,魏璘为神武军副统领,田绍斌为统领,镇鄂州。

高保融名义上是齐国的臣子,齐帝诏书令他派兵来援攻鄂州,他只好派兵来,军马肉包子打狗被收编,且被令将那三千军卒家属迁鄂州,他也不敢不从。

没几日,更有齐帝敕旨来,令南平军出资,供养神武军军费。

这南平国,开国之主,也就是高保融的爷爷和父亲,还有进取之心,国土曾经一度有过七州。

但现今仅仅剩下了荆、归、峡三州十七县,不过荆州之地,一向水土肥美,虽然南平国仅仅三州,但户数在籍的便十四万户,人口有五六十万众。

如今被齐帝下诏,不但三千军卒及家属被补入鄂州,更索要军资供养神武军,高保融及实际主持国事的弟弟高保勗也只能一体答应照行。

第一百零九章 内政外交

武昌城鄂州刺史府内,临时被任命鄂州刺史的刘信坐在正首。

陆宁和田绍斌左右坐落。

刘信是黄州刺史,见到陆宁及田绍斌的神武军过黄州去汉阳,才投降没多久,但陆宁对他印象极佳,所以任命他为鄂州刺史,现今聊着聊着,更是确定了原本的计较。

刘信自不知道陆宁现今正盘算鄂州升武汉府,会任命他为府尹之事,却是正同田绍斌讲,希望田绍斌约束神武军军纪。

神武军,最早的破甲营倒还好,尔后从保信军编入的巨剑手和弓手们,在此地便有些占领军心态了,至于南平军三千,就更是跋扈,而且,武昌军的原本那五千军马,虽被收编,又备受歧视。

现今田绍斌,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陆宁当然不会费心神在这上面,听了他们几句话后,就琢磨起自己的事情。

最近这近月时间,江东来的急报,扬州被攻陷,令江南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动。

扬州被齐军攻陷第二日,江南战场,李弘翼便一鼓作气拔了润州,也可以说是收复了润州。

润州便是后世的镇江,可以说和扬州隔江相望,原本,也是李弘翼这个燕王的封地,是他的大本营。

终于收复封地,李弘翼志得意满,更统领大军西进,袭唐国首都金陵。

但就在这时候,奇变陡升,吴越突然背刺,攻下了李弘翼的秀州、苏州。

苏州本就是吴越第二大城,去年时节被李弘翼攻陷,后来为了对抗李景遂,双方和议结盟。

而今看起来,吴越却是和急于挽回败局的李景遂联手,夹攻李弘翼。

吴越军马很快又攻克常州。

腹背受敌的李弘翼,龟缩润州城,更遣使向对岸的齐军求援。

如果按照现今李景遂和吴越占据的州府来说,倒和历史上周夺了南唐江北之地差不多,不过,和历史上有所不同的是,李景遂势力大大缩水,没了鄂州,常州被吴越占据,极为重要的重镇润州,又处于李弘翼统治下。

在扬州城临时督军的枢密使王彦超很明白自己的心意,已经大量征集民船,要渡江支援李弘翼的样子。

对江南的政策,自己早就和内阁通过气,在不能渡江南征前,就是要埋雷,令其越分裂越好。

而今,李弘翼的使者该怎么应对,以及开始准备求和的李景遂,又该如何同他和议,此外便是上表称臣的吴越,也要有个说法。

吴越,一直便是对北朝称臣,但对齐国,便有些拖拉,到现今,齐国尽得江北之地,吴越国主才终于上表。

自己,要去扬州一趟了,何况,早已经和诸妃约定,攻陷扬州之时,便领她们在扬州游玩一番。

又想起昨天从河中府送到京城,又由密监送来的情报。

赵匡胤,派军马支持吐蕃邈川部,合力驱逐了占据青唐城的宗哥部,并且迁了一些军民移居青唐城,并正在重新修筑青唐城。

青唐城,就是后世的西宁,前唐时被吐蕃攻陷,就一直被吐蕃人控制。

不过,前唐虽然分崩离析,吐蕃更是大分裂,在平民奴隶大起义杀死许多王族后,吐蕃分裂成了数十甚至数百个部落。

比较大的有拉萨王系、雅隆觉阿王系、拉达克王系、古格王系、普兰王系、亚泽王系、贡塘王系等等。

当然,实际中原对吐蕃现今真正情形知道的很有限。

就比如说情报里,什么赵匡胤扶持邈川部,驱逐了宗哥部。

实际上,这两个吐蕃部落具体叫什么在秦地的细作也不知道,不过是用吐蕃自己命名的地名来代称其部落。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赵匡胤,求生欲真的太强了。

这是眼见秦地力量匮乏,所以,趁着淮南、江南乱战,他深入不毛,准备利用吐蕃部落增强实力,抗拒自己江北战事结束马上可能的西征么?

不得不说,赵大是个人才,绝境中,这都能被他想到,而且,还真有吐蕃部开始为他卖命。

自己本来确实准备江南战事结束便西征,趁着契丹暂时不敢来犯,真正打垮赵匡胤,尽得周地,这才是统一天下的根本。

不过现在嘛,好像倒是不急了,还是要稳一稳,而且,吐蕃诸部也是个问题,太贫瘠,但领土不能不要,毕竟那是自古以来我们的领土。

正琢磨着,突然见田绍斌对自己说话,陆宁点点头笑道“明日,我要启程去扬州,圣天子召见!”

田绍斌脸上立时露出羡慕神色,“教授定会被召入中枢了。”

陆宁笑笑,“谁知道呢。”又道“小小暂时留在此间,还请统领看照。”

田绍斌心里叹气,文教授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惧怕正室了,不敢正大光明带侧室去扬州,想来是扬州太明,文教授会见到很多熟人,传回家中,会被夫人怨怪。

“好,等教授定了行止,来一封信,我自会遣人送如夫人到教授居址。”

陆宁点点头,心说那倒也不用,我还会回来的。

既然不西征,那么自己回来此处,研究下怎么能在不兴师动众下,在荆、襄、楚地空手套套白狼。

自不能明说,拱拱手,“如此多谢田统领!”

第二日,陆宁从武昌启行,却真是如诗词所说。

故人西辞黄鹤楼,十一月间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

奉天元年十一月底,齐帝携众妃抵扬州。

定扬州为南京,建顺天府,设市舶司,管理胡商贸易,更鼓励齐商出海,东海百行,在此设商贸总行,建立船队,开始了下南洋的行商之举。

淮北大营改江东大营,镇南京,招抚使张彦卿。

淮南大营改江西大营,镇庐州,原湖北大营招抚使宋延渥迁江西大营招抚使。

原淮南大营招抚使朱匡业,迁湖北大营招抚使。

也就是,招抚使第一次实现了对调。

湖北大营皆是宋延渥旧部,借助大营整编,调他赴新职也不可避免。

而且朱匡业练兵很有一套,一潭死水的湖北大营,需要这脾气火爆的老将军。

军镇外,又有行政区新设。

设江东道,首府顺天府。

设江西道,首府庐州,升合肥府。

鄂州升武汉府,府尹刘信。

神武军,镇武汉府。

齐国官制,各府府尹为从三品,但因为都是由道巡按使兼首府府尹,所以,基本这些府尹,都是从二品的一道巡按。

刘信,是第一个非巡按的从三品府尹。

内政之后,又将自除帝位的李弘翼封为镇江王。

当然,这就和荆州的南平王一样,属于小诸侯一般,而不是什么齐国爵位。

又和李景遂议和。

李景遂除帝位,称唐王,岁币十万贯。

现今李景遂的地盘远远不如历史上后主李煜,失去了润州和鄂州两个通商口,岁币太高他根本便承担不了。

唐国原鄂州在江北的两县,大治(黄石)县和永安(咸宁)县,割让给齐国武汉府。

封吴越国主钱弘俶为吴越王。

封钱弘俶为吴越王这么大的涵盖地域,从现今礼仪来说,就代表齐帝承认钱弘俶对吴越之地的合法统治权,自然是因为吴越实力不弱,体现一定尊重以免反弹。

而从此,李弘翼、李景遂和钱弘俶统治地域,都开始使用齐国奉天年号。

……

齐帝和众妃在南京行宫,理政处理国事,逗留到翌年三月,这才携众妃北返京城。

而四月,文教授也回到了武汉府。

第一百一十章 地球这么大,我有两个家

武昌城中的荆襄楚招抚司衙门厅堂。

田绍斌见到陆宁哈哈大笑,“教授别来无恙,我还说呢,你刚走,便有喻旨来要在此设招抚司,令高少尹总监新衙改建事务,足见圣天子重视,但这个月初新衙就改建好了,却迟迟不见招抚使上任,我就有个预感,果然是教授!啊,应该说是文学士。”

田绍斌笑得甚是欢畅,显然见到陆宁是真的开心。

前几日公文就到了,文教授授荆襄楚招抚使,加翰林院学士。

翰林院学士为正五品官员,这就是明确文教授的官品,毕竟招抚使不常设,几品都可能。

陆宁笑笑,随之站起身,神色严肃道:“田统领,圣天子有密谕给你。”

田绍斌吃了一惊,忙站起,躬身伸出双手,就见文教授掀开桌上玉盘黄绸布,从玉盘中拿出一卷黄绢,双手递过来,田绍斌忙头垂得更低,高高举双手接过,心里本来还好奇桌上蒙着的是什么呢,以黄绸布蒙盖,以为是圣天子赏给文教授的宝贝,却不想,原来是密谕。

田绍斌退后两步,这才展开黄绢看,脸上却不能露出什么喜怒哀乐,显得不庄重。

看完,又郑重其事卷上黄绢,放入玉盘,又退后几步,这才对陆宁展颜笑道:“恭喜文教授,看来,下官还是要称呼教授为教授!”说着自己都觉得绕嘴,不由哈哈一笑。

田绍斌这神武军统领也是正五品,和陆宁同阶,自称下官是因为圣天子密谕中,却是言明这位文教授,为朕之钦差,办荆襄楚等地事务,可便宜从事,神武军为钦差护军,听令于钦差配合钦差办差。

钦差钦差,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词,但其词意一看就知,替圣天子办差。

密谕中还言明,这位文教授,乃是朕期许之东宫教授,为朕之股肱。

东宫教授?那就是未来的帝师啊,等圣天子有了皇子、太子,文教授就是老师。

圣天子专门写上这一段,自是要自己明白,这位文教授在圣天子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如此,办差时才不会马虎。

显然文教授这个荆襄楚招抚使,自己协助他处理的事务,很多可能都会超出五品官员的权限,圣天子这是告诉自己,一切听文教授吩咐就是。

荆襄楚招抚司,表面上是负责和南平国、马楚旧部及李重进保持友好关系的衙司,但看圣天子密谕,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圣天子的密谕,你要收好。”陆宁笑着说。

“是,是,下官明白!”田绍斌连声答应,这密谕,是代表文教授钦差身份,也是自己听命文教授的依据,自要保管好。

“这差怎么办啊,我还没个谱,先琢磨琢磨。”陆宁笑着道,“不过,这武汉府是好地方,还真是来了就不想走。”

田绍斌笑道:“那是,教授既然没有携眷前来,那两位如夫人……”

陆宁呆了呆:“什么两位如夫人?”外人眼里,苏小小确实是自己侧室,自己现今倒觉得,两个身份两个家,还挺有意思的。

但第二个如夫人又是谁?

田绍斌一怔,说:“就是,就是焦小夫人,这几个月,一直陪着苏小夫人。”

“哦?”陆宁心说没想到她还没跟李善行跑路,一直陪着小小着,那也不错。

“好,劳烦田统领送她们来此处司衙吧,我看后衙还不错,也住的下。”

田绍斌心说当然,后衙据说是新官自己花银子,但现今看,应该是圣天子的恩宠,拨的内库私房钱给文教授你建了个很是让人开眼界的小园林,既不僭越规制,又很是别致舒适,那为你设计这园子的老先生,可是很费心思了。

……

后花苑中,花圃姹紫嫣红,青草如茵,假山嶙峋的泉池中,几只色彩鲜艳的鸳鸯悠闲浮在水面。

焦氏正和苏小小在这泉池旁,小声谈论鸳鸯为什么飞走还会回来时。

陆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们后面,笑道:“因为这泉池中有它们喜欢吃的几种小虫,什么对主人也忠贞?你们可高看它们了!”

自己的傻徒弟高老蔫,迁升了这武汉府的监察使,自己刚刚和他在外间转了转,回府听到三刀说两位如夫人都接来了府里,正在熟悉环境,便找了过来。

“先生!”看到陆宁,苏小小开心的喊起来。

“哈哈,长个了!”几个月不见,见到这小丫头,陆宁也挺高兴。

苏大妹,已经被密监除名,倒是成了东海百行的一位女掌柜,在这武汉府武昌城中经营酒铺,人又精明漂亮,能说会道,酒卖的很好,按照后世说法,也算陆宁旗下业务能力比较突出的美女销售人员了。

看得出,苏小小气色很好,显然偶尔能见到亲人,对她是很大的慰籍。

“老爷……”旁侧焦彩莲娇滴滴唤了声,又赔笑:“老爷这里,真是神仙福地一般!”

陆宁看着她,无奈道:“所以,你就赖上我了?”好久不见,再见心情却是有些不同,不由和她开起了玩笑。

焦彩莲呆了呆,随之立时俏脸满是春色,杏眼含媚,娇声道:“奴家有什么办法?那李善行,又不敢要奴家了,只有赖在老爷家伺候老爷,换口饭吃!”

说起来,陆宁这次在扬州,唯一的缺憾就是有些不协调,又不是皇后娘娘就是皇妃娘娘,却也不能太过胡闹,只有一晚,干脆三个宫都走了一遍,才勉强真正第一次泄了火,但还是很不尽兴。

此时看着这焦氏娇嫩嫩风流身材,又听她话语,心里便是一动。

如果说,宫中自己是帝王,一举一动都要想一想,现今自己的身份,却是好像能放飞自我……

如焦氏这种小优物,只是用来发泄,不用付出什么感情不用理她的感受,好像,好像会很不错……

不过这个念头一转即逝,陆宁摇摇头,温柔乡,英雄冢,自己好像,渐渐变了。

却听焦氏又娇滴滴道:“何况奴家怕不赖着小小姐姐,要被别人霸占了,老爷回来要万一想起奴家,奴家却不是老爷专属了,怕老爷会生气。就算奴家一直得不到老爷疼惜,但如果奴家跟了别人,老爷怕心里也不舒服,毕竟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奴家是老爷的专属用品来着。男人都这样,想老爷也不能免俗,所以,奴家就算孤独终老,也不会跟别人了!免得老爷一旦发脾气,奴家怕尸骨都找不到,除非老爷言明要将奴家送人。”

陆宁就笑,心说你这张小嘴真能说,不过,好像真的直戳很多大男人心理的阴暗面呢。

“老爷,看这新衙,老爷应该升官了吧?”焦彩莲小心翼翼问。

“怎么了?”陆宁就笑,“是谁欺负你了,要老爷撑腰吗?”

焦彩莲犹豫了一下,“神武军副统领和老爷比,哪个官大?”

陆宁微微蹙眉:“那魏璘,怎么了?”

自己离开武汉府的时候,南平军出身的魏璘,好像军纪方面就有欠缺,几个月了,难道又惹出了事端?

听到陆宁直呼魏璘名字的语气,焦彩莲心里立时一喜,若不然,还真不能说。

自家老爷官还小一些的话,自己说出来,平白令自家老爷郁结,而且,估计会迁怒到自己身上,来发泄不快。

“莺莺啊,正被魏统领逼婚改嫁呢,魏统领,想纳莺莺为妾。”焦彩莲说到这里顿了下,“其实我告诉莺莺来着,托人和那魏统领说,老爷也看中了她,便是要改嫁,也不能嫁魏统领……”又急急道:“老爷,奴家也是为莺莺着急……”

陆宁摆摆手,自不会在乎这些。

焦彩莲咬了咬红唇:“但那魏统领,却不肯罢休,说老爷你不会回来了,叫莺莺死心……”

陆宁点点头,琢磨了下笑道:“孙相,我也久闻大名了,算是我神交的一个故人,明日,去拜访一番。”

焦彩莲大喜,但随之便忙道:“老爷,我对那老东西,可没剩一点情谊,全是为了莺莺,我倒巴不得莺莺也做老爷的小妾,气死那老东西!老爷,干脆你就逼莺莺嫁给你,她小小年纪就要守寡,也很可怜的……”

陆宁懒得听她胡说八道,挥挥手打断她的话,对苏小小道:“走,带你去看老虎去!”

几只猛虎,是吴越进献的,后世野外已经灭绝的华南虎,毛色太漂亮了,自己很喜欢,已经收拾得它们服服帖帖,这几只公虎亲兄弟实则马上成年,已经到了分开的年龄,即将见面就是死斗的结局,却被自己摩挲成了群居动物,俨然自己成了它们的首领。

在扬州有时候发泄不掉的精力,除了打铁,就花在摩挲它们脾性上了,一个个敢打架就挨自己打,自己又不打死打伤它们,闲暇就喂它们生肉,渐渐的,就成了它们首领。

自己来武汉府,又觉得这几只老虎送去汴京关入御花园笼中再没人理会太可怜,干脆自己赏给了自己,带来了此间。

说起来,逆流而上,有时候纤夫拉船看到在舟中的这几只老虎,初始都会吓得要死,再看到它们在自己身边小花猫一样温顺,又都惊奇。却不知道没了自己,老虎还是老虎,所以,自己不在,慎重其事,还是会分开关它们,免得它们万一性起,死斗有伤亡,毕竟,都是野外长大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诸毛

冯延鲁被领到招抚司衙门的后花苑虎园的时候,那几只斑斓猛虎正被陆宁挑弄,虎啸震天,冯延鲁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尤其是被那猛虎眼神盯上,真是令人毛骨悚然,那虎啸之声,更好似惊到了骨髓深处的噩梦,让人全身打颤。

后世有说这是先古的祖先们,留下的对恐惧事物的基因记忆,陆宁也不知道真伪。

看着冯延鲁战战兢兢,腿软了根本不敢向自己靠近的惨兮兮模样,陆宁心中无语,比小小,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当然,小小还没见到猛虎呢,仅仅远远虎啸之声,这小丫头便被吓得够呛,钻进自己怀里就哭鼻子,令人又疼惜又觉得好笑,不过观虎一事,终于还是作罢,虽然小丫头还是要跟自己进虎园,但明显是为了讨自己欢心怕自己生气,这当然就不必了。

虎园和后宅花苑隔开,又开了后门,出门便是滋阳湖,既方便遛虎,外人要进虎园也不用经过后宅,算是独立的一个小景区。

招抚司衙门在武昌城内滋阳湖畔,滋阳湖景色优美,后来的陆游、黄庭坚等都是诗词传颂,所谓“外与江通,长堤为限,长街贯其中,四旁居民蚁附”,便是现今滋阳湖作为武昌郊廓草市的真实写照。

到后来,这里更是衙门云集,明清时布政使司、巡抚衙门、文庙、贡院等等都盘结于附近。

现今的招抚司衙门,却是滋阳湖畔的第一处官署,征了南逃一富户的别苑改建而成。

后花苑是扩展新建,虎园更是本来圈了滋阳湖畔的一处土丘栽种观赏树木,被陆宁隔开做了虎园。

冯延鲁进来的时候,四只斑斓猛虎每只被一条铁链栓住脖颈,被大虎、二虎、三虎、四虎四个虎婢牵着,张牙舞爪,吼声震天。

四只猛虎,被陆宁命名为,“大毛”、“二毛”、“三毛”和“四毛”。

四虎婢是大内女卫中四名野人部女卫,乃是四个彪悍无比的女汉子,她们四个并不是红翎卫,而是都以力气著称,也都有过猎虎杀豹的经历。

从在扬州起,陆宁选了她们四个作为虎婢。

当然,陆宁不在的时候,四个虎婢自然不敢这样给老虎上铁链牵行,仅仅是照顾笼中老虎,投食之类的罢了。

但有陆宁在,现今四条猛虎被训的,四个虎婢牵着它们,它们也不敢去抓咬反抗。

“恰!”陆宁吼出单个字节,那四个虎婢忙给猛虎们去了脖颈铁圈,四条粗壮前肢比人腰还粗的猛虎立时吼叫着,齐齐朝陆宁奔过来,到了陆宁近前,便亲热的围着陆宁打转,蹭陆宁衣角。

腥风扑面,也不知道是不是传说带来的错觉,总之冯延鲁真的是感觉腥风扑面,狂风骤起,噗通,他吓得跌坐在地,面如土色,更下身一热,却是真的失了禁。

陆宁揉搓着四只猛虎的硕大头颅,看着旁侧冯延鲁,心说以后不能在这里会客了,自己不怕,不代表别人不怕,后世养狗都是如此,更莫说现今养虎了。

“恰户!恰户!”陆宁还是吼着字节,训练猛兽也好,狗狼也好,就是要渐渐令它们对这些字节形成条件反射,知道训练员喊出这些字节,它们做什么会得到奖励。

四只猛虎便都朝天吼叫,兴奋的都跑上了土丘撒欢。

陆宁在的时候,它们才难得能被放出来自由奔跑,陆宁不在的时候,它们要被囚在笼中,而且四个铁笼,单独囚禁。

不过陆宁正要改造这虎园,令它们可以在里面散养又不会跑出去伤人。

这四兄弟,好像互相挑衅的时候越来越少,也是渐渐分出了强弱地位,被自己搞的又都是没有领地的孤魂野鬼,毕竟它们眼中,它们一直被强迫跟着自己,所在之地,自己才是领地的虎王,分给它们食物,它们互相之间,驱逐对方出自己领地的意识也就渐渐薄弱。

而且如果越来越习惯这种生活,四兄弟死斗的场面便应该不太会出现,毕竟便是起了争执,弱者服软,被教训一下也就算了。

老虎本身就性子谨慎不愿意死斗,因为是独居,受伤下就可能因为短时间捕捉不了猎物而饿死。

所以如果不是领地之争,遇到其它猛兽,往往试探下,觉得没有绝对优势的话,便会放对方一马驱逐了事,不一定非咬死对方免得遭到反噬受伤。

看着几头猛虎跑上土丘撒欢。

“来,坐!”陆宁对冯延鲁伸手示意,来到了旁侧凉亭中。

冯延鲁颤悠悠的跟着进来,提心吊胆的,还是不时回头看向土丘,就怕这几只大虫突然冲过来撕了他。

他自然也不敢坐,战兢兢站到一旁,“教授在此,哪里有罪官坐的位子?”

本来议和后,冯延鲁被开释是可以南归的,但他担心李景遂治他的罪,而且李景遂多半会这么做,就这个月传来的消息,李景遂就砍了好几个文臣武将的脑袋,显然如此境地,李景遂原本的宽厚再也做不下去。

冯延鲁便上罪官书,请求留在武汉。

昨日有他塞了银钱的差役告诉他,荆襄楚地的降官,现今都归属招抚司衙门管,尤其是没编入翰林院班外,也就是被贬为庶民,朝堂也不准备再使用的降地原本官吏,都要在招抚司衙门造册。

这些原本的旧朝官吏隔一段时间还要去招抚司衙门点卯报到,自是朝廷不放心这些旧朝官吏,看似是询问下你有了新工作没有?生活有没有困难?

但自是因为感觉你们这个群体是不安定因素,如果不能融入这个新王朝甘心做顺民,说不定就要被清洗。

甚至便是班外又如何?前阵子轰动武汉的李班外逃逸案就是,庐州大族李善行,借口要去马楚地做生意,结果却被查到意图变卖私产逃走。

虽然李班外不知道怎么得了信,提前逃跑,人已经不知所踪,但家眷被抓,家产被抄,这个庐州大族,眼见就此消亡。

不过,真安心定居且恪守本朝法度的,却又不用担心。

那差役说,文教授刚刚到任,就免了册上几十个旧朝官吏的点卯,听说是因为这些旧朝官吏表现极好。本朝好像对官吏民众监控极为严密,但内情具体如何却不得为人所知了。

差役还告诉冯延鲁,这位文使司,最喜欢别人尊为“教授”,这点万万不可忘记。

第一百一十二章 避难之捐

是以,冯延鲁便忙匆匆来拜会文教授,心下可惜的就是,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银钱,在本地的财产已经被北朝全部充公,前些日子北朝发的盘缠,本就没多少,又几乎全被他贿赂了那差役。

只希望,这位文教授通情达理,能许可自己在此避难。

只要自己能在此避难,金陵的兄长想也会送银钱来。

唐国也好,吴越也好,对齐帝下诏通商之举不敢马虎,双方国境之间,贸易自由,是以,兄长派人送银钱来,不会有什么阻滞。

只是,自己要怎么求肯这文教授,答应他事后才给好处,不知道他允不允,事后又给多少银钱才合适?

冯延鲁正胡思乱想间,却听文教授笑道:“冯延鲁,想不到几个月后再见,你也没瘦多少?”

陆宁心里也好笑,这家伙,还真是心宽体胖,看起来,倒是又白胖了一些。

冯延鲁呆了呆,这文教授以前见过自己?偷眼看去,突然怔住。

从进了这虎园,冯延鲁就被吓得丢了魂,到现在,才终于看清文教授面目,却是,数月前擒了自己那齐国凶徒!

被抓后自己就被下狱,直到和议才被放出发了盘缠,一直再没见过这凶徒,自己也不敢多打听这些。

“教授,原来,原来你老人家就是,就是教授……”冯延鲁吓得心砰砰乱跳,腿一软,又差点跪下。

陆宁笑笑,“你来见我,是因为你那告罪书的内容吧?你想留在武汉府,不东归?”

“是,是……”冯延鲁心慌如麻,早忘了说什么送不送银钱之事了。

陆宁点点头:“你的告罪书是由武汉府转来了本司,归属我办理,不过,本朝没此先例啊!怕是会惹得唐主不快。”

冯延鲁虽然心下慌乱,但听这文教授口气好似能通融,立时一喜,赶忙急急道:“若此事能成,罪官,罪官愿意送教授万贯,两万贯,不,不,罪官愿意送三万贯作为酬劳,作为教授的辛苦之资……”

“嗯,你在金陵的财产想来不止此数,但你兄长冯延巳虽然是唐相,甚得李景遂器重,要帮你变卖财产又将如此巨款送来,两三万贯应该便是其能隐蔽行事的极限,若再多一些,必然瞒不过唐主了。”

陆宁琢磨着自言自语,“三万贯,从葛家钱柜做成飞钱,其和东海百行联号,在此也能提取出来,倒是可行。”

冯延鲁呆住,他其实就是病急乱投医,根本没想这么多,先能留下再说。

却不想,这文教授,瞬间就琢磨得明明白白,便是如此巨款怎么送来武汉府,都考虑清楚了。

自己都不知道,三万贯钱,真的就有渠道从金陵送到武汉来?

咬了咬牙,这葛家,简直是蛀虫!怪不得听闻,江南在闹钱荒,要靠大量实货和北国贸易,原来是钱币都被葛家,倒动到北国了吧?

冯延鲁不懂经济,自然不知道北国银钱,也可以通过联号输入江南,现今江南闹钱荒,主要还是贸易不平等,比如江南失去了产盐地,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在贸易中便处于严重不平等地位,自然属于被掠夺的一方。

咬牙心里骂了葛家几句,随之便叹口气,我还是忠贞之臣啊,身处如此境地,心中,却还怀念江南,为江南而不平。

却听文教授又道:“不过你这三万贯,并不是给我私人的,而是公币,你属于政治避难,这三万贯,便是避难捐。”

[5200bqg5200biz]政治避难?冯延鲁心下苦涩,自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好,明日我要出城去见见孙相,你也可以来,都是老朋友了,你们叙叙旧,顺便帮你办了武汉府入籍手续,你那避难捐,若迟迟不到的话,我再有话说。”陆宁说着话,却是瞥向了虎园通往内宅花苑的前门,一名虎婢正跑过去,听门内声音,是焦彩莲到了,但见虎园有外客,就在门里等。

“没其他事,就这样吧。”陆宁端起了茶杯。

“是,是,罪官告退!”冯延鲁忙躬身,听这文教授提起孙晟,他心里,突然又有些快意,孙晟这倔老头,现今可比自己惨多了。

但没一会儿,冯延鲁又心中悲哀,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耻笑他人?

……

陆宁从虎园进了花苑,问道:“有事?怎么不进来说?”随之无奈道:“你是怕老虎看不到你细皮嫩肉流口水么?”

等在花苑门前的焦彩莲,红彤彤绸缎衣裤,诱人雪足却是光着,跻拉涂红木屐,没有一丝瑕疵的晶莹雪足,趾甲涂成黑色,其实还是红色,就是深黑之红,给人视觉带来极强的刺激,深度诱惑,这身装束,自然不能给外人看到。

“奴家觉得老爷老家送来的鞋袜衣裤,穿起来太舒服了,不想穿袜……”焦彩莲娇滴滴说着,然后好似才明白到陆宁在说什么,媚笑道:“老爷也觉得奴家细皮嫩肉么?”

陆宁懒得理她,问:“看老虎不?不看就回,看我就陪你稍待。”

“奴家,奴家就从这里望望吧……听说小小姐姐都吓哭了……”说着话,焦彩莲便从敞开的门缝向里张望,踮起脚尖,雪足勾勒出更为诱人曲线。

陆宁突然笑道:“想不想骑老虎?”其实本来是想带小小骑老虎玩的,看大大小小美女侧腿坐在猛虎上,却也很是养眼。

除了永宁身为皇后,不行荒唐事,贵儿、五儿、大小蜜桃都如此被自己抱到猛虎身上着,她们反应也各不同,因为自己就在他们身旁牵着猛虎,贵儿却是吓得一直抱着自己不敢稍动,倒不似骑虎而是挂在自己身上了,尤五娘胆子却不小,又好像有自己在身边甚是安心,却是兴奋的很,当然,也可能恐惧变成了兴奋过头,嘴里都不知道乱七八糟在说什么,大小蜜桃,孩子心性,反而觉得大猫似的老虎可爱,两人一起乘骑,倒也有趣。

还有皇贤妃折赛花,当然就不是自己抱上去的,自己邀约,她倒也去了,显然也是觉得好奇,她也是最安静的,静静乘骑在虎上,由自己牵着溜了一圈,没多说什么。

但事后才知道她对几只猛虎很是喜欢,还偷偷去看这些猛虎,可惜,大毛二毛三毛四毛,没自己在,可就没那么温顺了,在笼中便对贤妃做出攻击姿态,贤妃只能悻悻而回。

想想,贤妃也挺可爱的,不过,自己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心理阴影,不敢往别处想。

而且,怎么都觉得,大毛二毛三毛四毛在扬州简直就是沦落成了自己的泡妞工具,本是万兽之王,也挺悲催的。

现今对这焦氏,却是下意识说出邀她骑虎,说完便后悔,怎么都觉得,自己帮她牵虎,太也无趣。

自己倒也不是看不起她,这个时代的女孩,尤其是漂亮女孩,本就有很多无奈,但永宁、贵儿、五儿,在自己心中是亲人一样亲,大小蜜桃也是妹妹,一起疯一下,玩一玩都无所谓,可要帮这焦氏牵虎,心中便抗拒。

“奴家不敢……”焦氏本来跃跃欲试,但突然瞥到陆宁眼中神色,便娇笑道:“等奴家几时有了胆子,帮老爷牵虎。”

陆宁微怔,显然,这焦彩莲很会察言观色,点点头,笑道:“好,我等你哪天变成焦大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行路岂知难

孙晟被发的几十亩良田在滋阳湖东十几里处,这里有个村庄,叫东山村,概因附近的那座小山东山而得名,陆宁记忆中,后世这东山应该叫洪山,好像是从宋代改名洪山。

东山村有几十户人口,村正杨老翁闻听招抚使到了这小小乡村,急得什么似的,赶忙迎出来。

但随即,杨老翁就被村口那拉车巨兽吓到,却是四只斑斓猛虎,虽然看起来便如大猫一般温顺,嘴上更戴了铁套,但杨老翁也险些被当场吓死。

现今虎园还未改造成,陆宁觉得诸毛被囚禁笼中太过可怜,就带它们出来遛遛,但有这四个毛虫在,马匹便用不了了,是以用了它们四个拉车,当然,车上便只有自己一人,四个虎婢在左右看护。

其实从四个毛虫角度,拉车自然不会有什么自尊受损的感觉,比关在铁笼里感觉好太多太多。

当然,陆宁也不仅仅是为了遛老虎,这不嘛,随行的司衙吏员李押司,便跟那杨老翁以及一众被吓傻的乡民们解释。

这四条大虫是御赐之物,已经被圣天子驯化,赐给文教授威慑四方宵小。

圣天子威德四海,便是野兽也深沐天恩不敢再伤人,不过毕竟兽性难除,所以才带嘴罩,免得有乡民不知其习性令其觉得要被伤害而暴起发难。

不过虽然戴了嘴罩,但乡民还是不要围观,其巨爪一样致命。

震撼之下,杨老翁及众乡民,都跪地北拜,嘴里喃喃,自是称颂圣天子恩德,泽被四海,便是猛兽都沐皇恩,通了人性。

陆宁便令杨老翁,传孙晟一家,来这村口。

几只大虫,还是不要进村了,如果自己不在它们视线中,可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村口柳荫下,很快有乡民战兢兢搬来桌椅,杨老翁的几个儿媳送上瓜果、肉干等等,看来杨老翁家,倒是富裕人家。

四只毛虫,卸了身上车辕套索等等,轻动打闹,远远在泥塘里打滚,看起来真是猫一般,是以,给陆宁送上孝敬的男女乡民,倒也没尖叫逃走,但兀自战兢兢,都不时看向那泥塘。

冯延鲁也才敢凑过来,又看着那李押司,心说难为你了,给这文教授当差,可不得是视死如归的亡命徒?我是没办法只能来,换成你的话,我肯定称病,宁可被打几十板子。

不过这文教授,官职虽小,却不能小视,北朝天子御赐猛虎,可见一斑。

更听说北朝天子,已经下诏给宋、蜀、南平、马楚旧部、唐、吴越、镇江、南汉八国地区,若遇到非国事纷争,如民间商事等等纠纷,一概先交由武汉府的招抚司衙门办理。

这固然是因为武汉府距离八地比较近,若是小纠纷如何处理都要送去汴京,一来二往,太过耗费时日。

但以五品司衙理八国外事,又何尝不是对这八地的震慑,北朝天子送来驯化猛虎镇此衙,就更是此意了。

琢磨着,冯延鲁心里轻轻叹口气,那陆三十,现今可不知道如何了。

当年,又如何想得到能有今日,他已经好似北地高高在上的神,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齐地所有司衙所有变化,好像,都在散发着这个神祗的意志。

……

来洪山村,陆宁身边除了四虎婢,便是冯延鲁和李押司。

这李押司李三郎,神经是有些大条,陆宁选了他来做此次办公的文案,就是因为他,面对什么事情都很淡定,虽说反应慢三拍,但做事仔细认真,也能弥补缺陷。

李押司在旁边一个小桌子后坐下,他自己用木盒拎着笔墨纸砚,这时就打开册子,准备记录。

不多时,村里便稀稀疏疏走来一行人,是孙家人了。

孙晟在最前,跟着他的是二男三女,就是他两个儿子和三个儿媳,其中一个儿媳手里,牵着一名垂髫幼童,自然是第三代了。

最后面,是哑巴焦二。

潘莺莺排在二男三女的最后,她一袭红纱襦裙,越发的清瘦,但那水润红唇,如波流转的桃花眼,长长睫毛,凝脂似俏脸,楚楚可怜下艳美更盛,却是天生的妖娆多姿。

猛然见到陆宁,她微微一呆,就忙低头,俏脸微微有些红。

这段时间,因为那魏统领威逼,小娘经常约自己见面给自己出主意,几次要自己和她走,就去文教授府里避难,更说了很多羞人的话,此时乍然见到文教授,思及小娘那些话,脸便有些烫。

甚至,便感觉步履有些软,玉足趾间有蚂蚁爬过,就好似又被这文教授大手抓住把玩一般。

“这位教授,听闻彩莲在你府中,可是真?”孙晟到了陆宁案前几步,傲然而立,恨恨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确认焦氏行踪。

陆宁看着这孙府凄凄惨惨模样,心里叹口气,整个孙家,现今只有一个下人,就是最后面跟着的那哑巴焦二,应该还是做义工。

见孙晟问,陆宁点点头,“孙相,你之奴仆,在唐主时便都被打发,婢妾也是如此,现今更换了朝代,按本朝律法,前朝官宦,又无寸功与本朝,奴婢当尽皆放免,是以,不管是前朝事,还是本朝事,焦彩莲都是自由身,孙相无权过问。”

“我视她如妻!”孙晟怒声,仿佛又变成了江南庙堂上那犟老头。

陆宁看着他,并不言语。

孙晟终于,长长一叹,视作妻,终究没给她妻的名份不是。

陆宁点点头,“好,孙相第一个疑问,已经有解,孙相,还有其他疑问么?”

没得到本朝登用的前朝官吏,有点卯排查制度,关心他们生活,遇到困难会帮其解决,更不能让他们饿死,当然,监控才是本质所在。

正常融入本朝市井生活的,便从点卯册中划去。

现今还有点卯排查的地域,主要便是在淮南,由地方官署的司功厅局负责。

而武汉府,则由招抚司衙门负责此事。

虽然看起来对前朝官吏排查太过严格,甚至容易变成司功吏员对前朝官吏家庭的欺压。

但陆宁还是推动了这项国策,因为一个国家,永远不可能没有心怀反叛的阶层,而往往最希望这个国家垮台的,便是前朝的各种既得利益者及其后代,暂时戴上放大镜审视你们,也是为了长治久安。

当然,国家安宁,最主要的,当然还是要国力富强,民众能安居乐业。

而且陆宁很多时候推动一些基层官吏都要参与的国策,更多的是,让皇权下乡,调动基层官员的执行力,如果基层官员,整天负担的只是苛捐杂税,那么实际上,国家统治者是谁,国策如何,对基层官吏来说都无所谓,只有真正统治这片大地的基层官吏们,有了国家意识,有了动员能力,在乡间执法习以为常而不是由乡绅宗祠代替国法,这个国家庞大的人口,才真正有了优势。

而对这些旧朝官吏的审查,谕令中自也有各种条则约束官吏。

如这孙晟,脾气很倔,其又曾经为江南国相,第一次点卯,自己亲来,便比较契合谕令的意思了。

“孙相,坐!”陆宁做个手势,在他桌前几步,早就令乡民摆了一个略矮的座位。

孙晟看了眼,却是冷哼一声,“这位教授,我全家七口,都在这里,你想做什么,不妨明言!”

陆宁正要说话,突然回头向西方看去。

一个小黑点由远及近,却是一匹快马,马上乘客应该没注意到泥塘中悠哉悠哉躺着晒太阳的诸毛,径直奔过来,泥塘中立时一声虎吼,那马受惊,长立而起,马上乘客猝不及防,立时摔了个狗啃泥,骏马却转身就跑。

骑手惊骇的向泥塘中望去,诸毛晒太阳正舒服,四个虎婢在给它们按摩,随意吼了声而已,都没起身。

骑手是一名武者,腰间悬剑,此时抽出利剑,警惕的盯着泥塘方向,慢慢后退。

乡民们,都霎是觉得有趣的看着他,冯延鲁却早已经赔笑唤道“魏统领,莫怕,莫怕!”

孙晟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冯延鲁身上,冷哼一声,却是话都懒得和这厮说。

将领微胖身材,四十多岁年纪,听冯延鲁唤,才回身,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看向泥塘,到了近前,才剑入鞘,陆宁拱手微笑“文教授,本官魏璘,有礼了!”

从见到这将领的那一刻,潘莺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甚至泥塘中的虎啸,她恍惚间,都没怎么注意。

陆宁对他点头笑笑“魏统领,如何来了此地?”见过这魏璘的画像,别说,还很传神,一个看起来很沉稳的矮胖子。

魏璘见陆宁大喇喇模样,心里微觉不畅,心说你是正五品,我是从五品,都是五品官员,且互不隶属,现今我单骑而来,就是特意来向你示好,你却有些过了。

不过,这家伙,是齐帝旧部,能不招惹,自然还是不招惹的好,想着,魏璘便笑道“我此来,是为潘家娘子一事,外间诸多误会,我特来澄清……”

陆宁摆摆手,“倒也不必说了,潘少夫人是我好友,她想改嫁也好,要守寡也罢,自有她的主意,如此多人面前谈论,甚为无礼。”

魏璘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他本来是去使司衙门拜会这文教授,但听得文教授来了洪山村,盘算了一番,他也追了过来。

孙家,乃至这洪山村乡民,在他眼里,根本微不足道,是以,他本想好了,就今日在旁说项,逼得潘家小娘子去给这文阿大做妾,虽说心中极为不舍,但得罪了文阿大一事,自也可以化解。

却不想,这文阿大,好心当驴肝肺,不但不领情,还当众指责自己。

潘莺莺听魏璘在这许多人面前谈论自己改嫁之事,本来羞愧无地,但那文教授随即打断了魏璘的话,潘莺莺心中一安,看向陆宁的美眸中,更多了几分感激。

“魏统领,还有旁的事吗?”陆宁看着他笑笑,对这魏璘没好感,并不是因为潘莺莺,昨日晚间调用左监档案,发现这厮黑料不是一般的多。

甚至李善行能逃走,左监也推测是他报信,毕竟前几个月,他和李善行,过从甚密。

但左监只是推测,没确实证据。

“无事,文教授,某告辞了!”魏璘转身,马已经不见踪影,想从村里征用条驴牛之类,想了想,又作罢,咬牙,向官道走去。

陆宁并不理会魏璘,对孙晟笑笑道“孙相,招抚司外事房,还有文员的缺,孙相若有意,我便向上部推荐孙相如何?”

这老倔头能成为国相,自不是简单人物,若能为本朝效力,做个小文员,既掀不起风浪,又榨一榨其剩余价值,很是不错。

孙晟冷笑不语,自是不屑回答陆宁的提议。

陆宁早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笑道“此事倒也不急,过几日孙相再给我答复即可。”自有办法令他应允。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有才能

烈日下,上百艘飘扬着齐国旗帜的战舰,浩浩荡荡行驶在滔滔混浊江水中。

这是以大齐荆襄楚招抚使为首使的使团,正从武汉击浪逆流而上,前往荆州江陵府。

正是初夏,江两岸花红柳绿,风景甚美。

船队中有一艘所谓的大踗高船,宽大船体前后有三个舱室。

此时陆宁就在最前面舱室中,和外事房几名吏员闲聊。

外事房主事彭弘,此时心中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因为站在左右听他和文使司谈话的两名吏员,一个曾经是江南中丞公,一个更是江南的相公。

这两位大佬,现今是他手下吏员,文使司还说了,要他多听取两人的意见,彭弘便是想将这两位高高供起来束之高阁都不行,但将这二人当手下,还真是压力很大啊。

陆宁正跟彭弘说,到了江陵府,如何暗示那南平王高保融自己上表献出编户册籍归齐。

彭弘听得连连点头。

“冯公、孙公,你二位如何看?”陆宁笑着看向冯延鲁和孙晟。

“不敢,不敢……”冯延鲁忙赔笑,又道:“依在下愚见,何不说服高保融手下几名重臣,由他们相劝,高保融自会觉得,万念俱灰,本就是个没志气的人,归顺我朝也是大势所趋!”

陆宁微微点头:“不错!是这么个意思。”确实,如果高保融手下重臣去劝说高保融,比自己等齐国使者劝说,效果要好的多。

孙晟在旁冷笑:“高保融那庸主,手下如你这样的人,想必不少!”

冯延鲁脸不红心不跳,笑道:“教授,看来孙公也赞同在下愚见。”

陆宁笑笑,“高保勖那人,不知道会不会行险?”

高保勖是南平王高保融的弟弟,南平三州的军政事,其实是高保勖主理。

自己毕竟和这个时代的人思维很是不同,不知道这高保勖会不会因为气节啊之类的东西,不愿意臣服,而鱼死网破甚至想将自己等使团尽数屠戮,至于接下来将会面对齐国的征伐,那就是另一回事。

自己这个使团,虽说有抽调的神武军三千士卒威慑,但这三千士卒抵达荆州时,自然不好入城。

冯延鲁怔怔道:“教授难道想入城?叫那高保融出来相见就是,教授坐中军,进荆州城交涉和说服高保融臣子的事,自有彭主事去做。”

陆宁亲力亲为惯了,想想也是,实则自己不入城,引发荆州兵乱的机会反而小一些。

点点头,陆宁道:“也好,入城交涉一事,便由彭弘和冯公同去。”

冯延鲁立时有些苦脸,躬身道:“小人定竭尽所能,说动高保融归顺我朝!”

陆宁笑笑,心说这冯延鲁从某种角度,是个人才,希望此行顺利吧。

说起来,现今真是要讲究师出有名,胡乱也要找个借口,如历史上北宋迫降南平,便是楚地发生战事,有楚地小军阀向南平及宋求援,宋军便假道南平进楚地,使得南平国不得不归降。

自己领三千军马过江陵也是如此,借口便是去讨伐李重进,要和齐国在邓州的湖北军南北夹击李重进,自己率众从江陵渡口登岸,从陆路北击襄州。

李重进一直未向齐国称臣,当年他丢下单枪匹马去汴京驰援他的齐帝逃跑又是众人皆知,现今齐帝才征讨李重进,也算给了他相当长时间的投诚机会了。

当然,现今李重进便是称臣,齐帝自也不会应允,献出他治下襄、复、郢三州投降是唯一出路。

……

夜幕沉沉时,陆宁从前舱上甲板,又来到中舱,舱室内,便是另一种情形,麝香幽幽,舱室中有红裙妖娆美妇,正是焦彩莲。

见陆宁进舱,她忙拿了软履迎上来,跪倒在地,帮陆宁褪去官靴,跻拉上软履。

被她这样服侍,陆宁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如果是贵儿和五娘这两个从自己真正来到这个世界就陪在自己身边宛如自己女朋友、妻子、亲人一样的人,这般做的话,陆宁心里怎么都别扭的很。

陆宁给了焦彩莲一个内记室的名份,算是正式承认焦彩莲为自己身边亲近的婢女,有时在司衙中,焦彩莲也会帮送一些公文去各房。

孙晟正是闻听在招抚司当差,有时还能见到焦氏,这才答应进了外事房。

当然,陆宁要焦彩莲做什么内记室,当然主要并不是为了招募这个老倔头。

如果说,当年陆宁在东海,令甘氏和尤五娘做事,还有戏谑的成分,那么现今陆宁对女子出来做工的看法,角度已经完全不同。

解放女性的生产力,令女性更多的为社会发展创造更多的价值,从整个国度来说,本来就是好事。

当然,对平民来说,男耕女织,女子的贡献一直并不小,更莫说生儿育女这类绵延整个人类社会的根本性贡献了。

不过,所谓男耕女织,女子的工作,效率并不高。

现今东海百行的纺织场,已经有了水车纺纱,而随着推动棉花栽植,纺棉的集体化作业也比单人高效的多,纺车也正渐渐向如何高效纺绵而改进。

这些工作,适合女性来做,用男子,反而浪费劳动力。

东海百行的纺织场,女工除了女官奴,也有了不少贫苦人家的女孩子。

而在招远卫,对一些前朝罪官家那些读书识字的妇女小姐则是另一种管理,她们基本做不了苦工,所以选了天资聪颖本就识字的女官奴学习新学的算学核算之类,也算是这个时代的会计速成班了。

内库及招远卫等等皇家产业的审计核算等度支房、金部房、卷宗房等,已经是越来越多女吏充任。

女官原本就是管理宫廷事务,现今陆宁令其又扩展到了皇家产业,当然,仅仅是一些数目核算监督,卷宗管理等等。

陆宁觉得女子心细,完全可是从事档案管理财会等等工作,如此,就可以将从事该类工作的男***,去参与女子参与不了的社会劳作,毕竟从生产力的角度,男性要比女性强出许多。

当然,也仅此而已了。

女官终究只能管理皇家事务,女吏更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各衙门班房中。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可能接受。

不过在这招抚司,陆宁又开始犯懒,尤其是他在扬州时,正式下谕,推行“断句标”,以后公文、卷宗等等,皆需断句标断句。

这也预示着,齐国对简略文风的推动,毕竟古文里之乎者也等等,本身也是一种断句。

其实陆宁撰写新学教材时,本身就用了标点符号,很多教授及学员,也学着用教材中符号断句,觉得还挺不错,只是,一直没有形成系统。

现今招抚司的卷宗,因为是新文风,一些吏员断句断的有问题,陆宁准备令焦彩莲学学断句标的制文,以后这种费眼神的活儿就由她来帮着做。。

不过虽然是抓她来做苦力,但夜幕降临,船舱之中,仅仅两人,江水荡漾,红烛摇曳,眼前艳妇巧笑倩兮美目流盼,俏脸全是讨好,不由不令人心中升起些别样心思。

还是去看看诸毛吧,陆宁拔腿去了后舱。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位国公

世事无常。

陆宁的船队刚刚抵达江陵渡口,一叶轻舟从长江下游追来。

却是说,东海百行的一名大掌柜与人在泉州发生争执,被杀!

这位大掌柜,是王进。

看到这封急报,陆宁第一次,有了极为愤怒的感觉。

王进是什么人?从在东海就追随陆宁,曾经受陆宁托付,前去扬州拍卖所谓的仙丹和航海司南,是东海百行创立的重要人物之一,也是现今东海百行二十六名大掌柜之一,这二十六名大掌柜,加一百多个特别出色的小掌柜,组成了东海百行商事局,每年有一次商事大会,陆宁会亲自听取这些大小掌柜对东海百行发展的建议。

东海百行就好像历史上西方殖民公司的萌芽状态,虽然刚刚组建船队下南洋,仅仅和东南亚群岛上散落的部落发生贸易关系,还在汲取着远洋贸易的经验。

但东海百行,已经得到齐国皇室允许其在“天下所有大洋”贸易的特权,当然,和历史上那些殖民公司不同,东海百行,本身就是齐国皇家贸易集团。

现今一名大掌柜在泉州被杀。

而且,还是王进。

陆宁脸色难看的厉害。

便是船舱中,正向陆宁辞行准备进江陵城的外事房主事彭弘和冯延鲁都看了出来。

“你们去吧!”陆宁挥挥手,吞并南平的计划总不能半途而废。

而吞并南平之后,襄州李重进便真正是被齐国领土全方位包围,再不归降,只能说是自己求死。

耐着性子,令跟随来的王大眼带领军马上岸扎营。

因为袭武昌城王大眼率领百名死士立战功不小,已经由都头迁升为神武军教练使,此次来江陵的三千军马,由他统帅。

算是连升三级,其实神武军由破甲营、保信军、江陵三千人马及南唐武昌军五千降卒组成,而破甲营和保信军的一千多人,是神武军的中坚,扩编后王大眼本就顺理成章提拔为营指挥使,又有战功,是以才进为教练使,成了神武军高级将领之一。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陆宁看好他。

不得不说,冯延鲁在这种事情上,倒真是个人才,不出几日,高保融便出城归降,据说冯延鲁甚至用出了贿赂的手段收买高保融的近侍吹风,令高保融颇觉得众叛亲离,越发悲观。

当然,高保融若想保住性命乃至荣华富贵,除了投降本也没有第二条路,身边内侍、臣子的劝说,不过令他更为清醒而已。

本来此时陆宁该坐镇江陵,一来整合南平三州官吏军民;二来等待李重进的决断。

不过陆宁自等不及了,留下王大眼和三千军马在江陵,自己仅有少量船只护送,转而顺江而下,回了武汉府。

此时,齐帝申饬唐王的谕旨已经到了金陵。

谕旨自然是陆宁在舟上所书,盖了宝印,遣一名虎婢送到武汉府,又由在武汉府的三刀送到南京,由南京行宫发出。

而陆宁在武汉府等没几天,唐国使团便匆匆而来。

按照齐帝震怒下的谕旨,武汉府的荆襄楚招抚司主理此次纠纷,要唐王亲自前往武汉府请罪。

一个五品使司衙门,接受唐王的请罪,可见齐帝这次真的是龙颜大怒,而且,立时便传来了,江东军、江西军开始动员幾重民夫的消息,巢湖水军,也出现在长江之上。

唐王李景遂当然没有亲自来,但他的使团可说规格极高。

国公便有三人,且都是原本的皇族子弟。

李景遂除去皇帝号,所以唐国原本封王也都降为国公,三名皇族国公齐来武汉,不可不说诚惶诚恐了。

不过,如果看看这三位国公是谁,显然李景遂又经过了深思熟虑。

使团首使吴国公李煜、副使保宁公李景逷、南昌公李从浲。

李煜和李景逷不消说,自是李景遂觉得这两位都和齐帝有交情,而且,被齐帝砍了脑袋也不心疼。

但仅仅派出这两个人,李景遂又不放心,所以又加上了二儿子李从浲,一来表示诚意,二来也是监督之意。

虽说二儿子李从浲和齐帝曾经交恶,而且人也浮躁,不是最合适人选,但总不能派长子来,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个人的话,李景遂自然会放弃这个不学无术的二儿子。

在司衙厅堂,陆宁再见到李煜和李景逷,心中不免百感交集,却不想,当年一别,再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至于李从浲,身上骄娇二气更浓,不过,他显然也清楚自己身处的境地,在自己这个五品小官面前,却是有些簌簌发抖的意思,哪里还有当年在金陵斗鸡时的飞扬跋扈?

显然他怕极了齐人。

他父亲李景遂,应该也没想到这个儿子如此外强中干,如此不堪,临行只怕嘱咐的更多的是要他不要胡闹误事,尽量隐忍。

双方隔着一个硕大的长桌,不过江南三位国公,座位便略矮一些,也简陋一些,陆宁的座椅却高高大大甚是奢华,气势上便压了一头。

陆宁提出了本国大皇帝开出平息怒气的条件,唐国割让江州、洪州、抚州、汀州、漳州、泉州六州给齐国,且在泉州涉案的一切人等包括管理之官吏,都下狱,等待本国接收官员到后,再审理本国皇室商人被谋害一案。

李煜、李景逷都吓了一跳,再怎么也没想到,北朝会如此狮子大开口。

这个条件,就等于从长江南岸的口岸江州起,一直到最南出海口泉州,一条长长直线地域,全部割让给了齐国。

而且现今这六州中,江州、洪州和泉州,是唐国除了都城金陵外,最大最繁华的三个周,这么一割,唐国和亡国已经没什么区别。

李从浲在旁边嚅嗫不敢言语,李煜也有些犯怵,只有李景逷,正色说:“文教授,此事断不可行,还请文教授能明示圣主的谕令。”

陆宁看着他,心中叹息,保宁王,和当年一般,其实心中,是很有些豪气的,不畏强权,现今的李家子弟中,还就这富贵王爷,有些气节。

想想当年助他斗鸡,又和他在东海游玩,遥望契丹方向所说的豪言,却真希望有一天能和他在上京,斗个几天几夜的鸡。

只是,现今的自己,齐国天子,在他眼中,想来已经是仇家。

毕竟他骨子里,流淌的还是江南李家的血脉。

“圣天子就是如此明示,你等做不了主,就修书问问唐主便是!”陆宁袍袖一甩,走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下布武

戏台上,穿着华丽戏服的伶人正在表演滑稽戏,不过,也有了吱吱呀呀的唱腔,当然,还是以逗乐台下观众为主,更像是二人转,令陆宁有些无语。

而且对于笑点很高的现代人来说,台上滑稽戏的表演,搬到后世,肯定直接冷场。

但旁侧李煜,倒是被逗得笑了个前仰后合。

陆宁心中只有念叨,龅牙仔啊龅牙仔,你心真大,不过叔叔我,不会放弃你的。

而瞥到瑟缩在一旁的李从浲,陆宁便想起了王进之死,虽然说,王进的死亡怕真不能怪李景遂,但是,看到李景遂这二儿子,心里便有些厌恶。

这是滋阳湖畔临时搭建的戏台,四周用绳索圈住,又有军卒守卫,但远远的,也有许多百姓在看。

陆宁坐在正中,右边依次是李煜、李景逷和李从浲,左边则是苏小小和焦彩莲,她俩也是,不时掩嘴轻笑,若不是怕失仪,想来也会笑得前仰后合。

“唉,娥皇要在,肯定会看得很开心,可惜,王叔不允我带她来!”李煜突然不无遗憾的叹息。

他右侧的保宁公李景逷听得直皱眉。

陆宁也有些无语,想了想,便道:“从嘉兄,我和你一见如故,圣天子也特意在谕令中提到,他和你是亲厚之交,要本官对你多加关照,不涉及国事外的要求,尽量答应你,既然你思念夫人,也罢,就接夫人来武汉府,我这便修书给唐王,请唐王送从嘉兄的夫人来武汉府!”

李煜一呆,“这,这……”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李景逷蹙眉道:“教授,此是吴国公家事,还是不劳教授费心了!”

陆宁笑笑:“圣天子和从嘉兄一样有亲,保宁公不知么?从嘉兄夫人之妹,之父,也一并接来吧!”

恰好趁着李景遂二子李从浲在此,将小周后从金陵接出来,虽说自己和小周后这层关系,旁人也不会太当真,更不会觉得能用小周后威胁到自己,但什么事情,就怕万一。

李景逷怔了下,随之点点头,“如此也好。”

陆宁看着他,心里倒是有些暖,显然他还记得当日情谊,也很喜欢斗鸡时,见到的小周后那小丫头吧,知道小丫头对自己亲厚,他也不想那小丫头以后受到什么伤害。

“唉,谈论国事时,教授你也这般和颜悦色就好了!”李煜突然叹息。

李景逷直翻白眼,显然很无语。

李从浲好像不知道在怕什么,一直不怎么说话。

陆宁看着这三个国公,心说李景遂你派这三位来,是认真的吗?

……

十余日后,齐帝敕旨到江陵,封高保融为济南县侯,领高氏全族迁居齐州时,高家全族倒是松了口气,从南平王到县侯,爵位降了数等,但显然是保住了全家性命,齐帝也不会再难为高家,若真封国公之类的,只怕,后面还会有说法,毕竟南平仅仅三州,献降后若爵位太高,反而不安乐。

又有敕旨任命驸马都尉徐文第为江陵府府尹。

陆大姐和陆二姐在陆宁称帝时自然都被封为了长公主。

虽然陆宁也不想姐夫们做官,但这徐四郎徐文第,虽然在前朝屡次不第,可对新学却颇有些认识,而且新科中了进士,在中枢司衙淬炼,表现很优异,内阁多次推荐他外放为官,如武汉府府尹出缺内阁就曾经推荐他,此次江陵府府尹又推荐他,陆宁终于同意。

不过琢磨着,大姐夫和二姐夫的境遇现在可说天上地下,也是性格使然吧。

大姐夫李丰,因为隐瞒收入和地产,且隐瞒款项数目极为巨大,财产全部被抄没,且被判,终生不得再行商。

这还是因为皇亲国戚,不然牢底都要坐穿。

现今就靠着驸马都尉的薪俸度日。

大姐夫刚刚犯案时,还蛮横的很呢,直到京城商税院来的官吏真的查封他在海州老家的产业,这才慌了神,大姐跑去找母亲哭诉,母亲却不知道自己在哪,去和永宁说,永宁做了个坏人,第一次忤逆母亲的意。

直到后来,大姐夫和大姐才知道此案是自己朱笔钦定,只能悻悻作罢。

自己也是没办法,哪怕东海百行,也向国库缴税,哪怕根本没有商税院官员来查,但每月主动缴税,数目清清楚楚,从不隐瞒,这其实也令内阁官员们极为震惊,都想不到东海百行,庞大到如此地步,而且每个月的税款,好似都在飞跃。

不过,基本上这些税款又都会被国库拨给内库作为皇室用度,不过流程是必然要走的。

而且,虽然自己对本该直接进入内库的岁赋匹帛、市舶抽买、藩属岁币等等一概言明不用,但内阁坚持下,新铸钱还是会直接进内库,还有东海的各项赋税、招远卫的种种,都属于皇家产业。

当然,实际从律法上,国库任何收入自己都可以调拨到内库,亦或新加税种供给内库,只是自己不会这么做罢了,而且,这种权力从自己下一代起,应该不会再有了。

……

在敕旨到江陵府,而徐四郎正匆匆赶往江陵的时候。

在武汉府,李煜几人也等到了李景遂的回书。

李景遂在信里怒不可遏,当然不同意割让六个州府给北朝,不过,信的最后,也无奈的说,如果实在没办法,就答应泉州一案,由齐国派去的官员协助审理,不过,要本国官员主审。

李煜等却不想,那文教授听到唐王的回信,立时便驱逐了自己等唐国使团。

李煜等人只好回到江州,又派轻舟火速去金陵奏报。

十余日后,便传来那文招抚,领着潜伏士卒里应外合,攻破了洪州的消息。

北朝水军,也出现在了江州城下。

甚至镇江王李弘翼也在征集民船,好似是准备接应齐国江东军从镇江登陆。

李煜等人,终于等来了李景遂的书信,书信里言道,可以答应泉州割让给齐国,但前提是齐军需撤出洪州,而且,信里的意思,这是最后的底线,开始自然不能轻易答应。

比起本来就太过偏南,且当初是被齐帝平定和唐国本就不算亲近的泉州,当然中枢屏障之地洪州对现今唐国更重要。

而且,泉州这个出海口,对现今的唐国来说,已经实在意义不大。

割让了泉州,也就等于答应了那齐国皇室商人被谋害一案,由齐国审理。

接下来的谈判,却是在洪州进行,李煜等从江州南下,在洪州府衙和那位文教授展开了第二轮的唇枪舌剑。

当然,大多数时候,只是文教授和保宁公之间的争吵。

保宁公又多次奏报唐主,甚至,回了金陵一次。

最终,经过两个多月近三个月的拉锯,双方终于议定。

上邦军撤出洪州、撤围江州,唐王献出泉州、漳州给上邦,在江州、洪州、抚州、汀州四州,上邦设上使院,四州如出现上邦商人和本地纠纷,衙门审理时需上使院的上使在场协助审理。

此外,还有个小的附加条款,没有在正式公文中,就是李煜妻妾子女及周宗阖族,迁居江州,居于江州上使院。

是以,江州上使院,也比其他三个上使院大上许多。

迁居江州而不去齐地,应该是大周后最后的矜持,好似也说动了父亲,是以,他们才来了江州,既受到齐国庇护,又在江南之地。

陆宁鼓捣出的四个上使院,当然不是想在中国大地上享受什么领事裁判权,更不会令齐商在这几个州横行霸道。

而是通过这四个上使院,便可以慢慢影响这四州的官吏军民。

能不起刀兵而和平解决,陆宁便不想用武,毕竟从陆宁心理,本就都是同胞。

不然,以现今李景遂的颓势,攻破其领土,应该不会费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只需要江东军、江西军和神武军三军,加之镇江王和吴越王相助,应该便可以灭唐。

只是,怕要费些时日,说不准几个月,甚至年余时间也说不定,毕竟面对灭国战,李景遂会无所不用其极。

而战事一起,最可怜的便是江南百姓,不管如何约束军纪,实则现今的战争,对平民带来的残酷都不可避免,更别说镇江军和吴越军自己根本约束不到。

至于对江南经济的破坏,就更不用说。

令其军民渐渐离心离德,渐渐失去斗志,才是最佳的选择。

所以,陆宁对此次谈判结果,很是满意。

……

奉天二年十月,齐帝驾临泉漳地,在二州驻跸数日,召见旧部,更下诏免泉漳一年钱粮,泉漳官吏军民,激动莫名,每日前往齐帝驻跸处遥遥跪拜的军民千计万计,闻听齐帝北返,更是万人空巷,虽不知道圣天子在哪里,也看不到圣天子车銮,可能圣天子早就走了,到了江北都说不定,但军民们都远远送出了数十里,这才纷纷回转。

虽然闻听齐帝车銮或船驾从境内经过,但唐军自没人生出别的心思。

十一月,齐帝驾临江陵府,一时,荆襄楚三地震动。

李重进遂降。

马楚各部,纷纷上表称臣。

甚至因为江陵府逆流而上便是蜀地,蜀地各路关卡,一时草木皆兵,成都粮价暴涨,很多粮商囤积居奇狠狠赚了一笔。

齐帝率百名扈从赴楚地,斩杀桀骜不驯之郎州大都督张文表。

盘踞长沙的武平节度使周行逢本就病重,惊吓之下而亡,年方十八的长子周保权继位,立时向齐帝请辞。

齐帝麾盖所经之地,威势难言。

十二月,齐帝回汴京。

翌年三月,一直陪王伴驾的荆襄楚招抚使文阿大文教授,听闻还做了今年开科取士时会试的考官。

四月,文教授回到了武汉府,同行的还有今年新科状元。

当然,四条猛虎,是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

自去年文教授离开便被任命为副使一直代行招抚事的王寒时,终于转正,不过招抚司衙门迁往长沙。

楚地虽然归顺,但实则还是各自为政的一个个小独立王国。

觉得没有什么凶险,反而是比较费心神的事,陆宁便将之交给了王寒时,这家伙跟了自己四年,甚至现今是第五个年头,如果现今楚地这点事还摩挲不平,那也没什么涨进了,毕竟最强大的两个军阀已经被自己剪除,后方又有绝对的优势军马压境作为后盾,还不能理顺楚地关系,将这些小诸侯收编么?

陆宁,或者说文教授的新差事是江南四上院总使、领南洋通商事,新科状元为江州上使院上使。

概因这四上院,虽然礼部多次有公文杜绝欺压下邦的情形,但齐商在这四州横行霸道的事很是出了一些,反而东海百行最是规规矩矩。

这种自己鼓捣出来的新鲜事物,陆宁只能亲力亲为,看怎么找到一个平衡点。

领南洋通商事,总院司衙设在泉州,如此,便有时间和东海百行前往南洋的贸易商们见面,看一看他们遇到的问题。

第一百一十七章 群熟荟萃

泉州州衙厅堂,陆宁坐在正首,左右又坐着几名文官武将。

武将有,赤虎军统领王大眼、副统领魏璘,赤虎军长杆营指挥使米珠,一个黑胖黑胖的蛮妇,显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文官则有,泉州刺史官原、副使林沣,漳州刺史杨迁、副使程知能。

原本相互之间并不隶属,但因为文总院带了圣上谕旨,因为泉漳地为孤悬之地,军政事,暂时由总院代理。

这里的官员自然也明白,总院有四州上使馆渠道,上传下达极为方便,是以总院暂时领泉漳事,实属正常。

宣读之后,文总院自然暂时成了泉漳之地文官武将的临时首领。

说起来,文教授这个四上院总使,领南洋通商事,是中枢新设司衙,是以,文总院又被加龙图阁待制,明确了从四品的官阶。

官原和杨迁虽然都是正四品刺史,但短时间内,却要被文总院节制。

今日这里全是文总院的熟人,当然,有的知,有的不知。

知道和文总院是熟人的有,漳州刺史杨迁、泉州副使林沣、赤虎军统领王大眼、赤虎军副统领魏璘,此外还有泉州刺史秘书房的吏员焦赞,负责给众人端茶倒水。

州秘书房的吏员通常主事一名,吏员两到三人,直接服务于州刺史和副使。

杨迁、林沣、焦赞三人都来自颖州,和文总院也都曾经有所交集。

杨迁看着坐在主位的文总院,心中百感交集,两年前,作为本朝首科进士,甚至可能是隐形的状元,他直接被任命为颖州刺史,也是进士中第一人,而现今,进士便是被授官,也是从九品做起,而且,也是其中的凤毛麟角了,又哪里还有昔年他这种起点?

但两年之后,他却被迁来漳州,任漳州刺史,实则,这也是一种贬谪了。

泉州刺史还好,这漳州刺史,和淮南颖州刺史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这文总院,自己初见他时,小小八品学倌令,自己还屡次训斥他,却不想,人家是天子近臣,火箭一般蹿升,虽然品阶还稍差一等,但自己却要坐在下首,以后和这文总院之间的差距,怕是只会越来越大。

林沣则是目光闪烁,他本是颖州副使,被调任来泉州做副使,实则可以看作一种升迁,但是,他是颖州豪族,家业、人脉等等都在淮南,却被迁来极南之地,总觉得,有些蹊跷。

或许,就是这文阿大搞的鬼,当年在颖州,自己那弟弟,可是险些令这文阿大身败名裂。

焦赞,则有些惭愧,当年本来是有机会拜文教授为师的,自己却错过了,虽然自己也算争气,去年道试,中了举,但比起那自己曾经不太看得起的高老蔫,那境遇就是天上地下了,高老蔫已经是江陵府监察使,自己却是个打杂的最初等小吏。

武将中,知道和文总院认识的是赤虎军统领王大眼和副统领魏璘。

能再度听命于文总院,王大眼自然是满心高兴,而魏璘从在江陵府接到调令的那刻起,心中就惊疑不定,甚至曾经想过弃官而走。

因为这文阿大离开武汉府后,眼见这文阿大对女色并不爱好,魏璘立时又色心大起,开始逼迫孙家,孙家两个儿子,瞒着其父,答应了自己,听闻其儿媳更在家中对潘莺莺多做刁难,要赶潘莺莺出家门,直到潘莺莺不知所踪。

哪里又想到,自己和这文阿大竟然是一段孽缘?

只希望,他不知道武汉之事吧。

魏璘心中,惴惴不安的想。

离开荆州地,离开旧部,现今他就好似没牙的老虎,很多事情,辗转腾挪的余地就小了太多。

陆宁打量着在场文官武将。

是自己旧识但却不知道的,是泉州刺史官原、漳州副使程知能,以及米珠。

官原自不必说,泉漳世家出身,也是自己在泉漳时的一大助力,此外,还有他的表弟宋侗兴。

其实自己本来是准备令宋侗兴任漳州刺史,但后来想想,表兄弟一个泉州刺史,一个漳州刺史,虽说两人关系一向不怎么好,但也有些不妥,是以将宋侗兴调去了淮南任刺史,又将杨迁从淮南调了过来。

杨迁虽然表现令自己有些失望,但并不是什么无药可救,只是需要多历练,此时好似贬谪一般的调令,来到这极南之地,对他也是一种磨难。

既然调来了杨迁,后来一琢磨,索性就准备在这泉漳,处理下自己一路任官时留下的尾巴,如林沣和魏璘,正好将他们从自己的舒适区域调来泉漳地,以观后效。

陆宁又看向程知能,这个面相很猥琐的老头,是当初自己在泉州时,猥琐三人组之一,攀附自己又出力后,升为漳州龙溪县县令。

现今看,这家伙还是很会做人做官,当初确实是被留从愿压制了,这不嘛,留家一倒,官运亨通,在李璟及李景遂治下都是迁升的姿态,漳州被割给齐国前,程知能已经是漳州别驾。

他被任命为副使,是齐国在新降地暂时没有可派遣的合适佐官时的常规做法。

最后,陆宁目光看向米珠,不由一笑,很久不见,还很是想念,前次来漳泉,自己可是没召见她。

命她进赤虎军,是因为这赤虎军是自己预想中,可以在东南亚丛林山地作战的轻步兵、山地兵。

现在赤虎军就有一营,五百名巨剑手,尔后,便想在本地征募四方蛮部,主要便是来自南汉国的蛮部,这就需要米珠的陇如部,向南汉国内诸蛮部传递消息了。

赤虎军将会编三千到五千人,慑服东南亚诸岛的部落,足够用了。

安南征不征,自己还不是考虑的时候,毕竟那地方,作战艰苦,而且,也不是什么人住的地方,江南江北之民,要迁居过去等于充军一般的惩罚、

而如果将来有征伐安南的一日,赤虎军也必然是主力。

陆宁琢磨着,又对几名文官武将简单说了说,圣天子令自己主导扩编赤虎军一事,然后散衙。

快出衙门口的时候陆宁喊住米珠,米珠转头,本来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见是文教授喊她,终于勉强挤出了点笑容,但比哭还难看。

作为圣天子的奴部首领,她自然觉得,这里的人都比她低一等,但听说这文总院是主人的近臣,那自然有些不同。

陆宁走到她身侧,突然伸手指在米珠额头点了一下,动作快极,米珠根本来不及反应,而走在前后的官员,就更没看清陆宁刚才的动作。

米珠如遭雷击,呆了半晌,盯着陆宁的眼中终于露出狂喜之色,张大的嘴巴就要喊出“主人”二字,更想跪下磕头。

陆宁却已经笑着前行。

米珠并不愚笨,立时捂住嘴巴,望着主人背影,心中狂喜,主人果然信任我,这般乔装,却暗示我了他的身份。

不过,主人真是神仙下凡一般了,怎么就能,变成另一个人呢?

满脑子兴奋和迷糊,米珠甚至差点被门槛绊倒摔个狗啃泥。

有官吏看着这蛮妇心下摇头,但都知道这蛮妇悍勇,比寻常男子力气大许多,又好勇斗狠,第一天进城,就差点闹出人命,就是因为有军卒取笑她,看不起她这个蛮妇。

尔后才知道,这蛮妇原来是圣天子奴部首领,新任赤虎军长杆营指挥使。

所以,这位圣天子的私奴,大家伙儿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神使

泉山别苑,曾经是晋江王留从效居所,后来圣天子平泉州后,则作为临时驻跸之处。

圣天子离开泉漳,郑王李从嘉在泉漳时,还一直给圣天子保留。

再后来李景遂称帝,李从嘉被诏去金陵,南昌王李从浲来泉州游玩时,就将别苑霸占,更扩建了一番,准备做皇家行宫。

现今这别苑再度易主,却是被圣天子赏赐给了文总院,自然是圣天子对曾经被霸占之庄园心中有了疙瘩,但也足可见圣天子对文总院的亲厚了。

现今半山凉亭中,微风习习,四周巍峨山峰,翠绿树木,环境优美。

陆宁坐在凉亭中,看着几份公文,其中有米珠请人写的奏疏,但代写奏疏的应该也是她亲信土蛮,字迹歪歪扭扭,控诉当年圣天子离开泉漳入齐不久,汉国潮州刺史高荣,就悔约越过圣天子和他约定的箭地,威逼陇如部服丁役,为恶溪修坝驻堤,陇如部妇孺,多有累病而死者。

陇如部的情况陆宁知道,但鞭长莫及,直到自己攻克汴京,汉国才不再招惹陇如部。

米珠这奏疏,名义上是给圣天子的,但要从总院呈报,陆宁第一时间便能见到。

看着米珠奏疏琢磨了一会儿,又看下一封,却是东海百行海贸总行三位大掌柜张信、阿拉丁和陆洎联名上书,请求文总院,允许南海群岛的麻逸部昆仑奴来见,以猛虎威慑。

信里说,海贸总行商船,在南海岛宣扬德化,以圣天子为神。

而现今文总院作为圣天子使者,自然也是神使,可驱虎慑服昆仑奴。

南海岛,便是后世的菲律宾群岛,因为上面居民还是部落形式,现今对其也没有一个很统一的称呼,笼统的称为昆仑之类。

陆宁随之命名其为南海群岛,但官方堪舆图上,则标其为“圣皇昆仑岛”,自然是这南海群岛,视为圣天子所有,岛上野人,都是圣天子的昆仑奴。

而东海百行商船,通常会在南海群岛中一处岛屿停泊作为补给点,南下和婆利、诃陵、室利佛逝等印度尼西亚群岛上的王国贸易,其中室利佛逝是现今南洋最强大的海上强国,占据了马来半岛和巽他群岛大部分地区。

南海群岛,现今还没有国家形式的政权,都是一些小部落,东海百行船只停泊的岛屿天然港附近,有几百户组成的一个部落,自己称呼自己为麻逸。

麻逸部甚至还没进化到奴隶社会,而是处于氏族社会阶段,以氏族联盟的形式结群成为部落。

不过其有天然良港,倒是经常遇到外来商船,懂得和商船贸易,用土产黄蜡、珍珠、槟榔等,交换商船的瓷器、铁器,而且,信誉很好,不懂得藏奸使滑。

是以东海百行商船随行的堪舆官员觉得其可以教化,这才绘制圣天子画像,奉为神灵,给麻逸部野人宣讲,语言虽然还不太通,可大概意思渐渐能沟通明白。

是以东海百行的这几个大掌柜,便想带几名野人首领来见识中华之地,文总院有圣天子驯服的猛虎,正好威慑这些野人。

看着,陆宁摇摇头,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不过东海百行船队和婆利、诃陵、室利佛逝等诸国交易,倒是第一次,中国官方船队主动前来贸易又不是认他们做藩属,也不赏赐他们象征中国地大物博的珍稀商品,使得他们莫名其妙就成了藩属国自己都不知道。

现今就是正常贸易,可算是中国和这些南洋国度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碰触。

那种掀开了历史崭新一页的感觉,令陆宁心中也微微泛起涟漪。

若不是一来一回时间太久,现今国内离不开,还真想自己去看看,现今的域外风光。

凉亭不远处正躺着呼哈呼哈大睡的诸毛,突然都警觉的抖了抖耳朵,大毛翻过了身子,但看着远方台阶下来人,随之又往地上一躺,继续晒太阳。

陆宁有些无奈,诸毛被自己养的,真的越来越像猪了。

慢慢走上来的娇俏红裙身影正是焦彩莲,她有些惧怕的看了看四条大虫,不敢再靠近。

陆宁笑笑:“几个毛虫都认识你了,怕什么。”

焦彩莲无奈,又上了两个青石台阶,终究不敢再上来,小心翼翼道:“老爷,奴家真的怕……”

“给你安排的住处,还行吧?”陆宁随意的问着,往下翻着公文。

陆宁并没有去武汉府,但令人去接了苏小小和她,她俩是今天刚到。

这泉山别苑,依山林而建,院落间很是分散,陆宁自然依着自己喜欢,住进别苑最高点的一处宅院,后窗推开,便是郁郁葱葱山林,远方可见碧海青天,北可望如同鸡笼大小的泉州城,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原本还有猴群,但自从诸毛来了,猴群便不敢靠近这处院落,陆宁也约束诸毛,紧随自己左右,并不想见到它们去屠戮小动物。

不过现在诸毛已经很懒了,每天都大块生肉吃得饱饱的,好似已经懒得去捕猎,在陆宁一年多的调教下,甚至已经不用栓什么链子,就是跟在陆宁附近,陆宁在寝室睡觉,它们也在侍寝后窗外呼哈呼哈的睡。

陆宁觉得,如果在后世,自己肯定被一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专家抨击,什么老虎没了天性了,什么它们现在是囚犯,该放归大自然了。

但对诸毛来说,它们肯定喜欢这样悠哉悠哉的活着,而且,会比它们在野外,长寿很多年。

“奴家从没想到,会有一天住进这样美的园林,在这里,可跟修炼的神仙一样了!”焦彩莲巧笑顾盼。

苏小小和焦彩莲被安排住在陆宁所居正宅的左右两厢,实则这都是当年李从浲翻建的,这最高点山峰平整处的宅院,实则是个宫落,陆宁所居是正殿,苏小小和焦彩莲住在两侧偏殿,不过现今改了其屋脊规制,令其变成比较巍峨的大瓦房,但其内的宽大舒适和富丽堂皇,却是依旧。

而且陆宁所住正殿,虽然屋脊式样进行了改建,但纵横长度是远远超过四品官规制的,不过圣天子亲自赏下的府邸,外人更来不到这别苑最高处,最多也就山麓下作为前宅的第一处庭院接待访客,是以到底上面殿宇怎么改建的没人知道,也就暂时没人弹劾这位文总院。

但焦彩莲却懂一些这方面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老爷,奴家有一言,说了老爷莫生气。”

陆宁此时正好拿起一份公函,随之一怔,细细的看,又说:“不生气,你说。”

“老爷虽然深沐圣恩,但天威不可测,老爷还是谨慎小心为是……”焦彩莲一边说,一边看陆宁脸色。

第一百一十九章 疑案

陆宁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又道:“李善行被抓到了!”

焦彩莲俏脸立时微微一变,忙跪下,“老爷,我和那厮,早已经没什么相干!”

陆宁看着手里公函,神情有些古怪。

李善行原来逃去了蜀地,但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花蕊夫人的娘家,结果受了宫刑,又在严刑下吃痛不过,招了自己的身份。

想来蜀主不愿意惹麻烦,是以遣人将他送来了江陵。

因为他是在逃的要犯,自己那二姐夫,也就是江陵府府尹徐文第亲自审了他,他却是招认,当初能逃去蜀地,多得魏璘帮忙。

二姐夫赶紧密报汴京,中枢便发公函,要二姐夫将李善行送来泉州,和魏璘当面对质,龙图阁待制文阿大主审。

陆宁知道,其实自己的内阁里,实在没有庸才,只怕会很有几个人猜到文阿大就是自己的化身,毕竟自己和内阁有密文来往,到底人在哪里自然有种种规律。

而且自己又从来没和文阿大同框过,这些,是瞒不过内阁成员的,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再怎么喜欢文阿大,不可能召见文阿大都是极为隐秘,却从来没被内阁成员见到过,尤其是赵普和三政院主官,不该没见到过。

当然,他们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而且,更要帮自己遮掩。

现今直接要自己主审此案,便是如此了,倒也高效。

见焦彩莲战兢兢样子,陆宁摆摆手,“起来吧,本来也不关你的事。”

焦彩莲起身,心里却不踏实的很,“就怕,就怕给老爷惹来麻烦。”

现今的言官,真不是吃素的,坊间传闻里,被弹劾的官员不在少数。

“不会的,你去吧!”陆宁挥挥手,一些事,还要想一想。

焦彩莲犹豫了一下,本来此来是想禀告一件事,但现在好像不是什么好时机。

只好转身,慢慢下了台阶。

陆宁又拿起了张信、阿拉丁和陆洎的联名信。

张信是和王进同期跟随自己的商人,后来见识的多了,实则比王进还要出色。

而陆洎,其实就是张洎,历史上是李煜身边的佞臣,赌输成了自己的家奴,进入东海百行,却是天份很高,在东海百行中很快就升为小掌柜,去年,升为了掌柜。

海贸总行三位大掌柜本来是王进、张信和阿拉丁,主管海运贸易。

王进被谋害,从普通掌柜中顶上来的大掌柜,却是张洎。

其实从某种角度,当年自己戏谑下改他姓陆,现今倒成了他的一个优势。

不过不得不说,张洎确实是个优秀的商人,尤其是对外贸易,很有头脑。

若不然,晋升大掌柜一事,没有自己许可,又怎么可能得到晋升?

张洎很是贪得无厌,或许,也是这种性格,令他成为了一个出色的贸易商。

自己手下这些御用商人,其实哪个也不是善茬,无商不奸,这并不是什么空话,要求自己的大掌柜们各个品德高尚冰清玉洁?那怎么可能。

物尽其用,约束制衡,令他们便是有旁的心思也不能背叛更不敢背叛便行了。

毕竟行商海外,他们会见识越来越广,但偏偏他们只是打工仔,赚取的许多财富,他们分不到多少,和其他国家的海商都不太一样。

不过,中国之人,家的概念很重,其家都在中国,自己掌生杀大权,带着货物直接跑掉的可能性不大,船上那许多船夫乃至军卒也不会听从。

而且,虽然一趟货物,数千数万贯,但现今东海百行这二十多个大掌柜,各个将来能腰缠万贯是必然的了,所以,为了一趟货物便浪迹海外终身不得回故土?除非是疯了。

但中饱私囊,伪造账目之类的,自己需要防范就是了。

可惜了王进了。

是自己最信得过的大掌柜之一。

但其在这泉州被谋害案,还有很多疑点。

真的就是酒楼里与人争吵,被那莽汉兴起,一刀砍死?两名扈从,因为泉州城是唐地,是以都没带军械进城,也被那莽汉一起砍死。

随之那蛮汉就因为有刀具又行凶伤人被执刀衙役围捕,其力战想突围,又遇到闻讯赶来的泉州军卒,被枪矛戳中,重伤而亡。

看他干净利落砍死王进及身边扈从看,他可不是一般人,这倒好像是自己求死。

他的身份到现在也没查明,王进之死,简直就变成了无头公案。

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疑点重重。

如果是后世影视剧,嫌疑最大的自然是第一受益者,也就是张洎。

但现今来说,根本不会这么狗血,因为东海百行内大掌柜升迁,向来都没什么规律,因为那商事局一百多位掌柜,同等出色的太多了,大掌柜也不是什么额定的数目,不是死一个才补一个,所以,张洎为了获得大掌柜晋升而买凶杀人,逻辑上根本不通。

而且,自己也真令密监好好查了查张洎,没发现什么端倪,不过这家伙,确实贪得无厌,私下放贷,利息高的可怕,险些逼死人命。

有机会,自己倒是要给他个教训。

除了这个张洎,密监也正在仔细盘查其他大掌柜。

自己用了他们,东海百行制度也渐趋完善,自己自也不会令密探整日监视他们,这次也正好,顺便看一看,他们在面具之后,都到底怎样。

另外,虽说商人地位不高,但以后这些大掌柜们,身边也该多配些扈从了。

至于王进一案,现今只能交由官原查办,看来唯一能追查的线索就是凶手的身份。

那凶手画像已经被绘制,送往各处,包括唐国、吴越、镇江等地在坊市、乡镇悬赏,有知道其身份者,赏金千贯。

看来,也只能慢慢等结果。

……

雕梁画柱的前堂,陆宁看着刚刚到的冯延鲁和孙晟,笑道:“一路辛苦了。”

这两位,一般人驾驭不了,在自己身边,却也不失为两个比较不错的参谋,可以从另一种角度,给自己带来些思路。

是以,现今调他二人来自己身边,为上使总院秘书房书吏。

“文阿大,你把我那可怜三娃的新妇拐带哪里去了?!”孙晟却是满脸怒容。

冯延鲁一脸无奈,这老倔头,自己和他同车而来真是倒霉,完全破坏了见到这文教授可以趁机说几句恭维话的气氛。

陆宁一怔,“你儿媳妇?三儿媳妇?潘莺莺?”

听陆宁直呼儿媳名字,孙晟更怒,老头握着拳头,髭发皆张,竟是要跟陆宁拼命的样子。

陆宁皱起了眉头,虽然知道是哪里误会了,但这孙晟,实在是拎不清.

“孙晟,你是想无子送终吗?!”

陆宁一句话,令孙晟怔住。

冯延鲁暗暗摇头,心说孙老头你啊,就是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境地,这文教授看似把咱俩当跟班,实则又何尝不是庇护了咱两个?若不然,你孙晟,就凭你当年曾经死命弹劾本朝圣天子,可不知道多少官吏会找你的麻烦,你真以为你家现在安安稳稳的,是你人品高洁么?

“你们去吧!”陆宁摆摆手,自己先起身离开了。

“孙相,你真是孙相啊!”冯延鲁冷笑着,也转身迈步出厅堂。

孙晟怔在当场,良久之后,才有些步履蹒跚的向外走,往日的精气神,好似突然不见了,变得老态龙钟。

第一百二十章 擒拿

厅堂中,陆宁拿着一封信左看右看。

旁侧米珠毕恭毕敬站着,陆宁既然对她表露了身份,一些事,便也需要她去做,而且,难得有时间调教调教她,自也要去去她的蛮气,让她行事多动动脑筋。

陆宁手上信笺,是冯延鲁和孙晟帮着起草的写给南汉潮州刺史高荣的书信,书信中,陆宁替陇如部向高荣索讨三十万贯的柴薪、孝赠及丧费。

孙晟已经请罪,这封书信主要是他润笔而做,洋洋洒洒,正气凛然。

点点头,陆宁对这封书信很满意。

其实对南汉,不仅仅这封书信将会寄出,同时会有一份国书从南京送到汉国首都兴王府(广州),国书中,言明齐国将会在楚地的道州征募楚地及岭南的土蛮,训为甲士赴南洋各国,岭南土蛮响应征募者,望汉主体谅放行。

道州在楚地南端,再往南就是南汉的领土。

桂州、邕州、容州,柳州等地土蛮,去道州并不远,而且这几州也几乎是岭南西道土蛮最多的州府,前唐时,治理土蛮的羁縻州,大大小小数十个。

当然,征募土蛮,陆宁自然出大价钱,凡被选中土蛮,可得二十贯钱,也就是安家费,对偏远土蛮来说,这是很大一笔财富了,当然,支付给土蛮,也可以用粮食和布匹的形式发放。

当然,如此高价钱征募土蛮,自然也会精中选精,在道州招募的土蛮,只有两千个名额,当然,如果前去道州的土蛮数量很少,征募数量自也会随之减少。

这笔募军费用,陆宁早说了自己出,内阁倒是同意,但随即又将岁币款项,归了内府,唐国一年十万的岁币,就算最终能满数征募到土蛮,也仅仅用去不到二分之一。

赤虎军陆宁准备暂时编五千人,现今有五百剑士,土蛮如能足数,可招募两千人,加之陇如部征募一些,在泉漳地征募数百,其余一千多人,则从楚地抽调,当然,抽调后就不仅仅军卒,其家属自然也会迁来泉漳。

现今楚地虽然各个小诸侯名义上都归顺齐国,但都各自为政,王寒时刚刚到长沙不久,自然不会这么快见效果,从楚地抽调军马,一来确实赤虎军需要兵源,楚地也多有悍卒;二来也正是打乱楚地小诸侯们现有格局的一步。

当然,在道州征募岭南的蛮兵,汉主又哪里肯放人,不过,如此,也必然会令很多蛮部对汉主不满。

对南汉,只有征伐一道,因为南汉国主,是自称皇帝的。

前年的时候,把十几个兄弟都杀光的前汉主刘晟病故,继位的是他的长子刘鋹。

说起来,陆宁从某种角度,很佩服汉国,自己都不敢做的事,刘晟、刘鋹父子俩,做了个十足十。

刘晟病故前两年,竟然将两位宫人封为女侍中。

这两位宫人,一个叫卢琼仙,另一个叫黄琼芝。

她俩,可不是武则天时代的女官,而是真正穿朝服戴冠带在庙堂和群臣一起议事,而且刘晟特别信任她们两个,所谓“宗室勋贵,屠戮殆尽。”

现今刘鋹继位,仍然留用两位女侍中,而且将卢琼仙封为才人。

能令父子两个皇帝都神魂颠倒,这卢琼仙自然被外界形容为倾国倾城的尤物,“体轻盈,肌肤雪白”,又说她“歌舞妍姣,书伎绝伦”等等。

而且卢琼仙在后世传说都很多,明朝人就有神怪小说里言道,“崇祯间,有请乩仙者,琼仙至,题云‘身轻不许风中立,腕白愁教月下看。’”显然后世人,对其风采也极为神往,更觉得她该当位登仙班,就算不是正仙,也是散数。

不过史书上,只要参与政事的女子,自然都被口诛笔伐,南汉这两代皇帝的荒淫和残暴,很多事情自然都是在卢琼仙魅惑下做出来的,比如刘晟杀尽自己十几个兄弟,也是因为卢琼仙的妖言。

现今外界同样如此说,卢琼仙和女巫樊胡子,加之内侍宦官,把持了汉国的朝政。

当然,从密监情报来看,这种说法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而正因为南汉政权的这种不确定性,使得道州征募蛮兵一事,其实反而有一点点可能。

东海百行已经遣派一名小掌柜入南汉,去贿赂卢琼仙,希望她说服刘鋹同意此事。

不过这个刘鋹,脑子有些不好使,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

历史上,竟然是刘鋹主动进攻已经归顺赵匡胤的道州,也就是自己现今要在那里征蛮兵的州府。

这使得赵匡胤大喜,立时讨伐南汉。

所以,很多事,自己还真预测不了。

正琢磨之际,外间书吏通传,“总院,魏统领到了!”

“请进来!”陆宁慢慢靠在座椅上,魏璘从外面大步而入。

陆宁看着他,突然道:“魏统领,你可知罪?!”

早得陆宁吩咐的米珠,立时便走上两步,拔出手里弯刀,两旁帷幕后四名巨剑手走出,都是双手握着寒森森巨剑,一副魏璘敢反抗,就当场斩杀的样子。

魏璘脸色微微一变,“文总院,这是何意?”

陆宁凝视着他:“李善行已经被擒拿,两日后,就该被递解到了此地,你现今,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魏璘脸色又是一变,摇头道:“属下不知,但文总院也不能一手遮天,便是我与总院看上同一女子,总院也不该公报私仇构陷于我!”

自是要给文阿大泼脏水,不管怎样,这种话传出去,对这文阿大都会有影响,说不定,将来有人翻旧账这也是文阿大的一个污点。

“大胆狗才!”米珠听他如此无礼,早已暴怒,冲上去那肥肥脚掌就嘭的踹在魏璘小腹。

魏璘进衙堂前摘了佩刀,又哪里敢反抗,这一脚踢的结结实实,他立时脸色惨白,噔噔退了两步,捂着小腹慢慢跪倒,一时不得起身。

两旁巨剑手的巨剑都横在了他脖颈。

“打入牢中,米珠,你亲自看管!”陆宁挥了挥手。

“好咧!主……总院请放心!”米珠拍着乱颤的**担保,又对巨剑手做手势,将魏璘架起,押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蚍蜉不自知

别苑前堂,陆宁有些无奈的将诸毛唤出来,威吓了一下前来拜见神使的麻逸部昆仑奴,确实是后世菲律宾土著的样子,个子矮,黑黑的。

领他们来的是阿拉丁,不过便是阿拉丁,也不知道这位文总院,便是他的主人。

阿拉丁领着吓得魂不附体的那几名昆仑奴走后,陆宁又令虎婢将诸毛领入虎笼,现今诸毛,早被陆宁教训的,套上项圈就形成条件反射,这时候,就要乖乖听四个虎婢的话了,虽然在诸毛心里认定的地位,四个虎婢是肯定没它们高的。

然后,陆宁笑着对四刀道:“去将焦彩莲唤来吧。”

前宅的偏房里,焦彩莲一直偷偷摸摸探头向这边望,又热锅上蚂蚁一般在偏房里走来走去,陆宁早看到了。

院中古树,绿意森森,使得院中也好似清凉很多。

焦彩莲急匆匆走进来,到了陆宁身侧,屈膝告个罪,轻声问:“老爷,要不要进后堂在榻上为老爷松骨?”

陆宁微微一怔,全身按摩么?来到这个世界,还真的是没享受过了。

看了眼旁侧三刀四刀,知道焦彩莲定是跟她们学的手艺。

随之陆宁就有些无奈,自己还真是贱骨头,不懂享受,明明面前这焦氏,是武汉府色艺双全的舞姬,跟着自己久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取悦自己,明明在后世就是顶级舞蹈家,却要降了个十七八等做按摩女?

真想放松的话,也该是欣赏下她舞姿,说起来,来到这个世界,自己还真是从来没见识过舞姬之美,而明明身边顶级舞姬很多,大小蜜桃是自己妹妹一样就不说了,便是苏小小和这焦氏,也都是舞姬的科班出身不是。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陆宁摇摇头,自己有时候,还真是暴殄天物。

焦彩莲,突然又噗通跪下,稽首道:“老爷,前次我便想和老爷说,但却怕老爷责骂,一直犹豫不定,却不想,事情越闹越大,不但魏统领来了泉州,听闻孙相还因为此事,辱骂老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陆宁看着她蜷曲跪倒的小身子,红裙下,紧绷的翘屯曲线隐隐可见,娇软身躯,面条似的折了几个弯,跪的太规矩太绵软,就好似被什么无形的空气挤压成了那一小块一般,陆宁心中跳了几下,不由叹口气,从离开汴京,这又一个多月了,食髓知味之事,也确实不是意志力可以解决的。

不过焦彩莲为什么请罪,陆宁一听便知道,潘莺莺逃离孙家,和焦彩莲肯定有关系。

孙晟犯犟,当时自己就想到的,不过一直懒得理会,毕竟和自己没关系。

“潘莺莺现在何处?”陆宁问。

“奴婢,奴婢正准备开解她,送她回武汉,免得给老爷惹麻烦,也免得老爷为难,不好和魏统领共事!”焦彩莲还是稽首的姿势,不敢抬头,心里却惶恐的很,这件事,不但令孙晟那糟老头子顶撞质问文总院,又有那魏璘,莫名其妙的被调来了泉州。

文总院虽然好似官阶比魏统领高,但毕竟是同僚,互相之间并不隶属,若因为一个女子,令文总院官场中树敌,文总院怕不知道要怎么责罚自己。

现今跟着文总院久了,虽然是奴婢身份,但所见所闻,大开眼界,而且极为自由,又受尊重,吃穿用度外,还有月例十贯,又哪里还有这等美事。

而且,总感觉文总院对女子和旁人不同,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文总院必然不会在婢女、婢妾或妾侍年老色衰后,将其赶出府邸。

现今在文总院身边虽然只是婢女,但比之以前生活,可不知道舒适几十几百倍,第一次知道,女子还可以这样生活。

唯一可惜的就是,却不知道要如何报答这文总院,身子之类都不必说,自己真是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取悦文总院。

但是,现今却是,自己不但没能取悦文总院,还给他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自己真是该死。

“我问你她现在在何处?”陆宁问。

“就在这泉州,奴婢,奴婢帮她赁了一处小宅院,暂时住在那里……”焦彩莲心里一沉,老爷不会要将莺莺,直接送给魏璘吧?毕竟孙家,说到底,生死都在老爷手里捏着,只是那孙老头夹杂不清,斥责质问老爷,令老爷声威受损。

老爷反而应该不会想和魏璘结怨吧?

“你还挺有义气。”陆宁不由好笑,毕竟这焦彩莲,月例没多少。

“奴婢,奴婢该死!”焦彩莲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她并不知道陆宁说的义气是什么东西,虽然,听起来好似是褒扬之词。

“也没什么,魏璘已经被我收押,孙晟更是告罪,潘莺莺寡居,便是前朝,也改嫁自主,哪里用他多事?他若再夹杂不清,才是违了律法!所以,你那朋友,想去哪里都行,想嫁给谁都可,你去告知她就是。”陆宁挥挥手,“你去吧!”

焦彩莲呆住,魏璘,被老爷抓了起来?孙老头,也跟老爷赔了罪?

自己担心了几天,寝食难安的恐惧事,就这样解决了?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越发感觉,好像不管什么难题,到了自己家老爷面前,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呢?

“主人,泉州副使林沣求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大刀禀告。

焦彩莲回神,不敢再说,忙起身,屈屈膝,从侧门走了。

不一会儿,林沣走了进来。

陆宁示意他坐,也打量着他。

林沣落座后微微欠身,“总院,下官是来告罪的,下官对焦赞照顾不周,实在是惭愧。今日早衙时,官史公申斥了焦赞几句,那焦赞出言顶撞,被罚一个月薪俸,焦赞一怒之下,便递交了辞书,事发突然,下官来不及维护排解,实在是有负总院所托!”

陆宁听得皱眉,不过,焦赞应该就是这脾气,官原又是很认真一丝不苟的性子,要求高,焦赞达不到他的要求很正常,招来他的申斥更正常。

却不想这焦赞,还是这么不长进。

不过,看着林沣,陆宁皱了皱眉头。

这林沣的弟弟林押司,曾经以为自己和他争抢范如莲花,在外抹黑自己这个当时还是颖州学令的八品官,令自己的名声一落千丈。

林沣,则将当时的进士刺史杨迁,完全当作了傀儡,杨迁却不自知。

而来了这泉州,官原却不是林沣能唆摆的了,他现今,却是来尝试唆摆自己了?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对官原了解如此之深,在他眼里,自己和官原刚刚共事,而且是以从四品官员,一定程度上节制官原这个正四品官员,自己和官原之间,不发生什么矛盾,才不正常。

陆宁微微颔首:“还有其他事么?”

林沣微微一怔,“就,就是此事。”

陆宁双手端起茶杯,旁侧四刀喊:“老爷送客!”

林沣脸色阴晴不定,但自起身,微微躬身告退。

陆宁对官员的道德水准要求没那么高,只要不违反齐律,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谁管他?但如果到哪里都一个德行,甚至跑到自己面前送人头,那就别怪自己了。

陆宁琢磨着将这林沣一撸到底还是贬为吏员的时候,林沣正恨恨往外走,却不知道,他来拜见的这位,实则砍他全家的脑袋,也不过吐口口水的事儿。而此刻,他还有没有留用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位老先生,也不过在脑子里稍微转了下,就决定了他乃至整个林氏家族的命运。

第一百二十二章 厉害了,五娘

“这么开心做什么?”陆宁看着苏小小。

山泉之旁,看着兴冲冲找到自己的这个小丫头,陆宁不由莞尔。

此处山泉潺潺,远方有崖,泉水形成一个小瀑布,清泉激石,碎玉乱溅,景色甚美,可惜后世已经看不到。

不过,看着苏小小打扮,陆宁有些愣神,当初见到大小蜜桃这般打扮就觉得不妙,果然,苏小小也被发来了几套,说是嫔妃未满十六者,便有此内服。

当然,皇后及几位贵妃,自然不受约束。

大小蜜桃和苏小小,现今都由内府按照嫔妃身份发放各种福利,大小蜜桃本身就是正六品的顶格女官,福利宫份等,就参照六品的贵人,当然,同为六品,女官的待遇和皇帝御妻的六品贵人自然有很大不同。

而苏小小,则按最低等的御妻中八品采女发放宫份及福利,不过,因为离得远,宫中时鲜等赏赐,她自然享受不到,还有便是宫份,内府额定的八品御妻宫份为月例五十贯,不过苏小小暂时每个月发放十贯,其余款项,在内府存着,还有利息呢,苏小小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是个小富婆了。

其实对嫔妃月例,陆宁倒觉得太夸张了,最低等的八品采女就月例五十贯,这还是吃穿用度以及各种恩例各种明目繁多的赏赐不算的情况下的收入,如果自己真是满额嫔妃,又用国库供养的话,对国库而言,可真是一笔很沉重的负担了。

可皇家威仪就要如此,何况是皇室产业支付,不用国库供养,陆宁也就随内府女官们定例。

毕竟就算满额嫔妃计算宫份的话,一年二十多万贯,自己完全支付的起。

总不能像后世清廷一样,看似节俭,但后宫嫔妃都吃土,遗祸无穷,高等级妃子乃至贵妃都收受官员贿赂,低等级嫔妃甚至穷的付不起各种赏钱,要被太监宫女欺负,实在是太悲哀的一个群体。

除了月例,苏小小也经常收到各种赏赐,财物之类的还是给她存着,通常是一些吃的玩的,会由皇家驿员在接送自己密令的同时,顺路送来,但她自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是自己买的,她经常还和焦彩莲分享。

所谓皇家驿员,实则还是用普通驿站驿馆,只不过人员,都是皇室所派,加急密报很多,却也从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地方官对官道和驿站的维护,以及对驿站马匹的供养,使得这些,不至于流为形式。

当然,皇家驿员的线路就是从汴京到南京行宫一线及汴京到江陵驸马府一线,从南京或江陵,到自己所在临时驻跸地接送密令,便是密监的事了。

给苏小小带的赏赐用度,都是顺路,倒从来没单独送过。

而现今苏小小穿的所谓嫔妃未满十六者便有的内服,几乎就是后世学生制度用现今条件的变种,如现今苏小小,雪白袄裙,胸前淡蓝丝绸领花,纯白蚕丝长筒袜紧紧包裹她纤细美腿,彩缕锦鞋,有些类似后世学生系带黑皮鞋的样子,但却是彩色镂花,精美无比,和白袜形成更鲜明的视觉对比,更显可爱,却隐隐又有一种彩色糖果似的诱人。

甚至她头发都按照随制服而来的发型图画,梳成了齐眉发,但脑后盘起的美髻,又增添了说不出的韵味,活脱脱一个初中小美女,只是那清纯轻灵气息,后世被大染缸多少熏染的小女生是怎么都不会有这般干净的感觉了,真的是能带来那种漫画中才有的无比清纯无比单纯的神仙学生妹妹的感觉。

看着苏小小,陆宁心中苦笑,怪自己今年过年时嘴贱,和五娘说起了,自己理想中清纯无邪小女生的另一种装扮,也给她画了画像,而自己控制力度的精准,画任何画像都惟妙惟肖。

自己在离开前,就见到大小蜜桃穿了类似的学生装,甚至,尤五娘侍寝时便穿了这内服,妩媚无比的小优物,穿上这学生装的那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差点令自己疯狂,当夜连走三宫也未尽兴,甚至差点脑袋一热去找大小蜜桃,最后还是忍住。

现今苏小小这一版,显然又改良了,看着更为舒服更为自然,就好似略带复古的学生制服,甚至感觉,比后世的学生服还要清纯干净可爱。

尤五娘现今的条件,真是什么都能鼓捣出来了。

丝绸袄裙领花等就不用说了,都是最上品的锦缎,而雪白蚕丝袜,是没有弹性的,但尤五娘按照自己尺度,做的上宽下窄极为紧绷,能很好勾勒出美腿的曲线,袜口吊带饰物更是诱人,这和最早的欧洲贵族丝袜,是一个道理。

尤五娘还做了另一种长棉袜款式,同样没太多弹性,软软垮垮的过膝雪白棉袜,想来苏小小若穿上,又是另一种感觉。

看着清纯无比但又如香甜糖果一般诱人这小丫头,陆宁心里一阵阵跳,甚至呼吸都有些急促。

但随即想到,实则这小丫头和大小蜜桃一样,都是刚刚十五,按后世周岁的话,还要几个月才十四周岁。

这么一想,心内有些惭愧,便渐渐宁定。

“先生,是不是,我不该穿……”苏小小见陆宁神色异样的打量自己,稚嫩小脸蛋上,有了些不安。

陆宁咳嗽一声,“没事,以后多穿……”

苏小小自小便学舞蹈,她喜欢漂亮鲜艳的东西,这套制服看来她宝贝的很,说是内服,但这处山峰是后宅范围,本来就严禁外人靠近,她便大着胆子穿了起来。

至于自己,说心里话,可不十二万分的喜欢看她的穿着吗?

眼见苏小小立时开心起来,“谢谢先生。”

陆宁心下一阵惭愧,可是,看向苏小小时,怎么也回不到以前了,总觉得,自己目光有些贼兮兮,有些龌龊……

“啊,差点忘了!”苏小小本来就满是开心而来,“莲花姐姐来信了,今年八月,她会和高劳年大哥成亲!还有三个月。”

陆宁笑笑,这件事自己比小小知道的早,那傻徒弟早来信了,请示自己的意见,毕竟,他没有父亲,自己现今就算是他的父亲,看苏小小今天才收到莲花的信,那应该是自己回信那傻徒弟看了,得到自己许可,他才终于决定娶范如莲花进门。

咦?焦赞发神经,是不是也和此事有关?

陆宁琢磨着点点头,差不多,范如莲花给苏小小写信要在一切确定后,说不定早几天,焦赞就得到了信息,便是别人不给他写信,以自己傻徒弟的礼节,也肯定会写信知会他这个曾经的同窗的。

“小小,过几日哪天得闲,穿这内服给先生舞一曲……”陆宁说这话,感觉自己老脸微微有些热。

“好!”苏小小,却是无比欢快的答应。

可随即,又突然有些忐忑的样子,咬了咬嘴唇,低头看着彩缕鞋尖。

先生从来没叫过自己起舞,说起来,从学成到今日,自己还从来没在男人面前献舞过,虽然就怕先生哪天会想起,要自己跳舞助兴,所以也一直在偷偷练习,可真怕,先生看过后不喜欢,记得去年先生本来要看自己跳舞,结果被耽搁后,就再没提过,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空欢喜空骇怕一场。

看着这白裙白袜清纯无比的糖果似稚嫩女学生,却是自己舞姬,陆宁的心,一时被火烘烤,一时又觉得罪孽深重,纠结的,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咳嗽一声,还是赶紧走吧,再待下去,真怕会变成禽兽。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先锋营

马车略显颠簸,车厢内,苏小小一袭粉红束胸襦裙,印花薄薄淡蓝沙罗的长长披帛,披搭在肩上,彩色丝绦旅绕于手臂间,可爱又端庄,真的便如画中的小仙女一般。

隐隐觉得最近先生很喜欢自己,甚至出远门办正事也带上自己,苏小小很是开心。

陆宁正闭目养神,但想事情想的有些头痛,抬眼看到苏小小,心情就好起来,这种传统贵族女子装束,苏小小这小丫头现在穿起来,已经很是似模似样,更显清纯,秀丽可人。

“先生,我为你舞一曲吧!”苏小小突然小声说。

最近先生又忙了起来,现今虽然在马车上,又有些颠簸,却是难得和先生单独相对的时间,苏小小突然便想为先生跳上一曲。

“哦,在这里?”陆宁微微一怔,心里便有些意动,颠簸马车中,这小丫头却能舞得和平地一般么?想来,舞姿优美难言吧?

不过,陆宁随即咳嗽一声,摆摆手,毕竟外面有士卒在顶着烈日行军,自己也不能太过分。

何况,自己正在琢磨王进之事,也没这个心情。

前几天,突然传来消息,袁州萍乡县有人揭榜,说是识得榜上的案犯,也就是杀死王进的凶徒。

那揭榜的乡农是萍乡西宁镇人,说那榜上案犯很像本镇的李大郎,并说出了其胸口有痣的特征,和那凶徒相符。

悬赏告示上,并没有说明凶犯有此特征,显然这个信息很靠谱。

陆宁便要亲自去西宁镇,毕竟,谁知道那里哪个乡民可能会提供关于凶徒更有用的信息?也不可能将西宁镇的居民,全送来泉州。

李景遂倒也没阻挠,但是派出保宁公李景逷主理此案。

陆宁和李景逷,到了设有上使馆的洪州汇合,这才一起来袁州萍乡的西宁镇。

西宁镇,便如陆宁当初在东海时,北方的荻水镇一样,是有少量军卒驻守的边境村庄,所以名镇。

西宁镇再往西,就是当年楚国国土,现今则是马楚长沙府下湘潭县领地。

当然,西宁镇南唐驻军不多,仅仅有三百数,原本的村落修成了木寨的样子,有一定防御能力。

陆宁算是轻车简从,不过,却也有六辆马车,远行下,诸毛自然也要带着,免得时间长了看不到自己,虎婢们弹压不住它们的野性。

四辆马车载着四条大虫,每个马车都由一名虎婢做车夫,平素车上木笼用黑布蒙着,喂食时陆宁会露面,打尖时放它们出来透透风,诸毛倒也甘之如饴,黑布蒙着的时候就呼哈呼哈大睡。

而便是陆宁车辆的马匹耳朵都塞了棉花,免得诸毛偶尔吼一声,这些马匹受惊。

剩下的那一辆马车,上面是孙晟和冯延鲁。

陆宁现今倒是感觉带着他俩在身边挺好,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昔日江南重臣,可以令自己从不同角度考虑问题。

此外跟随陆宁的,还有赤虎军先锋营的一班,十名士卒,都是陇如部土蛮。当然,现今却也不能说是土蛮了,从思维方式上,他们和中原人已经没什么不同。

四年前从泉州跟随陆宁去了东海的这些陇如部精壮,本来只是辎重卒,不过,他们是后来成为殿前侍卫亲军的辎重卒,所以,这些土蛮辎重卒的见识,经历的战事可想而知,苦攻扬州时,这些辎重卒和后备卒一样,都曾经上战场。

现今,便是从这辎重卒中选了五百人,编为赤虎军的先锋营,和那五百巨剑手已经更名的突击营一样,是赤虎军组军的中坚力量。

不同的是,陆宁构想中,除了巨剑手组成的突击营,其余各营,赤虎军三种主要军种全部混编,毕竟是为山地丛林作战训练的士卒,与大军团作战就完全不同。

除了巨剑手营,赤虎军其余军卒,三个军种,藤牌兵、长枪兵和弓手。

每一班十人,都会有四名藤牌兵、四名长枪兵,两名弓手组成,班头选其中优秀者,倒和军种无关。

如此,便是丛林乱战,每一班都可结阵,混编下不管远攻还是近战,都具有杀伤力。

陆宁从去年回汴京前,便考虑组建赤虎军一事,先锋营士卒,早就以这种混编的军阵训练,初始是在青州练,现今,则已经到了江陵府。

因为负责对他们训练的贤妃,也已经来了江陵府。

当然,折赛花只是幕后监督,出面负责训练他们技击的教头,都是藤牌兵、长枪兵、弓手中的佼佼者,负责训练他们结阵的,是枢密院军学馆中,整日专门研究结阵的排阵使们负责。

青州对各种军械的研究,由来已久,包括藤牌军,包括皮甲的改进。

而这些,都是适合山地丛林作战的军械。

折赛花一直喜欢在青州待着,就是对各种军械改进很好奇很感兴趣。

其实青州军械监甚至按照圣天子吩咐研究过藤甲,但终究感觉其虽有一定防护能力,但绝对不如改进的皮甲适合山地作战,要提高藤甲的防护能力的话,藤甲也会变得极为笨拙,也就失去了轻装步兵的意义。

倒是藤牌,真是很不错的防具,不说南下和各种土蛮交战,便是禁军主力,也可配备。

现今,藤牌工匠和皮甲工匠们,都已经到了江陵府,就近为准备成军的赤虎军打造防具。

当然,实际上,皮甲如果计算成本,包括时间和工匠人数的成本,是高于铁甲的,但赤虎军构想中的潜在对手是东南亚诸国,带着厚厚铁甲去作战,山地丛林中,敌人没找到,自己怕先累死了,而且,潮湿之地,铁甲很容易生锈。

江陵府的赤虎军先锋营还在没日没夜的苦练。

当然,先锋营自然不是说,冲锋陷阵这一营冲锋在前,而是军中精锐的一种命名,而且以后招募进赤虎军的士卒,先锋营如何训练如何结阵,等等,自然都要学习苦练。

现今被折赛花送来陆宁身边的这一班,是先锋营五都五十班中,表现比较出色的,折赛花送来陆宁身边,要陆宁看看效果。

陆宁此时,也挑开窗帘看,外面的这十名士卒,两名藤牌手在前,四名枪手环绕两个弓手在中间,两名藤牌手殿后。

便是现今行进,有时那殿后的两名藤牌手也会倒行,自然是结阵在丛林山地间的戒备搜索模式了。

长抢手和藤牌手,背后都背着几杆标枪,某种程度来说,这是山地丛林作战的神器。

陆宁看得点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西宁镇

西宁镇木寨外野地中,保宁王李景逷的卫兵扎营,毕竟这里属于边陲,李景逷领了亲军来,共五百人,都是弓手。

李景遂继位,和李弘翼、吴越等相争,李景逷也被派出去过监军,是以,身边有了这支五百人的亲军,看起来,被李景逷练的还不错,一个个精气神,和寻常兵卒截然不同。

实则不管现今还是过去未来,大大小小诸侯及将领们的亲军永远是战斗力最强的主力。

陆宁在马车旁,命人领来了从萍乡县城带来的那揭了悬赏告示的本镇乡民,他姓张,行三,张三郎,一个黑瘦黑瘦皮包骨似的农汉,在乡下田间,不管江南江北,基本上农汉都是这种形象,而能在州城、县城中或郊区居住的农户,就要好一些。

被领到陆宁面前,张三佝偻着背,畏缩的看着这位一看就知道是来头很大的贵族。

虽然陆宁乔装,但和张三能接触到的那些他平素看作大人物的人物自然不同。

听得齐国文总院要询问人证,李景逷也忙过来,坐在一旁看。

他名义上主理确认凶犯身份一事,毕竟凶犯是江南之民,但是,他又准备给这个文总院相当的自由,毕竟非要觉得这文总院询问人证之类的,就是僭越之举,就非要好面子,和他争论该谁来询问人证,争来争去,对这件事情的处理,不会带来任何好处。

干脆,你觉得你有本事,那就自己来,你能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最好,总之和我唐国无关。

“那李大郎,你说他父母早亡,孤身一人生活,但一直好勇斗狠,又在三年前就离开了永宁镇?”陆宁看着手上纸笺问,是在萍乡县县衙,这张三的供述。

“是……”张三现在甚至有点后悔,就知道,千贯的赏金?想想就知道会牵涉进很可怕的案子,哪里是那么好拿的?怪自己手贱,非揭了悬赏告示,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祸端。

“这李大,在本镇有什么交好之人没有?”陆宁又问。

张三摇摇头,“李大一向性子孤僻,倒是仇家有几个,曾经被他殴打,他还因为打伤人,进过大牢。”

这些供诉书上都有写,萍乡县县衙的官吏,问过这些问题。

甚至李大的所谓仇家,那几户户主也都被萍乡县唤去问过话,尤其是被李大打伤过的本镇村正张太公的儿子张大郎,也曾经被萍乡县唤去,但都不知道,这李大的行踪,就知道三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就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陆宁略一琢磨,转头对李景逷道:“保宁公,明日这永宁镇百姓,每一家发两斗米,告诉他们,如果有谁知道李大去了哪里,尔后又被确认是真实信息,便和这张三郎,分享那千贯赏金。”

李景逷微微颔首,“好!”本来就议定了,先期开销由自己垫付,最后这文总院和自己结算,泉州离这里很远,不管是运钱还是运粮,都很麻烦,自己有唐王手谕,可以暂时由萍乡县库房支取。

张三听得却是一喜,那千贯赏金,真不是诓我们的?

就算最终有十个人均分,我也能拿百贯不是?而且悬赏告示上写明,自己这个第一个告发他身份的,最少也是半数,其余赏金,由其余提供真确消息者分享。

这时,一名带着藤甲头盔的黑黝黝汉子小跑过来,微微躬身:“总院,帐篷搭好了!”

他就是跟随陆宁而来的赤虎军这一班的班头,叫陆牙长。

陇如全部,早就都以陆为姓,但名字就千奇百怪了,很令陆宁无奈。

不过,就说这些辎重卒,跟随陆宁来东海还是单身的,也早都各个成亲,很多是指定了官奴的婚配,这五百先锋营里的土蛮,更是都有了子嗣。

而对士卒包括这些土蛮辎重卒的教育中,跟随大皇帝南征北战的目的很简单,对已婚者且有子嗣后代的来说,打下一个铁桶似的江山,让你的子孙后代都能安居乐业,你们这一代人,牺牲就牺牲了。

未婚的,贫苦者拼军功娶妻生子,家庭还不错又因为男丁多被征募做义务兵的,建功立业,保自己家族安康,更有一种威慑性的惩罚,若叛变亦或上战场做溃兵做逃兵,家族都会随之受影响。

当然,不管贫穷贵贱,有没有婚配,军中那种国民教育,保家卫国的教育,自然便如传销一般,进行着反复的宣讲,令军卒们自然而然的形成何为荣何为辱的价值观。

现今来说,越是跟随陆宁早的军卒,越是受军中教育的影响深。

就如这曾经的陇如部辎重卒,现今的赤虎军先锋营,都见过阵亡军属如何被厚待,他们被征募,甚至可能去南洋很远的地方为保卫本国财富而战,却都是真如圣天子对着他们万千士卒所说的一样,人固有一死,我们便是拼出这条命,令子子孙孙永远不会再如我们这般在乱世中蝼蚁一般生活,那死又有何憾?

陆牙长就是其中的一个。

陆宁甚至以圣天子身份,见过他襁褓中的儿子。

现在,见陆牙长对自己的态度,陆宁也算满意。

作为自己的奴部,陆宁比较担心的就是,他们虽然都疯狂崇拜自己,但如果作战时不听上官命令,那肯定是大忌。

陆牙长的态度还基本正确。

但现今对自己毕恭毕敬的,那也是因为先锋营士卒到了江陵,就有自己专门下了一道谕旨勉励他们,同时提到了筹建赤虎军的文总院,要先锋营士卒,务必勤勉,听从文总院的号令。

不知道王大眼,他们服不服。

毕竟陇如部是自己奴部,要说王大眼真指挥不动他们,倒也不能就说王大眼才具不足,任一军统领很勉强。

米珠倒是统领的不错人选,魏璘拿下后,她早晚会是赤虎军副统领,但她有些莽撞,不是做主帅的料。

陆宁一边琢磨,一边对陆牙长笑笑,“我就在车厢里休息吧!”

虽然拉车的马都卸了车辕休息,但有支架支起车辕,马车车厢倒是可以歇脚,胜在洁净,比去睡帐篷好,毕竟车里载的几个行军帐篷,和后世的行军帐篷差不多,空间狭小,自己又不能和苏小小一人霸占一个,两人挤在一个帐篷里的话,好像有点不对劲,还不如在这车厢里,随意的闭会眼睛当休息。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事变

第二天,有几个乡民没大搞清楚状况,却是跑来给陆宁跪下哭诉告状,痛斥村里里正张太公一家,和镇兵勾结,现今是如何的残忍霸道,他们的一位亲族,就因为得罪了张太公家的奴仆,就被诬为马楚细作,全家几口被砍了脑袋,更被悬在寨门示众,他们结伙去县里告,也被赶回。

上个月,他们几家男男女女,更都被赶出了永宁镇,只得去田间搭了草棚,现今他们都担心会在深夜被杀死,然后按被马楚流兵掠杀处理。

李景逷脸都绿了,这不让人看笑话吗?

陆宁听得就有些火,但不管此事真伪,自己自然不能管。

又过了两日,李景逷的亲兵便去锁拿了张太公全族,显然是他没闲着,将事情查明,这些村民说的多半不假。

但当日深夜,永宁镇一阵骚乱。

第二日才知道,镇指挥使领着数十名军卒,逃走了,显然是和张太公家关系非浅,担心被保宁公治罪。

见到陆宁时,李景逷好似已经麻木,反正人已经丢到家,也没什么好羞愧的了。

李景逷只是传令,令原来永宁镇副指挥使,暂领指挥使。

然后,就怯生生来了一个小丫头,说是知道李大曾经的行踪,她更称呼李大为兄长。

这小丫头,却是张太公家的烧火丫头,李景逷查抄张太公家,这些低等奴仆本地的便令其归家,外地的发了盘缠。

这烧火丫头,说是原籍长沙府湘潭人,几年前逃避战乱来到永宁镇,父母都病死在这里,她孤苦无依,进了张大户家做工。

小丫头姓董,现今也不过十三四岁,发育不良,很是瘦小。

这几日,一直没乡民能提供真正有用的线索,陆宁本有些失望,甚至准备回转,却不想,张大户被抄家,却引出这么一桩可喜的变化。

这董小妹先是哭,问李大哥怎么死的,又说自己先前不敢出来,是怕又被大朗君打。

当年李大哥把张大郎打伤,就是因为张大郎虐打自己被他看到。

不过,便是张大郎,也不知道李大哥为什么动手打他。

听说李大是杀人后被官兵杀死,董小妹又问李大哥杀得是不是坏人。

陆宁告诉她,李大杀的是自己的朋友,外人看未必是好人,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坏人,就算有什么过错,也罪不至死。

陆宁一直和颜悦色和她说,董小妹看起来渐渐信服,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和蔼可亲的官人呢。

陆宁看得出,实则董小妹去了张家的枷锁,但更茫然,来问李大的消息,是很多事不明白,更想念她那个李大哥,如果自己等,是什么坏人,可能会对她李大哥的朋友不利,她只怕死也不会说出李大曾经的行踪。

“李大哥,李大哥三年前去了湘潭,去年的时候又回来,给我了,给我了一个金锭……”董小妹说着就哭,“当时我就奇怪,李大哥要做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只说要我将金锭收好,等我,等我大一些,能,能自己拿主意了,就离开这里,用那金锭买一处房屋田地,好好过日子……”

董小妹呜呜咽咽的哭,“李大哥,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

等了半晌,见她哭声渐渐止歇,陆宁问:“那金锭,在哪里?”

“我,我一直埋在柴房的柴禾下……”董小妹怯怯回答。

一直在旁静听的李景逷挥挥手,立时便有亲兵去,不多时,便捧着一锭金元宝回来,呈给李景逷,李景逷摆摆手示意,亲兵这才转呈给陆宁。

陆宁拿起看,随即微微蹙眉,是招远出的金锭,十两重,官方价是一百贯,实际上,富户作为硬通货收藏,用两三百贯购买都是常事。

不过,招远卫出的金元宝在全国各地都有,现今整个中原,铸金元宝的,就招远一地,是以这个金元宝,倒也说明不了什么。

“这位小妹妹,你要好好安置!”陆宁将金元宝递给李景逷。

李景逷自然明白陆宁的意思,如果令这董小妹拿了元宝,转头怕就是杀身之祸,自己手下亲兵怕都有人眼热,偷偷杀人越货。

“她是我江南子民,我自会妥善安排!”李景逷又转向董小妹:“小娘子,你不用怕,这金锭,我给你作价五百贯,在江宁府为你购置产业田地,并为你选一个管家,帮你打理。”

董小妹心思混乱,只是看向陆宁。

陆宁笑笑:“你放心吧,保宁公是个正直的人,你只管听他安排。”

董小妹就点头,这才跟着李景逷的亲兵退下。

“文总院过誉了!”李景逷打量着陆宁,显然想不到,陆宁对他是这等观感。

陆宁笑笑,“经常听圣天子提起保宁公,他很是想念你呢,只是此时境遇,却也不好和保宁公相见。”

李景逷一怔,随之叹了口气,问道:“接下来文总院想如何做?”却是换了话题。

陆宁道:“还请保宁公遣派信使去湘潭,就说我要去湘潭。”

现今长沙府也好,湘潭县也罢,名义上都是齐国领土,但从这保宁镇西出,自要提前知会当地官员自己身份,免得引起什么误会。

李景逷点点头,“好,我这就遣人去。”看了陆宁一眼,“总院人中龙凤,那董小娘子,小小年纪,哪有什么好恶?只是靠天性来感受吧,却如此信服总院,总院倒令我想起了一个老友!”

陆宁笑笑不语,懒得作伪装作不知道他说的老友是谁去问他。

李景逷就不再说,拱拱手离开。

……

几日后,李景逷的亲军从湘潭赶回来,却是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昨日有消息传到湘潭县,道州兵乱,驱逐了去巡视道州的招抚使王寒时,甚至有传闻,王寒时在混乱中被杀死。

湘潭县令听闻有齐国从四品官员要来,很是惶恐,已经启程来接,明早应该就能到永宁镇西的马楚边境小村。

王寒时在道州被驱逐甚至被杀?

陆宁一怔,确切的消息现今应该正从江陵府往泉州送,毕竟密监的人,并不会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确实的动向。

微微有些后悔,如果王寒时被杀,那就是自己害了他。

自己好似,也确实高估了王寒时的能力,当然,或许这怨不得王寒时,自己终究不能指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如自己一般,能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保宁公,看来这湘潭我是必然要走一遭了!保宁公的亲军借我用一用如何?”陆宁叹息着问,实则,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五百亲军借过来就不还了,编入赤虎军。

毕竟,优秀的弓手太难训练了,按原本的计划,这赤虎军成军初具战力,怎么也得一年后,但弓手如果多数是训练好的,那时间会大大缩短。

“好吧……”李景逷有些无奈,但是,这位总院身边,只有区区十名北朝士卒,就这样去湘潭是不太稳妥,看样子自己也劝不住,就此不理的话,如果出了问题,那厚脸皮家伙,又要赖上江南了。

陆宁咳嗽一声,看李景逷的样子,倒觉得怪对不住他的。

不过,随之想到王寒时生死未卜,便起身,“如此,传令下去,拔营启程!”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口买卖

以一县之治所来说,湘潭县城颇为繁华,湘江绕城而过,北上经长沙汇入洞庭湖、长江,这里也是前唐时岭南楚地到京城所谓万里漕运的重要节点,行商们进入楚地的要冲,茶叶贸易和湘米的重要集散地。

“游遍九衢灯火夜,归来月挂海棠前”,这首前朝诗人的湘潭偶题,依稀可见湘潭繁华夜景。

湘潭县令邓旻深是一位儒雅文士,很是惶恐的接陆宁这个文总院入城,不过他对道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

第二天,武平军节度使周保全就从长沙府到了湘潭县来见文总院,他刚刚八岁,本该是天真烂漫之时,但来见陆宁,却战战兢兢,几次吓得要哭的样子,跟随他而来的掌书记赵清,也是一个劲儿请罪,言道小公子对道州事一无所知,更节制不到道州。

陆宁剑斩郎州张文表,吓死长沙周行逢后,现今楚地已经群龙无首,周行逢时的十兄弟,也就衡州刺史杨师璠还在,但他的威望,自不足以统治楚地。

陆宁一边令邓旻深找来画师,临摹李大画像西四处张榜,自己则在周保全一众陪同下,带着李景逷的亲军,进了长沙城。

本来正想将秘旨送去长沙府的密监据点,但旋即就从衡州传来消息。

王寒时没有死在乱军中,逃难到了衡州地界,但箭伤发作昏厥,被乡农收留,该当他命大,高烧后竟然活了下来,退烧清醒后,要乡农送他进了横州府。

见到王寒时后,衡州刺史杨师璠已经驱兵前往道州平乱。

而引发道州兵乱的,却是道州当地的土蛮。

楚地西南及岭南,生活着许多土蛮,前唐在严禁逼良户为贱户的律法实行后,“南口”就成了奴隶的重要来源。

所谓南口,就是“南边来的生口”,也就是来自楚、岭南、闽、越等地的土蛮奴隶,他们或是叛乱被抓发为官奴或是互相之间征伐掠夺奴隶卖给唐人。

到现今,楚及岭南的土蛮部族,仍和以前一般。

北朝在道州“买生口”的消息传到岭南,这些部族立时闻风而动,有的部族首领从本族挑选精壮,有的更向邻近弱小部族发动战争,掠夺奴隶,女的留下,男的便送来道州。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大宗生口交易了,而且唐人以前买土蛮奴婢,女婢更值钱,现今男奴二十贯,可是高价,岭南蛮族几乎都为之疯狂。

更有桂州蛮族大部侵入道州蛮部,令道州数十个小蛮部联合抗拒,击退桂州洞蛮后,索性就攻入了道州,要杀了来道州买“生口”的北朝使者,道州守军也随之哗变。

王寒时在亲随及一众土蛮奴死命护卫下,才逃出生天。

看到道州兵变的原因,陆宁错愕了好一会儿,招募军卒变成了“买生口”,虽说土蛮们如此理解好似也没什么问题,但其中,要说没人推波助澜,不可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王寒时,还是有些急功近利了,见每日送来的土蛮众多,可以从中精中选精,所以他却是将错就错,根本就没遏制这种流言的传播,反而真的接收那些被当作猪羊一样驱赶来的奴隶,令北朝在道州正“买生口”的消息做实。

不过,还别说,那些买来的土蛮奴,道州兵及诸蛮哗变,王寒时四面楚歌之际,却是和王寒时亲随一起,护卫王寒时杀出重围,虽说是因为道州城破,他们怕也被杀死,但这些被劫掠卖来道州的土蛮们,因为以前处于部族生活状态,很多部族又处于原始的奴隶制架构,所以,他们骨子里并没有多少追求自由的念头,反而是成了谁的奴隶,便习惯性为主人效忠。

在杨师璠送来长沙府的军报中,说是已经收拢了百余名逃落在四边的土蛮奴,送去了衡州王招抚处,但王招抚的二十名亲随,应该都已经战死。

毕竟乱军中,这些盔明甲亮的亲随很惹眼,而且,各个亲随都杀了不知道多少乱军,自然是被围攻的对象。

甲胄齐全的这二十名齐军与道州兵、土蛮兵厮杀在一起,虽然有着压倒性优势,但乱军实在太多,他们匆忙间只抢出几匹马匹给王寒时逃难,自己则只能步行和这些乱军厮杀,自然最后都力竭而死。

看着杨师璠的军报,陆宁沉默良久。

随之,便修改了送往江陵府的两道谕旨,且又加了一道谕旨。

江陵府驸马府、南京行宫,都有常备的一名中书舍人,圣天子谕旨到,便由他们去宣讲。

送往江陵府的这三道谕旨,前两道,是关于行政区划及湖北大营、神武军等等调整。

新加的一道谕旨,是给杨师璠的,令杨师璠寻回那二十名“忠卒”的尸骸和这些忠卒的具甲,陪同他们安葬,找不到尸骸的,以具甲做衣冠冢。

具甲经手者,一律斩首,亲眷全族锁拿,男丁处死,女子发为奴。

想也知道,二十名士卒战死后,他们的具甲肯定被扒下来,这些能扒下他们具甲的,都是杀死他们的凶手中最魁梧者,但这些具甲,最后未必能落在扒甲者手中,而是会献给他们的上官、酋首等等。

从某种角度,道州作乱的土蛮没有错。

二十名齐军士卒,也没有错。

只能说,这个乱世,有时候就是如此残酷。

陆宁虽然心中怜悯那些土蛮及其家人,但身处自己之位,一些选择自也由不得自己。

……

奉天三年八月,齐帝下诏。

设湖南道,首府长沙,徐文第迁升湖南道巡抚民政事、领长沙府尹。

湖北道首府迁江陵府,湖北府降为邓州。

湖北大营迁江陵府。

组湖南大营,镇长沙,神武军统领田绍斌迁湖南大营招讨使。

慕容延钊迁神武军统领,镇武汉府。

邓州组神威军,迁王大眼神威军统领。

如此军制上,神武军没有动,毕竟是处于江南南岸钳制南唐的一支军力。

而湖北大营、李重进降兵和南平国降兵,则被打乱,变为湖北大营、湖南大营和邓州的神威军。

当然,湖北大营是大头,兵员近三万,神威军和湖南大营,现今都仅仅五千人马。。

神威军自不必说,其实邓州已经没有什么防务压力,但毕竟周边有数州,北面更是襄州,南来北往要冲,若不设一军镇,显得空虚,但军镇人马也不必太多,五千数足矣。

湖南大营,调拨来的五千士卒只是基础,自然要整编马楚旧部,征募楚地士卒扩编。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亲人

又有谕旨,赤虎军迁道州,文阿大任道州观察使、赤虎军统领,米珠为赤虎军副统领。

这些变动,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而且,军事调配之谕旨,通常来说,只有相关人员才会得到通知。

实际上,文总院又多了个差事,广州上使院筹划使。

身在道州,组建赤虎军,又总领江南各个上使院,同时还要策划怎么在广州也设上使馆。

陆宁觉得自己,就是后世大使馆总策划的先行者。

泉漳地事务,暂由武汉府主理。

此外,王寒时被任命为道州观察副使,这就是一种贬谪了。

按齐国官制,观察使,和州刺史一样为一州主官,但都在新设州或边境州,比普通州刺史权力稍大一些,一些观察使,也兼任州将军,领州兵事务,使得政令通合,这些州,政令军令畅通,暂时比平衡权力更重要。

在九月初徐文第及五千湖南大营士卒到任长沙府的时候,杨师璠已经平定了道州,在他屠刀下,人头滚滚。

周保全被迁去汴京,虽然还遥领武平军节度使,但武平军已经不存在,现今他这武平军节度使,就是一种荣誉封号。

和李重进一般,李重进被削了王爵,全族迁去了德州,遥领所谓的凤翔军节度使,而实际上,凤翔军在赵匡胤控制下,而且,因为其势力大大缩水,已经裁撤了几个军镇,统统编入京戍禁军镇守长安京兆府,凤翔军就在裁撤之列。

……

长沙楚王府,在周保权父亲周行逢时代,就改造成了节度使府邸,现今,变成了湖南道署衙门。

厅堂中,陆宁坐在下首,正和二姐夫徐文第闲聊。

他虽然是以文阿大身份,但感觉得到,二姐夫,好似隐隐猜到自己身份,说话甚为谨慎,甚至自己刚来时,竟然想让自己坐上座,这如果不是猜到了自己身份,那就是二姐夫疯了?

而且,从自己进厅堂,他就将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了,这就更不是正常的和下属官员相见之道。

猜到自己的身份,其实也不足为奇,毕竟江陵驸马府曾经作为谕令中转地,常设中书舍人,虽然其中运转并不知会自己这二姐夫,但他应该能隐隐看出端倪。

更莫说,道州刚刚出事,就有谕旨送到了江陵,而这时候,自己恰好就在长沙府。

陆宁说起,赤虎军在江陵府的先锋营,已经到了长沙,在泉州的突击营,也正赶过来,但路途遥远,还要等几日才能到,等突击营到了,自己便率众南下,去道州,到时再来和道抚辞行。

徐文第忙说好好好。

陆宁站起身,徐文第也便忙站起,要相送。

陆宁突然又站住,笑道:“二姐在吧?我去见见二姐!”就这样走了,怎么感觉都不对劲。

徐文第一呆,忙不迭,“在,在,我这就,啊,臣……”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陆宁摆摆手,笑道:“咱们只叙家常,我这一身打扮也挺好,你和二姐,就当我还是陆大郎!”

“是,是……”徐文第惶恐无比,“臣在前引路……”

……

陆宁从精美画廊一路行来,就见到几名婢女匆匆离开,显然是二姐屏退闲杂人等。

内宅雕梁画柱的厅堂中,二姐也匆匆迎了出来,见到陆宁眼圈就红了。

哽咽着道:“我就猜是你,但你不来见我,我也不敢和你相认。”

陆宁笑道:“嘉宁呢?”前年时节二姐生了个女儿,陆宁很是喜欢,封了嘉宁县主,比她老爸品级都高,而通常来说,亲王之女才封县主,子女都是看父亲的尊位来定爵位,嘉宁的母亲虽然贵为宋国长公主,但封爵就没她的份,不过圣天子喜欢,那自然另当别论。

“不叫她来了!”陆二姐眼圈红红看着陆宁,这个弟弟,乔装后容貌都有很多不同,少了那渐渐养成的凛然之威,少了那高高在上的虚无缥缈般的俊美仙帝似的感觉,但却令自己这个姐姐,敢于亲近他了,就好像,回到了当年在东海,自己还未出嫁之时。

徐文第在旁站着不敢多说话,心情却也很复杂,自己当年一个穷酸破落书生,被当时还是东海公的圣天子选中,择为姐婿,短短几年,东海公已经是天下尊主,威望如日中天,一举一动,天下震动。

而自己,也水涨船高,上个月的谕旨,更进自己为从二品的一方大员,又怎不惶恐?

甚至自己女儿,都被封为县主,在本朝,一家荣耀无双。

也只能鞠躬尽瘁,已报知遇之恩了。

陆宁和陆二姐聊天,听陆二姐一直唤自己陛下,笑道:“姐,我现在是文阿大,你就唤我小弟吧?若不然,万一被哪个耳朵长的婢女听去,我可不就暴露了?唤我小弟,就算被人听到,说不定还以为我是你恩宠认下的义弟呢。”

陆二姐抿嘴笑,小弟这身装束,确实令人感觉没那么压抑,有些轻松的感觉,“听说,陛下有了个小采女陪伴,我很想见见呢!”

陆宁心中一哂,二姐连苏小小都知道,可见对自己极为关注,只是,确实自己不出声,便不敢跟自己相认。

想了想道:“明天赛花也到了长沙,咱就一家吃个饭,我带小小来,你和姐夫也都随便点,咱没有皇帝公主,也没有道抚驸马,就是一家普通人,吃个小团圆饭。”

“好!”陆二姐立时兴高采烈。

陆宁看向徐文第,笑道:“姐夫,你明天也来。”

“是,是!”徐文第连声应着,但明日自然不会真的去,和贤妃娘娘、新晋御妻以姐夫的身份同桌吃饭?那怎么成。

“姐夫,你就坐下吧!”陆宁无奈的看着在旁一直恭恭敬敬伺立的徐文第。

“是,是!”徐文第应着,但也不会真的坐,如果是作为臣子落座和圣天子议事也还罢了,但现今,以姐夫的身份坐下,那就算了吧。

“你不用理他!”二姐看了眼徐文第,说:“你去吧,别听我们说话了!”

徐文第如蒙大赦,躬身:“陛下,臣告退。”

陆宁无奈,但知道二姐和他伉俪情深,不想看到他在这里受罪。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房小房

马车行驶的极为平稳,车厢内气氛却有些沉闷。

刚刚和二姐聚餐回来,现今要去城外军营。

先锋营带来的中军帐篷和家俬都是新的,陆宁觉得,比住城内临时居所要舒服的多。

从前唐末期藩镇混乱到现今,高级将领带随军夫人很正常,当然,随军夫人基本都是妾侍,照顾主帅起居而已。

本朝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各路统帅,大多自律,很少有出征时带女眷的。

不过陆宁一来不是领兵去作战;二来他是道州观察使,去赴任自要带上妻妾,而且带妻妾住进郊外条件艰苦的军营而不是城中驿所,怎么看都是正能量。

车厢内,一左一右,坐着折赛花和苏小小。

折赛花一袭雪白戎装,是大小蜜桃常服的改进版,清美而又威风凛凛,戎装用亚麻布料,特殊处理过,有棱有角,像极了后世的女将军礼服,甚至折赛花还戴了雪白贝雷帽,清美中便多了一丝娇俏。

这种衣裤常服折赛花很是喜欢,比穿裙子省事多了,行动也方便。她就是古羌后裔,在西北长大,自觉得这款常服太合心意。

但陆宁看在眼中,感受自不同,加之这又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妃子,感觉就更不一样。

至于以前的纠结,早就渐渐淡去,眼前这个清美飒爽的折赛花,才是真实的存在。

苏小小,怯怯的,看也不敢看折赛花这个正室夫人,一袭雪白公主纱裙,粉红小棉袜跻拉的木履缩在裙裾中,因为太紧张,不知道怎么的,左脚木履一个系带断了,现在要跻拉着,她心里急得都要哭了,就怕一会儿下车马时不小心木履掉了,在老爷和夫人面前失仪,她紧张的,小脚趾一个劲用力勾着木履鞋尖,却又不小心用的力气大了,木履轻轻撞击,发出哒的一声。

“啊,老爷,夫人,我……”苏小小眼泪汪汪起身,轻轻屈膝,“我太无礼了……”

陆宁看着她,有些好笑,“鞋子是不是要掉了?”他耳目聪敏,一些动静瞒不过他。

“嗯……”苏小小低着头,要不是知道老爷最不喜人哭哭啼啼,早就哭出了声。

陆宁莞尔,“真是的,来,过来,老爷抱抱,别怕!”张开手,轻轻拍了拍。

苏小小呆住,泪都不流了,小嘴张成O形,惊讶无比的看着陆宁。

平素老爷都从没这样过,今天,可是,可是在夫人面前啊。

陆宁皱皱眉头,“还要我过去拉你吗?”

“不,不是……”苏小小脑袋都成了浆糊,脑袋嗡嗡的,不由自主向陆宁走去,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就被老爷搂在了怀中,不敢看夫人一眼,心下只是哀鸣,老爷是,是想夫人打死我么?我,我活不成了……

陆宁拥着她小身子,隔着纱裙,都能感觉到她小身子在颤栗,知道她怕极,从昨天听自己说,今天要和自己姐姐还有正室夫人见面,这小丫头就吓死了的样子,怕一宿都没睡,早上都有黑眼圈了,精神状态也特别不好,今天的酒宴,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哪怕二姐对她特别和蔼,折赛花更不会真如普通人家正房对偏房那样对她。

轻轻抱着她,这个好似自己妹妹又好似自己小情人的小丫头,看着她慌乱的眼神,茫然的神情,陆宁轻轻在她脸蛋上亲了下,说:“别怕,夫人很好的,不会生气!”稚嫩小脸,却也滑腻无比,嘴唇上,都好像亲上了一团芬芳,一团香甜。

陆宁甚至忍不住伸舌头舔了舔自己嘴唇。

苏小小小身子早就僵硬,动也不敢动。

陆宁伸手下去,顺手便褪下了她那断了系带的木履,拿在手中看,笑道:“一会儿马车停在帐前,我抱你进帐就是,没人看得到。”又帮她穿上,碰触到她粉红小棉袜包裹的小小脚掌,心下不由一荡。

苏小小的小身子却渐渐软了,在老爷温暖的怀中,好闻的气息中,惶恐渐去,更有难言的平安喜乐,第一次被老爷这般宠溺,好似魂灵都要飞上天一般的开心,可是,想到夫人就在旁侧,却又惶恐无比,两种情绪交织,太过复杂,令她小小年纪难以承受,心力交瘁,竟然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陆宁突然见她鼻息平稳,微微一呆,随之不由笑:“这孩子,真是被吓得丢了魂呢。”

随之,陆宁看向折赛花,却见她俏脸微红,正扭头看向别处,心下不由一哂,原来,这种时候,你也是普通女子啊。

今日一反常态,一来是真有些怜惜这小丫头,二来,对贤妃,总是心中敬爱,不敢亵渎,今日有些激起了逆反心理,便故意这般,想看看她的反应。

现今见她样子,陆宁肚里暗笑,自己这贤妃,还是很可爱的。

“明天带你骑老虎啊!”陆宁压低了声音,免得惊扰到苏小小。

“好!”折赛花点点头,目光还是不看过来。

盘算着,陆宁又道:“三天后,突击营才会到长沙,这三天内,不管有没有李大的消息,等突击营到,咱们都启程去道州。”

这种寻找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生活轨迹,好像也不是能着急的。

而且,陆宁看到密监送来的大掌柜们最近几年的活动范围和业务经营等等轨迹后,很是分析了一番,王进之死,应该不是祸起萧墙,如此,倒安心许多。

反而仔细梳理王进的资料后,陆宁有些怀疑葛家,但,需要一些求证。

“嗯。”折赛花又点点头,虽然头转了过来,但却是看着对面车壁。

陆宁琢磨着又说:“扮作观察使夫人,跟我在道州训练士卒,难为你了,等你觉得无趣时,跟我说一声,安排你离开就是。我早跟你们说过,你们所有人都一样,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天大地大,四处看看风景不好吗?何必窝在汴京那小皇宫?”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山野村姑,很不成体统?”折赛花突然转头看向陆宁。

陆宁呆了呆,随之明白,虽然一后三妃自己都跟她们说过类似的话,要她们别暴露身份,乔装各地转转,但只有折赛花一人,才喜欢到处跑,而这蛮少女,现今是以为自己拿话点她呢。

“我说的是真心话啊!”陆宁有些无语,“你在青州,在江陵,可是帮了我很大的忙。”

“要说不成体统,我这个封自己个小官,又一路自己给自己升官的皇帝,才真是全天下独一份不成体统吧?”陆宁揉了揉鼻子,自己对自己也很无语。

折赛花看他样子,扑哧一笑,“好,我知道啦。”又道:“我才没觉得你不成体统,能做到你这样,群臣却都不敢生异心,天下井井有条,古往今来,那些所谓圣君,又有谁能做到?”

陆宁咳嗽一声,但被她夸赞,却是难得的舒心,笑道:“不过呀,我正琢磨,过两年是不是要换一换这总理大臣,首辅总是一个人做,终究不好,唉,要说,就怪这赵普太年轻,明年刚刚四旬,其实首辅年纪,做个几年,最多别超过十年八年,便到年纪致仕是最好的。”

折赛花诧异道:“你还怕赵普专权吗?那怎么会?”

“权力在手,总是会想要的更多!”陆宁摇摇头,又道:“而且,我是为以后考虑,倒不是针对赵普,说起来,他就是再伴我个一二十年,又能怎样?”

折赛花沉默了一会儿,“这我就不懂了,也不想懂。”显然,她虽然心直口快基因里便是蛮族性子,但自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发表自己的意见。。

陆宁笑笑,不再多说,这些话,本就都是自己心里琢磨的,本也不该对任何人说。

孤家寡人,真的就要做好孤家寡人的准备。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赤虎寨 上

潇水绕道州城而过,汇入湘江,四季通航。

陆宁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感受就是,江河在现今真的是太重要太重要,很多州县,都是建在江河之畔。

道州在现今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所谓“襟带两广、屏蔽三湘”,是楚地通往岭南东、岭南西、海南及西南地区的交通要塞。

道州城,虽然城门前高悬的无数头颅已经在文总院来道州前就已经撤去,但州城中,好似还弥漫着血腥气息,百姓各个惶恐不安,白天大街空巷,行市闭门。

道州永明县,西是岭南西道的桂州,南则与岭南西道的贺州接壤,县境西部、南部连绵大小山峰,属于五岭之一的都庞岭,现今将广东和广西称为岭南东道和岭南西道,就是说两广处于五岭之南。

赤虎军的驻地,就在县境西南的一处山岭上,这处山岭从此便被当地人称为赤虎岭。

赤虎岭南的山地平原,散居着大大小小的峒蛮部落,北十余里,就是被后世称为龙虎关的荆峡关,是楚地到粤西的重要通道之一,历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汉时此处曾经有关隘,现今已经不见,留下两座山峰间很狭隘的一条通道,但不管怎样,如果是军团规模从此地征伐南汉,必然要过荆峡关。

赤虎军驻扎在此,除了南抗群蛮,又可以更好的训练士卒山地丛林作战的经验,也是对荆峡关通路的一种钳制。

……

清澈河水一路向南蜿蜒而去,永明县大大小小村落几乎都分布在流经县境的几条溪河的附近。

陆宁和苏小小正河畔散步的这条清澈小河,叫源水,流经赤虎山下,也是赤虎军取水之地。

王寒时虽然被贬谪为道州观察副使,但道州的政务,陆宁还是交由他暂领,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赤虎军成军。

现今的赤虎军,有突击营五百人,先锋营五百人,泉漳营五百人,新招募的土蛮九百余人,编为第一营和第二营,加江南射手的混编,每营各五百人,其余编为第三营,有一百四十人,也就是十四班,满编自然还会是五百人。

五百江南射手,第一营和第二营各编入一百人,第三营编入二十八人,还有二百七十多人没入编。

带了这些弓手入楚地后,陆宁已经用自己齐帝的身份写信给保宁公,索要这些射手,并要保宁公将射手的家眷迁去江陵府,实际上,突击营军卒的家属,也都迁到了江陵府,对这些军卒来说,自然是一种亲厚恩遇,毕竟原来这些军卒家眷很多都是穷苦乡下,现今被迁去了鱼米之乡。

赤虎军很可能长期在海上漂泊乃至前往东南亚一些节点港口作战,是以军属才统一迁徙,便是回来探亲也好安排,当然,现今也是暂时的,将来如果更南方有比较宜居的海港,赤虎军家眷,还要南迁。

在给保宁公的信里,陆宁倒是动了些感情,甚至说,只要吴国公和保宁公你们还在,且觉得唐国这样维持下去很好,唐国我便可以不征。又说唐王若降,以国公待之。

江南三地,唐、镇江和吴越,陆宁并不想动刀兵,随着国力差距的拉大,和平解决最好,就如历史上,吴越降宋,就是很好的范例。

实际上,现今因为四个上使馆的设立和泉漳的被割让,李景遂政权对全境的控制已经支离破碎,尤其是被四个上使馆分割到西部的州县,怕渐渐下去,已经不知道有唐主。

李景遂自然想不到,上使馆看似仅仅是北朝管理商务纠纷的机构,但实则渐渐蔓延的影响力,会对他的统治权造成如此大的破坏力。

当然,就算预见得到,当时他也不能不答应,扬州之败元气大伤,他需要时间缓一口气。

保宁公回了信,看起来很受感动,隐隐的意思就是,你已经是天下共主,却在能留下证据的信笺中说出这些承诺性的言语,依稀让我感觉,回到了当年和你初见时。

保宁公说他已经说服了唐主,他部下亲兵们的家眷,不日就送往江陵,还望圣天子怜悯他们,妥善安置。

这件事情圆满解决,而且贤妃来信进展很好,陆宁心情不错,便带了苏小小,出来溜达溜达。

这几天,贤妃和米珠前往楚地各州县挑选精锐士卒,主要也是挑选州县军中的蛮兵,此外,如果有高大强壮的楚卒,自然也不能少,先去的,就是衡州杨师璠部,贤妃来信说,杨师璠很是配合,仅仅从衡州,就已经征召了五百多人。

虽然选军卒之事,主要便是米珠出面,贤妃只在幕后,但陆宁对她办事,自然放心。

见到贤妃来信,陆宁心情大好,便带了苏小小,出了军寨,要去另一处山岭上玩。

刚刚来到赤虎寨的第一天,听说苏小小就认识了个新朋友,马车在山麓下村庄庄头学馆前的一个小姑娘差点撞到,苏小小忙下车看,那小姑娘自然没见过苏小小这等如此出尘脱俗的同龄人,很是喜欢苏小小的样子,苏小小上车走,还追着马车跑,跑着跑着都哭了,喊要苏小小明天来和她玩。

马车里苏小小自不吭声,也不会回应她。

不过陆宁却是听三刀说到了这件事,也记在了心里,还令三刀打听了那小姑娘是谁。

赤虎寨下源水旁的村落,叫前何村,何姓是前隋就移民到了这永明县的,也是现今永明县第一大姓,境内好几个叫何村的。

而此时前何村的村口,却是很有些小热闹。

多了很多木屋草棚,有医馆、学馆、救济馆等。

赤虎军在此设军寨,自也不能说数千军马,来就来了,给本地乡民些恩惠也是应该的。

尤其是,道州兵乱,那些蛮子最后,不可避免的要袭扰乡民,这前何村,没逃上山避难的就有数名乡民被杀,房屋被焚,乡民们虽然不懂什么,只是痛恨土蛮,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征兵一事引起的动乱。

是以在这村口,便有随军医生开设的医馆,军中写信先生开设的学馆,此外还有救济馆,附近孤寡老人,可来此免费喝粥,孤儿可在此帮忙,同样有粥喝。

村口那些多出的草棚,就多是乡民搭建的了,毕竟数千士卒驻扎在此,很快被乡民们觅到了商机,这些草棚,有卖茶卖热水的,有卖酒菜小吃的,卖手工艺品的,还有河边石头旁坐着很多妇女,等着接浆洗缝补这些女工活儿的,只怕时间长了,都会有县城及附近的暗娼来此,总之,做什么的都有,附近乡民也有来赶集的,很是有些热闹。

毕竟赤虎寨的军卒,陆宁并没有关起门令他们二十四小时苦训,那时间长了,必然都会发疯。

每隔五天,这些军卒有一天休息日,而且,各营休息日错开,这样,每天便都会有士卒出寨,也使得村口的买卖,变得热闹起来,很快就吸引了附近村落的乡民,来卖东西或者买东西,渐渐在此形成了一个小集市。

第一百三十章 赤虎寨 (下)

陆宁没有往那小集市方向走,毕竟远远就可以看到有三三两两的军卒,赤虎军军卒,应该没人不识得自己。

领着苏小小从另一处土路绕过村落来到东麓山岭下,看着郁郁葱葱山岭,陆宁笑道:“找找你的小朋友,以后你无聊,就带着三刀来和她玩。”指了指上面,“山林里有几户人家,你那小朋友就住上面,她乳名叫山儿。”

苏小小一呆,忙摇头,“不,不去了!”自然是觉得,她没什么交朋友的权利,何况和山野村姑交朋友,又从何说起?

陆宁笑笑:“我刚好有点事,要问问这些山户。”又看苏小小,问:“累不累?”

苏小小,自幼就被当摇钱树培养,其生活上的养尊处优乃至精致处,一般大户人家小姐都会自叹弗如,但也和很多贵胄小姐一样,自然比较柔弱,看她跟着自己步行,走了也有两三里地了,听气息这小丫头就有些累了,只是在勉力支撑。

苏小小忙摇头。

陆宁已经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笑道:“上来,我背着你!”

苏小小吓一跳,那又怎么敢?

陆宁却不由分说,双手向后一捞,就将苏小小小身子拉到自己背上,说:“抱着我脖子。”

苏小小不敢违拗,但自也不敢真的搂住自家老爷的脖子,那好似要谋害老爷一样,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捏住陆宁肩头衣衫。

陆宁捞着她膝弯,站起身,便沿着山路向上跑,两侧树木嗖嗖倒退,苏小小却全没注意,脑袋晕晕的,毕竟,只有奴仆背主人的,又有小辈背长辈尊者的,现在的自己,好像骑在老爷身上一样,可,可太不像话了啊……

陆宁猛地停下脚步,却是到了山坡几家篱笆院前,这几家草舍篱笆院里,养的有鸡鸭之类,院后有菜地,草舍前挂着一些小山兽的兽皮,又有几捆山柴,一看就是猎户人家。

“啊,……”陆宁停下脚步的篱笆院里,恰好一个瘦弱小姑娘出来,要将山柴背上身,随之看到正被陆宁放下来的小小,立时大喜,跑出来笑道:“你是来看我的吗?”打量着苏小小,说:“你这身衣服和上次不一样了,但还是很美!”

上山下乡的,陆宁和苏小小都穿得亚麻布衣服,来到这五岭之地,陆宁最近很喜欢穿亚麻布衣裤,透气,不热,行动还方便,便叫苏小小也穿得和自己一样,随意些。

不过,陆宁和苏小小的亚麻布衣裤自然不是常物,都是精心织就漂染上色,陆宁穿得就好似后世的休闲服,苏小小却是蓝白及膝格子裙配淡白布裤,粉色绣鞋,在陆宁眼里,就如同带着端庄古韵的洋娃娃,更是难言的可爱。

现今格子布可真是极为耗时耗力,用漂染成不同颜色的布线编织成整整齐齐的格子状,加上人工的话,这亚麻布可不比普通丝绸便宜,就算白色是选的这种亚麻丝的本色,但手工织布做成大小看起来差不多的格状,还是极为费功夫的。

“山儿,谁来了!”草舍门被拉开,走出来一个粗布衣裳少妇,见到陆宁和苏小小一呆。

陆宁笑道:“听说这里有猎户,我来看看山货。”又问:“夫人如何称呼?”

听说是来看山货的,少妇就有些开心,忙道:“来,请进,我姓王,夫人可当不起!”

领着陆宁进院,给他介绍晒干的山货,木耳蘑菇都有,又问陆宁,收不收兽皮。

山儿本来是准备下山卖柴,这时就和苏小小聊上了。

其实苏小小和她哪里会有一丁点共同语言?但第一次,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和自己聊天,苏小小听着她连珠似的问题,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就认真的给她讲解。

陆宁也和王氏闲聊,问道:“我在山下听说,你们这些人家本也是下面前何村的人家,但是被前何村的里正夺了土地驱赶出村,你们才不得不做了山户,可是真的?”

王氏一呆,随之狐疑的打量着陆宁,又看看苏小小,问:“看你不像蛮人,又领着一个小蛮女?打探这些陈年旧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蛮女?陆宁一怔,随之便明白,可能因为小小皮肤太白皙,和这少妇平时见到的女子都不同,加之穿的衣服,才会以为小小是蛮女,毕竟传闻中,蛮女有肤色极黑的,也有肤色极白的。

陆宁笑道:“我和新遣来的乡史是朋友,如果里正处事不公,乡史可向县司申诉,你应该有所听闻?”

乡村一级架构,陆宁自然考虑了很久,毕竟,这是通讯不发达年代的大难题。

而且,如果皇权真能延伸进乡村,动员力到乡村,其实以中国大地的人口来说,便是在现今冷兵器时代,正常情况下,本也不该输掉任何战争。

前唐,设村、里、乡,村落自不必说,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也就是说,由五百户人家,组成一个乡。

五个里正共同管乡务,而且,里正还会轮流去县衙执勤。

甚至给过里正审案断案的权力,但很快就将司法权收回,因为里正往往是强盛宗族的族长,根本就不可能秉公办案。

正因为这些里正都是本乡本土的乡绅,不管谁做天子,对他们来说,世界没什么不同,乡村从来是一潭死水,皇权难以触碰之地。

而且就算在江北,因为战乱,乡绅们大多受到冲击,但时间长了,大的宗族总还是会形成,乡村之事,总还是这些宗族才具有真正的统治地位。

但是,如果说乡一级设官吏,而且是流官,也就是异地人来做乡令,定期流动,那又不妥。

每个乡都配备一个乡令加一堆胥吏的话,以现今生产力,财政负担太大。

如果仅仅配备乡令一名,那在乡村,还不是要被这些乡绅左右?而且,出什么问题,乡令都是背黑锅的,就算不出问题,等乡令将本地情形真正吃透,怕也要个几年功夫,离被调离也就不远了。

陆宁思量了好久,从去年时,开始推行乡史制度。

还是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五个里正管理乡务,但每乡,派乡史一名,乡史严格来说,更像最低级别的御史,不管具体事务,但所有乡务都会参与,就是旁观,如此,也不怕里正们给穿小鞋将黑锅砸过来,而如果里正们行事有什么偏差不公,乡史便可向县司申诉。

乡史由所在乡每年出十石米供养,县司每个月两贯月料。

乡史的来源,便是每年中举的举人又暂时没被司衙收录者,便可自愿向道署报名,由道署分配,基本都不会在自己的州任职。

如此,乡史在乡村熬个几年,进入司衙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而且,乡史的经历,对这些吏员或者说以后的官员来说,是很宝贵的经验,现今中原官员,知道农民怎么想知道农村到底是什么情况,才是合格的官员。

去年时节,陆宁甚至做过第一批乡史去体验了一下,也是感触多多。

而现在,王寒时在道州,正在推动新政,当然,湖南道派来道州的乡史,并不是什么举人,现今举人可不够用,湖南道征募的乡史,多是本道各司衙的胥吏,打乱后派去其他州县,不过因为知道新政下,做过乡史的吏员被选拔为官员的机会会大大增加,所以吏员们对这个苦差事倒也趋之若鹜。

永明县以处于五岭位置来说,户数不少,乡村有三千多户,编为允山、允平、文德、谢沐、永川、崇福、兴化七乡,前何村所在的谢沐乡,已经被更名为赤虎乡。

赤虎乡乡史,听说是衡州人,陆宁自然不认识,现在胡乱说一通。

王氏狐疑的打量着陆宁,一时犹豫起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驱逐 (上)

赤虎寨,各种木屋军营,又有层次分明的内寨外寨防御工事,实则,这些角楼吊楼箭塔之类又加部分沙灰土筑墙的寨落,和东海百行传来的描述东南亚那些所谓强国的定居点城寨很相仿,便是东南亚第一强国室利佛逝的首都巨港,也是这种防御风格。

陆宁在内寨一处木楼前慢慢踱步,也在想那王氏和自己说的话,其丈夫父亲那一辈如何和里正家相争,如何被排挤,到现今终于被驱逐出村落成了山户。

具体的事务,陆宁自不会真的去管,不过是想给苏小小找个小伙伴,却不想,听说了这王氏家的事情,所以,顺便了解下,而既然知道了,现今,也想看一看那衡州来的赤虎乡乡史,会不会发现王氏一家的遭遇,又会不会理会。

王氏几家的遭遇,看起来好似是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情节,现今生活也不能说坏,甚至赤虎寨驻军后,作为山户来变卖山货,有稳定且价格不低的收购者,可能比一般农户生活还要好。

但是,这是乡村的一个缩影,国法大还是乡绅大?国家国家,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又谈什么国家?

如果说,一个国家的开创期上升期仍然不能将影响力渗透进乡村,那么以后就会更难。

琢磨了一会儿,陆宁回身进了木楼。

这栋傍巨树而建的二层木楼,是陆宁来后亲自搭建的。

当然,说是木屋,也用了砖石打地基,也是赤虎寨唯一有砖石结构的建筑,木楼很长很宽,每一层有十多个房间,一层住着四刀婢和四虎婢,二层则是陆宁、折赛花和苏小小。

开了后窗,便是翠绿山林,很是赏心悦目,还有专门为诸毛圈起来的一块山地,也在木楼后窗的视野内。

苏小小真是累了,毕竟回来时,她怎么也没要陆宁背她,太不像话了,被士卒看到可成什么样子。

现在小丫头正在自己房间那垂着玫瑰红纱幔的黑漆镂金架子床中甜睡,帐中裀褥甚丽,红色纱灯高悬,不得不说,现今贵夫人们的寝室,本身就带着那么些难言的诱惑,让人心生异样。

看着纱幔中苏小小一只小巧雪白脚丫正蹬在锦被外,弯曲成可爱无比的弧线,就好像还被自己背着呢,小身子向上用力,是以脚趾也在用力前翘,虽然这根本不会令她显得更轻一些。

小脚丫的弧度,像极了贵儿勉力承欢时雪足诱人姿态。

陆宁心跳了跳,忙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四刀正上楼来,到了木梯转角,躬身道:“主人,泉漳营最后十班军卒护送莲夫人进寨,还有汉国潮州刺史高荣的回信,也由泉州转送了过来。”

陆宁微微点头。

刀婢和虎婢,因为苏小小已经得到了内府的采女待遇,是以她们称呼苏小小,都用“小主母”,而对焦彩莲这种没名份而又不知道圣天子是什么想法的,便用了名字加夫人的称呼模式。

拿着刀婢呈上的信笺,陆宁回到书房,打开看。

高荣在信里说,关于总院替陇如部索要三十万贯的柴薪、孝赠及丧费等诸多费用的事项,他做不了主,已经上奏疏给北国天子,以他个人来说,愿意赔付两万贯了结此事。

显然这高荣有些心虚了,担心此事引起北朝和南汉的纷争,他分分钟就会被当作替罪羊。

两万贯,应该是他短时间内能筹到的最大款项了。

正看信思索间,外面细碎的脚步声,“老爷,奴家焦彩莲求见。”娇媚的声音,倒是很久没听到了。

“进来吧!”陆宁应了声。

门被轻轻推开,香风飘进来,却见一袭轻纱的焦彩莲聘婷而入,她显然是匆匆冲了个澡便换装来见,或许是因为身上水珠未干的原因,轻纱很贴身,隐隐显出她妖娆身段,风情万千。

轻轻拜下,行抬手大礼,毕竟好久没见到主父了。

陆宁赤脚懒洋洋斜靠在榻上,挥挥手,道:“嗯,你远来,去休息吧。”

“是!”焦彩莲却又跪着爬上两步,在陆宁正不知道她要搞什么的时候,她又稽首,雪白额头正抵在陆宁脚背,柔滑青丝垂在陆宁赤足上,痒痒酥酥。

陆宁有些无奈:“好了……”这奴的有点过分了,好像蛮族才有这种礼节,不过隐隐又有点享受这团麝香缠绕足底的感觉。

正想说什么,陆宁身子猛地一僵,却是大拇脚趾头突然被湿润温暖包裹,更被柔滑灵巧之物轻轻滑过,一时全身都好似酥麻起来,低头看去,焦彩莲两瓣朱唇正噙住自己脚趾,又轻轻吐出,好似舔舐的是什么世间珍宝一样,向后倒爬了两步,螓首伏地:“奴好久不见老爷,一路来,却是情不自禁,想舔老爷脚板。”

陆宁怔了一会儿,咳嗽一声,“好了,下去吧!”突然想起来,问:“你跟着我南来北往,也算辛苦,若有什么困难,不妨跟我说。”

心下叹口气,男人,唉,自己也就这样了,被跪舔几下,就觉得若不关心关心她,好似有些怪对不住她一样。

焦彩莲犹豫了一下,螓首再伏地:“奴家现在,唯一的一个朋友,就是莺莺,她现在孤苦无依,奴家带她来了道州,暂居永明县驿馆,孤零零住在此地,没有亲朋,奴家实在有些不放心,若老爷开恩,允莺莺来军寨中如何?”

陆宁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听说,你在路途上,几次鞭打李善行?”

李善行,也在这最后一批从泉州赶来的人众里,他受了宫刑,家产又都被抄没,可说极为凄惨,加之又指认魏璘,陆宁也没了再惩治他的念头,但也不能不治罪,毕竟现今时代,刑罚很重,自己已经尽量消除酷刑,但若太宽厚,又会使得国法没了威慑力。

是以李善行被判充军,在赤虎军中充当杂役,暂时来说,将会做些粗重活,比如为主帅扫扫院子,打扫打扫虎舍之类的,写信先生这种美差,还要看他的表现了。

而一路上,陆宁早接到密报,焦彩莲几次鞭打这个可怜虫,若不是有人相劝,怕能打死他。

第一百三十二章 驱逐 (下)

听陆宁问起此事,焦彩莲俏脸微微一白,垂头,正要说什么,陆宁又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做样子给我看,毕竟你很聪明,知道军中事,瞒不过我!”

“可现在看,你又撺掇,要那潘莺莺也来军营中,你这是要气死孙晟么?要孙晟知道,不但他以前宠妾,便是儿媳,都成了别人的玩物?”

陆宁打量着俏脸越来越白的焦彩莲,笑道:“我才不信你对潘莺莺,会情比姐妹,一路这样照顾她,是为了报复孙晟么?李善行和孙晟,你都恨之入骨?实在令人费解啊!”

陆宁确实有些疑惑,以现今女子来说,尤其焦彩莲舞姬出身,应该不会有什么被霸占之类的观念,孙晟和李善行,对她可说都极为宠爱,她现今却如此痛恨二人,如果以现今伦理道德,她可真是蛇蝎心肠了,也是最毒妇人心那拨的。

“老爷说得没错!”焦彩莲扬起俏脸,有些坦然,有些松口气的样子,反而没那么怕了,“但奴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恨那糟老头子,恨那李善行!奴家时常在想,如果奴家在小小这个年纪,遇到老爷就好了……”

陆宁伸手,打断了她的话,“你这样的心态,在我身边,怕以后小小也会成你嫉恨之人,人的境遇本不同,时时怨天尤人者,总会无事生非,但念你跟我这两年,也算忠心,又孤苦无依,便发你百贯钱,这便归乡吧,我自会遣人帮你置田地,你那两位兄长,也夺不了你田产。”

焦彩莲初始俏脸惨白,可听到要发自己百贯钱,不由怔住。

良久,她慢慢螓首伏地,“老爷,奴家第一次遇到老爷这样的好人,身居庙堂之高,常伴圣天子左右,却如此近人,老爷又不是贪图奴家美色,在老爷心中,应该是瞧不起奴家的,但阴差阳错,奴家进了老爷府中,老爷便善待,老爷实在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如此,奴家便和老爷说说理,为奴家自己分辩一二。”

哦?陆宁笑了笑:“你说。”

“奴家落到现今凄惨境地,老爷也脱不开关系,若老爷是寻常人,奴家哪会升起怨恨前主之心?只管服侍好老爷自有锦衣玉食,平日哄老爷些赏赐,人老珠黄后自有退路。但老爷却第一次令奴家有了,跟着某个男子一辈子的奢望,是以,奴家才会怨恨前主,才会患得患失,才会怨恨以往,这一切,都是老爷所赐。现今老爷要赶奴家走,奴家自然不会二话,老爷对奴家之恩已经天高海厚,老爷说什么,奴家便是生出一丝怨尤,奴家都该死罪,明日起,奴家自会归乡,从此为老爷守节!”焦彩莲说着,便磕头,又慢慢起身,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陆宁自也没喊住她。

不过,这焦彩莲,是自辩吗?简直是又大拍特拍自己的马屁。

在现今时代,我算个绝世好男人么?

陆宁挠了挠头,有些糊涂。

……

前寨木屋中,陆宁唤来冯延鲁和孙晟,拿出高荣的回信给两人看。

看过书信,冯延鲁立时笑道:“总院,大喜,看来圣天子交付的差事,总院又可以办成了,总院可遣使去广州,以索要赔偿为托辞,常驻广州,再买通卢琼仙、樊胡子、龚澄枢之流,常设上使馆可期!”

陆宁微微颔首,看着冯延鲁一笑:“好,这差事,就交给老冯你了!”

冯延鲁呆了呆,这差事虽然不是什么好差事,甚至有掉脑袋的危险,但是,以一名寄居的降臣出使异国,对这降臣,算很是信任了。

“卑职遵命!”冯延鲁微微躬身,心下苦笑,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孙晟,脸色却很阴郁。

陆宁看了他一眼,道:“孙相,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两日,便归乡养老吧。”

孙晟呆了呆,犹豫了下,问:“是,是因为我那新妇,不,是因为潘家娘子,也来了永明县吗?”

显然是焦彩莲为了刺激他,早早的就将这消息泄露给了他,而没有想到,她自己会被赶走。

陆宁懒得多做解释,好像自己一直怎么样一样,点点头,“是!”

孙晟怔怔不语。

冯延鲁在旁,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就准备这老头如果再发神经,就赶紧抱住他。

两人差不多的境遇,相处日久,却是渐渐同病相怜,成了好友,以前庙堂争斗,是为了权势,现今再斗,根本就没道理可言了,尤其是孙晟风烛残年,被文总院打掉了最后的骄傲,和寻常垂暮老人已经没什么不同。

长长叹口气,孙晟长长躬身:“如此,就有劳总院看照她两位了,我老了,也想通了,她俩在孙家,没享过福分,却都吃了很多苦,我愧对她们,总院人品高洁,她俩能跟着总院,也算是后半生的福气吧!”

陆宁怔了下,便有些无语。

冯延鲁却理解孙晟,老哥俩喝着小酒,孙晟有时悲鸣,说总院是霸占了焦彩莲和他的儿媳,不然,焦彩莲改嫁,儿媳改嫁,以两人姿色品性,又如何成不了官宦家的正妻?尤其是自己儿媳,一等一的德行,又有文采,何愁找不到好人家?

冯延鲁便痛骂过他,冯延鲁说就因为她们是你孙家出身,莫说改嫁进什么好人家当妻,便是妾侍有谁敢收啊?若不然万一将来你老孙出了事,被言官重新翻旧账弹劾也好,圣天子天威难测突然找麻烦也好,那些娶了曾经你孙家女眷的人家,可不也跟着倒大霉?

本来就该是被发配为奴的命,现今还能跟着文总做妾,如果你真是为这两个小娘子好,就该知道,这对她们来说,实在是最好的一种归宿了。

孙晟看来被骂醒了,听他现在回文总院的话,冯延鲁松了口气。

陆宁看着孙晟,点点头:“你放心便是。”

孙晟又叹口气,道:“明日,我便归乡。”

陆宁突然道:“圣天子给我之密信,有人弹劾杨师璠部以平乱为由,屠戮百姓,抢掠财产,圣天子令我查证,你两位说,此事该如何处理?”

冯延鲁道:“这杨师璠现今势力最强,却不知收敛,不懂进退,到现今也没见主动辞刺史之位,圣天子应该是令总院将杨师璠下狱甚或砍头,绝了后患,又收民心,一举两得!”

孙晟长长叹口气,“鸟尽弓藏啊!”

冯延鲁冷笑道:“他脑子糊涂,做得太过火,令圣天子名声蒙尘。”

陆宁蹙眉琢磨,其实,要治杨师璠的罪,是湖南道监察使高劳年上的奏疏,赵普随之也跟着上了一道,他更绝,认为杨师璠当斩。

当然,陆宁明白赵普未说出来的话,斩了杨师璠,全了圣天子仁义之名,又解决了杨师璠拥兵自重的问题。

但这杨师璠,其实倒不是不识趣,比如米珠去衡州征兵,他就全力配合,但他脑子可能有些转不开,以为在道州的屠杀是投名状,以为会得到重用,却不知道,在赵普等人眼里,简直就是最好的背锅侠。

而说起来,杨师璠部在道州,军纪确实不怎么好,有滥杀的迹象。

要怎么处置杨师璠,陆宁有些犹豫。

说起来,在这个位子,有时候真的是,任何决定,都让人心里不舒服,不是那么顺畅。

“我琢磨琢磨吧!”陆宁不置可否的摆摆手,结束了冯延鲁又要和孙晟爆发的争吵。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现实问题

赤虎乡乡史李泰来拜会文总院的时候,陆宁正领了第二营在赤虎岭对面的山林中跑步,听得杨师璠被下狱的消息,陆宁也不知道心情是好是坏,便索性来遛遛这些军卒。

杨师璠部杀良案陆宁交由湖南道署和光政院处理,杨师璠被下狱,等待光政院来员,和徐文第一起审理此案。

杨师璠被抓根本没有反抗,显然也知道反抗不得。

陆宁领着这些士卒,在山林间跑圈,更爬树射箭,藤牌兵滚来滚去,又有长枪兵将两杆长枪枪尾和枪头的铁钩相连,变成了一种类似简易爪索的工具,可攀爬高处,枪兵们练习怎么迅速的将长枪链接又用什么力量向上甩出去才能勾住高处的树杈。

陆宁跑了几圈,正要休息的时候,赤虎乡乡史李泰在赤虎军监察使刘鼎的陪同下,寻到了陆宁。

原来,李泰和刘鼎是同乡,都是衡州人,不过刘鼎在前朝就中了举,是以迁去了汴京,新朝立国,他钻研新学,又考了核算科,成绩优异,被遣派来赤虎军任监察使。

从陆宁在齐鲁刚刚组建南北大营时,就确立了监察使制度,监察使不是监军,对军务没有任何发言权,只是核算钱物,看军费是不是正常发放,有没有吃空饷现象等等。

不过,刘鼎对陆宁虽然很亲切,对其他武官,便有些态度倨傲。

王大眼任赤虎军统领的时候,刘鼎是连王大眼都不放在眼里的。

就前几天,刘鼎和泉漳营指挥使姜斌吵了起来,概因刘鼎在泉漳营训练时指指点点,和姜斌爆发了冲突。

而且陆宁也听闻,刘鼎除了因为先锋营是自己奴部,突击营指挥使朱崇俊是湖南大营招讨使朱匡业的公子,将门虎子,所以,这两个营他不招惹外,其余各营,都被他指点过。

显然,制度很理想,现实便有些残酷。

监察使不是监军,可问题是,这监察使平素就核对下钱物,自然闲的蛋疼,那些闲不住的,对军务指指点点不可避免。

毕竟,有史以来,文人这样派驻军中只监督财物,还是第一次。

“总院,我同乡李泰,太巧了,他竟然是赤虎乡乡史!”刘鼎满脸笑容,在陆宁面前,他不卑不亢,毕竟按照规制,他这个监察使和陆宁这个军中统领并不是隶属关系。

不过,在陆宁面前,他至少会收起文人骄娇之气,毕竟传闻这位文总院是圣天子近臣,文武双全,新学教授出身,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武官。

其实陆宁倒喜欢这刘鼎身上有文人的傲气,对自己并不巴结。

但是,刘鼎喜欢军中指手画脚,又实在令人厌烦,他也不是什么要掺和军务,只是在旁看训练的时候,便喜欢和营指挥使讨论,该如何训练,所说的,多是纸上谈兵的言论,但理论性很强啊,几个营指挥使还都说不过他,前几天泉漳营指挥使姜斌终于忍不住,和他吵了起来。

陆宁也正想借此因由点点他,却不想,突然带了老乡来见自己。

“总院!”李泰躬身,他神态就恭谨多了,因为陆宁兼任道州观察使,本州主官,他是小小乡吏,级别差得太远太远。

李泰欲言又止。

刘鼎就瞪了他一眼,说:“这点胆子!”对陆宁道:“总院,这李泰,发现赤虎乡里正何令申包庇亲属,瞒报土地,李泰报上永明县司,那县令邓兴根本不加理会,甚至言语里,威胁李泰,暗示如果李泰纠缠此事,就会在李泰考课时给李泰好看。”

前唐便有的考课制度,实则就是对官吏表现的定期考核,本朝也承袭,略作改动。

陆宁看向刘鼎,微微蹙眉:“你是赤虎军监察使,还是永明县监察?亦或道州监察使?”

刘鼎立时脸涨红,却有些不服气的道:“贪官污吏,不管何职,都该为圣天子分忧!”

“你本来是分忧,但李泰来见我就是,但越俎代庖,便是僭越,你方才所言,可是你发现的?”陆宁蹙眉看着他。

刘鼎语塞,但兀自不服气,还要再说。

陆宁道:“听闻你对军卒训练,很有心得,如此,我便上报枢密院,举荐你为本军排阵使如何?”

刘鼎脸涨红,气势终于馁了,咬了咬牙,却是转身走了。

陆宁看他背影,摇了摇头,方才都想过,叫几名军卒架着他,也来个长跑,累得他出丑,但终究觉得,如果有一处军镇这样搞,只怕其他军镇也会有样学样,搞得各处监察使在军中威信全无,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看向李泰,问道:“你可曾和县监察申诉此事?”

见这位文总院申斥走刘鼎,李泰更是拘谨,他其实有些不太敢,毕竟向县监察申诉,就是告县令的状了。

李泰心中苦闷,却恰好在前何村集市上见到刘鼎,和刘鼎聊起来,刘鼎便自告奋勇带他来见本州观察使。

却不想,变成现今这样,他自不好说自己还没去县监察处申诉,就被刘鼎撺掇来见总院,那又把刘鼎卖了。

唯唯诺诺的,李泰不敢多说。

陆宁笑笑,“好,你将申诉牒文留下。”这种事,自然是交给王寒时处理。

李泰连连称是,袖子里摸出厚厚一叠公纸,有七八页的样子,显然牒文写得很认真。

陆宁接过的功夫,四刀匆匆跑过来,到了近前躬身,“主人,汉国来了使者。”看了眼旁边傻呆呆的李泰。

李泰如梦方醒,忙躬身告退。

四刀这才继续道:“这里是汉国内给事龚澄枢写给主人的信。”双手奉上一页火漆信笺。

龚澄枢便是现今汉国四人帮之一,这四人是,女侍中卢琼仙,女巫樊胡子,宦官龚澄枢和陈延寿。

陆宁拆开信笺,里面字迹很是有些功力,龚澄枢言道,来兴王府山高路远,不劳北朝使者长途跋涉,天子已经同意,遣侍中卢琼仙为钦使,在桂州和北朝天子钦使文总院议陇如部一事,卢侍中已经启程,不日便到桂州。

看着信,陆宁皱眉,这汉国,还挺难搞,显然对自己很是戒备,根本不同意北朝派使者去其都城广州。

想了想,陆宁对四刀道:“去唤冯延鲁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变故

跟冯延鲁交代了几句,令他代自己前往桂州,前去同汉主使者卢侍中交涉对陇如部赔款事项。

冯延鲁心下苦笑,文总院的意思自然是,汉主宠信女侍中,但我北朝自不会派遣正式官员和什么女官交涉,仅仅去一名幕僚就行了。

冯延鲁领命离开,陆宁回了后寨,苏小小见到他强颜欢笑。

这两天,她都闷闷不乐的。

陆宁知道,是因为焦彩莲被自己赶走,苏小小更是觉得孤单。

不过,她自然不敢为焦彩莲说情。

和那山儿,苏小小开始觉得好奇,但是,两个人实在不是一个世界,也注定成不了朋友。

得给苏小小找个伴,不然贤妃回来,这小丫头怕是更会度日如年,刀婢、虎婢,互相倒是会聊聊天,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和自己嫔妃做朋友之类的僭越念头。

在巨树绿叶参天的木楼前踱步,陆宁琢磨,好像买个小婢女也不成,和山儿一样,和苏小小两个世界。

正琢磨着,大刀匆匆从内寨寨门走进来。

陆宁微微一怔,本来是令大刀将焦彩莲和潘莺莺送去江陵的,并帮焦彩莲置地安排好,再回转。

“主人,在县城出了点麻烦……”左右无人,大刀猛地跪下,“婢子办事不力,请主人责罚!”

“县城?永明县城?”陆宁蹙眉道:“这几日,你们一直在永明县城?”

“是,因为莲夫人新买的侍女丢了,所以一直没成行……”

陆宁挥挥手,“你起来说。”

大刀讲述事情简明扼要,原来是焦彩莲在县城大街见到插标卖身的一个土蛮小丫头,卖她的土蛮说是她远亲,对她也特别不好。

见她孤苦无依哭的可怜,又会简单说点中原话,焦彩莲便买了下来准备带去江陵府。

当晚焦彩莲便抱着那小土蛮哭,好似是同病相怜的样子,大刀听得厌烦,便离开了房间,回来后,焦彩莲便和她说起,这土蛮小丫头叫阿塔,那所谓的远亲,其实是远方寨子的峒蛮杀进小丫头族人的土寨,杀人放火而且劫掠人口,这个叫阿塔的小丫头,就是被掠走的,又被带到了县城里来卖。

小丫头可能是见焦彩莲对她特别好,才有勇气说出来,又问夫人有没有什么办法,抓住那些峒蛮,救回她的族人。

那些峒蛮,都穿三个耳洞,叫火烧蛮,因为经常欺压小丫头所在的部族及周边部族,所以小丫头知道他们叫火烧蛮,从小听恐怖故事便总听到火烧蛮杀人放火的传说。

大刀跟在陆宁身边,自也知道这个火烧蛮,是和永明县南部接壤的富川山脉里的蛮族,那里土蛮众多,最大的一部,就是这火烧蛮。

但富川属于贺州,贺州又在汉国治下。

焦彩莲听得大刀的话,就知道此事难办,只能去和小丫头说没办法。

然后第二天一早,那小丫头却是不见了,同时,焦彩莲和潘莺莺的细软也被洗劫一空。

焦彩莲这才知道,那小丫头还是没说实话,她应该是被那火烧蛮威胁,卖了她后,叫她偷主家财物。

小丫头听到这对自己甚好的夫人也拿火烧蛮没辙,只能听那火烧蛮的,卷了主家财物逃走。

客栈太小,大刀没和焦彩莲住一个院,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说要来禀告主人,焦彩莲却是拦住,自己跑去永明县衙告官,并一再要大刀不能告诉文总院,说自己没脸见文总院。

却不想,永明县令邓兴,先是推脱,后来又兴致勃勃来客栈查案,昨天来客栈,却是要了桌酒菜,要焦彩莲陪他饮酒。

大刀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露身份,这才回来禀告。

陆宁听得皱眉,“那火烧蛮最近曾经袭掠县境?是趁道州兵变吧?不,应该是那之后!不然也不会还有火烧蛮在这里卖什么战利品!但为何来到永明后,邓兴根本没有报上有火烧蛮,只说是原来桂州土蛮曾经袭掠这里,而且,本县各土寨也没见他报有什么损失……”

大刀垂首不敢言语。

陆宁随之明白,土寨里的原住民,在邓兴眼里自然不算本县子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然,本县被外来土蛮劫掠,就是个大事,推到道州兵乱的那次大混乱时期就没什么问题了。

虽说现今不将土蛮看作自己子民,这点倒是怨不得邓兴,但是,外来土蛮将劫掠的本县土寨子民作为战利品,就在县城大摇大摆售卖,县司却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邓兴,若不是和火烧蛮有什么勾结,火烧蛮劫掠的战利品,会分他一份。

就是他糊涂透顶,庸官的表率。

方才刚听乡史李泰,说这邓兴,威胁李泰,完全不理会李泰对乡绅的申诉。

本来还想按部就班看王寒时怎么处理呢。

看了大刀一眼,“备马车!”

……

同福客栈,邓兴正满心火烧火燎的坐在前堂,桌上摆着酒菜,整个前堂的人都被赶走,店门也上了板。

“怎么还不出来?!”邓兴蹙眉。

旁边奴仆立时喝骂店家,“再不请焦家娘子出来,你这铺子是不想要了么?”

店家苦着脸,便又去后院请。

邓兴心里猫抓似的,却不想,这永明县,还能见到这样一个千娇百媚勾魂夺魄的美娇娘,幸好没有失之交臂,要晚一天,怕这美娇娘就跑了。

那些蛮子,总算干了件正事儿。

客栈簿册上登记的,这焦家小娘子是江陵府人,来本县探亲,但亲人已经离开本县,是以要回老家,看她身边男仆都没一个,看来是大户人家已经衰落,江陵府本来是南平国,归顺没有多久,听说是好多大户都被翻旧账剥夺了田产。

这小娘子,而且听说不是一个,是两个,都是同样美艳动人,说不定,就是什么罪官家眷逃难来此,真是捡到宝了!

我是断然不会将你交出去的,小宝贝,你就放心吧!

邓兴心里一阵阵悸动,尤其是想着这妖娆小优物必然是南平国什么权贵家妻妾,所以才这般明艳诱人,现今却要不得不委身自己,更要好生侍奉自己,那千娇百媚的小样子,真是,真是……

正身子都激动的微微发抖的时候,客栈门板被嘭嘭敲响。

“道州观察、上使院总院文教授到!快开门!”

嘭嘭嘭,很野蛮的敲门,很霸气的喊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剿匪 (上)

邓兴微微一呆,文总院?是在本县境内,不过在县南境军寨呢啊。

“快开门!”邓兴忙站起身,不管真假,先做真吧,不然万一是真的,得罪了文总院,不值当,反正自己识得文总院,不怕人冒认。

奴仆忙去下门板,刚刚下了两条,嘭一声,第三条就被人踢开,正撞在那奴仆脑袋上,奴仆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从外面,走进来四五个人,前面两个彪形大汉应该是踹门的,进来左右分开一站,从他们两个身后走进来的,正是文总院。

邓兴心里骂娘,军汉就是军汉,太蛮也太急了吧?这么会儿等不了?

但自不敢表露什么不满,走上两步,微微躬身,赔笑道:“总院,怎会来此?”突然,猛地一怔。

这,这,绝不会这么巧,难道说那小优物,早就被总院大人盯上了?

邓兴心里暗叫倒霉,又见文总院,脸上没什么表情,邓兴心中更是忐忑。

文总院身旁,一个清秀土蛮婢女,奔向了后院。

有点面熟?邓兴突然想到,这,这不是那小优物身边唯一一个婢女么?

又过不一会儿,便听细碎脚步声,邓兴不敢抬头,但香风已经飘入鼻端,令人微醺,眼角余光,已经瞥到两个风姿绰约的红裙倩影走到近前。

“老爷!”焦彩莲见到陆宁,又惊又喜,跪下,垂泪道:“想不到,还有一日能再见到老爷。”

她身旁潘莺莺,有些犹豫,但被她拉了下裙角,便也跟着跪下。

陆宁有些无语,这才几天,搞的好像几年后一样。

“老爷明察,真不是小奴设下的局,要赖在这里不走……”焦彩莲又急急的说。

陆宁心说你要有这本事,我可就不赶你走了。

示意大刀,大刀便走过去将焦彩莲和潘莺莺都搀了起来。

邓兴眼皮一个劲的跳,额头渐渐沁出汗珠,这,这两个,是文总院的婢女或者说婢妾?

毕竟这样妖娆的美人儿婢女,就不信是男人会不尝鲜。

但,这他娘的不是坑人吗这?你是文总院婢妾,你来告哪门子状?

这是和文总院闹脾气?所以假装要回家乡?

文总院,可挺宠她们啊!

还好,还好,自己没做什么,便是昨天要这焦家小娘子来陪酒,她也一直没出来,自己今日,也原本没想硬逼,想学学古人三顾茅庐,盘算的是,今天不出来也再让你这个小美人一日,但明日我再来,可就没这样客气了。

“邓县令,火烧蛮洗掠本县土寨子民,为何没见你上报?我来之前你不报,也不怨你,但本县设了军寨后,你为什么不报?”陆宁看向邓兴。

邓兴躬身,“那些火烧蛮,是总院来搭建军寨的前队到达本县的前一日入县境,听得总院前部到,他们便退走,也算识大体……”

“屁话!”陆宁蹙眉,怎么感觉这邓兴,很有做大清官员的潜质?

“你的意思,那些蛮子,杀人放火后退走,倒是给足了本院面子?”陆宁凝视邓兴。

邓兴眼见话头不对,咬了咬牙,“来洗掠的蛮部,在汉国境,下官未上报,也是为总院着想,免得总院为难。”

陆宁微微点头,“好,好一个为了本院着想!”点了点邓兴,“今日,就带你去看看,本院怎么剿了这所谓千峒蛮中的第一峒,都庞岭上的第一蛮,为本县和富川所有土寨根除这毒瘤!”

火烧蛮势大,又好劫掠,整个都庞岭的土寨都深受其害,这些土蛮,没什么国境概念,火烧蛮劫掠四边土蛮部,也不理会这些土蛮部在哪国境内,只要在都庞岭生活的土蛮部落,都是他们劫掠的对象。

邓兴一呆,这文总院,要怎么的?要剿灭蛮子去?

真是疯了,邓兴很是不以为然。

历朝历代,哪里能管的了这里的土蛮?前唐也是给大的土蛮部落羁縻州的名义,部落首领就是州刺史,任其自治,别作乱就好,土蛮之间争斗,谁会理会?

进入崇山峻岭剿灭土蛮?不是没人这么干过,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更莫说,听闻你文总院很多军卒都是新招募的,整个军镇军卒还未齐备?

就要去剿灭土蛮?还是汉国境内的土蛮?

这也太好大喜功了吧。

不过,等等……

文总院说什么?要带我去见识见识他怎么剿灭土蛮?

我没听错吧?

念头还未豁达。

陆宁已经做个手势,“带上他!”

邓兴身边,就站定了一名彪形大汉,对邓兴呲牙一乐,“明府,请吧!”

“文总院,总院大人,我,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邓兴一下苦了脸。

陆宁已经懒得理会他,看向焦彩莲,“你也跟我去,看看你新买的小婢女阿塔在不在烧火岭,见到她要告诉她,凡是齐国子民,都在圣天子庇护下,以后各部劫掠之事,国法不容。”

焦彩莲呆了呆,立时兴高采烈道:“好,多谢老爷!”

邓兴已经没有言语了,便觉得这些人都疯了,这小优物,原来脑子也有问题,根本不知道这是去送死么?听说那里,蚊虫叮咬一下,都能疼死人呢!

你还高兴?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啊你!

“总院,这,这不合规矩……艾,你别推我……”邓兴被那彪形大汉推搡往外走,

陆宁又对大刀说:“冯延鲁出使桂州,孙晟又告老,你就告诉那刘鼎,起草一份告各部土寨子民书,就说赤虎军剪除了火烧部,要各部从此安心,勿做争斗,若不然,就跟那火烧部一样的下场。”

已经被推搡到门口的邓兴,只觉得自己要疯了,这文总院,这是有癔症啊?以为自己已经打完胜仗回来了?还写什么安民书?不是教授出身吗?怎么是个白痴一样的莽汉?大白痴啊,大白痴,天字第一号的大白痴!

圣天子怎会用这种人?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那边厢,陆宁却是摇头,“这刘鼎,也不知道能不能明白我说什么……嗯,回来再看吧。”这位军中监察使,脑子没那么灵光变通,怕写得东西没那么稳妥。如果冯延鲁在,他现今对自己的意图可是领会的透透的,都不用自己班师回转,直接令他写好发去各土寨就是。

也正好,安民书一到,自己剿灭火烧部的消息也就该传到了各个土寨,很应景。不然自己剿灭火烧部的消息先传出去,各土寨都要惴惴不安,多半以为自己就是要对各土蛮部动手,他们可不会想到,有中原王朝的士卒,剿灭一个强大的部落,是为了帮他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剿匪 (下)

“老爷,如果是写文章,莺莺可是一等一的,安民告示,她也会写,她各种书都看呢!”焦彩莲听陆宁念叨,桃花眼一亮,急急的说。

哦?陆宁看向潘莺莺,笑道:“别来无恙?”这才想起,许久没见,见面都没跟她打声招呼。

潘莺莺俏脸一红,垂下头,低声道:“亲身一切安好,谢老爷关心。”裙裾下一对纤足,好像扭捏的向一起凑了凑。

这细微的动作却瞒不过陆宁,陆宁呆了呆,好像,自己当初无意中抓过她的脚,这,自己又不是故意的,还怕自己当这许多人故伎重施吗?

总不至于,当初抓了抓你的脚,你现在还有感觉吧,看到我,脚跟被火烫了一般。

胡思乱想着,陆宁问:“我方才说的,你可明白何意?让你写这安民告示?你知道怎么写吗?”

潘莺莺不敢抬头,低声道:“是,就是怕写的不好。”

现今的女子,尤其是文才方面,肯定是不敢吹牛的,听潘莺莺这话,就是能写的不错,陆宁笑道:“好,那你便草拟一份,我回来看。”

想了想,问:“如果所费时间不多,倒可以回军寨,先写了我看!”

火烧蛮在南方群岭中,怎么都要回军寨,然后翻过崇山峻岭奔袭。

潘莺莺轻颔螓首,“是!”

……

夜幕下,前方土寨星星点点的火把,又一个个渐渐熄灭,陷入了漆黑中。

远方山岭重重叠叠,夜色中,好像一个千奇百怪的巨兽趴伏着。

附近林中,偶尔有猛兽吼声传来。

一块巨石之后,陆宁眺望着前方土寨,这里就是烧火蛮部了。

烧火蛮听说盛年蛮丁就有数千,人口过两万,眼前是其主寨,附近山岭,各种小寨也有十几个。

邓兴脸色苍白的跪在地上,嘴上却是被塞了块布团,想呕,却是呕不出来。

他眼前金星乱冒,嗓子眼发甜,路上吐了几次,最后是被人架着跑,而现在,旁边看着他的军汉有了防备,他刚跪下,一团布就塞进了他嘴里,免得他动静太大,惊动山兽又带来连锁反应,使得夜鸟乱飞。

焦彩莲,就轻松多了,被陆宁拎着丝绦,一路腾云驾雾似的,而且,早早就到了,休息了一会儿,第一队士卒才到。

焦彩莲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黑夜中,周围又全是山林,一棵棵树木本来就影影绰绰的,是以她看不清楚有多少士卒,但知道,一队队士卒已经潜入山林,正向那蛮寨方向而去。

焦彩莲更好奇的是,这些士卒,还有自己,身上涂抹的是什么,味道很大,但是,便是在山林中,也没有蚊虫来叮咬,实在很是奇怪。

北朝,哦,本朝,真的好像有很多以前听都未听过的新鲜物事,听说是本朝圣天子养了许多闲人,整天就琢磨这些东西,现在还一直用三十万贯赏钱招贤纳士,不过,听说这些年了,也没一个能真正拿到赏金的,倒是圣天子门客,多了许多。

正琢磨之际,却突然听文总院说,“等在这里别动。”

焦彩莲一慌,但文总院身影一闪,已经不见。

看看身侧还蹲在地上干呕的邓兴,焦彩莲真想给他两脚,想想这几天受的他的气,就一阵窝火。

还想让我陪你喝酒,你配吗你?

不过,老爷还会收留自己吗?

焦彩莲心中轻轻叹口气。

莺莺写的文章,倒是很合老爷脾气,老爷只是简单改了几个字。

如果莺莺能被留下,老爷不会还非要赶自己一人走了吧?

焦彩莲突然转头,却是几名弓手军卒就在左近,其中一名军卒,不时偷偷看过来,夜色中,令这些青壮小伙子也有了掩护,才敢偷偷打量总院这位婢妾。

但焦彩莲转头看去,吓得那小伙子弓差点掉落,心砰砰跳,若是,若是总院知道,那可就完了!

远方,突然响起喊杀声。

焦彩莲一激灵,忙看过去,那土寨方向,突然杀声四起,而且,有火光燃起。

离得远,根本看不清那边情形,但凄厉的惨叫声连串传来,令人的心都有些颤栗。

焦彩莲用手捂住耳朵,回身蹲在巨石后。

那邓兴,更是身子如筛抖,惨然道:“完了,完了……”但便是没人再理会他,他也忘了拿掉嘴里布团,发出呜呜的声音,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

“突击兵!”好似是文总院的声音,深夜中,传得好远。

焦彩莲捂着耳朵都隐隐听到,这时便忍不住好奇的站起身,向那土寨中看去。

却隐隐看到火光中,一队队的小黑点正冲进土寨寨门的火海中。

焦彩莲隐隐记得,好像方才,那些铁甲兵就被叫做突击营,印象太深了,他们都带着铁甲,也来得最慢,一直等得就是他们,而方才就在巨石前,他们都将分解的铁甲一件件穿上身。不过现在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小黑点是不是那些铁甲兵。

……

土寨中,土蛮中已经乱作一团。

重甲巨剑手,每一个都是巨无霸一般的存在,砍瓜切菜一般,更莫说,一队队一列列整齐无比的,五百名重甲巨剑手了。

陆宁并不太参与战斗,而是站在高处瞭望全局。

突击营,贯铁甲,就是准备攻坚的,对土蛮乃至和土蛮差不多的东南亚群蛮,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不过,铁甲的保养维护,就很麻烦了,几乎每一天都要刷层桐油,烧钱啊!

四周高高木栅栏,先锋营和普通营的军卒们,用各种方式灵巧攀爬而入,十人结阵,便如一只只蝴蝶,飘入混乱的土蛮众,不过,蝴蝶的边缘,锋利无比,接触到的土蛮纷纷惨叫倒地。

“噗”,陆宁手中剑刺入刚刚攀爬这箭塔上的土蛮咽喉,慌乱中,这土蛮根本没注意到塔楼上黑衣黑裤的陆宁。

以文总院的身份,陆宁并不用弓,但今天,还是带了一套弩箭,以备不时之需,支援那些刚刚征募训练,远远称不上精锐的新丁。

不过在重甲巨剑手和先锋营士卒的带动下,新丁们也奋勇争先,毕竟,是极为顺风的战局。

现今,就是带新丁们来见识下,如果新兵蛋子第一次实战就是极为艰苦的逆风战,只怕没多长时间就会溃败。

第一百三十七章 蛮寨之治 (上)

贺州刺史府。

陈守忠满脸的震惊,又问:“消息可是真的?”

幕僚在旁,郑重的点头。

齐国军马突然越境踏平了火烧蛮寨,释放了火烧蛮寨中劫掠的各土蛮部奴隶,并传令四方蛮寨,从此不得再私相争斗,并要各蛮寨造册人口,报上道州司衙,从此赋税纳粮,且安民书里言明,土寨贫瘠之地,虽然可免田税,但一人一年一个铜板的丁税必须足纳。

齐国丁税其实已经废除,显然对土蛮不收田税,而象征意义收丁税,是将这些土蛮纳入齐国管辖的一种方式,是一种对外的宣示,同时,也会令这些土蛮产生我是齐人的心理暗示。

这些且不提,但齐国军马明刀明枪的进入贺州境,这就是赤裸裸的战争啊。

“齐军已经退走了?”陈守忠又问。

幕僚摇摇头,“没有,他们将火烧蛮寨变成了军寨,火烧蛮部的梯田、土田、山林统统征为公产,还通谕各土寨所有土蛮,可自由迁徙来此租种。”顿了下,“已经请降的火烧蛮部,听说要被分散送去齐国地广人稀之地迁居。”

“你是说,火烧岭,现在变成了齐国军寨?”陈守忠脸色有点发青。

幕僚无奈的点头。

陈守忠突然道:“此事只是传言吧?”

幕僚急急道:“这却不是,那火烧蛮寨可是有富川子民妇孺,有的被掳十多年了,现今都被放了回来,还有,富川县令陈德伯的一个小妾,失踪两年余,原来,却是被那火烧蛮绑了去,现今也送了回来……”

陈守忠皱眉。

幕僚突然明白,随之道:“不过,都是些传言,是该再求证……”心下叹息,是啊,就算这惊人消息报入兴王府,又能怎样?对庙堂上那些大人物来说,不过是几个小山包,本来就住的不服教化的土蛮,又哪里会在乎?

而如果在乎,就更糟,多半就会令刺史大人收复那些蛮岭,而贺州兵,虽然处于和马楚对峙的前线,但军饷严重不足,军卒天天饿肚子,开拔征敌如果再不补齐军饷,怕分分钟就会哗变。

“嗯,再求证吧!”陈守忠挥挥手,结束了这次谈话。

……

火蛮寨,烧黑的栅栏正在修补,木屋正在重建,一副热火朝天景象。

寨门前,可以望到远方绿油油一层层梯田,不得不说,火蛮寨占据了富川群岭中最好的土地。

但是,有鸟用。

寨门前的邓兴都快要气得吐血。

他从来到这火蛮寨,就没再离开,因为文总院,迁他为知火蛮寨民政事,旁人都开始称呼他为“知寨”。

邓兴据理力争,他是七品官员,一县主官,便是道署都要经吏部、三政院,才能调动他官位。

却不想,文总院拿出了楚地事可便宜行事的秘旨,所以,不管是将火烧蛮寨改名“火蛮寨”设巡检司,还是迁他出任火蛮寨知寨,都变成了合理合法。

邓兴除了心里骂娘,又哪里有一丝办法?

虽然这“知寨”,还是七品,但是,以后管的是这些贫瘠梯田,土蛮移民,哪里还有一丝油水?蚊虫倒是不少。

“哎呦呦,要死人了要死人了!老爷,我可不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

邓兴恨得咬牙切齿,都没注意,几辆马车停在他身旁,下来了几个妇人,其中一个娇滴滴妇人,立时大惊小怪的抖着手里绢帕满脸嫌弃的抱怨。

马车里,正是他的妻妾和老娘,他也是来接老娘进寨的。

“闭嘴!”邓兴一股邪火正没地方发,听这第四房小妾称呼他“老爷”二字,也变得异常刺耳,原本,这“老爷”的称呼,是他听到文总院那妖艳婢妾如此喊文总院,令他骨头酥酥麻麻,这才令四夫人也如此称呼自己。

但今天,这称呼就让人立时升起满腔火气。

四夫人被邓兴变脸责骂,吓得不敢再说话,躲到了一旁。

邓兴走上两步,搀住老娘胳膊,叹气道:“儿不孝,令娘亲受苦。”却见老娘摇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叫众妻妾进寨,邓兴心下更是愧疚不安,随之咬牙,文阿大,山水轮流转,我就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

火蛮寨内寨后山。

陆宁在一处潺潺溪水旁,正翻看留下的以及被迁去齐国各处的火烧蛮户簿清单。

火烧蛮降部,仅仅留下了七百多户三千多人,是其部中比较温和的族人,而且多数是被劫掠来的奴隶,已经成为火烧蛮部的一份子。

“现在,其他土蛮各部,还没有一户要迁来火蛮寨的?”陆宁看向旁侧的潘莺莺。

陆宁坐在一块比较大的鹅卵石上,脚下便是清澈无比小溪,不远处,苏小小正在玩水,捉到里面的虾子,又会放回去,而听陆宁说,鱼儿被抓到碰掉鳞片有时候就难以存活后,她就再也不碰那些小鱼儿了,哪怕清澈溪水里,经常有小鱼游过来,碰触她的小手。

潘莺莺和焦彩莲,站在陆宁身旁,都是红色纱裙,同样肌肤赛雪体态风流,也都娇娇怯怯,同样的惧怕陆宁。

潘莺莺现在帮陆宁整理文案,听陆宁问,忙回道:“是,还没有一户来。”

陆宁微微颔首,心说便是平定烧火蛮,令众土蛮心惊,又发了数道公文阐述所有土民都是圣天子子民,有圣天子庇护,但看来动摇部族制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时大刀匆匆走过来,看了焦彩莲一眼,躬身道:“主人,莲夫人的旧识阿塔一家愿意迁来火蛮寨,因为阿塔识得莲夫人,所以其部族不敢阻拦。”

阿塔在这火蛮寨被救了出来,但自然不能再算作焦彩莲的婢女,而是发放了她回家。

听大刀的话,陆宁微微一笑,“好,有了个开门红。”对焦彩莲道:“算是你阴差阳错又立了一功!”

焦彩莲兀自不敢抬头,低声道:“小奴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老爷说的功劳是什么。”

陆宁笑笑,自然没人知道自己的心思。

从羁縻州,到后世土司制,再到改土归流,历朝历代,都在探索对土蛮的治理。

但便是所谓改土归流,实际上,流官对土部的控制也极为有限,当然,任何事物都是循序渐进,改土归流,确实从一定程度减少了叛乱因素,加强了中央政府对土部的统治。

第一百三十八章 蛮寨之治 (下)

陆宁想的却是,怎么真正动摇这些土蛮部族统治家族对各自部落的控制力。

现今在这火蛮寨,广招各部土蛮移民,令他们可以自由迁徙到此,耕种公家土地,就是令这些原本依附土蛮酋首家族生存的土蛮们,看到另一个选择。

陆宁甚至想过,对这些土蛮首领,要不要打土豪分田地,因为大多数土蛮,实际就是以一种奴隶的生活方式,被各部落酋首统治。

但最后想想,自己还是不要太激进了,因为大多数土蛮,现今的心理状态,都是觉得依附首领家族为奴,天经地义。

很多事,还是慢慢来。

不过至少在这富川一带,瓦解土蛮部族制度势在必行,因为富川北,便是湖南,富川南,则是两广,根除富川土蛮自立部落的存在,使得湖南和两广之间,尽皆为王土,便少了许多隐患。

琢磨着,陆宁看向焦彩莲,“阿塔一家迁来火蛮寨,你多照顾照顾他们,此外,多和阿塔聊聊天,她是永明县白蛉部是吧?白蛉部酋长,按照齐律,有没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你打听明白。”

要说,各部酋长,从齐律来说,很多怕都罪恶滔天,毕竟很多部落就是纯粹的奴隶制,那些地位最低的土蛮,被酋长活活打死也是白饶。

焦彩莲呆了呆,随之大喜,急急道:“小奴知道了!”看来,一时半会,老爷不会赶自己走了。

陆宁想了想,看向潘莺莺,“再帮我草拟一份告示,令富川、永明、江华诸县等土部,一律废除生口买卖,实行齐律,就说本院不日便会考课诸部,委任各部知寨。”

潘莺莺应是。

……

陆宁所谓考课,第一个去的土寨便是白蛉部。

实际上,白蛉部,也刚刚接到道州文观察发下的公文没多久,公文里文观察言道,要到各部考课,挑选知寨,而且,对知寨这个职务解释的也很清楚。

第一点,知寨竟然不是世袭的,不是如同前朝羁縻州县的刺史县令一样,由土部首领家族世袭。

而是由该隶属州的刺史(观察使)任命,每隔五年,重新考核一次,且知寨,最多连任十年。

当然,因为土部知寨为朝廷正式官员,根据土寨大小,定为上等、中等、下等三等,上等寨知寨为正七品,中等寨知寨正八品,下等寨知寨正九品。

是以,若前任知寨不能连任,便可调任其他地方,不愿意走的,可留在本部,但俸禄便没了,而是会被加“员外郎”勋号,而且,不用和中原商贾一般,每年缴纳银钱才能保持勋号不被剥夺。

很明显,知寨体系下,各部世袭头领家族对本部的影响力,必然会被严重削弱。

就在白蛉部头人老阿古正跳着脚骂中原官吏,又想胡作非为之时。

寨子里突然沸腾了一般,老阿古最引以为傲的长孙浿答,这个寨中最勇猛的武士,却是一脸惊恐的爬上树屋,“阿爷,四个塔米,四个塔米!”

“什么四个塔米?!”老阿古正生气,又见这个平素最得自己欢心甚至自己准备将头人位子直接传给他的孙子,突然惊惶的好像懦弱的兔子,嘴里胡言乱语,是被山邪附身了吗?

“外面,来了,来了四个塔米……”浿答比比划划。

老阿古走到树屋窗子前,却见外面寨民,一个个吓得鸡飞狗跳,正都从寨外跑进来,狼狈躲进家里,好像,看到了特别可怕的东西。

“真有四个塔米?”老阿古一呆,有点明白孙子说什么了,但是,不太可能啊!

白蛉部崇拜巨型猛虎,将其称为塔米,部族的守护神之意。

此时,远远的,虎啸声传来,端的是四野皆寂,那些本来啼叫的山鸟,远方叽叽喳喳的小兽,就好似,突然就都消失不见。

那虎啸声,虽然离得远,但却能撼动人的灵魂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心中颤栗。

老阿古心也砰砰乱跳,但他毕竟统治土寨三十余年,便是火烧蛮部的劫掠,都经历过五六次了,在孙儿面前,更不能失态。

“随我去看看!”老阿古便下木屋。

浿答忙跟上。

白蛉部寨门在土丘上,有个起落,爷孙俩离得寨门几十步的时候,寨门土丘上,突然便跳上来一只斑斓猛虎,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四头猛虎在土丘上,做出要扑下来的姿态,发出阵阵低吼。

浿答已经吓得转身就跑,老阿古也想逃,但腿已经抖得根本不听他指挥,尤其是,那猛虎的黄澄澄深邃眼眸凝视你的时候,好像一股不由自主的恐怖,渗透进骨髓,便是灵魂,都已经被它撕咬一般。

突然,土丘上站上了一个人,那四头猛虎,立时便换了个样子,摇头晃脑,向那人衣衫上蹭去。

“道州观察使、诸上使院总院文教授到!白蛉部老阿古,速速出来迎接!”

四头猛虎身后,又上来了四名粗壮女子,其中一个,中气十足的高喊。

老阿古渐渐回神,是了是了,一直有传闻,那文总院,养着四头猛虎。

老阿古对此一向不屑,中原王朝稍微强势一些,自己等这附近土寨中,就总有软骨头开始将中原王朝的人和物事吹嘘得没边,令人好不气恼。

这些软骨头,都是恨不得做中原人走狗的家伙,而且,从自己幼时到现今也七十多年了,这类家伙不时涌现,层出不绝,怎么都死不干净。

前阵子,吹嘘的是那文总院,有四只猫一样乖的猛虎,这几日,火烧部被中原人剿灭,软骨头更是突然就多了许多,尤其是各寨曾经被劫掠到火烧岭,现今又被放回的战俘,一个个,真的就好像成了中原子民一般,自己部落,就更多了一些,甚至还有那阿利一家,完全不听自己的话,应和那文总院征召,去了火蛮寨,更是令人生气。

可怎么的?这,这文总院,身边真的有四条老虎?而且,哪里是什么普通猛虎?这,就是四个塔米啊!

“道州观察使、诸上使院总院文教授到!白蛉部老阿古,还不出来迎接?!”

一头猛虎旁的粗壮女子,再次高喊。

老阿古猛地回神,想走上两步,可是,虽然那四头巨虎看起来正都忙着讨好文总院,但偶尔回头瞥过来,便令人心中狂跳。

老阿古一步也不敢动,深深一躬,颤悠悠道:“老阿古,给文总院见礼了!”其实他在族中一直装作不会中原话,但此时,却不敢不应了,若不然,这文总院等得火起,把塔米放下来,自己这把老骨头,怕还不够它们舔一舔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打土豪

树屋中,陆宁在席上盘腿而坐,面前颤悠悠站着的是老阿古和他的几个儿子,此外还有白蛉寨中最勇猛的武士浿答。

另外一边,是阿塔和她的父亲阿依塔。

焦彩莲跪坐在陆宁身后,提笔记录陆宁的言语。

来白蛉寨,因为带上了阿塔,陆宁便干脆令焦彩莲充文吏。

树屋下,不时传来猛虎的咆哮。

老阿古等人,脸色更是煞白。

“按照齐律,老阿古,你和你的儿子们,都该下大狱,你和你长子、二子,砍头也不为过!不过,姑且念在白蛉寨刚刚通行齐律,以前种种,圣天子宽大为怀,是以免你们罪责,不过,你们之土地家产,都充为赎罪银,纳入公产!”

陆宁的话,令老阿古等人脸色大变。

可是,莫说只是没收财产,便是现在真将他们全都砍头,又哪里有反抗之力?

寨外,便有齐人甲营,莫说这小小白蛉寨,便是那火烧蛮,都被齐人轻轻松松连根拔起。

“你等要迁离白蛉寨,今日收拾行囊,明日便走!”陆宁看着浿答,淡淡道:“子孙弃叔爷逃命,你们还有什么面目,自称塔米选定的血脉?”

浿答满脸羞愧,低头不言,实则便是面对再凶恶的敌人他也未必畏惧,但是,那四头塔米,真是令人的恐惧不由自主从骨子里渗出来,他被吓得晕头转向,根本没多想就那样跑掉了。

老阿古长叹口气,想想爱孙方才将自己孤零零留在虎口下的情形,一时也有些万念俱灰。

陆宁又看向阿依塔,“从今天起,你便是这白蛉寨知寨,族人对你多有议论,从被火烧蛮劫掠,到火烧寨后,你对族人的回护,表现甚为得体,也很受他们的拥戴。”

阿依塔一呆,愕然抬头,结结巴巴说了几句什么,却是土话。

陆宁笑笑:“你这还不如阿塔了,她经常跑去客家村落玩,倒是比你官话说得好,以后不但你要学,全寨都要学,不会官话,你们就永远只能住在这贫瘠之地,我们齐人,都要学官话,不会说官话的齐人,我看,不是好齐人!”

阿依塔忙点头,他虽然不大会说官话,但也是喜欢和外面客家人打交道的土人之一,所以能听懂陆宁说什么,然后,又为难的说了几句什么。

陆宁笑道:“我知道你在推辞,但我是替圣天子物色的你,代圣天子行事,你不听我的话不打紧,抗旨的话,我可保不住你!”

阿依塔立时脸有惧色,不敢再多说。

陆宁又道:“你就放心大胆的做这个知寨,我会在这个寨子住上几日,算是对你的考课,如果你能通过这次考课,我就会正式向道署和吏部推荐你,如此,你才能正式上任。”

顿了下,陆宁又道:“寨中事,一切照旧,不过,所有寨民从此为齐人,耕种公田,田税,便按以前寨民们给老阿古家缴租子的一半计算。”

阿依塔开始呆了呆,好一会儿琢磨着,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立时满脸喜色,跪下了,嘭嘭的磕头,嘴里激动的说着什么,自然是在道谢。

陆宁看向老阿古一家,“你们一家,迁去山东道,白蛉寨纳粮,十分之一供给你家生活,但是,十年为期限,十年之后,你们就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老阿古一家,沉默不语,他的儿子们,有的脸上愤愤不平,但终究,不敢多话。

“都记录好了吗?”陆宁回头问焦彩莲。

焦彩莲忙点头,纤纤玉手捧着暗黄纸笺送过来,“老爷,您看有哪里不妥吗?”

陆宁大致扫了眼,“就这样了!”挥挥手,“都退下吧,该收拾行囊的去收拾行囊,老阿古,你召集村民,宣布阿依塔从今日起,暂理知寨一事!”

焦彩莲在陆宁身后,看着这些土蛮气愤而又惧怕不得不听从的样子,心里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这种感觉,以前从未体会过。

这个男人,强大的令人看着他背影,心中都有些微微颤栗悸动。

那日袭击火烧蛮,自己虽然是战事后才进的蛮寨,但听军卒们议论,老爷轻轻一剑,就将那蛮寨最强壮的巨人蛮刺死,如此,火烧蛮才兵败如山倒。

说是那巨人有一丈长,肉山一样,走路地面都颤,可在自己老爷面前,便如纸糊一般,瞬间就被刺倒。

军卒们都说,圣天子武勇天下无双,文总院是圣天子门生,文韬武略,当世第二。

天下第二人?

老爷将来,会封公封侯吧?

焦彩莲忙摇摇头,不敢多想。

想想当初刚刚被李善行献给他时,自己除了心中有些悲哀,也没有想太多,自己这种人,风中柳絮水中浮萍,一切也由不得自己。

却不想,会遇到这样一个男人,一路行来,这个男人,所做的事,都让人感觉那么的新鲜,自己很多事不太懂,但隐隐觉得,这个男人做的事情,就好像,要翻天覆地一般。

虽然,他都是听从圣天子之令,真正翻天覆地的,该是那位不知道是何等样人物的天下共主,但看起来,文总院应该是圣天子最亲信的爪牙,将圣天子一些构想,靠着他的手来实现,莫看他现今仅仅是四品官员,但只怕道署乃至中枢大员,也根本不及他在圣天子眼里亲厚。

真希望,能看到他,封公封侯的那一天。

焦彩莲心下轻轻叹口气,自己在他眼里,微不足道,也不知道,几时就打发走了,毕竟,自己只是他外宅的婢女,大妇看不顺眼,也是一句话就给发放了。

但在他身边多待一日,也是好的。

“想什么呢?”陆宁问她。

不过,也没等她回答,就起身到了树屋窗前,看着外面寨民们正渐渐往寨中小广场方向集合。

本来树屋下的四头猛虎,也被虎婢牵到了旁侧。

看着老爷随口问,也根本不在意自己回答,已经站到了窗前的背影,焦彩莲早已经习惯,更不会有什么苦涩情绪,轻盈起身,慢慢踱步到陆宁身后尺许处,拿起旁侧蒲扇,轻轻帮陆宁扇凉。

陆宁只是看着那广场情形,老阿古应该是宣布了,他们一家会离开,从此由阿依塔为本寨头人,担任被齐人称为“知寨”的头衔。

老阿古叽里咕噜的话里,有“知寨”两个字的发音。

寨民们,有的困惑不解,有的暗暗露出喜色,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立时鼓噪起来。

本来有些畏缩的阿依塔,好似被一些族人的叫骂激起了火气,也大声的说着什么。

鼓噪的人众,突然都有些呆滞。

想来,阿依塔便是说了,从此本寨寨民,租子减半的消息。

陆宁看得暗暗点头,这个人,自己看来没选错,有点头脑。

第一百四十章 大鬼主罗殿王

深秋时节,这群岭中,却仍是闷热无比,白蛉寨也是如此,但木屋上,凉风嗖嗖的吹过,便凉爽许多。

外面天近黄昏。

阿依塔身边多了一个通译,实则就是本寨土民,一个黑瘦黑瘦的马脸汉子,他自己还给自己起了中原名字,叫文征明,姓氏多半便是新改的。

现今正是秋收之时,阿依塔说起寨民都特别高兴,因为马上收获的庄稼,第一次,可以留足到明年的余粮,而不必明年春播时,甚至又要向老阿古头人家里借种,子子孙孙,欠头人家族的债务都还不完。

阿依塔每说一句,文征明便翻译一句,他的长沙官话说得特别溜,比陆宁见过的大多数道州官员说官话还标准,把陆宁听得一愣一愣的。

而且文征明,对自己终于成为了中原王朝正统的齐人,特别自豪,张嘴便“我大齐”如何如何,“我齐国”怎样怎样。

显然,以前只能精中,毕竟,历朝历代,地方官员也没真正拿土蛮当作过子民,而现在,在齐国大皇帝新政下,他终于真正成为了中原王朝国家的一份子,这令他极为兴奋,在文总院面前,都忘了些惧怕,略微有些失态。

陆宁听着阿依塔讲,连连点头,又笑道:“现今,本寨子民租种公田,田租大为减少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邻近寨子吧?”

阿依塔点头,文征明小眼睛一亮,问道:“总院大人,莫不是各寨,大人都要剥夺那些头人的田产,令各寨大齐子民再不被头人压迫,真正成为我齐国之民?”

陆宁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家伙,倒有点机灵劲,但笑了笑,自不理他。

文征明的兴奋渐渐过去,随之就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些话,忙躬身:“大人,小的多嘴,小的多嘴!”

陆宁站起身,“好,走了!”

别处暂且不说,至少在这湘桂间都庞岭赤虎军能影响到的土寨,还是要激进一些,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些土寨的隐患,毕竟,湘桂之地,已经渐渐算是中原的基本盘了。

……

接下来,陆宁便挨个土寨转悠,数个土寨的头人如同老阿古一家一样,财产被剥夺,当然,也有一些宽厚的头人,被陆宁留用,任为知寨。

但陆宁这般转悠开来,多个土寨头人被文总院夺了财产驱离的消息传开,固然那些文总院还未去的土寨,生活贫苦的寨民都有了期待之心,但很快就有几个土寨联合起来,要抗拒齐人欺压。

少不得,又剿抚一番,赤虎军顺便练兵。

到快入冬的时候,火蛮寨周边的二十多个蛮部,知寨都已经是陆宁任命的新丁。

而这时,折赛花也赶回了道州。

她去的最后一个州是楚地最西端的奖州,再往西,就是陆宁认知中的贵州,现今的贵州,是各种蛮部盘踞的法外之地,前唐的羁縻州也都已经不复存在。

从奖州归来,折赛花却是领了从贵州逃难来的千余户土民,刚好迁来了火蛮寨。

这些土民,都是前唐羁縻州充州的土民,充州在贵州东部,现今被盘踞贵州中部的大鬼主罗殿王侵扰,很多土民逃入楚地避难。

……

赤虎寨陆宁亲手搭建的木楼二层,有一个大大的房间,里面布置的富丽堂皇,东海棋牌室一样的桌椅,不过,这个娱乐的房间,陆宁一直没用过。

今日,陆宁喊来折赛花,要和她玩牌。

贤妃虽然看似自由,但其实是诸妃中最辛苦的,这不,刚从奖州回来,明天又要去火蛮寨监督练兵。

陆宁想想,倒有些愧对她,也想和她多些单独相处的机会,互相更了解一些。

但显然,贤妃对玩纸牌没什么兴趣,根本不在乎输赢,二十一点,随意的叫牌,口口声声,却是说那些充州蛮土民。

加上逃难来没有家室的充州蛮壮丁,又有她从楚地各州征募的壮勇,赤虎军已经六千余人,贤妃这时就说,也不必再消减军卒,其余也如同殿前亲军一样,编为预备卒、幾重卒便是。

陆宁无奈的放下纸牌,看着对面这白衣白裤宛如后世女军官戎装的清美丽人,“不玩了不玩了,聊正事吧!”

想了想道:“那大鬼主罗殿王,已经将势力扩张到了楚地西陲?”

现今贵州境的土蛮,主要有三部分,贵州北部,是乌撒诸部;贵州中部,便是罗施鬼诸部,有大大小小的鬼主,最强大的一支,就是这大鬼主罗殿王;贵州南部,则是都云蛮诸部。

却不想,这大鬼主罗殿王,好像在渐渐东侵,如果被其扩张到湖南边境,却是不小的隐患。

折赛花轻轻点头:“是,听充州土民是这样说的,起因是因为,一个鬼主暗杀了以前的大鬼主罗殿王,成为了新的大鬼主罗殿王,原来的罗殿王家族,东逃到了充州蛮的领土,充州蛮收留了他们,而且,拥立罗殿王妃为女头人,这才引来新的大鬼主罗殿王的征讨。”

陆宁蹙眉,突然冒出个念头,说道:“我去矩州走一趟怎么样?”矩州,是前唐时设的羁縻州,州治便在贵州中心的贵阳一带,也就是现今大鬼主罗殿王的地盘。

折赛花微微一怔,虽说陆宁行事一向出人意表,但征伐矩州,可不是容易事,要深入恶土,军需等等,极为不便,怕不比跟赵匡胤决战简单,甚至可能难度更大许多。

陆宁道:“我就带先锋营、泉漳营和突击营去,其余诸营,由你继续幕后监督训练。”

去贵州那高原之地剿抚土蛮,领大军去,反而失败可能性更大,军需供不上,再得个传染病什么的,未战就先败了。

反而少带些精锐去,说不定有奇效。

“我会审时度势,至少充州一带,要帮土民们稳住阵脚,作为和罗施鬼之间的缓冲,不能令罗施鬼的势力,蔓延到楚地边陲。”

陆宁琢磨着,左右无事,赤虎军募集完毕,训练的事情,有了规制,也不用自己了,正好去看看贵州诸蛮,真要解决贵州蛮事应该不可能,但必须要支援下充州蛮,若不然,充州蛮真被罗施鬼部吞并的话,湖南西境,怕要从此多事。

折赛花轻轻点头:“随你!”他要做的事,本来就谁也劝不住,而且,他做事,却也从没出过差错,总是有自己的道理。

陆宁心里,却第一次有些不踏实,要说贵州群蛮,如果真能在一定程度上置于自己统治下,哪怕如同前唐的羁縻州,那都是战略意义重大。

毕竟贵州群蛮,西北接壤蜀国,西南大理国,正南是现今独立状态的安南,也就是越南北部,东南,则接壤汉国。

如果自己能重设羁縻州,那么,不管哪个方向用兵,可令蛮兵出兵牵制,那就会省许多力气。

不过,这个目标,好像很难实现,如果倾举国之力,平定贵州蛮,那就大可不必了,现今修养生息,下一个目标,构想中是赵匡胤,吞并秦地,为征伐蜀地做准备,毕竟秦地和蜀地,现今都是富裕之地,得之会大大增强国力。

而如果说劳师动众征伐高原土蛮,那除非是自己疯了。

所以,此去贵州,主要还是帮充州蛮稳住阵脚,其他的,随机应变了。

自己倒真想,就带着这一千五百名山地兵平定贵州。

但想想,都好像很无力,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不能为之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征蛮四大跟班

奖州治所峨山县城。

正是夕阳落山之时,陆宁从窗口眺望西方,黄晕一片,仿佛都能感觉到,再往西去,那无边山丘高地,和狂风吹就的黄沙滚滚。

贵州,所谓八山一水一分田,境内九成以上面积都是丘陵和山地,气候更是诡谲多变,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

干旱、狂风、凝冻、冰雹频发,要说现今的中原之民,根本就没办法在这片土地生活,除非在中原活不下去。

厅堂内,规规矩矩站着四个人。

一个穿着满是破洞麻布衣衫,头上裹着黑巾的赤脚汉子,是武陵蛮中的充州蛮,来自充州蛮的部落大族,叫赵细封。

靠近汉地的土蛮首领,很多大家族有汉姓,多是汉时被派来戍边的官员或军卒,黄巾乱后,这些汉人家族渐渐融入土蛮中,许多都成了各个蛮部的首领,如这充州蛮,以前由谢氏家族统治,前唐后期,变成了赵氏家族。

当然,这些汉人后裔虽然还保留汉姓,但也早已经改风易俗融入了土蛮中,如这赵细封,黑黝黝的,看起来和其他土蛮也没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赵细封会说中原话,只是略显生硬。

赵细封虽然是跟着逃难的充州蛮来到奖州,但他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来求中原王朝的支持的,虽然,这种希望很渺茫。

莫说现今羁縻州都已经不复存在,便是前唐时,各蛮部争斗,中原王朝也多是冷眼旁观。

赵细封此时肃立着,心中暗暗琢磨,自己来到奖州才知道,现今中原王朝为齐,唐人变成了齐人,改朝换代,天下尚未一统,只怕,就更不会理会西南自己等这些众部族之事。

不过,这位齐人文总院,听自己族人们说,这几天他寻了好多人询问西南之事,直到今天,又喊来了自己。

而且听说齐律中,西南地的土蛮,已经全部更名为土民,去掉了蛮字和夷字,这可是中原王朝破天荒第一遭,却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想到中原人,从此开始用民来称呼自己等部族,心中,就不由自主的激动,自己的族人,乍闻这消息,虽然都是逃难来此朝不保夕,却都载歌载舞,庆祝了几天呢。

而对自己来说,这又预示着什么呢?会不会代表,这次求援,能有个不错的结果?

赵细封心里思绪万千,混乱无比的胡思乱想。

站在赵细封身旁的,又有一名商贾,叫刘博师,一个矮胖矮胖的小胖子,因为常去西南和土蛮们交易,甚至更远远的到达过罗施鬼控制的西部地区,所以,也被喊来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文总院今天喊他来,倒是前两天,文总院召见过他一回,询问西南蛮事。

刘博师身旁站着的,又是一个精壮蛮族小伙子,黑黝黝上身**着,仅仅裹着几块布条,下身则是一条宽大的麻布裤,同样是光着脚。

他叫田汉权,是这奖州本地土团首领。

田汉权身侧站着的,是道州白蛉寨土民文征明,他也不知道文总院为什么要带自己来奖州,但心里是兴奋无比。

陆宁回神,打量着他们四个,尤其是多看了田汉权几眼,如果历史没有被自己改变,这小伙子若干年后就会占据这奖州,并将奖州改名为晃州,也就是后世这里新晃县的由来。

“赵细封!”陆宁目光转向了这充州蛮壮,“本院决定了,率部进黔地,助你充州土民抗拒罗施鬼。”

赵细封立时大喜,单膝跪倒,激动的道:“谢总院大人!若能驱逐走罗施鬼,充州部及左近各部,同受大人恩德!”

陆宁又看向刘博师和文征明,“你两人,也跟我入黔。”

刘博师和文征明都是一脸喜色答应。

对刘博师来说,和这位总院大人攀上关系,等本朝平定了黔地诸蛮,他再去可就方便了许多,好处多多。

刘博师和文征明,自然不觉得中原征蛮,他们跟着主帅,还能遇到什么凶险。

陆宁又看向田汉权,“你从土团选些精锐,运送食粮。”

田汉权拍拍黑黝黝胸膛,“小人等为总院效死命!”

陆宁微笑颔首。

……

但不管赵细封也好,刘博师和文征明也好,等这位文总院领他们进军营,听说这次文总院进黔地,只准备带三营士卒,共一千五百人后,都瞠目结舌。

虽说都知道文总院来奖州,随行兵马不多,但只以为是先头部队,哪知道,文总院就要靠区区千多人,就要进黔地和罗施鬼的大小鬼主们争斗?

赵细封和族中勇壮在乌江东岸和众罗施鬼交过手,听说还只是一个小鬼主的部众,却凶猛异常,祭祀在后敲着腰鼓,那些罗施蛮便真如被小鬼附身一样悍不畏死,好像是深信在其称为“毕摩”的祭祀祝福下,如果与外族争斗死在刀剑下,灵魂就能和先祖相聚。

想想那一幕,赵细封现今还不寒而栗,只觉得自己部众居住和中原人太近,明白了很多道理,不再像罗施鬼众那般愚昧无知,可是,也丢失了很多先祖们具有的品质。

而中原人,生活在最富裕的土地上,有着难以想象的知识,是以就算他们太过爱惜自己性命,不似罗施鬼那样,甚至将死亡当作宁静的归宿,但中原人拥有强大的兵器和甲具,西南诸蛮,根本不能和之相抗,所以,诸多蛮部,便是再怎么觊觎中原土地,却也渐渐只能退居穷山恶水之中。

但是,现在这文总院正是要进入黔地恶土驱逐罗施鬼众远离中原土地,却仅仅带一千多士兵?

这位文总院,不是去送死么?

赵细封正思量之际,突然,一阵低沉虎啸传来,是的,一阵虎啸声,虎啸并不是一声,而是四五声混杂在一起,更是瘆人无比。

赵细封顺着虎啸声看去,立时身子一颤,却见一座大帐中,慢慢踱出了一只斑斓巨虎,不是一只,而是两只,三只,四只……

赵细封猛地握住了腰间弯刀刀柄,作为充州蛮大族成员,他还是有锋利度不错的铁制腰刀的。

但却见文总院已经走过去,拍着猛虎的头,不知道和它们说什么。

一列列军卒,好像都已经习惯一般,都是很淡定的看着这一幕。

陆宁带了诸毛来,一来,可以恐吓蛮部,因为罗施鬼众部,大多有图腾崇拜,其中便有崇拜各种动物的,听说有一支自称“罗罗”的罗施鬼部,就是崇拜猛虎,自认是猛虎的后裔,在其语言中,“罗罗”就是“虎虎”的意思,而且其部每家都供奉一幅祖先画像,称为“涅罗摩”,意思就是“母虎祖先”。

而且,带了诸毛,如果军马进了险恶之地迷失方向,诸毛可以帮着寻路,可以寻水源,甚至找到食物,如野羊群之类的。

当然,诸毛的口粮顶得上数十个军卒了,而且,又都要生肉,进了黔地后,只能令它们自己捕猎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除了带着诸毛,陆宁甚至带上了一把火铳,看能不能关键时刻,装神弄鬼用。

进黔地,陆宁只能自己带诸毛,没令虎婢们随行,此时摸着诸毛脑袋,和它们说着话,其实时间久了,自己一些简单指令,它们早就明明白白。

另一侧赵细封看着和几头猛虎嬉戏的这位文总院,一时眼珠子瞪的差点掉出来,先前的疑虑,早已经一扫而空。

第一百四十二章 老寨

丘壑中,赤虎军士卒们正在休息,大口的喝着水。

烈日下,远方土丘好似都在散发着热气,恍恍惚惚的。

赵细封心情有些沉重,一路行来,都是坏消息,刚刚又遇到东逃的族人,说是石阡寨已经被罗施鬼大鬼主部攻破烧毁,没被杀的族人,都被掳走。

那是自己部族的根本之地,前唐置羁縻州时,石阡寨便是充州州治所在。

现今被摧毁,自己失去了家园。

一时间,感觉自己成了游魂野鬼一般。

赵细封又看向这些齐人军卒,这些军卒,各个都有水囊,而且随身都带着几天的备用干粮,这样便是迷路,也暂时不会饿肚皮。

而且他们的皮甲、藤牌,寒森森标枪,都显示着,这是一支在中原王朝军队中,装备也算精良的士卒。

更有几百名铁甲兵,各个身材高大,那些甲具虽然没披挂而是随身背着,但能看得出,那铁甲的厚度亮度,都明显是一副副上好铠甲。

又有几名铁匠,带着一种奇怪的工具,兵器卷刃后,可以快速修理。

看到这些,赵细封又有些心安。

毕竟,既然是装备精良的精兵,齐人没理由送来白白送死。

听文总院的意思,也是,要先寻一处落脚之地作为据点。

看来,文总院很会用兵啊,带着这支精锐先头部队进入黔地,不需要多少辎重,选一处大寨作为据点后,军需及后援就可以陆续进入,罗施鬼们,想强攻,便很难了。

赵细封自然不知道,文总院,根本没想过再要援军和军需,就是要靠这一千五百人,在这片恶土上,和罗施鬼部好好较量一番。

赵细封,又琢磨着据点的事情,本来,抗拒罗施鬼的据点,最好的位置当然是石阡寨,作为齐人的落脚点,同时也可以保护自己的族人。

却不想,石阡寨已经失守。

“总院,我们北上,去老寨吧!”赵细封掂量了一番,提出了第二个建议。

趴在文教授脚边的四头猛虎好似通灵一般,虽然警觉的四处张望,但经常靠近文教授身边的人,它们却并不显露敌意。

赵细封对这四只猛虎,虽然心中畏惧不减,但也敢来到陆宁身侧说话了。

陆宁琢磨了会儿,点点头。

充州蛮的情形,刘博师、赵细封以及一些逃到奖州的充州土民们说得清楚。

充州蛮散居,甚至三五户、十余户就可以组成村落,但主要的土寨还是有几个的,最大的自然是石阡寨,第二大的,就是这老寨。

老寨据说是充州蛮母寨,发源之地,第一大寨石阡寨,反而是向西南扩张的结果。

老寨在三山谷,也就是后世的梵净山一带。

不过,从奖州到石阡寨,其实一直向西,不过二百余里,现今距石阡寨,也就百余里。

要去老寨,就要向北走,也要近百里路程。

若按照以前脾气,陆宁便想直接杀去石阡寨。

但在这土蛮之地,孤军深入,陆宁想了想,还是稳妥一些,点点头:“好,那就北行,去老寨。”

……

一路急行军,深夜时分,距离老寨已经只有二十余里,不过,士卒们都已经疲惫不堪。

恰好有一处山丘,地势险要,陆宁便令士卒们在此歇息,又令田汉权所率土团组成的辎重队,将车辆上帐篷、木栅等物卸下,在此扎寨。

他则带着诸毛,跟赵细封,去往老寨。

三山谷,郁郁葱葱森林,瀑布清泉,月色中,更显美妙。

行到老寨山麓下,陆宁对诸毛做个手势,指了指一处丘林,诸毛便会意,进了那小树林中潜伏起来。

万一有什么凶险,陆宁可不想诸毛在土寨中被骨矛土箭之类射成刺猬。

“不知道现今你族人都是什么想法,老寨头人,也并不是你亲眷吧?你先别说有齐军来到,进寨先看看情况,就说有齐国使者来这里,帮你们和罗施鬼部,排解纷争。”

陆宁这话,赵细封自然没有异议,老寨头人胡巴兹家族,本就和赵氏家族有竞争关系,曾经和赵家争夺过充州这个羁縻州的刺史之位,现今赵氏家族的根本所在石阡寨被鬼部攻陷,胡巴兹是什么态度,就很难讲。

不过,听逃亡的族人说,石阡寨被攻破,前来避难的大鬼主罗殿王妃逃来了老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位曾经的大鬼主罗殿王妃血统高贵,刚刚被前任大鬼主罗殿王娶为王妃不久,那大鬼主就被部下杀害,罗殿王妃逃来了充州蛮部避难。

大鬼主罗殿王妃,是南诏国皇族后裔,传闻是南诏国最后一位皇子逃难到黔地,和黔地蛮女所生的公主。

而南诏国,可是利用崇山峻岭,令盛唐都吃了大亏的强大存在,黔地西部,都曾经在其统治下。

是以在黔地诸蛮眼中,这位王妃,有着极为高贵的血统。

自己族中那些叔叔、叔祖辈的长老们,鬼迷心窍,说服了充州蛮各部,尊这位王妃为各部女头人,本来是想,借助这位南诏公主的身份,能得到中原册封,就如同中原曾经册封过云南王,如果能册封罗殿王妃为充州王,以后充州各部,自然水涨船高,这位罗殿王妃之后,充州王的名头还不是要被赵氏家族承继?

却不想,罗施鬼部一反常态,侵入乌江之东,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自己家族那些长老们,真可说,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老寨的胡巴兹,当时是认可罗殿王妃为各部女头人的,但现今,却不知道那胡巴兹,又作何想了?

赵细封,脑海里泛出一条倩影,心中立时一热,但随之晃晃脑袋,不敢多想,她高高在上,自己便是远远能看到她一眼,知道她平安,就心满意足了。

“总院大人也在这里等?”赵细封问。

陆宁笑笑,“你不用理会我了,该现身时我自然会现身。”

赵细封有些疑惑,但也不多说,躬身道:“好,我这就去老寨里打探消息。”

……

山丘上,从低到高,老寨一排排木屋层峦分明,寨民住的极为密集。

从外寨潜入内寨,却不想,内寨中不少哨探游动,几个最高大的角楼都亮着灯光,显然最近情势微妙,是以老寨中的防备也加倍森严。

陆宁点倒了一名哨兵,将他拖入树丛中,换上他的衣裳,又将他捆好堵上嘴,这样便是苏醒过来,一时间也喊不出声音。

随之,陆宁便躲闪哨兵,向几个最高大的角楼方向游走。

第一百四十三章 罗殿王妃

这些角楼,都有各种木梯及走廊相连,陆宁从后窗处,蹑手蹑脚走着。

都是薄薄木板,走屋顶的话,怕很容易踩出动静惊醒角楼中的人。

自己和赵细封一前一后进了这老寨,但赵细封现在还在前寨,并没有被老寨头人胡巴兹召见。

胡巴兹,会不会直接投靠罗施鬼部?

这应该是最糟的结果了。

最中央那高大角楼,应该就是胡巴兹住处,现今灯火通明,显然是正和亲信议事,自己刚好去听一听,也就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应对。

陆宁一边琢磨,一边慢慢前行,突然,他微微一怔,转头看去。

这处角楼内,并没有灯笼,静谧月光落下,屋内有一条倩影正翩翩起舞。

薄薄的淡金纱幔,裹着她窈窕身姿,其上身缠着金色锦缎裹胸,露出雪白蛮腰,银珠肚脐,下身又包裹金色纱裙,便如美人鱼一般,弧线美妙无比,婀娜的舞姿扭出的诱人曲线,却偏偏给人高贵之感,此时她抬在额前的芊芊玉手放下,露出一张绝美容颜,肌肤赛雪,比牛奶还要白皙,鼻梁高耸,美眸深邃,隐隐有金橙之意,便如后世戴了美瞳,鼻上有一小小金色鼻钉,更是画龙点睛一般,将这丽人的高贵而又极致诱惑的媚意,衬托的淋漓尽致。

陆宁瞬间便知道,这必然就是那被充州诸蛮认为血统高贵的罗殿王妃了。

看起来,倒真不怨充州蛮们,会认为她血统高贵更心甘情愿要奉她为头人,充州蛮虽然是有投机的成分,但这罗殿王妃,也真是面带异相。

南诏六部,有各种混血,包括南亚人种,西来人种,以及一些已经灭绝的人种,或者说,被同化的完全消失了自己民族特征的人种,这位罗殿王妃,可算是集混血之大成了,就说这眼眸,太迷人了,后世可没这种眼眸,也就戴上美眸才可比拟,但美瞳效果,却就远不如这丽人双眸灵动而又深邃诱人之媚了。

丽人芊芊玉手垂下后,好似是舞完了这一曲,轻轻叹口气,低声说了几句话。

声音轻柔娇媚,虽然听不懂她话语的意思,但却偏偏能令人明白,应该是她太郁结,这才起舞解愁,那浓浓惆怅,令人不由自主便升起怜惜之意。

陆宁突然想起了赵细封讲到的这罗殿王妃的名字,发音用中原话来说,类似“金骨姬”,听似有些不雅,但用在她身上,却刚好很贴切的形容她身上这高贵,但又很有些邪性的媚意。

陆宁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呢,正拔腿欲行,突然,角楼下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锣声,应该是在示警。

陆宁一怔,而此时,旁侧角楼突然便点燃了灯笼,光亮立时照过来。

陆宁眼角余光恰好瞥到,这罗殿王妃应该也是被锣声惊到,扭身要去门前看,更见到了罗帐旁有竹编衣柜,陆宁不及多想,嗖一下,就从窗子猛地钻进去,却不想,罗殿王妃恰好转身,陆宁落地无声,她根本不是听到动静转身,而是就这么巧,突然感觉锣声是从角楼后传来,她便想到后窗看。

两人面对面,一时都怔住,大眼瞪小眼。

陆宁正要顺手点倒她,以防她惊呼,却不想对面丽人,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指了指罗帐旁衣柜,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陆宁呆了呆,问:“你叫我躲起来?”

丽人听他说中原话,微微诧异,但随之也用很生硬的中原话说,“是,你们,被发现,躲好!”

我们?陆宁更是莫名其妙。

丽人指了指他黑头巾上一截红线,说:“阿苏大叔,告诉我,你们,头上,红线。”

陆宁听赵细封说过,这罗殿王妃身边有一名老年忠仆,叫阿苏。

而瞬间陆宁也明白,看来罗殿王妃在这老寨状况不怎么好,所以,阿苏大叔才会收买一些本寨精壮,要做什么?多半就是要营救罗殿王妃离开这里?

不然,没第二个解释。

自己刚才点倒的,原来就是已经被罗殿王妃收买的老寨勇壮,怪不得,自己还说呢,为什么黑头巾上会有这红线,并不是装饰,因为根本不太起眼,仔细看才能注意到。

这时,耳听外面锣声更急,旁边角楼,门被敲响,显然哨探们开始挨个搜屋。

陆宁略一琢磨,便打开那竹柜,迈步进去,半蹲着蜷曲下来,又顺手带上柜门。

外面,很快响起了敲门声,罗殿王妃已经躺在罗帐中,应了声,说了句什么,应该是说自己睡下了。

敲门的土蛮也就没有进来,但在门外站了半天,想来是在看屋内,这蛮部土寨,门窗自然不似中原有油纸、毡纸等封的那么严实,有缝隙可以看进来。

过了会儿,脚步声响,土蛮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罗殿王妃从罗帐中钻出,打开了柜门。

“只有,你,没,发现?”她急急的问,深邃美眸,有些焦急。

陆宁明白,她应该是问,是不是就自己没被哨探发现。

陆宁摊摊手,随意她理解了。

“阿苏大叔,没来,约定,到了。”她看向外面月亮,自然是以月亮升起的高低估计时间。

“你,一个人,带我,出去?”罗殿王妃贝齿咬了咬红唇,显然,她也是个当断则断的角色,绝不是看起来这么柔弱。

陆宁知道,罗殿王妃自然是问,只有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救助她离开这里。

显然,从她说的看,本来,阿苏买通了许多精壮,约定的就是今晚,暗中带她离开这里。

但却不想,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又没有真正败露,不然早就有人来拿她了。

想了想,陆宁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胡巴兹,已经准备向罗施鬼部投降吗?”

罗殿王妃美眸诧异的看着陆宁,但还是回答:“是,你不知道?罗殿使者,在,这里。”

陆宁想说话,随之侧耳倾听下,道:“又有人来了!”

钻进竹柜,自己带上门,半蹲着蜷曲在里面,陆宁也在琢磨,自己该怎么做。

这是最坏的局面了,胡巴兹竟然已经准备率部投降,就算自己抓到这胡巴兹胁迫他,但以自己看似薄弱的兵力,他就算在自己胁迫下答应给自己效力,但只要放了他,怕是转眼他就会反悔。

要率赤虎军攻破这老寨?根本没有意义而且等于削弱自己的力量。

毕竟,是准备以老寨为据点,赤虎军的供养,还要靠着老寨呢。

杀了罗施鬼使者?

陆宁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那罗施鬼大多残暴且头脑简单,胡巴兹也应该知道这一点,使者在他寨子里丢了性命,那么,不管是被谁杀的,这老寨,罗施鬼们也必然要劫掠泄愤,如此,胡巴兹和老寨部,也只能绑上自己的战车。

陆宁正琢磨之际,外面传来急促敲门声,叽里呱啦的声音,隐隐,还在淫笑。

“怎么办?老寨,我,送给,罗殿使者!”罗殿王妃在竹柜前,声音微微颤抖,显然竹柜里的人,是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

外面是罗施鬼使者?陆宁心里嘿了一声,却不用自己费力再去找他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夺帅

外面敲门声更急,好像是罗施鬼使者等不及了。

“你,抓他,我们,逃走!”罗殿王妃在竹柜外急急的说。

她好像思索了一番,又道:“他,一人,我,席子,你,后面,抓他!”

陆宁默不作声,心下却叫了声好。

惶急之下,她却思路清晰,不但马上想到可以抓住罗施鬼使者作为护身符胁迫老寨蛮部放自己等离开,而且,她还想到,担心自己不是这罗施鬼使者的对手。

是以她准备色诱这罗施鬼使者,这罗施鬼使者也就自然会一个人进屋,她诱惑罗施鬼使者到罗帐前,自己冲出来从背后制伏他。

“你,怕?”不见陆宁回答,罗殿王妃突然拉开柜门,伸出芊芊玉手,涂成淡金色的长长美甲在陆宁额头轻轻点了点,深邃美眸凝视陆宁,“勇气,我,给你。”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件锦缎纱衣披上,就好像她开柜门就是为了取衣衫一样,外面就是盯着里面看呢,也不会怀疑。

被这好似与生俱来就有着高贵气息的丽人凝视,美甲轻点,便是陆宁,有那么一瞬,也真的升起要为她搏命之心,随之心下一哂,听闻她小小年纪,就承继了族中“大毕摩”也就是主祭祀之位,看来怕是心理暗示、催眠之类的都会一些了。

毕摩在罗施鬼各部中地位极高,一些大毕摩就是族中的头人,金骨姬也是如此,本来就是她所在罗施鬼部的头人,那大鬼主罗殿王娶她,也是巩固自己的统治,却不想,祸起萧墙,新婚没几天,就被亲信背叛并遭到暗杀。

陆宁思忖间,却见罗殿王妃便要去开门。

陆宁自懒得看色诱之类的戏码,猛地推开竹柜门,罗殿王妃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门便洞开,接着啊啊几声惨叫,门口几个人影,相继倒地,然后,那站立的人影便突然不见了。

罗殿王妃向门前望去,立时俏脸一白,娇躯摇摇欲坠,忙扭头,门前几个蛮人躺在血泊中,为首的,却是头颅已经不见。

外间,突然杀声大起。

罗殿王妃踮纤足到窗前看,却见外面,方才自己房中男子,持剑而行,蛮兵靠近者,纷纷跌倒,捂着腿在地上惨嚎。

月光下,那男子闲庭信步一般,一只手拎着血淋淋头颅,另一只手,长剑利落无比,经过蛮兵身边,便是猛地低身一斩,或是顺手一刺,那些蛮兵便腿部中剑,摔倒惨呼,那男人却早已信步走过,径自向那灯火通明的最中央角楼而去。

身后,留下一路捂着腿哀嚎的土蛮大汉。

罗殿王妃看得呆了,几疑在梦中。

……

胡巴兹,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拎着血淋淋鬼蛮头颅的男子,那男子,已经顺手将鬼蛮头颅扔到他脚下,淡淡道:“可还识得他是谁?”

胡巴兹,心里早已经凉透,这人,是多恨我们老寨,那些鬼蛮,怕是不把老寨人杀光,决不罢休。

角楼大屋内,惨呼声一片,十数个护卫他的族中最强悍勇士,都捂着双腿,在地上惨嚎,有能隐忍的,牙都咬碎,但双腿中剑,终究不能起身再战。

角楼下,已经聚集的人头攒动,怕有上千勇壮都聚了来,灯球火把通明,他们最前排的,铁刀铁枪,甚至有中原长弓,后面的,便是骨矛骨箭,但终究因为头人被挟持,而不敢冲上角楼。

“不亏是你族中最勇猛的战士!”陆宁长剑还在滴血,扫了角楼中这些土蛮一眼,这些土蛮几乎都是双腿中剑,也就是,刺了他单腿,却仍然瘸着腿也冲过来,是以,另一只腿便又挨了一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胡巴兹脸色苍白,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身形瘦小,眼中隐隐便能看出狡诈,只是此时,任何诡计显然都没什么意义。

“叫赵细封来你便知道了!”陆宁笑了笑。

胡巴兹立时对外面叽里咕噜喊了几句话,自然是要人带赵细封来。

不多时,赵细封被人推搡而来,众土蛮刀矛密密麻麻抵着他,赵细封却全无惧色。

陆宁站在角楼栏杆前看着这一幕,心下点点头。

胡巴兹又喊了几声,那些土蛮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赵细封。

赵细封早看到寨中,许多受伤的土蛮被人搀着离开,走上角楼,又看到那一地胡巴兹的亲卫,其中几个勇士,赵细封觉得十个自己都打不过,此时,却都委顿在地,双腿都有伤口。

文总院,早就布局老寨了?赵细封心中暗惊,原来这老寨中,文总院早就收买了许多人做援军,这才出其不意,将胡巴兹一鼓成擒。

可惜,文总院的人,应该都被杀光了。

“赵细封,胡巴兹问本院是谁,你来告诉他!”陆宁淡淡的说。

“胡巴兹大叔,这是齐国上使院总院、黔东招抚使文龙图!”赵细封自然也明白,现今情形,已经不能按进寨前文总院吩咐的,只说他是孤身而来的使者,而是要摊牌了。

陆宁进黔地前,自然也给自己加了黔地的招抚使头衔,以显得名正言顺。

不过“文龙图”的称呼,赵细封自然是给文总院脸上贴金了,毕竟陆宁只是龙图阁待制,并不是什么龙图阁学士亦或龙图阁大学士,当不得“龙图”的尊称,用“龙图”尊称,默认就是学士或大学士了。

陆宁看着胡巴兹,“鬼蛮东侵,本院率部来抗,从即日起,充州及四野土民,黔东军政,都由本院节制!胡巴兹,你可有异议?!”

胡巴兹脸色阵青阵白,突然,猛地便跪倒,老泪纵横,“天开眼!有上使天兵来救助我等!老奴和众族人,却不用死了!老奴感激涕零!”砰砰磕头,“天朝大皇帝,老奴这里给圣天子磕头了!圣天子未忘了我等土民,老奴死何足惜?!”最后几个头前,哭泣道:“总院大人入穷山恶水,何等辛劳,老奴代族人,谢总院大人!”

赵细封看得暗暗蹙眉,简直太恶心了,丢我武陵民之脸,只怕,这老东西早就想借助中原之力,掀翻我赵家,这场景,可不知道自己演练过几次了,现在只是换了换台词。

“老奴近日,为全族性命,不得不与鬼蛮虚与委蛇!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又嘭嘭磕头。

陆宁看着他,都差点相信这老家伙是真的没办法才要投靠鬼蛮,现今盼来所谓天朝天兵,激动莫名。

一些土蛮,没有半点廉耻节操,只看利益,是以中原才经常说要教化土蛮。

第一百四十五章 贡品 (上)

“起来吧,先救治你的族人!”陆宁挥挥手。

“是,是,谢总院大人宽宏!”胡巴兹对外喊,很快便有些土蛮进来,将这些受伤的蛮汉抬出去,又有蛮女来泼水清扫。

“大人,请里面坐!”胡巴兹躬身虚请,手指方向是这角楼大屋的侧门,里面还有个小屋,类似偏殿了。

陆宁和赵细封、胡巴兹进了偏堂,里面铺的地席,没有桌椅。

陆宁便站在那儿,胡巴兹见陆宁不坐,只能微微躬身站着,期间有土蛮来,想在他耳边低语,都被他训斥走。

“老奴冒昧,但实在关系我族生死,不知总院可否告知,领了多少军马来?”胡巴兹小心翼翼问。

“大队人马还在后面!”陆宁随意的应着,现在当然不能说出实情,等赤虎军打几个漂亮的仗之后,土蛮自然会心服。

“是,是!”胡巴兹脸上又有难色,“只是怕,鬼蛮使者不回,鬼蛮很快便会来袭。”

“我的前锋,料能抵敌得住!”陆宁语气有了丝不悦。

“是,是,天朝天兵,鬼蛮哪里是对手!”胡巴兹忙赔笑。

眼珠一转,胡巴兹道:“总院,本寨收留了罗殿王妃,却不想,她蛮心不死,遣派部下在本寨生事,又要私见鬼蛮使者,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实在是狼子野心,不值得本寨尊崇相待!但听闻其歌舞技艺冠绝罗殿,总院大人在这蛮荒之地,又无随军夫人,就送与总院大人充随军夫人吧!”

陆宁心下点头,这胡巴兹,却是鬼主意很多,自己突然杀进来劫持了他,外间的事他并不清楚,自也不知道自己见过罗殿王妃,而且,是从罗殿王妃房间杀出来的。但自己拿了罗施鬼使者的头颅,他就往这方面猜测了,所以将罗殿王妃献给自己,他说的这些,如果自己清楚内情,甚至见过罗殿王妃,他也可以说是他被鬼蛮蒙蔽,如果自己不清楚内情,他现今言语,就没什么漏洞,总之,罗殿王妃这个烫手山芋送出来,他就不得罪自己。

不过陆宁懒得就这点事多说,罗殿王妃,也确实令自己微微心动,这却是以前很罕有的,或许是因为,这两年自己形成的条件反射吧。这两年,自己都是差不多这时候就回京和诸妃团聚,年后才回,今年不但去不了京城,反而深入这不毛之地,白日干燥炎热,夜晚又有些寒冷,孤零零异乡,身边只有一堆军汉,和往年这时节有众妃相伴的温馨简直是天上地下,使得自己心里觉得很是空虚孤单。

而且,不得不说,在这穷山恶水中,罗殿王妃这后世已经绝迹的异域风情,很是撩拨自己的心。

“那罗殿王妃的仆人,叫阿苏的,可还在?”陆宁问,从胡巴兹言语里,显然阿苏已经事败,不过恰好鬼蛮使者急色,想来染指罗殿王妃,胡巴兹也只能将此事压后处理。

“在,在!小的这就着人帮他治伤。”胡巴兹连声答应着,又对外喊了几句什么。

陆宁微微颔首,道:“本寨子民,同受鬼蛮蒙蔽,我下手虽然已经容情,但还是赔个不是吧!”

胡巴兹忙躬身,惶恐的道:“怎敢?小奴们本都该死,总院宽宏,饶恕我等袭击上使的罪过,小奴们又岂不知?!总院勇武,世所罕见,当是中原才有此异人,却来到天山地,天山怕都要有异相!”三山谷,也就是后世的梵净山,是附近土蛮眼中的神山,其最高峰,有时候也被土蛮们称为天山。

赵细封听着这话茬,渐渐感觉诧异,忍不住问:“总院方才是一个人?”

胡巴兹看向赵细封时,眼神便有些阴森,心说赵细封你个兔崽子故意的是吧?

赵细封见胡巴兹反应,就知道了答案,一时瞠目结舌,这文总院,竟恐怖若斯?

陆宁却是对胡巴兹道:“本院又哪敢谈一个武字,不过圣天子点拨过几日而已。”

要收复此处土蛮,最终的结果,当然不能是土蛮们对某位中原臣子宾服,若不然,以后还不见得是好作用还是负面影响。

胡巴兹听陆宁的话,虽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这位文总院,便是在这不毛之地,被人夸赞个勇武世所罕见,都怕犯了中原皇帝的忌讳,看来现今中原的皇帝,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了,不过中原历朝开国皇帝,本就都是万万俊杰中属第一的人中龙凤。

赔笑道:“是,但圣天子乃天帝转世,尊贵上君,却不是我们这些土民可以谈论的。”

倒是赵细封,在奖州虽然时日不长,却也听了许多中原皇帝的传说,听陆宁的话,对那中原大皇帝,心中更有些神向往之。

……

土寨寨门前,虎声啸天,陆宁唿哨下,四头斑斓巨虎拖着一只血淋淋水牛尸体你争我夺慢慢跑过来。

赵细封已经大声叽里咕噜,自是说这四头巨虎乃是文总院家畜,不用怕更不得矛箭伤它几个。

老寨土蛮,尽皆失色,纷纷后退。

胡巴兹却是一直站在陆宁身旁谈笑风生,裤腿宽大,便是腿抖旁人也看不出来。

四头巨虎,好一会儿没见陆宁,刚刚在山林中猎杀了一只水牛,却没有吃,叼来了陆宁身前。

陆宁心下苦笑,大毛二毛三毛四毛,被自己训的,可快跟狮子一样了,已经习惯结群行动合作捕猎。

老虎和狮子虽然都是猫科,可原本习性大相径庭。

而诸毛,好似也尝到了群居的甜头,加上第一年,被自己可不知道多少老拳暴揍,第二年挨打的时候便少了,而最近来说,有几个月没挨自己打了,看它们乖的小猫一样,自己也舍不得再打它们。

这不,捕猎到食物,却给自己先送来。

便是狮子,虽然进食有地位高低,分食有先后,一起进食的话,也是地位最高者,占据肉最多最嫩滑之处,但若说狮王本就不在,群狮捕猎后还会将肉送去给狮王?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自己的诸毛,可比狮群,还有规矩多了。

陆宁笑笑,做个手势,吆喝了几声字节。

四头猛虎这才叼着水牛尸体,跑去旁侧树林,自是在里面大快朵颐。

胡巴兹和赵细封以及周遭土蛮,自然看得懂这些大虫是来献食,又得文总院命令,才敢进食。

他们就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寨中一辆牛车颤悠悠驶下来,好似这头老水牛听到了虎啸,走得极慢,被皮鞭一顿猛抽,才勉强向前挪几步。

车厢里,自然便是罗殿王妃了。

牛车两旁,跟着几个花布衣衫的蛮女,都是崭新的花布衣裳,黑袄红裤,黑袄领口、袖口、襟边及宽大红裤裤脚等处又有蓝线绣出的各种花纹,黑黝黝赤足都穿着麻履,这些蛮族少女虽然皮肤都略黑,但穿上族中特有服饰,却也都别有一番清秀好看。

第一百四十六章 贡品 (下)

胡巴兹赔笑对陆宁道:“总院,王妃身畔总得有人伺候,我精选了本寨四名未出嫁少女,服侍总院和王妃。”

陆宁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胡巴兹其实可算有心了,看那些蛮女兴高采烈样子,就知道这身新衣服是多么珍贵。

陆宁不知道的是,蛮女们更喜欢她们现在穿的鞋子,上好麻履,本族最好的匠人编制的,可以穿着越冬,而不是普通土蛮人家自己编的草履,穿几天就烂,冬天更是冻脚的不行。

这时胡巴兹又喊了声:“阿蜜骨,你来。”

从土蛮众中,便走出一名娇艳少妇,令陆宁眼前也是一亮,她其实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同样穿着黑袄红裤的部族服饰,但体态轻盈,容颜亮丽,在蛮女中,肌肤显得很是白皙,柔润纤足,蹬着麻履。

胡巴兹有些自豪的对陆宁道:“阿蜜骨,是天山下充州和四野诸部的第一美女,出生在老寨,是我的长孙之媳,我们全族的珍宝,现在,总院大人,我愿意将这颗珍宝献给总院大人!她有资格贴身服侍王妃做王妃的妹妹,做总院大人的小随军夫人!”

陆宁一怔,注意到了,这阿蜜骨走出来的方向,一个同样年纪不大的蛮族少年,眼中含泪,应该就是胡巴兹的长孙了,他显然舍不得自己的妻子,但又没有办法。

而阿蜜骨,回头望着丈夫时有些不舍,但转头后,又有些兴奋和开心,显然,她很期待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可以跟随齐人去见识广阔的世界,更莫说,现今她要跟随服侍的,是一个很强大尊贵的齐人。

这什么习俗?陆宁不禁揉揉鼻子,想来便是同为充州蛮的赵氏家族,肯定也不会有这样顺理成章献出妻子,还认为是荣耀之事的传统了。

陆宁刚要说话,胡巴兹又指了指寨里正走出来的几辆牛车,“总院大人,这些牲畜和车上的粮食干肉,和我族中最珍贵的珍宝一起献给大人,以后大人需要的军需,我族会尽量筹备。”

“大人,收下吧,不然会激怒老寨人,……”赵细封在旁小声的说。

……,陆宁终于还是拱拱手,“胡巴兹头人,我就却之不恭了!”

胡巴兹大喜,连声道:“谢谢总院大人,谢谢总院大人!”

还要感谢自己?陆宁默然。

阿蜜骨,却已经自然而然的站在了陆宁身后,天然的少女清香飘入陆宁鼻端,她恭恭敬敬小声说:“阿爹看得上我,我很开心,以后儿会尽心尽力,服侍好阿爹。”声音清嫩,中原话也很是流畅。

顿了下,阿蜜骨又说道:“阿爹可以回礼,也可以不回礼,回赠小小礼物,阿爹就是在展示恩宠,说明阿爹对老寨的贡品满意。不回礼,就是继续索要,对老寨的贡品不满意。”

陆宁知道,黔地土蛮,有用中原话阿爹来代表主人,儿代表奴之类自称的,可能是源自前隋时,阿爷代表主人的称呼,传到这些土蛮部,一些土蛮部,渐渐演化为阿爹称呼主家。

但不管怎么说,听着阿蜜骨的话,不免感觉心里有些异样。

而且,蛮族少女少妇,果然干脆利落,现在就已经将她看成是自己的人了,眼见自己不懂本寨习俗,开始给自己讲解,当然,她或多或少,自然会免不了帮本族说话,这也是胡巴兹将她当礼物送来的原因。

陆宁想了想,便道:“胡巴兹,本院有圣天子手谕,黔地招抚事,可便宜从事,今日就加你为老寨知寨,明日表奏上去。”

胡巴兹大喜,听起来就知道,这知寨,应该就是中原王朝册封的官方头人的头衔了,从此,他之家族,对老寨的统治就得到了中原王朝的认可和支持。

忙单膝跪倒,“谢总院大人!”

旁侧赵细封,却有些挠头,他和文征明私下闲聊,听说过道州土寨分地及知寨不世袭而且什么五年一换等种种新政。

怎么都感觉,知寨什么的,是个大坑。

却听文总院又道:“黔地为羁縻之地,你之知寨号,可世袭,且受本朝庇护,外来土民,不得相争,但你在内,寨中所有土民,需遵守齐律!若不然,知寨之号,也可剥夺!”

胡巴兹听到这“知寨”号,还受中原王朝庇护,也就是,别的土寨乃至自己寨中其他家族,如果挑战自己家族,中原王朝就会站在自己一方?

胡巴兹大喜往外,更是双膝跪倒磕头:“谢总院!谢总院!”

至于文总院后面说的,遵守齐律什么的,这个重点,他反而没太在意,只是想,果然,看文总院收下那罗殿王妃便知道文总院喜好了,果不其然,献上本族珍宝阿蜜骨,却得了如此大的好处。

看天色已经微明,陆宁挥挥手,“回军寨!”

胡巴兹起身,和众族人躬身相送。

……

距离二十里,和老寨成掎角之势的这个简单军寨,或者说军营,已经搭建完毕。

不过陆宁也没想到,回来带了两个随军夫人和四个蛮族婢女,便令将自己的大帐,扎在了这处山丘的最高点,距离军寨,却是有几箭之地了。

但这处山丘另一侧地势险要,只有一侧能上,如果要偷袭陆宁的大帐,除非先攻破下面军寨。

陆宁将这个山丘,取名为“卧虎丘”。

不管是这山丘形状,还是作为赤虎军的军寨,亦或山丘顶巨石旁躺着晒太阳的四条斑斓巨虎,这名字,都挺应景。

山丘顶部很平,说是山丘,不过是混杂着山石的巨大土丘,有树木,有溪流,作为军寨,一些基本的条件都满足了。

而山丘顶部溪水旁,搭设起了一大两小三个营帐,大帐篷自然是陆宁和两个随军夫人休息及办公之所,小帐篷一个是四个婢女的住处,一个则是洗漱之所,帐篷顶部,固定有黑黑水囊,可引水下来,入木桶也可以,花洒淋浴也可以。

当然,洗漱之营帐四个婢女不得使用,她们只能去溪流中洗澡,不过,她们本也习惯这种生活方式。

大帐之旁,搭了草棚,草棚中埋了锅灶,作为厨房。

将一些家俬安装好后,陆宁带着诸毛出去转悠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晚上才回来,将捕获的一头山牛留在了军寨,士卒们欢声雷动,而看着文总院举着这头山牛尸体回来毫不费力的样子,又都暗暗咋舌。

陆宁回到大帐,四个婢女已经将饭食做好,却是肉干煮粥,老寨昨日那几牛车粮谷中,有大量肉干,从这一点来说,胡巴兹可说慷慨了,自然是既然已经效忠,便拼命表现。

陆宁倒也觉得,有时间好好给胡巴兹讲一讲齐律,这小老头虽然狡诈无常,但土蛮头人,又有哪一个是善茬?

既然他在表忠心,自己也要有君臣义,不能摆明坑他。富川诸蛮,自己是没办法,那地方,蛮汉杂居,就是要快些同化才能稳定下来,而这黔地就不一样了,任何改变都要慢慢来,不能突然就用自己的价值观,要求这些土蛮头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双骨

肉干粥香味四溢,陆宁出去一天一夜,勘察附近地形,倒也有些饿了,诸毛在外面进食过了,但也都已经在溪流巨石旁,呼哈大睡,跟着陆宁东跑西颠,可也都累坏了。

主帐很大,分为内帐外账,外帐大概占整个大帐三分之一的面积,有桌椅,可会客办公,也可用餐。

内帐又分为两部分,当然,中间只是用屏风隔开,有软榻桌案的部分,既可以休息聊天,又可以处理秘密公务,比如陆宁想发出秘旨之类的。

屏风另一边,便是寝室,一张甚为宽大的黑漆镂金大床,月洞门垂着金色帐幔,这巨大的架子床睡起来很是舒服。

而内帐地面,第一层是毡布,第二层则是厚厚绒毯;外帐地上仅仅铺了毡布。

虽说宽榻也好,大床也好,都是可拆解运到这里后陆宁才亲自动手安装,但饶是如此,也很是辛苦土团幾重卒了。

大帐周围用土石筑了防水,挖了沟渠,但如果遇到大暴雨,自然就不顶事,只能换地上毡布且晾晒绒毯,不过小风小雨,就全然不怕。

此次征蛮,带了御驾亲征款式的大帐及各种家俬,是贤妃的坚持,贤妃说你此次征蛮,不知道要多少时日,蛮地穷山恶水,你就更要注意身体,莫染了什么恶疾,吃住更要舒适一些。

所以,亲征大帐和各种家俬,都被运了来。

在外帐餐桌前落座,看着面前香喷喷肉粥,陆宁笑道“罗殿王妃、阿蜜骨,来吃饭了!”

脚步声轻响,阿蜜骨很快走出来,她却是一身滑顺无比的红绸衣裤,绸缎包裹下,小身段窈窕多姿,柔润雪白纤足跻拉绒鞋,更显诱人,但她和中原那些柔弱少妇又不同,有些蛮族的泼辣气息,有些骨感,是另一种媚态。

真是糖蜜一样的骨头吗?

陆宁心中,不由自主泛起这个念头。

“谢谢阿爹!”阿蜜骨娇艳脸蛋全是开心,第一次穿上这样柔滑的丝绸,以前做梦都想要的中原顶级锦缎,今日终于穿上了身,真是轻软滑顺,穿在身上别提多舒服了。

阿蜜骨走上两步,抱住陆宁脖颈,在陆宁耳朵上,轻轻亲了一口,红唇更贴在陆宁耳旁,又小声说“谢谢阿爹!”还轻轻咬了咬陆宁耳垂。

湿润清香在耳旁吹气,随之就是轻咬耳垂来带来的疼疼痒痒极致刺激,耳垂是那么敏感,甚至能感觉到这小蛮女贝齿一粒粒的紧凑,陆宁身子一激灵,这小蛮女的热情火辣,自然而然的那种身为自己充军小妾的感觉,却是以前女子,都不曾带来过的刺激。

说起这些宫廷内服,也是贤妃一定打包放进自己行囊的,而且,各种内服放了许多款。

贤妃说是,你在土蛮之地,必然用得上。

本有些不以为然,却不想,被她说中了。

陆宁不由无奈,好似贤妃已经看透自己了,自己未必多喜欢美色,但好像挺喜欢身边跟着几个女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美女环绕,确实赏心悦目,可以令自己,没那么疲累。

不过现今,陆宁感受着阿蜜骨又正将娇嫩脸蛋蹭在自己脸上那种极为舒适的感觉,心中渐渐有一团火升腾,真想转身就抱住她,将她就地正法。

但细碎脚步声,罗殿王妃正出来,陆宁拍拍阿蜜骨娇嫩小脸,“坐好,吃饭。”

“是,阿爹!”阿蜜骨放开搂着陆宁脖颈的双臂,乖乖走到一旁坐下。

陆宁瞥着她红绸衣前的美妙隆起,心里隐隐有个感觉,怕是这小蛮女,早晚逃不过自己的魔掌。

帐帘轻轻一挑,罗殿王妃走了出来,她却是穿上了蛮女装束,镶嵌着花边的黑袄和宽大红裤,不过纤足上,则是黑色绣着彩色鸳鸯的纱履,而这身装束穿在她身上,却给人极为明艳的感觉,都说人靠衣妆,但这个定律,在她身上已经失效,任何衣妆靠她的美艳,都带给人风情万种的感觉。

罗殿王妃在另一侧,也就是阿蜜骨的对面坐下,婢女忙送上肉粥。

“如果想吃清淡一点的,明天我动手来做,找到一个地方,有些野菜,味道会很不错。”陆宁准备明天,包野菜牛肉馅饺子。

“阿爹还会做菜吗?”阿蜜骨媚媚一笑,“听说有中原男子喜欢研究菜肴,原来是真的,儿要跟阿爹学做中原菜,以后就不用阿爹动手了。”她虽然乖乖听话,但骨子里,就是让人能感觉到,她是个明媚的泼辣小蛮妇,其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令人升起想征服她的念头,想看一看她被征服后,泼辣劲儿会去哪里。

陆宁笑着点点头,看向罗殿王妃,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在她高耸鼻梁旁的小小金色鼻钉上,别样妩媚,随之陆宁问道“听说你本来是部族的大毕摩?也是你部的头人?”

陆宁本来在琢磨,对这罗殿王妃观察一番,如果这罗殿王妃,能为自己所用,扶持她做个大鬼主罗殿女王之类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想法有点遥远,现今,先稳住阵脚,想办法将侵入乌江东岸的鬼蛮们驱逐回江西,这才是首先要面对的问题。

却见罗殿王妃俏脸微微一黯,垂下了头。

陆宁就知道,这罗殿王妃的部族,现今怕是不怎么好。

想了想,陆宁道“阿苏没什么事,被送过来了,在丘下军寨中,有随军郎中为他治伤,你放心吧。”

罗殿王妃抬头,第一次,深邃美眸有了喜色,“谢谢,你。”

陆宁笑笑,“你是不认识我了吗?”

罗殿王妃咬了咬红唇,“认识!”听语调,好似有些生气了。

陆宁咳嗽一声,其实想想也是,本来她以为自己是她的忠仆收买的土蛮勇壮,还挺为自己担心的,甚至还想出了色诱这种办法,想和自己一起合作,制伏鬼蛮使者。

可谁知道,转眼间,自己在她面前,轻轻松松杀掉鬼蛮使者,又突破重重围攻杀了出去。

再然后,自己摇身一变,是齐国征蛮将领、使者,她则被土蛮部送给自己做充军婢妾。

所以,也怨不得她有些怨气。

不过,说起来,这罗殿王妃,经历的种种变故,便是再单纯的女子,现今也有了心机,在自己面前却表露出怨气。可以说,她应该是对自己原本印象不算坏,所以才有被欺骗的愤怒感,而没有太多掩饰,说明现今她还是没觉得自己是多么坏的坏人。

陆宁倒有些开心,笑了笑道“我也不是诚心欺骗你,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我当时进老寨,自己到底该用什么身份,也只能随机应变。”

罗殿王妃应该没想到陆宁还会和她解释,呆了呆,轻轻点头“我,明白。”

陆宁笑笑,“好,来喝粥,喝粥吧。”拿起调羹,慢慢品尝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金帐秘事

靠在软榻上,陆宁看着自己绘制的老寨、卧虎寨及西侧数十里方圆的地图,纱灯幽幽,陆宁刻意调暗了灯光,免得影响罗殿王妃和阿蜜骨休息。

窸窸窣窣的声音,月洞床的黄幔掀起,一条娇俏身影下床,又落下黄幔,跻拉着绒鞋走了过来,正是阿蜜骨。

不过看着她,陆宁哑然失笑,“你手还挺巧、”

阿蜜骨上身紧身麻布小衫,下身麻布短裤,露出雪白肚皮和纤美光滑一双雪白长腿,和陆宁诸妃不同,阿蜜骨的长腿少了几分纤细柔弱令人疯狂想侵占的柔媚,而是看起来健康又有活力,加之她现在一身,倒好似后世酒吧里前卫开放的辣妹,别有一番味道,更令陆宁有点恍惚,好似回到了前生。

阿蜜骨轻轻坐上陆宁身旁软榻,笑道:“我胡乱裁剪的,阿爹不嫌儿没见过世面,穿不得阿爹赏的亵衣就好。”

阿蜜骨这套麻布睡衣,其实就是按照陆宁给她和罗殿王妃的亵衣款式裁剪的,内宫夏日亵衣,轻纱亵衣亵裤,今日闷热,穿起来应该很凉快舒服。

阿蜜骨却不舍得睡觉都要穿着上好丝绸,说是怕自己根本睡不着,所以,拿了麻布,按照亵衣款式自己裁剪,陆宁也没注意,却不想,原来她忙活了一阵,还真自己裁剪出了同款亵服。

当然,麻布也是那种丝线特别密集纹理很淡的上好麻布,如果是土寨中,这种麻布也极为珍贵,阿蜜骨动手裁剪前,也很是心疼了一阵。

“阿爹忙正务,儿坐一会儿,不打扰阿爹。”阿蜜骨又说。

陆宁微微点头,转头去看地图。

阿蜜骨在旁边静静坐了会儿,雪白双腿便踢掉绒鞋,侧着蜷曲在软榻上,她轻轻倚在陆宁胸口,双臂搂住了陆宁的腰。

陆宁无奈低头看向她,低声道:“不是不打扰我么?”

“儿不动了。”阿蜜骨脸埋在陆宁怀里,轻声说。

陆宁无奈,但是,被这小蛮女缠着,还是挺舒服的,眼角余光,突然瞥到阿蜜骨麻布短裤上雪白小腰肢,却是有几道红绳系成花结,陆宁呆了呆,显然,丁字红纱亵裤,阿蜜骨是穿着了,看着她粉腿玉臂倚身软榻蜷曲在自己怀里的诱人姿态,又想想她麻布短裤下迷人风光,陆宁便觉得小腹一道热流升起。

只是,看了看月洞床那边,可是还有一位丽人睡在里面呢。

床很大,本来是足够阿蜜骨和罗殿王妃同床而眠的,甚至中间,还能有很大的缝隙。

“不习惯和人睡一张床吗?”陆宁低声问。

“阿爹不去,儿睡不着……”阿蜜骨声音更轻,又说:“儿,儿也有些害羞……”

陆宁呆了呆,这才明白,应该是怪自己没说清楚,这阿蜜骨还以为今天自己要和她两人同榻而眠呢,罗殿王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咳嗽一声,陆宁喊道:“金骨姬,金骨姬?”

云床中,却没有声息。

陆宁无奈,说道:“你听得见吧?这几日,我睡榻,你们两个睡床,放心,我没有强迫人的习惯……”

“好。”云床帐幕中,终于传来了罗殿王妃的清嫩声音,好似松了口气的样子。

陆宁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这小丫头,也怪单纯可爱的,开始的时候装睡,自己这样一说,就脆生生答应自己,简直了。

虽说经历种种变故,但她一些单纯之处,还是没有变。

土蛮地区长大的少女,其实大多很单纯,想法很少。

说起来,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怎么想的,做了自己的随军婢妾,也没见忧愁反抗,已经有了什么谋划吗?

陆宁正思忖间,却又是一呆,那边云床罗帐中,传来鼻息极为平稳的呼吸声。

和方才屏息很紧张的呼吸完全不同,是,是睡着了……

是了,最近几个月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小小年纪,可不知道多疲累,方才自己的承诺,终于令她放松心神,可以好好休息了,尤其是,又在强大的齐人军帐中,她怕是很久很久,没这么安心过了吧?

不过,我说我不强迫人?你就真的相信了?就安心睡着了?

还挺信任我。

毕竟,再单纯,经历这许多事,也不会随意相信别人说的话了吧。

一来,她应该是听闻过中原人有信义之说,所谓一诺千金;二来,就是对自己印象还真挺不错了。

陆宁心下笑笑,倒也有些开心,现今来说,中原的文化输出还不错。

胸前一动,却是阿蜜骨又向自己怀里挤了挤。

陆宁有些无奈,这火辣充满健康活力的娇躯好似要化作自己身体里的火一样,让人真想就这样抱住她胡天胡地,但偏偏,自己刚刚又承诺了什么。

“哦,对了,这个给你……”陆宁拉开抽屉,里面,都是一些金器,抽屉一拉开,黄澄澄极为耀目。

陆宁从里面拎出个金环,说:“给你。”

阿蜜骨猛地便坐了起来,双手接过金环,在手腕上比了比,显然略大了一些,她抬起雪足,将金环套了进去,套在柔美足踝上,却正是可以做一个很漂亮的脚镯。

“谢阿爹赏!这是,纯金的啊!”阿蜜骨都忘了压低声音,兴奋极了。

陆宁嘘了一声,不过听动静,云床里小丫头睡得很熟,没被惊醒。

“谢谢阿爹!”阿蜜骨伸出雪白脚丫探在陆宁面前,足踝上金环衬得她雪足更为诱人,“阿爹,好看吗?”

陆宁终于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雪足,虽然不似诸妃滑若凝脂绵软无骨带给人的无比酥麻快意,而是另一种手感,滑嫩中健康而又有力,别有一番滋味。

阿蜜骨嘻嘻一笑,上身又钻进陆宁怀中搂住陆宁,雪足却还在陆宁手中,不过她这高难度姿势却不是靠贵妃、德妃那种柔若无骨,而是硬朗朗但身子骨真的是可以摆成很大的角度。

陆宁咳嗽一声,终于还是放开了她雪足,拿起桌上地图,无奈道:“我还在研究明天在哪里设伏,真不能陪你疯了,而且,此次设伏我怕要去几天,你和王妃姐姐要好好的,听她的话,别吵架。”其实两人年龄相若,也不知道谁大,但自然尊者为姐。

“我陪阿爹去!”阿蜜骨抽出一只手,爱不释手的抚摸足踝上金环,另一只手,抱得陆宁更紧。

“物质女!”陆宁无奈看着她,不过嘴上这么说,看能哄的婢妾如此开心,心情却也很不错。

“阿爹是要带我去吗?”阿蜜骨听不懂陆宁说什么,以为是回应她呢。

“我是去打仗,你跟着做什么。”陆宁摇头。

“阿爹小瞧儿了!儿从小就练弓箭,打猎是把好手,和别的寨子争斗,儿还参加过几次呢!”阿蜜骨耸耸鼻子。

陆宁默然,想想也是,被称为所谓天山下第一美女,以土蛮传统来说,自然也不能仅仅靠美貌。

“阿爹,就带儿去吧……”阿蜜骨又向陆宁怀里拱了拱,甚至,雪白长腿,盘在了陆宁腿上。

陆宁也穿得短裤,和她略凉的肌肤碰触,一团火起,一阵头大。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设伏

微濛濛细雨,令远方丘陵沟壑,好似都升起轻薄的雾气。

陆宁坐在一处高岗的石头后,旁侧有一棵参天大树,冠盖如云,但细雨稀稀拉拉下了一天,是以,树叶也在往下滴水,失去了遮挡的意义。

陆宁看向旁侧阿蜜骨,问道:“冷不冷?”

阿蜜骨黑袄红裤的蛮女服饰,被冷雨打透,凸显出诱人身姿,脚上麻履也沾满了泥浆,她本来是想脱了麻履光脚的,陆宁不许,她也只能心疼的穿着这双新鞋踩在泥水中。

“不冷!”阿蜜骨摇摇头,可看她微微有些颤抖,陆宁便张开双臂,阿蜜骨会意,甜甜一笑,便跑过来两步,坐进陆宁怀中,陆宁将大氅一合,她就露了俏脸和裹着黑黑长辫的淡蓝方形头帕,头帕垂下的银链,和耳垂下可爱红蓝绳系着的雪白珍珠,都是陆宁这个老爹“赏”的。

“暖和多了吧?”陆宁有些无奈:“非要跟着来。”

在这高岗上,陆宁等人已经潜伏了一天一夜,高岗下丘壑中,潜伏的赤虎军卒,同样也等待了一天一夜。

阿蜜骨一定要来,陆宁也就带上了她。

“暖和了!”阿蜜骨紧紧抱着陆宁的腰,单薄被雨打湿的衣衫好像已经不复存在,如同火热酮体紧紧贴在陆宁身上一般。

陆宁有些无奈,更有些后悔,尤其是,岗下走过来两人,胡巴兹和他的长孙伽童,他俩刚刚去找地方方便了。

伏击鬼蛮,陆宁知会了胡巴兹,但说了不需要他寨子中人相助,人多反而可能会坏事。

但陆宁也没想到,胡巴兹会带了他长孙来,说是带长孙来见见世面,令他跟在文总院身边学习怎么战斗。

显然,胡巴兹很喜欢他的长孙,但如此一来,就令陆宁略感觉尴尬了。

“伽童!我现在可暖和了!”阿蜜骨娇笑着,更有种被宠的得意。

陆宁更是无奈,昨天阿蜜骨和伽童见面,就很自然的打招呼,讨好自己,也不避讳,但陆宁却也在尽量不和阿蜜骨多说话,老寨蛮的传统,一时间可接受不来。

伽童勉强对阿蜜骨笑了笑,随之转头,看向了西方。

胡巴兹见到陆宁宠爱阿蜜骨的样子,却是老脸露出喜色,笑道:“中原人知道心疼女人,阿蜜骨你……”说到这里,忙收敛笑意,微微躬身:“总院,小夫人,老奴孟浪,一时间,还总是以为小夫人还是老奴的晚辈亲人呢!”

看着以前自己很怕的族长公公现在对自己恭敬的样子,阿蜜骨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得意滋味,又看了陆宁一眼,这环抱自己的齐人,就更是,那么的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令人不由自主对他很是崇敬。

而也就自己,能这样近的靠着他,和他肌肤贴着肌肤,甚至,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渴望。

“怎么还没来?”胡巴兹看着西面山谷,喃喃低语。

陆宁现今也有些拿捏不准了,袭击老寨,易走的,主要有三条路径,其中两条,都被自己做了手脚,一条摆上了巨石,而巨石后,也做了伪装,看起来,就很难通过的样子;另一条,自己砍了些树木,令其一看,好像泥石流爆发过一样。

所以鬼蛮要来袭击老寨,走这条路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当然,鬼蛮是蛮族,就愿意翻山越岭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但从此处看远方山脉,以自己眼神,如果他们要翻山越岭去老寨,自己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更莫说诸毛也被自己放入了山脉中,见到土蛮,自然会虎啸示警,到时自己唿哨令诸毛不理会任何威胁而听指令要最快速度的来自己身边,自己也迅速过去和它们会和,其余军马回老寨固守,也来得及。

“你就放心吧。”陆宁看了眼胡巴兹。

“是,是,老奴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胡巴兹看向高岗下沟壑,心里也暗暗称奇,根本就看不到这些齐国军卒埋伏的迹象,那“伏兵甲”,离得远了,竟然有这样神奇的效果?

这些齐国军卒,每人都有一块称为“伏兵甲”的麻布,既可以穿也可以裹在身上,上面用漆涂成绿、褐、黑等斑点,听说这是高原荒漠作战的“伏兵甲”,又有一种丛林中作战的伏兵甲,便是另一种涂色,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本来自己还嗤之以鼻,但现今从远处看,那些披了伏兵甲的伏兵,还真的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胡巴兹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听阿蜜骨一声惊呼。

陆宁也有些无奈,阿蜜骨更是,好像不敢再坐在陆宁怀里了,就要起身,吓到的样子。

陆宁正要说话,突然微微蹙眉,侧耳凝听下,说:“来了!你们不要动!”

随之他猛的起身,大氅就整个披在了阿蜜骨身上,他则箭一般向高岗下奔去。

在胡巴兹、伽童、阿蜜骨瞠目结舌中,却见陆宁已经到了高岗底部,接着,便好似会打动的鼹鼠,泥土飞起,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泥水中,就好像很快的挖了个洞钻了进去,当然,那个洞本来就存在,是他早挖好的,不过被泥水冲刷下,变了形而已。

他钻进地洞的位置,距离伏兵的位置,大概有三四百步。

好半天,岗上没人说话。

终于,伽童皱了皱眉头,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意思是,这齐人又没有千里眼,是不是发神经了?

阿蜜骨立时便有些不悦,“伽童,你不要胡说八道,总院大人都不称呼一声!”却是用中原话。

伽童便不再言语,眼里,却有些悲伤。

胡巴兹深深看了他一眼,很快的,心下已经决定,头人之位,为了不交给伽童,便传给二子吧,长子和二子暗中竞争不是一天两天,二子胜在勇武,寨中好多小头人,都宾服他,但头脑有些简单。

幸好,我们这些土民,没什么齐人那么多规矩,给二子,谁也不会意外。

胡巴兹扭过头,昔日这个他很疼爱的长孙,此刻在他心中,已经全无份量,甚至还成了族中的隐患。

如果将来伽童成了本寨头人,莫说自己希望交好这位文总院后,使得家族蒸蒸日上的构想,变得不可能,怕是自己家族,在他手里,会有劫难。

一个女人,都这般放不开,还能有什么出息?而且,虽然四下没有齐人,你又用土话,但就可以如此随意了?话语中,真如阿蜜骨所说,对那文总院,尊称都没有一个?

何况,你小子又觉得,现在阿蜜骨是谁的人?

“谁说阿爹没有千里眼了!”阿蜜骨突然惊喜的喊,随之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好似怕被听到一样,虽然,西方那隐隐出现的小黑点,距离这高岗,还很遥远。

胡巴兹一呆,也向阿蜜骨手指方向看去。

伽童脸色阴郁,默不作声。

第一百五十章 中原,中原!(上)

笼乤举着骨矛,走在队伍中,不时跟着同伴们嗷嗷怪叫两声。

精赤着黑黝黝上身,下身围着草裙,脸上涂着白泥,脖子上,丝绳串着几颗牙齿,都是河东肥羊的牙齿,这些河东肥羊,烤着吃还真挺香呢。

笼乤知道,在河西,很多鬼主都看不起自己的部族,瞧不起自己部族的大毕摩主人,因为自己部族人口没那么多,还经常抓着烤他们的族人吃,大毕摩,也最爱吃肥羊肉,那些鬼主,说这是牲畜才做的事情。

可是,你们的肉香喷喷的,不烤着吃?要埋起来生蛆,太浪费了吧?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蠢呢?

那些又蠢,又怕我们部族的河西鬼主们,原来肉是酸的,河东的肥羊,才真的好吃。

好笑的是,那些又蠢又懦弱的鬼主们,这几天,又都念叨着一个词,“中原”。

说是好像有中原人来了河东。

河东还有很多寨子,还有很多肥羊,他们却都不敢动了,说要打探好消息,看中原人,来了多少人,看中原人,是不是来帮河东肥羊的。

他们要等那些大鬼主拿主意,要等罗殿王拿主意,如果中原人来的人多,他们要联合起来和中原人作战,不然怕打不过中原人。

一群比山上的树熊还要蠢的蠢货。

中原,是什么地方?很可怕吗?

中原的肥羊,不知道肉的味道,是不是比河东肥羊还要好吃。

啊,流口水了。

笼乤舔了舔嘴唇,看向了前方挎着腰鼓,正蹦蹦跳跳的大毕摩,心里,有些怨怪,河东肥羊的肉又鲜又美,大毕摩以前却不带我们来,看来大毕摩也老了,肉的味道怎么样呢?他死的那一天,新的大毕摩会把他的肉分给大家吃,应该,很鲜美吧。

口水好像更多了。

笼乤用力咽了口唾液,又看了看最前面,十几名同伴,扛着四五个木板,每个木板上,都有一只河东肥羊的尸体,内脏被掏好了,也洗干净了,到了河东肥羊那个第二大的寨子前,就烧着烤来吃,那些活的河东肥羊,就会吓得打架都没力气,为什么就这么蠢呢?

为什么要怕我们呢?

一声奇怪的声音响起。

啊?河东还有这样嚎叫的山兽吗?

笼乤刚刚闪过第一个念头,前方,突然接二连三的惨叫,首当其冲的,是那些扛着肥羊的同伴,他们都被飞来的小铁矛射中,纷纷跌倒,扛着的肥羊也摔在地上。

那些蠢蛋鬼主们,就有这种武器,被称为弓箭。

笼乤摸了摸腰上的吹管,第一次见到弓箭时,自己还挺怕的呢,比自己的吹管射的远多了,不过,在树林里杀死了不知道多少那些拿着弓箭的蠢蛋鬼主的族人后才知道,原来,这东西,根本就没有准头。

被弓箭射死了多少兄弟?今天,又能吃饱了。

笼乤舔着嘴唇,举起骨矛,向前冲去。

大毕摩的鼓声急速响起,那是远祖的祝福,是天上故乡的召唤。

从婴儿起,寨中每个兄弟,都在这熟悉的鼓声中安眠,和那些曾经愚蠢的想杀死自己族人的鬼主部族一样,这些来袭击我们的河东肥羊,都会在先祖的诅咒下,成为我们的食粮,成为我们的粪料,成为我们故乡,肥沃土地的一部分。

突然又是一阵惨叫声,前方,那本来黄土黑泥又有些绿草的地方,突然就出现了很多,哦,不是河东肥羊,很多奇怪的人,他们,他们比自己的族人,先掷出了长矛。

啊,好奇怪,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兄弟们扔出去的长矛,被他们手里的东西挡住了。

“杀!”那些奇怪的人,一起喊出这种奇怪的声音。

笼乤麻木的往前奔跑着,最前排的兄弟,本来就是距离故乡最近的人,自己一直很羡慕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站到最前排。

可是,今天有些奇怪,最前排的兄弟们,好像倒下的速度,比哪一次都快。

“啊!”一声熟悉又响亮的声音在笼乤身旁响起,笼乤看过去,是大毕摩,正惨叫着倒下,一个全身泥浆的人,正从大毕摩胸前,抽出寒森森的武器。

鼓声消失,笼乤本来麻木的思绪,突然就变得很怪异,大毕摩去了故乡?那我们,我们如果死了,我们的灵魂,没有大毕摩的灵鼓引领,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笼乤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已经下意识举起骨矛,冲那泥浆人冲去。

嘭嘭嘭,一个接一个的兄弟在泥浆人身侧倒下,笼乤胸口一痛,猛地向后飞出,那一刻,他的脑子,突然变得很清醒,他清清楚楚看到,那泥浆人寒森森武器正刺入自己爱人也是自己亲哥哥的胸膛,应该还来不及拔出,然后,飞起一脚,正踢在自己胸口。

“嘭”,笼乤重重摔在泥浆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高岗上,胡巴兹、伽童和阿蜜骨都看得目瞪口呆。

齐人突然出现,几轮箭雨后,又是一轮投矛,然后,就和那些好似对死亡已经麻木的鬼蛮,厮杀在一起。

齐兵更渐渐分散,应该是七八人十来人一组,渗入鬼蛮攒动的人头中,他们前后左右都有藤牌护着,里面的长枪兵,长矛特别长,四处乱戳,又有弓手不时放出冷箭,围拢的鬼蛮根本不好近身。

随之,一直潜在地下的文总院突然出现在鬼蛮中,鬼蛮大毕摩,鼓声消失时,他也应声而倒。

胡巴兹,早就见过这文总院是如何悍勇,但是,还是被这一幕惊呆,尤其是,文总院在那密密麻麻的鬼蛮插着羽毛的人头中冲杀,一个个鬼蛮在他身旁栽倒,但又有更多的涌上。

阿蜜骨,心都揪了起来,甚至,不敢再看。

“杀!”旁侧土丘,突然有一队双手持巨剑的铁甲兵冲了下来。

从高处看得清楚,椭圆形黑色铠甲军团猛地冲下来,鬼蛮立时躺了一片。

突然,有鬼蛮开始掉头就跑,但好像已经晚了,他们的来路上,也多了一队巨剑铁甲军卒。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中原,中原!(下)

鬼蛮们,加速溃败,满山遍野四处奔逃。

甚至也有许多鬼蛮,向这高岗上跑来。

啊?阿蜜骨捂着嘴惊呼,眼前一幕,和她想象中的战争,相距甚远,她参与的那些和外寨的争斗,简直就是孩子打架。

胡巴兹,猛地抽出了腰间弯刀,对阿蜜骨喊:“你快躲起来!”

今日就是战死这里,也要保住阿蜜骨安危,如此,自己家族,以后定能兴旺发达。

那文总院,相处下来,感觉应该是中原人中的君子,所以,如果自己用性命令他感觉欠了自己人情,他也定会加倍回护自己家族。

伽童,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见爷爷不肯退,还准备拖延时间令阿蜜骨能逃走,也只能拔出腰间弯刀,回头对阿蜜骨道:“快走,我会保护你!”

“你闭嘴!”胡巴兹猛地转身,那一瞬,真有将这个孙子刺死在这里的冲动,不然哪怕自己就是战死这里,怕也白白牺牲。

“啊,好了,好了!”阿蜜骨突然松口气。

却是高岗下,满身泥浆的陆宁正追过来,将溃逃向高岗的鬼蛮一个个刺死,鬼蛮见势不妙,更分散向四野跑去。

……

笼乤幽幽醒过来,眼前人影绰绰,他却是好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突然腰眼一痛,被人重重踢了一脚,有人喝问:“问你话呢!”

这个人的话语,和本族音调有很大不同,有些像大鬼主罗殿王族群的发音,不过,自己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也应该是刻意很慢的说,好令自己能听懂。

笼乤看去,突然就是一激灵,那好像从地狱冒出来的恶鬼,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他身上还有些泥浆,真是从地狱里窜出来的?

“你,你是中原人?”笼乤颤声问,是了,中原人,可怕的中原人,原来,真的是这样可怕。

旁侧,狠狠踢了他一脚的正是胡巴兹,见这食人鬼不答反问,而且是胆敢问文总院问题,胡巴兹皱眉拔出弯刀,便想割了他耳朵惩戒。

陆宁摆摆手,“他说什么?”

胡巴兹恨恨道:“这食人鬼,问大人是不是中原人。”

陆宁点点头,“告诉他。”

胡巴兹冷冷看着笼乤,“不错,大人是中原人,齐人,也是一位贵人,官职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

“我,我的族人,我的兄弟们呢?”笼乤茫然的看着四周,随之,看到了不远处,那高高一堆血淋淋头颅,里面一些面孔,曾经是那么的熟悉。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变成各种奇怪的表情,都闭着眼,变成光秃秃血淋淋的头颅,堆在一起,小山一般。

笼乤突然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阵阵抽搐,下身,更失了禁。

这,这就是骇怕的感觉吗?那些肥羊,那些肥羊,也会吓得如此。

“你的族人,已被杀光,总院大人说,你族残暴如牲畜,阖族当死,留下你一个,去石阡寨报信,就说鬼蛮向来不入乌江东天山地,现今速速离去,退到江西,迁回被掳走的江东土民,到时总院大人,再决定如何惩治你鬼蛮诸部。”

胡巴兹冷哼着,“估计你这些话也传不明白!”将一页血书麻纸塞到笼乤手里,“这封信,交给还在石阡寨的鬼主们看!”

“大人,真不割他一个耳朵?”胡巴兹转头问陆宁。

这位文总院,是真的恐怖啊,那些四散的鬼蛮,没被赤虎卒追上的,他竟然又拎着弓箭去追,回转时,手上又多了几十个头颅。

赤虎卒,也,也太凶猛了,而且,军械甲胄,也太恐怖了。

杀了一千零二十一个食人鬼蛮,赤虎卒,重伤都没一个,也就是说,没有减员一人。

胡巴兹心中震颤,对文总院,更是恭敬。

“看他样子,肝胆都要被吓裂了,再割耳的话,这封信,怕他都送不到。”陆宁挥了挥手。

“是,是!”胡巴兹连声答应。

“好,你再交代交代这小鬼,信一定要带到。”陆宁说着,又看向聚拢在自己身旁的三个营指挥使,突击营指挥使朱崇俊、先锋营指挥使陆牙长、泉漳营指挥使姜斌。

“你们打扫战场回转,今日犒劳三军,肉管够,我明天再给你们弄几条牛!”

这黔地,山兽不少,猛兽也多,不过最近天山、老寨、卧虎岭这一带的猛虎,公虎都被自己领着诸毛驱逐了,留下几个山头的母虎,诸毛分别享有,而这也使得,本地原本的食物链遭到了破坏,野牛群野羊群的,往这一带迁徙的便多,因为诸毛平素躲在卧虎岭上,牛群羊群的,感觉不到凶险,而外面,却是突然多了许多猛兽。

土蛮,想找到野牛群和野羊群,累死也很难找到,诸毛却是一找一个准。

朱崇俊、陆牙长和姜斌三人都大喜,又忙都道:“总院大人还是不要太操劳了。”

陆宁挥挥手,“好了,我去接诸毛回家。”

踱步到了附近树林旁,裹着大氅的阿蜜骨正坐在一块石头后,她看不得那些割人头之类的事情,所以躲来了这里。

陆宁对她笑着招招手,“走,去喊那四个毛虫,顺便逛逛这里,风景好似不错。”

这时细雨已停,西方挂起了一道彩虹,前方绿林葱岭,风景甚美。

阿蜜骨跟在陆宁身边,两人慢慢进了树林。

“阿爹,你会把鬼蛮都杀光吗?”阿蜜骨突然问。

陆宁笑道:“想什么呢?那怎么会?你把我想得太可怕了吧?”

阿蜜骨松口气的小样子,又小声说:“今天阿爹,真的好可怕……”

陆宁点点头:“所以说,本不想带你来的。好,到了……”

却是前方溪水潺潺,陆宁走过去,坐在溪旁,脱了靴子,里面很多泥沙,很不舒服。

阿蜜骨也欢呼一声,褪去麻履,迈步进溪水,很快雪白小脚的泥污就被冲洗干净。

血战之后,陆宁有些疲累,斜靠在溪畔一块嶙峋山石上,又吹了几声口哨,等着诸毛回来。

阿蜜骨扭身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便慢慢走过来,解开身上大氅,披在陆宁身上,她就如战前一样,钻进陆宁怀中,俏脸从大氅缝隙钻出,轻笑道:“阿爹,方才阿爹帮儿取暖,儿现今帮阿爹取暖。”

陆宁笑笑,说:“我倒不是冷,不过杀了那许多人,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

阿蜜骨并不言语,只是俏脸贴到陆宁胸口,两条胳膊用力抱紧陆宁。

诸毛的虎吼声,远远传来。

陆宁便又唿哨几声,却是令诸毛先等在原地。

“阿爹,伽童方才对你不敬,儿已经帮阿爹训斥过他了!阿爹莫怪责他,若想责罚,惩治儿就是了!以后他再犯,就不关儿的事了。”阿蜜骨突然抬起俏脸,很认真的话。

陆宁立时无语,阿蜜骨这话,是真心话,自是觉得,不管如何,伽童都曾经是她丈夫,所以,帮着说说情。

可是,这火辣小蛮妇的酮体紧紧贴着自己,却向自己打她丈夫的小报告,又恳求自己饶了她丈夫这一遭,有火气的话惩治她。

尤其是,这小蛮妇的翘臋,真,真不是一般的挺翘。

坐在自己腿上,真是,真是别样滋味。

陆宁猛地便站了起来,阿蜜骨惊叫声中,也一并而起,却是被他拦腰抱着了。

“这小溪上有一处水洼,水很清澈,我们去洗洗身上泥污……”陆宁说话时,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瞬间知道了阿爹要做什么,阿蜜骨有些惊喜,双手抱住陆宁脖颈,娇艳脸蛋埋进陆宁怀里,低声呢喃:“阿爹,阿爹……”探出大氅的一双雪足,胡乱绞在一起,好似有蚂蚁在雪足上爬,显然,现在的她,又紧张、又期待、又有些骇怕……

第一百五十二章 摔伤……

第二天清晨,当陆宁将阿蜜骨抱回营帐放入床中,又帮她盖好被子后。

在旁呆呆的罗殿王妃咬着红唇问:“谁,阿蜜骨,打伤?!”

显然,她和阿蜜骨,已经多少有些感情了,是以,看到阿蜜骨俏脸肿胀身子好似瘫痪一般昏厥的样子,很是可怜阿蜜骨,更有些生气。

陆宁老脸有些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咳嗽一声,“昨天不小心摔下了山崖。”

心下更是自责,自己实在有些忘乎所以了。

可偏偏,阿蜜骨这小蛮妇好似身子骨很硬朗的样子,而且,太听话了,只要能令自己欢愉,简直什么都用上了,便是五娘,自己也不好意思做出很多要求,但对这小蛮妇,就好似没什么道德上的束缚,也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体验到,那种极致的舒爽,而不用中途自己再从一处宫落,跑到另一处宫落。

这小蛮妇甚至坚持到了,一对雪白脚丫勾住自己双腿令自己体验到最后的极度舒畅。

可是,自己这才发现,她的嘴唇脸都肿了,更说自己小手和小脚好像运动过度都没了知觉,然后,她就昏厥了过去。

不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陆宁真的有些慌了,伸手摸着阿蜜骨脉搏,倒还好,搏动算是有力。

“我去叫军医!”陆宁又起身,歉疚下,这种跑腿的活也自己干了。

罗殿王妃也担心的踱步。

……

吊着参汤,几天后,阿蜜骨终于醒了过来。

这几天,陆宁虽然还关注着石阡寨鬼蛮的动向,但却几乎每天都要在阿蜜骨床前坐一会儿。

阿蜜骨醒来时,陆宁就恰好在她身旁坐着。

“阿爹……”阿蜜骨有些虚弱的喊了声。

虽然军医已经说了,阿蜜骨没有大碍,但见到她醒来,陆宁终于松了口气。

伸手摸摸她额头,说:“我这就叫人给你煮些粥。”

阿蜜骨见到陆宁手探过来,却有些畏惧想向后缩。

陆宁呆了呆,手便收了回去,苦笑道:“你可要怕死我了吧。”

“阿爹,不,不是的……”阿蜜骨急急摇头,“阿爹,儿,儿从来没想过,原来,原来男女之事,能如此欢愉,就好像,儿,一年,两年,不,十年的欢愉,都被阿爹在那一夜里给耗尽了,好,好舒服好舒服……儿,儿差点舒爽的死掉呢……儿甚至想,想就那样死了……”

陆宁突然想到,帐内还有别人,抬眼看去,却见罗殿王妃俏脸通红,更用一种特别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显然,她知道阿蜜骨,是怎么受伤的了。

自己,可成她眼里的变态了吧?

陆宁心下苦笑。

“可是,可是儿,现在,却好像,根本不想,不想了,想想就怕,就像儿说的,可能,一年,两年后,儿,儿才能恢复吧……”阿蜜骨轻轻伸出雪白小手,搭在陆宁手上,“阿爹,儿好开心,好开心,能遇到阿爹,能得到阿爹的宠爱……”

“不要这么说……”陆宁心下突然有种不舍的感觉,好像,要生离死别一般。

“阿爹,儿,儿想回寨子里,儿现在服侍不了阿爹,留在这里,还会碍事,等儿将养一段时间,也许,用不了一年,再来服侍阿爹……”

“你就在此住着吧,我也不是……”陆宁有些无奈。

“阿爹怎么说,儿听阿爹的……”阿蜜骨轻轻点头。

可是,陆宁能感觉到,她真的很怕和自己碰触,那晚极度的欢愉,对她来说,也是极度的阴影吧。

“你别回寨子了,此地兵荒马乱,在寨里我怎么会放心?”陆宁想了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阿蜜骨俏目立时瞪大,惊讶无比。

陆宁又在她耳边道:“我便封你为采女,你将养几天后,遣人送你去汴京。不过这采女,是嫔妃御妻最低等,宫中规制,只能如此。”

毕竟是土民,又曾经有过丈夫,而且,刚刚入宫。

阿蜜骨却已经满脸惊喜,她便挣扎爬起想谢恩,但嘴里刚刚吐出一个字,已经被陆宁捂着红唇轻轻按在床上。

“暂时要保密!”陆宁在她耳边说。

阿蜜骨连连的点着头,呢喃,“儿,儿好像在做梦……”

眼见她心神激荡下,精神又有些委顿,陆宁拍拍她的手:“喝点粥便睡会吧!”

此时,一名婢女端了粥进来,陆宁示意婢女喂她喝粥,自己离开了床帷前。

随之,便又瞥到很无语一般看着自己的罗殿王妃那小丫头。

陆宁干咳一声,对她招招手,“来,和你说点事。”

来到软榻桌案旁,陆宁坐了,却见这小丫头虽然乖乖跟了过来,但站在了自己两三步外。

“金骨姬,在你族里,是什么意思?”陆宁问。

“冰雪,圣女,又,不太一样。”罗殿王妃想了一会儿,才能找到合适的中原词汇形容。

陆宁微微颔首,其实心思没在这里,随意问问,也不过是为了打开话题,“据线报,石阡寨被掳走的人口,被大小鬼主瓜分,石阡寨的土地,则给了一位新晋鬼主,叫托合乌,这个人你可知道?”

罗殿王妃漂亮魅惑无比的长长棕色睫毛眨了眨,俏脸就有了些阴霾,“我族,毕摩。”

陆宁微微点头,从石阡寨抓来的鬼蛮,就是如此交代的。

罗殿王妃本族的权力架构特别原始,罗殿王妃是大毕摩,也就是头人,下面又有数名毕摩,就类似江东土民寨子中的小头人,部族的中层管理者。

而这个叫托合乌的毕摩,在罗殿王妃逃亡后,罗殿王妃部族分裂,托合乌率自己族人投靠了新晋大鬼主罗殿王,背叛了罗殿王妃。

“许多忠诚于你的族人成了托合乌的奴隶,也正被迁徙来石阡寨。”陆宁看着她。

罗殿王妃娇躯一震,随之,深邃美眸,透出悲凉之意,想来,是在怜悯她的族人。

“还有个消息,有个特别忠心你的毕摩之女,叫蓝婵是吧?”

罗殿王妃俏脸微微变色,“她,她,怎么啦?”

“听闻你逃亡后,那位毕摩反对新晋大鬼主罗殿王,但被大鬼主杀死,部族现今被蓝婵统领举部迁徙,和大小鬼主多有冲突,从冲突的路线看,一路向东来,应该是想来投奔你……”

罗殿王妃长长棕色睫毛闭上,“阿苏大叔,去信,我,江东……对不起她们……”咬着红唇,很悔恨的样子。

陆宁微微颔首,阿苏遣人送信时罗殿王妃自然还是石阡寨的座上宾,甚至被奉为江东各土部女头人,不过,只怕信还没到,江东局势已经巨变,但那蓝婵部,却自然不知道了。

举部一路迁徙东来,更要与大小鬼主争斗,艰辛可想而知,而这,只是为了一个信念。

但最可怕的是,就算她领着残部到了此地,才会发现,信念是假的,希望是假的。

罗殿王妃,现在应该很后悔同意阿苏写信召集旧部了。

“看来,这些消息,都不是那俘虏编造,好,我想想吧。”陆宁摆摆手,结束了和这小丫头的对话。

第一百五十三章 离别

军寨山脚下,护送阿蜜骨去汴京的车马已经备好。

阿蜜骨已经能勉力行走,她脑袋到现在还晕乎乎的,从最早听阿爹说自己是中原皇帝,阿蜜骨就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太真实,阿爹说的话她自然相信,阿爹也没理由骗她,倒不是中原冒充君主罪过多么大,而是,阿爹本来就不用冒充任何人。

她一直就梦想,能去中原生活,但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中原皇帝的女人、嫔妾,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有些骇怕,阿爹,如果只是中原人中的普通贵人,那有多好?

站在车厢旁,好多人来送她,她也不知道,谁在和她说什么。

直到,阿爹出现,在她旁边说:“你父母和兄弟姐妹,也可以接去汴京。”

阿蜜骨这才觉得渐渐回神,也看清了,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影,最前面来送行的寨子里的人,是老族长胡巴兹,老族长身后,有她的朋友,她的亲人。

“不要了,谢谢阿爹……”阿蜜骨小声的说着,老寨人家,女子出嫁后,和娘家人基本便属于陌路。

不过,即将远行,去那万里外的花花世界、渺茫未知之地,阿蜜骨瞥到父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鼻子突然就有些酸。

“我会寻时机赏赐些金银,迁他们去奖州生活,比这里,条件还是要好一些,又不用远离故土。”陆宁在旁边低语。

阿蜜骨啊了一声,感激的直要落泪。

她终于,还是走上两步,走到父母身边,低声啜泣。

阿蜜骨的父亲却是老大不耐,训斥道:“哭什么,神山带给你福气,你应该笑着走,你去中原享乐,福气会传给家人,哭,哭,福气会被你哭光的!”

胡巴兹吓一跳,训斥道:“你怎么和小夫人说话呢?”虽然这老家伙说的是土话,叽里咕噜,文总院应该听不懂,但看表情和语调也知道老家伙训斥女儿呢。

胡巴兹一阵火大,不怨中原人称呼咱们土蛮,一个个脑子都有问题,完全拎不清情况,中原人的习俗,你训斥这位贵人妾侍,可不等于对贵人不敬?

阿蜜骨的父亲对胡巴兹特别惧怕,被胡巴兹训斥,吓得腰更佝偻了一样,黑瘦的小老头,瞬间好像又矮了一些,喃喃道:“神山的福气,会被眼泪吓到,跑走的……”

胡巴兹无奈,这位中原贵人,才是你家现在最大的福气,不懂么?神山上神灵要知道你如此愚笨,应该降道闪电,劈死你个老东西。

胡巴兹也没想到,阿蜜骨竟然会被文总院送去汴京府邸,听说是阿蜜骨得了病,文总院疼她,特意送回京城的家中调理。

这,可真是想不到了。

这可不就是,阿蜜骨登堂入室,真正成了文总院家的偏房?

本来送阿蜜骨给文总院做随军婢妾,想的最好的结果,就是文总院在黔地期间,能不厌烦阿蜜骨而一直带在身边,等文总院走的时候,蛮女随军婢妾多半就会被赏赐给人,最好是能赏赐给官位不错的留下驻扎此地的将领。

当然,如果真是黄天保佑,文总院被任命为管理黔地的总领官员,阿蜜骨可以再在他身边多留几年,那就更好了。

当然,不管如何,最后文总院离开此地时,阿蜜骨也肯定是会被赏人的。

蛮女做所谓随军婢妾,其实又哪里会是什么真正的妾侍?也不过主帅在这蛮荒地,泄火的工具而已。

当然,无论如何,随军婢妾做得好,最后结局也会不错,赏了金银回本寨养老也好,被赏给下级军官或送给新任主官也好,总是身份和普通土民有很大不同,各路头人,都得巴结。

但是,却不想,这阿蜜骨可能真是神山赐给的福气,文总院竟然愿意送她去中原京城,便是不入大宅而是另置别院,那也是真正的偏房妾侍了,以后荣华富贵,享受一生,作为女子,又夫复何求?

胡巴兹心里正感慨,阿蜜骨走到了他的面前,“胡巴兹大叔,你告诉伽童,以后好好生活,我要去中原了,做中原人,学中原礼仪。以前,可有些对不起他,跟着阿爹,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夫妻,并不是一起生活的同伴那么简单,比如我和阿爹,阿爹应该谈不上多么喜欢我,我只是他在穷山恶水之地,无聊下,采摘的一棵小草,虽然阿爹尊贵,也怜惜我,但我以后,可能再见阿爹一面都难,不过,我不后悔,我好喜欢好喜欢阿爹,如果现在有人要我离开阿爹,我宁可死。”

“所以,告诉伽童,也寻个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女人,好好生活下去。”

胡巴兹呆了呆,但自点头,笑道:“我再叫你一声阿蜜骨吧,阿蜜骨,你长大了!当年的小鸟终于可以在天地间翱翔了。去了汴京,照顾好自己,你以后,应该会接触到许多中原大人物的夫人,那些大人物,简简单单一句话,我们的部落,寨里你的朋友、亲人,都可能是生离死别,盼你在汴京,能为我们这个穷寨子,说一些好话。”

阿蜜骨笑着点头,泪水涌出,她低头,擦拭着泪水,又回到了陆宁身旁。

转身要上马车,可终于,又转身,招手,“阿蜜朵,沁巴,来!”

是她还未成年的弟弟妹妹,都是十一二岁年纪,到了她身前,阿蜜骨忍不住,搂着两人哭泣。

陆宁看不得这个,走到一旁,对胡巴兹招招手,胡巴兹忙小跑过来。

“明日赤虎军拔营,我会率轻步扫荡石阡寨周边!你募集勇壮,和赤虎军大部,开赴石阡寨。”陆宁对胡巴兹说。

胡巴兹一呆,虽说,食人鬼部被歼灭后,鬼蛮们停下了东侵的步伐,但是听闻石阡寨,鬼蛮显然已经准备长期占据,成了一名新晋鬼主的地盘,那鬼主,正迁徙族人来石阡寨。

陆宁琢磨着说:“大小鬼主之间,也颇多不和,就说这石阡寨的托合乌部,是新晋鬼主,所以,很多鬼主对自己只是掠夺人口,最后石阡寨土地被大鬼主罗殿王赐给托合乌很是不满,所以,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想办法攻击托合乌部时,令其他鬼主并不来援。”

胡巴兹咬了咬牙,道:“那大鬼主罗殿王,对托合乌怕也不怎么信任。”

陆宁一笑,心说这老头能想到这一点,也不简单啊,土人头领大多奸诈,但战略眼光就未必高,那大鬼主罗殿王,把石阡寨的土地给托合乌,更令托合乌部迁徙过来,又何尝不是令托合乌部,成为缓冲。

如果中原军队真的下决心将鬼蛮们驱逐回江西,托合乌部,也将成为中原军队和本地土民攻击的标靶。

胡巴兹,倒是不简单,能看透这一点。

正要再说什么,陆宁瞥到阿蜜骨已经和弟弟妹妹洒泪而别正要上车,说道:“我去送阿蜜骨。”

“是,是。”胡巴兹连声答应。

第一百五十四章 坏人

山丘上,有几间土屋草舍,都被烧的乌黑,腐烂的尸体已经被掩埋,但气味兀自难闻。

陆宁站在一棵绿树旁,看着对面山脚一个小寨子,直线距离这里到那小寨子并不远,但山路十八弯,要走过去,还是很费一些功夫的。

冷风吹来,陆宁身侧的罗殿王妃不由打了个寒噤。

黔地气候果然多变,好似骤然就冷了下来,看天色阴沉,也不知道会不会飘雪花。

不过这一带,树木倒是常绿。

陆宁解下身上大氅,扔给了她。

身后脚步声响,走过来一个健硕的小伙子,是随陆宁出来的泉漳营副指挥张行,他是陆宁在漳州时司兵参军张定南那老头的孙子,不过这层渊源,张行也不知道就是了。

张行刚刚带军卒掩埋了被杀土民的尸体,此时满脸气愤,几具尸体的尸身,显示死者在遇害前都曾经被残酷折磨过。

“该让你们穿冬衣出来的。”陆宁看了看张行皮甲下略显单薄的衣衫。

齐鲁棉已经被大面积推广,部分禁军军卒的冬衣,已经开始用棉,当然,并不普及,主要供应河北、河东和京戍三大营。

不过赤虎军入黔的三营,也临时调拨了些棉衣过来。

“大人,我不冷!”张行龙精虎猛的,还跺了跺脚,更有些兴奋的问,“现在就动手吗?”

此处距离石阡寨十余里,距离赤虎军新驻扎的求雨山军寨,有二十余里。

求雨山,是陆宁早侦查好选好的驻军之地,足以钳制石阡寨,若不将求雨山军寨拔除,鬼蛮们只要稍有头脑,也便不敢东进。

求雨山军寨,有赤虎军一千五百人,又有胡巴兹从东部大寨小寨招募的充州土团三千多勇壮。

充州蛮最鼎盛时,号称三万勇壮,当然,水分不小,基本上壮年男丁都给算了进去,现今石阡寨被掠,实力大大削弱。

但对抗鬼蛮,同仇敌忾,除了跟随赤虎军行动的这三千多土兵,老寨也组织土团,未出征的壮年男丁都组织起来,加上各处寨子、村落来援的,也有数千土兵。

其实在求雨山落寨,陆宁也有引诱鬼蛮们来袭的用意,赤虎军埋伏好,安营扎寨的粗重活都交给了土兵,谁知道,鬼蛮们根本没太多侦查情报的意识,求雨山距离石阡寨不过二十多里,又是钳制东西的紧要之地,但等军寨落好,鬼蛮都没有察觉。

陆宁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只能按照原本的计划,开始领轻步出来,准备扫荡周边被鬼蛮们控制的小寨。

这些小寨,都被土蛮们瓜分,一些大小鬼主部族类似小头人的鬼头,成了这些小寨的主人,有的直接将寨里土民作为奴隶掠走,也有的鬼头见分给自己的寨子水土肥沃,便将自己亲族迁徙来,要在此繁衍下去。

鬼蛮部落,本就大多松散,由此这些鬼头,实际上就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小鬼主。

实际上,大小鬼主们,现今也吵得厉害,因为有中原军马出现,东侵的食人鬼部几乎被诛杀殆尽,一些鬼主萌生退意;一些鬼主则要和中原人讲和,但要保留在江东定居的权利;也有一些鬼主,扬言要和当年南诏六部一样,将中原人赶出黔地,这些要和中原人交战的鬼主中,大多部族距离乌江不远,如果族人能大举迁徙进江东,对他们的好处最大。

对这些争吵的声音,陆宁亲自动手抓来的鬼蛮虽然说得不太清楚,但大致鬼主们现今是什么状态,陆宁倒是有了一定了解。

但鬼蛮诸部,不管怎样争吵,要说将掠夺的江东土民送回来,没有一个鬼主有这种打算。

就算萌生退意已经回了江西的,自也不会将俘虏的奴隶送还,回到故土断了东侵的念头就是,中原军马,难道还敢进入江西地?进入罗施鬼地?

所以,如果就是仅仅驱逐还滞留在江东的鬼蛮,显然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目标。

此时,看着远方山脚下土寨,陆宁对罗殿王妃道:“这个寨子的新晋小鬼主叫弥赤,带了亲族二十三人,成为本寨的诺格,本寨原本三十多户百多口土民,变成了他们的诺西。”

诺西,比奴隶还不如,因为鬼蛮部,实际上像是更落后的部落制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奴隶制,他们掠夺的“诺西”,很多时候就是牲畜,而不是更长远的作为劳力存在的奴隶。

罗殿王妃有些诧异的看着陆宁,自是不知道陆宁和自己说这些,是什么用意。

不过裹着大氅,很是暖和,她轻声道:“谢谢!”

陆宁愣了下,才知道她和自己说大氅的事情,指了指那土寨,继续道:“我抓了弥赤后,想由你出面,令他回去给大小鬼主们送信,就说你已经被齐国封为金固部的大毕摩,齐国支持你,和托合乌争权,我要看看大小鬼主们怎么说。”

这罗殿王妃的名字,应该是来自他们部落。

不过现今罗殿王妃的部落,早就四分五裂,忠于罗殿王妃的小毕摩部落,要么被驱逐,要么自己离开,要么就已经被掠夺为托合乌部或其他鬼部的奴隶。

现今中原王朝册封罗殿王妃为金固部的大毕摩,挑战的仅仅是托合乌的合法统治权。

说起来,便是鬼蛮们,也是很渴望自己能得到邻近强大王朝的认可的,尤其是,来自东方的中原王朝的认可,含金量最足。

陆宁一边说,一边打量罗殿王妃的表情。

却见罗殿王妃开始一呆,过了会儿,点点头:“我,会说。”却也没什么欣喜的表情。

陆宁对她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点了解,知道这小丫头,听过一些中原的典故,所以,什么中原王朝要册封她做大毕摩之类的,这类中原人动兵的借口,她应该很是清楚明白。

而且,将中原王朝和鬼蛮诸部的矛盾暂时分解为中原王朝和托合乌一部的矛盾,就更是一种分而击之的伎俩。

而且,这种册封,也根本不是自己一个征蛮将领上下嘴唇一动就册封了的。

所以,这小丫头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不过是利用她以前的身份,胡编乱造欺骗鬼蛮们。

陆宁笑笑,也不多解释,心说若最后顺顺利利,便是册你为所有罗施鬼部的女王又如何?

“你,以后,杀我,灭口?”罗殿王妃长长棕色睫毛眨了眨,看着陆宁。

陆宁苦笑:“不会的。”在这小丫头看来,自己为了打胜仗,胡乱用中原皇帝的名义,让她对罗施鬼们自称受中原皇帝册封,而最后子虚乌有,可不最后有可能杀她灭口,将一切,都栽赃为她胡言乱语么。

不过,她能问出来,说明还真是对自己观感不坏,不太觉得自己是那么坏的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袭击

山路崎岖,两旁树木有的绿意正浓,有的树叶已经泛黄,隐隐有冬季萧索之意。

土寨木栅栏后,黑瘦的土民手里拿着棍棒及简陋农具,满眼惊恐的看着距离土寨几百步处,和四头巨虎同行的一男一女,在这些土民身后,是头上插茅草脸上涂白泥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般的鬼蛮,其中一个身材最高大的鬼蛮,正大声吆喝,威吓这些已经成为“诺西”的土民,大概意思就是谁要跑,今晚就全家处死,对面来的是中原人,会变戏法,那些老虎,都是假的。

侧腿伏在四毛身上的罗殿小王妃战兢兢的,一双雪白小手搂着四毛脖颈,又不敢用力,虽然,从下了对面山岗,那文总院看她疲累,就吹口哨唤了这头猛虎来让她乘坐,这头老虎皮毛滑顺,走得又稳,伏在它身上真是舒服,可是,每每思及身下这庞然大物的可怕,她又哪里会有半丝舒服惬意的感觉?

“按我说的告诉他们!”陆宁在旁说。

罗殿王妃稳了稳心神,对着寨子里,叽里咕噜喊起来,清嫩的声音,说起本族语言,真如黄鹂唱歌一般悦耳。

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要弥赤率族人投降,若不然,杀无赦。

那木栅后最高大的鬼蛮,厉声喝了几句什么,用力挥了挥手上粗粗的石棍,石棍另一头很粗,有尖锐的石刺,好似狼牙棒一般。

不用小王妃翻译,陆宁已经知道这弥赤的回应。

陆宁微微一笑,突然蹭蹭蹭往前窜了数十步,背上长弓猛地到了手中,“嗖”一声,箭矢如电射去,弥赤疼的怒吼一声,踉跄退了几步,噗通坐倒。

“嗖嗖嗖”,又是数箭,惨叫声接二连三,几个鬼蛮额头中箭被射翻。

“杀!”张行率领五都数十名军卒,从两旁林中冲出,向寨中杀去。

惊恐万状的十几个鬼蛮狼狈而逃,但都被一一斩杀。

……

土寨空地中,跪着黑压压的土民,都哭泣流泪。

被粗粗麻绳捆缚的弥赤兀自不服,挣扎怒吼。

诸毛被留在了寨外,罗殿王妃活动着手脚,在老虎身上,实则和被捆缚没什么区别,不敢乱动,手脚都有些麻。

小丫头又不时偷偷看陆宁,和他背上长弓。

陆宁用的普通长弓,但不管准头还是射速,也不是普通神射手能望其项背。

站在陆宁身侧,张行也是一脸钦佩,都说文总院是圣天子门生,看来真的不假,圣天子本来放文总院出来,只是教授新学,谁又知道?文总院便是武勇,也尽得圣天子真传,尤其是神射之术,看到文总院,依稀便能想到圣天子风采了。

陆宁看向罗殿小王妃,笑道:“看什么?”

小丫头便有些慌乱的扭过头。

张行心中思忖,听说鬼蛮都欺善怕恶,那些如肉山一般但力大无穷的鬼蛮,最得族中女子喜爱,这位罗殿王妃虽然身份大为尊贵,但想来也不能免俗,可不是要被文总院迷得神魂颠倒吧?文总院也算一表人才,相貌身形上先就胜了鬼蛮们百倍,鬼蛮那些肉山似的勇士,又来十个也不是文总院的对手,更别说那些粗胖鬼蛮,生得恶心,头脑一万个也不及文总院,罗殿王妃还能不着迷么?

张信心里瞎嘀咕,嘴上自半个字也不敢说。

清查土寨损失以及看有没有鬼蛮漏网的都头们,渐渐回转,在陆宁身边低语。

陆宁脸色,越来越沉。

族中老人,鬼蛮们认为没有一点价值,都已经杀光,有两名反抗的青年土民遭遇了特别残酷的折磨,所有女子都遭到了玷污,甚至七八岁的幼童也没放过,其中一名幼童,大出血,现在正濒临死亡,眼看已经是无救。

土民虽然大多没有贞节观念,但鬼蛮所到,真的是地狱一般了。

看了眼还在怒吼的弥赤,陆宁道:“砍了他,枭首示众。”

众都头早忍耐不住,其中一名都头立时拔出腰刀,走上去狠狠一刀,就捅进了弥赤的胸膛。

土民们见到这一幕,更是号啕大哭,用力磕头。

……

月色皎洁,溪水潺潺。

一些士卒,将水囊中水接满,又掬水大口的喝,拿出炒豆干粮来吃,也有士卒将肉干粉泡了清泉的水来吃。

现今条件,陆宁打破脑袋也没想出怎么鼓捣出行军罐头类干粮,随身的口粮,只能用炒面炒豆,此外磨成粉的肉干,可以泡水吃,很是顶饿,当然,这就属于绝对的奢侈品了,配备不多,另外每个士卒都带了点酱作为调味,这是汉代就有的传统,并不是陆宁研究的新鲜事物,不过以前大多数领军官不太注重这方面,离开大部队的散卒如斥候带的口粮,就往往不会有这些东西了。

士卒们活动的范围自然都刻意离得上官很远。

山泉上游,陆宁随意喝着水囊中的水,诸毛叼着猎捕的野猪,在旁侧树林中进食。

这里距离求雨山已经有些远了,一路上,打破了五个被鬼蛮占据的小寨落,鬼蛮全部被杀光,只留下了一名女鬼蛮,让她去石阡寨送信,齐国已经册封前罗殿王妃为金固部大毕摩,要托合乌率部投降。

喝着水,陆宁心中也叹息,本来还想令那弥赤回去送信,他的话,毕竟份量重,能很快传到其他大小鬼主耳中,但当时情形,不宰了他这个首恶,心中实在不顺畅。

尔后扫荡各个小寨鬼蛮,就更是以杀止杀。

“明天,再打破附近两个寨子,咱们就可以回转了,不过明天留下一个稍微有份量的鬼蛮,将这几个小鬼主的头颅叫他带上,去送给托合乌,告诉他,这些小鬼主的死,都是因为他,他再不投降,就和这些小鬼主一样的下场。”

陆宁自然是和身后的罗殿王妃说话。

罗殿王妃应了一声,清嫩声音,细不可闻。

陆宁微觉奇怪,转头看去。

却见这小丫头,紧紧裹着大氅,俏脸微微有些红,慢慢的踱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陆宁忙起身,毕竟,今天带她钻了一天的深山密林,虽说给了她土制风油精,但被什么奇怪蚊虫叮咬染上恶疾也不无可能。

罗殿小王妃摇头,精致脸蛋更红。

陆宁心里微微一沉,现今这小丫头,在自己谋划中,很可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真得了军医们完全看不明白的蛮瘴疾病就坏了。

忙起身,说:“到底怎么样了?和我说,冷?发烧了没?”走上两步,想摸她额头,但到了近前,这般面对面站着,看着这小丫头绝美容颜,棕色长长睫毛颤动,雪白肌肤比牛奶还要光洁,高耸的鼻梁,宛如美瞳般妖异隐隐有淡淡金橙色的深邃美眸,鼻上那金色小小鼻钉好似也在微微耸动,构成了一幅真的似童话故事里才有的高贵美艳的洋娃娃女王,陆宁探出去的手,一时间竟然收住,好似碰触到她,便是亵渎她一样。

“我,我,雪隐……”这罗殿小王妃声音如蚊鸣,轻不可闻,更低下头,俏脸红如彩霞。

“什么血印?”陆宁一怔,向四下看去,不过自己耳目聪敏,若四下有什么异动,自己早该发现。

凝神看向四周,陆宁摸向腰间剑柄,又问:“血印在哪个方向。”

好半天,罗殿小王妃没有动静。

陆宁再回头看时,却见她身子抖如筛糠,俏脸红的像苹果一样。

“撒尿……”罗殿小王妃终于费力的说了出来。

陆宁呆了呆,忙道:“好,好,就去那边!去那边!”指了指密林中,心下这才明白,这小丫头是不知道诸毛到底在什么方位,需要自己守护,所以才一定要跟自己说清楚,不然早就不用憋,做个手势去树林,自己也就明白了。

陆宁在前带路,罗殿小王妃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转过一处巨石,又有清澈泉水,不过,不是流去另一侧下游军卒方向的。

陆宁又顺手递给她几张手纸,这种手纸松软,在现今之世,却真的是皇家专用了,而且陆宁前世今生的习惯都是不管有没有自动马桶,都是先用纸,再用水清洗,再用纸,如此才觉得卫生。

小丫头脸红红的接过,陆宁便转身,到了巨石后。

好似憋的太久了,没一会儿,陆宁便听到清液入清泉的声音,好笑之余,心中,却也不免有些异样感觉。

过了会儿,轻轻的脚步声,罗殿小王妃走回来,却是看也不敢看陆宁,走得很快,到了方才陆宁和她所待的清泉上游,又赶忙坐下,这样就免得要回头看到陆宁。

“我方才和你说的,你记住了吧?明日会放一个比较重要的鬼蛮回去,让他带着那些小鬼主人头,去刺激托合乌,让其余鬼主们觉得,是托合乌激怒了齐人。”陆宁看着她坐在溪畔的背影,暗自好笑。

“嗯,知道。”罗殿小王妃轻轻颔首。

“好,今天就在这里凑合一晚上,你要觉得冷或哪里不舒服,就喊我,我去找诸毛。”睡在那几头毛虫中,还是挺暖和的。

罗殿小王妃再次轻轻点头。

第一百五十六章 预言

陆宁回到求雨山军寨是五天后,扫荡了十几个鬼蛮们占据未迁走的土寨和村落,同时那些土民们,要他们暂时都去神山一带避难。

这些土民,原本都是有侥幸心理加之故土难离,何况东迁路迢迢,还很可能被其他土寨劫掠。

现今自然都赶紧逃命,更莫说,还听这位中原齐人将领说,在神山一带专门有地方暂时安置他们,而不会被那边的土民们敌视。

求雨山军寨,田汉权领着奖州土团组成的辎重队从奖州运送来了第二批物资,除了一些粮食外,还给本地土民带来了一些中原的新农具,胡巴兹大喜,土民最缺的,便是中原农具了。

此外,虽辎重而来的,还有前不久刚刚从青州运到奖州的一辆重弩车,是前朝弩车的改进,动力系统虽然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重弩的粗粗弩箭改动很大,弩箭前端,加了火药火油,这本来是一种失败的改动,经测试,攻城时根本没什么作用,但对付鬼蛮土寨,应该会有些用处,所以这仅有的一辆还未被拆卸的重弩火车及数十枝火弩,被运送来了西南。

虽然没有援军来,但胡巴兹此时,早已经对中原军队能将鬼蛮赶出江东有了很大的信心。

现在中原人,好像又回到了盛唐时那般强大,应该是觉得驱逐鬼蛮,根本不用出动太多军马,不然,是小题大做。

就看那重弩车,虽然不知道这玩意效果怎么样,但看着就令人心中发寒,也就中原人,总能鼓捣出这些可怕的军械。

……

石阡寨角楼。

托合乌慢慢的踱着步。

他是个高大强壮的蛮汉,黑黝黝肌肉虬结的肌肤油黑发亮,全身充满着爆炸性力量。

身前几个小鬼主,看着他脸上的阴霾,没人敢说话。

角楼的木板都是新木,在原来的角楼被烧毁后,托合乌部迁徙来重新搭建的,踩在上面,木板咯吱吱响。

托合乌猛地看向其中一个小鬼主,阴森森问:“扎里木,你说的是真的?”

扎里木连连点头,“是真的,是真的,我亲耳听到使者说了,如果齐人答应大罗殿王的要求,大罗殿王就和齐人讲和。”

大鬼主罗殿王赫鲁敦遣派的两个使者昨天到了石阡寨,两个使者和托合乌说,赫鲁敦大王要他们去警告齐人,如果再袭击罗施各部,赫鲁敦大王就要发兵来和齐人决战。

但扎里木昨夜,听见两个使者暗中谈论,原来赫鲁敦大王准备与齐人和谈,如果齐人答应将他们册封的金固部大毕摩,也就是冰山圣女嫁给自己,赫鲁敦大王便会令众部离开江东,并且不再侵扰江东。

而如果齐人真答应了赫鲁敦大王的请求,托合乌肯定成了牺牲品,赫鲁敦大王明正严顺成为金固部的首领,托合乌这个现今的金固部鬼主的下场可想而知。

托合乌用力摩挲着自己油光锃亮的光头,咬了咬吃草烟吃出的一口黑牙,“赫鲁敦,以为我很愚蠢吗?!”

几个小鬼主,不敢应声。

“去,召集孩儿们,这就去把齐人杀光!赫鲁敦,看你怎么和齐人讲和!”托合乌牙咬的咯嘣响,“冰山圣女!不是你能染指的,冰山圣女,只能死亡回到故乡!”

小鬼主们面面相觑。

冰山圣女,是金固部所有男子眼中的神女,不过,冰山圣女的父亲,前任大毕摩早就有预言,冰山圣女的灵魂已经献给了神灵,注定孤老终身,对冰山圣女生出邪念的男人,都会死掉,被神灵在凡间的代言人杀掉。

前任大鬼主罗殿王老甲克不信金固部的预言,强行索取冰山圣女为王妃,而且,还用几天几夜举行了很隆重的仪式,用来破除金固部大毕摩的预言,结果仪式的最后一晚,甲克老王被最亲信的血亲赫鲁敦杀掉。

老甲克部一片混乱,冰山圣女在亲信保护下逃离。

托合乌咬着牙,原来,赫鲁敦也是对冰山圣女生出了邪念。

不过,托合乌又气愤又有些兴奋,吼着,“赫鲁敦,也会死,这一次,我是神灵预言的审判者,我们会胜,会成为罗施地的新主人!现在,我们先去干掉所有齐人!再联合所有要和齐人交战的部族攻击赫鲁敦!让赫鲁敦死在恐惧中!”

除了扎里木的几个小鬼主,也都精神振奋。

按照那古老的预言,杀死老甲克的赫鲁敦,是神灵预言的第一任审判者,但他却背弃了神灵,而且,妄想和东方那些不惧怕神灵的中原人勾结,直接敌对的,就是本部,所以,自己们的主人,托合乌,好像真是契合预言中的第二任审判者、代言者,破坏赫鲁敦和中原人勾结,违背神灵意愿的阴谋,本部,也肯定会得到神灵的庇护。

金固部和神灵沟通后留下的预言,原来真的是要本部来为神灵实现。

几个小鬼主越想越兴奋,都嗷嗷怪叫。

本来他们早就想去杀光那些屡屡挑衅就在不远的山上扎寨的齐人,但是托合乌大主却说,杀光齐人,我们也会死很多人,还会引来齐人的报复,其他部族,会从中得到很大的利益,所以,要和齐人交战,一定要所有部族联合起来,不能我们这支部族做出头鸟。

托合乌大主一向聪慧,不然也不会在金固部分裂后,他反而引领本族,短短时间就壮大起来,靠赫鲁敦的支持,本族吞并了许多小部落,现在,更得到了江东肥沃的土地。

虽然托合乌大主说,这是因为赫鲁敦已经开始猜忌他,但是,他喜欢这片肥沃土地,要令子孙后代,都可以在这片肥沃土地上生活下去,再不要回到贫瘠的故乡。

而现今,在神灵的庇护下,本部必然会更兴旺,杀光齐人,和那些本来就对赫鲁敦大王极为不满而要和齐人开战的大小鬼主们联合,这些鬼主大多数实力很强,联合起来,又有神灵庇护,肯定能击败赫鲁敦大王。

小鬼主们都是越想越兴奋,嗷嗷怪叫着跑出去,吆喝族人起身,准备去杀光齐人!

扎里木跟在后面,摸了摸自己脖颈,脖颈上,好似还寒森森的,汗毛阵阵生疼,就如同,那可怕的利刃还架在那里一般。

昨天夜里,扎里木去一个被他看中的小蛮妇家里欢好,那小蛮妇在外寨,却不想,扎里木出来后,脖子上就被人架了寒森森利刃,方才这些话,就是那魔鬼一般的人,教他说的。

那魔鬼太可怕了,走的时候竟然发出一声巨响,将石头都打碎了半边。

后来跑过来的同伴,都以为是天上神灵落下的巨雷,只有自己知道,这是那魔鬼可怕的法术。

所以,那魔鬼叫自己说什么,自己只能一字不动的告诉托合乌。

那魔鬼的语调很奇怪,应该就是,魔鬼引诱人的声音吧。

现在托合乌大主,误以为的神灵的庇护,其实,是魔鬼的引诱。

他,注定失败了!

扎里木突然觉得,托合乌大主这个金固部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好像,也很蠢。

自己的族人,该怎么隐晦的告诉他们,不要冲在前面呢?

扎里木,绞尽脑汁的想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神灵?

求雨山军寨,山顶最高的绿意参天树冠上,陆宁正站在树顶向西方眺望。

树下,站着一袭雪白公主纱裙雪白罗袜木屐的罗殿小王妃,娇艳高贵的气息中,又多了几分清纯之美。

她抬头看着树顶飘飘欲仙的陆宁身影,深邃美眸,有些迷醉。

陆宁从树顶溜下来,她就赶忙将目光转开。

“那两个使者,倒是挺好玩的。”陆宁微微一笑。

赫鲁敦的两个使者,昨天来后,转述他们大王的言语,说是赫鲁敦,要和齐人讲和,但现今鬼蛮各部占据的村寨,齐人不得再进行攻击,如果齐人愿意讲和,可以派使者去见江西赫鲁敦寨去见他。

不管赫鲁敦本意是什么,拖延时间也好,想趁机探明齐人真正意图真正底线也好,这种暂时停战的条件,陆宁自然不会答应。

罗施鬼诸部,现今只有简单的文字,而且,只是毕摩们祭祀时使用,问些鬼神事而已。

所以赫鲁敦派使者,也派出了两名,自然是互相监督,免得一个人,转述错了他的意思。

陆宁潜入石阡寨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却不想,鬼蛮们的生活方式,使得他们耳目都很聪敏,甚至石阡寨中,还专门有一个小部族,遗传性色盲,但夜视能力很强,这个小部族也是夜间捕猎的猎手,寨子夜间的哨兵。

陆宁去了石阡寨几次,都没能进入内寨,也只能在警惕性没那么强的外寨转悠,而屡屡夜间跑去外寨厮混的扎里木,早就被陆宁盯上了。

前晚,用上了这枚棋子。

那两个使者,现今自然不能放回去,琢磨起他们还没有真正文字的事,陆宁对罗殿小王妃道:“以后,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做了罗殿女王,我看啊,要书写语言,还是用中原文字吧,如此,中原富裕,和罗施互动沟通很容易的话,罗施各部,都会受益。”

“你要把我,嫁给赫鲁敦,害他?”罗殿小王妃静静看着陆宁问。

和中原人接触多了,她现在用词,那些辅助性动词和一些感叹词,倒是会用的越来越多,不似以前,就是蹦名词。

不过小丫头的问题令陆宁不觉一笑,自己编排给扎里木,要扎里木和托合乌说的话,都是要这小丫头教的怎么发音,自己死记硬背。

所以,这小丫头看自己编造了什么赫鲁敦要娶她的言语,现在又和她说什么罗殿女王之类,就以为自己想利用她,谋害赫鲁敦。

“你嫁给他怎么害他?你敢下毒?还是敢用刀剑刺死他?”陆宁就笑,“还是说,你以为,我相信你父亲的预言?相信有神灵已经霸占了你?所以,谁想娶你,都会被害死?”

“你对神灵太不敬了!”罗殿小王妃俏脸有了丝愠意。

毕竟,她是族中大毕摩之女,生下来后的信仰,就是希望能和神灵沟通,能真正看明白听明白神灵的预示。

陆宁笑了笑,也不忍心破坏一个小姑娘的毕生信仰,说:“好,不和你谈论这个话题了。”

小丫头却好似被激怒了,“你笑,以为,我,名份,你的小妾,你没事,神灵,不存在?”

自是说,我知道你那轻蔑一笑是什么意思,按照中原习俗我是你的小妾,而你又安然无恙,所以,你认为神灵之说很荒谬。

陆宁有些挠头,自己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没,真的想……”小丫头精致脸蛋微微一红,后面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措辞了,转过头,不再说。

陆宁目瞪口呆,这小丫头的脑瓜,整天想什么呢,自然是说,自己没真的想侵占她,所以才没受到惩戒。

对这小丫头了解越来越多,才知道,她在这罗施诸部,还挺有传奇性的,所以,也越来越可能成为自己很有用的助力。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我们中原神灵更强大呢,我现在脑袋顶上,可能就有一只五爪金龙,你族的神灵,只能退避呢?”陆宁笑着说,也不想说什么神灵虚无缥缈之类的话,和这小神棍只是胡侃,也挺有意思。

小丫头深邃美眸微微一变,俏脸凝重起来,很认真的想了会儿,开始默不作声。

或许会在想,为什么自己部族崇拜的神灵,只能赐予自己族人穷山恶水,而中原人却生活在最富裕的土地上。

如果神灵真的存在的话,好像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陆宁咳嗽一声,说道:“不过,我们中原对神灵的态度,可不是你们这样,我们对自己的生活不满意,我们会质问老天爷,遇到不公平的事,我们会质问老天爷,总之老天爷就是我们撒气的对象,自古至今我们都是这样,可也没见老天爷把我们怎么样,也没有哪个老天爷闲的没事,还要霸占民女管人婚嫁,那都是恶神做的事,有这样的神灵的话,庙早被我们砸了!管你是不是神。”

顿了顿,陆宁看看时辰,道:“石阡寨那边,正在动员呢,托合乌部,虽然许多后来托合乌吞并的部族,但有一部分曾经是你的族人,所以,你待在营帐里,就不要去看了。”

“你,你要杀光他们吗?”小丫头俏脸微微一白。

跟在陆宁身边这么长时间,显然她对这场战争的胜负,根本没有什么疑问。

虽然,齐人仅仅千余人,托合乌,应该能聚集过万鬼蛮战士,这个曾经被族里誉为罗施地最聪明的勇士,短短几个月,已经成为了一名大鬼主,但是,就这区区千余名齐人,在这位文总院统领下,就是感觉,能轻轻松松战胜托合乌。

“杀光?那也不至于。”陆宁看着她笑笑,“莫忘了,现在你才是金固部名正言顺的头人大毕摩,我怎么会把你的部族都杀光?”

小丫头咬了咬嘴唇,没说话,自然是以为陆宁在调侃她。

陆宁也不多解释,笑道:“好,我去了!”

此时军寨下,十人一队的士卒,正一列列出发,甚至,唱起了嘹亮的军歌。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谋划

“轰”,“轰”,“轰”。

当轰天雷在鬼蛮们来路上炸响的时候,不仅仅是嗷嗷怪叫而来的鬼蛮,便是远远伏在土丘后的胡巴兹及土民精壮,也都骇然失色。

轰天雷带来的不多,此次也不过埋下了四五颗,但从炸响的那一刻,令正打了鸡血似奔跑的鬼蛮们被震得耳鸣眼花以为天崩地裂的那一刻,似乎这场伏击战的基调已经定下。

土民勇壮们好似也被这轰击鬼蛮的天雷之力鼓舞得热血上头,各个悍不畏死的杀出。

尤其是,文总院身后高高飘荡的大旗,在鬼蛮中笔直一路而进,他身后,数十名铁甲巨剑手,有两名铁甲兵持旗,其余巨剑士跟着他冲杀,砍瓜切菜一般,鬼蛮望风披靡,转而四散奔逃……

托合乌率领几名亲族,在后督战,眼见不妙准备逃遁之时,却被手下小鬼主扎里木抓住,献给齐人投降。

石阡寨,高高飘起了乌黑旗帜,大旗上,绣有仰天长啸的赤色巨虎,为赤虎军标徽,也宣告着,中原人,在一百多年后,再度回到了这片土地,这个曾经被中原,称为充州的所在,历经百年巨变,终于重新回到了中原的版图中。

……

内寨,傍山最险要之处和绿树间杂其中的崭新崭新的一串吊脚木楼,是托合乌部新建的,现今变成了陆宁的办公地。

此时最中央木楼厅堂内,被推倒跪在地上的托合乌,虽然去了绳索,他却全无反抗的心思,脸如土灰。

甚至,在陆宁和身侧人聊天,摆明他是在等待最终命运的时候,他突然磕头,连声道“天官!天使!我愿降!愿降啊!”

毕竟,罗施鬼诸部的所在,也曾经有中原的数个羁縻州,其中的矩州,据说便是贵州的由来。

而号称金固部最聪明的战士的托合乌,中原话虽然语调生硬,但好像比罗殿王妃还要好一些。

陆宁看向胡巴兹,又看看赵细封,笑道“如何?”

胡巴兹先道“总院大人的军机事,小的不敢妄言。”

赵细封却有些神思不属,虽然收复了石阡寨,但是他的族人,大多被掠去了江西。

而求雨山之战显然震动了罗施大小鬼主,齐人的强悍,中原军械的恐怖,再一次刷新了所有黔地鬼蛮及土民们对中原王朝的认知。

显然,一个可能比盛唐更强大的中原王朝已经屹立在东方,如旭日东升,根本不是蛮部可挡其锋芒。

便是战胜这支齐军孤师,那接下来,谁又挡得住强大的中原王朝必定比现今攻势凶猛十倍百倍的血腥报复?

在江东的大小鬼主们已经纷纷撤走。

由此,赵细封忧心忡忡,最大的鬼主,罗殿王赫鲁敦怕是要和中原求和了,以中原人一贯的作风,肯定会封那罗殿王一个什么羁縻州刺史之类的官职便退兵,毕竟中原人来的军马不多,赫鲁敦愿意称臣的话,目的便已经达到。

而且,要真说文总院准备率部渡河征服鬼蛮诸部,充州土民各部,如胡巴兹部等等,肯定不愿意跟随齐军渡河远征。

如胡巴兹,巴不得就此战事结束,如此,乌江东的充州地,肯定以他为尊。

不过,赵细封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见胡巴兹说一切都由总院大人做主,也微微躬身说是。

文征明、刘博师、田汉权也都在。

陆宁领文征明来,本来是想看看,现今黔地土民,能不能通过改变阶级状态收服最底层土民之心,如果可以,文征明自然可以现身说法,但和鬼蛮接触越多,越觉得,现今,也只能以蛮治蛮,想一步登天令黔地成为中原的经制之地,那根本不可能。

而且,在跟鬼蛮、充州土民打了这段时间交道后,又有乌江北岸原思州、播州等土民传来的消息看,陆宁已经渐渐对如何管制现今的黔地,有了定案。

文征明,最近倒是努力学习各种土语,因为语系多少相通,是以他学起来倒是不慢。

看了眼跪在地上求饶的托合乌,显然,求雨山一战,他是真的被惊破了胆。

陆宁微微颔首,道“托合乌,念在你迁来江西时日不多,杀戮之事,多非你部所为,我就饶你一命,你可领着仍旧愿意跟随你的族人回罗施鬼地,但以后不可再用金固部之名!”

托合乌一呆,他本来但求能活命,谁知道,这位齐人大帅不但饶恕他,还允许他带族人西归,这,这实在是想不到。

立时连连磕头,“谢天官!谢天官!小的,小的,以后就做天官的牲畜……”

陆宁挥挥手,令人带他出去,又说“叫扎里木来。”

托合乌身子一颤,那叛徒,不会说自己坏话后,让齐人大帅改了主意吧?

看着托合乌被推搡出去,陆宁又看向赵细封,说道“我准备派出使者,和那两个赫鲁敦的使者,同去赫鲁敦部,警告那赫鲁敦,谈和可以,但他必须要令大小鬼部,将江东劫掠的人口放还,若不然,本院会上表请援军,西渡击之!不斩他人头,誓不罢休!”

赵细封立时精神一振。

陆宁凝视他“你可有勇气,作为使者去见赫鲁敦,将我的这番意思,和赫鲁敦分说明白?!”

赵细封却是喜出望外,躬身道“总院放心,小的拼着一死,也要将总院大人的训诫,警示那赫鲁敦!”

陆宁微微颔首“江东子民,你的族人,能不能快些归乡,就看你的了!”

“小的定不辱使命!”赵细封咬了咬牙。

陆宁点点头,目光看向了刘博师,笑道“听闻你经常和江北土民做生意,最近,也有江北土民来此,乌撒各部,对本院统军入黔,有什么看法啊?”

乌江总体是东西方向,所谓江东江西,不过是附近的支流。

乌江干流的北部,散居着乌撒蛮诸部,乌江南,就是鬼蛮各部,再南方,则是都云蛮诸部最为强盛。

江北的乌撒蛮,和中原羁绊最深,那片土地往北,就和蜀地接壤。

前唐时的黔地,乌江北多是经制州,乌江南,才是羁縻州。

所谓经制州,就是中央直接派遣官员。

也就是前唐鼎盛之时,乌江北的土民和中原州府一样的管理方式,不过,同南诏六部累年战争,加之前唐后来虚弱,藩镇割据,这些江北的经制州,才渐渐不复存在。

“听闻总院入黔,江北土民,莫不翘首盼王师!”刘博师胖胖的肚囊舔着,满脸谄笑,“乌撒蛮各部,纷争很多,现今远不似当年在中原治下各部和平,安居乐业,等总院数次大捷的消息传去江北,各部土蛮,定然奏表归顺。”

第一百五十九章 喜讯

陆宁笑笑“也不用他们送表归顺,你这就去江北,去思州、播州等地,言道本院这就率军前往播州,重设各州,建遵义军,以安黔北地。”

刘博师呆了呆,忙躬身“是,小的这就回去准备北行!”

陆宁微微颔首“你先行一步,我今日也拔营北上。”

胡巴兹、文征明、赵细封听着陆宁的言语,也都有些吃惊,随之各有所思。

播州,北便是蜀地,往南渡江的话,更是可以直接威胁大鬼主罗殿王赫鲁敦本部统治的村寨。

而如果从石阡寨西渡,要抵达赫鲁敦本部,就要路经大大小小鬼部村寨,也就是,驻军石阡寨,对赫鲁敦的威慑力,就远远不如驻军播州了。

赵细封喜出望外,暗暗握了握拳头,只觉得自己出使达成目的的希望大大增加。

看了看众人反应,陆宁笑笑,除了威慑赫鲁敦,在播州,也就是遵义一带如后世一样设遵义军,也可以钳制后蜀,一举两得。

令赵细封出使赫鲁敦部,自然也不仅仅是索回江东被虏土民这样简单。

只要赫鲁敦答应和议条件,那就必然会得罪曾经跟随他东征的大大小小鬼主,加之被自己放回去的托合乌部,众鬼蛮部,矛盾会大大激化。

自己到了播州后,还有几个后手,就如导火索,可以令鬼蛮各部之间激化的矛盾迅速爆发,如果一切顺利,就不必大举征伐平定鬼蛮各部。

陆宁正思忖间,扎里木匆匆进来,单膝跪倒“见过文总院!”

陆宁站起身,“胡巴兹、文征明、扎里木,接旨!”

众人都是一呆,包括赵细封、刘博师在内,忙都双膝跪倒伏地。

桌上本就有个玉盘,蒙了黄绸布,陆宁掀开,拿出一卷黄绢,展开唱道“皇帝诏,三政院承曰充州民勤奋忠顺,朕心甚慰,故重设充州羁縻,授胡巴兹充州刺史,授文征明充州监察御史,授扎里木石阡寨知寨。”顿了下,“符到奉行!”

胡巴兹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恩。

赵细封有些失落,但也知道,便是族人被迁徙回来,胡巴兹成为充州头人一事已经木已成舟,和文总院并肩战斗结下战斗情谊,加之胡巴兹一族已经势大,自己一族,影响力大大衰落,根本就没有实力再去争头人之位,只能等待以后了。

扎里木听不太懂,只是跟着磕头,等起身后,文征明低声和他讲了圣旨内容,他更是大喜过望。

陆宁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族大毕摩会随我去播州,你就在此,替她约束族人。”

现在石阡寨土民,不愿意跟着托合乌西归的,反而名义上都是金固部,是罗殿小王妃的族人。

听文征明低语后,扎里木忙连连点头,单膝跪倒,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自是表忠心。

面前这齐人大帅,就是当日的魔鬼,实在太吓人了。

而本族大毕摩,现今是这位齐人大帅的妾侍,怎么想,金固部以后也前途光明。

扎里木心下,暗暗庆幸齐人大帅当日选中了自己,若不然,自己现在怕和族人,早就和其他托合乌部下一样,被驱逐回江西做孤魂野鬼,又哪里能在这水土肥沃之地定居?

收起圣旨,陆宁又令众人退下,只留下了胡巴兹。

看着胡巴兹微微一笑,陆宁道“老胡,我跟你说几句掏心掏肺的话吧,你要好生研读齐律,若不然,我怕你这土皇帝做不长,说不定,我下次再来见你,就是为了割你的脑袋瓜子!”

胡巴兹满身冷汗,说起来,这位文总院莫说砍他脑袋,就是屠杀他全寨都易如反掌,现今这些话,可说是文总院念在故交之情的金石良言了,忙躬身“总院之言,下官定然铭记在心!不敢轻慢,不敢轻忽!”

陆宁点点头,却听外间匆匆脚步声,军卒的声音“总院,有江西鬼蛮使者,求见总院。”

陆宁怔了下,“这就领他来吧。”对胡巴兹笑笑“你帮我做通译。”

胡巴兹忙躬身称是。

不大一会儿,一名黑黝黝鬼蛮汉子在军卒引领下走入厅堂,见到陆宁单膝跪下,叽里咕噜的说。

胡巴兹听得一怔,“总院,他自称是丁笼部大鬼主风泠的使者,说是金固部一支想东迁的部落,大概有一千来人,被他的部族困在河西已经几日,他现今请总院示下,要不要放他们渡河?”

胡巴兹随之一笑“总院,看来鬼蛮们,已经被总院吓破胆了!”

丁笼部就在河西,原本是强硬的要和中原人开战的大鬼主之一,现在,却来主动示好,自然是担心中原人一旦大举西侵,第一个遭遇灭顶之灾的,就是他的部族。

金固部东迁的部落?

陆宁猛的省起,是那对罗殿王妃极为忠诚的蓝婵部了,现今是个女头人,叫蓝婵,父亲是本族毕摩,被赫鲁敦杀害,她则接到阿苏的信后,得知罗殿王妃在江东落足,便率全部东迁。

本以为,这个部落已经全军覆没,却不想,历尽千辛万苦,却是到了乌江西岸。

不过听罗殿王妃那小丫头说,蓝婵部本来是金固部除了那小丫头本部外最大的一个部族,现今却老幼妇孺加一起仅仅剩了千八百人,可见一路之艰辛。

而且,如果不是丁笼部现今慑于中原威势,蓝婵部也必然全部覆灭于乌江西岸了。

心里琢磨着,陆宁对胡巴兹道“告诉他,放行,此外,你带人去接,将人安置来石阡寨!”

“是,是!”胡巴兹连声答应,又对那鬼蛮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陆宁挥挥手,“你这就和他一起去吧!”

……

在石阡寨里转悠了一通,陆宁回到自己所住的后寨大帐,刚刚进外帐,突然就见罗殿王妃这小丫头急急的走上来,噗通双膝跪下,满脸的泪水,“阿爹,求阿爹救救我的族人,救救蓝婵姐姐!”

这小丫头的中原话越来越流利,陆宁却是无语,显然“阿爹”的称呼她是跟阿蜜骨学的,情急下,都甘愿做自己的奴隶了。

应该是阿苏,听闻了此事,赶紧来送了信。

“起来吧,我已经叫人去接他们了!不会有事的!”说着话,看着这小丫头,陆宁的心却是跳了跳,一袭纱裙的洋娃娃似公主,现今满脸泪水,楚楚可怜,清纯中,棕色睫毛深邃美眸,又显得极为娇艳动人。

“啊,真,真的?”罗殿小王妃立时变成满脸惊喜。

陆宁笑道“当然真的,好了,起来吧!吃饭吃饭,用过饭,咱们拔营,去思州、播州。”

住在小帐,此时到了营帐前不敢进入的婢女这才将菜肴茶酒送进来。

第一百六十章 杨家和罗家

赤虎军拔寨,向西北而行,过乌江,又百余里到了思州,陆宁拿出准备好的圣旨,授当地头人努阿为思州刺史。

齐人击溃鬼蛮大大小小数次战事早就被添油加醋传到了江北诸蛮之地,本来作为经制州就与中原联系密切的江北诸部,对重新得到中原的册封欢欣鼓舞。

修整几日后,赤虎军西行奔赴播州,十几日后,抵达播州土城,陆宁又宣旨,授播州杨氏头人杨实为播州刺史,罗氏头人罗真氏,封贞顺夫人,授播州监察御史。

思州和播州的两道圣旨,陆宁在石阡寨就准备好了,当然,和封胡巴兹等人的敕旨一样,也命人送了密抄回汴京,在三政院造册存档,现今敕旨格令开头如果是“皇帝诏,三政院承”,就是圣意独裁的旨意,三政院只管执行就是。

播州土民现今杨氏家族实力最为强横,八十多年前,杨家先祖杨端以唐人名义联合罗氏聚土部驱逐南诏军,收复播州,从此杨氏家族成为播州的实际统治者。

因为入播时间不是很长,杨氏家族现今和中原人没什么两样,头人杨实,还特意穿了中原的官袍来,被授官后,当场就换上了本朝赐下的官服。

罗氏家族,入播州就比杨氏家族久远多了,两百多年前先祖便来平播州之乱,后被封为播州侯,播州成了罗家世袭领地,历经种种,现今罗氏家族已经渐渐融入土民中,如现今罗氏家族头人,罗真氏,其母就是土民,父亲血脉中自也不知道有多少土民血脉了,所以罗真氏,面貌和本地土人更像,只是皮肤略白皙些,但高高的颧骨,略塌的面颊,都显示着她本地土民的特征。

而且,以女子为族长,也可见罗氏家族习俗等等,早就入乡随俗有所改变。

宣读圣旨后,陆宁留下了杨实和罗真氏在土城议事堂叙话。

杨实和罗真氏年龄都不是很大,杨实四十岁上下,罗真氏三十多岁,也可见两人都是龙凤之才,这才会被亲族们推举为族长。尤其罗真氏,是不嫁姑婆,也就是罗家人,但立誓不会再嫁。她的父亲是罗氏族长,突然病故,偏偏家里一直生女子,最后才有了幼弟,而弟弟尚小,她又精明强干,所以,族人才会推举她为首领,自是等弟弟过些年长大,她便要将族长的位子还给弟弟。

陆宁和两人,说起要在播州设遵义军,从本地招募土民,属禁军。

罗真氏一直聆听,显得极为谨慎,杨实却是大声叫好。

但等陆宁说到,羁縻地的军镇,将会采用军户制,也就是,土民亲眷,成为随军军户,从各个土寨中除名,而单独册为遵义军军户,未婚娶的遵义军军卒,娶的女子,同样随他成为军户。

军户屯田,不能自给自足的部分,附近羁縻州供养,如遵义军,便由播州和思州二州供养,除此外,羁縻州不需承担别的税赋。

又说羁縻地的军镇,同样设监察使,以防虚报粮饷。

此外,遵义军的军户,保持在额定的四千户,其中两千五百户军,一千五百户农,繁衍多出的子嗣,成年后在本地定居也行,迁去充州奖州等地也行,总之,最后每户只留一丁承继家业,而如果没有子嗣的户,则可由其他户成年男子充任。

等等等等。

本来兴高采烈的杨实,立时没了声息。

可不是,如果仅仅说在本地设军镇,且招募本地土民为军卒,那还不好吗?中原提供军械,哪怕由播州、思州各土寨提供补给,那多半最终这支武装力量,还是能为杨家所用。

可按照这文总院所说,这四千军户,就是中原在此地插下的钉子,还要自己等供养,哪有这个道理?

陆宁看着两人表情,又说了会儿闲话,端茶送客。

罗真氏出去后,却又回转,进了议事厅,重新落座后就笑道“总院大人,我倒觉得,这是好事,播州、思州,本来就曾经是经制州,我们本也是中原子民,但百年来,却变成了中原人嘴里的蛮夷。现今庙堂上,看来有了能人,要想办法将土民之地,真正纳入版图,贱妾不才,定全力支持!”

陆宁笑了笑,播州本是罗家世袭封地,驱逐南诏军时也出力极大,却被杨家后来居上成为统治本地的主人,罗家人心中,自然是很不服气的。

不过这罗真氏,倒是挺聪明的。

“大人,我罗家为大人准备了礼物,已经送入大人营帐,大人定然喜欢,遵义军一事,就请大人好生歇息几日,到时妾身自然全力相助大人组军。”

陆宁看着罗真氏嘴角暧昧笑意,又听她说什么“好生歇息几日”,立时有些无奈。

她也不是第一个了。

从石阡寨拔营前,胡巴兹就跑来说,总院大人收复石阡寨,逐鬼蛮回河西,对河东土民恩惠比天高,我等土民无以为报,族中无数女子都想随军侍奉大人,总院大人随军夫人也确实少了点,所以,我族中尚有两名绝色,姿容虽不及阿蜜骨,但胜在姐妹两个同气连枝。

陆宁不等他说完就推拒了。

胡巴兹贼心不死,甚至在大军启行时,将阿蜜骨的妹妹阿蜜朵送了来,说姐姐不在,由妹妹代替姐姐侍奉大人。

赤虎军拔营北上,很多土民相送,沿路跪着哭了一地,黑压压足有数千人。

也不免令陆宁心中激荡,回思和鬼蛮数场血战,却也值得了。

赤虎军士卒,也各个士气高昂,流了汗,流了血,但得到厚厚赏赐亦或可能加官进爵的刺激,好似都不如那一刻,得到的巨大满足感。

毕竟,人性虽不知道本善本恶,但生而为人后,还是得善果得到许多人感激的泪水,才更令人觉得,自己人生才有了一次升华。

不过,那本来令陆宁感慨万千的时刻,都被胡巴兹破坏的一塌糊涂,一时也是哭笑不得。

陆宁训斥了胡巴兹一通,不过想了想,便令田汉权,遣人将阿蜜朵送去奖州,再转而送去汴京,阿蜜骨身边,有个亲人也是好的。

而到了思州,头人努阿同样也献上美女,陆宁自然也是婉拒。

而现今,看着这罗真氏暧昧笑容,却是美女直接送去了自己大帐?

陆宁不由有些无奈,显然是胡巴兹献上族中美女,尔后被授充州刺史,终于替代了赵氏家族在充州的统治地位,外人只看表象,如努阿、罗真氏、杨实等恨不得将自己脑袋剥开看个明白的人物,想到的是,献上美女,首先不会招来自己的反感,而万一自己这位文总院就真的好这一口呢?

“大人莫恼!贱妾可不是以为总院大人乃好色之徒,大人勇武刚毅,用兵如神,震烁黔地,贱妾猜大人来此组遵义军,也不仅仅是为了那南岸的鬼蛮小夷吧?那些小鬼,岂用大人如此大费周章?贱妾送给大人的礼物,那两位大小美人儿来自中原蜀地,见了那两位美人儿,大人就知道端详,说不定,对大人未来谋划,大有裨益呢?”

听罗真氏的话,陆宁心下微微一动,深深看了她一眼,“好,我就见见再说!”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锅粥

赤虎军扎营在播州土城附近一处山麓,而陆宁的营帐,便在山麓更高一点的地方。

外间低矮栅栏,有诸毛喜欢在周围溜达,自没闲杂人等敢靠近。

穿过军寨时,朱崇俊匆匆迎过来,抱拳躬身,“总院,从充州来了一个蛮女将领,自称叫蓝婵,说是王妃夫人的部下,我去给大黑送了信,夫人出来,果然是认识的,领她进了总院寝帐。”

陆宁怔了下,蓝婵?虽然没见过,但留蓝婵部在石阡寨,本来自己是有用途的,怎么会私自跑了来?

但自也不会和属下多言,点点头,向前行。

陆宁进栅栏,大黑就匆匆走过来,江东这四个婢女,陆宁命名为大黑、二黑、三黑、四黑,最机灵的大黑,实则就相当于陆宁这个大帅的内记室,内务主管。

听着里面,好像有女子吵闹声和哭声,陆宁更是一怔。

“老爷,罗家人说是老爷已经答应的……”大黑显然是解释,收下罗家“礼物”一事,更听里面有些吵闹,不敢在旁边听的样子。

陆宁摆摆手,径自进了大帐,大黑这才松口气,忙走去小帐。

“噗通”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齐齐跪下,女子娇嫩无比带着哭音的求肯声:“总院,求总院大人不要赶奴离开,奴和女儿,两条性命,全靠老爷扶持!”又说:“快,莲儿,求总院老爷!”然后,清嫩的童稚哭音,“老爷,不要赶我们走!”

陆宁定神看去,面前跪着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丽人,红裙艳美女子,肌肤嫩的如水一般,双眼妩媚,勾魂夺魄,且看起来体态娇小,别有一番诱人媚态,小丽人也就十岁左右,蓝白相间的裙子,清纯可爱,粉雕玉琢的一个小美人胚子。

内帐,有女子清脆声音,“他回来了是吧,我就要和他分说分说,能娶到圣女殿下,他还不知足,还要行母女荒唐事,简直荒淫透顶!”

“不要说了!”是罗殿小王妃的声音,听音调,显然有些生气了,“阿爹,你和族人!乌江!没有,阿爹,我,我!”

一激动,中原话又说不利索了,显然意思是说,若不是阿爹,你和族人都已经死在了乌江河畔!没有阿爹,我现在可不知道怎样了!

那清脆女子声音,终于沉默了下去,好似单膝跪倒,请王妃殿下不要生气。

陆宁揉揉鼻子,又看向眼前姊妹花似的母女,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爹!罗真氏要奴自己和阿爹讲述,阿爹请看!”艳美丽人伸出一对儿粉嫩小手,送上一页纸笺。

陆宁接过,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字迹很是娟秀,显然是女子手书,看内容,果然是这艳妇自述,她叫汤玉娘,是原蜀国泸州刺史李寒的妻子,其家族也是蜀南大族。

却不想,飞来横祸,几个月前,枢密使王昭远来蜀南视军,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她蜀南第一的艳名,拜会其夫李寒,远远见了她一面,便起了歹意。

李寒不久就被罢官打入了死牢且很快被斩首,然后,就有汤氏亲族来劝说汤玉娘,改嫁王昭远。

书信里,汤玉娘称呼王昭远为“奸贼”,汤玉娘更说自己对他,“恨比天高”,看写到这些文字时的字迹,极为用力,显然便是写文时,汤玉娘想到那王昭远,也恨不得啖其皮肉,真是刻在骨子里的仇恨。

看汤玉娘,也不过二十四五,既然是原配,那泸州刺史李寒也必然年纪不大,年纪轻轻被授予一州刺史,自然是难得的少年才俊,夫妻自然伉俪情深,其夫被那王昭远害死,汤玉娘看来真是仇恨刻骨。

陆宁又往下看,汤玉娘写到,担心被族人中居心叵测者出卖,是以,她在亲信保护下,逃离泸州,南逃来了黔地,本想东去中原,向中原天朝申告此血海冤情,但在本地被杨家头人杨实看中,威胁她,想强纳她为妾,还想一同娶了她的女儿,困了她和亲随在驿馆,逼她答应。

她那几十名亲随,想偷偷护送她离开土城,却被杨实部下发现,她的亲随为保护她,大多被杨实部下杀死。

一片混乱中,她也不知道逃到了哪个街巷,却是撞到了罗真氏车驾,被罗真氏救下。

因为她,杨实和罗真氏,已经交涉了几次。

而今,听罗真氏言道,天朝圣天子门生文总院到了播州,也只有文总院能庇护她,现今她甘愿和女莲儿,同入军中为婢妾,求文总院收留。

又说丈夫血海深仇,全赖文总院雪恨。

陆宁看得一阵挠头,这蜀国国主孟昶,穷奢极欲,重用的人中,确实很多佞臣。

就说这害死汤玉娘丈夫的枢密使王昭远,志大才疏又骄狂,常常拿个铁如意自比诸葛亮,甚至觉得自己比诸葛亮更有才具,时常吹嘘,说自己如果率几万兵马出祁山,平定中原易如反掌。

却不想,这王昭远却是这么阴毒,为了美色,便要谋害人夫,而且,谋害的还是朝廷俊彦。

这汤氏母女,对罗真氏来说,确实是烫手山芋,只怕如果不是闻听自己要来播州的消息,罗真氏也就将这母女送了出去,毕竟现今罗氏家族势弱,为不相干的事,和杨氏硬抗,殊为不智。

而现在,罗真氏将汤氏母女送给自己,杨实不可能不知道,虽然杨实肯定不敢再跟自己索要汤氏母女,但心里会有个老大疙瘩是必然的。

不过,这汤玉娘是蜀国官宦夫人,家族更是蜀南大家,这礼物,自己实际肯定要收的。

摆摆手,“起来吧,你们先好好休息几日,然后我便派人送你们去中原。”

本来正拉女儿起来的汤玉娘,闻言一呆,又垂泪跪下,“阿爹,可怜儿则个,莫送儿走!”

陆宁怔了下明白,显然对汤玉娘来说,自己这个圣天子门生,是她最接近的可能帮她复仇的人物了,送她去了中原,山高路远,谁知道一路上又会遇到什么变故?而且,所谓去中原申告,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中原申告?最大的希望,无非是成为中原某位达官贵人的妾侍,那又何必舍近求远?毕竟到了中原,全无根基的她母女俩,可不定被什么小官小吏霸占呢。

而现今来说,自己这圣天子门生,拥兵就在蜀南之畔,此地穷山恶水,土蛮丑陋,毫无疑问,在她看来,她现今跟随在自己身边,更容易得到自己的宠爱,甚至可能自己会和她夜夜笙箫,她也可趁机向自己吹风,若去了中原,就是另一回事。

她显然生存的唯一目标就是复仇了,可以说完全豁出去了,比如称呼自己“阿爹”,自称“儿”,又哪里还有半分中原礼仪?自是听罗殿小王妃和蓝婵讲话,便学自己身边妾侍对自己的称呼。

甚至看起来,将女儿一并送了给人糟蹋都在所不惜。

虽说现今父母对女儿确实轻视,但也没汤玉娘这般绝的,更莫说汤玉娘本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嫁的也尊贵,本来是高高在上贵夫人,现今的荒唐举动,自然是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心神,只要能为丈夫复仇,什么都在所不惜。

不过想想,好似将汤玉娘留下来确实比较好。

自己可以通过她,和蜀南士族接触,虽说汤玉娘家族中有见利忘义想撺掇汤玉娘和王昭远成就好事的,但更多的族人,对此事自然会很义愤,不然汤玉娘也逃不出蜀地。

而且,就算见利忘义之辈,如撺掇想玉成汤玉娘和王昭远好事的汤家族人,反而可能是最容易归附自己的人。

因为,死去的汤玉娘丈夫和蜀国枢密使比,那自然是蜀国枢密使重要,但如果是齐国皇帝门生,钦使,要和他们接触呢,就是另一回事了。

略一沉吟,陆宁点点头:“好,你们就暂时留下吧。”

汤玉娘大喜,立时拉着莲儿,“来,快给阿爹磕头,谢恩!”自己也赶紧伏地磕头。

看着这位美艳贵夫人作派,曾经琴瑟和鸣幸福美满,现今……

陆宁心里轻轻叹口气,“起来吧。”

营帐中,那女子清脆声音:“装模作样!”

陆宁微微蹙眉,进了内帐。

罗殿小王妃,正训斥她身旁女子:“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罗殿小王妃身旁的蛮女,陆宁见到才知道,为什么朱崇俊说她是“蛮女将领”了。

背着箭囊,腰跨弯刀,只是箭囊是空的,刀鞘也是空的,显然不管怎么说,因为要进自己寝帐,自己又还没回来,朱崇俊便收了她的兵器。

她一身打扮,真的和后世游戏人物里的女猎手一样,深邃黑眸,闪耀着凶狠和倔强的光芒,肤色好似后世晒成的健康小麦色,如同缎子一般光滑,泛着诱人光泽,上衣是淡绿亚麻布前后缝起,有着惊人的高耸,从侧面,又隐隐可以看到她健硕有力的小蛮腰,兽皮短裤,光着一双纤长美腿,绳索串起自制的兽皮长靴,无比火辣的身材毕露,娇艳冷冽的脸上,涂着三道斜斜的绿,甚至有三分之一的红唇都变成了绿色,一种极为妖异野性的美。

她中原话说得比小王妃流利多了,显然是近亲便有中原血统。

不过,她和罗殿小王妃一样,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刚两人抱头痛哭过。

听小王妃言语,她咬着嘴唇,突然看向陆宁,说道:“我也愿意做你的随军夫人!”

陆宁无语,这个,是为了保护她的主子,也疯了一个。

“好啊,随意你!”看着她倔强的样子,陆宁突然觉得好笑,很想逗弄逗弄她。

蓝婵话出口,罗殿小王妃本来想说什么,但听陆宁的话,便不再言语,只是棕色长长睫毛眨动,看着蓝婵,深邃美眸全是无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只有想不到

大帐中突然多了三个女子,现今共四个女子,那蓝婵,对汤玉娘母女横眉冷对,汤玉娘却也不软不硬的给蓝婵软钉子碰,但汤玉娘对罗殿小王妃却是极为友好,有些刻意讨好的意思,罗殿小王妃又喜欢莲儿,莲儿,却从未见过女将军,对蓝婵特别好奇,偶尔便会小声喊蓝婵姐姐,想悄声问些事情,蓝婵却一直懒得理会她。

两个女人便是一台戏,四个女人,更是一幕大戏。

陆宁在大帐里本来想琢磨些事情,但落座不一会儿,只能苦笑,自己是作茧自缚啊,这帐篷里,还能待得下去吗?

当晚,陆宁干脆在军寨过的夜。

第二天早晨,却没想到,杨家家老杨溥杨部射来访。

杨部射是现今杨氏家族杨实的爷爷,据说在征罗闽部时伤了头部,所以隐居调理身体,杨部射的儿子,杨清杨三公身体又不好,这才令孙儿杨实领族务。

杨部射七十许人,但精神矍铄声若洪钟,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武勇。

“总院大人,设遵义军之事,那黄口小儿与我讲了,总院大人莫烦忧,小老儿虽然耳聋眼花,也愿为大人鞍前马后,稍尽勉劳。”

杨部射快人快语,说完话,才喝了口军卒奉上的茶,立时赞道:“好茶!老儿我好久没喝到楚地贡茶了!”

陆宁笑道:“杨部射若喜欢,回头我送一些过去。”

所谓部射,杨家人自称是这位家老得到的前唐的官职,而部射,差不多就是仆射的本地发音。

但前唐也好,后唐也罢,乃至后周,这些年的中原王朝,左右仆射可相当于宰相了。

杨家人自然是吹嘘,陆宁也不说破,也用部射称呼这位杨家家老。

杨部射哈哈一笑:“那就不必了,老儿的舌头啊,都快品不出酸甜苦辣了,送我也是浪费,总院大人以后有事,遣人喊老儿一声就可。”

陆宁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恰好有事劳动部射,遵义军征募军户之事自不能一蹴而就,但军镇之所,我想先选一选,先把军寨立起来。”

杨部射笑道;“好说好说,总院大人哪日得闲,就命那黄口小儿陪总院在这播州走一走,选个地界!”目光闪烁,缓缓点头道:“总院大人雷厉风行,立了军寨,自是告诉所有播州人,设遵义军一事,势在必行,好,看来跟总院大人做事,心里有底!”说着,哈哈笑了两声。

陆宁笑笑道:“实则遵义军城所在,我已经有了个笼统的想法,我看怪岩山就不错。”

怪岩山,后世称为龙岩山,山巅海龙囤,就是以后播州杨氏家族的根基所在,从南宋杨氏家族开始修筑海龙囤,到明末杨氏叛乱,七万官军加十几万民夫,围攻海龙囤四十多日,海龙囤被攻破,也标志着播州杨氏正式落下帷幕。

当然,现今播州杨氏,远不似后世那般强盛。

听陆宁的话,杨部射写满沧桑满是沟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吃惊的表情。

自然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文总院,竟然军城地址都选好了,终于感觉,有了自己看不透的年轻人。

“就今天吧,我准备再去怪岩山走一走,此外西域防御罗闽蛮的那些堡寨,我也想去看一看。”陆宁笑着说。

“好,好!”杨部射连连点头,但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要如何客套的表示效劳之力,怕再说下去,这位文总院,又不定冒出什么规划,是不是,军城土地都寻觅好了?要不要占用我杨家土地?

……

陆宁回到大帐,却是一怔,昨天下午加一夜晚的时间不在,大帐中安静多了。

而且,怎么看起来,蓝婵就和莲儿成了亲姐妹一样。

蓝婵好似正搂着莲儿给莲儿讲故事,看到自己回来,眼皮都不撩一下,罗殿小王妃和汤玉娘忙迎过来见礼,莲儿也挣脱蓝婵怀抱跑过来,跪在母亲和小王妃姐姐身后。

蓝婵还是大刺刺坐在软墩上。

陆宁挥挥手:“我早说了,没那么大礼法,都起来吧,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谁闷得慌,想出去转转,我去巡视军城和西部堡寨,大概两三天后回来。”

“陪阿爹出游,当然是罗殿妃姐姐才有资格!”见营帐内安静,汤玉娘忙娇声回答,免得冷场,若不然,她刚刚到这个陌生环境,正谨小慎微的观察每个身边人,自不会抢着说话。

“也不是,你们四个可以一起去。”陆宁说。

“我不去!”蓝婵硬邦邦的回了一句。“莲儿昨天没睡好,也要留下睡觉。”

“儿,留下。”罗殿小王妃有些无奈的看了蓝婵一眼,自是要留下看着她,免得惹出什么事端。

陆宁点点头,看了汤玉娘一眼,“那玉娘陪我去吧,正有些事想和你说说,你换身衣服,适合远游的,天还有些冷了,带件皮裘备寒,那边衣柜里,衣服你们都随意用,妆奁里,首饰也随便用。”汤玉娘的红裙,其实裙裾都被勾花了,想来一路南逃,带的行囊要么匆忙没带换洗衣物,要么就已经遗失,到了此地,又不想穿蛮女衣饰。

“是!”汤玉娘的瑰丽高高乌黑云髻再次伏地。

……

半个时辰后,罗真氏和杨实都各领着数十名扈从等在了赤虎军军寨外。

陆宁出来,罗真氏和杨实,领着扈从躬身给陆宁见礼。

罗真氏笑道:“总院大人,不带猛虎出巡么?”

诸毛自然瞒不住人,而且,齐人总院驱使猛虎破鬼蛮的故事在思州、播州传得神乎其神。

当然,普通土民们对这些鬼神灵怪之事很多信之不疑,但见多识广的大小头人及身边亲信,就多付之一笑。

罗真氏说这话时,杨实身后的扈从头领装扮的汉子,脸上就露出一丝不屑。

他三角眼,显得脸更为阴狠。

瞥到了他表情,陆宁不动声色,只是对罗真氏笑笑:“怕惊了马匹。”

播州同样是山丘高岭众多,但却也有大片适合开荒的土地,到黔地立省,甚至播州的粮食产量,比整个黔地其他地方加起来还要高。

而现今是去远处巡视,杨家人和罗家人都骑了马匹,总归要快一些,有崎岖路就牵马而行,平原地则可以策马。

当然,从陆宁出营寨,他们就都已经下马。

第一百六十三章 纷争背后 (上)

罗真氏这时挥挥手,有四五个牵着马匹的大汉便走上前来。

罗真氏肃穆对陆宁道“他们五个,都是一路护送汤夫人南来的忠义之士,有两人伤重残疾,便由我供养,这五位壮士,现今完璧归赵,从此便是总院的仆从了!”

五个人,齐齐对罗真氏躬身施礼,脸上都满是尊敬,显然,罗真氏真也好,假也罢,收服人心上,很有手段。

五人给罗真氏施过礼,又走过来给陆宁见礼,神色就复杂多了。

他们的主母,现今是这位齐人大员的随军小妾,但是,从某种程度上,又是他们和主母的恩人,毕竟没有这位文总院到播州,罗家是多半扛不住杨家压力的。

不远处,杨实看着这一幕,眉头深锁。

陆宁打量着汤玉娘的这几个家奴,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成!”

“小的徐德功!”

“某,徐文广!”

“奴,徐亮!”

“徐大力!”

五个人都是姓徐,看他们肤色脸型,有蛮人血统,可能都来自某个蜀南半蛮半汉的大族,这个族群,应该和蜀南汤家渊源很深,所以,很多子弟成为汤家奴仆,说不定,是汉时某个蛮部阖族被发给了汤家的先祖为奴。

从他们的回答也可以看出各自性格,有的倨傲,有的谨慎,有一个很快就接受了从此做自己奴仆的现实,也有莽撞的,脑袋瓜里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陆宁很快就注意到这徐氏五兄弟看向杨实身后那扈从首领时,各个脸有怒色。

不消说,杨实身侧那扈从首领,肯定曾经率众围捕过他们,他们本来几十人,都杀的只剩下了七人,其中两个还残疾了。

这时一辆马车从军寨中驶出来,陆宁对五兄弟点点头,说“是汤夫人,你们也去见个礼吧,好久没见了吧?”

五兄弟都露出激动之色,各个丢掉马匹缰绳,快步到马车旁,跪了一地磕头,更有人流出热泪。

“夫人安康,我等放心了!”徐德功、许文广等连连磕头。

“夫人,徐大力给你磕头了!”徐大力是个黑壮汉子,黄土地面都能磕的嘭嘭响。

“夫人如此境地,我该死!”痛心疾首的,是徐成。

车厢车帘,却纹丝不动。

徐氏五兄弟,慢慢闪到一旁,看着陆宁登车,神色更是复杂。

车厢内,陆宁掀开车帘的那一刻,就见汤玉娘正赶忙擦拭去娇嫩脸蛋的泪痕。

“启行!”陆宁淡淡说了声。

外面,便是一阵上马的声音,接着,马车也缓缓驶动。

“阿爹营帐妆奁里,给儿等随军卑贱小妾用的,首饰怕也有数万贯价值,衣饰更都是绝好布帛,便是细麻布,也是珍品,儿前所未见,看来阿爹,可不仅仅是天子门生吧?若不然,要说官品,阿爹也不过四品之尊,但阿爹富贵气度,怕是公侯也不及!”

汤玉娘小心翼翼的说。

陆宁笑笑,她在掩饰刚才哭泣的失态,也在缓和激动的心情,同时,也有试探自己底细之意。

“知道是好东西,你也没多戴啊!”陆宁笑了笑。

确实,汤玉娘云髻上,仅仅多插了一枝碧玉珠钗,但她显然品味甚高,珠钗却是点睛之笔,使得整个瑰丽云髻都活了起来流光溢彩一般,加上一袭绯红纱裙,显得气度高贵,艳美无比。

“儿要等阿爹赏,才敢戴……”汤玉娘嫣然一笑,美眸流转,她轻轻起身,跪在陆宁脚下,说“儿帮阿爹捶捶腿!”便探出粉拳,在陆宁腿上轻捶。

陆宁看着她,过了会儿,无奈道“滋味不好受吧?想来,你以前也只是看使女如何服侍人,到你自己,可伺候的不好呢!”

汤玉娘扬起娇靥,轻声道“儿要慢慢学。”但是,她美眸中的那淡淡伤悲、甘心受辱的羞耻和无奈,被调侃的愤怒和窘迫,她以为掩饰得很好,却瞒不过陆宁的眼睛。

“你起来吧,还有,以后不要称呼我阿爹自称儿了……”陆宁摇摇头,“愿意的话,就称呼我一声大人,何必作贱自己?”

汤玉娘粉脸有些慌了,更有些恐惧,连连摇头,“阿爹,儿,儿不是……”

陆宁道“你起来,先听我说,坐好!”

汤玉娘慢慢起身,退了两步,坐回旁侧车榻。

陆宁看着她,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我也跟你说清楚,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蜀主割据王土,称帝自立,我大齐自不会容他,不出几年,齐军必然入蜀。但是,你所谓的怨仇,也未必就能报了,那王昭远,或许在我齐军入蜀前就病故呢?又或者,他开了成都城门献城归降,难道我还能砍了他脑袋吗?”

汤玉娘呆呆的,清泪缓缓淌出。

陆宁等了会儿,问道“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汤玉娘洁白贝齿咬了咬红唇,“无论如何,儿能看到他做亡国奴,也算报了一半深仇!”

陆宁看着她,就笑“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会不会成为征蜀将领,你若能讨好我,随我入蜀,就算王昭远被免死罪,你也暗中弄死他,何况,那家伙多半是免不了死罪的!”

汤玉娘俏脸骤然变色,愕然看向陆宁。

陆宁摆摆手,“这些你就别想了,不过,我确实有秘旨,如能和蜀南望族接触,可先行经营一二,如此入蜀也有内应,你可写信给族人,我想看看你族人都如何想,至于你,暂时跟在我身边,所谓婢妾之类,不过掩人耳目,也是保护你,给杨家人看罢了!倒是莲儿,挺可爱的,说不准,将来我令哪位夫人收个义女呢……”

正说到这里,外间突然传来怒吼,刀剑出鞘的声音,喝骂声不断。

陆宁蹙眉,撩开车窗布帘,方才正费心神和这汤玉娘解释,倒没留意外面动静。

却见徐氏五兄弟中的徐文广捂着肩头,鲜血汩汩而出,其余四兄弟已经抢在他马前,纷纷拔刀。

徐文广对面,杨实那面相阴狠的扈从首领手中弯刀滴着血滴,他正冷笑“你们几个想一起死么?我说了,再瞪我就砍他一条臂膀,他却不听,怨得谁来?”

徐文广脸色惨白,突然身子往后一歪,摔下马,其他四兄弟忙都下马,去给他止血,乱作一团。

“杨秋,你出手太狠了吧?”罗真氏在旁微微蹙眉。

显然这个叫杨秋的扈从首领是真准备卸了徐文广一条臂膀,但只是弯刀不够锋利他力气也不够大,饶是如此,怕徐文广这条胳膊也费了。

在陆宁身后车厢内旁榻坐着的汤玉娘,从陆宁掀开布帘的窗口,看外间情形看得也很清楚。

她显然最近见得血腥太多,并没有惊呼转头,只是咬着红唇,木然的看着这一幕,

第一百六十四章 纷争背后 (下)

陆宁缓步走出车厢,站在了车辕上。

杨实见到陆宁走出来,抱拳拱手,叹气道“总院海涵,下人们都莽撞,回头,我会责罚杨秋,令他出汤药费。”

罗真氏,也不再言语,冷眼旁观。

陆宁缓缓颔首,“也就是说,杨实,杨秋,你们还知道,现今徐氏五个娃儿,现今是本院的仆从!”

杨实脸色微微一变,瞪了杨秋一眼,“快,下马给总院磕头赔罪!”

陆宁一摆手,“罢了!我今日就格外开恩,你这小奴虽然主动挑衅,但免他死罪,自己卸了自己一条臂膀,伤好后,便在军寨充军做杂役三年!”

莫说杨实,便是罗真氏都为之一呆。

杨秋讥讽的冷笑道“我是不是还要谢大人开恩……啊……”

却是陆宁突然长剑出鞘,猛地飞出,正中杨秋咽喉,杨秋讥讽的话语还未说完,激射而来的长剑已经刺穿他咽喉,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惨叫一声,随着剑势向后飞出,远远摔落马下,腿蹬了蹬,眼见就是不活了。

杨家扈从怒吼,纷纷拔出刀剑。

陆宁冷哼道“死罪之人,还讥刺本院的,自是求速死了!”冷眼看着杨家众扈从,“你们要造反么?!”

杨实脸色变了又变,突然瞥到罗真氏,好似正令罗家扈从们准备什么,他打了个激灵,咬了咬牙,对旁侧扈从们喝道“都给我收起兵器!”

“杨实你闭嘴!”陆宁冷冷瞪向他,“本院仆从,正卫护本院中,你可知道,杀伤他们,就代表袭击本院!你那小奴,无端起衅打杀本院扈从,你还以为,赔罪就可以了事?陪汤药费?!简直荒唐!本院不治你的罪,是念你杨家先祖护卫播州之功!”看向罗真氏,“罗御史,此事就不必表奏汴京了,一切事由,我自会分说。”

罗真氏轻咳一声,“总院,按监察律,如果我隐瞒不报,那么,我和总院大人也都有罪。”

陆宁看了她一眼,本也是想看看,她会如何回应自己,点点头“好,那我自会附上申告书,和你表章一起送上去,为杨实脱罪。”

杨实脸色阵青阵白,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突然间,这文总院又大谈律法。

陆宁又看向那些杨家扈从,点点头“你们还不服气,好啊!今日本院就免你们抄家灭族之罪,也和杨实无关,和我的官位也无关!”陆宁说着话,一伸手,顺手将前面车辕坐的车夫腰间弯刀抽出来,道“我数三个数,如果你们还不收起兵器,就是要作乱围攻本院!本院刚好,从来播州一路,好久没砍过人脑袋了!”

“都收起兵器!”杨实有些歇斯底里了。

毕竟,便是真要谋反,也完全还没准备不是?播州不仅仅一个杨家,还有罗家、谢家等等家族,更有“臾、蒋、黄”三大土族,刚刚归顺中原,都还满是期待呢,杨家就要扯旗造反?太儿戏。

毕竟,今天的事,从头说起,还是错在自己杨家。

但谁会想到,这文总院,好似完全不怕逼反了自己等人一样,出来巡视,他身边除了那五个所谓徐氏五兄弟,一个军卒没带,便是车夫,都是本地土蛮,但他却一点不担心被自己等乱刀分尸的样子。

而且,绝对不是他有信心,罗真氏会带族人帮他。

怕是这文总院,真就觉得,哪怕杨家和罗家现今这百十号人一起上,也奈何不得他。

传闻中,这位文总院勇悍无敌,曾经单枪匹马挑了数个鬼蛮寨子,甚至鬼蛮中的食人鬼部的大小头人,都是他单枪匹马砍了脑袋,难道,这些传闻,并没有夸大其词?

杨家扈从,都一个个收起兵器。

陆宁笑笑,顺手将弯刀扔给车夫,又问“徐文广,怎么样了?”

徐亮跑到车前,“主人,他的血止住了,但只怕那条胳膊……”叹口气垂头。

“你们四人,送他回军寨养伤!”

“啊?”徐亮呆了呆,又跑过去,几兄弟好似商议了一番,他又跑回来,说“我和徐大力留下来,卫护主人!”

陆宁点点头,细枝末节,自然不理会。

徐家几兄弟,这时再看陆宁的眼神,早就已经和方才不同。

这时那边杨家扈从也为杨秋收了尸,杨实下马,亲自拿了陆宁长剑,擦拭干净上面血迹,走过来双手奉上,“总院,下官会反思今日之事,日后定约束家丁,遵法守律!”

陆宁微微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长剑。

杨家骄狂,而且是一代比一代骄狂,终究酿下了以后的巨祸,要倾国之力来平定。

现今杨家并不是一支独秀远远抛开其他各部的实力,而且,播州各部,也需要中原之力对抗西域的罗闽蛮部。

罗闽蛮当年在南诏支持下侵占了播州,虽然后来被杨家、罗家以及土族诸部合力赶走,但一直在水西虎视眈眈。

自己亲自率军马到了播州,若不彻底压服杨家,令他家知道到底谁是这片大地的主人,那就为以后埋了祸根。

而杨实,短短时间,就能从对自己的有些不以为然到现在的转变,甚至同为四品官,他却用下官自称,显然,是个人物。

长剑入鞘,陆宁回了车厢。

却见汤玉娘,怔怔看着自己。

陆宁道“放心吧,那大个子没有性命之忧,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方才外面的一切汤玉娘都看在眼里,却是突然脑海里泛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夫婿有这齐人百一的威势,那王昭远,怕也不敢加害夫婿。

见陆宁进车厢,汤玉娘忙将脑海里胡思乱想抛开,更有些羞愧,自己怎可这样想逸致,也太对不起他。

听陆宁的话,汤玉娘轻轻点头“谢谢阿爹。”

陆宁无语,心说我方才和你说的都白说了吗?不过,被这中原习俗的官宦美艳妇人,一口一个“阿爹”的喊着,她又自称为“儿”,心里不免有些异样感觉。

坐上车榻,陆宁对外淡淡道“启行!”

于是,马蹄声响,车辆缓缓驶动,颠簸中,沿着崎岖小路,向怪岩山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金沙堡

怪岩山在播州土城西北五十余里,居群山之巅,四面陵绝,左右环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怪岩山周边,山川河流,又有大量平地、森林,可开发垦田,实际上,到了后世,这一带也是遵义的农业强镇之一。

左右转了转,陆宁对此地很是满意,也莫怪后来杨家将此处作为根基之地经营了。

稍事休息,又向西南而行,夜幕降临也未停顿,第二天,到了沙溪北岸的一座土堡,这座四四方方的土堡甚为雄俊,砂石泥土混筑,四角有木楼箭塔,土堡周围散居庄户,有两百多户人家上千口人,遇到罗闽蛮部来袭,便可以进入土堡避难。

这座土堡,也是播州西部最大最重要的土堡之一,这处村落土民大多姓谢,土堡主人谢思安,也是这处村落的头人。

沙溪东西走向到了这附近又折而向南汇入乌江,罗闽蛮部在沙溪西南方向就有散居,所以又被称为水西蛮,实际上,罗闽蛮大部,要在更西方二百余里的乌蛮山(乌蒙山)腹地了。

土堡很大,房舍也很多,平日村民家中就留口粮,收获的粮食都放入土堡中。

通常来说,小股蛮人不敢来招惹土堡村落,如果大股土蛮来犯,土堡向播州求援之余,村民就都避入土堡,土蛮根本毫无办法,便是想烧依附土堡周围的农户房屋,都在土堡箭楼射击范围内,若舍出命围攻土堡,如果一两日攻不下来,播州援军也就到了。

当然,谢氏土堡这样防御力极强的土堡毕竟是少数,所以大股罗闽蛮进犯的话,这沙溪一带的很多堡寨,都会告急。

但附近沙溪两岸这大片土地,又是难得的可灌溉农田,也是播州重要的粮食产地,客家先民及本地土民,早早就开发了这里,和穷山恶水喜欢劫掠的蛮部之间的争斗,已经持续了数百年。

土堡内房舍很多,可供村民们避难时临时居住,但条件自不用说,都是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木屋土屋。

不过听闻文总院要在附近走走看看,逗留一两日,杨家和罗家扈从们只能住进这些木屋土屋。

杨实和罗真氏自然都被安置进了土堡中的上房。

陆宁所住的房间,本来谢思安要将自己寝室让出,亦或请陆宁及小妾住女儿闺房,但陆宁却看中了土堡一处箭楼后方的木楼,建在堡墙上,位置很高,可远眺沙溪两岸风光。

木楼的本意是土蛮大举来袭时,堡主总揽全局指挥作战用,但今年秋收罗闽部虽然来洗掠附近堡寨,却绕过了这座防卫森严的土堡,是以,木楼很久没用,都落了蜘蛛网,现今文总院要住,谢思安赶紧命人打扫干净,又送来崭新的地席被褥等等。

……

土堡其实住进里面是很压抑的,因为土堡上方,都是木梯纵横,木廊链接各个箭塔及对外的射击点,一切建筑都是为了防御而不是居住舒适。

落日西沉,陆宁走在土堡上方和土墙平齐的纵横木廊上,木板咯吱吱响,人多了走在上面,又好似有些摇晃,跟在他身后的汤玉娘,俏脸微微有些变色,显然是有些骇怕,她不敢像陆宁这样大咧咧负手而行,而是伸出雪白小手,紧紧抓着木廊旁栏绳,慢慢向前走。

这些纵横的木廊都很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汤玉娘后,依次是杨实、罗真氏和谢思安。

杨实目光尽量旁看,避开前面汤玉娘娇柔倩影,但距离是如此之近,丽人妖娆身段,随风摇摆似的小腰肢近在咫尺,令人不由自主就有流鼻血的冲动,更香风扑面,令杨实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翻腾。

终于,陆宁向前迈步,到了土墙上,土墙内矮了一层,走在里面如同壕沟一样,外面则是高高墙垛,可作为弓手的掩体。

从墙垛间射击位向外看,远方沙溪河蜿蜒,落日生辉,河两畔黄色沃土,景色甚美。

陆宁笑道“遵义军城,几时能到这土堡的规模就好了!”

此时众人在土墙壕沟里站了一排,听陆宁言语,杨实忙道“下官和罗御史,定会尽快征集民夫筑城。”

现今正是冬闲,陆宁提出开春前将遵义军城大体架构建起来,当然,军城暂时自然远远谈不上,伐木搭建个简易军寨即可,如此等征募了军户,再边训练边扩筑军城。

杨实和罗真氏早就满口答应,等回转就征募民夫筑寨。

陆宁点点头,看向隔着几个人站着的谢思安,“这座土堡就叫老堡么?”

“是,因为本堡是沙溪一地,先民最早筑寨的所在,后来历经修缮,形成了现今土堡,所以,就被称为老堡。”谢思安赔笑,

陆宁微微点头,这谢思安刚刚年过四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生得脸庞方方正正,给人刚直之感,但性格,却好似和面相南辕北撤,面对自己,很是有些谄媚。

陆宁道“这名字不太好,和我家乡一个词谐音,不好。”

谢思安微怔,随即试探意味的问“那,又叫什么好呢?听闻总院大人有惊天动地之才,圣天子亲自选大人为进士科审阅,若总院大人能为本堡赐名,那真是本堡土民之幸。”

罗真氏切了一声,“谢三射,都说你占便宜没够,怎么的,都想占总院大人便宜了,几句话?就想总院大人为你开金口?”

“不敢,不敢!”谢思安赔笑,显然和罗真氏很熟络,罗氏这位家主,也经常贬损他,已经习惯。

陆宁眺望着远方,笑道“看前方沙溪沃土,落日下,便如金沙一般迷人,这堡,就叫金沙堡吧!”想到这名字是因为西方,便是后世的金沙县所在。

“好,好,金沙堡!好名字!”罗真氏第一个鼓掌叫好,又笑道“谢三射,你赚到了你!”

“是,是!”谢思安连声应着,又满脸喜色道“总院大人起的好名字,阖堡之民都与有荣焉,润笔之资,千金也难得,小的只能聊表寸心。”

“老谢!你说远了!本朝新律,严禁这些明目繁琐的礼尚往来,都一并列入贿赂。”罗真氏对谢思安使个眼色,心说你这不是找死么?还真以为是祖上应付中原官员那套,一直通用么?

或许对别人还管用,但这文总院,又哪里缺那几个小钱?

陆宁听罗真氏称呼谢思安“老谢”微微一怔,这,又一个学自己的,称呼比较熟络不见外的朋友,亦或上官称呼下官表示亲疏的,也确实令人一听就知道这意味。

“润笔费就免了,我字写得可不大好,回头,我有一幕僚,很会写字,我令他写了送过来!”陆宁说着一笑“我要收你润笔费,怕回头就被罗御史告我黑状!”

谢思安连声笑着说不敢,罗真氏莞尔,杨实也挤出些笑容。

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

第一百六十六章 獠部来袭

木楼中,巨大的浴桶热气腾腾,倒是驱逐了凉意。

土民婢女也送来了皂角、树枝牙具等等。

刚刚酒宴很是热闹,本地土产也很有几种不错的风味,陆宁多喝了几杯,回来时,汤玉娘正等他。

汤玉娘由谢家女眷陪着用得膳,回来的很早,已经沐浴过,又命婢女们换了浴桶中的热水,她则换上了雪白丝绸的睡衣睡裤,一双雪白小脚跻拉着绒鞋,显然知道要在外间留宿,出来的时候不仅仅带了御寒皮裘,也带好了“文家”的内服。

“阿爹,是罗殿妃姊姊告诉儿,可以穿这些缎服,儿收拾细软时,罗殿妃姐姐一定要我带上的,说穿起来舒服,阿爹也喜欢看……”汤玉娘看起来略有些不安,毕竟,这些缎子太光滑穿着太舒适了,造价不凡,而她身份未明,怕这位中原贵人觉得她孟浪。

陆宁顺口说“是啊,我早说了,衣柜里衣服你们随意穿……”顿了下,什么,那小丫头片子说什么?我喜欢看?

这小丫头,一直闷不做声,但阿蜜骨和自己的作派,怕都瞧在眼里了。

又看了眼汤玉娘,其实看得出来,汤玉娘很喜欢舒适精致的生活,毕竟,在逃离蜀南前,她一直是锦衣玉食尊贵无比,或许,从来到自己身边,才令她,有了回到当年舒适区的感觉。

此时,这娇艳丽人正慢慢走过来,想帮自己宽衣解带,穿着略贴身的雪白丝绸睡衣睡裤,她更显得小巧玲珑,娇弱妩媚,很容易令人生出抱在怀里蹂躏的冲动。

咳嗽一声,陆宁看着这桶热气腾腾的香汤和正走过来的小优物,隐隐想到了和五娘破戒的那晚。

心里有些热,但是,面前娇娘不是一直期盼那一刻的五娘,而是曾经某位少年才俊的爱妻,夫妻又曾经是那么的伉俪情深,只是,现在这位曾经尊贵无比肯定也有着无比矜持自尊心的官家夫人,在仇恨驱使下,已经失去了理智。

很难想象她现今真实的心理状态,每靠近自己一步,心里又是觉得多么的羞耻和无奈,又是如何的痛恨她自己现在的行为,太过不堪。

或许心里正在想,将自己当成复仇的工具,或是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之类的。

想想,虽然好似又有些别样刺激,心头倒是更热,陆宁心下苦笑,男人啊男人!

咳嗽一声,“我不洗了,懒得动!”

虽然个把月不洗漱陆宁身上也没有泥垢嘴里也很清爽,但今天喝了酒,实则陆宁都能感觉到,毛孔有些散发的酒气混浊,也很想泡一泡热水澡,冲去身上酒气,不过,还是别洗了的好。

“那……”汤玉娘俏脸闪过的无奈一闪即逝,娇声道“好,我伺候阿爹休息!”

这,这是嫌我脏么?陆宁敏锐的注意到她表情变化,想来是这小优物本来觉得是被恶狗咬一口,现今,却是要被肮脏的恶狗咬一口么?

陆宁瞪了她一眼,心中就有个声音,要教教她做人,但终究,还是摆摆手,“算了,你自己睡吧,我在外面凑合一夜。”

木楼虽然有里外间,但外间极为狭小,就是下层的楼梯入口而已。

汤玉娘微微一呆,美眸立时闪过一丝慌乱,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位高权重也是她复仇希望的齐国大员。

陆宁正想迈步往外走,汤玉娘噗通跪下,颤声道“阿爹,儿,儿该死……请阿爹责打!儿,儿绝不是嫌弃阿爹脏,只是,只是儿想服侍阿爹沐浴,好生伺候阿爹而已……”

她自然是也想到了,可能心理的变化脸上掩饰的不好,被文总院看到了一些端倪。

“唉,我和你说的都白说了吗?你再想想我马车里和你说了什么,我那都是真心之言。”陆宁摇摇头,走了出去。

汤玉娘呆呆跪着,良久没有起身。

……

破晓的时候,陆宁猛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身旁倚着自己的汤玉娘,心下有些无奈。

昨夜,自己靠坐在木楼墙壁上养神的时候,汤玉娘走出来,什么话都没说,也曲膝坐在自己身旁靠着墙壁,只是轻轻倚在了自己身上,又将拿来的狐裘,盖在了她和自己两人身上。

自己想说话,她只是轻声说,“奴不敢自己睡,有些怕……”

不知道她是真是假,但看她很快倚着自己睡着的样子,就算有假,也是七分真三分假了。

想来这几个月,她经历惊天巨变,更饱受各种煎熬,而要她现今孤零零一个人在某个黑屋中,没有女儿相伴,没有任何声息,对她真的是一种折磨。

不过,香喷喷的绵软娇躯,虽然只是挨着自己臂膀,碰触间却也真是妙不可言,又好似被这曾经的贵夫人现今的落难凤凰无比依恋,黑暗中成了她的保护神,又有一种绝佳的心理满足感。

陆宁却是好久,才有了困意,但好像刚刚打了个盹,就被外面动静惊醒。

锣声,突然响起。

“逸致!不要走……”汤玉娘一激灵,突然紧紧抱住了陆宁,俏脸,已经满是泪痕。

唉,陆宁轻轻叹口气,不用问也知道,逸致,是她先生的字号了。

汤玉娘已经睁开美眸,好似是美梦变成了噩梦,被猛地惊醒,看到自己抱着陆宁,呆了呆,忙不迭放开。

“我听到蛮子嗷嗷叫了!”陆宁摇摇头,站起身,“你莫怕,在这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陆宁心下有些疑惑,已经入冬,罗闽蛮这时节跑来,是要攻打堡寨么?若不然,地里可没有粮食抢。

“我,我想跟着你去,……儿想跟随阿爹身边……”汤玉娘懊恼的好像想咬自己一口,睡得稀里糊涂的,却是该怎么称呼都忘了。

看她样子,陆宁不由莞尔,第一次,觉得这苦命夫人,后世来说就是复仇女神,也有可爱之处,笑道“好,那就来吧,反正我看你也不怕见血了!”

不过,她方才下意识要跟自己出去的话语倒不是作伪,想来每日担惊受怕,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在小黑屋里等着自己命运的降临,哪怕是刀光火影,她也想能亲眼看到到底是什么情形。

第一百六十七章 獠部来袭 (下)

土墙后,看着外面越聚越多的黑压压獠人,看着他们嗷嗷嚎叫,骨矛林立,谢思安脸上变色。

罗闽蛮,显然是为了攻破这金沙堡而来。

“可能,遭遇洪灾、泥石流之类的了,储存的食物被冲走或掩埋,过不了冬,他们才会大队而来。”谢思安脸色严峻。

陆宁点点头,其实,从某种角度,穷山恶水的蛮獠,又何尝不是一直为了自己的生存权而苦苦挣扎?

但这贫瘠之地,资源有限,蛮獠和土民之间,也只能你死我活而已。

叹口气,伸手,取下了背上弓箭,是方才登墙时,从寨兵身上摘下来的。

土堡中,不管男女寨民,都已经组织起来,男丁登墙,女子准备轮番往上送木石箭矢等等,若男丁出现缺口,女子就会补上。

甚至七八岁十来岁大的孩子,都在墙下,等待召唤。

人人都知道,这场战斗,输掉的话,整个土堡,血流成河,没有人能幸免。

汤玉娘披着狐裘,站在陆宁身侧,现今土墙上来说,就她一个女子,但怕獠蛮开始攻城后,土墙上女子,会越来越多。

杨实和罗真氏,也都拔出了腰刀,脸色凝重的望着不远方越来越多的黑压压獠蛮。

“去播州送信了吗?”陆宁问。

“没来得及,这次獠蛮来的突然,又入冬……河西的哨探可能松懈,被杀了……”谢思安咬了咬牙,“不过东边村寨能听到我们锣声,肯定会去播州求援。”

陆宁点点头,颠了颠长弓,嗖,往外射了一箭,测试下弓弦力量,角度等等,随之心里有了底。

旁边人都是一呆,杨实更是心下琢磨,这文总院所谓武勇,也是依仗齐军兵甲之利吧?只能打顺风仗,现今陷入獠蛮重围,是被吓破了胆么?

“嗷!”几乎没有什么征兆,獠蛮们突然就狂吼着,潮水般向土堡涌来。

鱼肚白的天空下,这些黑压压獠蛮,就如同被刚刚洒落尘间的恶鬼,带起阵阵黄尘,漫天席卷而来。

汤玉娘打了个哆嗦,陆宁扭头对她一笑,说:“不用怕,他们身上黑泥多而已,又都光着脚,最能荡起尘土。”又道:“你仔细看,那些插着红羽毛的獠蛮,是不是不多?又各个身材高大,都在带头鬼叫,应该是小头目们,等近了,我射射看,猜测对不对。”

汤玉娘努力的向远方张望,但离得远,又黄土漫天,哪里能看得清獠蛮们头上插的是野草还是羽毛?

在陆宁和汤玉娘身侧,徐亮和徐大力也早拔出了腰刀,听陆宁的话,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些无奈,新主人,简直完全不知道情势多么紧急,这当口还有闲情逸致的吹牛哄逗自己家主母,以前姑爷,斯斯文文的,可和新主人,性格截然不同。

不过新主人胆子是真大,若以前姑爷,早吓得面如土色了。

“中!”陆宁喝了声,突然松开弓弦。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高大土蛮,突然就跌翻在地。

獠蛮跑得很快,瞬间就到了箭矢范围,但大多数土兵知道自己斤两,这么远射过去,怕没什么杀伤力,却不想,阵中突然飞出一直箭矢,有獠蛮应声而倒,吃惊下都纷纷向陆宁这边看过来。

陆宁身侧雪白狐裘大氅的美娇娘特别惹眼,很多土兵正猜测是不是那位尊贵无比的齐人总院射出去箭矢的时候,那边谢思安大吼一声,“射!”鼓声响起,高昂无比。

立时箭如雨下,一些獠蛮中箭摔倒。

不过,獠蛮人数众多,四面围攻,而土堡寨民男丁,十四五岁以上,六十以下,也不过三四百人,要四面守城,又哪里能形成一轮轮箭雨?若不是恰好杨家、罗家百余名扈从成了强援,怕根本阻滞不了獠蛮冲击的步伐。

饶是如此,獠蛮也很快就到了土堡墙下,有獠蛮向土堡上射箭,有獠蛮将骨矛投掷上来,还有土蛮甩动藤蔓,上面拴着石头,一次次砸过来。

城墙上,不时响起土兵的惨叫。

獠蛮没有合适的登城工具,若不然,便是这金沙堡,只要獠蛮大举来犯,就必然保不住。

但是,一些獠蛮,光手光脚,攀爬土墙,揪着野草,踩着缝隙,速度也很快,尤其是有些地段,土兵被獠蛮的箭矢、投矛暂时压制,就不免有獠蛮很快的爬上土墙,被土兵刀矛共举戳下去一个,又有两个三个蹦上来。

唯一的奇景,便是陆宁所在的西侧土堡,这是獠蛮人数最多最疯狂的正面攻击方向。

但偏偏,土墙下,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头上插着红色鸟羽的高大獠蛮,那些有弓箭和掷矛的獠蛮,也早已经被射倒,攀墙的土蛮自然遭遇最大杀伤,见势不妙,纷纷退却。

谢思安吆喝守军,去其他墙头支援,心中,却是惊骇无比。

杨实、罗真氏都看不出什么,但怕心中也各有惊涛骇浪。

因为就算开始不注意,但慢慢的就发现,土墙下那些獠蛮关键人物,几乎都是被这位文总院射翻的,百发百中,竟然真是有百发百中的神射,自从发现这位文总院神射后,关注之下,真是一箭都没有落空。

汤玉娘美眸如波,也频频眨动,俏脸惊讶之色,难以掩饰。

徐亮恨不得抽自己个大耳光,方才心里腹诽新主人,却不想新主人和主母说的话,显然是一种很自然的陈述,和什么哄逗主母没一文钱干系。

徐大力呵呵傻笑,“主人,你真厉害!”

陆宁摇了摇头,土堡中,箭矢并不多,又不可能这些箭矢都给自己用,箭矢总有用完的时候,如果等不来播州的援军,土堡破城是肯定的,若真的城破,这四面八方被包围,自己能不能杀出去都难说,和自己潜入什么州府有把握全身而退完全是两回事。

“呜!”獠蛮中,突然吹起了牛角,然后,就见围攻各面土墙的獠蛮,突然如潮水般退去。

远远一个高大獠蛮,凝视了陆宁一会儿,转身,便钻入了树林。

其余獠蛮,嗷嗷叫着,渐渐隐入树林中。

谢思安,长长吐出口气,扭头却见北方,最近的一处村寨方向,隐隐有黑烟升空,不由叹口气,“长寨,看来完了!”

众人默然,但显然也没什么办法,出土堡去援助,也不过白白送死。

“我去看看!”陆宁突然说。

众人都惊,罗真氏忙道:“总院还是坐镇本堡,免得獠蛮去而复还!”

杨实道:“外间极为凶险,总院三思!”

他的措辞,就比罗真氏措辞显得不考究,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陆宁已经顺着木梯滑了下去,虽然避免不了邻近村寨被劫掠的下场,但还是想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多救出几条生灵也是好的。

以后史书上记载,这些土民伤亡只不过是冰冷数字,但却是自己眼前,真实有血有肉的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朕又拍了拍脑门

赤虎军营,几日时间,土民们络绎不绝,有的是送来土特产,有的拖家带口从西域赶来,不过是为了在军寨前磕头谢恩。

文总院不但保住金沙堡,甚至单枪匹马救护了一处土寨,又有赤虎军赶到,驱逐了罗闽蛮,保住了西域大部分村寨,若不然,此次罗闽蛮大举来犯,只怕播州西域的大多数堡寨都会遭遇灭顶之灾,毕竟以往播州土兵和罗闽蛮作战,也就是据堡而战,令罗闽蛮知难而退而已。

而杨家、罗家、谢家等八大族贴出联名告示,征募民丁为遵义军筑寨一事,立时响应者云集。

原本,没有工钱,那可属于徭役,土民对此最为反感,但现今不但攀附杨家、罗家等汉姓家族的土民,便是“臾、蒋、黄”等数个大土族也纷纷响应。

更有很多土民,来询问入军户之事。

……

总院帅帐小寨的木栅栏前,徐文广脸色越发煞白,不是因为他胳膊伤势,而是刚刚四头猛虎跑这里转悠了一圈,又隐入了小寨后的山林。

陆宁将一封信笺交给他,是汤玉娘手书,写给族中亲眷的密信,前几日就写好的。

徐文广忙郑重接过,没伤的左臂拍了拍胸膛,“主人放心!小的命不要,信也不会落入旁人手中!”

这位新主人,在他们受辱时,不但出面为他们张目,更将曾经率众杀死他许多同伴的恶贼当场斩杀,反而他臂膀被那恶贼砍伤一事,微不足道。

陆宁笑笑,“好,你就去吧!”

徐文广跪倒,磕了几个头,大步而去。

陆宁回身进了营帐。

这几日,陆宁都睡在了军寨,回到清香沁人的寝帐之内帐,陆宁不禁叹口气,本来贤妃坚持要自己带了金顶寝帐来,是想自己在穷山恶水之地能休息好,却不想,现今被鸠占鹊巢,自己只能去挤一堆光棍味道的军寨。

然后,陆宁便呆了呆,又是罗殿小王妃和汤玉娘在前,莲儿跪在母亲身后。

但见这三人,却都是清一色蓝白纱绸学生复古制服裙,罗殿小王妃和汤玉娘是雪白套筒蚕丝长袜,莲儿则是略带松垮的雪白过膝棉袜,三个大小丽人,各有各的美妙,莲儿倒是最正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清纯可爱的小学生,罗殿小王妃则满是异域风情,漫画里才有的童颜诱惑公主学生小妹,汤玉娘,就完全是极为妩媚的美妇制服诱惑了。

陆宁一时无语,这是,玩s之夜着吗?

不过也知道,四个女人,闲得无聊,能做什么?今早应该是试穿各种衣服来着,罗殿小王妃觉得这款衣服漂亮喜欢穿无可厚非,莲儿年幼,长辈说什么就穿什么,汤玉娘,既不是蛮女也不是幼小,中原贵夫人,却穿了这么一身,可就有点故意了。

“起来吧!”陆宁摆摆手,然后,才注意到了三人身后的蓝婵,这次她没大刺刺坐着了,而是跟了过来,但没有跪下,只是站在了三女身后。

“玉娘,来,我和你说个事。”陆宁招招手,走到东侧软塌上坐下,汤玉娘忙跟过来。

“你再写封书信,就说齐国准备联蜀抗秦,想和蜀国结盟,一起发兵攻伐秦地。”陆宁说这话,眼神尽量不向汤玉娘身上瞟。古典美妇穿一身学生裙,实在太撩拨人,前两年五娘虽然穿过,但不是这种更为改进的学生制服,首先白袜便没有现在紧绷,更显纤细美腿曲线。

汤玉娘听陆宁的话却是一呆。

陆宁刚刚令徐文广送去蜀南的信,只想看一看蜀南望族都会是什么回应,尔后,便选定人,贿赂蜀国重臣,行“联蜀伐秦”之策。

看似荒谬,但想想北宋吃过联金抗辽的大亏,变成南宋一隅,还能继续联蒙古人抗金,现今之世,苟且偷安之辈的思维,本就难以琢磨。

要说起来,便是现今能臣,怕都不如后世普通学生对整个历史变迁对特别多历史上的大事件看得通透,毕竟能臣干吏又如何?能查阅的资料及一直以来阅读的史书都有限,尤其他们阅读的史书,就不似后世有多种角度的分析,后世如自己这种学渣,上下五千年,古今中外史,加之网络地摊学,那都耳熏目染在当今就是博学之士。

当然,古人是因为历史局限性,要说聪明才智,自己如果轻视身边那些人物,怕死的渣都不剩。

联蜀伐秦,未必不可行,前提是,如何利用蜀国重臣,该贿赂的贿赂,该挑动的挑动,让贪墨之辈拿到好处,贪生怕死之辈觉得以后有了保障,雄心壮志的文臣武将觉得到了建功立业之时。

整个庙堂大部分臣子都觉得可行,那本来就有些野心的蜀主孟昶,被挑起本来被奢靡享受掩埋的小小野心并不难。

说起来,自己融入这个世界的前一年,后蜀和周国就曾经爆发战争,起因还是后蜀挑衅,战事结果,以蜀国丢掉凤翔府等四个州府告终。

也就是,蜀国的北大门洞开,现今那些州府,都在赵匡胤统治下。

蜀国文臣武将,在周三分之时,就有想出兵北伐收复失地的,但终究还是被守成之辈的声音压过。

现今联蜀伐秦的关键,就是如何令蜀国庙堂上那些重臣,觉得自己对蜀地没兴趣,要这种声音更多一些。

其实,自己对唐国、镇江及吴越的国策,也使得外部一些臣民认为,自己心地仁厚,不愿意动刀兵,不然当年齐军攻克扬州,江南又内乱,齐军本来该顺势而下伐唐。

这也是一个比较有利的因素。

实则,自己本来也准备此间事了平定了贵州诸蛮部后就回汴京伐秦,得秦地南下,顺势灭了蜀国。

不过,能令兵卒少流点血,那终究是好的,能用三分力气做成的事,绝不用五分。

和这汤玉娘接触后,突然就冒出了联蜀伐秦的念头,通过蜀南望族,接触蜀国中枢权贵,玉成此事。

其实都可以想象,以蜀国现今掌管军事的王昭远之辈,伐秦肯定会在赵匡胤手上吃大亏,但却足以帮自己牵制下秦军。

得秦地后,再找借口迫降后蜀。

一切顺利就是上上之策,如果不得不伐蜀,也省了许多力气。

这拍脑门突然冒出的攻伐秦、蜀之策,好似,还真有可行性。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绑票?(上)

胡思乱想着,陆宁看汤玉娘满脸震惊,她已经掩饰不住美眸中的失望,甚至可以说是绝望。

陆宁凝视着她,“你放心,如果此策得行,我齐国也必然灭蜀,我现在就答应你,只要我大齐军马进入蜀地时,王昭远还未死,我必然帮你砍了他的脑袋,你若有兴致,还可以在旁旁观。”

这汤玉娘是自己联络蜀南望族乃至接触蜀国中枢的敲门砖,所以,心里本来琢磨的事情,只能先说明了。

实则人都有亲疏,这汤玉娘不管怎么说,跟随自己生活了一段时间,本来自己就有了为她复仇的心思,那王昭远,从汤玉娘夫妻遭遇上就知道是怎样的恶徒,留下来也是新朝祸胎。

不过也正如自己所说,如果王昭远,成了献城归降的大功臣呢?那自己也不得不善待他。

但此刻,琢磨之下,古代先贤,砍了卖主求荣的人的脑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后世史书还多有夸赞。

索性,就提前承诺了下来,也省得汤玉娘写书信给族中亲人时,不尽心尽力。

陆宁话音刚落,汤玉娘已经跪下,磕头,“阿爹,儿,儿从此,为阿爹做牛做马!”言未毕,就忍不住,哭泣出声。

她越哭越大声。

终于有了报血海深仇的希望,数月来的煎熬,无助伤心,恐惧羞辱,好似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莲儿虽然很怕陆宁,但此刻,终于还是跑过来,蹲下身子抱着母亲,小声安慰,然后,也哭了起来。

陆宁有些无奈,恰好这时,外间大黑的声音,“主人,罗真氏在军寨求见。”

“叫她来吧,来外帐见我。”忙起身,去了外帐。

听着内帐哭音渐低,陆宁摇摇头,这苦大仇深的孤儿寡母,等蜀地事定,赶紧送走安置为好,搞的自己都满心负能量。

不过,那怕要好久了吧?

陆宁揉揉鼻子。

大黑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主人,罗御史到了。”

陆宁应了一声,帐帘一挑,罗真氏走了进来,这土蛮少妇现今穿了齐国官袍,倒也很有女吏风采。

桌案前有椅子,罗真氏告个罪坐下后,说道“总院,南岸鬼蛮小鬼主雷利,遣人送来书信,说是大人派出的使者赵细封,在他领地生事,现今被抓,要大人付赎金,钱百贯,或是粮一百石。”

哦?陆宁怔了下,显然,赵细封和大鬼主罗殿王赫鲁敦已经谈判结束,看来,如果不是很顺利,就是很不顺利,所以结束的这样快。

赵细封临行就知道自己来播州,从赫鲁敦部,南来渡过乌江就是播州。

如果就以赶路来说,自己从石阡寨,是向北,再向西一条曲线到播州。

他是往西,再往南的曲线,来播州。

路程都是差不多远近,只是鬼蛮之地,行路艰难,怕是比自己行军还慢。

所以判断时间的话,他这谈判,大概也就十天左右,就结束了。

不过怎么的?被乌江南岸的小鬼主绑了?

什么“在他领地生事”?肯定是子虚乌有,就是见到齐人官员,按捺不住绑了索要赎金就是。

“这胃口,有点小啊,要个赎金还小里小气的?百贯钱?百石粮?”陆宁笑了笑,心中却有了些怒气,自己现在可就是等着赵细封回报,看赫鲁敦的回应,自己也好定下一步平蛮的计议。

罗真氏苦笑,文总院,关注点总是这么与众不同。

“那雷利部,族群不大,但听闻甚为贪婪,依仗有三十多套唐人铠甲,所以,其他蛮部,大多不愿意招惹他。”

“哦?有甲胄的蛮子。”陆宁笑了起来。

“是当年播州乱时趁乱得到的,都是重甲,唐军驻扎播州的一戍五十名重甲军,在播州失守后,退到乌江南,被雷利部所获,那是老老雷利,现今雷利爷公辈的事情了。”罗真氏轻轻叹了口气。

陆宁点点头,距此也得有一百多年了,便是唐军精锐重甲,传说中的最精制明光铠,到现今其实也应该早锈迹斑斑,但拿出来唬唬人,还是可以的,有重甲的蛮子,吓唬其他蛮子,倒是很有威慑力。

“那雷利部,大概有多少鬼蛮?”陆宁琢磨着问。

“大概千余数?这雷利部在深山大林中,到底多少人,谁也说不清。”

陆宁点点头,千余个鬼蛮,壮年男丁也就两三百?看来其他蛮部所谓不愿意招惹雷利部,也不仅仅因为忌惮什么唐人重铠,本身生存条件就恶劣,其余蛮部,侵占他们地盘做甚?

“距此倒是不远?”陆宁又问。

“是,过了乌江,深山密林,就是雷利鬼蛮活跃之地。”

陆宁点点头,琢磨起来,随之见罗真氏没有告辞的意图,笑道“我琢磨琢磨,看看怎么付赎金。”

罗真氏心下无奈,总院大人你真会付赎金么?

短短十余日接触,已经大体知道这位总院大人的作派,怕是琢磨,怎么把雷利部杀个精光吧?

又忙道“总院大人,还有喜讯,赤虎军征军一事,土民群起响应,浇筑军寨一事,等赤虎军征军后,也可以开始了。”

陆宁轻轻点点头,罗闽部确实强横,这次驱逐罗闽回水西,赤虎军伤亡数十人,和鬼蛮作战从没这么大伤亡,若不是自己不再保留奋力杀敌,怕伤亡会更大,当然,也是因为和鬼蛮作战,自己都是谋而后动,不似和罗闽部的遭遇战。

现今赤虎军要从本地征募土兵补足额员,那自然要精中选精了。

“如此甚好。”陆宁点点头。

罗真氏犹豫了一下,“总院,妾很久未见汤夫人……”

“啊,我倒忘了!”陆宁对内帐喊了声“玉娘,罗御史来了!”

不一会儿,细碎脚步声响,帐帘轻挑,汤玉娘走了出来,不过,她已经换上了一袭红彤彤纱裙,俏脸略施粉黛,水汪汪双眸,雪白额头点了鲜红梅花花钿,更显艳美,显然早就止了哭整理了仪容。

“你们聊吧!”陆宁起身,进了内帐。

“阿爹……”汤玉娘却是追了进来,盈盈拜倒,磕了三个头,没说什么,起身出去。

“雷利部,绑了你的使者?”清脆的声音,却是蓝婵。

第一百七十章 绑票?(下)

看着淡绿精灵猎手套装的蓝婵,陆宁怔了下,这倔强的蛮少女,二愣子一样,还是第一次正经和自己搭腔。

随之见到她清冷脸蛋上的仇恨之意,陆宁有点明白,“雷利部,和你有怨仇?”

蓝婵咬了咬银牙,“我带族人,本来北来想在此伐木为舟筏,顺乌江东去,投靠圣女公主,那雷利假装助我,后来率部偷袭,虽然被我击退,但有些族人被他虏去,他又在密林中不好寻找,我部又有很多老幼妇孺,没办法下,我只好率族人再回罗施地,绕了个大弯,也浪费了时间,后来我部遭遇的恶战,那雷利脱不开关系!”

陆宁点点头,原来还有这过节。

走到软榻坐下,琢磨着,怎么救出赵细封。

“你真要付赎金?”蓝婵咬牙问。

陆宁懒得理她,抬眼间,看到怯怯看着自己的莲儿,正偷偷挪动小步子,好像想躲到蓝婵身后。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为什么见到自己跟见了鬼一样,记得第一天时,不这么怕自己啊,没准就是蓝婵,跟她不知道说了什么。

有点伤自尊,前世今生,小孩子看到自己还都是很喜欢和自己亲近的。

招招手,“莲儿,来。”

却见莲儿,立时小脸就有些垮,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更不敢不过来,慢慢的挪过来。

“你这是怎么了?”陆宁无奈。

“娘亲方才说,以后,不许,不许在阿爹面前哭,说,阿爹不喜欢……”莲儿小嘴有些撇,就是小丫头委屈的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那你娘,还跟你说了什么?”看着这粉雕玉琢小孩儿,古典小美人胚子,穿着蓝白校服松软过膝雪白棉袜可爱的一塌糊涂,可偏偏委屈的要哭的样子,陆宁真想拽过来揉揉她小脸,问为什么这么怕自己。

可看她小样子,怕自己真拽她一下,立时就得吓得嚎啕大哭。

“娘亲还说,还说,莲儿要,要晚上,晚上要阿爹搂着睡,阿爹会喜欢莲儿。”莲儿怯怯的,低头看着雪白棉袜跻拉的小巧无比的红色可爱小木屐。

陆宁呆了呆,有些无语,看着莲儿又想,当时还觉得这些特小号木屐,五娘千里迢迢送去蜀地,隐隐也有逗弄自己的意思,直令自己想见到她,一定要打她屁股,却不想,还真有人穿上了。

“不知廉耻!枉为人母!”蓝婵冷哼一声。

另一边,罗殿小王妃已经麻木了,懒得理会,耳朵塞了雪白棉球耳塞,翻阅一本书籍,是来自中原的新学。

“蓝婵妹妹这话就不对了,以总院大人身份,就算我母女一起嫁给总院大人,那也是我们的福气,后世会传为佳话,你鬼蛮有些部落,父死母嫁子,那才是真的不知廉耻呢!我看蓝婵妹妹也没觉得不妥,怎么就苛求姐姐呢!”

却是汤玉娘进了内帐,和罗真氏已经叙话完毕,估计也是听陆宁正和女儿对话,怕有什么不妥,才匆匆结束了和罗真氏叙旧。

听汤玉娘的话,蓝婵咬了咬嘴唇想反唇相讥,可目光瞥到,一旁静静看书的罗殿小王妃,终于忍住,气哼哼坐回了罗殿小王妃身边软墩,坐了会儿,便单膝跪在了罗殿小王妃面前,只是不语,想来她答应了罗殿小王妃很多事,今日,怕又没做到。

陆宁听汤玉娘的话,也是一怔,随之便知道,以汤玉娘对中原礼法、官家法度的了解,现今肯定能猜到,自己绝不是简简单单中原四品招抚边蛮的官员。

也不是天子门生,就可以解释通的。

什么“联蜀伐秦”,分明就是自己这几天才谋定的策略,但自己就马上行动,就好似自己的想法,就一定能成为齐国国策。

自己又斩钉截铁答应她,肯定砍了王昭远为她报仇,这又哪里是普通官员能应允的?伐蜀时,你能不能随军进蜀地都难说,更莫说,决定对方中枢大员的生死了。

至于自己营帐之奢华,军卒之悍勇,自己之武勇,又是另一回事。

当然,再给汤玉娘开个几窍,她也不会去猜自己就是中原天子,毕竟,那太不可思议了,超出她的认知。

但她肯定能想到,自己是中原天子特别宠信之人,而且,肯定不是臣子那么简单,没有臣子能这般得宠的,简直被放到边疆后,就完全代天子行事,包括伐秦伐蜀这样的天大军机之事。

自己身上的秘旨,也是层出不穷。

多半,她会以为自己是皇子,甚至是太子,被放出来历练。

如果自己和她交换角色,自己应该也是这么猜想。

而中原天子的年纪,对民间或者边国来说,其实很含糊,自己刚刚二十出头的传闻,也就江南那些和自己共事过的庙堂高官,才会确定,到了民间,反而年纪之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被越传越玄乎的神乎其神的一些传说。

陆宁正琢磨时,汤玉娘已经拉着莲儿到了他身侧,汤玉娘轻轻蹲下,在莲儿耳边低语什么。

莲儿怯怯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到了陆宁面前,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了陆宁的手。

陆宁无奈,瞪了汤玉娘一眼,但如果自己当着莲儿训斥她母亲,怕自己在这小丫头心里,真是鬼一[fo]样了,看起来,又要共同生活一段时间。

头又一阵大,心说怎么就弄了这样四个女人随军呢?

本来有美同行,赏心悦目,可这家里,天天唱大戏。

“你真要付赎金给雷利?”那边单膝跪在罗殿王妃面前的蓝婵,突然又起身,还是忍不住。

看着拉着自己手却怯生生很怕自己样子的莲儿,陆宁无奈道“好了,去玩吧,改天,我做点糖给你吃!”哄小孩子的神器,身边却没有。

“一点规矩没有,阿爹也不喊一声!儿也不自称一声!蓝婵妹妹,你可有良心么?自己想想,阿爹对你多宽宏!要换了旁人,不但你,罗殿妃姐姐,怕都会被责打!”汤玉娘摇头叹息。

蓝婵呆了呆,咬着嘴唇,不做声。

陆宁也懒得理会她,琢磨了一会儿,便去了外帐,令大黑,喊陆牙长、姜斌和朱崇俊三人来。

……

外帐中,三位营指挥使听陆宁要单枪匹马去救回赵细封,都吃了一惊,劝阻不得,更要跟随。

陆宁笑道“区区千余鬼蛮,最多三五百蛮兵,又是密林之中,你们难道觉得鬼蛮巢穴之地,他们便有地利?”

陆牙长、姜斌和朱崇俊都默然,确实,从这段时间对文总院的认知,以文总院之能,在那丛林之中,挨个剪除那些鬼蛮,反而更容易。

“如果带军卒去,一来此地我不放心,你们三个该知道,莫说杨家,便是罗家,现今我们也要防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们生出事端,我又不在,怕咱们会吃大亏;二来,领你们去,反而容易惊动鬼蛮,被他们逃遁的话,怕赵细封性命难保。”

陆牙长、姜斌和朱崇俊三个,面面相觑,文总院确实说得有道理,但自己三个将领在此,主帅一个人去冒险,怎么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陆宁又笑道“好了,你们便去帮我准备箭矢吧,别忘了,我还随身带有神火击,关键时刻,多少蛮子都能吓跑。”

陆牙长、姜斌和朱崇俊三人无奈,也只能站起应命,不过思及总院那“神火击”的慑人,也都暗暗心惊,只能说,圣天子实在天纵奇才,便是军械,都能发明出鬼神之物。

三人应命而去,陆宁回了内帐。

“我也要跟你去!”清脆的声音,正是蓝婵,她满脸激动,更有些期待,自然是听到了外间陆宁和三个营指挥使的言语。

汤玉娘和莲儿正说话,这时就冷哼一声,自是讥讽蓝婵还是这样没规矩,但又不和她唇枪舌剑争斗。

陆宁道“我这次一个军卒不带,就是不想有累赘。你的心情我明白……”

话音未落,那蓝婵已经冷喝道“什么累赘?!”突然就一打滚,瞬间就到了陆宁脚下,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寒森森类似匕首的短刃,她娇躯已经弹起,手中匕首想架在陆宁脖颈上。

却不想,突然便虎口一震,一股大力传来,她忙向后抽匕首,那力量却极大,猛地一转,她便不由自主跟着那力道翻个跟斗仰天摔倒,手中匕首也不由自主松开。

再看时,陆宁两根手指夹在利刃之上,却是刚才夹住她匕首,又轻轻一抖,蓝婵不想松开手上匕首,就被这寸劲抖得摔了个四脚朝天,终究匕首还是保不住。

蓝婵目瞪口呆,看着陆宁。

罗殿小王妃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早几步上来跪倒,“阿爹,短剑,我知道,你,你杀我!”

她自是说蓝婵私自带短剑进帐她早就知道了,也默许,所以,一切罪责在她,要砍头,先砍了她。

但看她震惊骇然的神色,又哪里不知道,蓝婵私自藏了短刃的事,肯定也瞒过了她。

旁侧汤玉娘也跪下,“阿爹,蓝婵没脑子,但,但她还是……”一时不知道怎么措辞,显然,平素斗嘴是斗嘴,但几天相处下来,汤玉娘也不想看到蓝婵这莽撞丫头被砍头。

莲儿也在母亲身旁怯怯跪下。

陆宁却是笑了笑,“身手还可以,你又去过雷利部巢穴附近,那就带上你,做我的向导。”

又道“你们起来吧,她方才行为,并不是真想刺杀我,但是,没得我允许,带利刃进我营帐,怎么也得有惩罚,不然,可就一点规矩也没了,但现在总不能责打的她赶不了路,等回来再说吧。”顺手将匕首抛给蓝婵,“你想靠它保护你和你的公主,怕是不行,要再练练。”

蓝婵怔怔接住匕首,一时茫然。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山外何年?(上)

虽然是深冬季节,但这处被群山环抱的原始森林仍然闷热无比,北方吹来的冷风都被阻挡在连绵高耸山脉外,使得这处原始森林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不受季风影响的多变气候。

一棵高大枝叶繁茂的绿树上,蓝婵轻灵无比的抓着环树藤蔓三跳两跳跳了下来,对陆宁摇了摇头,指了指南方,记忆中,雷利部的巢穴还要往南走。

看她挺喜欢爬树的,陆宁也不说什么,就任由她“侦查”。

但此刻,陆宁却是对西方指了指,做个手势,向西行去。

蓝婵微微一呆,跟了上去,说道:“我是通过日头辨别方向,不会错的。”

“嘘”,陆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脚步越发谨慎起来,走的很慢。

蓝婵无奈,只好跟在后面。

藤蔓密布,多人合抱的巨树一棵接着一棵,又有些水洼,里面不知道什么蛙类在叫。

陆宁突然抓住蓝婵的胳膊猛地向旁边一拐,蓝婵想说话,嘴却被陆宁迅速捂住,她奋力想挣脱,陆宁已经一不做二不休,搂着她仆倒在厚厚的落叶中,又怕蓝婵挣扎出声,双腿盘着她双腿,一只胳膊搂着她上身令她两条胳膊动也动不了,另一只手则捂住她嘴巴,使得蓝婵完全被禁锢,发不出一丝声息。

蓝婵又气又急,拼命挣扎,却被陆宁八爪鱼似的紧紧搂住,动根小手指都难,嘴巴也被死死捂住,想咬他都不行。

“嘘,看前面。”陆宁在蓝婵耳边低语。

蓝婵母亲是中原人,十几岁时跟着其父行商,结果父亲被杀,她被劫掠到另一个鬼蛮部落成为奴隶,后来又被蓝婵父亲从那个鬼蛮部落劫掠来,因为出身,从小,蓝婵便被族人耻笑,这也令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争强好胜,更恨身上的中原血脉,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比别的小孩子努力十倍百倍,来证明自己是真正的鬼蛮族人,可以比同伴更强更快。

对母亲,她的感情很复杂,她瞧不起母亲出身,但是又不知不觉中,跟母亲学会了中原话,只是和母亲每一次聊天,几乎都是在她发怒母亲落泪的情形下结束。

但偏偏,她能很快学会父亲那些毕摩祭祀仪式,比兄弟姐妹都快得多,被部族中公认为天才,她又隐隐觉得,和母亲喜欢唠唠叨叨给自己讲那些自己根本不喜欢听的故事有关,好像那些中原的故事,能令自己很小就明白很多道理。

父亲被大鬼主罗殿王害死,作为父亲最珍贵的女儿,族中混乱之时,她继承了父亲本部毕摩之位,就更刻意拉开和母亲的距离,免得被族中人耻笑。

却不想,率部东迁,被这雷利哄骗遭到偷袭,她的母亲,也在混乱中失踪。

她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这样的母亲,不值得自己半分怜惜,族人最重要,族人最重要。

可是,不管是离开石阡寨来到这播州见王妃殿下,还是现今一定要跟随这中原官员再次进入雷利部势力范围,她做的一切真是仅仅为了公主殿下为了被俘掠的其他族人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对中原人的厌恶好似自小就深深刻在血液中,现今,却被中原男子揉面条一样紧紧搂在怀中,蓝婵气急,她自小没什么性别观念,但是,却也从来没和族中男子有过肌肤之亲,因为随着她渐渐长大,当初那个被耻笑的丑小鸭早就成了族中所有青年男子的女神,便是和她对搏,也不会有男子敢和她贴身缠斗。

现在,被这中原男子八爪鱼般缠着紧紧抱着自己,偏偏自己一点挣扎力气都没有,蓝婵只觉得自己眼前阵阵发黑,气得简直要昏厥过去。

“看前面……”一种极为陌生但又清冽的气息钻入她耳孔,她头脑微微一清。

此时陆宁捂着她嘴的手,手指指向一个方向,不免就略微一松,有了空隙,蓝婵猛的狠狠一口,咬在了陆宁虎口上。

“嘘!”陆宁有些无奈,[]虎口阵阵剧痛,这莽丫头的小牙口,真跟小老虎一样。

蓝婵狠狠咬着陆宁虎口的同时,目光也不由自主顺着陆宁手指方向看去,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她立时就是一呆,就见陆宁所指方向,前方不远处,一条粗壮无比的绿色巨蟒,本来有树木枝叶掩饰,根本看不出来,此时,正缓缓而动,爬过水洼,缓缓而行,后方,枝蔓绿叶也在动,原来就是它的尾部,却不知道,这条巨蟒有多么长。

蓝婵豁然一惊,若是方才不小心踏过去踩到它,肯定就被它瞬间缠绕,活生生被它吞噬。

“别惊动它,斩杀它容易,但前方不远处,有鬼蛮的动静。”陆宁又在她耳边说。

蓝婵愣了会儿,慢慢松开了咬着陆宁手掌的贝齿。

此时巨蟒渐渐隐入丛林中,陆宁快速松开紧紧搂着蓝婵的臂膀和束缚她双腿的腿,弹起身形,做个手势,弓着腰,慢慢前行。

蓝婵无语的怔了一会儿,怎么都觉得,被这中原人占了大便宜,可是,偏偏他又不是故意的。

就这么一愣神,才发现陆宁那好似慢慢前行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蓝婵一呆,忙起身,向陆宁走的方向追过去。

前方,传来几声闷哼。

陆宁的声音,“蓝婵,来,好像是你的族人。”

蓝婵快步跑过去,绕过几棵粗粗古树,前面却是一个略大的水洼,就好像小池塘一般,水洼旁有山丘石洞,此时陆宁正在石洞外,旁边躺着几具鬼蛮尸体。

又有被吓得簌簌发抖的一名女子背对她,正对陆宁说:“饶命,饶命!”正是她部族口音,蓝婵走上两步,看到女子面貌,微微一怔,是她族中被雷利部掠走的妇女,而且,按辈分,还是她亲婶母,叫英風。

英風随之也看到蓝婵,呆了呆,叽里咕噜说话,却是问,这中原人是不是蓝婵你的同伴。

蓝婵点头后,英風挣扎起身,抱着蓝婵痛哭起来。

实则,这个婶母,自小对蓝婵就特别不好,哪怕是蓝婵继承父亲本部毕摩之位,英風也极力反对,只是她这类女子没什么话语权罢了。

现今,却是紧紧抱着蓝婵,哭得泣不成声,真是见到了亲人一样。

想起她对自己的尖酸刻薄,蓝婵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又赶忙叫她低声点。

陆宁道:“放心,附近便没有鬼蛮散居了。”

蓝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自己在树上都没看到此处还有石洞有鬼蛮,他根本没有登高,难道是听到的动静?他的耳朵,真比蝙蝠还灵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山外何年? (中)

“蓝婵,你,你是来救我们的吗?大鬼主,失势了吗?其他鬼主,一起声讨他了,是吗?”英風终于止了哭声,满是期待的问蓝婵。

蓝婵轻轻摇头,说:“雷利得罪了中原人,这是中原人的大官。”对陆宁方向,怒了努嘴。

“啊,那太好了,太好了!”英風脸有喜色,更谄媚的对那边陆宁赔笑,又学中原礼仪,跪下磕头,很是讨好的样子。

蓝婵心里泛起极为怪异的感觉,族人对有外间血脉的幼童,一直很歧视,更歧视那些俘虏的中原客家奴隶,可是,提到东方中原王朝,那些真正的中原人,又很是敬畏,就如同婶母现在,简直极近谄媚,还学中原人跪拜礼给人磕头。

当然,这也是因为现在婶母太过惊恐,刚刚被搭救的原因。

“里塔素,被雷利留下了!”英風又急急的对蓝婵说,主动提起了蓝婵母亲,若以前,根本不可能。

里塔素是蓝婵母亲在蓝婵部的名字,大概意思就是软弱的兔子。

蓝婵咬了咬嘴唇,没吱声。

雷利部,就和群居的一些牲畜一样,所有族中年轻女子,都被最强壮的勇士瓜分霸占,那三十多个勇士,也拥有使用族中宝物,也就是那些唐人重甲的资格。

其余男性族人,失去了和年轻女子的交配权,只能分配到年老色衰女子,甚至要几个鬼蛮共享一个。

当然,最底层鬼蛮,也拥有向那些勇士挑战的资格,如此,雷利部大多数子嗣,都是最强壮族人的骨血。

只有族长雷利,是世袭,按照雷利部的传说,那些最强壮勇士都有守护雷利的义务,若不然,就会遭遇很恶毒的诅咒。

而雷利家族不管诞下多少血脉,断奶后就会被扔进地位最底下阶层,到了成年,老雷利年老之时,这些后人就会通过殊死搏杀,选出选最强壮的一个继承头人的位子,其余后人,和其他最低下阶层没什么区别。

原本,享有和年轻女子交配权的雷利部勇士仅仅十几人,但从得到唐人重甲后,享有特权的勇士才变成了三十多人,当然,每年这些勇士都会有变动,都会有年轻的族人替换过了壮年之蛮,所以,也使得雷利部血脉,不会完全近亲繁衍。

“雷利,没看上我,看上了里塔素。”提起来,英風甚至有些怨恨。

鬼蛮部之间争斗,女性被俘虏成为对方生育工具很正常,大多数蛮女就会随遇而安,现今英風怨怪的却是,自己只能成为几名又老又丑的鬼蛮的共&妻,生存条件太恶劣,更太被这些很久不知肉味的老臭鬼蛮们折磨。

而里塔素,却是被雷利看中,直接留了下来。

蓝婵知道,自己母亲虽然三十多了,更是族人背后取笑的“软弱的兔子”,但作为中原客家人,皮肤白皙,容貌娟秀,比族中少女还要吃香呢,自己一个同父异母兄长,在父亲死后,就想母亲跟了他,自己原本也要答应,不过族人动荡东迁,所以,就耽搁了下来。

母亲被雷利看中,蓝婵心中也隐隐有些骄傲,当然,雷利部偷袭自己部落,杀死自己族人,俘掠族中女性,自己和他仇恨不共戴天,但也不影响他看中自己年老母亲带给自己的骄傲。

随之瞥了陆宁一眼,知道如果这可恶中原男子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思,肯定会瞧不起自己。

中原礼仪,很了不起嘛!

蓝婵咬了咬红唇。

你还不是要圣女做了小老婆后,还想要人家母女一起做你小老婆?对圣女如此玷污,你才是不知廉耻。

陆宁自然不知道自己又突然躺枪,见蓝婵沉默,还神色古怪的看了自己两眼,便问道:“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英風是我族中女子?”蓝婵不解的问陆宁。

“我看那几个鬼蛮对她的态度,还有,她的口音,和你还有小王妃的很像,我能分辨得出。”陆宁说着,叽里呱啦对英風说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自己是好人,你不要怕,我是来拯救你们的。

要说和鬼蛮接触这段时间,陆宁要想学鬼蛮话,早已经学会,只是觉得没必要,便学了几句通用语。

这中原贵人突然说蛮语,还极为标准,英風目瞪口呆,忙谄媚赔笑,感谢中原官爷来救她云云。

蓝婵一阵无奈,看着陆宁,很无语的样子。

第一次和他长时间接触,突然觉得这家伙,和自己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让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英風不知道雷利住在哪里。”蓝婵说。

陆宁点点头,向远方看着,说道:“我想,我知道怎么找到雷利真正的巢穴了,看来雷利部落的鬼蛮,大多住在山洞里,我看这地貌特征,出去转转,大致应该能知道,最大的溶岩洞群在哪个方向,雷利肯定是住最宽敞的溶岩洞群不是?”

蓝婵也听不大懂陆宁说什么,但好像渐渐的,有些相信他,既然他说能找到雷利巢穴,那就肯定能找到。

不过,听这家伙一口一个鬼蛮,蓝婵就咬了咬牙,自己在他眼里,也是鬼蛮,好难听的字眼,中原人,就是这般歧视我们。

以前蓝婵一直觉得,中原人称呼自己等部族为鬼蛮,有很强大很威风的自豪感觉。

“如果我能挟持雷利,他族中蛮兵,是什么反应?”陆宁问。

“他们会愿意付出赎金,哪怕将全族最宝贵的少女全都献出来,也愿意赎回他们的头人雷利,雷利部有个很恐怖的血誓,他们的族长,对他们来说,必须要像神灵一样尊重。”蓝婵说着话精神一振,问:“咱们要去抓雷利?”

陆宁微微颔首,出发前,对雷利部的大体习俗自然做了了解,询问蓝婵,也不过是确定一下。

看了眼英風,陆宁道:“你告诉她,留在这里,等抓了雷利,再回来接她。”

蓝婵回头对英風讲,英風脸上立时露出惧怕之意,叽里咕噜,却是对陆宁说,求肯陆宁带她走。

毕竟如果被雷利部其他族人看到尸体,她肯定也活不成。

陆宁听不明白她说什么,但自然能看明白她的意思,对蓝婵道:“你告诉她,我们一路过去,鬼蛮都会被剪除,在我们回来前,有鬼蛮靠近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她实在怕,可以现在就一路向北走,到了乌江江畔,有人接应。”

蓝婵也懒得翻译陆宁的话,只告诉英風,等着就是,若不然就出去往北走,那多半也会被蟒蛇虎豹等野兽吃了。

英風无奈,只好垂头丧气的答应。

蓝婵又瞟着陆宁,这个中原人,对他眼里的老丑鬼蛮蛮妇好似也有耐心的很,这就是中原人的仁义?虽说显得婆婆妈妈,给人的感觉,却也不错。

又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他荒淫吧,但圣女殿下却说还没被他玷污,原本自己不信,可这几天看他都不回营帐,一副看着自己四个人脑瓜仁儿就疼的样子,加之今日相处种种,却不知不觉,有些相信圣女殿下言语了。

蓝婵正胡思乱想之际,却见陆宁已经向西走,便忙追了上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山外何年? (下)

溶岩山洞,好似七窍八孔,密布在这一带山脉中。

有鬼蛮汉子,在山洞中进出。

陆宁远远在一块巨石后趴着,观察着附近动向。

蓝婵站在他身旁。

一路西来,遇到了一些穴居鬼蛮,也遇到一伙出去围猎的雷利部鬼蛮,但都被陆宁一一诛杀。

有几个洞穴中,蓝婵见到了本族女子,又有几名本族男子,好似牲畜一般被绳索栓着劳作,制作骨矛石器,同样解救下来,又告诉她们,等在洞穴中就是。

只有在围捕那几十名雷利部鬼蛮猎手时,蓝婵才有出手的机会,截断他们退路,射杀了几个慌不择路逃跑的鬼蛮,至于那些有哨笛的鬼蛮,都是最早被陆宁选定的目标。

诛灭所有鬼蛮猎手后,陆宁倒是夸了蓝婵一嘴,毕竟,没有她的话,这密林之中,真可能有鬼蛮成漏网之鱼,逃走报信的话,就可能生出波折。

现今,陆宁趴在巨石之后,有一段时间了。

流淌的溪水,进入前方溶岩洞穴,又从另一个洞穴蜿蜒而出,溪流虽浅,但很宽,也使得溶岩洞穴和这巨石中间,有大片空地,很难无声无息潜过去。

陆宁终于咬了咬牙,“硬来吧!他们不是在轮流值守,更没什么规律!你识得雷利是吧?”

蓝婵用力点头,她早就等得不耐烦,“硬闯”这个声音,在她脑海里不知道闪现多少次,只是没说出来,怕被这家伙又心里嘲笑自己无脑。

虽然,他倒没这么说过自己,但自己又不是真的无脑,又哪里不知道他怎么看自己?

可是,为什么就要迁就他,怕他看轻自己呢?

蓝婵也不知道,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听到这个家伙,终于不用中原人神神秘秘神机妙算那套,蓝婵精神振奋起来,得意一笑:“我早就知道,要硬闯!就是没告诉你!”

“是,是,你聪明!”陆宁无语,顺手抽出腰间长剑,说:“走!”

闪身就到了巨石前,几个纵步,闪电般冲向岩洞,等蓝婵冲到巨石后,陆宁已经到了其中一个岩洞洞口,恰好几名鬼蛮走出来,陆宁长剑挥动,他们惨叫摔倒。

蓝婵冲到岩洞前时,陆宁身影已经不见,但听岩洞中接二连三惨叫声响起,蓝婵觅声追去,遇到有中剑但未死透的鬼蛮,蓝婵便顺手补上致命一击。

岩洞七拐八折,便如迷宫一般,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却不知道,前方吆喝,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之时,陆宁又一阵风似回来,到了她身畔,说:“左侧不对,走中路看。”

他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说:“我缓缓。”

显然,风驰电掣一般杀进杀出,他耗费了许多力气。

蓝婵却是心里一松,终究他也有乏累之时,举起朴刀,在前开路,陆宁跟在她身后。

前方又有岔口,突然黑暗中,几个骨矛掷出,蓝婵想躲,却猛地想到那家伙正脸色煞白在自己身后,却不知躲得过躲不过,朴刀挥出,奋力格架,几声闷响,骨矛被她胡乱舞动的朴刀劈开,但几枚箭矢好似瞬间就到了她面前,她大惊,刚刚生出“我要死在这里?”的念头,却叮叮叮脆响,身后那家伙,从她肩上收回长剑,显然是刚刚他用长剑将箭矢一一点开。

然后,一团黑影从她身畔掠过,冲入了前方黑暗中。

蓝婵目瞪口呆,这是,短短时间,体力就恢复了?

……

“这家伙,你看看是不是雷利!”

一段石头甬道中,前方传来陆宁的喊声,又笑:“多半是了,有点肥!还有点宝贝。”

这一路东转西转的,蓝婵也不知道自己现今在哪里,只知道一路来,那文总院怕也杀了七八十个雷利部勇壮,长剑都卷刃了,最后却是双手各握一支箭矢作为武器,自己朴刀要给他用,他却不用。

本来已经满心疲累,听到前方喊声,蓝婵精神一振,快步跑过去,转过弯,前面就有光明,又向前跑了十几步,便进入一处宽敞的大溶洞,石壁上有油灯,而洞中石床前,堆了一小堆铜钱铁币,一个黑胖子更满脸恐惧的跌坐地上,脖颈抵着文总院手中箭矢。

可不正是雷利。

“是他!”蓝婵长长松口气,要再找不到这家伙,或是被他跑了,那可就糟了。

“是,是什么人啊?可是来自湘楚?”又有延伸的一个黑黝黝小石洞中,传来女子声音。

蓝婵娇躯微微一颤,正是母亲的声音。

“是,我来自湘楚!”陆宁也一呆,洞**女子的中原话,可地道多了,同样带着湘楚口音,自己从进入蛮地,一直就是说湘楚官话。

从小石洞中,颤颤走出一名妇人,虽然蒲草裙遮住要害,长发散乱,完完全全的下等蛮女打扮,但她肌肤白皙,相貌也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应该是面貌姣好的一名中原美女,她满是激动的打量陆宁。

本来走上两步的蓝婵,见她完全没注意自己,嘴唇动了动,话咽回了肚子。

打量着陆宁锦袍玉带头上明冠,看着陆宁面相,妇人更是激动:“真是,真是来自中原?你来这鬼蛮地,好久了?”

“刚刚入冬时,进的蛮地!”陆宁说。

“啊,啊!”妇人激动的,几乎要站不住,“外间,外间现在是什么年份?早不是清泰年了吧?”

陆宁呆了呆,现在说清泰年的话,那多半就是指后唐的年号了,距此也二十多年了,这妇人应该是十几岁便被虏入蛮地,想来,吃了很多很多苦,看她容貌,昔年应该是娟秀美女,现今,却和野人一般了。

“娘亲!”蓝婵终于走上一步,喊了声。

陆宁讶然,但这妇人激动间,心思全在自己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蓝婵也没听到有人在旁说什么,显然是,见到真正中原人出现,太激动太激动了,这二十多年,魂牵梦萦的,都是故乡之地吧?

“现在是奉天三年,马上就入春,奉天四年了!”陆宁略微提高了声调,看她耳朵好似有些背了,年纪轻轻,但在这鬼蛮之地,只怕身体早就开始衰老。

“啊,奉天年了!”妇人颤悠悠探出手,抚摸陆宁袍袖,眼中全是热泪。

“老夫人,我是和蓝婵一起来营救你的!”陆宁任由她摸着自己衣衫,心里五味杂陈,至于鬼蛮们现在会聚集而来,倒也无关轻重,这老妇人,实际年纪没那么老,只是在蛮地煎熬,过早衰老,而她二十多年心中所念,都是要回到中原回到故乡吧?

听陆宁的话,妇人身子一颤,茫然转头,这才看到了蓝婵。

但很快,老妇人又转向陆宁,有些激动的道:“是唐军,唐军来了吗?唐军回来了?”

陆宁点点头:“算是吧!”

此时,外面甬道,传来铁甲的声音,显然是有鬼蛮,已经去披了甲胄而来。

陆宁对蓝婵使个眼色,随之一阵风似的出去,外间三个铁甲鬼蛮,还没明白过来,便都额头中箭,极为笨拙的摔倒,又嗡一声巨响,跟在他们身后的十几名鬼蛮,立时吓得撒腿就跑。

陆宁又回转,道:“出去叙话。”来到抖如筛糠似的雷利面前,“站起来,前面带路,让你部下将赵细封送来,其余人都滚的远远的,你要有半分逃的心思,外面那些具甲蛮,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蓝婵走过来,手上一堆绿泥,抹在陆宁虎口上,又有蒲草叶,小心帮陆宁绑好。

她这些药泥和蒲草叶是早就准备好的了,但后来见陆宁手掌被她咬的地方很快止血,看起来伤势不重,便药泥裹着草叶带在身上,准备回头扔掉,但陆宁进入溶洞后的厮杀,用力过度,尤其双手紧握箭矢,磨得虎口血迹斑斑,蓝婵这才来帮他止血。

虎口清清凉凉,感觉舒服了许多,陆宁笑笑:“谢了!”

蓝婵呆了呆,摇头道:“本来就怨我!”

陆宁咳嗽一声,其实,倒也真不能全怪她,这小丫头,青春健美酮体,很有蛮劲,弹力也太过惊人了些,紧紧抱着,她那拼命挣扎带给人的刺激,实在非同一般,自己也确实忍不住,用力抱了抱,算是揩了她的油,虽然,本意不是为此,但下意识反应,真占了她的便宜。

雷利起身,被陆宁箭矢抵着向外走,蓝婵扶着母亲在后。

“蓝婵,这位将公,你怎么认识的?”蓝婵母亲问。

“和你跟我爹爹的关系差不多,我也是他的奴隶,小妾都算不上,不过,我比你更惨,按照中原礼仪,我就算给他生下孩子,也是贱户!”蓝婵硬邦邦甩出这么一句。

蓝婵母亲呆了呆,轻轻叹口气,脸上露出痛苦神色。

瞥了母亲一眼,蓝婵轻声问:“娘,你很想回中原是不是?我会求恳总院大人,就是这位将公,求他送你回中原。”

蓝婵母亲身子一颤,看着蓝婵,眼眶渐渐红了,想说什么,又摇摇头,蹒跚而行间,又看着陆宁背影,轻轻叹息道:“还回什么中原,我又能回去哪里?现今能见到中原来人,听到中原的一点消息,我已经心满意足。”

又看了蓝婵一眼,“我回了中原,你呢,不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族人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中原风俗,你不喜欢,我这个娘,还没你的婶娘们亲,因为你们是相同的血脉,我这个娘,是外人!你可以把我当外人,但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又怎么会放心你孤零零一个?”

她说了这么多,立时有些气虚,轻轻咳嗽起来。

蓝婵帮她捶背,沉默不语,心中,却不知道为什么,酸酸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女王?

军寨中,伤痕累累的赵细封还是勉力支撑着断断续续讲述了和赫鲁敦交涉的经过,赫鲁敦已经承诺,敦促各大小鬼主放还从乌江东的天山地俘掠的人口,但希望得到中原王朝的册封,而赵细封按照陆宁早交代的,答应只要江东人口被放还,赫鲁敦遣派儿子前往汴京拜见中原皇帝,就会得到册封。

要赵细封安心休养后,陆宁回寝寨。

寝寨门口,蓝婵正送母亲离开,旁侧还有来接蓝婵母亲的罗真氏,她帮蓝婵母亲在土城寻觅了处宅子,又派了两名土婢服侍蓝婵母亲。

见到陆宁,蓝婵母亲又激动起来,眼含热泪,一定要再给陆宁磕头。

“何夫人,不必多礼。”陆宁说着,示意旁侧人搀扶她。

但一声“何夫人”,更令蓝婵母亲激动,昨日胁迫着雷利脱离险境后,陆宁问起蓝婵母亲姓氏,蓝婵母亲就激动无比,太多太多年,没有人询问过她的姓氏了,在鬼蛮部,她是里塔素,软弱的奴隶。

“罗御史在,刚刚好,从今日起,蓝婵领遵义军副统领,罗御史也就领了遵义军监察使吧,暂行筹划军务事,招募军户一事,还要罗御史、杨刺史及各土部大力支持,罗御史和蓝婵更要通力合作,争取入春前,能将遵义军军户民户征募到半数。”

蓝婵莽撞,情商不高,但带兵作战还行,率领部族千里迁徙,能走到石阡寨附近乌江江畔,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世上没那么多名将,而且很多名将的事迹都是很夸大的。

遵义军领军,出头招募军户等等,自己本来就想选个土部蛮族,但一时没合适的人选,用蓝婵和罗真氏中和一下,倒是不错。

罗真氏微微一呆,忙躬身:“谢总院大人,下官一定尽力为蓝婵将军分忧!”

这位总院大人在筹建遵义军上有圣天子秘旨,可以便宜行事,就如同前朝末期的各藩镇得到的墨敕除官的权力,就是可以自己直接任命官员,这位总院大人在边蛮之地筹建军务,对遵义军各级将领的任命,也获得了类似的权力。当然,他选定的人选还是要表奏汴京的,但没有太特殊的情况,肯定会得到正式任命就是了。

蓝婵却傻呆呆,一时没听明白的样子。

她母亲何氏夫人也是怔了一会儿,然后忙推了推女儿,“傻孩子,还不快谢恩!”

何氏却是已经喜笑颜开,显然,蓝婵部这是被中原招安了,而女儿这个小头人,能被任命为中原边军中的将领更是没想到。

蓝婵这才回神,抱拳躬身,应了声是。

陆宁也有些无奈。

遵义军虽然看起来是土军,但毕竟是中原军镇,更纳入禁军中边军管理,但筹备军务,却是要两个土家女子牵头,也算一个奇景了,可想想,好像现今的安排,自己省心省力,也最能把控全局。

好在这边蛮之地,对男子女子身份,本就没那么敏感,女头人、女刺史、女酋首所在多有。

最终遵义军第一任统领人选,自己自然会好生琢磨。

“你们聊!”陆宁挥挥手,正要迈步进寝帐小寨,又想起一事,对蓝婵道:“雷利部要赎回他们头人一事,你来办吧,赎金你也看着办。”

雷利被一路胁迫,过乌江到了播州成了阶下囚。

从雷利部,解救了二十多名蓝婵部蛮妇,除了蓝婵母亲外,其余人等,会送去石阡寨和族人团聚。

……

冲了个热水澡,换上身休闲衣服,陆宁才回了寝帐,在原始森林似的闷热中熬了两天两夜,现今才觉得清爽起来。

坐在软榻上,陆宁顺手写着什么,勾勾画画,一时难决。

“阿爹,有烦心事?”汤玉娘柳腰轻摆,莲步轻迈,带着沁人香风笑盈盈走来,芊芊玉手,端着一盘本地山果,都是去核去去皮去籽的,青绿橙黄一块块削的精细,摆的也很美观。

虽然她这样问,但却很守规矩,并不敢去看桌案上,陆宁写了什么。

陆宁摆摆手,看着桌案上自己最后圈出的两行字,一个是“矩州罗殿诸部女王”,一个是“皇妃罗殿诸部女王”。

在赫鲁敦令各部放还俘掠的人口后,必然大小鬼主尽皆失和,自己这时候便抛出重磅炸弹,册封那罗殿小王妃为罗殿女王,以那些罗施鬼大小鬼主的一贯作风,必然就有一些鬼主会倒向罗殿小王妃向罗殿小王妃效忠。

赫鲁敦还未进京觐见,自己不算违约,何况,就算册封赫鲁敦为罗殿王,也不影响册封罗殿小王妃为女王,到时罗殿王和罗殿女王划定统治疆域,就是一种互相牵制的分而治之,这不是什么稀奇法子,治蛮策略的核心所在。

而且,挑动起鬼蛮内乱,最后赫鲁敦部会怎样还未可知。

不过如何册封这罗殿小王妃却是个难题,就册封为大鬼主罗殿王类似的矩州罗殿王?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名义上对罗施鬼诸部有了统治权,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罗殿王自己比较熟悉。

如果封个皇妃呢?以齐国皇帝妃的名义统治鬼蛮诸部,关系自然更进一步,也有利于后续操作,教化鬼蛮,使得其最终成为中华一员。

但历朝历代也没这样做过,其中又有很多难题,鬼蛮们接受不接受?中原臣民们接受不接受?

如果其他国家征伐鬼蛮,如大理国,侵入鬼蛮地的话,万一俘虏了那小丫头,可不是齐国皇妃被俘虏?这可是大大的丑闻,太损害皇家颜面。

更别说鬼蛮内乱的话,皇妃如果被诸多蛮部抢来抢去,可就真的成了笑话了。

思虑了好一会儿,陆宁终于还是在“矩州罗殿诸部女王”这行字旁划上了一条重重的竖线,要考虑的,就是册封的名头具体的名字了,比如可以去了矩州,又或者,换上更贴切的地域,又或者,怎么令这个名头,看起来,最像中原之地的属官。

至于皇妃之类的,完全不切实际,不再考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心事

徐文广从蜀地回来的同时,奖州送来的快报更是好消息,冯延鲁竟然终于使得汉国同意北朝在广州兴王府设上使院,协商北朝皇帝奴部被汉国征丁的赔偿问题。

除了冯延鲁重重贿赂卢琼仙、樊胡子、龚澄枢及陈延寿这把持汉国朝政的四人帮外,贤妃在幕后,米珠在幕前,领着赤虎军留在道州的七营练兵,在贺州和贺州边军发生了一次冲突也有极大关系。

汉国边军几乎是不战而溃,甚至听说发生了哗变,概因贺州边军一年多没领到军饷了,甚至时常要饿肚子,好不容易发到贺州的军粮,也往往掺着沙土。

汉国一边从兴王府派出精锐平乱,一边同意了北朝在广州兴王府设立上使馆。

冯延鲁密信里说,他给出的主意,汉国女官宦官四人组给汉主吹风,谈北朝皇帝奴部事项,不如就答应北朝设上使馆,常驻使臣,这样就可以将此事尽量拖延,和常驻使臣打太极,慢慢将此事不了了之。

看来,冯延鲁的策略却是凑效了。

而徐文广从蜀南带来的消息也不错,汤家亲族,大多态度友善,摆出一副愿意向齐国效忠的开放姿态,不过,都是要徐文广传达给汤玉娘的口头承诺,显然是不想有信笺之类把柄,万一被蜀主听闻,那就是滔天之祸。

反而唯一一个给齐国文总院写信的汤家族人,叫汤有望,是汤玉娘的族叔,渝州巴县的县令。

也正是他,在汤玉娘丈夫被王昭远害死后,他极力劝说汤玉娘改嫁王昭远。

汤有望在信里,很隐晦的向齐国这位文总院,表达了结交之意,虽然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但如果信笺落到他对头或上官手里,这也是掉脑袋的罪过。

显然汤有望,属于深信富贵险中求的那拨人。

军寨大营中,陆宁正翻看汤有望和冯延鲁信笺的时候,姜斌匆匆而入,躬身道:“总院,托合乌派来了使者,说他和一个叫甲融的大鬼主联合,要推翻作恶多端挑起和中原事端的赫鲁敦,说他没资格自称罗殿王,使者此来,是托合乌希望得到总院大人的支持!还说总院大人如果能下一道谕令支持他,那么,有两三个观望的大鬼主,也会加入进来。”

陆宁微微一怔,想不到这么快鬼蛮地就爆发了内战,随之莞尔,这托合乌,很聪明,竟然隐隐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会放他及他的部族回去,不亏是什么金固部最聪明的勇士。

显然,托合乌将他被自己俘虏又释放的耻辱经历当成了一种资本,那甲融自然是被他忽悠,以为他暗中得到了中原王朝支持,所以,托合乌部才会阖族免罪,放回了江西。

但是,如此诡诈多变,自己又哪里肯放心令他成为中原在鬼蛮地的代言人?

“使者我就不见了,不过,你可以告诉那使者,罗施地,本朝设贵州羁縻,原矩州地都属贵州,罗殿金固部大毕摩已经被圣天子封为贵州罗殿诸部女王,领贵州刺史,赐名陆贵平,贵州罗施各部纷争,可由她来裁决。”

姜斌微微一怔,随之便恍然的样子,躬身,“是!”

说起来,此次陆宁领着入黔的赤虎军三营,突击营指挥使朱崇俊将门虎子,但是极为傲气;先锋营指挥使陆牙长,就一个字,莽;倒是这泉漳营指挥使姜斌,谦逊谨慎,大局观也不错,有独立领军的资质。

……

军寨后山,诸毛玩的正欢,罗殿小王妃,或者说罗殿小女王陆贵平,抱膝坐在一旁,看着诸毛玩耍,时间长了,诸毛也都识得她,毕竟主人要她坐过几次诸毛身上,这是旁人从来没有的待遇,诸毛眼里,她自然成了主人最亲近之人,便是那些虎婢,诸毛脾气不顺时也会怒吼威吓,对这罗殿小女王,却从不这样。

小女王自然也渐渐不再怕诸毛,倒很喜欢看它们玩耍,最近不是在帐中看书,便是来后山看它们嬉戏。

不过,她最近越发心事重重的样子。

陆宁远远看着,微觉奇怪,本来是来通知她好消息的。

“最近,小贵姬有烦心事?”陆宁问迎上来的蓝婵。

蓝婵原本陪着圣女殿下,但诸毛对她可就不怎么友善了,她胆子再大心里也发毛,只能远远站着,看到陆宁来,便走了过来。

蓝婵想说什么,又轻轻摇头。

陆宁无语的看着她,这莽丫头怎么也吞吞吐吐的了?

此时怔怔出神的小女王有所察觉,扭头看到陆宁,忙起身走过来。

“阿爹大恩,贵平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小女王中原话越发流利,更自称贵平。

陆宁心下一安,这个赐名,本身就是令鬼蛮诸部变成中原人统治的意味,初始这小丫头,可是有些不开心,毕竟,好似剥夺了她的某些信仰一样,作为金固部大毕摩,名字本身就有某种仪式感。

不过最近,属于金固部的好消息也一个接着一个,原来占据金固岭的大鬼主若藏,已经令族人回了本部,其他鬼主俘虏的金固部人口,也大多被释放,回了金固岭。

看来,这小丫头纠结之下,终究还是觉得,对金固部来说,她接受中原的册封,对族人更好。

看着这小丫头,陆宁柔声道:“有个好消息,若藏派儿子普贵作为使者到了播州,要向你表示效忠之意。我想,赤虎军明日开拔,送你回金固岭!”

最近,她应该很煎熬,小小年纪,又要承受很多不该她承受的压力,比前些日子颠沛流离逃难不同,现今她思考的,是整个贵州鬼蛮诸部的未来,比如,她接受名字及册封,以后鬼蛮诸部,会不会成为中原名正言顺统治下的牛羊,她是不是背叛了信奉的神灵,等等。

听到若藏宣誓效忠,蓝婵大喜,“圣女殿下,赫鲁敦输定了!”

若藏部,是鬼蛮第二大部,仅次于原来的甲克部,现今的赫鲁敦部。

陆宁也听过若藏部及普贵的名字,按照历史轨迹,十多年后,普贵部已经是鬼蛮第一大部,普贵入京向中原表示归顺之意,当然,得到的,自然是名义上的册封,但整个罗施地,不过是换了一个土皇帝,中原也根本对普贵的统治没有任何施加影响的手段。

第一百七十六章 蛮部之争

小女王,听陆宁的话,却没什么太过喜悦的神色,轻轻叹口气,说:“希望我们的族人,没有死伤太多。”看向陆宁,“谢谢阿爹!”那满心感激之意,却是真的。

大毛跑过来,蹭小女王裙角,她好似这才开心些,回身去和诸毛说话。

陆宁走开两步,对蓝婵招招手,蓝婵也跟过来。

“她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因为赐名的事情吗?觉得背叛了一直信仰的神灵吗?”陆宁瞪了瞪眼,“你跟我说实话,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吞吞吐吐的了?!”

最近蓝婵筹备军务,因为粗心大意犯错,陆宁第一次呵斥她的时候她还不服气顶嘴,但却也心中记下犯错的原因,到后来陆宁训斥她时,她就翻着白眼,东看西看不再理会。

这匹小烈马莫名其妙被自己驯服,陆宁还是挺有成就感的,最近好像越发喜欢有事没事训斥她。

“赐名的事情,圣女殿下应该想通了……”蓝婵犹豫了一下,看着陆宁,神色严肃起来,“阿爹,我问你件事,你要实话实说,别用中原人那套来骗我!”

阿爹?陆宁呆了下,这是莽丫头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

不过,显然是有所求,陆宁微微颔首,“好吧,你说。”

蓝婵咬了咬嘴唇,“听说,阿爹要将圣女殿下献给中原皇帝,是不是?等阿爹大体平定了罗施地,就会令圣女殿下奔赴京城朝拜中原皇帝,中原皇帝会封圣女殿下为皇妃女王,待圣女殿下有了身孕,再放还回来,这样,以后罗施之地,就世世代代变成皇家血脉统治,是不是?”

一连几个“是不是”,蓝婵更紧紧盯着陆宁眼睛,一副看你会不会说谎的样子。

陆宁怔了下,自己确实曾经有过皇妃女王这个想法,但是,后来还是觉得不妥,何况什么世世代代皇家血脉统治罗施地?那怎么可能?如果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能令罗施地真正融入中原,而留下什么血脉统治,可不是制造未来的隐患和分裂么?

可能前段时间一直考虑这个问题,不知道怎么就令她们有所察觉?是了,难道是汤玉娘?自己有时候写一些东西,都是她帮自己收起那些草纸烧掉。

“是汤玉娘说的?”陆宁皱起眉头,心中有了些火气。

“看来,是真的了……”蓝婵有些失望的看了陆宁一眼,“没想到,阿爹也有怕的人……”

“怕不怕的,中原皇帝,难道还配不上小贵姬?”陆宁隐隐觉得有些没面子,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感觉其实很莫名其妙,有点左手打右手的意思。

蓝婵切了一声,扭头就走,满脸的鄙夷,却是不愿意再理陆宁的样子。

这毛丫头!陆宁瞪起眼睛,可没一会儿,就觉得好笑,不由莞尔,摇摇头,转身走了。

……

汤玉娘和莲儿被留在土城,交由罗真氏照顾,招募军户一事,也全委托给罗真氏。

赤虎军三营,随即拔营,小女王和蓝婵随行。

从播州到矩州中心地带,实则不过二百里,不过山丘密林层层叠叠,比较难行。

雷利残部,却是成了赤虎军的辎重队,跟在赤虎军后,输运粮草物资,行不了车马,都是每人背个大竹筐。

两天急行军,才仅仅走了一半路程,不过前方就是若藏部领地,随军的普贵去送信,很快就领着族人前来迎接。

普贵说起,族中选了三千精壮为女王殿下效命,同时从部中,为中原军马征集了肉干粮草等等。

陆宁便令在此安营扎寨,好好休息一日。

第二天,赤虎军及普贵蛮到了金固岭,见到正修复村寨的族人残部,小女王、蓝婵等自又是一番悲喜。

金固岭距离原本的矩州土城也就是赫鲁敦盘踞地不过五十余里,赤虎军便在金固岭山麓扎营。

同时陆宁遣派普贵蛮人为使者,前去各大小鬼部送信,令鬼主们都来金固岭参拜罗殿女王。

联合起来进攻赫鲁敦部的托合乌部及甲融部,因为没得到中原王朝实质上的支持,其他鬼主也大多观望,是以联军进攻矩州土城遭到惨败,但赫鲁敦部,自然也大伤元气。

不过去矩州土城要赫鲁敦来金固岭参拜罗殿女王的普贵蛮,被盛怒下的赫鲁敦削了鼻子耳朵,刺瞎双眼,又砍了头颅,悬在土城城楼上示众。

赫鲁敦也向亲近部落派使者,斥责中原人奸诈,悔约,现今更是挑起各部纷争。

但很快,有消息传出,好似中原王朝本来有意册封赫鲁敦为罗殿王,与罗殿女王,分治罗施地。

于是,在没得到陆宁的允许下,普贵部率先挑起事端,以使者被残杀为借口,汇聚大小鬼主,围攻矩州土城。

普贵部是私自进攻矩州未得中原使者许可的消息,却传到了赫鲁敦的亲近鬼部耳中,和赫鲁敦亲近的鬼部纷纷来援。

于是矩州土城,爆发了罗施鬼诸部的惨烈大战,延续了二十余天时间。

直到中原军马,加入了围攻矩州土城的联军行列,三日后,矩州城破,赫鲁敦被捉。

……

月光之下,热气腾腾的温泉,陆宁惬意的靠在一块极为光滑的巨石上,微微闭着眼睛,琢磨着罗施地之事。

诸鬼部打了个天昏地暗重新洗牌,现今有个问题就是,虽然赫鲁敦残部,按照鬼蛮地的规矩,成了破城的赤虎军俘虏,而且赫鲁敦残部,很多都是老甲克族人,也就是那意图染指小贵姬的前罗殿王的部族,小贵姬,名义上曾经是他们的女主人,在自己派出的金固部土蛮散播的消息下,老甲克族人都愿意从此附入金固部,加之其他一些鬼主都战死的部族,也在金固部土蛮劝说下,愿意归附。

如此,金固部就会成为罗施地第一大部族,比之普贵部,人口还要略多。

但是,这显然就不是普贵及其父亲若藏向小贵姬宣誓效忠时所愿意见到的了,他们的本意,自然是借助中原力量将赫鲁敦部击溃,而金固部早已经元气大伤,从此罗施地自然是普贵部最为强盛,所谓中原册封的女王,也不过是个傀儡,按照以前中原王朝对待西南土蛮的老传统,多半不久,普贵也会获得中原的册封。

但如果发现这次中原王朝和以往根本不同,自己铁了心扶持起金固部,若藏和普贵,又会做何反应?

当然,自己也并不想削弱普贵部,金固部如果一家独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部族之事,很多时候不是个人关系能怎样的,自己虽然感觉和小贵姬关系还算很友好,但其部族一家独大的话,延续下去,时间长了,也不是自己能靠和小贵姬私人关系可以操控的了。

普贵部,还是要给个名义上的一官半职。

陆宁正琢磨间,听到身后不远处诸毛的异动,就知道有人来了。

“阿爹在吧?”是小贵姬和蓝婵的声音。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造反?

陆宁未想到,赤虎军扎营的后山上,还有这样一处极好的天然温泉。

也未想过,脚步声轻响,小贵姬和蓝婵来到了巨石旁,都蹲坐下来,蓝婵笑嘻嘻看着自己。

陆宁有些无奈,幸好自己知道蛮女们不太在乎这个,甚至有些部族,还有青年男女混浴的传统,方才大黑就光明正大给自己送来军寨送来的信笺,是汤玉娘的亲笔信,徐文广第二次去蜀南,有了回信,那汤有望,愿意相助自己,和蜀地重臣结交,甚至汤有望说,他已经散尽家财,为总院大人做趟路石。

汤有望看来很有商人的潜质,知道这前期投资,虽然风险巨大,但后期回报,可能会更为丰厚。

在看信的同时,陆宁也赶紧用浴巾裹住了下面,就是怕大黑一会儿又送什么东西来,却不想,这次来的是小贵姬和蓝婵。

“阿爹看起来也不是很强壮……”蓝婵笑嘻嘻的。

小贵姬要矜持很多,目光看向远方,并不太敢看向陆宁**的上半身。

陆宁皱皱眉,瞪她一眼,“就你话多!”看向小贵姬,“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我出来穿好衣服和你叙话?”

从小贵姬被正式赐名并册封为女王,陆宁已经和她说明,从此她不再是自己的什么随军夫人,反正原本也只是名义上的,圣女到现在冰清玉洁,神灵知之。

不过小贵姬,却还是一直称呼自己阿爹,哪怕是普贵、若藏等大小头人来觐见她,她也当着大小鬼主这样称呼自己。

陆宁思及,也有些无奈,但也不好硬逼她,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想什么,眼见金固部复兴在望,她心情好似也没见得多好。

自己本来和她解释过,说中原皇帝,没有要她进京觐见并占有她的想法。

但她好像不怎么相信,偶尔听大黑和二黑私下谈论,也是在说,中原皇帝见到了圣女殿下画像,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总院大人才一直不敢染指圣女殿下,就是要保圣女殿下冰清玉洁。

这种事情,还真是越传越玄乎,越传越像真事儿。

“阿爹,今天是中原人的除夕,明天是春节,新年第一天,对吗?”蓝婵笑嘻嘻问。

陆宁怔了下,微微颔首“是啊,你们有心了!是怕除夕夜,我孤零零一个人在异域太过形单影只,所以来陪我聊天么?”

今日,正是奉天三年的除夕,明日便是奉天四年的新春之日,大年初一。

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想好好放松一下,听闻这后山温泉特别不错,便想来解解乏。

“我哪知道中原那么多鬼鬼道道?是圣女殿下告诉我的!”蓝婵笑嘻嘻的,伸手在温泉水里撩拨。

“哦,殿下,谢谢你啊!”陆宁对蓝婵身旁的小贵姬说。

“殿下殿下,阿爹还真是怕死了中原皇帝老儿!”蓝婵立时鄙夷起来。

陆宁无奈,这毛丫头,非挑拨我化身和本尊的关系吗?

“咦,阿爹,这水很烫啊,我和殿下也下水泡一泡,陪你聊天过年怎么样?”蓝婵拨拉着水,突然说。

陆宁一怔,“你们也下水?”

“阿爹嫌弃我们是两个蛮女,弄脏了水吗?”蓝婵瞪起了美眸,更说“我知道,阿爹看我是又蠢又笨又没教养的鬼女!但阿爹也瞧不起圣女殿下么?”

陆宁蹙眉“闭嘴,又胡说八道!我是说男女有别……哦?你们金固部,也有青年男女混浴的习俗?”

蓝婵切了一声,“莫说圣女殿下,就是我,又怎么会和男子同浴?”却转头对小贵姬轻笑“殿下,他还是怕男女有别,怕他家皇帝老儿!来,我们下水吧!”

两人都是穿了大氅,这时蓝婵首先甩掉了身上大氅,噗通,便跳入了温泉,她仅仅有束胸亵裤裹住敏感部位,纤腰美腿,健康充满活力,缎子般光滑泛着光泽小麦色肌肤全部裸露,笑嘻嘻坐在了陆宁对面温泉中。

小贵姬虽然俏脸微微有些红,但也解开脖颈上大氅红绳,迈雪足进了温泉,大氅落在温泉之旁。她雪白束胸白纱亵裤,纤腰特别细,酥凶特别耸,肚脐上小小银珠,雪白高耸鼻梁旁魅惑金色鼻钉,那双涂着淡淡青色趾甲的雪白纤足,深邃略妖的美眸,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充满了异域诱惑味道,精致如天使的童颜之下,更是难言的极致之美。

陆宁一时都忘了该怎么反应,就这样,看着她俩坐在了自己对面温泉中。

月光下,和两个风情迥异的异族美女同在温泉中,月儿明亮,映在泉水中如玉盘,轻轻荡漾。

除夕之夜,良辰美景,陆宁一时也有些惘然,不知今夕何夕。

“阿爹,你在中原,有几位夫人啊?”蓝婵突然问。

陆宁咳嗽一声,“倒是不少。”

“阿爹干脆遣人送密信,接主母们来矩州,阿爹就在此称王,岂不是好?我看中原赤虎军,对阿爹极为钦服,矩州大小族长,也视阿爹为天下勇士,阿爹在此称王,矩州各部,必然欢呼雀跃,便是播州,我看也会奉阿爹为主。”

听蓝婵的话,陆宁一时哭笑不得,看着她,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砍了她的脑袋,让她从此再也不能胡说八道。

实则,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准备临别时告诉她两个的,也坚定她们向中原之心。

而且自己也早想好了,自己走后,令小贵姬临时驻播州,蓝婵领遵义军,是这位本朝鬼蛮女王的强援,等此处鬼蛮诸部的混乱,重新平衡,她两个再回矩州,重修矩州城。

等条件允许,自己也会迁来贫困农户匠人等等,传入中原技术,开垦荒田。

但现在,这毛丫头竟然劝自己造反。

“那皇帝老儿虽然听说很有些门道,但阿爹应该也不差太多,此处山高路远,那皇帝老儿想来也不会派大军远征,阿爹就在此做个逍遥皇帝,岂不是比回去受那皇帝老儿的气更好?我看阿爹,也是喜欢逍遥自在,不喜欢被约束!还有,还有……”

蓝婵转着眼珠,说着说着,好像突然忘词了,结结巴巴的,偷偷去看小贵姬。

陆宁无奈,自从跟在自己身边,小贵姬一直人畜无害的样子,甚至给自己一种错觉,她好像成了少不更事的小孩子一般,但想想和这小丫头初见时,她的表现,可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什么小孩子。

不过如此也好,只要自己给创造好条件,她未必不能统治好鬼蛮诸部,而且,她如果知道自己身份,真心听自己言语的话,逐渐教化鬼蛮诸部融入中原,也大有希望。

“啊,对了,对了,阿爹如果嫌此地穷山恶水,我们还可以征伐大理,大理国可是很有一些世外桃源似的所在,阿爹定然喜欢!”

也不知道小贵姬怎么提醒的蓝婵,蓝婵终于想起了要说的话。

“还有吗?”陆宁揉了揉鼻子。

“我,我,死,不见,中原皇帝。”小贵姬,突然说话,一激动,就又蹦单个字词,自然是说,她就算死,也不会去中原觐见中原皇帝,自是看蓝婵的说辞显然说服不了陆宁,干脆摊牌。

蓝婵轻轻叹口气,“阿爹,当年圣女殿下被逼嫁给老甲克,虽然是为了族人安危,但是,也是因为没遇到阿爹,心无所属,现今,圣女殿下莫说老甲克,便是中原皇帝,也不愿委身,阿爹还不知道原因么?”

陆宁一时无语,这毛丫头,当初那么不待见自己,现今倒成了媒婆。

想来最近,小贵姬和她说了许多心事。

其实小贵姬朦朦胧胧的情愫,陆宁能感觉得到,从初见起,小丫头对自己观感好像就挺不错,情窦初开,有个青年男子长期在身边,而且是中原青年男子,和她以前所见完全不同,所以,渐渐情根深种?

“我想想要怎么和你们两个说!晚点再找你们!”陆宁起身,出了温泉,看着天上明月,琢磨着,自己要不要现今就告诉她俩自己真实身份?若不然,这俩丫头片子,竟然鼓捣自己造反的招数都想出来,自己不告诉她们真实身份,又不治她俩罪的话,中原权威何在?说不定她俩觉得自己意动,不定又搞出什么事来,逼着自己造反。

不过,告诉她俩自己真实身份后,又该怎么惩戒两人呢?

从自己内心,这也不算什么事儿,要怪,可能自己表现的太强势,令她们对中原皇帝都失去了敬意,但偏偏,自己就是中原皇帝,要说始作俑者,该先怪自己行的荒唐事。

但法理上,两人的行为,又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除夕宴 (上)

军寨中,悬挂着大红灯笼,偶尔会响起一阵劈哩叭啦的爆竹声,隐隐有了几分过年的气象。

军寨山下,灯笼高悬,长长的桌子两侧,鬼蛮头人齐聚,热闹异常。

陆宁也没想到,这些鬼蛮头人会在除夕夜一起来访,显然是商量好的,有十余个头人,囊括了鬼蛮最大的十余个部落,人口都在千户以上,包括最早和赫鲁敦开战最后惨败的甲融及托合乌,以及初始支持赫鲁敦最后失败的两三个大鬼主。

他们互相之间,自然还是矛盾重重,甚至仇恨更深了一步,但是,再打下去又对任何人都没好处,也就停战。

数百年来,这些部族都是这种相处方式。

说起来,整个罗施地,大概占了贵州三分之一的面积,大大小小部落加一起,鬼蛮人口也不过十几万,应该超不过二十万,甚至不如中原一个大的州府之人口,也可见现今鬼蛮生活条件之恶劣。

代表金固部的,则是阿苏,他现今在金固岭,代金固女王管理部族事。

现今鬼蛮各个部族内,对小贵姬大多称为金固女王,自然是一种不太认可小贵姬为整个罗施地女王的抵触情绪表现。

不过,今天的酒宴上,这十余个大鬼主自然都以中原封号来称呼小贵姬。

当小贵姬在蓝婵陪同下出现时,鬼蛮头人们一起站起,叽里呱啦,祝贺罗殿女王殿下过年好。

陆宁揉了揉鼻子,刚刚和这俩小丫头还一起泡温泉来着,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两个,鬼蛮头人们一起来访,来庆贺中原新年,同时献上了许多本地土产,赤虎军半个月的军粮,又有了着落。

“尊贵的总院大人,我想知道,赫鲁敦,和他的族人,大人想怎么处置?”

热烈了一会儿之后,在陆宁身侧的商贾刘博师讲年的来历,给这些鬼蛮头人讲的昏昏欲睡,而刘博师终于讲完,蛮人头领都大声叫好,普贵则喝下满满一碗酒,向陆宁问出了这个问题。

头人们立刻都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陆宁。

显然,这是他们今天来,首要的目的,想知道中原人的答案。

陆宁笑笑,说“不急,今天既然是过年,我们还是先喜庆喜庆,都沾沾年气。”说着轻轻击掌。

众鬼蛮头人正不明所以,不远处小树林中,突然噼里啪啦嘭嘭巨响,火光闪烁。

他们都吃了一惊,纷纷站起,甚至有莽撞的,猛地拔出了弯刀。

刘博师忙站起,叽里呱啦和他们说,意思是大家别怕,这是中原过年的爆竹。

实则刘博师心中也暗惊,军营中响过的几次爆竹声,真的就是爆竹,空竹筒烧出的脆响罢了。

但现今的爆竹,可不是民间能见到的,听说是宫廷过年所用,有爆竹、烟花等等,皇后娘娘体念边军辛苦,除了年货,又特意给四边诸营送了一些烟花爆竹,欢庆新年,在蛮地的赤虎军三营,也在犒劳名单上。

这些鬼蛮头人们听刘博师的解释,这才又都慢慢坐下,但不免面面相觑。

“嘭”,突然一声巨响,震得地面好似都在颤抖。

然后两三丈的高空,又嘭一声响,就见夜空中,好似无数流星喷发,又如万千火龙吐火,绚丽难言。

鬼蛮头人们无不惊得起身,倒退数步,有得骇然变色,几乎人人拔出了弯刀。

刘博师也被惊呆了,早忘了跟这些鬼蛮们解释。

小女王和蓝婵虽然也骇然变色,但陆宁就坐在旁侧,两人跟陆宁这段时间,也算见多识广,也就没跟其他鬼蛮头人一样失态。

烟花过后,军卒们又来放了些地老鼠助兴,宛如老鼠叫声的吱吱声中,地上数个冒着火花的小球滚来滚去,这地老鼠,却不是青州爆竹场的发明了,民间已经大体有点雏形,爆竹厂加以改进,令其早了几年面世。

地老鼠一个个没了声息,这些众鬼蛮头领才在刘博师招呼下重新落座。

他们脸上一个个惊疑不定,显然受到的惊吓不小。

刘博师这才给鬼蛮们解释,说这是中原的烟花爆竹,不过是庆贺新年用的玩具。

其实解释时,刘博师心下也苦笑,宫廷的玩具,确实也太骇人了些,今天老头我,也算长见识了。

“这,这,方才的那空中喷火?也是玩具?”普贵心还在嘭嘭跳,饶他一向精明强干,心思内敛,此刻,却也难以掩饰眼中惊怖。

陆宁笑道“是我中原庆贺新年的玩具,当然,也可改做军械用。”

刘博师叽里呱啦的翻译,毕竟在座的鬼蛮头人,大多数都不懂中原话。

陆宁又拍拍手,不多时,两个军卒,抬了一个铁甲人出来,放在几十步外,仔细看,铁甲里,是稻草人。

陆宁摸出神火击,“嘭”一声巨响,那铁甲人应声而倒,里面的稻草人,呼啦一下起火。

鬼蛮头人又有几名霍然起身,其余头人,已经都有些麻木,也没那么敏感,更没拔弯刀了。

稻草人烧成灰烬,军卒又抬了铁甲来,鬼蛮头人们看到厚厚铁甲上明显是新被击出的孔洞,都骇然色变。

此时,陆宁已经将火铳收回腰囊,鬼蛮头人甚至根本没看清,这位中原总院大人,到底用的什么神器才有如此威力。

能射穿如此厚厚铁甲,还能将铁甲中人活活烧死?

这,如果是对血肉之躯,对上我们这些披着草叶子的野人……

鬼蛮头人们,越想越是各个心惊胆跳。

陆宁当然是做了些手脚,此时笑道“此物叫神火击,有长有短,长的威力更大一些,但制作繁复,很是难得,通常只有殿前亲军配发,对抗最难对付的敌人!”

“圣天子的殿前亲军,岂不是天下无敌?!”说话的却是托合乌,这个曾经金固部最聪明的勇士,此刻,脸上也全是震撼,见识到一个新天地的震撼。

陆宁笑笑不语,意思自然是,你说得很有道理。

小女王和蓝婵对望一眼,都有黯然之色。

陆宁瞥到,心下莞尔,这两个小丫头,肯定是琢磨,如果在此自立为王,激怒了中原皇帝老儿,派出一支火铳枪队来,又如何抵抗?

也有几名鬼蛮头人,面露喜色,如原本支持赫鲁敦的三个大鬼主,反而现今最希望中原人具有无比的威慑力,如此,其他部落才会恪守金固女王要各部停战的令喻,他们才有时间,恢复元气。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除夕宴 (中)

陆宁看向普贵,沉声道“赫鲁敦抗拒天兵,不服教化,和亲眷一起解往京城由大理寺发落,赫鲁敦部,从此皆为自由民,但其残部,大多愿意归附金固岭,本院已经一概允之!”

刘博师叽里呱啦翻译,给所有鬼蛮头人听到。

普贵脸色变了又变,但率先道“总院英明,本就该如此!”

其余鬼蛮头人,本就心思各异,便是被普贵邀约来本想也希望能分一杯羹的,实则想想现今结果也不错,金固部一向温和,便是成为罗施地第一大部,对各部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普贵部近年咄咄逼人,只是以往被老甲克和赫鲁敦压制,如果一旦普贵部成为罗施地最大的部族,未来只怕各部族都会被其欺压凌辱。

此时自也纷纷附和,说就该如此。

又有给女王殿下敬酒的,便显得更为恭敬。

阿苏满脸喜色,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几个月前,他还跟着女王殿下颠沛流离,可短短时间,金固部就得到中原支持,隐隐成了罗施第一大部族,若时光倒流,便是一个月前,有人告诉自己现今金固部之盛,自己也根本不敢相信。

又看向齐国文总院,对金固部,他实在有再造之恩,但和圣女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外间也是众说纷纭,但隐隐感觉,圣女殿下对他必然有情,但只怕,也是镜花水月而已,圣女殿下,也实在可怜。

“来来来,这杯酒,愿所有罗施土民,新年安康!”那边文总院端起了酒杯。

阿苏和众鬼蛮首领,也忙举杯,更有鬼蛮首领可能喝多了酒,嚷嚷道,以后族中也将除夕新春两天,定为最盛大的节日,为“文总院祈福日”。

陆宁笑道“这就不必了,我看,以后贵州诸部土民,也该用齐历纪年,新年,本就该是天下万民共庆亲春的日子。”

刘博师忙在旁叽里咕噜翻译,对文总院哪句话是重点,要这些土蛮都记住,他已经有了些头绪,这文总院,看似闲话随意唠嗑,但很多话,都是大有深意。

众土蛮头领轰然叫好,酒宴气氛更为热烈。

而接下来,文总院海量,更令土蛮们目瞪口呆,文总院一碗一干,甚是豪放,众鬼蛮只能跟着文总院,大喝而特喝,便是以善饮闻名的普贵,也酩酊大醉,甚至当众便要脱裤子撒尿。

其他土蛮头领,也是丑态百出。

小女王和蓝婵,无奈退席。

看着她俩背影,托合乌却是大笑着说,圣女殿下,真是诱人,我可几次在梦中和她相会了。

托合乌,原本应该是在座鬼蛮头领最阴沉内敛的,却不想,在此场合,能说出这种话,自然是真的醉了。

文总院酒到碗干,土蛮头领们,就算不多喝,总不能比文总院少喝,自也都一碗碗喝下来。

鬼蛮们又没有喝着喝着趴着装睡的节目,倒是有真喝得天旋地转直接摔在地上起不来的。

托合乌言语一出,阿苏立时站起来骂他,显然阿苏也喝多了,新仇旧恨,要一并爆发。

然后,文总院拎着托合乌脖子,嗖一下,就给摔出了几丈外,摔得托合乌虽然勉力挣扎爬起跪在地上,立时哇哇的吐,然后,便有两个土蛮头领歪歪斜斜踉跄过去,按着他就打,说是帮文总院教训你。

又有土蛮头领高歌起舞,陆宁也要来土蛮乐器,随意弹奏了一曲,开始生涩,其后音曲却越来越美,甲融爬到陆宁脚前,醉眼朦胧,好似在乐曲中觉得自己回到了青年时代,要对情人表白,被陆宁一脚踢飞。

如此欢饮下,到了东方鱼肚白,所有的鬼蛮头领躺了一地,陆宁这才起身,袍袖一甩,却是全无醉意的施施然回了军寨。

旁侧本来想搀扶他的军卒们,都面面相觑。

……

虽然没什么酒意,但陆宁还是去了温泉里想泡一会儿,但泡着泡着,却是睡着了,显然许多酒精被吸收进血液,终究还是会受到影响,而且喝酒多了,本就不该泡澡,只是陆宁从不在意罢了。

醒来的时候,便觉清香萦绕,天色有些昏暗,陆宁微微一呆,随之看到头顶低矮的篷布,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扶进了自己的营帐中。

类似后世野炊的简易营帐,也是赤虎军的标配,丛林山地作战,携带方便,又可以在防蚊虫的基础上得到充足的休息。

从播州出发进入鬼蛮地,自然就不好再带自己的金顶大帐,也和军卒们一样,陆宁睡起了简易帐篷。

不过,不对?

清香萦绕,手臂微微一动,便碰触到凝脂似肌肤。

陆宁左右看,立时一呆,却见一左一右,都是眉目如画的俏脸,左边小贵姬,右侧蓝婵,都是拥着薄薄毛毯,和自己挤在这小小帐篷中。

简易帐篷不大,理论上可以睡两个人,现今挤着三个人,便略有些挤了,清醒过来,陆宁的触觉也渐渐回到了身上,一左一右,隔着薄薄毯子,双腿,胳膊,都能感觉到,小贵姬和蓝婵,薄毯下酮体那带给人迥异又都令人无比冲动的碰触之美妙。

“你们做什么?什么时辰了?”陆宁苦笑。

“大概午时吧,阿爹,你钻我们营帐干嘛?!”蓝婵笑孜孜问。

陆宁开始一呆,随即便知道这毛丫头诓自己呢,训斥道“别胡说八道!”

不过,两旁软玉温香,躺在这两个小丫头中间,清脆声音就在耳边,清新气息萦绕自己脸上,一时还真不想起来。

就这样躺着休息,聊聊天,还真是很惬意。

“阿爹,这是我们营帐啊!”蓝婵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陆宁露在外面的胳膊,很好奇的样子。

外面阴暗,有泉水叮咚响,陆宁一怔,还真是,这应该是两个小丫头的营帐,在温泉旁的一个洞穴中,她俩喜欢这个地方,也方便泡热泉。

随之,陆宁有了印象,自己在温泉中睡着,但有人在旁边一动,其实自己就醒了,是蓝婵搀扶自己出温泉,只是没什么威胁的事,自己便懒得动,也完全知道,蓝婵搀扶自己,回了她俩住的洞穴,更搀自己进了这小帐篷,这些,自己心里都清楚,但是,就是懒得动,而且,隐隐也觉得,睡这两个小丫头的帐篷应该挺舒服的。

第一百八十章 除夕宴 (下)

所以说,要说是自己主动钻进她俩的小帐篷,也不是无稽之谈。

醉酒之人,大多数其实当时心里都很明白,但有时候脑子很兴奋,才会做出一些平日不会做出来的事情。

“你们的营帐,我就睡不得么?”陆宁哼了一声,却是懒得动,想再赖一会儿。

蓝婵愣了下,便不言语。

另一侧小贵姬,一直不吱声,这时,便轻轻靠过来,精致俏脸贴在了陆宁胸前,蓝婵见状抿嘴一笑,小脑袋也靠过来,靠在了陆宁右胸。

陆宁怔了怔,看着胸膛上一左一右这两个小丫头的如花发髻,左侧小贵姬棕色长长睫毛眨动,深邃美眸,完全一个异域洋娃娃,右侧蓝婵,平日的英武已经不见,略带野性美的脸蛋,变得温温柔柔,有种别样的小妩媚。

然后,陆宁一阵想喷鼻血的冲动,却是小贵姬金色鼻钉下,那红润嘴唇,此刻离得蓝婵薄薄红唇特别近,好似两人吐出的气息,都能到对方唇内。

陆宁忙目光上移,看向帐篷顶,却听小贵姬轻轻叹息了一声,小小年纪,柔肠百结,可不知道多少心事。

陆宁从被中抽出双臂,一左一右,揽住两人小小香肩,却觉心中,也渐渐平静。

三人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躺着。

“你们两个,想得太多,很多事,没那么复杂……”

陆宁正琢磨着,想说出自己便是中原皇帝之事。

“阿爹,今天你可多了许多酒肉朋友,那些头人,从今天起,就没一个会不服阿爹的了!”蓝婵突然小声说。

陆宁笑笑,本来也是准备,先告诉这两个小丫头自己的身份,其他蛮人头领,等自己平定了秦、蜀二地,便也令小女王告知各部头人,昔年文总院,实则就是中原皇帝,令各部头人,由一种惧怕的臣服,渐渐变成心服口服,毕竟,和中原皇帝一起喝过酒,载歌载舞,醉酒后放荡形骸,被中原皇帝一脚踢飞,这都是他们可以给子孙后代传唱很久的荣耀之事。

或者,平定了秦、蜀二地后,干脆自己便用中原皇帝的身份,来贵州走上一遭。

“所以阿爹,你莫惧怕中原火器……”蓝婵声音更轻。

突然,陆宁就一激灵,是蓝婵的小脚丫。

“不要乱动!”陆宁咳嗽一声,身上却隐隐有热流涌动。

“是圣女殿下命令我的……,我就想啊,也没什么吃亏,阿爹天下勇武,蓝婵,蓝婵……”她声音越发的低,温香气息,喷在了陆宁耳畔。

“你们不用……”陆宁突然倒吸口冷气,却是另一侧,小贵姬的贝齿轻轻咬住了自己耳垂,肚脐上小小银珠蹭在自己腰部,她那小小纤足,一路而下……

“我其实就是中原皇帝……”陆宁话音未落,也不知道谁的红唇,就轻轻噙住了他的嘴,也不知道谁的低低娇语在耳旁,“阿爹今天就是天下最大的皇帝……”

陆宁的心,快速迷乱起来。

帐篷乱动。

洞穴外,诸毛只是懒洋洋躺着,但也无人敢靠近。

在温泉池下方不远处,正浆洗衣服的二黑和三黑,却突然脸红红的起身,飞快的跑掉。

……

洞穴口的岩石,陆宁坐在旁侧,看着远方天空的明月。

水声轻响,蓝婵光着雪足,裹着绒毯,慢慢踩着清澈小溪走过来,只是步履蹒跚,看得陆宁一笑,伸手,拽了她一把,蓝婵就势坐在了陆宁身畔,也抱着光溜溜一双健美长腿,眺望天上明月。

陆宁心又一阵跳,这小丫头,体力真的很足,那丰满弹力惊人的翘臋,更是妙不可言,压在上面驰骋之时,真是难以描述的绝佳舒爽享受。

不过,陆宁自然不敢再造次,虽然从和阿蜜骨之后,陆宁摸索出了如何收敛,但今天同样折腾的两个小丫头不轻,看蓝婵这蹙着眉头的小样子,想来也是很久,怕她也不会想什么男女之事了。

“阿爹,你每年都会来看看我们的,是吧?”蓝婵突然问。

陆宁笑道“怎么,不造反了?”

“我方才,想了阿爹说的那些话。”蓝婵轻轻将小脑袋靠在陆宁肩头,“以后,我会辅佐圣女殿下,帮阿爹,守护西南,这也是阿爹所想,对吧?”

方才,迷乱之中,胡天胡地,陆宁也说了许多胡话,什么我是中原大皇帝,现今就好好惩治你们两个要造反的小丫头之类的。

显然,迷乱之后,蓝婵思及自己言语,再前后对照自己所能做的事,所在做的事,自己超出寻常的权柄等等,她自然也就知道,自己并不是迷乱中的胡话。

咳嗽一声,想想胡天胡地时自己的一些出格行为,陆宁老脸有些热,但不得不说,这次迷乱真是自己最享受的一次。

“不用想那么多,小丫头家家的,哪有那么多压力?实则你们两个如果喜欢,随我入汴京,也很好。”陆宁轻轻抚摸她秀发。

“我是深山大林里的野丫头。圣女殿下,又是所有族人的希望,她不会丢下族人,自己去中原享乐的。”蓝婵轻轻叹口气,“其实,这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阿爹以后,说不得还会想想我们两个野丫头,还会想啊,蓝婵啊,那毛丫头,小贵姬,那小丫头,还帮我守着西南呢,还有那么点点功劳。”

“若跟着阿爹进京,我和圣女殿下,也就和阿爹其她妃子没什么不同,我们在阿爹的金丝笼里,可闷也闷死了。”

陆宁笑笑,“你是莽丫头,不过,今天难得说点有道理的话。”心里,却渐渐有些伤感,虽然,和这两个小丫头,还会相处一段时间,她们两个,也会随自己去播州,暂时驻在播州,但是,终有分别之时。

帐篷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哦,那小丫头醒了?你去照顾她,我去给你们煮点粥喝。”陆宁站起身。

蓝婵讶然,自是想不到,身为皇帝陛下的阿爹会亲手给她俩煮粥,以前也从未见阿爹做过什么活儿。

随之她轻轻点头。

……

帐篷在一块很平整的石台上,在帐篷旁陆宁摆了桌案,和小贵姬、蓝婵围在桌案旁喝粥,石台下,就是潺潺溪流,倒很是闲情逸致。

“这除夕宴,倒是一桩美事。”陆宁笑着说,其实,自己心里知道,从被蓝婵搀扶来这小营帐,自己又何尝不是,已经有了某些预感。

两个小丫头,原本都静静喝粥,互相对望时,都有些害羞,毕竟昨夜,在阿爹要求下,却是做了许多,原本没想过的荒唐举动,和两人原本的想象,有点不太一样。

不过,她俩毕竟是鬼蛮部族长大,都很豁达,只是都没想到,情郎原来就是中原皇帝,这令两个小丫头,莫名有了压力,不知道情郎会如何看她们两个的行为,好像用中原礼仪,两个都会被看轻。

此时听陆宁的话,又都对望一眼,隐隐都有些开心。

小贵姬,看起来,虽然精神略有些萎靡,但心情显然很通畅,盘旋心中不知道多久的重重心事终于一扫而空,她终于将自己献给了情郎,而情郎又是很强大的支柱,可以庇护她和她的族人。

不能长相厮守,对她来说,可能并不太重要,她原本就不该属于任何一个人,而是属于全体族人。

看着她清纯天使般面庞偏偏镶着金色鼻钉带来的魅惑,陆宁却实在对她有些爱不释手,昨晚这小丫头在自己怀中娇啼时的可爱媚人,简直能令任何男人疯狂。

便是这小丫头想出的阴谋诡计都这般可爱,想令自己破了她的冰清玉洁,这样,自己自然担心被中原皇帝知晓,也只能在此自立为王。

她又担心她自己不能成事,便喊上了蓝婵。

也真是,可爱的没法说了。

想着,陆宁莞尔,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又摸了摸那小小金色鼻钉。

小贵姬羞涩一笑,轻声唤了声“阿爹”。

那清嫩嗓音,立时令陆宁,又心中荡漾起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入蜀 (上)

播州怪岩山遵义军城,当然,现今只能说是遵义军寨,不过是有了点营寨的样子,但已经征募了数百军户,现今这些军户中的男丁自然还谈不上训练,而是伐木搬石,平整土地,进一步的修葺军寨。

虽然比预想的进度慢,但是个不错的开始,陆宁倒也不急了,现今反而觉得,不能指望遵义军牵制蜀国,若真伐蜀,从播州征募土兵做做样子牵制已经足够,至于遵义军,反而要得了蜀地,倒逼播州大族不再阻挠族中土民入遵义军,而遵义军真正成军后,和罗施诸部呼应之余又钳制罗施诸部,令贵州真正成为中原之土。

自己进入罗施地短短时间,遵义军已经募集数百军户,又建的军寨初具规模,罗真氏也算不遗余力了。

……

赤虎军大帐。

朱崇俊、陆牙长、姜斌匆匆进账,见到的是,卸去脸上伪装的陆宁和坐在他旁侧的小贵姬、蓝婵。

三人都呆住,然后,首先是陆牙长,猛地跪倒,磕头:“主人,主人,你怎会在此地?!”激动的,都有些结巴了。

他是大皇帝陇如奴部出身,作为殿前侍卫亲军的辎重卒,跟随陆宁南征北战,陆宁犒赏三军,不止一次进入辎重卒中赐下美酒,陆牙长对主人的风采,自没有一丝淡忘。

然后便是姜斌,来自泉漳,当年圣天子在泉漳布武,他虽然只是远远得见,但脑海里那深刻的记忆难以磨灭,不过,不管如何,他也不太敢确定,见陆牙长跪下磕头,口称主人,他又哪里还不知道面前人是谁,也忙跟着跪下,“陛下圣安!”

朱崇俊,就没见过圣天子军中风采了,他一时有些懵,踟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陆宁笑了笑,“你们一路随我入湘楚进黔地,万里奔波,也都辛苦了。”

是文总院的声音,朱崇俊怔了一会儿,也忙跪下。

“此间事,大体已经定了,你们就在此,替朕好好守着播州。”

声音,也变了,朱崇俊本来单膝跪倒,此刻,忙双膝跪倒稽首,心下惊骇,原来,文总院竟然便是圣天子化身,圣天子简直神乎其神,不但容貌,声音都可以随意改变,简直,简直比传说中还要鬼神莫测。

“能再见到主人,小奴,小奴死有何憾!”陆牙长嘭嘭的,磕的额头都出血了,显见心中激动之情,实在难以抑制。

陆宁又道:“姜斌,你便领遵义军统领,蓝婵为副统领,朕走后,你们好生经营遵义军。”扫了眼朱崇俊和陆牙长,“赤虎三营,暂时留在此地协助遵义成军之事。”

听陆宁提到自己,蓝婵也忙站起跪在一旁。

姜斌、朱崇俊、陆牙长三人都稽首应是。

姜斌心下暗暗点头,那女王殿下和蓝婵将军显然已经是圣天子嫔妃,就算是露水姻缘吧,但显然是圣天子统治贵州的棋子和信任之人,只是蓝婵将军毕竟是女子,是以自己为正,她为副,实际上,该是自己辅佐她,这点,一定要牢记。

圣天子显露真身,一来是对自己三人的信任,对自己三人小小苦劳的肯定;二来,也是告诉自己三人,圣天子准备如何治贵州的本意。

陆宁又敲了敲桌案,上面有一卷黄绢,“这是给你们三人的谕旨,晚点你们来拿!先退下吧。”自是迁升姜斌为遵义军统领的谕旨。

“是!”三人又忙应声,这才起身,倒退而出。

走出营帐,三人对望一眼,便都没事人一样,各自散开。

虽然圣天子从头到尾没有说,但三人也知道,文总院就是圣天子一事,除非有一天圣天子自己昭示群臣,自己三人,则要死死烂在肚里,就是说梦话时,也不能说出来。

三个人,又都很是兴奋,便是一贯高傲的朱崇俊,回到营帐,也咕咚咕咚喝了几大碗酒,哪怕现今是午时,不该饮酒,但便是要受到军纪责罚,却也激动的难以自抑,自己不浮一大白,就对不起这生平第一件奇事,也是第一荣耀之事!

原本对文总院,他还有些不服气,但从在淮南庐州,第一次见文总院,现今也有两年多时光,赤虎军成军更有半年多时间跟在文总院身边,对文总院早就拜服的五体投地,却不想,原来文总院就是圣天子,虽然圣天子扮作文总院,不能锋芒毕露,只是牛刀小试,但也足可见,圣天子的种种传说,所言非虚了!

不止朱崇俊,陆牙长和唐斌,回到自己营帐,同样都是激动无比,做出了往日不会做的失态之事,令军卒们很是诧异。

……

大帐中,陆宁拿出面膜,在脸上抹来抹去,很快就恢复了文总院的相貌,毕竟要回寝寨,也没想告诉汤玉娘母女,自己的身份。

小贵姬和蓝婵早就见过陆宁真容,倒没了第一次见的震惊,只是想不到,情郎身为中原天子,真人却比化妆后还要年轻许多,比族中那些传说中的神灵转世人物,还要更不可思议。

“过几日,我就要走了!”陆宁看着她俩,“不过我答应你们,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们。”

从汴京已经派出陶谷为使者,从江陵逆流而上,前往蜀地。

说起陶谷,是个混迹中原王朝这几次变迁的老官油子,历史上也有些趣闻,元杂剧《陶学士醉写风光好》的主角。

选中陶谷出使蜀国,是因为他作为后晋时便出仕的数朝老臣,在蜀国也有些旧相识。

当然,这只是明线,暗中陆宁也准备扮作商人入蜀,和蜀国权臣结交,说动蜀国联齐伐秦。

不过,陆宁也是顺便赶路而已,如果从这播州,回湘楚,再由湘楚回汴京。

就不如从播州北入蜀地,再顺江而下江陵,哪怕去成都转一圈,再回转去江陵,也不比从播州去江陵,慢上多少日子。

又顺路看看蜀国风光,了解下蜀国重臣,何乐而不为?

看着面前两个小丫头,陆宁微微一笑,“今日就不回寝寨了,咱三个,寻地方说说话。”

小贵姬和蓝婵对望一眼,都有些羞意,但也都轻轻点头。

陆宁自看得出,两个小丫头实则都还远远没恢复过来,但不想违拗自己,何况离别在即,和自己能多相处一会儿,总是好的。

看着她俩,陆宁心情大好,哼着小曲,率先而行。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入蜀 (下)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从播州入蜀,则是另一番光景,北上到泸州余甘渡过长江,又和早就等候此地的汤有望会和,入沱江逆流北上,现今沱江水势缓慢,到了雨季的话,逆流而上就会极为艰难了。

四百多里水路,到了简州,距离益州成都府仅仅百余里。

陆宁一众人登岸,住进了汤有望新购置不久的一处宅院。

……

新宅院还不错,不过作为攀附汤有望的齐国商贾,后宅正宅住了汤有望夫妇和两名小妾,陆宁则住在东厢小院。

院中有棵榕树,冠盖如云,树冠却很低,陆宁身高,走在树冠下,抬头就是密密麻麻绿色枝叶。

在榕树下踱步,陆宁却是有些想四个毛虫了,自己入蜀,四个毛虫只能被装笼,一路送去汴京,想来,它们也会想念自己的紧。

身后脚步声轻响,走来一名红裙丽人,正是汤玉娘。

一路随着入蜀,经过泸州那伤心地,汤玉娘也没多看一眼,更没表现出回思往事悲恸等等情绪,有时候陆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想说什么还未说之际,小院月洞门,走进来一人,微微发福,圆脸锦袍,正是汤有望。

汤玉娘微微屈膝,娇滴滴唤了声:“叔父!”

按辈分,汤有望是她的族叔。

汤有望干咳一声,这美娇娘侄女看到他自自然然,还略带尊敬,他却有些尴尬,毕竟,曾经想帮助王昭远王枢密,和侄女玉成好事。

不过现今自己这族中侄女,是齐国商贾的婢妾,而这商贾,又是齐国文总院遣派来蜀地,结交各路重臣的。

说起来,自己这侄女儿,实在是个小美人儿,娇滴滴唤自己一声叔父,自己骨头都酥了几两,但逃难去蛮地,好像是被蛮子抓住,卖给了这位齐国商贾,却是成了奴隶一般的婢妾,也真是可惜了。

汤有望舔着嘴唇,如果不是同姓汤,人伦不容,自己还真想尝尝这小娇娘滋味,不过,也只能心中想想罢了。

若被这齐国文掌柜知道,怕祸事不小,这家伙,平素看着温和,但有一日,自己酒后说的话不合他心意,被他瞪了一眼,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到现在想起来,汗毛还直竖,从那天起,就知道,这家伙,是个极为可怕的人物,绝对不能招惹。

文姓不多见,想来这位文掌柜,是那文总院亲眷,那就更得罪不得。

“文先生,明日,公主府的总管伊长福有时间,可以和文先生会面。”汤有望笑呵呵的,又瞥了娇滴滴侄女一眼,这文掌柜什么事都不避忌侄女,倒是对她极为宠爱。

陆宁微微颔首。

这简州的公主府,住的是崇华公主,其子,便是现今蜀国知枢密院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宣徽南院使伊审征。

要说权势,伊审征比王昭远更盛,两人同参朝政,有点左右相的意思。

伊审征的母亲崇华公主,是蜀主孟昶的姐姐,孟昶父亲先主高祖孟知祥指婚给了伊审征的父亲伊延瓌。

伊延瓌骁勇善战,是蜀国先主孟知祥的爱将,现今早已经去世,倒是崇华公主高寿,在这简州封地养老。

汤有望散尽家财,便是来攀附伊家,因为汤玉娘之事没有办好,他自然不好再去巴结王昭远,便盯上了另一位重臣伊审征。

而且说起来,虽然伊审征先父是一员猛将,却是将门犬子,伊审征极为贪财,又不喜征伐,若不然,整天拿着铁如意自比诸葛亮,一直宣称带两三万雕面恶少儿就可以北定中原的王昭远,早就鼓捣出事端了。

是以,结交这伊审征,应该比王昭远更容易些。

“既然文先生认为没有问题,小的这就去准备明日酒菜。”汤有望微微躬身。

陆宁笑笑,“好!”又说:“十两金就促成了此事,你做得不错。”

十金,就是百贯,而且入蜀之时,陆宁便给了汤有望百两黄金供他使用。

当然,不管现在投入多少,将来自然能百倍千倍的收回来。

“是,是,小的一向就是,少花钱,多办事。”汤有望赔笑。

陆宁无奈,好像,这是自己一次饮酒后和他说的,他倒是现学现卖。

汤有望躬身告辞,看着他背影,陆宁笑笑,“到现在,他应该没什么欺瞒吧?”

“以儿对他的了解,儿不觉得有诈。”汤玉娘轻声说。

陆宁点点头,其实就算汤有望知道自己是所谓齐国总院,但对自己用什么阴谋诡计甚至跑去举报自己,对他也没什么好处。齐国和蜀国一直没有战事发生,算不上敌对,齐国文总院潜入蜀地是可以令两国交恶,但汤有望也得不到什么太大好处,而且,还会为将来埋下大的祸根。

“阿爹,虽然结交伊相一事,有了些许眉目,但蜀主一向更信任王贼,伊相只是有父母恩荫,在朝中威望更高一些。阿爹还要想好,怎么说动王贼,才能成就阿爹谋划的大事!”

哦?陆宁看向汤玉娘。

汤玉娘咬了咬红唇,“阿爹如果将儿献给王贼,儿可虚与委蛇,定令阿爹成为王贼的座上宾!”

陆宁一怔,这小妇人,为了报仇真是疯了,什么都舍出来了。

而且,她显然不仅仅是想要王昭远性命那么简单,而是想他阖族都下场凄凉。

若不然,她假装委身,哪怕初始王昭远有所戒备,时间长了,要毒杀王昭远,肯定是有机会的。

当然,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委身王昭远,也确实有些难度,万一失手,她不仅仅血海深仇难报,更成为笑柄,成了王昭远玩物,九泉下也再没面目见她夫婿。

不过现今这小妇人的主意,倒也挺不错。

自己自不会逼迫她做这等事,但她主动提出来,又自己愿意,倒是结识王昭远的最快捷途径。

只说自己在蛮地买的女奴,闻听是王枢密所爱之物,献上就是,也没什么破绽。

不过,陆宁揉揉鼻子,自己好像,变化有些大了。

这小妇人拿她自己简直不当人看待了,自己却要推波助澜,只是为了行事更快捷一些?

结交王昭远,又不是没别的法子。

而且那志大才疏的家伙,好像也不用怎么游说,不一直就想北伐中原么?

他可不是吹牛,而是真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属于吹牛吹得,把自己都吹信的那拨。

撩拨他,倒也不是太难。

“你到底还算不算我的小妾!”陆宁瞪了她一眼,“以后不要再胡说八道。”

来到这个世界,渐渐的,也懒得做什么后世价值观里的那种好人,很多时候不合时宜,便是心里良善想法,说出来不但婆婆妈妈,旁人还不信。

汤玉娘吓了一跳,忙屈膝跪下,“阿爹,儿,儿再也不敢了,只是阿爹,喜爱青春貌美、域外美色,对儿没什么兴趣,儿便在想,怎么能帮上阿爹。”

陆宁咳嗽一声,在播州来蜀地前,这小妇人自然看得出自己和小贵姬、蓝婵两个小丫头关系的变化,所以才有此说。

也懒得理她,转身进屋。

第一百八十三章 粉丝?!(上)

伊长福伊总管是一个白胖子,架子很大,好像比其主子的架子还要大,可能这就是很多豪门奴仆的通病,在府内是主家的奴才,主家主母公子小姐哪个都得伺候好,在外,又是很多官绅阿谀奉承的对象,对贫民更是可以作威作福,久而久之,人格便会分裂。

这里是简州最大的酒楼和风楼,孙有望准备了许多山珍野味,整个和风楼二楼包了下来,只有伊长福、孙有望和陆宁三人,眺望沱江蜿蜒在田野山脉间的风光,吃酒聊天。

听说陆宁是来蜀地采买蜀锦和蜀纸的齐商,正吃的欢畅,伊长福大笑道“好,算你有眼光,知道来找我,放心,包我身上。”

旁侧孙有望,就赔笑隐晦说起,文掌柜是希望垄断蜀锦和蜀纸输往齐地的权利,由文掌柜专卖。

“哦,你野心不小啊!”看着陆宁,伊长福微微蹙眉,显然他这时候才明白面前齐国商贾巴结他,是为了见他的主人,毕竟这等大事,只有他家主人才做得到。

孙有望不失时机将一锭足足有一斤重的金元宝塞进伊长福袖口。

“好说,好说!”伊长福展颜笑起来,“容我想想办法。”

前前后后,二十多金,不帮人想办法也说不过去。

便在这时,楼下梯口处,传来吵闹声,好像是有人想上楼,伙计不许。

“为何我就上不得?你个腌臜东西找打?”

传来几声脆响和伙计的哀嚎,显然是来人动了手。

伊长福本来满脸怒色就要起身,这时脸便有些犯苦,无奈道“是我家姑爷来了!”

他颠颠起身去了楼梯口相迎,不多时,一群帮闲簇拥着一个白面公子走上来,公子生得很俊俏,二十出头年纪,锦袍玉带,贵气逼人。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个小奴!”俏公子将手中洒金川扇在伊长福肩头敲了敲。

实则伊长福虽然在公主府是奴仆,但毕竟总管杂物,便是府中老祖宗崇华公主都不会对他这样说话,更莫说外姓姑爷了。

伊长福却满脸赔笑,“是,是,是小奴的不是,姑爷要不要小奴将靠窗江景那桌让出来!”

好似也掐准了这姑爷的脾性,本来这位姑爷看起来,就是想奔着陆宁三人这桌来,听伊长福的话,嗤了一声,“本少爷用你个小奴相让?”啪的甩开折扇,挥了挥,领着一众人去了另一桌。

伊长福回来,苦笑道“这混世魔王来了,咱们早些散了吧,莫被他惹出事来,连累你我。”

主家有人来,他也好像一下被打回了原型,也不端着架子了。

陆宁远远端详那公子哥,笑道“扇子好像是齐地所产?”

蜀地一直盛产各类扇子,川扇也一直是扇子界的翘楚,前朝名士,多用川扇,而又因为川扇最早有折扇形式,所以折扇,也通常被称为川扇。

不过到了现今,齐地改进的折扇虽不如老川扇精致,但量大,便宜,而且携带方便,很快风靡各地,成了寻常文人新的心头好,乡绅附庸风雅之物。

听陆宁的话,伊长福翘起大拇指,笑道“文掌柜好眼力,你们生意人门道也真多,这都能看出来。”压低声音道“我家这位混世魔王,可巴不得做齐人呢!府中奴仆,要么称他少爷,要么称他老爷,都是齐地来的规矩,也爱用齐地桌椅长榻架床,说是坐着舒服,睡着舒服。”

声音压得更低,“我们这位姑爷,还特别仰慕齐主,整日与人赌斗,赌资要三十万贯……”

陆宁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这什么跟什么?

就算特别崇慕我,但是,老铁,你学点我的好啊?!

孙有望听得直了眼,问道“那他,输赢怎么样?”

伊长福撇撇嘴“能怎样?他一直嗜赌,输输赢赢的,现今不还是那样?他倒不赖账,赢了人,对方一时拿不出来也没关系,输了人,就将他赢得欠条给人,可把成都府搅和的一塌糊涂,达官贵人们,你欠我三十万贯,我欠你三十万贯,烂账无数,有些就真要打官司要那三十万贯,可祸害死人了,这不,我家小姐哭哭啼啼回了娘家,他也被打发来了简州,现今我家小姐要与他和离,你看,他有一点心肝肺吗?还赌呢!”

就见那公子哥,却是拿的一副牌九,同样起源于东海的赌具,玩法和后世略有不同,摇骰子后啪啪啪发牌,他是庄家,四张牌,此外还有天、地、人三门,各发四张牌,其余人等,可以随意压在那三个门,压赌注最多的看牌配牌。

陆宁心下叹口气,自己真不该把这些赌具鼓捣出来的。

问道“他可不仅仅是你家姑爷吧?他父母是?”听起来,将整个成都府都搅和得天翻地覆,却也仅仅是被赶出都城了事,如果仅仅是伊家姑爷,怕没这么容易善了。

伊长福翘起大拇指,声音压得细不可闻,“我们家这位姑爷,是惠妃娘娘的亲弟弟,惠妃娘娘,可疼他的很。”说着,无奈叹气,“也是他,整日要我们这些小奴提起他姐姐时,要用齐地尊称,称惠妃娘娘。”

惠妃娘娘?陆宁微微一怔,可不就是传说中艳绝川蜀的花蕊夫人?

也确实,只有她,得蜀主万千宠幸,弟弟这般胡闹,却也只是被暂时赶出都城修心养性。

“现在,他倒不赌三十万贯了?”陆宁看到那些帮闲,都是压几文铜钱,不由莞尔。

伊长福低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惠妃娘娘说了,他若再如以前胡闹,跟人赌三十万贯,就不再认他这个弟弟,这次,好像娘娘被气急了,说的是真话,在先祖灵位前发了誓,这混世魔王才懂收敛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旧病复发。”

“咦!我还想听谁说三十万了!”那边公子哥,猛地站起来,喝道“伊长福,你给我滚过来!”

伊长福吓了一跳,腿一软,不知道怎么,袖子里的金元宝就掉出来,咕噜滚了两圈。

“哦?好东西啊!来,上秤给我撑撑!”公子哥笑得甚为欢畅,“伊长福,过来过来!”

很快有帮闲,真去下面要来了秤,将那金元宝一秤,不多不少,正是十六两一斤重。

伊长福苦着脸,被带到了赌桌前,陆宁跟在他身后,孙有望却是有些骇怕,但又不敢溜掉。

第一百八十四章 粉丝?!(中)

“来来来!押一门!”公子哥笑眯眯看着伊长福,就好像猎人见到了猎物,“就这个金元宝,来,押。”瞥了陆宁一眼,冷哼道“若不然,你又收人贿赂不干人事儿的事儿,我就告诉老祖宗去!”

伊长福苦着脸,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说,要先验验牌。”陆宁在伊长福耳旁说,实则,声音也能令对面公子哥听到。

“验牌?对,好像是有这个规矩?来啊,验!”公子哥立时将牌九牌都推到了桌上。

陆宁走上去,拿起一张张牌,翻来覆去仔细的看了一遍。

公子哥只是冷笑,也不管他。

“好了是吧?!”见陆宁收手,公子哥问。

又见陆宁点头,公子哥便将牌九牌,重新洗牌码好,又将骰子丢到陆宁面前,“你来打骰子!”

陆宁打了骰子,公子哥啪啪啪发牌,庄家和天、地、人四门牌发定,“来,押哪一门?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都是东海穷哈哈赌馆的术语。

陆宁扫了眼,对伊长福道“压天门!”

伊长福哆哆嗦嗦,耳边却传来陆宁声音,“输了算我的……”

他立时心下一定,接过帮闲递来的金元宝,放在了天门。

他却不知道如何看牌配牌,不过陆宁在他耳边低语指点,他便按陆宁说得配了牌。

这副牌九牌,是木制,黑漆刷的也很好,但陆宁自能看出各个牌之间的差异,毕竟比之后世均匀刷漆的工艺还差得远。

双方摊牌,果然,天门是前红七后板凳,庄家只能配个前六后七。

“姑爷,就当,就当没赌过……”虽然赢了,伊长福却是慌不迭抓起金元宝想走人。

“站住!你以为是你赢的?!”公子哥指了指陆宁,“来,继续!”

又招手,旁边帮闲就好像随时有笔墨伺候,他写了“欠金十六两”,按了手印,递给陆宁,“这是你的,来来,继续!”

陆宁问“我可以押几文钱不?”

“不行,你最低也要压十六两金!谁叫你第一次押,就是十六金呢?”公子哥瞪起了眼睛。

陆宁摊摊手。

公子哥洗牌,陆宁打骰子,公子哥发牌。

第二次,又是陆宁赢。

第三次,陆宁输,因为最大牌发到了庄家,陆宁问可不可以不押,公子哥不许,陆宁只能随便押了门输掉。

不过,陆宁可以选择三门任意一门,虽然每把都必须押牌,但从概率上,自然是赢多输少,有时候还押两门,押三门,不过各门每次陆宁都是押十六两金。

饶是如此,陆宁面前欠条越来越多,足足有上百张,大多数是十六两黄金的欠条,也有陆宁押了两门三门的,便是三十二两金和四十八两金的欠条。

公子哥越来越是烦躁,伊长福则趁乱,在陆宁打眼色后,搂着自己的金元宝偷偷溜掉。

“换牌换牌!”公子哥瞪着陆宁,“你个王八蛋出千!肯定是你摸牌时做了记号!”

都是东海赌馆的术语和脏话。

陆宁皱眉“愿赌输服,再口出不逊,你可莫后悔!”

旁边帮闲立时鼓噪起来,公子哥却摆手,“不不不,你说得对,我输急了骂人,是我没赌品,我是王八蛋,哥哥,我给你赔不是了!既然我找不到哥哥出千的手段,那就是我输!”

这时候新牌拿过来,陆宁道“我总要验验牌看三十二张牌对不对吧?你不放心我,你拿着给我看,我对你是很放心的!”

公子哥不免有些讪讪,但咬了咬牙,还是厚起脸皮,他拿了牌,给陆宁看。

但接下来,自然和方才过程没什么不同。

帮闲们甚至去纸扎铺买了一大卷草纸来,拿剪刀裁剪成小条,给公子哥写欠条用。

陆宁面前的欠条,越来越多,怕足足有上千张了。

期间到了关铺面的时辰,伙计几次从楼梯口探上来偷偷看,但终究不敢管。

公子哥初始赌的烦躁,双目迷离无神,但后来,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越来越精神,双眼又开始渐渐放光。

在陆宁又一口气下了三门全赢之后。

公子哥绕过赌桌,噗通跪下,“师父,求师父收了徒儿,传授徒儿神技!”

众帮闲本来还以为他要冲过来教训陆宁,都作势欲上,公子哥的举动,令他们都瞠目结舌。

要知道,公子哥父母离世的早,自小就姐姐溺爱,除了姐姐,天不怕地不怕,便是岳父岳母,他都大咧咧没什么敬意,又哪里给人这样跪下过?

陆宁笑笑,“我要先看看我赢了多少!”

“好,徒儿绝不赖账!”公子哥兴奋的起身。

“你们几个识字对吧?一人分一堆,给我数数!”陆宁将欠条分作几堆,点了几个帮闲。

公子哥一呆,因为陆宁点到的青皮,还真都是识字识数的。

自然是这位奇人,对旁边人极为注意,帮闲们拿纸墨笔砚,聊天等等,这奇人都看在眼中,对各人品性乃至长处都大略心里有了数。

又见陆宁做了甩手掌柜,显然赢了多少,并不太在意,也不怕帮闲们克扣斤两。

公子哥脸上更露出佩服之色。

不过,当帮闲们确认过几次,终于点出,一共是金两万五千九百三十六两后,公子哥傻了眼,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便是按照官价,这也是二十九万多贯,是真真正正将近三十万贯了。

而且,这不是他和人赌,赌注一次就三十万贯,那本来就有些儿戏,他今天赢这个,明天输那个,账目一塌糊涂,也没太多人当真,只是有那么几个真想发横财的,将他转去的欠条做真,甚至去成都府衙打官司,才令成都府鸡飞狗跳,毕竟能被他抓着赌三十万贯的,都不是常人。

而今天这笔巨款,要说赖账,那以后就真的别赌了,成都府那些狐朋狗友,以后能损他一辈子,更莫说,他今日见到高人,是真想学学高人的神技,看起来,便是仅仅学个一招半式,以后成都府,也没人能赢得了他。

“一共多少金,你打个欠条来,这些,我也没办法拿不是?”陆宁摊摊手。

“好,好!”公子哥忙答应,要人拿来一方绢纸,在上面写明所欠款项,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这却比方才那些欠条,正式多了。

看着欠条,陆宁点点头,嗯,叫徐建成,陆宁倒是有了印象,在涉及蜀国的情报中见过花蕊夫人这个弟弟的名字,但因为蜀国以前并不是自己要征伐目标,是以,事关蜀国情报,也仅仅是蜀国重臣、宠妃的一些传闻,倒是对这徐建成,笔墨不多。

转身,又对早已经呆若木鸡的孙有望道“告诉这位公子我的住处,等他筹足钱,来见我。”说完,施施然下楼。

徐建成张了张嘴巴,但终于,颓然坐在一旁,任由陆宁离开。

第一百八十五章 粉丝?!(下)

第二天一大早,徐建成就跑来拜访,而且,精神焕发。

他买了四色点心,两个随从,抬了一大坛酒,这也是现今中原拜见长辈的礼节,不过,寻常人家,也不过沽几角酒,他直接搬来了一坛。

在前堂,徐建成见到陆宁就笑:“师父,我知道了,你是我姐姐请来的异人,要好好教训我一通是不是?”

陆宁笑笑:“随你怎么想。”

从徐建成的角度,有这种想法,还是很符合逻辑的。

“我再也不去赌了!以后就在师父座前伺候!”徐建成笑呵呵的,喜不自胜的样子。

陆宁摆摆手,“我知道你想什么,赌这东西,十赌九骗,但想识破骗术,要眼明心亮,没有一颗宁静的心,看世间万物,又怎么看得清楚?”

陆宁说着自己都想吐的鸡汤,那徐建成却连连点头,眼睛放光,如闻至理。

“你的性子,心静不下来,要磨砺下,就先回去吧,练字,每天写一千个大字,写上一个月,再来见我。”

徐建成立时面有苦色,陆宁摇摇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官,经商,乃至赌徒,都是一样的道理。”

徐建成咬咬牙,“好,我听师父的!”

“你就去吧。”陆宁挥挥手。

徐建成便乖乖起身,躬身告辞。

陪坐在一旁的孙有望,送徐建成出去回转,赔笑道,“文先生,我辛苦这么长时间,不如你动动小手指,却钓到条大鱼。”

又道:“听说,陶龙图已经到了成都府。”

陶谷被任命为礼部侍郎,加龙图阁直学士,从三品,如此,出使蜀国也算很有份量。

陆宁点点头,解开徐建成送来的点心看了看,显然是公主府膳房所做,比外间普通点心要精致许多,便拿了,回到东厢小院给莲儿吃。

说起来,汤玉娘精神怕都有些不正常了,最受苦的是莲儿这小家伙,自己也一直没时间关注她。

东厢小院就是两间房,外间是个小小的会客厅堂,里间是寝室。

不过从来到简州,陆宁晚上也会出去,一直没在东厢过过夜。

拎着点心来到东厢,听声音正在寝室聊天的母女忙都迎出来,跪倒喊“阿爹。”

来了蜀地,汤玉娘还是带着女儿,如同在蛮地那样的规矩,只是衣裙中规中矩,陆宁也不可能还带皇室嫔妃常服内服过来。

汤玉娘一袭红色襦裙,曲线玲珑,川蜀美人,有一种小巧精致的娇艳魅惑,莲儿碧色小裙子,淡蓝小绣鞋,粉雕玉琢说不出的可爱。

但离开蛮地在这中国之地,看着国色天香的母女一起行在蛮地时的礼节,跪迎跪送,真是奴隶一般。

陆宁咳嗽一声,母女俩现在处境,细细想,蛮心酸的。

在蛮地时,土蛮奴隶都是如此礼节,便没这种感觉。

“起来吧,莲儿,这有些点心给你!”陆宁将串着四包点心的麻绳递到莲儿面前,莲儿回头看向母亲,见母亲点头,才接在手里,怯怯道:“谢谢阿爹。”

“解开吃吧!”陆宁摆摆手,想了想又道:“等过阵子,带你去看你蓝婵姐姐和圣女姐姐。”

莲儿喜道:“真的?谢谢阿爹!”却比接到那几包点心开心多了。

和两个姐姐分开后,莲儿在路上在船上哭了好几晚,但被母亲训斥,不敢在阿爹面前表现出来。

陆宁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从不骗人。”

就琢磨,等蜀地事了,这母女送去播州生活也好,彻底离开这个伤心地,又有小贵姬和蓝婵互相做伴,都不寂寞,说起来,现今女子,要交到朋友是很不容易的,若不是机缘巧合,同在自己营帐生活了一两个月,这四个大小娇娘,根本就是天南海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陌生人。

“阿爹说得话,从来都作数的!”汤玉娘在旁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难得对女儿,表现出爱怜之意。

虽然她这话别有用意,但莲儿自更是开心,连连点小脑袋,“谢谢阿爹!”看陆宁的眼神,终于有了亲近之意。

陆宁这才觉得心暖暖的,毕竟,纯真小孩子喜欢一个人的感情是最朴实的,也最令人开心,对汤玉娘道:“以后别总吓唬莲儿,好像我是什么老虎一样,吓得她见到我跟见鬼一样。”

汤玉娘嫣然一笑:“是,儿以前想的不周全,太过着急,以后儿知道怎么令莲儿和阿爹亲近了。”

陆宁呆了呆,她这话,好像没什么毛病,又好像毛病很大。

站起身,“好了,你母女玩吧,我还有点事去办,不要跪送了!”回头正色看着汤玉娘,“我说真的。”

本来正要拉莲儿跪下的汤玉娘,忙改抬手之礼,莲儿也有样学样,一双小手抬到额前,有模有样的躬身。

陆宁看得莞尔,倒想起了后世一些汉服童模,不过,显然不管比漂亮可爱,还是比纯真气质,她们比真正是一张白纸般的莲儿,也差之远矣。

……

距离宅子不远处,有一间茶铺,陆宁这几天,每天都会在这茶铺二楼品茶。

要说这茶铺炒茶的手艺确实别具一格,便是青城山最普通的绿毛,也能泡出清冽之香,而且那大茶壶长长壶嘴添水时,好像杂技表演一般,前所未见,是以茶铺开张没多久,就门庭若市,到今已经一年有余,热度却不稍减。

二楼雅间中,陆宁一边品茶一边道:“接下来几天,我就不来了,成了徐建成的师父,自然也会引起旁人注意,每天来饮茶,怕人起疑心。”

旁侧添水的茶博士,只是点头,并不言语。

自从陆宁开始琢磨联蜀伐秦一事,密监便得到密令,随之将早就暗中潜入蜀地的一些据点激活。

这些据点,并不负责打探消息,甚至混杂有勇武之士,攻城时可以在城中制造内乱,甚至里应外合破门。

如成都府,现今潜伏的密监勇壮,已经不下百名。

而简州作为成都府的近邑,也是紧要之地,倒也有这么一个据点。

现今这些据点接到的命令却是,如果一旦发生意外,便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密使离开。

“密使”,自然不是指陶谷,而是有密监密使鱼符的陆宁,这些密监据点,根本就不知道密使是什么人,哪怕文总院这个虚假身份,也不会令他们知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游湖 (上)

却不想,几日后,徐建成就送了拜帖来拜访师父,讪讪提到,成都府来了两位朋友,一是奉义郎伊崇度;一是名士田淳;邀约他游莲池桃山,他本来不想去,但又推辞不得,那奉义郎更说,要他邀约师父一同踏青,若不然,他就亲自来相邀。

徐建成担心那奉义郎叨扰师父,所以才来亲自来跟师父解释。

陆宁来的这些日子,对成都府附近风俗人物已经有了一定了解。

所谓莲池桃山,在简州西北三十余里,距离成都府七十余里,应该就是后世的龙泉湖景区,他游历国内曾经来过,不过龙泉湖后世人工拓宽,现在只是一处略大的水洼,但风景倒是很美,尤其是在驿道之畔,交通便利,有商贾修建画舫,原本的驿馆却已经败落。

说起来,简州号称蜀都东大门,从简州到成都府的驿道之平整宽阔在蜀境也首屈一指,是以春夏之际,成都府贵胄名流,来莲池桃山游玩的不少,而且,大多是很懂行的。

成都从皇帝孟昶到贵胄商绅,兴靡靡之风,蜀中久安,宗室贵戚,达官子弟,宴乐成风。

每年春季踏青的时候,成都浣花溪一带,歌乐喧天,珠翠遍地,贵门公子,华轩采舫,共游于百花潭上。

而从两年多前,有商贾在这简州前往成都官道旁莲池修巨型画舫后,莲池也就成了这些贵胄名流的新欢,有嫌那浣花溪人太多的,都喜欢远行到这七十余里外的简州莲池,醉酒放荡,又有画舫客房可入住,近观湖景,远观山色,泛舟而居,令人很是有不虚此行的感觉,是以名气越来越响,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现在正是初春,莲池旁桃山上野桃花正是盛开之时,徐建成的狐朋狗友来寻他游玩也属寻常。

当然,也不能说狐朋狗友,徐建成这两个朋友,陆宁都听闻过,毕竟不是刚入蜀之时了。

奉义郎伊崇度是徐建成的大舅哥,左相伊审征的儿子,崇华公主的孙子,娶的却是当今蜀主孟昶的女儿,说起来,辈分也实在有些乱,伊崇度的妻子,从血缘关系上,要喊崇华公主姑姑,但从夫家关系,则要称呼崇华公主为奶奶。

当然,伊家富贵,也可见一斑。

徐建成的另一个所谓朋友,田淳,是蜀国名士,以抨击权贵而闻名,仕途也就特别不顺,刚刚被罢了龙游县令。

这田淳,很难说是徐建成、伊崇度这类皇亲国戚的朋友,想来不过是那伊崇度附庸风雅,不知道怎么想办法,把这田淳诓来的。

徐建成本意上肯定是想出去游玩,但碍于想学赌博神技,不敢违拗自己,肯定推辞来着,看来被大舅哥嘲讽的不轻,他的大舅哥说什么要亲自来邀约自己,肯定没说什么好话,徐建成怕他那大舅哥和自己发生什么冲突,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来邀约自己去踏青游湖。

“好啊,正好左右无聊。”陆宁笑着点头答应。

徐建成大喜,“师父能去就最好了,能和师父一起,效仿东山游湖,学生和师父,怕不也会成流传后世的风雅之事?那奉义郎,从成都府选了三名上好乐伎,其中一位,送给了田少亭做家伎小妾,弟子就不需要了,孝敬师父,是弟子份所当为……”

听到什么“效仿东山游湖”,陆宁就微微蹙眉,和这个世界的文人接触多了,很多流行的典故也很有一定了解,有唐以来,文人携妓出游成风,既是闲情雅致,也是牌面。

这就是学的晋时谢安携美游东山的典故了,前朝诗仙,便最是羡慕谢安,甚至凭吊谢安时,带了歌妓载歌载舞,又赋诗一首,“携妓东土山,怅然悲谢安。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

而现今这蜀国贵胄子弟,包括那喜欢抨击权贵的名士田淳,显然也觉得携美出游是风雅之事,也是习以为常之事。

更听这徐建成说什么要将他的乐伎让给自己、孝敬自己,越说越不成话,陆宁摆摆手:“这倒不必了,我有妾汤氏,可陪我同游。”

瞬间陆宁已经有了计划,也顺便见见这些蜀国贵胄子弟,以及蜀国的名士,自己若孤单单一个,未免成了怪胎,真要从简州临时买乐伎充数,可也真委屈了自己,何况从时间来说,要想游玩的好,在画舫入住一两晚是肯定的,自己做柳下惠,乐伎的嘴,万一传出去,就算不被人疑心之类的,让人觉得自己身体有毛病或者有龙阳之癖,可也太不好听。

毕竟自从见到这徐建成,接下来该怎么做,自己心中大体有了计划,若没个好名声可不行。

赴明日之约,除了见见川蜀贵胄名士,也和自己的计划有关。

“好,那就好,那就好!”

徐建成见陆宁听得自己要出去厮混,好像没什么不悦的表情,而且还愿意同行,立时喜不自胜,又说了一些出行银钱,师父全不用费心之类的客套话。

陆宁翻个白眼,“你欠我三万金,我可一文钱还没收到呢。”

徐建成立时讪讪起来,他觉得师父是姐姐寻来教训自己的奇人,只是假托齐商名义,是以欠款之事,也没太当真,但现在说起来,好像他拍胸脯要帮师傅支付出游费用之类的,确实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马车来接。

汤玉娘昨天听到要陪陆宁踏青,早早就起来妆扮,一袭红彤彤裙裾,雪白酥汹半露,束成圆球一般,露出迷人锁骨和深深沟壑,肤如凝脂,诱人无比,偏偏又自幼知书达礼,贤淑味道,饶是美艳绝伦,却是一派官家夫人的高贵典雅气质,半分风尘气也无,

随身行囊,也带了漱洗物件、衣物鞋袜等等,显然是做好了过夜的准备。

车马到了西城门处,和徐建成、伊崇度、田淳三人汇合。

徐建成介绍互相认识,伊崇度神态倨傲,田淳闻听陆宁是商贾身份,更听说是因为什么赌诈之术成了徐建成师父,眼中更是鄙夷。

陆宁不动声色,和两人见礼,要说这田淳,好夸夸其谈,抨击权贵,但对贵胄子弟送自己美妾,又携美出游,觉得理所应当一样,很难用后世价值观来评定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历史人物,通常就是这么复杂。

第一百八十七章 游湖 (中)

驿道宽阔平畅,邻近中午,一行车马就到了莲池画舫。

碧绿湖面,莲叶层层叠叠,雕梁画柱的精美坊船高大巍峨,是三层画舫,远远的,已经能听到丝竹之声传来。

此画舫还有奇异之处,三层的客房,有莲花喷头沐浴,这却是学得中原东海百行在一些繁华州府的客栈作派了。

不过这画舫,倒是和东海百行没任何关系,不然,也太扎眼了,只能说,现今的商贾,真不能轻视,创新虽然有些不足,仿制却是手到擒来。

四辆马车停靠在湖畔画舫前,陆宁等人下车后,各个马车中都聘婷下来一位丽人,伊崇度和田淳便都有些傻眼,成都府来的三名乐伎确实美貌,也各个窈窕,但比之汤玉娘,显然都差了一筹,而且汤玉娘大家闺秀,更做了十余年官宦家主母,那种曾经主事的气息掩饰不住,和三名乐伎一比,那气质便如夫人和婢女一般。

伊崇度随之笑看陆宁,问道:“文掌柜千里迢迢来蜀地行商,还带了夫人来,可也太辛苦夫人了,而且我观夫人,怕是当年没看准文掌柜,屈身下嫁,也太可惜了!”语气轻佻而又高傲,却是以为齐国商人带了正房夫人来蜀地,今日更为了讨好他们甚至不惜带正房夫人和这些乐伎混为一谈。

其实这“掌柜”的称呼,在官宦圈子,自然便明显低了一等,是以徐建成,没拜师的时候,见陆宁奇异,也称呼陆宁为“先生”。

更莫说伊崇度言语里,就是直接说,陆宁的正房,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陆宁还未言语,汤玉娘已经笑吟吟盈盈见礼,随之道:“奉义郎说笑了,我家主父,家财百万贯,主母岂会远行受苦?主母之事,妾不敢评论,但便是主父十几个偏房,也各个姿容胜妾百倍,奴妾不过是主父临行前买的暖脚丫头,家伎都不如的随行奴婢,我家主父,眼界比天高,想是奉义郎没见过美人,认马为鹿。”说着掩嘴娇啼啼一笑:“是不是奴妾,比奉义郎的夫人和妾侍,都要美呢?”

伊崇度被汤玉娘嘲讽的脸上阵青阵白,本来就要发怒,却又被汤玉娘媚笑一下勾走了魂儿,一时心神荡漾,怒气立时没了,却是发作不得。

等那美娇娘走在陆宁身旁前行,他才回味过来刚才这美人儿贬损的他是多么厉害,但再想发作,显然已经不合时宜,看着这美娇娘诱人背影,心中更升起一团火气,身侧乐伎已经变得俗不可耐,满门心思,都是这令人又爱又恨的美人儿身影,只想看到这刀子嘴般贬损自己的美人儿,不得不在自己身下娇啼是何等模样,又是何等令人快意。

咬咬牙,跟了上去。

……

画舫二层,整个被包了下来,四张矮桌,几个人都是携美人坐在席上,饮酒聊天,中间空出的场地,三名乐伎献舞,有单舞,有合舞,有丝竹乐器,烘托的气氛更为浓烈。

“闲行闲坐复闲吟,一片澄然太古心。拾得好诗清似玉,练来虚府静如琴。已将蛇足师陈轸,懒把蝇头爱华歆。必也长磨到如此,退身何更羡云岑!”

田淳吟起了诗,众乐伎更是轰然叫好。

“文掌柜,汤家小娘子为何不来一舞助兴?”远远坐在另一侧的伊崇度笑着喊。

陆宁并不理会,却不想,汤玉娘盈盈起身,娇笑道:“我跳得不太好,主父平素是不屑看的,奉义郎想看,奴妾就跳上一曲。”

陆宁微微一呆,本以为汤玉娘会再贬损伊崇度后婉拒。

出行前,汤玉娘就问自己,要如何对待这几名蜀人,自己说,不怕得罪他们,自己来,就是要得罪他们的。

所以登舟前,汤玉娘才会那样对答伊崇度。

却不想,那伊崇度要汤玉娘起舞,汤玉娘虽然同样暗暗讥刺了伊崇度一句,却真的要起身跳舞。

她会跳舞?陆宁有些诧异,要说现今大家闺秀,有的琴棋书画是会学的,但舞蹈,除非特殊人家,不然一向是低下女子的才艺,汤玉娘又怎么会?

汤玉娘已经起身到了场中,有乐伎弹奏起乐,汤玉娘便轻盈的跳起来,却和方才三个乐伎的节奏截然不同。

陆宁随之哑然失笑,分明是蛮女们的舞蹈,不过,汤玉娘略微改编,令舞蹈变得内敛,又有襦裙束缚,便跳得没那么奔放,但比之方才三个乐伎的舞蹈,既有中原舞蹈的行云流水,又有蛮女之舞的热情大胆,融合之下,更有一番诱人滋味。

想来,是自己远征鬼蛮地时,她在播州跟大黑二黑她们学的,用意不言自明。

想想她的良苦用心,官家主母,却要学蛮女之舞,现今更在大庭广众下起舞,其心中,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陆宁心下暗暗摇头。

伊崇度三人,已经看得如痴如醉,当汤玉娘柳腰后仰,高耸山峰挤压出的雪白深深沟壑越发暴露,粉腿轻踢,本该藏在裙裾中不得被男人轻见的诱人红绣鞋和金丝罗袜探出裙裾,如此结束舞蹈时,伊崇度三人已经各个猪哥相的呆住,直等到汤玉娘回席,伊崇度才带头合掌叫好。

却见这美艳诱人的丽人小鸟般投入齐国商贾怀抱,任由那齐国商贾揉搓,伊崇度咬了咬牙,猛地一拍桌子,喝道:“文大,我疑你是齐国细作!你是也不是?!”

陆宁当然没揉搓汤玉娘,不过汤玉娘借机和其他乐伎一样,起舞回来便坐入自己怀中,粉嫩玉臂搂着自己脖颈求宠,自也不能一把推开,被她涂着蔻丹的长长指甲勾住脖颈耳后,酥痒微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艳面庞,一时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传来了伊崇度的断喝。

汤玉娘媚媚一笑,红唇凑到陆宁耳边低语:“阿爹,我可帮你挑起事端了么?”

陆宁更是无奈,不过显然,她跳舞撩拨伊崇度,果然是为了帮自己生事,自己不是女子,倒没想到还能这样挑事。

凝视伊崇度,陆宁朗声道:“奉义郎,我不是乡下愚夫,你莫诓我,齐蜀一向交好,现今,我齐国使者更来蜀地,听闻是为结盟而来,你要诬构我为细作,你可想清楚了,生起事端,你可担待得住?”

第一百八十八章 游湖 (下)

伊崇度一滞,结盟这种军国大事,如果因为他被破坏,事后又查出这齐国商贾根本不是什么细作,那莫说他,便是他那贵为左相的父亲,也会受牵连,毕竟他父亲,庙堂上对手也不在少数。

至于他娶了公主,对权势之家来说,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情,圣天子有四个女儿,都是嫁的世家大族。

徐建成也蹙眉道:“奉义郎,你不要胡说!”

看伊崇度气势馁了,陆宁一笑,却不想低头间,更是一呆,却见汤玉娘,艳美容颜离得自己越发的近,鼻尖甚至碰触到了自己鼻尖,冰凉滑腻,红唇更要送到自己嘴里,却是噙了口美酒,红唇探到自己嘴前,要为自己度酒。

陆宁愣神之际,汤玉娘的柔软红唇已经印在了他的嘴上,香蛇轻轻伸在陆宁双唇之间,灵滑如蛇,但技艺却是差了些,根本不知道如何动才能令陆宁不由自主便张开嘴,显然其夫是木讷之人,夫妻俩伉俪情深但相敬如宾,便是羞羞之事,也都极为木讷,汤玉娘在丈夫被谋害前,是那种典型大家闺秀出身极为矜持保守的官家主母。

眼见酒水就要洒落,陆宁下意识张开嘴,汤玉娘的香蛇立时滑入陆宁嘴中,微微动间,已经令陆宁不由自主噙住,吸吮其香软和卷进来的美酒。

一时陆宁正有些意乱情迷,突然就瞥见汤玉娘颤栗睫毛下美眸中的无奈和无助,虽然她很快就闭上了双眼,却也令陆宁猛地清醒。

咽下了口中酒,吐出还在轻动的汤玉娘的香蛇,陆宁突然对怀中这小妇人,有些怜悯起来。

真想今日就收了她,用狂风暴雨治治她的精神问题,想来灵肉交融下,她真正委身给了自己,那些委屈痛苦得到另一种方式的宣泄,说不定,对她是好事。

不过,她今日当众献舞,却不可能送入汴京宫中了,原本,便是舞姬乐伎的身份也没什么,二婚三婚,更不是问题,当今时代,二婚三婚,甚至做了皇后的也不是没有,如郭荣的大符皇后。

但从跟随自己的那天之后,曾经当众献舞给其他男子看,不管自己是以什么身份,也不想她再进入内宫,或许,这也是自己的一种洁癖吧。

陆宁正胡思乱想之际,伊崇度突然喝道:“文大,你不是细作又如何?你用骗术骗我妹婿,令他染上万金赌债。”说到这里时,徐建成忙道:“奉义郎,你又胡说!”

伊崇度不理会徐建成,只是道:“你要说不是骗术?可敢跟我赌一赌?”

陆宁抬头,道:“赌什么?用什么做注?”胸前,汤玉娘抱得他更紧。

“行酒令,谁先醉倒谁输,若你输,就将汤氏输给我,我输的话,这三个乐伎就是你的!”

伊崇度说出这话,田淳立时脸上变色,答应送他的乐伎却成了赌注,眼见就不见得是他的了。他狠狠咬了咬牙,只怕回去又要作诗抨击权贵了。

陆宁看着伊崇度,冷笑道:“奉义郎,你觉得,这赌注对等么?”

被陆宁轻蔑笑意搞得脸上有些发烧,伊崇度喝道:“那你说赌什么?!”

陆宁笑笑:“我这美人儿,万金也不换。”

怀中,汤玉娘娇躯微微一颤,却是抱得陆宁越发紧。

想来,不管如何,她现今依附在这个她前所未见的强大男人身上,多多少少,有了些依赖心理,听得这男人说她万金也不换,哪怕只是戏言,也令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被宠爱的感觉。

陆宁感觉到了汤玉娘动作,轻轻拍了拍她香肩,继续道:“奉义郎,你要输了,便拜我弟子徐建成为师,也先回家,写一个月大字去!”

徐建成听了眼睛一亮,笑道:“好,这赌注好!”

“主父,奉义郎肯定不敢的……”在陆宁怀中,汤玉娘娇滴滴的说,声音很小,却又能令在场人勉强听明白意思。

“好,我和你赌!”伊崇度咬牙!

而接下来,可想而知,陆宁猜拳倒也懒得费心作弊,不然,以他动作之快,反应之灵敏,自然次次都能赢,饶是如此,很快伊崇度就喝得酩酊大醉,倒地不起。

从开始赌,徐建成就滴酒未沾在旁作证,见状立时哈哈大笑。

田淳脸色难看,川蜀名士,他今天却是完全成了配角,心中感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

第二天一大早,伊崇度便不见了人影,徐建成笑着说,他想来是回成都府,闭门写大字去了。

其实陆宁半夜听到了隔壁客房伊崇度半夜醒来哇哇吐,随之便收拾行囊要回成都的动静,不过,自也不会拦他。

徐建成见汤玉娘眼圈红红的,好似哭肿了眼睛,也没敢多问。

昨夜,实在避无可避,陆宁第一次和汤玉娘同榻而眠,毕竟,自己打地铺的话,实则就等于让汤玉娘睡地上,那不太好。

夜间,汤玉娘自然将颤栗的娇躯靠过来,陆宁正色跟她说起,虽然来蜀地后,遇到了徐建成,临时改变了计划,你派不上什么用场了,但答应你的事不会变,平定蜀国之日,就是王昭远授首之时,你大可放心。

汤玉娘便小声问,能不能抱着阿爹的衣服睡一晚,这样,她才能睡着。

是夜,汤玉娘啜泣了好久,一时是感谢阿爹恩情,一时又哭泣,对不起她夫婿之类。

陆宁反而被哭得心猿意马,也不知道汤玉娘是不是故意的,对男子来说,美妇在床上,却思念亡夫泣不成声,偏偏又要不得不委身你,还特别感激你,那楚楚可怜,那无奈又要任君采摘的羞耻感,实在是一种别样刺激。

第二天早上,陆宁自己都暗暗佩服自己,只觉自己实在是有大定力。

当然,也是感觉这汤玉娘精神受了刺激,自己不能趁人之危,而且,如何安置她也头疼,是以,才强行忍住。

此刻,听徐建成幸灾乐祸的说起伊崇度无颜面对,偷偷溜掉。

陆宁蹙眉道:“还有你,建成,你也要回府闭门写字,这次事,我便饶了你,再有下次,我便逐你出师门。”徐建成,名徐嵿。

徐建成立时苦了脸,垂头丧气。

第一百八十九章 意想不到

出游莲池的二十多天后,伊府突然又送来帖子,是伊审征的弟弟,简州刺史伊审升的帖子,邀请文先生过府一见,帖子里称呼陆宁这个商贾为“先生”,是极为客气友善了。

而且,送帖子来的,是伊长福这个公主府总管,也可见伊家诚意满满。

陆宁自然答应,坐上了伊家的马车。

到了伊府,伊长福亲自领他进府,而后,又换了一名婢女,领着陆宁进了偏院,七转八转,最后却是进了一处姹紫嫣红的花苑。

假山嶙峋潺潺溪流的凉亭中,坐着一名带红纱帷帽穿大红男装的丽人,前唐贵妇出游,很流行带遮住整个螓首的垂纱帷帽穿戴男装的装扮,现今遗风仍在。

婢女领陆宁到了凉亭前,也不说话,就往旁边一站,显然是主人的吩咐,不然不会如此。

陆宁抱拳见礼。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丽人声音清婉无比,好似能招来黄莺和她对唱。

她虽然戴帷帽穿男装,但仿佛就是能令人感觉到她的倾国倾城千娇百媚。

“初始不敢确定,现在知道了!”陆宁曾经想过,也许能见到这位惠妃娘娘,却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

原本只是觉得,应该能引出伊审升,尔后,趁机见见伊审征,却不想,这些人还没见到,倒是先把正主引出来了,也可见,花蕊夫人对她弟弟,是如何溺爱。

而且崇华公主虽然是蜀主的亲姑姑,但想来也只有这花蕊夫人能得蜀主这般宠幸,可以不用跟随蜀主,而是找借口自己来拜望姑姑,实则,多半是来看她弟弟的。

其实从进入伊府那刻起,就感觉到了,虽然是公主府,也不该如此戒备森严,显然是府中来了更尊贵的人物。

“好。”花蕊夫人说是叫好,语气略略有些诧异,“你不作伪,那就很好,知道是我,又如此镇定,你就说出来,你是不是齐国密使,来此到底有何求?”

陆宁笑笑:“我是齐国密使,但没有恶意,来蜀地,只想和蜀地诸贤论交,共商联盟伐秦一事,不过,和我那学生之事,倒不是刻意,也没预谋,算是缘分吧!”

花蕊夫人微微颔首,“不错,我问过端详,是建成招惹的你。”

“闻听建成和惠妃娘娘关系,我就存了心,琢磨着,帮建成断了赌瘾,也没奢求能有秦晋之好的回报,只是想结个善缘,却不想能得见娘娘,实在三生有幸!”陆宁说着,又微微抱拳。

“你很骄傲啊!”花蕊夫人好似咬了咬红唇,应该是多少有些不习惯,除了蜀主外,还有人能在她面前如此强势。

当然,便是蜀主,对她,也宠爱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只是不管如何,她也不能对蜀主不敬罢了。

而从见到她那刻起,陆宁最多抱抱拳,便是腰都没弯过一下,言语看似不卑不亢,却令花蕊夫人感觉,这个男人在她面前,竟然好似居高临下一样。

陆宁当然不是刻意而为,不过就算是伪装的身份,面对寻常人还好,面对蜀主及其嫔妃,王见到王,陆宁自不愿意躬身见礼,这也是他寻旁人作为正使出使蜀国而不是顺理成章的文总院作为使者,他只是在暗中行事的原因。

毕竟到了庙堂上,作为使臣,不可能面对蜀主鞠躬都不鞠一下。

听花蕊夫人的话,陆宁笑笑,“实不相瞒,某是齐国上使院总院,身为齐臣,又非使者,是以不便对蜀主和娘娘屈膝!何况,今日娘娘也不是以娘娘身份,而是以建成之姐姐身份和我相见,不是吗?”

花蕊夫人滞了滞,显然陆宁说的对,她在此秘会男子,以后便是和蜀主说原委,也必然会不尽不实,免得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沉默了会儿,花蕊夫人问:“总院?是什么官职,看你的样子,在齐国,很有名吧?”

陆宁无奈,其实也莫怪花蕊夫人被俘写下“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之类的诗句。

便是蜀国臣民,消息也闭塞的很,近在咫尺的播州,已经被齐国文总院平定,在这蜀地,却根本没有任何波澜,也没什么人闻听文总院的字号。毕竟文总院做的都是什么查访安抚之事,唯一真正领军,却是平定蛮地,对西南蛮事,蜀人根本毫不关心,哪怕播州便是蜀地的西南大门。

有长江天险,是以对西南蛮,蜀国从来不怎么在意。

当然,也不能说蜀国没有有识之士,但总体上,确实自闭的厉害。

“只是管理一些羁縻蛮事。”陆宁也懒得多解释。

花蕊夫人轻轻点头,问道:“文总院,舍弟建成自幼嗜赌,我想了很多法子,都管不好他,却不想先生一到,他便乖乖闭门写字,先生真能帮他断根么?”

陆宁愣了下,这花蕊夫人,真是温柔的要人命,自己强势,她根本不以为忤,反而就越发温柔,也顺着自己话的意思说,想来,她天性就是如此,只不过,因为身份尊贵,旁人都敬她怕她罢了。

“断根不是急切之事,只能慢慢来,他现在不过以为按我说的做,我会传授他博彩的窍门花招,不过世间除了赌博,本也有无数有趣之事,他性子不坏,早晚会回归正途。”

“那,以后就有劳先生了!”花蕊夫人温婉一笑,又说:“我看齐人就挺好的,圣天子最近,也说齐人好呢,我以后,也和他再多说说。”

陆宁咳嗽一声,看得出,花蕊夫人真不是说客套话,而是心思单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来自幼就进入深宫,又得万千宠爱,也不用和旁的嫔妃勾心斗角,这才养成了这种阳光性格。

可怜啊,陆宁心中倒微微觉得有些愧疚,毕竟,如果不出大的偏差,怕一年之后,这位邻家大姐姐似的温柔人物,就会成为自己的阶下囚。

当然,花蕊夫人也绝对不是愚笨,邀约自己来前,就想到了自己有所求,而且猜想自己是不是和齐国朝廷有关。

这时,花蕊夫人轻轻摘下了帷帽,露出艳美容颜,真正是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气度华贵雍容,不亏号称艳绝川蜀。

她实际年龄应该快三十了,但肌肤娇嫩无比,宛如正青春年少,又有熟妇特有风情,那温婉无比令人极为舒服的邻家姐姐气息,就更是难得。

当然,也就陆宁这种对她平等看待而且是后世思维的人,才能把她想象成什么邻家姐姐。

“再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是我母家族中,我之表弟,建成的表兄,早就失散,前几日才相认。”花蕊夫人琢磨着说,显然,这也是为了以后她见陆宁方便一些,对弟弟,她是真溺爱。

当然,便是族中有远亲在他国做官,现今也没什么。

莫说远亲,便是亲兄弟,亲叔侄,侍奉不同国主也并不罕见,如杨老令公的杨家便是如此。

“若你愿意留在蜀国,我可求圣天子,给你更大的官做!”花蕊夫人说。

陆宁一怔,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咳嗽一声,“容我思虑一二。”当然,也就这么一说,看起来,事情进行比想象顺利,自己回汴京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么一琢磨,突然就越发思念汴京诸妃,一时归心似箭。

第一百九十章 回京

陆宁回到汴京是五月份。

在以花蕊夫人远房族弟的身份见过包括伊审征、王昭远在内的大批蜀国权贵后,陆宁离开蜀地回了汴京。

汤玉娘母女被安置在密监一处所在。

徐建成夫妇则被陆宁带到齐地“游历”,现今在东海,有专人陪伴,乐不思蜀。

蜀国和齐国总体是交好的氛围,饶是如此,徐建成想来齐地游玩,还是费了一番周折,甚至花蕊夫人见了陆宁第二面,得到陆宁郑重保证不管如何其弟不会成为人质更可以来去自由后,倒也相信了陆宁,徐建成夫妇才得以成行。

陆宁到了汴京的第二天,殿前侍卫亲军便开拔,奔赴河中府。

虽然陆宁准备十月份入冬农闲时再征伐秦地,但兵贵神速,谁也说不上这几个月内会有什么变化,侍卫亲军提前到河中府,多些日子修整也好。

何况现今殿前侍卫亲军全军行动的话有些缓慢,因为又加了大小霹雳两营各五百人,大霹雳营为火炮营,有二十多门火炮,其中十几门青铜炮,十余门铁炮;小霹雳营为神火击营,一百多杆重型火铳,三人操纵一杆,由支架固定住,类似后世抬枪,都是这些年陆宁亲手锻打出来的,青州军械监的工匠虽然不能打造整枪,但维护保养以及锻造其中一些小部件,倒是没有了问题。

……

庆福楼富丽巍峨,二楼可见御花园美景,陆宁刚刚去御花园的虎园和诸毛嬉戏回来,心情正好。

来到二楼,见诸妃都等着,笑着说,“抱歉抱歉,好久没和几个毛虫玩了,”

眼见诸妃千娇百媚,皇后端正素雅,心下不由自主升起志得意满之感。

永宁和诸妃凭栏而坐,等着陆宁来,饮茶聊天看风景。

陆宁到正中坐了,左右看去,贵妃、德妃倾国倾城,采女阿蜜骨美美怯怯,心中甚为舒畅。

又问阿蜜骨:“来京城,可习惯?”

阿蜜骨忙点头,只是不敢太多说话,她一个小采女,本来便是站在一旁的资格也无,却被皇后娘娘叫来,赐座陪同,说是阖宫嫔妃,在庆福楼观景都要来。她已经很是开心,哪敢多说话?

尤德妃轻轻叹口气,“姐姐,宫中冷冷清清,人丁太少了些,是也不是?”

陆宁揉揉鼻子,回来十几天了,宿在尤五儿宫中那晚,她就跟自己吹了半天枕头风。

说什么小十三潜心问道,在宫中专门为她修的静观每日静修,人影都不见,主君干脆用强好了。

“万岁爷龙精虎猛,每次回来汴京,姐姐都发愁不是?”尤五娘眼圈,兀自有些发黑,显然这些天,还没太休息过来。

饶是四人都是陆宁嫔妃,永宁听尤五娘这话,也不由粉脸微红,瞪了尤五娘一眼。

“又胡说八道!”陆宁无奈,而且也不知道尤五娘,怎么发明的万岁爷这个称呼。

“陛下几时征秦地?”永宁问。

本来这话也没什么,但尤五娘刚刚说完的话,永宁再问这话,陆宁更是无奈,这是希望自己快些滚蛋吗?

“亲军已经启程,我准备,待上三四个月再去。”陆宁无奈的说,就算自己要滚蛋,可也不能总不在京城不是?

看了眼静静坐的甘贵妃,陆宁心中一阵欣慰,还是糟糠妻好啊,并不嫌弃自己,每次也都尽心服侍自己。

“啊?本来还想主君此次亲征,就带上大小蜜桃两个妹妹随军,既然主君要在汴京亲政,那也该给两个妹妹名份了!”尤五娘又抿嘴一笑:“贵妃姐姐,你怎么不说话?这可是你出的主意,不是吗?”

甘氏好似怔怔出神,根本没注意尤五娘说什么。

陆宁无语,这几个,是要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啊,又见甘氏模样,也微微歉疚,分明也是没养好精神,看似安静,却魂游天外呢。

咳嗽一声,“大小蜜桃,我一向当妹妹看的……”自己说着说着,都没了底气。

两个小丫头,也都十五六成人了,此次回京,倒是觉得女大十八变,本来抱了抱她俩,真是好久没见极为开心,当疼妹妹一样抱,却不想抱下去后,竟然有些心猿意马。

“陛下,说笑归说笑,两个蜜桃妹妹,也是该给个名份了,整日和女官在一起,可也太对不起她俩一路追随陛下。”永宁在旁侧说。

作为正妻,又总喜欢给自己出难题,陆宁喜欢多多折腾她,令她饶是机智,又或许很有些想法,但扩充内宫,她却表现的很热心。

陆宁无奈,“良辰美景,看看看看,坐了这半天,你们一直在说什么?”

“贤妃妹妹也不回来……”尤德妃幽幽叹口气。

陆宁翻个白眼,拿起茶水喝水,懒得再理她们,刚回来那两天真好,恩恩爱爱,几个夫人都哭红了眼,可几天过去,自己好像又成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人人想推出门了。

每次回汴京,都是如此。

“最近那调皮鬼还经常带阿蜜朵去疯吗?”尤五娘看向坐在旁侧不太敢说话的阿蜜骨。

“是,就怕阿蜜朵山野丫头,连累懿懿妹妹被人背后取笑。”阿蜜骨忙恭恭敬敬回答。

陆宁不在乎什么礼制,本来送阿蜜朵来京城是来陪她姐姐的,但宫中自然有宫中的规矩,包括尤五娘的妹妹尤懿懿,也不能在宫中长住,尤家在京城有府邸,安置阿蜜朵的小宅子和尤府不远,看来,两个小丫头倒玩在了一起。

不过,陆宁还没回京时,就接到了三政院转发的京兆尹窦仪的请罪奏疏,内阁显然处理不了,才转给了圣天子御览。

窦仪却是说起,京兆府巡检司勘案房主事陈通糊涂,竟误召入一名女子为捕快,其后又因女子身份,惧怕下隐瞒不报,直到这名为尤一一的女子破获大案,名动京城,窦仪本想亲自召见,才从陈通嘴里得知,尤一一与一位皇妃娘娘有故。

窦仪说起,自己本不敢上动天听,但几次见尤一一,苦口婆心,却劝不得她请辞,哪怕革除了她,她却隔几日总要去堪案房转一转,又偏偏甚得众捕快钦服,经常被众捕快请了堪案。

最后,说起,臣诚惶诚恐,怕惹出事端,臣有罪,请陛下降罪云云。

不过窦仪在奏疏里也大夸了尤一一一通,说她冰雪聪明,实在是堪案能手等等。

不消说,所谓尤一一,自然是尤懿懿那小丫头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李节度被敲诈案 (中)

阿蜜朵的小宅子很是清雅别致,院中有几棵青竹,又有小小花圃,进了院便清香阵阵。

阿蜜朵宅院对面的青铜巷居住的全是达官贵人,尤家也住在里面,寻常人没有路引,对面巷子都进不去,邻近便有班房,捕快巡逻,是以这一片,包括阿蜜朵所住宅院也受益,治安很好。

饶是如此,实则附近也有暗哨,毕竟现今陆宁嫔妃寥寥几个,阿蜜骨虽然只是小小采女,其亲眷自也要照看。

阿蜜朵给陆宁见了礼后便躲在自己屋里不敢出来,尤懿懿也拿她没办法。

坐在尤懿懿闺房中,少女幽香习习,桌上几道小蔬,又有两尾鱼,好像都是自己喜欢吃的,陆宁不由一笑,这小丫头,倒是有心,还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虽然宅子里有两个婢女,但好像便是收拾鱼腥,都是尤懿懿亲力亲为,没要婢女打下手。

珠帘轻动,尤懿懿再进来的时候却是换了一袭淡绿色裙子,从俊俏的小捕快,变成了可爱文静的小淑女。

“姐夫,我陪你喝一杯啊?”尤懿懿还烫了酒,换衣裙后,端了酒盘进来,里面是极为雅致的青瓷小酒壶和两个白玉小杯,将酒盘放在桌上,小丫头对陆宁吐舌一笑。

“算了吧,不是还要查案吗?我平素也不喝酒。”陆宁摆摆手。

尤懿懿就点小脑袋,又说:“姐夫,起筷吧,尝尝,看我的手艺怎么样。”说着,便拿起旁侧类似公筷的筷子,小心翼翼夹了块鱼肉,放入陆宁碗中。

陆宁笑笑。“你也吃。”

“纳米姐姐和阿蜜朵在一起用饭呢,我喊她们来,她们不肯。”

陆宁点头。

尤懿懿手艺委实不错,虽然比不上御厨,但家常菜,轻轻淡淡,香脆可口,蒸鱼也极为鲜嫩,陆宁夸赞了两句,尤懿懿小脸红红的甚是开心。

她吃相甚为秀气,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看陆宁吃。

“还知道帮人去鱼骨,看来,快可以嫁人了,将来肯定是贤妻良母。”看着小丫头细心的给鱼肉去骨,夹到自己碗中,小小年纪,却很会照顾人,陆宁不由莞尔。

尤懿懿抿嘴一笑,并不多言。

“你没吃多少啊!”陆宁放下筷子,难得不打铁不厮杀消耗体力还吃这许多饭菜,感觉肚子好像都吃得有点圆,桌上饭菜几乎被自己一扫而光,或许是因为,很久没这种居家的气氛了,便是在宫中,现今规矩也太多,坐的太高太冷。

“我晚上不太吃东西,姐夫不嫌懿懿厨艺不精就好。”看着桌上几个小盘都空空的,尤懿懿很是开心。

“时辰差不多了吧?”陆宁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下来。

“嗯,差不多了。”尤懿懿点头。

走的时候,尤懿懿叮嘱婢女,房中汤碗盆碟都不用管,她回来自己动手收拾。

陆宁无奈道:“她们就是做这份工作的,你什么都不用她们做,那也不好。”

尤懿懿抿嘴一笑,“姐夫莫想得懿懿太好,平素懿懿可懒得很,比姐姐也就勤快那么一点,但姐夫用过的东西,当然不能让旁人碰。”又顽皮一笑,“她们又不是宫中杂役,姐夫居家碰过的东西,怕她们碰到,命不够硬,便折了福分。”

陆宁无奈,“你呀,连姐夫的玩笑都敢开。”

尤懿懿捻着发鬓前两条细细小花辫,吐吐舌头,更显娇憨。

车马到了德胜楼前,那些差役正等着呢,陆宁和尤懿懿也下车,和他们汇合。

那捕头姓李,但对尤懿懿极为尊重,隐隐又带点长辈的喜欢,显然,除了略略知道尤懿懿身份尊贵外,也是因为这小丫头堪案很在行,又可爱讨喜。

这些捕快都是如此,对尤懿懿那种佩服而来的尊重喜欢,却和对权贵的尊敬,很有些不同。

陆宁揉揉鼻子,这小家伙,还真混出了点名堂。

尤懿懿给众人介绍,称陆宁是自己姐夫,大家叫文先生就好。

也下马过来的野人纳米,尤懿懿介绍是“米姐姐”。

在场的显然都是很有经验的捕快,阅人无数,一眼便知道这位文先生和“米姐姐”都不是寻常人,自也不会多问。

一行人,进了巷子,东转西转,到了一排青砖宅院前。

李重进,就住在这街旁把边的宅院中。

吃饭时,尤懿懿大体跟陆宁说了说案情,李重进不知道招惹了谁,有一晚,院子中被扔进一块砖头,上面有字条,要李重进捐钱千贯给大相国寺,不然,就要令他家宅不宁。

初始李重进不以为意,谁知道第二天晚上,就被人扔进来血淋淋一个黑狗头。

李重进随即令仆人告官,但如他这种降主,虽然遥领节度使,是从三品的官阶,领从三品俸禄,但战战兢兢,只怕京兆府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吏员都比他权势更盛。

是以,这个案子初始巡检司也没当回事,却不想,后来李府晚晚被扔进脏东西,巡检司衙门这才派出捕快来查案,但捕快来此埋伏,就不见有人来捣乱,不来埋伏,就铁定出事。

大相国寺,更是没什么可疑的,

李捕头无奈,只好求救于曾经的小神捕尤懿懿。

看着这不大的青砖院落,陆宁也不由轻轻叹息一声,曾经权势赫赫的周国使相,后更三家分周的宋王,现今,好似青皮无赖都能欺负了。

不过,如果自己兵败,只怕,下场会比他惨的多。

“尤神捕,我们不是来埋伏吗?”见尤懿懿并没有令大夥潜伏,而是大摇大摆四处转悠,李捕头忙问。

听李捕头称呼尤懿懿“神捕”,陆宁不由莞尔,不消说,定是这个顽皮的小丫头,要求他们这样称呼自己的。

尤懿懿摇摇小脑袋,说道:“李重进的仇家,在汴京很多。”说到这里时,看了姐夫一眼,心说若不是姐夫,自己一家,可不也因为他被害惨了吗?

顿了下,道:“但用这种手段报复的,身份地位应该不高,你们以前每次来埋伏,贼人就不敢来,我本以为是堪案房内的人做的,或是和贼人有勾结,但李大叔这几日就领你们六个埋伏,贼人也没来,你们六个,身家清白,绝不会和贼人有染,所以啊,我就在想,贼人应该是能看到你们来埋伏的。”

李捕头苦笑,说:“是啊,你本来教我如何做,说可能贼子就住在这附近,我也听你的了,我们这几日埋伏,都是换了便装,还有两日,是分散来的,但偏偏来就没事,中间有一日没来,就被人丢进了赃物,怎么贼子就知道我们来了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节度被敲诈案 (下)

李捕头说着又道:“我也按你说的,这几日特别注意邻近住户,有没有爬墙冒头的。”

尤懿懿点点小脑袋,“所以啊,李大叔,我怀疑,贼子是李府内的人,看这四周住户布局,想看到这里情形,从宅门不行,不爬墙探头怕看不到你们埋伏。”

李府的人?李捕头等捕快都一呆。

“李大叔你们看,从李府后门门缝,如果有人偷窥,是能清清楚楚看到这边情形的,而李大叔你们,却看不到他。”尤懿懿指了指,不远处李府黑漆漆后门。

“那,那怎么办?”李捕头有些傻眼。

“当然是进府,挨个盘问府里的奴仆,查清楚他们底细,想来很快就能查到了。”

李捕头不由挠头,便真是李府的人做的,虽说现在这李重进半分权势也没有,但毕竟是三品家宅,也不能他说进去就能进去的。

“那,那等明早,巡检大人上衙,向他求牒文。”李捕头有些无奈的说。

尤懿懿切了一声:“你们就是这样,明明我姐……,明明圣天子的齐律鞠狱法写得明明白白,只要查案吏员有合理之依据,嫌犯皆可盘问,你们又不是要进去抄家,只是和那李重进说清楚,看他能不能同意你们盘问他的奴仆,敲门的胆子都没?”

李捕头苦笑不语,这小丫头对齐律有一种很崇拜的情结,一切都奉为真理,有人不按齐律做事,她就会生气。

但是,虽然李重进无权无势,但这三品宅院,按照惯例,还是要得到上官批准再去叫门的好,因为很多贵胄人家避忌官差,官差上门,不管干什么来的,人家就觉得不详,而且通常来说,官差上门,也确实没什么好事。

“李捕头,敲门吧!”陆宁突然插话,他也想看到这案子的下半部分,但明日,自没有时间来参与这等事。

何况,陆宁突然想看看这位老朋友了。

李捕头一呆。

尤懿懿却是大喜,正有些扫兴呢,这时立时喜道:“李大叔,我姐夫叫你去敲门,你去就是了,保管你无事。”

咬咬牙,“好!”李捕头又苦笑:“尤神捕,我倒也不怕有事无事,但我怕不听你的,你以后再不帮老头子我了!”

……

一众人,很顺利的进入了李宅,叫门说明来意,下人就引领众人进了客堂。

果然李重进处境尴尬,李府下人,也都各个惶惶,却是衙役都得罪不起。

不过李重进,就不是这般好相与了,满脸怒容的进客堂,喝道:“你们查不到根由,便来骚扰我么?!”进客堂前,已经将领众差役进来的奴仆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捕头忙赔笑,说道:“李都护莫恼,且容我细说。”

陆宁在旁坐着,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进来的,是一个佝偻背头发花白的老头,而且,拄着拐杖进来的,哪里还有昔年宋王半点威势。

想来李重进如果是甘愿屈居人下之人,受到的打击也不会这么大。

正是因为不甘心,才会度日如年如此煎熬。

陆宁微微蹙眉,突然冒出个念头,要不要拿了他这条命?

不过随之,这个念头就被压了下去,一来,李重进实则根本没有什么威胁了;二来,既然当初受降没斩杀他,现今却害死他,非大丈夫所为。

那边,李捕头赔着笑,将尤懿懿的推断一一讲述,几次被李重进打断,他也不恼,很耐心解释。

渐渐的,李重进的怒气也去了,听着李捕头的话,微微蹙眉。

“李都护,你看?”李捕头说完,就赔笑在旁等。

沉默了一会儿,李重进点点头:“好!老夫也想看看,是何方孽种,行这偷偷摸摸苟且之事!”喊道:“把府中奴仆都叫来!”

很快,客厅前排了稀稀拉拉男女奴婢,有二三十人,李捕头挨个询问他们,原名,祖籍亲眷、过往经历,如何来到李府等等。

尤其是傍晚时分,进出后门方便的,更是重点盘查对象。

李捕头盘问众奴婢时,尤懿懿得李重进许可,去后院转了圈,陆宁担心她真遇到凶徒出什么事,使个眼色,野人纳米随同她去的。

回来时,尤懿懿突然就指着刚刚被李捕头询问过的一个婢女,说:“就是你做的,对不对?”

李捕头一呆,因为刚询问过,这胖胖的叫秋菊的婢女,是侍奉李重进夫人,原江南太宁公主,曾经的宋王妃,现今的金陵郡夫人李氏的,虽然不是贴身婢女,但在宅中地位算高的了。

“这怎么可能?!”李重进蹙眉,但心下也奇怪,为什么秋菊来凑热闹,本来,后宅侍奉夫人的几个婢女,也没令她们来。

秋菊却是脸色陡变,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

尤懿懿指了指她裙裾,“你裙上,沾有刺子,后宅门旁,就有这种野草,但如果是正常行路,根本碰不到那些刺子草,你今天,又去后宅门那里,偷偷向外张望了是不是?”

秋菊脸色大变,随之咬牙道:“你打死我吧!”其实她便是赖账,说是去看外面有没有贼子,或者其他借口,也没什么不妥,但显然经历的事情太少,被逼问下,一时就慌了。

李重进已经豁然起身,“给我拿藤条来!你要不说出个究竟,我今天就打死你!”

“李大叔……”尤懿懿清脆喊了声。

李捕头苦笑,知道这小丫头的意思,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等事,走上两步,赔笑道:“李都护,她虽然是你的奴婢,但现今是疑犯,需巡检司收押审理,而且,李都护,你打她可以,但莫说打死,便是打得伤厉害些,也是触犯本朝律法的。”

李重进瞪起眼睛,“这是我的家事,你们还是请吧!”显然,他心里有了点谱。

李捕头赔笑:“都护公,这真的不行。”又道:“小的虽然没带牒文,但都护公不让我等拿人的话,我今日愿在这里看守嫌犯,明日自会有巡检司的捕人牒文送来。”

说着话,李捕头心下也无奈,自己在这汴京城当差二十多年,历经晋、汉、周、齐,也算四朝元老了,以前哪里这样过,被尤懿懿个小丫头搞得,也真是没办法,真是兢兢业业的孺子牛一般,平素在商铺白吃点白喝点,被这小丫头知道了,都吹胡子瞪眼睛的。

不过这小丫头,着实令人喜欢,虽然吃拿卡要的油水少了点,但被她撒撒娇喊声李大叔,就什么都值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喜讯

陆宁终究还是没能亲眼目睹案子的大结局,不过关注之下,也得知,京兆府巡检司拘押了秋菊,审讯之下查明,这一切竟然是李重进的夫人金陵郡夫人的贴身婢女冬梅策划的,因为李重进暴躁多怒,经常殴打金陵郡夫人,冬梅才和秋菊以及冬梅勾引的一名男仆,演出了这幕闹剧。

陆宁也想起,金陵郡夫人是李煜的妹妹,便给李煜去了一封信,问他要不要接妹妹回江南,此等情况,金陵郡夫人和李重进和离也无不妥。

……

盛夏,皇宫虽然本来宫殿就高大深广,暑气难进,所以有“深沉彤殿暑全祛”之说。

饶是如此,殿内也放了冰桶,当然,经陆宁和工匠们研究,不管是冰窟藏冰还是现今冰桶技术,都有了许多改进,如冰桶内放有薄锡,使得冰块融化缓慢均匀,下面木座镂空等等。

陆宁所坐凉榻上,薄薄的象牙席纹理细密,坐在上面很凉快,这象牙席,却是江南国主李景遂贡来的,夏日躺坐,冰冰凉凉,很是享受。

大小蜜桃,穿得甚是清凉,跪坐在象牙席另一侧,和陆宁聊天时,却都有些羞怯。

因为她俩,已经被册为嫔,大蜜桃被册为婕嫔,小蜜桃被册为丽嫔。

嫔为嫔妃中的第三等,第一等为皇贵妃、皇淑妃、皇德妃及皇贤妃四皇妃,现今只有皇淑妃空缺;第二等为最终确定下名号的,庄妃、敬妃、惠妃、顺妃、宜妃、华妃、安妃、和妃、僖妃九妃;第三等为九嫔,名号不定。

大蜜桃小蜜桃跟随陆宁很久了,既然一定要册为嫔妃,陆宁甚至想过册两人为妃,但因为二人出身不是很好,又非糟糠,一直以婢女身份跟随,算是女官选拔而来,是以才册为了嫔,慢慢来就是。

饶是如此,还未临幸就被册为嫔,大小蜜桃得圣天子宠爱也可见一斑。

而这几日,陆宁去了京戍大营巡视,今日回转,在这福宁宫偏殿凉阁批阅奏折参理政事时,两个小丫头怯怯求见。刚才跟她俩套话才知道,却是自己一个多月前回到汴京时,皇后娘娘就要她俩,多多陪伴圣天子,几天前两人被册为嫔后,皇后娘娘又和她俩说起此事,而且有些怪责两人的意思。是以今天听说主人回来,她俩才主动来求见,若不然,主人不召,两个小丫头从来不敢打扰主人。

看着这两个俊秀可人的小丫头,同样的童颜惊人凶器,现今都穿得清凉无比,却是类似后世雪白体恤衫热裤少女,都露出粉嫩胳膊和诱人雪白长腿,光着的雪白脚丫,一个涂着粉红趾甲油,一个涂着蜜白趾甲油,本就可爱无比,现今并在一起,就更是在诱人犯罪。

陆宁令两人去裙仅仅着夏日内服,本来是为了两个小丫头凉快些,但现在,却渐渐有流鼻血的冲动。

两个小丫头,好像也意识到什么,都羞涩的低着头,不敢看主人。

正心猿意马,外面传来大刀的声音:“主父,太后请主父去长生宫叙话。”

陆宁微微一怔,说:“好,我这就去。”

看了两个小丫头一眼,笑道:“你们一直住一起,在嘉怡园是吧?我今晚过去。”

两个小丫头脸更红,对望一眼,都羞涩怯怯点头。

……

长生宫巍峨肃穆,阿蜜骨也住在这处宫落的偏殿,是太后念她孤苦,特意恩准她同住。

陆宁没想到的是,长生殿中,永宁、甘氏、尤五娘和阿蜜骨都在。

“这是要开什么家庭会议?”陆宁落座,无奈道:“又说选良人入宫的事么?”

前阵子,也是在长生殿中,永宁和母亲便说过此事,说是后宫单薄,圣天子正值盛年,却没子嗣,该当选天下良人充实后宫,如此,也是天下臣民之望,圣上选良女,也是收天下臣民之心,尤其很多臣子,女孩儿待字闺中,就在等这个机会呢。

陆宁推辞的很是坚决,天下未定,却先劳师动众选美,很是不妥。

永宁又说,那便将道州苏小小、潘氏和焦氏接来宫中,在圣上巡游的另一个家,圣上可另外再广置婢妾。

陆宁又是不允。

两个身份,自己并不想太过混淆,以文总院的身份,胜在逍遥自在,行事方便,而且,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一看自己建立起来的这个国度。

何况,自己出游在外,很多时候有美相伴只是免得寂寞,也不是非要做什么。

潘氏焦氏的,说不定回去就打发了。

外面那些女子,论亲厚,莫说几位皇妃,便是大小蜜桃,她们也远远不及,接入宫中做甚?

阿蜜骨是个特例,自己行事不慎,差点害死她,太令人怜惜而已。

见今天的说客更加多,所有妃子都来了,陆宁心中微微有些不满,母亲根本不管任何事,甚至天天诚惶诚恐的吃斋念佛为自己祈祷。虽然几年过去,母亲却好似还觉得现今的生活是场梦,就怕这场梦不长久,自己一家,最后悲惨收场,是以,她日日只为自己祈福,便是后宫事,也根本不理会。

显然今天,又是永宁鼓捣的,全家都出动,想说服自己么?

但问题是自己上次已经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永宁是个聪明人,看得出自己不是作伪,又怎会非想说服自己?她了解自己,这样做,只会令自己厌烦。

不过抬眼间,见老妈李氏满脸喜色,陆宁又有些不解。

“儿啊,请你来,是有喜讯啊,永宁和贵儿,都有喜了!”李氏笑孜孜的,开心的嘴好似都合不拢。

陆宁一呆,转目看去,却见永宁嘴角上挑,很得意的瞥着自己,就好像在示威,看你还敢折腾我不?

甘氏则是手轻轻抚着腹部,好像现在就怕怀中胎儿有什么闪失一样,满脸的幸福慈爱。

阿蜜朵也是开心的笑,或许也在幻想,自己几时能给圣天子,也怀上一个宝宝。

只有五娘,脸上有一丝失落。

陆宁此时自无暇顾及旁人,心下满是喜悦:“母亲之言,可是真的?”

李氏笑道:“上个月月事永宁和贵儿就都没来,但两个孩子谨慎,这个月月事又没来,才招了钱太医把脉,都是喜脉!”

陆宁大喜,钱氏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

自己,要有儿子女儿了?陆宁一时胸中,被巨大喜悦冲击。

其实陆宁想过,自己身体特异,怕不会有血脉,以后,怕要选一名养子继承帝业,好在自己若不出意外,应该会长寿,此事倒也不急。

但却不想,幸福来的如此之快。

看来以前,还是因为太不尽兴,现今找到了一些窍门,多折腾了永宁两次,就令永宁有了身孕,至于甘氏,却是和自己灵肉交融,运气也好了。

“好,好!”陆宁一时喜的,说不出旁的话来。

“可惜,我最迟一个月后,便要征秦!”陆宁又扼腕。

现今已经是七月底,眼见就八月,最晚九月,自己也要奔赴河中,十月入冬,便是战事开始之时。

就算很顺利平了秦地,自己也要顺势南下灭蜀,只怕,见不到子女降生。

李氏立时有些担忧,“儿又要出征吗?”

陆宁笑笑,“没事,娘亲不必烦忧。”

李氏知道,自己担心也是无用,轻轻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晚,陆宁没去大小蜜桃的嘉怡园,而是留宿在了西宫,搂着尤五娘说了一宿的话,虽说最后尤五娘破涕为笑,可也把陆宁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

这个小优物不甘心,在陆宁怀中便乱动,却是要不顾身心疲乏,要侍奉陆宁,被陆宁强行止住,但抱着这软绵绵香喷喷又不太老实的小优物一晚,还不能行亲密之事,陆宁一个头两个大,早晨离开西宫之时,只觉头晕脑胀,难受的厉害。

随之,带着这股邪火,陆宁去了嘉怡园。

……

锦帐幽香。

陆宁惬意的躺在软软云床上,胳膊一左一右,搂着睡得正香的两个小丫头,硕大无比的诱人凶器挤压在他胸前,甚至硕大到,两对儿凶器在自己胸前一左一右的能碰触到,简直舒爽难言。

夏日炎热,便是冰凉的蚕丝毯也被踢到了一旁,床上一片狼藉,有斑斑梅花,印在床单和蚕丝毯上,陆宁眼角瞥着,又是怜惜又是满足。

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雪白长长美腿都盘在陆宁腿上,就好似,陆宁是什么冰炉,能为两人纳凉一般。

看天色,好像已经天近黄昏,从早晨到现在的癫狂,和小女王及蓝婵欢好时也远不及今日舒畅。一来,两个小丫头一路跟随自己,自己当她俩妹妹一般,感情极好,她俩也特别乖巧懂事,早就知道有这样一天,也一直有些惶恐胆怯又有些期待的等着这一天的到来,而真等到了这一天,和两个小丫头灵肉交融,真是说不出的美妙,看她俩乖巧的在自己怀中轻轻呻吟,由自己疼爱的小妹妹变成自己的女人,那种心灵上的满足感却是什么都比不了;二来,两个小丫头,孪生姐妹,心意相通,俏丽容颜一模一样,而且,又因为跟着自己久了,在这深宫中,穿着打扮更有些类似后世现代美少女,从纯感官上,那种刺激难以描述,真是令人飞上天一样。

想想,自己甚至荒唐到要她俩穿了超短裙似的纱裙短衫,露出雪白长腿,可爱小脚跻拉高跟木屐和自己床上床下欢好时的糜乱,陆宁老脸微微有点热,这两个小妹妹,以后心里,自己可不跟历代荒唐君主差不多了?

不过,现今拥着左右紧紧抱着自己的这两个小丫头,心里,那团火又熊熊燃烧。

正在这时,寝室外传来女子轻轻的清脆声音:“陛下,陛下睡下了吗?”

是女卫总管野人纳米。

陆宁微微一怔,问:“什么事?”这时候打扰自己,不是天大的好事,就是天大的坏事。

“有河中八百里加急军报!”

所谓八百里加急,就是特等马上飞递的俗称,很多时候,这种急报就算到不了日均八百里,但四五百里是肯定有的,而且从河中到汴京路途通畅,官道距离不到千里,怕是真一日便能送达。

陆宁忙起身,穿上内服,批了件衣服走出来,接过门外野人纳米双手高高举起的军报,拆开火漆看,随之蹙眉。

军报里却是说,蜀军不知道为什么,由王昭远统军出兴元府,攻击凤州,想来是想夺回凤翔府四州。

结果却被秦军击溃,而且秦军顺势南下,攻克了兴元府。

因为路途险阻,直到秦军攻克兴元府,河中才得到消息。

看着军报,陆宁一时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这王昭远,应该是自己用力太猛,真给撩拨的以为他自己比诸葛武侯还要高明十倍,竟然没有按约定冬季用兵,而是提前出兵。

想来,如王昭远这类蜀国权贵,觉得联合齐国灭秦,自然没有难度,却是想先收复失地,考虑的,却是和齐国瓜分秦地时,如何利益最大化。

结果,却是大败而特败。

毕竟现今的秦军,可能比史上的赵匡胤部还要彪悍,都是和李重进血拼过的百战老兵,甚至见识过齐军的火炮火铳,当初本来自己就该一棒子打死,偏偏契丹南侵,南唐又蠢蠢欲动,自己这才不得不退兵。

如果趁其士气低落一棒子打死,倒是不费什么力气,现今,怕也修整过来了。

就算对齐军还留下了阴影,但碰上久不休兵利的蜀国,却是砍瓜切菜一般了。

兴元府都失陷了?

兴元府,就是汉中啊,不用看现今情报,玩过三国游戏,就知道汉中对蜀地是多么重要。

陆宁恨得直咬牙,这个王昭远,真是该死!

自己本来诸多计划,比如,原本也想趁机解决党项人一事。

到了河中,便征募定难军党项部相助,如果党项人听宣就最好,如果不听宣,以后收拾党项人也有了借口,总之党项人从不从,也要将西夏国掐灭在萌芽状态。

可现在,计划怕是要泡汤。

陆宁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赶紧回寝室穿好衣衫,恋恋不舍看了锦帐中兀自昏睡的两个小丫头可爱脸蛋一眼,自己起床后,两个小丫头却是不知不觉间,搂抱在了一起,这画面,温馨可爱而又极为诱人,让人更是想疼爱她俩。

陆宁暗暗咬牙,春宵之后,两个小丫头刚刚被自己疼惜,却等两个小丫头醒来说说话告别都不得,王昭远这混账玩意,汤玉娘想不想你死,你也死定了!

快步出房,命人备马,要孤身快马前去河中。

……

从汴京到河中的千里官道极为平整,三十里一处驿站更是修缮的极为完备,毕竟从前唐时,汴京、河中到长安的这条官道,就是最重要的一条主要官道。

驿卒八百里军报,不但三十里一换马,人也要换,不然,禁不住长时间颠簸。

陆宁只换马不换人,第二天黄昏时分,便到了河中府。

突然出现在河中大营军城前,自己通报姓名,“陆宁到了,叫林仁肇出来见。”

开始城头军卒还没反应过来陆宁是谁,随之有老兵见到这锦袍金冠的圣天子卖相,立时失声大喊,圣天子到了!圣天子到了!

满城皆惊,河中大营招讨使林仁肇匆匆出来迎驾时也是惊诧万分,八百里军报前天送出,圣天子今天就到了,显然是接到军报,马上就出发,一路驿站换马而来。圣天子,真金刚铁人也!

陆宁也不多话,要林仁肇立时和陕中道巡抚、河中府府尹陈致雍接洽,征募民夫伐秦,同时要林仁肇派人去夏州,给定难军节度使、夏王李彝殷下自己之谕旨,齐国伐秦,要夏王李彝殷,征募党项勇士相助。

郭荣时,后周封李彝殷为西平王,后来赵匡胤和李重进相争,又以幼主的名义,下旨封李彝殷为夏王。

不过李彝殷虽然接了旨,从此称夏王,但却没有派一兵一卒,介入赵匡胤和李重进的战事。

陆宁给林仁肇留下两道谕旨,一道是给陈致雍令其征募民夫的,一道是给夏王李彝殷的。

随之,陆宁便去了二十多里外的侍卫亲军临时搭建的军寨,命令侍卫亲军立时拔营,进袭华州。

侍卫亲军六千人,一千的预备营,又是幾重队,粮草本都备好,说拔营便可以拔营。

斥候队随之先行飞马奔出四散而去。

整个军寨,沸腾一片。

又要在大皇帝统御下征伐敌国,很多军卒,反而充满期待。

因为大皇帝御驾亲征,一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甚至,击溃敌军的速度,快的都往往令人难以想象。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兵临城下

华州前,本来有潼关,扼守关中之地,但唐末混战中多次战火波及,到现今五代更替,迁都汴京,潼关暂时失去了原本重要无比的战略意义,但齐秦相争,华州和河中成了对峙的前线,赵匡胤便想将已经残破不堪的潼关重新修葺加筑。

不过河中军自然不会允许秦军在眼皮底下构筑城壕,所以,每次秦军征募民夫来筑城,河中军都会出兵阻挠。

通关地,双方这种小规模冲突一直不断,但潼关城,也就没能如赵匡胤所愿重新筑成险要关隘。

本就险峻无比的华州城,前唐的京畿重镇,成了赵匡胤苦心经营的前线之地。

此次伐秦,陆宁就准备用六千侍卫亲军、三万河中军以及邓州的五千神威军,而不动用其他大营力量。

当然,民夫团练怕也要征募数万,加一起,也能号称十万军马。

原本,蜀军牵制,加之殿前侍卫亲军进一步升级的神兵利器,这场战事陆宁很有把握。

却不想,一个王昭远,将什么都打乱了。

从汴京出发时,陆宁也令快马送谕令到邓州,令邓州王大眼率神威军挺进西北,攻击商州。

如果玩三国游戏就会有一个直观的概念,也就是一路军马从洛阳攻击长安,一路军马从宛夹击。

只是现今,时间却有点对不上了。

不过陆宁也考虑过最坏的处境,比如,蜀国突然反水帮助秦军,包括定难军党项人,也响应赵匡胤,袭扰河中。

这些,都有相应对策。

是以,战事虽然没有按照预想的展开,但总体上,这些变数,并不影响大局。

……

华州城前数里,侍卫亲军顺利扎下了营寨。

华州守军虽然见到了这支齐军的动向,但却没有轻动。

尤其是,这支齐军军马,迎风展开的无数黑压压旗帜上,有着醒目的巨大金色飞龙,在华州城头,仿佛也能看到那金龙盘旋吞食天地的威压气息。

这,这代表什么?

齐国天子的亲军,到了华州城前。

哪怕,齐秦爆发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年,亲历过这场战事的秦地老兵,见到远方飘扬的那一面面旗帜,却不由自主有些颤栗,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战场上。

现今华州城头,手紧紧握着刀柄的李大一眼皮就在不由自主的跳。

他当年,是秦王禁军中的铁甲骑兵,犹记得那一日,齐帝亲军旗帜出现在战阵上,好似来送死的待宰羔羊一般,自己和同伴,催动坐骑冲杀,万余名重骑轻骑卷起狂沙,好似瞬间就能将齐帝羸弱的亲军斩杀干净,却不想,等来的是震天动地巨响,天塌地陷一般,一身铁甲的他,重重摔落马下,他的运气足够好,很多同伴,都在那场惨烈的战事中死去。

他被俘后,又被“教育”了数个月,尔后编入了河中军,因为在他被俘那天就留了个心眼,没有真正说出自己的籍贯,他是邠州人,家就在秦地腹地,只是出来时间长了,改了乡音。

果然,不久后,那些籍贯为秦地的降兵,都被迁去了中原内地,而他和许多陕中、陕东乃至中原的降兵,都被编入河中军。

他抓了个机会,千辛万苦逃回了秦地,本来回到家乡只想安稳度日,却不想秦王征丁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三户抽一丁,他不得已,又被征入了秦王军中。

他隐瞒了曾经的从军生涯,家乡人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漂泊在外做了什么,而且好像就算乡邻知道自己过往,也没人会告密,秦王税重,徭役军役也极为苛刻,好像,渐渐失去了秦地民心。

就如,和蜀国之战,听闻是秦王弟赵光义领军,竟然以屠城激励士气,也不知道,秦王知道不知道,总之感觉,秦王这些年,好像变了很多。

而现今,秦王,终于又要面对,那强大无比的对手了。

李大一,心嘭嘭的跳,可隐隐又觉得,有一种解脱感。

“都头,我看齐军也没多少人啊?为什么不下去杀光他们!”站在李大一身侧,舔着嘴唇笑的,是一个矮胖子,姓刘,家中排行第三,性格暴戾,在乡间就杀伤过人命,前几日,又伙同同伴“尝了尝郊外小娘们”的滋味,这是他忍不住自己吹嘘的,也不知道真假,但李大一相信,他干得出这种事。

听闻攻蜀时,南面招讨使、燕国公赵光义下了屠城令,刘三因为自己没在征蜀的军中,懊恼了许久。

李大一懒得理会他,默不作声。

“潘都护,胆子真够小的!”刘三不屑的撇撇嘴。

镇守华州的,是永兴节度使潘美,华州永兴军,有三万众,华州背后,便是前唐都城长安,现今的京兆府,本来屯有四五万重兵,但听说,抽调了一部分和凤翔军一起伐蜀。

因为现今眼看就是秋收季节,齐国河中军,根本没有半分征募民夫的征兆,是以,蜀国先行挑衅而又不堪一击后,秦王当机立断,令其弟南下伐蜀。

不过,李大一总觉得,好像秦王的作派,越发像前唐时的流寇,屠城掠财,如此作为,或许能多打几个胜仗,但又如何能得蜀人之心?

想着,李大一轻轻叹口气。

“命令真是潘都护亲自下的?”刘三又问。

李大一向远方努努嘴,“你不会自己看,都护还在城头呢!”

刘三远远看去,却看不真切,转头看向城外那影影绰绰旗帜和立起来的军寨,撇嘴道:“也就几千人吧?就敢大摇大摆立寨?”

李大一终于有些忍不住,“城外扎营的,是齐国天子的侍卫亲军,多半,齐国天子也在军中。”

“啊?!”刘三立时眼睛一亮,“那如果能杀了齐国皇帝,不是可以封王封侯?”

李大一就想抽自己个耳光,理他干嘛?

大牢里关的都傻了,本来就是该死之人,现今也被特赦充军。

平素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乡邻都怕他的很,就真以为自己很凶悍无敌了。

到了军阵上,不用齐王亲军,老子一刀就能剁了你脑袋。

李大一转身,再懒得理他。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少华山上

少华山险峻巍峨,峰顶灌木丛生,松柏摩天,白云缭绕,怪石矗立。

站在一处崖壁前,陆宁远远眺望华州城轮廓,说起来,作为齐秦对峙的前线,华州这几年盘查极严,除了耕种城西土地的农人外,便是从西部秦地来的,也没商贾等闲杂人等,从秦地来的人,不但有路引,而且都是官方行为,如运送一些商货物资进华州,同样是官家行商。

是以,华州城内,并没能安插进密监内线,毕竟,密监的细作们,还没有那么专业。

静静站在陆宁身侧的俏丽女将是折赛花。

攻略西北,又原本想解决党项人问题,贤妃当然要来,因为府州折家军,就是被党项人占据的夏、银等四州隔开,成了中原外的飞地。

也幸好,本来虽然是说要贤妃九月到河中就好,但因为赤虎军已经没什么需要操心的,米珠带着训练就是,所以贤妃提前动身来了河中,陆宁大前天到了,贤妃则是今天早晨到,恰好陆宁要登少华山,她便一起来了,陆宁要她好生休息,她只说不用。

身后跟随着几个将领,殿前指挥使陆青、大霹雳营指挥使陆钉、巨木第二营指挥使范延召、预备营指挥使田钦祚等。

陆平任京戍大营招讨使后,陆青升任殿前侍卫亲军指挥使,呼延赞成为了殿前第一指挥副使,在军寨中坐镇,没有随陆宁来视察敌情。

侍卫亲军兵临华州[铅笔]城下,但大皇帝既没有令火炮攻城,也没有令预备卒上头车挖掘地道。

今日又带了火炮营指挥使陆钉和预备营指挥使田钦祚登少华山,诸将都有些不解,但大皇帝一贯正确,跟随大皇帝血与火中而来,诸将心中,自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

陆宁这时对田钦祚招招手,笑道“儿郎们是不是都等不及了?!”

田钦祚咧嘴一笑,“自然都想各个上阵杀敌。”

千人预备营,不仅仅承担辎重任务,而且还有技术兵种的作用,如陆宁和工匠们为侍卫亲军改进的头车,就由预备卒操控。

头车,原本只是挖地道且藏兵攻城用,本来操控就繁琐,中空藏兵,前面挖掘泥土,棚顶又撑起地洞,随着开挖的进度,头车也会不断的前进,随之,车最后一段的绪棚也会加长。挖出来的泥土也可以藉由车尾所附的绞车带出,移作填壕之用,一组头车的乘员约为三十人。

而现今,头车的主要作用,便改做了挖掘地道。

结合后世的穴地攻城法,由头车挖掘地道进去,施放火药,用来炸塌城墙。

大霹雳营的铜炮铁炮,虽然只是实心弹,但配合穴地攻城法,轰击本就地下被挖空且火药爆破的城墙地段,相信还没有多少坚城能挡得住。

实际上,蒙古破樊城和襄阳,也是调来了所谓的回回炮,只是一种改良的投石机,使得城破,虽说最终襄阳和樊城被攻破原因有多种,但军械之利,绝对是很重要的一条因素,不过中原史书,一向对这类记载不够重视,史书记载更多的是人物,而不是物事。

预备营也是如此,看似不起眼,甚至要承担辎重伙夫等等杂活,便是庙堂重臣,对大皇帝侍卫亲军的预备营,也仅仅看作民夫队一般。

但陆宁对预备营,却是重视的很,如操控头车的预备卒,完全就是现今的技术兵种嘛。

扩编后的预备营指挥使,陆宁也是左右思量了许久,最后选中了田钦祚。

因为田钦祚这个人,诡诈多变,用好了确实是一把好手,用不好,就会令他如同历史上一样,成为文人抨击的奸诈贪墨的小人。

预备营很有一些技术活,也需要田钦祚这种懂变通的将领统御。

而且,将他调入侍卫亲军,也就没了什么贪墨军饷的机会,当然,人都是不断变化的,现今就把田钦祚当贼防范,也没什么必要。

看着远方华州城,陆宁笑了笑,说道“我是希望,赵匡胤来此和朕决战,一战而定乾坤,何况河中军,也需要时间招募民夫。”

田钦祚赔笑点头,自不会多言,在场的几个将领,都是经年追随圣天子南征北战的亲信将领,他资历最浅,自然少说话为妙。

陆宁看向陆青,笑道“听闻你近来醉心神火击,箭术都不练了?”

在原本的诸太保中,陆青生得最是俊俏,唇红齿白,又是神射,倒令陆宁想起民间故事里燕青、花容等等,所以陆宁当年赐名,也赐了他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陆青也很有头脑,在包括呼延赞在内的十四太保中,也就陆平、陆兴和陆青有些统帅的才干,现在陆平和陆兴都被放出去做了大营招讨使,陆青这殿前指挥使自也是板上钉钉。

听陆宁的话,陆青心下一跳,忙躬身道“小奴只是见神火击奇妙,多把玩了几日,又岂会荒废武功?主公明鉴!”

陆宁便有些无奈,陆青、陆平、陆兴三人,现今都是独当一面的统帅,从二品大员,但在自己面前,从来以奴仆自居。

当然,从三人角度,这何尝又不是区别其他文臣武将,显得和圣天子亲疏有别的一种荣耀?

“听闻你本来要成亲,佳期已定?”陆宁笑着问他。

陆青是诸太保里年纪最小的,少年时便追随陆宁,他妾侍早有了两房,但却一直没娶妻。

京城不知道多少高官贵胄派人上门提亲,陆青却都婉拒。

却原来在东海时陆青便有心上人,是他亡父的妾侍,当年他投靠东海公,本就是杀了害他家破人亡的仇家一家,亡命到了东海,投入东海公门下。

其亡夫妾侍年纪和陆青差不多,后来被陆青寻到,又去做了两年女冠,也就是女道士,前不久还俗,要和陆青成亲。

当然,年代久远,实际上陆青的未婚妻到底和陆青什么关系,外间已经鲜有人知,但作为从二品大员,如果其夫人的底细密监都查探不出来,那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陆青便有些忸怩起来,脸色有些怪异,他自然知道,未来夫人的身份瞒得过旁人,但绝对瞒不过圣天子。

陆宁笑笑道“这样吧,你就写信去着人接她来河中,若一切顺利,我便在成都府,为你俩赐婚!”

陆青呆了呆,立时喜出望外,如果说,原本还担心有知情人背后指指点点,但有圣天子赐婚后,那些闲言闲语,若不憋回去,便等着闯祸吧。

单膝跪倒,陆青有些哽咽,“主公,小奴们何敢当?!”

其余诸将,听得重点却是不同,心下都是一凛,圣天子要在成都府为陆殿司赐婚,这话里的深意,不言而喻。

第一百九十八章 潜伏 (上)

军寨中,一阵阵嘹亮的军歌响起,略带古韵,但曲调振奋高昂,不得不说,拉歌这种军营模式在现时代,也很能提振士气,既为枯燥的军营生活增加些色彩;也令战士互相增进友情。不过,虽说历史上一直也有军歌出现,如前朝便有《秦王破阵乐》,但军歌从来没有真正成为军中流行之乐,反而成为权贵们吹嘘武功在殿堂上表演的舞曲。

而现今军营中正四处响起的《卫圣天子四海出猎曲》、《大齐盛世乐》、《颂战旗》等歌曲,都是陆宁寻了名家,又借鉴后世慷慨激昂军歌改编而成,朗朗上口,虽略带古韵,但没那么多之乎者也,令唱歌的军卒也完全明白自己所唱歌曲是什么意思,如此,才能在心内升起共鸣。

陆宁去寨前轮值的巨木营、金刚营、神机营等警戍角寨转了转,又去预备营看了看准备伙食的情况,这才回转中军大账。

真正领殿前亲军出征的大皇帝銮帐,反而比较轻便,不似出巡或领大军坐镇中军的銮帐那般带了太多家俬,里面简简单单,外帐有桌椅,用餐以及召集诸将议事用,内帐除了行军床别无他物。

不过金黄色的銮帐,威严夺目,帐顶高高飘扬的圣天子旌旗更是极远就可以看到,便是数里外的华州城上,天气晴朗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故意示威一般。

内帐里,有动静,陆宁进去看,清香满帐,折赛花正准备拎帐中的木桶木盆等去倒了里面的水,折赛花头发湿漉漉的,显然刚刚出浴,一袭纯白又绣有粉色花团的飘逸襦裙,清新脱俗,衬得刚刚沐浴后的丽人更为清美。

真正在作战前线部队的军中就这点麻烦了,没有婢女,而折赛花便是不拘小节,但贤妃的身份,也令她不可能令粗鄙军汉帮她拎水烧水,更不会让军汉去为她倒洗澡水,前前后后,贤妃沐浴的香汤,只能自己准备自己拾掇。

“我来吧!”陆宁忙去接,随之心下微微一怔,现今,自己使唤女子好似已经理所当然,全没有什么心理包袱,哪怕是看着婢女、女官、女卫等做粗活累活,也是心安理得。

也就在贤妃面前,还能偶尔的激发后世那种男子要做绅士的念头。

折赛花很诧异,说:“这怎么行?”

圣天子去给妃子倒洗澡水洗脚水?被军卒们看到可成什么话了?

“给我就行了!”陆宁不由分说,抢过了折赛花手中木桶,拎到营帐外,泼在大帐旁侧,又将几个木盆里的水拎出去泼了。

陆宁动作快,很快将洗澡水洗脚水倒完,折赛花从头到尾有些懵,清美娇艳脸蛋有些异样神情,等陆宁回来,她轻轻说了声“谢谢!”低头看着精美小绣花鞋尖尖细细足尖,俏脸微微有些红。

陆宁呆了呆,不是吧?

说起来,和折赛花名义上成亲也很久了,但陆宁总觉得两人之间有隔阂。

折赛花虽说看似什么都不在意,也早接受了身为自己妃子的事实,也有身为自己妃子的觉悟,还四处帮自己忙活,想来自己便是要和她同房,她也绝对不会抗拒。但是,就是觉得,和她之间,欠缺了点火花,还不像苏小小之类自己用文总院身份纳的妾侍,对自己最起码有感激有依赖崇慕等等,这也是男女之情的一种感觉。

但和这位俏丽女将军,就真的是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捆绑婚事、政治婚姻,和她相处,平淡如水。

但今日,怎么着?自己给她倒了下洗澡水,就能感动她了?就令她心潮起伏了?

这个世界撩妹,也太简单了吧?

这种顶级妹子,就这样被自己撩了?

陆宁无奈的揉揉鼻子。

不过想想,折赛花的性子,也算这个世界的女权主义者吧,但她绝对还没到追求什么恋爱自由身心自由的地步,最多也就希望旁人不要用看弱女子的眼光看她。

而自己是所谓的圣天子,天下臣民之主,帮她这个妃子去倒洗澡水洗脚水,便成了了不得的事。

尤其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恶趣味,平日也没什么这种特殊癖好。

咳嗽一声,想想今晚第一次单独和贤妃共居一室,又瞥着贤妃清美容颜俏生生身影,陆宁心里便有些麻爪。

行军床只有一张,可是军营中,却也不能做什么,怕反是煎熬。

“赛花,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转转。”陆宁突然想到了一事,本来没想去的,但现在改了主意,而且,有了些新想法。

“你要去华州城西,骚扰华州军民收粮么?”折赛花眨了眨美眸。

陆宁呆了呆,笑道:“你倒聪明,但我还另有计较。”

正是黍米刚刚成熟之时,方才在少华山上,田钦祚就出主意,想来这几日华州军民会趁夜出来收粮,问要不要攻击其收粮队。

虽然殿前亲军仅仅屯兵华州东门外,但华州城这几日也是四方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出。

而黍米其实还没太真正成熟,本来应该再等十来天收割最好,不过华州军肯定会出其不意的提前收割,怕是这几天会趁夜幕掩护农人出来收粮。

华州城实际城内屯粮想也够其军兵用上几个月,但攻击其收粮队,也可造成城内军民人心惶惶,又或许会令潘美火起,出城和己军交战。

不管造成什么影响,对己军都有益无害。

不过陆宁觉得,骚扰其收粮没什么意思,不如一把火烧了其粮仓,是以不置可否。

只是要潜入城中,却很有些困难。

但现在,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我和你一起去!”折赛花美眸也是一亮,显是久不上战阵,也有些技痒。

陆宁咳嗽一声,“你还是好些休息吧,也不知道今晚华州军会不会出来收粮,何况,我也不仅仅是想骚扰其收粮,我想看看,能不能趁机混进华州城,若能混进去,你要替我留在中军坐镇。”

折赛花呆了呆,但从认识这个男人第一天,他便我行我素,初始让人觉得他狂妄而又荒诞,尔后才知道那基本上是别人跟不上他跳脱的思路而已,但他行事作风,却从来没变过,自己也根本劝不住。

瞬间盘算后,折赛花无奈点头,“好吧,如果你混进了华州城,短时间又出不来,要如何做你告诉我。”

陆宁笑笑,折赛花就是如此了,从不拖泥带水,知道劝不住自己,也不会劝,而是采取最优解的方案。

“我叫陆青也来,跟你俩说。”陆宁笑着说。

……

不过,第二天凌晨,穿着一身布衣满脸黑泥的陆宁讪讪回转,华州军并未出来收粮。

第三天早晨,也是如此。

第一百九十九章 潜伏 (下)

漆黑无月。

不过待的久了,也能适应外面的光线。

半人高的庄稼地,一片连着一片的黍米,谷穗也接近金黄色,眼看就是成熟之时。

刘三一边弯腰用柴刀砍着黍梗,一边骂咧咧诅咒,跟农人一起出来收粮,四下蚊虫飞舞,闷热中更令人烦躁。

李大一懒得理他,只是闷头干活。

田野间庄稼地里,密密麻麻的军汉农人,有数千众,都在抢收。

“妈的,李都头,咱们去做护军也好啊,怎么捞了这么个鬼差事!”刘三恨恨的吐了口唾液。

在几处通道上,又有华州军严阵以待,卫护收粮。

刘三话音未落,突然便听远方,传来急促的唿哨声,隐隐有惨叫声。

李大一一怔,眼皮又跳了起来。

“敌袭!回城!回城!”传令兵纵马在阡陌中奔跑。

本就惶惶不安的农人,立时哭爹喊妈的一窝蜂向西城门方向跑。

刘三握紧柴刀,看着夜幕中远方惨叫声传来的地方,咬牙道:“跑什么?真是莫名其妙,齐人能有多少?”

李大一已经很快背起绑好的黍米垛,吆喝部下,也同样收拢背好收割的粮食回城。

远方,隐隐有箭矢破空声。

“是弓骑,弓骑!”有军卒骇然的喊着,然后惨叫一声,喊声戛然而止。

刘三呆了呆,也忙背起黍米垛,跟在李大一身后,向西城门方向跑去。

城门洞开,军民一窝蜂涌入,哭喊声中,甚至有人被践踏而死。

混乱中,陆宁背着一个中年瘦脸大叔,也跟着人流进了城。

……

靠近西城门有一片数排篱笆院,其中一家泥墙土院显然是农家中的上等人家,里面土坯房倒是不少,甚至可以看成前后两进。

天泛鱼肚白,外面还是乱糟糟一团。

陆宁现今就在前院中,正逗弄一条黑犬。

“阿大,来,陪我喝两盅压压惊。”走到陆宁身后的正是昨夜陆宁背着的那瘦脸大叔,腿还一瘸一瘸的。

瘦脸大叔姓陈,是这个宅院主人的亲家,但因为宅中已经没有男主人,他是掌家的少夫人的父亲,也就成了类似管家的身份。

昨夜,陆宁听得这陈老大和同伴们一边收粮一边低声咒骂秦贼王、潘贼头和贼兵,陆宁便慢慢靠近了他们,而连珠营来骚扰收粮,混乱中陈老大摔伤了腿,陆宁便背他回来。

本来只是想混进城,却不想,陈老大千恩万谢的,称呼陆宁为救命恩人,打听陆宁来历,陆宁自然胡乱编造一通,说是本来住在城郊,但齐军兵临城下后,华州军焚烧了郊外农户房屋,自己只能寄居在一处破庙中,昨日也是想偷些米粮,却不想齐国军马来袭,自己只能跟着大队跑进了城。

陆宁很标准的本地土话,陈老大自不怀疑,而且感同身受,很是叹息了一番。

原来陈老大的亲家姓赵,有个两三百亩薄田,原本光景过得不错,在左邻右舍的农户中,也算上等人家,虽然人丁不旺,几代单传,但日子也红红火火。

却不想飞来横祸,一个月前,女儿女婿及请了几个帮工去郊外田地做活,却遇到三四个军汉,不但玷污了陈老大的女儿,而且驱散其女婿和帮工时因为他的女婿不肯走,还被其中一个军汉一刀给砍了。

赵老太公本来就晚年得子,夫人早亡,生子的妾侍也难产而死,现今听得儿子被谋害,赵老太公悲切下,也一命呜呼。

又因为那些军汉都是便装,只听那些军汉互相称呼,知道里面有个叫刘三的,陈老大想告官都无从告起。

不过军汉虽然是便装,但外地口音,又能成群结队进出华州城,不是城中军汉又是什么人?

陈老大说起这些,又是贼王、潘贼、贼兵的一通乱骂。

而听到陆宁编造的身世,他便要陆宁留在这赵家就是,恰好现今也需要个长工。

虽说原本每户中人口的变动,左邻右舍数家都需要做保,但近来混乱,你只说是我郊外远亲,两个月前就进了城就是。

陈老大更压低声音呸了声,说现在哪还有人管此事?自己亲家赵老太公本来是此处坊正,可被贼兵害死儿子,他自己也气死。自己去告状,无人理会,但官家衙役,也早就不来这片,就怕看到自己。

陆宁听得这些,随之改变了主意,答应陈老大,留在此间做工。

此处不起眼,土房多,自己夜间想行事也方便,倒是不错的藏身所在。

不过大早上,陈老大就来唤自己喝酒,陆宁琢磨了下,倒也点头。

就在前院左厢土坯房里,陈老大很快就弄了几块花生,烫了二两烧酒,当然,现今的花生并不是陆宁认知中的花生,而是一种芋头。

陈老大酒量很是不行,一杯酒下肚,就碎嘴念叨,说其实家里现在根本不需要什么长工,田里粮食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律要充公,还需要什么长工?但你是我救命恩人,我不能让你在外面饿死,看现在情形,只怕很快城里百姓的粮食就会吃紧,就说这赵家吧,原本存粮,也几乎全被征去,虽然家里藏了些,但看起来,也就够两三个月,何况别人家?

陆宁听得点头,这陈老大,倒是个明白人。

“爹爹,大早上又喝酒?!”清脆的声音,门帘挑起,走进来一个少妇,中上之姿,面容姣好,身材也算苗条。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喝酒还能干嘛?!”陈老大翻个白眼,“你姐姐怎么样了?”

“还不是那样?”少妇轻轻叹口气,又打量着陆宁,微微屈膝,“多谢你救了我爹爹!”

陆宁笑笑,“言重了。”

陆宁听陈老大念叨来着,这是他的小女儿,从出了事,就住进赵宅一直陪着姐姐。

看着这些人,陆宁突然感觉,自己困城不攻,要引赵匡胤前来增援,甚至自己现今潜入城中,首要目的就是烧了华州城中的粮仓,是不是,对城中百姓,太残酷了?

如果不接触这些活生生的华州城中居民,却也不会有如此感慨。

不过,该做什么,还是要做。陆宁心中轻轻叹口气,只能用“为了明天更好”这种借口来麻醉自己了。

第二百章 火起

华州刺史衙门已经扩建为永兴军镇帅府,也就是永兴军节度使、华州刺史潘美的行署。

华灯初上,衙门厅堂中,潘美还在与人议事。

掌书记沈义伦、推官宋琪都是当今名士,此刻都面有忧色,自是因为齐国在休养生息几年后,齐天子再次亲征西北,显然准备一鼓作气平了秦地。

而且齐国说是休养生息,但扩张的脚步却一直没有停下,南平马楚已经尽皆归齐,甚至听闻还平定了西南鬼蛮地,而且根本没有大动干戈,好像是仅仅千名军卒入矩州,不知道怎么合纵连横下,不但河东土蛮河北播州,甚至矩州鬼蛮都尽皆臣服。

加之齐国商贸发达,农垦又有许多革新,又垄断江北盐业,国力蒸蒸日上。

以秦地军力物力,已经根本不可能和齐国抗衡。

不过,齐国也有软肋。

齐帝陆宁,便是在座的潘美、沈义伦、宋琪等人,心下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齐天子,实在已经有了当今天下之主的气象,数次亲征,未尝败绩,这更使得齐军骄横无比,就好像,齐天子麾盖所在,任何敌军都要望风披靡。

齐天子,就是齐**马的军魂,是齐国殿前军及诸大营禁军的精神支柱,也是他们认为自己战无不胜的信仰。

不过,齐国的软肋,也在这位齐天子身上。

他太骄傲了,骄傲的不可一世,昔年之楚霸王比起他的骄狂,都是小巫见大巫。

现今沈义伦和宋琪就在分析,这齐天子,是不是真的就想用河中军和殿前军征伐秦地。

至于从邓州袭西北的那几千神威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种可能性很大。

看来,齐天子甚至骄傲到,征伐秦地,准备仅仅动用陕中道一道之资源,使得其他齐国领地,几乎不会受到这场战事影响。

当然,这也是因为,齐天子要防范北国契丹和汉国,同时也要压制江南、吴楚的反抗之心,是以,其他诸边大营和京戍大营,却是动也不动。

不过,这也未免骄狂的有些过份。

如果齐天子真的就用河中军和殿前军攻伐秦地,那么,秦王绝对有一战之力。

而且,胜算应该不小。

但问题是,燕国公赵光义,正在伐蜀,而且麾下将领军卒,抢掠兴元府时吃到了甜头,根本就不愿意回军,尤其是回来又要面对强大的齐军,就更非他们所愿,反而都摩拳擦掌要攻下成都府。蜀地天府之国,富裕繁荣,偏偏军甲羸弱,便如一只纸老虎,被捅破了气后,使得征蜀的秦军将领士卒,都如野兽般红了眼睛。

现今燕国公正与蜀军在俗称剑阁地的剑州一带鏖战。

“燕国公真不能尽快回军么?”宋琪无奈的问。

潘美心下叹口气,脸上不动声色,“征蜀正急,急切回军怕被蜀军反袭,招致不必要的失败。”

这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诚然,两军交战,急切回军是容易被对方追击而损失惨重,但秦军不好回军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军中将士良莠不齐,已经不太好控制。

这几年征募了大量军卒,因为秦王参与了邻近吐蕃部落的争斗,迁军卒去军垦青唐城,也是为和齐军交战失败丢失秦地而去西域经营做准备,但也因为如此,秦地只能横征暴敛,如此才有人力财力迁去开发青唐城,也正是因为此,军纪败坏的风气已经弥漫全军。

想当年,秦王何等意气风发,军纪又是何等严明?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今的秦军,很多部戍,简直和流寇一般的作派。

若不如此,秦王的西迁之举,根本就难以维持,征募的壮丁,早就流亡。

“那秦王殿下,是什么打算?”宋琪又问。

潘美心下苦笑,秦王本就做好了西迁去经营西域的准备,正因为如此,不管秦地也好,蜀地也好,才纵容军卒劫掠,掠夺收缴的财富,也会运送去青唐城。

青唐城,距离秦地千里,青唐城西南就是当年吐蕃国势力范围,现今是吐蕃各部割据。

便是盛唐时,也奈何不得吐番国,只能以和亲之策怀柔相处。

秦王便是准备,再造一个吐蕃国,虽说吐蕃地寒苦,但这也是最无奈之中的上上之策了。

当然,便是潘美,也不知道秦王能不能成功,主公虽然天纵神武,但孤军深入,便是如何合纵连横,想令吐蕃各部臣服,联合起来抗齐,也实在是天大的难度了。

不过,以齐天子不愿意劳师动众远征的作派,秦王率部众在吐蕃苦寒之地偏安,应该能做到。

说起来,秦王也真是大决心大毅力了,有史以来,还没有哪位中土的诸侯,愿意逃去苦寒之地另觅出路的,后世有没有,就不得而知了,至少秦王,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宋琪见潘美不答,摇摇头,得,传闻秦王早就准备西遁,看来不假。

沈义伦叹口气,“令人寒心啊!”

看来,秦王的策略就是令华州挡住齐军,能挡多久挡多久,华州军,就是炮灰。

征蜀的士卒,同样是被放弃的棋子。

只怕现今华州的意义,就是为秦王等待蜀地劫掠的财富创造时间。

而京兆府长安城中秦王的两万殿前亲军,才是秦王真正的根本,会跟随他西迁青唐城,听闻殿前亲军家眷,本就是陆陆续续迁去青唐城的民户中主要成员。

也就是,面对齐天子,秦王竟然没有了一战的勇气,一直在做西逃的打算。

“都护,但现今齐国伪主如此骄狂,仅仅带数千亲军在华州耀武扬威,便是河中军,也刚刚进行战备,难道秦王,就不想趁此良机,诛杀齐主?如此天下大势必然逆转,又何必去西域苦寒之地?”宋琪叹息着问。

潘美点点头,“我已经给殿下去了密信,殿下定然……”说着话,微微一怔,看向西侧,西侧窗外,是高驻的院墙,方才就有些明亮,现今却是越来越亮。

“不好!”潘美霍的站起。

外人有人高呼:“仓粮烧了!着火了!”

西侧墙外,原本就是刺史府衙常平仓和义仓所在,刺史府扩建为帅府,粮仓处又加筑了几座军仓。

“镗镗镗”锣声震天。

潘美和沈义伦、宋琪匆匆来到仓廪大院时,数个粮仓,都冒着火光在燃烧。

仓廪院中,横七竖八都是尸体。

说起来,粮仓并不是那么容易能点燃的,便是由火油做引,也要慢慢燃烧,能看到火光,说明已经烧的比较大了,而且,已经烧了很久。

看着满地的尸体,潘美都要气疯了。

很显然,烧仓之人对仓廪库兵换班时辰都了如指掌,刚刚换班就下手,无声无息杀掉数十名库兵,然后点火,等着粮仓慢慢燃起。

如果不是对方已经潜进来观察了数天,就是有内鬼!

显然,定然是出了内鬼!

也肯定和管理仓廪的官吏有关,这才能无声无息杀人,且进出戒备森严的帅府。

贼子,多半还在府衙中,就是府衙中未走的,某个官吏。

不过现今,自然救火要紧。

粮仓失火也并不难救,因为谷米本就是难燃之物,便是烧过的,分发给军卒百姓也不是不能勉强吃,只是救火时,免不了大部分粮食要过水,那就容易发霉变质,但还是那句话,军卒百姓,也不是不能吃。

潘美正思忖间,却见几名军卒脸色惶惶的跑来,“都护公,水井被石头堵上了!”

潘美大怒,直想砍了他们脑袋,“搬开就是!”

军卒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潘美知道事情有怪异,忙去隔壁院中水井处看,才见巨石是横在了水井里面,不上不下,正堵着井口,木桶便下不去。

令人拿最粗的麻绳来,吊人下去,麻绳捆了石头往上拉。

折腾好半天,石头终于被拉上来,但粮仓的火,却已经越发大了。

这是真的燃着了,高温之下,人都不好靠近,一桶桶水泼过去,真正是杯水车薪,极度的高温,莫说粮食,便是粮仓之砖石好像都烧得通红在融化。

第二百零一章 乱战

“阿大,你好像瘦了许多!”

站在土院中,看着远方烧红了半边天似的恐怖画面,陈老大瞥着陆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陆宁咳嗽一声,说:“是吗?”

贴身绑着数十个大小水囊,里面都是火油,刚刚全用光了。

“爹爹,你说,是不是齐军破城了?”陈二娘忐忑的问。

“要是就好了,可惜不像!”陈老大叹口气,也就忘了纠结陆宁的身材。

陆宁揉揉鼻子,自己一直等到火烧得差不多才离开,临走的时候,可是见到了匆匆来的潘美,只是入城带的全是火油,也没处放弓箭和箭囊,倒是便宜他了。

不过也没想到,潘美竟然大摇大摆住在帅府而不是军营中,早知道这样,就不带火油,而是带弓矢进来了。

看来自己刺杀中原将领,还是太少了,几年之后,他们又忘了沂州那些将领是怎么死的。

当然,从某种程度,这也是好事,刺杀一个潘美,意义不大,他们越是淡忘自己的刺杀本事,将来越有奇效。

“进屋吧进屋吧,今晚,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遭殃了!”陈老大深深叹息着。

陆宁却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和陈家一家相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战争对平民的残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对陈老大笑了笑:“大叔,我走了,你就当没见过我。”

这几日都是深居简出,刻意没和外界接触,只是晚上去帅府粮仓踩点观察其哨位轮值规律,是以,并没有别人看到过自己。

陈老大微微一呆,“你,你要走?你去哪里?”可是转头间,却已经不见了陆宁身影。

陈氏也是一呆,惊道:“他,他是人是鬼?”

陈老大茫然摇头,隐隐觉得,这文阿大,好像,并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但是,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进屋吧,进屋!”陈老大催促着小女儿,两人进土屋。

……

“嘭嘭”,陆宁手起刀落,两个军汉惨叫倒地。

这是一处阁楼上,地上血泊中躺了四五个军汉,此外还有一名锦衣老者,同样已经气绝身亡。

陆宁手中钢刀,是抢的这些军汉的。

架床帷幔中,一名衣裙散乱的妇人瑟缩在里面,正拼命掩盖半露的白兔。

陆宁走到阁楼窗前,推开窗子,外面就是宽阔的东关大道。

本来想寻个城中中心位置的观察点藏身,却不想,华州城内,已经混乱无比,搜城军卒甚至借机劫掠,遇到反抗,便即杀人。

听到这处阁楼上隐隐传来的惨叫和哭喊,自己上来看,惹不住出手。

远方,节度使方向,火光渐渐暗淡,显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粮仓,本就不是那么好烧的。

陆宁思量了一会儿,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钻天猴,又摸火石火绒,才想起点燃最后一个粮堆时,自己顺手将剩下的火绒也仍进了里面助燃。

房内灯台旁,也不见火石火绒。

“你这里有点火之物吗?”陆宁问。

帐幕中妇人,极快的下床,跻拉上绣鞋,小跑两步,到了桌案前,回来时又是小跑,到陆宁面前将手中火镰、火石、火绒送上。

月光下,她倒是很清秀的一名少妇。

她虽然怕极,但显然见过世面,知道现时情形,而且很清楚的知道,虽然这个黑衣人救了自己性命也使得自己免受屈辱,但好像他也不是什么正当人家,是以要小心应付,免得激弄了他,怕也有性命之虞。

陆宁击打火石,力道请准无比,只一下,便恰好有个火星落到火绒上,令火绒冒起烟来。

走到窗前,陆宁点燃“钻天猴”,伸手出窗,吱一声尖叫,钻天猴升空,在半空清脆炸响,冒出一团火光。

虽然城中人声鼎沸,但城外不远处的哨探,看得到听得到这信号。

然后,陆宁就站在窗前,静静的等。

没想到,华州军军纪已经如此败坏,也没想到,粮仓被烧,会令城中如此混乱。

思量了一番,陆宁有了决断。

粮仓如果被点燃,一旦令城中大乱,殿前军攻城,也是计划之一。

甚至潜入城中的前一天,华州城下地道已经被挖好,火药都堆积好了,只等信号。

当然,因为这个计划本来就是备选,而且,多半用不到,是以,不可能有军卒一直等着点燃引线,更不可能殿前军一直整装,等待自己信号攻城。

是以,信号发出,好半晌没有动静。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妇人在旁侧小声说。

她应该是那死去老者的妾侍,但却都没在老人尸体前掉一滴眼泪,也可见两人根本没什么感情,女子也甚为心狠,当然,惊惧之下,生命时时刻刻都受到威胁,被吓得完全失去了常理上的判断,只想求这黑衣人不要伤害她也是人情之常。

毕竟,遭遇官兵掠财杀人,她更险些被玷污,随之又冒出个黑衣人杀官兵救下她,便是再怎么见过世面,现今怕平日里的常识已经粉碎,脑袋都失去了思考能力,更不会想以后会怎样,比如房间有官兵尸体,该如何善后。

“你躲起来就是。”陆宁挥挥手,只是看着东关大道,此时,有骑手正来回奔驰。

好像,也有骑手注意到了自己发出的信号,但一时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去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嗡”!虽然是闷响,但却惊天动地,大地也随之剧烈颤抖。

妇人“妈呀”一声,已经吓得跌坐地上,脸上全无血色。

东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陆宁微微一怔,显然这华州城,虽然险峻,但城墙厚度却不如那些大城,却是被穴地火药便炸塌出了缺口,却是根本不用再用火炮轰击被埋火药炸过的墙段。

东关方向,有快马奔来,从楼下飞快驰过。

陆宁握紧手中钢刀,静静的等。

东城方向,喊杀声[悠悠读书]震天。

过了好一会儿,西方,一队铁骑飞驰而来,

陆宁静静的看着,盘算着距离,速度。

当这队骑兵即将到阁楼下时,一团黑影突然从天而降,事发突然,这队骑士根本来不及任何反应。

“嘭”陆宁正好落在骑士中,一名黑甲将领的马背上,军马嘶鸣一声,前腿一软,踉跄前行,险些失蹄跪下。

那将领挣扎,却被大力钳制,一时根本挣不开,头盔也猛地被打掉。

“嗤”,陆宁手中钢刀,冷酷无比的在失去头盔护颈甲保护的将领脖颈上用力一抹,手一抖,将领已经滚落马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脖颈间鲜血汩汩而出,显见已经不治。

从陆宁出现到将领被杀,只是须臾时间,其余骑士甚至刚刚反应过来,却见那黑影已经嗖的窜入旁侧街巷中,很快消失不见。

撕心裂肺的怒吼,来自将领的贴身卫士。

但是,突袭之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潘都护被杀了!”

“潘都护战死!”

这个惊人的消息,立时在华州城,扩散开来。

第二百零二章 雪恨

粮草被烧,主将被杀,城池被破,华州军好似瞬间便溃败。

齐军殿前军攻入城中后,华州军立时兵败如山倒,甚至很多军卒,本来就乱糟糟搜城呢,趁机掠财的更不在少数,现今都成了无头苍蝇,哪怕副使李輥和掌书记沈义伦等奋力组织抵抗,但也一触即溃。

尤其是,齐天子金黄麾盖所在,虎贲营重骑簇拥下卷起的黑云,扫荡着华州城内每一处还在抵抗的据点。

十几个骑兵,击溃数万乌合之众都不在话下,华州军现今,和乌合之众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

天泛鱼肚白的时候,在华州刺史府前广场上,站了二十几个人。

刘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带到了这里。

齐军破城,那威势,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令他几乎吓得尿了裤子。

刘三乖乖的和都头李大一一起,全无抵抗的投降,与其他降兵一起,大概有万余人,都如待宰羔羊般被圈在东城门处,根本没多少人看管,却也没人敢反抗。

随后他们又被命令,按照原本华州军建制的军、营、都站在一起。

刚刚,便有数十个齐国吏员来登记姓名造册,等登记完毕,姓刘排行第三的,就被喊出来,包括“刘三”的上司亦或下属或是同僚,总之要刘三选一个和他相熟的人,就好像具保一样。

刘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选了李大一,很多时候,他还是很信任李大一的。

齐吏来登记造册,却也没人敢胡乱编造姓名,一来没什么用;二来成建制的被关在一起,都是熟人,万一被人揭发,怕性命不保。

刘三同样没觉得有隐瞒姓名的必要,更别说,他知道都中本来就有几个人看他不顺眼,如果自己隐瞒不报,怕这几个家伙会使坏。

然后,他和李大一便被带来了这处广场的,一共有十多个刘三,其中有的刘三已经白胡子拉茬,又有一名军虞候,名叫刘秣,悍勇善战,花名拼命刘三郎,因为姓刘家中排第三,也被带了来。

李大一愕然看着刘秣,虽然两人都属华州军,以前却从没遇到过。说起来,两人是老相识了,昔年都是秦王的铁甲重骑中一员,而且是铁哥们,不过汴京之战后,就再没遇到过,刘秣当初应该没被齐军俘虏,而且,拼出了军功官职,却不想,现今他也束手就擒的投降?

刘秣也看到了李大一,诧异之余,摇头苦笑。

刘三突然心就抽抽起来了。

从府衙中,走出几个人,其中有两个,隐隐有些面熟,这令他觉得事情和自己有关,只是一时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那两个面熟的人,他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到的了。

……

陈老大晕乎乎的,方才,突然有齐国官员到了他家,说是,看能不能找出曾经奸污他女儿杀了他女婿的凶徒,又令他喊上当时被驱逐的那几个佃农做人证辨认凶徒。

现今,看着面前那些蔫蔫的更大多数眼中都有惊惧神色的穿着秦军号服的汉子,陈老大咬着牙,真希望,那些凶徒就在他们之中。

“田指挥,如果找到凶徒,真能帮我女儿女婿报仇?”陈老大有些瑟缩的问站在他旁侧的田姓指挥使,就是这位田指挥,来的他家里,带来的令他现在还迷迷瞪瞪的消息。

田钦祚点点头,“当然!”

他心里对这些农夫自不屑一顾,但圣天子交代下来的差事,自要耐着一百二十个性子办,还要办得漂漂亮亮。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陈老大惶恐的,不知道该怎么问。

田钦祚笑道:“也许是陈大哥你见到了什么贵人不是?”

田钦祚也根本不知道原因,想来是圣天子在城中见过这农人,对他遭遇有些同情?

圣天子几时进的华州城,领了多少人进城等等,田钦祚一无所知。

或许,只有贤妃娘娘和陆殿司才知晓。

田钦祚只知道,圣天子破城后,阵斩秦军骁将,也是秦军一方统帅的潘美,简直让人,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惊叹和敬仰。

只能说,这主公,自己实在是跟对了,闭着眼睛,都能打胜仗。

那边陈老大听到田钦祚的话,猛地一呆,立时想起了,昨晚还曾经和自己在一起的那叫阿大的青年,他消失不见后,齐军就开始攻城。

难道?

陈老大不敢再想下去,直觉便知道,这件事,自己要咽进肚子里,就如“阿大”所言,当没见过他。不然,“阿大”自然会出现来见自己。

正胡思乱想,突然变成乔家两兄弟都齐齐的大喊:“就是他!他就是凶徒!”

刘三腿都软了,终于想起来,是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下,见到的这两个农人了。

“收押!将这李大一也收押审讯,给刘三用刑,令他供出同伴!”田钦祚大喜,要找的凶徒在降军里,那真是再好不过,总算是帮圣天子,办好了这件差事。

田钦祚又朗声道:“贴出安民告示,华州诸民,所受冤屈,十日后,都可来华州刺史衙门申诉!”

另一边,陈老大呆呆看着那已经双腿瘫软被架着走的“凶徒”,一时精神有些恍惚,就是他,玷污了自己女儿杀了自己女婿吗?以前想起,自己恨得牙根痒痒可又有些恐惧,担心“他”再找上门来。

这是,这种恐怖,从来不会在女儿面前表露罢了。

而现在,这个曾经令自己做梦都害怕的恐怖人物,却和死狗没什么两样。

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转头,田指挥正微笑看着他:“放心,他的同伴肯定和他一都,那么,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肯定能令你怨仇得雪,他和同伴明正典刑的时候,你可以去法场看他怎么受刑。”又笑道:“你的怨仇,可是上动天听的!圣天子亲自下旨令我来办。”如果找不到那刘三,这些话,却也不必说,影响圣天子的威德。

陈老大一呆,原来那“阿大”,竟然能在圣天子面前进言?而圣天子,因为自己一个小小猪狗不如的人物,竟然会专门下一道旨意令高官帮自己报仇?

陈老大看向刺史府方向,眼眶很热,再忍不住,终于跪倒,嘭嘭的磕头。

……

刺史府厅堂,陆宁正看着陆青紧急送来的斥候军报,微微蹙眉。

在五十里外,斥候发现赵匡胤军马,其已经就地扎营。

显然,赵匡胤得知自己仅仅几千名殿前军在华州城下耀武扬威,又探得河中军真的还没有离开河中大营。

是以终于忍不住领精锐亲军前来,想在华州城诛杀自己,逆天改命。

不过,他自然想不到华州城突然就被破城,但他的军马已经行在中途,如果马上退却怕不明情由的士卒恐慌起来引起混乱,甚至根本没有敌人的情况下都可能溃散而逃。这种先例,历史上不是没有过。

如果再被自己派出骑兵追击掩杀,那必然大败特败。

而暂时扎营稳一稳,便是退兵,也会从容。

而且,他也肯定在盘算,要不要趁自己立足未稳马上攻击华州城,毕竟华州城昨夜刚破,现今城内必然一片混乱,更有许多降军,只要他来攻城,多半就会哗变。

他的精锐亲军,根本不是华州军可以比拟的,他应该会觉得自己有一战之力。

在自己看军报的现在,赵匡胤不管是退兵还是要进击,应该已经正在行动。

第二百零三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一)

黄昏,夕阳西斜,整个华州城和大地都仿佛笼罩在金色光晕中。

华州西城城头,齐天子金黄旌旗迎风飘扬。

城门内,便是马匹也披着黑色具甲的虎贲重骑汇聚成一条黑流,狰狞面甲骑士,一个个冷冽无比,骏马偶尔打着响鼻,除此外,便是肃杀无比的沉寂。

这种冲天的肃杀之气,令城头的李大一、刘秣等降兵无不心下惴惴,他们都见识过,这些死神一般的重甲骑士们,冲击敌阵是如何的无坚不摧,收割人命又是如何的恐怖。

城西里许的略高地形上,黑压压殿前军团集结成阵,巨盾兵、陌刀阵、弓手层次分明,再往里,便是从城墙上,都看不清楚了。

又有弓骑,分列其后方两翼,随时准备策应高地上的军团。

当肉眼可见的方向,一列列秦军甲卒进入视野,越来越多,黑乎乎仿佛看不到尽头,李大一、刘秣都紧张的握紧了手中弓弩,手心都有些冒汗,他俩对望一眼,作为当年秦王的嫡系亲兵,他俩比谁都清楚,现今面对的是,来自京兆长安城的秦王的精锐,秦王,便是来寻齐天子决战的。

两人对望之后,又都不由自主看向不远方城楼上,那高高矗立的,雪白锦袍金冠雕翎的身影,身影仿佛给人一种不真实和飘渺,是齐天子,他就静静的站在城头,望着渐渐进入战场的秦军。

两人都有些荒诞的感觉,就在昨夜,他们还是刚刚被齐天子亲军击溃的阶下囚,现今,却要和齐天子并肩战斗?!

而且,是真的并肩战斗,归降并和齐天子守在西城城墙上的降兵,有两千余。

就在今天早晨,他们这些降军被聚拢,有齐军官吏来宣讲,言道长安的秦军来犯,本该将他们充作肉盾,驱赶他们冲击秦军军阵,但大皇帝仁慈,不愿意如此做,又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问谁愿意卫护大皇帝,守华州城,愿意的举手。

万余降军,几乎人人争先恐后举手,就怕举手晚了,成了齐军驱赶来冲击秦军军阵的牛羊。

说起来,这些士卒虽然很多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只要上过战场或对战场事有些了解的,也知道,齐吏并不是危言耸听。

就现在情势而言,秦军来袭,他们本来很大可能就会被齐军用来当肉盾,驱赶着去冲乱秦军阵型。

因为齐天子殿前军,虽然各个骁勇以一当百,但毕竟人数好像不多。

长安的秦军主力来战,齐天子殿前军必然全力以赴。

抽调人手来看守他们这些不稳定因素?那就远不如驱赶他们上战场,在后如射杀牛羊一般弓矢乱发,令他们只能逃窜,去冲击远来的秦军大队。

而现在,如果不赶紧举手表态,怕回头就成了肉盾。

尔后,齐吏又按本来造册,将上过战阵的两千余人唤出列,又问,有谁你们不愿意做你的伙伴,不愿意将后背交给他?

已经被洗清嫌疑的李大一,因为做过俘虏,受过齐军的“教育”,很明白齐吏的意思,首先站出来,点了两个人的名字,都是他那一都的,一个是因为胆小如鼠,一个是因为凶残无义,上了战场,凶残些的战友自然不会不受欢迎,但如果不但凶残,还可能背后捅刀子,那就截然不同了。

在李大一带动下,有两百余人被剔除出来,都是被多人点出名字的。

如果不是真的早就不得人心,在此情形下,也不会被人点出名字。

然后,剩下的两千余人,就被分发武器,齐吏更言道,以前你们军纪败坏,也并不都是你们的错,是从秦贼王到贼官贼将祸乱秦地,就算你们中有罪责的,只要不是十恶不赦,此次都可以戴罪立功,但如果有自认不赦之罪的,现在可以自愿退出,免得战后立功下还被砍头,便辜负圣天子之意。

好像就是从今日起,齐人开始称呼秦王为贼王,称呼其文臣武将,全部冠以贼字,而不再以前一样称为“伪”,也就是,齐人已经将秦军及其政权,正式定义为流寇一般的角色,对秦王之轻蔑,已经可见一斑。

在场降兵,也没人觉得这称呼不妥,好像秦地百姓,已经有这般称呼的了。

至于齐吏的倡议,自然没人退出,便是真有如刘三一般的恶徒,也不会退出,而是希望此战之后,能得到赦免。

毕竟,这一战,除非齐天子兵败,不然他们也没什么危险,刚刚投降的降兵,还真能被派上战场么?不说临阵哗变之类的,就说上战场做什么?卫护齐天子殿前军的某一翼?自己等愿意,齐天子殿前军也不放心啊,自己等的战斗力,齐天子殿前军不怕自己等被瞬间击溃?那不成添乱的吗?

可是,却不想,他们却真的上了战场,而且,是和齐天子一起,站在了华州城西城城头。

齐天子可能是在唱空城计,因为站在城头上,看得清楚,壕沟前数百步外高地,圣天子殿前军集结成阵,秦军如果不击溃齐天子殿前军而攻城的话,很容易侧翼遭到攻击。

不过,西城城门及北城城门内,那集结起来肃杀冲天的重甲虎贲骑士们,又令降兵们隐隐知道,齐天子应该,不仅仅是唱空城计那般简单。

但不管怎么说,齐天子孤身一人,和他们这些降兵站在华州城头抗拒来袭的秦军,令人感觉是做梦一般,好像,不怎么真实。

西城城头,石块、垒木、箭矢一堆堆的,华州城这些防御军械,极为充足,昨夜之战,根本没消耗什么。

其余的降兵,又有两三千人,被选出来搬运军器,剩下的,则修葺了一天的东城坍塌处,凑合着堵上了那处缺口。

现今这四五千人,还是被命令在东城门处,等待战事结束,便会赦免无罪者回乡。

虽然没人看守他们,但也没人敢动,谁也不知道,有没有重骑或弓骑在旁窥视,那怕仅仅二三十骑,就算他们一窝蜂哗变,那也是被屠杀的命运,所以,就是少数人做好了趁乱逃走的准备,但现时情形,也只能看战事进展如何。

而且,帮着齐人做了一天的活后,好像,从心理上,便觉得不需要逃走了。

更别说,又有李大一等现身说法,加之以前就听闻过,齐国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杀俘,如刘三等下场,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今反而有些降兵,暗暗担心秦王军马进城,那他们如果不趁乱逃走的话,只怕反而会被秦王军马屠戮。

第二百零四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二)

枪阵林立的军卒簇拥中,赵匡胤远远眺望着华州城及城前高地上结阵的齐主殿前军,问旁侧将领“你怎么看?”

旁侧将领刚刚三十岁,叫曹彬,年纪轻轻,却已经是秦王亲军的都虞侯,其骁勇善战,且长于谋略,据说幼时抓周,他就一手抓干戈,一手抓方印,对旁的玩具不屑一顾,乡间传为奇异。

曹彬此时眉头紧锁,

齐主狂傲,所以他的用兵意图,便不能从常理推测。

如果依照常理,齐主殿前军,本来就该龟缩于华州城内,等待河中援军。

但秦王就说,齐主必然不会如此做,而是自高自大,不但会领亲军和自己决战,而且,多半还会有勃勃野心,要一举吞了我的精锐之师。

也正是如此,秦王在得知华州城破,三思下却不退兵,而是令军马缓缓而行,决心和齐主决一死战。

汴京之战,秦王输在对齐主及其亲军认识不深,这次,却不会了。

“城头上,真有齐主?”曹彬蹙眉,看着黄昏下,那城头猎猎飘舞的旌旗。

“你以为,那不是他么?”赵匡胤也眺望城头,看着那隔得甚远但也极为醒目的黑色旌旗中的一抹金黄色旗帜,心,微微的跳动有些加速。

“和他守城的,又是哪里来的军卒?”曹彬有些不解。

华州侧翼结阵的军团,看人数,除了其重骑兵不知道埋伏在何方,怕是齐主殿前军精锐尽出。

城头上影影绰绰的士卒,总不会是那些重骑下马,在城头和他守城吧?

“随便找些百姓装扮,其余便是稻草人都说不定!”赵匡胤笑了笑,“他自恃武勇,就是孤身一人,也敢站在城头,巴不得我们全军去攻击他,如此,他的殿前军就可以攻击我方侧翼。”

“那,我们全军而上,击溃其亲军?听闻他用了数年时间,打造的这支亲军,如果能将其亲军一鼓而歼,他从此少了依仗,其各处军镇,也未必就和他同心。”曹彬咬了咬牙。

赵匡胤点点头“按理,是该如此,但他又经常行诡变之术,说不定,其亲军又有什么诡异的名堂。”

曹彬呆了呆,心说那要怎样?

“我就遂他的意!看他是不是金刚人!”赵匡胤冷冷一笑,“传令王审琦,率右翼结阵不攻,韩重赟率左翼绕城,攻击其北城,中军骑兵,绕坡攻击其坡后弓骑,其余士卒,强攻西门!我看他有多少神射的力气!”赵匡胤咬了咬牙。

旁边传令兵,立时飞驰去传令。

野战,双方斥候互相侦查下,都对对方的结阵情况一目了然。

秦军两万人,其中左右翼各五千,中军万人。

秦王的策略就是右翼军马,结阵牵制土坡上的齐主殿前军,并不攻击,而是采取守势,如果齐主殿前军下坡攻击,右翼来抗拒其锋。

中军骑兵,去袭击齐主殿前军土坡后的弓骑,也是一种牵制,齐主殿前军的弓骑为轻骑,马匹都是契丹最上好良驹,本就难以追击,但在己方骑兵的战术压迫下,其弓骑会被逐出战场,免得其四处游弋,骚扰己方的薄弱处。

“希望右翼,能守得住吧!你领卫卒,随时准备支援王审琦。”赵匡胤咬了咬牙。

显然他的心里,右翼能不能挡住齐主土坡上殿前军的长时间冲击,是这场战争的胜负手。

曹彬点头,又心中叹息,左翼军,也要自求多福了。

此次东来华州,秦王亲军并没带多少攻城器械,仅仅中军和左翼有些云梯,毕竟想不到齐州会破城,行军中途,斥候就来报,发现了来自齐州的溃军。

不过齐王摆出的阵仗,应该没多少守军,甚至除了西城上,其他城头好像没人一般,所以,攻城器械多少倒也无所谓了。

至于左翼,不过是去牵制齐主殿前军的重骑的。

战场形势一目了然,齐主重骑兵,肯定是在城内,随时准备冲击己方攻城步兵。

左翼绕城攻击其北门,就是逼得齐主用这支强大的机动力量来解围。

倒是中军,如果想绕行攻击其南门、西门,就要从那土坡下而过,很容易遭遇齐王殿前军一些花招百出的攻击,其重骑兵也会寻觅良机冲出来,攻击己方侧翼,齐主将殿前军摆的位置,战略意图是很明显的。

秦王殿下,则就是强攻西城门,看这自恃武勇的齐主,一个人能守得住一面城?

曹彬胡乱琢磨中,号角声四起,秦军各个军阵,开始缓缓移动,一个个黑压压的方块,渐渐分散开来。

……

西城城楼上,李大一和刘秣看着这一幕,手心都冒出冷汗,秦王精锐,和华州军乌合之众,根本不可同日耳语。

他俩又情不自禁看向城楼上静静矗立的那高大身影,自己等,真的能抗拒即将兵临城下的秦王精锐吗?

“怎么办?”李大一很小声的问,他和刘秣,站得很近。

“拼!”刘秣咬了咬牙,顺手,从足下箭矢堆里,摸出一支箭矢。

看着这一幕,李大一精神有些恍惚,以往,自己等,应该是城外那即将攻城的军卒中一员,如果是第一次和齐天子交战,可能会觉得齐天子骄狂荒诞,每每都是带领军卒来送死的。而但凡试过齐天子兵锋者,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心情,惴惴不安,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而追随齐天子护卫齐天子身遭的兵卒,不管看起来是何等劣势,却热血满满,只觉得,只要跟在齐天子身边,就必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想着,李大一心下苦笑,是啊,自己终于也体验到这种心情了,现今,可不就是了么?

有那高高身影坐镇,只要奋勇作战,这场战事,好像,肯定就能赢下来。

很怪异的感觉,现今却真实的体验到了。

对,拼了!李大一仿佛看到了,自己追随齐军,光复家乡,再也不用每日担惊受怕甚至和贼兵厮混在一起的日子。

齐吏,整个中午用饭时间,都在跟他们宣讲,你们大多是秦地壮士,等驱逐了赵家贼子,你们要回乡安居乐业的便可以回乡安居乐,要追随圣天子建功立业的,那更是欢迎。

其实不用讲,李大一也隐隐已经明白这个道理,在被俘虏充入河中军时,他见识过河中府由混乱而渐渐恢复秩序,百姓安居乐业的一幕,只是故土难离,却不想,他千辛万苦逃回故乡,又被强行征丁。

他也想过,为什么故乡,就不能如陕中一样,百姓过上比较安逸的生活。

现在,他隐隐明白了为什么。

胡思乱想中,远方,突然杀声一片。

李大一回神,四下观望,却是齐天子殿前军和秦王亲军的第一次激烈碰撞,爆发在北门外。

第二百零五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三)

齐天子身边,只跟了一名扈从,他口中吹着铜哨,手中挥舞旗帜。

看到他挥舞的旗帜,城下令兵疾驰而出,口中发出急促的某种字节,早就侯在北门处的一营虎贲,立时如云般卷出,随后城门处守军,飞快吊起吊桥,紧闭城门。

北门外,立时杀声震天。

来攻北城的秦军左翼,每一都,都是枪三弓四弩三,也就是,百人队,枪兵三十弓兵四十弩兵三十,五都为一指挥,通常就是一指挥五百人结阵,通常的作战方式是,枪兵在前抗拒对方骑兵或近战兵种,弓手弩手在后射击。

但绕行北方来攻城,阵型不免为之松散,城中重骑兵风一般冲出,立时中路便被冲散。

秦军左翼指挥韩重赟怒吼声中,各个指挥慌忙结阵。

但中路一个指挥,已经在这瞬间就被虎贲重骑冲了个七零八落,散兵哀嚎声中,被重骑长矛戳得满地尸横。

不过其余诸指挥,结阵极快,更有无数散乱箭矢射出。

虎贲们根本不恋战,一个冲锋已经远去,箭矢纷纷射中空地。

这数百虎贲到了远方拨马,立时便散成几十个小队,寻觅着,能前后夹击某个秦军五百人阵的机会。

韩重赟见机得快,在他吼声中,两个五百人阵,渐渐收拢,靠近了携带云梯等登城器械的那两个五百人队,本来蠢蠢欲动已经向这个方向慢慢奔驰正要向军械队冲刺的虎贲数个楔形小队,纷纷放慢速度,缓缓而回。

但此时秦军左翼军,要想腾出空间攻城,显然根本不可能。

秦王在汴京之战,损失了几乎全部精锐骑兵,虽然到了秦地,又多方购买良马,甚至从定难军党项人处购买的良马款项到现今还未付清,饶是如此,秦军中骑兵还是比较金贵,现今都集中在中路,也正在和齐天子殿前军的那两营弓骑纠缠不清。

是以北路战场,一时有些怪异,秦军左翼,全是步兵,却想攻城,齐天子殿前五百虎贲,全是重骑,却是守城方,骚扰秦军,令其无法攻城。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

“杀!”西城前,更加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起。

一排排木板嘭嘭嘭落在壕沟上,扬起无数黄尘,秦军盾兵在前,护着扛着云梯的军卒,弓手弩手在后,拼命向城墙上射出弓矢,杀声中,渐渐靠近西城城墙下。

嗖嗖,耳边不时有弓矢飞过,李大一和刘秣,同所有降兵一样,都坐在城墙城垛后,也嗖嗖的向外射箭,其余降兵,大多也是如此,拼命拉弓射箭,但自然也不是看人去射,脚边全是箭矢,抓起来就向外射,哪管东和西。

饶是如此,一阵阵箭雨抛物线状斜刺城外,不时有秦军士卒惨叫摔倒。

城楼之上,陆宁手中箭如连珠,嗖嗖嗖,每一支箭矢飞出,城下都有军卒惨叫摔倒。

他全身薄甲,便是足上也被包住,加之距离不近,对方还没有箭矢能射伤他,只需躲闪射到脸颊方向的箭矢就是。

“噗”一声,李大一胳膊一凉,接着剧烈的疼痛感传来,侧头看去,胳膊已经中箭,这时大脑传来的痛感才令他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他是刚刚抓到箭矢拉满弓,向外射时自然不能再背靠墙垛,而是要转身向后让出角度,此时,就在秦军弓手的箭矢范围内,李大一也是在这时中箭。

李大一正要奋力挣扎重新靠回墙垛,从墙垛外飞进来的如雨箭矢突然有一支就到了他眼前,他刚刚泛起个念头,我要死了!

“叮”一声,一件物事挡在他面前,箭矢射在了这件物事上。

李大一呆了呆,定神看去,面前却是一件红色藤牌,清香袭来,李大一转头看去,银色甲胄包裹的玉手的主人,却是一名银盔银甲的女将军,英气勃勃,威风凛凛,仔细看时。实则女将军肌肤白皙,鸭蛋脸,娥眉星眸,甚是秀美。

李大一心脏猛地跳了跳,忙转头,不敢再看。

随之胳膊一动,已经被那秀美女将军拉起,拽到了墙垛后。

“自己能行吧?”旁侧刘秣大声问,李大一忙点头,顺手从腰间扯出一条布条,用力捆住胳膊伤口上方止血,这也是成为齐军后的新鲜事物,每人都有些小物事,可以临时处理下伤口,不至于因为小伤口引发大问题。

刘秣见他能动,便不再理会他,继续机械的重复靠墙垛,拉弓上箭,转身后退两步,向外射出,再靠回墙垛的动作。

或许战争真令人麻木吧,刘秣双眼血红,甚至都没注意,李大一身侧走过的那银甲女将军。

李大一处理过伤口,弯弓射箭是使不上力气了,单臂拔出钢刀,准备等对方云梯架上,登城时和对方厮杀,这也使得他有时间环顾四周,却见城垛后,已经有了一些中箭倒毙的尸体,有几名伤兵,被正缓步而行的女将顺手拎起扔到墙垛后,秀美女将全身贯甲,一对儿火红藤牌挂在胳膊上,并不太畏惧对方射上来的箭矢,她一路前行,走向城楼的方向。

这是谁?李大一一阵迷糊。

突然,耳边猛地闻听一阵欢呼,城外传来一片痛苦的惨叫,李大一一怔,却见弓手们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持弓在墙垛后站着射箭,他也忙挣扎爬起,站在墙垛后向下看。

却见外面壕沟前,突然燃起了一溜火海,阻断了后方秦军继续向前,而火海这边的秦军士卒,一片慌乱,又有恰恰在火海燃起时在燃火点上的秦军士卒,痛苦的摔倒惨嚎。

吱拗,城门洞开,虎贲营重骑飞一般杀出,火海内城墙下方的秦军士卒,立时成了待宰羔羊,本就混乱,此时被砍瓜切菜般,在重骑长矛下,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余地。

等火势渐小,虎贲骑已经飞驰回城,城门重新紧闭落栓。

城墙下,已经横七竖八,躺了数百具秦军尸体。

后方秦军士兵,攻势立时一滞,本来在前排的士卒,都有些畏惧,不敢再冲过来。

“嘭”,陆宁从城楼跳下来,正落在折赛花身旁,叹口气道“我就是不想你看到这些。”

猛火油,也就是后世的石油,混合火药,干草,在壕沟前涂了很宽的一层,黑乎乎的,根本也看不出是什么,陆宁以火箭引燃。

猛火油刚刚传到中土,尚未受到足够的重视,要再过几十年,才会成为中原军队用来火攻的主要工具。

但陆宁自然早早的就用上了,而且,从越南南部的占城城邦交易来了不少,都是白菜价一般。

这次征秦地,殿前军的猛火油带的很足,就用在这次战事来说,从壕沟到城墙部位涂满是没问题的。

不过,陆宁觉得这种战术实在太过惨烈,才仅仅涂了一溜起阻断作用就是,虽然城墙下士卒终究还是都要被杀死,但死在重骑长矛下,比用火火活活烧死所受的痛苦,自然人道许多。

饶是如此,陆宁也不希望贤妃看到这一幕。

而且,战场杀人,虽说贤妃怕从小就耳闻目睹,但陆宁也不希望以后她再参与进战场的厮杀,就算她很本事,终究是个女孩子,喜欢战阵,在幕后练练兵,鼓捣鼓捣新鲜军械就可,真正上战场,还是能免则免。

所以,陆宁本来要她待在刺史府,但她终究还是来了。

不过,陆宁知道她,定然憋的慌,笑了笑道“既然来了,就观战吧!”

眼见城墙下秦军被屠戮一空,壕沟另一边的秦军士卒瑟缩不前,城墙上,全是欢呼声。

第二百零六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四)

壕沟对面远远的秦军中军帅旗方向,突然响起呜呜的号角声。

壕沟后的秦军,终于又呐喊声中,冲杀过来,却是前面多了一名黑甲武将,正是殿前都虞侯曹彬,眼见这边攻势严重受阻,他便下马,来做了先锋官。

秦军军卒的士气,这才被重新提振起来。

“噗”,曹彬刚刚踏板冲过壕沟,正大步冲向城墙下,腿上突然中箭,一个趔趄,猛地摔倒,同时他身后一名士卒便被一支利箭贯穿胸甲,踉跄后退,摔倒在地。

陆宁摇摇头,对面这武将,中了流矢,却是救了他一命,这是他的命,自己便不射第二箭。

“差不多了。”陆宁嘴里念叨一声,随之喝道“给陆青发信号!”

紧紧靠在墙垛上的传令兵便摸出火石火绒和一支钻天猴。

“啪”,半空一声脆响。

正列阵严防土坡上殿前军冲击的秦军右翼,突然就听土坡上几声闷响,接着,就见四五个火球从土坡上飞出,猛地向己方方向落来。

有军卒慌忙闪避,有军卒举盾牌要硬抗。

嘭嘭声中,有的火球砸到了人,传来几声惨叫,有的没砸到人,落到了草地上。

随之,四周呼一声起火,但火势很小,踩踏几下就能踩灭。

正当有军卒心中暗骂齐人又装神弄鬼时,突然轰轰轰轰,秦军右翼军阵脚下土地,突然接二连三的炸响,一时士卒惨叫哀嚎,乱作一团。

此处也涂抹了猛火油,但很薄,恰好能引燃埋在地中的轰天雷引线就是。

“杀!”土坡上齐天子的殿前军阵,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他们憋的一股气都快炸了,直到这时,才能尽情发泄。

巨盾一扇扇倒地,陌刀重步兵黑压压涌下土坡,如半扇形的黑色镰刀,猛地向乱作一团的秦军士兵挥去。黑色镰刀一卷而过,惨呼声中,已经不知道多少冤魂没了性命。

远方放风筝般和秦军骑兵缠斗,但眼见被秦军骑兵驱逐的越来越远的弓骑,突然变分作几队,远远的,却是向秦军后方的大道飞驰而去。

如果仅仅看路线,这些弓骑倒好似早有预谋,看似被驱逐的离战场越来越远,却正是奔着截断秦军退路去的。

秦军骑兵反应也快,瞬间分成数队,有几队去追击齐军弓骑,有几队则回防,支援本军右翼。

“杀!”西城门处,黑压压重骑兵奔雷般驶出,最前方,齐天子那银袍金冠甚为引人注目。

“嘭嘭嘭嘭嘭嘭”炒豆般连续不断的巨响。

正从土坡下经过要支援右翼的一队秦军骑兵,纷纷惨叫落马。

其余两队,惊得打马向东逃,离本阵越来越远,当然,很多骑手实际上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马匹。

齐军抬铳,枪管很粗很粗,简直就是老套筒,所以,也很笨重,只能三人一抬,用支架固定,不管灵活性、移动性还是装填弹药的慢速度,及需要操作的人员,倒和小炮差不多了,但同时,也保证了其威力和射程,当然,就是一板斧,若没有掩护的话,在下一次装弹射击前,对方便是重步兵,也有充足的时间从进入射程开始,冲击到其面前。

但作为这个时代的非常规战术武器,却往往会起到难以估计的作用。

远远的王旗下,赵匡胤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那银袍金冠率领数百重骑兵在己方军中冲杀的老对手,乍一看,这个老对手,倒好像要陷入自己中翼军重重包围中。

可是,看看右翼迅速溃败的己方军马,看看左翼,齐军重骑,已经完全不理会己方攻击北门的军马,而是正轰隆隆马踏惊雷般冲来。

赵匡胤咬了咬牙,突然拨转马头,猛地打马向西奔驰而去,数十名亲兵,立时紧紧跟上。

西城城头,李大一、刘秣等军士,都傻傻的看着城下乱战厮杀成一团,但各处秦军军阵都在溃散的场景。

这场厮杀,好像,比他们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从黄昏战事爆发,到现在,夜幕也不过刚刚降临,怕是两个时辰都不到。

“李大一,咱们去抓俘兵啊!”刘秣突然回神,有些兴奋的喊。

立时旁边有个凶脸大汉响应,“好,好,去抓俘兵!”

刘秣看了他一眼,皱眉,这家伙,出名的凶残,虽然和他并肩作战倒是很放心,但和他一起抓俘兵?还是算了吧,这家伙最喜欢扒死人财物,这时眼见城下那许多尸体,还不心痒痒吗?

“令官公,我们可以下城去抓俘吗?”李大一恭恭敬敬问那方才为齐天子举旗吹哨的传令兵,对方年纪不大,很孩子气,但李大一也恭恭敬敬后面加了个“公”字的尊称。

传令兵微微一呆,没人给他下命令这些降兵可不可以去抓俘虏,久在齐军阵中,他时常听到的就是变通二字,现在来说,这些降兵下去帮着抓俘虏,真是再好不过,但没这样的军令,他的身份,又哪敢私自做主?

然后,他便瞥到了城楼上,方才圣天子站的位置,此刻静静站着的银甲俏丽身影。

他走上两步,躬身大声道“贤妃娘娘,西城新入列州兵,可否下城抓俘?”

“你选半数继续守城,带其余人去吧!”清脆的声音,俏丽身影并没有回头。

“得令!”传令兵大声喊着,回头便吆喝“以城楼为界,界北军士,随我下城抓俘虏!注意,擅杀俘者,死罪!战事未结束扒死者钱财衣物者,死罪!打扫战场时先到先得,争财物殴斗者,死罪!”

刘秣旁侧凶脸大汉听到这儿,舔着嘴唇憨笑两声,还好还好,战事结束,打扫战场时,老子又可以发一笔小财了。

李大一和刘秣以及附近能听到传令兵话语的大多数军卒,注意力自然和凶汉不同,却是都偷偷看向那城楼上清绝身影,原来,是贤妃娘娘,果然真是,也只有本朝圣天子,才会有如此妃子了!

被贤妃娘娘救助过的军卒,更是热血微微沸腾,方才,竟然是娘娘千岁的金手救了我的性命,自己这是何等的福分?想来祖坟上,已经在冒青烟。

李大一摸了摸被贤妃娘娘抓过的胳膊,这条胳膊好像都成了金玉一般珍贵,虽然现在想想,贤妃娘娘抓自己时手上包了手帕,自是抓自己等粗鄙军汉的避忌之物,现今手帕也已经扔掉,但胳膊就是感觉,好似不是自己的了一般,胸中更是心潮澎湃,久久不能自己。

众人在小传令兵带领下轰然下城墙时,李大一才猛地惊醒,忙追了下去,虽然很想回头,但终究不敢再去看城楼上,那令自己永生也再难以忘记的高贵俏丽身影。

……

奉天四年八月十一,齐天子克华州。

八月十二,齐天子与秦王会猎于野,赵匡胤兵败,亲军尽没,亲信将领损失惨重,凤翔军节度使、殿前指挥使王审琦、殿前指挥副使韩重赟战死,殿前都虞侯曹彬被擒,其余亲军将领,被杀被俘,难以计数。

第二百零七章 西安伯和昭庆公主

长安城,从安史之乱后数次被异族、流寇、乱军等攻破,大大小小焚烧不下百次,早已经不复昔日繁华。

虽然赵匡胤在此经营了几年,长安略微恢复了些元气,但也仅此而已,比之大名府都远远不如,更莫说比京师汴梁和南京扬州了。

不过,齐天子收复长安城,遂改名为西安府,立为西京。

长安早已经不适合做国都,莫说这座古城已经被破坏的大伤元气,其实便是盛唐后期,长安作为京城,巨大规模超级多的人口,要调动四方资源来养活海量官吏军民,就算粮食,虽然关中土地肥沃,但养活全天下最奢侈的海量官员贵族,也根本力不从心,一遇到天灾,就更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从远方运粮,更莫说其他必须的消费品了。

长安漕运的便利,比起汴京来,自是远远不如。

但是,长安城的位置,对经营西域来说至关重要。

从唐以后,基本上西域便处于失控的状态,真正的汉家王朝,再没有真正控制过西域,使得丝绸之路从此成为汉家的绝唱,反而成了阿拉伯人、***人等的天下。

长安城的衰落,中原政治军事中心的东移,与此有着很大的关系。

是以,陆宁才将长安,或者说现今的西安立为西京陪都。

关中土地肥沃,基础是很好的,只要不需养活庞大的官僚贵族阶层,未来未必不会重新成为中原和西域通商的起点、中心城市,自己自要好生经营。

……

西安府的周主皇宫,现今自然成了齐天子的行宫。

当然,如今的西安皇宫,早就不是过去的大明宫,只是在被焚毁的旧址修建的一座小宫城。

赵匡胤华州兵败,回到西安根本未做停留就西遁,随之赶到的齐天子殿前军收复西安。

现今殿前军在此已经修整半个多月。

河中军,则扫荡秦地赵匡胤余党,闻听赵匡胤收拢残部以及召集愿意和他西去的军民,开始了他的千里大逃亡,目标,自然便是他早就迁去军民开发的青唐城了。

是以,秦地州府归降的速度极快,如西安北方的耀州、坊州、丹州、延州等等,齐军根本没有前去,河中军在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及西北扫荡,而这些西安北方的州府,未见齐军踪影,已经主动改旗易帜归降。

当然,也有顽固之徒,如河中军一部现今围困的宁州,刺史王佼就拒不投降。

王大眼的五千神威军,则已经收复凤翔府,刚刚传来捷报,凤州在神威军兵临城下时也开门纳降。

陆宁刚刚令其南下兴元府。

也就是取汉中,洞开蜀国的门户。

蜀国境内秦军和蜀军战事不明,昨天来的军报是,秦军困成都城已经数日。

不过路途遥远,现在到底双方是什么态势就不知道了,毕竟赵匡胤兵败西遁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成都城下的秦军大营。

但不管怎么说,以兴元府刚刚被秦军占领劫掠,现今秦王兵败西遁的消息又到,兴元府的秦军必定人心惶惶,王大眼率神威军,攻克其城应该不在话下。

虽然和蜀国曾经有联盟之议,但自己军马入蜀地,光复贼兵流寇肆虐的州府,却不能怪自己了。

在殿中正踱步思量,殿外传来军卒声音:“陛下,西京府尹王溥求见陛下。”

陆宁嗯了一声,“进来吧。”

王溥是后汉时的进士,年少而入中枢,历经数朝,今年也不过刚刚四十。

这位历史上宋初宰相,现今被陆宁委以重任,任命为西京府尹。

其实在入秦地前,秦地该如何规划陆宁早就有了打算,陕西道巡抚和西京府尹,也早就心里有了人选。

陕西道设在凤翔府,巡抚为范质,西京府尹为王溥,都是老成之臣,用于安抚地方稳定人心,是很合适的人选。

陕西道治所没设在西安府,是因为陆宁规划里,诸陪都就类似直辖市,归属中枢管理,若设为地方首府,很容易造成地方权重,自己在还好,自己不在的话,给未来埋下隐患。

何况三大陪都,都有其特有功能,中枢要用大力气经营,自然直辖最好。

设为陪都,就是为了直辖。

原来的西京洛阳已经降为洛阳府,去了陪都号,现今的三大直辖陪都是北京大名府、南京扬州顺天府、西京西安府。

大名府是军事重镇,划归直隶道,而整个直隶道,本来就是中央直辖。

南京顺天府,大运河起点,又是海运之起点,经贸极为发达。

江东道的治所,则设在了距离扬州不远的雄州。

西京西安府,在陆宁构想中,则会是陆路丝绸之路的起点,也是西北军事重镇。

三大陪都的府尹,也已经升为从二品,和诸道巡抚同阶。

现今西京府尹王溥来见,却是来报,西安伯柴宗让已经启行,前去汴京。

殿前军拥着圣天子进皇宫时,七岁的柴宗让就藏在寝宫床下簌簌发抖。

显然是赵匡胤西遁,觉得再带着这个所谓的幼主已经根本没什么意义,干脆留下来,恶心陆宁一把。

不过现今对陆宁来说,实则柴宗让怎样也根本无所谓。

柴宗让当然也没在混乱中“失踪”,陆宁第二天,就令他恢复柴姓,封他西安伯,迁他去汴京。

此外还出了一件令陆宁啼笑皆非的事情。

赵匡胤的长女昭庆公主在西安城中没逃出去,其亲眷家仆役怕被牵连,偷偷来齐军军营告密,是以她被抓到。

据那仆役供述,赵匡胤西遁时,昭庆公主恰好在亲戚家游玩,没在秦王府中,是以才滞留在西安被俘。

看来,赵匡胤早就不拿柴宗让当盘菜,没令其禅让甚至可能都是懒得做样子了而已,只是要对抗齐国,才一直没空废除这个幼主,赵匡胤前几个女儿夭折,现今这位长女,竟然封为公主,柴宗让作为周主,又哪里还有一分一毫的存在感?

说起来,陆宁和永宁闲聊,两人还曾经开玩笑的说起,抓到二赵的女儿要怎样?话题是永宁挑起来的。

按照前隋、前唐等等时期旧俗,故国公主,通常便充入后宫,最起码,也是配入宗室。一来配给臣民臣民谁敢要?如果是旧朝国主降后,那些没有公主号的后裔还好,但有公主号,其父没降,又没身死。现今是皇帝指婚,但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政敌当作话柄,攻击其意图和前朝公主谋逆;二来,天子怕也真会琢磨,和旧朝公主结亲的臣子,会不会从此怀二心;三来,旧朝公主充入后宫,也是安旧国臣民之心;四来,这也是圣天子征服四海武功的体现。

永宁说起,赵匡胤虽然不是国主,但行国主事,如果陛下征秦,其家眷被抓,其长女有一个也过了十岁了,陛下该充入后宫。

二赵的女儿,唯一过十岁的,就是这个昭庆公主,而且,也就刚刚过十岁。

但现今,偏偏就抓了昭庆公主。

在思量了一番后,陆宁还是按照永宁所说,纳了昭庆公主入宫。

不过,陆宁仅仅封她为贵人,也就是倒数第三等的嫔妃,因为赵匡胤已经在齐国庙堂被视为流寇,为贼王,贼王之女,若不是曾经被名义上的周主封为公主,官方身份是周国公主而不是赵匡胤之女,砍了脑袋都没什么。

现今这个赵氏小贵人,也是今日启程被护送回汴京,和西安伯车队一路。

不过,陆宁从头到尾,都没见到她什么样子,以后,也不怎么想见。

第二百零八章 入蜀

九月底,齐天子率殿前亲军进驻剑州。

王大眼的神威军收复汉中兴元府后,顺势南下,一举取了剑阁之地。

这也是因为秦王战败的消息已经传来,剑阁地的秦军,早陷入一片混乱。

本来围困成都的赵光义、刘光义部,退据成都西北大渡河岸的茂州。

其实因为消息闭塞,蜀主本来已经请降,差点就开城门迎接燕国公赵光义入城,此时才传来秦王兵败的消息。

赵光义和刘光义分兵,刘光义退守茂州,赵光义部则回击,却在剑阁地大败,这才逃去茂州。

显然,这是征蜀秦军主帅和副帅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刘光义,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刘廷让,他本来和赵光义同名,在赵光义继皇位后,才不得不改名为刘廷让。

这刘光义,是义社十兄弟之一,其军事才具显然不是赵光义可以比拟的。

征蜀如此顺利,多是刘光义的功劳。

而现今局面,刘光义应该看得甚是明白,如果不率部投降,那么,唯一的出路,便是渡大渡河,入吐蕃地,辗转去往青唐城。

虽说路途艰辛,就算能到达青唐城,只怕也剩不下几个军卒,但却是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

要不然,就只能率部投降。

赵光义却想趁着齐军进入蜀地立足未稳,齐主的精锐还未到的时机回击,打通西遁的路线,结果招致大败。

因为他面对的对手,不仅仅是王大眼的五千神威军,蜀地之民也早恨透了他们,乡绅组织起的团练,本就将秦军当贼防,只是原来没有主心骨,现今齐军入蜀地,各地团练纷纷举旗,协助齐军讨贼。

而齐天子率秦军进驻剑州后,原本降了秦军的北部州府,纷纷改旗易帜。

神威军则进驻大渡河上岸的翼州,显然是准备截击从茂州北逃的秦军。

失去了强渡大渡河的最佳机会,赵光义和刘光义,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境地。

十月,从江陵府出发的慕容延钊部及巢湖水师,趁着水缓逆流西上,“讨贼助蜀。”

沿岸州府,纷纷升起齐旗。

蜀主已经上表要投降秦军的消息早就被有心人传到四边州府,使得蜀国军民,人心惶惶之下,已经思变。

十一月,齐天子抵成都北几十里的彭州,成都震动,周边城府,纷纷请降。

蜀主遣使,却没见到齐天子,听闻齐天子眼见蜀地贼事已定,起驾返回了西京。

“助蜀讨贼”之事,交由随侍圣天子,刚刚迁升为龙图阁直学士的文龙图,“协作各部办理”。

蜀国庙堂,又哪里没有有识之士,齐军将贼寇困在茂州却困而不攻,用心昭然若揭。

现在自然是逼迫蜀主归降,但齐天子如果亲自出面,多少显得有些不厚道,是以才离开蜀地,由麾下文臣武将们,出面唱白脸。

但偏偏,蜀主本来已经准备献城投降贼兵,这使得便是蜀国忠直之臣,也实在不好意思写文章之类的骂齐天子。

蜀主很快遣使去彭城见文龙图,提出自己削帝号,从此只称蜀地国主,向齐天子称臣纳贡,请文龙图代为向圣天子传达臣孟昶的拳拳之心。

文龙图不置可否,回了内宅,接下来,便是幕僚打发蜀使,说文龙图最近身体染恙,没什么力气给圣天子写奏疏。

蜀使便说自己要前去西安面见圣天子,那幕僚又说现今蜀地贼兵肆虐,你要去自然可以,但若出什么闪失,怕是不妥。

这不开玩笑吗?如果不是这文龙图揣摩到了上意,敢如此托大?你没病死的话,这奏疏你也得写不是?更莫说威胁蜀国使者之言了,只怕蜀使从此出发,根本到不了齐地西京便会失踪。

不过这文龙图,虽然官职不是很大,刚刚迁升龙图阁直学士,从三品官员,在蜀地齐国官员将领中,并不是最拔尖的,如齐天子殿前军还在蜀地,其指挥使,可是从二品武官。

西来的巢湖水师招讨使卢绛,同样是从二品高官。

所以文龙图只是“协作各部事宜”,也就是,协调入蜀各路齐军的关系。

但显然,文龙图是在唱白脸,甚或,文龙图现今蜀国使者都见不到了,因为文龙图“染病”,是以不见客。文龙图的幕僚,出面打发蜀国使者,成了最大的白脸。

十二月初,慕容延钊部一名士卒被杀,据说凶手是一队蜀军,逃入了成都府。

慕容延钊遂率兵围城。

蜀主听从王昭远主意,竟杀了一些这几日出城去汉州运送回粮食的军卒,引得军卒哗变,城中立时大乱,更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凶徒竟然想攻入皇宫行劫。

左相伊审征,遂开城迎齐军入城平叛。

第二天,蜀主纳降。

……

成都府衙门,现今成了陆宁的临时行署,协理各州受降事宜。

不过此时,看着手中一封快报,陆宁蹙眉。

是定难军党项人,趁秦地混乱攻下了灵州。

灵州,是现今齐地,也是原来周地最西北的州府,党项人很多,而定难军党项部攻下灵州后,和西部的党项部落领地也会打通。

不过快报里是说,党项人已经献出灵州。

随快报而来的,是定难军节度使、夏王李彝殷的奏疏,言道圣天子诏令我定难军相助伐秦,是以才帮圣天子取了灵州云云。

李彝殷最后言道,愿献出良驹三百匹,以助圣天子。

快报里也说了,党项人献出的确实是良马,和李彝殷的奏疏,一起到的西京。

不过,这就是骗鬼了。

这李彝殷对征募他党项部相助伐秦,原本充耳不闻,甚至趁乱侵占灵州。

只是现今看齐军兵势太盛,这才改了主意,变成了是什么帮圣天子伐灵州。

看来从唐末祖上被封夏国公开始,到后来历朝封的其祖上陇西郡王、西平王,到现今他这个夏王,拓跋李氏的野心已经越来越大,最后自立为大夏国,也就是西夏,又哪里是一日之寒?

不过,现今自己尽快理顺蜀地事务要紧,也没空搭理他。

刚刚放下快报,厅堂外,进来一名吏员送上拜帖,说:“大人,孟昶和夫人,来拜访大人,车马就在衙门外。”

陆宁拿了拜帖一看,孟昶语气谦卑,说什么听闻夫人徐氏和大人有旧,特意携夫人来拜访龙图公,后面的落款,是“罪人孟昶”四个字。

显然,孟昶现今,惶惶不可终日,因为齐天子到底要如何处置他,他根本就不知道,便是想见这位文龙图,却要夫妻俩亲自登门拜访,而不敢下拜帖邀请文龙图过府。

落款自称,对齐天子,是“罪民”,便是罪臣都不敢自称,对自己等,就是“罪人”。

“你叫他们先回,就说明晚我过府拜访。”陆宁挥了挥手,现今确实很多事要忙,没空和他磨嘴皮子。

吏员躬身离开。

第二百零九章 蜀主之宴

孟昶及一众嫔妃子女,被软禁在城西一座大宅,是原右相王昭远的府邸,而王昭远因为“奸佞弄权”被文龙图下了大狱,家也被抄。

昏主孟昶要降贼兵,乱杀忠贞将士,失蜀地民心等等,很多罪责都被怪在了王昭远从旁谄言的头上,当然,王昭远也确实难辞其咎。

不过孟昶带着嫔妃子女,被软禁在这已经抄家的昔日臣子府邸,心下自然更是惶恐。

其实王昭远的府邸,也算奢华,只是比起蜀皇宫,那就差着十万八千里了。

对于习惯了奢华无度生活的孟昶来说,现今自然是日日受苦。

而且被军卒看管,他也根本不敢外出,唯有昨日想去拜访文龙图,乍着胆子和宅园外军卒一说,军卒倒也放行,只是有两队军卒,前后保护而已。

其实现在就是让孟昶随便跑,他也根本不知道能逃去哪里,更不敢逃,被抓到,怕肯定会被砍头,就怕被凌迟之类的,听说中原,已经开始有了这种残酷的刑罚,也就是寸磔入了刑律,一刀刀将人割肉割到死。

当然,孟昶这自然就是听到的以讹传讹了,这种残酷的刑罚,便是前朝有,陆宁都会废除,更莫说中原大地,本来就没这等刑罚了,至于寸磔的杀人手段,虽然早就出现,但并不在刑律中,只是取决于君主或酷吏个人的残忍变态。

今日文龙图来访,孟昶令厨子尽量张罗好酒好菜,齐人对其肉类菜蔬供应还好,但也仅仅吃饱吃足,如以前的山珍海味,自然全没了。

现今各路君主太多,陆宁可不想养一堆奢侈无度的闲人,其后裔,就更要学会自力更生。

陆宁到了王昭远府邸前下车,孟昶早领着一众妻儿奴婢侯在府门前。

见陆宁下车,孟昶紧走几步,惶惶躬身道:“罪人孟昶,见过文龙图!”身后惠妃花蕊夫人、昭容李艳娘及其她几个嫔妃都屈膝见礼,曾经的皇子皇女们,排在另一侧,也齐齐见礼。

他们都脸上惴惴,心中惶惶,曾经是皇家贵胄,现今,每日做噩梦醒来时,却都希望自己只是草头小民。

半年多未见,花蕊夫人略显清瘦,秀眉间深有忧色,但柳腰莲步,艳美风华不曾稍减。

偷偷瞥着陆宁,她美眸中极为复杂,自是想起半年多前和这个男子初见之时。那时这个男子,便很强势,但是,她性格使然,恬淡处之,内心深处,自觉得对这男子,是宽容大量的恩眷,男子不识天高地厚,不知蜀地皇家威严,自己也不责怪他。

却不想,再次见面,自己却要对他屈膝见礼,心下更期盼他还记得自己,能帮自己及夫婿,逃脱可能的残酷命运。

陆宁目光看过来时,花蕊夫人又慌忙转开美眸,不敢再看他。

李艳娘陆宁则是第一次见,心中也升起怪异感觉,朝天髻的发明者,和花蕊夫人一样,正史野史,艳名流芳,贵为蜀国皇帝宠妃,现今却在自己面前,惶惶的偷看自己,眼中满是恳求,令人隐隐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满足感。

又见她果然发髻高耸,精美无比,怕每天梳头就要梳一两个时辰,不过其美髻确实华贵雍容,更衬得她娇艳无比。

……

在孟家人簇拥下进宅,到了后堂饭厅,则只留下了孟昶和花蕊夫人及李艳娘,原本看起来,本来只是孟昶、花蕊夫人和陆宁三个人的座位。

自是花蕊夫人担忧夫婿,终于说出了和当年文总院现今文龙图的那点点渊源。

孟昶病急乱投医,想通过花蕊夫人这层渊源,看能不能从文龙图处打探些消息。

是以,才令花蕊夫人也在旁陪酒,但不知道李艳娘在孟昶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她也就留了下来。

虽然同桌喝酒,但孟昶毕竟曾经是蜀国皇帝,花蕊夫人是他皇妃,给陆宁斟茶倒酒,都是婢女的差事,花蕊夫人只是陪坐在一旁。

但陆宁觉得,虽然他们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是以下毒毒死文龙图对他们没丝毫好处,哪怕知道自己身份,孟昶也没这个胆子没这个狠辣劲儿和自己同归于尽。

而且哪怕是这宅院的厨子,也都换了齐人细作。

但毕竟是在旁人府邸,这个人,还是故国旧主,又谁知道奴仆婢女中,没什么别有用心之人?或是钻牛角尖的忠贞之士?

是以陆宁只是浅浅吃了点喝了点,并不太动酒筷,料想就算酒菜中有毒,自己体质,吃了这么一点,也没什么大碍。

花蕊夫人不太说话,只是偶尔神色复杂的偷偷瞥陆宁一眼。

孟昶却全无曾经一国之主的自觉,赔笑着问起,龙图公可知道,圣天子会怎生发落小可?

显然,他虽然心中惶惶,但从小就是皇室贵胄,十五岁便登基,作为蜀国帝王统治天府之国近三十年,是以,他根本不懂怎么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只是,卑躬屈膝这种东西,却是不用学的。

他刚刚四十出头,但现今已经两发斑白,显然从秦军入川,他便备受煎熬,现今更成为阶下囚,未来生死不知,半年多下来,心神憔悴,已显老态。

其实陆宁早已经想好怎么处置他,和柴宗让一样,封个县伯,送去京师就是。

不过,自己自然不能现在拿出圣旨,毕竟,齐帝要有考虑的时间,和派出使者来成都府的时间。

是以,只能含糊其辞,叫孟昶放心。

孟昶脸上忧色却更深。

那李艳娘,虽然也不多说话,却眼波流转,频频看向陆宁,美眸中全是讨好和求肯。

甚至陆宁感觉到,桌下双足,被她纤足轻轻碰触了下,虽然她很快缩回去,但自己离得她甚远,若说她是无意,怕不大可能。

李艳娘,很怕死,现今蜀主身边,本来就有一种传言,怕蜀主和众嫔妃皇子皇女递解京城的途中,会被贼兵杀死。

这是以小心之心,揣度自己可能要对蜀国皇室斩尽杀绝之意了。

李艳娘,看来深信旁边人吹来的惶惶之风,她和孟昶,显然也没什么真正的感情。

当然,对现今大多数女子来说,尤其是陪王伴驾的女子,说什么男女感情,好像太过无谓。

而且,大多数女子,从来操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逆来顺受,末代皇室艳美嫔妃,又有几个不是成为新贵的新欢?

她们又有几个会反抗的?

自己的妃子呢?

陆宁心情突然有些低落,自己的嫔妃,对自己也是如此吗?但想想,和贵儿、五娘、永宁的相知相识,大小蜜桃的追随陪伴。哪怕露水情缘的罗殿小女王和蓝婵,愧疚下收入内宫的阿蜜骨,就算自己对后三者,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情欲的发泄,最多对她们,有一些喜爱或者怜悯,但便是后三者,也不能说她们,就对自己无情呢。

想想,突然心情就有些好,很有一些满足感。

随之又想到,其余和自己有些渊源的女子,汤玉娘,自己刚刚已经去信,令密监送她来成都府,过些日子,砍了那王昭远的脑袋,算是兑现自己承诺,但她的心结,却不知道是不是能解开,不过,那也不是自己需要考虑的了。

还有在道州的苏小小,自己也去信令人送她来成都府了,想想,倒也有些想这个小丫头,她可是自己这个文先生的正经第一房妾侍。

想想,也觉得好笑。

又想起潘氏焦氏,自己给苏小小写了一封信,说到潘氏焦氏如何,由她决定,如果她觉得没什么朋友,需要两人做伴,便带上,但自己的意思是,发些银钱打发了就是。

说起来,潘氏焦氏都识文断字,潘氏还很能写些东西,作为自己的书房丫头,另一种形式的典秘书未尝不可。

但总觉得自己这个文龙图,应该清净度日,身边美女有几个,秀色可餐,赏心悦目,每日不寂寞就好,太多了叽叽喳喳的,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正胡思乱想,旁侧孟昶叫了几声,陆宁才回神,笑道:“什么?”

孟昶心下更是叹息,完了,看来全完了。

这文龙图,不吃不喝也不太搭理自己,看来,自己处境实在堪忧,所以这齐人,觉得和一个死刑犯说太多,很晦气吧?

“惠妃娘娘,前次我有句话没和你说,实在觉得,你就像我一个大姐姐一样!说起来,我也怪想我的姐姐的!”陆宁见花蕊夫人愁眉不展,突然就想到了大姐,为了大姐夫的事情,是不是每日也是如此,自己又是不是有些过了?好似一点亲情不讲,是不是,也该寻时间和大姐、大姐夫一家吃个饭,自己好像,有三年没见过大姐和大姐夫了,比起二姐、以及做了帮自己掩饰身份的亲信之臣更一路青云的二姐夫,简直两家人一样。

心神恍惚下,陆宁便顺嘴说出了心中所思。

花蕊夫人俏脸立时通红,更有些愠怒,只是,不敢瞪视陆宁。

听陆宁喊花蕊夫人“惠妃娘娘”,孟昶立时脸色惨白,再听陆宁后面的话,更是半晌做声不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越发的愁苦。

李艳娘却是看看陆宁,看看花蕊夫人,又看看孟昶,若有所思。

第二百一十章 两大降将

十余日后,作为钦使的吏部侍郎官原到了成都府,宣圣天子谕旨,迁山东道巡抚李曜为川蜀道巡抚民政事,迁直隶道滑州刺史药重遇为川蜀道成都府府尹。

此外,还有一系列人事任命。

这也是齐朝,各道巡抚不再兼任各道首府府尹的开始,自然是免得封疆大吏真的成为地方上土皇帝的另一个举措。

李曜和药重遇等,也和钦使官原联袂而来。

李曜,是从龙之臣,圣天子征伐齐鲁第一个归降的州长官,现今也是一路迁升,已经是从二品大员,更被委任为天府之国的第一任巡抚,圣天子对其信任可见一斑。

药重遇,则是药老太师的长子。

现今药老太师身子骨是真不怎么好了,见到长子倍受重用,想来会欣慰的很。

对这川蜀之国的治理,陆宁希望的就是平稳守成,来治理蜀地之人未必多么有才具,但一定要忠诚,且不要激进的胡搞乱搞,因为从地理位置来说,川蜀很容易成为国中之国。

军事将领的任命同样如是,川蜀北部和西北,都有天险,并不惧怕吐蕃诸部、大理国等等,只要秦地、湘楚不失,蜀国是没什么太大防务压力的,是以,军事将领的第一要求,也是忠心。

和官原几乎同时到达蜀地的枢密院钦使也带来了大皇帝谕旨,宣布了军事将领的一系列任命。

除神威军暂留川蜀外,各路军回转。

慕容延钊迁升河中大营招讨使。

原河中大营招讨使林仁肇,加枢密副使,任陕西大营招讨使。

但实际上,陕西大营几乎就是原来河中大营的骨干力量扩编,倒是河中大营,新招募军士很多,属于重新组建。

川蜀大营招讨使,为原河北大营招讨副使张美。

作为河北三镇最先归附陆宁的节度使,张美军事才具不错,且老成稳重,是以被陆宁选为川蜀军镇的第一任当家人。

陆宁,或者说文阿大,则被任命为川蜀大营招讨司衙下的招抚使,领神威军,协助招讨使张美筹建川蜀大营,同时剿除川蜀贼患。

陆宁也就搬出了成都府衙,为新来的府尹药重遇挪地方。

招抚司衙门,暂时设在了原来成都城北郊的石斛山别苑,这处别苑清雅无比,原来花蕊夫人最喜欢在此居住,尤其是到了冬季,偶尔成都府会落雪,花蕊夫人就最喜欢在这处别苑欣赏雪景。

成都府其余官员将领也只能咋舌,圣天子对文龙图眷爱,可见一斑。

石斛山下观雪楼,虽然今年冬天还一场雪未落,但在此看石斛山奇石怪峰、竹林流水,也另有雅致。

此时观雪楼一楼厅堂,陆宁正与两名枢密院班外郎说话。

这两名班外郎,一个是刘光义,一个是曹彬。

茂州早被攻克,刘光义请降,赵光义则带着几名亲随,渡大江去了吐蕃地。

其实对二赵经营吐蕃地,陆宁倒乐见其成,吐蕃地是后世中国国土,但在这个时代,还一直未曾纳入过中原版图,赵家兄弟喜欢去折腾折腾也好,为自己将来在吐蕃用兵埋下伏笔。

当然,这也是一柄双刃剑,赵匡胤真不是个简单人物,主动去经营苦寒之地,不但前无古人,后也无来者,南明后主兵败投靠缅甸苦寒地,和赵匡胤主动去经营青唐城,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真被他三鼓捣两鼓捣鼓捣出个新的吐蕃国,那也是心腹大患,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但他合纵连横下,联合其吐蕃诸部来对抗齐国,这种可能性就不是没有。

至于庙堂上一些声音,认为现在对贼王赵匡胤只需要招抚,他必然会归降,陆宁就不太认为可行,虽说此一时彼一时,赵匡胤并不是历史上的赵匡胤,但他对自己的仇恨,只怕已经深似海,且他已经摸到过权力的顶峰滋味,以他的性格,又哪里还愿意归降?

暂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理会齐境千里外的青唐城,但也要谨慎对待,时刻注意其动向,莫养虎为患。

接下来,等蜀地平定,下一个目标,是南汉。

历史上二赵先南而北的国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不过后人因为柴荣曾经在北境取得过战事胜利,加之宋先后败于契丹、金及蒙古强敌,是以先南而北这种策略,都认为其是错的,认为趁着契丹睡王时期,先取幽云的话,便没有后面的祸事。

但实际上,柴荣根本就没和契丹主力做过对手。

就说现在的齐国吧,如果不先平定江南诸国,而是起兵北伐。

如果如柴荣一般,仅仅扫荡幽云南部的一些契丹人治下的汉人州城或许契丹人还不太在意,但既然起兵,不收复幽云又有何意义?到时候,必然和契丹爆发真正的国战,江南不稳的情况下,不说难以倾全国之力真正击败契丹人,怕南方诸国也会借机生事。

而平定南方诸国后,再无后顾之忧,才是和契丹人决战之时。

契丹人现今还未腐化,正是开创进取之时,逐渐实行汉治的同时,游牧本色未失,甚至妇孺都可上马为兵,偏偏汉制供养下,人口又比以前北方匈奴鲜卑等等各部蛮族多的多,不算治下汉民,仅仅契丹各部,也有近二百万众,这令其随时都可以征募大量的兵员,与其决战,收复幽云甚至侵略其本土领地,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现在契丹不是那个睡王当政,自己攻略秦地时,怕北境早就不是这样安稳了。

当然,自己为了以防万一,各路边军和京戍大营都没有动。

胡思乱想着,看着桌案前站着的刘光义和曹彬,陆宁笑笑说:“若征伐岭南汉国,你们两个认为需要多少军马?”

刘光义主动请降,曹彬被俘后,其在西京的家眷也未来得及逃走,曹彬不得已下,只能归降。

两个人,便都作为枢密院班外郎,被遣到了这位文龙图帐幕中。

归降而又暂时不被录用的官员,文官编为翰林院班外,武将则编为枢密院班外。

对投降官员武将,不管其以前名气多大,都可能会从最低层官吏做起,现今刘光义和曹彬就是如此,显然两人是被派到文龙图身边,文龙图考察下后,认为可用,便会起用两人,但多半,就是从神威军低级军官做起。

刘光义和曹彬,对此倒也无所谓,这样倒可能更安心些,而且,现今要说为齐国出什么大力,两人心中也未必不纠结。

其实两人虽然在秦王麾下很得重用,但年纪都不大,曹彬刚刚三十,刘光义比曹彬年长两岁,三十二岁而已。

此刻听陆宁的话,两人都是一怔。

这文龙图,却是毫不隐瞒齐国想要征伐岭南汉国的意图,问自己两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一十一章 恶吏 (上)

陆宁又笑笑,说:“咱们打个赌,如果神威军加赤虎军,共一万士卒,便能平定岭南,你们两个,就真正为本朝效命如何?”

刘光义和曹彬,立时都有些无语,本国曾经盛传齐天子未登基前,就是个赌棍,当然,现今看,都是自己等作为敌国的诽谤之言,但这文龙图,就有些不像话了,这都能拿来赌?何况,什么叫真正效命,什么是不真正效命?这种话,也太直白了。

不过,岭南汉国,人口虽然不多,好像也就二十余万户,加之隐瞒人口以及诸多蛮部,应该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人,但地势险要,听闻还有战象兵。

汉主虽然昏庸,齐国征伐其并不难,但仅仅用一万军卒?这就未免太托大了。

不过齐天子一向不喜欢劳师动众,能用一分力气绝不用二分,这也使得他征伐四边,并不怎么消耗国力。

真用一万士卒伐岭南的话,那倒是齐天子一贯作派。

不过,赌之类的,就算了。

两人都默不作声。

陆宁无奈揉揉鼻子,甚觉无趣,自己性子,来到这个世界后,融合今生记忆,变得有些跳脱,为什么自己喜欢做文总院而不是圣天子,也是如此了,身为圣天子在群臣前,又哪里能乱说话?

现在自己这个圣天子,就是被供奉起来的神袛,跟不吃人间烟火的祖宗牌位一样。

还是做文总院,现今的文龙图更好一些,不过,这两个木讷东西,也实在无趣。

想想,一会儿要不要去见见汤玉娘?

几天前汤玉娘母女就被接来了成都,安置在了成都城中一个小院,自己一直没时间去见。

琢磨着,过两天王昭远便会明正典刑,约汤玉娘去观刑?

想想不由好笑,唉,哪有约人去看砍头的?不过汤玉娘,怕真会很喜欢看。

如果是后世,肯定要送入精神病院检查一下的,最起码,也是有了抑郁症。

陆宁无奈摇摇头。

又想苏小小,现今应该在江陵府。

自己发现蜀地并没有那么动乱后,便又去信,让苏小小在江陵府等自己。

可能没几日后,自己就可以领神威军去湘楚地了,和赤虎军会和,谋略岭南。

不过,自己的官越做越大了,再立些功劳,怕就要进中枢。

那就非自己本意了。

该寻些错处,令自己短时间内,不好升迁。

其实很坦然的用蜀主别苑做招抚司衙门,就有点这意思,显得自己骄狂,为以后埋下伏笔。

说起来,现今做官,尤其是做大官,起起伏伏太正常了。

一直屹立不倒,才是很罕见,也必然有点权臣的意思,也就本朝新立,加之自己这个圣天子强势,所以,诸多大臣才没有被刻意打压过。

但饶是如此,原枢密使王彦超,也中了招。

想到王彦超,陆宁不禁摇摇头,他也算无妄之灾了。

江西道军学馆,竟然出现了贿赂舞弊案,也就是,选派进入军学馆学习文化知识和军官才能的军卒,是靠贿赂进去的。

军中腐败,更不能容忍,陆宁当时震怒。

事发后,涉案士卒及将领、官吏,都被严惩,江西大营招讨使宋延渥,被免去官职贬为庶民,王彦超这个枢密使,也被免官,但留用,派去汴京的军学总馆做了一名教授,自是以观后效,还有可能起用。

说起来,王彦超也实在冤枉了些,地方军学馆舞弊,他又哪里得知?

倒是宋延渥,虽然处理的严重了些,但他军中出现舞弊案,和他前朝作派,对很多前朝潜规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关系可不小。

王彦超都受到牵连,自是要中枢内阁高官们也警醒,自上而下,约束地方司衙。

现今的枢密使,是郭崇,也就是贤妃的义父,当年河北三镇中最强盛军镇成德军节度使,对当时刚刚起兵的陆宁助力非小。

不过郭崇身体不好,怕在枢密使任上,也做不了几年。

陆宁甚至现在就在琢磨他的接班人,王彦超,短时间自不会再起用,便是起用,也不能直接用回原位,不然,也就没了警示的作用。

又看看面前两个泥雕木塑一样的降将。

“你们两个去吧。”陆宁无奈的挥了挥手。

刘光义和曹彬,便都躬身告退。

他俩出去的时候,王大眼正好匆匆而来。

当然,现在的王大眼,请人给自己起了正经名字,叫王直。

见王大眼神情有些古怪,陆宁笑道:“你这家伙,有事就说。”

两人在湖北时就结识,当时陆宁还是文教授,王大眼跟随他攻打武昌军城,也是从那一役,身为都头的王大眼立了很大军功,开始平步青云。

后来,更是赤虎军第一任统领,跟随陆宁去漳泉,筹组赤虎军。

“总院大人,我,我对不起你!”王大眼脸上有些愧色,他还是老习惯,称呼陆宁为“总院”。

陆宁一怔,笑道:“什么事?”

“我,我先去密报了陆殿司,实在,实在有愧总院对我的恩情!”王大眼说着话,突然伸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光,很用力,半边脸立时红了。

陆殿司?自然是指殿前指挥使陆青了,不过,殿前亲军正要拔营,明日应该就会返还西京,再回汴京。

去向陆青密报?还涉及到自己?陆宁有些莫名其妙。

没感觉自己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啊?

“我是想,大皇帝陛下对总院爱护有加,总院不该辜负了圣上的爱护之意,所以这事,卑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办,在这蜀地,又只有陆殿司最明白圣上的意思,所以卑职只能僭越,去求见陆殿司,却不想,听说是文总院的事情,陆殿司还真见了我……”

陆宁越听越糊涂,什么情况这是?“到底何事?”陆宁皱起了眉头。

王大眼怔怔道:“孟昶将两位爱妃送与总院?总院大人真的不知吗?”

陆宁一呆:“什么?”

王大眼苦笑:“总院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那前朝惠妃和昭仪李氏,属下刚刚将她两人,送来了总院衙司后宅。”

“什么叫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陆宁鼻子差点气歪,也不知道孟昶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将花蕊夫人和李艳娘送给自己,但看王大眼的意思,自是以为自己暗中逼迫的。

现在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他虽然和自己亲厚,但自己做出这等事,他甚觉惶恐,跟别人去说吧,怕害了自己,所以才去求见陆青,毕竟陆青经常和自己同进同出,他以为陆青是自己好友,这才去密报,应该是希望陆青能劝说自己回头是岸。

而且,这也是最温和的告密办法了,显然自己这个文总院和大皇帝比起来,王大眼效忠的对象,终究还是大皇帝。

此时王大眼又傻呵呵有些迷糊的说:“我原本以为,就算这两位蜀地前朝娘娘很有艳名,总院也该想办法献给圣天子,但陆殿司却说无妨,要我按照总院的意思办就是。”

陆宁更是无语,想来陆青,也以为是自己见美心喜,但又不想纳入后宫,这才逼迫的孟昶将两位宠妃献给自己这个文龙图。

这小子,自己白给他指婚了,本来是想在蜀地为他完婚,但殿前亲军在西京修整那半个多月,左右无事,干脆令他成了亲,只是耽误了新婚燕尔,现今才能回去度蜜月了。

不过,最令人无语的还是孟昶,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陆宁一阵摇头,“孟昶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吧?他到底怎么说的?”随之起身,“我去问问花蕊夫人和李艳娘!”

向外走时,王大眼还在唠叨,“是,是他说,现在他是罪人,两位前朝娘娘就是他的小妾,他自愿送给总院大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恶吏 (下)

别苑后宅,有了婢女,自然是随同花蕊夫人和李艳娘来的,陆宁从领军亲征到现在平定蜀地变成文龙图,身边的勤务兵一直是一些军汉。

“花蕊夫人在哪里?”进了院,陆宁就问。

这是很清幽的小院,虽然是冬季,但也有长青绿木随风摇曳。

雕梁画柱,房屋精美,更可见远方山峰白云缭绕。

“夫人身体染恙,正休息!”婢女们都惶惶跪在地上,回答陆宁话的婢女,虽然有些骇怕的样子,但眼中满是警惕,咬着嘴唇,鼓足勇气回话,更结结巴巴加了句,“大人,大人还是,还是不要叨扰夫人……!”说完伏身,不敢看陆宁。

陆宁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成了急色鬼吗?

吱拗,一间大屋的门被拉开,云髻高高,艳美无比的李艳娘从中走出,她人如其名,美髻高束,香脸娇嫩,细细黛眉凸显着那么几分妩媚,雪白耳垂上吊着的银珠更衬得花容月貌,一袭红彤彤襦裙,束得酥胸高耸,纤腰盈盈不及一握,聘婷行来,摇曳生香,艳美诱人。

“贱妾见过主父。”李艳娘盈盈拜倒,仰头时,美眸含羞带喜,俏脸全是媚意。

“到底怎么回事?”陆宁又挥挥手,“你们退下!”

众婢女忙不迭起身离开,李艳娘轻声道:“奴也不知道原委,不知道为何前主将奴和花蕊送给主父,奴只知道,从此该当尽心侍奉主父,还请主父以后疼惜奴等……”

听着这史上有名的美人儿娇软哀告话语,更见她臣服跪拜的媚态,陆宁心中一荡,咳嗽一声,说:“我去问他!”

……

陆宁到了孟昶府邸时,传旨的官原刚刚走,孟昶被封宣城县伯,阖府亲眷,明日便要起身去汴京,孟昶的第五女,还未婚嫁的銮国公主,则充入内宫,封青城美人。

美人是第四等嫔妃,在皇妃、妃、嫔之下,銮国公主被封美人,而且特别赐了字号,也算没辱没她身份,毕竟作为亡国公主刚刚入宫。

实际上,銮国公主本来已经有了婚配对象,是蜀臣毋昭裔之子毋克恭,但现今,以前蜀主的口头承诺,自然已经不能作数。

陆宁见到孟昶时,孟昶正傻傻的发呆。

此时夜幕降临,昏暗油灯下,孟昶面容更显苍老。

旁侧婢女喊了他几声,见他还不回神,乍着胆子去扯了他衣袖一下,毕竟齐国大官,可不能得罪。

见到这一幕,陆宁心下也叹息一声,婢女都敢去扯孟昶的衣服了,也可见这位蜀主,便是在以前的宫女眼中,也威势全无。

“算了!”陆宁摆摆手,转身走出。

外间,华灯初上,正是新年将近之时,远方夜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成都城,繁华如故。

陆宁突然呆了呆,来来回回没注意时辰,现今却是晚上了,再将花蕊夫人和李艳娘送回来,在现时代来说,也成了一个笑话,孟昶及其亲眷眼中,自然是被自己玷污过,两人才被送返。

又想,孟昶应该很喜欢花蕊夫人吧,以为他自己马上赴死,所以,才将花蕊夫人送给自己,那日酒宴,现在回思,可能自己话里就有些问题,令孟昶以为花蕊夫人和自己,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心里起了疙瘩,又不想花蕊夫人也陪他赴死,这才将她送给自己,至于李艳娘,从酒宴表现看,却是趁机不知道和孟昶说了什么,也被一并送出。

甚至很可能,在孟昶将两人送给自己的因果上,那贪生怕死的李艳娘,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可能是决定性的。

自己该怎么办?

陆宁揉揉鼻子,瞥着跟随自己的军汉互相对视时眼中的暧昧,一时更是无言。

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逼迫的孟昶了,自己成了不折不扣的恶吏。

突然一呆,是了,自己可不又多了一条罪责,回头可以下旨斥责自己,以后长时间得不到升迁,也是正常。

至于花蕊夫人和李艳娘?

现今送回去,那就更是荒唐了。

不过,心中隐隐知道,好像,两个美艳优物送上门,自己心底,就已经不想再送回去,能霸占这两个史上大有名气的美人儿,心底深处,隐隐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唉,男人,男人!

陆宁摇摇头,招手,马车很快驶来,他钻入马车,令回官署。

……

杀声渐渐止息。

陆宁手中长剑滴着血,地上,躺着两个蛮族首领。

这是一处蛮寨,刚被荡平,此时浓烟滚滚,寨中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血泊中,其余土蛮,都跪伏在地,簌簌发抖。

这是黎州境内的蛮寨。

黎州是川蜀最西南的州城,西南要塞,当然,因为有大渡河天险,实际上,西南方向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黎州在前唐时辖五十五个羁縻州,也就是,管理着大大小小的土蛮部落有五十多个。

不过,大渡河南岸和西岸的蛮部,在后蜀时期,就脱离了黎州的管控。

而今一些蛮部,更趁着川蜀混乱,渡过大渡河来劫掠大渡河对岸的土民。

其实这大渡河北岸土民本来也都是蛮部,但仅仅隔着一条河,现今生活方式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大渡河北岸东岸的土民,渐渐成了农耕民,而河对岸脱离了黎州管控的土蛮,则还是刀耕火种的生活,时不时,爆发部落战争劫掠奴隶。

这次就有大渡河南岸的土蛮部落,砍树木做成简陋的筏子,渡河袭击河北的土民。

闻听消息,陆宁领神威军到了黎州,并遣派土民去河南河西各土蛮部落送信,要求他们如前唐一般,从此归属黎州管辖,释放他们劫掠的土民。

但河南和河西土蛮,自恃有大渡河天险,根本不理会中原王朝传来的谕令,有的土蛮部落,甚至杀了作为齐国神威军文统领使者的土民。

也确实,大渡河水势湍急,沿河也没有造舟之地,土蛮们渡河来劫掠,做的木筏,不但危险,也乘坐不了多少人。

土蛮们自然不觉得,河北岸的中原官兵能大规模渡河征讨他们。

却不想,中原官军也是以木筏为舟,少量过河,虽然不过区区两三百人,却如猛虎入羊群,将不服教化的蛮部杀了个七零八落,那中原官兵统领,勇武无敌,几乎一个人,便能单挑一寨的样子。

当然,黎州小小州府,就辖五十五个部落,可想而知,这些部落都不大,多是几百人的小寨,最大的部落,也不过千余人,这一带,穷山恶水,蛮部都极为分散,也根本没有土地可以聚居起数千上万人的部落。

陆宁现今荡平的,就是五十五部中,河南最大的一部,前唐命名为德州蛮,羁縻刺史,称为德州刺史。

不过,要说现在大渡河南,大理国同样将其划为自己疆域,但四边蛮部,大理国自然也没什么控制力。

大理国现今的皇帝是段思聪,大理国实行分封制,所以,皇权和中原王朝体系没得比,世家大族及诸多土部一起统治这片土地,段家虽然是第一大族,得诸多土部拥戴,但朝政长期被董氏、高氏家族等把持,不过段家威望甚高,高氏家族曾经篡位,但又不得不将帝位还给段家,便是后来高氏家族搞出了丞相由高家世袭的把戏,但终究还是做不到真正作为皇帝世袭统治大理国,不然,诸土族自然不服。

要说大理国的军事实力,其实也未必弱于南诏,加之地形关系,很难征伐。

陆宁暂时也没想过征讨大理国,但如黎州这样,前唐时的五十五个羁縻州之地,自然还是要拿回来的。

此时看着德州蛮蛮寨被扫荡后其狼藉惨状,陆宁心下也叹息,但是,不服教化的土蛮,你不打痛他,过不了多久,怕又要不服,不时渡河劫掠北岸土民,那些土民的冤魂,又有谁怜悯?

陆宁身侧,站得是刘光义和曹彬,这两个班外郎,被陆宁带上渡河平蛮,两人手上钢刀长矛,此时也全是血迹。

陆宁看着刘光义和曹彬,笑道:“你们两个,就一个做我的教练使,一个做都头吧!”

陆宁现今,被免了龙图阁直学士,去了诸多官位。

慕容延钊升河中大营招讨使,王大眼接替慕容延钊神武军统领的职位去了武汉府,陆宁,被授神威军统领,加上使院总院。

也就是,又从三品大员,降为四品官阶。

刘光义和曹彬,陆宁现今倒不是玩笑话,就是准备令刘光义任神威军教练使,曹彬任神威军中的都头。

跟在自己身边,看两人真正臣服,再做他用。

刘光义是主动请降,曹彬是被俘不得不降,两人待遇也就有些不同。

“是!”刘光义和曹彬,都躬身,不管如何,他们是降将,现今这文总院,是他们的上官。

更莫说,两人此时心中惊骇,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听闻这文阿大是齐天子的门生,果然,也强悍如斯。

齐天子,对他的圣眷也真是满满的,霸占孟昶两个宠妃,齐天子也仅仅下了一道秘旨,想来是申饬他,但又不想旁人听到,对他的爱护可见一斑。

官位上,则降了一级,只是圣旨上说,你顽劣成性,十年内不得升迁,这一点,倒是有点伤了,不过语气,却甚为亲切,真是长辈对待犯错的孩子一般,说不定,文总院再立些功劳,这所谓的十年不升迁,也就被圣天子收回。

而且,比起他做的事,齐天子的处罚自然是毛毛雨,换别人,怕早就下大狱了。

当然,话又说回来,如果换做秦王,手下有如此悍将,其做的这点事,怕也就不算什么事了,多半是半点处罚也不会有的,也根本不用这文总院逼迫什么孟昶,只要文总院求肯,肯定就会下旨,将孟昶两个宠妃赏赐给他。

但齐天子本身悍勇天下无双,任何悍将,在他麾下,自也显不出多么金贵,这位文总院被处罚,也是不冤。

刘光义和曹彬胡思乱想之际,陆宁已经挥挥手,“好了,班师回黎州。”

刘光义和曹彬,自都点头应是。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两桌麻将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成都府的春天好像来得特别早,新年刚过,距立春还有几天,但城里城外,已经处处可见春意。

此时,陆宁就站在一处小宅园里,看着院中杏树上的粉嫩小花骨朵吟道:“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随之陆宁失笑,自己怎么突然想起这诗来了?

好在现时代这首诗算是自己原创了,暂时也没有后世引申的意思。

这不,旁侧汤玉娘就娇笑叫好:“阿爹文采也这般高绝。”

她穿着一袭粉嫩粉嫩的红色宫裙,很是应景,也很是娇艳。

莲儿则在偷吃,陆宁给她拿来了许多精致点心,以前在蜀地也只有蜀主吃得到,陆宁这次来,给包了一大包,虽说现今点心没防腐剂,怕也放不住,但让这小丫头吃个过瘾就是。

不过汤玉娘不许莲儿现在吃,骂她没礼貌,要她陪阿爹说话,陆宁就偷偷给她使眼色,莲儿会意,便在母亲大拍阿爹马屁的时候偷偷往嘴里塞,小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幸好阿爹今天话很多,母亲大人才没空转头看到她一点也不成样子的吃态。

莲儿知道阿爹是故意的,才会和母亲说这许多话,以往阿爹好像并不怎么喜欢搭理母亲,她年纪小,但跟着母亲颠沛流离,这点眼力见早就有了。

莲儿也不知道,心里为什么这么欢喜,好像是因为,好久好久,没有人这般宠爱她了。

阿爹,是母亲整天说,自己要嫁的人,她小心思里,也渐渐的被灌输的,这个本来自己惧怕尊敬,又渐渐感觉好像自己父亲一样的威严人物,自己就是他的女人,甚至有些期盼,自己变成他的女人那一天。

当然,她年纪幼小,并不知道什么男人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隐隐知道,在一起生活一起同寝,就是自己变成阿爹的女人了。

想想和这个父亲一样的威严男人一起生活,莲儿小心思,隐隐有些悸动,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很新鲜,很奇妙。

他如果真是自己的父亲大人就好了,自己又是他的女儿,又是他的女人。

突然,莲儿眼圈有些红。

陆宁注意到了莲儿突然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下轻轻叹口气,看她呆呆看着自己的目光,不消说,也知道是自己令她想到她的父亲了。

家庭条件特别好的孩子,父亲离世而造成生活天翻地覆变化的话,通常这种小丫头长大后都会有严重的恋父情结,希望莲儿不会如此吧。

看了汤玉娘一眼,有些无奈,如果汤玉娘解不开心结,怕莲儿跟着这个精神失常的母亲长大后,别说什么恋父不恋父了,心理更扭曲都可能。

“半年多没见,我今天是来告别的,外间酒楼还有人等我,我最近太忙了,特意选了离你们近的酒楼吃酒,就是想顺路见见你,过几日,我就启程去江陵、去湘楚地,可看你,大仇得报,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强颜欢笑,心里却悲悲苦苦的?”陆宁摇摇头,“这我就没法子了,不过咱们相识一场,你也算很帮了我,以后这宅子就是你的了,衣食你也不用担心,在你嫁人前,都由我供养。”

本来也琢磨过,要不要将汤玉娘指婚给自己麾下哪个青年将领?汤玉娘虽然嫁过人,又带个小拖油瓶,但大户人家,官宦贵妇,就不说这极为上品的容貌身材,就说内涵,不管是出身还是修养,自己麾下未婚青年军官,倒未必几个能配得上的,都是大老粗不是?自己赐婚汤玉娘给他们,自是天大的圣意恩眷。

不过,后来想想汤玉娘的精神状态问题,还是算了吧,别半夜磨菜刀,刺杀了自己的爱将。

“阿爹,那王昭远,要明年处斩,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一年,岂不是要寿终正寝?儿又怎么谈得上已经雪恨?”汤玉娘脸上媚笑渐渐淡了,美眸闪过丝不甘,显然,这才是她真实的心理状态。

什么明年处斩?陆宁怔了下,随之明白,过几天就是立春,按照惯例,立春之后就不处决犯人,要等立秋之后了,所以才有秋后问斩一说。

而现在新年刚过没几天,今年秋冬的事儿,很多人还是习惯上称为明年。

“明天他就被问斩。”陆宁咳嗽一声,“你要想去看,就和你宅里婢女说一声,自会有人帮你安排。”

汤玉娘猛的一呆,不敢相信的,“真的?!”

但她和陆宁相处时日不少,又哪里不知道陆宁从无虚言,莫说只是一些消息,便是他答应的承诺,又哪有不兑现的?

汤玉娘突然一下,就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被掏空一般,腿一软,瘫坐在地,俏脸泪水,簌簌而落。

“好了,我想,你肯定要去给亡夫灵位上柱香吧?我要说的都和你说了,这就走了,以后你遇到什么难处,给我写信,我能收得到。”陆宁说完就想走,毕竟这悲悲切切的画面,是陆宁最不想看的。

“不,不……”见陆宁拔腿要走,汤玉娘旋即回神,用手飞快拭去脸上泪痕,挣扎起身,跪伏在陆宁面前,轻声说:“阿爹大恩,儿知道难以报答,当年在蛮地,阿爹救了儿,却和天下男子都不同,并不是爱儿的美色,倒是儿看轻了阿爹,现今思及在阿爹前的孟浪,儿真如挑梁小丑一般……”

她显然知道陆宁最不喜人哭哭啼啼,是以,半分哭音也没有,语气更极为郑重认真。

说到这里,她想起女儿,回头道:“莲儿,你屋里去。”

莲儿方才见母亲哭,本来就走过来想帮母亲拭泪,待母亲跪倒,她也就跪在了母亲身后。

此时哦了一声,起身去拿了石桌上那一大包点心,耷拉着小脑袋回屋。

见莲儿再听不到自己说话,汤玉娘这才继续道:“阿爹有所不知,儿心中,早就敬重阿爹,如儿亲父一般,阿爹要远行,听阿爹语气,今生想是不会再和儿相见,儿不敢奢求其他,今日,就好生侍奉如父亲大人的阿爹一番,寥解儿日后愁绪,逸致泉下有知,也必然不会怪儿,至于莲儿,阿爹现今带她走也行,过得一两年,再送去阿爹处也行……”

本来听她前面,陆宁还点头,这美娇娘的脑子,终于渐渐恢复正常了,可越听,越是无语,什么就阿爹和亲父一般,怎么就又要侍奉亲父一般的阿爹?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你亡夫泉下有知,你亡夫若知道你以身报答我还算了,这还送女儿的,泉下不怪你?不化厉鬼掐死你当我输。

“甭说了!”陆宁皱眉,想想道:“你去换了衣服,和莲儿一起,陪我去吃饭,在这耽搁太久,怕她们都等急了。这样吧,你和莲儿,暂时还是随侍我吧,你们的归宿,以后再说。”

没见到汤玉娘和莲儿之前,既然已经兑现了承诺,陆宁对她的事情已经不太上心,送人也好,赐婚也罢,感觉都无所谓,可今天见到,说话聊天之后,回思前尘,倒又觉得,带上她俩也好。

陆宁更隐隐知道,自己是觉得,带着这对儿母女花,旅途之中,征伐之余,和她俩日常相处,应该蛮有意思的,倒真不是什么为了母女俩的心理问题,有这么一点关系,但却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心下也叹口气,本来挥之即去,但见到后又有些见猎心喜,这也是喜新厌旧的另一种表现吧,只是自己现今身份,已经完全可以不考虑任何旁人感受,所以,表现的比较淋漓尽致。

当然,说到底,自己接触过的,愿意追随自己的这些女子,自己或多或少,都对她们有恩,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令她们心甘情愿跟随自己,自己可没强迫过她们虚度年华,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身边赏心悦目,生活乐趣多一些。

所以,自己不算个坏人吧?

不过,好像有点不能自圆其说。

陆宁突然想到了,现今就在外间酒楼等自己的花蕊夫人和李艳娘。

嗯,她俩,是个意外,自然不是自己强迫,至于贵人赵氏和青城美人孟氏,那是现今的惯例,也和自己关系不大。

摇摇头,算了算了,爱怎样怎样吧!

陆宁揉揉鼻子,后世史书爱怎么写,随意吧。

而他破罐子破摔懒得再多想的功夫,汤玉娘早已经喜不自禁起身,喊上莲儿,一起去寝室梳洗换新衣了。

闲得无聊,陆宁又伸出手掌,掰着指头数了数,一时有些无语。

带上汤玉娘母女后,自己此次去湘楚,身边大小丽人,真可以凑两桌麻将了。

苏小小给自己写了封信求肯,第一次逆自己的意,带上了潘氏和焦氏,还说焦氏和潘氏,为了做合格的内记室,这近一年的时间,甚至一直在研究算学,求老爷继续收留她两个内记室。

如此,等自己到了湘楚,身边大小丽人就是苏小小、潘氏、焦氏、花蕊夫人、李艳娘、汤玉娘、小拖油瓶莲儿,加上早就到了道州操练赤虎军的贤妃,正是八个人,两桌麻将。

陆宁随之失笑,自己要不要,真给她们搞两副麻将,让她们做牌搭子呢?

当然,潘氏、焦氏和汤玉娘,是做自己的内记室,就如同以前身边典秘书,帮自己写写公文处理些账目审核这类繁琐的杂事,倒也不错。

其她女人,也都找点活给她们干,到时候再说。

不过李艳娘这个家伙,自己饶不了她。

想起李艳娘,陆宁就咬了咬牙。

她鼓捣孟昶将她自己和花蕊夫人送给自己,现今想想,又哪里会真的就为了委身自己?

自己这个从三品,她陪王伴驾惯了,又哪里能真的看上?

也不过是借这个契机,希望引起中原皇族贵胄们的注意。

按她所想,自己多半就会因为这事,不说被砍头,也要丢官罢职,她则和花蕊夫人捆绑,进入中原权贵们的视线。

既然她和花蕊夫人已经被孟昶送出,自己成了背锅侠,而中原权贵,也就不会再避忌什么。

就算不能被齐天子纳入后宫,但进入皇族贵胄的府邸,对她这个亡国宠妃,那也是不错的结局了。

原本这些花花绕,因为自己本尊化身乱七八糟,官场漩涡,权力倾轧,对自己来说,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也就没多想过,毕竟,总不能自己猜忌自己,或者自己怕触怒了自己。

但后来,却是有婢女跟自己有意无意的告状,说李艳娘闻听自己只是被降为四品后,半天做声不得,当天行事都“甚为焦躁”。

可能婢女说得有些夸张,但从头想想,也便知道李艳娘的心思了。

当然,包括那告状的婢女,原来侍奉花蕊夫人和李艳娘的蜀宫宫婢,都已经被换掉,蜀主宫中那一套,还是不要在自己面前表演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瑞祥楼

瑞祥酒楼,虽然二楼静寂一片,所有雅间都被包了下来,但一楼却是热闹无比,客似云来,酒客们为了听清同桌声音,嗓音越来越高,喧闹无比。

二层最大的雅间,入门处,镂花屏风作为某种意义上的照壁,将大桌和雅间入口隔开,室内烛台、盆栽等等都甚是雅致,窗棂都是涂的红漆,很有种雕梁画柱的感觉,对于酒楼来说,算是很奢华了。

当然,这也仅仅是对普通人而言了。

而对于花蕊夫人和李艳娘来说,便是这瑞祥楼最奢华的雅间,自然也是简陋不堪。

听着楼下粗鄙言语不时传上来,花蕊夫人秀眉微微蹙起,心中,更有些羞惭,昔日皇妃,现今却要委身齐国官员为妾侍,更要招摇过市来到这粗鄙酒楼,虽说一路都在车马上,进酒楼也未从一层进而是从内院梯门直接来的二层,但总觉得,就好像,自己现今的遭遇,都被昔日臣民们见到了一样。

只是,她的性格,和从小接受的教育,使得她根本没有反抗这种概念,文总院说什么,她现今只能照做。

李艳娘却是站在窗前,隔着珠帘向外看,说:“主父怎么还没来?他说这叫与民同乐,特意让姐姐和我体验一下,倒是很好玩。”她和花蕊夫人不一样,很少有出宫的机会,看着长街熙熙攘攘人群,却是有很新奇的感觉。

花蕊夫人听她称呼“主父”,更是羞惭,便如自己现今也屈膝在那征服了本国土地的齐人官员足下一般。

自从婢女们都被换掉,李艳娘言语,便变得极为小心,以前背后谈到陆宁,都是直呼“文阿大”,便是“文总院”都懒得称呼一声,现今,却张嘴闭嘴,称呼为“主父”。

换掉婢女,花蕊夫人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如果还是那些宫婢,看着自己如何和文总院相处,那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正当她俩各怀心思之时,外面脚步声响,传来文总院的声音:“哈哈,等急了吧?!”

李艳娘忙抢上两步,来到屏风前屈膝见礼,娇滴滴:“主父。”

花蕊夫人也站起身,待陆宁从外走进来,轻轻欠身,“主……父……”有些结巴,声音低若蚊鸣,更羞惭的不敢抬头。

却听一个娇嫩声音,“啊,不管如何,第一次得见,我要给两位夫人行大礼!莲儿,来,跪下给两位夫人磕头。”

李艳娘已经娇声道:“姐姐不用多礼。”

花蕊夫人眼角余光,也瞥到了,和文总院一起进来的,是大小两个美娇娘,大的娇艳如花,小的粉雕玉琢,听话语,应该是母女,此时,都跪下见礼。

来的路上,汤玉娘听得在酒楼等文总院的是昔日惠妃娘娘和昭容李氏,她一时震惊无比。

这种私密事,民间还未传开,倒是有传闻,说蜀主后妃,都被齐天子纳入了后宫,尤其是花蕊夫人和李艳娘两个民间早就艳名远播的蜀主宠妃,是齐天子点名索要的两人。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汤玉娘都信以为真。

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文总院胆子这般大,区区三四品官员,居然就敢霸占旧国皇妃,尤其是花蕊夫人,虽然还未册立为皇后,但蜀主皇后早亡,花蕊夫人的身份地位,和皇后无异。

而文总院,不但霸占了蜀主这两位宠妃,而且,还未被治罪,可真是权势滔天了。

当然,在蛮地时,看他作派,加之他敢答应自己的承诺,而且,还真的就能实现。

早就猜想他是皇家贵胄,以前还以为他是皇子之类的。

但现今听闻好像圣天子确实年纪不大,还没有子嗣,那么文总院,多半就是圣天子极为喜爱的亲族后辈,那所谓的皮肉不痛的惩罚,不过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罢了。

要说,惠妃娘娘和昭容娘娘跟了文总院,也未必就被辱没了。

给花蕊夫人和李艳娘跪下见礼,汤玉娘是真心实意,从她内心深处,虽然恨王昭远,但自幼接受的教育,后来的官宦夫人身份,令她对蜀主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皇妃娘娘和昭容娘娘,同样是高高在上的人物。

她曾经的梦想,可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被蜀主封为命妇,可以进宫觐见皇妃娘娘?

女子最大的殊荣,莫过于此。

虽说眼看这文总院都能欺压的蜀主无可奈何,甚至夺妻夺妾,原本对蜀主的敬畏已经渐渐淡去,但一时间,也不太好转弯,给这两位娘娘跪下磕头,确实发自真心。

“都别客气,坐吧坐吧,传菜!”陆宁笑着招呼大家落座。

初始,花蕊夫人和李艳娘,都以为汤玉娘是陆宁的妾侍,莲儿是陆宁的女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自己两个磕头。

待坐下聊天,听汤玉娘称呼陆宁阿爹,更是有些莫名其妙。

尔后,渐渐发现,好似不仅仅汤玉娘,便是莲儿,也是那文总院的婢妾?这,这小不点也太小了吧?好像都没十岁大小。

原来,这齐人果然是如此卑劣无行,竟然,竟然銮童?

待到汤玉娘说起她自己身份,却是原本蜀国官员之妻。

汤玉娘更说起,自己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入宫觐见两位娘娘,却不想,今日能和两位娘娘坐在一起同桌进食,真是做梦一般。

花蕊夫人立时羞惭的,头再不想抬起来。

旧国臣下之妻,从此要日日看到自己屈身敌国官员怀中,怎不令人无地自容?

“姐姐,喝杯酒吧!”看花蕊夫人模样,陆宁觉得甚是好笑,更想逗弄她。

她确实如邻家大姐姐一般,温柔无比,甚至温柔到,很有些逆来顺受。

“姐姐,喊你呢!”李艳娘偷偷拉了拉花蕊夫人流云般瑰丽衣袖,当然,这个动作,自也要陆宁看得到。

陆宁是真觉得花蕊夫人如邻家姐姐一般,但这个世界,男子和女子喊姐姐,意思却很不一样了。

陆宁这声“姐姐”,倒好似在调戏花蕊夫人一样。

花蕊夫人,俏脸火热,但现今这男人吩咐,她便该听从,只好拿起酒杯,红唇轻轻噙了一口,看得陆宁心下大乐,心里却盘算,怎么哄的这个美人,以后开心些呢?若不能令她以后比从前开心,自己可不真就成了霸占美色的恶霸?

目光突然瞥到李艳娘,陆宁脸上笑容就变了,笑眯眯道:“昭容儿,虽然主人我被贬谪,但一时半会掉不了脑袋进不了大狱,美人儿但可放心!”

李艳娘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主父洪福齐天,怎会有事?”

陆宁笑笑,便举杯,说:“不出两三日,我们便要去湘楚地,这成都城,你们多看看,以后怕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花蕊夫人闻听此言,心下更是酸楚,险些落下泪来,但终究还是忍住,这文总院官阶不高,但好像甚得齐天子欢心,陛下在汴京,肯定千难万难,自己若能稍尽勉劳,令陛下生活的更好一些,也不负陛下昔日恩宠,说不得,还要求肯这文总院。

第二百一十五章 白帝城

夔州是川蜀之东大门,也就是三国时期的永安,扼守长江入蜀咽喉之地,到前唐,夔州总管府更管理着入蜀长江两岸数个州府,蜀国则在此设宁江军,宁江节度使节制整个巴蜀东部的军事力量。

从经济上,夔州是长江入蜀第一镇,贸易重地,也是巴渝的造船中心。

所以说,现今的夔州,是整个巴蜀东部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

夔州城东的白帝山,有白帝城白帝庙,历来便是迁客骚人入巴蜀必然凭吊之地。

现今的白帝城,是蜀国时期修缮,为宁江军驻地,川蜀归齐,宁江军被裁撤,部分士卒被征募编入川蜀大营,又留一千军驻白帝城为夔州州兵,主要便是防范匪患。

现今渐渐有一种说法,淮橘为枳,中国地的军卒也是如此,同样的士卒,本来散兵游勇一般,可一旦被俘虏归齐,立时就变成猛虎。

在华州之战,齐天子领的两千降兵便是如此了,倒不是其表现出多么强悍的战斗力,毕竟战事胜利,和这两千降军基本没什么关系,但是,其作战时,齐天子在城头那么一站,就令这些士卒突然就各个士气大振,简直一个个化身成了悍不畏死的死士。

毕竟,自己命再金贵,还能有圣天子的命金贵?圣天子身先士卒,更有着战无不胜的神话光环,对士卒们士气的提振可想而知。

这些传说,传遍齐地,当然也包括现在的川蜀,川蜀大营的组建,也极为顺利,很多有些小野心的壮士,原本在川蜀各路军中混日子,现今,在川蜀大营各路募军使去各州挑选精锐军卒时,这些人各个卖力,都希望,能被选入川蜀禁军。

对此,陆宁也只能叹息,自己真的越来越像供起来的祖宗牌位了。

从泸州,陆宁携女眷,在一都士卒护卫下,沿长江一路东下,正月底抵达夔州。

其余神威军军马,在副统领冯经统御下,过些日子再去往湘楚,毕竟川蜀大营刚刚筹建,川蜀境内,需要一支齐军精锐站台。

在泸州时,陆宁停留了几日,强自按捺下去遵义的冲动,只是令人给罗殿小女王和蓝婵,带去了许多礼物。

齐军平川蜀,使得遵义军征募军户一事也极为顺利,四千军户已经征募完成,而赤虎军三营,则已经回转湘楚。

在夔州,陆宁自然准备游玩一番,白帝山白帝城,都想看看,诗仙也在此写下的名篇早发白帝城,说“千里江陵一日还”,虽然千里之数有些夸张,但从夔州沿长江东下去江陵府,确实极快。

不过花蕊夫人和李艳娘,被留在了舟上,花蕊夫人倒是松了口气,暗暗庆幸,她本来就不想登岸,文阿大不带她入城更好。

李艳娘,则有些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

夔州城内,有个小白帝庙,供奉的也是白帝公孙述,庙会便在这小白帝庙前的广场,而今天正是庙会之时,人山人海,甚为热闹,摆摊的,杂耍的,应有尽有。

走在其间,陆宁不由感慨,“早知道,带莲儿来好了。”莲儿好像有些疲累,陆宁令其留在船上休息。

跟在陆宁身旁的,就是汤玉娘,做些婢女的差事,此外还有两个便装军汉,跟在十几步外。

虽说庙会上,妇人也不少,但汤玉娘衣饰华丽,姿容艳美,明明是贵妇气质,却是跟在主人身后抛头露面的婢女,她跟着陆宁行走间,自不免引起许多人注目。

汤玉娘,却明显情绪很好,作为婢女身份抛头露面出游,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

“嘿嘿,这有点意思!”陆宁驻足在围观的人群后。

人群中,是两个杂耍傀儡戏的,两个艺人,一人操纵一个木偶,边唱边说。

“阿爹说的是。”汤玉娘也饶有趣味的跟着陆宁看,她是不是真感兴趣,没人知道。

突然,旁侧快步走过来一个青衣丫鬟,到汤玉娘身旁问“请问,是泸水汤氏夫人吗?”

汤玉娘一怔,看向青衣,疑惑的问“你认识我?”

青衣婢女立时露出喜色,微微欠身见礼“啊,是我家主母,看娘子面熟,原来没认错人,我家主母说,如果娘子是泸水汤氏,就请娘子过去叙话,她是你少年时好友,姓陈,昌州城南陈家。”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抬轿子,“我家主母就在轿内。”

汤玉娘微微一呆,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青衣识趣,又行个礼,偷偷打量陆宁几眼,便回了轿子旁回话。

“既然遇到故人,你去就是了。”陆宁挥挥手。

汤玉娘轻轻摇头,“儿不太想见她。”

陆宁随之一笑“我明白了,你是以现在的身份为耻?所以不想见到过去的故人?”

汤玉娘淡淡道“那也不是,虽然不知道阿爹到底是什么人,但儿自觉,便是跟在阿爹身边做婢女,也强盛过许多豪强家的夫人呢,何况当年儿险些成为蛮子的玩物,能到今日多亏阿爹,又哪里还会在意这些虚名?”

陆宁笑笑,王昭远被砍头,汤玉娘真的去看了,而现今看,汤玉娘也确实有些变了,至少说话条理分明,心态也很好,现今说得,却是真心话,而不是过去魔障一般,只想着怎么复仇。

这种看透起起伏伏的淡然,倒隐隐回复了以前世家小姐的风采。

“儿过去就和她关系不好,何况如果她知道了阿爹身份,必然回家去说,阿爹便会多很多不必要的应酬。”顿了下,汤玉娘道“我这陈家姐姐,嫁的不错,夫君姓高,爷爷是宣威令公,不过应该是嫁去了成都府,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在这夔州。”

陆宁就知道了,原来是前宁江军节度使、宣徽北院事,高彦俦的儿媳。

高彦俦父亲是宣威军使,但因为高彦俦身居高位,人们就通常尊称高彦俦这位先父为“宣威令公”。

齐军入蜀,高彦俦请降,而且,很快就致仕,这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自己也下旨勉励了他几句,准许他告老。

现在看,是举家从成都府迁出来,迁居到了这夔州生活。

远离成都府,自然就是少了许多麻烦,全家来夔州,过起了富家翁生活。

这高彦俦,看得也算透彻了。

不过,想来他在这夔州任上,也没少捞好处,不知道夔州有多少土地,田契上是高姓呢。

想着,陆宁摇摇头,不过,他既然选择明哲保身,自己也不能太不近人情,非要打了他这个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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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总角之交

后宅西厢,莺声燕语,汤玉娘正和几名妇人说笑聊天,刚刚用过饭,听婢女说前堂酒席气氛热烈,短时间内不会散席。

陪汤玉娘吃茶用甜品的是高府四位少夫人。

其中汤玉娘少年时相识的陈氏,是高彦俦第四子的妻子,也就是最小的少夫人。

因为高彦俦夫人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已经不太见客,所以高彦俦长子高伯延的夫人李氏,现今掌家,四位少夫人,也以她为首。

早上时汤玉娘和陈氏相认,她也不知道文总院为什么要她不必隐瞒身份,隐隐听文总院好像说什么既然不打土豪,就好好见见蜀国人物,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文总院时常自言自语,其话里玄机,一般人根本听不明白。

于是就变成现在,前宅有高彦俦高北院携几个儿子宴请文总院,后宅则几名少夫人陪汤玉娘用饭。

高家现今掌家的大少夫人李氏,面容姣好,很有修养,三少夫人李氏也还好,但二少夫人王氏和小少夫人陈氏,心里就有些不耐,也不知道家翁是怎么想的,要自己四个陪一个婢女用饭,未免荒唐,哪里还有礼制?

席间陈氏还问起了这文总院现在官阶。

对外面的事,几个少夫人在成都府时都不太明了,更莫说现今蜀地巨变,她们都迁来了夔州,远离成都府政治中心了。

而听汤玉娘说起,文总院是四品官阶时。

陈氏嘴上不说,心里却大是轻蔑,还总院呢,原来才四品官,家翁仅仅是“北院”,可是正二品勋贵。

而且这少年时旧识,原本是四品才俊之妻,现今,却成了四品之婢女,虽然她生得美艳,主人多半便会用来侍寝,但婢女还是婢女,所谓婢妾,身份还是婢女,只是要陪主人同寝,若得宠,身份比之寻常婢女稍微高一些,和家伎没什么区别,到人老珠黄,妾侍或许还有所积蓄养老,婢女还能靠力气吃饭,但婢妾、家伎等,就断然会被主人抛弃悲惨度日了。

现今品着甜点,陈氏突然叹口气,“玉娘妹妹,前年闻听你家蒙难,我甚是担心,见你现今好好的,也有了依靠,姐姐我就放心了!”又问,“文总院定然很喜爱妹妹了?”

大少夫人李氏,微微蹙眉,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家翁令丈夫告诉自己,要自己亲自来作陪,好好招待陈氏的这位故人,但家翁是什么人?他如此说,自然便大有深意,自己只管听从就是。

却没想到,反而是这老四的夫人,先挑起话题令她的故交难堪。

李氏正想说话打圆场,却见汤玉娘淡淡道:“总院若真喜爱我就好了,我也希望呢!”神色如常,也看不出有什么窘迫或者气愤的情绪。

李氏微微一怔,这小女子,虽然落难,但果然不寻常。

陈氏笑道:“妹妹说的是,好像齐国官员都很……”

李氏立时皱眉打断她的话头,“妹妹,是本朝官员才是,妹妹习惯旧称,急需改一改了!”语气已经有些不善,微微愠怒的瞪了陈氏一眼。

陈氏笑道:“是,是我口误。”看向汤玉娘,“好像本朝官员都很骄横,这不,新上任的云安县刘县令,就扬言要治治我高家吗?”说着,咯咯娇笑,二夫人王氏也轻笑,显然是觉得,那刘县令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起此事,便是大小李氏,也都脸露微笑,自然是都觉得很荒唐。

家翁虽然是前朝旧臣,但高家在这巴蜀地一向是名门望族,齐人要治蜀,同样要和蜀地望族打好关系,便是夔州刺史裴行,第一天上任就来拜会家翁呢,一个小小云安七品县令,竟然威胁家翁,也实在好笑。

汤玉娘也不知道情由,不便插言,只是微笑倾听。

就这样,互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婢女来报,前宅文总院已经饮过茶,要告辞。

汤玉娘也随之起身。

李氏很是亲热,说了许多客套话,更说文总院如果多停留几天的话,邀约汤玉娘过两日再来玩。

陈氏更问妹妹缺什么少什么,原本想令婢女拿些胭脂水粉来,可旋即才有些惊奇,因为汤玉娘少年时就闭月羞花,以美闻名,是以看汤玉娘艳美依旧,原本没怎么在意,可等要送给她些胭脂水粉时,才突然一惊,才注意到汤玉娘鲜亮红唇,白嫩俏脸,细细黛眉,长长睫毛,等等,虽说汤玉娘底子便是极品,但其所用妆品,显然都不是凡物,更映得她艳光照人,自己所用妆品,根本没得比。

陈氏要送汤玉娘胭脂水粉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可偏偏,早就吩咐好了婢女,是以汤玉娘起身告辞时,一名婢女匆匆从侧门走进来,双手捧的锦盘里,有两色千金翼唇脂,一盒太真红玉膏,一盒光明砂香水粉,都是蜀地贵妇流行的上好胭脂水粉。

汤玉娘看到笑了笑,说:“这却不用,多谢妹妹,文总院倒是赏了些不错的妆粉。”现在自己用的胭脂水粉都是来自蜀宫秘制,不过阿爹说到了江陵,有更好的化妆品,惠妃娘娘和昭容娘娘好像以为阿爹在胡吹大气,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倒是深信不疑。

……

坐在高府送去码头的马车里,陆宁看汤玉娘很安静坐着的样子,不由一笑,说:“怎么这么淡定?都不像我认识的汤玉娘了?你那旧友感觉不会说什么好话。”

汤玉娘眨眨美眸,“阿爹是希望儿如过去一般,想儿和莲儿今晚一起侍寝么?”

陆宁立时无语。

便在此时,外面突然有锣鼓响,街上立时乱糟糟一团,陆宁掀开车窗窗帘,却见一队差役正从马车旁经过,敲着锣鼓的差役大声喊着:“奉节县办差,闲人回避!”

眼见这队差役,却是向高府方向而去。

陆宁微微诧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了码头,陆宁差人去打听,却是听说,奉节县差役困了高府,要捉拿高家长子高伯延和四子高季友,说是云安县发来的海捕公文。

好像是因为云安县几次传唤高伯延和高季友,两人都没理会,是以,云安县直接发了海捕公文,也就是当贼办了。公文到了奉节县,奉节县差役才会出动抓人。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陆宁有些吃惊。

第二百一十七章 新内记 (上)

汤玉娘被陆宁喊入楼船书房中,不由呆了呆。

在泸州坐上这艘楼船时,汤玉娘很有些震撼的感觉,这是艘泸州船场刚刚下水的新船,显然是特殊定制的船体,明明是在长江中行驶的江船,却有着画舫一样的宽大船体,前后两个二层楼舱,前面楼舱,是军汉和水手的休息的地方,后面楼舱琼楼玉宇一般,瑰丽堂皇。

文总院是真的有钱,听闻这艘船是文总院入蜀就在泸州造船场下了订单,随之泸州船场集合了巴蜀西部的工匠,用了几个月时间,打造出了这艘可以在长江中行驶的楼船。

泸州造船场,本是蜀国军器监管理,现今则被并入齐国皇家产业。

齐国各军械场、各个大的造船场等等,都是皇室产业,一应管理者,并不是官员,如同东海百行一样的管理模式,能者上,庸者下,薪酬很多,其内从工匠到管理者,却不是什么终身制模式。听闻这样可以革除许多弊病,效率更高,各种军械、船业革新技术也越来越多,而因为是皇家产业,又完全不影响其对齐国军事力量的支持。

而皇家造船场,和民间造船场一样,也为民间建造船只,当然,皇家造船场都是大船场,造的也是大船,江河轻舟,就大多是民间造船场和民间作坊的产物了。

文总院订做的这艘楼船就是如此了,自己花费巨资的私家行船,只要花的起钱,皇家船场就会在技术条件许可保证安全性的前提下,满足你一切要求。

当然,这艘巨大楼船,也就能趁初春水势平缓顺流而下,以后也就是在下游或者近海沿岸行驶了,再想逆流而上来川蜀是不可能了,除非征集数百上千纤夫,一路给拉过来。

汤玉娘也听文总院说了,这艘船以后会放在江陵府,留着备用。

只能说,文总院必然是皇家贵胄,不然,也不会这么大手笔这样大的气派。

这艘楼船,奢华之处更处处可见,而且细节处更令人咋舌,简直就是一座漂浮在江面上的精致楼榭,甚至用上了齐地很多奇妙的发明,如热水花洒和抽水马桶等等,楼舱各个房间,可能是用了太多特制棉麻毯悬四壁铺地面,吸水性极强,是以也根本没有普通江船上的那种阴湿感觉。

而二层文总院这集书房和寝室为一体的舱房,汤玉娘还没进来过,文总院也从来不许任何人进入。

此次甚至怀着一种朝圣的心情诚惶诚恐的走入,汤玉娘随之就是一呆。

太乱了,简直不是一般的乱。

到处都是文函,靠墙的文函堆成小山,真的就是乱糟糟如垃圾一样堆在一起,而不是排得整整齐齐那种堆放方式。

桌上榻上,也散乱着许多文函,也就宽大软榻上的低矮桌案,摆着一摞文函,是整齐排放的,这些文函的封皮,好像都粘着红签。

汤玉娘虽然掩饰的很好,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但陆宁自然发现了,知道这小妇人眼中,自己生活一向考究无比,哪怕在蛮地,也讲究的过份,现今这一片狼藉,令她很受打击。

但问题是,现在身边一个真正的尚秘书、典秘书、内记室似的婢女都没有,自己现今,又哪有动手整理房间的习惯?而且自己的寝室加书房,又不可能让普通婢女进来。

不说那摞朱字封签的奏疏,都来自内阁,虽然自己现今大撒把,但重要事项,内阁自然要呈报,有一些,更需要自己圣裁。

就算散落在地的文函,也有许多机密事宜,如各地新驻军情况,蜀地官员风土人情的考察等等,虽说这些文函,看起来就好像资料汇总,但自然也不能给寻常婢女看到。

咳嗽一声,陆宁道:“从今天起,你就正式成为我的内记室,以后可进出我书房,今日先将这些文函整理下,分文归类。找出涉及这夔州的事项。”又指了指桌上那摞“朱批”,“这些你不要动,更不要看。”指了指靠床榻角落的一个小木箱,“放入木箱,落锁。”

当然,陆宁虽然相信汤玉娘足够聪明,不会碰自己不要碰的东西,但琢磨着以后,这些机密文函和奏疏等等,都要自己放木箱上锁,毕竟,不能给人故意设套,诱惑人看不看你的机密,这种考验很无聊。

不过今天她在,就令她放一次就是了,“朱批”最上方覆有黄绢,下面各个文函内容,汤玉娘也看不到,也只能看到一条条露出来的红签。

当然,也仅仅是这楼船上,房屋和空间有限,等江陵府登岸后,如汤玉娘等内记室,所接触的,也就仅仅是自己身为文总院身份才需处理的公文了,最多,如一些类似资料汇总一般的各地情形,称为月报,她们还能见到。

听陆宁的话,汤玉娘立时欢天喜地,她又哪里不知道,这新身份,怕是比靠美色侍寝更得文总院信任,她抖索精神,马上就开始忙活。

从泸州一路而来的文函都堆在这里,要整理归类,实在是个苦差事。

这还是陆宁尽量令密监、蜀国行宫、江陵行宫只送紧要事宜了。

通常来说,除了密监另成系统外,陆宁和汴京的联系,就是距离他驻跸地最近的行宫来做中转,但这长江上一路而来,不但蜀国行宫,江陵行宫也开始恢复运转,以轻舟来送公函。

毕竟,江陵驸马府,及后来南平王府改造的江陵行宫,是陆宁在南方时,最主要的信息中转枢纽,常设的女官、女卫甚至包括常备传旨的中书舍人等官员,对这类差事都已经驾轻就熟。

陆宁斜躺软榻上琢磨南汉之事,喝了许多酒,微微有些困意,渐渐的,神智就有些模糊起来。

隐隐约约知道,汤玉娘干的满头大汗,甚至出去冲了个澡换了身衣衫又来,显然,虽说就算香汗淋漓也没什么,但她还是想在陆宁身前时,保持清清爽爽的艳美姿容。

突然省起一事,陆宁猛的坐起来,笑道:“险些忘了,内记室,有内记室的常服,做活方便也清爽,到江陵府就有了。”顿了下,“是了,江陵府早送过来几套,我一直没内记室,就随意放了起来。”指了指舱门旁紫檀衣橱,“应该在里面,你看看有没有。”

汤玉娘忙去开了衣橱,随之啊了一声,说:“儿去换衣衫。”

陆宁点头。

第二百一十八章 新内记 (中)

等汤玉娘回来,陆宁便是一呆。

江陵送来的内记室常服,实际上,就是宫中尚秘书的制服,送来了数套,陆宁本来也没仔细看,但印象里,就是白衣白裤,小白靴子或高跟木屐的款式。

但汤玉娘,这穿得什么?

像极了后世的OL女郎,上身黑色小制服,只有一个扣子,内里是雪白衬衫,丽人诱人身材立时呈现,黑色长裤,同样紧梆梆的,衬出汤玉娘纤美双腿和丰臋热感曲线,黑色高跟皮鞋,油光锃亮,露出脚面雪白蚕丝袜。

陆宁一时有拍额头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五娘,闲得没事,花样越来越多,也怪自己给她太多的创意。

虽然是一双高跟鞋,但汤玉娘走起来哒哒的,毫不违和,更衬得腰肢扭动,风情迷人,显然自学蛮族舞蹈,加之从小受的教育,穿起来倒也得心应手,就如跳舞一般驾驭就是。

说起来,这种西式OL女郎制服并不比现今襦裙漂亮,但有着更为刺激人视觉的效果,尤其是,来到这个世界已久,乍然见到汤玉娘这小优物摇身一变成了办公室热辣女郎,而且美髻衬托下,姿容精致艳美,腰肢轻柔,风情气质,就远不是后世丽人所能比拟。

陆宁一时真有点流鼻血,险些就有些把持不定。

咳嗽一声,忙转移注意力,说:“我看看,这鞋子是怎么做的?”毕竟,楼船之上,隔音不太好,莲儿就在隔壁休息,实在不适合胡天胡地。

要说现今皮鞋并不难做,只是成本高昂,也没必要,而且大多类似后世翻毛皮鞋,要说将这皮子磨得和后世一样滑亮,可就不知道要多少工匠多少人力打磨了。

“嗷”,乖乖答应一声,汤玉娘自自然然的便微微屈膝,一只纤腿微微向后欠起,轻轻除了黑色高跟皮鞋,送到陆宁面前,陆宁随之瞥到,微微透明的雪白蚕丝袜中,汤玉娘那涂着鲜红趾甲油的诱人小脚。

咳嗽一声,心跳得更快,这,话题转的有够糟糕。

“做你的事吧!”陆宁指了指软榻矮桌对面。

软榻很长很宽,是陆宁办公休息的地方,盘腿在桌案前就可以办公,躺下就可入寝,矮桌对面,也是同样的空间。

软榻则厚实又有弹性,最上面铺的是黄澄澄丝绸卧絮。

汤玉娘应了一声,拎着一摞文函,褪鞋去袜跪坐在桌案对面,挑拣文函,这一摞文函,她分类后,都来自川蜀东部,她再从中挑拣出夔州的。

“你怎么也脱袜子……”陆宁一时觉得,思维有些凌乱,这是怎么了这是?这汤玉娘,无师自通吗?

“内记室常服口袋中有一页纸笺,叫《内记室礼》,不是阿爹府中的规矩么?”汤玉娘眨着美眸,略有些奇怪的问。

“是,是……”陆宁无力的答应着,往后一仰,再懒得理会,这古礼好像被自己恢复的卑服服的,但仅限来到自己内室的美人儿,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边,汤玉娘却是效率极快,很快挑拣出一份份文函,都是涉及夔州的。

陆宁便拿起来看,打量了对面丽人几眼,说:“这种常服还是坐桌椅上做事更好,如果床榻之间,就不如裙褂轻软方便。”

“阿爹说的是!”汤玉娘拉了拉黑色小制服的皱褶,雪白衬衫兜着的高耸便随之抖了抖。

陆宁咳嗽一声,视线和注意力忙集中到面前文函上。

随之一呆,这夔州云安县县令叫刘汉常?是一个人吗?

看其经历,果然是,就是东海那刘汉常,却不想,这家伙现今都混成县太爷了。

想想也是,东海国属吏出身,就算没自己特别关照,但旁人也会高看一眼。

这家伙,做得来吗?

骨子里,这刘汉常可不是什么好人。

现今虽然不说做官一定要是好人,便是骨子里是坏蛋,能有律法约束住也可,但他,是遵纪守法的人?

而且德行,可是考评中的第一项。

陆宁微微蹙眉看,刘汉常的任命,敕牒来自内阁,吏部对其考评也很好,看着那几名评语后签字的吏部官员名字,陆宁心里哼哼了两声,出了事,有你们好看的。

虽说地方官吏作奸犯科,现今倒也不是对吏部考评官员便要问罪,不然,这位子也太高危,但如果这名官吏犯下重罪,举荐之官员和考评之官员,多多少少也会受连累,尤其当初对这名官吏的举荐和考评都另有内情甚至流于形式,那就更是不同的说法。

因为交通不便,当今时代,为了强化中央权威,便是县一级主官,也都是由内阁委任,州一级主官,更不必说。

道署虽然有一定的推荐权力,但完全没有什么决定权。

而随着州府日多,陆宁对州一级官吏的任命,已经完全交给内阁,更莫说县官了。

所以,刘汉常任这云安县县令,陆宁以前还真不知道。

虽然,州主官和县主官,报上来后,陆宁还是会认真看看其经历,但现今蜀地官员变动太多,县太爷们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时也看不过来。

陆宁又看其他文函,渐渐的,有点明了,为什么刘汉常和高家干上了。

在蜀地,虽然没有打土豪,但推行“赎田归公令”,一户,田“止千亩”,也就是,豪门大族,只能最多保留一千亩田地,其余田地,由公家赎回。

当然,公家并不是一次结清,按照现今地价,打个大大的折扣,根据田地良莠,从三折到五折不等,分期五十年,也没利息。

说起来,虽然还不至于是象征性补贴,但如果时间拉长到五十年来看,可就和象征性补贴没什么两样了。

一些蜀地大族,自也想办法对抗,甚至很多采取了分家的把戏。

原本多是嫡长子继承家业,现今,其余儿子,成亲者,便分家,另立户,如此,最起码田产还是自己子孙名下,田地多者,能多留千亩、几千亩不等。

对此,中枢有臣子提出该当惩治,户口之数,以赎田归公令颁布前计数,赎田归公令发布后分家者不作数。

陆宁驳回了此说,也不好太过分,豪族土地分拆就好,而且渐渐的,土地会更分散,只要遏制土地兼并的态势就好,倒不是非不要土地集中,一些土地集中的庄园,本来生产效率也更高不是。

当然,这个分家,也仅限于亲子,如此,很多豪族土地,终究还是要被收为公有,有将分家更进一步弄虚作假的,比如什么分给女儿女婿,更甚者,搞出什么私生子之类把戏乃至折价分给亲属的,则以违反“归公令”处置。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新内记 (下)

这夔州高家,就是分田地时踩线了。

夔州治所是奉节县,但奉节县多山,只是此地位置险要,夔州城治所才会在这奉节县城,而夔州的主要土地,都在云安县,也就是刘汉常任县令的县地。

现今云安县几乎三分之一的耕地,绝大多数良田,都是高家名下,名副其实的良田万顷。

看到这里陆宁蹙眉。

归公令颁布后,高家同样搞起了分家的把戏,其中,高家老二和高家老三,还算在云安县城有宅院,虽然常年不在此居住,但也勉强可算分家。

而高家老大高伯延和老四高季友,不但这种面子上的分家把戏都不走,而且,更是玩起了很多花枪。高家一共分成了四十多户,可以保留四万多亩良田,其中绝大多数新田户,都是老大高伯延的私生子、干儿子,还有一部分,是老四高季友夫人的亲眷。

这都是严重违反归公令的行为。

刘汉常便传高伯延和高季友,两人理也不理,刘汉常这才将海捕公文发到了奉节县城。

原本这高家,竟然有十几万亩土地,现今想保留的,自然都是最好的田地,也有四万多亩。

陆宁看得蹙眉。

刘汉常的性子,不是什么尽忠报国的人,这么起劲多半他自己也想捞油水,但至少事情,倒没有做错。

琢磨着,看了眼旁侧的汤玉娘。

此时汤玉娘早就下榻,伺立在旁。

说起来,汤玉娘心里,对这文总院的真实身份,又高估了几分。

莫不是圣天子的亲弟弟?圣天子甚为喜欢,准备册为储君?不然这些文函,天南地北、风土人情、军事调动、筑堤修坝、官员任免、农垦商贸,道州县农商月报等等等等,真的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自己虽然只是整理归类,多是看看封面签文,但想来认真看后,整个天下大势都甚为明了。

不是储君的话,寻常权贵?首先,不会有人呈报如此多公函,第二,是要造反么?

汤玉娘正胡思乱想之时,外面婢女声音:“主父,有夔州高家大夫人和四夫人,在码头上求见玉娘。”

陆宁微微一笑,还正琢磨,看刘汉常怎么处理此事呢,就来了耳目。

“你就去见见吧。”陆宁笑着说。

“好,我打听消息,回来禀明阿爹!儿先去换衣衫。”汤玉娘额手告退。

陆宁笑着点点头,汤玉娘,确实机灵。

……

此时夜幕降临,但江中楼船灯火通明,映得码头上也亮堂堂的。

大少夫人李氏和小少夫人陈氏,此时却没心情欣赏宝船江色美景,心下都是满心惶恐。

刚刚两人出城时,城门正要落栓,但两人也顾不得回去还能不能进城了,因为夫婿的性命怕都要保不住,家翁更被二儿子和三儿子气得当场晕倒,幽幽醒来后,才告诉李氏和陈氏,如果高家还能保全,唯一的希望,就是来求肯文总院。

李氏和陈氏不解,高北院才和两人说起,文总院可不是普通四品官员,是齐天子门生,霸占了惠妃娘娘和昭容娘娘,却毫发无伤仅仅降了一级官职,可见齐天子对他圣眷满满,如果他肯出面,应该能保住伯延和季友的性命。

又问陈氏,你和文总院婢妾汤氏不是故交么?我又令你们好生招待那汤氏,现今去求肯汤氏,看她肯不肯传话给文总院,就说老头子我想拜会文总院。

李氏和陈氏,这才惶惶而来。

刚刚的家门巨变,实在骇人,却不想,那些差役如狼似虎一般,竟真的将她两人夫婿锁拿,随行的一位云安县吏员更转述那刘县令的话,说高家现今犯的,是欺君大罪,成都府便有这样分田的豪族,比你高北院地位高得多,还不是被抄家问斩?

吏员更转述说了,刘县令说,他什么也不大,就是胆子大,圣天子在东海国的时候他就是圣天子身边的小小吏员,一心只为天子,谁阻我,我便六亲不认,官司打到汴京,打到三政院,打到圣天子面前,我也不怕!

这话转出来,就如晴天霹雳,整个高府中人都呆了。

怪不得呢,奉节县如此听话,会派出衙役抓人;裴刺史也是如此,他和老爷有旧,却根本不露面听之任之。

原来如此。

李氏和陈氏,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婿被锁拿。

而二郎和三郎,就都收拾细软要走,说是回云安县宅院。

家翁闻言大怒,叫他俩来训斥,三郎就嘀咕,本来已经分家,府里的事,和两人没关系,他和二哥,只想回云安县安生过活。

家翁听到三郎嘀咕的话,当场气得昏迷晕倒。

而二郎和三郎也真绝情,老父卧床不醒,两人就真的收拾细软,带着夫人走路。

现今府里的主心骨,反倒成了李氏和陈氏两个妇人。

现今惶惶的站在码头上,李氏垂泪,说:“你今日,就该对汤家娘子好一些,她不见我们,你我便跪在这里不起。”到了这个境地,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好,好。”陈氏连连点头,也抹泪,夫婿被锁拿,真是天塌地陷,哪里还有主意,现今可不知道多后悔,没有好好巴结汤氏,她真希望时光倒流,回到庙会上,初见汤氏的那个时刻。

等汤玉娘俏生生出现在码头上,李氏和陈氏大喜,立时都迎过去,垂泪哀告。

两人各说各的,一时说事,一时陪情。

但汤玉娘也渐渐听明白了原委。

“妹妹,你,你一定要帮我们,姐姐,姐姐给你磕头了!”陈氏就要下拜,汤玉娘想搀扶,但她却不及陈氏力气大,真的就被陈氏跪在脚前磕头。

看着陈氏前倨后恭的样子,汤玉娘也没什么胜利的喜悦,心中却有些酸楚,想起了自己当年,比现在的陈氏更骇怕更惶恐,那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呢?真的有些忘了。

而现在呢,却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怕,唯一担心的,就是那喜新厌旧的阿爹,几时腻了,再不理会自己,不过,阿爹为人,那以后的生活,也会给自己安排的特别妥贴。

说不定,还会帮自己选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夫婿。

只是,自己却绝不会再嫁人了。

累了,倦了,心里也容不下别人了。

嫁人,只会害了人家。

轻轻拭去眼角泪痕,汤玉娘心里酸酸的,一时痴在当场,脑海里,盘旋不定的,是那熟悉的高大身影。

第二百二十章 重返故地

“高北院我就不见了,原本也想在此看看刘汉常怎么办这案子,但怕要耽搁很久,不过蜀地大族,因为土地事用出的小小花招,若无别的恶行,还是要宽容,我写封信,明日你送去云安县,了了此事。”

听完汤玉娘回报,陆宁思索了一会儿说。

就为了看一个小小的刘汉常到底想怎么盘剥高家,就在此多停留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间,很没有必要。

也算给刘汉常一次机会,日后他真故态复萌做出什么不轨的行为,到时候再收治,也不枉东海故旧之情。

这封信,当然不会提及自己身份,但随意编造些言语,显得自己对他过往十分了解,比如隐晦提提昔年他在东海曾经触怒圣天子一事,也足够威慑他了。

汤玉娘听得点头,这件事,她也没想帮高家说话,总院怎么说,就怎么做就是。

……

第二日,汤玉娘带了名婢女,又有几个便装军汉打扮成仆役,去了云安县。

刘县令好像没听过文总院名头,但听说是禁军统领,也不敢怠慢,出来相见。

见到汤玉娘,他更是惊讶,又笑着说,自己最钦佩的就是禁军将领,可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跟在圣天子身边征伐四方。

而等他看过文总院写给他的信,立时脸色大变。

当即他就下令,释放高大郎和高四郎,更告诉二人,高家可按规制保留良田四千亩,但二郎、三郎和四郎需分家,大郎随侍父亲,承继父亲之千亩土地。

而且二郎和三郎,忤逆无情,等不孝之罪,立即锁拿,杖六十。

齐律的不孝之罪,承继唐律,“告言诅詈祖父母父母;供养有缺;居父母丧身自嫁娶,若作乐,释服从吉;闻祖父母父母丧匿不举哀;诈称祖父母父母死”等等。

而“祖父母父母在,别籍异财”这一条去了,也就是除了承继家业的长子,其他儿子,准许成亲后另立户口,并不算不孝之罪。

高二郎和高三郎的行为,虽然没有明确触犯齐律,但可等同不孝。

他二人就在云安县,被锁来打得哭爹喊娘。

尔后,刘县令才恭送汤玉娘离开。

汤玉娘和高大郎高四郎前后脚到的夔州城,汤玉娘回了楼船不久,那高北院,又带了大郎四郎来码头给文总院谢恩,李氏和陈氏也跟来了,同样要叩谢汤玉娘。

陆宁一律不见,且刚刚下令启行,楼船起锚,缓缓驶离码头。

高家一众人等,只能眼巴巴看着这艘巨大楼船渐渐远去。

十几万亩土地,仅仅留下了几千亩,可以说土地尽没,而且因为弄虚作假,便是赎金公家都不用再付。

但本来可能抄家灭族,却免了一场祸事。

高彦俦看着远去船影,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

看来因为路途遥远,成都府的老朋友来信躲避“归公令”的法子不但过时,还成了被严惩的标靶。

但偏偏好像因为新政之下,平民徭役赋税大为减轻,加之齐军骁勇,甚至新征募的本地蜀人禁军,换了主子,也突然就变了副模样,京城有豪门策动叛乱的,转瞬就被平息,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四郎,家嫂这次算是结交了贵人。”高彦俦回头看了眼站在旁侧的四子高季友,不管怎么说,全家得以幸免,事情没朝最坏的方向发展,算是不错了。

陈氏和李氏一起,站在更后面,但也听到了家翁的话,她心里更不是滋味,那汤玉娘,怎么落魄到成为婢妾,自己还是不如她呢?模样生得俊俏,就真的可以万事亨通吗?

……

真的是一天多时间,楼船就到了江陵府。

登岸南下千里,十余日后,抵达贺州赤虎军寨。

陆宁还在道州时,因为贺州蛮部骚扰,就率赤虎军平定了贺州北部的蛮部,攻破了最大的蛮部火烧蛮。

而陆宁去征伐鬼蛮、西征秦地、平定蜀地这一年多近两年时间里,道州的赤虎军也没闲着,先后在贤妃及米珠带领下,以练兵为名义,在贺州活动越来越频繁,也很南汉贺州边军发生过冲突。

结果供给不足士气极为低落的贺州边军根本不堪一击。

去年年底,赤虎军干脆越过这五岭之中的都庞岭,将军寨直接扎在了岭南。

贺州都庞岭各蛮部在陆宁领赤虎军时就臣服,时常骚扰弱小蛮部的火烧蛮被平定,赤虎军越岭频繁练兵,尔后,终于将军寨扎在了岭南。

也就是,在岭南地,齐军嵌入了一枚楔子。

此事自然引起轩然大波,现今在广州兴王府的齐国上使院,除了和汉国谈大皇帝奴部事宜,又多了一桩扯皮的,也就是贺州北部赤虎军军寨的存废问题。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陆宁率一众人等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岭南。

虽然陆宁现在的身份仅仅是神威军统领,而且,神威军刚刚从成都启程,怕要一个多月后才能到达贺州,但赤虎军是陆宁的老部下,更加之赤虎军统领米珠知晓陆宁身份,甚至还有两个营指挥使,陆牙长和朱崇俊也知道陆宁身份,另一个知道陆宁身份的营指挥使姜斌,则已经升任遵义军统领。

陆牙长、朱崇俊和姜斌三人,都是追随陆宁平定鬼蛮后,陆宁特意告知三人自己身份的。

而现今陆牙长已经升任赤虎军副统领。

米珠和陆牙长,正副统领,更都是陆宁奴部出身。

是以这赤虎军,陆宁自然节制的得心应手。

而陆宁的住处,贤妃也早安置好,在赤虎军寨西北二十余里的富川县城内。。

诸毛、诸虎婢和京城来的女卫们,也早就在“行宫”中等候。

富川县属贺州,在都庞、萌诸两岭余脉之间,去年的时节,被都庞岭诸蛮部联军攻破,驱逐了县吏,尔后,赤虎军平定了蛮乱,也顺势,就将军寨落在了富川县城附近。

对这次“蛮乱”,汉国庙堂,都认为是齐人策划的,毕竟都庞岭诸蛮早已经被齐人收服,而且攻破县府,土蛮又没烧杀劫掠,仅仅驱逐官吏,随之便被平叛,他们图什么?

有汉官义愤下,甚至提议要杀了兴王府齐国上使馆的上使冯延鲁。

不过,也有声音,认为齐国势大,干脆将桂州、贺州、连州等楚地诸州还给齐国,他们也就不会再向南侵扰。

这种声音历史上也有过,宋军伐汉,攻破桂州、贺州、连州等诸州后,甚至汉主刘鋹,都认为宋军不会再继续南侵,因为桂州、贺州、连州等州本来是马楚地,南唐灭马楚时,汉国趁机北上攻略下的州府。

不仅仅刘鋹,刘鋹治下那不阉割不得做高官的宦官集团,和女官女巫决策集团,也都是这么认为的,都是蜜汁自信,觉得本朝根基之地,中原王朝不会有兴趣,路途遥远,地势险峻,中原便是征伐,也会大败而归。

女巫樊胡子,请神附身,神谕之下,更令刘鋹坚信这一点,自己子孙,可以千秋万世,一直统治岭南。

至于原来的马楚地各州,神谕倒没提及。

不过现今,要献出楚地桂州、贺州等州府的声音自然极小,也没掀起浪花。

至于要斩杀齐国使者冯延鲁的提议,同样没什么人附和。

所以这些糊涂账,还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扯皮状态。

第二百二十一章 富川行宫

富川县没多少客家移民,仅仅城内千余户,耕种县城近郊的几万亩开垦的土地,倒是大大小小的蛮寨,有数十处。

富川县城甚至土城都算不上,只有北面是用土坯筑起的城防,其余三面,则是倚着富川山而建的木栅角楼,比之蛮寨,也不过是木栅更高更坚固,角楼箭楼更多一些。

本来,此处客家移民从唐代来垦荒,当时开垦的田地,都归自己所有,缴纳粮赋便可,但到了马楚时,土地就莫名其妙成了楚地一个高官的,这些农户都成了佃农,易主为汉地后,这些土地也随之成了兴王府刘氏宗族的田地,这期间,自然有客家反对,有客家流亡,而反对者,多被屠戮,剩下的富川农户,也渐渐接受了土地不再是自己所有的状态。

因为从马楚时土地被剥夺,到现今已经五十多年,历史长河,五十年匆匆一瞬,但对生活其中的人来说,五十年很漫长,很多改变都会渐渐习以为常。

而去年时土蛮围城,驱赶了县吏,尔后齐人来到,富川再次易主,成了齐地。

但齐人一直没有派官吏来富川,只是整修城内富川山上的县衙,同时贴出安民告示,要城中居民各安本份,一切照旧,选了一名德高望重的乡绅暂时管理杂务。

到现今,突然来了齐人一位文总院,颁布大皇帝圣谕,富川土,尽皆归民,以口数均分,也就是一户之家,人口越多,分到的土地越多。

圣谕又改富川县为富川镇,为神威军军镇,富川民户粮赋,供养神威军。

当然,千余户的正常粮赋,就算仅仅计算口粮,自然也远远养不了五千军马,其余粮饷,还是要从湖南道拨运。

圣谕里,富川县同样和齐地一样赋税,按亩纳粮,废除丁税,同时也实行齐地全境推行的“赎田归公令”,也就是豪门大族,以后一户最多千亩土地,那些富贵之家,有了余钱,就不要购置土地了,投资经商也好,建场设坊也好,或者干脆金银铜铁藏在地窖生锈也好,总之添置土地这种富豪们传统的积累财富方式,就此作罢。

不过,和前朝一样,金银铜铁家中积攒的多,一旦被告发,同样有罪,有官方钱庄,可代为保管,也有息费。

当然,也和前朝一样,这更多的是一种形式上的法令,除非真的家中金银铜器积攒到一种恐怖的程度,一般情况下,也没人理会。

不过“赎田归公令”,和富川人根本没什么关系。

而大皇帝富川均田,将数十年前被强夺的开垦之田地重新归民,整个富川土城,欢声雷动,许多人家,燃起了爆竹,一个多月前的除夕新年夜,都没现在热闹。

甚至德高望重的乡绅们联名上书,希望头几年,能多缴些军粮,便是勒紧腰带,也要用一镇之力,供养驻军,哪怕仅仅能供养口粮呢。

毕竟,圣天子归田,这是前所未闻之事,富川民欢喜之余,又渐渐担心,怕是不是圣谕写错了?虽说金口玉言,但只怕过得几年,土地又被收回去。

出面接待乡绅的是神威军统领文总院,现今也是富川镇团练使。

文总院温言勉励,随之倒也接了陈情书,言道拳拳民意,想来圣天子会感安慰,粮赋一事,就如陈情书所言就是,不过,我要上书给州、道官长,要看上官如何定夺。

如此,富川民虽然觉得头几年可能会忍饥挨饿,但倒是安心了些。

……

富川“行宫”,在城内富川山上,东西南三面木寨角楼箭楼,都是依富川山的山势而建,富川山不大,但密林郁郁葱葱,景色甚美,空气尤为清新。

后世,富川可是有长寿之乡的美誉。

“行宫”就是原本的县衙,但扩建后多修了些木屋土楼,更在山坡上搭建了一个大大的木台,文总院寝账就在木台上,在密林之间,也是整个“行宫”最巍峨的建筑,显得极为威武霸气。

行宫四周,也就是环绕整个富川山,建了木寨,角楼箭楼林立,成了富川镇的内寨,当然,富川山并不大,南北三四百步,东西两三百步而已,内寨南北三百五十步,东西二百五十步。

内寨三十步一个箭楼,女卫日夜轮守,外城则是赤虎军派出一营值守,曹彬领的那一都神威军百名军卒,驻扎在内寨附近,维持城内治安。

“文总院”身边妾侍、婢妾、内记室见多,身边已经不好再用军卒值守,毕竟一来需要的军卒太多,二来也不方便。

是以,汴京遣出了内卫,这处行宫内寨,便是由大内副总管野人大花,领两百名女卫守卫,当然,这些女卫换下了大内宫卫常服,都是穿皂衣打扮,也就是黑色劲装,各个都有甲胄,平素也不出内寨,便是曹彬,也仅仅知道文总院内寨有买的胡人女护院看护,具体情形,也不甚了了。

对此,曹彬也只能心下嘀咕,文总院享受太甚,他自己勇武无敌,就买些胡人花瓶做护院,也实在荒唐的很,但比之霸占蜀主宠妃,这点浮华之处,也就不算什么了。

又琢磨,文总院如果不是这一身臭毛病,只怕,现今早就一路招讨使了。

……

在金帐中踱着步,陆宁有些哭笑不得,这贤妃,简直绝了,到底是讽刺自己,还真是就把自己看成了荒唐透顶的人,觉得自己喜欢这样,一切都可着自己心意?

金帐自然已经不是当初随赤虎军的大帐,比之大了数倍有余,自己作为大皇帝的金銮大帐和之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当然,现今这帅帐,倒是只能固定在此处,算是临时的小宫殿,随军而行不大可能。

大帐直径也得有三四十米长,有数处帘门,分成多个区域,从前帐门进来,是一条狭窄通道,到大帐最中间的圆形区域,这处区域,分成两部分,前半部分有圆桌软椅,可以供十几个人一起用餐,后半部分就是自己休息办公之所,软榻案桌,软墩书桌,可躺可坐。

但是,没有床。

其余区域,就在自己这“书房”四周呈圆形分布,共有六个区域,自己书房四壁,也就有六个帘门,每个帘门后,是一处独立空间,而且都不小,换算后世单位,也都有四五十平米,这些区域,就是妾侍、婢妾、内记室的寝室。

说起来,就好像八阵图一样,陆宁居中心,六个门可以很方便进入各个寝室,甚至平素这些帘门本来就撩起,珠帘内,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些寝室内情形,更莫说大帐是布料,便是帘门放下,走动的脚步都清晰可闻,没有任何隔音效果。

各个区域,上方都可开天窗,四壁有帐窗,通风倒是没有任何问题。

抵达富川的这几天,陆宁一直在外面忙,又觉得跟着自己千里迢迢来的诸女都辛苦,令她们好好休息一番,今天第一次看到这大帐内情形,陆宁一时无语。

而招来三名内记室,看到汤玉娘俏脸暧昧笑意,潘莺莺的羞意,焦彩莲的喜色,陆宁更是知道,这大帐明摆着的用处,自己可以随时进出各个寝室,这些小女人精,又哪里会不明白?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各有其位

“房间你们都分配好了是吧?”陆宁知道,自己这问的也是废话。

莫说房间分配,就面前三个内记室,各个都是白衣白裤的秘书制服,雪白小棉袜跻拉木屐,三个艳美少妇,此时装束,却给她们多增添了几分精致清纯之魅力。

显然,都开始进入角色了,而且,看起来换上这种秘书制服,是汤玉娘组织的。

回话的也是汤玉娘,“是,阿爹,寝室有夫人一处,阿爹三房侧室各一处,儿和莲儿一处,莺莺和彩莲一处。”

夫人,自然就是“正妻”贤妃,虽然她平素很少回来,而是在赤虎军寨和米珠同甘共苦,但寝室自然要有一处,三房侧室,指的就是苏小小、花蕊夫人和李艳娘。

她们身份都高过婢妾内记室,所以也都是独自占一处寝室。

汤玉娘、潘莺莺和焦彩莲是内记室,也许是婢妾,但不管怎么说,地位最低,是以汤玉娘和女儿一处,潘莺莺和焦彩莲合住一处。

听汤玉娘的话,陆宁摆摆手道“花蕊夫人和李艳娘,也不算我的侧室,尤其那李艳娘,这样……”想想,让她给自己做内记室可不放心,“明日起,搬出来,就在这书房给我做洗脚丫头,以后,帐中什么活儿,你们也都可以交给她做。”

汤玉娘呆了呆,昭容娘娘做洗脚丫头?那就是,平日,就卷个铺盖在这地上睡?也,也太暴殄天物了……

身为女子,汤玉娘都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个念头。

不过这对阿爹,本也不算什么,忙答应“是……”

话音未落,珠帘一响,李艳娘从她寝室走了过来,俏目如要喷出火,或许陆宁仅仅要她做所谓“洗脚丫头”还可以忍受,但后面那句话,要三个婢女有什么活儿都可以吩咐她做,也就是,她真正成了帐中地位最低下之人,这,可触犯了她的自尊心。

毕竟,除了花蕊夫人,哪怕还未见面的这文总院正妻在内,她都视为乡野村姑,身份根本和她难以比拟。

落在这四品官员手中做侧室已经很窝火,现今更人见人欺,婢女都不如?

“你杀了我吧!”李艳娘扬起高高美髻,咬着朱唇,一脸气愤。

“你真以为我不能杀你么?”陆宁笑了笑。

李艳娘立时一滞,这男人语气平淡,笑得也很平和,但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心里发毛。

汤玉娘心里一颤,在蛮地一路追随,她可是知道这位阿爹,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物。

“现在就收拾一番,搬出来,哦,一会儿到了用餐时间,你先去前帐,摆好碗筷。”陆宁挥了挥手。

和在鬼蛮地时差不多,只是规模大了些,大帐四周木屋土楼,有洗漱之地,又住了些婢女,做些浆洗做饭的差事。

李艳娘咬了咬红唇,但终于,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陆宁目光落在三名雪白制服的丽人身上,立时心下大乐,同时使唤三个美女秘书,确实赏心悦目,心中欢畅。

“你们三个,今日也没什么紧要事,就先点算下富川镇人口户数,田地丈量情况和均地情形,至少书面上的计算,看有没有疏漏错处。”

三女齐声答应,汤玉娘带头,褪木屐雪袜跪坐榻上低矮长桌对面,潘莺莺和焦彩莲也有样学样,和汤玉娘一起跪坐,三个雪白制服丽人,跪坐一排,拿起公文点算,偶尔小声商议,看得陆宁微笑不语。

清香袭人,悄声软语,这样办公,可也挺美的。

汤玉娘和焦彩莲都很坦然,只有潘莺莺,还有羞意,不敢抬头看自己。

“你们三个,倒挺熟了!”陆宁突然问。

其实一路南来,各坐各的车马,她们接触并不多,便是自己和焦氏、潘氏,都没说几句话。

“是的阿爹,我和莺莺、彩莲,都相见恨晚呢。”汤玉娘嫣然一笑,很是妩媚。

焦彩莲几次险些被陆宁赶走,在陆宁面前就不太敢说话,怕又不知道哪句话说错,被赶走。

潘莺莺则略略含羞,她离开孙府,也没什么主见,是以被曾经救助她的焦彩莲摆布,一直跟在焦彩莲身边,现今成了这文总院的内记室,也是随遇而安。对文总院,印象还不错,更曾经被他相救,又曾经被他无意中轻薄,只是,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这文总院,身边燕瘦环肥,美女如云,甚至蜀国皇帝最宠爱的皇后皇妃都给霸占,又哪里还会记得和自己曾经的那么一段邂逅?

不过,文总院身边,很多事情都很令人新奇,令人大开眼界,帮他做事,倒也不错。

突然,潘莺莺就瞥到,那文总院突然起身,顺手从塌下那一排木屐中拣起一只小白袜端详打量,而且,拿罗袜就是自己的,她立时羞得满脸通红,隐隐的,雪足好似又有蚂蚁在爬,就好像,被文总院抓到自己纤足揉捏的那一幕,又再次经历。

陆宁本来拿起白袜打量,是心下叹息,宫中有些奢侈了。这棉白袜,加了特殊的丝,使其有弹性,穿起来很舒服,可惜的是,毕竟还是纯棉线袜,所以,只要浆洗两回,就松松软软弹性尽失,也就会被淘汰。

不过,拿着白袜,清香飘入鼻端,随之令他心中一荡,也瞥到了,三个丽人,都注意到了自己举动,潘莺莺俏脸通红,焦彩莲微微诧异,汤玉娘则嘴角有古怪笑意。

陆宁咳嗽一声,便将白袜放了回去。

这种带弹性的棉袜,确实穿得舒服,但编制一双出来,也极为费功夫。

而现今袜子本来就是贵族专属,莫说穷苦人家,便是平头百姓,也根本没有穿袜子一说。

这种棉袜,就更是宫中诸妃专用了,莫看自己妃子没几个,但因为浆洗两三次便松垮,是以,如果穿用,加之穿用前第一次浆洗,最多再浆洗两次,也就是,两天就是一双,一年下来,数目可不小。

好在,也不算太浪费,淘汰下来的棉袜,基本就是浆洗后,赏赐给女卫们做军袜。

女卫们用绳带捆在足踝上,穿起来同样很舒服。

当然,女卫能得到后妃这种贴身衣物的赏赐,也是因为,野人女卫,终身为皇室服务,不会婚嫁,是以才有赏赐鞋袜的殊荣,若不然,皇室后妃用过的鞋袜被男子摸到看到,那怎么可以?

第二白二十三章 野人部的真相

说起来,野人部,被自己陆陆续续迁入内地数万人,现今都安居在招远卫周边,他们对自己极为忠心,甚至自己成了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图腾。

作为奴部,他们比陇如部还干净彻底的多。

他们不和外族通婚,如此,保持大皇帝奴部的血统和强悍战斗力。

最精壮的女子,会被选入大内为大皇帝做女卫,从此终身不嫁,哪怕体力过了巅峰被年轻精壮女子递补替换,被换下来的女卫,便在汴京皇庄垦田做活。

听说成为皇庄农女后,这些退役的女卫,很多双双配对成了百合,如此,也不寂寞。

精壮男子,则一直有五百名最强悍的勇士组成野人营,卫护着招远卫。

其余族人,便是养马练弓,蓄养牛羊,游猎草场山林,保持着过去强悍本色,以卫护大皇帝。

因为不和外族通婚,女子又大量被征为女卫不再婚嫁,所以,野人部的人口,增长极为缓慢,可以说,基本不增长。

不过野人部自然没想这么多,对救助他们且勇武天下无双的大皇帝,他们有一种崇拜神明一样的迷信,现今再不受契丹人压迫。而且,守卫着天下最勇敢的武者,最强大的中原大皇帝,更因为身为大皇帝奴部,阖族成为了中原人,甚至,可以歧视契丹皇族为胡虏,这种荣耀,野人部以前做梦也不敢想。

而对陆宁来说,这样忠心耿耿的奴部,陆宁心内,又如何不喜?

甚至本来想将野人营编入侍卫亲军,这也会是野人部最大的殊荣,从此,其族中最勇敢的武士,都可以真正为大皇帝流尽最后一滴血。

但是,两年前发现了一件事,开始令陆宁纠结起来。

野人部,只是契丹人对其轻蔑的称呼而已,将野人部称为契丹人,就更是中原习惯,契丹统治下许多胡部,中原人现今也分不清,都称为契丹人。

原本想给野人部换个名称,毕竟野人部开始学习汉语,一直用“野人部”称呼他们,也不太好听。

用他们自称的音译就是。

野人部的自称,是另一个奇怪的发音,然后陆宁突然发现,原来这个奇怪的发音,和“完颜”很像。

最后调查下才发现,果然如此。

野人部,就是以前的黑水靺鞨后裔,未被契丹人编入户籍视作奴隶的生女真,而且,是生女真其中的完颜部。

竟然是女真完颜部!

完颜,在野人语的意思里,就是“世所仰望的接近神的存在”。

而现在,他们就认为,自己这个齐天子是真正的“完颜”。

当然,也有女真族人,开始称呼他们自己为“陆完颜”奴部,这样,才是真正为神效力。

在发现野人部竟然是女真完颜部后,陆宁甚至一瞬间闪过个念头,想将这野人部全部诛杀。

当然,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而面对招远卫那些忠心耿耿的野人部勇士,面对宫中那视自己如神袛的野人部女卫,陆宁又为曾经有这个念头,有些惭愧。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自己莫要混淆。

当然,纠结还是有的,甚至纠结了两年多。

而现今,陆宁渐渐有了决断。

看了看正忙活的三个丽人内记室,陆宁转身向寝账外走去。

外帐,正忙着摆碗筷的李艳娘,咬了咬红唇,并不言语。

走出帐外,两名女卫在十几步外肃立,警惕的看着四周,她们就是如此,时刻都如临大敌的样子,哪怕不但有外城防线,还有内寨防线。

见到陆宁走近,两人都单膝跪倒,称“主父安康。”

“去唤野人大花来!”陆宁吩咐了声。

一名女卫忙起身,跑了出去,另一名还是跪在当地,不敢稍动。

不多时,一个精瘦精瘦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她是第二代野人大花,刚刚顶替第一代野人大花不久。

不仅仅是野人纳米和野人大花,宫中所有女卫,名字都成了固定的,成了一种卫护大皇帝的符号标志,是野人部女子,最想得到的殊荣。

而其中最荣耀的两个名字,自然就是野人纳米和野人大花。

这第二代野人大花和第一代野人大花简直是两个极端,第一代野人大花肥肥胖胖,极为彪悍。

第二代野人大花,却是瘦瘦小小,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儿。

但是,她却危险的要命,年纪也确实不大,刚刚十五岁,但自小就嗜杀,手段凶残,现今,跑得比兔子快,跳的比羚羊高,箭术精准的令人骇怕,骑术精湛到令马匹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就算近身搏杀,她泥鳅一样滑溜,三五个壮汉,也瞬间就能被她割喉。最近,她更喜欢上了神火击,玩的很是纯熟。

此时蹦蹦跳跳跑过来,看得陆宁一阵眼晕,心说妹妹,别装可爱了。

但她就这样,时常看起来天真烂漫一般,使得敌人麻痹大意。

“主人!”到了近前,野人大花跪倒,磕头。

陆宁将一幅黄绢递给她,说道“传去京城,你部从此名为陆完颜部,殿前亲军,设完颜营,以你部五百勇士充军!”

野人大花,或者说陆完颜大花,听到前面的话,立时欢笑磕头“谢主人!”又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甚是可爱,“主人,那些笨蛋蛮汉哪里会打仗?完颜营,还是收我们女子吧!或者,干脆,将那些笨蛋公野人都杀掉,以后完颜部,只留主人的女奴。”

陆宁无语,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看不上本族男丁,看着她天真笑容,尤其那小虎牙,心下无奈,这丫头片子,七八岁的时候,可是和凶狠的野狗群搏杀,用牙齿生生咬死过几条野狗呢。

“那你们都老了没力气了,我岂不是没女卫了?”陆宁板起面孔,其实,倒也挺喜欢和她说笑的。

这小丫头,对自己的尊敬崇拜显而易见,但不太识礼,口无遮拦,时时冒出惊人之语,挺有意思的。

“主人可以临幸我们啊?生下的新女卫,血统更好更纯!也更勇敢更强大!”完颜大花笑嘻嘻的说。

陆宁一滞,训斥道“胡说八道,生牲畜呢,还血统更纯?!快去你的吧!”皱皱眉,“对了,从此你叫完颜小花,大花大花,你瘦小枯干,叫什么大花?”

“谢主人赐名!”完颜小花立时美滋滋磕头,笑道“从此我是第一代完颜小花,开天辟地一代宗师!”又磕头,“主人,我去了!”言罢,一跳而起,蹦蹦跳跳哼着小曲走了。

陆宁好笑的看着她背影,有时真会忘记,这丫头片子骨子里,住着一个恐怖魔王。

第二百二十四章 茶乡之地

土寨中,头人阿鲁合赔笑站在下首说话,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齐人突然不请自来,更是早就四野闻名的白虎将军,他的族人也不敢阻挡,只能请这位白虎将军进寨。

而现今白虎将军更说起,要在这白沙寨和四方头人会盟,要他派人去各土寨送信,这些土寨,甚至有北方百里外他根本没听说过的部族,那都属于桂州辖下了。

不过,白虎将军也交代的清楚,如最北方那些阿鲁合根本不知晓的土寨,阿鲁合可让其族人所知道而去送信的北方土寨再派人去北方传信,总之,半个月后,要在这白沙寨,和诸部头人会盟。

阿鲁合赔笑答应着,也早就令人赶紧去恭城请援。

白沙寨一向在恭城县治下,恭城是昭州属县,初始是马楚地,现今则是汉地。

“我看山上茶树生得不错。”陆宁笑呵呵的说。

阿鲁合就是心下一凛。

恭城盛产茶,前隋刚刚立县时名字为“茶城”,后来才改为恭城。

而如阿鲁合部这样的许多土寨土民,都渐渐变成了茶农,虽然苦累,茶叶都会被官府收缴,但至少生活还算稳定,有一口饭吃。

现今看,这位白虎将军,果然就是奔着茶区来的。

他要会盟这大大小小百余个山村土寨,都是靠近富川境的汉地,有的属昭州,有的属桂州,而绝大多数,都是茶山茶农。

现今,也正是要采春茶之时。

阿鲁合只能赔笑,“是,今年没什么虫害,春茶应该不错,等采摘下来,定多多孝敬将军。”

陆宁笑道:“汉主收你们的茶,用多少粮,换多少茶?我听闻是一担粮,一担茶?”

阿鲁合心下立时有些无奈,尤其这位上官又是齐地来的,听闻现今齐地富足,好像粮食产量都有所提升,粮价在每斗百文左右,根据地区不同,略有差异,而且,这是官方定价,既不许卖太高,也不许卖太低,若不然,怕粮价还要低一些。

而听那些偷偷来贸易的齐地茶商说,恭城茶在齐地算是中上品好茶,而齐地的中上品茶,官方收购,一斤在百文左右,对外售卖,当在二百文以上。

也就是同等品质茶树的话,汉地的茶农,收入仅仅是齐地茶农的十分之一。

叹口气,阿鲁合没说话。

陆宁就笑道:“我是这么想的,以后,你们就去富川缴茶,只要是合格的中上品制茶,便五担粮,换你们一担茶。召邻近茶寨头人会盟,此项提议,也是想宣布的事项之一。”

阿鲁合一呆,这和那些胆大包天偷偷来交易的茶商开的价格差不多,但是,各个茶寨,不可能敢卖给茶商多少,不然产量突然锐减,必然惹出祸端。

但问题是,去富川缴茶,缴的多了,还不是自寻死路?缴的少了,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偷偷卖给茶商。

看了欲言又止的阿鲁合一眼,陆宁又笑道:“我明白你们的顾虑,岭南国的官差,我自会和他们交代。”

站在陆宁身侧,穿白衣白裤制服,衬得越发精致艳丽的焦彩莲,拿着笔快速的记录着陆宁的话。

神威军未到,那大帐陆宁又觉得住着未免荒唐,是以一天也没在里面歇息,便带了曹彬及那一都军卒,来汉地东境,想收服方圆百里大大小小的土寨。

真正说平定岭南,何为平定?要各部落土民都渐渐融为齐人才是最要紧的。

此次来这白沙寨,陆宁带了诸毛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附近蛮部有了白虎将军的美誉,而且,越传越远,最开始,应该是从平定烧火蛮开始的,但是,诸毛的毛色明明不是白色,想来,是这个名称祥瑞且更显得威风。

此外来白沙寨,陆宁带上了苏小小,好久没见,也没时间单独说说话,正好带她出来游玩,看起来,她也挺想几个毛虫的,诸毛还认识她,没表现什么敌意。

还有花蕊夫人,一直郁郁寡欢,便带出来散散心。

又琢磨苏小小显然和花蕊姐姐不是一路人,没什么共同话题,便又带了焦彩莲相陪。

虽然更合适的人选是汤玉娘,但花蕊姐姐面对汤玉娘时,总是很不自然。

焦彩莲很会察言观色,对蜀国皇妃也有种天然的敬畏感,哪怕是面对已经被贬为洗脚丫头的李艳娘。

所以,带她出来,应该能陪得花蕊姐姐稍释愁肠。

而且和诸土蛮会盟,自己身边,也需要有个内记室,记录下自己的话,免得自己拍脑门的一些决定,回头就忘了。

当然,也不能多带,仅仅带了三女,如果遇到凶险,诸毛一只驼一个,自己带着逃入深山大林就是,安全应该无虞。

陆宁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那阿鲁合赔笑道:“如此当然好,我白沙部,愿意缴茶去富川!”

陆宁笑笑,知道他心中很多疑虑,现今只是应付自己,也不说破,“好,如此,我便先告辞。”

阿鲁合忙躬身相送。

……

神威军百名士卒,就扎营在白沙山麓的源口河旁,陆宁和三女的两个简易帐篷,又在稍远的地方,源口河畔的一片茶树林中。诸毛也在茶林里面懒洋洋躺着,这几个家伙,是越来越懒了,胖的都快成球状了,完全堕落成了家养大猫。

下了白沙寨,来到茶林中,见到河水旁坐着的两条倩影,陆宁便蹑手蹑脚走过去,焦彩莲见状,就驻足,不敢这时候跟上去,她可做不到文总院那般无声无息。

“猜猜我是谁!”陆宁从后双手蒙住苏小小眼睛。

“阿爹!”苏小小欢快的笑起来,跟汤玉娘和莲儿一样,苏小小很自然的跟着称呼起陆宁“阿爹”,这个称呼,好像很能准确表达,对这位自家老爷,那种尊重和崇慕,以及自身的依附关系,比“老爷”这个称呼,恰当的多。

陆宁一笑,顺势在她旁侧坐下,又说:“别起来了,哪那么多规矩?”

苏小小穿着一袭鹅黄纱裙,去了鞋袜,一对晶莹剔透的雪足小脚丫,正在戏水,河水清澈见底,里面游动的小鱼及河滩沙土都看得清清楚楚,苏小小玩的正开心。

今年也有十五六年纪了,但和当年贵儿和五娘不同,这几年,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羽翼下,衣食无忧也没什么可以操心的事情,所以稚气未脱,和后世同龄小姑娘差不多心态,一袭淡黄可爱纱裙,显得粉雕玉琢,甚是秀美。

另一侧,花蕊夫人本来侧坐在河畔,此时也要起身,而焦彩莲已经紧走几步,过来搀扶。

第二百二十五章 陪伴之人

陆宁也褪去鞋袜,双足探入水中,笑道:“倒是挺舒服,姐姐,彩莲,你们也来。”说完,赶紧一摆手,“不必了。”

本来随口一说,但花蕊姐姐肯定又是那种,不管怎么不情愿,也要听自己话来做,焦彩莲,就更不必说。

倒显得,自己又在调戏她们一般。

此时,夕阳西下,远方山峰上,红日圆盘,又有彩霞,景色很美。

“好漂亮。”苏小小赞叹,秀美小脸蛋,也被红霞映得红扑扑的。

陆宁笑笑:“快两年了,想我了么?”

苏小小耷拉下小脑袋,轻轻点头,却不敢说话。

陆宁心下大乐,伸出手臂,轻轻揽她入怀。

苏小小呆了呆,就觉得小心脏欢喜的快要炸掉,满心甜蜜,小脑袋埋入陆宁怀中,再不肯出来。

花蕊夫人正襟危坐,努力的不去看那边,浑身的不自在,但又不能就这么起身离开,不然文阿大若误会自己发脾气,很是不妥。

“夫人,老爷人很好的,看你愁苦,特意带你出来散心。”焦彩莲在旁小心翼翼的说。

她和潘莺莺,还是称呼文总院为“老爷”,潘莺莺是羞于改称阿爹,她则是不敢,感觉文总院对自己,没那么亲厚,自己若改称“阿爹”,别惹怒了文总院,又要赶走自己。

文总院的妾侍、婢妾、内记室越来越多,她也越发觉得自己卑微,在遇到文总院前,她也曾经以美色自傲,但现今看看吧,文总院身边简直美女如云,姿色一个赛一个的国色天香,她在其中,也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论身份,各个娇贵,她却是别人妾侍出身。

哪怕莺莺,也是正妻,是未亡人不是?

更莫说,她不但是旁人妾侍,还经历过两个男人,惠妃娘娘、昭容娘娘,哪怕是汤玉娘,也是贵族小姐,官家正妻出身,加上莺莺,都是身份曾经尊贵无比,又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丈夫,都仅仅经历过一个男子,就她,是唯一经历过两个男人的,而且还在这两个男人家中,也都是妾姬身份。

虽然,很多男人,只喜欢美色,莫说经历两个男人,便是经历十个百个,好像也不在乎,中原还曾今有皇后,有过多次婚嫁经历,但是这陆总院,却好像不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他一直很嫌弃自己,哪怕在他身边做婢女,他应该都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所以,这一年多来,苦学算学,此次见到,看自己计算账目快捷明白,他才好像对自己略略改观,评了句,做内记室尚算合格。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知道,在他身边近侍女子中,自己是地位最低的,哪怕那个被贬为洗脚丫头的昭容娘娘,自己也该毕恭毕敬。

此次文总院领自己出来,更是要自己开解惠妃娘娘的,这一点,不可不知道。

焦彩莲心里胡思乱想着,又柔声道:“夫人,老爷可不是常人,你见过常人能驱使虎豹的吗?婢子当年,也是为势所迫,被人送给了文总院,可越是跟着文总院久了,越会觉得天下男子都索然无味。文总院也不是好色之人,若不然,还不日日笙箫吗?婢子倒觉得,文总院高处不胜寒,很是寂寞,怎么说呢,他应该自视甚高,觉得天下人都不在他眼里,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才希望身边热热闹闹的,但越热闹,怕他心中,越是寂寞。”

花蕊夫人轻轻叹口气,说:“你不要喊我夫人自称婢子了,我现在,又哪是什么夫人?你我以后,姐妹相称吧。”虽说觉得这焦氏,对文总院迷恋的过份了一些,说得话,感觉比当年那些佞臣在前圣天子前都更露骨更夸张,但终究她对自己甚是尊重,心里,也就很喜欢。

“婢子不敢,总院一直称呼夫人姐姐,是真的将夫人当姊姊一样尊重,夫人还看不出来么?”焦彩莲小声说。

花蕊夫人又叹口气,不吱声。

焦彩莲又柔声道:“夫人有什么心事,不好和总院说的,不妨和婢子说,看婢子能不能帮忙。”

本就没什么心机,不太会对人设防,这焦氏又特别友善,花蕊夫人又正愁肠百结,轻轻叹口气,说:“我现今,就是不知道宣城伯在汴京如何了,很想去封书信询问,可又怕触怒文总院,一直不敢提……”

焦彩莲一呆,心说你疯了?这要求,和老爷说起,一,怕害了你;二,老爷盛怒下,不知道会不会迁怒我。

但自然还是柔声道:“此事确实有些难处,夫人还是不要和老爷直言,婢子想想办法。”

“好妹妹,谢谢你了!”花蕊夫人立时大为感动,情不自禁抓住焦彩莲的手,眼圈都有些红了。

涂着蔻丹的雪白玉手娇嫩欲滴,焦彩莲心中都不禁赞叹,好滑好软,怪不得老爷甚至冒着触怒圣天子的危险,也要霸占你。

“这河水不能洗澡,你们也是啊,要沐浴,还是要烧开水烧热水。”

却是腻在陆宁怀中的苏小小,雪白脚丫扒拉着清澈河水,小声问陆宁,等天黑了,能不能在这河里游水。

要说,这河水清澈,是上下游土寨饮用的水源,看不出一丝污垢,但是,太过养尊处优,陆宁现今多少有了点洁癖,自己还好,对身边女子要求就更多。

河水不管怎么说,也有上游污水,就算肉眼看不到,细菌也存在,还是烧开后再做洗澡水吧。

“知道了!”焦彩莲忙答应。

陆宁看了她一眼,心下点点头,套话的本事还行,不过,也是花蕊姐姐太天真了。

陆宁耳目聪敏,焦彩莲和花蕊夫人的低语自然都听在了耳中。

琢磨着,这个人情还是给焦彩莲,回头告诉焦彩莲,花蕊夫人可以给蜀主写封信,自己也会派人送去汴京。

以后,花蕊夫人自然会和焦彩莲越来越亲密,多个朋友倾诉心事,总是好的。

又琢磨,要不要将花蕊夫人送去汴京蜀主身边算了?

可是,当今之世,这真的就会成为一个笑柄,花蕊夫人自己怕都受不了,哪怕她知道自己没有碰她,但别人不知道啊,自己再将她送回去,这是被玩弄够了打包奉还?那比自己强占她还屈辱太多,流言蜚语下,花蕊夫人的性子,就算不自杀,怕也会抑郁成疾,早早离世。

第二百二十六章 出乎意料

陆宁亲自拎桶从河里打来水,生火用大铁锅为三个女子烧洗漱用水,木桶只有一个,只能她们三个轮换着用了,至于皂角牙具,干净衣裙等等,倒是带的足,四毛背的行囊里,鼓鼓的一堆。

焦彩莲几人想帮忙,陆宁笑着说,你们那娇嫩小手可别摸木材了,变粗糙了不好。

但焦彩莲也不敢闲着,蹲在陆宁身边,为陆宁扇扇子。

炊锅就在茶林中两个小简易帐篷附近,此时营帐也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看着小行军帐篷,陆宁心中倒是一荡,想起了和罗殿小女王及蓝婵也是挤在这种同款的小帐篷里胡天胡地的情形。

而两个简易小帐篷,也很明显,帐篷里是很难挤下三个人的,所以,就是自己和苏小小睡一个,焦彩莲和花蕊夫人睡一个。

小小那小丫头,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此次出行,倒好似是来和她度蜜月一样,她有些害羞,小脸红红的,抱着膝盖,光着的一双雪白脚丫在木屐里,不安的动,更不敢向自己方向看。

瞥着这一袭嫩黄纱裙粉雕玉琢可爱秀美的小丫头,陆宁心里也柔柔的,甜甜的,想着她即将成为自己的女人,甚至,未来还可能给自己诞下血脉,更觉温馨。

不过,陆宁心里叹口气,可惜啊,今晚却是不行。

那白沙寨,自然已经送信去了恭城,怕今晚,恭城军马就会到,本来很美好的一件事,中途被打断的话,可就未免太扫兴。

只能,再等等了。

……

不过,陆宁在茶林旁站了一宿,却不想,并没有什么恭城人马来骚扰。

直到日上三竿,天近中午,官道上,才稀稀疏疏跑来几匹快马。

陆宁可就一肚子邪火了。

曹彬早已率士卒列阵以待,百名士卒,三班长枪手,三班弓手,四班弩手。

早就知道,这恭城驻扎有五百名越骑,陆宁也做好了,用一都军卒,破五百越骑的准备。

越骑,顾名思义,来自安南都护府,在征伐黄巢时,这种来自安南部落的骑兵登上历史舞台。

现今南汉的越骑,便是当年越骑的后裔,还用祖上的名头,是南汉独有的骑兵,当然,数目并不多。

不过,恭城这个茶乡地处边境,偏偏每年产茶不在少数,是以,汉主特意在这恭城,派驻了五百越骑,现今统领这支武装的是汉国上骑都尉王胜保。

作为五品武官,又领了一支骑兵驻扎在边境,这王胜保,不出意外,也是被阉割了的。

前世陆宁对南汉这种阉割才能得到重用的传闻当作笑话而已,哪里会有这样的荒唐事。

肯定是后人野史故意抹黑。

但现今,却也只能苦笑,这汉主刘鋹,真的是个奇葩,那些为了做官心甘情愿被阉割的,也都是奇葩,这样的国家,又哪里有存在的必要?

“请问,是哪一位齐官在此?”对方几匹马早就停下,看打扮,有官员,有衙役,为首的官员,在马上拱手。

“你是什么人?!”曹彬喝了声。

“恭城县尉刘勃。”那官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下马,或许觉得距离尚算安全,对方就算暴起发难,他也有足够时间上马逃窜。

陆宁此时有些无奈了,还是低估了汉国文官武将的忍耐度,齐军都大摇大摆入境了,那五百越骑呢?不来,怕被伏击吗?

而且,派出一个小小的县尉来交涉。

曹彬冷哼一声:“某乃齐国禁军都头曹彬,你滚回去,告诉恭城县和王胜保,乐水东各茶寨,已经内附本朝,从此为富川镇辖地,你等伪汉官吏,莫再来骚扰。”

刘勃呆了呆,“这,这不太好吧?”

曹彬翻个白眼,一些有气势的话再说不出,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出言激烈反驳,而是冒出这么句话。

一时曹彬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滚回去知会王胜保就是了!”曹彬哼了一声。

“好,好!各位将军各位大人,我告辞了!”刘勃拱手鞠躬。

慢走……,曹彬差点下意识回应,随之用力挥了挥拳头,只觉得好晦气。

转头,瞥到文总院也正无奈的看着那岭南县尉,他咬咬牙,“大人,要不要抓住他砍了他脑袋。”

“算了。”陆宁挥挥手,“收阵吧,但不可大意,继续警戒。”

“是!”曹彬应命。

……

回到茶林,陆宁就觉得宛如一身的力气,用在了棉花上,本来还准备一举击溃汉国越骑,也给这白沙寨的土民们看一看齐军军威呢。

“记录下,今日汉国,仅仅派来了恭城县尉刘勃交涉。”对匆匆而来的焦彩莲,陆宁做了个手势。

焦彩莲忙记录,没有桌案,只能蹲下身子,纸放在膝盖上,毛笔粗略的记个大概,回头再整理。

“还有,晚点你就告诉花蕊夫人,她可以给宣城伯去信,就说我开始有些生气,但你想办法劝服了我。”

焦彩莲一呆,这才知道她和花蕊夫人人的言语都被文总院听到了,忙小心翼翼应是。

想了想,陆宁又道:“你再告诉她,就说我也答应,给汴京故交去信,叫他们好生照顾宣城伯,不让人来欺压他。”

焦彩莲忙点头,“夫人肯定开心……”然后觉得有些不对,这不表示惠妃娘娘对蜀主还有情?想措辞圆场,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宁却是叹口气,“现在感觉,我是个大坏蛋一样。”

焦彩莲一呆,这可就不敢接口了,而且这也是文总院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有所感触,她就更不敢多言。

“你自从换了这一身,倒是挺顺眼了。”陆宁上下打量焦彩莲两眼,笑了笑说。

确实,因为俏脸曲线没那么柔和,焦彩莲可能比较适合穿现代服饰,雪白衣裤木屐,显得甚为艳丽多姿,气质精致,加之花一样美髻,十足一个复古风的后世靓丽女秘书。

当然,最近看她办事还算牢靠,可能看其顺眼也有心理原因。

“奴不敢……”焦彩莲心下一喜,脸上却不敢动声色。

陆宁笑笑,向茶林里走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真心话大冒险

正和苏小小在小帐篷旁靠着树,和她玩猜拳游戏,谁输了,就真心话大冒险。

苏小小不时被逗得咯咯的笑,小样子开心极了。

陆宁心中叹息,这也行。

逗弄女孩子,最起码吃个饭逛个街吧,如苏小小这个年纪,带去个游乐园之类的,性格不安生的,带去泡泡吧蹦蹦迪,又或者,苏小小开个直播,打赏她个几十万几百万,以苏小小秀美可爱样子,不用开美颜,已经秒杀那些美颜滤镜掩饰下的任何所谓美女主播了。

可现在倒好,自己和她做做小游戏,都把她开心成这个样子。

正叹息间,两条倩影慢慢走过来,到了近前,花蕊夫人眼圈红红的便要下拜,陆宁早就使了眼色,焦彩莲忙搀扶住,在她耳边道:“老爷最不喜欢人哭哭啼啼的。”

“总院如此宽厚,奴,奴不知道怎么报答总院……”花蕊夫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陆宁揉揉鼻子,这,自己霸占了她,令其夫妻分离,不过小小恩惠,允许其写信,又答应照看她前夫,而且还只是口头答应的而已,就被如此感激,现今女子的价值观,也真是奇怪。

“来,坐下,都一起玩游戏,反正也无聊。”陆宁笑着说。没有敌军,土寨茶农也没什么威胁,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离开营地太远,免得有什么万一,不然的话,如果汉军突然来劫营,自己不在,百名军卒未必能从容应付。

所以,如何消磨时间,倒真是个问题。

苏小小也开心的道:“是啊,彩莲姐姐,惠妃姐姐,真心话游戏,可好玩了!你们知道不知道,阿爹最后一次被人打屁股是八岁的时候。”说着,自己又觉得好笑,格格笑个不停。

陆宁无奈,这小丫头,问了个一点没难度的问题,还觉得特好玩特有意思。

自己回答的,当然是记忆更深刻的前世,至于今生,被雷劈前的很多记忆都很模糊,只是大体有个轮廓。

苏小小和焦彩莲、潘莺莺一直在一起,亲如姐妹,而对花蕊夫人,苏小小同样心里有些敬畏,毕竟曾经是如同皇后一般的皇妃娘娘,哪怕已经是过去式。

听苏小小又喊“惠妃姐姐”,焦彩莲心下又是一紧,这要被外人听到,怕都能给文总院招惹祸事,但文总院也不在乎,甚至有时候文总院自己都用惠妃代指花蕊夫人。

或许,这个称呼能满足文总院霸占蜀地皇妃的成就感吧。

既然文总院不避忌,焦彩莲也不敢提醒苏小小不该这样称呼花蕊夫人。

而花蕊夫人,听苏小小喊自己“惠妃姐姐”,这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小姑娘没什么心机,但心下,又有些羞愧。

随之见焦彩莲褪鞋入席,她没办法,也只能照做,不说现今心下很有些感激文总院,就算平日,文总院要做什么,她也一向顺从。

几棵茶树之间,铺了毡布,上面又铺了层绒毯,花蕊夫人和焦彩莲跪坐在对面,苏小小跪坐在陆宁身旁。

其实陆宁本来告诉苏小小,不用这么规矩,就跟自己一样,盘腿坐也行,双腿伸直坐着也行,半躺着也行,但苏小小,自然不会真如陆宁说得一样失态。

“划拳的规矩是这样,最后赢的,就可以问输家问题,输家必须说真话说实话。”陆宁解释了一番,划拳其实就是后世的石头剪刀布。

见焦彩莲和花蕊夫人都轻轻点头,显然明白了规则,陆宁笑道:“好,开始。”

和她们几个玩这个游戏,陆宁当然不会认真,就是随意乱出。

结果第一场,陆宁就输了,最后决出的胜家却是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一呆,看向陆宁,半晌无语,实在不知道,要问什么。

陆宁笑笑,说:“姐姐,什么都可以问的,比如,如果现今赢家是我,输家是姐姐,我就想问,我和姐姐第一次见面时,姐姐对我的观感如何?”

花蕊夫人呆呆的,好一会儿,小声问:“总院,建成现今在哪里?”问完觉得不妥,忙说,“妾,妾换个问题……”

陆宁挥挥手,笑道:“这样就对了,我这个弟子现今还不错,在东海市行商,他倒也有些天赋。”

东海商贸发达,圣天子龙兴之地,现今已经被升为“市”,设市令,内府直接管理,和招远卫一样,属于皇家领地、皇家产业。

陆宁看了花蕊夫人一眼,又道:“等此间征南事定后,你们姐弟应该便会相见。”

花蕊夫人忙颔螓首,明眸中,又多了几分感激。

她原本心思,这文总院自然是利用弟弟的弱点来接近她们,现今怕弟弟失去利用价值早已经尸骨无存,却不想,文总院还是称呼弟弟为“弟子”,而且显然也一直和弟弟有联系,最起码,一直在照看着弟弟。

接下来,陆宁都打酱油,但听着她们问出的问题实在无趣,但她们自己却觉得特有意思,越玩越是上瘾,花蕊夫人偶尔都会轻笑,不似以前愁眉不展。

终于,陆宁成了最后赢家,输家是焦彩莲。

陆宁就决定玩个狠的,不然失去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意义,焦彩莲,也玩得起。

“你第一次给了谁?到现在,有过多少个男人?”陆宁笑着问,这问题,其实很俗套,但现今来说,就很犀利甚至可以说是荒唐不堪入耳了。

花蕊夫人立时脸通红,苏小小一呆,也红着脸耷拉下了小脑袋,但却竖起耳朵,好奇的听着。

焦彩莲怔了下,俏脸微微有些白,咬了咬红唇,“老爷应该知道,奴第一次,自然是给了那孙晟孙老头,后又屈身李善行那阉人,哪里会有别的男人?奴如果妄言,便下十八层地狱!”

陆宁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却不想,焦彩莲赌咒发誓的,咳嗽一声,“别玩不起啊!你这是跟我急眼么?再这样,还得多回答几个问题。”

“奴,奴不敢……”焦彩莲吓一跳,忙稽首伏地。

陆宁笑笑,摆摆手:“你们继续吧!”

这几个大小女子,幼稚的问题玩的津津有味,自己来个狠的,好像很不合时宜也破坏氛围,不来狠的,自己听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干脆她们自己玩算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冲突

夜幕降临,陆宁没好气的看着对面黑压压一片骑兵。

皎月下,虽然在数百步外,但为首的人物,陆宁目力也能看得清楚。

对面武将,汉国上骑都尉王胜保,生得倒是威严,却也看不出是什么阉人。

刚刚给三女烧过洗澡水,汉国骑兵就到了,昨天,盼他们来却空等了一夜,今日以为不会来,却偏偏来了。

“立即退出汉境,不然格杀勿论。”王胜保阴恻恻的,顺手拔出了腰间佩刀。

陆宁心下本来吊儿郎当,现今,微微蹙眉,收起了游戏的心态。

显然,这个王胜保虽然是阉人,但是个人物,昨天没率队来驱逐齐人,并不是怕了,而是很谨慎,应该是用了一天多时间,派出斥候,摸清了周边情形,确信齐人真是就百名步卒入境,附近也没埋伏没援军后,这才做足准备,领军来对峙。

……

茶林外马嘶人吼,寂静夜里,声音传得很远,双方叫阵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花蕊夫人俏脸苍白,依稀仿佛回到了,当年被秦地贼兵围城的日子,贼兵暴虐,宣城伯已经准备归降,免得贼兵破城后屠城。

甚至宣城伯跟自己哭泣告别,自是觉得,贼兵入城后,自己当会被贼王掠走。

而现在,又好像回到了那噩梦般的情景中。

齐人兵少,被汉国骠骑包围。

花蕊夫人对身外的一切原本并不关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文总院领她来,她只能随行。

刚刚才知道,不知道文总院为什么,仅仅带了百八十人来挑衅汉国,现今却被数倍的汉国骑兵包围。

她不懂兵事,但也隐隐知道骑兵比步卒强大的多,步卒被数倍于己的骑兵包围,那是逃命的机会都没了。

听说这文总院很是勇武,看来,却是个蛮夫。

可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

花蕊夫人心如刀绞,真想现在就自杀算了,如果再被汉兵俘掠,陛下和自己,都会变成天下最大的笑话。

苏小小小脸也微微有些白,一双雪白小手紧张的抓着裙裾,只是喃喃的为阿爹祈祷。

焦彩莲却有些兴奋,本来去了茶林中一处高坡向远方看,但离得远,终究看不清什么,这时又回转,握着拳头,略有些亢奋的说:“老爷又要杀人了!”

三人中,她跟随陆宁最久,比苏小小还早几个月,她曾经的“儿媳”、现今的密友潘莺莺,更亲历过文总院破武昌军城,加之军汉们私下的对话也会有婢女听到,再传到她耳中,是以,她多多少少知道,这位文总院,经历的大小战事,从未败过,现今来汉国境内,摆明是来欺负人,来主动生事,又怎么会有凶险?

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文总院一个一个砍掉敌人的脑袋,她身子竟然微微有些燥热,很想看到那血淋淋的一幕。

外间,突然喊杀声四起,蹄声如雷,接着惨叫声连连,显然,双方已经爆发激烈的战斗。

突然轰天的欢呼声。

“文总院斩了敌酋!”

“文总院斩了敌酋!”

“杀!”“杀!”

此起彼伏的欢呼呐喊声,杀声更如山呼海啸,但是很显然,是距离茶林更近的齐军发出的,而远方的马嘶哀鸣,却显得杂乱不堪。

焦彩莲本来屏息倾听外面动静,这时也欢呼起来,娇笑道:“老爷砍了敌将的脑袋瓜!”

苏小小长长吐出口气。

花蕊夫人怔了下,而听着外面,却正像敌人溃败,齐军在追击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却见一条人影从另一侧走来,几头本来接到陆宁指令警惕伏地随时准备攻击接近之人的毛虫,都欢快的跳起跑过去,和人影厮磨。

本来三人悬着的心又放下,来人正是陆宁,只是身上湿漉漉的。

“阿爹,你没事吧。”苏小小忙跑过去。

陆宁笑道:“没事,身上有些血污,去洗了洗,免得被你们看到吓坏。”

三女这才明白,陆宁为何从茶林另一侧走过来,却是刚去河畔冲洗了下。

“唉,带你们来,有点不妥了,阉人发起疯来,倒是有些难搞。”陆宁摇头。

确实,陆宁想过此来,可能会发生小小的摩擦,但却不想,王胜保却是领着军马来,准备将入境齐军全部歼灭,也根本不想想,这样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咱们这便去恭城县,顺便取了恭城!”

“姐姐,没吓到吧。”见花蕊夫人脸色苍白,陆宁更有些后悔,本来是带她来散心的,怕又吓到了她。

花蕊夫人轻轻摇头,本来以为的噩梦没有降临,却真是意外,又偷偷看了这个男人一眼,皎洁月光下,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悬挂的长剑,刚刚就乱军中一剑砍去了敌人将领的脑袋吗?令数倍的敌人,瞬间溃败?

他却又很细心,去洗了血污才来见自己几个,说起来,自己几个,不过是他的婢妾、婢女,他又哪里需要顾虑那么多?

有种很新奇的感受,以前从来没有过。

“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出发!”陆宁做个手势,又看了焦彩莲一眼:“你怎么回事?转什么圈?打了激素一样。”

焦彩莲也不知道文总院话里什么意思,但知道是责骂自己兴奋过头,吓了一跳,忙站到一旁,不敢多话。

……

恭城县县令高登,见到越骑溃兵,早吓得紧闭城门,而等齐军到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齐军有多少人马,当即开城门投降。

而第二日傍晚,赤虎军泉漳营、新锐一营和新锐二营共一千五百名士卒抵达恭城县,进驻了县城接管了这座土城的防务。

因为恭城县立县已经数百年,又是茶乡之地,是以,早早就修筑了土城,比之富川城,大了许多,城防也坚固许多。

陆宁令焦彩莲写了安民告示贴出去,要县民乡民,各安本份。

原本,也没想顺势攻城陷府,却不想,汉国边军还真是难以估摸,统领不同,应对方式不同,这王胜保竟然不怕挑起事端,使得白沙寨外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

既然如此,也就顺势取了恭城县。

如果南汉集结兵力来攻击,那么,也只能在神威军尚未抵达的时候,就此和南汉决裂开战。

第二百二十九章 恭城密事 (上)

恭城县在乐水东畔,西南一百五十里到桂州,也就是后世桂林,桂州是现今岭南西道最繁华富裕人口最多的州府,其开发很早,和中原之土早就没有什么区别。

前唐时,在岭南西道设桂、容、邕三管,虽然岭南西道节度治所放在邕管,也就是邕州,后世的南宁,但经济军事实力最强的一向是桂管。

占据了恭城县,西南可以和湘楚齐军夹击桂州,南下昭州的话,更是洞开了岭南西道的北大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又是茶乡之地,汉国却仅仅在此驻扎了五百越骑,虽说越骑是汉国禁军精锐吧,但也可以看出,汉国对原马楚地,多少有些管理被征服之土的心态,并没有真正将其当作自己的本土。

恭城县城内人口也不多,两千余户人家,这还是因为唐末战乱,一些移民从北方迁徙而来。

不过恭城市面倒比较繁荣,到处都是大大小小茶行,只是这些茶行虽然就在茶乡,却不能私自从茶农那里收茶,而是要在茶农缴茶后从汉国盐铁转运榷茶使处购买,而恭城县里这些茶行的茶叶,大多数又是卖给外地茶商,这层层之下,到了普通民间,茶价可想而知。

是以在岭南之地,吃茶基本还是上等人家才能享用的奢饰品,又或者,卖给来广州兴王府贸易的外来胡商。

……

漫天繁星,恭城县衙后花苑中,花草吐蕊,春意盎然。

小小帐篷中,陆宁惬意的躺着,右侧臂弯中,苏小小一脸羞涩,被他揽在怀中,小脑袋都不敢抬起来,一袭白裙白袜的宫内常服,她现今,像极了极为清纯可爱的学生妹,令陆宁心中柔情中,又略略带了些邪恶。

恭城县衙的家俬床具等等,没有几日冲刷晾晒,陆宁自不会令如苏小小这种自己视为后妃的身边女子入住,还不如就睡简易帐篷干净卫生呢。

眼角瞥到小学生妹一样的苏小小羞涩模样,显然小丫头,也知道今晚意味着什么,陆宁体内更是一波波热流荡漾。

“小小,过些日子,送你去汴京女学馆吧,多交些朋友,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有伴,京城里,有几个小姑娘,能成为你的好朋友。”看着她的学生制服似内服,陆宁突然省起一事。

今天刚刚收到德妃来信,信里一些荒唐事如要将青城美人送来陆宁身边且不说,主要还是说女学馆的事情。

信是正月十七发出的,并没有特意加快,所以近月后的今天才到。

信里德妃说,昨日,也就是元宵节刚过的正月十六,筹备很久的皇家女学馆正式开学,凡是报名的学生,没有一个不来的,甚至,女学馆变成了香饽饽,一席难求,很多官绅想将女儿送进来,都不得其门而入。

女学馆筹划很久了,甚至两年前,就有风传,但是,一直不温不火,没人反对,也没什么人迎合。

直到德妃娘娘亲自幕后过问此事,说是其妹顽劣,想送入女学馆中。

消息传出,一时朝野震动。

随后,又有宫中内侍,前往全国各地,挑选了一百名七八岁大的女童作为女官备选,说是准备从女学馆最低等班学起,而这些女童,没一个不是小美人胚子。

加之圣天子几次拒绝臣下们请选良人充后宫的提议。

这女学馆的种种举措,一下就炸了锅。

女学馆,不仅仅学女红及读书写字、琴棋书画,也有算学等新学内容,甚至听闻如果有需要,还会有骑射之学,当然,那也仅仅是作为娱乐了。

再联想到圣天子对新学的态度,甚至新学本身,很多科目,圣天子就是开门立科的圣人。

而那百名女童,听闻成绩优异者,就会被选为内宫女官。

这,这女学馆,怕不是将来圣天子选良人充内宫的选秀之所?

何况,就算不能选入内宫,进入这女学馆,能和德妃娘娘胞妹这种皇室贵胄结识,平素,又哪里会有这种机会?

于是突然之间,京城贵族官绅,纷纷为适龄家族女子报名,多在十岁以上而且未婚嫁的女孩女童。

就这样,女学馆已经根本不是什么女子学些技能的场所,毕竟,这些贵胄家族女子,将来嫁人后,根本不可能再抛头露面,更莫说出来做工了。

基本上,女学馆在京城贵族官绅眼中,就是借家族女子,互相攀交之所,如果运气足够好,其家族女子被选入后宫,那当然就更是皇恩浩荡祖先保佑。

对这些,陆宁都知道,但不管怎么说,女学馆能支棱起来就好,从历史角度,是个很了不起的开始。

陆宁虽然也不喜欢后世的女拳主义者,但在维系道德水准的情况下提升女子地位,该做还是要做,何况解放女子生产力,也是顺其自然,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当然,对女学馆的现状,陆宁也有些无奈,自己是不太得纯正文人喜欢的,不知道后世史书,会如何评说女学馆,歪曲成自己为了选美搞的酒池肉林怕都有可能。

这些,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至于培育女官的第一届百名学童,都是美人胚子也没办法,任何时候任何时代,容貌都有先天优势,看起来漂亮可爱的女童,就是让人觉得资质好更聪明,更莫说女官群体,代表了内宫门面,肯定也要形象好气质佳的为宜。

倒是皇家领地,如招远卫、东海市等等,女官越来越多。

说起来,不知道后世史书,会不会把自己和南汉刘鋹相提并论,刘鋹喜欢用阉人,自己喜欢用未婚嫁的女官管理皇室领地,文人们自然觉得异曲同工,自己和刘鋹,都是觉得使用的群体更好驾驭。

虽说自己,本意真不是如此,现今生产力,男子胜过女子很多,女子能做的活,让女子来做,男子就可以解放出来,为社会资源增加更多的价值。

琢磨着,陆宁摇摇头。

耳边,苏小小突然小声说:“我,我不太想去……”

侧头看,苏小小眼圈有些红,显然犹豫了好久,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

陆宁呆了呆,苏小小和汤玉娘、焦彩莲等饱经人事的女子不同,哪怕莲儿,也有母亲在身边。

自己不陪着苏小小的话,她其实是没真正朋友很孤单的,当然,或许她很习惯这种生活,也不觉得什么,就如内宫诸妃,现今宫门都不出一步,一样都生活有滋有味觉得幸福尊崇,自己每年临幸几次后,甚至她们便都希望自己赶紧远征之类的,怕了自己。

但是,自己还是希望,苏小小,去京城,和懿懿、阿蜜朵等,过些少女该有的生活,她们在差不多的阶级,应该能成为朋友。

可现今见苏小小红着眼圈甚至要扁起小嘴的可怜又可爱的小模样,陆宁好笑之余,忙哄她,“好,好,我们小小说不去,那就不去,小小现在就是我的小心肝宝贝……”

苏小小哪里听过这等言语,更莫说,是她尊敬的好似父亲一样的阿爹说出的宠溺之语,一时欢喜的,心都要化了。

随之,却见阿爹嘴唇慢慢探过来,轻轻噙住她的小嘴唇,她小身子一僵,睁大双眼,正看到阿爹双眸,以及他眸子里的异样,她羞得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飞快闭上双眼,又欢喜又骇怕,但强忍着那种种难言的感觉,乖巧的应和……

阿爹的喘息越来越是粗重,她紧张的,只能握紧小拳头,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未知之事……

第二百三十章 恭城密事 (下)

县衙正堂。

陆宁端坐着,下首站着的,是来自昭州的汉使,昭州团练副使张恪公。

张恪公唠唠叨叨就是说,要齐军退出恭城县、退出恭城境内,若不然,昭州军马定来驱逐齐军。

“我再说一遍吧,乐水东茶乡诸寨,本来就是无主之地,我等去收茶,恭城伪汉军马要将我等围杀,那想必也不是你家伪主之意,是以我等才来恭城县,清剿乱军,待局势平稳,我自会退军。不过,我发现啊,这原本马楚之地,乱军实在有些多,马楚将领都内附我中原,马楚地,也该归齐,这话,你如能传到伪主兴王府,便帮我传就是。”说着陆宁挥挥手,“你这就去吧!”

张恪公原本还想再说,已经被曹彬横眉冷对的在他身前一站,心里一颤,只好躬身告退。

看着曹彬“送”张恪公出厅堂,陆宁这才起身,看了旁侧眼圈兀自有些黑略带慵懒萎靡之态的焦彩莲一眼,问:“小小好些了吗?”

“是,是,好些了,刚刚用过粥。”本来有些神游天外的焦彩莲,立时回神,忙不迭回答。

陆宁咳嗽一声,“走,去看看她。”

……

小帐篷旁,花蕊夫人刚从里面出来放下帐帘,见到陆宁和焦彩莲走过来,忙肃立到一旁。

陆宁见到花蕊夫人美眸中一闪而逝的惊惧以及羞窘,立时觉得极为尴尬,咳嗽一声,小声问:“小小好些了?”

“是,刚刚睡下。”花蕊夫人轻声回答。

陆宁点点头,叹口气,正要弯腰,焦彩莲就好似知道他要做什么,忙走两步,到了他身前蹲下,帮他褪靴。

小帐篷旁便有地席,上面搭了凉棚遮荫,陆宁坐下,又招招手,焦彩莲和花蕊夫人也都去了绣鞋,跪坐在地席上。

“我,我这也不是本意……”陆宁本来想解释下,自己已经很克制了,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荒唐,咳嗽一声,不再说下去,又想,跟她们两个说这个,也说不上。

瞥到焦彩莲,这个雪白衣裤气质艳丽的美女秘书,虽然几天过去,现今兀自有些精神不振,但慵懒萎靡之中,又有一种别样的媚态。

想起前几天夜间的荒唐,陆宁瞪了她一眼,心说我喊你时,你假装听不到不就行了?可随之哑然失笑,自己这锅甩的,实在有些没道理。

虽然自己已经尽量克制,但是小小这小丫头,自然禁受不住,当时自己色令智昏之下,竟然颤音喊了声:“焦彩莲,来!”

焦彩莲和花蕊夫人的小帐篷就在自己和小小帐篷旁侧,没一息,她果然便到了帐篷外,小声问询老爷需要什么,随之便被自己伸手拉进来,迎接她的,自然是狂风骤雨,显然,她当时大出意料之外,几乎要被吓死,随后便哭爹喊娘的,媚态百出。

虽然当时甚至没将她当人看,就是缓解自己的一个工具,最终,自己还是疼惜无比的拥着苏小小结束这场荒唐事。

但现今想想,她那软绵绵小身子,紧紧抱着,被自己搓面条一样蹂躏,自己要她怎样,她就赶紧怎样的样子,也确实伺候的自己舒爽无比。

想着,陆宁不禁有些心热,如果三个内记室,汤玉娘、潘莺莺和焦彩莲三个一起侍奉自己,都是经历人事之妇,又三人一体,自己是不是可以不用怎么克制?真正体验一回淋漓尽致的舒爽。

随之摇摇头,不再去想。

“咦,姐姐,你也发现这种袜子舒服了?”陆宁突然惊奇的问。

却是瞥到,花蕊夫人华丽裙裾中,被她美臋所坐若隐若现的纤足,却是穿了一双孔雀蓝小棉袜,更勾勒的她纤足柔美无比,棉袜之孔雀蓝,颜色又艳丽,和华丽裙裾掩映中,更显诱人无比。

陆宁本来是很自豪的,你蜀宫奢侈无比又怎样?又哪里及我齐国小小发明改进后衣饰舒服?

但这话问出来,花蕊夫人俏脸火热,垂着螓首,却又不能不回答文总院话语,低低说了声“是”。

娇嫩无比的声音,令陆宁心中又是一荡,实则那晚,后面又险些喊了花蕊姐姐来,但终究还是有一丝理智,没有喊出来。

又想,花蕊姐姐,那晚怕是什么都听到了,尤其焦彩莲哭爹喊娘之声。

咳嗽一声,陆宁站起来:“你们坐!”起身便走,琢磨着因为没太尽兴,偏偏又勾起了火,所以这两天自己便有些不成话,整天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焦彩莲第一次,没有了眼力见,在怔怔出神。

却是仍在回味那从未有过的美上天的强烈滋味,她知道文总院其实根本没拿她当人看,她就好比在旁边伺候酒局的侍者,但哪怕仅仅是尝到了一点残羹冷炙,却简直胜过天上人间无数,从此要说和别人行男女之事,想想也索然无味。

而且,这还不是真正侍奉文总院,所以,感受不到被拥有极大权势男人占有的那种成就感,若文总院真行事时将自己看成一个人,能嘴里喊一句“彩莲”或“小婢”什么的,那可就更不知道,会美到何种程度了。

也正因为文总院那夜对自己,行乐都谈不上,所以,她知道,那天她作为一种冷冰冰工具,在文总院心里,根本谈不上被他占有了,更别说什么成了文总院的女人,真正成了他的婢妾等等这种话。

不过,就算偶尔能成为这种工具,也不错,自己卖力的话,被文总院赶走的可能就少了那么一点。

更莫说,那从来没尝过的销魂蚀骨滋味了。

焦彩莲怔怔出神,也就没注意陆宁起身要走。

花蕊夫人见状,无奈下,只好跪行几步,到陆宁身前,为他穿靴。

被花蕊夫人那柔滑无比的娇嫩小手轻轻托住脚掌,陆宁呆了呆,低头看着她如云美髻,那乌黑青丝盘得华贵无比,就好像艺术品一般,离得近了,真令人想摸上一模,闻闻芳泽。

真是!

陆宁猛的挥去杂绪,有些无奈了,还是赶紧上阵去杀敌吧!

温柔乡英雄冢,自己自认谈不上是什么英雄,但这样下去,进个什么冢十拿九稳。

第二百三十一章 白虎将军

昭州野外,被诱出城想去剿灭土蛮叛乱的汉军,在泉漳营猛烈攻击下,临时拼凑的千名团练军几乎瞬间就崩盘。

昭州团练副使张恪公,杀了团练使,献城归降。

说起来,在这五岭之地,大规模军团根本难以展开,数百人的精锐,机动灵活,倒往往有奇效。

令张恪公给汉国中枢写了信,还是言,岭南马楚旧地,乱贼多如牛毛,又有诸多土蛮趁机劫掠边民,要伪汉军退出马楚地。

这不是什么国书,而是用文总院身份所写。

当然,饶是如此,也早有密信送去广州冯延鲁处,要冯延鲁离开广州。

虽说冯延鲁贿赂了许多宦官,便是卢琼仙和樊胡子,也成了广州上使院的座上宾,但既然自己觉得已经到了平定南汉之时,他去扯皮的使命也宣告结束,当然,被贿赂的宦官、女官,又进一步残害了南汉有识之士也就是了。

说起来,陆宁也不觉得这些人是什么有识之士,为刘鋹忠心耿耿卖命,想保住这个宦官之国的铁桶江山?陆宁看来,甚至愚忠都算不上,愚昧还差不多。

泉漳营原本的营指挥使姜斌,跟随陆宁去平定鬼蛮,最后陆宁告知了他自己身份,又留他做了现今第一任遵义军统领。

而原本的泉漳营副使张行,提升营指挥使,他是陆宁在泉漳时漳州司兵参军张定南张老头的孙子。

张行虽然不知道陆宁身份,但作为文总院的老部下,跟随文总院入鬼蛮地平定过鬼蛮,又得统领米珠吩咐,对文总院的命令自然言听计从。

攻克昭州,令泉漳营驻守,随之陆宁回了恭城县,也到了和诸寨头人会盟的时间。

……

整个恭城县,张灯结彩,上个月的元宵节,也没现今热闹。

县城本来就不大,突然来了数百人,很多土寨头人更是难得进城,看到新奇物事自要看一看,看到想买的东西,也要买一些,倒是令恭城县里不多的商铺,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也有凶悍的土民醉酒生事,也令这次盛会,显得没那么和谐。

被通知的土寨,十来了七八,有近百名头人到了恭城,加之各个头人带的随从,数百人住进了恭城县中。

没来的头人,倒很有几个千人以上的大寨,虽然白虎将军承诺了安全保证,但终究一些头人还是心有顾虑。

当然,如果是现今恭城县和昭州城都被齐军攻克的消息传到后,这些头人,想必会后悔没有来参与此次盛会。

一场中原王朝难得会将他们视为治下之民中的首领,而不是獠人生蛮等等,允许他们集体进州县之城的盛会。

原本此次大会陆宁准备在白沙寨,那里有很大一片空地,可以临时搭建木屋作为土人头领的宿地,但既然攻克了恭城县,也就索性允许土人头领们进城,也就不用动用大量军卒为他们搭建临时住所。

恭城县虽然驿馆客栈容量不大,但临时征用了一些民房,供土人头领们居住。

第一天和诸头人会面,白虎将军就领了那四头猛虎,令本来只听其名心下却不太相信的土人头领们立时将怀疑变成了惊惧,还真是,四头令人看起来腿肚子都转筋的巨大猛虎,在白虎将军面前,却比人还有灵性,比军卒还能服从命令。

白虎将军也很不留情面,见到众人后,第一个命令就是,昨日缉拿的那些滋事的土民,都按齐律治罪,而其中,不乏有几名土寨头人,有两名罪责重的,缉拿入狱,同时也失去了参与这次大会的资格。

甚至文总院更言道,这两名重罪的头人,被剥夺头人资格,其土寨之村正,自己会另择贤能。

随之,文总院往后一靠,他身旁一名雪白衣裤艳丽无比的女吏,便宣读对囊括桂州东、恭城北等等直径近乎百里的一百二十五个土寨的谕令。

有二十多个土寨头人没来,但谕令也将其包括在内。

这些土寨,六个超过千人以及将近千人的土寨,仍保留寨名,其头人被任命为知寨,为九品官职,其余未足千人的土寨,皆名为“村”,设村正,和中原一般,村正由村中德高望重之人担任,由县府发敕授委任,不算官员,勉强算是没有俸禄的吏员。

听这艳丽女吏宣讲完,诸土寨头人面面相觑。

他们之中,一些邻近的村寨,有怨仇的大有人在,那两个被锁拿入狱的头人,就是见面后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双方随从都有被杀死的,所以两个头人,齐齐入狱。

现今,便是仇家,也都各个大眼瞪小眼。

要说知寨什么的,在道州境内土寨及贺州北的都庞岭诸蛮寨,齐人都有施行,他们大多听闻过。

而现今显然更进一步,对小的部落,齐人已经准备直接以齐制治理。

便是大的寨子,那艳丽女吏宣读的谕令也直言不讳,将会实行齐地的“赎田归公令”,也就是,各个头人,拥有的田地不能超过千亩,山田林地,更全归公有,但可以暂缓纳赋,以示天恩。

很多土寨,土地几乎都是头人所有,听得这谕令,有的桀骜头人,早就露出不忿之色。

但诸多同样被令旁听的随从,可就有许多转着眼珠,显是有了旁的心思。

“若想长治久安,若想你们的子孙后代保住富贵,便照此谕令办理,暂时看,你们好像是受了损失,可长久看,齐国治下之民,也有你们的子孙在内,可享以后太平。你们听不听得明白,全在你们。”一直品茶的文总院终于放下茶杯,淡淡的说着。

“若要作乱,你们全加一起,弹指可平!”文总院身旁一个黑黝黝将领,恶狠狠加了一句。

听闻这厮是齐天子奴部将领,本是陇如蛮出身,彪悍异常。

便是极为火爆脾气的头人,此时也做声不得,强悍如烧火蛮,大大小小寨子加一起,有两万多人,还不是被这白虎将军给踏平了?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倒是听闻,现今烧火寨土民,生活比以前好了许多,要缴纳的赋税,比之以前供给头人的,可要少了太多太多。

这也使得,白虎将军在很多土寨土民中声望很高。

一些明智的头人,也早就在想,如果自己寨中土奴,联合起来造反,要如烧火寨一样的生活会怎样?

尤其是,这些土奴,很可能会得到齐人的支持。

“你们便都在此歇息,可遣随从回村寨,向土民宣讲一百二十五寨令。”

白虎将军的话,令众头人更是愕然,原本此来,大多是以为齐人要各土寨效力,征募勇士帮齐人南征,而有茶林茶山的,从此向齐人纳茶,大多还想着怎么讨价还价。

怎么也没想到,这白虎将军,完全和他们不一个思路。

而且现今,更是要软禁他们在此,而将新政宣讲给那些地位低下的土民。

虽然土民大多愚昧,但哪个寨子,都有聪明人,自然能听明白土寨新政对底层土民是如何利好,互相串联下,他们这些头人又都不在寨子无法应对,怕很快,这新政就会得到大多数土民的支持。

“圣天子恩旨,将军令喻,我等自然遵从!”说话文邹邹的,却是白沙寨头人阿鲁合。白沙寨茶农,其实和中原人已经无异。

阿鲁合,更是暗暗感激这白虎将军,当初白虎将军刚刚来白沙寨,自己偷偷向恭城县送信,随之引来汉军骑兵,围攻白虎将军。

到得白虎将军攻陷恭城县,他赶忙负荆请罪,白虎将军却显然根本没当回事,说你的处境,本来就该如此做,根本不值一提。

而且,看得出,白虎将军并不是什么收拢人心,他就是根本没当一回事,这令阿鲁合更是钦佩无比。

现今,他便第一个表态效忠。

白沙部,白沙山方圆数里有大小村寨十几个,人口过三千,是今日会盟中最大的土寨部落。

其余头人见此,不管心中如何想,也只能纷纷出声附和。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奴部怪胎

神威军抵达富川镇比原本预估的时间早了十余天,因为眼见和汉国就可能决裂,是以陆宁遣人快马急报,令神威军急行军,从江陵到富川镇,千余里,仅仅走了十多天。

不过,原本以神威军的速度,来之能战,现今却成了疲乏之师,需要好生修整一番。

神威军到达富川镇的时候,冯延鲁也前后脚般赶来,使团一行百余人,冯延鲁甚至还随身带了七八名美姬,都是在广州兴王府任齐国上使时汉国达官贵人们送的,甚至,身边还多了个几个胡人奴仆,有阿拉伯人,也有波斯人。

广州曾经是前唐海上丝绸之路起点,中亚战乱不断,阻碍了陆上丝绸之路,随之海上丝绸之路兴起,广州也开始兴盛起来,有大食坊,也就是波斯阿拉伯人聚集区。

传闻当年黄巢攻破广州,杀了数万阿拉伯人,当然,这数字水分实在太大,毕竟黄巢时期,广州城内人口也就数万户十几万人。

现今近百年过去,广州城在南汉皇室经营下,也越发繁荣,整个南汉国,经商氛围也极为浓郁。

不过如南汉水军,其实还是和海盗一般,经常出去劫掠商船,这也是陆宁想快些平定南汉的原因之一。

而不管怎么说,广州、扬州,是现今两个拥有最多胡人坊也就是胡人定居区的城市。汴京虽然胡人也渐多,但因为定居限制严格,比之这两个老牌海贸城市,还是要差一些。

陆宁本来是写信告诉冯延鲁,从广州坐海船逃离,到了泉州便平安,却不想,他大摇大摆带着百人规模使团,甚至不紧不慢带上了在广州划拉的美姬,就这样一路北来,畅行无阻,到了富川镇。

显然,是走动了关系,有盖着南汉国主御印的路引,又有各种高官豪绅打招呼,所以,哪怕齐国和汉国已经到了爆发战争的边缘,他却毫发无损带着庞大使团,穿州过府,回了齐境。

这冯延鲁,也真会做人,到了富川镇,就将身边最漂亮的美姬送给了赤虎军副统领陆牙长。

而这美姬,他却是碰也没碰,本就是准备用来送礼物的。

至于文总院,身边美人儿虽然不轻易露面,但偶尔能见到地位最低的内记室,随便拉出一个,也秒杀他所有美姬了。

是以冯延鲁自然不敢班门弄斧。

不过,这一年多时间作为齐国上使在广州城备受汉国达官贵人尊崇,冯延鲁心里是有些飘的。

这不,恭恭敬敬站在下首,但冯延鲁不时去偷偷瞥文总院身侧那雪白衣裙的艳丽女吏,以前,他是断然不敢如此的。

他心下也在叹息,这焦氏,可是越来越美了,好似是文总院身边最上不得席面的一位,但饶是如此,也曾经是武汉府第一舞姬,自己的那几个美姬,气质就有些土,身材也没受过良好的训练,没焦内记那自幼就明显专业苦训的柔软和诱人曲线。

偷偷瞥着这艳美女吏,倒令冯延鲁想起了汉国那同样可以抛头露面甚至决策国事的女侍中卢琼仙,心中就有些热,只可惜,那样的绝世佳人,自己没机会和她春风一度,怕自己的美姬全加起来,也不如她一根脚趾头有滋味呢。

不过现今看,就这焦内记,就和卢琼仙不相上下,尤其这身小衣裳,简直绝了,衬的美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太美太诱人。

冯延鲁正胡思乱想之际,陆宁笑道:“你干脆,做个劝降使,把岭南各州府都劝降,我看你行,或者,以后你来做岭南国主。”

看他大摇大摆就这样穿过汉地回到齐地,陆宁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心猿意马的冯延鲁立时吓得脸煞白,猛地想到了这文总院可怕之处,更莫说现今文总院的言语之吓人了。

惶恐的躬身,冯延鲁颤声道:“总院,莫吓我,卑职,卑职为总院效力,为圣天子尽忠,份所当为……”又哪里再敢偷看焦内记一眼。

陆宁就是有感而发,倒真不是故意吓他,见他样子,笑笑说:“好了,你就退下好生休息吧。”

说话间,厅堂外军卒禀道:“陆副使到!”

从外面走进来的黑黝黝汉子,正是陆牙长,冯延鲁正躬身告退,又笑着对陆牙长拱手。

跟在陆牙长身边的,还有一名娇滴滴女子,生得甚是娇美,又很文静。

见到冯延鲁,陆牙长立时一瞪眼:“你在此正好,私送妇人去我营帐,你想害死我么?你贿赂同僚,又罔顾军纪,该当何罪?!”

冯延鲁立时目瞪口呆,却不想,送这蛮汉一位美人,却被当头当面训斥,而且,两顶大帽子,都罪过不轻。

但这陆统领,虽然是土蛮,但却是圣天子奴部出身,寻常可得罪不起,他本来专门要巴结下,却不想,惹了一身骚。

听陆牙长说“罔顾军纪”,陆宁咳嗽一声,说起来,整个禁军系统的将领,就自己喜欢带随军婢妾,而且,还经常带一堆,当然,自己一直以来,并不算一线指挥官,更像文官统御武部,就算如现今有神武军统领的名份,但也是该当坐镇富川镇,指挥神武军和赤虎军协调作战,更多的,倒像是富川镇的临时主官,携带家眷上任也没什么,只是自己,喜欢跑到前线去开战而已。

“牙子!冯大人和我说了此事,你一直未成亲,看这女子尚好,而且,按冯大人说法,还是处……,专门为你物色的,底细也可靠,你若喜欢,便准你阵前成亲,且许你放假几日,但三日后,需送她回道州,待征南事定,你们也都该回家休息休息了!你先说说,喜欢不喜欢吧?”见陆牙长越说越怒,都要挽袖子动手打冯延鲁的样子,陆宁忙喊住他,说到这女子还是处子时,陆宁话到嘴边收了回来,毕竟妇人还在,虽说作为自己奴部全无顾及,但还是要顾虑这女子的感受,毕竟她还不是自己奴部之人。

赤虎军的家眷,都已经迁徙到了道州的赤虎寨,距此倒也不远。

而且,平南后,赤虎军营及随军家眷陆宁还准备南迁,甚至是为了最终完全控制南海贸易线,准备镇南海某个要害海港城市的。

比如前安南都护府治所现今越北吴氏占据的交州,亦或越南的占城之港、僧伽补罗等港口,这些港口,都可以作为齐国商船南下的重要补给节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陆牙长听陆宁的话一呆,喜欢不喜欢这名女子?这他还真没想过,突然被那冯延鲁送来一名娇滴滴妇人,满心愤怒,正带着来主人前请罪,又哪里有旁的心思?

此时他侧眼看去,又忙收回目光,便不说话。

陆宁哈哈大笑,又对冯延鲁挥挥手,冯延鲁忙不迭躬身告退,就怕被这夹杂不清的莽汉纠缠。

陆宁又对焦彩莲使个眼色,焦彩莲会意,也退了下去。

“好,我就准你阵前结亲,神威军也需修整几日,你这喜事,就算为我征南来个开门红!大吉大利!”说着,陆宁又哈哈的笑起来,倒真是很开心,却不想,莫名其妙还能成就部下一桩姻缘。

“谢主人!”陆牙长见也没外人,双膝跪倒,稽首,那妇人虽然有些完全搞不清状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依托终身的将领对上官如此恭敬。

但她看起来很聪慧,也跟着陆牙长跪倒。

“你叫什么名字?”陆牙长这才想起问她名字。

美妇呆了呆,毕竟这里还有外人,而且还是男子,虽然是上官。

不过,她也只能羞涩回答:“奴姓陈,名娇娇。”

陆牙长再次稽首:“主人,小奴这就回了,三日后再来接她送去道州。”

陆宁没太听明白他的意思,挥挥手,笑道:“去吧,新婚大喜啊!”

陆牙长磕头起身,准备离开,那陈氏也有样学样,磕头后起身,想跟他走。

陆牙长愕然:“你干甚么?留在此间,好生侍奉主人。”

正端起茶杯想喝口茶,陆宁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陈氏也错愕无比,怔在当场。

陆宁这才省起,陇如部其实原本社会架构极为原始,大小头人对其本部女子拥有绝对的享有权,最大的头人,则对全部女子,拥有绝对的享有权。

成了自己奴部后,自己当然下令废除陋习,而且说起来,侬巴音本来也没行使过总头人的这种特权,毕竟他全仰仗米珠那个母老虎,现今侬巴音也早退位,米珠成了奴部总头人。

但自己废除的陋习,最后,却好似演变成了大皇帝奴部,虽然大小头人特权全部废除,但全部女子,大皇帝可随时欢好,而不管其部女子是人妻还是少女亦或童子。

米珠曾经跟自己说起过这些,被自己训斥后便吓得不敢往下说,所以,自己刚刚才想起来。

自己这奴部,原本好像没什么贞操观念,女子并不以被头人看中欢好为耻,最多,是因为和情郎夫婿等等感情深,而情愿不情愿的问题,但就算被迫,也就心中不愉,过几日,也就释然,没那么多愁云惨雾。

现今虽然迁徙入东海后,已经渐渐被中原价值观同化,但对于自己这个大皇帝、奴部之主,族中男女,视若神明,还是老黄历,不但男男女女仍觉得大皇帝享用本族女子理所应当,听米珠说,好像这还会是很荣耀之事。

陆牙长这家伙,现今就是如此了,想来是他觉得妻子美貌,自己会喜欢,所以,妻子该当先侍奉自己,这也会是他极大的荣耀。

“快快带她去吧,虽然是阵前成亲,但婚礼该办还是办一下,让大伙儿都热闹热闹开心开心。”陆宁挥挥手,心说自己这奴部,骨子里,还是和中原习俗格格不入,可不知道多久,才能真正成为中原之民,怕是要几代之后了。

陆牙长有些诧异,“主人不喜欢小奴之妻?”毕竟听大皇帝言语,对自己妻子评价很好,就瞪着陈氏,“你怎么半分礼节都无?”却是以为陈氏跟个木头人一样,就呆在那里,也不言语,大皇帝这才不喜。

是她不懂礼节吗?陆宁瞠目结舌,也和他说不清楚,无奈道:“你就快领她去吧!对她好点,不然我打你的军棍!”又道:“陈家娘子,他若对你不好,你就提文总院今天的话,和他说什么了!”

“是!”陆牙长闻言却是有些快活,忙恭恭敬敬躬身,转头对陈氏龇牙一笑,显得这才高兴起来:“你不错,看来主人喜欢你,只是不想现今宠幸你,那以后再说。我们回吧,去行婚礼。”

陈氏早已经泫泪欲滴,这蛮汉军官,好像是个怪胎,脑子有问题的,幸好这位上官,还挺明事理,而且,蛮汉将他当神明一般,什么都听他的,想来以后,这蛮汉不敢欺负自己。出厅堂前,陈氏感激的看了陆宁一眼,这才跟在大步走的陆牙长身后,一路小跑而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打援

远方贺州城下,鼓声震天。

齐军军营一座挨着一座,神威军旗号高高飘扬。

南二十多里一处山岗陡峭巨石形成的壁垒平台上,有一棵桂花树,陆宁正靠坐在这棵不太大的桂花树下,悠哉悠哉的吹着口哨。

山丘下,贺江蜿蜒而过,宛如发亮的银带。

两侧密林中,因为离得远,就算以陆宁目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裹了“伏兵甲”隐藏在密林中的赤虎军士卒。

“伏兵甲”有两种,其实就是两种类似迷彩颜色的麻布,在平定鬼蛮歼灭食人蛮的战事中,伏兵甲就曾经大放异彩,现在赤虎军士卒所用的伏兵甲,则是另一款,以绿色为主,潜伏在丛林雨林中时所用。

围点打援,陆宁本来想用在桂州。

毕竟桂州经济发达人口众多,是南汉仅次于首都广州兴王府之地了,如果兵困桂州围而不攻,南汉必然驰援,而且因为路途远,长途驰援,就更容易歼灭。

但是却不想,“大皇帝”刚刚发诏申斥南汉伪主十罪,如僭越称帝、侵占马楚旧地、非宫刑不得大夫、旷古未闻等等,汉国桂州刺史陈守忠、北面招讨使伍彦柔随即请降。

陆宁无奈,只能改围贺州,而且贺州城下,看似军马连营,但实则只是虚张声势,也不逼迫,免得一不小心迫得贺州也投降。

桂州降事,则由永州将军马福领着永州几百州兵去受理。

湖南大营在长沙动也没动,但做出了一种正南下的姿态。

湖南大营,驻扎在长沙府所辖靠近南唐的地域,向东几十里就进入南唐境,和驻扎武汉府的神武军,是压迫南唐东北州府的主要军力,虽然对南唐,齐天子好似并没有征伐之意,但却时刻保持着军事上的高压状态。

现今征伐南汉,陆宁没有动用湖南大营,一是防备唐主李景遂狗急跳墙垂死挣扎;二也是湖南军南下,劳师动众,而岭南地用兵,人太多,效果也未必更好。

实际上,理论来说,仅仅动用一万兵马爬山越岭征南,随之辅助的,需要动员的人力物力资源,也是个很惊人的数字。

不过文总院善于利用本地资源,如现今,为神威军、赤虎军效力的辎重民夫,几乎都是五岭土蛮,他们本就擅长跋山涉水,比征用湖南道民夫,好用许多。

对此,冯延鲁一直钦佩不已。

两年前,文总院就在此埋下善根,现今,结出了善果。

当然,白虎将军所领齐军的强大威慑力,也是现今土蛮归附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说刚刚归附的一百二十五寨,一百二十五个头人都被要求随军,包括那些没参加恭城大会的头人,参加的就不用说了,到现今,一直没被放回寨子,没参加恭城大会的头人,现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

文总院这明明就是胁迫人质,但偏偏,又因为都庞岭诸寨在两年之前,实行新政,农奴翻身,消息早就传遍五岭地。

现今白虎将军又在一百二十五寨推行圣天子新政,加之头人们都不在,反而令这些寨子渐渐有了些新气象。

是以,这些头人都被文总院挟持成为随军人质一事,简直是一举数得。

当然,想来会有不少头人心中忿恨,只是当年白虎将军一夜之间踏平烧火蛮的传说,令他们不敢轻动。

而一旦和南汉的战事出现什么闪失,这些头人必然会随之呼应叛乱。

战事失利,文总院现在的举动,自然就变成愚蠢无比。

但冯延鲁就觉得,文总院自然是有强烈的信心,也肯定有战事遇挫的后手,和这位文总院结识两年有余,还曾经作为文总院的幕僚,对这略显神秘的文总院,冯延鲁自认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现今,远远坐在高岗下,抬头看着那块悬崖巨石,从下面看,见不到上面人影,冯延鲁抹着额头的汗水,却又有些紧张,也就那位文总院,根本没有大战到来之前的压迫感。

那巨石陡峭的高岗,寻常人根本就上不去,也不知道文总院是如何攀爬上去的,那里应该更能俯瞰全局,汉军援军来的时候,文总院远远就可以见到。

文总院对天文地理了解颇深,他说观此处地理,汉国北来的援军会在此登岸,那就八九不离十,只是不知道要等上几天罢了。

摸了摸脖子上脸上涂抹的齐地驱虫油,冯延鲁心下赞叹,现在虽然是春日,但这山岭密林中,蚊虫已经很多,幸好,还有这种神奇的油,令那些烦人的蚊虫,轻易不会骚扰。

又想,文总院现今肯定很舒服,壁立千仞,他在其上,蚊虫是肯定飞不上去的,应该身上都不用涂油,文总院悍勇无敌,但偏偏生活养尊处优,想来上了那山岗,也是为了避开蚊虫,毕竟,身上涂的这油,味道太冲。

冯延鲁又看了看身旁这叫米珠的短粗胖妇人,赤虎军统领,大皇帝奴部的头人。

心下有些无奈,现今神威军少量士卒虚张声势围城,大部和赤虎军在此设伏,文总院本来就该在遥远之地,协调两军作战就是,毕竟和圣天子斥责汉伪主的檄文一起到富川镇的,还有授命文总院以上使院总院,领神威、赤虎二军伐岭南的谕旨,原神威军副使冯经,升任神威军指挥使。

但偏偏,文总院喜欢亲历战阵,又带了自己来,主要便是和一百二十五寨头人在战后沟通,那一百二十五寨头人,现今则在贺州城前神威军军营中,作为辎重民夫的头目,和许多辎重民夫一起充数,冒充齐国军卒。

显然,文总院是要他们亲眼见到,南汉军队如何不堪一击,齐军又是如何强悍,令他们进一步打消反抗的念头。

突然,看到米珠咧嘴对着自己笑,冯延鲁心里就一抽抽,自从见识过那陆牙长的德行,冯延鲁可不想再和这些家伙打交道,一个个,脑子都不正常的。

这米珠,又是这些土蛮中最大的一个,想来,脑子也最不正常。

“那陈家妹子不错啊!”米珠舔着厚厚嘴唇干笑,“你还有比较俊俏的老婆没有?”

老婆,是这些土蛮称呼正妻的说法,冯延鲁无奈,我又不是把我妻给了你们,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自然脸上赔笑,“都尉将军,卑职妻年老色衰,哪里谈得上俊俏?”

米珠为赤虎军统领加殿前都尉,齐国五千人禁军统领,为正四品武职。

冯延鲁初始身份只是文总院幕僚,出任广州兴王府上使馆上使,也仅仅是正六品官员。

单论级别,两人都有很大差距,更莫说,米珠还是圣天子奴部头人了。

是以冯延鲁怎么也不敢得罪米珠。

“小气巴拉的!”米珠转头,再懒得理他。

冯延鲁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三十四章 崖壁叙事

山丘巨石陡峭难爬,整个石台,也仅仅有一棵桂花树,显得更为绿意盈然生机勃勃。

从石台上四下看去,四周山川大河,田野风光,尽收眼底。

没有蚊虫,又是暖洋洋春日,并不见山风。

便是李艳娘,也算见多识广,陪王伴驾登过龙门城楼,但也从来未站得这样高过,此时心中不免升起震撼之感。

她此时也是雪白衣裤的女吏打扮,高高的发髻,更显艳美华贵,她抱膝坐在卧絮上,白裤下一双雪白薄薄蚕丝袜,柔美足踝和七彩趾甲油的诱人雪足纤毫毕现。

靠在桂花树下的陆宁瞥到,心中也有异样感觉。

虽然早就有细作快马报来南汉已经起兵的消息,伏兵也是刚刚设好,但想来,也要两三日后,汉国援军才会到达这南乡地。

陆宁早就看好地形,自己要在这山壁待上两三日,所以便带了洗脚丫头李艳娘来随行服侍,毕竟蚊虫叮咬也好,山风吹也好,她怎么受苦,自己都不会心疼。

却不想,山台上既没有蚊虫,也不见山风,倒好像领她来看风景一样。

而且李艳娘女吏打扮,很有范儿,靓丽难言。

和她单独在这山峰上,倒好似给她什么福利一般。

“你自己待着吧,有水有干粮,只是要小心些,别摔下去。”陆宁说完,就起身想走。

“主父……”李艳娘唤了声,却不想,陆宁身影一晃,已经消失在悬崖边缘,李艳娘呆了呆,随之咬着红唇,顺手拿起一块石子,恨恨想向山下扔,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

陆宁的脑袋突然从悬崖边露出来:“还有,别往下扔东西,若砸到军卒,会死人的!”

李艳娘一怔,随之扑哧一笑,笑靥如花,“主父倒是知道贱妾心思,和贱妾心有灵犀。”

陆宁也懒得理她,瞬间已经消失。

李艳娘俏脸渐渐变得阴郁,美眸有忿恨之色,轻轻哼了一声。

……

第二日晚间的时候,悬崖上看风景的人换成了陆宁和三名内记室。

贤妃领着耶律小花及两百女卫选定的驻跸地距此不远,发现悬崖上反而是看风景的好地方后,陆宁干脆将李艳娘送回了营帐,改领了三名内记室来,毕竟汤氏、潘氏和焦氏现在很能帮的上忙,带她们见识下常人难见的风景,也算奖励。

其实陆宁内心更深处,当然是想邀请贤妃来山巅赏景,但不管心里想得如何美好,面对那秀美女将军时,这话却说不出口,也只能作罢。

不过此时,想到李艳娘发现她要被赶走时的狼狈和愤怒,却又不得不压制愤怒表现的很听话的样子,陆宁不由莞尔。

三名内记室,都是米色衣裤开领雪白衬衣,黑色高跟鞋,除了发髻都精美无比外,像极了后世端正气质的美女秘书,米色制服,本就显得端庄严肃。

她们上山,自然都是陆宁用丝绦束腰,一个个拎上来的,此时三女并排抱膝坐在一起,眺望远方云雾风景,偶尔小声交谈,从背后看三女纤腰靓影,倒是别样风情。

陆宁含笑看着她们,心下也有些些满足感,从身体到心理完全依附自己的三大美女秘书,偶尔给她们些好处,就感激涕零喜悦无限,这种感觉还真不错。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们并不太敢和自己随便说话,便如她们都知道大战在即,心下又怎么会不好奇?但没人会主动问自己关于战事的问题,莫说战事,平素任何问题,她们几乎都不会向自己询问,一向就是自己说什么,就做什么。

当然,如果这三个美女秘书话多一点,怕自己也早就厌烦,随之换人了。

“潘莺莺,焦彩莲,你们两个,有什么心事吗?”陆宁突然问。

陆宁这么一说话,三个美艳内记室就忙都起身,走过来,围拢在陆宁身旁。

三人竟然背对陆宁看风景,本来就是陆宁命令的。

陆宁坐着一块大石头,虽然个子高,但毕竟是坐着的,三名丽人,便都蹲了下来,三个艳美脸蛋,陆宁微微低头恰好可以俯视,那种居高临下看着身心都完全臣服的丽人美艳脸庞的感觉,以及这种暧昧姿势,心理及生理上带来的刺激难言。

陆宁咳嗽一声,尽量不看向三女。

其实现今来说,蹲是很不雅的姿势,更莫说女子了,是汤玉娘在蛮地学的,遇到不好跪坐之地,如现今陆宁坐的石头旁边,很有些凸起的石刺,便采取了蹲的姿势,当然,这种姿势,也仅限在文总院身边且又没有其他男子之时。

焦彩莲有样学样,也很坦然,只有潘莺莺,有些羞耻感,勉强抬头仰视陆宁做足礼节后,便垂头,只是看着地面。

偏偏陆宁得不到回答,又问了一句:“潘莺莺,焦彩莲,你俩有什么心事,我可以帮忙不?”

现今倒是觉得,潘莺莺和焦彩莲,就算有一天不在自己身边了,自己也会令她俩入内宫做女官,人才难得,女性人才更难得,从历史角度,这几个内记室也是女子学习近代科学知识的先驱了。

是以,才想解除她们后顾之忧,如汤玉娘一般,自己帮她报了仇,了了她心事。

“奴婢没什么要老爷操心之处,大兄和二兄,现在生活都很好。”焦彩莲忙回答。

陆宁点点头,焦二郎自己见过,是个哑巴,对孙晟家极为忠心,很不满意当年焦彩莲从孙家逃走。

焦大郎倒是一直生活不错,毕竟焦彩莲当年卖身做舞姬的钱,及孙晟家后来的赏赐,都是焦大郎一个人独吞,使得焦二郎进孙家做了奴仆。

“嗯,你要常写家书,尤其是二郎,常接济一下。”

焦彩莲虽然心里早就和大兄、二兄断了关系,但此时忙点头应是。

陆宁又看向潘莺莺,问:“你呢,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心愿的,都可以说说。”

潘莺莺听陆宁问话,只好又扬起俏脸,轻轻摇头,“奴婢也没什么心愿和心事。”

陆宁笑笑,“我可是听闻,你当年有个意中人,还曾经向你家提过亲,奈何孙晟虽然被贬官,但财雄势大,是以你才被家里嫁给了孙晟家的小郎君,乃至我和你结识之后,你多经磨难,也曾经想过去投靠你那意中人,只是你那意中人早已远走他乡,听说是去了岭南行商,对不对?”

陆宁话说到一半时,焦彩莲已经俏脸惨白,哪还管地上有没有石刺?猛地跪倒,稽首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潘莺莺却是有些坦然,也被陆宁的话勾动了心事,凄然一笑,“是,若不是彩莲,我已经走投无路,倒也想过,他如果还要我,就嫁给他算了,但他家都已经搬迁,早不见踪影,是去了岭南吗?我现今才知。”

陆宁微微颔首,又对还簌簌发抖的焦彩莲道:“起来吧,这事,我倒高看了你一眼。”

第二百三十五章 轻松战事

苏小小、焦彩莲和潘莺莺,虽然是陆宁另一个身份结识的女子,但时常接触,陆宁自令密监调查了她们家世过往,待确认焦彩莲和潘莺莺为内记室前,密监就更重点调查了一番。

潘莺莺逃出孙家后,家族不容,走投无路,确实想过要去寻找她昔日的意中人,那是家商户,已经迁徙,潘莺莺自然是人家搬去哪里都不知道的,何况就算知道,莫说那户人家迁去了岭南,就算迁去邻近州府,她也根本无力前往。

现今来说,尤其是官宦家女子,落难后,孤身一人想远行几十里,都没有这个能力。

最后,还是焦彩莲帮了她,收留了她,毕竟虽然自己不在,焦彩莲也无名无份,但终究每个月还是有例钱拿的。

焦彩莲知道潘莺莺曾经有意中人的事,潘莺莺曾经寻找这个意中人,焦彩莲自然也知道,却一直没向自己禀告。

显然,焦彩莲是担心自己惩罚或赶走潘莺莺。

在她们看来,这自然是天大的事。

但说实话,当时潘莺莺都不算自己府中婢女,走投无路想起个可以投靠的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焦彩莲自然不会这么看。

尽管如此,一直很担心自己赶走她而又颇有心机的这个小妇人,却从未向自己密报过此事,而是刻意隐瞒,显然,是因为焦彩莲和潘莺莺患难与共下,已经变成了密友。

而且,焦彩莲愿意为潘莺莺承担触怒自己的风险,这一点,倒很难得。

说起来,焦彩莲和潘莺莺,本来焦彩莲是孙晟宠妾,潘莺莺则是孙晟小儿子的正妻,用后世来说,这不是婆媳关系吗?但因为自己的掺乎,时代的变迁,两人却成了密友,结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友谊关系。

“我是想说啊,等平定了岭南,或许,帮你找找你那曾经的意中人,你想见,也可以见见。”陆宁笑着说。

焦彩莲一呆,老爷,思路总是这么不凡……

难道有什么怪癖,喜欢看到别人心上人,是自己婢妾的感觉?

潘莺莺也是一怔,忙摇头“不,不必了……”美眸隐隐有些不安。

汤玉娘原本只是静静听着,并不言语,这时嫣然一笑“阿爹的意思,是希望咱们三个以后不要再有旁的心思,阿爹既不会打杀这个无名氏,也不会怪罪你曾经想过投靠他。阿爹眼里,男女旧识,召他来见见面本来也没什么,莺莺妹子,难不成,阿爹还会忌讳什么男子,你觉得天下男子,还有比阿爹更有魅力的吗?不过,于情于理,于法于规,你也不会见他就是了。”

听汤玉娘越拍越不像话,大失自己本意,陆宁咳嗽一声起身“你们聊,多看会风景,明天,汉军应该就到了,我到时送你们回营帐。”

……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突然从四野传来。

郭崇岳刚刚下舟,一时目瞪口呆。

密密麻麻的长长船队有数百艘,载有近两万军卒,此时都正是靠岸陆续下船的状态。

作为新任北面招讨使,郭崇岳虽说赶鸭子上架,但也听从牙将主意,选了这南乡登岸,而且,派出了斥候,又有先行数百人下船,明明顺利通过了前方密林,却哪里想到,他们竟然没发现伏兵?

齐军或藤牌皮甲,或全身铁甲,难道是齐天子的殿前亲军到了?

郭崇岳心慌慌下,转身就想逃回船上,却不想噗通失足落水。

被突袭之下,主将不见踪影,汉军莫说结阵拒敌,便是逃都逃得船翻人倒。

许多满载几十个士卒的小篷船,齐军一名士卒跳上去,就都乖乖投降。

陆宁本来领着曹彬一队冲杀了会儿,随之就觉得很没有意思,渐渐停下了脚步。

汉国现今,将不成将,兵不成兵,简直根本不堪一击,比之鬼蛮的战斗力,都差了太多。

当然,赤虎军和神威军加之武汉府的神武军,也确实是禁军精锐,神威军和神武军,披甲率甚至和京戍大营相当。

高过假想敌是契丹的河北大营、河东大营,以及用来威慑西南的陕西大营。

至于湖南大营、川蜀大营以及后来组建的河中大营,披甲率最低,本来就没想用来打硬仗,更多的是维持地方,威慑周边而已。

而赤虎军,本就是为热带山林高地筹建的兵种,所以只有一营铁甲军,其余便是藤牌皮甲防护,而那种做工精细防护度极好的皮甲,更是五千军卒,人人贯甲。

汉军援军,明显也不是什么精锐,闻得贺州被困,不得不来救援而已。

所以,面对赤虎军和神威军这两路经历过数次大战的齐军禁军精锐,对方昏庸将领,懦弱士卒,简直完全不堪一击。

不过,汉国现今第一名将潘崇彻还在,又有巨象兵,等己方军马攻入岭南腹地,威胁到广州兴王府,那要面对的,自然就是完全不同的战事。

回到了石台上,和三名美女秘书一起,眺望战场,陆宁心思却已经飘到了下一场战事。

悬崖很高,离战场也远,远远眺望,见不到血腥,倒好似沙盘推演一般,三女倒是看得眉飞色舞,甚是觉得有意思。

看着拥着齐军旗帜的密密麻麻黑点冲击下,汉军旗帜纷纷倾倒,一条条江船上,一团团黑点纷纷上岸,显然正在投降。

三女又不时偷偷瞥着陆宁,想象着正是这个男子,挥手之下,强撸灰飞烟灭,今日大胜,自会留名青史,他在史书上,应该也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被后世膜拜的人物。

现今却是活生生站在自己几人中,自己等可以和他说话聊天,为他做事,却不知道,史家之言,会不会也有自己等人一笔,想来野史中,是会有的。

三女心下微微有些颤栗,有些激动。

此时,绝顶之上,一览众山小,站在这个男人身边,三女便觉得,自己等好似看这个世界,也和以前再不相同,而是站在了更高的一种高度,以往蝇营狗苟,不值一提,这就是,身旁这男子的高度吗?又或许,他站得更高,高到不可触摸。

……

奉天五年三月,汉国新任北面招讨使郭崇岳率军两万,沿贺江北上驰援贺州,在南乡登岸遇伏,郭崇岳落水被擒,汉军死伤无数,降者万余,舰船尽被齐军所夺。

随之齐军连克柳、象、富、连、梧等诸州,原马楚地,尽皆归齐。

四月,汉国派出使者议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奸滑商人 (上)

广州兴王府,繁华无比,几十年来,历代汉主大兴土木修建的皇宫更是琼楼玉宇,如仙境一般精美。

南汉国主自称帝的高祖刘?开始,一代比一代荒淫暴虐,却仍能偏安一隅,广州城越发繁荣,宫殿越来越奢华,实在是因为广州作为曾经的海上丝绸之路起点,商贸极为发达,直到近年,大食商人才渐渐被齐国的海港吸引,更愿意去齐国海港交易,但地理原因,广州仍然不失为中土海外贸易的重要节点,重要性比以前略有降低,但贸易量却也水涨船高,比以前高了一些。

现今,陆宁就在广州城中,汉国使者还未到连州时,陆宁就来了广州城。

其实在连州降后,齐军如果南下攻克英州、韶州,广州这汉国首都就等于不设防,兵锋直下,攻克广州,便灭亡了南汉。

岭南西道的那些州府,暂时根本不用理会,只要攻克汉国首都,岭南地也就尽皆收入囊中。

但是,在收复马楚地,汉国又遣派使者求和后,齐军果然如许多岭南庙堂之臣所想一样,按兵不动,好像真的对岭南地并无野心。

汉国国师樊胡子也早有预言,汉主千秋万代统治岭南,四人帮中其余三人,卢琼仙、龚澄枢、陈延寿,也纷纷进言,只需提出一些丰厚的条件,必然能和中原议和。

于是,在汉使从连州传来一些好消息后,广州城内渐渐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气象。

而这时候,陆宁早已经进了广州城,身份是一名胡商的牙郎,也就是帮胡商采办货物的中间人。

这两年,密监陆陆续续,在广州城内也埋下了数百精壮,陆宁就是进城来联络他们的。

实则攻伐南汉,原本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虽说汉国还有名将潘崇彻,还有十二禁军之首的巨象兵,巨象足足有千头之多。

但潘崇彻多年被打压,早已经心灰意冷,根据冯延鲁与其交往看,潘崇彻根本再无心为南汉效力,而历史上好像也是这样,宋伐南汉,潘崇彻领军出征,却根本按兵不动,很快就投降。

而就算潘崇彻顽固不化,加之巨象兵助阵,将其击溃也并不难,毕竟火药爆炸的巨大响声是惊扰象兵的利器,此次伐南汉,很可能对抗象兵,赤虎和神威两军,自然也备了一些爆炸之物。

所以陆宁入广州城,却不是因为什么担心战事焦灼而来釜底抽薪,实在是因为,岭南官宦集团,脑子都不正常。

历史上,宋军围城,龚澄枢将皇宫及仓廪付之一炬,以为这样广州城就没了什么价值,宋军就会退兵。

又有汉主刘鋹,将历代君主搜刮的金银珠宝装了满满几十艘大船,想逃亡入海,结果,没等他登船,宦官及卫兵就盗船逃走。

陆宁可不想重蹈覆辙,攻下广州城,结果汉主国库内库数十年积攒的财富,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以,他才进城,联络内应之余,看看怎么谋划,使得齐军破城时,保住自己的战利品,便是受损也要受最小的损失。

……

大食坊一排排宅院很有西域风格,各种方形的土屋砖宅,这里住着数百户大食人,同时,也是很多胡商的第二故乡,来中土贸易的落脚点。

陆宁算是身份比较高的牙郎,外人看来,能给胡商当半个家,是以,雇佣他的胡商去了泉州采购丝绸茶叶等物,这位宁牙郎则留下来,和两房美妾住进胡商宅院,帮胡商收购本地南珠。

实际上,密监安排下潜入广州城的数百勇壮,几乎有半数都在大食坊,身份都是奴仆护院之类,而绝大多数胡人,也并不知道身边仆役护院的真正身份。

陆宁的籍贯,是来自本地祯州的牙郎,一应路引文牒都全,又带了两房美妾进广州城,哪怕北疆正和齐国有纠纷,但他也没丝毫让人怀疑的地方。

现今,陆宁就在大食坊中央地带的一个小广场上,品尝摊位上的西域美食。类似孜然羊肉,不过调料味道很冲。

跟在陆宁身侧的潘莺莺和焦彩莲都是闻了一口,都各自摇头不敢下嘴。

大食坊中,波斯女和阿拉伯女子随处可见,受此影响,居住此间的汉家贵妇出来游玩也渐属寻常,至于已经嫁给胡人的本地妇人,就更是入乡随俗,那些与此处胡人做生意的商贩中人的妻妾等等,也是如此,最起码在这大食坊内,贵妇出游很寻常。

至于商贾们携带姬妾游玩大食坊,就更所在多有。

不过,宁牙郎的两房美妾实在太过美貌,而且看起来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妇气质,美艳而又端正,这就很吸引眼球了。

不乏有觉得财大气粗的胡人来搭讪,毕竟现今岭南妾侍,都是物品一般可以交易。

就陆宁吃一盘羊肉的功夫,前后来了三个胡人,令陆宁有些无奈,焦彩莲和潘莺莺,有这么大魅力么?

不过说起来,跟在自己身边,不知道是居养体,移养气;还是如当初五娘说的,什么奇诡的原因;总之,焦彩莲、潘莺莺等,好似是比当初自己刚刚结识的时候气质更好、肌肤更嫩,更为艳光四射。

初始以为是秘书制服令自己眼前一亮带来的心理上的感觉,但现今来到广州城,两人换上红彤彤襦裙,风情更不一般,越发显得容貌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艳色千娇百媚,端庄雅致。

这不,第三个来搭讪的胡商,自我介绍刚刚从大食而来,第一次来中土,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这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

他自称自己叫默罕默德,不过,因为这里许多胡商都叫默罕默德,所以他给自己取了中土名字,叫刘大德。

他说,自己是落难之族,是西方世界美誉为“胜利者”的曼苏尔帝的后人,现今其家族,在马斯额特还拥有很大一片领地。

陆宁含糊的听着,他这话真真假假,吹牛吹了个九成,但其家族应该是西亚一处领主无疑。

刘大德高鼻深眸,生得很英俊,跟陆宁提起希望陆宁下嫁一房妾侍给自己时,措辞就好像向老丈人提亲一般。

他说,如果陆宁可以割爱让出一房妾侍给自己,他甚至可以转让马斯额特一处领地作为彩礼,那块领地有数百户农奴,是他可以自由支配的土地。

显然,他虽然是第一次来中土,却深悉中土人物心态,钱赚的再多,比之拥有土地做个土皇帝,那诱惑可以说天上地下。

面前这小小牙郎,对这等诱惑就更是难以抗拒了。

他中原话说得也很流利,显然对来中土贸易,做了十成的准备。

刘大德还说起,如果宁牙郎不相信,他现在就可以写字据,请大食坊中的最富有的大食人来具保。

当然,宁牙郎如果不愿意背井离乡,他也可以真金白银支付彩礼,除了为宁牙郎在汉主面前求得一官半职外,还可另外支付百枚金币。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奸滑商人 (下)

陆宁听得一阵无语,如果自己真是牙郎,怕这刘大德开出的条件根本让人难以拒绝。

可自己听着,怎么都是空头支票?你等阿拉伯人,现今就如此奸滑了?

所谓领地之类的,还在这里找人做保,有什么用?去了马斯额特,谁知道怎么回事?

至于在汉主前给自己求个一官半职,就更是举手之劳,反正他也要贿赂汉国重臣,给自己一个牙郎搞个芝麻绿豆官员名头,还不容易?

至于什么百枚金币?阿拉伯帝国分崩离析,名义上的哈里发、新兴几个国家和各地领主发行的钱币良莠不齐,谁知道你的金币到底什么含金量?在东海百行带动下,齐商群体已经不承认西域新发行金币银币的交易价值,现今却跑来蒙骗自己?

不过这刘大德,实在舌绽莲花,他这话可不仅仅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自己身旁“两房美妾”说。

为了求得两人其中一人为妻,他愿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又夸两位女士多么多么漂亮,他虽然有两个妻子,但却都不及两位女士的万一,如果牙郎肯下嫁一人给自己,他也肯定特别爱护新妻子,而且,按照他们的习俗,妻子的地位,都是一样的。

显然,在这刘大德想来,听闻中土女子保守,很少和男子说话,她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听过这等言语?怕早被他的**汤灌的晕晕乎乎而迷恋上他。

妾侍,又哪里不想做正妻的?

甚或小小牙郎不许,只怕日后,他也有机会和牙郎的美妾勾搭成奸。

刘大德更说,如果牙郎肯割爱下嫁一人为自己妻,自己想尽办法,也要偷偷带爱妻回到自己领地。

对胡人娶本地妇人的制度上,汉国沿袭唐制,允许胡人娶本地妇人为妻,但不许携带妻子回国。

至于现今齐国,条件更是苛刻,只有长住齐境一年以上的胡人,才可娶齐妻,且婚后一年,不得离开齐境。不过一年之后,如果感情笃定,若其妻愿意,和胡人归旧国,倒没有太大限制。

刘大德现今要带中土妻子回国的承诺,自然又是给牙郎的“两房美妾”听的。

吃完羊肉,陆宁又跟摊主要了杯奶酪茶,当然,现今奶酪多称为醍醐,奶酪和茶叶混煮的奶酪茶也不多见,奶酪茶,就真的加茶叶,看来是这摊主发明的,味道并不怎么样。

摊主是个胖乎乎波斯美妇,大概和刘鋹带进宫封为媚猪的那波斯妇人一个类型。

她的身份,也不一般。

茶杯略脏,不知道多少人用过,也不知道清洗没清洗干净,陆宁便没给焦彩莲和潘莺莺要这奶酪茶,自己可以不干不净,身边便是婢女,自也如宫婢一般,有着极好的卫生习惯。

当然,如果自己不强迫,焦彩莲和潘莺莺也根本不会来喝,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时间长了,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洁癖。

其实此来,伪作身边妾侍麻痹守城军卒的人选,本来是准备带李艳娘,万一遇到凶险,自己舍弃她也没什么。

不过想想,那家伙万一脑子发热,跑去告发自己,虽然自己不怕,但所有计划都被打乱,那就真的糟糕。

是以,才要带焦彩莲来,潘莺莺则自愿陪焦彩莲,想想,也就带上了她,行事谨慎些,如果事败,只要不全盘皆输,将两人藏在某个密监的据点还是没问题的。

胡思乱想着,又看向一通忽悠后,满脸期待等自己答复的刘大德一眼,陆宁笑笑,“如果刘大郎帮之疏通,能令小可见上龚太师一面,大郎的提议,也不可不考虑。”

龚太师,就是四人帮中的宦官龚澄枢,从官职尊位来说,四人帮中最为显赫,为汉国上将军、左龙虎军观军容使,加太师,军国大事,全是龚澄枢主理。

毕竟樊胡子也好,卢琼仙也罢,虽然地位可能更高,但以官职尊位来说,没办法如同龚澄枢一般加封。

听陆宁的话,刘大德笑容一滞,虽说在汉国行商,哪怕是过广州码头而已,都要贿赂汉国官员,若不然,没有路引凭证,遇到汉军水军,就可能被杀被抢。

不过刘大德虽然大撒金钱,但自己都没资格见到龚澄枢,贿赂的只是龚澄枢贴身一名宦官,当然,以胡商来说,他所贿赂的,也算顶级人物了。而龚澄枢,自然大吃各路孝敬,但以他身份,怎么可能直接向胡人索贿?

见刘大德面有难色,陆宁心下也摇摇头,这龚澄枢,还挺难见的,自己也不是要现今挟持或者刺杀他,若不然,打草惊蛇不说,刘鋹身边,也不过换个新宠信的宦官而已,火烧广州皇宫和仓廪,并不仅仅是龚澄枢个人原因,换个宦官到龚澄枢的位子,怕还是会这么干。

“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刘大德瞥了陆宁身侧两个美娇娘一眼,咬了咬牙。

陆宁点点头,“好,你知道我是谁,在哪里能找到我。”

刘大德倒也识趣,随之拱手告别,不管他心中是不是大骂这个小小中土牙郎谱太大,不过一个奴仆,但依仗是中土人,我外来行商离不开你们,就如此跋扈,但面上,还是很礼貌很谦和。

看着刘大德恋恋不舍离去,陆宁不由一笑,说:“你俩今天风光了!都要娶你们回去做正妻呢。”

焦彩莲心下暗忖,被番鬼看中,真是倒八辈子霉,有什么风光的?但俏脸自含笑,说:“跟在老爷身边,莫说胡人妻,便是皇后娘娘,奴也不想做,只是老爷想送奴出去为老爷办事,奴自不敢有二话。”说是这样说,心中不免忐忑,但若文总院真的要她去给胡人侍寝而成就什么大事,她也只能依从。

潘莺莺却是心内七上八下,其实,跟着焦彩莲随遇而安,现今,她的心思也渐渐定了,文总院当年救助过她且不提,现今跟在文总院身边,更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宁快乐,那日悬崖之上俯瞰天地,又观兵事的激荡心神,虽然已经过去月余时间,仿佛还萦绕心间,一颗芳心,早已经不知不觉系在了这男子身上。

只是她知道自己福薄,心中所盼,也不过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小婢女,帮他写些文书,计算下账目,于愿足矣。

但文总院显然是做大事的人,如果真的为了军国事,要自己去陪陌生男子呢?

想想,潘莺莺心下突然有些酸楚,一时也不知道,到了那一日,自己会如何。

多半,会听他的话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细作系统

突然见焦彩莲神色古怪,潘莺莺俏脸凄然,陆宁笑道“怎么,怕我真将你们送人?放心吧,我哪里舍得?”三大美女秘书,甚是得力,现今自己可是宝贝的很呢。

焦彩莲和潘莺莺都是一呆,虽然明明知道文总院所说的“不舍得”,其实就跟评价金银珠宝之类的财物一般那种“不舍得”,但却也不免都开心起来。

陆宁这时候敲了敲面前摊位桌案,说“羊肉两斤不够,一两反而吃饱了!”

摊位后的波斯胖妇正瞥着陆宁琢磨,这小小牙郎,哪里来的如此美妾?想来是那话儿不小?所以两个如此美貌的女子才甘心为妾跟着他。

听到陆宁的话,虽然这言语她心里背诵过千遍万遍,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诧异道“你说什么?”

突然,如遭雷击,猛地站起来,却半晌做声不得,好半天,结结巴巴道“你是,你是……”

“是我。”陆宁无奈。

如果是后世,这种细作哪里能派的出去?当然,现今来说,对细作要求不能太高,大多赶鸭子上架,也谈不上什么专业培训。

这波斯妇人就是了,她叫古奈孜,当年在扬州杀了自己的胡人丈夫,本来被判死罪,恰好齐军攻陷扬州,大赦牢狱,她在被赦免名单中。

当然,暗地里,她被赦免,是因为密监出面,她答应帮密监做事,她的两个儿子,现今还在密监控制中。

本来遣派她来广州,是因为陆宁知道刘鋹的重口味,看能不能令她,也被刘鋹看中带回宫内。

但显然,“媚猪”及十媚对刘鋹来说,新鲜一阵也就过去了,此后刘鋹虽然又微服来过大食坊,却也没和这古奈孜接触。

尔后,密监勇壮慢慢渗入广州,总数到现今有五百多人,大食坊内,就有两百多。

古奈孜,就成了大食坊内密监细作的联络点。

虽说现今密监派出细作的方式在陆宁看来就是儿戏一般,但已当今之世来说,已经很有组织有架构。

如大食坊中的细作,古奈孜的摊位虽然是总联络点,但她接触到的,仅仅有十人。

大食坊勇壮,分为十班,一班二十多人,古奈孜接触到的,就是每一班的联络人。

这些联络人,定时到古奈孜的摊位,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传达,尔后,联络人传达给班头,班头才认识自己班所有勇壮,若有什么命令,班头再将消息传达给本班所有勇壮,没有新命令,平素便不接触。

也就是说,就算古奈孜事败,而且全盘交代,最多,也就抓到那十个联络人,如果十个联络人又全叛变,才能抓到十个班头,十个班头再都叛变的话,这大食坊的细作系统才会全盘崩溃。

只是如果古奈孜暴露的话,潜伏未被发现的大食坊密监细作,便只能都暂时处于瘫痪状态,等待密监重新派人来一一和他们联络。

而如陆宁,就算要在广州城生事,这些勇壮聚集,也是靠衣服上特殊饰物,来分辨是不是自己人,互相之间,大多数并不认识。

当然,现今根本没什么间谍防间谍系统,在陆宁看来很儿戏的密监运作,在这个时代,却是远远超前了,如这种防止全盘崩盘的架构,也根本用不上。

就算古奈孜自己跑去汉国衙门嚷嚷自己是间谍,再招出那十个联络人,只怕汉国官吏都会觉得这波斯妇人疯了,查明那十个人身家清白,再稍微贿赂一下,事情多半就不了了之。

是以很大程度上,密监根据当年陆宁所写的一些间谍反间谍心得搞出来的细作潜伏系统,基本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多此一举。

不过陆宁自然觉得,谨慎些,总没有坏处,也就任由他们折腾。

这古奈孜,就是这种细作架构下的产物。

古奈孜,已经悠闲了很长时间了。

突然听到陆宁所说“羊肉两斤不够,一两反而吃饱了!”,她一时惊到了。

因为这个暗语,就代表着广州城,来了一位可以指挥所有潜伏勇壮的上使。

虽然,她也不知道齐人在广州城埋伏了多少人,她就认识其中十个人。

“告诉他们,我来了。”陆宁淡淡的说。

古奈孜忙不迭点头。

陆宁起身,带着两名“美妾”悠哉悠哉离开。

……

傍晚时分,陆宁从顺海楼回来时,前宅厅堂多了几名客人。

顺海楼是大食坊外潜伏勇壮的总联络点,其从掌柜到厨师伙计,现今都是密监细作。

陆宁多呆了会儿,回来天已经擦黑,看到客厅中来拜访的客人,陆宁有些无奈,刘大德来也就罢了,古奈孜跑来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关系密切么?

不过,对现今的细作,也不能要求太高,想来古奈孜心里又没底对自己又好奇,更想巴结自己,这不,她竟然领了一名波斯美妇来,这个就真的是美妇了,不似古奈孜,虽然脸蛋看起来算得上美,但胖的吓人。

刘大德来,焦彩莲和潘莺莺懒得理会他,厅堂里,一直婢女陪着这几个客人。

古奈孜才不管当着谁呢,介绍她的“朋友”,也叫古奈孜,其胡人丈夫去泉州的路上,遭遇怪风,船倾覆,货物全部损失,人失踪,那肯定是喂了海鱼。

现今古奈孜孤苦无靠,家里积蓄都赔给了债主,宅里婢女都清退,现今只留了一个,饶是如此,也是入不敷出,不得已,想寻个良人贴补下。

漂亮古奈孜听胖古奈孜说起这些,倒是坦然,也没什么羞惭之色,毕竟不是中原女子。

胖古奈孜凑到陆宁身边,又说,是她说服的那美妇寻良人贴补,而且答应她帮她寻个特别可靠事后又不会有什么纠纷的。

陆宁这才听明白,原来那波斯美妇是要寻个贴补她金钱的情夫,这在中原确实不好找,价值观不同,你要么给人家做妾,要么就变娼妓,要么就与人私通,想寻个光明正大,而且人品不错对女人好,又肯大量银钱贴补的情夫?让人听着都懵圈。

胖古奈孜又小声说,虽然这胡妇不及宁先生你的妾侍美艳,但是异国风情,更是良家女子,原本大食富商之妻,宁先生享受一下也无妨。

胖古奈孜还悄声说,她已经提前帮宁先生支付了两个月的补贴。

听到这陆宁倒是一怔,这胖古奈孜虽然是被密监救了性命,又有儿子在密监手中,但毕竟是提着脑袋做活,所以,密监给的“活动经费”并不少,如果顺顺利利,最后胖古奈孜可以攒下一笔钱和儿子逍遥生活的。

但那古奈孜,干脆,称为古丽娜孜,古奈孜本就是后世古丽娜孜现今的译名。

那古丽娜孜,养尊处优惯了,两个月的所谓补贴,怕她会索要一两年开销,应该不是个小数目,这古奈孜,也真是豁出来要巴结自己了。

“先生去不去她宅子都无妨,当小的孝敬先生的心意,若想去,几时想去便去。”古奈孜的中原话也很流利,扬州官话。

陆宁蹙眉,这不扯淡吗,做着掉脑袋的事,还有心思巴结齐国密使扯这个。

不过,第一天见面,不知道她脾性,也不好训斥她,点点头,说“那钱,是你以后安身立命的卖命钱,你最好是要回来。”

古奈孜咧嘴一笑,低语道“先生以后改了主意,只管去。”

随之,古奈孜和古丽娜孜告辞,古丽娜孜临行时深邃美眸打量了陆宁几眼,自是要看清楚,自己的情夫什么样子。

等两个波斯妇人离开,刘大德这才回来厅堂。

陆宁和古奈孜说话时,刘大德便去了外间赏花。

“宁牙郎,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刘大德满脸微笑。

这是个典型的西亚商人,他说的好消息,十有**又是空手套白狼的假大空。

陆宁笑笑“甚么消息?”

刘大德却不言语,咳嗽一声。

陆宁会意,挥手屏退婢女。

刘大德凑到陆宁身边,声音压得更低,“汉国皇帝,过几天,确切的说,是四月十二立夏日,他会来大食坊游玩。”

陆宁怔了下“真的假的?”

“真的!”刘大德声音还是那么低,但加重了语气,“听说是他有所梦,炎炎夏日有胡人在他身边载歌载舞,樊国师解梦,说他夏日第一天来大食坊,会遇到祥瑞。”

陆宁点头,听起来,倒真靠谱,很像刘鋹和樊胡子的行事方式。

刘大德又低声道“如果牙郎想有个一官半职,到时候,只管想办法,扮出祥瑞之兆,还愁不会被皇帝重用吗?”

仰头道“这消息,我可是重金买的,见皇帝,比你见龚太师如何?”

陆宁心说扯淡,一看就知道,消息是樊胡子故意放出来的,到时刘鋹来大食坊,自然到处都是“祥瑞”。

当然,这刘大德可能真花了重金,你阿拉伯商贾再奸滑,比之这帮官油子,那也差得远呢。

不过,刘鋹来这波斯坊,又能怎样?自己总不能抓了他,就算抓得到,也没什么用,齐军又没有兵临城下,抓了他让他就此投降?也不过引起一片大混乱而起,说不定,劫掠内府、烧毁宫殿之类的事会提前发生。

和贤妃约定的伐汉时间,正好也是立夏日,不过那日,齐军的目标是英州,一切顺利的话,也要立夏后再过十余日,兵锋才能到广州城下。

而自己在这段时间,就是要做好一切内应的准备,到时帮自己禁军破城的同时,也尽量避免广州城及汉主的国库内库,蒙受大的损失。

琢磨着,陆宁对刘大德道“也不知道你消息真假,到时候再说吧。”

“好,如果立夏的那天皇帝来了大食坊,你就不能抵赖。”刘大德眼中有狡黠光芒。

陆宁心说我可从来没答应过你什么,懒得和他废话,点点头“到时再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变故

很舒适很美妙的梦境,陆宁就觉得自己好似踩着云团在五湖四海傲游,足下云团是那么的绵软滑腻,自己一双光脚踩在上面酥酥痒痒,脚趾不由自主的,便并拢去抓那云团。

然后,陆宁突然觉得不对,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处,矮案对面,是焦彩莲和潘莺莺艳美脸庞,两人正整理这两日陆宁口述的所见广州风土人情,陆宁睁眼的时刻,焦彩莲正襟危坐,手握毛笔,娟秀小字,刷刷的写着,很用功的样子,潘莺莺则俏脸微红,很有些羞涩。

见陆宁睁开眼睛,潘莺莺俏脸更红,焦彩莲却更是专注写字。

陆宁便猛的坐了起来,却是不知道怎么的,本来坐在榻上桌案这一侧,但春日乏困,昨天又去顺海楼忙活了一夜,说起来,好几个日夜没闭眼睛了,是以,不知不觉仰倒睡着了,睡着就睡着吧,偏偏舒服惯了,双足在桌下就伸展开。

刚刚醒来时,却是双足一左一右,都紧靠着焦彩莲和潘莺莺娇躯,而且,贴在了人家跪坐的娇嫩纤足旁。

梦境里的东西不消说了,自己感觉特别舒服,说不得,磨磨蹭蹭甚至用脚趾去夹两个丽人娇嫩玉足了。

说起来,现今两个美女秘书穿束胸襦裙风情万种,去罗袜跪坐雪足上,却是别样诱人。

咳嗽一声,“不小心打了个盹。”说着话,陆宁拿起桌案上果盘里小小瓜片放入嘴中,又含糊说:“你们也别光顾着忙,吃点东西。”

又见潘莺莺含羞又不敢声张的神情,陆宁无奈,从后世来说,自己这怕是算性骚扰了,至于焦彩莲,可能就更属于迫于自己淫威而不得不屈从又渐渐麻木的受害者。

正胡思乱想,外面,传来嘈杂声,来自前院。

陆宁这才省起,方才被惊醒,就是远远听到了一些动静,当时这伙人,还没进自己宅院。

“是来客人了吗?”焦彩莲和潘莺莺就想下榻去接待客人。

“不是,你们待着别动。”陆宁微微蹙眉,出去前,摸了摸腰间匕首,虽说感觉自己暴露的可能性不大,但来的这群人,可不善。

……

听着外间,整个宅子都被人层层包围的动静,陆宁更是蹙眉。

来到前院,却见厅堂外,几名婢女已经被数名持刀壮汉逼到一旁簌簌发抖。

“什么事?”陆宁慢慢走过去。

“你是这个宅子的主人宁三?”一名青衣站在堂前,她相貌清秀,着青色圆领宽袖男袍,倒也显得周周正正,但神态极为倨傲。

“算是吧。”陆宁点点头。

“算你运气好,有一桩富贵!随我来!”青衣说话转身就走,陆宁蹙蹙眉,便跟了上去,却是被鸠占鹊巢,青衣领他进了厅堂,躬身:“主人,宁三带来了。”又转身斥责道:“真是不懂规矩,还不跪下,见过我家主人?”

随之青衣见陆宁神态,既没有被吓得惊慌失措,也没有卑躬屈膝,好似听不大明白自己话一样,就呆站在那里,不由皱眉头道:“好木讷的家伙,不会是个傻子吧?”

“既然是胡商牙郎,怎么会是傻子?”清脆轻婉的声音,来自青衣的“主人”,端坐在厅堂主位,和青衣一样,是着男装的女子,陆宁抬眼看去,眼前微微一亮,虽然紫袍玉冠,却掩不住丽人艳色,其姿容秀丽,体态轻盈,肌肤赛雪,眸似秋波,又和一般女子着男装不同,她所穿,却是庙堂高官才能穿戴的常服,衬得她别有一番威严高贵气息。

现今能令陆宁眼前一亮的,都可算是天下绝色了,毫无疑问,眼前丽人若换女装,也必然倾国倾城。

她说着话,上下打量陆宁,秀眉也渐渐蹙起来,“宁三,你可能听明白我言语?”

陆宁微微颔首。

陆宁虽然潜伏进城,但实在懒得作伪,装出什么惊讶恐惧神色,或者逢迎什么人,更莫谈,什么跪不跪的了。

原本,和这类汉国高官接触的可能性就不大,真接触时,怕也是亮明身份的时候了。

谁知道会莫名其妙,提前和他们相遇?

但在青衣和其主人看来,陆宁好似慢半拍的举动,自然是这家伙极为木讷。

“看来是吓到了,带走吧,看能不能教明白他,若不行,再换人,但最好是能教明白他。”青衣的“主人”起身向外走,青衣忙躬身应是。

而听四下随着那“主人”离去,本来围宅的那些人也都离开。

青衣对陆宁道:“我们也走吧。”

现今,也就前宅院中,还有数名壮汉。

“去哪里?”陆宁问。

“不要多问!走吧!”青衣皱眉道:“难不成,要绑了你?”

“我总得和家里人交代一声吧。”陆宁无奈的道。

青衣冷哼,想了想,终于道:“去吧,但你若想逃,到时全家遭殃。”

回内宅,和焦彩莲及潘莺莺说了声,要她俩不必惊慌,又写了封信,要她俩等古奈孜来,交给古奈孜。

古奈孜的摊位,和这个宅子离得很近,看到自己这边出事,晚点必然会来打探动静。

陆宁信里也没写什么,被外人看到也无妨。

陆宁隐隐能猜到今天来的是什么人,但是,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自己走,而且,绝对不是自己身份败露,估摸着,应该和几天后的立夏日,汉主要来大食坊有关,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猜不到。

不过陆宁随那青衣,被领入城东一个美轮美奂府邸后,才渐渐明白。

果然,是祥瑞惹的祸。

陆宁所住宅院,如果从战略角度,是大食坊中,观南北,览东西的紧要之地,不管怎样,汉主进大食坊,都要从自己宅子前经过,也正因为如此,也就被人选中,成了“祥瑞”的呈现之地。

不消说,这眼光毒辣之人,就是那女侍中卢琼仙了。

好像这卢琼仙,最近真的得了一头麒麟,但仅仅将麒麟献给汉主显然她觉得还是平庸了些,却是要唱一幕大戏,一幕“麟吐玉书”的大戏。

她伪造了一块上有“泽及万世”字样的玉牌,要在大食坊被汉主发现,尔后,因为玉牌,汉主便会发现那头城外的献瑞麒麟。

陆宁知道的就这些,但想来,那瑞兽“麒麟”上,又会有什么可以令她得到极大利益的征兆了。

陆宁,要做的就是立夏那天的托儿,在府门前吵吵发现了玉牌,说是有麒麟在他府前吐出来的,又一转眼,那麒麟飞去了城南方向。

专门有一名教授,来教他该怎么说怎么做。

当然,那教授也好,青衣也罢,初始都没说自家主人是谁。

第二百四十章 变故中的变故

青石地面,鹅卵石围就的花圃,陆宁现今居住的小院却也清幽无比。

这是陆宁来到这华美府邸的第三天,后天就是立夏。

教授有些郁闷的站在一旁,他早就不理会陆宁了,这家伙,看起来很木讷,完全不讲礼仪的,对任何人都特别随意,而且,说得话虽然很不靠谱,但偏偏就说不过他,自己教他,说麒麟生双翼飞去了城南,他就说,瑞兽如果献给君王后再飞不起来怎么办?不如就说,他梦到麒麟入院,尔后捡到了玉牌,梦境就是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麒麟还有神力,而进了凡间,麒麟只是瑞兽,再没有飞天遁地的能力,这也是上天对各个世界的一种限定,免得麒麟到了凡间后,为祸人间变成妖兽。

这说得,简直乱七八糟,可这宁三,就坚持要说是梦中见了麒麟,他无奈下去向主人告状,主人听了,却觉得宁三说得有道理。

还有许多事情,这宁三都扯东扯西,自己随便说什么,他好像都觉得没道理,日月星辰都能扯出来,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古怪知识,让人难以反驳。

就这样,“麟吐玉书”的故事,完全被这傻子主导了,他这个本来出主意的幕僚教授,反而靠边站。

教授正郁闷呢,外间一名女孩哼着小曲走进来,得,又来个中了他迷魂汤的。

“教授,你没又欺负我兄长吧?”女孩儿进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着教授。

“没有……”教授懒得理会她,摇着扇子走去观花。

女孩儿对陆宁嫣然一笑:“三兄,主人要见你。”

女孩儿正是当日带队的那青衣,叫小翠,卢仙子的贴身侍女,在陆宁面前,早就没了当初的倨傲之气,倒成了陆宁的小妹妹一般。

陆宁点点头。

见他还是这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小翠有些担心起来,“三兄,你见到主人,可别像对我那么随意,见面就称呼妹妹……”

陆宁被带来这府邸,想打听下府邸里的情形,和这小翠闲聊,她年纪比自己小,自然称呼她一声妹妹,没有直接喊小翠,已经是忍住。

想想,当年第一次见李煜,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候融入这个世界不久,很多时候行事,还是前世思维,就好像,自己还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所以显得轻佻浮躁。

现今,可能是看人看物,待人待事,都居高临下惯了?明明自己是想扮作个小人物,可好像,并不怎么成功。

不过,这小翠,开始自己喊第一声“妹妹”,她几乎要吃人一般,可她主人又要她在旁监督,一天下来,她就好似已经麻木,而且,自己和那教授讨论问题,她听得有趣,就时常忍不住开声帮自己。就这样,第二日,她就开始对自己和颜悦色,到今天第三天,和自己熟络的,倒好似真成了自己妹妹一样。

此时跟着小翠走,听着小翠关切话语,陆宁咳嗽一声:“我知道了,谢谢妹妹。”

现今,对卢琼仙大体想做什么已经明了。

说起来,所谓麒麟,果然就是头长颈鹿。

那头长颈鹿,好似本来是胡商漂洋过海想献给齐天子,也就是献给自己的瑞兽。

不过,自己早就颁旨,吹了吹,“朕通识世间万物“,更严禁地方用外番异兽、花草等等充作祥瑞,若不然,从重论罪。

自己鼓励海贸,如果不早早打预防针,一些蠢笨官员为了讨好自己,可不知道会唱什么西洋戏,徒然劳民伤财。

而运送来长颈鹿的胡商,本来自是见中原改朝换代,新皇又重视行商贸易,所以,千辛万苦搞来一头长颈鹿,想是以为可以发笔横财。

现今,却只能献给汉主了,而且,也不能说是献,正好被汉军海盗船截获,直接被扣押。

显然此次出海的水军统领攀附的是卢琼仙,所以,这头长颈鹿,落到了卢琼仙手中。

陆宁琢磨着这前因后果,跟着小翠,进了金碧辉煌的一处殿堂。

红柱黄幔,威严气派,甚至地砖都是金色的,而且精美异常,饰有四只飞舞的蝴蝶,边角饰有折枝牡丹。

长榻上,纤美玉手端着白玉茶杯,正慢条斯理品茶的高高云鬓华丽裙饰的丽人正是卢琼仙。

“卢仙子!”陆宁拱了拱手,现今汉国臣民,都尊称卢琼仙一声“卢仙子”。

小翠无奈,但她也不敢多言,只能站到一旁。

“听人说,你倒是大智若愚,很有些才干,也难怪,胡人会用你做中人。”卢琼仙放下茶杯,说是这么说,但眼角根本看也没看陆宁一眼,应该是正考虑什么要紧事,显然对她来说,一个小小商贸牙人,不过是适逢其会有了丁点用途,到底人是什么样一个人,有没有几分才具,又哪里在意?

“好生用心去做,此事若做的完美,我必有重赏。”说话间,卢琼仙却是看起了桌上一封信函,秀眉微蹙,好似有什么烦心事。

其实早听冯延鲁说了,最近卢琼仙的境遇已经渐渐不怎么好。

樊胡子、卢琼仙、龚澄枢、陈延寿这四大奸佞彻底把持汉国朝政之后,互相之间,自然也开始有了矛盾,樊胡子和龚澄枢越走越近,已经不太把卢琼仙看在眼中。

说起来,卢琼仙一个女官,却在皇宫外有如此一座富丽堂皇有殿宇规制的府邸,平日她行事的肆无忌惮可见一斑,一旦失势,结局必然很惨。

“你去吧。”半晌后,卢琼仙好像才意识到殿内还有人,挥了挥手。

小翠呆了呆,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不敢。

陆宁早就想走,心中正觉得倒霉,卢府好像要出乱子。

卢琼仙突然说:“哦,听闻你以前梦中见过麒麟?可真?”目光终于落在了陆宁身上。

陆宁跟那教授讨论问题,或者说,教育那教授之时,胡吹乱侃,小翠听到,自然引以为奇,显然告诉了她的主子。

此时陆宁只能站定脚步,但知道,自己也不必回答了。

果然,殿外,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惶惶禀道:“侍中,龚太师到,他领了军马来!”

陆宁摇摇头,听外面动静,龚澄枢亲自来此,却是听说了瑞兽麒麟一事,眼见卢琼仙竟然想偷偷瞒过他献祥瑞给汉主,大为气愤,正在外面尖细的嗓子嚷嚷,率军卒抄家一般,要卢琼仙出来见他。

正史来说,宋军伐汉时已经不见有卢琼仙的记载,想来是已经失势,现今自己伐汉早了有十来年,倒是适逢其会,当然,麒麟一事,是因为自己造成的蝴蝶效应,历史上南汉这些权臣之间的争斗,应该没有麒麟兽的插曲。

第二百四十一章 软禁

寝宫金碧辉煌,床帷华贵,风起绡动,红罗帐便如层层叠叠的牡丹花盛开。

陆宁无聊的坐在镂花纸窗旁的软榻上,听着外面哨位的动静。

卢琼仙在殿中慢慢踱步,神色很是宁静,

对此,陆宁也微微有些佩服,遇到危局,女子能如她这般淡定,也算罕有了,不过想来,她从进入权力中枢的那一天,身为女子,也做好了面对最惨淡结局的准备,毕竟从历史上来说,尤其是前唐的前车之鉴,女官也好,公主也罢,参与政事的,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现今,卢琼仙显然距离真正失势已经不远。

龚澄枢领军入府,宣称卢琼仙病重,将卢琼仙软禁在了寝宫,又派了军卒在外看守,麒麟献瑞的勾当,自然是被他夺去,而用祥瑞取悦汉主之后,只怕也是弹劾卢琼仙之时。

不然,龚澄枢不会做的这样绝,直接软禁了卢琼仙。

而且,龚澄枢原本应该是想将卢琼仙和小翠主仆软禁,可恰好见到了沉默站在一旁的自己,问过自己身份,就一脸不怀好意的令自己留在寝宫服饰“卢仙子”,这自然是对卢琼仙的一种羞辱。

而且,自己这个小小牙郎,因为要帮卢琼仙做事,也被殃及池鱼,不管立夏日之后卢琼仙会不会彻底失势,自己是必然会掉脑袋了,龚澄枢就算最终奈何不得卢琼仙,也是给了卢琼仙一个深刻的教训,令她再不敢瞒着他们私下行事,而一个帮卢琼仙做事的小小牙郎,卢琼仙都保不住,朝中官员,又哪里还不知道最新的风向?

陆宁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寝宫外门锁一阵响动,寝宫大门被推开一条缝,有人从外面送进来一个食盒,寝宫大门随之又被关紧。

寝宫里,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半晌后,卢琼仙轻婉声音响起:“还不将食盒拿过来摆好饭菜?”语气,很有些责怪。

陆宁怔了下,敢情,是等自己服侍呢?原本还以为她怕有毒呢。

“我不太会伺候人。”陆宁随口说着,这也是实话,自己虽然帮身边女人烧过洗澡水,但那是没有婢女在旁,苏小小几个也实在没力气做挑水烧水的工作,而且,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你说甚么?!是以为我现在惩治不了你么?!”卢琼仙,俏脸有些愠怒。

陆宁懒得理她,往软榻上一靠,却是琢磨,后天立夏日,现今,自己要不要从这里杀出去,去大食坊做事。

“那里是你能坐能躺的么?!”卢琼仙更是气愤。

陆宁闭上眼睛,不理她。

卢琼仙气急,但现今情势,她终究不能将陆宁怎么样。

好半晌后,哼了一声,“好个没规矩的粗人。”

陆宁听动静,她却是走了过去,自己动手,揭开食盒,摆放碗碟。

饭菜香气飘来,陆宁突然有些饿,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卢琼仙就在殿中地上跪坐,刚刚摆放好碗碟,四道小菜,两荤两素,饭是胡麻饭,也就是煮熟的芝麻伴香油,又有水囊,里面装了清水。

卢琼仙正要下箸,却不想陆宁走过来,蹲下,就将那道煮蘑连碟端起,吃了起来。

卢琼仙呆了呆之后,立时要气疯了,星眸如要喷火,“你做什么?!”

陆宁咳嗽一声,“实在有点饿了,放心,我不白吃你的,回头若你尚有药可救,就保你一命。”

也不知道他胡说八道什么,卢琼仙肺都要气炸,但也实在没办法,终究不能和这高大男子撕打,也打不过他。

“不要,你再想吃,那乌鸡羹不有鸡腿吗?!那鸡腿给你。”卢琼仙眼见陆宁吃完,好似又盯上另一道小蔬,忙急急的说,说完,自己都有些无奈,却落魄要,要哀求一个小小牙郎别抢夺自己食物?

“算了,我够了。”陆宁放下盘子,又回了窗前榻上坐下,闭目养神。

见他没动自己水囊,卢琼仙这才放心,若被这腌臜男人先拿起水囊喝两口水,自己可就只能忍着干渴了。

……

接下来两日两夜,到第三天夜幕降临,外面军卒又送进来食盒后,卢琼仙惯例摆好碟碗,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渴不饿么?”

从前天中午抢了她一盘煮蘑后,陆宁就再没吃过东西。

“嗯,不渴也不饿。”陆宁还是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卢琼仙轻轻叹口气:“你就来吃一些吧,若想更衣,也随意你,今日我让了你就是,反正到得明日,莫说你,便是我,也不知道会如何了。”

今日,正是立夏,现在的时辰,想来龚澄枢已经献上了瑞兽。

卢琼仙又幽幽叹口气:“只是却不想,你倒是个谦谦君子。”

听她说“更衣”什么的,陆宁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她好似对自己印象大为改观,就是因为自己不吃不喝不出恭,想来,她以为,自己不吃不喝就是憋着不想出恭。

寝殿内自然有夜壶马桶,置于偏殿中,每天早晨小翠也被特许进来送梳洗之水,倒夜壶等等,当然,府中任何人都不许离开,也就不怕小翠向外传递什么消息。

只是夜壶马桶仅仅各有一个,如果自己碰触过,以卢琼仙身份,从常理来说,自然就绝不会再用,但偏偏,现今情势,守在殿外的军卒,不可能会允许小翠置换新的便器。

而现今,卢琼仙好像对这些都无所谓了,自是觉得,已经朝不保夕,倒是患难之中,有自己这么一个怪胎和她度过最后几个日夜,却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了,不过,从她柔声要自己进食来看,对自己印象倒也不错起来,当然,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对她来说,在这南汉失去了权势,也就离惨死不远了,她心中,想来也很清楚这一点。

“宁三郎,今日你想吃什么,都由得你!”又或许,这几天没人说话,有些憋坏了,今天又是立夏之日,没有什么奇迹发生,一切都已经注定,身边相伴的,却是这么一个家伙,卢琼仙却是一反常态,异常温柔,称呼都用了“三郎”这种很平等的礼节性称呼。

第二百四十二章 突围

“嗯,今日立夏,要带你走的话,还是得吃些东西!”陆宁突然起身,好似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走过来,盘腿坐下,也不客气,拿起玉箸,便风卷残云般吃起来。

筷子只有这一双,卢琼仙却也没生气,只是好笑的看着他,这家伙,两天两夜不吃不喝,还真是饿坏了。

孤零零被软禁在此间,却是怎么也想不到,落魄之时,伴在身边的不是小翠,却是莫名其妙多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家伙。

他看起来粗俗无礼,但骨子里,却是高洁的很。

两日两夜,就是在窗前,甚至看都不多看自己一眼。

说起来,寝宫之中,孤男寡女,便是他想怎样,怕外面军卒都不会理会。

当然,便是他色胆包天,但他地位和自己相差太多太悬殊,要说真正对自己行不轨之事,谅来也不敢,可根本就没那心思,偷偷看自己入寝都没有,这就不能不令人对他升起好感了。

唉,这是怎么了?一个小小行商牙人,也值得自己去猜想他揣度他?

卢琼仙心下叹口气,颇觉得诧异。

此时陆宁风卷残云般将面前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又不客气的拿起水囊,咕咚咕咚喝起来。

卢琼仙看得好笑,不由莞尔。

“你能驱使的军中将领,说几个地位高的名字我听听。”陆宁放下水囊,突然问。

卢琼仙一呆,怔了会儿,才明白陆宁话的意思,立时蹙眉看向陆宁,“你是龚澄枢的人?”

陆宁笑笑,“怎么会?龚澄枢要打击你,又怎么会理那些朝三暮四的将领,你失去了权势,他们自然就会远离你。”

听陆宁的话,竟然洞悉朝局,卢琼仙美眸更是露出诧异之色,盯着陆宁,“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宁笑笑:“我不过想帮你逆转现今的局势而已。”

“你为郑王后裔卖命?”卢琼仙咬了咬朱唇。

刘氏宗族,开国皇帝刘?的儿子,也就是现今汉主刘鋹的亲叔伯,早就被刘鋹父亲刘晟,杀得一干二净。

而且刘晟和刘鋹,对旁系刘氏宗族也是大杀特杀。

但传闻,刘?的二兄郑王刘台,还有后裔,更在暗中活动,要推翻刘鋹的残暴之治。

随之卢琼仙美眸有些讥讽,“你可找错人了,那些攀附于我,贪生怕死的家伙,怎会给你们卖命?”

陆宁笑笑:“我不是什么郑王后裔的人,你可以驱使的军中将领,想来都是趋炎附势之辈不假,这类人,也通常贪生怕死,但正是如此,如果出现一个比刘鋹强大的多的后盾站在你身后,你想,他们会不会听从你的驱使?”

卢琼仙一怔,美眸猛的一凝,“你是齐人细作?!”

陆宁笑着点点头。

卢琼仙错愕极了,这家伙,原来是齐国细作,怪不得,行事如此古怪,但是,这样的性格,也太惹眼了,又哪里做得了细作?

看着陆宁,卢琼仙突然觉得好笑,“你是齐国细作又怎么样?现今却是被我害死了,莫名其妙被我抓了,怕明日,你就会被砍头,我或许倒还可以多活些时日。喂,你不会恨我吧?”

“天再黑一点,我便带你出去。”陆宁笑笑,“这些倒不是问题。”

卢琼仙一怔,喃喃道:“原来,龚澄枢龙虎军亲卫中,也有暗中私通你们的将领。”

陆宁也不说破,“等你我脱困,到了安全之地,你选些你可以驱动,又定然会降齐的将领,给他们写信,准备做我天军内应,最好是能统领羽林的将领,城破之日,便接管了皇宫大院和内库仓廪的防务。”想了想又说:“攀附你的那些将领,现今应该都知道你被软禁了,想来都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被贬官被杀头,闻听你通齐,多半都会追随你。”

卢琼仙疑问很多,正要张嘴问,陆宁又道:“现在这个时辰,中原军马应该已经围了英州,明早这个消息必然快马报来,今日你我脱困后,你便写信,我遣人连夜送到你物色的将领手中,等我中原军马围英州的消息传来,他们自然再没有疑虑而相信你。”

现在,齐军正在进攻英州?卢琼仙更是一呆,那些疑问,也就烟消云散。

按这宁三郎所说,自己倒真可以令几名内宫及禁军统领相信自己早就已经通齐,从而愿意做齐军内应。

“好,我们走吧!”陆宁站起身,走到那层层叠叠如牡丹花盛开的红罗帐前,咔咔咔撕下纱幔,又将其撕开成了几条长长布条,回到卢琼仙面前,微微往下一蹲,“上来,我背你,捆你在我背上。”

卢琼仙一怔,“我能走,外面没马车接应吗?……”

“我们要杀出去的!”陆宁笑了笑,又说:“一会儿血腥事不少,你若不喜,闭眼就是。”

杀出去?卢琼仙瞠目结舌。

“快些吧,若不然,等明日必然开始城禁,要和你那些将领通消息,可就难了。”陆宁笑笑,“也有个好处,我军大举南伐,你我逃走的事,到明天,龚澄枢暂时也就没什么闲情逸致当作头等大事理会了。”

卢琼仙咬咬牙,再不多想,聘婷两步,走到陆宁身后,便趴在了陆宁背上,随之,肩上,腰上,腿上,都被陆宁用布条系住,捆缚在他身上。

卢琼仙轻软无比,现今软绵绵娇躯被紧紧捆缚贴在陆宁背上,却令陆宁心里嘿了一声,倒真是个优物。

卢琼仙好久没有碰触过男子,此时,虽然要逃命的激动和骇怕充溢心中,更思绪混乱,甚至很多事都没想好,就变成了要打要杀逃出府邸的局面,心下七上八下,都不知道胡思乱想什么。可饶是如此,紧紧贴着这男子后背,闻着其清冽气息,一时也有些悸然。

然后,这齐国细作便起身,到了窗前,猛地一脚,踢开窗户,便跳了出去。

卢琼仙还来不及惊呼,就见迎面一名士卒惨叫一声,捂着喉咙仰面栽倒。

卢琼仙惊叫一声,立时紧紧闭上眼睛,玉臂抱紧陆宁脖颈,接着,就听惨叫声不断,就觉得自己,腾云驾雾一般,纵高爬低,移动的极快,惨叫声不一会儿,就被远远甩到了身后。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天大喜讯

因为全城执行城禁,根本不许闲杂人出现在大街上,是以顺海楼也早就歇业,门窗紧紧关闭。

此时,在顺海楼二楼雅间,陆宁却是看着手里的纸笺怔怔发呆。

这封密信用了许多人力,牺牲了许多性命,甚至不惜有一名密监收买的守北城之营指挥使冒死将射入城中这封密信送到密监一处他所知道的联络点,又由那联络点辗转送到了顺海楼。

信笺上,是一堆数字,昨天夜晚,兵临广州城下的齐军士卒第一轮箭雨,每支箭矢上,都绑有这同样一堆数字的信笺。

汉军捡到,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当今世界最早的密码式情报,密码本便是齐国刊印的一本新学释义,而且,只有最高等级的情报,才会用这种方式传送,怎么解密,只有密监最高层才知晓。

说起来,如果不是十万火急,贤妃不会令军卒用这种方式将情报传递进来。

现今整个广州城内的细作,也没人知道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但都知道其代表着最高机密的军情,是以,要动用一切可能的力量,用最快速度向上线传送。

本来也是,这十万火急的情报,只是给陆宁一个人看到。

这几乎代表着齐国谍报巅峰水准传递进来的密信,内容是,皇后和皇贵妃每人诞下一名皇女,母女都平安。

陆宁也只能心下叹息,实则这广州城,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但显然在现今之世,贤妃接到快马急报,就要第一时间令城内的自己知道,在她或者说当今世人看来,这消息,或许是真的比任何紧急军情都要重要。

尤其是,那两个小家伙,是自己长女和次女,是自己第一次诞下的骨血。

自己,有了血脉延续。

这种心情,第一次体验,感觉难以形容,只是觉得,无比的满足,无比的期待,心中更是柔软的很,从今之后,在这个世界,自己再不孤独。

真想,就这样持剑杀出去,回汴京去看那两个小家伙。

原本,掐算着时间,也知道要伐汉后,才能回京,并不能第一时间见到自己诞下子女的神圣一刻。

但真等两个小家伙已经降生的消息传来。

陆宁却隐隐有些后悔,便是迟一些伐汉又如何?

此刻,征伐天下,好像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说起来,其实自己的大皇帝身份和文总院身份,差不多时间对半,如果有一年时间为限的话,也就差不多半年时间自己是文总院,又有半年是大皇帝。

只不过,基本上做大皇帝的生活没那么多姿多彩,各种政事比较繁琐,很多时候千篇一律,如果有史官在旁记录趣事,肯定是总院的生活要浓墨重彩,大皇帝生活一笔带过。

但现今,陆宁却很想自己正坐在汴京龙廷,以大皇帝的身份接受群臣的朝贺。

又和母亲、姐姐、诸妃还有那两个小家伙,共聚天伦。

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陆宁摇摇头,慢慢将信笺郑重折好,收入袖中,说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雪白裙裾丽人正是卢琼仙。

“我做父亲了!”陆宁笑着说,他心下有些激荡,很想找人分享这个喜讯。

卢琼仙一呆,心说这家伙,又犯癔症了?和自己说得上么?

“恭喜恭喜!”卢琼仙随意的应付着,又问:“什么时候,要内应行事?”这才是她现在最在意之事。

“明日子时发起总攻!”陆宁笑笑,“不过子时前,我要动一动。”

“你答应过我,保住我性命!下半生不会被囚禁,更会衣食无忧!”卢琼仙咬了咬朱唇,也不知道,前几天怎么就信了这古怪家伙的话语,现在却又有些担心起来。

如果自己是刘鋹宠妃倒也罢了,但女官干政,更是齐人伐岭南的檄文中,被指名道姓的四大奸佞之一。

只怕便是降齐,下场也不会怎么好。

尤其是,如果刘鋹突然请降的话,这些年岭南庶民遭遇的磨难,所谓奸佞们,自然是被拿来开刀平息民愤的。

陆宁看了卢琼仙一眼,心下一笑,现今民间,本就是喜欢将君主的恶行推到什么所谓奸臣身上,而如果这奸臣,还是个女子,那还用说吗?最好的替罪羊。

“我说过的承诺,可不是保你衣食无忧,是保你下半生荣华富贵。”陆宁笑了笑,如果保住了汉国的国库内廪,便是手指缝露出一点点渣,保她百世荣华富贵都够了。

“是你的上官保证的?他官阶如何?可能见到齐天子?”卢琼仙还是有些不放心。

陆宁摆摆手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作数,你除了相信我,还能怎样?”

卢琼仙沉默,随之轻轻点头。

想来,也想通了,便是被面前齐国细作骗了,最坏的结局,她几天前被软禁在府中时,本也想到了,反正,也不能再坏。

……

龚澄枢一滩泥似的跪在地上,早已经大小便失禁,哀嚎求饶甚至昏厥了过去,现今醒来,脖颈上的明晃晃利刃还在,但被威吓之下,已经不敢再哭喊。

太师府,已经被数百名龙虎军打扮的军卒控制。

短短十几日,他却如过山车一般,天堂地狱。

从献瑞兽得汉主嘉许,甚至樊胡子颇多谀词,自觉走上权力巅峰的那一刻,然后短短几个时辰后,风云突变,齐军南侵围英州的消息传来。

又一日不到,英州便被攻克。

潘崇彻领军,屯兵双女山,包括禁军十二军之首的千头巨象兵也在军中。

但齐军刚到,潘崇彻便请降。

随后齐军长驱直入,兵临广州城下。

在潘崇彻投降的消息传来后,汉主就想卷带金银珠宝逃亡出海,却不想,内宫侍卫和守内库军卒发生了骚乱,一片狼藉混战,都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的,前去搬运珠宝的内侍被杀了个精光,码头的海船也莫名其妙被挟持开走,汉主出海逃遁的意图自然落空。

尔后,齐军先锋就到了这广州城下。

龚澄枢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令齐人退兵,他只知道,在齐军檄文里列为四奸佞之首的他,一旦齐军破城,他一定死的很惨。

召集来龙虎军中他的亲信将领议事,准备挟持天子出宫,随后,烧掉皇宫及内库仓廪,城外宋军见广州城变成一片火海,想来会觉得一片废墟要来无用,由此便会退兵。

正议事间,府内突然一片打杀声,好像是军卒哗变,他和这七八名将领,现今人人被利刃逼住脖颈,有要反抗的将领,都被砍杀。

第二百四十四章 混乱之城

龚澄枢哭喊求饶,反而挨了几个大耳光,吓得屎尿横流更晕了过去。

此时被冷水泼醒,再不敢哭喊,只是小声哀求:“请问,诸位军爷谁来主事?是要献城降齐么?小奴愿意,愿意,只需告诉小奴该如何做?!”

陆宁瞥着他,一时无语,十几天功夫,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这也没什么,就算他将自己和卢琼仙囚禁一起羞辱卢琼仙,但又哪里会将自己长什么样子放在心上?

不过汉国权倾朝野的重臣,便是宦官吧,这也太没有一丝丝风骨了吧。

外界眼中的奸佞之辈,未必就一定贪生怕死,不过这龚澄枢,倒真是后世影视剧中标准的奸角了,完全符合世人心中的奸佞形象。

“卢仙子到!”有军卒唱了一嗓子。

随之,白裙飘飘的卢琼仙走了进来。

龚澄枢立时泥塑木雕一般,怔在当场。

卢琼仙心中快意无比,这几个月来,都饱受龚澄枢欺压,是以,她才会谋划献瑞兽之事,却不想,被龚澄枢夺了瑞兽不说,更被他做绝,令自己成了阶下囚,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短短时间,情势逆转。

看着龚澄枢软瘫如泥哀求饶命的丑态,卢琼仙快意之余,心下却也轻轻一叹,宦海沉浮,千谋万算又如何?到头来,在齐人铁骑面前,也不过是一场笑柄。

以往那高高在上的刘鋹,现今早已经屁滚尿流如丧家之犬一般,想出海逃窜,都求不得。

称帝称帝,皇帝,又岂是那么容易做的?

齐天子这种,威加四海之主,才真正有一统天下慑服诸边的帝王之相吧。

胡思乱想着,卢琼仙看向那各个抖如筛糠的龙虎军将领,淡然道:“今日子时,我大军便要破城,你们若能做打开城门之内应,可保性命。”

有的将领惊吓之下,根本就听不到卢琼仙在说什么,而听清卢琼仙言语的,心下都惊骇,卢仙子的口吻,她是齐国内应?这又是几时的事?

不过,立时有人响应:“卢仙子,卑职愿降!”

说起来,齐军压境,本国精锐尽丧,便是巨象兵都跟着骠骑大将军潘崇彻降了齐国,在场诸将,如果能保住性命,谁不想投降?

只是苦于门路,不知道自己就算率军卒开城门,会不会在乱军中也被齐人斩杀。

现今,卢仙子简直就是甘露一般,诸将被刀剑加身,此时反而都精神一阵,心中无比喜悦。

有人带头,余人立时赌咒发誓,从此甘为齐人,那些吓傻的将领,也都回神,纷纷献媚。

“好,你们便都回去准备!”陆宁说了声,现今,也根本不怕这些人走漏消息。

看着这些将领抱头鼠窜的丑态,陆宁摇摇头,心说,真是好一个龙虎军,阉人治下,这些将领,又哪里还有一丝丝血性?

“谢谢……”

不知道什么时候,卢琼仙站在了陆宁身边,轻声在陆宁耳畔说。

宁三郎今日原本也不用带自己来,虽说带自己来,有一点点坚定龙虎军将领投诚的作用,但多半,宁三郎也是为了自己出一口恶气。

身为潜伏进城的细作,危险无比,所以这宁三郎在齐人中地位当然不会太高,就算统领阖城细作,想来,也就是个七八品的武职。

地位如此低下,其承诺多半就是哄骗自己。

不过,卢琼仙就觉得,也没有什么被人欺骗的感觉,只是心中莫名有些惆怅,不知道破城之时,那如狼似虎官阶又比这宁三郎高上太多的齐人官员,会如何对待自己。

若在宁三郎面前,要对那些人卑躬屈膝,想想,心中就不舒服的很。

宁三郎,胡乱承诺,最终却也保护不了自己,他心中,会有一点点歉疚吗?

卢琼仙出神的想着。

随之,卢琼仙呆了呆,这齐国小小细作,虽然勇武,但自己阅人无数,便是那刘鋹,也不过当作傻子糊弄他罢了,现今却是怎么了?变得小妇人一般多愁善感?

陆宁哪知道卢琼仙心中所想?此时看着外面天色,心中却渐渐有热血激荡,还有一个多时辰,就是破城之时,自己就可以回家见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去了。

两个女儿的封号都已经想好,一个封南平公主,一个封南安公主,却真是好兆头。

说起来,自己也是有先见之明,登基之日,就已经更名,天下臣民知道的,是自己那后面带生僻字的名字。

也就身边重臣及知晓自己过往诸国君臣,才知道自己本名叫陆宁。

饶是如此,虽然自己下诏,已经令天下臣民不必避忌君主之名,但臣民惯例,能避忌还是要避忌的,外间臣民避忌自己的生僻字名字也就罢了,如身边重臣,哪怕给他家宅中楼榭起个名字,还是不敢带“宁”字,要说给子女起名之类的,那就更不必说。

可想而知,如果自己不更名,以“宁”字的广泛用途,会给天下臣民造成多大的混乱。

当然,君主登基改名所见多有,如南唐后主李煜,本名李从嘉,登基后改名李煜,其实大半原因也是为此。

自己给女儿的封号,其实本来觉得,“南宁公主”最好听,但因为自己本名里有“宁”字,便是自己百无禁忌,太后没有太后的觉悟,从不理会这些,皇后和自己一般奇葩,也随得自己,但内府也不会同意,自己执意的话,女官们必然作难。

毕竟,若是旁人的封号也还罢了,但给自己女儿的封号,带有自己本名名讳,当然是个忌讳。

便是内府同意,内阁大臣们,不知道会不会有反对意见。

所以,也只能如此了,没必要多事。

陆宁琢磨着,摇头叹口气,可眼见外间时辰,就觉得,距离自己见两个小家伙越来越近,心情,又渐渐兴奋起来。

……

子时,广州城内城外,突然喊杀声震天。

城内混乱无比,便是本来约定的降兵之间,也乱砍乱杀。

各种渠道要降齐的将领太多,互相之间也没个协调,就变成了这等局面。

也是陆宁懒得费心神统筹他们的行动,一堆乌合之众,也没什么可协调合作的。

也确实,反正不管哪股降兵得势,第一件事,自然便是去开城门。

于是齐军发起攻击后,须臾之间,广州城破。

第二百四十五章 满月

富丽堂皇的皇宫正门巍峨无比,皇宫前广场,刘鋹领着一众嫔妃、宫人、内侍请降。

赤虎军统领米珠宣读谕旨,刘鋹“昏庸残暴”,但念其“世守岭南”,免死罪,授通直郎,迁东海市,入百匠监任匠头。

也就是,拿从六品的俸禄,但是,贬去东海做工匠。

刘鋹手特别灵巧,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诞生某种手工编制业的流派。

颤栗不止的刘鋹听到谕旨内容,连连磕头,反而松了口气,被贬为匠人,性命应该无虞,倒是封公封侯的话,怕以后的日子才最为难过。

……

“悉聚南海珍宝,以为玉堂珠殿”,南汉皇宫委实富丽堂皇,而且,多用珍珠装饰的殿堂,极为美轮美奂。

卢琼仙心情复杂无比的缓步进入昌华殿,这是汉主皇宫的主殿,琉璃为瓦,沉香为柱,碧玉嵌窗,珊瑚作砌,精美而又金碧辉煌。

卢琼仙进这昌华殿不是一次两次,只是此刻物是人非,她是被召来见齐国南伐的主官,齐国上使院文总院的,对这文总院,她早就有所耳闻,被五岭土蛮称为白虎将军,很是勇武。

不知道,他会怎么对自己。

又想,那宁三郎,从城破后就再没有见过,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胡思乱想着,看到殿上背对自己的一名男子,好像对这宫殿里珊瑚饰物很感兴趣的样子,正好奇的观赏,卢琼仙微微屈膝,“罪女卢氏,见过文总院!”

心下正叹息,宁三郎啊宁三郎,你这上官要如何发落我,你可知么?

却见那男子转过头来一笑:“卢仙子,我是来兑现承诺呢,对你,我可算够意思了,若不是要见你一面安你之心,我现今,应该已经北归。”

确实,城内大局已定,陆宁本来就要回汴京,突然想起卢琼仙,觉得该当和她见一面。

卢琼仙立时呆住,然后便笑了,“原来,宁三郎就是文总院,就是白虎将军,甘冒奇险潜入广州城,实在佩服!”

心下立时宁定,看着面前男子,一时,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在心间。

陆宁笑笑问:“你是想这广州定居呢?还是要去汴京?或是其他州府?天下之大,都随得你,不管去哪里,内阁已经应允,圣天子也知,如我所说,都会为你安置良田美宅,赐钱千缗,比你过去的生活当然比不了,但荣华富贵,自由自在,也未必就比过去差了。不过,我倒建议你去东海市,以你的才智,做个女掌柜,当有作为。”

卢琼仙怔了怔,随之轻声道:“你也莫晃我,想我去哪里都可,是要迁我去东海定居么?”作为前朝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就算被豁免了罪过,但至少数年之内,又哪里会不受监控?怎么会想去哪里定居都可以?

陆宁明白她话的意思,点点头:“故土难离,看来,你是不愿意离开岭南了,那就在这广州城安置你吧,我走后,自会有人为你安排,盼你多出来做事,为世间女子楷模。”说着一笑,“好了,我可等不及要走了!”

卢琼仙轻颔螓首,微微屈膝,眼见这文总院大步离开,心下一时惘然。

……

从广州到汴京三千多里,陆宁一路疾驰,只用了十来天时间。

现今湘楚地最主要的南北官道驿站,已经修复的七七八八,到了江陵府就更不必提,江陵至汴京之官道是汴京通四边的四大陆路官道之一,唐时就有雏形,现今已经修葺的极为完备。

陆宁一路换马,用了八天时间,就到了汴京。

而整个汴京城,都是喜庆气派。

圣天子诞下皇女,皇室终于有了血脉,据说圣天子极为高兴,虽然没有大赦天下,却在两个皇女满月之日开始,颁诏降恩,汴京城,赛花灯九日,与民同乐。

于是,以东海百行为代表的商贾,各路王公大臣,纷纷制作精美花灯,到了晚间,整个汴京城火树银花,比元宵节还要热闹。

陆宁也恰恰赶上了两个小公主的满月。

大姐和二姐也早就来了汴京,满月之日,陆宁、太后、皇后、诸妃及郑国长公主陆大姐、宋国长公主陆二姐在延福殿摆宴,陆宁也算难得吃了一个团圆饭。

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小家伙,陆宁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说起来也怪,两个小家伙都是好奇的小眼睛巴巴的盯着陆宁看,并不哭闹。

“南平、南安,你们两个家伙,长大了可莫像我一样,乱七八糟。”

太后,大姐二姐及诸妃此时都不接言,圣天子威望日隆,便是在家人面前自谦之词,却也不能如同以前一般引来欢笑。

虽然,诸妃心下,都是柔情似水,更是被夫君逗得莞尔,但盛大宴会,女官环侍,自不能显得放浪形骸。

此刻永宁和甘贵妃尤其开心,虽然诞下的不是皇子,但圣天子天赋异禀,本来还有些许担心,现今看,圣天子身体强壮之余也没什么暗疾,那么以圣天子及诸妃年纪,为其诞下皇子是迟早的事情。

尤其是,好似和圣天子有了肌肤之亲后,诸妃都觉得,身体比以前更清爽更好了一些,如甘贵妃和尤德妃,本来身体都弱,现今却好久都没生病了。

“陛下,两位公主长大后,定然都倾国倾城!”陆大姐赔笑说。

陆宁笑笑:“大姐说的是。”真是好久都没见到大姐了,想了想问道:“姐夫可好?”

“挺好的,挺好的。”陆大姐忙不迭回答。

陆大姐丈夫李丰,在齐律商税法颁布之初,瞒报赋税,聪明的太过头了。

身为外戚,顶风作案带拆墙脚,陆宁很是生气,亲自下诏从重处罚,李丰财产都被罚没,而且,从此禁止行商。

现今,大姐全家,都是靠大姐的封爵俸禄生活。

当然,因为本朝爵位俸禄不高,大姐家的生活,内府多有贴补。

和已经被授湖南道巡抚的二姐夫徐文第比起来,大姐和二姐家的境遇,实在是天壤之别。

此时看着大姐,陆宁心中倒有了丝怜悯,想了想道:“东海百行,不知道有没有空缺,若有,到时给大姐夫派个差事。”

大姐夫李丰,经商实在是一把好手,不过,以后却不能让他做什么真正的主事,打工多赚些钱就是。

陆大姐立时大喜,连声道:“谢陛下,谢陛下,李丰罪责深重,自后定然不敢再犯了!”

陆宁笑笑,看着一众嫔妃,永宁越发气质雍容,甘贵妃高贵淑雅,尤德妃娇媚风情,婕嫔、丽嫔也就是大小蜜桃童颜秀美,采女阿蜜骨洋溢着蛮地艳美气息,真是各有各的好。

一时心下大乐,举杯和诸妃干杯。

说起来,宫中嫔妃,没到的有三位,在广州幕后主持大局的贤妃,此外就是孟昶之女,蜀国銮国公主现今的青城美人,还有赵匡胤之女昭庆公主现今的贵人。

贤妃在广州自不必提,青城美人则在江陵,现今,应该去了广州。

因为青城美人已经年满十五,皇后及几名贵妃商议后要送去自己身边,当然,从当初尤五娘的信来看,又是这家伙的馊主意,但自己一直战事紧,她便滞留在江陵,等广州被平定,她才动身,现今应该还在路途上,自己却已经回到了汴京,一直没见过她。

至于赵匡胤之女昭庆公主就更不必说,也不知道怎么以讹传讹说她过了十岁,实则去年被封召入宫封贵人时,才仅仅九岁,今年才十岁,按后世算法,九周岁。

一个小不点,这等家宴,自也没叫她来,不然,哄她玩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真身

华贵精美的府邸,陆宁行走期间,女内卫远远便都单膝跪倒。

陆宁打手势令她们噤声,沿着鹅卵石小道,过了月洞门,向着正传来欢声笑语的一处精舍走去。

这是内府拨给苏小小的府邸。

在富川一日欢愉后,苏小小便如同陆宁所说,被送来了汴京,现今在女学馆读书。

今日是回到汴京第七天,很有些想这个小丫头,来看看她,此外,她若已经歇过劲儿,今日就留宿在此也好,想想,心内便有些热。

好似苏小小正和小伙伴们聊得开心,陆宁心下也有些欣慰,看来自己送她来汴京,又进女学馆求学,并没有做错。

听说来着,同样进了女学馆的尤懿懿、阿蜜朵,很快和苏小小成了朋友。

又因为苏小小府邸比阿蜜朵那小宅子大的多,又自由方便,是以很快成了几个小丫头的新基地,尤懿懿和阿蜜朵,时常留宿在这里。

听声音那银铃般笑声就是尤懿懿的,不过,陆宁收敛心思,并不去听她们说什么,耳力聪敏,不是用在这里的。

到了精舍前,陆宁便敲门,笑道:“小小,懿懿,是我!”

却不想,半掩的门扇好似有些问题,陆宁轻轻扣动,便吱拗敞开,随之,传来几个小女孩的尖叫。

见到室内情形,陆宁也是一怔,自己,是又穿越了吗?

却见雅致无比的房舍内,却是几个清纯无比穿着雪白学生制服的美少女和可爱女童,应该聊的正欢,互相取笑对方,乍然门开,外间又是一个男子,都惊叫起来。

“啊,是姐夫!”最先反应过来说话的,清纯明丽的美少女,可不正是尤懿懿。

她本来正要跑去屏风后,此时停下动作,小脸红扑扑的很是羞涩,却也没再去躲起来。

“老爷?……”苏小小有些不敢确定的问,她举动更为可爱,却是小手掩住裙裾,就如同怕走光一样,本来有些被吓到,但看着陆宁,渐渐眸中露出惊喜之色。

陆宁笑笑:“是我。”又咳嗽一声,“你们玩你们的,我去前堂喝杯茶。”

却不想,显然是几个小丫头臭美,穿上认为最漂亮的衣裙,但这些衣裙,却不该被外人见到的。

府中都是女卫女侍,此处精舍附近更是婢女不得叫都没人敢来,是以她们才会尽情玩闹,却被自己吓到。

“姐夫,……”尤懿懿说到这里感觉不对,对苏小小道:“小小姐,快请姐夫进来吧。”

“老爷,快,快请进……”苏小小忙迎上来见礼,只是这雪白学生制服裙,雪白过膝棉袜,可爱黑皮鞋,屈膝见礼,不免春光轻泄,诱人无比。

两个美少女、两个可爱女童,都是苏小小这般穿着,此时苏小小见礼,尤懿懿穿着雪白过膝棉袜的纤美双腿扭捏并拢,很是害羞,倒是两个可爱女童,都是十岁左右,倒不太懂也就不太介意,两个女童,其中一个是阿蜜朵,另一个却不认识。

“有外人在,我先避一避!”陆宁就想走,说起来,自己倒觉得看到可爱少女们这般穿也没什么,但当今之世毕竟不好,尤其是还有外宅女童,就算年纪小,自己也不好看她穿内服的样子。

如果仅仅是懿懿和阿蜜朵倒无所谓,阿蜜朵年纪小,至于懿懿,冰雪聪明,自己很喜欢她,当亲妹妹一般,当然,没有血缘关系,这种喜爱疼爱中,自不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每年回来见到她,有时候却又不免希望这个清纯可爱的小家伙,也能常伴自己身边,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只是五娘一直没放过话,自己当然就不能令这种喜欢疼爱,越了界限。

此时想想,陆宁心下也有些无奈,好似到了自己的地位,遇到美好事物,就都想划拉到身边,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胡思乱想着,便想转身走,尤懿懿却抿嘴一笑,“姐夫,哪里有外人,你说的是我和阿蜜朵么?但我猜你是说昭庆对不对?你的小贵人你都没见过啊?”

陆宁一呆,昭庆公主?赵匡胤的女儿,自己那个小贵人?

随之看向那粉雕玉琢的小女童,一袭雪白学生制服裙,小女童甚是可爱,眉目如画,只是此时应该知道了自己是谁,怯怯的不敢看自己,很是骇怕的样子。

陆宁随之心下一哂,说起来,这个小家伙,和尤懿懿厮混在一起,看她今日举动和方才的欢笑,就知道,她现今生活肯定比以前快乐的多,只不过,毕竟是敌国公主,被强掳的一般,他父亲更视自己为死敌,见到自己,又哪里不怕?

随之,又看了眼俏脸满是疑惑的苏小小,陆宁便一笑,走了进来,落座后笑道:“你们也都坐,小小,正好我就是想亲口告诉你的,我不想假借别人之口,所以,你别怪懿懿没和你说,没错,我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尤懿懿走过来,虽然还是羞涩无比,那双白棉袜紧裹的纤美双腿走路都忸怩,但还是以前一般乖巧伶俐,见苏小小震惊下失态,给姐夫斟茶之类的活儿,自然她来做。

陆宁看着苏小小,又道:“你便先住在这里吧,你们小姐妹们,玩的也挺好,进了宫,便没有这等自由了。”

“老爷,老爷是圣天子?!”苏小小结结巴巴的,更有些手足无措。

她被特许进入女学馆,三个学伴,一个是圣天子嫔妃,一个是皇德妃之妹,一个是才人之妹,偏偏这个三个和她被特别对待,一同求学。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对自己这个官员小妾,如此亲热,就算老爷是天下勇士,可是,自己毕竟只是小妾,这些皇亲国戚,哪里需要对自己这样?

而听懿懿喊老爷“姐夫”,苏小小突然福至心灵,以前的困惑,立时都解开。

只是,这怎么会?

而且老爷,跟换了个人一样,虽然,自己就是还能认出是他。

“姐夫,你和小小姐说话,我们先退下了。”尤懿懿说着话微微屈膝,自也不免小小春色乍现,当然,所谓春色,是以这个时代来说,过膝雪白棉袜上方,纤美双腿的白嫩肌肤在裙裾中若隐若现而已。

陆宁咳嗽一声,“嗯,你们去吧,换上衣衫,一会儿我带你们去看灯玩。”

尤懿懿欢呼一声,“姐夫万岁!”逗得陆宁一笑,她则领着阿蜜朵和昭庆出屋。

陆宁伸手拉住苏小小小手,轻轻揽她入怀,柔声道:“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就记得,我是疼你喜欢你,带你骑着老虎满山跑的那个不像话的老爷就行了!”

苏小小扑哧一笑,随之低低嗯了一声,依偎在陆宁怀里,再不想起身。

心下,由混乱,渐渐变得无比欣喜,果然,老爷是这个天底下,最厉害最厉害的人,是圣天子,是天下之主,但他却疼惜自己,怜爱自己,更曾经和自己肌肤相亲,以后,也会如此,自己是完全属于他的,可以令他欢心愉悦,可以碰触他的一切一切……

思及,小小心思,满是幸福,更是一阵阵颤栗。

第二百四十七章 玩乐

精舍之中,一片欢声笑语。

此时已经快子时,刚刚看过花灯,四个小丫头都开心极了,在陆宁面前,渐渐少了些拘谨。

桌上一大堆零食,陆宁和四个小丫头一样,也吃起了甜食,嘻嘻哈哈的,心情也是很好。

刚刚领着四个扮了男装的小丫头看花灯,很是了了一桩心事。

本来要皇后及几个妃子陪自己出宫微服游街观灯,但诸妃却都不愿意跟着自己胡闹,哪怕大小蜜桃,也恪守规矩,当然,自己强迫的话,除了永宁,应该都会遂自己意,但终究没什么意思,传出去,也委实不像话。

毕竟,在两个小皇女满月那天,圣天子、皇后及诸妃便曾经摆銮驾上街观灯与民同乐,可私下圣天子带一堆嫔妃微服游街,甚至有两名皇妃在其中,自己想想,也确实没了皇家体统。

带着这四个小丫头,就百无禁忌,也玩得很开心。

中途还遇上不知道哪里来的恶少挑衅,被女卫一刀柄就砸倒在地,其随从也瞬间就噼里啪啦躺了一地,由此,也引起了骚乱,听哨笛,京城巡检司捕快迅速出动。

自己则带着四个小丫头和女卫们,撒丫子逃窜,甚至左右各两个,拎着四个小丫头跑,现在想想,也不由莞尔。

由此,四个小丫头也是到现在还嘻嘻哈哈的,觉得甚为好玩。

懿懿和自己的交集很多,小小年纪,自己就救过她,她在自己面前,也一向并不拘谨,真是姐夫小姨子一般,现今苏小小和阿蜜朵,也少了些拘束,只有昭庆,虽然小脸蛋红扑扑的,显然刚才狼狈逃窜的一幕,也令她觉得很是刺激好玩,但终究还是有些惧怕自己,不太敢说话。

陆宁夹了块芙蓉糕放入嘴中,入口即化,笑笑:“这糕点还不错。”苏小小府中甜点,都是每日内府送来的新鲜制品。

看了眼昭庆小豆芽菜,笑道:“你喜欢吃,也多吃点。”

这小豆芽菜,是被俘虏的战利品,其实从她的角度想想,也真是可怜,被霸占到了父亲仇人的内宫,小小年纪,便如此多磨难。

昭庆呆了呆,小声说:“是。”

想了想,陆宁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方才游玩闲聊,才知道为什么四个小丫头凑到了一起,若不然,这些小事,也没人跟自己细讲。

昭庆年纪幼小,皇后念她孤苦无依,也有点担心她会憋出病来,甚至病故,现今时代,这种可能性可不低,毕竟她太年少,孤苦伶仃被囚禁敌国内宫,小小年纪,经历这些,身体出问题并不是没可能。

是以皇后准许她进学馆,但哪怕是在学馆中,她也见不到旁人,同学只有苏小小。

也是因为苏小小来了汴京,被教授单独授学,昭庆才得以进学馆,算是散心排解烦闷。

尔后,尤懿懿和阿蜜朵,也进了这个单独班,四个小丫头,成了同学。

虽然,女学馆中所有教授,都是女子,管理层,全是内府女官。

上学下学,更是不许男仆进入女学馆所在的上马地,也就是,学馆前,各个府邸接送女学员的广场。

但饶是如此,这四个小丫头的身份,所谓进学馆,更多的是象征意义,根本见不到旁的学员,算是皇家特别班了。

也就是个象征意义,展示皇室办女学馆的严肃性,但又哪里会真的和普通官宦家少女童女们,混迹在一起了?

也幸好,这个皇家特别班四个小丫头凑一起,倒是很热闹,并不寂寞。

不过,昭庆虽然也被允许来苏小小府邸,但每天自然要准时回宫,外间守候的女官女卫们,时间可掐的特别准。

陆宁现今却是金口一开,要昭庆就住在这里,小豆芽菜有些不敢相信,惊喜抬头,毕竟每日上学,才是她最开心之时,后宫冷冰冰,她又和谁都不熟,身份更特殊,最是难熬。

陆宁又对尤懿懿和阿蜜朵道:“你们两个,也搬来住吧,这里,也算我的行宫别苑吧,昭庆常住无妨,你们住进来也无妨。”

“谢谢姐夫!”尤懿懿立时喜笑颜开,起身屈膝行礼。

“是。”阿蜜朵这小家伙,却是忙跪下,磕头,毕竟,这也算口谕了。

逗得陆宁莞尔,说:“我说了,今天没这么多规矩。”

其实说是这么说,但四个小丫头,坐的矮墩便都矮了一节,加之陆宁身材高大,就更是居高临下和她们说话。

这时,昭庆小豆芽菜才知道这位齐国大皇帝所说是真,也便起身,跪倒怯怯道:“奴妾赵昭庆儿,遵陛下圣谕!”

她入宫时,内府造册,便用了赵昭庆儿的名字。

而蜀国銮国公主,则更名为孟銮国。

这里,多少也有宣扬大皇帝征服四方之意,当然,外界也只知道赵氏、孟氏,内府嫔妃名册,却是极为机密的事宜了。

而此时,看昭庆小豆芽菜大小,却似模似样跪倒称妾接旨的样子,陆宁更是被逗得哈哈大笑,说:“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就都歇了吧。”

正跪伏在地的昭庆小身子微微一颤。

陆宁正好瞥到,一时无语,这小豆芽菜,白带你出去疯了,你想什么呢?

其实帝王之家,又是女儿,昭庆和其父赵匡胤一年也未见得说上几次话,但想来府邸婢女仆从等等嘴里,自己的形象,应该也是极为邪恶了,正宗的大反派。

“秦王平素,对你可好?”陆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来。其实本来,在这小豆芽菜面前,陆宁很避讳赵匡胤的话题,免得令她骇怕,更加深她心内的抗拒,引起太多愁思。

“父亲大人对我很好……”果然,昭庆小身子又颤了颤,跪着更不敢起身。

“嗯,起来吧,以后就好好在这里过活,让懿懿带着你吃喝玩乐,大人的事,和你们无关,你也不需理会。”

尤懿懿扑哧一笑,撒娇道:“姐夫,怎么你眼里,我就和姐姐一样,只知道吃喝玩乐?”又走上来,搀扶昭庆起身,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陆宁笑道:“你若就知道吃喝玩乐,我可省心了,你姐姐让你进女学馆,就是怕你又去查案。”

尤懿懿嘻嘻一笑,并不多言。

陆宁起身,“好了,都歇了吧!我也该回宫了,过几日再来寻你们玩。”

眼见苏小小还没将养过来,何况几个小丫头的天真烂漫之地,自己在此胡天胡地,好像有点不太像话。

四个小丫头,好像都有些舍不得,毕竟今天玩的很是过瘾,尤其是圣天子带她们胡闹游玩,百无禁忌,很是有趣。

但自然都起身相送,一直送陆宁出府,眼见陆宁上了马车远去,几个小丫头,才又叽叽喳喳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播威西南 (上)

奉天五年六月,江南西部的袁州、吉州、虔州等州请降。

这些州府,被齐国设了上使院的江州、洪州、抚州、汀州这一条南北直线隔开,又和齐国湘楚地相邻,更有武汉府钳制,加之齐地种种新政,反而江南税赋越来越高,人心早就思变,南汉覆灭,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

七月,江州、洪州、抚州、汀州、建州五州请降。

尤其是洪州,也就是后世的南昌,设了镇南军,是李景遂现今仅有的国都金陵外的禁军军团,镇南军节度使田霖请降,江南震动。

七月底,镇江王李弘翼请降。

与此同时,李重进、孟昶、刘鋹纷纷给江南国主李景遂、吴越国主钱弘俶去信劝降。

江南及吴越君臣自也明白,南汉覆灭后,接下来,齐人必然南下,要尽得江南之地。

陆宁也做好准备,静静等待李景遂和钱弘俶归降。

李景遂现今根本没有一战之力,钱弘俶面对的,更是比历史上其面对的局面还要糟糕,钱弘俶是个很会审时度势又聪明的人,历史上,他都主动请降,更莫说现今。

陆宁甚至已经开始在考虑,明年或者后年,北伐的事宜。

但就在此时,南疆惊天霹雳。

岭南西道诸蛮在广源蛮酋首侬猷侬民富带领下反叛,攻陷了邕州。

据说,这侬猷,更得到了安南之地,某位使君的支持,安南蛮部也趁机进入齐国南疆劫掠。

现今安南之地,名义上是自称南晋王的吴昌文统治,但实际上,有十几路使君,类似军阀割据谈不上,因为这些使君,都是比较大的蛮部酋首而已。

邕州,后世的南宁,在中国地失去安南都护府后,就是南疆最重要的屏障,岭南西道节度军镇所在。

邕州被土蛮攻陷,天下震动,甚至从某种角度,可以说打破了齐军天下无敌的神话,虽然,在邕州新组建的岭南大营,新组不说,其一万军卒,主力也都是南汉降军。

但不管怎样,如日中天的新朝齐国,正以进取之势征讨四边,在南疆遭遇的挫折,看起来,令其进取之势,蒙上了一层阴影。

西南土民土蛮,齐人同样没什么办法。

据传闻,李景遂本来都已经准备请降,但邕州陷落的消息传来后,他又撕毁了降书顺表。

然后,邕州陷落仅仅二十余天后,齐天子的旗帜就出现在了邕州城下。

……

中军大账。

陆宁端坐着。

两旁站得是,赤虎军统领米珠、神威军统领冯经、岭南大营招讨副使潘崇彻。

神威军驻扎在广州,邕州乱,立时开来驰援。

赤虎军,更大部分都在道州家乡度假,现今被紧急动员。

原岭南大营招讨使郭进已经被撤职,发枢密院留用。

潘崇彻倒是不亏为昔年岭南第一名将,邕州陷落,多亏他见机的快,在峦州设防,击退了东侵的土蛮,等神威军赶到,就更稳住了阵脚,令蛮乱不但没有扩大到整个岭南西道,而且仅仅止步于最西南的一隅。

陆宁看着桌案上的舆图,心中也在琢磨。

历史上,八九十年后,邕州土民便在侬智高带领下反叛,不过,声势比现在要大得多,好像现今这酋首侬猷,就是侬智高的先祖。

而现今土民作乱,更确切的说,是众多土寨头人作乱,主要便是因为一则消息,齐人会霸山林、均田地。

现在在五岭地的新政,被有心人利用,在岭南西道进行了歪曲的散播。

按其散播的消息,新政下,不但头人遭殃,普通土民也没什么好处反而因为纳入中原政权的户丁统计,而要缴纳更多的税赋。

头人们带头作乱,土民自也跟随。

原本,自己也没想在岭南西道推行新政。

毕竟中原在这里的统治一直极为薄弱,土民人口更远远多于客家移民,甚至早年的客家移民,很多都融入了土民中。

刚刚得到岭南西道之地,一切还是求稳,本想按照前唐羁縻制度略作改变,等一切平稳下来,再慢慢求变。

却不想,自己想求稳,偏偏土人头领们等不及,聚众叛乱。

“明日早晨攻城。”陆宁抬起了头。

米珠、冯经、潘崇彻齐齐躬身,“是!”

陆宁看了潘崇彻一眼,道:“崇彻,待平定了蛮乱,你便重新整军,替朕守好邕州。”

潘崇彻怔了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齐天子,到现在,心里还极为震惊,不知道这齐天子怎么就能在邕州失陷后二十余天就到了战场。

要说加急军报,一路换人换马,二十余天能勉强从邕州到汴京走个来回,可显然是接到军报,十天左右时间,圣天子就从汴京到了邕州,简直就是位神人。

现今听圣天子这话,自然是说,平定邕州之后,由他任岭南大营招讨使,镇守南疆。

他是降将,曾经风光无比,汉国当年夺取马楚地诸州,甚至下了桂州,正是他作为主帅领军,不过,他在汉国后主登基后便被收回兵权,一直郁郁不得志。

降齐也是大势所趋,但求能回家乡安度晚年,却不想,被齐天子委以重任,担任岭南大营招讨副使,也就罢了,毕竟他是汉国旧臣,在军中也有威望,岭南大营,大多是原本汉国降兵,北朝来的招讨使,需要他这样一个人物在旁辅助,想来等稳定后,自己便要告老。

却不想,现今齐天子竟然要用他统兵来镇守西南边陲,这和什么招讨副使可就完全两回事了。

用旧国统帅,统领旧国军卒,镇守西南重镇,而且是中原鞭长莫及之地。

圣天子的容人之量,简直堪比古时圣贤。

当然,从见到圣天子的第一眼,潘崇彻隐隐感觉到了,这位天下霸主,有着难以比拟的雄心,他信自己用自己,但便是他真看错了人,自己领兵叛乱,他也根本不在乎,在圣天子看来,小小西南之乱,不管作乱之人是谁,他转手便能平定。

不知道邕州城内的土蛮酋首们,此时做何感想。

潘崇彻心下苦笑。

毕竟,如安南之地,要说便是圣天子征伐,也极为艰难,毕竟穷山恶水,兵卒难行,蚊虫叮咬,病患也多。

但你土蛮攻城略府占据州城?还是邕州城?以圣天子之声势,齐军兵甲之利,善战之骁勇,还不都被一勺烩了吗?

第二百四十九章 播威西南 (下)

邕州城下,欢呼声震天。

一架数丈高的云车缓缓被推动前行。

云车顶端,烈日下,城上城下望去,都有些晃眼,只能看到黄灿灿一片。

“万岁!“万岁!”“万岁!”

赤虎军、神威军士卒,热血沸腾,拼劲全力喊着,肺里的气都要喊炸。

圣天子天下无敌,昔年平定河北众镇时,曾经一个人射翻一城士卒,真是天神下凡一般。

神威军中,曾经有一名营指挥使经历过那一战,他也是神威军中,仅有的一位亲历河北战事之人,从他嘴中,早就全军宣扬开来,什么圣天子一个人,便射死了数千敌军,将对方满城士卒,射了个精光。

如今,自己等却都能跟随圣天子作战。

神威、赤虎两军军卒,激动的又哪里还能抑制?

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黄灿灿光团,拼命的喊着。

岭南士卒,也受到感染,跟着欢呼呐喊,他们曾经的天子,只知道在深宫行乐,哪里能见到眼前这一幕?

……

邕州城头,侬猷看着那渐渐被推近,比城墙还要高出许多的巨大木塔似云车,眼皮一个劲跳动。

齐天子竟然来了邕州,这,谁能想到?

从有史记载,岭南西道,何时来过中原皇帝?齐天子,是第一位,更是御驾亲征。

从齐天子銮旗出现在邕州城下,侬猷就隐隐觉得,事已经不可为。

现今,就更是心沉到了谷底,心下更隐隐有些后悔,不知道怎么的,喝了酒后要杀官造反,就真的闹起来了,而且闹到如此不可收拾地步,已经根本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

战场不远处一座小山丘上,俏生生站着一名英姿飒爽的明艳女将军,在她身旁,则是一位清雅文静的秀美少女。

皇贤妃折赛花和青城美人孟銮国。

两位齐妃身后,又有十几名牵着马的银甲完颜女卫。

折赛花看着战场,并不言语,青城也安安静静站着,她本来就是极为文静的性子,作为亡国公主,身似浮萍。被人打发来南方蛮瘴之地,她就要来蛮瘴之地,被贤妃娘娘领来战场,她就要来战场。

甚至离开汴京前,被皇后娘娘说起,要她到圣天子身边随行服侍,她也只能牢牢谨记,也知道了齐国圣天子喜欢统兵打仗,经常化身为一个叫文阿大的将领,领兵四处征伐。

此刻知道,那远远的,邕州城前,高大木车上的黄色光点就是齐国天子。

他要依仗勇武,射杀群蛮。

邕州城前,一个个黑压压军团远远看去,是那么整齐,肃杀无比,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便是在这山丘上,鸟儿都已经被惊飞。

青城心下轻轻叹口气,果然是可怕的野蛮人,父皇,又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她自幼生在深宫,从父亲到父亲宠爱的妃子,乃至父亲身边臣子,颇多饱学之士,吟诗作对更是宫中风气,奈何文士高洁,哪里会是这些野蛮人对手,以至国破家亡,她被俘入齐宫,成了那野蛮人皇帝的战利品。

现今,这个野蛮人,显然又有了新的目标,开始了他的血腥杀戮。

远方,突然杀声四起。

青城娇躯微微一颤,眼见黑压压齐人军团突然蜂拥而上,自是那野蛮人皇帝耀武后土民已经没了士气,真个是阖城弓箭手,都射不过那野蛮人一个么?

不过,现今虽然是那野蛮人的战利品,但至少生活还算安定,若那野蛮人真的战死,可不知道会如何了。

甚至在汴京的父亲,都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青城心中轻轻叹息着,既是令自己国破家亡的仇敌,可是,自己又不希望他战败,心内实在复杂的很。

不过,野蛮人似的齐天子,好像真的很强大,怕是很难有人战胜他。

……

齐天子亲征邕州,矢石中耀武,以神弓破邕州叛军。

一日,邕州复平,酋首侬猷,被俘后处死。

随之,齐天子发安民书,又在邕州逗留数日,接受各路纳降土民头人朝拜,宣示大皇帝对岭南爱护之意,随后,班师回京。

……

在邕州岭南大营军营,潘崇彻见到了文总院。

听着这文总院刚刚被授的“钦命安南招讨使”的名头,潘崇彻心下就是一凛。

显然,文总院这个钦使不仅仅是安抚岭南西道土民推行新政,甚至很可能,邕州蛮乱,有昔日唐时安南之地土蛮趁机来南疆掠夺,使得圣天子震怒,要就此解决安南的问题,难道安南之地,脱离中原统治数十年后,只有重新内附才能免遭兵火?

现今安南名义上的统治者南晋王吴昌文,本来向汉国称臣,刘鋹封其为安南静海节度使。

南汉覆灭,消息到了安南螺城,吴昌文也派了使者来,其使者到广州时恰逢圣天子南征,是以,使者见到了圣天子,圣天子也依照旧例封吴昌文为安南节度使。

但是,莫说吴昌文这种臣服,仅仅是名义上而言,便是吴昌文自己,怕都要自身难保。

现今安南一地,十二使君并起,吴昌文的政令,也仅仅就都城螺城周围一小片地区听他号令。

吴昌文的使者,实则还是来求援的。

十二使君中最强大的一支,首领叫丁部领,从安南南部兴兵,百战百胜,现今被部下尊为“万胜王”,怕早晚会来攻伐螺城。

吴昌文的使者,便是请中原皇帝出兵,帮平定十二使君之乱。

显然,对安南吴氏家族来说,因为当年就是从南汉治下独立,南汉征伐,被这吴昌文的父亲击败了南汉军队,是以,吴氏对南汉本来就有些轻视,但南汉毕竟代表中土割据政权,代表正朔之一,是以才向其称臣。

而现今,吴家政权多次内乱后,吴氏家族朝不保夕,其实力已经根本压制不住各路使君。

恰逢南汉覆灭,新朝更迭,这齐朝显然是传统上的中原王朝,比偏安一隅的汉国强盛太多,吴昌文这才遣使,称臣之余,也希望中原王朝,能出兵维护其统治。

而这时候,圣天子授了亲信部下“钦命安南招讨使”的官阶,显然大有深意。

不过这文总院,看起来也没什么前去安南的兴趣,领赤虎军屯军万承州,就在万承蛮部中开始推行新政。

当然,按本朝律法格令,这昔日前唐羁縻州万承州的万承蛮,现今被称为万承土民。

或许,圣天子本来还没想在岭南西道诸蛮地推行新政,众多土蛮作乱,反而使得圣天子对推行新政不再犹豫,若有反抗,正好趁机铁血镇压。

如万承土部,其头人就是作乱的首领之一,现今全族被诛,山林田地全部归公,但又均分给万承部土民耕作渔猎,田租赋税,比以前负担要轻许多。

文总院领赤虎军在此,显然就是为了推动新政时威慑四边。

新政下,对贫困土民是极为利好的,大皇帝平邕州后的安民书,说得清清楚楚。

潘崇彻现今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小邕州之乱,圣天子也会御驾亲征。

其实在神威军、赤虎军开赴峦州后,自己感觉,平定邕州之乱也不是什么难事。莫说圣天子麾下,名将如云,便是由自己领神威军、赤虎军及岭南军,平定邕州也当不在话下。

当然,绝对不会如圣天子这般,一日之间,轻松拔城。

圣天子来邕州,应该就是为了播威之余,又施于恩德。

有史以来,中原皇帝,还没有一位,曾经来过岭南西道,这蛮瘴贫瘠之地,中原帝王,哪里会看在眼里?

圣天子来岭南西道,既是为了平乱,也是为了安民。

如圣天子安民书里所说,诸州土民,皆为齐人,皆为朕之子民;又说,齐律田政,齐地一视同仁,为朕之子民轻徭役减赋税。

大皇帝亲自来了岭南,宣布推行新政,这简直是最好的宣传了,新政内容,一传十十传百,便是那些土人头领想哄骗歪曲新政,也就很不容易了。

现今更有如狼似虎的齐军驻扎当地,显然就是准备,哪一方土人头领作乱,便即时平定。

更莫说,皇恩浩荡,圣天子这岭南一行,推行仁政,也不知道,撺取了多少民心。

今日文总院来见自己,果然也是为新政而来。

虽然这文总院官居仅仅四品,潘崇彻也不敢怠慢,更主动说了说岭南大营整编一事,万名士卒,重新征召完毕,经刚刚邕州一役,士气提振,想来不会再如以前不堪一击,但若想练成百战之兵,尚需时日。

陆宁听得颔首。

土民之乱,干脆使得自己一不做二不休,就釜底抽薪,彻底在这岭南西道推行新政,打奴隶主分田地,就往绝里做了,管他会不会再次大乱。

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好在,失败的话,是“文总院”顶缸,圣意都是好的,没做好事情的,是下面的人。

要说,虽然自己手下能人不少,但这等事,不是自己这个穿越者亲自做,还真不放心。

毕竟自己见过后来千年历史进程,各种革新,各种改朝换代,各种意识形态的较量,各种社会阶级的剖析。

现今聪明人很多,但是,便是后世普通认真上学的大学生,对社会结构的认识,也绝对比现在的聪明人,要深刻的多。

当然,就算见多识广,想做事情,如果不切合现在的实际,那也是嘴炮,更重要的,就是自己现今,拥有强大的武力支撑,没有这一点,自己在这里强力推行的新政,分分秒就酿成比邕州之乱更恶劣十倍的大乱。

第二百五十章 庸人自扰

看到熟悉的八阵图似的大帐篷,陆宁哑然失笑。

赤虎军,就驻扎在三台岭下的万承土城之旁。

万承部人口有三万余,是岭南西道最大的土部,分布在万承土城方圆百余里的大大小小村寨中,前唐时,设万承州,万承部头人,世袭州刺史。

现今,万承部头人家族尽数伏诛,设万承镇,镇设团练使,为七品官,管理万承镇数万人口的军民事。

因为万承部再往西,又有一个较小的羁縻部族后,便是以前安南都护府之地,现今,则在安南一位使君的治下。

是以万承镇作为边镇,主官管军也管民,这也是本朝惯例。

边镇之民,农闲时都征募为团练,演练兵事,万一生变,也可自卫。

万承镇团练使,是刚刚在汴京军学总馆进习过的小伙子,叫张德均,本来只是一名班头,但因军功进习后,被遣来南疆,一跃成为七品官员。

因为现在传统,来岭南之地任官都算一种贬谪了,更莫说来最西南之地的边镇了,当然要火线提拔。

不过,张德均也确实文武双全,“文化课”也过关,才被选任边镇主官。

而且通常来说,在汴京军学总馆进习过的卒头或武将,《圣天子谕》常记心间,见识都会大大增加。

张德均现今仅仅管理组建土团一事,新政推行,都由文总院施行。

陆宁这几天都很忙,不过闻听自己的妾侍及内记室们即将到万承镇,便回来居所看看,随之,便见到了那久违的八阵图似大帐。

这大帐,随军自然不方便,但有了固定所在,拆卸运送来,倒也不费事,简直就是极为便捷的移动行宫。

陆宁住在土城中,实际上,所谓土城,就是原来万承州头人的居所,四四方方的土城,土墙筑得高高的,四角都有箭楼,平素住着头人家族几百口人,若遇到官兵征讨或其他蛮患,土城附近村寨的土民也可临时逃进来避难。

现今土城的防务自然被完颜小花领的两百内卫接管,而土城中粮仓旁的晒粮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帐篷。

陆宁有些无奈,踱步走过去,帐篷门帘一挑,贤妃领着一名十四五的秀美女孩儿迎出来。

“妾孟銮国,拜见圣天子!”小丽人盈盈拜倒,很秀气很安静,恪守礼仪,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哦,你就是青城。”陆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蜀国一向喜欢选美女入宫,川地也盛产美女,皇室血统,模样还真不错。

看气质各方面,怕自己那两个小公主,绝对养不出这种文静淑婉仪态了。

嗯,这才是公主的样子,不过,那两个小家伙,我却不希望变成这样呢。

突然,就有些想小周后了,那小家伙,也是从小规矩就大的很,现今江南风雨飘摇,听闻李煜见基业如此,倒心下悲苦,也不怕他叔叔再害他,反而回了金陵,大周后也就带上了妹妹。

几年没见,那小家伙,算算年纪,大概十二三岁了吧,自己在她六七岁大的时候就告诉她,自己会照顾她平安一世,想想这些年,她虽然没经历太大磨难,自己也不是没关注她,同江南起战火时,尤其担心她,后来更迫使李景遂,同意李煜及周氏家族,迁去江州,更在江州上使院中生活,同时,也受到保护。

不过,当初也是担心江南以她为人质,自然也不好有什么特别表示,一直都是因为李煜的关系一般,她这个妻妹,只是沾光。

现在,倒是不怕了,反而江南人物,见到自己对小周后亲厚,会极为巴结了。

想着,陆宁轻轻叹口气,侧头对折赛花道:“还记得周宗次女么?很有些想这小家伙了,回头令内府,送些好玩的好吃的去吧,嗯,是了,当年认了螟蛉,便是周宗不认可,那也无妨,封她为金陵郡主吧。”

折赛花轻轻点头应是。

陆宁自不知道自己此举,会令大周后都由在金陵城被皇族内妇欺压而变得扬眉吐气极为神气起来。

他此刻,回思前尘,这数年来一路走来,觉得自己变化真是太大,就好像天下之大,自己现今拥有什么都理所应当,权力美色,全都不在话下,突然想到数年前对一个小小女童的承诺,好似,自己也回到了少年之时,虽然轻狂,却有初心,现今,却变得太混浊不堪。

……

花蕊夫人、李艳娘、汤氏母女及焦彩莲、潘莺莺到达万承土城时,陆宁还在一间土屋中出神,自没人敢来打扰她。

尤其是,花蕊夫人、李艳娘,和青城互相见到,都是诧异无比。

花蕊夫人和李艳娘都有所耳闻,銮国公主被齐天子纳入了后宫。

现今看,却是被发为文总院为妾了?

不过皇家的事,本来就神神秘秘,就如蜀地民间,去年也是都传花蕊夫人和李艳娘被齐天子纳入了后宫,现今,民间也大多这么认为的,只是,毕竟成了去年旧闻,很少有人再议论罢了。

其实莫说民间,就算庙堂高官,天子所纳的低等级嫔妃,他们也没什么人清楚根底,也没人想清楚知道这些,没什么好处不说,还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内府的权责,你知道那么清楚干嘛?

高等级嫔妃和宠妃,就另当别论。

当然,如内阁成员,对圣天子霸占了蜀主一大家子,没什么人不心知肚明,但意会,自不会言传。

而此刻,诸女见面,就是文总院霸占了蜀主一大家子的情形。

花蕊夫人,羞惭无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进宫时銮国公主刚刚髫年,又没了母亲,一直由她教导,两人情若亲母女一般,在这种境况下见面,花蕊夫人又如何不窘迫。

青城更是咬着朱唇,第一次有了羞怒的感觉,这野蛮人一般的皇帝,果然抢走了父皇的一切,还要自己和娘亲一样的惠妃一起服侍他么?

不过,齐人皇后早就叮咛过,不许自己对旁人泄露,若自己多嘴,定然害了惠妃。

我可有机会毒杀他?

青城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念头,但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幼的教育,又哪能容她如此?只觉得,自己这念头太可怕,再不敢去想那些凶恶之事。

陆宁从土屋出来时,诸女还都在帐前等着他见礼。

看着这些大小丽人,陆宁心下叹口气,想着她们错综复杂的关系,母女有之,婆婆儿媳有之,姐妹情有之,都是容貌美艳,被自己一股脑划拉到身边,看着赏心悦目都好,可怎么就感觉,乱七八糟的。

在她们一些人眼里,自己可不是,最大的反派吧?

干脆,都放免为良人算了。

陆宁正要说话,莲儿怯怯道:“阿爹,你不舒服吗?”

却见汤玉娘、潘莺莺、焦彩莲,三大美女内记室,都很是关切的望着自己。

便是花蕊夫人和青城,也都有些担心的样子。

是啊,好像是覆水难收,不说别人,就算花蕊夫人和青城,现今也依附于自己,若自己有什么不妥,她俩也会担心,因为等待她们的,会是更难测的命运。

只有那李艳娘,巴不得自己死,她能另攀高枝吧。

那就偏偏不遂你的愿。

咳嗽一声,“你们都辛苦了,早点歇着吧。”

自己,还是去睡木屋了。

……

土城南门外有一间土屋,是头人以前拷打不听话的农奴之场所。

现在这个土屋,刑具都被去了,冲洗干净更粉刷一新,变成了总院大人的衙堂。

看着真心诚意前来感谢自己的土民们,陆宁低落了一晚上的心情突然就好了。

三大美女内记室都在,各个白衣白裤,精神抖索,也就越发艳光照人,虽然都知道文总院不会就此失踪,但这几个月,实在都有些担心,今日心才定了,做活时更是都劲头十足。

莲儿也在,坐在小椅子上吃陆宁从京城带来的糖果,一袭彩裙,裙裾里雪白绸裤,一对可爱绣花鞋晃呀晃的,甚是开心。

陆宁倒不是故意弄得衙堂生活化,但反正也不是什么正规衙门,而来拜谢的土民们都觉得文总院平易近人,倒没什么坏处。

“阿爹,他们都是以前吃不上饭,阿爹帮了他们,他们才能吃饱了吗?”莲儿突然好奇的问。

“也不能这么说……”陆宁叹口气,“总之啊,我这人,害过许多人,也算帮了一点点人,也不算全无用处。”

“阿爹突然兴致不高,可是觉得,蜀地三女,都有些敌视阿爹?”汤玉娘突然问。

汤玉娘,昨天也晕乎乎的,怎么也没想到,銮国公主也被发为了总院小妾,看来,总院真的是皇室中人,而且是皇储无疑了。

失踪的几个月,自然是去陪王伴驾,尔后又随同圣天子,亲征邕州。

陆宁看了汤玉娘一眼,想想,好像也是,昨天由青城想到了小周后那小家伙,都是规矩很大的贵胄之女,这青城的遭遇,令自己想起,若那小家伙也落得这般凄苦境地,可不知道她心里会多难受。

“也没什么,都过去了!”陆宁摆摆手。

确实,好多事等自己来做,也不知道昨日,为什么多愁善感起来。

“是。”汤玉娘顿了下,道:“不知道阿爹为什么这般在乎女子想法,也实在奇怪的紧。奴只知道,她们若真跟了阿爹,实在是她们的福分,必然比过去快乐十倍,当今之世,女子便是再尊贵,也是身如浮萍,如能寻到阿爹这样的依靠,才能平安喜乐,更莫说跟着阿爹,一月之间,所见所识,寻常女子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陆宁听了一笑,“好,那以后我就多带你们转悠转悠,说不得,过得几年,还要去异域做人上人。”

汤玉娘和潘莺莺、焦彩莲都规规矩矩颔首,心下却都想,中土人物,去异域番邦,当然是人上之人,不过能去异域见识风土人情,想想也实在期待的很。

第二百五十一章 边境线

气势磅礴的瀑布,密林葱郁,怪石嶙峋,水映出来都是碧色的,美景如画。

瀑布下游,在崇山峻岭中,黑水河蜿蜒而行,宽阔江面到了狭窄处,有数只小木筏,土民们正在捕鱼,有落网的,也有用木叉直接刺鱼的。

陆宁领大小丽人及随行护卫军卒,也是从此渡的河,几个木筏,纵跳之下,就可以过河,当然,大小丽人,自然是陆宁帮着过来的。

这座瀑布,是后世最大的跨国境瀑布之一,被陆宁命名为“黑水河”的这条长河,后世,也是这片区域中越之间的界河。

现今没有明确的疆域划分,就更是往往用江河山岭等划界,是以这黑水河,大体上也是此处邕州和安南都护的分界线。

只不过河西广源蛮,前唐时在邕州治下,设为广源羁縻州。

不过到了南汉,广源州逐渐脱离了其统治。

广源蛮是反叛攻陷邕州的主力,损失也最为惨重,首领侬猷被斩,作乱的蛮众有千余人顽斗下被杀,其余近两千蛮众被俘,连同亲属,被发去西北垦荒,当然,这里说的西北,并不是中原秦地,而是岭南和贵州的交界,荒无人烟之地,但距离此间并不遥远。

在侬猷伏诛的消息传到广源后,广源蛮便爆发了内乱,侬氏婆胆成为了新头人,并将侬猷的老母、妻妾、幼子又叔伯侄等三族亲属捆缚,送邕州请罪。

因为广源蛮和邕州地界有山脉河流相隔,在后世越南境内,陆宁便暂时没有采取如岭南各部的新政来对其治理,毕竟要审时度势分而治之。

何况杀了许多广源土蛮,也需要其本寨之人吸引新仇恨,平息旧仇恨。

侬婆胆被授广源寨知寨,为正七品官职,且由侬婆胆一脉世袭。

现今,侬婆胆就赔笑站在陆宁身前,他是个四十多岁黑黝黝的土人,一笑露出两排大黄牙,满是嚼烟叶嚼出来的黑渍,獐头鼠目,小鼻子小眼,谄笑下眼睛都没了,显得很有些奸滑。

陆宁在瀑布下游,碧水河畔的鹅卵石河滩上,看莲儿摸鱼玩。

身侧,静静坐着的雪白裙裾丽人,正是青城。

仅仅在万承地推行新政,各种琐事公文各种核算就文牍如山,更莫说还有其他许多土部了,三大内记室都忙的很,陆宁来巡视广源寨地域,顺便带莲儿出来游玩。

青城是主动要来跟随服侍的,好像是汤玉娘私下和青城说,总院大人身边总不能没个人伺候,青城文静,其实又有几分倔强,但汤玉娘所言,符合她认知的礼仪,身为二等世妇,圣天子微服出游,她这个美人随伺在侧,本就是婢女一般的角色。

陆宁自不理会那么多,若不是担心到了安南地,有什么变动自己照顾不周,便是花蕊夫人都想领出来散散心的,不过诸女中,花蕊夫人最是身娇体贵,倒是要注意一些,莫染上什么病患,是以,在这南疆,少带她出游的好。

不远处的树林中,有曹彬领的新锐第五营一都百名赤虎军军卒护卫。

将曹彬由神威军调入赤虎军,自是要带着随身调教他,看这家伙能不能最终为自己所用。

毕竟这家伙潜质不错,若能为己所用,将来也是自己手下一方招讨使的苗子。

“那软巴安还是要你族按原本丁口数纳税?”陆宁突然问。

侬婆胆一直赔笑站在一旁,他略通中原文字,结果,成了这次侬氏内乱中最大的优势,从而一举说服族中豪强,尊他为首,将原来和侬猷亲近的族人全部清洗。

刚刚大略说了广源部现今的难处,文总院不吱声,他就不敢再多说,赔笑站在一旁。

现今来的,可是真正的中原人,已经代唐的齐人,和汉国那些滥竽充数跑来作威作福的官吏完全不同,那等官吏,亮出刀子就吓跑了。

但齐国骄兵悍将,侬猷联合诸部那么大的声势,一天就被平了。

这位文总院,也明显是中原中很尊贵的人物。

就说其身边丽人的衣饰吧,听闻便是中原那天堂似的繁华世界,漂染衣物,也尚不能漂染成雪白色,雪白之色,便只能用雪白之蚕丝、棉线等天然色,如此,这种颜色也最是难得,一向是中原最尊贵阶层才能用得起的颜色,而文总院身边大小丽人,雪白衣裙实在太也艳丽漂亮。

不过,侬婆胆当然不敢多看,也就来时晃了一眼周边情势,就再不敢看向大小丽人。

此时听文总院发问,他忙叹息道:“是,软巴安派来的使者,是这么说的。”又叹口气,“院公,还望公为小部做主!”

又惶惶道:“那阮令公……不,那软巴安的使者还说,如果九月初还不足额进贡,就要来征伐小部,掐算时日,也就这几日了。”

陆宁微微颔首。

软巴安,安南十二使君之一,也是安南最北部的使君,他的名字发音就是“软巴安”,给自己取的中原名字叫“阮守捷”,又附庸中原风雅,自号“阮令公”。

广源部,一直要向他进贡。

其实**十年后广源蛮乱,也是因为广源蛮被安南欺压太甚,求北宋为其撑腰又不可得,干脆作乱,酿成了一场血腥巨变,邕州及周边诸州,有数万军民被屠戮。

此次广源蛮乱,同样有安南因素在其中,侬猷也是受阮守捷逼迫指使,这才北侵劫掠。

“好。”陆宁看看天色,“今晚就去你的寨子住一晚。”

侬婆胆立时大喜,“是,是,小寨蓬荜生辉!”

陆宁莞尔,这成语他都懂,还真不简单。

侬婆胆吆喝下,立时远方随从抬来两抬竹轿,是他和夫人乘坐而来,夫人没得到近前觐见的机会,也就和随从远远等候。

“大奶奶和小奶奶,就合乘一抬吧,小的实在全无准备!”侬婆胆诚惶诚恐的。

陆宁怔了下,现今岭南西道客家,倒有称呼祖母为奶奶的俚语,土民也跟着学,但侬婆胆这里,自然是用“奶奶”尊称上官的夫人妾侍等等,如此才能表达无限尊崇之意。

想想,后世一些用高辈分称呼演化为特别尊敬之意的尊称,还真是来自蛮夷的多。

不过华夏本来就是包容众家,这些尊称,习惯了,倒也很有意思。

“主君,婢妾还是步行吧。”青城看到简易竹轿后,不动声色的说。

陆宁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种简易竹轿,说是轿子,实则就是竹椅,两根长竹竿架起来,青城自是觉得坐在上面,不但前面绣鞋全露出来,而且脚夫回头的话,更可能会看到她裙裾里的衬裤,而后面的脚夫,就更是直接能看到她坐着竹椅的臋腰等处曲线。

“不用,你和莲儿一人坐一个,我步行或是和莲儿合乘。”陆宁说着话,吆喝了一声,很快曹彬跑过来,拿来两块“伏兵甲”。小股行动,赤虎军军卒的“伏兵甲”和几天的口粮也是必须带的,“伏兵甲”平素更可以变成包袱背在背上,里面盛放配给杂物。

陆宁将两块迷彩布一前一后系在竹轿上,对青城笑笑:“这样就可以了。”

至于莲儿,年纪幼小,倒不用如此讲究。

青城怔了怔,轻轻颔螓首。

第二百五十二章 第一次跨国战争?

陆宁正准备要青城和莲儿上轿走人。

突然微微一怔,向远方下游方向看去。

那河流狭窄处,正捕鱼的木筏土民,突然就被从对面山坳里冲出来的数十个土蛮攻击,那些土蛮或投掷石块,或大声叫骂,显然是不许那些土民在此捕鱼,一些土蛮拿着棍棒,看来如果土民不走,便要跳上土民的木筏用武力驱逐。

陆宁立时看得一皱眉,“侬婆胆,本院发下的令谕你可见到了?”

黑水河,不管是因为用水还是渔猎,经常会引得邻近各部土民殴斗。

当然,广源土寨距离这里最近,一旦发生冲突便可以大批来援,以往,都是广源蛮占上风。

不过现今,陆宁已经发布令谕,各部土民,都可在此渔猎,如果由此斗殴,罪责为起衅者承担。

现今在那河流狭窄处木筏上捕鱼的土民,都是万承土民。

“院公,他们不是小的部族。”侬婆胆苦笑,“应该是窝那部,趁小的部族衰败,他们有几个寨子都往北迁徙了,小部也实在没有精力理会。”

陆宁微微蹙眉,窝那部是那阮守捷统治的最北部土蛮,和被欺压要向阮守捷进贡的广源部不同,窝那部等几个蛮部联合奉阮守捷为主,是阮守捷成为十二使君之一,所依仗的武装力量的基本盘。

可以说,这些土蛮,都算是阮守捷的本部子民了。

邕州乱,窝那部也曾经大举入侵,杀人最狠,而且本来就是来劫掠的,是以见机的快,跑的最早,也没受什么损失,包括在邕州城中杀人劫掠的,也是抢到好东西后就离开了邕州城,齐军抵达邕州前,这些凶蛮跑了个精光。

“过去看看!”陆宁便踱步向下游走去。

“是,是。”侬婆胆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侬婆胆的婆娘就赶紧伺候青城和莲儿这“大小奶奶”上轿,十几个广源土团扈从跟在后面,密林中的赤虎军卒,也呈扇形扑了过去,在陆宁等还未到那纠纷之处时,窝那蛮众的后路已经被他们截断。

窝那部众显然也见到了陆宁等一行人走来,暂时不再驱逐河中木筏上的土民,为首的一名土蛮,戴着骨头耳环,黑黝黝全身光着一般,只有草叶护住紧要部位,很原始的样子,手中长矛矛尖,倒是铁制品。

他走上两步,叽里咕噜的喝问。

“总院,他问咱们是什么人?”侬婆胆跟着陆宁一边屁颠屁颠小跑,一边翻译。

陆宁笑了笑,伸手做了个手势。

窝那蛮身后密林中,一声呐喊,藤牌藤甲长矛弓手的士卒突然涌出来,这些窝那蛮立时吓呆。

看着藤牌阵列在前,森森长矛如林前探,又有箭手排排在后,虽然仅仅百人,但正规军的阵线这么一排,那肃杀气息,便令人不寒而栗,尤其在这空旷之地,几十个土蛮,被屠戮下,真如蚂蚁一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陆宁笑了笑:“现在可以告诉他们我是谁了,让他们都跪地请降,选个机灵点的回去送信,其余人,俘去你广源寨,要送信的告诉窝那头人,让其最北的几个寨子,都给我后退百里,此外,去过邕州地劫掠的凶徒,都缚来广源寨定罪!若不然,窝那部全族同罪!”

侬婆胆额头冒着汗,忙连声翻译着。

窝那蛮们,脸上惊惧,纷纷跪地,显然其族性便欺善怕恶,只有那首领,脸色犹疑不定,犹豫着跪下。

就在侬婆胆介绍过陆宁身份,又一句句翻译陆宁的“最后通牒”时,那首领突然拣起地上铁矛,一跃而起,就想向陆宁冲来。

陆宁摇摇头。

“噗噗噗”,那首领甚至刚刚起身,立时就被射成了一个刺猬,都没惨叫一声,便仆倒毙命。

当然,落空的箭矢也很多,但这些弓手反应之快可见一斑。

侬婆胆暗暗咋舌,倒是听了邕州之战,齐天子简直天神一般的震慑世人,也听说,齐人兵甲军械,犀利无敌,现今看,传闻便是有所夸大,也差不远矣。

侬婆胆便从这些俘虏中选了一个看起来机灵的,令其回寨送信。

陆宁则对曹彬做个手势,曹彬便会意,也选派一名军卒回万承镇,调赤虎军最精锐的巨剑、先锋、泉漳三营来。

这是陆宁早就和曹彬提过的,如果可能爆发不小规模的冲突,就调三营精锐来。

陆宁现今并不想深入丛林之地和安南诸部交手。

毕竟解决安南之事,绝对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要牵涉很多精力,自己现今考虑的,还是北伐,以及解决西北党项、甘州及河西回鹘、归义军等等边事,如果能顺利解决北方及西北事宜,才是真正提升国力之道,在此之前,在安南扯些有的没的,空耗时日。

一个闹不好,还会耗费很多国力。

不过既然恰好身在岭南推行新政,在此之余,令南疆暂时宁定,为依附本朝的诸土部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也为将来解决安南事宜埋下些伏笔,还是要的。

如果能在广源寨,和窝那蛮乃至阮守捷交交手,也很不错。

虽说现今来说,很多齐人还认为安南应该是齐地,但陆宁认知里,安南可是域外,今次,很可能第一次和外域军队爆发冲突。

想想,倒也蛮期待的。

虽然,这场冲突规模应该是低烈度,规模不大。

不知道,后世史书会如何记载,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这场小冲突,在后世看来,只是内战中的一个小插曲。

陆宁琢磨着,回到竹轿前,看着眼睛上蒙着小布条的莲儿,不由莞尔,“好了,没事了!”

就怕来这边疆地会生出事端,所以,早给莲儿准备了蒙眼睛的布条,方才过来时,就提醒她和青城了,莲儿也就很乖巧的蒙上了布条。

陆宁好笑之余,又心下叹口气,说道:“小小年纪跟着我东跑西颠,还要见一些血腥之事,也不知道你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莲儿听不太懂陆宁的感慨,此时解开布条,笑嘻嘻问:“阿爹,大坏蛋又被你打败了,是不是?”

陆宁无奈苦笑,回头看向青城,“没吓到吧?”

青城轻轻点头,并不言语,跟随这野蛮人皇帝身边,早就知道,到处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不过,不知道怎么的,却又令人渐渐有了几分很安宁的感觉,就如同回到当年皇宫,在父皇身边一样,只不过,现今想想,当时感觉的平安喜乐,都是假象,是自己太过懵懂,实则父皇基业,危如累卵,便是没有这齐人天子,早晚也会被中原王朝所灭。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野蛮人皇帝,虽然不是不好女色,但却极为守礼,根本没逼迫自己,惠妃娘亲跟在他身边更久,却也身如洁玉。

而且,他虽然是做正事,但从某种角度,自己等,也就可以跟着他四处游玩,和本来想象中,作为战利品被摆放在禁宫中,唯一的作用就是等他来发泄兽欲,简直是天上地下,甚至比在蜀宫中更为自由更为逍遥。

这几日,有时候想想,攻破成都府的是这位野蛮人皇帝,对自己,对惠妃娘亲,对父皇等等,又何尝不是一种大幸运?

第二百五十三章 打你入冷宫

广源土寨,夜幕下却是火把通明,杀鸡宰猪,热闹的很。

广源土民活动范围很大,这主寨左近,野山鸡和野猪等已经不是那么好寻觅,但文总院到来,本来圈养的山鸡和野猪,都被宰杀一空,寨中土民,也如过节一般兴高采烈。

而那些在邕州之乱中失去亲人的土民,要么被齐人“充军”去西北垦荒,要么都已经成为最低下阶层,生活极为艰难,这种可以大快朵颐的欢庆,根本就没她们的份儿。

不过她们中大多数人,却也谈不上怨恨齐人,毕竟自己家男人作乱去了邕州被杀,而且现今最紧迫的,是如何活下去,能改嫁的改嫁,有儿女的,就更是艰辛。

陆宁也问了问这些孤儿寡母群体的生活状态,不过,除了嘴上令侬婆胆善待她们,也做不了什么,总不能作乱的土民遗孀,自己还发钱抚恤。

自己不是神仙,不可能怜悯世人,面面俱到。

土民虽然愚昧,也非首恶不必祸连妻儿,但既然作乱,也就要有妻、子等以后会遭遇磨难的觉悟。

……

木楼新近落成的,还有竹木清香,只是油灯如豆,房中有些昏暗。

这是土寨内乱,侬猷家族居所大多被焚烧后,侬婆胆刚刚为他自己新建的楼堂,还从来没入住过。

饶是如此,陆宁已经知会侬婆胆,自己走后,这座小木楼便付之一炬,自己会多付赏钱。

现今,真是有了可以说得上心理不太正常的洁癖,单单是自己住也还罢了,但自己和嫔妃居住过的地方,还有乱七八糟野男人野人婆住进来,便觉得心里不舒服。

现在,甚至已经理解古代帝王要活人殉葬是什么心态了。

当然,自己的洁癖,不会伤害别人就是了。

轻风吹进来,秋日里的南疆之地,木楼里也很凉爽,唯一的不好,就是没有床具,熏赶蚊虫的艾草,也有些刺鼻。

崭新的竹席,陆宁盘腿坐着,盘算着可能到来的冲突。

越是正规军,在安南作战越是艰难,因为本身的优势发挥不出来,如没有舆图,仅仅靠侬婆胆口述,知道窝那蛮和阮守捷主寨大体的位置,但真要作战的话,也只能依靠向导引路。

当然,自己也不会深入丛林去攻击阮守捷罢了,毕竟其主寨,距此好像有两三百里,更要跋山涉水,仅仅行军,要保持随时能战斗的体力,免得被偷袭被设伏,怕不得十多天?

以往自己与人交战,各种情报网各种斥候的优势统统不复存在,真个是两眼一抹黑。

将来要解决安南事,还是要先寻个代理人,再图后计,不然,就算攻下螺城,建立个如同前朝都护府的架构,但实则对安南各路蛮部影响有限,也算不上真正统治这片地域。

“哦?莲儿你要困,就睡吧。”抬头间,眼见跪坐凉席自己对面的莲儿,正倦得,小眼睛巴巴的,都有些睁不开。

用过晚宴,一大桶香汤也被送来了木楼,南疆现今还是湿热之时,如果睡前不沐浴,粘糊糊身上自然难受。

陆宁虽然体质特异,感觉身上出汗不多,但还是泡了个澡。

然后,青城第二个,莲儿第三个,都是用的陆宁沐浴之香汤。

实则陆宁本想让土妇们再烧水送来,青城却是说不用。

显然,她不想太劳动土妇们,毕竟从烧开水,到送过来拎上楼,很是麻烦,其中更要保持绝对的清洁,里面有一丝不小心进去的脏东西自己都不用,烧水的锅具拎水的木桶自己都令用的崭新的,浴桶同样如是,这一切,她都看在眼中。

陆宁倒对这少女升起了好感,金枝玉叶,娇贵自不必言,但自小的教育也真是不错。

当然,她显然也是有了身为自己嫔妃的觉悟,所以,并不避忌自己用过的洗澡水,自己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还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讪讪问了句:“不嫌我脏啊。”青城怔了会儿,倒回了句“能沐龙浴之液,是婢妾的恩荣。”

很官方的回答,不过,现今看着湿漉漉发髻微微挽起,雪白轻纱裙裾的秀美文静少女,闻着她独特的清香气息,心中很有些异样感觉。

尤其是,回味着她这句话,就更是有些飘飘然。

在她眼里,自己已经是真龙天子?她也接受了身为自己嫔妃的命运,不过,也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没变身大灰狼,令她渐渐感觉,在自己身边还不错吧。

“阿爹,你要帮土都姐姐她们,打坏人是不是?土都姐姐她们都说不清楚的,一直说感谢我,我说我什么也不懂的,但天下最大的坏蛋,也打不过阿爹。”

莲儿这小家伙,显是刚刚看阿爹想事情,不敢打扰,才渐渐有了困意,见阿爹理会自己了,立时兴奋起来,满脸都是自豪的问。

陆宁也不知道这个“土都姐姐”是谁,想来是宴席上专门派来服侍她的土人少女之一,莲儿和谁都能玩到一起,那些少女也不大,都会些中原话,是以见这位“小奶奶”平易近人,倒也敢偷偷和她聊聊天,很是向这“小奶奶”表达了一番感恩言语吧?至于头人当祖宗一样伺候的齐人大官,她们自然提也不敢提。

陆宁莞尔,“是是是,你阿爹最厉害了,快睡吧,这里就是没有床,席子上凑合凑合吧,倒也凉快。”

“陛下,今晚恶蛮,不会来偷袭吧?”青城显然也没有倦意,难得有问题问陆宁,就莲儿这小家伙在旁,青城也就改口了对陆宁的称呼,莲儿那小家伙,也搞不明白。

陆宁笑笑:“他们来不了这么快,我倒是听到哨笛,咱们的人已经到了山下扎营。”

青城轻轻颔首。

陆宁笑笑:“再说了,我这野蛮人,比恶蛮还恶蛮,一切恶蛮,不都是小角色?”

青城立时俏脸一白,陆宁说完便有些后悔,做个手势,“不需请罪,若不然,我以后可就不跟你聊天了。”顿了下,“把你打入冷宫!”说着,忍不住哈哈一笑。

青城初进八卦大帐,应该是心绪极为不宁,有两晚说了梦话,说什么“野蛮人欺我惠妃娘亲”,显然,她对自己的处境只能无奈接受,也没什么抱怨的,却很是心疼花蕊夫人。

李艳娘听到,便来告密。

陆宁便罚李艳娘给自己洗袜子,说起来,这个洗脚丫头,倒是一次没令她洗过脚,不过袜子洗过几次,靴子也刷过几次了,原本这些活儿,都是女卫们的差事。

此时突然想起“野蛮人”这个典故,陆宁开起了玩笑,但显然是吓坏了青城,就笑道:“久了你就知道,我这人百无禁忌,说起来,你这规规矩矩的,倒时常令我想起我那螟蛉义女,本来想改造她,可惜,连年征伐,却是见面的时候都少,现今想来,她那规矩,那派头,肯定越发大了!”

青城不好接言,但见他聊起自己的“义女”,脸上的神采,却是从来没见,想来是他想念最亲近之人,如宫中皇后、皇妃、皇女,又或他的“义女”,才会如此吧。

随之,就见这位齐天子,又去捏莲儿那小家伙的鼻子,哄她睡觉。

青城瞠目结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这野蛮人皇帝,虽然是野蛮人,但毕竟是天下雄主,外间传闻看,一统天下只是时间问题,乃是真正的开国帝王、真龙天子。

而且战场上,其千军万马中震天撼地的声势,现今想想,还令人震撼。

就算化身文总院吧,平素也高高在上,威慑群蛮。

却不想私下,如此随性。

又想他那句什么“把你打入冷宫”,这事儿都能用来开玩笑,真是,令人也不知道该做何想……

第二百五十四章 突击 (上)

密林里,闷热无比,腐烂的落叶踩上去,好似泥浆一般,但那种踩着烂水果一样的软软感觉很不舒服,有时候里面会钻出来各种看着令人瘆得慌的虫子,陆宁都叫不上名字。

一队百余人,慢慢的行进。

作为向导的窝那蛮黎材都险些迷路,幸好,齐人有司南,方向一直能辨别得清,是以,他还能领着这些齐人,大体上,向目的地而行。

黎材心里也暗暗叫苦,去目的地,是有比现在便捷得多的山路的,甚至中间还有当年唐人也就是现今齐人修的一段官道,虽然年久失修,但还是能走的,可偏偏齐人,要潜行过去,这本该是土蛮对抗官军时的做法,齐人却反其道而行。

不过这些齐人,应该也都是山林中生活的齐地土民勇壮,各个黑黝黝的,身上配备,很多见所未见,但丛林中行军却大有功效,如他们的厚靴,如他们身上涂抹的药油,如那些非铁制但防护力极强的藤牌皮甲等等,黎材再愚笨也看得出,这是齐人专门为在山林间作战训练出来的精兵。

“还有多远?”跟在那齐人大官及夫人身旁的广源寨土民少女突然发问。

黎材其实现今也不知道走的方向是不是还那么准确,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含糊道“快了,快了……”

“院公,他说快了,但我看,恐怕,他现在也拿捏不准了!”侬里纱转向陆宁回话时,就微微有些怯意,尤其是,好像向导迷了路的样子。

侬里纱黑黝黝的,但相貌在土蛮中算美的,厚厚的嘴唇,带着那么点乡土的野性。

她是侬婆胆的女儿,不过,因为是奴妇所生,侬婆胆虽然从侬里纱父母那里将她接到了自己家,但一向不承认她是自己亲生女,侬里纱就如同最低下的女婢一般。

齐人文总院,用窝那蛮俘虏为向导,要去袭击窝那蛮寨,但需要一个通译。

按理来说,应该侬婆胆随行,但侬婆胆就是再怎么想巴结文总院,也没胆子跟着文总院长途跋涉去偷袭窝那蛮寨。

但这个通译,又不能用寨里普通土人,所以侬婆胆就将妻妾子女都喊来,问他们谁去做这个通译,结果,没人有这个胆量,侬婆胆气得,差点拿刀剁了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是侬里纱得信,主动来自告奋勇,说愿意做齐人的向导,侬婆胆大喜,立时就告诉妻妾子女们,侬里纱从此,就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等侬里纱平安回来,就要将三源山一半的山林都给这个爱女。

三源山是侬婆胆拥有的最大的山头之一,这个承诺,不可谓不丰厚了。

这些内幕,早就有广源寨里另一位侬氏头人密报给了陆宁,陆宁一笑置之,也不太当回事,难道还真要求这些土人头领誓死效忠忠肝义胆?若不然,就弃之厌之?

倒是这侬里纱,也算很刚强的女孩了,为了改变命运,早就暗地里付下很大辛苦学习中原话,现今更是命都舍得。

又看了眼旁侧的窝那蛮黎材,点点头道“也无妨,实在找不到窝那蛮寨,回去的路我记得清清楚楚。”

窝那蛮头人术和,显然很是奸滑,既没有大举进攻广源寨,也没有令其北侵的各个土寨后退,只是遣派来了一名使者,说了些恭维齐人的言语,又说他的部众,从来没有参与邕州叛乱,没有进入过邕州境劫掠。

至于被俘虏的那几十名本部族人,都是自作主张,但凭齐人大员处置就是。

而等这些窝那蛮俘虏闻讯,陆宁更令将他们都斩首示众,这些土蛮绝望之余,更纷纷咒骂头人术和,这时候,这黎材,就嚷嚷着,请饶命,他有一桩术和的秘闻,能助天朝大人们降伏术和。

陆宁要砍他们的头,本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收获。

当下招来黎材问话,那黎材说,窝那部北侵占据的原本听从广源寨命令的一个土寨,那土寨小头人茅那茶,是术和的私生子,而且,术和特别疼爱他,也是要栽培他成为继承人,所以,才选了本来只是族中普通勇士的茅那茶,作为北侵的勇士头目之一,茅那茶攻破了一个土寨,术和也就顺势将土寨周边山林田地全赐给了茅那茶,令其成为了窝那部的小头人之一。

而且,术和应该是为了给这茅那茶成为继承人做铺垫,最近术和的母亲来了茅那茶所在的土寨。术和的母亲在窝那部辈分很高,很受尊崇,在涉及继承人的问题上,如果术和母亲不同意,也会是个很大的障碍,想来术和是希望其母和茅那茶相处,喜欢上这个孙子。

按照黎材的说法,如果攻破这土寨抓了茅那茶和术和之母,显然术和就再不能无动于衷,不管是战是和,还是向阮守捷求援,他都会有下一步的行动。

陆宁这才从先锋营中选了极为精干的百名士卒,前来抓人。

不过,穿越丛林而来,却不想黎材这个向导都没走过这条路,有些懵圈。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树木更为高大,如同热带雨林,宽大的叶子,下方光溜溜的,枝叶却很少。

陆宁对侬里纱道“叫他再爬树看看。”

侬里纱去跟黎材说,黎材看着周围树木,立时面有难色,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刚才行来时,黎材不时爬树根据远方山峰辨别路线,但渐渐的,这是到了一处谷底,而且不知道是什么树木,树干很粗树皮光滑无比,便是黎材这等经常在山林中攀爬生活的土蛮都上不去。

不用翻译陆宁也知道黎材是什么意思,走上两步,到了左近一棵高高树木前,突然便爬了上去,动作极快,蹭蹭蹭便到了树顶,又一路滑下,对侬里纱道“叫他上去。”

黎材也好,侬里纱也好,都目瞪口呆,谁也不想,这齐人高官,比土民还会爬树,而且灵活了十倍。

赤虎军士卒,来自先锋营,都跟文总院征过鬼蛮的,早就见怪不怪。

折赛花抿嘴轻笑,显然是觉得这家伙身为天子,却纵高爬低,跟猴子一样,实在滑稽。

黎材虽然满脸谄媚的叽里咕噜在恭维陆宁,但侬里纱跟他说,他还是摇头。陆宁也懒得跟他废话,拎着他脖子到了树木前,黎材立时傻了眼,他这才发现,原来这齐人高官已经每隔一段距离,用利器在树木上削出了可以踩踏的豁口,虽然这些豁口很浅,但对他来说,稍有借力处,爬树自然不在话下。

但这位齐人贵胄,动作快如闪电,到底怎么做到的,根本没人看清。

转头看向陆宁时,黎材已经如同看神仙一样,听闻齐地如同天堂一样繁华,齐人更是颇多神异之人,果然如是。

第二百五十五章 突击 (下)

从树上溜下来的时候,黎材已经满脸喜色,叽里咕噜对侬里纱说了一通。

侬里纱喜道“院公,黎材说他知道怎么走了,离那茅那茶寨,已经不远了。”

窝那蛮征服的地域,通常都会由第一任头人的名字来命名。

陆宁微微颔首。

黎材又叽里咕噜一通,好似侬里纱懒得帮他翻译,他就哀求,叽里咕噜说。

陆宁道“他说什么?”

“黎材说,他希望以后能跟在院公身边**做犬。”侬里纱说着,有些厌恶的看了黎材一眼,自是觉得黎材不知道天高地厚。

果然,齐人总院笑了笑“以后看吧。”

陆宁说着话,看了身侧折赛花一眼。

折赛花很少会主动提什么要求,这次要跟着来,陆宁也就没有反对。

不过丛林中行军,折赛花穿得就很轻便了,绿布衣裤,穿着长靴,除了发髻太美容貌太靓外,倒和后世英姿飒爽的女军人有些相似。

她虽然没披甲,只是拿了藤牌,但陆宁觉得回护她一人,自然全不在话下。

说起来,当今之世,士卒们交战,什么最重要?实际就是披甲率和甲具的质量。

好的甲具,能令士卒士气提振悍不畏死,没有甲具的军队,不管多么骁勇,但如果和披着上好甲具的士卒正面硬刚,分分钟就会因为同伴快速的折损而心态崩溃,变成乌合之众溃败。

茅那茶寨之战便是如此了。

在夜幕降临,陆宁射翻箭楼上几个不多的卫兵后,赤虎军百名军卒呐喊着冲入了茅那茶寨。

根本没有想到会被无声无息的来敌突袭,更莫说,是人人披着高质量中原皮甲,又有藤牌护盾的山林勇士了。

先锋营,都是精选的陇如部勇壮,早期作为幾重卒,跟随圣天子南征北战,大战经历过许多,到编为赤虎军,又在文总院统御下,东西纵横。

现今虽然仅仅百名军卒,但莫说茅那茶寨壮年勇壮也不过区区数百,又是夜幕下突击,便是再来几千,在文总院麾下,正面硬碰硬,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黎材和侬里纱被令等在了外间,但不多时间,寨内杀声便止息,又听寨中响起了铜哨,是约定的令她俩进寨的信号。

两人心中本来有些忐忑,等进了寨子,才真个是瞠目结舌。

寨中并没有被点火焚烧,在寨中心位置,蹲着黑压压的寨民,人头攒动,各个惊惧不安,但没人敢逃走。

黎材更见到,那齐人大官身旁,茅那茶和老妇人被紧紧捆缚,那老妇人,正是术和之母,只是平素威严无比的这位老太太,此刻狼狈不堪,好似脸上挨了打,红肿一片。

对此,陆宁也没想到,但谁会想到,赤虎军士卒抓到这老太太时,这老太太却是一身凤冠霞帔。

显然,是从邕州抢来的,更不知道是哪家大户千金正出嫁时遭了殃,更不知道其遭受了什么,是生是死,但想来,很残酷。

而凤冠霞帔被献给了这窝那蛮老太太,她却是当了宝贝,作为常服经常穿着了。

赤虎军士卒,虽然前身也是蛮部,但现今成了圣天子奴部,又在中原生活多年,早将自己视为了中原人,见到老太太这身打扮,也联想了很多,气愤下扒了她的凤冠霞帔,更抽了这老太太几个耳光。

若不然,齐军军纪,陆宁不敢夸太大海口,但至少殿前军、赤虎军、神威军、神武军及京戍军,便是在外域作战,也不可能欺凌一个老太太,哪怕这老太太是敌酋俘虏。

“你翻译一下,他们想在此生活可以,但以后,定时缴纳税赋,交到广源寨,若不然,下次我朝军马再来,就将他们全部充军。”

侬里纱便和黎材说,广源土民,和南方邻近土蛮如这窝那蛮,语言上比比划划下能沟通,但自然不如黎材表达的精确,也不如黎材这个窝那蛮自己来说,有震慑力。

见到黎材,茅那茶突然愤怒的叽里咕噜喊起来,显然是识得黎材。

有赤虎军士卒上去一脚,茅那茶本来就被捆缚,这一脚踢的他差点背过气去,再不敢喊叫。

赤虎军回转时,却是陆宁领路了,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

在广源寨,见到陆宁满载而归,侬婆胆也是大喜,谀词如潮,他虽然不敢跟着文总院赴险,但自然希望文总院能平平安安回来,若万一有闪失,齐人震怒,他也得跟着倒霉。

“侬里纱很不错,勇敢又聪明。”

陆宁这句话,更令侬婆胆喜上眉梢,当晚就召集族中近亲,宣布自己决定,真的兑现承诺,将三源山一半的山林,赏赐给了侬里纱。

在侬婆胆召集家族会议的时候,陆宁却正在山下送别折赛花。

本来,陆宁兴冲冲的,想领折赛花去山谷密林中一处天然温泉中泡个澡,贤妃跟自己来回折腾这么一通,正好解解乏。

那天然温泉是去茅那茶寨的路上发现的,在密林深处,人迹罕至,更有天然石壁屏障,广源土民便是偶尔到了那片石林区域,也很难攀爬进去。

陆宁发现这处好地方,早就准备回来后,带贤妃去转一圈。

同时,那附近也有一处战略要地,正好迁些军马过去。

但却不想,回来后,贤妃就告别,说是陛下身边既然有人服侍,她便回万承镇为陛下主持军务,万一此间战事有什么变化,她也好随时率军来援。

不过陆宁倒是觉得,虽然她所说为真,但多少还是有点借口的意思。

就如那八卦大帐,她几乎从来没入住过,自己身边有诸多女子时,她便不喜欢在自己身边晃悠。

现在又是这样,因为自己短时间回不了万承镇,贤妃显然是又感觉青城这个金枝玉叶不会很懂得服侍人,她来广源寨时,领了汤玉娘来。

然后,贤妃又跟自己去了一趟窝那蛮寨,也是看一看窝那蛮虚实,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凶险,这才离开。

当然,她也会顺便带走莲儿,自己本来就是带莲儿来游玩的,现今却要策划战事,这里条件又不怎么好,人多了也住不开,早就想送走莲儿,只是自不能令军汉们送她走。

从心里来讲,贤妃是很骄傲的,自不想和众多女子一起,在自己身畔争宠一般。

说起来,总觉得和贤妃有许多隔阂,自己甚至从来没有兴起过什么复杂的念头,这就是火候未到。

而不说旁人,便是汤玉娘和潘莺莺,和贤妃比起来,都完全不同,虽然自己只是拿两人当附属品,但和她们都经历过很多触碰她们心灵之事,也完全能感受到她们对自己的依附,便是自己有朝一日真正占有了她们,也完全没任何心理障碍。

贤妃就完全不同了,或许,只有到了西北她的家乡,才能真正认识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吧。

看着这俏丽女将牵着莲儿小手,在几名女卫簇拥下离开的背影,陆宁心里轻轻叹口气。

第二百五十六章 身份

“阿爷,我们回吗?”身侧汤玉娘轻声问。

陆宁这才回神,奇道“你喊我什么?”随之挥挥手,这些乱七八糟如何称呼主人,本也没什么。

阿爷代指主人古以有之,好似也是来自蛮族,来自北方匈奴,只是用的不太普遍,倒是用来称呼父亲更多一些。不过现今到了这岭南西道,汤玉娘等被土蛮们尊称为“奶奶”,这汤玉娘应该是来了灵感,从某种角度,比之阿爹,对自己的尊崇谄媚又加了一层。

想了想,陆宁道“你们回寨子里等我吧。”对身侧陆牙长道“令巨剑营驻进广源寨,泉漳营驻守广源寨右翼土村,你领先锋营,随我去。”

那石林所在,附近有一处高岗,如果窝那蛮或者阮守捷来袭击广源寨,不管是走大路还是从丛林中掩袭,高岗上设哨探,都能见到,甚至可以配合广源寨及泉漳营,攻击敌军侧翼也好,反向包抄也好,可选择的战略很多。

巨剑营驻守广源寨,这五百铁甲剑士,对抗敌人的正面进攻,可发挥最大威力。

巨剑营被编入赤虎军,本来就是留待关键时刻用来攻坚的,比如强攻敌军城寨,如果送入丛林作战,那是以短克长,厚厚铁甲,在山林间突进合击,首先体力是个大问题,更莫说对甲胄的磨损了。

听圣天子吩咐,陆牙长忙躬身领命。

……

忙活了一天,士卒们安置完毕,又在高岗上最高的一棵树上,竖起了瞭望哨,又有枝叶掩护,敌人从远方很难看到。

陆宁更用匕首,在这棵树上,刻上了“齐国哨塔”的字样,刻完也是哑然失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有时候还是后世思维,格局有点小,玩什么自古以来么?当然,自己不过童心发作觉得有趣罢了。

五百名先锋营士卒,三三两两在高岗上平整出的土地搭设的一个个草棚下,架起了简易帐篷,其实他们都是圣天子陇如蛮部,本来就在山林间生活惯了,在山林中歇脚更习以为常,光身子找个干燥地方盖上草叶就能睡,但如文总院所言,现今是驻军不是远征,是以,也都携带了帐篷来,又带了几日的口粮,等口粮快耗尽战事还未结束,侬婆胆早得通知,隔几天,就会遣派广源土民送来食物。

平整此处高岗地面,搭设草棚等,文总院一直跟着忙活,而且伐木做架等等,全赖文总院神速,才能一天功夫,此地就变成了一处简易驻军地。

跟着圣天子忙活的陆牙长却是满头大汗,心下之感动惶恐,却又不知道该向谁说。

尤其是,一些普通军卒,以身为大皇帝奴部自傲,文总院此举,一些军卒反而觉得理所应当,就更将陆牙长气得牙根痒痒。

不过,还好,这些军卒,都知道文总院甚得大皇帝爱护,是以文总院所做,都视作为大皇帝的恩宠。

陆牙长,随之也就将军中氛围往此引导,简易军寨落成,陆牙长领着一众军卒向北磕头感谢圣恩,赐予自己等妻儿、赐予自己等土地、便是征伐敌酋也令每一个奴儿感受到圣天子的爱护之意。然后,陆牙长才领着五个都头下岗来石林谢过了文总院。

陆宁忙活了一整天,也实在有些疲乏,干脆自己去石壁内温泉里泡了个澡,真是舒爽无比,暗叹贤妃没福气后,这才出温泉,回广源寨。

……

月上柳梢,广源寨那崭新木楼下,几名土部少女正或靠或坐,倚着木台木栏打瞌睡,见陆宁回来,忙都起身行礼,侬里纱竟然也在里面。

显然是被遣派来,时刻听从文总院和两位“奶奶”吩咐的。

爱女都被派遣来,看来侬婆胆对文总院的礼遇,又高了一层。

木楼二层,汤玉娘和青城都没有睡,方才在外面就听到她俩小声聊天,只是声音比较低,显然不想土蛮少女们听到,陆宁自也不会刻意听声。

不过看到二楼里多了张大木床,陆宁不由哑然失笑,木床很厚实很有气势,上面吊着蓝色麻布,如纱幔般四下散落罩住整个大床,就未免显得不伦不类,既不像中原床具,也不像西域床具,当然,几天时间,侬婆胆能征集族中手艺人,做出这样一张床,已经很不容易。

在征茅那茶前几天,那窝那蛮使者来之前,就听说在给自己打磨床具呢,现在,倒是终于做好了。

看着这张床,陆宁无奈道“哎呀,这可真是……”

然后,就见青城俏脸惨白的拜倒在地,汤玉娘更是吓得身子打颤,也噗通跪下,头伏地,战战兢兢,看起来,腿都吓软了。

陆宁奇道“怎么了这是?”突然就明白,“青城,你说走嘴了?”

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事情,能将她们吓成这样,总不能是两个人要合谋毒杀自己,觉得被自己听到了吧?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份无意泄露,也就这一个可能。

青城面如死灰,惨然不语。

“阿……不,陛下,是罪女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汤玉娘嘭嘭的用力磕头,甚至根本就感觉不到头疼。

她心中很确定文总院是皇族,甚至可能是皇储,而被赐给文总院为妾的这位蜀国公主,多半便知道文总院身份,将来文总院就算不能承继皇位,多半也会封王,蜀国公主,便是成不了帝王嫔妃,也会是亲王侧室,封个孺人、媵之类的名号,这才不辱没蜀国公主的身份。

是以,汤玉娘对青城,也便有些刻意示好,不过,为了显示文总院对其的信任,汤玉娘和青城聊天时,便流露出自己知道文总院真正身份一样,而且,她怀疑文总院是皇储,半遮半露的言语里,便令青城想错了,以为汤玉娘真知道文总院便是圣天子呢。

两人今次不是第一次聊天,汤玉娘多次劝勉过青城不要敌视“阿爷”,包括这次陆宁,本来只是带莲儿出来游玩,也是汤玉娘私下和青城说,青城才主动跟来服侍。

结果就是,两人各聊各的,都以为对方知道陆宁身份,越聊越岔劈,今日终于,青城用了圣天子称呼陆宁,汤玉娘立时惊到,也立时明白了,文总院的真正身份,但震惊下自忍不住喊出来,“阿爷是圣天子?”

于是,青城也惊骇得再说不出话。

也幸好外面土蛮少女,对中原话本就都没那么通透,所学多是日常用语,便是听到汤玉娘惊呼,距离她们的世界太远,也反应不过来话里的意思。

尔后,汤玉娘和青城都低声各说各的,互相责怪自己之际,陆宁就进了来。

此时汤玉娘拼命磕头,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一点小小心机,却招来了弥天大祸。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打不过就跑

“知道就知道了,也没什么!想来你们也都不是有心要泄露此事或是刺探我。”陆宁说着话,却见汤玉娘额头,明显青肿起来,显然真的被吓坏了,额头都磕出了血印,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了一般,高度紧张下,神经吓木了,就是如此,不由无奈,“好了,起来吧。”

眼见汤玉娘好似没反应过来,还是一个劲儿磕头,无奈下,伸手抓住她绵软玉臂,将她拎了起来,蹙眉道:“好了!”又对青城道:“你也起来。”四下看了看,“都过来坐。”

土蛮木楼,本来就是席地而睡席地而坐,现今,也就那张床能坐的舒服些。

陆宁走过去掀开这一侧的蓝色布幔,却见床里卧絮上,铺的也是崭新土蛮花布,红蓝相间,很是土艳,不由分说,将汤玉娘按坐在床上,又对青城一笑,“不用我动手吧?”

青城不言,但却站在床旁,并不落座,毕竟陆宁还站着呢。

陆宁也就不强迫她,“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冷静一下,我说了,没关系,还想我说什么?”退后两步,伸手,将蓝布幔落下,这样,就变成了两个丽人一个坐在床头,一个站在床旁,但被床幔隔开,看不到自己了。

陆宁回身坐到地席上,琢磨着一些事情。

尤其是,在想,如果术和向阮守捷求助,阮守捷又为了坐稳安南最北方霸主的位子,大举来袭,要怎么应对,听闻阮守捷可以征募的各部青壮蛮兵,过万数,如果倾力来袭,自己是一下打残他呢,还是给他留些喘息之机,免得又惹来新的变故?

赤虎军五千人马都在左近,又是在这广源寨附近和他开战,地利人和都在己方,想求败都难,除非自己瞎折腾作大死。

正思忖间,床咯吱一动,却是汤玉娘起来了,随之床侧布幔被掀开,汤玉娘和青城都走了出来,到了地席前,都褪鞋跪坐上来。

“阿爷,奴还是该当这么称呼阿爷吧……”汤玉娘越发小心翼翼。

陆宁笑起来,“对,所以说,还是你了解我心意,便是贤妃都看了出来,不领旁人,单单领了你来。”

汤玉娘心下稍安,想如以前笑得妩媚些回应,却终究不敢,只是低声说:“奴不敢当。”

陆宁心下叹口气,果然,又回到了宫中的感觉,便是曾经为了复仇什么都不在乎的汤玉娘,再面对自己,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性。

“等这场战事之后,你和莲儿便去汴京吧。”陆宁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要莲儿去女学馆上学,这次,也算一个契机。

汤玉娘俏脸微微一白,“是。”

陆宁正想说说以后对她俩的安排,突然微微蹙眉,说:“来得倒快。”又道:“你们该休息休息,不用怕,我去看看。”

听外面巨剑营指挥朱崇俊正大声吆喝,却是窝那蛮到了,远远的哨塔见到,派了军卒飞奔回来报信。

……

广源寨前山路上,有数百蛮人,队伍最前面的,看起来很威武雄壮的蛮汉,正是窝那蛮酋首术和。

他却是来求见齐人文总院的。

侬婆胆在土团簇拥下在寨门前和他对峙,言道,在术和遵从文总院的两道谕令前,文总院不会和其相见。

文总院的两道谕令,一是令术和北部村寨后退百里;二是交出在邕州作乱的窝那部族人。

术和脸色阴郁,看起来瞧不上侬婆胆半分,但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和侬婆胆分说,但侬婆胆就是不依。

术和最后,干脆不理会侬婆胆,好像就是要耗着,看齐人官员出来不出来和他相见。

侬婆胆身后扈从,给他搬来竹椅,侬婆胆这么一坐,要和术和耗到底的架势。

好半天后,术和终于忍不住,阴恻恻道:“侬氏小儿,你以为,齐人能一直保护你们吗?”

侬婆胆心下微微一凛,但此刻,除了硬挺,也没别的选择。

参与过邕州乱的广源部元气大伤,若窝那部大举来袭,广源部断然不是对手。

是以,窝那部北侵,逐渐蚕食原本依附广源部的村寨,广源部也不想和其爆发冲突,一直忍让。

幸好,现今来了齐人,但齐人,是不可能永远在此驻军的。

如果过于激怒这术和,以后他秋后算账,怕是广源部要倒大霉。

但侬婆胆,也只能硬撑,不说齐人在此,就算在族人面前,他刚刚登上头人位子不久,也不能弱了威风。

术和盯着他,目光更是阴狠,正想再说话,左侧山林中,突然传来惨叫声,接着,吆喝声,杀声,混乱一片。

术和脸色微微一变,猛地一挥手,众蛮拥着他,缓步后退,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数百步外,纷纷钻入了密林。

又过了好半天,身上沾满血污的陆宁,从旁侧树林中走出来。

侬婆胆惊骇道:“院公,是术和的伏兵?”他能在内乱中登上头人之位,自然不是蠢笨之徒,立时就猜到了西侧山林中的杀声为何而来。

陆宁微微颔首。

术和,并不仅仅是来示弱的,显然,他虽然听那茅那茶寨的土蛮说起齐军的强悍,但还是有些不信邪,此次来,看似示弱,实则还另外有百多名蛮兵,在山林中潜伏而来。

他示弱是真的,想来如果自己肯放了茅那茶和他的老母,他也会答应自己一些条件。

但与此同时,他也想试一试,有没有机会,将齐人官员抓获吧。

那山林中的百余名土蛮,必然是类似术和亲军,最勇敢最善于山林间潜伏的勇士。

自己听到动静进了密林,仅仅暗中杀掉几个,就被一名土蛮发现,惊动了其他土蛮。

自己下手也就再不容情,又恰好先锋营远远潜行而来,想截断术和退路,听到喊杀声立时来支援自己。

这些凶蛮见机不对,这才逃窜,饶是如此,在自己和先锋营围捕下,也得有近半数土蛮逃走,他们荡起藤蔓,就可以从一棵树,远远的跳到另一棵树上,在山林中与兽斗与敌部厮杀的经验,显然远远强于陇如部。

当然,他们更适合偷袭,如果和赤虎军族硬拼,赤虎军卒有甲胄加持,同样可以以寡搏众。

自己也是第一次,追杀出很远,但窝那蛮分散逃走的很开,被自己追上戳杀的,也不过十几个,当然,自己如果追踪他们,任何单个窝那蛮,自己都能追上,但再追下去,没什么意义罢了。

倒是自己顺势去追了会儿术和,但那家伙,在山林中跑得可不慢,而且也是分散逃走,自己追错了,杀了自己追上的那股十几名土蛮,这才回转。

而且,就算追上去杀掉术和,或是擒住他,怕是窝那蛮很快就会有新头人继位。

看着惴惴不安在旁的侬婆胆。

陆宁揉揉鼻子,还真是个泥潭呢,感觉自己现在就陷入了泥潭。

南下去征讨窝那蛮?看术和架势,肯定不和自己硬拼而是逃窜。

不南下,窝那蛮,就和你耗着,绝对不会聚众来攻击己方,而自己一旦退兵,广源部肯定遭遇灭顶之灾。

而且茅那茶和术和老母的价值,自己还是高估了。

还真是有点难搞。

第二百五十八章 学倌

洗去了血污,回到木楼,见到两名赏心悦目丽人,陆宁心中烦闷稍减。

“明日,回万承寨我好好计议一番,这里的猴子,还真要好好下番功夫!”

说着话,陆宁咬咬牙,确实,来的时候,是没大将这些安南蛮部看在眼里的,要说悍勇善战,其实安南蛮部,未必有鬼蛮凶悍,但一来地形关系;二来征鬼蛮地,自己一直有个全盘计议,大体谋划一直想的很清楚,加之遇到小女王和蓝婵这种意外之喜,才使得征伐鬼蛮部还算顺利,当然,便是现今,鬼蛮地,也只是靠小女王的名义来统治,也要慢慢消化慢慢来。

而在这安南北部,自己所想,就是击溃窝那蛮或是阮守捷,暂时令南疆宁定就好,也没想过现今就要一劳永逸解决安南问题,心思不太在这里,就昨天,自己还一直琢磨,北伐要如何分兵,要如何谋划,毕竟,北方战火起的那一天,就是一场动用全国资源与契丹你死我活的国战,如果输掉的话,怕不成了北宋?

毕竟,自己的新政,其实又何尝不令齐地暗流汹涌,只是帝国初升,开拓进取之时,尖锐的矛盾都被压制罢了。

是以,自己心思都在北方,却不想,在这南疆,突然就感觉,遇到了困局。

“都上床休息,地席太硬了,好不容易有床了,你俩做什么?”陆宁闷闷的挥挥手。

看出陆宁心情不太美丽,汤玉娘不敢多言,便忙颠颠的去了床幔中,青城略一犹豫,但还是走了过去。

陆宁盘腿坐上地席,开始琢磨窝那蛮和阮守捷,又想,等明日回了万承寨,要找些熟悉安南北部事务的前汉官员来问询一番。

听侬婆胆说,那阮守捷,曾经遣派使者到过邕州和广州,想来也是曾经想得到汉国的正式承认,封个官职什么的,确定他对安南北部统治的合法地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有下文。

不过那阮守捷,野心不小,如果封他做官,势力范围怕就会更向北延展,官职自己是不会给他的,想办法威慑住他倒是真的。

正思忖间,却听汤玉娘小声道:“阿爷,天快亮了,奴婢服侍你安寝吧!”

陆宁抬头,才发现汤玉娘就在身侧,却真是想的入神,红裙丽人几时来到身旁都不知道。

“你们去睡吧,不用管我。”陆宁摆摆手。

汤玉娘低低应了声,但身子却不动。

蓝色床幔掀开,青城一双雪白小棉袜包裹的柔美纤足,也垂下来探进绣花鞋。

显然自己睡地席的话,两人又怎么可能在床上休息?

陆宁想想,“好,睡觉睡觉!”

从傍晚时两人请罪到现在,她俩都还在惴惴不安,等天明就送两人回万承,尤其是汤玉娘,就要带着莲儿远赴汴京,看起来,她还以为是因为知晓了自己身份,被自己赶走呢,虽然不敢多说什么,想来心下难受的很,但不敢有丝毫表现出来罢了。

想想从她遭难时第一次遇到自己,到现今成了自己身边很能干的秘书,又突然要离开自己,自己同样有些舍不得。

睡前正好和她聊聊。

睡地席时,陆宁便和她们躺在一起,也没觉得什么,这时顺口答应,但到了床前,突然就觉得,这和睡地席,好像大有不同。

但是,这时候调头就走的话,自己也太没威严了。

床很大,三个人睡,中间也会有很大缝隙,青城已经去了最里面跪坐迎接圣驾的样子。

汤玉娘在旁,自是要圣天子睡最中间,她也伺候圣天子宽衣解带,同时在这一侧,她也能熄灯落下床幔之类的。

陆宁滞了下,“你去中间睡。”

汤玉娘呆了呆,见陆宁蹙眉,不敢多说,去了床尾,褪掉绣花鞋,小心翼翼倒退上去,也跪坐的姿势。

陆宁踢掉鞋,上床一躺,挥挥手,“都躺下休息吧。”

别说,这软软的卧絮,比躺地席确实舒服多了。

汤玉娘和青城,见陆宁和衣而卧,青城松了口气的样子,汤玉娘又忙将脚下的薄薄草叶编制的长毯卷上来,长毯很是宽大,可以盖住三人,透气之余,又微有凉意,是本地土蛮特有的手工艺品。

然后,却见汤玉娘便脑袋缩进了长毯中,身子弓起向后拱呀拱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陆宁诧异道:“你做什么呢?”

“奴婢去落帘吹灯……”长毯中,汤玉娘忙回答。

陆宁哑然失笑,这才明白,汤玉娘是要缩到自己脚底去,现今虽然皇权不似后世森严,但要汤玉娘从自己身上跨过去,她自然不敢。

“不用了!”陆宁扑的一声,吹灭了油灯,又顺手落下蓝布床幔。

其实油灯虽然就在床前矮桌上,但毕竟还有段距离,一般人,却也不能这般容易的吹灭灯火。

一团漆黑,汤玉娘窸窸窣窣的动,自然是又钻了回来。

躺着久违的软软大床,陆宁惬意的长长吐出口气,唯一的不好,就是木枕有些硬。

渐渐适应了光线,陆宁侧头看去,汤玉娘艳美娇嫩脸蛋就在旁侧,又抬抬头,最里侧,青城秀美文静面庞也是冲着自己这边躺着,显然这也是一种礼仪。

咳嗽一声,陆宁问:“玉娘,额头还痛吗?”

汤玉娘呆了呆,从认识文总院,不,从跟随圣天子,还没听他说过这等关怀之语,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

一时,汤玉娘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晌反应过来,急急道:“不痛,不痛……谢阿爹爱护奴婢,奴婢,奴婢……”竟然眼中泪花闪动,鼻子酸酸的,竟是觉得满是激动和喜悦。

汤玉娘自己心下也是那么的诧异,当年和逸致恩爱无比,虽然相敬如宾日子平淡了一些,但逸致对自己是如何百般呵护?现今,却好像远不及这男子如此简单的一句问候令人心中激荡,令人如此开怀。

陆宁琢磨着道:“去了汴京,莲儿入女学馆求学,你呢,就任女学馆的学倌吧。”汤玉娘极为聪慧,更在自己身边颇多实践,去女学馆任教恰得其所,而且,还会是其中的佼佼者,精英。

汤玉娘呆了呆,跟随圣天子,往来公文材料中,她自然见到过女学馆的架构。

女学馆中全是女官任教,其中总管学倌令,为顶品女官,为正六品,学倌为从六品,教授,为正七品,直教授,为从七品。

她当时见到,对这些女官就羡慕的很,女子地位如是,夫复何求?

女官都属于内府管理,从某种意义上,历朝女官,都是圣天子的女人,圣天子可随时宠幸,喜欢的,可以给个嫔妃的名号,不喜欢的,也就一夜恩宠。

不过当今圣天子,所用女官很多,范围很广,包括东海市、招远卫等皇家领地,一些重要的皇家行宫,以及内府核算部门等等,都有女官,是以圣天子好像也没把女官视为禁脔,准许婚配,只是婚配后之女官,除了不能在禁宫中任职外,那些敏感部门,如内府核算之司监,东海市、招远卫的要害司监,也都不能任职。

但女学馆毕竟只是教学之所,就没有这等限制,其中两名教授,夫婿都是军中将领。

这点是最令人羡慕的,婚后之夫人,却能在外面工作接触外间世界,而且,是作为受尊重的老师传道授业,这简直难以想象。

而且女官地位是很高的,可不是品阶那么简单,毕竟就算圣天子没将女官们视为禁脔,但臣子们自然不做此想,如女学馆中婚配之教授,就是圣天子指婚,才有这段姻缘,若不然,这些女官,和外间男子也很难接触得到。

而学馆中学员,除了各地挑选的女官备选女童外,都是非富即贵的贵胄千金。

圣天子令莲儿进女学馆倒不令人惊奇,毕竟圣天子很是喜欢莲儿,想不到的是,圣天子竟然会令自己进女学馆授业,而且,还是仅次于总管学倌令的学倌品阶,好似,女学馆仅仅设总管学倌令一人,设学倌三人,这三名学倌,授业之余,每人管理数个教授、直教授,而自己,是第四名学倌。

“奴婢,奴婢不知道该如何谢圣恩……”汤玉娘,俏脸满是喜悦泪水。

陆宁笑笑,朦胧月色中,看她肤若凝脂的娇嫩俏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又好似和自己同枕而眠一般就在眼前,陆宁不由笑道:“你还变成小女人了?满肚子心机还去看杀人的主儿,你算了吧你!”伸手,在她娇嫩脸蛋上捏了一把,却一时,舍不得放开,就变成了轻轻抚摸,为她拭去脸上泪痕,叹口气道:“以后在汴京,忘了以前一切,好好生活吧。”

汤玉娘立时如遭雷击,突然就觉得无限心酸和委屈,明明知道面前男子不喜,却仍忍不住,放声哭泣,然后,就觉得自己被面前男子拥入怀中,他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和舒适,是九州最强大的男人的怀抱,天下怕没有一个女子,不渴望能在他怀中温存一刻,而现在,他却正轻轻拥着自己。

汤玉娘就觉得身子不由自主一阵阵颤栗,越发哭得厉害,身体却越来越热,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我,我可是忘了逸致?我可对得起他?但随之,身子就更向那温暖怀抱中挤了进去,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底深处的内疚和隐隐的羞耻。

陆宁抱着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优物软绵绵身子,感受着她对自己的感激和臣服,心下很是惬意,而随着她哭声渐止,陆宁心却越跳越快,搂的她越发紧,感受着那软绵绵娇躯带来的无尽舒适,而这个小优物,好似也知道,如何才能令自己搂着她才更舒服一些,软绵绵身子不时轻轻蠕动,自己足下刚微微一动想前探,她立时知机,那双白棉袜娇嫩小脚马上左右盘在自己足踝,轻轻的蹭……

陆宁再忍不住,猛地便翻身,压了上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补票

马车有些颠,车厢内,一左一右,坐着汤玉娘和青城,只是,两个丽人都有些精神不振,汤玉娘还好一些,青城,好像没了半条人命,靠着车厢,虚脱一般,痴痴发呆。

马车是陆宁令从万承镇送来的,黑水河最狭隘之处,也用木筏搭建了临时的浮桥。

“阿爷,青城没什么大碍。”汤玉娘干脆坐到了青城身侧,小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青城低低回了一句。

陆宁咳嗽一声,不吱声。

前夜,自己正忍不住要和汤玉娘欢好之时,汤玉娘突然回神,却忙挣扎,说銮国公主在,哪有她先被恩宠的道理,阿爷是要奴婢死么?

自己也知道不妥,无奈放开了她,她便挣扎下地,说去外面等,果然就去了楼下,更吩咐那些蛮女,都离开了木楼外。

自己昨天,应该是心里有些不畅,加之天气又有些闷热,使得自己很想寻个途径转换下心情。

现在想想,怪对不起青城的,当时汤玉娘去了楼下,自己便不管不顾的去动了青城。

这个秀美文静的金枝玉叶,自然早就有了觉悟,并没有抗拒,任由自己施为,却令自己一下浴火高涨,看着这无比恪守宫廷礼仪的秀美公主,由女孩儿变成了自己的嫔妃,轻轻抹泪,也不知道是痛楚还是喜悦,真个是令人无比怜爱,令自己很想更加的疼爱她。

结果,就使得青城晕了过去,尔后,自己又去楼下抱了汤玉娘上来,那番胡天胡地,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享受,这个昔日官宦夫人,虽然曲意逢迎,但多少还能感觉到她心内的羞愧,曾经好似在自己面前各种挑逗,但真正事到临头,是完全不似焦彩莲那样放得开的,可越是如此,就更是有趣,征伐她,可把自己美的上了天。

想想,她去了汴京,做了女教授,倒不必召入宫中,暂时就做自己的情妇,她生活逍遥自在,自己则又多了一处散心所在,一举两得。

“去汴京,由女卫送你和莲儿去吧,青城暂时还是留在这里。”

本来,陆宁是觉得,身边女子里,还是不要有知道自己身份的好了,想一并送青城也回汴京,但看着青城现今失魂落魄模样,真感觉自己是个大坏蛋一般,就这样送走她,更于心不忍。

“是。”汤玉娘忙轻声答应。

回到万承镇,送莲儿走之前,又领她游玩了一天,同时,也早就快马送信去广州,要广州府尹协助寻找和阮守捷使者打过交道的前汉官员。

当然,公文转弯抹角,到了广州府尹李昉手中,自然不仅仅是文总院的请求,而是岭南道也下了令谕,不然陆宁这个文总院身份,正四品,广州府尹从三品,如果仅仅陆宁送去的公文,怕这广州府尹会不太当回事。

然后,陆宁便是等待,巨剑、先锋、泉漳三营,还是驻扎在广源寨左近,免得安南蛮来袭扰,虽然看起来,只要齐军在,窝那蛮,是断然不会来以卵击石的。

汤玉娘和莲儿一走,就像突然少了一半人一样,汤玉娘很多时候是粘合剂,最会看事儿,也敢说敢做,莲儿则是天天叽叽喳喳,没了她童稚声音,陆宁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而恰好汤玉娘母女走的第二天,邕州西北的归乐蛮叛乱,自然是头人反对新政,又自觉地势显要,可以抗拒官兵。

陆宁领了新锐两营,转瞬就将其扑灭。

……

绿草如茵的草地,天上悬浮着一个大大的美丽蝴蝶纸鸢,陆宁坐在草地中铺的一块硕大麻布上,手里拿着线轴,纸鸢正是他放上去的。

一袭碧色裙裾的青城静静坐在他身旁,抱膝看着天上的风筝。这个姿势也是陆宁要求她的,说这样会舒服些,不要动不动就正坐,容易有腿疾。

无聊的拉动线轴,但陆宁看得出,青城虽然很安静的样子,但眸子里有光亮,显然她喜欢看自己放纸鸢。

“来,你拿着!”陆宁将线轴递给她。

青城呆了呆,但陆宁已经拉起她的雪白小手,将线轴塞到她手里,又握着她的娇嫩玉手,告诉她该如何发力。

青城俏脸微微有些红,但安静的听着,也暗暗的体会着,记下该怎么用力。

实际上,现今纸鸢已经升到高空,只要不胡搞乱搞,怎么拿线轴,它也掉不下来的。

在青城身侧,握着青城娇嫩小手,陆宁就有些不舍得放开,金枝玉叶,从小保养的太好了,青城的手指很是纤细修长,手掌又很小,葱指葱指,真是滑若嫩葱,柔若无骨,握在手里别提多舒服了。

随之,陆宁心里一哂,自己这也是先上车后补票了,倒是和现今绝大多数夫妇一样,先有夫妻之实,再培养感情。

和青城游玩,玩什么,就有些犯难。这丫头以前偶尔游戏,玩什么?比如斗花,也就是各自寻觅高洁之花,名字还要对仗,就如同对对联一样,如,有人找到金盏草,你就要找玉簪花来对。

其他游戏,也大致如此。

陆宁是去问的李艳娘,听李艳娘这么一说,立时败退,干脆,就带青城来放风筝了。

倒是李艳娘,这两天一直眼有异色,自是看得出,青城被自己破了瓜。

花蕊夫人,好似还偷偷抹泪来着。

陆宁只当作不知,单独领了青城出来游玩,也确实,对她有些歉疚。

尤其是,她越是安静乖巧,对自己的话百依百顺,很认命的样子,越是令人心疼。

“青城,等以后回了京,我带你看大戏,那才有意思呢!”陆宁笑笑,“你几个姐姐,人都特别好,你以后肯定会和她们成为好朋友。”

其实说是这么说,后宫之内,又岂能真的一片祥和,能和青城交朋友的,应该也就是贵儿了,内宫最有权势的,除了中宫皇后,便是东宫贵妃和西宫德妃,这三个女子,也就贵儿心地最良善最为自己着想,皇后和德妃,现在估计最大的心愿,就是赶紧为自己诞下皇子。

人到了一定地位,时间久了,想法都会变,如现今的自己,也是一样。

想着,陆宁心下轻轻叹口气,当然,永宁是一直以来的执念且不说,便是五娘,也不能说她就变坏了,只是,会有新的追求而已,而且,理所当然,如果不这么想,或是表现的全不在意,那才就可怕了。

小小的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在所难免,只要别太过火就好。

当然,每次永宁和五娘都被自己收拾的服服帖帖的,都不是深宫怨妇,加之自己是什么人她们也都清楚,想也没人敢闹出大的风波。

目光瞥处,却见自己说起内宫事,青城轻轻点头,眸里却有些不安。

显然,她有些惧怕,将来在内宫的生活。

陆宁正想说什么,草坡下一名女卫匆匆跑上来,单膝跪倒:“主父,从广州来的三名前汉伪官,已经到了万承镇。”

第二百六十章 大喜讯

八阵图似的大帐中,最中心区域的软榻上,陆宁翻看自己问问题时三名汉官的回答,这些内容,都由焦彩莲和潘莺莺记录在案,自己现在从头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三个汉官的供述,却都指向一个人,卢琼仙,三人都说,当年阮守捷的使者到了广州,贿赂的是卢琼仙,不过广州府尹的公文上,则说卢琼仙不知所踪。

陆宁有些诧异,昨天已经发出去消息,令密监寻找卢琼仙下落。

矮桌对面,跪坐着雪白衣裤现代气息十足的美女秘书焦彩莲和潘莺莺,身侧,抱膝而坐的是青城,一袭碧裙的丽人,这种坐姿更显文静秀美,实则,也不仅仅是因为陆宁要求她这样坐,也实在是,现今正坐之下,她有些禁受不住,还在火辣辣的痛,双腿也极为无力。

软榻旁软墩上,坐着略显消瘦的花蕊夫人,本来很合身的红色宫裙都好像大了一些,但楚楚可怜下,这个千娇百媚的丽人越发倾国倾城。

李艳娘也是雪白衣裤,高高束起的华丽发髻,令她穿起秘书制服别有一种雍容华贵风情。

不过她作为烧火丫头,榻上没她的位子,塌下更没有她坐的份儿,只能站在一旁,美眸闪烁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蕊夫人不时心疼的看向青城,但不管现在还是私下,她和青城都很少叙话,免得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唉,有些冷冷清清,人越来越少了。

陆宁看着手里供述,心里叹口气,随之哑然失笑,身边环伺着五个大美女,自己还觉得冷清么?

叫来五人,就是想一会儿说说话,交代一些事情。

此时放下手里文函,正想说话,外间女卫清脆声音,“主父,有来自扬州的急报!”

李艳娘忙快步走出,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件火漆封就的密函,上面有飞马特等急报的字样。

陆宁接过,拆开看,立时大喜。

回头对青城笑道“钱弘俶,就是吴越国主啊,已经上表,愿纳土归齐!”

这封密报令陆宁真是喜悦无限,他转头对青城说,也是因为在座众女,只有青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开怀。

又想,钱弘俶真是个聪明人,和历史上又有不同,竟然在南唐之前请降,看来,该当用国公位厚待。

不过,李景遂这下怕是要难受了,便是现在归降,降后之礼遇如何,会令他多了很多顾虑,不归降,拖下去,等自己没了耐心动刀兵,那就更加惨。

“恭喜主君!”青城也有些开心,她虽然对军国事不关心,但既然已经是圣天子嫔妃,自然也希望圣天子烦心事少一些。

陆宁哈哈笑着,拍了拍青城娇嫩小手,“看来我晦气去了,这几天,都是好消息,你真是我的小福星!”若不是有旁人,怕就要开金口进她为嫔了。

焦彩莲和潘莺莺也齐齐娇声“恭喜老爷。”虽然,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恭喜的,难道在此事上,老爷也立了功?

花蕊夫人心内轻轻叹息,又多了一位亡国君主。

李艳娘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笑意,显然是觉得,这齐官莫名其妙,太过愚忠。这般勇武,齐天子也不重用,更像是利用,干着最累的脏活,除了身边军卒,外界也没什么威望和名声,齐天子看似对你好,还不是很忌惮你,蜀国公主都赏给你,却不令你上台面,若非我和花蕊认识她,怕你身边女子都不知道她是蜀国公主。外间你的部下将领军卒,也不知晓她身份,就更莫说旁人,想来是,齐天子也令你守密。

若真是为了抬举你,何至如此?

等你脏活累活干完,肯定是兔死狗烹的下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无声无息。

现在,你这愚蠢之辈,却为什么吴越降齐而开心,却不知道,怕离你垮台越发近了。天下定后,最先被清洗的,肯定是你这种不太听话又没心机的凶悍之徒,你还庆祝呢。

李艳娘心中,冷笑连连。

陆宁瞥到李艳娘俏脸闪过诡异笑意,也懒得理会,自也想不到,这洗脚丫头聪明的太过,是以,对自己的身份揣测,反而越来越远。

“在这南疆之地,你们身体最近可都好?花蕊姐姐,你没有头痛脑热发烧的吧?”陆宁问,叫了五个女子都来,也是关心一下他们。

花蕊夫人轻轻摇头,“谢总院,妾身体无碍。”说起来也怪,早就听闻南疆蛮瘴之地,世人视为畏途,来之前,却也想过,病死在这里,一了百了,免了万千烦恼,却不想,到此间也有两个多月了,莫说风寒疟症之类,便是小病小痛都没有一个。

陆宁点头,正想再说,外间又有女卫清脆声音“主父,有广州府少尹贾伦的信使及差官,求见主父。”

“哦?”陆宁微微一怔,广州府其他人事任命他没留意,府尹和少尹的资料他自然都看过,府尹李昉自不必说,很早就追随自己的前朝后汉时期进士,来广州前,是汴京京兆府少尹,被任命为广州府尹,倒好似被贬谪一般。

毕竟汴京京兆府府尹,比其它诸道首府的府尹品级高一等,为正三品,少尹从三品。

广州府尹,也是从三品。

平级调动。

又一个是京官,一个是外放极南之地,哪怕广州曾经是南汉都城,这从任何角度,都是一种贬谪了。

但是,李昉这广州府尹是圣天子朱笔钦点的,而且,中枢大佬们都知道,圣天子对广州港寄予厚望,李昉若能令广州尽快恢复稳定并兴盛超过往昔,想来几年之后,圣天子就会另有重用。

至于广州府少尹贾伦,就是内阁拟定的了。

贾伦也是老熟人了,陆宁在东海时的县吏员录事,东海国时期的左侍郎。

这贾伦,却是比刘汉常走的路子宽广多了,刘汉常也不过捞了个蜀地七品县令,贾伦却已经是广州少尹,正四品大员了。

说起来,不管如何,显然东海时期的故旧,都或多或少发了迹,这也是免不了的。

只是,这贾伦派信使见自己做什么?

陆宁起身“我去见见。”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我懂法守法 (上)

土城外那由原来土蛮酋首的刑房改造后的临时司衙,或者说,会客厅堂,陆宁见到了贾伦的信使。

是一位斯斯文文的中年文士,看起来颇为得体,见到陆宁作揖,自报姓名,叫范赞时,来自吴越地,本是吴越小吏,去年时便去了东海投齐。

陆宁听了一怔,吴越小吏,叫范赞时,这名字比较特殊,是以以前书本上见过还有印象,难不成是范仲淹的祖父?吴越官吏,又同名同姓,那多半不假了。

所谓吴越小吏,自然是这范赞时的自谦之语,实则他官宦世家,自幼就有神童美誉,但看来是向往新生活,这才离家投奔东海。

奈何应该是报效无门,最后,不知道怎么,成了贾伦的门客。

随之心下又一哂,这贾伦,现在都有幕僚了,而且,还是名人之祖。

打开贾伦的书信,陆宁眉头就皱了起来。

信里面却是说,前汉伪侍中卢琼仙,私放钱债,年一本一利,有债民告发,本官念她妇人之见,又归顺有功,距此也不过区区数月时间,本想小惩大诫,她却携款私逃,拷打她府中奴仆,才知道她逃去邕州投靠文总院,传闻她和文总院有旧,但毕竟是人犯,还请文总院告知她下落。

信里是说,卢琼仙放高利贷,而且年利率达到百分之百,这显然是违反齐律公钱令的,公钱令实则就是最原始的一种金融法,对公家及钱商的经营进行了一定的规范。

涉及民间借贷,里面规定,放贷利息,最多“三年一本一利”,也就是,利息最多三年翻本,一年的利息,最高百分之三十三。

卢琼仙显然是违反了齐律。

但,怎么就感觉有些不对,前几天广州府尹李昉,还说卢琼仙是不知所踪,可没说她放高利贷的事儿,怎么刚刚几天,这贾伦就派人,看起来,跟自己要人一般。

“听闻总院善于和蛮人打交道,贾少尹也是很欣赏总院,他常说,当年在圣天子身边,就常闻圣训,圣天子也最喜文武双全的人才,总院将来必飞黄腾达。”见陆宁脸色,范赞时在旁,不动声色的说。

陆宁淡淡道“贾少尹见过圣天子?”

范赞时捻须一笑“圣天子做东海国主时,贾少尹正是国侍郎。”

打量范赞时几眼,陆宁心下叹口气,名门高士,却不得不做这种事情,跟那些仗势欺人的家奴狐假虎威有什么区别,只是,层次显得更高一些,不动声色间,就令你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又想,东海这帮人,刘汉常是这样,贾伦也是这样,都打着是自己昔日故旧名号吓唬人,不过,这好像也是人情之常,绝大多数普通人,都会如此吧。

“我并没有见过卢琼仙。”陆宁笑了笑,“也不知道她惹了这么大麻烦,若她真来见我,我自然知会贾少尹。”

“如此最好!”范赞时松口气,本来隐隐感觉这文总院,可不是简单人物,却不想,这般识趣?一时有些不太敢相信。

就在这时,衙堂外,有人激动的喊“范先生,找到卢仙子了!”

自然是范赞时带来的差官,刚刚远方一匹快马来,以及马客跳下马,和外面差役说的话,陆宁听得清楚,说是卢琼仙人在邕州,东海百行最近刚刚开业的一家客栈中。

“文总院,看来卢仙子的事,不劳总院费心了!小可告辞了!”范赞时笑着拱手。

陆宁微微点头。

……

一排崭新的房舍,矗立在废墟中,邕州乱,城内被破坏很严重,现今正在重建中,东海百行,显然效率是很高的,四周还有很多残桓断壁,被烧黑的木屋残骸,但它这一排崭新土坯房舍却已经建好,挂起竖着的金字招牌“东海客栈邕州行”,应该有数十间房屋,其中,还有几个单独小院子。

当然,虽然邕州是南疆重镇,而且附近土蛮很多土特产品,但毕竟比之商贸发达的州府远远不及,东海百行在此开设的客栈自也不会搞的多么奢华,都是土坯房,胜在干净整洁。

此时,乙字号小院院中,陆宁正溜达,院子面积不大,正舍两间,厢房东西各一间,但足够带着家眷奴仆行商或出游的富贵客人了,院里几株青竹,很显清雅。

正舍门突然拉开,伸出的雪白皓腕欺霜赛雪,皓腕的主人,一袭雪白裙裾,容貌艳美,体态轻盈,真如仙子一般,正是卢琼仙。

“你怎么进的院子,吓死我了!”卢琼仙确实心还在砰砰跳,院里突然多了个人影,正东躲西藏如同惊弓之鸟的她又哪里不怕?待见到是陆宁,她又是一喜,忙出来相见。

陆宁笑笑,“外间都说你找我呢,要去我那里避难,你却好,大摇大摆住进客栈,大隐隐于市啊?”

现今邕州,百废待兴,加之邕州土民很多,正推行新政,还没能有效建立起村寨制度,客栈入住时,路引凭据的要求暂时也就没那么严格,这卢琼仙,更是扮作男装住进来的,却不知道,东海百行最守规矩,女子入店,登记为男名,早报入了官府。

想来是邕州城内,官吏也有想攀附贾伦之人,范赞时也早拜会过,刚刚根据描述大体确定了卢琼仙身份,就派人去给到了万承镇的范赞时报信。

说起路引凭证等等,陆宁是不在意人口自由流动的,但现实来说,首先,自由流动的人口就没什么,再一个,若想治安良好,凶顽等等不是那么容易躲入异乡,对流动人口的审查也就不可避免,是以,若想离开故乡去异地,就需要籍贯所在的乡、坊、村、寨、镇等等,发放路引证明。

而现今,按比例,读书人不多,莫说路引证明有专门的格式和章印,凶顽之徒想伪造,就算简单写些文字,还要找笔墨纸砚胁迫读书人呢,都是很大难题。

也就是在这邕州,卢琼仙才能顺顺利利入住客栈,但终究,还是被告了密。

听陆宁的话,卢琼仙呆了呆,随之苦涩道“你都知道啦?”

陆宁摇摇头“别的不清楚,我就知道,广州府少尹,正找你呢,现在,人在客栈外。”

卢琼仙俏脸立时变色,便想回屋。

陆宁咳嗽一声,“别想了,你逃不掉,不过现在还有点时间,广州府的差官暂时进不来,所以,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另外,我有些阮守捷的事情想问问你。”

东海百行守规矩是守规矩,但也不是能令人随便进店抓人的,这里是邕州城,来办差的就得有邕州差役,而外间,是范赞时和几名广州府差官,就暂时被阻住了。

偏偏这些前汉差役摇身一变变成的本朝差役搞不清楚状况,不说去邕州府喊人,却是在那里耍横,所以,时间倒也很有一些。

听陆宁的话,卢琼仙恨恨道“贾伦那厮,设计陷害我!”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懂法守法 (下)

卢琼仙讲述,陆宁在旁倾听。

卢琼仙讲到,原来,她得良田美宅,又有钱千緡,生活很是惬意舒适,一些相熟的前汉宦官也来走动,其中一名宦官,却是引见了当时刚刚上任的广州府少尹贾伦来拜会。

过不多久,就有冰人上门,却是为贾伦说亲,说贾少尹特别仰慕她,愿意休妻娶她为妻,卢琼仙自然一口回绝。

又没几天,冰人又上门,却是说,贾少尹真的已经将妻子休掉,以示诚意,现今,你可还有顾虑?

卢琼仙更觉晦气,如此无情无义,见到美色就抛弃糟糠,自己人老珠黄时又怎样?

更莫说,她服侍过两朝皇帝,虽然先帝看中她时已经年老垂暮,将死之年,虽然喜爱她,却也有心无力,但宠爱有加,更命她为女侍中上朝参与政事,到了后主,又拜为才人,对南汉官制来说,也就是决策国政的顶格女官加嫔妃,其权柄更是权倾朝野。

现今虽然落魄,但心气高傲如旧,哪里肯从这么一个恶心的东西。

卢琼仙对冰人的话语,也就没怎么客气。

然后,这事情好像就过去了,贾伦没再来纠缠。

又过了月余时间,以前攀附过卢琼仙的一位广州富商,来向卢琼仙借贷,借两千緡,一年时间,愿意归还四千贯。

这位富商家大业大,也没听闻有什么太大危机,想来只是因为改朝换代,暂时周转困难,卢琼仙知道这商贾的能力,何况富贵险中求,当下就将宅院良田抵押,又家里珠宝、丝绸等等,凑了两千贯,借给了那商贾,而且,找了许多本地名流作为中证。

几天之后,那久不见的冰人就上门,说起,有人向贾少尹告发你私放暴利钱贷,违法国律,按罪当重罚三倍,如缴不够罚息,抄家之余,人发为官奴。

冰人又说,少尹对你一片痴心,愿意为你化解这一劫难。

卢琼仙初始不信,但那冰人,随身带了齐律《公钱令》,卢琼仙翻看之下,立时如坠冰窟。

几日后,广州府真的开始贴出告示,宣讲各种齐律,而且,还专门召集全城商贾宣讲《公钱令》、《税法》等等格令。

而贾伦这个少尹,好像正是管这一摊,给众商贾宣讲《公钱令》时,就是以贾少尹名义发的公文召集商贾。

卢琼仙这时又哪里不知道,背后定然是这混账使坏?

咬牙切齿之余,更是不知道,要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但恰逢这时候,邕州乱,圣天子御驾南征,广州城内,初始风声鹤唳,后来变成一片喜庆,贾伦,好像也就偃旗息鼓。

但前不久,贾伦又派人来了,这次,却不是什么冰人了,而是差官,冷冷说,卢仙子如果再不识趣,就莫怪贾少尹一片冰心化为怨念。

而卢琼仙恰好听闻,文总院在邕州治理土蛮,当下就带了些细软偷偷逃离了广州城。

只是到了这邕州,便有些犯难,那贾伦,听闻是齐天子为东海国主时的属官,时时聆听圣训的,她更触犯齐律,便是去投靠这文阿大,只怕文阿大也会将她抓起来送还回去。

当时脑子一热跑出来,现今在邕州,便有些进退维谷。

当然,后面的话,她没和陆宁说,只说自己逃离广州城,来邕州,是因为此地土民村寨很多,本想混迹去土民地域生活。

陆宁听她讲述,眉头越蹙越紧,如果卢琼仙所言都是真的,这贾伦,真是想死呢。

当年东海小小地域,也实在没什么人才,除了无意间被自己俘虏的赵普,以及后来遇到个王寒时,其他东海国属官,本来自己也没太在意,更没想过要怎么提携他们,但却不想,就因为曾经身为东海国属官,外人看来,意味就全然不同,各个都鸡犬升天。

这本也没什么,毕竟一场缘分,唯心的话,他们沾沾龙气也不可避免。

但如贾伦这般,就太过可恶了。

外间,院门嘭嘭有人敲响,听动静,就来者不善。

卢琼仙俏脸立时惨白。

陆宁笑笑:“无妨,你先跟我回万承镇,跟我好好讲讲阮守捷的事情,至于你啊,回头还是回去安安稳稳做你的富婆,你借出去的两千贯,能回来两千六百贯,但想回来四千贯,那是断然不能了。”

卢琼仙呆住,心说你这家伙,又开始古怪起来,你说什么呢?

我现今,便是被发为官奴都没什么不可,毕竟听说齐地所谓女官奴,和过去完全不同,仅仅是送到一些地域做活,肯卖力的,以及读书识字的,有一技之长的,生活同样会不错。

但就怕这贾伦使坏,要强行玷污我霸占我,被逼迫至此,还被他得逞,那真不如死了算了。

可你这家伙,又开始说些莫名其妙别人听不懂的话,什么我就能回本两千六百贯?

这时,嘭一声,院门被踢开,一群如狼似虎差役冲进来,范赞时也在其中,只是神色有些无奈。

见到陆宁,范赞时一呆。

“都给我闭嘴!”陆宁冷冷看向正吵儿把火的那群差官。

差役们一时,竟然真的安静下来。

“文总院,你怎么在此间?”范赞时呆呆问。

陆宁点点头:“你们回吧,此事,我自会向贾少尹交代。”

啊?范赞时更是一怔。

“总院大人,你是要包庇人犯么?”说话的皂服差役,看幞头形状,是个捕头,应该是广州来的,贾伦的亲信。

“你以前是给刘鋹卖命的吧?到了新朝,还这般没规矩?”陆宁冷哼一声,“我看,不仅仅贾伦,便是李昉,我也要参一本了,用的都是什么玩意!”

那马脸捕头,呆了呆,他只知道,他卖命的贾少尹,是本朝圣天子旧部,圣恩正隆,卢琼仙又是逃犯,是以这文总院虽然好像是和贾少尹同阶,但就这样被打发回去,他也有些不服。

可听这位文总院话头有点不对,他就不敢再说下去,也确实,他本就没什么资格和一个四品大员对话。

“文总院,这,我去见少尹,总要有个说辞……”范赞时更是犯难。

“要说法?”陆宁点点头,“本朝有《公钱令》不假,但新征伐之地,早就有不知者不罪的圣谕,司衙宣讲律法前,不知无罪,就如民间之借贷,不管当初订息多少,都无罪,只需按《公钱令》三年一本一利的额度,少收利钱便可。而卢仙子向外借钱时,贾少尹,可是还没开始宣讲新朝新法呢!”

“我倒是想问问,贾少尹为何要晚上许久才宣讲新法,若他是为了美色,甚至暗中设计陷害,又意图胁迫,莫说他的乌纱帽,我看他的脑袋,也保不住,所以啊,范先生,我看你,还是早点另觅高明吧。”

范赞时呆住,文总院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但却不想,文总院虽然文职,但明明是领军治蛮的武人,怎会对本朝法令如此熟悉。

要说圣天子规定的各种法令,各种推行方式,若细细研读,实在是高明的很,但是,也正因为圣天子要面面俱到,所以,很多执行法令的官员都搞不明白其中细节,更莫说文总院这个,根本没做过地方官的治蛮将领了。

就说什么《公钱令》推行方式,不知不罪,什么宣讲后才生效,什么生效前的借贷,同样无罪,只需减利就可,这些,又有几个不是专门管推行新法的官员能明白的?

“回去告诉贾伦,人我带去万承镇,他想要人,要么自己来,要么就看广州府李昉,发不发给他执牒!还有,他如果不自己向岭南道请罪,也莫怪我对他不客气。”

“这,文总院说得是!”到了此刻,范赞时哪里敢多说,便是贾少尹有圣眷,最后此事还是文总院倒大霉,但也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站在陆宁身后,听着这个惜字如金的家伙长篇大论,卢琼仙一时有些吃惊。

这家伙,和自己被软禁在寝宫两天两夜,加一起说话怕也没超过十句。

现今为了回护自己,却一反常态,和同僚硬抗,那同僚,更是齐天子的故旧,想也是因为这样,他有些忌惮,才引经据典,令自己占在上风。卢琼仙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感激,而她的经历,心中早就坚若磐石,看清世间人心,人性本恶,她清清楚楚。若说还能被什么人感动,她原本自己都不相信。

陆宁当然不知道,自己借机会宣讲下新法,同时点拨下范赞时这个名人之祖,还有意外收获。

第二百六十三章 送人

万承土城中的大帐,卢琼仙见到莺莺燕燕,美女如云,一时惊讶极了。

陆宁要青城陪在自己身边,焦彩莲和潘莺莺做笔录,问询卢琼仙关于安南北部使君阮守捷前年遣使者来广州的情况。

陆宁对青城极为呵护,卢琼仙讲述之时,陆宁不时和青城说上几句话,从话语里,卢琼仙听得青城本是蜀国公主,更是惊愕无比。

不过,卢琼仙的讲述,也渐渐令陆宁惊奇起来。

原来,当年那阮守捷的使者到了广州,确实送了两斤多黄金给卢琼仙,对阮守捷来说,这份礼物不可谓不贵重了,应该是多年积攒,甚至,可能都要了他半条老命。

卢琼仙本来极为高兴,黄金秤了,三十五六两,官方价值,也要三百五六十贯钱,而实际上,民间对黄金的兑换价值,又远不止于此了。

但那使者后来的话,却令卢琼仙大怒,却是阮守捷久闻卢仙子大名,使者送金,也是来求婚的,更希望卢仙子能说服南汉皇帝,封他个官职做。

显然,阮守捷虽然自号“令公”,但对中原礼法还是一知半解。

卢琼仙当下就令将使者割了鼻子耳朵,驱逐出广州城,赶他回了安南。

“哦,这些安南之人好生不知礼……”本来青城还听得有趣,但只是文文静静听,陆宁询问她对“安南人”观感,她才说出心中所想,可随即,卢琼仙说到将那使者“割了耳鼻”后,她立时俏脸微微发白,不再言语了。

“有点意思。”陆宁微笑,琢磨着什么。

帐内就没了声息,只有几位丽人,轻柔无比的呼吸声。

好半天后,陆宁敲了敲案桌,“莺莺,帮我写,以圣天子钦命安南招讨使的名义,给阮守捷写一封信,就说,本使会上奏天子,将原蜀国昭容娘娘许配他为妻,并授他为武峨州刺史,不过,圣天子指婚,按本朝礼法,正妻只有一位,可不似他安南地,伪皇后都可以立几个的。”

武峨州,是前唐安南都护府时期在安南地设的几个州府之一,就在安南最北部,是现今阮守捷的主要势力范围,当然,因为安南吴氏衰落,阮守捷的势力范围甚至南伸到了交州,那里土地肥沃,是整个安南地的粮仓,不过这处交州红河流域的安南粮仓,主要还是吴氏占据,阮守捷倒也不敢再南下,到时候,怕就会惹来诸多使君围攻。

听陆宁的话,崔莺莺握着毛笔的雪白小手微微一颤,美眸闪过一丝叹息,但自然按照文总院吩咐,措辞落笔。

显然是,李艳娘虽然关系和她们都不太好,但毕竟也跟在文总院身边许久,现今,文总院说送人便送人,令她隐隐有兔死狐悲之感。

蜀宫的昭容?卢琼仙在旁也听得一呆。

帘布猛的被掀开,雪白衣裤的李艳娘,身为洗脚丫头,正端着茶水要送过来,此时俏脸满是怒气,“文阿大!你怎敢如此折辱我?!”

“你是想我绑你个几天几夜么?!”陆宁蹙眉,“这一次,我便饶了你不敬之罪!小惩大诫!”手掌轻轻一拍,“来人,给我绑了!晚上也别想吃饭!”

外间进来两个完颜女卫,其实也有些懵,虽然圣天子身侧诸女,只有青城美人才是有名份的嫔妃,但不管如何,这些各个千娇百媚的丽人也是跟在圣天子身边的,现在要她们绑了其中一位,她们还真是完全没有经验,更没有心理准备。

李艳娘眼见就要吃大亏,咬了咬银牙,忙跪下,“奴该死!阿爷恕罪!”她心中对陆宁最为不屑,却最先学汤玉娘,称呼陆宁“阿爷”,真是自己甘心做洗脚丫头一般。

两个女卫就眼巴巴看向陆宁,见陆宁挥挥手,这才松口气,忙躬身告退。

卢琼仙早就目瞪口呆,见李艳娘丽颜美色,听双方对话,这,就是蜀宫的昭容娘娘么?没错了,看其绝美风姿,天下又哪里有这许多美人?

只是,蜀主最宠爱的两个妃子其中之一,现今,却是在文阿大身边?而且,文阿大要送给安南土蛮?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心中,突然就是一凛,文阿大,显然绝对不是自己还隐隐觉得可亲可敬的那个古怪人物,比自己想象中,要可怕的多。

一时,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或许,原本觉得这残酷世界,本来还会有一线光亮,一丝温暖,有个男子对自己无欲无求,又数次救助自己,令自己好似回到了少女时代,做春梦时的那种懵懂年纪,一些干涸的东西好似在复苏,而现今,被兜头兜面泼了盆凉水。

心下自嘲似一笑,自己,这几天是怎么了?怎会幼稚至此?

“去服侍花蕊夫人吧,我看她,心情不太好,你少和她说话惹她心烦,准备些果汁给她喝。”陆宁对李艳娘挥挥手。

李艳娘心下恨恨,俏脸却勉强挤出丝笑意,咬牙转身进帐。

卢琼仙更是一怔,那蜀宫惠妃也在此?这文阿大,要做什么?

蜀国公主,更有艳名播于天下的蜀皇两大宠妃,大小三个丽人,或者说,蜀皇一大家子,最重要的女眷,竟然都被文阿大霸占?这家伙,看起来不像如此好色啊?更何况,他小小四品官,就算齐天子不喜这些,他能争过齐国其他各路权贵?

这文阿大,好像就是会治蛮,可实际上,对中原权贵来说,治蛮又是什么本事了?根本不值一提,谁会在意蛮地之事?前朝被发来岭南治蛮的甚至青史留名的名臣,都是贬谪到本地,便是在本地获得极大声望,在庙堂之上,却是微末功劳都算不上。

所以,这文阿大,怎就能霸占了蜀宫皇后娘娘一般的花蕊夫人及宠妃昭容,还有这一看便是金枝玉叶,秀美文静无比的蜀国公主呢?

百思不得其解时,陆宁看向她,笑道:“我想你也不愿意嫁去穷山恶水之地,用昭容代替你,你觉得,阮守捷会不会答应?”

卢琼仙莫名,便对面前男人升起了几分敬畏,再不似以前那般随意,斟酌着道:“此等美事,阮守捷以前可想都不敢想,又怎会不答应?”

确实,蜀主两位宠妃艳名播于天下,而且比起汉国这南方蛮瘴一隅之地的国家,对中土原本的政权来说,蜀国就显得正统的多强大的多,嫔妃公主等等,比汉国的就要高贵许多,娶到蜀国皇帝宠妃,这等事,阮守捷,以前自然想也不敢想。

陆宁笑笑,“如此就好!”又对潘莺莺道:“莺莺,你该明白如何写,到时,遣人送去广源寨,令他们找能说会道的人送去阮守捷处,这段时间,我和銮国去广州府处理些事情,期间阮守捷回信,其若同意,你便再回信约定成亲及送亲时间,再等他回信时,我也就该回来了。”

又转头对卢琼仙道:“这段时间,你就先在此暂住,我会交代下去,没人能带走你。”

“谢总院大人!”卢琼仙起身,微微屈膝,她自以为陆宁去广州府,是为她解决事情的。

实则陆宁是要去扬州。

吴越国主归降,这种盛大之事,自己若不出面见他,怕是钱弘俶会生出许多其他想法,便是臣下们,也会有很多不必要的揣测。

正好与那阮守捷繁琐的往来书信,要耗费许多时日,自己可以抽空去扬州一趟,静待钱弘俶北上,在扬州南京行宫召见他。

现今,又对这文静乖巧的青城极为喜爱,也带她去散散心,以自己脚力,带上青城,往来大概月余时间。

“好,就这样吧,明日我便动身。”陆宁抚掌一笑。

众女忙都应是。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先天不足?

南京行宫金碧辉煌,御花园更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

潺潺清澈小溪之前,山石嶙峋,陆宁正和青城并肩坐在草坡上,看天上蓝天白云,看眼前奇花异草。

从邕州到这扬州,先是走陆路到武汉府,陆宁同样是换马不换人,不过,一路抱着青城在怀里,令她免受颠簸之苦,而且对陆宁来说,青城实在轻盈的和羽毛一般,当然,马匹或多或少还会受到影响,不似陆宁一个人那般快捷。

到了武汉府,换轻舟一路东下。

从邕州到这南京扬州府,不过用了十余日时间。

这几天,陆宁又在行宫处理了几日公文。

说起来,陆宁每年也仅有半数时间在都城汴京,是以,和历史上长期不上朝但却能每天看到奏折的一些帝王不同,陆宁授予了内阁相当大的权力,只是,内阁成员也很多,足足有十几人就是了,便是首辅,也根本不能一手遮天,重要决议,要自己最后钦定,其余内阁决议,采取了某种原始表决制。

而且,渐渐的,这内阁,也会运转为每年都会有一两人进出,十年左右,便换了一届的样子。

当然,重大事项,还需自己朱笔御批,而且,任何内阁会议记录,都会造册进入内府,每满一月,便由内府送到江陵行宫或扬州行宫,然后,再送到自己手上。

但不管如何,自己给内阁的权限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现今自己在,也根本不在意内阁会不会有权臣的问题,至于自己身死后,自己子孙,慢慢的,很和平的成为某种吉祥物,反而会是好事。

而且,自己感觉,如果不出大的意外,自己应该能活好久,所以也有充足的时间,慢慢改进内阁机制以及军队制度,令其在自己身死后,也能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而且想想将来,只要不被反攻倒算的厉害,自己只怕是武圣人加文圣人的角色,当能保住子孙平安。

不过现今来说,自己自然不能大撒把,来到扬州行宫,就将需要自己朱笔批复又还未送去邕州的奏疏全处理了一遍,又好好翻了翻,内阁的合议记录,这也是了解内阁大臣们思想动态的好办法。

忙了几天,今日终于得闲,还有时间可以和青城游玩几天,那钱弘俶,已经启程,几日后,应该就能到扬州。

此时,侧脸看着青城秀美脸庞,陆宁笑道:“感觉你将养的差不多了,腿还痛么?”忍不住,就轻轻伸手,捏了捏她吹弹可破的娇嫩脸蛋。

青城俏脸立时微微一红,垂螓首,“是,妾无妨了。”只是清澈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安。

陆宁怔了下,便明白她为什么有些惶惶,不由好笑,想来看自己举动和话语,青城以为自己今晚又想侵犯她,她虽然身体好似将养好了,但心理上,自然还没缓过劲,莫说她刚刚破身,便是五娘贵儿等,和自己欢好后,没有几个月,也根本缓不过来。

只是青城自然觉得,服侍自己是她的义务,她便是禁受不住,也不可拒绝。

微微一笑,陆宁道:“你这小丫头,想什么呢,放心吧,没几个月,我不会再碰你。”

跟在陆宁身边久了,自也知道他说的“碰”是什么意思,青城俏脸更红,但又有些愁绪,轻声道:“陛下怜惜青城,青城岂不知?只是青城太不中用,身体羸弱不堪,有负圣上恩宠,等回到汴京,还请陛下开恩,召良医为青城诊治,若青城医不好,只能来世结草衔环,报答陛下。”

陆宁一怔,都不知道她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却是以为她先天不足,有什么暗疾呢。

她虽然第一次经人事,但自然也会知道,男女之事,几个月才来一次,那自然很不正常,她又不知道症结所在,心下却有些愁苦,以为是她自己身体的原因。

不由哈哈的笑起来,陆宁点着她,想说什么,又忍不住笑。

“陛下,妾,莫不是传说中的石女?”虽然不知道陆宁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青城心下早就思索好久的愁苦,见陆宁笑得欢畅,才敢说出来。

“不是……”陆宁又笑,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捏了捏她凝脂似嫩滑俏脸,笑道:“青城,你做的很好了!”想了想,喊道:“来人!”

立时两名女官,匆匆而来,跪在旁侧。

“记下来,今日起,封孟氏为云嫔,赐号‘青城美人’。”现在习惯了,心下想起这秀美少女,也是念叨“青城”,自不想无端端又改名,而这个赐号,自然便和嫔妃等级中的美人完全不同。

女官一边应是,一边快速记录下来,回头便送入内府造册。

两名女官的听宣制度,一来是免得有女官乱记录圣天子言语;二来,也是省了圣天子醉话什么的,回头死无对证,反而令女官获罪。

“谢陛下!”青城忙起身,跪下谢恩。

陆宁笑笑,拉她娇嫩小手,又坐到了自己身旁,琢磨着道:“你到现在,也没问过我李艳娘的事,怎么了?不敢问?”

青城微微一呆,确实,她虽然和李艳娘的关系没那么亲近,不似对花蕊夫人那样对待母亲一般,但毕竟在蜀宫时,李艳娘对她也极好,如今,李艳娘要被送给安南土蛮,她心下很不忍,但自恪守规矩,莫说求情什么的,便是问,也不多问一声。

“现今,你是第三等嫔妃,那李艳娘呢,算是,也算个宫女吧,又和你有旧,我要发落她,你问一声,也没什么。”陆宁笑笑说。

从美人到嫔,看似跃升了仅仅一等,但齐国嫔妃制度来说,却是质的飞跃了。

齐天子嫔妃,按照圣天子、太后、皇后的意思,内府去年最终定制,第一等为皇妃,第二等为妃,第三等为嫔,这是上三等,也是真正有封号的嫔妃。

类似于周礼的三夫人九嫔,不过现今是四皇妃九妃九嫔。

而第四等美人,和五等才人、六等贵人一起,各九人,便是周礼中的二十七世妇。

又有第七等御女、第八等采女和第九等宝林,各二十七名,便是周礼中的八十一御妻。

而不管世妇也好,御妻也罢,都是中低等级没封号的嫔妃,帝王身边的婢妾一般,青城的封号,本来就是个特例。

其在外虽然同样尊崇无比,但在禁宫内,排起尊卑,理论上,前面就一大排了。

从世妇等级,到上三等嫔妃,是一种本质上的飞跃。

齐禁宫来说,上三等嫔妃,才是真正可以喊一声娘娘的。

现今陆宁心情好,主动挑起话题,青城新身份,仅仅询问下李艳娘的事情,也并不算僭越。

“是,陛下,妾是有些担心她。”青城说完这一句,也就不再说下去,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礼制的问题。

陆宁笑笑:“你就放心吧,要说将她封为安南土蛮的头人之妻?她便是想,我也不能同意啊,这家伙,恨死我了,又有些小聪明,回头还不将南疆搅翻天?”

青城松了口气,但也不评论什么,只是低声道:“是。”

陆宁心下却是叹口气,自己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自己真的是变化蛮大的。

此次固然不是真想将李艳娘嫁给阮守捷,但想想,如果真的赐婚便能一劳永逸解决安南问题,少流将士鲜血,莫说李艳娘了,便是潘莺莺,乃至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焦彩莲,好像,自己也没什么舍不得。

和几年前比,现在的自己,好像自己都觉得陌生。

最是无情帝王家,或许就是如此了,所在的位置,看问题的角度,早就和正常人完全不同了。

不过,自己毕竟后世而来,多多少少,还有一些难以抛弃的底线。

何况族群之间,国家之间,靠女人维系的关系,也不过是心理安慰,或许特定条件下能发挥一定作用,但长久不了,本质上,一切还是得实力说话。

第二百六十五章 雕栏玉砌应犹在

金碧辉煌的正殿,陆宁端坐于上,两旁有南京六部监察御史。

南京和西京,作为陪都,都设六部,但六部只有监察台,各有一些监察官员,监察周边诸道的事务。

更像是中央政府常驻的监察大区域的巡视组。

此时,陆宁在这南京皇宫的崇政殿,正接见钱弘俶等一众降臣。

虽然齐天子早就下旨,今日代国公觐见,免跪拜。

但钱弘俶还是领着那十几名臣子一起朝见,他自己跪在了最前面。

尔后,才落座,当然,低矮的十几个软墩,这些人坐在殿下,仰视高高在上宝座上的齐天子,真的会越发感觉到,自己等的卑微,从视觉效果带来的心理感受来说,怕还不如站着呢。

钱弘俶被封为代国公,熟悉大皇帝做事情规律的亲近之臣,自然便会知道,大皇帝已经开始考虑,北伐事宜。

周朝诸侯国中的代国范围,正是现今北汉和契丹分而治之。

陆宁其实也想过要不要改变规律,便如当初封李重进为凤翔节度使,那就是,自己对秦地,开始有了领土上的觊觎。

不过想想也无所谓,契丹真有能人异士对自己这般了解的话,那也随意。

此时俯视下方兀自有些忐忑不安的钱弘俶,他现今刚刚三十余岁,不过他十九岁登基,在吴越国主的位子上,已经有十几年。

“代国公,你的府邸,早为你修好,到了汴京,有百名工匠随时候命,你若改建,都依得你,要住的舒适,住的安心!”陆宁微笑着说,也尽量放柔和语气。

钱弘俶微微欠身,“是,圣天子仁慈,天下皆知,对臣之宽厚,臣惶恐!”

陆宁笑道:“代国公才是宅心仁厚,免了苍生涂炭,功莫大焉,此善举,必会青史留名。”

钱弘俶又欠身,连说惶恐之类的。

陆宁心下摇摇头,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场面,话说重了,说轻了,这钱弘俶及降臣们,都会胡思乱想,甚至自己每个字,怕他们回去都要好好琢磨,到底有没有什么深意,是善意,还是恶意。

又想,不过在后殿款待代国公女眷的青城,那小丫头,别看年纪小,但想来应付这等场面得心应手,要比自己体面多了。

钱弘俶,也在偷偷打量这位齐天子。

传说中天纵神武,令江南君臣士民整日惶恐不安的这位天下雄主,原来,却是如此年轻,又如此俊美,但那双眸子,实在可怕,轻轻扫过来,就令人感觉,心下微微颤栗。

不过,不管是李重进、孟昶还是刘鋹,亦或江陵南平王高继冲、马楚地的周保权,这些大大小小国主,都得到了善待。

从这齐天子行事来看,倒真是数十年来,极为罕见的一位雄主,攻城掠地不断,但军纪极为严明,一扫唐末以来,诸多军镇如匪的乱像,看似杀伐天下,铁蹄铮铮,听闻他一个人,便曾经诛射阖城顽抗之敌,但实则,从约束军纪来说,他行的,却是大仁慈。

只是不知道,自己到了汴京,又会如何,等天下定,自己等旧国主,又会不会被他一一剪除?

可不管如何,纳土归齐,自己后裔当能绵延,子孙,应该可保无虞。

在这种复杂而又忐忑的心理状态下,钱弘俶应答着齐天子问话,直到齐天子赐酒宴,这如坐针毡似的觐见才结束。

钱弘俶自不知道,实则陆宁的感受,也不比他好上许多。

……

陆宁和青城再次回到万承镇的时候自然已经入冬,不过这南疆之地,冬日也是常绿,便是东北的邕州,也要深冬时,极端天气温度才到零下,几年也不见得遇到一次,更莫说,北方有山岭挡住冷空气的万承镇一带了。

其实在扬州时,陆宁忍不住回了汴京一次,毕竟千余里,从扬州到汴京,水路和陆路通道都畅通无比,对陆宁来说,不到两天的路程罢了。是以陆宁便忍不住回去看了看两个宝贝女儿,和诸妃嬉戏了几天,倒是汤玉娘母女,走了月余时间,还在路途上,当然,密监报说,也就这两日就能到汴京,但陆宁离开汴京时母女还没到,只能失之交臂。

再和青城从扬州到万承镇,比来时便多耗费了时间,因为走水路长江要逆流而上,走陆路,吴越地和南唐地,又没有畅通的驿馆快马,扬州到江陵的东西陆路,虽然畅通,但同样不在通汴京的四大交通干线上,驿馆没那么完善,是以,比之去时的十余日,回来多花费了数天。

说起来,潘莺莺和焦彩莲倒是很能干,已经和阮守捷往来通信几次,议定了成亲和送亲时间。

阮守捷答应,娶李艳娘为正妻,向齐国称臣,每年岁币为武峨州赋税十之一,当然,岁币只是象征性的,谁知道阮守捷每年赋税多少?便是给个一二十贯,那也没办法。

此外,若齐国从海上登陆进攻螺城,阮守捷可为齐国征募一千名勇士助战。

陆宁根本便没有现今攻螺城的意图,不过是胡乱提些条件,不然,嫁给你一个中原某政权的皇帝宠妃,还授你中原官职,对你却没什么要求?这一看,也是有诈啊。

……

大帐中,陆宁看着阮守捷的几封回执,成亲之日,定在十一月初十,在武峨土城成亲。

武峨土城就是前唐时安南都护府划定的武峨州的州治所在,那一带,也是武峨州仅有的大片肥沃耕地所在,不过,阮守捷的老巢不在那里,这厮好像更喜欢睡山洞,平素盘踞在险峰之中的山寨,可能,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阮守捷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广源寨。”潘莺莺和焦彩莲,在旁也讲述着这段时间的各种变动。

陆宁微微颔首。

轻盈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陆宁便是一呆,却见从外面走进来的正是卢琼仙,但是,她雪白衣裤,白袜木屐,带着古韵倾国倾城的美女秘书,帐中就此又多了一个。

“总院大人,你少了个洗脚丫头,从此就由我来做吧!”卢琼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

比之其她女子,她到底见过大场面,不仅仅是帝王嫔妃,而是作为庙堂重臣把持过国政,是以,在陆宁面前,多少更放得开。

而且她更是特立独行,显然什么都看开了,随心所欲,刚刚就穿着这身,去万承镇上溜达,听说文总院回来了,这才回转。

第二百六十六章 送亲之人

陆宁笑笑:“随意,彩莲为内记室室主,你想留下,就听她吩咐,跟她学中原新学。”

原本,三大内记室并没有分过主次,但多少,以汤玉娘为主,现在汤玉娘走了,论资排辈,便是焦彩莲。

可焦彩莲哪里会想到此节,呆了呆,心下狂喜,但脸上自不敢表现出来。

卢琼仙已经盈盈万福,肃拜之礼渐渐进化为万福礼,民间早有雏形,只是齐宫进一步完善,中原女子礼仪,保守中又娟秀可爱处,可说到了极致。

道过万福,卢琼仙嫣然一笑:“焦室主,以后请多指教。”

焦彩莲忙道:“不敢当,以后,还是姐妹相称吧。”她现今见多了大场面,便是蜀国皇妃、公主都日常相处下渐渐习惯,更莫说汉国女侍中了。

不过,蜀国皇妃、公主,毕竟是文总院妾侍,地位比她这个内记室要高,而汉国女侍中,却要听从她吩咐,思及此,她心下也未免有些得意。

陆宁在旁,微微一怔,本来卢琼仙就有些开玩笑的意思,自己也回以玩笑,却不想,卢琼仙要来真的?

“贾伦已经被罢官下了大狱,总院,多谢你了!”卢琼仙说着,轻轻叹口气,欲言又止。

陆宁恍然,刚刚回来,还没看这几日来往公文呢,而卢琼仙自然看不到自己每隔几天的官方邸报,这点焦彩莲和潘莺莺还是能明明白白的,想来这卢琼仙的消息来源,是在邕州的故旧,给其送来的消息。

事情虽然好像圆满解决,但她看起来,也没怎么开心,想是心灰意冷,更有些累了,倦了,当今之世,女子再怎么显赫又能怎样?女商人?尤其是姿色艳美,还不攀附权贵的女商人?那简直不可能。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里是个避风港,想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吧。

琢磨着,陆宁笑道:“你虽谈不上腰缠万贯吧,但也几千贯身家,真要做我的内记室?”毕竟,内记室就是比较能干的,卖身的婢女充任,帮主人处理杂物,姿色美丽的,也帮主人解决生理问题,便是婢妾。

自己身边的内记室,则更进一步,等同秘书,但归根结底,真实身份还是如同卖身的婢女。

“这样吧,你愿意为我做活,我便也雇佣你,你以后听彩莲的吩咐,做内记室的事情,但为自由身,平素居住我司衙左近,就如同现在,内帐自没你的住处,便在土城中为你安排一间土房,吃住免费,每个月,我付你一贯薪酬。”

说着,陆宁心里一哂,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职业女秘书,诞生了么?

卢琼仙美眸一亮,实则,她本来也思绪混乱,不知该何去何从,想暂在这里混一段时间再说,反正这文阿大,经常不见人影。

但文阿大之言,若为真,倒真可以暂时安身,再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而这个古怪的家伙,肯定不至于诓骗自己,这是肯定的。

“好,一言为定!总院大人以后可不能欺负小女子,反悔弃约。”卢琼仙轻笑着说。

内帐中,传来花蕊夫人轻笑,她很少笑,却真的娇嫩无比,听的人,耳朵都要化了一般。

是青城,扬州之行回来,她比以前开朗了一些,刚刚征询陆宁同意后,竟然去给花蕊夫人请安聊天,看起来,令花蕊夫人也难得开心起来。

“嘭”,木盆落地,正端着一盆水走出来的李艳娘,不小心木盆脱手,水泼了满地。

陆宁立时皱眉。

“我,我不是故意的……”李艳娘确实不是故意的,自己也吓了一跳,可随之,心头火又起,本来端来温水及毛巾,来给陆宁净手,是想讨好陆宁,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余地,但内帐外帐,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只有她一个人,心情抑郁无比。

现今再想想,此事实则已经板上钉钉,再讨好那混账东西也于事无补,立时便仰头,恨恨道:“我就是故意的,文阿大,你杀了我吧!”

军国之事,自己成了交易砝码,要被送去给土蛮头子糟蹋,所以这个混账东西,现在肯定不敢打杀自己。

陆宁无奈看着她,“忘了跟你说了,此次,我作为送亲使和你一起去武峨土城,我也得改个名字,叫张三也行,李四也行,嗯,就叫张三吧。”

听这话,潘莺莺和焦彩莲眼睛都是一亮,对文总院将李艳娘送出去给土蛮,两人都有些心下凄凄,感同身受一般,现时才知道,文总院原来另有打算。

两人也没想过此举文总院是不是有凶险,毕竟两人眼中,文总院加之中原骄兵悍将,土蛮还不转眼就被平定?

倒是,文总院原来没想将李艳娘送给土蛮,使得两人都是心下喜悦,互相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的样子,文总院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时间,两人私下,可是没少偷偷议论此事,现在看,原来担心都是多余的。

此时陆宁看了李艳娘一眼,“你快出嫁的大喜日子,我就不令人绑你了,但你一而再再而三无礼,今日不得不罚你,自己去帐前站着晒日头,晚饭,也不许吃了!”

听这文阿大要做什么送亲使和自己同去蛮地,李艳娘也是一呆,但一直就憋着一股火,最近两个月,更是太大的郁闷之气,一时又哪里能散,咬着红唇恨恨出去,只是想,文阿大啊文阿大,等到了蛮地,我就揭穿你身份,和你一起同归于尽算了!

看着她背影,陆宁也在琢磨,这家伙恨透了自己,不会到了武峨地,使什么幺蛾子吧?倒是不可不防。

深入蛮地,就是要见到那阮守捷,或抓或杀,而他治下几个蛮部,是一种松散联盟性质,都尊他为主,如果他被杀掉,必然内乱。

当然,期间见机行事,若能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更好,比如听卢琼仙说,这阮守捷女儿多,幼子只有一个,拜堂后就杀了阮守捷,伪装成病发之类的?李艳娘是唯一正妻,领着那幼子,成为名义上安南北部统治者?

当然,这个想法实在太美好,也最不容易实现,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只要能令蛮部分裂,就达成了自己的目标,要一劳永逸解决安南事宜,得等自己下次来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截杀

坑坑洼洼的土路,仿佛依稀还可以看到昔年车马来往的痕迹。

迎亲送亲的队伍百余人,都披红挂彩,前面几名乐手,吹吹打打,一路行来,搞的很是热闹。

此时,夜幕渐垂,花轿停在路边,大队休息,吃饭饮水。

这是一段当年安南都护府修的官道,实则从岭南南疆到安南都护府治所交州螺城,也就是后世河内一带,大体上,还是能通行的,只是道路艰难了些,有的山路,更是崎岖无比。

因为海上丝绸之路,前唐时交州港,也曾经是重要的中转站,当然,说是交州港,实则在交州沿海红河支流的入海口,距离交州治所螺城还有百余里。

交州港甚至是前唐时的第二大海港,是以南疆到交州,昔日行商也不少,将内地货品,送到交州。

不过现今,安南节度名存实亡,和中原联系早已经几乎等于切断,交州港本来就处于半废弃状态,加之几年前,齐天子发明了航海司南,交州港就是作为停泊中转港的作用都已经不复存在,中土贸易商人及各路胡商,已经很少在交州港停泊。

至于陆宁眼前这条昔日曾经很畅通的官道,现今,坑坑洼洼年久失修,已经很是难行。

陆宁坐在路边慢慢喝水,他穿着六品官袍,官方身份是钦使文总院司衙的一名昭宣郎,现今作为送亲使,送前蜀昭容娘娘去武峨土城。

听闻,阮守捷都已经给自己这新夫人加了“昭容夫人”的名号,虽然他一个小小刺史,给妻子加夫人封号,与中原礼制不合,但安南土蛮本就随意,更莫说,很多土蛮,都称呼阮守捷为“武宁王”了。

陆宁身旁,瘦瘦小小的一名小书童,则是完颜小花,她身材弱小,人畜无害的样子,虽然背上背着一张大大的弓箭,腰间挂着两个鼓鼓箭囊,但那些迎亲蛮兵见到,都是一脸戏谑,以为是齐人装饰品呢。

“如果现在叫你回广源寨,你识得路吧?”陆宁突然问。

完颜小花点点头:“主父放心。”

陆宁微微颔首,继续喝水。

迎亲的队伍,那阮守捷派出了百余名蛮兵。

送亲的齐人,则只有陆宁一人,完颜小花作为贴身“书童”,自然不在计数中。

此去武峨土城,就算事成,很大可能也会有一场血拼,领几十名军卒去,最后也是白白送死,能跟随自己安全逃回南疆的,会是凤毛麟角,从某种角度,还是自己的累赘。

如果再多带军卒,就会引起阮守捷的怀疑。

干脆,陆宁便一人前来。

领完颜小花来,一来,完颜小花至少不会成自己的累赘,山林间杀敌或逃窜,这小丫头泥鳅一般;二来自己身边总要有个报信的人,万一有什么变故,她可以回广源寨寻赤虎军送信,完颜小花寻路的本事,那自也不用提。

当然,陆宁说是一个人前来,实际上,还有一名齐商随行,他显然是消息极为灵通之辈,胆子又大,应该是从万承镇哪位官吏嘴里听到了赐婚土蛮的事情,他准备了几推车货物,雇佣了些广源寨土民当脚夫,跟随着送亲队伍,自然是想去武峨州发一笔小财。

他带的货品,都是生活日用品之类,锅碗瓢盆等陶瓷,又有些农具,虽然简陋,但都是新样式,这些货品在中原价格不高,而武峨地,应该好久没有来自中原的货品输入了,应该能换回很多好东西,这姓邱的商人,自是想借着送亲队伍护送下,比较安全,去武峨小赚一笔。

他以前经常到广源寨行商,是以略通安南北部蛮语,不过以前只是小打小闹,挑担的货郎而已,现今凑了几推车货物,自然是要赌一把,对他来说,这应该就是大买卖了,如果一切顺利,可能会发笔横财,当然,“横财”是相对他的身家而言。

此时,这邱掌柜就凑到了陆宁身边,赔着笑:“大人,一路辛苦了。”

文总院司衙中的六品官员,平素可接触不到,若能搭上关系,以后必然商机多多。

陆宁笑笑,正想说话,突然便听花轿那边,娇滴滴的声音:“张三郎,还不来服侍我用餐!”

陆宁无语,这李艳娘,是疯了,昨天歇脚,就喊过自己一次,当时没搭理她,现在又来了。

说起来,现今距离武峨已经不远了,明天应该就能到。

本想装作听不到,但没一会儿,花轿旁的蛮妇走过来,赔笑道:“送亲大人,昭容娘娘说你不去,她用不下饭,就要饿死这里!”

蛮妇来自武峨土城,中原话说得很好,看来是前唐客家移民后裔,赔笑说话时,眼神就有些暧昧,毕竟她不似那些土蛮,全不知中原礼法,这昭容娘娘,分明和眼前的大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在土蛮看来,可能是昭容娘娘架子大,故意使唤齐官,令齐官都有些不耐烦,可若熟悉中原礼仪的,这新娘子,可不就是在撒娇吗?

“好,我去!”陆宁心下,倒是觉得好笑,风水轮流转,这李艳娘,也到了扬眉吐气一天,不过她可没安好心,分明是要土蛮之类,传话到阮守捷耳中,以阮守捷百无禁忌的脾气,哪管自己是不是什么中原官员,自己到了武峨土城,他怕就要砍自己脑袋。

花轿很大,陆宁到了花轿旁,就听里面李艳娘娇滴滴声音:“还不进来?”

陆宁挑轿帘走入,轿内红彤彤的,很是喜庆,李艳娘凤冠霞帔,面前案桌上,摆着各种风干卤肉,山鸡兔肉之类的,倒是很丰盛。

“喂我吃!”李艳娘芊芊玉指指了指桌上菜肴,又一想,“你还是去烧些水,来给我洗脚!”

陆宁懒得理她,顺手抄起一块肉,放嘴里嚼起来,到了武峨土城,可能会耗费很多体力,这几天倒是要吃好喝好。

李艳娘立时瞪起桃花眼,贝齿咬着红唇,恨恨道:“你若不听我的,莫怪我也不听你的,到时候,我可不会毒杀那蛮子!”

陆宁无语,显然自己一个人孤身而来,李艳娘以为自己要靠她做些手脚,除掉那阮守捷。

有些好笑的道:“不用你动手,不过,你要再这般跋扈,你也莫怪我,杀了阮守捷后,我不带你走。你自己想想,到时候那成千上万的蛮子,都气的嗷嗷叫,会怎么对你?”

李艳娘俏脸微微变色,咬了咬红唇,“你又诓我!”

“噤声!”陆宁突然微微蹙眉,做了个手势。

侧耳听了会儿,陆宁皱眉头道:“最少有几百蛮子从密林中潜来,看来不怀好意!”

李艳娘呆了呆,“那怎么办?我喊他们小心些!”

“来不及了。”陆宁摆摆手,“土蛮内部事,我们不要参与,静观其变,先离开这里!”

微微蹲下身子,“来,我背你走!”

第二百六十八章 意外 (上)

嗷嗷嗷”,两侧密林中,突然蹿出无数嗷嗷叫的土蛮,而且其中一些土蛮,竟然身披甲胄。

猝不及防下,立时惨叫声连连,迎亲武峨土蛮,纷纷被射倒砍倒。

邱掌柜吓得抱头鼠窜,正仓皇间,听人在身旁喊:“跟着我走!”

愕然抬头,却见张昭宣背着红彤彤衣裙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正从身侧而过,他立时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身边惨叫声连连,他不辨东西,只是追着眼前那一抹艳红奔跑,根本没注意到,要来截杀新娘的土蛮一个个惨叫摔倒。

突然,他就觉得胳膊被大力拉动,立时跑得越发快了,好似脚不沾地一般,只是一个劲快速倒脚。

那嗷嗷的喊声和惨叫声,渐渐被抛到了后面。

拉着他的大力突然消失,他嘭的就摔倒在一堆烂树叶中,摔了个狗啃泥,随之,大声咳嗽起来,喉咙发甜,要吐血的感觉。

林深树高,此时明月虽当空,但被繁茂枝叶挡住,四周黑漆漆一片。

陆宁将背上李艳娘放下,长剑归鞘,又压低声音道:“都别说话,那些蛮子,有些在后面追咱们,其余的,杀干净武峨土蛮,也必然追上来。”

李艳娘猛地抓掉头上红盖头,俏脸微微发白,想说话,被陆宁做手势阻住。

远方,有两声细不可闻的惨叫,然后,完颜小花小小身影出现,她走过来,拎起软瘫在地的邱掌柜脖领,向密林深处走去。

李艳娘看得一呆,这小书童、小跟班,怎么感觉很诡异?

完颜小花虽然是女卫副总管,总领陆宁身边二百女卫,但平素很少出现在帐篷附近,李艳娘却是没见过她。

又过了会儿,完颜小花回来,微微躬身:“主父,那蛮子招了,他们来自峰州,是峰州蛮首矫公罕的部下,就是来抓齐使和齐国新娘的,那矫公罕还派出了大队,去截杀离开武宁洞来武峨土城成亲的阮守捷。”

陆宁微微蹙眉。

峰州矫公罕,也是十二使君之一,不过,和其他很多就是酋部首领的使君不同,他是吴氏王朝正式任命的峰州刺史。

峰州是前唐都护府下设的州府,在武峨西南二百余里处,现今安南都护府时期的许多州府都已经废弃,但峰州比较繁华,客家移民也多,又西拒真腊高棉人侵袭,所以峰州一直存在,也一直是安南西北最重要军镇。

矫公罕这个峰州刺史,作为北部四使君中比较忠于吴氏的使君,本来就和其他三个使君矛盾重重,北部四使君,这矫公罕实力最为雄厚,自然也一直在寻机会削弱其他使君。

现今自然是看,阮守捷要和齐人结盟,怕以后钳制不了他,这才下决心痛下杀手。

显然阮守捷身边亲信中,早就有被矫公罕收买的内奸,是以阮守捷离开武宁洞来武峨土城成亲,不但被矫公罕知晓,还成了矫公罕攻击阮守捷的良机。

来袭的是峰州蛮,莫怪一些土蛮,还披着甲胄了,毕竟,有点正规军的影子。

陆宁揉揉鼻子,这出戏,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很多事,牵一发动全身,这是个动态的世界,其发展变化,自己也预料不到。

“呕”,邱掌柜从密林中连滚带爬的跑出来,他脸色苍白的可怕,跪地上干呕。

刚刚,他自然是被完颜小花抓去当了通译。

被陆宁击倒用绳索挂在腰间一路拖来的这个俘虏,被完颜小花实在折磨的不像样子,血人一般,邱掌柜若不是极度惊惧下怕被那可怕的小家伙如法炮制,怕翻译的中途,就已经吓晕过去了,反而精神高度紧张骇怕下,竟然真的没昏过去。

其实也是邱掌柜没见过这等场面,那俘虏不过四肢被完颜小花都重重用匕首划过,血流的有点多而已,看在邱掌柜眼中,就好似那人被扒皮了一般。

陆宁见过完颜小花制伏敌人,因为小丫头知道自己力气不够,杀人倒也罢了,但比如制伏俘虏询问问题之类,为了保险起见,她便只能令俘虏手脚都失去反抗能力,看起来,就比较残忍,也往往会令俘虏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听到动静,又追过来了!”陆宁微微蹙眉,伸手,完颜小花忙将背上弓弩送上。

……

黑烟还未散尽,村庄里,有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个活人都看不到,很多草屋都已经被烧毁。

陆宁站在村口一棵大树上,远远眺望着武峨土城。

一夜“逃亡”,当然,“逃亡”途中,那些峰州蛮因为分散追击,也一股股的几乎被杀个干净。

陆宁几人更抓了俘虏,指明方向,来到了武峨地。

安南北部,难得的一片拥有肥沃土地的平原地带,只是,好像刚刚遭洗劫,附近村庄,都遭到了破坏。

矗立树梢上,看着数里外武峨土城方向,陆宁更是蹙眉,随之,轻轻跳了下来。

邱掌柜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既然带上他,本意做通译,问完事情,自不能就此丢下,所以,“逃亡”之中,陆宁便多带了这一个累赘。

靠着大树坐着,完颜小花用锋利弯刀慢慢修剪指甲,她倒什么都不担心,也不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一切听主人吩咐就是。

李艳娘身上全是泥污,狼狈无比,此时跌坐在泥土中,全无一点形象,便是俏脸上,也沾着略显恶心的黄汤水,昨晚密林中一个臭水坑,她曾经失足跌了进去。

陆宁踱着步,武峨土城此时城门紧闭,城头挂着密密麻麻的麻幡。

安南北部土蛮习俗,只有最大的头人去世,才会全城(寨)挂满麻幡。

这透露出的信息?

首先,武峨城没被矫公罕攻破;第二,难道阮守捷死了?

如果阮守捷死了,武峨土城又没被矫公罕攻破,倒是天大之喜,安南北部土蛮爆发的冲突,自然使得短时间内南疆得到安宁,广源土民,也能得到喘息发展的机会。

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回转了?毕竟来的时候,计划的目的不就是为此么?

想想也是好笑,如果自己猜想为真,却是不费丝毫力气就成事,世事就是如此阴差阳错。

可是,到了这武峨土城下,却不进去看看里面情形?一来,到底是不是阮守捷真的死了?二来,自己作为齐人送亲使交代之余,看一看,有没有介入安南北部事务的机会?

尤其是,陆宁转身又看过去,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好像很肥沃的样子。

“小花,我一会儿带李艳娘去叫城,你在此等,我回转的话且不说,我若被获准进城,你便速回广源寨、万承镇,调动先锋、泉漳、新锐一营、新锐二营四营火速来此,巨剑营和新锐三营随后。”

巨剑营都是重甲步兵,行军缓慢,是以先调四营两千军马,急行军而来,巨剑营则在新锐三营陪伴下,晚几天到就可。

派出一个新锐营和巨剑营同行,是因为巨剑营兵种单一,如果单独行动,遇到土蛮偷袭怕吃大亏,尤其是行军不批甲胄的情况下。

虽然现在北部蛮部怕各个自顾不暇,加之齐军行动又没有征兆,遇到偷袭的可能性很小,但能谨慎,就尽量谨慎。

很多事,就怕万一,历史上一些意想不到的惨败,很多就是因为遇到了万一里的某种情况。

那边,听陆宁吩咐,完颜小花躬身领命。

陆宁走过去拍拍邱掌柜肩膀,“老邱,如果我能进城,回头你也来城下叫门,如果你要回万承镇,就自己走,自求多福。”

完颜小花泥鳅一般,她自己回去倒是无妨,但带上邱掌柜这累赘,遇到凶险可不行。

邱掌柜失魂落魄的,根本没听到陆宁说什么,只是双眼无神的念叨:“完了,全完了……”可不是嘛,货物全丢失,多年的积蓄不止,还要债台高筑。

陆宁又来到李艳娘身边,“你再休息会儿?等下,随我去武峨城下叫门。”

不知道是不是被一路追杀已经麻木的原因,李艳娘好像憋着股狠劲儿,咬着红唇,猛地站起来,“这就走吧!”

陆宁咳嗽一声,想想她这一夜的狼狈,说道:“一路辛苦你了,等回到北地,我便放免了你吧。”

李艳娘并不做声。

第二百六十九章 意外 (下)

武峨土城下。

陆宁静静的站着,李艳娘在他旁侧,方才土村里寻到水稍微清洗了番,她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狼狈了。

半个时辰前,陆宁便在城下喊话,齐国昭宣郎张三,送阮令公新亲,遇到蛮匪截杀,一夜逃亡,终于到了这里。

开始陆宁和李艳娘出现时城上如临大敌,陆宁喊了几遍,才终于有通晓中原话的土蛮,用生硬的语调叫陆宁在此等。

但现在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也不见城门打开。

土城不高,更没有沟壕护城河等,和中原普通州府城池完全不能比拟。

陆宁正打量城墙及箭楼情形,随之微微凝神,说:“有人来了。”

过了会儿,果然,城门内,传来下木栓的声音,吱拗一声,城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行人。

队伍最前方,是一对蛮族中年夫妇,蛮妇土布衣衫很是齐整,蛮夫身材高大,铁塔一般的黑黝黝汉子。

“上使,欢迎你!”却是蛮妇,用略显生硬的中原话和陆宁说,更介绍自己,原来,她是阮守捷的长女,叫阮丹玉,黑黝黝汉子是他丈夫,叫阮经。

阮丹玉很是热情,请齐国上使和昭容夫人入城。

却是将李艳娘当作其父亲的正妻对待,陆宁心中纳罕,脸上不动声色。

阮经就不会说什么话了,显然,这个黑黝黝汉子是很武勇的土蛮,其文邹邹颇有中原味的名字,怕也是和阮丹玉成亲后才起的。

“城上遍布麻幡,可是阮令公出了事?”陆宁边走边问。

阮丹玉立时神色凄然,抹泪道:“好叫上使得知,我父从武宁洞来此途中,遇到贼子袭击,已经身亡。”

果然如此!陆宁也不想作伪装什么悲痛,只是叹了口气。

“灵堂新设,上使和昭容夫人还是先不要去了,有些家事,小女子还要料理,望上使和夫人莫怪。”阮丹玉垂泪,一副伤痛样子。

但陆宁阅人无数,自然感觉到,这蛮妇,十成里有九成是作伪,蛮族女子里来说,她这善作伪的样子,也算个厉害人物了。

又打量着这武峨土城内,连片的土屋茅屋,街道很窄,就现在走的这条入城主路,以中原来说,也就仅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行。

泥土路,现在倒是很干燥,但显然前几天下过雨,路上都是单轮车的车轱辘印和脚印,坑洼不平。

偶尔有一两棵树,稍显绿意。

有土蛮从土屋草屋之间的小路冒头想进入这主道,立时便被跟在自己这行人后面的蛮兵吆喝,赶紧退回去。

一个个神色慌张,如临大敌的样子。

“上使和夫人先好生休息,妾处理些杂事,晚些来寻上使叙话。”阮丹玉又说。

陆宁微微颔首。

……

陆宁和李艳娘,被安置城中一处土屋院落,院子外,阮丹玉更留下了许多蛮兵巡逻警戒。

傍晚时分,阮丹玉匆匆而来,进了陆宁所居的厢房。

“上使,此间太过陋鄙了,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阮丹玉说着,就叹口气,这个蛮妇,虽然皮肤略黑,且年过三旬近四旬的样子,但底子不错,徐娘半老,还有些风韵。

陆宁点点头:“我也有点猜出来了!”

阮丹玉眼神立时一亮,却又叹口气,“是了,中原之地,这种先主去世,争权夺利之事,上使在史书上,自然见得多了。”

摇摇头道:“现在强敌环伺,大妈和她亲近之人,却要兴风作浪,实在让人叹息,我小小女子,为了保护幼弟,却不得不要和大妈及她的亲近头人相争,现在我还尊称她一声大妈,她却全不念以前情分。”

“大妈?”陆宁隐隐,猜到了是谁。

阮丹玉叹气道:“就是前几日,刚刚被我父休掉的窝那夫人,我母亲去世后,她就成了我父亲最信任的妻子。”

陆宁微微点头,这段时间,对阮守捷部,已经有了些了解。

阮守捷妻子虽然不少,而且理论上,没有妻妾之分,但实际上,一直都有他最信任的一个妻子为他持家,以前自然是这阮丹玉的母亲,后来,就是那窝那夫人。

窝那夫人出身窝那蛮部,而阮守捷为了娶来自中原的旧朝皇妃,将妻子全部休掉,当然也包括窝那夫人。

“现在守灵堂的,就是我大妈的族弟,所以,只能委屈上使和夫人,先不要去灵堂拜祭我父亲,虽然,我父定然很想见到昭容夫人!”阮丹玉说着,又抹泪,叹息着道:“我父虽然只见过昭容夫人画像,却仰慕不已,虽然还未和昭容夫人拜堂,却已经令人将昭容夫人的名字排入了家谱,号便是昭容夫人,可见我父心思,现今昭容夫人,才是我父唯一一位妻子。”

陆宁微微颔首,“法理上,自然如此!”

阮丹玉又叹息道:“我父去世,自然该当我幼弟承业,他很喜欢这武峨城,不想如同父亲一样去武宁洞,何况,我父亲身死,矫公罕又岂会就此罢手,接下来,必然会大举来攻,第一个攻击的目标,怕就是武宁洞,这武峨城,倒是路途遥远,我又已经遣人,去向阮宽叔父求援,我们踞城而守,当能等到阮宽叔父的援军。”

摇摇头,阮丹玉无奈的道:“奈何大妈和许多头人就是不同意,定要带我幼弟回武宁。”

陆宁渐渐听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什么抗拒矫公罕的问题,而是,武峨诸蛮的领导权问题。

要阮丹玉幼弟去武宁洞的那些头人,自然是其部族,在武宁洞附近。

窝那夫人的部族反而是在东北,现今正蚕食广源寨领地,但她自然要衡量大局,便是留阮丹玉幼弟在这武峨土城,距离窝那蛮虽近,但这武峨土城及附近土民土蛮,显然不是窝那蛮能支配的,而是听从阮丹玉夫妇命令。

阮丹玉口口声声称呼李艳娘为“昭容夫人”,将她视作父亲唯一合法妻子,也是在削弱那位“大妈”的权威。

琢磨了一会儿,陆宁点点头:“实不相瞒,我见出了祸端后,已经有随从去北地,调遣军马来,两千精锐,应该三五日时间,就能到。”

阮丹玉呆了呆,眸子有些亮,又有些犹豫,显然也在权衡利弊。

随之,她轻轻点头:“好,上使军马若能助我等守城,我便什么都不怕了!”起身告辞,临行前又道:“今晚,外间或许有噪杂之声,上使莫惊。”

陆宁点点头,想也知道,今晚这武峨土城必定是血腥之夜,自己也不会去理会谁胜谁负,毕竟也不了解阮丹玉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无谓出手相助。

反正越乱越好。

实在不行,带着李艳娘趁乱逃走就是。

第二百七十章 武峨之变

土屋里黑漆漆的没有掌灯,陆宁敲门也没有回应,便推门进来。

虽然皎月当空,但这土蛮地,便是蛮首的土院,窗户纸也是草皮一般,抹了桐油后,黑乎乎的,根本不怎么透亮,是以屋里很是阴暗。

李艳娘正坐在简陋的木榻上,实则就是下面砌了土墩的木板,铺了些土布卧絮。

李艳娘也是一身土布蛮妇打扮,阮丹玉送来的衣衫,蓝红色蛮妇服饰,算是蛮族贵妇装束了,红彤彤蓝条袄褂,宽大的蓝布裤子,李艳娘穿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味道,而且她刚刚沐浴过,这里又没有太多的梳妆用品,是以高高的华丽发髻不见,乌黑青丝简单的挽起,随意中越发妩媚。

“你没事吧?”陆宁问。

李艳娘轻轻摇头。

踱着步,陆宁道:“今晚城内会有一场火并,若情势不妙,我就带你杀出去。”

李艳娘木然点点头。

陆宁看她情形,对她心下倒第一次微微升起歉疚,她便是私心再怎么多,甚至后世道德标准评判,很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她是一个绿茶婊,但是她最多也就是内宫勾心斗角,现今主动离开孟昶,又不满足待在自己身边,都是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而已。

可是,不管如何,她又哪里经历过昨天经历过的事情?血腥的厮杀,拼命的逃亡,对以前的她来说,简直不可想象,但跟着自己,可真是什么都经历过了,从她自己昨晚的感受来说,肯定是经历了九死一生。

“昨晚,若没有你,我便死了……”李艳娘突然悠悠的说。

陆宁一怔,揉揉鼻子,又一个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若不是自己,她又哪里会经历昨天的遭遇?

不过说起来,多了邱掌柜那个累赘,跑得便慢,因为自己实在懒得抱着个大男人跑,何况,也要考虑完颜小花的脚力,干脆,看追兵分散,便一股股的诱杀,期间要照顾两个人,虽然自己心里有数,有惊无险,但在李艳娘看来,确实是数次蛮兵冲到了她近前,随后被自己击倒,这种险死还生的场面很多次,也像自己数次救了她性命一样。

“你这样勇决,这样彪悍,若是聪慧些,本该成为一代名将……”李艳娘又幽幽叹口气,昨天,这本来令她恨得牙根痒痒的家伙却是震撼到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真是有种万夫莫当的气概,不管是巨人一般力大无穷的蛮子,还是身材矮小滑溜无比的蛮子,在他面前,瞬间便会被击杀,这一夜,怕杀了没几百蛮兵?

只可惜,如此无双之士,头脑却太过愚钝,显见在齐国,没有任何前途,他却不自知,还豁出性命一样为齐天子办差。

心中,突然有了一个计较,想着,李艳娘便起身,想走上两步,和这家伙探探口风。

但随之,足踝一阵刺痛,李艳娘忍不住痛呼一声,一个趔趄,便要摔倒。

陆宁忙扶住她坐回木榻,说:“怎么回事?”

蹲下身子,撩起李艳娘那宽大蓝色裤子的裤脚,陆宁微微蹙眉,却见李艳娘足踝处,红肿一片,而且肿得老高,也不知道是脱臼还是骨折。

想来,昨晚太过凶险,她精神高度紧张,所以,脚一直是木的,现今,疼痛感才袭来。

“我看看!”陆宁伸手便将李艳娘玉足上土蛮布鞋脱掉,那涂着七彩趾甲油的诱人雪足立时呈现眼前。

土蛮贵妇,多么富有也好,也没有穿袜子的习俗,在这武峨州,阮丹玉便是想,也寻不到袜子送来,是以李艳娘只能精赤着一双雪足。

陆宁伸手便握了上去,一边在各处关节轻捏,一边问:“痛不痛?”

李艳娘一直摇头,直到摸到足踝之下,她才立时疼的倒吸口冷气。

在足踝处又摸了摸,陆宁松口气,“应该只是脱臼。”突然便一用力,李艳娘猝不及防,立时疼的惨叫一声,眼泪都流了下来。

陆宁左右摆弄了两下她的玉足,点点头,又去脱了她另一只鞋,帮她检查了下,倒是没有受伤的地方。

给她穿好鞋,陆宁起身,“稍微将养下,应该无碍。”

“阿爷,昨晚奴跟你出生入死,阿爷身边妻妾婢子,奴是第一个和阿爷经历如此险境的吧?现今奴有几句话要说,便是犯了大忌,也请阿爷莫怪罪奴。”李艳娘娇滴滴的说。

听李艳娘突然又称呼自己“阿爷”,且嗲声嗲气,陆宁就有些头疼,保准没好事。

“你说。”不过,也想听听,她想干什么,毕竟这武峨州事,自己心里暂时还没个谱,听听她的思想动态也好。

“圣天子威望在军中自然不必提,便是赤虎军一直追随阿爷,但只怕也没有几名将士,视阿爷为主……”李艳娘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的说。

陆宁不动声色,只是听着。

“但此间蛮乱,阿爷调了赤虎军来,想来一时间,蛮乱难平,阿爷何不趁此机会,在这武峨广收蛮人民心,收赤虎军心?对那些蛮部,阿爷便是有机会,也千万莫剿的其全无还手之力……”

陆宁摆摆手,笑道:“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养寇自重?”

李艳娘美眸一亮,微颔螓首:“这词倒贴切,阿爷原来明白其间厉害,想这治蛮之事,圣天子也不会派旁人来替换阿爷,若阿爷在此间经营几年,赤虎军未必不会归心。何况,阿爷期间大可以上奏疏给齐天子,迁了赤虎军军户全数来这武峨垦荒,时间久了,赤虎卒,自也将这里当作了家乡……”

陆宁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要往下说了。”

“阿爷明白就好!”李艳娘水汪汪桃花眼有些期待的看着陆宁。

陆宁心里却有些无奈,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耳边吹风,借助蛮地山高皇帝远难以征伐的地利,要自己独立,或者,至少半独立,搞个名义上的封爵,实际上的割据。

上一次是罗殿小女王,这一次,是李艳娘,话或许都没说透,但都是同样的意思。

“你再说下去,我怕我忍不住,砍了你脑袋。”陆宁又是一笑。

李艳娘俏脸上的期待立时化作郁闷,美眸闪过一丝不屑,自是瞧不起这愚忠又没有志气的男人,嘴上却说:“是,阿爷,奴以后绝不再提。”

远方,突然就有隐隐约约的呼喝声和惨叫声传来。

陆宁走到窗前,淡淡道:“还是看今晚鹿死谁手吧。”

李艳娘咬了咬红唇,再懒得理这个没任何野心的窝囊废,便是再勇武无敌,也是窝囊废。

第二百七十一章 归化

武峨土城。

城中心一片空地搭着草棚,草棚内有几张简单的桌椅,都是陆宁这几天做的。

陆宁懒洋洋坐在桌后,草棚有洞,太阳射下来,他便好似在晒太阳一般。

桌上,摆着几个油纸包着的大块黑片蔗糖,这是东海百行在邕州建成的糖行生产的第一批产品,陆宁命送了百斤来,尝尝鲜之余,也赏赐给现在深入不毛的赤虎军将士,此外,留了一小部分,准备送给阮丹玉夫妇。

前唐时,印度引入的熬糖技术和中原传统制糖业融合,中国之糖已经是世界上最顶级的糖制品,只是,糖果,太过奢侈了,只有贵族才能享用。

而现在,中原又出现了水力榨糖机,使得红糖的产量和效率大大提升,甚至,已经有了用什么黄泥水淋脱色制造白砂糖的发现,只是,白砂糖的成本太高,倒和以前糖果一样,成为顶级奢侈品,红糖黑糖,则眼见可进入条件好一些的平民家庭。

当然,对这些家庭来说,红糖黑糖同样还是奢侈品,一年能买一包就不错了。

岭南多产甘蔗,又运输不便,所以东海百行才在邕州建糖行,毕竟运输糖的成本,和运输制作这些糖的甘蔗的成本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看着桌上黑片蔗糖,陆宁心下有种巨大的满足感,甚至攻城略地带来的成就,仿佛也不及现在。

什么三十万重赏,什么各种鼓励工匠发明的举措,提高工匠的地位,渐渐看到了成果。

那什么水力榨糖机可和自己半分关系也没有,全是东海百行旗下的民间工匠自己鼓捣出来的。

这种肉眼可见的变化,令陆宁心下甚为欢畅,甚至,看着旁侧李艳娘雪白衣裤的靓丽身影,都觉得她端庄大方,温柔迷人起来。

陆宁虽然知道,自己对中国地的影响,更多的是在新学,那些学科,以及教学理念和传授的对这个世界如何探索的理念,才真正对中国地影响深远。

但这种影响毕竟是循序渐进,是一种极为缓慢的过程,却不似工匠新发明带来的改变这么直观。

十几天前,赤虎军四个营到了武峨州,又过了两日,巨剑营和新锐三营也到了武峨州,在武峨州,赤虎军六营三千人,又有守城之利,秋天刚刚过去,城内粮仓储量很多,便是被围城,也足够城内人坚持两三个月,陆宁觉得,便是矫公罕大举来袭,也必然铩羽而归。

不过,矫公罕的军马,一直未见出现。

阮丹玉夫妇,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引狼入室。

想曹操曹操就到,陆宁突然坐正。

阮丹玉,正走过来。

陆宁笑着指指桌上蔗糖,“来,邕州糖,新鲜出炉,拿回去尝尝鲜。”

想来,不久后,对外贸易的中国商品主力,除了丝绸、棉布、瓷器和茶叶外,又会多了一件新利器。

阮丹玉忙走上两步,学中原礼节微微屈膝万福,“多谢文总院。”

在第一批四营军卒到了武峨州后,陆宁已经对阮丹玉夫妇坦诚了自己身份,当时阮丹玉的错愕就别提了,此时又哪里不知道,这齐人的安南招抚使,只怕有着深谋,只是,现今其夫妇想离开这文总院的战车,已经不可能。

武峨城之变,深夜中,阮丹玉夫妇先是下毒,后来便领着亲信,大开杀戒,那些拥护窝那夫人的头人,要么被毒死,要么被杀死,几乎被屠戮一空,窝那夫人不知所踪。

不过,如果熟悉中国宫闱政治的便知道,这个失踪,其实就是身死,是阮丹玉夫妇,不想背上弑母的罪名而已。

窝那夫人及亲近头人们,想来是想不到阮丹玉夫妇会如此狠辣,做到这样绝,所以才着了道。

陆宁又何尝想到过?这阮丹玉一个小女子,狠毒若斯?是以,武峨土城中赤虎军的粮食供应水源等等,陆宁都要麾下加倍留意。

此刻看着阮丹玉很欣喜的拎起油纸包离开,陆宁瞅着她背影,笑了笑:“李艳娘,你和她比起来,可差远了吧!”

“切”,李艳娘一副懒得理陆宁的样子。

可能渐渐发现了陆宁外刚内柔,从某种角度,心还是很软的,只要不触碰他的禁忌,撒撒娇之类的都无妨。

而且,那夜大逃亡之后,好像这文总院,对她也就不再似以前那般,从来就没个好脸。

当然,李艳娘深悉进退之道,这不,陆宁刚刚站起身,她就忙撑起油伞,颠颠跟在陆宁后面,出了草棚,举高油伞为陆宁遮荫。

现今冬日,武峨一地,则温暖如春,又哪里需要油伞遮阳?

不过陆宁也不理会她,说起来,现今瞥着李艳娘雪白衣裤靓丽身影,尤其是雪白长裤下,她的玉足绣鞋,便令人心中升起异样感觉,那晚为她正骨,揉捏她那双涂着七彩趾甲视觉上娇艳欲滴,触手滑腻无比的玉足的情形,仿佛不时涌现。

“总院大人!”远远的,邱掌柜已经忙起身行礼,他现今,是陆宁的通译,也是亲民的代表。

他正在另一个草棚下,给孩童们分发些小点心。

不过每个孩童,都要排队,用中原话来讨要点心并行礼感谢。

实际上,昨天和蔗糖商队抵达的,还有几名赤虎军中教授,他们会在这武峨州设学倌,教授中原语言。

初来武峨地,见到连片的肥沃农田,陆宁已经决定,如果条件许可,便将这武峨州作为边境军镇,则南疆边境线,将会大大南移。

如果自己将来腾出手来再来南部临海,到时再真正解决安南问题。

而且,将边境线移到武峨地,真正有效控制这片土地经营下去,便是后世风云变幻,这南疆边境,却很大可能,不会再和后世一样了。

甚至真如李艳娘提议的那样,陆宁也在琢磨,要不要将赤虎军军属都移民来武峨州。

武峨土城内,土民不多,四周村庄,又刚刚经历巨变被屠戮一番,实则耕地足够赤虎军军属来此。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赤虎军的目标可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安南北部。

自己是准备将来南下,从交州港、占城港直到马六甲,能控制一连串港口作为势力范围,主要为本国商队保驾护航,同时向当地输入商品,掠夺资源,这期间,必然会有各种冲突,乃至和室利佛逝、真腊等海陆强国爆发战争,赤虎军,会是这一系列冲突中登陆战的主角。

窝在小小武峨地,那还是算了。

将来,赤虎军也是准备常驻南海某个环境比较好的港口,将其军属迁徙过去,所以,这些军属刚刚在道州安家,中途再折腾一次,将来还得折腾,未免太伤人了。

这武峨地,荒废的土地委实不错,从邕州土民诸部,迁徙些人丁来开垦倒是可行。

不过,首先还是要在这里,真正站稳脚跟。

第二百七十二章 小冲突

又来到一个草棚,正在施舍稀粥,完颜小花领了十名女卫到这武峨土城,现今全在这里,她们都去了甲胄,穿皂色劲装,也就是很利索的黑色衣裤。

完颜小花等女卫来,一来,是给圣天子带来了一些生活日用品,当然,顺便也就带了李艳娘的来;二来,现今陆宁可不放心用本地蛮妇做婢女,是以,叫了亲信的勤务女兵来。

稀粥,是施舍给武峨之变后,土城中失去了子女赡养的孤苦老人以及孤儿们。

但是,这安南土蛮,好像普遍懒惰,壮汉也跑来领粥。

这些土蛮,已经在武峨土城里生活数代变成了土民,却很不勤快,能有口吃的就行,现在不是农耕季节,农汉们就在大街上闲逛,也没人愿意找些活儿干,比如修缮新的团练使府,制土坯砌墙等等,本地土民就嫌工钱少活累,最后,阮丹玉直接征徭役,从城中选精壮土民,免费劳作,不然就被打被关,那些土民们倒是没了异议。

此外,活不累有工钱拿的话,这些土民就挣着抢着做,比如搭建这处空地的几个草棚,开始有土民帮忙打下手,被赏了几文钱,立时便围拢了许多土民汉子,都盯上了这白来钱似的活计。

倒是土民妇女很勤劳,也是地位超级低下的原因吧,比之中原,这里的土民妇女,便是家里奴隶一般,重活累活,倒是妇女做的多。

从山林里的蛮夷进城两三百年,历经数代,这些土民就很有后世一些热带地区居民的潜质了,陆宁也有些无奈,天气热,又不干活也能随便找些野果子之类充饥的原因?

而且,现今来说,也是因为以前阮守捷赋税极重,便是再怎么辛苦做活,也仅仅能勉强果腹,其余米谷,都被阮守捷征去,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愿意好好做活了。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也随意他们,岭南的土部就比他们勤快多了,迁徙来此后,优胜劣汰,物竞天择。

当然,至少要等局势稳定,才能迁徙岭南土部,尤其是,反而位置在武峨地东北,从某种角度成了己方腹地的窝那蛮,必须要平定,才能放心移民。

倒是这武峨地,等岭南土部到此,应该还会有更多的荒芜田地能被开垦出来。

女卫们煮的稀粥,粮食来自土城阮家粮仓,陆宁已经和阮丹玉说好,这些粮食大部分买下来,充作赤虎军军粮。

以武峨地的农田来说,只要迁徙来数千户岭南土民,加之原本本地的土民,便是以后赤虎军五千军马全驻扎在此,本地粮食应该也能供给全军,当然,赤虎军自然不会如阮守捷般横征暴敛,以物换粮收购本地粮食即可。

正边走边琢磨,却见前方拎着油纸包的阮丹玉又匆匆走回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总院大人,民女听闻那正建的府衙请教授写的门匾是武峨镇?”

陆宁微微颔首,“不错,概因本院出京时,圣天子说过,南疆土民之州县,以后更制为镇、寨、村等等,五百户以上为寨,千户以上为镇,不过你也无须着急,镇之团练,从五品到七品不等,武峨镇,以未来之人口,地势之重要,镇团练使可授五品。”

阮丹玉脸色稍霁,却听陆宁又道:“以后你阮家便世袭团练副使一职,世代尊崇,可称南疆楷模。”

阮丹玉的脸立时就垮了下去。

陆宁又道:“这副使一职,自不能用年幼之人担当,我看就由你或者你夫婿阮经出任吧!”

阮丹玉怔了下,脸色便阴晴不定起来。

此时,远方,突然传来哨笛尖锐的鸣叫。

陆宁蹙眉,“这是敌袭的信号!”

阮丹玉脸色也微微一变。

完颜小花和众女卫,已经迅速的簇拥过来。

“送昭容回去!”陆宁做个手势,自己则向哨笛传来的西方城门处走去。

阮丹玉忙跟在后面。

……

土城城墙箭楼,藤牌皮甲的军卒严阵以待,和城下那黑压压蛮兵的形形色色打扮形成鲜明对比。

有一个强壮的蛮兵正在阵前,叽里咕噜的喊着。

“啊,他说是来自三带洞。”阮丹玉脸露喜色,“那是我阮宽叔父的族人,来帮助我们的。”

陆宁问:“阮宽不在其中?”

阮丹玉点头。

陆宁道:“那就请他们回吧,就说,现今武峨归齐,自有齐国官兵保境安民,不劳他等费心,便是阮宽来,也是这样说。”

其实阮丹玉也知道,阮宽和父亲虽然兄弟相称,而且,都和矫公罕有矛盾,但也很难保证现今阮宽不趁火打劫侵袭武峨地,尤其是,向阮宽送信求援,本来就是窝那夫人的提议,和阮宽有交情的窝那夫人及几个头人,都在武峨之变中被杀。

不过现今,阮丹玉却很希望阮宽能来挑衅齐人,哪怕搅搅局,或许也可令自己寻觅到什么机会。

只是听这文总院的话,阮丹玉无奈,只能对城下喊起来,同样叽里咕噜,自然是令他们离开武峨地。

蛮兵们,便慢慢退后,但是,离得有数百步远后,便停了下来。

武峨土城东十几里外,后世的求江现今被陆宁命名为武峨江的江水蜿蜒而过,沿途很多水洼地带,便栽种水稻,而武峨城西,便大多是旱稻及米谷等农田,田间虽然现今没有青苗,但看着这些蛮兵聚在农田间践踏,陆宁还是微微蹙眉。

“开城门,阮丹玉,你派人去知会他们,如果还不离开,将会视同侵扰本地!”

和他们这么耗下去可没什么好处,毕竟城内绝大多数土蛮还未同心,半夜被人开城门搞个偷袭之类的,如果城内土蛮再被挑动起来,齐军变成侵略者,就不好收场,毕竟,血腥镇压下,仇恨会越结越深。

“吱拗拗”,城门慢慢被拉开。

那数百步外本来或蹲或坐的土蛮,见城门开,好像接到什么信号一样,突然就都跳起来,举着手中兵刃,嗷嗷叫着冲了过来。

陆宁微微一怔,更有些无语,果然,安南都护府几次被异族攻陷,现今更成了本地政权,一直和安南有所联系的是那乱七八糟的南汉国,安南蛮对中原的敬畏,早已经消失。

看起来,也就千余蛮兵,竟然要进攻有大量中原披甲军卒据守的城池,就算是土城吧,那也是有城墙围拢的庞然大物吧,不是什么小村小寨。

阮丹玉在旁,握紧拳头,手心在出汗,身子都微微发颤,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喊一嗓子令城内部众做内应攻击齐人的冲动,但又微微有些担心,毕竟,窝那蛮部曾经给父亲传来消息,代唐的齐人很难对付,好像比传说中当年的唐人,还要善战。

城下,突然杀声震天,城门内,巨剑手们汇聚的黑色铁流,带着阵阵烟尘冲到城外,又立时分散成扇形,和正迎面冲来的蛮兵剧烈撞击在一起。

尔后,阮丹玉那剧烈跳动的心仿佛就停滞了一般。

一轮碰撞下,仆倒在地的,几乎没几个黑甲剑手,从城上看下去,那插着羽草等物的蛮兵头饰,好像立时稀薄了很多。

城上,一轮轮箭雨随之倾泻而下。

冲在后面的蛮兵也纷纷倒地,和巨剑甲兵近距离接战的蛮兵,更是稻草人一般脆弱,一个个被砍翻在地。

也不知道谁带的头,一声喊,土蛮们立时转身逃窜。

城上敲起锣鼓,齐军鸣金收兵。

整场战斗,怕都没用一刻钟。

“你遣人出去掩埋尸体,至于伤者,你看着处置。”

陆宁的声音响起,阮丹玉才猛地回神,随之默默点头,心,却早已经沉到了谷底。

第二百七十三章 授官和怪癖 (上)

软榻上,陆宁品着茶,不由琢磨,矫公罕为什么反而没有驱军来武峨地。

显然,这家伙作为峰州刺史,传闻学问不错,甚至早年曾经想过参加南汉的科举,是个中原通无疑,也必然是谋定后动,不似阮宽那样莽撞,齐人进入安南地,他必然要先观察一番,衡量齐军的实力,再定行止。

旁侧,伺候陆宁喝茶的是一名清秀完颜女卫,当陆宁目光看过去的时候,脸便特别红,这些彪悍无比又都经过血淋淋杀戮训练的杀人机器,在主人面前,却都很腼腆,和同样大年纪的女孩儿没什么区别。

外间,突然传来娇笑说话声,雪白衣裤越发靓丽四射的李艳娘,刚刚进屋,陆宁脸就沉下来,“非要喊你来?又去哪里疯了?!”

本来艳光照人,俏脸全是笑意,被陆宁训斥,她立时便咬起了红唇。

陆宁知道她去做什么了,这几天,李艳娘做善人上了瘾,每天都出去施舍孤寡老人和无所依靠的孤儿。

说起来,同情和救助弱者本来就是人类能获得极大满足感的途径之一,李艳娘以前虽然尊贵,但这种新奇的感受自然从来没体验过,施舍的物件又是官方筹措,不必心疼,好像一下就解锁了她某种情感中的特质,令她乐而忘返。

看着她,陆宁也有些无奈,这女人,如果在深宫,再遇到合适的帝王,那是一名奸妃无疑,但如果生活在后世,说不定,就是个什么慈善家,环境能造就人,确然无疑。

“帮我写封信,给矫公罕的,大概意思就是示好吧,和他守望相助之类的。”陆宁现今越发懒得写毛笔字,除了常用的一些字还练得不错外,通常都不会再动笔,其实他靠对力量的精确掌控,确实可以将字写得很好,但那样写字太耗费体力,比战场厮杀还累人。

李艳娘忙答应,去旁侧书桌按陆宁的意思琢磨该怎么写这封信。

陆宁又看向桌上的舆图。

跟随巨剑营和新锐三营最后一批进入武峨地的士卒中,有汴京军学总馆进习过,会简单绘制舆图的几名堪舆郎,早就跟在自己身边作为司衙军吏,现今绘制的这张舆图,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从广源寨到武峨地的路线图,但其中所经之处地形,以及转弯曲折之步数,记载的极为详细,至少,陆宁能看得明明白白。

当然,虽然如何看新式舆图是陆宁要求军中将领的必修课,汴京军学总馆的中高级将领进习中,此也是最重要的科目之一,但要说现今要将领们人人懂新舆图,那也不现实,比如米珠,就怎么也看不懂舆图。

不过,陆宁也不急,这些东西,都要慢慢来,而且如米珠,也不是一方统帅或者一个方面军领军将领的料子,战略上她一窍不通,只是战术的执行者,懂不懂看舆图,也无所谓了。

汴京军学总馆,对将领们的培训,主要就是战略战术等方面。

又如对后勤的重视,辎重学是另一个很重要的学科,不仅仅是禁军中的军需官,便是道、府及重要州的州兵、民团将领也要进习,民夫的征伐调动,物资的调配等等。

现今战争,军民完全分家根本就不可能,军,需要民的大力配合。

古人虽然一直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说法,但后勤的科学规划简直等于零。

就比如北宋,说多么富有,物资多么充沛,但实则后勤及动员能力一塌糊涂,对辽、西夏等等作战,稍大规模的战役,供应十万左右兵马的辎重,几百里平原运输都能崩盘混乱成一团,使得物资根本供应不上,指挥之混乱,动员能力之弱,简直令人发指。

其实从现今来说,都说冷兵器时代文明战不胜野蛮,但这个文明社会如果真是特别先进,兵甲犀利,从后勤到征丁赋税等等体系都特别系统化效率很高,便是野蛮人骁勇善战,又哪里能真的战胜先进文明了?

当然,古代的文明社会,做到这种先进程度那是到了极致,要求也太高了一些。

而现今的齐国,陆宁就是希望做到这种极致,至少,在向这个方向努力。

又如陆宁长期在外,各种情报往来,又喜欢亲自通过驿馆换乘快马东跑西颠,又何尝不是在考验及检验齐国的交通系统,重要官道和普通官道的完善,都由此受益,

从汴京到西安的行宫,也和当初到江陵行宫和扬州行宫一般,官道驿站设了皇家驿员。

所谓皇家驿员,实则还是用普通驿站驿馆,只不过人员,都是皇室所派,加急密报很多,却也从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地方官对官道和驿站的维护,以及对驿站马匹的供养,使得这些,不至于流为形式。

以前,皇家驿员的线路就是从汴京到南京行宫一线及汴京到江陵驸马府一线,从南京或江陵,到自己所在临时驻跸地接送密令,便是密监的事。

而现今,这种驿站管理形式也渐渐扩展到了南方,从江陵、长沙到邕州一线,官路的修缮也在进行。

甚至,东海百行也参与到了修路的投资中,算是对国家财政的一种无息贷款,可分期慢慢归还。

不过,现今看着舆图,陆宁轻轻叹口气,显然从邕州到这武峨地,要修缮一条官道是很难了,现今,沿途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只能以后慢慢来了。

是以,武峨镇一旦遇袭,不但短时间内援军很难到达,孤悬在外,守军的战斗力,要求就更高。

这武峨地驻军,还真是要好好思量。

赤虎军是不能常驻此地的,实在不行,北伐之后,神威军、神武军,便调一支来暂时驻守武峨地,靠地方民团或者岭南大营调配士卒来,实在感觉有些不稳,分分钟就和宋代明代没什么区别,一时得势,但很快被土蛮攻陷赶出这片土地。

要真正令这片土地成为南疆一部分,需要长期的镇压和融合,驻扎几千精兵,本地便可购粮供养,不必运送粮草来,初期也只能如此。

陆宁正琢磨间,李艳娘突然聘婷行来,到了近前蹲下身子伸出小粉拳给陆宁轻轻捶腿,又娇滴滴问:“阿爷,脚可乏?我去取热水给阿爷烫脚?”

陆宁无语,其实从李艳娘变成洗脚丫头后,便是一次脚也没令她洗过,更莫说来了这武峨地后,她更有些翘尾巴了,已经不似以前那样惧怕自己,可能觉得,自己是个心软又愚忠愚钝之辈了,自以为摸到了自己的脉门。

第二百七十四章 授官和怪癖 (下)

“有什么事就说吧!”陆宁无奈,“惺惺作态作甚?”

李艳娘半蹲着身子,仰头嫣然一笑,俏脸便如花朵盛开,明艳难言,“阿爷就是把奴拿捏的死死的。”顿了下,“奴是见,阿爷来到这蛮地太过可怜了些,身边只有奴一个婢子,奴又经常惹阿爷生气,伺候的阿爷不好。雇佣的胡人女卫,也不太会伺候人,何况,她们也不是做这个的,阿爷,不如,买几个土蛮婢女吧?”

陆宁笑笑:“你有合适的人选了吧?”

“要不说奴怎么翻腾,也翻腾不出阿爷的五指山呢……”李艳娘抿嘴一笑。

现今自然还没有西游故事的雏形,这些典故用词,都是陆宁平素说,她们学到的。

李艳娘又说:“有两个小丫头,都是没了父母,一个九岁,一个十岁,洗干净脸,还是挺秀气的,孤苦伶仃的,按以前,就会被阮家带去做奴,阿爷在此,不如由她们来伺候阿爷,也是她们天大的福气。”

陆宁点点头:“可以,是你好心,她两个,以后就服侍你吧。”

李艳娘一呆,随之娇笑道:“奴明白了,是要奴以后管着她两个。”毕竟她身份甚至是婢子里最低的,又哪里还需要婢女服侍?

又喜道:“太好了,奴写完给土蛮的信,就去告诉她俩这个好消息,可会高兴死她们了!”

陆宁笑笑:“那倒不是,我想好了,这武峨镇的第一任团练使,就由你来做,你是武峨土人眼中的昭容夫人,用来缓冲下,土人们多少没那么反感,何况由女子任本镇长官,他们从心里,觉得还是以前的头人制,中原官员,可没有女性不是?”

李艳娘怔住,一时以为自己在做梦,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陆宁又道:“米珠会领赤虎军在此,遇到事情,你们多商议,此外,我把冯延鲁也招来,给你们做幕僚,不然,我还真不大放心。”

冯延鲁这家伙,馊主意倒是很有一些,加上勇猛但莽撞的米珠,心机多多的李艳娘,三个臭皮匠,各补短长,守住此地当不在话下。

而且,自己和矫公罕平衡好关系,平定窝那蛮后,就会离开武峨地,离开之前,也会告知李艳娘自己的身份,令她不再三心二意,也令她知道,她身后,有自己这个后盾,行事会方便很多。

当然,很大程度,到时她只是个摆设,大主意还得冯延鲁拿,这家伙,作为上使四处溜达,还在广州忽悠过很长一段时间,怎么忽悠同化土部,他应该已经驾轻就熟。

想着,陆宁又点点头,应该可行。

另一边,听到这里,李艳娘才知道,此事已经板上钉钉,而且,是面前这个家伙考虑很久了,是以,才有将冯延鲁招来一说。

“奴,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李艳娘呆呆的,有些木,从洗脚丫头,一跃成为五品女官员?怎么都觉得,这变化太大了些。

当然,想也知道,她这第一任所谓武峨团练使,未必在中枢造册,而仅仅作为土蛮头人和中枢正式任命的官员之间的过渡品。

文阿大这家伙愚忠,但会治蛮,是以,治蛮时人事上的任命,基本等于先斩后奏,没有被当场驳回来的,最多,过段时间,中枢再进行调整。

“快去写信吧。”陆宁皱了皱眉头。

“是,是!”李艳娘慌乱起身,甚至脚步都有些踉跄,显然是,思绪还是一团混乱。

……

虽然陆宁说不用,但傍晚时分,李艳娘还是领着那两个土人女童来给陆宁磕头谢恩。

正是要沐浴的时候,室内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一大桶香汤。

穿着干干净净的婢女小襦裙,两个女童除了皮肤黑点,确实还算端秀,都是眼泪汪汪给陆宁拼命磕头,十来岁年纪,现今可不算小了,都知道,这是齐人在此地最大的官,也知道,自己两个,以后过上了好日子,这一切,都是面前的齐人老爷赐予的。

“阿爷,今晚她两个,伺候阿爷沐浴吧。”李艳娘笑吟吟的,“阿爷喜欢童女,莫以为奴不知晓。”

听李艳娘前半句,陆宁本来还心中一动,确实好久没搓背了,这里的天气湿漉漉的,时间久了,很想好好沐浴一番,这两个小家伙年纪很小,自己裹着下身浴巾的情况下,她俩给自己搓搓背,好像也没什么。

可听李艳娘后半句,陆宁立时无语,心说你做个人不行吗?刚帮了她们,就开始不说人话,哼了一声:“你救助她们,就是为取悦我么?”心下又有些郁闷,自己怎么在一些人眼里,就有銮童的怪癖了?

“阿爷以为奴不知么?不说奴了,便是惠妃阿爷都没碰过,反而青城到了,爷就迫不及待……”李艳娘抿嘴一笑,又道:“阿爷也快离开此地了吧?她两个,我早就和她们说了,她们多少也懂,可都愿意的很呢!”

陆宁摆摆手:“不要说了,今晚,就你来为我搓背洗脚!”说着,瞪了她一眼。

李艳娘微微一呆,这么长时间,这陆阿大都没对自己有过任何有兴趣的表现,哪怕自己在第一次见他还是蜀主府上就曾经暗示他,但他却柳下惠一般。

平素那些内记室,各个艳丽如花,也从没看他调笑或毛手毛脚过,显然也和她们都没什么亲密关系,自己和惠妃被这文阿大“霸占”,本来就是自己在后推波助澜,令孟昶以为他真看上了自己两个,不献出去,会给惠妃和他,都带来祸事。

而被陆阿大改名叫“青城”的那銮国小公主,倒是来没几日,就被这文阿大破了身,由此可见,文阿大是有怪癖的。

那两个可怜的小丫头,跟了文阿大,一举数得,自己在文阿大眼里,就成了特别善解人意之人;两个小丫头,也会得到许多赏赐,以后命运也会不同;在文阿大倒台之前,要依仗他的地方还很多。

何况,从那凶险的一夜,文阿大数次救了自己性命后,对他的厌恶倒少了许多,也便想帮帮他,做最后的努力,劝说他留在武峨地,免得以后,被鸟尽弓藏。

而且,自己这所谓武峨团练使,毕竟由他而来,他若垮台,怕自己下场也不怎么妙。

到时候,可不是自己靠美色攀附什么权贵的问题了,而是自己成了文阿大的党羽,而不是什么宠妾之类可以被随意占有,作为党羽,又是女官员,还不正好成了文阿大肆意妄为的罪状之一?自己怕会受酷刑折磨而死。

听文阿大要任命自己为本地女团练使后,细细思虑过,在狂喜之后才发现,实则这令自己上了文阿大的战车,命运和文阿大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今,倒真不能见他不好了。

心里暗道晦气之余,也在想怎么劝说文阿大,但首先,自要讨得他的欢心,自己说的话,他才可能听得进去。

这才带了两个小婢女来,让文阿大知道,他的癖好,自己都善解人意的可以帮他安排和满足。

却不想,这文阿大,应该是觉得銮童是什么不好的癖好一般,不爱听,赌气要自己帮他搓背。

有些无奈,但也只好娇滴滴道:“是,只是奴若服侍的不好,阿爷莫怪。”心下更是一动,莫非……

立时,便有些喜悦,虽然,从心底,对这小小四品官,有些瞧不起,毕竟陪王伴驾过的,身子给你,现今要服侍你,你得多幸运?

但是,现今情形,好像讨得他的欢心,才能说服他,,免得自己跟着他一起遭殃,最后落个车裂或者寸磔的下场。

想想传闻中这些酷刑的残酷,就令人不寒而栗。

……

热气腾腾的木桶中,陆宁惬意的前俯,不时说:“大力点!”李艳娘在木桶外,心里咒骂着,从没做过一丝重活的雪白娇嫩小手,此时抓着丝瓜,用力的帮陆宁搓背,累得香汗淋漓。

本来还换了身红色轻纱,酮体在内若隐若现,却不想,真是来干体力活的,而且,他后背是金刚石的吗?不搓破层皮,就没感觉的?到底是要多用力?

李艳娘,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累得气喘吁吁。

本来天气就湿热,室内水气又越来越多,心中更郁闷的要杀人,李艳娘突然就觉得满身虚汗,头晕眼花,想站定,却眼前一黑,就软瘫了下去。

啊?陆宁愕然回头,这是,连气带热,中暑了么?

一时,哭笑不得。

第二百七十五章 傻大个

密林,树叶摇曳,到处都是土蛮嗷嗷的嚎叫声,各种竹箭、木箭从林中射出来,其削的锋利程度良莠不齐,加之很多箭矢没有铁簇,射程自然远不了,但在丛林中伏击却颇有威力。

不过,赤虎军士卒们,都是二三十人结阵,藤牌兵在最外面圈成一圈,偶有一两只箭矢射中藤牌兵皮甲上,因为其箭簇铁制的本来就少,不但锋利度不够,力度也小,根本射不穿代表着齐国技术巅峰最精工细作的藤牌兵穿的头等皮甲。

这一套头等皮甲,可是比铁甲还要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及时间。

初始的猛射后,箭矢渐渐稀疏下来。

靠着棵大树,陆宁手里也执藤牌,顺手格挡着射过来的箭矢,对他来说,这些慢悠悠箭矢根本毫无威力。

李艳娘却吓得不行,蜷曲在陆宁身侧,闭着眼睛,嘴里喃喃个不停。

从武峨镇选了几名向导通译,陆宁领了泉漳、先锋两营,目标便是术和的老巢窝那寨。

此处距离窝那寨已经不远,见到齐军军卒不多,窝那蛮竟然设伏伏击。

现今外面嗷嗷怪叫鼓舞己方士气又吓唬敌人的土蛮,应该有数千众,显然是窝那蛮大举出动,只要是男丁,便齐齐上阵。

李艳娘自然不想以身涉险,是陆宁硬拉她来的,说是,攻破窝那寨后,她这个昭容夫人,和军方对比,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用来安抚土蛮。

此时,李艳娘闭着眼祈祷,心里可不知道将文阿大诅咒了千次万次,自从跟了文阿大,尤其是到了安南后,战场厮杀快成了她的日常,怎不令她气得要死。

而且,文阿大现今,还多了个要她搓澡的怪癖,每次都累得半死,第一次,甚至中暑晕了过去,但醒来后,反而被文阿大一通嘲笑。

耳边有“嗖嗖”箭矢飞过的声音,李艳娘正咒骂的,却是文阿大要她每天搓澡之事。

不知不觉,“嗖嗖”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少。

突然,就听己方军卒爆发出震天呐喊声,“杀!”

土蛮眼见根本拿齐人的龟缩阵没有办法,箭矢越射越少,各个心中惶惶,其头人术和当即下令进攻,若不然,怕士气耗尽,还没怎么着,自己族人就溃败了。

李艳娘突然就觉得腰间丝绦被大力一拎,她的身子腾云驾雾般飞起来,她惊叫声中,陆宁已经拉着她站在了树冠中,“拉紧我”,陆宁说着话,已经拉动长弓,目标,都是正与赤虎军卒厮杀的土蛮中,最身材高大最勇悍之辈。

“啊,啊。”陆宁手一离开她丝绦,李艳娘险些便摔下去,惊叫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紧紧搂住了陆宁的腰,陆宁身材高大,李艳娘虽然也是高佻身材,但在陆宁身侧,便如小鸟依人一般了。

此时站在晃悠悠树枝上,离地有数丈高,若摔下去不说摔死,怕也没半条命,李艳娘紧紧抱着陆宁的腰,却是恨不得将这家伙一把推下去,看着下面捉对厮杀的敌我士卒,血腥的惨叫,忙转过头不再去看。

赤虎卒以班结阵,层层递进,前后左右有藤牌兵格挡,内有长枪兵向外猛戳,又有弓兵见缝插针的射出冷箭,配合之娴熟和刚组军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每一班,就好似一个三头六臂的巨人,如同绞肉机一般在土蛮群中冲杀,百名巨人之间,空间恰到好处,看似土蛮围攻赤虎卒,但实则是赤虎卒将其分割围攻,在单位面积内,赤虎卒永远有人数上的优势。

陆宁看得连连点头,赤虎军,自己耗费了数年的心血,终于算是小有所成。

李艳娘木然的盯着头顶密密麻麻树叶,只希望这血腥又无聊的战斗快点结束。

而看着土蛮渐渐呈溃败之势,陆宁收起了长弓,随之,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紧紧抱着自己的李艳娘,她生怕掉下去,抱得自己特别紧,红色襦裙里的高耸山峰挤压在自己肋部,也使得那抹雪白沟壑更显深邃。

咳嗽一声,陆宁又转头去看战场,说:“术和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

确实,术和自己也没想到,伏击战会变成齐军的一场大胜,更令其族人士气低落无比,逃回窝那寨的土蛮,还没喘口气,齐军已经到了山下,并对土寨发起了攻击。

术和本想领着亲信逃离,却不想,在寨后被齐人文总院截获,生擒活捉,还拉到了寨前示众。

窝那寨内土蛮,旋即在术和的长子帖哈率领下投降。

……

窝那寨主洞极为宽敞,有暗河可以取水,又建了石门,里面四通八达,以陆宁的地理知识来说,这就是喀斯特地貌,倒真是冬暖夏凉。

陆宁和李艳娘坐在石椅上,下面站着的是术和长子帖哈,是个黑黝黝铁塔似蛮汉。

“你父术和,作恶多端,抗拒天兵,是为首恶,将会被带去武峨镇受审,你部其余族人,都赦免其罪,日后要时时来武峨镇听令。”

本来李艳娘还曾经问陆宁,和土蛮会面,要不要穿蛮妇衣衫,陆宁说不用,要令蛮人以穿中原服饰为荣,而不是反过来将就他们。

现今李艳娘就是,一袭红彤彤襦裙,华丽的发髻,艳光照人,风情万千。

帖哈偌大个汉子,目光却不太敢看向李艳娘,显然这般美艳丽人,中原才有,以前前所未见,艳光下令他自惭形秽,不敢多看,怕亵渎了这位贵夫人。

李艳娘又道:“以后窝那寨,你为知寨,世代传承。”

旁侧武峨来的向导兼通译在旁翻译。

术和显露出更偏爱私生子茅那茶后,这个大儿子帖哈就和他矛盾越来越深。

至于窝那寨,本来就是原始土部般生活,生活的地域,也极为险恶,陆宁没精力也没条件来同化他们,只要他们名义上归属,别变成匪患就行,甚至现今来说,只要他们不去劫掠广源寨,不破坏广源寨到武峨镇之间的运输通道,他们的事情,也就根本不必理会。

是以,李艳娘又道:“你父应该会被免死罪,押赴邕州服徒刑,茅那茶同样如此。”又笑孜孜道:“我早听闻你正直守礼,窝那部,本就该你这种男儿守护,所以,为你据理力争,盼你以后莫辜负我。”

帖哈立时激动的黑脸涨得紫红,抱拳深深鞠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看他神情,也知道他是说感谢及效忠的语言。

果然,通译翻译过来,却是很肉麻的一番话了,什么肯为昭容夫人变成石头也在所不惜,这是窝那蛮誓言中,最重的一种了。

李艳娘微微一笑,又柔声道:“你还是抽空学说一些中原话,以后到武峨镇来,就可直接向我问候。”

通译翻译过,帖哈神情更是激动,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就是说以后肯定学好中原话,下次到了武峨镇给夫人磕头,我肯定用中原话请安。

陆宁揉着鼻子,有些无语,尤其是帖哈看向自己时,就是满脸不屈和挑衅,还真是个傻大个,搞不清楚状况。

当然,现今在这窝那寨也好,在武峨镇也好,有外人在,自己倒真是对李艳娘礼敬有加,也是为昭容夫人树立威信。

第二百七十六章 陪王伴驾

在窝那寨逗留了几日,陆宁率赤虎卒返回了武峨镇。

矫公罕的回信也到了,信里倒甚是客气,还说现今武使君深受南方各酋首之迫,尤其是有一个叫丁部领的酋首,自号万胜王,武使君多次征讨他都铩羽而归,还望院公能相助武使君。

矫公罕所说的吴使君,自然就是交州吴氏,被齐国按照惯例授为安南静海节度使的吴昌文。

吴昌文虽然自称南晋王,但不管南汉也好,齐国也好,都没有承认这一点,是以,矫公罕给齐人文总院的信里,便按照齐国对吴昌文的封官,称呼他为“使君”。

矫公罕回信回避了武峨镇归属问题,信里语气,齐军来到安南,倒更像是天邦上国派出援军相助藩属戡乱一般。

不过,至少这矫公罕很理智,看回信,他应该也不会挑起和齐人的战争。

看着信,陆宁微微颔首。

好像,过几日,自己就可以回万承镇,乃至回京城了。

抬头,却见软榻桌案另一侧,李艳娘正无聊的摆弄一串紫嘟嘟葡萄,虽说,冬日,又是在这安南地,能吃到葡萄极为难得,乃是内府窖藏的葡萄,一路保鲜运送而来,但蜀宫何等奢靡,李艳娘倒没觉出什么不妥,不知道同样是冬日,但从汴京保鲜一路将葡萄送到安南,比之她在蜀宫冬日吃到葡萄,难上千倍万倍。

不过对这种比蜀主奢侈百倍的生活,陆宁倒是乐见其成,这些人力物力的花销,可不是全无所得,比如如何用夹层储冰保鲜,如何制造保鲜材料,工匠们就精益求精,这些,自己适当引导下,都可以慢慢转化成对科学技术的追求。

“艳娘,你和米珠、冯延鲁留在此间,至少也要个一两年,辛苦你了。”陆宁这话,倒是诚心诚意,不管李艳娘人品如何,但窝在这蛮地,是为自己守边的润滑油,确实辛苦。

每次听这文阿大喊自己“艳娘”,李艳娘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准没好事,现今听陆宁的话,便有些心烦意乱,眼见文阿大这是要走了,如果不能留他在安南地经营,怕以后可不知道会如何了。

“阿爷,你就没想过?圣天子到底对阿爷是厚是薄?”李艳娘忍不住,准备将话挑明,这文阿大,别的事情上明明精明的很,但太过愚忠,自己怎么暗示都不行,只能挑明来说了。

陆宁摆摆手,慵懒的往榻上一躺,“不要说了!”就琢磨,要不要现在令人喊米珠来,就此宣示自己的身份。

李艳娘心下更是郁结,看他烂泥似的躺着,真跟扶不起的阿斗一般,果然就是一摊烂泥,但不管怎样,还是要帮他,帮他就是帮自己,李艳娘桃花眼转了转,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咬咬牙,娇滴滴问:“阿爷,要不要吃葡萄?”

“可以啊!”陆宁张开嘴,早就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嘴的习惯。

但半晌,不见有葡萄送入嘴中,陆宁微觉不耐,转头望去,却见李艳娘正轻轻褪去薄薄蚕丝袜,淡碧裙裾下,露出那双没有一丝瑕疵,涂着七彩趾甲油的诱人雪足,她这双娇艳欲滴雪足轻轻并拢,抱着膝,红唇噙着一颗紫色葡萄,轻轻前探,将那紫色葡萄置于一对儿雪白纤足之间,轻轻抬头,俏脸看着自己,红唇轻动,“阿爷,吃葡萄……”

陆宁的心,早就砰砰跳起来,说起来,从来到安南,和这小优物数次肌肤相贴,勾起心中火气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哪一次,都没有现今这般强烈。

她的软绵绵身子,也实在柔的过分了。

心下正跳得厉害,却见李艳娘,那双诱人雪足,轻轻夹着那粒紫葡萄,慢慢探了过来,陆宁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轻轻握住那对儿小巧雪足,抬头,将那葡萄噙入嘴中,更忍不住,在她雪足上,乱咬了两下。

李艳娘咯咯娇笑,也不知道是痛是痒,娇躯便扑进了陆宁怀中,鲜亮红唇,噙着一粒紫葡萄,送到陆宁嘴边,陆宁一时意乱情迷,便咬在了她红唇上,柔滑无比的小香蛇立时滑进来,轻轻动着,陆宁嘴里,立时酥痒难当,忍不住便咬住,用力吸吮,恨不得吸碎了那小香蛇,手,也情不自禁探入面前小优物的衣裙,向那最滑腻最软绵最舒爽地方抓去……

眼角瞥到了,李艳娘水汪汪媚眼中那一丝得意,更有一丝高高在上的骄傲,自然是在说,你便是有銮童怪癖又如何?奴家终于找到了你的命门,要勾引你,还不是手到擒来?

现今,就给你天大的荣幸,奴家陪王伴驾的身子,但无奈何,只能委屈一下,来侍奉你了!

奴家的好,你一会儿便知。

可不知道,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享受这等滋味。

陆宁好气又好笑,但此情此景,自不愿意多想,顺势,便压了上去。

……

厅堂中,陆宁看着桌上信函,微微蹙眉。

信是从江陵行宫转来的,是罗殿小女王写来的信,信里说,大皇帝陛下划定归属她管理的乌撒部,和大理国治下的磨弥部发生了冲突,她极力排解,但乌撒部仍要西侵,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当支持,为大皇帝增加名下领土。

显然,这小丫头是不希望冲突变成战争的,但如果西侵,从名义上,又可以为陆宁开疆扩土,所以,她有些矛盾。

其实从贵州到邕州,还真不算远,但她写得信笺,却要先送去行宫,几大行宫中内府女官,是知道自己行踪的,如此,再就近转发,是以,这封信才绕个大弯,送到了自己手上。

虽然是加急,但看小丫头落笔的日期,到现在,也过去一个多月了。

本来还琢磨来着,回京前,要不要去贵州走一趟,毕竟直线距离不算远,虽然道路难行,但对自己就不算什么,何况这次回京后,要再来西南,怕怎么也要一两年后了。

有近两年没见到那小丫头和蓝婵了,还挺想她们的。

正琢磨,厅堂门外,米珠,扶着走路还有些不太稳当的李艳娘出现。

陆宁就对她俩招招手,“进来吧。”

米珠和李艳娘走进来,外面女卫,就带上了门。

李艳娘虽然走路还有些蹒跚,但咬着红唇,水汪汪桃花眼,几乎能腻出水来,又气又开心又情意绵绵的样子,显然其心情很是复杂。

侍奉这文阿大,开始的时候,多少还有些不情不愿,小小四品官员,真是给你几辈子福分了,却不想,这文阿大,简直不是人,男女之事,却又可以这样令人销魂蚀骨,令她小身子散了架,各个零碎都飞上天一般,那滋味,简直就不是人间能有的。

你这文阿大,真不是人!

看着陆宁,李艳娘贝齿咬着红唇,脑子里,好像只有这一个念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骂是怨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你这傻子,真不能离开安南啊!

正是想一定要劝住这傻子,李艳娘才刚刚能下床,便来见陆宁。

但还没等她开声,陆宁已经对米珠点点头。

米珠就咧嘴对李艳娘一笑:“昭容夫人,主人昨日已经跟我说了,封你为昭容夫人,领安南蛮部,夫人谢恩吧!”

陆宁笑笑:“昭容身体不适,就免了吧。”又对李艳娘道:“如此,你在这安南,昭容夫人名号才名正言顺,以后有什么疑难,米珠会全力助你。”

李艳娘初始莫名其妙,不知道两人说什么,但渐渐的,回过味来。

米珠,称呼文阿大为“主人”?

米珠,可是齐天子奴部,她称为“主人”的是什么人?那还用说么?

文阿大,就是齐天子?

李艳娘脑子嗡嗡的,可种种疑难,如此之下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思及自己明示暗示要他留在安南自立,李艳娘一时如坠冰窟,可随后便明白,显然他没当一回事,不然,也不会在自己诸多挑拨是非后,还临幸了自己,现今,更封自己做什么正牌“昭容夫人”。

临幸自己的,竟然是齐天子?

李艳娘樱桃小口,一时合不拢,心中,更有巨大的满足感,自己终于,还是属于天下最强大的男人了。

而且,这个男人,又曾经和自己出生入死,又曾经对自己颐指气使,又曾经让自己恨得牙根痒痒。

这一幕幕,现在想想,都是那么的令人不可思议,每一次经历,都是这个男人赐予的极大恩宠,纵观古今,天下也没第二个这样的男人了,强大的不可战胜,却又可以和寻常男子一样,领着你经历各种酸甜苦辣之事。

痴痴的,傻了好一会儿,李艳娘突然回神,忙跪下,“奴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宠幸,奴惶恐,奴惶恐!”顿了下,“陛下果然是真龙在世,却不知道多少女子一起,才能消受得了陛下的龙跟……”说完才觉得好像粗俗不雅,但心神激荡下,更刚刚才能下地,也正震惊这文阿大之异禀,本来就想劝说文阿大时先拍拍这类马屁,念头一直在,所以,这话就顺口说了出来,不过又想,没有旁人,大皇帝奴部,在大皇帝面前,自然算不得人,是以,说出来也无妨。

陆宁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又见米珠在旁咧着嘴呵呵傻笑,瞪了她一眼,无奈道:“好了,快起来吧。”

米珠便上前,搀扶李艳娘起身。

第一章 长离别 (上)

在武峨镇又逗留了数日后,陆宁启程奔赴西北贵州地,同时,完颜小花及女卫们,护送花蕊夫人及三名内记室北归。

十余日后,陆宁到了石门江畔的乌撒部的威宁土寨,后世来说,就是贵州六盘水西北的威宁县附近,现今被命名为威宁寨,看似内阁中枢的定名,但其中,自然是陆宁对后世,或者说对前生的一些念想作祟,多少还是希望用旧称。

能将贵州地一些土民大部命名,也得益于贵州罗殿诸部女王陆贵平献出了舆图,甚至,也开始统计各部户数,造为“黄册”,准备献入汴京,当然,这就是个大工程了,阻力也不小。

至于贵州舆图,绘画很是简单,大体标记了一些主要部族的地点,很粗糙,不过其意义极为重大。

这是中原政权,第一次真正在贵州全境有了真正的统治基础,这点令陆宁很振奋,因为全宋一代,看似后世画地图将贵州地划入宋代疆域,实则宋在贵州地的统治力,基本等于零,除了任命本地头人做矩州刺史,再无其他,莫说征税募兵之类,便是贵州地诸蛮部到底是什么状态,庙堂上也根本没人能搞清楚。

来威宁土寨,陆宁也没用什么向导,虽然前世在国内执行任务不多,但境内地图,精确到县,烂熟于胸。

当然,道路实在难行,从邕州到威宁,说是不远,那是从中原到本地距离来说,实际上,邕州到威宁,也有千余里,以陆宁脚力,也走了十来日,而且,累得到了威宁,就睡了一天一夜。

威宁土寨知寨陆大兴,是本地乌撒土民的首领,一个黑黝黝的干瘦老头,威宁附近的乌撒部,临江靠水,耕田、畜牧、行渔,生活倒还不错,哪怕到了后世,本地常住人口超过百万,也是挺适合安居之地了。

贵州各土部,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小女王任命了许多知寨、村正,当然,这些知寨、村正本来就是当地土民头人,现在不过换了个中原的新称呼而已。

倒是一些原本没有中原姓氏的头人,有人就改了陆姓,虽说可能并不是以此为荣,而是一种潜意识心理里保护自己家族权势的措施,但至少,可见齐人对贵州地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这干瘪老头陆大兴就是如此,听他自报家门时,陆宁很有些无奈。

不过,这威宁土寨邻近大理,大理国皇帝段氏一族,自称中原后裔,且以此为荣,拥护段家的大族,也都是中原姓氏,其三十七大部及诸多小部,很多世袭头人,也都是中原姓氏中原名字,一些是本来就是中原移民后裔,一些则是后来自己加的姓氏,总之,大理国虽然制度和现今中原不同,是真正的领主封建制,但也是源自中原早期体制,而且贵族阶层对中原文化很是尊崇,使得其各个土部也深受影响。

威宁土寨邻近大理,土民们生活习俗又是农耕渔业等等,这陆大兴现今改中原姓氏,倒是顺理成章一般。

来到威宁土寨外,陆宁自报家门,有懂中原话的土人请来陆大兴,陆大兴虽然疑虑,但也为这位自称总院的齐人安排了土屋休息,又遣人送报罗殿王,因为罗殿王殿下和长生大将军领着长生军就驻扎在附近。

……

陆宁睡了一天一夜,毕竟千余里,连续的奔跑,大多数时候在高原山丘密林之间,只用了十来天时间,便是铁人也禁受不住。

睁开眼睛,眼前丽人,如梦如幻,肌肤赛雪,高挺的鼻梁,五官精致无比,深邃美眸隐隐闪淡金之色,后世只有美瞳才可见,但美瞳,又没有这么自然了,更没有这种异样的高贵魅惑,

华贵的钿钗礼衣,是齐国宫廷特意为这西南女王量身定做的,钗有九钿,按照唐制,乃是一品命妇的尊崇,九钿,凤冠上七彩宝石耀目,其礼衣,中原服装略作改进,以适合西南高原之地,基本上,类似工艺极为繁复的华丽襦裙加内里衬裤,束胸高高,明显包裹着两个雪白球形,使得小女王,越发高贵,更有了那种成熟美姬的气质。

“陛下,你醒啦!”小女王声音却未改,还是那般娇嫩动听,不过,中原话却是流利多了,虽然还是略有些生硬的腔调,但异域风情,却反而更好听一些。

在她身后,蓝婵还是以前那般,女猎手装扮,不过,猎手装由绿色亚麻布,变成了绿甲,漆成深绿色的铁甲,裹住她柔美足踝、雪白膝盖、纤腰和臋部、以及胸部、肘部、手腕、脖颈等等,战斗时,更有头盔面甲,使得她要害被防护之余,不但灵动,又能散热,但也使得她整个人,越发好似游戏里才有的那种性感漂亮身材热辣的异族女战士、女统帅。

看着她俩,陆宁微微一笑,坐起身。

小女王和蓝婵,就都跪下见礼,陆宁忙将小女王搀起,笑道:“我谕旨里都说了,你可是有上殿不跪的特权。”

拉她粉臂让她起身,看着这小丫头已经渐渐蜕变为女王范儿,陆宁心里长长叹口气,这一别,都两年了,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短,可能会经历很多很多事,不知道,她和蓝婵,都经历了什么,人,变没变?

都说小别胜新婚,但分别时间太长,不管怎么说,好像,也会显得生疏,尤其是现今,没有手机,可以每天电话煲,最多,也就是书信往来,而且,几个月,才通一次信。

果然,小女王好似就已经不太适应被陆宁抓到胳膊,轻轻低头,用一种很巧妙的方式将胳膊从陆宁手中挣脱。

陆宁挥挥手,其实,现今就是小女王在贵州有了看中的人要成亲,只要不影响自己对贵州地的长期规划,那自己也只能祝福她,而没什么立场有异议。

当然,说是这么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自己到底怎么反应就不知道了,会不会勃然大怒不顾天下大事而再次在贵州兴兵?

没有事到临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人的思维,是很善变的,明明想的很好,但事情真到了自己头上,会是什么反应,只有天知道。

挥挥手:“先不说别的,今天我们找个地方去游玩一番,你们两个,再将近来的事,和我好好说说。”

看了小女王一眼,陆宁笑笑:“换身轻便点的衣衫。”

小女王,轻轻点头。

第二章 长离别 (下)

新命名的威宁湖,也就是后世的草海,风景之美不必说,这处湿地公园,连天湖泊,碧水湖泊中,又处处有绿草浮岛,各种飞禽嬉戏水面,翱翔天空,更有仙鹤流连其中,简直就是蓬莱仙境一般。

附近的乌撒土民又以飞禽为图腾,并不惊扰这些鸟类,湖面上,也仅仅有零零星星的木筏小舟在捕鱼。

现今陆宁和小女王及蓝婵三人,就划着木筏,在这仙境中游玩。

陆宁亲自划桨,倒是令本来有些别着劲儿的蓝婵,渐渐安静下来,也不朝陆宁偷偷翻白眼了。

陆宁自然明白,说起来,当年两个小丫头都是情窦初开之时,身子给了自己,一颗心也就给了自己,可正因为都是懵懂少女,刚刚将身子托付,正是要和情郎柔情蜜意缠缠绵绵之时,自己却离开了她们,而且,一别就是两年,自己答应很快来看她们的承诺,也根本没有兑现。

两个小丫头,满心期待,慢慢变成失望,只是蓝婵,喜怒形于色罢了。

“蓝婵,你现今可是大将军了,不会心里还想,要吐我唾液这么幼稚吧?”陆宁笑着问。

蓝婵,已经辞去遵义军副统领一职,被小女王授大将军,管理贵州地军事,当然,遵义军统领姜斌,有自己的交代,更明白自己的心意,遵义军,无论如何也是罗殿女王统治贵州地的坚强后盾。

而蓝婵这个长生大将军,是金固部传说里辅助大毕摩的最高军事首领,那长串头衔,翻译成中原语言,就是长生将军的意思。

在蓝婵被授长生大将军的同时,以金固部族人为基础,组建了长生军,当然,名号虽然响亮,实际,还是土团的性质,并不脱产,只在闲时训练,和土团不同的是,其训练比较严格,同时,有齐人一些教官帮助训练,又有齐人,提供部分军械,每日训练前,都要对圣天子画像宣誓,再对罗殿王画像礼拜。

长生军除了金固部选出了近两千名勇壮,又有其他部族征募的勇士,加一起共三千余人,只是其他部族勇士,虽然登记在册,但平日还是在自己部族,只在征召作战时才会从各地奔赴金固城。

当然,真要对外大规模作战,按各部头人誓言,族中男丁都有为罗殿王效命的义务,理论上,整个贵州地诸多土部有近十万男丁,这些男丁,满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都在征召范围内,而且,贵州地,现今能活过七十岁的,凤毛麟角罢了,所以这种征募,基本就是男性性别,除了男童和幼儿,便都在征召之列。

不过,理论是理论,真遇到需要动员全贵州之地部族力量的战争,怕这些部族头人也早就各怀异心,乖乖听令的应该没几个。

好巧的是,很可能,这威宁土部,应该就是会听从征召的一支,除了金固本部外,威宁部是对罗殿小女王最为忠心的较大土部之一。

原本威宁土部就和金固部交好,也被鬼蛮历代罗殿王欺压的厉害,是小女王登上王位后,威宁部才一跃成了贵州地,西南大部之一。

所以,威宁土部和大理治下的磨弥部爆发冲突,小女王才会尽力遣人排解为威宁土部争取最大利益,又眼见排解难行,就旗帜鲜明的支持威宁土部,又恰逢冬季,便召集各部长生军,来到威宁土寨以武力恫吓磨弥部以及大理国派出的官员。

方才路上听小女王讲述桩桩件件,陆宁也揉鼻子,是啊,小女王不管怎么说,也有鬼蛮血脉,鬼蛮侵略成性又野蛮好战的基因,多多少少,她也被遗传了一些。

蓝婵,就更别说了,骨子里,就是一个战争狂。

金固部说是温和,但看来也是因为本来势力没有坐大,实则,和其他鬼蛮部,真的是大哥别说二哥。

当然,毕竟穷山恶水,便是民再怎么刁横好战,实力也不支撑他们进行大规模扩张,最多,就是和周围土蛮的争斗中,占些便宜罢了。

划着桨,陆宁瞥着蓝婵,在自己眼里,她只是个倔强好斗的小丫头,欺负起来,挺有意思,但别人眼里,她可就未必这么可爱了。

想想也觉得好笑,陆宁不由笑道:“蓝婵,你现今可是大将军了,不会心里还想,要吐我唾液这么幼稚吧?”

“没有!”蓝婵好似硬邦邦的,但比之方才,态度软了许多。

陆宁就笑,顺手拉过她手掌,和旁人不同,蓝婵的手掌很有力,隐隐有茧子,不似她身上,小麦色肌肤,缎子一般光滑,尤其是美臋,挺翘无比,弹性惊人,有一种别样的野性,征伐起来,更舒爽难言。

蓝婵就任由他拉着手,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摸够了中原女子的细皮嫩肉,又来招惹殿下。”

陆宁不禁一笑:“你这话里语病可多了,平儿比中原女子还细皮嫩肉呢,还有啊,你的意思,只是为平儿打抱不平,我若仅仅来招惹你,倒是无妨?”

蓝婵咬了咬嘴唇,“你是天可汗,天下女子,你招惹谁,谁敢违抗你了?”

陆宁咳嗽一声,“天可汗什么的,现在还算不上吧,我倒是,正努力呢!”

蓝婵便沉默,小女王轻声说:“阿爹能再来鬼蛮地,儿可没想到呢,还以为上次一别,和阿爹再无相见之日,能再见到阿爹,儿可开心的很,蓝婵这丫头,也是开心,只是,相见时难别亦难,那句中原诗歌,是这么说的吧?”

陆宁微怔,随之明白,上次别离,这小丫头,其实已经做了今生再不能相见的打算。

毕竟,中原皇帝,来西南蛮地一次也就算了,还能再来?

自己来,她俩心下其实并不是不开心,但是,想到很快自己就会离开,那种离别后的相思滋味,才是她俩现今情绪不高的原因。

想想,自己也许真不该再来招惹她俩,懵懂少女,被自己夺了身子,加之自己特殊身份,更统领千军万马厮杀,救助她们全族,真是满足了一切少女对心目中完美情郎的幻想,也令她俩一颗心都在自己身上。

但偏偏,自己就这么走了。

现今来,过不些日子,又会离开,下次再会,可就真不知道要几年后还是遥遥无期了。

如果自己不来这一趟,随着时间推移,两人渐渐情淡,也许都能再找到合适的人成亲,幸福生活,但偏偏,自己又出现在两人面前搅动她们的心扉。

“也许,等这贵州地真正平定,如果你们愿意,都可以去汴京。”陆宁说这话时,心中微觉无力,便是自己构想中,要达到派出流官治理此地,怕也要小女王配合自己,在此地经营个十几年甚至数十年,来潜移默化呢。

小女王和蓝婵,却都是眼睛一亮,对视一眼,好似都在憧憬什么。

陆宁立时觉得罪孽深重,感觉在欺骗两个小丫头感情一般,骗人家,让人家为自己卖命又干劲十足。

唉,看吧看吧,也许过得几年,事情就有什么其他转机呢。

也只能这样想,减轻自己的内疚感。

第三章 如此谈判

威宁土寨和磨弥部蛮寨相隔百余里,在两者之间的大坡山下,陆宁见到了大理国官员。

说起来,齐地和大理国很多相邻区域都有天然的分界线,川蜀和大理的分界线为大渡河,贵州地,在这威宁西南有金沙江、牛栏江等,东北有北盘江等。

翩翩就这威宁和磨弥没有清晰的分界线,虽然山岭很多,也有一段河流相隔,但毕竟双方土民活动,便有了很多交集。

威宁部和磨弥部的小摩擦,本就是因为这大坡山的归属,后来,演变成了大规模冲突,然后,惊动了罗殿王和大理国。

大理国官员,来自这磨弥部所属的石城郡,来的是郡丞杨克度。

南诏六大姓,郑氏、杨氏、赵氏、董氏、高氏、段氏。

南诏后期,郑氏叛乱,灭南诏,建大长和国。

三十多年前,杨氏举兵,屠郑氏,拥赵姓为国主,改国号大义宁。

十年后,也就是二十多年前,段氏得董氏、高氏相助,灭大义宁国,大理国由此立国。

现今除了郑氏被杀得七七八八基本销声匿迹,其余五大族仍是原南诏现今大理的决定性力量。

不过董氏和赵氏现在渐渐衰败,杨氏和高氏成为庙堂上的主角,其实段氏虽然是皇族,但更像是几大族共同执政,在大理国,皇权根本就没那么至高无上。

而这石城郡丞杨克度,自然便是大理杨氏族人。

现今大理国对贵族大姓及三十七部,实行封建领主制,但又承继南诏,设节度,共有八个,称为“八国”,或“云南八国”。

此外,三十七蛮部区域,有设郡,派贵族为郡官员,钳制各蛮部。

杨克度这个郡丞,是仅次于郡守的次官,其在大理国内的地位,大致相当于齐国一道巡抚副使在齐国内的地位。

他亲自前来谈判,可见大理国对此次冲突,极为重视。

毕竟,大理官员以为要面对的,只是威宁部的蛮部头领而已,边境郡的次官亲自前来,显然是想尽快灭火。

杨克度却没想到,会见到齐人官员。

当看到陆宁的那一刻,再听旁人介绍陆宁身份,杨克度的神色就凝重起来。

小女王和蓝婵,陆宁都没令她俩出现,若不是陆宁亲自来此,杨克度本来也见不到小女王和蓝婵,毕竟,谈判要对等。

陆宁是四品官,大理国没有明确的官员品级,但杨克度属于大理一级行政区域的次官,如果将大理国和齐国看作两个平等的国家,杨克度大体属于正三品官员左右。

不过,便是当年南诏依靠地势那般强盛对抗中原,但中原政权在其面前,有着天然的优越感。

杨克度同样,对陆宁采取了下官面对上官的谦卑姿态。

说起来,当年南诏和前唐的战争,引爆这场战争并使得以后唐长期和南诏处于敌对状态的,起因也是一名唐人官员自高自大心态作祟。

南诏王阁逻凤的父亲本来就是依附前唐才统一了六诏,他也经常要去剑南都护府拜见剑南总督,所以常常路过姚州,和妻子一起见姚州刺史(云南太守)张虔陀时,张虔陀见其王妃美貌,当着夫妻及一众随从的面,直接出言索要,阁逻凤不许,张虔陀便用言语侮辱王妃,后来张虔陀又几次向阁逻凤索要贿赂,憋着一口气的阁逻凤还是没给他。

张虔陀大怒,不但派人去臭骂了阁逻凤一通,还上奏疏诬告阁逻凤许多罪责。

阁逻凤闻讯大怒,随之攻破姚州,杀了张虔陀。

由此,爆发了南诏和唐的天宝战争。

南诏当时服软求和,唐主却不依,概因唐人当时骄纵惯了,自看不上小小西南蛮夷,阁逻凤这才依附吐蕃,由此,展开了三国在西南的角逐,虽然最后吐蕃被耗死,南诏更是兵连祸结,每次冲突,便是胜利也是损失惨重,更曾经被打得大败而特败,但唐在西南用兵,也确实严重消耗了国力。

实则起兵造反,使得前唐和南诏由友好走向决裂的阁逻凤,一直便希望再次依附前唐,还在国门刻碑,记录是不得已而叛唐,说:“我世世代代侍奉唐朝,接受其封赏,后世再次归降于唐朝时,当指着碑以示唐朝使者,让他知道我的反叛不是我的本心。”

可惜的是,前唐国力盛时一直很傲娇,对诸边蛮族,要打得其心服口服才行,到国力衰败时,有心无力,又是另一回事。

加之现在年代久远,从唐中后期的衰落,到后来四分五裂,诸边对唐人的敬畏早就没有。

杨克度虽然语气谦和,以下官对上官一般,心内怎么想,却不知道了。

齐人代唐,又令贵州地归附,最近,又平灭了南汉,降伏了吴越,这些,大理国掌权者自然都得到了信息。

可大理毕竟是承继的南诏领土,易守难攻,现今的齐国,领土比盛唐时,小了太多,甚至江南还未完全平定。

对齐人能不能真正代唐,大理国统治者,自然是观望态度。

但不管怎么说,显然五大家族统治下的大理,比之南诏时期,少了些野性,尊崇中原礼法,多了些温和,在齐国和大理国的两国边境,也不想生事,是以杨克度亲自来,就是想安抚齐国土部,待见到陆宁,就更是客气礼貌,首先便是替磨弥部道歉,又说可令大坡山成为界山,一分为二,或者,双方之民,都可上山。

其实大坡山本来是磨弥部活动范围,不过今年山上多了许多山笋,威宁土民都来采摘,由此爆发了冲突。

听杨克度的话,显然是最大诚意来息事宁人的。

可是,陆宁只能沉着脸道:“大坡山,本就是威宁之地,岂可一分为二?”

有些后悔来见大理官员了,但谈判桌上,当然要为治下之民争取最大利益,强权永远大于公义,既然自己来了,不为威宁部说话,对方提出条件,自己就答应,威宁土民,会怎么看齐人?怎么看待齐官?

“这,文总院,怕你是受了乌撒土蛮的骗吧?!”杨克度苦笑。

“若不允,便请回!”陆宁做了个手势。

杨克度,脸有难色,思忖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好吧,大坡山,以后就属威宁。”

立时,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官员,陆宁好感大减,担心爆发冲突,就这么答应了?

压迫他时心里小小的内疚,也早不翼而飞。

显然一座小小山头,对杨克度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治下土蛮在他眼里,更不算什么,只要不在边境惹出事端,便万事大吉。

“嗡”,杨克度身后几个土蛮,立时就变了脸色,各个义愤填膺,吵了起来。

陆宁蹙眉,“你告诉他们,再吵的话,大坡山南的几个山头,也要用来抚恤我治下之民,我威宁部,有两个勇士重伤而死。”其实,磨弥部,好像死伤更多。

杨克度回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看起来,不是转述陆宁语言,应该是用大理国的权势压制他们,那些土蛮头领虽然脸有不平,咬牙忿恨,但也不再吵闹。

陆宁身旁几个威宁土部头人,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太满意的,但自然也没多说什么。

陆宁摇摇头,虽说大理地,自己准备纳入领土,但那是以后的事了,现今,能保持和平,还是要保持和平,贵州诸土部,自己也要想法子好生约束下了。

第四章 修桥补路无尸骸

威宁湖畔,搭建起了一排小木屋,名为“总院行馆”。

陆宁也有些无奈,和两个小丫头缠绵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些情话,说以后会经常来看她俩,这威宁湖风景这样美,自己也想常来看看。

第二天,小女王就要将整个威宁湖送给“文总院”。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毕竟不是“文总院”的,现今这威宁湖,却是要送给文总院。

陆宁忙推辞,最终结果就是,威宁湖畔,会建一处园林,作为“总院行馆”,现今只是雏形,回头自然会扩建。

没办法,陆宁也不好再说不行,不过有了这处行馆,以后常来看看鸟也不错,毕竟这里在后世,也是世界最著名的观鸟地之一。

而且小女王说,要修一条从金固城到这威宁湖宽敞道路。

如此,更令陆宁心中一动。

正好借机会,令贵州地的道路,修的通畅一些,不过,不仅仅是从金固城到威宁湖了,从湖南奖州到金固部,道路最好也能修起来。

虽然,要真令贵州地有几条能走的路,这可能会令几年甚至几十年内,贵州土民都会有繁重的劳役,甚至痛恨齐人,痛恨自己这个“文总院”,但这也是为了以后的长治久安,令贵州地真正融入中原体系,算是典型的牺牲一两代人了。

坐在湖畔,望着远方碧湖中绿色浮岛,飞鸟翱翔,陆宁渐渐有了计议。

贵州地,“文总院”就先做一个大大的坏人吧,怀柔下,本地土民生活也不见得比以前好,因为真正统治他们的,还是各部头人,不似岭南一般,土民地真正推行新政,完全瓦解了以前的生产关系。

在贵州地,现在就推行新政根本不现实,反而容易再次引起头人们的大规模叛乱,既然如此,就依靠各路头人,一到闲时,就强行征徭役,令土民修路,从奖州到这威宁,各种土寨间短路连接起来,修起一条横贯贵州东西,真正能走的路。

而且,尽量令本地土民,不能为此事记恨齐人,就记恨自己就好了,这条路,就是自己这个文总院,为了来威宁湖观鸟方便,压迫罗殿王及各部头人,令他们修路。

尔后,以这条路为中心,通向周边土寨的路也要修葺,算下来,这个工程,怕要个几年十几年,甚至要达到自己所想,怕要几十年。

但只要能令贵州地道路变得通畅,后世自会受益,也会令贵州地,真正和中原融为一体。

陆宁正琢磨着,身后脚步声轻响,小女王和蓝婵走来,两人都穿着轻便,小女王一袭白纱裙,光着涂了金色趾甲油的娇嫩雪足,越发高贵娇媚,女王范儿十足,她轻轻坐在陆宁旁侧,挽着陆宁胳膊,雪白精致脸蛋,很自然的靠在了陆宁身上,又顺手,将一页长长纸笺交给陆宁。

“坐这边来啊!”陆宁拍了拍另一侧,蓝婵却不理她,而是坐在了小女王身旁。

陆宁不由就笑,挺喜欢逗弄蓝婵的,便是和两个小丫头欢好时,蓝婵也是,更像是舍身护主的将军,每次看到自己欺负的小女王狠了,不管她自己是不是还有力气,都会来回护小女王,她觉得有辱小女王尊严的事情,她便代替小女王来做。

使得床笫之间,自己的乐趣凭空多了许多。

“修路之事,你召集诸部头人,就说是我的主意,私下透露出风声,是我威逼你们做的。”陆宁琢磨着,又道:“你们以后也尽量在金固城不要出来,和遵义军保持密切沟通,一旦有什么变故,便立即去遵义镇避难。”

短时间内,贵州地叛乱的可能性不大,但一直这种高压徭役的话,以后就难讲。

“各部头人,倒是要多封赏一些。”陆宁心里叹口气,依靠土人中各部头人,甚至支持他们的暴虐,令此地白骨累累下,修出真正能令军、民、商东西通行的道路,若说自己是为了以后的大善,而现今行恶事,也根本就是给自己脸上抹金,但是,自己就是要如此做,后世如何评说,都随意了。

其实完美的剧本就是,道路修的七七八八,而贵州土民几次叛乱被镇压后,终于将官司打到了汴京城,文总院获罪,圣天子下旨,对贵州地实行仁政。

不过,谁知道最后会如何呢?只能走着看。

“阿爹要修东西官道,也是为贵州地千千万万子民着想,儿知道的。”小女王轻声的说。

陆宁倒是一怔,随之点点头,毕竟,她有自己送的书籍,显然,见事渐明。

蓝婵却是撇撇嘴:“当年欺压我金固部的那些部族,这次刚好给他们好看,令他们多出男丁做活,最好是他们不听话,有几个头人的脑袋,我早就想要了。”

陆宁无语,蓝婵,整个一战争贩子,这两年来,变化好像不小,当然,也许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她,不过话说回来,在自己身边,她这恶狠狠的劲儿,自己还觉得可爱的很呢。

又顺手拿起刚刚小女王递过来的长长纸笺。

是最近一期的邸报。

邸报在前唐已经系统化,但主要便是各地的新闻汇总,发送给京城的官吏们看,齐国邸报则更进一步,每月一期的邸报,还会送到各道各州,令州一级地方官员,都能对天下事有一定的了解。

不过贵州地,甚至要一两个月后,最新的邸报才会送过来。

虽然现今邸报的量很大,但因为每月一期,更要有时效性,所以雕版印刷满足不了邸报的需求,活字印刷正在探索中,现今的邸报,基本采用手抄的方式,自然也是很大的工作量,内府专门有邸报司,女吏员们负责手抄邸报,这些女吏中的优秀者,才可能最终进为典秘书,再进尚秘书,成为内宫之女官。

扫了眼邸报,陆宁又顺手放下,其实在进入贵州前,这一期邸报就看过了,现今也不过看一看,贵州地,是不是也按规发来邸报,以及每一期邸报到此的时间延误。

“过几日……”陆宁正想说过几天自己就该走了,匆匆脚步响,一名女蛮护卫跑过来,陆宁便没说下去。

到了近前女蛮单膝跪倒:“殿下、大将军、总院大人,大理国杨克度到了威宁寨,求见总院大人。”

陆宁微微颔首:“我这就来。”

不管什么事,人还是要见的。

第五章 心结 (上)

杨克度求见陆宁,却是说,大理国主段思聪希望遣使前往汴京朝贡,望文总院知会川蜀官员,能给予放行。

说起来,从磨弥部所在的滞那甸到大理国都羊苴咩城,直线距离也有八百多里,加之山高岭深,河宽水急,很多道路不太通畅,是以,不可能十几日间,就有信使走个往返。

显然是,段思聪早就有了这个心思,现今有机会,杨克度和石城郡守议过,正式向齐国官员提出了请求。

大理国前去汴京的话,当然是走川蜀更快,横穿贵州的话,不但道路艰难,还容易被蛮部劫掠,毕竟,使团在贵州境内消失,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蛮部将其杀了个干净。

陆宁当即应允,并提出了与大理和平通商的想法,双方商贩,在边境关卡,互相都给予方便。

杨克度也口头答应,回去便给国主上奏疏,想来此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宁又留他设酒宴款待,宾主尽兴。

……

在金固土城转了一圈,陆宁和小女王及蓝婵分别,他自己行路,倒是好说了,就乘坐木筏,不管水势是不是湍急,就从金固城畔的乌江,顺流而下,到黔州换了轻舟,进入长江,一路向东,到了江陵,也不过用了十来天。

而此时,女卫们护着他的女眷及内记室们,过江陵府也没几日。

此时,女卫们已经分为两队,一队去汴京,另一队护送皇贤妃,前去府州省亲,实则,贤妃自是帮陆宁北伐做准备,回府州动员折家军同仇敌忾,毕竟,面对契丹庞然大物,提前一两年做好方方面面准备是必须的。

不过,在江陵行宫,陆宁见到了两封急报,因为江陵行宫属官也不知道大皇帝现今行到了哪里,急报只能暂时滞留,第一封急报的内容却是,李景遂纳土降齐;第二封,李景遂率族人及数名重臣,已经北上,去汴京面圣。

陆宁当下驱动快马北上,到了邓州,恰好追上完颜小花的女卫队伍,也来不及多说,就仅仅带上了花蕊夫人和青城,一路马不停蹄,到了汴京最近的驿站,才换了马车。

入汴京后,马车不停,直奔皇宫大内。

和众妃团聚的同时,陆宁册花蕊夫人为惠妃,也是现今后宫第一个册封的妃号。

而江南君臣,还有几日才能到汴京,又闻听,李煜未在北来朝见的臣子中,好似是生了重病,不知道是借故推辞还是真的染疾。

陆宁心中就有些不畅,若是龅牙仔真的生病,显然也是心病,由自己而起,如果是借故推辞,回思前尘,也说不好自己的出现,对他是好呢,还是不好,枉费自己当初刚刚见他时说什么,遇到我,是你的运气。

现在想想,这话说的,好像完全错了。

……

夜幕降临,琢磨着李煜的事情,陆宁信步进了永和宫。

永和宫环境幽静,现今住着花蕊夫人和青城,雕梁画柱下,大红灯笼高悬,正殿前,松柏翠绿,令宫廷威严中,多了几分雅致。

沿途遇到的女卫和女侍,见陆宁正想事情的样子,宫中早有规矩,此时都不敢惊动他,跪倒后不敢多言。

正殿外的两名女卫和两名女官,却忙唱:“圣天子到永和宫!”同时,女官忙推开了殿门,在圣天子面前,自然是任何嫔妃都没有隐私。

陆宁听到了,正殿里,花蕊夫人和青城应该正说话,陆宁迈步而入。

金碧辉煌的大殿,虽说已经一月,但烧着暖风,里面微微有些热,金色纱幔垂落的大床上,花蕊夫人正挣扎起身,旁侧青城扶住她。

“躺下吧!”陆宁忙摆摆手。

说起来,花蕊夫人跟着自己东跑西颠,甚至到了南疆之地,都没病没患,反而回了京,封她惠妃的当晚,听说她就病了。

也是,一路可能太颠簸了,尤其是从邓州,自己为了快些赶路,可是一左一右抱着她和青城,虽然自己觉得抱得挺稳的,但她又羞又怯,加上快马疾驰的风吹,可能由此伤了身子。

后来听症状,应该是感冒。

不过从进了宫,诸事太忙,几天下来,自己还未见过她,

眼见花蕊夫人还是坐了起来,青城在她身后,垫了软枕。

“身体好些了么?”陆宁坐在床旁,伸手去探她粉额,根据病症,其实她应该就是伤风感冒,而且可能是心理原因引起的,虽然以前民间有时候感冒也不是小事情,但禁宫中自然无妨,更莫说是现今的禁宫中,各种药剂渐多,甚至有了土制的青霉散。

花蕊夫人俏脸一红,下意识想躲,随即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很不敬,又忙坐正了身子,任由陆宁的手摸在她粉额上,轻声说:“谢陛下,妾已经好多了。”

糊里糊涂进了皇宫,第二天,有旨意到,花蕊夫人被封为惠妃。

青城这才告诉她,文阿大就是齐天子。

花蕊夫人一时心绪混乱,就觉得天昏地暗一般,晕倒不省人事。

现今,在这昔日敌酋的龙床上躺着,破灭前主国家的敌酋胜利者就坐在旁侧,更有和自己母女一般,前主的女儿在旁侧,花蕊夫人一时羞愧难当,一时又战战兢兢,混不知该如何是好。

“嗯,烧退了,快好了!”陆宁又摸了摸自己额头,微微点头。

对青城道:“你这几日,就多陪陪惠妃吧。”

“是。”青城轻轻点头。

听到“惠妃”这个称呼,花蕊夫人更是觉得心下说不出的不自在,在蜀宫,她同样是惠妃。

“我本想给你换个封号,免得勾起你愁思,但后来想想,你就该当是惠妃,聪慧善解人意,何况,要解开一些心结,很多事,也不必避忌,宫里也不能因为你,就没了惠妃这个封号。那孟昶……”说到这里看了青城一眼,“算了,不说了。”

安安静静坐着的青城,眼里露出感激之色。

“天下不如意事,本来就多,咱们就都凑合着活着吧。”陆宁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也有不如意事?”青城有些诧异,这个男人,在外间看来,文如圣人,武扫八荒,天下又哪里有能难住他的事?

“是啊!比如如何让你们两个开心,我可就挺犯愁的。”陆宁笑了笑,“带你们东跑西颠游历天下,可也不怎么见效。”

青城轻声道:“陛下圣眷,青城怎不知?青城可没什么不开心的,倒是陛下,好似有烦心事。”

恰好花蕊夫人也小声道:“陛下好像有心事?”

陆宁就笑起来,“要不说姐姐聪慧呢,青城也是同样聪慧。”

文总院时“姐姐”的旧称,此时陆宁再说出来,意味可就不同。

花蕊夫人俏脸更红,垂首不语。

“唉,是江南的李从嘉,我当年做江南先主的臣子时,和李从嘉相识,他甚投我的脾气,我当时告诉他,遇到我,是他的运气,可现今看,怎么都觉得,遇到我,是他的厄运,听闻,他现今病在金陵,想想,心里便有根刺一样。”

其实,李煜性格懦弱,投陆宁的脾气当然谈不上,只是陆宁不太待见赵大赵二,当时见到李煜这历史上的名人,就觉得,自己该当帮助他摆脱悲惨的命运,所以,当时才有这么一说。

倒也没想到,一步步行来,会是现今局面。

哪怕刚刚称齐王时,也想过如果真能一统海内,便封李煜一块领地也未尝不可,也算对江南先主的承诺,有了个交代。

但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想法,很是天真,江南李氏,莫说给他们什么封地,以后还要彻底打压他们,令其家族渐渐再没有一丝影响力才好。

想着,陆宁又摇摇头,轻轻叹口气。

第六章 心结 (下)

花蕊夫人和青城,从被俘虏,到了齐地,对齐天子的事情自然听说了不少。

但却都没想过,齐天子还是东海国主的时候,就这般不可一世,竟然能对江南国主的皇子,说出遇到我,是你的运气这类话。

青城不禁扑哧一笑,“陛下,竟然还有此事?”

花蕊夫人也莞尔,心里这才渐渐,将面前这俊美又深不可测的雄主,和那乱七八糟喜欢追着自己喊姐姐的文总院,合为一体。

陆宁叹息道:“是啊!我已经派御医前去金陵,可是,好像很多人又以为我是不是在看他装病,听说可把路上的李景遂吓死了,就怕连累到他,其实,李从嘉如果就是心病的话,身体无碍,他不愿意来见我,我倒高兴的很呢。”

“陛下也不必觉得亏欠了江南先主,陛下天纵神武,江南李氏,又何曾正眼看过陛下一眼,听闻早年陛下在江南,便如农奴一般。到得后来柴荣伐江南,眼见就是灭国的大祸,陛下却射杀柴荣,退了周兵,救助了李氏全族。如此,才得一县小小封地,尔后,又为江南平了泉漳,却不得重用,再之后,陛下入齐鲁为主,若算起来,是江南李家欠陛下,而不是陛下欠江南李家的。”

眼见陆宁心事重重的样子,花蕊夫人禁不住劝解起来。

青城也道:“是啊,惠妃……姐姐……,说得在理……”结结巴巴,一句惠妃娘亲差点脱口而出,随之忙改口姐姐,说完,心下轻轻叹口气,心说父皇啊父皇,儿现今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不管如何,儿也是不得已。

那边,花蕊夫人一呆,俏脸更是通红。

陆宁心中本来很是愉悦,果然,装可怜是能博得女子同情的。

李煜的事,确实有个心结,但是,这心结,在永宁面前说了,在贵儿面前说了,在五儿面前也说了,甚至差点用大小蜜桃身上。

现在这个心结,倒成了令诸妃亲近自己的武器,自己以前太过强势,这般心事重重下,果然诸妃都母性光辉出现,各个掏心掏肺的开解自己,便是永宁,都千依百顺,恨不得,做什么都要令自己开心起来。

现在用在花蕊夫人和青城身上,果然又见奇效。

只是不想,青城一句话,又令气氛有些尴尬。

“妾告退!”显然青城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又有圣天子,会令惠妃娘亲不太自然。

其实,这种事,又哪里能怪惠妃娘亲了?

作为女子,自己和惠妃娘亲,都没什么选择,如果誓死不从,只怕最后倒大霉的,还是父亲。

好在,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以后也定能善待父亲,也幸好,中原君主,是他,若不然,自己一族,怕是会很惨很惨。

见青城告退,陆宁微微颔首。

殿内,就剩下了陆宁和花蕊夫人两个人。

陆宁看过去,花蕊夫人低垂着头,凝脂似白嫩脸蛋,泛起红霞,又羞又怯,红烛摇曳,一袭红纱襦裙的她,人比花娇。

当年在蜀地第一次和她见面,惊艳之余,可没想到,会有今日。

说起来,花蕊夫人良善,性子温顺,这也是自己正式诏她入宫并册为妃的原因。

带她天南地北游历后,感觉,她还是喜欢内宫养尊处优的生活,以后在宫中,有青城相伴,两人也就都不寂寞。

“陛下一来,妾好像,有了力气,妾下床服侍陛下……”花蕊夫人真的觉得自己身子有了力气,这样躺坐着,圣天子却反而坐在床侧,那就太过无礼。

“坐着吧,”陆宁笑笑,“和你聊聊天。”

伸手虚拦,恰好抓到了花蕊夫人涂着红色蔻丹娇艳欲滴的纤纤玉手,滑腻而又柔若无骨,陆宁一时便舍不得松开,花蕊夫人俏脸更红,低头不敢看陆宁,雪白小手,更不能抽回去,只能任由陆宁握着。

见花蕊夫人红云上颊,越发妩媚动人,陆宁心下大动,更有淡淡香泽飘来,令人迷醉,心猿意马。

“陛下要说什么……”花蕊夫人娇音低低的,更是柔媚难言。

陆宁轻轻叹口气,“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真是贴切!”

孟昶这首诗,现今还没写出来,面前千娇百媚的丽人,此诗果然贴切。

“谢陛下夸赞……”花蕊夫人声如蚊鸣,显然,她意识到了,即将要面对什么。

“今晚!朕留宿永和宫!”陆宁对外面喝了声,便听女侍女卫们,离开的脚步。

陆宁伸手,便将花蕊夫人身上薄毯揭开,花蕊夫人红色襦裙下柔美曲线立时呈现,一双雪足慌乱的缩进裙裾,但涂着鲜红趾甲油的雪葱似脚趾,却躲不进去。

看着这美艳无匹的贵妇,此刻变成惊慌一团的小妇人,更是媚态难言,陆宁不禁心跳加速,伸出手,轻轻抚摸花蕊夫人凝脂似俏脸,柔声道:“莫怕,莫怕!”

花蕊夫人开始的羞怯之后,也渐渐去了惊惶,垂首任由陆宁轻薄,又轻声道:“陛下,妾为陛下宽衣……”

“好,好!”陆宁更是大乐,背身站定身子,听花蕊夫人动静,跪坐在床沿,然后,一双娇嫩雪白玉手从后面伸过来,为自己轻轻解开腰间玉带。

体内火焰一阵高过一阵,但是,又好像,和如此温顺美人欢好,如果太过猴急,未免太下作了。

只能忍耐着,心中苦笑,这,不是朕的风格啊!

……

第二日早晨,陆宁还是一脸无奈的躺在永和殿华美无比的大床上,金色帷幔四周低垂,怀中,花蕊夫人就好似一团小小凝脂蜷曲着,那紧紧搂着她的触感和手感,令陆宁恨不得现在就揉碎了她。

昨夜之绡魂湿骨就不必说了,花蕊温顺无比,羞怯中,更小心翼翼而又尽心竭力的逢迎服侍。

那略带无奈中,让人心疼的温柔劲儿,娇羞无比却不得不从的可人劲儿,带来的满足,简直令人魂灵都飞上天。。

但问题是,最终,却没有最终了。

自己也一改疾风暴雨的风格,而是温柔的都不像个男人了,那种绡魂滋味简直让人骨头都酥了一般,可是,没有临门一脚,奈何……

“啊……”花蕊夫人长长睫毛动了动,随之惊呼一声,好似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俏脸却无处躲藏,只能埋入陆宁怀中,羞的不敢抬起来。

陆宁不由莞尔,“花蕊,姐姐,我还没好呢。”正要有所行动,却觉得,胸膛湿漉漉的,显然,花蕊夫人,正在淌泪。

陆宁停下了动作,只是轻轻拥着她。

“陛下留宿在此,青城,青城肯定知道了……”花蕊夫人又随即摇头,“不,不,陛下莫怪,妾,妾不该胡思乱想……”

陆宁轻轻抚摸她美髻,“想哭就哭,我不在意的,你只要知道,以后你就属于我一个人,不会再有人能抢走你,也不会再过任何担惊受怕的日子。”

“嗯。”花蕊夫人低低应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花蕊夫人低低说了句什么,陆宁开始没听清,可随即,心下大乐,好像是在请罪,为昨夜早早昏睡过去,没侍奉好陛下而请罪。

“不用请罪……”陆宁说着话,再按捺不住,翻身压了上去。

第七章 翠薇阁 (上)

翠薇阁在大内之北,是颇有唐风的高大楼阁,再向北,就是御花园,从翠薇阁二层,可以看到御花园中种种珍奇异兽,以及,占地颇广的虎山。

汴京城,四水贯都,是南来北往东西交汇的中心之地,现今越发繁华,内城、外城和宫城城墙越筑越高,外城墙之外,草市房舍也越来越多,齐天子并未令再扩充外城,言道如此扩城,终有尽头,城大不易守,且不利经济。在草市房舍外围,留出大片土地可令城市扩张之余,建矮墙及箭塔,防盗防凶。当然,说是矮墙,也不过是对比内城外城那数丈高的城墙而言。

对汴京城的防御,陆宁也想过许多,外城内城防御令其更加固若金汤,真有被异族兵临城下的一天,草市之民,躲入外城,比之将外城扩大化更容易守城。

何况,被异族兵临城下,最大的可能就是惨败给契丹,到时候,根本不是汴京能不能守住的问题了。

城外之城,渐渐被汴京官民称为市城,而因为市城更自由一些,外城市民,迁居去市城的不少,汴京皇宫也得以扩张,现今大内东西两侧,还正在扩建中。

大内禁宫北部区域,刚刚扩建完成,多了一些殿宇楼阁,翠薇阁就是其中之一。

翠薇阁和禁宫其他建筑一样,沿袭唐风,斗拱雄大,出檐深远,显得气势巍峨。

其实现今在临近汴京的京戍镇,东海百行的砖窑烧制的青砖质量已经很好,翠薇阁用砖量也很大,沿袭唐风,更多的是为了观赏性。

陆宁此刻,就在紫薇阁二楼,品茶和诸妃聊天。

今日早间,接见了李景遂一行,虽说李煜不知道到底如何了,但毕竟江南平定,陆宁心下开心,下午时设宴,和诸妃及老妈吃了个团圆饭,饭后,又带了诸妃来翠薇阁游玩。

陆宁心里也琢磨,可能历朝历代的君王,就自己一个,喜欢做什么都拉大队,经常将皇后及嫔妃们喊在一起,可自己就喜欢热闹不是?

皇后没有来翠薇阁,而是陪太后说话去了,毕竟是后宫之主,多少和其他嫔妃要保持些距离,更要端着些身份,不来参与陆宁和诸妃同乐的把戏。

但皇贵妃甘氏、皇德妃尤氏、惠妃徐氏,婕嫔大蜜桃、丽嫔小蜜桃、云嫔青城及贵人阿蜜骨都在,倒是热闹的很。

翠薇阁,是陆宁眼中的娱乐室,一层有纸牌、麻将等等。

陆宁是希望诸妃能多交流、多交集,不然每天孤零零一个人在自己宫中,和其他妃子也不见面,可不就琢磨勾心斗角么?

不想交朋友,想较劲,也可以来棋牌室发泄,别暗中憋着算计。

不过,陆宁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异想天开,实际上,怕没什么效果。

而且,好像诸妃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多事,毕竟,各个宫落走了一圈后,现在自己却孤零零睡在乾安殿,也没法特别宠爱哪一个。

只是,也能明显看出来,贵妃和德妃,没有以前那么亲了,互相说话透着客气,毕竟都是一宫之主,权位相当,自己不较劲,怕手下女官们都会因为点鸡毛蒜皮小事较劲,慢慢的,也会影响到主子。

说起来,还是文总院的生活好啊,现在又哪里能令贵儿和五儿一起光着小脚丫跪坐自己面前说话呢?

斜靠在软榻上,品着茶,陆宁心中叹息,越想,心中越发有些郁闷。

瞥见阿蜜骨一直偷偷看自己,不由一笑:“有话想和我说?”

阿蜜骨虽然是蛮妇出身,却是永宁、贵儿、五儿后,第四个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子,自也不能以后新进宫的,要各个在她头上,是以这次回京,便册了她做贵人,由御妻跃升为世妇,等几时有了身孕,也升为嫔。

仅仅一个贵人,可把她开心死了,临幸她那晚,她感激涕零,痛哭失声,就好像小狗要讨好主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了,恨不得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令自己欢愉,也实在令人怜惜。

陆宁想着又笑道:“好了,你和大小蜜桃,去斗地主吧,听说你们三个经常做牌搭子,我一会儿下去和你们玩。”又道:“青城,你也去学学。”

大小蜜桃开心点头,和阿蜜骨、青城站成一排,要对陆宁行礼,陆宁笑道:“去吧去吧,就楼上楼下,有什么可拜的,我可烦!”

饶是如此,四女虽然就没有跪拜,但也齐齐万福,这才下楼。

楼上,就留下了皇贵妃、皇德妃以及惠妃,此外还有几名近侍女官。

花蕊夫人小心翼翼应答着贵妃和德妃的问话,看也不敢看陆宁,面对齐宫两位皇妃,虽然都对她很好奇,也很亲热,但她毕竟身为亡国之妃,不得不小心翼翼,又隐隐有些羞愧。

“你们也都退下吧!”陆宁对女官们挥挥手。

贵妃和德妃,也就都看向了陆宁。

花蕊夫人看了陆宁一眼,立时俏脸通红的低头。

“来,榻上来叙话。”陆宁突然微微一笑。

贵妃和德妃都是一呆,但德妃随之嫣然一笑:“好。”走上两步,玉手褪掉鞋袜,在软榻案桌前跪坐下来,贵妃俏脸微微有些红,但也走过来,慢慢褪掉鞋袜,在德妃身旁跪坐。

花蕊夫人看得怔住,这才知道,“文总院”身旁那些内记室们的作派,原来是齐宫礼仪。

“花蕊,你也上来啊!”陆宁对她招招手。

花蕊夫人俏脸更是热的发烫,但两个皇妃都如此,她只好也有样学样,褪去鞋袜,露出玉足,上软榻,跪坐在了贵妃和德妃身后。

陆宁长长吐出口气,这才觉得心中舒畅了些,看着甘氏和尤五娘娇媚容颜,隐隐觉得回到了以前,只是,两个爱妾身后,偶尔露出的花蕊夫人俏脸,又令人知道,已经时移世易。

“当年起兵之前,你我三人,经常如此说笑聊天,说起来,也有六七年、七八年了。”陆宁轻轻叹口气,“那时候,你俩喜欢斗嘴,后来,渐渐亲如姐妹。”

本想问问,你们是喜欢以前的生活呢,还是现在,但随之便觉得矫情,当然是喜欢现今的生活,自己还不是一样?

第八章 翠薇阁 (下)

甘贵妃,眼圈微微有些红,轻声说:“主君还记得那些日子。”

尤贵妃,便偷偷挤眼睛,渐渐的,好似眼眶里也有了泪水,但她的小动作哪里能逃过陆宁眼神。

陆宁又好气又好笑,又见尤五粉嫩小手抬起,轻轻擦拭眼角,“主君但请放心,妾和甘七儿,情同姐妹,主君若听到什么,做不得准。”

陆宁微微颔首,至少,自己的意思,她俩都明白。

“好,以后你们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来这翠薇阁相聚,纸牌也好,品茶也好,或者干坐着,都由得你们。”

啊?显见尤五便有些傻眼,只是贵儿低低应是,她也忙答应,“是,主君的话,妾牢记。”

陆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甘氏犹豫了下,道:“主君,皇后曾和我商议,主君在大内,每日独居乾安殿,我等不能尽人妻本份,都甚为惶惶,有女官黄氏,女官中最美,今夜可令她进乾安殿,若主君满意,便留她侍寝可好?若觉得她年纪幼小,便跟在主君身畔服侍主君起居,主君身边,婕嫔和丽嫔后,也一直没有可心的人。”

陆宁微微一怔,说起来,现今女官,黄河南北,大江两岸,内府所选,都是娟秀女子,若说女官中最美,不说天下第一美女,也必然是风华绝代了。

可最后,贵儿说她“年纪幼小”,不由令陆宁有些无语,年纪幼小还能在女官中最美,是妖精么?

听甘氏的话,尤五娘也是一呆,显见皇后和甘氏商议时,她没在场,这时咬红唇,眼珠转了转,轻声道:“主君,妾妹懿懿,已经及笄,太后也甚为喜欢她,主君看懿懿如何?”

陆宁更是无奈,摆摆手道:“我刚说的,你们又来,都算了吧。”本来是好事儿,尤其是懿懿,自己还是很喜欢的,但贵儿和五儿一起说,怎么就很变味呢。

随之,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贵儿,咱们先下楼吧。”尤五娘瞥着陆宁不太高兴的神情,对甘氏偷偷使个眼色,也不“甘七儿”“甘七儿”的叫了,更没用这一年多来,见面就“贵妃”的称呼。

甘氏轻轻颔首,便往后跪爬了一步,侧身在花蕊夫人耳边低语了两句。

陆宁耳目聪敏,听得她是说,要花蕊夫人陪自己说说话。

听着甘氏和尤五娘下楼,陆宁无奈摇摇头,倒也没真生气,但是,甘氏和尤五娘,也算自己糟糠了,曾经感情还是很要好的,有点小争风吃醋,但却根本不似现在这样,形同陌路,就好像,有了两个圈子,各有各的生活。

不过,自己装生气也好,责怪她们也罢,好像,从本质上也改变不了什么,其乐融融一大家子?怕只有美梦里才有了。

不过,她们的性格自己是了解的,倒也不会真闹出什么风波,但时移世易,地位都大大改变,作为内宫除皇后外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两个本来做事方法等等就不是一类人,现今,各自手下一大批女官,甚至包括下面的嫔妃也有了亲疏,如明显大小蜜桃就和贵儿更交好,阿蜜骨更听尤五娘的话,这种做事差异更加的放大,硬要她们亲如姐妹也不可能,除非尤五娘刻意去做,但那样的话,可就有点可怕了。

想想,也无所谓了,或许,这也是她们内宫生活的调剂品了,单调的生活中,两大集团互相较较劲,也没什么。

而且,从永宁第一天见到贵儿和五儿起,就是刻意拉拢贵儿,现今倒好像真的分化成功了,这也是她治理后宫的制衡之术?

现今的她,在内宫倒真是很超脱高高在上了。

不想了,陆宁摇摇头,好像自己也不要掺和的好,怕吃力也不讨好。

睁开眼睛,就见花蕊夫人还怯怯的跪坐那里,正偷偷打量自己,见自己睁眼,忙垂下螓首。

陆宁不由莞尔,想想,其实贵儿和花蕊夫人挺像的,性格温顺善良,五儿也没什么大的坏心眼,按理,两人关系不该变成现在这样,主要还是怪自己吧,皇后和两个皇妃,虽然政事完全接触不到,但皇家产业太多了,自己只是总揽全局,尤其不在京的时候,很多时候就要永宁和贵儿、五儿监督管理内府治下的皇家产业链,虽然她三个没什么真正决策权,但毕竟各自理一摊事,也就渐渐的,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

就如同,庞大商业帝国的三个监理,远不是以前后宫皇妃可比。

可能还真是怪自己。

陆宁轻轻叹口气,又拍了拍自己身侧,对花蕊夫人道:“花蕊,来。”

花蕊夫人便绕过案桌爬跪过来,陆宁轻轻揽她入怀,她便温顺无比的将螓首靠在了陆宁胸膛。

“你还挺怕我啊?”陆宁笑着问,显然,看花蕊夫人怯怯模样,是她以为自己生气了,怕自己不好对两个恩爱多年的皇贵妃发作,而将怒火发泄到她身上。

“陛下心情不好,妾只恨自己愚笨,不知道如何令陛下开心。”花蕊夫人小心翼翼的说。

陆宁微微一笑,轻轻拥着她,闻着她发髻香泽,又看她被自己揽过来,变成侧坐的姿势,一双娇嫩玉足裙裾便遮掩不住,思及几天前在她身上征伐时的妙处,便又有些心猿意马。

“你是我最可人疼的姐姐,不用怕我的……”陆宁鼻尖轻轻蹭着她的滑顺青丝,嘴里喃喃。

花蕊夫人身子越发的软,小声哀告:“陛下,不要在这里好吗……”

陆宁呆了呆,愕然看向她,随之,便见到了她轻轻闭起美眸时,那种惶恐,要上刑场一般。

陆宁无奈,还以为,花蕊也天赋异禀呢,原来,不过是她再怎么不想,再怎么怕,却也不想执拗自己罢了。

轻轻在她粉脸上亲了亲,笑道:“小傻子,我怎会不怜惜你。”

又笑道:“好了,咱们也下楼去玩会牌,再这样下去,我怕可真忍不住了!”

花蕊夫人俏脸红如火,美眸,却第一次露出感激之色。

陆宁想了想,又道:“你弟建成,现居汴京,做些小买卖,看起来生活不怎么好,是我想磨磨他的性子,过几日得闲,我带你去看看他。”

花蕊夫人呆了呆,眼眶就红了,稽首道:“陛下还记挂着妾那个不成才的弟弟,为他费心神,妾,妾何敢当?”

陆宁咳嗽一声,拥有无上的权势,要打动女子心扉,有时候便如作弊一般了。

第九章 内阁通政

崇政殿偏殿,陆宁还在琢磨和贵儿、五儿玩斗地主的情形,不由微笑。

毕竟,自己不想让她俩觉得,自己最后是生气走的,免得令她两个心下不安。

面前,赵普则斟酌着字眼,奏告最新一次内阁会议上,发生的不太妥当之事。

不管陆宁在不在京城,现今内阁大员们都很少见到圣天子。

今日是个例外,总理政务事赵普,枢密使郭崇,三政院主官中书令魏仁浦、门下令司超、尚书令吕庆余,御史台主官御史大夫范质,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刘温叟七人得到圣天子召见。

内阁共有二十余人,除了这七人外,还有枢密院两名副使、御史台御史中丞、六部尚书、大理寺卿、商税院主官以及几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如药老太师、符彦卿等。

不过,药老太师、符彦卿这等退休状态的老臣,诏为“内阁通政”更像是一种荣誉,如药老太师,便是没生重病前,也一直在青州,从未参与内阁议事。

而今日在座的七位“内阁通政”,毫无疑问是内阁中份量最重的成员了。

也是出了一件大事,赵普等才无论如何要求见圣天子。

此时,赵普正说起符彦卿,这老先生,第六女嫁给了司超的长子,然后也搬来了京城居住,就在前不久,内阁议事,他不但突然出现,还对内阁正讨论的《募役法》新章品评了一番。

符彦卿的举动,好像,打破了他们几个被授予“内阁通政”的前朝老臣和新朝的某种默契。

当然,实际上,这种默契,也不过是外间臣子们对陆宁的误解,一些政事,陆宁倒真想听听这些历经数朝又曾经威望很高的老臣们的想法,但外界看来,这些前朝老臣们,本该知进退,大皇帝给予你极高的地位,不过是要你规规矩矩养老罢了,朝政之事,哪里轮得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现今赵普虽然表现还平和,但言辞不太客气,说到符彦卿,甚至用上了“龙钟老翁”这种形容词,对符彦卿的行为,显然很是反感。

《募役法》新章,是按照陆宁思路,内阁修缮《募役法》的条款。

而《募役法》,则可以看成现今的预备役义务兵制度,主要就是对预备役的训练,《募役法》规定,凡是多男丁家庭,每三家,都有义务抽出一丁,每年闲时用一个月的时间,参加预备役训练,当然,这种训练不过是令这些农人,明白战争的一些基本道理,令行禁止、辎重训练等等,也不过是令这个所谓的预备役,一旦被征召,能成为合格的辎重民夫就可,其中的优异者,能在战时进行兵源的补充就更好。

而符彦卿,就说此法容易变成横征暴敛的徭役,还说他和司超争论了很久,不能说服司超,只能自己来,希望自己的言语,能上动天听。

“你们呢,都怎么想的?”赵普说完,陆宁看向了其余六名内阁通政。

“算了!”陆宁又摆摆手,“实则,我本来辟符王为通政,是真心纳贤,盼其为新朝新政,进言针砭时弊。”

司超听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符彦卿毕竟是他亲家,一旦获罪,怕他也会被连累。

陆宁目光,扫过面前七位通政。

赵普就不必说了,算是自己绑来的人才,追随自己最久,枢密使郭崇是当年河北三镇最强者,贤妃的义父,原枢密使王彦超因为军学馆舞弊案受到无妄之灾,暂时被自己罢官,然后,自己起用了郭崇,不过他身体不太好,怕也做不了太久。

中书令魏仁浦,是前朝大臣,自己攻破汴京后,投靠自己的人才。

尚书令吕庆余,是自己称齐王后经药老太师举荐,自己考证后重用。

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刘温叟,也是历经五朝的老臣。

御史台主官御史大夫范质,曾经对前朝特别忠心,所以,追随李重进,而不是挟持幼主的赵匡胤,到得后来,眼见李重进称宋王,他的三个儿子更都被赵匡胤所害,便心境大变,后跟随李重进降齐。

自己用他做御史台的主官,就是看这老头好像觉得他自己大寿快到了,也不怕得罪人了,甚至,经常上奏疏指责自己疏远大臣,不上朝,怠政之类的,至于各路御史弹劾地方的折子,这老先生更是往往添油加醋,好像就怕事情闹不大。

虽然老头现今有了继子,但他好像也不在乎太过得罪人后,子嗣以后会不会被报复。

这简直就是合格谏官的终极模板啊。

说起来,这七个最重要的内阁通政,除了赵普,都是前朝旧臣,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年轻官员,接班还早,而且自己栽培的人才,大多都在地方或京城各司衙历练,一来,新政大饼画的再好,下面的执行力,自己觉得才更重要;二来,他们的威望,还站不到中枢这么高的位置,倒是其余十几个内阁通政中,很有些新政干才,如户部尚书董兴,御史中丞程有全、商税院主官邓新安等等,其中邓新安,更是本朝第一次新学开科的进士,本来因为年岁大了,并不怎么起眼,但却是大器晚成,后来居上,比曾经众人看好的杨迁出色的多。

至于面前的七名内阁通政中,司超,则是除赵普外,七人中最早追随自己的了。

自己在齐鲁用兵,攻破齐州后,时任兖州刺史的司超,便献城投降。

此刻,陆宁看着他,琢磨着道:“不过,符王既然一直称病不愿参与内阁合议,此次却一反常态,此举不妥。”

希望他来的时候,看不到他,既然已经形成外人认为的默契潜规则了,符彦卿却打破了这个规则,此中虽然肯定有内情,但其举动,就不能被认可了。

司超心,咯噔一下子。

“记一下。”陆宁想了想,道:“伪病不肯听诏,念其年老,法外开恩,革去符彦卿内阁通政勋号,罚俸三年。”旁侧,一名尚秘书刷刷的记录着。

又看了眼司超,“以后,内阁事,就不要让他知了,罚你一年俸禄!”

毕竟,符彦卿以前有内阁通政的名头,司超在家中和他议庙堂事,也无不可。

司超忙起身,跪下谢恩。

赵普等,这才松了口气,圣天子不是常人,做事情总是出人意表,虽然事后往往证明他永远伟大光荣正确,但方才听圣天子第一句,好像不但不想惩治符彦卿,还想他多来,赵普等都有些忐忑,如此,他们威信何在?

“没别的事的话,都下去吧,我还有人要见。”陆宁扫了他们一眼。

几名内阁大员,忙都磕头告退。

……

赵普等人走后,被引领进偏殿的,是保宁王李景逷,和乔舍人。

说起来,乔匡舜这个中书舍人,一直不得李景遂欢心,不升反降,降齐前,已经被贬谪出京城任县官。

李景逷,降齐后,被封为了顺阳县侯,和李景遂一般,都是侯爵。

第十章 问题和办差

李景逷和乔匡舜想跪下的时候,陆宁已经上前,一左一右拦住他两个,又有女官,搬来桌椅,陆宁要两个人坐,笑道:“今日只叙旧,是我招待两个老朋友,暂不论君臣。”

李景逷面色复杂,乔匡舜则有些惶惶,但在陆宁手势下,两人只好落座。

两个人,每人面前一个小矮桌,女官送来香茗茶点水果等,陆宁也是一般,坐在两人前数步,但桌椅就甚为高大气派雕刻精美了。

“从嘉可还好?”陆宁喝口茶,第一个问题,就令李景逷和乔匡舜心里都跳了跳。

两人都和李煜交好,也知道面前这齐天子以前和李煜交情不一般,但现今情势不同,李煜滞留金陵不来汴京拜见齐天子,如果是伪作生病,那罪过可就大了。

“看来你们也不清楚,算了,我也不是为此事。”陆宁摆了摆手,见两人面有难色,而不是什么凄然之类的悲伤之意,陆宁便明白,这李煜是装病。

心下有些无语,这龅牙仔,和历史上一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现在耍孩子脾气,那最起码,你装的像一些,偏偏看起来和你亲近的人都知道你在装病,是非要逼得我处置你么。

“景逷啊,还记得当年我和你说过,希望有一天,你我能在契丹人的上京,品酒作乐吗?”

陆宁说着话,站起身,身后,两名女官本来手中捧着一个大大的卷轴,此时,左右而行,卷轴慢慢展开。

李景逷和乔匡舜看去,都吃了一惊,却见金黄绢布展开,最上面绣有几个大字《契丹舆图》,绢布上绣的,山川河流,州府县名,正都是契丹人所在,上面也标着方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这,契丹面积如此广阔?”乔匡舜有些震惊,他看到,上京往北,还有大片区域,比之上京到幽州的距离好像还要遥远,往西,就更是辽阔无比。

陆宁笑了笑,“西部草原,北方穷山恶水人迹罕至,所以,舆图上也很模糊,但其领土之大,从某种意义上,可不弱于我大齐,不过大多是化外之地罢了。”

乔匡舜默默点头。

陆宁又道:“便是上京等南方繁华之地,这舆图也未必精准,但大体轮廓,是不差的。”

“陛下雄才大志,天下何人克当?真天子也!”本来看着契丹舆图怔怔出神的李景逷,突然躬身长揖,一躬到地。

乔匡舜也心有戚戚,可不是么,这契丹舆图,没有几年,哪能绘制下来?其中,更不知道要派去多少密探细作,耗费多少人力财力,面前这昔日的东海公,怕不是在东海时,就开始谋划此事?

就好像,这位圣天子,一直的目光就盯着北方那庞然大物,什么宋、秦、蜀、唐,什么吴越、南汉、南平、马楚,在他的眼中,弹指可灭?

越想,乔匡舜心中越是惊惧,非常人行非常事,东海公如此人物,才真的是有天下共主之像吧。

心中胡思乱想,乔匡舜也跟着李景逷,深深躬身。

陆宁笑笑,回身落座,笑道:“坐,坐。”

李景逷和乔匡舜,都是后退,到自己座位前,这才站定身子,又告罪坐下。

“陛下,……”李景逷欲言又止。

陆宁笑道:“说了今天只是叙旧,有什么疑问,只管问,过了今日,你的疑问,怕就要烂肚子里了。”

“是,罪臣观契丹舆图,上有捺钵二字,那是什么?”李景逷斟酌着问。

陆宁笑道:“你可以理解为契丹主的驻跸地、巡营,契丹弓马游牧起家,虽说定都上京,但契丹主四时巡守,按照季节不同,有不同的驻跸地。”说着话心里一哂,倒和自己有些像,不过,契丹主的巡守地,就不似自己这般天南地北了。

陆宁看向乔匡舜,“你问。”

乔匡舜吓一跳,却不想这都被看出来,躬身小心翼翼道:“陛下,我观舆图上,有头下军州的标注,却不知道何意。”

陆宁叹口气,“你可以看作契丹贵族的封地,封地内农民牧民,都是该贵族的奴隶,不过,现今许多头下军州之奴,都是掠夺的我中原子民,其中一些军州,更以我中原子民籍贯而名,比如霸州,初始本也是头下军州,其掠夺的奴隶人口,便多来自我河北霸州。”

乔匡舜一呆,想着中土子民,拖儿带女,被契丹蛮族劫掠驱赶,一路北行,去那苦寒地,被圈禁做牛做马的惨状,心下不由凄然。

“还有什么问的吗?”陆宁问。

其实李景逷和乔匡舜还有许多疑问,但每人已经问了一个最主要的疑惑,又哪能还一直问下去,齐天子宽宏,不代表自己两个不知进退。

“好,你们两个没问题了,我有个问题,”陆宁看向李景逷,“王进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王进?李景逷呆了呆,随之惊疑的问:“陛下问的,莫不是东海百行的掌柜?”

实在是这王进在泉州被杀,可是惹出了一场大大的风波,他曾经作为使者去见齐人文总院平息齐人怒火,还搭上了五百名他精心训练的亲兵弓手,所以,这个名字一直没忘,尤其是这齐天子提起来,一想就是那个王进了,毕竟现今东海百行有皇室背景,天下皆知。

陆宁微微颔首:“是,当年我接到奏报,说此案多半与江南葛氏有关,为免江南生灵涂炭,我暂时揭了过去,现今,也该查得明明白白了。”

李景逷和王进听着,心里都是一凛。

富商大地主,齐天子好像最是看不上眼,齐天子征伐一地,这些人往往倒大霉,不过,大多也没什么冤枉的,多是被翻前朝旧账治罪,说起来,倒是比史册上多数开国君主做的不留痕迹,一些开过君主,往往搞得前朝勋贵人头滚滚,今上,少了很多血腥,也多师出有名。

不过本朝巨贾大土地主,躲过了清算的,齐天子及内阁又推出了《赎田归公令》,富商巨贾们,超出千亩的土地都被“赎买”,由公家转赁给农户,农户们的负担大大减轻,如此,倒也没引起什么太大的混乱。

甚至有一些地方,农人组织起来,为官府寻找意图隐瞒土地的地主的罪状,说混乱,却是其中一些不学无术的凶顽之徒,趁机敲诈勒索温良富户,不过在数颗人头落地后,这种现象也大为减少。

而现在,江南新降,以前旧贵,又要倒大霉么?首当其冲的,便是号称江南第一商的葛家?

说起来,葛家曾经财雄势大,一度和草创的东海百行南北而立,更学东海百行作派,比如东海百行在北方开设钱庄,葛家便在江南开设钱庄,双方一度对接,合作共赢,那时候,也是葛家最鼎盛之时。

但现在早已经今非昔比,东海百行的扩张速度几乎每年都十倍百倍一般,毕竟,是齐天子皇室产业,虽说其在中土商业流通来说,更多的好似是为海外贸易做准备,但便是随随便便在内地动一动,葛家也全无抵抗之力。

齐国在江南设立四上院后,东海百行借机也进入了江南经营,葛家开始还意图和其分庭抗礼,结果,吃了个大亏,甚至不得不结束了各州的钱庄业务。

所以,现在的所谓江南第一商,怕早就名不副实,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

现今,更被齐天子点名,只怕,凶多吉少了。

李景逷和乔匡舜正心情不同的思忖,陆宁又道:“王进被谋害一案,现今也可以水落石出了,景逷,就由你去江南走一趟,帮我查清楚此案,匡舜,你为副,辅助顺阳侯。”琢磨着,道:“景逷,就给你个大理寺少卿的名头,钦使江南,查王进一案。”

李景逷和乔匡舜,听陆宁后面的言语,不管心中怎么想,只能磕头接旨。

李景逷心里轻轻叹口气,以江南人查江南案,固然是齐天子对自己有那么几分信任,但主要,还是希望此案办得铁证如山罢了,哪怕最终人头滚滚,被齐人借机将江南勋贵,一网打尽,但要挨骂,也是自己首先挨骂。

第十一章 新女性 (上)

女学馆,是由距离皇宫不远的,原来的大相国寺改建而来,原来寺庙田地附近僧屋,都拆迁重建成一排排房舍或者小院,房舍为女学童宿舍,本来只是内府从全国各地招收的女童居住,渐渐的,那些外地贵胄女童,及京城贵胄少女女童们,也都住进来,女学馆也随之改变,成了寄宿制。

女学童宿舍区起了高墙,高墙外的小院,则分给未婚的女学倌、女教授们居住。

大相国寺,则被迁去了市城,香火依旧鼎盛,同时,大相国寺广场的庙会,也是市城最热闹所在之一。

齐天子并不贬佛,甚至推崇一些佛教思想和本地传统结合,比如行恶死后要下地狱,行善积德,来世有福报等等说法。

但对寺庙,齐天子就没那么客气了,《赎田归公令》新章对佛寺道观土地专门有规,一切山川河流,都属公有,佛寺道观土地,以一僧一道十亩为限,且最高不超千亩,多余土地,尽数归公。

也就是,都不用赎买,直接没收。

又规定,各佛寺道观所收布施善款,所有用度,要笔笔清楚,每月账目,送所属州、县商税司衙。

真心修行,善款多用来做善事的,皇家会为之褒扬。

至于只为了敛财的,新章中倒是没说怎么处置,没有法律上的规定,毕竟,出家之人吗,没触犯刑律,多少还是有些特权,但想来,怕这类佛寺以后也会被公家针对,到时候,日子多半会不好过。

不过前不久,大相国寺主持慧静大和尚,因为德高品重,修为高深,被齐天子降旨嘉许,而敕旨,也被大相国寺供了起来。

毕竟,天下僧众,很多心中惶惶,以为又要迎来一场灭佛浩劫,齐天子对慧静方丈的嘉许,无异于一颗定心丸,尤其品性高洁的修行之士,自也安了心。

……

幽静的小院,黄昏时分,院中几株青竹在微风中摇曳,更显清幽。

汤玉娘在前,莲儿在后进了院,莲儿叽叽喳喳说着,显得甚为开心。

“翠儿,卖菜郎还没来吧?今日要多准备些饭菜,我约了两个朋友来小酌。”汤玉娘说着话,突然怔住,莲儿随即欢呼一声:“阿爹!”

却是正堂门前,陆宁笑孜孜站着。

莲儿开心的跑过来,便要给陆宁磕头,陆宁拉住她,“地上脏,免了吧。”又对汤玉娘挥挥手,“你也免了。”

反客为主,陆宁先进了厅堂,汤玉娘和莲儿跟进来。

婢女翠儿有些傻傻的,莫说这个宅子,便是整个女教授坊都没见过男访客,送菜郎,都是女子。

不过,女教授坊和学倌有高墙相隔,听说并不禁止男子进入,而坊门有禁军女卒把守,京戍大营专门组建的女卒营,主要护卫的便是女学馆、西郊皇庄、内府女官对外办公的几个司衙。

虽然女教授坊并不禁止男子进入,但进入之人,都要登记在册,女教授们,多孤苦无依,有亲人的极少,便是要见亲朋,也不会令亲朋来女坊,这男子,是翠儿在坊内见到的第一个男子。

但他光明正大而来,翠儿要他在院外等,他也不等,就直直闯进来,还令翠儿,汤学倌回来后不要出声,他要给汤学倌个惊喜。翠儿从来没跟这样人打过交道,也不知如何是好,稀里糊涂的,就听了这个男子的话,还好,学倌大人回府,见到这男子,却很是……,怎么说呢,不仅仅是开心,甚至有些拘束,有些畏惧这男子的样子。

不管如何,看来,至少自己不会被责骂了。

现在翠儿也赶紧斟茶送水,然后,就被汤学倌接过了手中的活儿,更让她去外面等。

“阿爷几时回的京。”汤玉娘边给陆宁水果剥皮,边小心翼翼问,更皱眉对莲儿道:“不早跟你说了,以后要改口了!”回到中原,阿爹这称呼,主人的意思就不太明显,更莫说称呼圣天子“阿爹”,倒好像,恃宠而骄,要做皇女一般。

“哦……”已经很少被母亲这样训斥,就好像,回到了颠簸流利的日子,莲儿怯怯点头,说:“我见到阿,见到阿爷,我就给忘了。”

陆宁笑着摆摆手,“一句称呼而已。”又说:“回来半个多月了,一直忙,没来看你。”

这时,外面传来拨浪鼓的声音,有女子清脆喊声:“菜肉,菜肉!”

“阿爷,我去看看有什么新鲜蔬菜?”汤玉娘小心翼翼问,见陆宁点头,才忙出去,领了翠儿出院。

看着可怜兮兮站在一旁,眼圈有些红的莲儿,显然她本来十分开心,正要亲近自己,却被母亲一通训斥,小家伙现在心里,可满是委屈。

陆宁笑笑:“又挨训了,小可怜虫。”对她招招手,莲儿却偷偷看向门外。

陆宁想想,笑道:“以后你就称呼我阿爹,你母亲来,我和她说,不知道怎么,你叫我一声阿爷,我就真感觉自己成了白胡子老头一样。”确实,被汤玉娘轻声软语娇滴滴称呼“阿爷”,心里倒是很舒服,但莲儿喊“阿爷”,倒好似自己真是爷爷辈一般。

莲儿立时开心的点头。

不多时,却见外面汤玉娘匆匆回来,身后翠儿,拎着数捆青菜,还有草绳系着的一大块猪肉。

“今天没有鲜鱼,鸡肉鸭肉,也不是每天都有……”汤玉娘有些不安,说:“若不然,我叫翠儿,去坊外买。”

陆宁摆摆手,“那么麻烦干嘛,随意吃点就行。”又说:“此处肉菜供应,倒还好吧?你们加餐才用钱,是不是?”

大相国寺的田地现今变成了菜园,基本就是供应女学馆所用,女教授们,肉菜统一供应,但如果要加餐之类的,就要自己花钱购买,可以出去买,也有送菜郎每日来一趟,看有没有需求,没有售卖出去的,便送入学馆厨房。

“是的阿爷,肉食且不说,此处便是冬日,也能吃到许多新鲜蔬菜,听说那大菜园子,学的是供应阿爷膳食的皇庄,冬日可产青菜,是吗?”汤玉娘略有些好奇的问。

陆宁笑笑,“应该是吧。”

汴京西郊皇庄,有现今的“温室大棚”,其实以前就有帛上涂油的温室,现今更进一步,温室里生火保暖,当然,虽是自己提议,但也是无数农人渐渐摸索出来,火室还如何做,怎么走垄沟,如何令温室保持温度等等,现今,技术渐渐成型。

是以,整个大内及内府官署都受益,冬日不必就萝卜白菜了。

以往也就自己和太后及皇后诸妃,能在冬日吃到精心保鲜的各色蔬菜。

女学馆的菜园子,也是用的此法。

不过,这种“温室大棚”造价高昂,更多的是满足皇家贵胄的口舌享受,对生产力没太大帮助,也就没有向外推广。

但想来,受此启发,慢慢的,廉价的“温室”也会逐渐出现。

那边汤玉娘赞叹道:“还听闻,温室养菜之法,也是阿爷教授的农人,真不知道,阿爷还有什么不会的!”

陆宁笑笑:“都是穿凿附会而已,什么都要安我身上。”

对此,汤玉娘倒是深以为然,虽然圣天子实在是个很神奇的男子,但总不能,种地种菜,都是神农转世吧?那也太不像话了,老天爷行事,也不带这样的不是?

随之嫣然一笑,“阿爷,你稍坐,我去下厨。”

陆宁省起汤玉娘方才进院的话,“听说,你有两个客人?”

汤玉娘忙道:“我令翠儿去告诉她们一声,不要来了,免得惊扰圣驾。”

陆宁本想问我在方便不方便,要不我隔天再来,听汤玉娘的话,心下叹口气,是啊,天下人,现今都要可着我的方便呢。

随之笑了笑:“我是文阿大,也惊扰不了我。”

确实,陆宁要来教授坊,才发现有女卒戒备森严,要进教授坊,如果不是有“牙牌”的公人,而是庶民,就要有“路引”。

而且,这些女卒,更严格审核“路引”或“牙牌”上的相貌描述。

所以,自己这才又扮作了文阿大,毕竟,在汴京城,总不能用圣天子的真容,做偷鸡摸狗之事,晚上偷偷潜入这女教授坊。

说起来,现今公人,就是官员吏员等等,都有牙牌证明身份,普通庶民,离开本州,则要有路引。

如果是行商,就很方便,各州商税司发放路引,有效期长达一年,每年更换一次就可。

不是行商的,农人等等,经常离开本州去其他地区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又有一些大的工坊,高等级工匠们也统一办理“牙牌”作为身份证明。

这也是本朝工匠地位渐高的原因之一,毕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木牌,但在民间看来,意义却很不一般。

实则陆宁倒是希望人人都有身份证,只是不现实而已。

而女教授坊,显然属于比较敏感的地点之一,是以,便是汴京本地人,没有牙牌证明身份的话,也要用路引来证明。

好像很是麻烦。

陆宁琢磨着,要不要在汴京、扬州等大城市,实现市民牙牌制呢?当然,制牌费用的成本要民间自己承担,同时,也不强迫制牌。

如此,不管是从官家还是民间,从治安到出行方便等等,都是极大促进。

不过,还是等内阁议一议再说。

第十二章 新女性 (下)

陆宁胡乱琢磨之际。

汤玉娘俏脸却全是喜色,“阿爷,她们真的可以来?”

毕竟,圣天子虽然是文阿大的身份,但竟然肯见她的朋友,又令她如何不喜?

“我骗你作甚!”陆宁挥挥手。

汤玉娘立时欢天喜地,“是,阿爷,我去备酒菜。”

……

汤玉娘请来“小酌”的两名女子,也都是女学馆的学倌,一个姓李,一个姓杜,见到陆宁很是惊奇,但也大大方方报上自己的名字,李氏叫李若仙,杜氏叫杜飞嫔,显然都是她们自己起的名字,觉得美丽好听就可以。

李氏三十多岁,杜氏年方二十,虽然不及汤玉娘艳美,但都还算漂亮,毕竟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一个是前朝罪官的妻子,一个,则是被抄家的大家千金。

内府第一批女官,识文断字的,很多都是这种出身,尤其是这女学馆中的教授。

这令陆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虽说现今女子价值观和后世完全不同,比如,面前的李氏和杜氏,对新朝充满感激,毕竟,本来都是官奴,甚至应该被送去妓馆,但在新朝,却获得了新生,现今的生活,比她们作为贵妇千金时还要舒适还要多姿多彩。

但毕竟,她们的亲人,多是罪人,一些更是被本朝处死。

虽然这也令她们了无牵挂,自觉重活一回,加之接触新学后思想的解放,使得她们甚至变得行事颇为大胆,比如女子着短褂长裤招摇过市的风气,就是由她们而起。

现今汴京城,平素的衣着渐渐以简便为主,汴京大街上,穿着袄褂长裤的人越发的多,当然,男子的话,通常都是下里巴人,做活方便,穿戴效率也高。

女子的话,要么是地位卑下者,要么是娼妓,也有少量出格爱美又没人管的贵妇,喜欢着紧身长裤,露出腿部优美曲线。

实际上,曾经穿长裤上街的几名女学馆的女教授,很快都被调离了学馆。

毕竟,便是陆宁,虽然希望女子地位渐渐提高,但男女有别,也不想因为自己,一两百年后,大街上就到处都是花枝招展露出粉腿玉臂的景象,文明进程,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何况从心底来说,陆宁现今倒是觉得,女子装束,本来就该受到约束。

不过内宫女官女侍,服装越发靓丽多彩,也禁止不了贵族乃至平民家庭有样学样。

而且,这些服饰,既然出现了,也不是说,谁就能约束在宫中、府中,而不会有民间女子穿出去。

当然,民间传统的惯性还是很大的。

新奇事物的出现,和传统的结合,令大齐越发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令大齐这片土地变得丰富多彩,生机勃勃,渐渐成为世界文明的真正中心。

是陆宁期盼自己生前能看到的景象。

不过,看着李氏和杜氏。

陆宁又琢磨,作为第一代女官中识文断字的代表性人物,这些各种罪犯的亲眷,谁又能担保她们心中没有怨言,尤其是这女学馆,还是读书育人之地。

放入历史长河来说,这应该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子大学,比之牛津大学,要早了一百多年,更莫说,牛津大学,要很久之后,才招收女学生。

而男子大学的话,皇家汴京高等学馆,比女学馆,又早了两年。

谁又能想到,这世界第一个女子大学,教员们,很多身世都很可怜,孤苦无依?

不过,将新一代女官提拔上来,这些女奴出身的女官们,都给找个好归宿,好像更为稳妥。

就说女学馆的教授们吧,现今可能没怨言,更对新鲜的生活极为满意,但十年,二十年后呢?就很难说了,埋藏她们心底的,未必没有仇恨。

给予她们太高的地位,十年二十年后,可能各个都成了名士,到时候,就没这么容易管控了吧。

虽然,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女子了解来说,她们是个极为容易满足极为温良的群体,不是基督山伯爵,萌生什么为家族复仇之类的念头可能性不大,但也要防备个万一。

新一代女官们就不同了,都是新朝的得益者,更有从小就被选来培养的,如现今女学馆从天下州府选拔的第一批女童。

陆宁话语不多,多数时候,是听汤玉娘和李氏、杜氏聊天,心里只是胡思乱想着,不过,从李氏和杜氏的话语来看,显然,她们也对新朝满是感激。

哪怕杜氏,还是女学馆的学倌、教授、直教授中,唯一一个,父亲被新朝砍了脑袋的。

或许,现今的女子,还真不用搞成分认定?自己多少有点杞人忧天。

而且,说真的,就算想,实际上她们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文总院,汤学倌是你的外宅吧?你胆子也太大了?”李氏突然笑孜孜问。

汤玉娘吓一跳,忙道:“别胡说。”

陆宁笑笑,“玉娘成为女官之前,便和我认识了。”

“哦?”李氏恍然,“怪不得,看来文总院甚得圣上恩宠啊!”

女学馆的学倌令和学倌,听闻都是圣天子亲自选定的人选,而文总院的外室能被圣天子选中为学倌,那说明,这位文总院,至少在圣天子面前,是能说上话的。

当然,学馆中,本来就有教授被圣天子指婚,是以,安排一名亲信官员的外室来做学倌,好像,也符合圣天子的行事作风。

“玉娘啊,你可惜了。”

陆宁耳目聪敏,李氏贴在汤玉娘耳畔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由无语,这李氏和杜氏,面对自己,骨子里还是很高傲的,从她们话语里,都以她们自己身份为荣,更荣耀的就是,她们是圣天子选中的女官,甚至,她们隐隐把自己看成圣天子的专属品一般。

李氏和汤玉娘的悄悄话,就是说,你竟然给一个小小四品官做外室,哪怕以后转正,最多,也就是个四品夫人,错过了成为圣天子专属品的机会,太也可惜。

李氏悄悄话没说完,汤玉娘就吓得不敢听了,连声说:“你们醉了,醉了,还是散了吧!”

李氏和杜氏,就都暧昧的笑,随之起身告辞。

汤玉娘送她们,在外面,又听李氏小声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什么的,惹来汤玉娘的笑骂。

虽然李氏颇为大胆,但也仅限于女子之间,当着自己,还是极为矜持的。

但不管怎么说,也可以看到,她们的与众不同。

不管是落落大方自我介绍姓名,还是酒席间和自己谈天说地,还是临别闺密间的打趣。

都和外间的女子,有很大的不同。

陆宁揉揉鼻子,自己造就出这些新女性,到底是对还是错?

或许,只能留待时间评说了。

第十三章 争宠的进阶 (上)

乾安宫暖阁,陆宁看着桌案上奏疏,一阵头痛。

是江南东道监察御史杨迁指责李煜的奏疏,奏疏里言道,新野县侯李从嘉,怀恋伪皇子身份,装病拒不进京朝见,居心叵测,请陛下降罪严惩。

奏疏里有理有据,甚至言道询问了给李从嘉治病的大夫。

现今自己派出的太医应该刚刚到金陵,但想来,太医或者见不到李煜,或者诊治结果和杨迁奏疏里所写的一样。

江南的吴越和南唐地,分为了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和闽南道三道。

江南东道,治所金陵,所领为三道中最繁华之地,江南东道巡抚,或者在官场尊称为“道抚”的是徐文第。

说起来,自己这个二姐夫,也真是自己哪里需要哪里搬了。

有时候,还真是一家人才最信得过,所以,如此重任,自己最终选了他。

江南东道监察御史,是原漳州刺史杨迁。

说起来,杨迁是本朝首届科举中的无冕状元,只是,当年自己没有明确状元归属罢了。

可惜的是,被很多人寄予厚望的杨迁,后来表现一直差强人意,勉强让人满意,但总感觉差了一些什么。

在颖州刺史任上时,自己这个文阿大作为学倌正是他的属下。

后来迁去漳州刺史,又和自己打过交道,感觉,也没太大长进。

不过,新朝正是扩张期,升迁的机会就多,杨迁从漳州刺史迁升江南东道监察御史,更像是矬子里拔将军。

作为一道监察首官,江南东道监察御史为从三品,漳州刺史正四品,这一步,其实算是一个很大的跨越了,和后世官场正处到副厅亦或正厅到副部这种坎,难度应该差不多。

显然,杨迁立时龙马精神,野心勃勃,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烧到了李煜头上。

这罪名,安的可不轻。

但说起来,这可不是李煜自找的么。

揉着太阳穴,陆宁一阵头疼。

外面,尚秘书的声音:“陛下,皇贵妃娘娘来了!”

看奏折出神,竟然没听到外面脚步声。

“进来吧。”陆宁应了声。

脚步声轻响,陆宁抬头,随即呆了呆,却见贵儿并没有穿华丽的盛装,简简单单的水碧色百花裙,淡雅中,更显娇媚高贵,跟在贵儿身后亦步亦趋的还有一名宫女,但她不知道几年苦训,规矩森严,紧紧跟在贵儿身后,却是看不到她,只蓝白相称的裙袖偶尔从贵儿身后露出来。

“不用多礼了,过来坐。”陆宁笑着指了指榻旁绣墩。

“妾带了黄宝仪来给陛下请安。”说着话,甘氏站到了一旁,露出身后宫女俏丽身影。

就好像后世那种洛丽塔女仆似“汉服”,一袭可爱的蓝白裙子,发髻上还带着蕾丝喀秋莎发带,蓝白纱裙略略过膝盖,露出雪白丝袜纤美小腿和粉红小鞋子。

“奴黄卞卞,拜见万岁爷,万岁爷万福金安!”小女仆跪倒在地稽首,声音娇嫩童稚,只是微微颤抖,显见极为紧张,从进来,她的头也一直不敢抬起。

陆宁无语,没想到,尤五研究的宫中服饰都到了这一步,只是,这套行头,可不知道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若不是自己富有四海,便是有这个想法,现今也根本不可能实现。

“万岁爷”的称呼,同样是尤五管理下的女官先这般称呼,随之,渐渐成了宫中女官宫女们对自己的尊称之一。

黄卞卞?陆宁想起来了,贵儿跟自己说的那个,宫中最美女官。

至于贵儿叫她黄宝仪,这“宝仪”,是女官的称号,属于尚服中司宝一系。

尚服系女官,顾名思义,主管帝王衣冠。

尚服又分为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四小系。

司宝一系,设司宝二人,正八品;典宝二人,从八品;掌宝二人,正九品;宝仪四人,从九品;再往下,就是没有品级的宫女。

也就是说,黄卞卞这个宝仪,是尚服中司宝一系女官中,最末品,仅仅比普通宫女地位高一些。

不过她地位低下,年纪小自也是其中原因之一,那日贵儿说了后,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寻来她的资料看了看,才刚刚十一岁,还是虚岁,后世来说,不过十岁。

随后自己就束之高阁,都快忘了这事儿了,却不想,贵儿还是将她带来了自己面前。

正想说话,突然无奈道:“德妃也来了。”

果不其然,尚秘书在外面唱喏,“皇德妃携妹求见圣天子!”

懿懿在宫中?陆宁随之心下无奈,怕是贵儿带着这黄卞卞一出东宫,尤五就得了信,立时领妹妹前来。

隐隐感觉,好像回到了当年的东海,五儿和贵儿争宠之时。

咳嗽一声,“传进来吧!”

不一会儿,华丽盛装艳美无比的尤五娘在前,其后的尤懿懿,令陆宁呆了呆,也是女仆装,只是颜色不同,粉红和纯白相映的女仆纱裙,雪白丝袜纤美小腿和可爱的红彤鞋子,比之黄卞卞蓝白女仆装的清雅文静,尤懿懿的女仆装显得更活泼许多。

而且和那黄卞卞一样,尤懿懿的发髻,也是配合女仆装,很多漂亮小花辫盘在一起,戴上蕾丝喀秋莎发带,更显可爱。

“懿懿啊,你不用跪了!”陆宁赶紧摆摆手。

“是,……姐夫。”和以前不一样,尤懿懿这小丫头,好像有些不开心,犹豫着,叫了声姐夫。

尤五娘立时一瞪眼,看起来,就想训斥妹妹,想来来时,都交代了她称呼礼仪等等。

“就喊我姐夫,德妃啊,我就喜欢懿懿喊我姐夫,和从前一样,在我面前自自然然,无拘无束,和亲人一般。”陆宁摆摆手,阻住了尤五娘要说的话。

“嗯,谢谢姐夫!”尤懿懿高兴的点点小脑袋,看着,好像立时就开心起来。

看得出,她本来有些气呼呼,和姐姐怄气的样子。

尤五娘也立时嫣然一笑,“陛下喜欢,那妾还有何言?懿懿也到了及笄之年,以后,就在陛下身边服侍陛下吧,陛下也知道懿懿,冰雪聪明,陛下的书籍,她大多通读,陪在陛下身边,为陛下磨墨吮毫,说话解闷,岂不是好?”又道:“我可听说,黄宝仪,仅仅识得几个字,旁的书,都没读过几本。”

跪伏在地的小女仆小身子轻轻颤了颤,但自不敢开声。

甘氏淡淡道:“读的书多,也未必好了,在陛下身边的女子,还是愚笨些才好,若不然,怕多生事端。”

显然,皇后和皇贵妃,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果仅仅是尚秘书倒无妨,有可能册为妃嫔的,就不需要多能干,才具太高反而是一种劣势。

第十四章 争宠的进阶 (下)

陆宁摆摆手,又对兀自伏地不敢抬头的黄卞卞道:“黄宝仪,你起来吧。”

“是,谢万岁爷!”小女仆怯怯起身。

陆宁就微微一怔,才十一岁而已,发育的倒是挺快,从身材看起来,年纪比懿懿也就略小一些,也莫怪永宁和贵儿,都觉得她可以给自己侍寝了。

现今时代,女子什么时候合适嫁人,很多时候不仅仅看年岁,也看发育程度。

又见她,略带童稚美感的脸蛋,五官精致无比,甜美的就好像粉雕玉琢的洋娃娃,漫画里才能画出来的可爱。

黛眉星眸,吹弹可破肌肤,楚楚可怜文秀无双,更是符合现今审美,通常的形容词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等等,也莫怪宫中流传她将来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不过陆宁倒是觉得,气质性格等等,也是美女吸引人的一方面,最顶级美女,各有千秋,有时候是很难分出高下的,看个人喜好而已。

又看向尤懿懿,陆宁笑笑:“懿懿,你是被姐姐逼来的吧?你的性子,宫里哪能呆得下?何况,你那三个好朋友,你不想她们吗?”

尤五娘轻笑道:“陛下不在京城的时候,懿懿还是可以和三个小朋友去厮混啊。”

“要懿懿自己说。”陆宁看着尤懿懿,却见这个小丫头,小脸有些红,低着头,却不吭声。

尤五娘刚刚和妹妹谈过,隐隐明白妹妹的心事,少女怀春,怕从几年前,她姐夫领着红翎卫,从宋兵手里救了她那天开始,这小家伙一颗心就系在了姐夫身上,但少女心思,有很多美梦,希望和姐夫发生,却不想,现实就是,一年她也见不到姐夫几面,又这样就要被许给姐夫,她心中,既羞涩欢喜,又应该,隐隐有些不甘心吧。

可是傻孩子,世间事,本就如此,你可真是不知足了,多少女子,嫁人前,夫婿面都没见过,更莫说是不是自己喜欢之人了,谈都谈不上。

“小丫头家家的,哪好意思说。”尤五娘嫣然一笑,“陛下,妾告退,你还是自己问她吧。”说着话,瞥了甘氏一眼,意思是,你还不走?

甘氏却是轻轻颔螓首,“陛下,德妃说的不错,皇后和妾也很喜欢懿懿,自婕嫔和丽嫔后,陛下身边一直也没有得力的人,懿懿和黄宝仪,就留在陛下身边吧,想来,就是比不上婕嫔和丽嫔应手,为陛下的心,却也一般无二。”

尤五娘微微一怔,深深看了甘氏一眼,目光终于变得柔和。

陆宁干咳一声,“好吧,两位皇妃都如此说,她们两个,就先跟着我吧,懿懿,就先做个宝林。”

宝林,是宫中嫔妃最末一等,为九品,实则,就如同贴身婢女一般。

当然,嫔妃的等级和女官及朝官不同,分品,更多的是为了在嫔妃里,分出三六九等,比如,黄卞卞这个宝仪,是女官从九品,但和嫔妃中的九品宝林在一起,那就是奴婢和主人一般了。

当然,嫔妃不得宠的话,八百年也见不到天子,被女官宦官欺压也大有人在,不过齐宫,一切都和历朝历代大有区别,不管是从天子还是到宫中制度,是以,应该很难出现这种情况。

陆宁又看了甘氏一眼,说:“黄宝仪也是如此,记入宝林列。”

心下挠头,心说以后这俩小丫头,要升班的话,看来便是自己疼懿懿,也不能令懿懿遥遥领先。

又叹口气,原本心下,可是很喜欢懿懿,等五儿放话也很久了,可这事儿闹得,现在美梦成真,怎么就没觉得多开心呢。

却是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这贵儿和五儿,争风吃醋到,都开始培养人来自己面前争宠了,奈何。

“奴婢谢万岁爷!”黄宝仪,立时跪下谢恩,小脸上满是激动,眸中更有泪水,显然开心极了。

新一代女官,对圣天子奉若神明,又有谁不希望被圣天子宠幸,若再能给个嫔妃的名号,那是做梦也会笑醒的福分。

“你就是这么没规矩。”尤五娘,忍不住训斥抱怨妹妹。

尤懿懿,却有些神思不属,不知道在想什么。

“德妃妹妹,我们还是不打扰陛下了。”甘氏说着话,盈盈万福,“妾告退。”

陆宁微微颔首。

皇贵妃和皇德妃走后,暖阁里,便只留下了陆宁和两个小女仆。

“懿懿,来坐。”陆宁指了指软榻另一侧,眼见尤懿懿回神,立时羞得小脸通红,但却轻轻弯腰,去褪鞋帮,显然以为,是要和姐姐讲过的一般,榻上之礼,陆宁不由笑:“没让你上榻,忘了我以前告诉你的了,就和以前一样,坐就行了。”

尤懿懿不由有些犹豫。

陆宁叹口气,“懿懿,如果你进宫,也泯然众人,那还不如我继续送你去求学。”

“姐夫不生气就好,我是听姐夫的,不是无礼。”尤懿懿咬了咬小嘴唇。

“对,就是这么说。”陆宁愉快的笑,随之就见尤懿懿,如同自己一般,坐在了榻沿上,只是,她要轻轻跳上去,下面的红彤彤小皮鞋,也踩不到地,微微悬空,一荡一荡的,甚是可爱。

陆宁微笑,喜欢尤懿懿,也是因为,和尤懿懿相处,真的有点像后世的姐夫和小姨子,特别自然特别温馨,这个小姨子在外面活泼灵动无法无天,却最听自己这个姐夫的话,在自己面前,就是乖乖女。

“你也坐。”陆宁回头看了黄卞卞一眼,指了指榻前绣墩。

“奴婢站着就好。”黄卞卞盈盈万福,“谢万岁爷。”

知道,要她坐,反而会令她如坐针毡,也就不强迫她,何况,规矩就是规矩,自己不能对人人破例。

“你进宫了,我都不知道。”陆宁对尤懿懿笑笑。

“我本来进宫见姐姐,就是想见姐夫,有事情求姐夫,可谁知道……”说着话,尤懿懿小脸一红,不再说下去。

“哦?什么事?”陆宁好奇起来。

“姐夫,李捕头你还记得吗?”尤懿懿笑嘻嘻的问,“以前查李重进家的案子,姐夫见过他。”

“哦,记得。”其实陆宁记得这个事儿,至于那捕头姓什么,早忘了,毕竟不相干的事情,他不会刻意记住。

“就是这位李大叔,昨天送了好多礼品到苏姐姐府中,提名刺求见我,啊,姐夫,那地址我虽然留给了他,可不是为了还想查案,也告诉他保密了!”尤懿懿急急的解释。

陆宁笑笑:“无妨的,你偶尔去查查案子,也没什么。”

第十五章 灰色地带

“真的?!”尤懿懿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陆宁就觉得有些不妙,咳嗽一声,“你先说正事儿!”

“嗯嗯。”尤懿懿自不知道姐夫金口玉言要耍赖反悔,继续道:“看到礼物和李大叔的帖子,我就派人送信,约了他在茶楼见面,原来,李大叔遇到难题了,他最近查一宗人口失踪案,结果,踢到铁板了!”

陆宁无奈,不过,这些黑话,好像都是跟自己学的。

“案子涉及到市城的陆老大……”

陆宁摆摆手,“陆老大是谁?”

尤懿懿诧异起来,“姐夫不知道吗?外间都传说,他和姐夫的大太保陆平陆殿司多少沾亲呢。”

陆宁脸就沉了下来,老大老二的,私下称呼倒没什么,但如果成了花名,那就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是做生口买卖的,在市城,做的最大。”尤懿懿又说,“还听说,他手眼通天,是门下令司超的座上宾。”

陆宁揉揉鼻子,小丫头真是童言无忌,不过传闻而已,就在自己面前指名道姓说出来,却不知道,可能引起多大的风波,换第二个人,哪怕是永宁皇后之尊,也不会在自己面前这样议论朝中重臣。

毕竟,司超是三政院的主官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七名内阁通政之一。

至于汴京中有生口买卖,自己是知道的。

所谓生口买卖,就是卖身契约的男奴女婢交易,类似奴隶市场。

本朝已经严禁生口买卖,但同时,汴京又有全国最大的生口交易市场。

毕竟,历史是有其惯性的,灰色地带的存在,就是缓冲这种惯性。

现今就是令天下人都渐渐习惯,买卖奴仆违法,令其成为常识,再用雷霆手段,显得顺理成章,当然,这种现象绝迹怕是不能,毕竟哪怕到了后世民国,好像也没能根绝这种现象。

而且,现今社会保障体系基本等于零,完全杜绝生口买卖,一些失去男壮的老幼妇孺,有时候怕就要活生生饿死。

但是,对京城生口买卖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清扫一番,为皇家产业增加些劳力。

但如果生口贩子竟然成了什么“陆老大”,还牵涉到了陆平、司超这等文武中的股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大叔,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找我拿主意。”尤懿懿苦着小脸,“我虽然笨,可姐夫,我也知道,这事儿就你管得了了。”

“你笨,你可聪明的很呢。”陆宁点了点她小鼻子,想了想道:“好,我就去看看,这生口市场是个什么样。”

先去看一看,然后再决定是雷霆霹雳般查抄呢,还是用温和手段怎么遏制一下。

至于陆老大的底细,以及他和陆平、司超的关系,看来要交给密监了。

左监右监,比较温和,依靠朝阳群众一般,更多的是倾听地方民间声音的一种渠道。

密监,则重点在敌对国家埋下细作,现今,自然是全力在契丹境内扩张。

此外,便是各种情报的传送,如自己驻跸地,密监的高公公,是少数几个知晓的人之一。

而对国内官民的监控,从来不是密监的职责范围。

但这汴京城,看来,还是要密监布下天眼了,因为现今的都城,太重要太重要了。

琢磨着,陆宁又对尤懿懿和黄卞卞道:“你俩也跟我转转去。”

“好!”尤懿懿兴奋的答应。

黄卞卞却是一呆,怎么也想不到,面圣第一天,就要随圣天子微服出宫。

虽然以前早远远见过圣天子,但其心目中,圣天子还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一般,既慈祥又威严无比,但现在渐渐感觉,好像和以前自己想的不一样。

“对了姐夫,李大叔查的人口失踪案,是李景遂的一个宫娥,叫窅娘,听说舞跳的特别好,是胡人混血,头发是卷的,李景遂一见惊为天人,又恰好要归降,原本带来京城是要献给姐夫的,没想到,到了汴京第二天人就失踪,那时候他根本还没见到姐夫呢,所以,也就不敢再提进献这件事。”

“李大叔和他闲聊,套话套出来的,也不知道他原本想进献是不是真的,还是就为了让李大叔快点破案,就胡说八道。”

陆宁微怔,其实,自己去看生口市场,这个案子,就已经根本不重要,查办生口市场时,令人顺手处理了就是。

却不想,还有这么个插曲。

窅娘,应该就是跳舞时喜欢用帛包足,所以后世有人说,缠足的习俗就是由她而起,她是缠足第一人。

所以,这个名字,自己也有印象。

不过历史上,她是被李煜召进宫,名字也是李煜起的,现今,男主角,换成了李景遂。

“不必理会这些。”陆宁摆摆手。

“好,姐夫,我去换衣服。”尤懿懿又对黄卞卞道:“走,卞卞妹妹,咱们一起去。”

黄卞卞看向陆宁,陆宁微微颔首,又道:“到了外间,还是叫她宝仪,你叫宝林。”自不能当着外面人,喊两人名字。

……

马车在青石大道上稳稳的行驶着,马蹄哒哒,现今蹄铁在齐地已经渐渐普及,是以马蹄铁磕在青石上,声音甚为清脆。

陆宁换了文总院相貌,不过锦袍玉带,贵公子打扮。

尤懿懿换了身黑白女仆装,只是裙裾蓬松曳长,走在路上,便不露鞋袜,多了几分端庄大气。她肌肤赛雪,眉目如画,漂亮的小花辫结成的美髻,令其显得更为可爱灵动。

黄宝仪一袭淡碧色袄裙,这种宫中改进的宫娥装束,穿在她身上,显得特别清丽可人、秀雅绝俗,明明是小婢女打扮,却仿佛比千金小姐还要高贵,淡碧袄裙的清雅,在她稚美容颜下,好像也黯然失色,却真个是国色天香的一个极品小婢女。

陆宁瞥着两个小丫头,一个酷似文艺复兴时期的可爱小女仆,一个则是传统的中国俏丫鬟,同样明艳动人,惹人疼爱。

两个又都是自己的宝林,合法的小御妻。

咳嗽一声,陆宁转头看去窗外,不再多想。

第十六章 勾栏瓦舍 (上)

夜幕下,市城的东区锦灯如织,各种店铺、勾栏、瓦肆热闹异常,游人熙熙攘攘,因为今天正是每十日一天的“例休”日,听说这般热闹可以一直延续到子时。

从汉代的“沐休”到唐代的“旬休”,又到现今新朝的“例休”,不过本朝例休,不仅仅是官吏,就算工坊、商铺的雇工,也都要有十天休一天的假期,不过,官吏的“例休”日比较固定,民间雇工的“例休”就比较随意,按照其商铺工坊的具体情况定,比如汴京来说,官吏的“例休”日,反而是商铺雇工最忙的时候。

至于汴京之外,除了东海百行旗下百业,好似这种休假,也并没有真正得到贯彻实施。

庆春楼,从二楼看去,对面就是一片灯火通明热闹无比的勾栏瓦舍,那一座座棚栏怕有上百个,什么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等,那最大的象棚,能容纳上千人,顾名思义,便是有大象表演节目,勾栏瓦舍空地中,又有地摊,货药、卖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此外,还有路歧人,也就是流浪的艺人,到了这汴京,也都有了表演的场所。

陆宁慢慢品着茶,听着勾栏瓦舍中一浪高过一浪的喧闹声传来。

黄宝仪站在他身后,尤懿懿,则正好奇的从窗户向外看,她虽然顽皮好动,但这三教九流汇聚的市城勾栏区,还从来没来过。

陆宁茶桌旁,满脸谄笑站着的是尤三郎。

这些年,他管理左监,虽然说没有什么大的实权,但作为国舅爷,西宫娘娘的胞兄,那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巴结在他身遭的权贵不知凡几,要说,这般卑躬屈膝已经略有些不习惯,但在陆宁面前,他好像又回到了在东海之时。

那个跟着农汉土地里打滚却要装成大老爷的人物,现今,真成了尊贵无比的人上人,反而,早不似过去那般浮夸。

他现今消息也极为灵通,圣天子刚刚诏幼妹为“宝林”,他就收到了消息,心中喜极,尤家在禁宫的荣耀,以后还有谁家可以比拟?

不过,方才见到幼妹称呼圣天子为“姐夫”,他还是吓了一跳,不过这个妹妹,幼年就和他分离,更古怪精灵,他也管教不得,现今就更不敢管了。

好在,圣天子很喜欢幼妹,同是“宝林”,那位黄氏娘娘循规蹈矩,妹妹却自由的多随便的多,圣天子也不怪她。

尤三郎正胡思乱想之际,外面传来粗豪的声音:“尤家老三,是不是在这里啊?”

尤三郎一时没反应过来,到陆宁提醒,“是人来了吧?”

尤三郎才回神,忙挑开门帘出去,外面,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但精神矍铄声似洪钟,穿黑色捕快劲装,却是气宇轩昂,根本看不出一丝老态。

“杨捕头?”尤三郎抱拳笑。

“是我,哈哈,听说你和彭员外是穿开裆裤的交情?我们也是世交,一家人,咱都不必客气!”

尤三郎笑笑,“是!”如果五六年前,他鼻子都会气歪,那老彭,也不知道是给哪个跟班提鞋的,根本不知道是谁,还什么穿开裆裤的交情?

但现今,却是心下淡然处之,身在高位久了,人自然会变。

圣天子要游市城勾栏瓦舍,找了他,要他约一下市城巡检司里的重要人物,说是游玩时,顺便检验下市城治安种种,有个案子想在市城办,最好是市城巡检司的总捕头,但不是以权位令他相伴。

尤三郎赶紧喊来了几名亲信门人,通过其中一位门人的关系,搭上了这个市城巡检司的总捕头杨雄杨二郎,约好时间,在这庆春楼相见。

不管怎么说,从圣天子出来短短时间,就能约来杨雄,而且,不是用权位相压,这趟差,应该办的还行。

尤三郎心里给自己打着分,便请杨老捕头进了雅间,笑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文先生。”

陆宁并不起身,微笑对杨雄点头示意。

杨雄微微一怔,他家族世代在汴京做差官,他更是当差近四十年,阅人无数,立时知道这位绝对不是简单人物,心下暗暗奇怪,老彭怎么会够得上这种人?

不过又琢磨,老彭认识的是这尤老三,而看样子,尤老三,不过是这位贵公子的跟班罢了。

尤三郎跟随圣天子微服私游,也确实刻意换上了青衣。

“文先生!”杨雄抱拳寒暄。

陆宁笑笑:“我要游游这勾栏瓦舍,劳动杨捕头了!”

“不敢不敢……”杨雄这才知道,人家喊自己来,好像是看作保镖维持秩序之类。

心下苦笑,但想也知道,看这位贵公子作派,自己也确实只是个看家护院的。

巡检司下的各捕房,不管是捕快、捕头还是总管捕头,都没有什么品阶高低,人事上,用谁做总捕头或各房捕头,都是巡检使一句话的事情,毕竟出了什么大纰漏,最后担责的是巡检使。

是以,他这个总捕头,看似总管市城三十多个捕房数百名捕快,但便是随便一个芝麻绿豆的九品小官,身份都比他高的多。

这时,外面又有声音,尤懿懿立时欢笑一声,“李大叔来了。”风一般跑了出去。

杨雄这才注意到这贵公子的侍女,他虽然精神矍铄,但毕竟已经老迈,初始便没注意女子颜色,这时心下也微微一惊,这两个小侍女都是如此清丽脱俗,简直是不属于人间的精灵,这要放入生口市,怕数万贯都有人买。

随之杨雄苦笑,这种婢女,又岂是钱物能衡量的?无权无势的话,有多少钱,怕也留不住。

尤懿懿笑着回来,李捕头跟在了他身后。

“李大郎!”杨雄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却是遇到了熟人。

李家也是在汴京世代做差,而且,杨雄以前也在内城,不过后来,被遣派总管市城捕快。

都是几十年的字号,老汴京,同是差役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可能不认识。

李捕头也一呆,按辈分,喊了声“叔父”。

再见到陆宁,他还有印象,尤小神捕的姐夫,曾经带头去敲李重进家门的,他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几件事之一。

而且,现今越发听说,尤家小姐家世很不寻常,不然,这个棘手的案子,他也不会再次求助于尤家小姐。

说起来,他在内城,案子多牵涉达官贵人,若是真的贵胄还好,最怕的,就是涉及到那些降臣,说不定,就是被以前的对头整治,而他,就变成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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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勾栏瓦舍 (中)

各种摊位,各种棚里,尤懿懿开心的看着热闹,有两名捕快跟在她身旁,吆喝着分开人群。

黄宝仪则安安静静跟在陆宁身旁,时刻注意着万岁爷的一举一动和周围的动静,甚至陆宁刚刚觉得背有些痒,她就已经赶紧伸小手帮陆宁抓痒,陆宁不小心袍袖上碰了一点灰,她立时便会擦拭,前方有个小石子,也赶紧提醒陆宁,称呼陆宁为“主父”。

陆宁没怎么着,她却是忙活出了一身香汗。

陆宁无语,本来也有带这两个小丫头出来玩的意思,但对黄卞卞来说,在如此三教九流的人群中随伺自己,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又哪里有放松游玩的状态?

“秩序倒也井然!”陆宁摇着玉骨川扇,笑着环顾四周。

杨雄笑道:“这就不得不说咱们圣天子真是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人,就说以往汴京人多的地方,那可就经常乱成一锅粥,前唐时太宗,那是什么样的帝王?当时规仪是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这十二字规矩,也一直延续下来。”

“可说起来,我现在都糊涂,不知道都该怎么个避法,更莫说汴京之民了,但今上,只短短“右行右避”四个字,便解决多少难题?虽说开始许多庶民不分左右,但只要不是傻子,教教也就会了,今上,真是圣贤降世啊!”

作为老汴京,经历过数年前汴京渐渐繁华但却拥堵不堪,夜市经常践踏的场景,李捕头深有同感,连连表示赞同,“见微知著,可能庙堂之高,会觉得这是小事,但我们这些差役却能知道,圣上这四个字,可是令整个汴京城都焕然一新井然有序,想来,天下州府,也同样如此!圣人之言,真个是来点化凡俗的!”

正走回来的尤懿懿听得小脸放光,很是骄傲自豪。

黄宝仪荣辱不惊,在她心中,圣天子,本就是神圣之尊。

走在最后的尤三郎,心下也松口气,心说算你们两个知机,没胡说八道。

“前方,就是畅和楼了?!这名字,寓意倒是不错!”陆宁折扇一收,微笑。

杨雄微微一怔:“文先生,要去畅和楼?”

几十步外,竹林环伺一座气派无比的楼宇,竹林四周空地,便是路歧人都没有一个,在这勾栏瓦肆中,显得特别安静清幽。

杨雄自然知道,来此摆摊卖艺的,都会被驱逐。

“早就听闻这里大名,听说,万里之外的绝色胡姬在这里都能买到,是也不是?”陆宁笑着说。

杨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事儿,汴京城市井之辈,应该都有传闻,但毕竟,本朝法度,禁止生口卖卖,他又是差官,更不知道这位贵公子真正身份,一时就难以回答。

“进去转转。”陆宁正要迈步,又看向尤三郎,“三郎,你莫碰上熟人。”

尤三郎谄笑,“主父放心,小的来前,都准备好了!”说着话,拿出一方手帕,系在脸上,又咳嗽两声,“偶感风寒,莫怪,”

陆宁点点头,当先而行。

几个捕快,留在了外面。

……

畅和楼一楼大堂,金碧辉煌,器皿器具,甚至雕龙画凤,使得堂内多了几分威严堂皇。

现今龙纹在民间不算罕见,但皇室有专门的圣龙龙纹,是禁止民间使用的。

“杨捕头,要去那种比较贫贱的生口市,该如何走?”陆宁问杨雄,来这里,自是要看最底层奴隶被买卖的情形,再定行止。

正迎上来的婢女,耳朵却尖,听到陆宁的话,娇笑道:“公子,你是想多买些做活的奴?那可不是走你进来的正门,要绕出去,走畅和楼的后门。”

陆宁微微颔首:“好。”

领着众人,刚刚往外走几步,却听二楼阶梯处,有娇滴滴的声音:“公子留步。”

陆宁转头看去,立时微微一呆,从二楼走下来的,是一位艳丽女子,令陆宁微愕的是她的服饰,一袭宫廷束腰红纱裙,下楼梯时,裙裾下露出诱人的雪足木屐,很有些现代感,她这身装束,应该是被女学馆的教授们服饰影响,但是,却更为大胆,显然是个风流女子。

“公子万福!”美妇来到近前盈盈万福,又笑孜孜说:“妾姓花,排三,替夫君经营此楼,公子可称我一声三娘,冒昧请教,公子贵姓?”她的眼睛,却不时看向尤懿懿和黄宝仪,美眸放光,好像看到宝一样。

杨雄冷哼一声,“花三娘,你就别乱打主意了!文先生可不是你想的那路人。”

“我想的那路人,是哪路人啊?”花三娘咯咯娇笑,好似才看到杨雄一般,“呦,原来是杨捕头,这位文先生,是杨捕头的朋友?”显然,她完全不在乎杨雄。

杨雄还未说话,陆宁已经笑笑:“算是吧。”

花三娘美眸立时一喜,打量尤懿懿和黄宝仪的目光更炽热,就好像,这两个宝贝,已经快变成她的摇钱树一样。

逛畅和楼来买便宜奴婢,却要亲力亲为,更约了个小小捕头壮声色,便是看起来很富贵,但只怕也没什么根底。

“文先生,要买下等奴,奴也可以和公子在上面谈,楼上,正有一次盛会,公子不想瞧瞧热闹吗?”花三娘媚眼如丝,吃吃的笑,甚至借掩口的动作,玉手要来触碰陆宁胳膊。

“你放规矩些!”尤懿懿气呼呼的将她挡住。

花三娘瞥向尤懿懿的眼神,立时一寒,锐利如刀,可随之,咯咯娇笑,“哎呦,一个小婢女,这般不懂规矩,看来你家先生,定疼你的紧了!”

尤懿懿咬着嘴唇,想反唇相讥,又怕姐夫生气,哼了声,没理她。

“盛会?那就上楼看看。”陆宁笑了笑。

“好,奴家为你头前带路。”花三娘喜不自禁,飘然在前领路。

“文先生,这花三娘不是什么好相与,对先生这般,怕是没安好心。”杨捕头心中暗急,也顾不得其他了,忙在旁低声提醒。

花三娘,是那陆老大的续弦夫人,出名的心狠手辣,传说,陆老大原配,就是她害死的,也正是在她帮助下,陆老大的生口买卖越做越大,渐渐独霸了汴京生口市,其他生口商,大多要来这畅和楼交易。

“杨捕头,背后莫谈人是非,你今日背后谈人是非,他日怕身后被人打了闷棍,那可不美。”走在前面的花三娘,娇笑着说。

杨雄心下一凛,默然不语。

陆宁微微蹙眉,好似,自己约束的捕快太过了。

来这市城巡游勾栏瓦肆,喊来所谓市城的总捕头,也是想看一看,捕快在和有钱有势的阶层打交道时,是什么情形。

说起来,这市城总捕头,按照后世比对,不是这个大区的公安局长,也该是刑警大队长之类的,就算遇到财雄势大之辈,至少,对方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但现今看,因为自己的刻意限制,现今捕快,倒和前唐时,充役的底层差役没什么分别。

捕快,平素打交道,直面庶民,代表着朝廷的脸面和官家在庶民中最直观的形象,如果约束不好,官家权威也会一点点消逝。

但是,现今捕快,好像也就能震慑庶民,稍微有点权势的,就如同主子对仆役,这却是另一个极端了。

看来,吏员也该当更多晋升渠道,比如,这种一城总管捕头,定为九品官员,令捕头们,也有个晋升的渠道有个念想,既可以激发他们主观能动性,也使得其办案,不再那么畏手畏脚。

何况,从社会架构来说,令任何正当行业的底层,都有熬出头的机会,对社会的稳定,对人才的攫取,都有极大的好处。

杨雄此刻哪知道,被花三娘威吓几句,实则,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不几日后就要光宗耀祖戴上帽翅,此刻,他却暗暗着急,这文公子看起来不简单,但是,又哪里是花三娘这种人的对手,怕不一会儿,就要吃大亏,自己陪着来的,于心何忍?

第十八章 勾栏瓦舍 (下)

二楼却是环形走廊,花三娘领着一行人,进了一处雅间,花香阵阵,环境清雅。

他们是从后门进来,雅间前方,悬着珠帘,再里面就是一个红绫锦缎木台。

陆宁这才看明白,二楼的布局,是一圈雅间,环绕着那红绫锦台,各个雅间垂着珠帘,互相之间,看不太清里面情形。

“文先生,知道什么叫竞拍会么?”花三娘,亲自给众人斟茶。

雅间进来便是地席,不过陆宁没有脱鞋,尤懿懿自然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脱鞋,也只有花三娘进雅间前,木屐留在了外面,见这几个人都踩在席上,花三娘暗暗蹙眉,却不动声色,娇笑着令婢女,搬来低矮软墩,摆放在桌案旁,这时更亲自给众人斟茶。

拍卖会?陆宁揉揉鼻子,是六七年前,自己令王进在扬州拍卖“仙丹”和航海指南,由此才被商人们熟知,现今,各种商业拍卖倒也不少。

而这里看情形,定是拍卖高等奴仆之地了,俊秀男仆,绝色女仆,或者什么巨人昆仑奴,美貌胡姬之类的。

“有所了解。”陆宁点了点头。

“那就好!”花三娘一声娇笑,又说:“公子的两个美婢若肯割爱,三娘替你张罗下,万金也未必不能拍出来,尤其是,我观她们,还都是处子呢。”

陆宁摇了摇折扇,“这种话,不必再说了。”

一直闷不做声的尤三郎冷哼道:“花三娘,我家主人,把你这破烂楼拍下来都当野草一般,若再出言侮辱我家主人,怕你会悔上加悔。”

尤三郎到现在,心下明了,这什么畅和楼、什么陆老大什么花三娘,算是彻底完蛋,但尽管如此,作为知道圣天子身份的自己,也不能令这村姑出言不逊,毕竟,不能让两个宝林和这些草芥小民斗嘴不是。

说起来,你姓陆,花名竟敢叫“陆老大”?姓陆的里面,你最大?简直就是自己作死呢。

“哦?”听尤三郎的话,花三娘怔了下,打量着尤三郎,随之娇笑:“这位小仆,莫非还是这里常客,怕人认出来不行?”

尤三郎懒得理她,便是要黑市采办奴仆,哪里需要他亲力亲为?

但他现今何等显赫,不定什么人,远远见过他记在心中,万一正好也来畅和楼认出他,岂不是扫了圣天子的雅兴?

“文先生,你的奴仆,规矩好像都大的很哪?!”花三娘轻笑一声,美眸,上下打量着陆宁,显然,渐渐觉得不对劲。

“说说吧,今日盛会,又是什么?”陆宁不动声色的问。

这时也渐渐听到,其余雅间,渐渐有婢女领着客人进入。

陆宁刻意凝神听下,甚至有人被称为“郑郎中”,如果不是花名,那可就是六部某司主官,正五品官员了。

尔后,雅间后门被轻轻敲响,有婢女的声音,“夫人,郑郎中到了。”

“你告诉他,我一会儿再去。”花三娘又对陆宁娇笑,“文先生,你在奴家心中,可是比什么郎中,还要尊贵呢。”

陆宁摇着折扇,并不理会她,却是倾听着各个雅间的动静,眉头越皱越紧,甚至冷哼了一声。

应该是最私密的一个雅间,左数第一个,便是珠帘都无,垂着帷幔,里面坐的人,却是司超的长子司耒,陪着他的,应该是陆老大的亲信,正跟司耒说,一会儿不管拍出什么价格,他都帮衙内拍回来,所谓竞拍,只是为了令衙内知道,该女子价值几何,以及陆公、花掌柜对衙内的心意。

外间传,这陆老大是司超的座上宾,本来自己完全不信,也根本不可能,毕竟一个小小的人口贩子,生意再怎么大,想让司超正眼相看,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但自己也想过,可能牵涉司府的奴仆,却不想,竟然会是司超的长子。

司超给这长子起名耒,是一种耙子似的农具,也可见司超希望他踏实做人,现今这名字,可也挺讽刺的。

“走吧!”陆宁起身。

这陆老大夫妻,能攀上门下令之子,能令堂堂五品官员来这销金窟竞拍女奴,那么,其对卑贱奴隶如何买卖已经不重要。

原本来说,陆宁想的是,这里的底层奴仆买卖,如果还算人道,未必不可以暂时留着,毕竟,扫荡了这一家,还会有其他接替,至于挥金如土的高等级奴婢拍卖,就更没想理会。

但显然,陆老大公婆,大大的越了界。

那边花三娘微微一呆,娇笑道:“文先生,今日的拍卖品,可是位大美人儿!”

李捕头也有些吃惊,他正想看一看,等下的拍卖品,是不是李府走失的那位窅娘呢。

只有杨雄松口气,忙跟着起身,“花掌柜,文先生还有急事要办,我们改日再来。”

就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嚷,“在哪里,在哪里?”杂乱的脚步声到了雅间外,那人嚷道:“三娘,我听说来了两个天下绝色的小美人,是不是?”雅间门被拉开,一股酒气先冲了进来。

“你喝多了!”花三娘已经急急的迎上去,往外推那汉子。

初春还有寒气,那汉子却是精赤上身,露出一身狰狞猛虎刺青,醉眼朦胧,却猛地盯在了尤懿懿和黄宝仪身上,但随之,尤三郎就挡住了他的目光。

“你别惹他们!”花三娘拉着那汉子胳膊想拽走他,显然已经隐隐觉察到了不对劲。

“滚开!”砂钵大的拳头,嘭一下就砸在尤三郎脸上。

尤三郎被砸得眼冒金星,险些摔倒,但他立时便冲上去抱住了那汉子的腰,多少年没跟人动过手了,但眼前,可是护驾之功。

立时混乱成一团,黄宝仪虽然小身子微微发颤,从没见过这等野蛮场面,但下意识的挡在了陆宁身前,尤懿懿则喊:“李大叔,快把这醉汉抓起来!”

李捕头略一犹豫,便冲了上去,不管怎么说,事情因为自己而起,而且万一尤家小姐有个闪失,虽然不知道尤家小姐到底尊贵到何等程度,就算奈何不得陆老大,弄死自己,怕也跟捏死蚂蚁一般。

但“陆老大”显然甚是强健,虽然喝醉了酒,脚步有些踉跄,又被尤三郎死死抱着腰,但李捕头还是按不住他,反而被他臂膀一甩,险些飞出去。

杨雄见状,咬了咬牙,便加入战团,那边花三娘见杨雄抡起刀鞘,立时喝道:“你敢!”现在,她却是心疼自己夫君了。

但杨雄已经狠狠一刀鞘拍在了“陆老大”后脑,和李捕头、尤老三,三人合力,终于将“陆老大”扑倒在地。

“来人!来人!”花三娘急眼了,“给我打这些王八蛋!”从楼下,以及长廊上,有数名精壮小伙子跑过来,又有一些雅间的人,跑出来看热闹。

陆宁微微蹙眉,顺手将“牙牌”扔给了花三娘。

花三娘接过,立时一呆,她不知道这“总管各地各番上使院文阿大”是什么人,但“牙牌”上品级清清楚楚,“正四品”。

“都住手!”花三娘喝住了要加入战团的那些汉子。

“先把这厮,扔你司衙牢中,再将今日来此的人,都登记在册。”陆宁将牙牌给杨雄看了眼。

杨雄虽然也不知道这文总院是谁,有没有权限管此间事,但自躬身应是,出什么纰漏,也不是自己顶缸。

本来心中正叫苦呢,对方人多势众,群殴下没个轻重,被活活打死在这里都有可能。

侯在外面的那几个差役,怕根本不敢进来帮忙。

却不想峰回路转,这位文先生,竟然是朝廷四品大员,那还说什么?庆幸都来不及,这时候不借杆爬狐假虎威,难道拆文总院的台?询问文总院到底职责若何?

“郑郎中……”花三娘第一次不知道要如何应对面前局面,随之瞥到一个身影正下楼,忙喊起来。

但那郑郎中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下楼的脚步越发快,不一会儿没了人影。

一名婢女匆匆而来,花三娘又是一喜,可那婢女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立时咬红唇,低低骂了一声。

陆宁听得清楚,说是司耒听到这边出了事,有捕快,又牵涉朝廷官员,也便匆匆而去,不过临走要婢女传话给花三娘,莫担心,他会想办法。

这位司衙内,显然是聪明人,[烟雨红尘fo]就算要帮畅和楼撑腰,也会先搞清楚到底什么状况在幕后用力,而不会贸贸然冒出来强出头。

那边李捕头和杨雄已经撕出布条,将“陆老大”的手紧紧捆缚,“陆老大”却是全不反抗,好像一摔之下,酒意上头,呼哈呼哈睡起来。

虽然气愤那司耒不告而别,但有了他的话,花三娘心下笃定,只是冷眼看着李捕头和杨雄捆缚她夫君,更冷冷对陆宁道:“你莫后悔就行!”

陆宁也不理她,对尤懿懿和黄宝仪笑道:“不该带你们来,不怎么有趣。”事态发展,总是意想不到。

随之,便注意到,捂着熊猫眼的尤三郎,虽然没怎么吭声,但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自己眼帘中。

“今日你倒英勇。”陆宁被他鼻青脸肿的样子逗得一笑。

尤三郎立时便喜笑颜开,深深躬身,并不多言。

第十九章 夜不能寐

案桌上文牍如山。

烛光下,陆宁正看两份来自太医院的奏疏,一份是太医令钱氏,奏报,诸妃最近月事都很正常,身体康健。

陆宁心下轻轻叹口气,看来,自己诞下血脉,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困难,从去年到今年,没有妃子再能怀上龙种。

想想,如果一辈子就这两个女儿的话,干脆下一代接棒的,就永宁的女儿,也就是长女南平公主算了,女皇,也就顺便将内阁权力扩大,君位虚化。

但是,如此又有一个弊端,本朝皇室根基太浅,第二代就交权?怕会引起动荡,除非,自己活个两三百年。

随之陆宁摇摇头,好像,想这个太早了,自己才多大年纪?还有日子得活呢,现在就想没有儿子怎么办?有点杞人忧天。

顺手拿起太医院第二份奏疏,来自江南,而且是快马送来的。

这份奏疏,就实在令人头疼了。

不出所料,太医到了金陵,李煜诸般借口不见,还上演了一出冒名顶替寻了个重病之人假装李煜让太医诊治的闹剧,太医一气之下,上奏疏禀明此事。

这个李煜,看来,自己做做样子,也得处罚他了。

就由新野县侯,降为新野县伯?

又好像惩罚太轻,县子,或县男吧。

想着,陆宁也哑然失笑,这李煜孩子气,自己也陪他过家家一样。

放下太医奏疏,又顺手拿起二月的邸报,内阁刚刚审议过的,马上会送去内府邸报司开始大量抄录,再送往全国各地道、州。

陆宁看着微微点头。

邸报内容,在新朝邸报制度刚刚建立的时候,自然全是歌舞升平之事,当然,现在也是这样,不过,在自己要求下,会加入一些大理寺的昭雪案例、京兆府判决的疑难案例、商税总院的处罚案例等等,让全国各州府司衙有个参考,也令能看到邸报的天下官吏,接受普法教育。

此外,本期邸报,又有刚刚会试结束新鲜出炉的一百多名进士的名单,更振奋人心的是,今年圣天子要殿试天下贤才,亲笔点状元。

从前唐有了殿试开始,到现今,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制度。

今年陆宁觉得自己时间还算宽裕,也想看一看,几年下来,现今新学人才,都学到了什么东西,有没有面貌一新,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探索,是不是没了以前那许多的禁锢。

翻看着邸报,陆宁又想,不知道东海百行正在鼓捣的活字印刷术,什么时候能真正应用。

听闻泥活字太容易损坏,现今正在研究木活字、铜活字、铁活字和主要用铅的合金活字,看哪一个在现今之世,更经济适用。

铅合金活字,当然是自己提议的,至于最终东海百行的优秀匠人[]们会鼓捣出什么样的活字印刷,要看现在的条件,无论怎样,只要能鼓捣出能真正实用的活字印刷,就是极大的成功。

如果活字印刷出来,那么,邸报不仅仅可以下发到县,甚至可以送到各村各坊,内容,也可以进一步变更。

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报纸了。

琢磨着,陆宁眼角余光就瞥到了两个小丫头,都是雪白吊带纱裙,露着晶莹如玉小腿和可爱雪白脚丫,正偷偷说着悄悄话,虽然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恬静温顺,但短短几天,显然成了好朋友。

不过,黄宝仪眼光却一直关注着自己这边,一旦自己有什么需要,就上来伺候。

陆宁心里叹口气,自己不喜寝殿正殿空旷,所以一直睡暖阁,两个小丫头自也随伺在此,自己睡床,两个就睡现在自己坐的这处软榻。

问题是,一到晚上,两个小丫头便都循例换上这小纱裙亵衣,懿懿初始还有些害羞,两三晚后,现今也习惯了,黄宝仪一直就很坦然,这两个花骨朵似的小丫头,有时候自己早晨早早醒来,还看到她俩睡得甜甜的抱在一起,显然都是还需要母亲疼爱年纪,现今难得有伴,入眠时做梦不由自主相拥。

可那画面,谁受得了啊?

说起来,黄宝仪虽然发育还好,但毕竟年纪太小,才十一岁啊,后世才十岁,自己再禽兽也下不去手,懿懿呢,十五六年纪,好似可以采摘,但是,正因为这小丫头自己很喜欢,豆蔻年华,才想让她再无忧无虑玩两年,她受自己思想影响很早,也喜欢外面无拘无束的生活。

这贵儿和五儿,哪里是来解决自己的问题?简直是来要自己老命的。

正摇头,外间,传来女卫声音:“陛下,行在有消息来。”

哦?陆宁呆了呆,倒险些忘了一处地方。

自己人在汴京城,女卫们所说的行在,自然就是“文总院府”。

自己这个文总院特立独行,“总院府”并没有和其他达官贵人一样安置在内城,当然,也不会安置去市城,而是在外城靠近内城之地,起了一座四品规制的宅子。

现今宅内,自然住的就是焦彩莲、潘莺莺两个内记室和卢琼仙这个职业女秘书。

她们虽然走得慢,但到京城应该也有近一个月了,自己事忙,也一直没去看看她们,险些忘了这茬。

说起来,也是因为她们三个中,没什么特别令自己记挂的人。

但现在,可正好,记得上次宠幸焦彩莲,是作为小小的添头,到今日,也有一年了,前几天,和小小小丫头恩爱时,小小还问过彩莲姐姐呢。

想想,总院府的女眷及内记室,也被自己拆分的七七八八了。

焦彩莲和潘莺莺,干脆也送去女学馆做教授,一来现今时代女子交朋友不容易,这样小小和她两个,又能再见;二来,焦氏和崔氏,跟了自己也两三年了,一直东跑西颠很是辛苦,也该令两人有个安稳生活当作褒奖了;三来,这也是女学馆更换新鲜血液的开始,她两个,对新朝,自然不会有任何怨言。

这样一来,女学馆的学倌、教授,就有三个自己的情妇?

不过,慢着,潘莺莺,也算自己情妇?自己碰没碰过?

陆宁随之哑然失笑,回想了一下,确信自己,便是醉酒时,也铁定和她没肌肤之亲。

但是,自己现今,可真是,和历朝历代帝王没什么区别了,自己有过的女人,都快记不清了。

胡思乱想着,陆宁起身,“你们两个,今天早早睡吧,我有事去办。”

尤懿懿和黄宝仪,都乖巧点头。

坐上马车出禁宫,问起随行从总院府来送信的女卫,才知道是一个叫花三娘的女子去总院府拜会文总院,带了许多礼物。

焦彩莲和潘莺莺,不知道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文总院现今在哪里,只能告诉花三娘文总院已经睡下,那花三娘留下一封信,告辞离去。

陆宁心中一哂,虽然总院府所在,不是什么机密,但花三娘能很快探访到,也算神通广大了。

马车哒哒,一路出城,内城和市城不同,每天酉时,也就是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就早早闭了城门,但陆宁一行,自然通行无阻。

第二十章 机灵鬼

厅堂红烛摇曳,焦彩莲和潘莺莺闻听文总院回府,忙来拜见,两人回到汴京,已经换下了白衣白裤的内记室制服,都是穿了红色襦裙,恢复了美艳妇人风情。

两人说起,卢琼仙入住了东海百业的汴京客栈,还说如果文总院相召,就派人去送信。

陆宁点点头,心说,她有钱,爱住哪住哪。

焦氏和潘氏,又送上了花三娘留下的信笺。

陆宁接过看了几眼,一看就是请门客写的,那花三娘应该粗通文墨,大体能看明白账本信笺等等,但要她动笔写,应该就勉为其难了。

花三娘信里说,她和夫婿有眼无珠,得罪了文总院,万祈文总院饶恕她无知,明晚她在四海楼,设宴赔罪。

陆宁微微蹙眉,本来,这个案子,自己下上谕,交给了京兆尹窦仪审理,但几天过去,除了找到了李景遂走失的宫娥窅娘,其他的看起来,毫无进展,花三娘还能大摇大摆的四处活动?

文官集团,大概总是这个样子吧,倒不是因为现今臣子多是经历前朝的旧人,而是古今中外,执政阶层,永远少不了利益集团纠葛,不管什么制度,都是如此,只是,一些制度,能令这种现象少一些,而且,隐藏的更深,多是能操控舆论操控整个国家的高层统治阶层才有的利益冲突利益交换,底层民众更难发觉,也就会,觉得没那么不公平。

一些制度,御下都不严,这种现象就多,甚至底层官员都敢明目张胆徇私枉法,民众感受就明显,就会觉得社会黑暗。

说起来,人类社会,不管什么制度,都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而已。

而现在,毫无疑问,在汴京城来说,陆老大案,就涉及到了高位者,这才使得此案,进展缓慢。

花三娘来找自己,说不定,就是有人指点,以为这案子,只要自己这文总院别咬住不放,慢慢的,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京兆尹窦仪,是个很有才能的人,也以清廉闻名,案子办的如此松垮,自也是不得已。

当然,自己指望他雷厉风行也不可能,五十多岁的老人,做什么事,自然都求稳,一步一步来。

琢磨着,陆宁放下了手中信笺。

看向焦彩莲和潘莺莺,陆宁笑了笑,说:“你两个,跟我几年,辛苦了,过几日,便去女学馆就职吧,授女教授,将你们跟在我身边历练所学,教授后来人。”

肃立在陆宁身侧的完颜小花清唱:“圣天子口谕,焦彩莲、潘莺莺,授京兆府女学馆教授!”又道:“焦氏,潘氏,还不磕头谢恩,谢万岁爷恩典?”

摆摆手,陆宁道:“礼就免了。”来得时候,告诉了完颜小花,令她们知晓自己的身份。

焦彩莲和潘莺莺都有些懵,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宁也不说话,拿起茶杯慢慢品茶,给她们消化的时间。

焦彩莲和潘莺莺都是心思混乱,加之文总院这个人,实在太难以琢磨了,甚至便是突然和内记室开玩笑,冒充圣天子看两人反应,好像都不无可能。

但回思前尘,如果文总院就是圣天子的话,很多疑惑,也就迎刃而解。

比如,为什么花蕊夫人、李艳娘、青城那等身份,都能成为文总院侍妾?她们现今又去了哪里?

小小也是,汤玉娘也是,现今影踪全无。

为什么,每年文总院总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见不到?

等等等等。

焦彩莲率先反应过来,忙跪下,又拉潘莺莺裙角,颤声道:“奴婢,奴婢参见万岁爷,万岁爷圣安!”

心里惊惧无比,可又隐隐,有着巨大的欢喜,自己,自己竟然糊里糊涂,被圣天子临幸了?这,这可怎么话说的,果然,不亏是万岁爷……

潘莺莺也忙跪下,娇咻咻声音也微微发颤,“万岁爷圣安。”

陆宁笑笑:“都起来吧。”

旁侧完颜小花又唱:“今夜万岁爷留宿行在,焦氏、潘氏侍寝!”

陆宁怔了下,虽然今晚就是为此来的,可自己只跟完颜小花说,告诉她俩自己身份就可。

这小丫头片子,可真是……

陆宁有些无奈,原来也是个鬼机灵。

不过,倒省了许多事。

看着跪伏地上的两个美妇粉嫩俏脸和红裙轮廓下诱人娇躯,陆宁心就有些热,说起来,从纯生理角度,自己现今很喜欢这种小妇人,娇娇怯怯,羞羞涩涩,又温顺无比,经历过人事知道怎么伺候人,更因为贞节观念有的心里又很纠结,可偏偏又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羞怯中任自己把玩,就更是可人疼。

当然,自己到现今,都是等水到渠成,未真正威逼过一个人。

咳嗽一声,陆宁起身,向内室走去。

“焦夫人,潘夫人,恭喜了!”完颜小花一笑,“还不去伺候万岁爷。”

焦彩莲和潘莺莺这才回神,都慢慢起身。

对望一眼,潘莺莺俏脸刷一下通红,焦彩莲就向内室走去,潘莺莺俏脸滚烫,跟在后面。

潘莺莺,虽然早就有侍寝文总院的心理准备,可是,事到临头,还是羞涩不已,更思及文总院,竟然就是圣天子,就更是思绪混乱,隐隐有些畏惧,不知道圣天子,这巫山之事,和凡人是怎样的不同,若万一不合他心意,可莫闯下大祸。

焦彩莲,却身子都软了,手足都在轻轻颤抖,圣天子就是真龙一般,食髓知味,经历那一次,又哪里还会对凡夫俗子有兴趣?看到他们,都想作呕。

距离上一次圣天子宠幸,到现今,可整整一年了,说来也怪,若不是圣天子今日来要自己侍寝,自己却根本没想过男女之事,可圣天子这一来,这一说,自己就好像,全身都湿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想想又要被这九五之尊宠幸,被那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把玩,就如登上云巅一般,身子都在颤栗。

而且,既然有第二次,那就可能,接下来,还有被圣天子宠幸之时。

被圣天子安置在女学馆,成了女官教授,圣天子,就是可以偶尔念想,就来宠幸我们吗?

焦彩莲紧紧握着粉拳,越想,身子越颤栗的厉害,又赶紧加快脚步,好像,若不快点寻到床榻,就要这样化作花泥瘫软一团。

第二十一章 案中案

花三娘送来拜帖,说是亲自坐了马车,来接文总院去四海楼赴宴。

正是傍晚时分,陆宁看拜帖时,焦彩莲和潘莺莺刚刚由婢女伺候洗漱过,又有婢女搀着,来给万岁爷请安,当然,到了楼亭不远处,就换做了女卫,搀扶两人过来。

府中婢女,都是置办不久,当然,都属于吃住在府中的长期雇工,每十天休息一日,可以回家中省亲,没有一个是签了卖身契的。

没有用宫娥是为了保密,如果用宫娥,那就势必要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样的话,府中宫娥便是有一个被买通或是被威逼拷问等等,自己身份都会曝光。

内阁七巨头对自己的身份应该心知肚明,但如果京城太多人知道,终究不便,也容易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都坐吧,昨天拜的还不够吗?”陆宁说话间也没别的意思,但潘莺莺立时俏脸通红,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陆宁看着她更是一笑,被女卫扶着,都步履蹒跚,现今落座,也极不自然,想想她昨夜被自己搂在怀中时的娇羞,也实在让人怜爱,现今这惨兮兮样子,更隐隐令人升起一种男人征伐后的自得感。

潘莺莺瞥到陆宁正看着她笑,窘迫的好似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宁笑笑,不再逗弄她。

“去女学馆前,你们都可以回家乡看看,小花会安排人护送你们。”说着话,陆宁又对旁侧女卫道:“去门口告诉花三娘一声,就说我染病,近日都不出府。”

女卫答应而去。

“万岁爷,奴婢不需回家乡。”焦彩莲回答斩钉截铁。

潘莺莺也轻声道:“奴也无需回乡。”

两人说这话时,心中都有些凄凄,也都泛起同一个念头,若不是遇到万岁爷,可不知道自己,现今如何了。

陆宁点点头:“那你们就多休息几天……”

话音未落,外面喊:“密监急报!”一名女卫匆匆而入,她手中捧的红漆信笺,上有密监特急徽标,是以,外间女卫并没有拦她,而是赶忙帮她推开了阁楼木门。

女卫到了近前,单膝跪倒,信笺送到了陆宁面前。

陆宁一呆,是契丹人,要先动手?

接过信笺开封,里面却是几张写满数字的纸笺。

在这汴京城内,密监送来特急,洋洋洒洒好大一篇,还用密码信?

密码本在陆宁脑子里,看着这封信,陆宁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焦彩莲和潘莺莺在旁,心下都有些惴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终于,陆宁放下纸笺,做个手势,便有一名女卫走上来,将几张纸笺收拢,拿到旁侧火盆,生火烧掉。

陆宁慢慢端起茶杯,凝神想事情。

这封密信,是高小监亲自动笔写的,说里面许多事情,还需要核实,但事关重大,不得不报。

前阵子,陆宁令密监查访“陆老大”夫妇底细。

密监这一查,却是查出一颗大雷。

不出所料,陆老大和陆平自然没什么关系,不过,他和陆平祖籍都在淮北徐州,勉强算是同乡,又和陆平原来的姓氏同姓,这陆老大,便改陆姓之余,对外诈称是陆殿司远亲。

而陆老大真正的幕后,却是宋延渥,从做生口买卖那天起,就是宋延渥出资,只怕,陆平的籍贯原姓,也都是宋延渥授意,才牵强的联系起来,若不然,陆老大又哪里知道陆平到底是哪里人士?原姓是甚?这虽然不算什么秘密,但也不是民间市井能知道的。

而令人想不到的大雷就是,宋延渥,很可能通辽。

高公公言道,密探在宋延渥府邸,无意中发现了辽国才有的金面具,更听到宋延渥哼契丹小调。

用金铸面具,是契丹风俗,而且面具上花纹,也明显不是中原之物。

就算其面具是无意中得来,但那契丹小调,却是有郁郁不得志之意,也隐隐有要报复的意味,若不是这名精干密探,本就是要遣派去契丹地,怕也听不出他哼的是什么。

府中,应该有契丹人,只是密探不好查访。

加之宋延渥扶持生口贩子,利用畅和楼给许多达官贵人提供貌美婢女,这些婢女虽然未必是什么奸细,但宋延渥此举,如果通辽,就是正利用陆老大,拉拢朝廷权贵之家,意图结党,其意不言自明。

当然,这一切,还需要验证。

高公公又说,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动用在契丹的密探,全力查访此事。

陆宁微微蹙眉,说起来,在契丹地,这几年确实埋下了许多细作,但基本是为了,将来领路亦或做内应来用,细作在契丹地的身份,都很低微,甚至一些,就是扮作奴隶,好似被胡商偷偷贩卖去一般。

既没有收买契丹高层,也没往上京契丹贵族府邸派去细作,不然,一旦暴露,必然会惹起契丹人的警觉,而且,契丹贵族和中原本来就没什么来往,收买或者安置细作什么的,也就没太安全的渠道。

所以,就算真有本朝重臣通辽,密监不知道,也很正常,不过,以后汴京城,真要靠密监盯紧就是了。

当然,宋延渥,现今也不是重臣。

但他的身份,可就很了不得了,乃是后唐天德节度使宋瑶之孙、后晋汜水关使宋廷浩长子,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外孙,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女婿。

宋家之显赫,甚至不弱于符家。

三家分周之时,宋延渥为武胜军节度使,但一直态度暧昧,既没有倒向李重进,也没有倒向赵匡胤。

他当时镇邓州,领三州之地,又远离汴京,在襄州附近盘踞,是以,李重进和赵匡胤对他都多方拉拢。

直到自己入汴京,击溃赵匡胤,又顺势取得李重进领土,宋延渥随即归降。

当时自己也没有亏待他,任命他为湖北大营招讨使,加枢密副使。

尔后,他又调任江西大营招讨使,也是第一次,三名招讨使对调。

实际上当时这三招讨使对调,主要还是因为他。

因为湖北大营就是由武胜军改编,是以,整个湖北大营多是他旧部。

不是自己不信任他,是自己不想本朝,再有私兵泛滥的情形。

但谁知道,他在江西大营招讨使任上,江西道军学馆,竟然出现了贿赂舞弊案,也就是,选派进入军学馆学习文化知识和军官才能的军卒,是靠贿赂进去的。

军中腐败,更不能容忍,自己当时震怒。

事发后,涉案士卒及将领、官吏,都被严惩,江西大营招讨使宋延渥,被免去官职贬为庶民,王彦超这个枢密使,也被免官,但留用,派去汴京的军学总馆做了一名教授,自是以观后效,还有可能起用。

说起来,王彦超也实在冤枉了些,地方军学馆舞弊,他又哪里得知?

倒是宋延渥,虽然处理的严重了些,但他军中出现舞弊案,和他前朝作派,对很多前朝潜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关系可不小。

不过,去年宋延渥续弦新婚,自己又封他为东武县公,其续弦夫人刘氏为渤海郡夫人。

借此,算是将此事画下了一个句号。

县公为本朝第五等爵位,从二品,和他任招讨使时的品级相当,自己对他,也不算不宽厚。

只是军中第一次出现舞弊案,自己自然要杀一儆百,王彦超,现今还在军学馆做教授呢。

不过外界很多臣子看来,自然是自己借机会削去了他的兵权,清洗他在军中影响,令其赋闲度日。

可现今看,宋延渥心有不甘?通辽?

当然,现在国家民族观念不强,新朝新学,正在灌输中。

以往的观念,除了中原,就是蛮夷,而现今,辽国南部,正用中原礼法,对宋延渥来说,在他看来,通辽实则和通赵匡胤,应该也没什么区别,不会有额外的思想负担。

是以,他真通辽的话,想借助辽国力量翻天覆地,也没什么稀奇。

当然,这一切,都是揣测。

说起来,这宋延渥,历史上同样显赫无比。

他妻妾众多,子女也多,记录在册的就十几个儿子十几个女儿。

如果不是自己改变历史进程,他的长女应该是嫁给赵匡胤,贵为皇后,也就是被赵光义逼迫的宋皇后。

而新婚的刘氏,却是和历史上一般,也是那世交的刘氏大族宗女,历史上,被封为莒国夫人。

刘氏诞下的宋延渥的第九女,和第十一女。

第九女嫁给了高怀德之子,第十一女出家为比丘尼。

自己看过一个关于高怀德的野史电视剧,里面就有刘氏和其两个女儿,胡编乱造的雷剧,九女和十一女为高怀德之子争风吃醋,刘氏又和高怀德曾经有感情纠葛,因为家族关系,不得嫁给了比她大二十多岁的宋延渥,总之,就是那种要多雷有多雷的雷剧。

不过夫妻、子女的基本关系,倒是正确的。

是以,自己倒还知道这位历史上的莒国夫人,现今的东海郡夫人。

也是因为这部电视剧,知道宋延渥多能生,十几个女儿,长女是皇后,其余几乎都是和朝中勋贵联姻。

这种家庭,也是自己最不喜欢的,前面符彦卿,这一位,比符彦卿还过分。

可能令宋延渥赋闲,多少也有潜意识里对他之家族的厌烦,毕竟,他还不到四十岁,现今就令其赋闲养老,本就是一种惩罚,哪怕给了从二品尊位。

话说回来,宋延渥这种勋贵出身,父亲祖父都是令公,母亲是公主,娶的第一任妻子还是公主,便是在新朝,其故交好友也极多,关系盘根错节。

从军中舞弊案来看,宋延渥再留在军中,怕前朝军中的坏习俗,根本不能涤除,所以,无论如何,早晚有一天会踢他出局,早不如晚。

他要真通辽的话,那也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可莫怪自己办个人头滚滚的案子,一直以来,自己在理政这方面,可能臣子看来太过宽宏。但通异族,可就触碰了自己的底线。

说起来,也是讽刺,历史上赵光义北伐失败,化身后世讽刺的“高粱河车神”,宋延渥是被起用稳定北疆的重要老臣之一。

现在,他却有了通辽的嫌疑?

所以说,人是很复杂的生物,际遇不同,道路自然不同。

第二十二章 泼妇

陆宁正琢磨间,外间女卫匆匆进来,双手递上一封名刺,说:“陛下,那花三娘说,邀陛下在四海楼会面的,还有渤海郡夫人。”

陆宁微微一怔,接过名刺看了眼,随之蹙眉,自己还正琢磨这两口子呢,这刘氏就急不可耐的冒了出来,简直不知所谓。

说起来,内阁七巨头对自己身份应该大多心知肚明,重要的内阁成员,应该也有隐隐能猜到的。

但这种话,他们必然不敢私下枉自揣度,如司超,就绝对不会和妻妾子女说这些。

至于宋延渥,就更无从得知所谓文总院,到底是什么人了。

不过他这新婚夫人,要见自己?宋延渥只怕肯定不知。

“好,我就去见见。”还正想重新认识认识宋延渥呢。

……

两辆马车,陆宁一辆,花三娘一辆,在府外花三娘见到陆宁时,虽不似几日前畅和楼那般跋扈,语气客气了许多,但是,隐隐还是有些倨傲,有些依仗的样子。

四海楼,高四层,是汴京城最高的建筑物之一,是以,其也不可能建在内城和外城,不然仅次于皇宫几座楼宇及皇家宝塔的建筑,高于文武百官的府邸,怎可以出现?

便是在市城,其也远离外城城墙,而是建在市城边缘,从某种程度,一旦敌袭,倒可以作为市城外围防御网的一个节点,远离外城城墙,又使得市城一旦失陷,这栋塔楼又不会被敌军攻外城所用。

当然,这座塔式楼的三层四层,面积便小,承重也轻,普通酒客也不能上去。

陆宁就跟随花三娘,来到四层,这整个第四层,便是金碧辉煌的宴客之所,差不多和汴京外城城墙齐高,是以,欣赏市城外田野风光甚好,倒是看不到汴京城内情形。

四海楼的主人,传闻是甘国舅,旁人也不敢这么大手笔。

陆宁倒是知道,传闻非虚,而且甘氏为此很是烦恼,觉得甘二郎越来越不令人省心。

说起来,在东海时,甘二郎比尤三郎稳重的多,但时移世易,这两位国舅,都曾经是圣天子在东海时得力之人,旁的嫔妃亲眷根本不能和他两个相比,而现今,倒是甘二郎,更享受奢华张扬,尤三郎,却是闷声发大财,虽然,作奸犯科之事,尤三郎都可能小小做一些,甘二郎倒应该更清白。

但明面上,在汴京城,甘国舅可就比尤国舅的字号响亮的多。

现今在这四海塔楼顶层,隔着屏风,陆宁甚至都见识到了甘二郎的威风。

“文总院,昭阳县主和我是密友,本来今日此间,该是刑部周侍郎宴宾朋,听得我有急用,昭阳县主见谅,便将此处许给了妾身。”屏风后,影影绰绰有一条珠翠流苏、裙带飘动的靓影,声音娇嫩,自然就是那宋延渥的新婚妻子,渤海郡夫人刘氏。

昭阳县主便是甘二郎的妻子,和尤三郎妻子李氏一样,都被封为了二品诰命。

当然,看似比刘氏这个郡夫人仅仅高了一等,但实际地位,自然高得多。

不说宋延渥赋闲中,便是重臣诰命,自也比不得皇室亲眷,尤其又是,两位国舅,都是从微末时便跟随圣天子的亲近之人。

陆宁笑笑,便即落座,屏风前这张长桌,只有他一人,倒是摆满了丰盛菜肴。

花三娘也去了屏风后,和那刘氏低声说着什么,更传来几声娇笑,显然两人关系极为亲密,花三娘巴结这刘氏,巴结的很好。

陆宁自懒得听妇女悄悄话,也便没凝神去听,心下笑了笑,倒是越来越有意思。

“文总院,畅和楼的事嘛,也没什么大不了,文总院何必咄咄逼人?”刘氏语气,很是傲然。

陆宁笑笑,“畅和楼一案,听闻是京兆府在办,夫人找错人了。”

“那便有劳文总院出个具状,为畅和楼洗清冤屈,当日那陆大平,和文总院之间,本就是误会一场。”刘氏语气淡淡的,好似已经有些不耐。

“这却无从谈起了。”陆宁笑道:“夫人这话,可敢去京兆府说?”

“文总院,你从进入此间,就甚为无礼。”刘氏语气猛地一变。

陆宁起身,“如此,告辞了!”本来来转转,还想看看刘氏,有没有什么有营养的话,又或者,会不会借机拉拢自己,由此妇道人家,不免会露出通辽的马脚。

但不想,刘氏妇道人家不错,没什么见识也不假,但显然,比想象中还庸俗不堪,如此无脑,只怕通辽这等事,便是有,宋延渥也不会说与她知。

无脑到,竟然以为能仗势欺人,一个靠边站的从二品,就一定能压制正当红的四品官?宋延渥虽然故交旧部很多,他现今好像更刻意结交了许多勋贵,使得他虽然靠边站,也有很大的能量,但他的力量,可不是这么用的。

“大胆!”眼见陆宁转身要走,刘氏气得立时怒斥。

“嘭”一声,屏风突然倒地,花三娘立时喝道:“大胆文阿大,借酒逞凶,推倒屏风,冒犯渤海郡夫人,你该当何罪?!”

陆宁有些无奈,这花三娘花样还真多,这意思,自己喝多了,为了看刘氏长什么样子,推倒了屏风?

在没接触对方的情况下,推屏风,看到了女人面貌,这是什么罪责吗?还真不知道。

好像是公序良俗类的,齐律里倒没有明文规定,但醉酒滋事自然是一条罪责,骚扰妇女也是一条罪责。

却见屏风后,刘氏显然错愕了一下,自是没想到,花三娘会来这手,但她随即也喝道:“文阿大,我夫君定然上奏疏弹劾你!”

陆宁笑笑,“随意。”不过别说,刘氏倒生得甚是美貌,肌肤白嫩,身段窈窕,而且,红色襦裙下,有着惊人高耸,勒出的雪白沟壑深不可测,倒真是应了胸大无脑那句话。

转身,陆宁施施然下楼,听得身后,两个贵妇化为泼妇,正恨恨诅咒自己。

有些后悔来此,但也不是全无收获,或许,这无脑的刘氏,倒可以成为本案的突破口?

利用她,打乱宋延渥阵脚,查明其到底有没有通辽?

一切,等过几日的殿试后再说吧。

陆宁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第二十三章 殿试 (上)

讲武殿前,汉白玉台阶下,百多名进士站在烈日下,都激动而又忐忑的,望着前方巍峨的殿宇。

他们中,最年少者,刚刚束发,十五六岁,乡间称为神童,年长者,两鬓斑白,已近花甲。

其中,也有几名,本就是新朝吏员,也就是中举后虽然没有官缺,但也听从圣天子号召作为吏员进入司衙,会试时便有加分,作为吏员表现出色的,有主官推荐信,加分便多。

现今,这些进士们,都激动无比,等待圣天子召见。

前方那巍峨的殿宇,在他们眼中,金灿灿的,宛如神圣之地。

……

大殿宝座上,陆宁正翻看着这些进士成绩及大概情况。

本朝科举分五科,分别是明经、明文、明算、明法、明物。

其中明经,便类似于历史政治忠君爱国这类,通过研习古代书经及新学教材,以史为鉴,学习社会架构之类,又灌输国家民族观念,忠君思想等等。

明文,顾名思义,大概就类似于后世的语文。

明算,便是算术,算学。

明法,便是律法规令种种。

明物,则是天文地理,生物自然,物理化学等等。

进士,基本便是取五科综合成绩,但如果单科特别出色者,也可破格取士。

唯有明物例外,如果只是明物特别出色,其他各科一塌糊涂,便只能在道试中破格取为举人,尔后派遣到合适的衙司,也有被东海百行取用的,毕竟皇家产业,能进入期间,也不显低劣。

而且因为明物科优异录取者,对明算科也有一定要求。

在陆宁看来,这些人,自然就属于一些技术人才了,做官便不妥当。

当然,本朝吏员晋升官员渠道也很多,只是没中进士直接成为后备官员这么直接罢了。

翻阅了这些进士资料一遍,陆宁笑笑,“传吧,我要先看看这个小神童!”

圣天子亲自殿试这般大事,内阁七巨头都在,此外还有吏部尚书李景爻在侧。

说起来,今日盛事,内阁哪一位通政又不想来?不过圣天子不许,说免得人太多,吓坏了这些学子。

听圣天子言语,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刘温叟微微拂须,那位小神童,他也极为看好。

殿内翰林院的典薄郎们,立时一声声唱出去,当然,他们嘴里,变成了“楚州山阳新科进士刘承珪觐见!”

前朝到现今的殿试,并未形成一定之规,有时殿试君主会出题统一考试,有时则君主召见,按照喜好问一些问题。

当今圣天子,毫无疑问喜欢后一种形式。

……

金殿外,一声声传唱,直到这些进士前方的翰林班内郎听到,笑道:“楚州山阳的刘承珪,入殿觐见!”

这些新进士们,自还大多是学子作派,这时候纷纷议论,“我就知道是他。”

刘承珪就是本科进士年纪最小者,年方十五,乡间誉为神童,好像五科考试成绩,也在前列,是状元郎的最有力竞争者之一。

人群中挤出一名翩翩少年郎,脸带童稚之气,那翰林班内郎笑着拱手:“早闻大名,刘兄请。”显然,是当同僚一般了。

“王老西儿,你说说,咱俩哪一个能先进去?”

两个年轻人,远远站在人群后,两人成绩都不怎么好。

“王老西儿”籍贯太行山西的汾州,叫王嗣宗,看起来很沉稳的一个年轻人,今年正好及冠,也就是二十岁,五科考试,他偏科很严重,靠明法一科拿了满分,才得以取士。

和他闲聊的年轻人丁照行,两人同在河中府的陕中道学馆求学,两人三年的同窗,脾气相投,成为挚友。

王嗣宗却沉默不语,他一向就稳重寡言。

丁照行无奈叹口气,“就算见了圣天子,你也白饶!”

……

金殿上,陆宁看着跪伏在地的这个少年,刘承珪,今年刚刚十五,按后世说,就是十四岁,生得唇红齿白面貌清秀,又有童稚之气,让人一看就有好感。

不过,他怎么就成了宋史上的五鬼呢,来自楚州山阳,名刘承珪,当然就是五鬼里的那个刘承珪了。

历史上,这刘承珪是个宦官,说起来,他掌管内库三十年,对度量衡很有研究,为宋的权衡改制,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从社会发展角度,这才是真正的人才呢。

“起来吧!”陆宁淡淡道。

本来免了新科进士跪拜之礼,但这刘承珪进殿后,战战兢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拜倒磕头。

有女官引领他近前,他才算找对了磕头的地方。

“我观你明物最通,在明物上,你可有什么心得啊?”陆宁随意的问。

好一会儿,刘承珪既没有起身,也没吭声。

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刘温叟微微蹙眉,本来最看好这年轻人,却不想,上不了席面,到了金殿之上,被吓得魂不附体,怕是圣天子言语,都没听清。

不过,终究还是个良才,刘温叟便要出言提醒。

“陛下,学生斗胆问一句,可否畅所欲言?”刘承珪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陆宁温言道:“你便是说天上有个窟窿,也无罪。”确实想听听,现今学子,学了新学后,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程度,尤其这刘承珪,明物成绩又特别好。

“是,那学生,心中有一疑惑,观圣天子书经,学生得出了天圆地圆之理……”

“大胆!”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刘温叟立时勃然大怒,他反应最为激烈,或许也是因为,太喜欢太看好这少年了,却不想,简直就是个混球,“你可知道,妄揣圣意,胡言乱语,该当何罪?!”

陆宁倒是一怔,“你如何得出此理?”

“学生拜读过陛下的《航海说》……”跪伏在地,刘承珪身子也在微微发颤,显然,很是骇怕,他那句话出口前,却未想过会有什么后果,现今虽然不知道被什么人训斥,但坐在殿下的,又岂有简单人物?想来也是内阁重臣。

妄揣上意,对重臣都是大忌,何况他一个寸功没有的新科进士?

更莫说,还将胡乱揣测的上意,当众说出来了。

他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身子更颤抖的厉害。

陆宁又一怔,随之笑了笑。

在新学中,陆宁并未推翻天圆地平说,而是含糊其辞,避而不谈,毕竟,“天圆地平,中国居中”,是传统华夷世界观的核心部分,自己一下子推翻,现今可能自己威望足够,但也会引起天下大乱,尤其是,暂时还得不到验证之前。

不过,在自己有生之年,是定然要确定地圆一说的。

是以在自己一些杂著中,比如给东海百行随意写的航海指南中,便曾经提到,茫茫大海,船若能一直东行,绕过陆地而行直线,终究能回到原点。

不管东海百行的船长、领航手们信不信,又怎么解读,反正自己是随意乱写进去了。

却不想,刘承珪读书很杂,也很有门路,东海百行内部流行的小册子都能看到。

更由此得出,自己认为天圆地圆,他也算很聪明了。

深深看了刘承珪一眼,陆宁笑笑:“你下去吧。”

看刘温叟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怕再问下去,就要砍了这孩子的脑袋。

何况他小小年纪,太喜欢耍小聪明,以为这样能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不能说令自己不喜,但至少,还是要磨砺磨砺。

第二十四章 殿试 (下)

面如土色的刘承珪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汉白玉台阶下的进士队伍。

“看,刘承珪脸色难看的紧啊!”丁照行立时幸灾乐祸起来。

王嗣宗还是不吱声。

一个个新科进士,被宣召进去,也有同时宣召两三个的。

他们回来,有得欢喜,有的懊恼,反应各不相同。

丁照行越发唉声叹气,隐隐感觉,好像是按照总成绩顺序选的,总成绩一直未公布,要等圣天子点了一甲之后,再按照总成绩排出进士名次,甚或圣天子,若心血来潮,说不定就按殿试观感定下更多排名甚或全部排名,那殿试最终排名,就和会试成绩无关了。

“陕中道汾州新科进士王嗣宗!”终于,翰林班内郎喊起来,“哪一个是王嗣宗?”

“王兄!勉哉!”丁照行虽然没轮到自己,但还是为王嗣宗加油打气。

王嗣宗对他笑笑,迈步走向那金色琉璃瓦灿灿生辉的大殿。

……

“李卿,你看这些人才如何啊?”殿内,陆宁突然问旁侧吏部尚书李景爻。

李景爻呆了呆,方才一直看圣天子脸色,但却看不出什么端倪,这话就难回答。

说起来,自己追随圣天子已久,还在海州任别驾的时候,就结识了当时还是东海公的圣天子,甚至经历过圣天子年少轻狂,四处豪赌之时,到圣天子称齐王,自己更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了尤国舅。

但到今天,要说揣摩圣天子心思,那也是难度太高的差事,根本揣摩不透。

“臣觉得,本朝人才济济,百多名新科学子,却难以涵盖。”李景爻无奈的来了个万金油说法,不管圣天子对学子们满意不满意,这话都没毛病。

赵普看了眼李景爻,很多人,都觉得李景爻飞快蹿升,列六部尚书,和尤家不无关系,但自己一路追随圣天子,又哪里会不知道,圣天子看人,和常人完全不同,外戚身份,很多时候还是升迁的一种阻力,尊位圣天子不吝惜给外戚,比如李景爻的女儿,都封县主了,但权责之臣,圣天子天然就抗拒使用外戚。

圣天子也不喜欢重臣之间结亲,自己的长子承宗,虽然刚刚十三岁,但自己特意给订了门亲事,从小康之家选了童养媳,说起来,承宗小时候,还被圣天子抱过呢。

圣天子单枪匹马,从宋州接回的自己妻儿。

现今想想,真是荣耀无比。

李景爻在圣天子东海旧识中,除了自己,最是位高权重,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但现今,却渐渐圆滑了,看来,怕也到顶了。

陆宁看了李景爻一眼,正好外间,又进来一名学子,陆宁便没说话。

“学生王嗣宗,拜见圣天子!陛下圣安!”这名学子浓眉大眼,操着山西口音,跪下磕头,随即起身,和其他学子,一直跪到觐见结束完全不同。

陆宁不知道怎么,就明白他的意思,虽然自己免新科进士跪拜,但毕竟是正殿觐见天子,如何能不跪拜?尔后,便又遵从自己圣谕,起身应对。

如果是自己,也会这么做吧。

陆宁心下微微一动,但不动声色看着这王嗣宗,淡淡道:“明法满分,其他四科一塌糊涂,看来,你脑子不太灵光,只会死记硬背了!”

“是,学生一直愚钝!”王嗣宗躬着身,自不敢抬头看圣天子一眼。

“齐律六十八第三条为何?”陆宁问。

“六十八为诈伪之罪,第三条,掌宝及符、节主司,不觉有人盜用者,减盗用人罪五等;印,又减二等。”王嗣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陆宁又问了几条,他都是对答如流,甚至陆宁问的刚刚颁布不久的《征募法》新章,他也一字不差的答上来。

“好,有桩疑案,你看该如何断?”陆宁沉吟着道:“一晚月黑星稀,一老妪背包袱走在路上。一男丁从后抢包袱疾逃。老妪大喊,有好心路人追之,抓住盗贼。盗贼反陷害路人。老妪因为天黑不辨,不知道谁是盗贼。”

“你若为推官,如何断?”

几名重臣都是一呆,这个故事,民间广为流传,是称颂一个机智的县令的,那故事里,县令另两个人赛跑,跑的慢的就是盗贼,因为路人比盗贼快,曾经抓到盗贼。

这书呆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故事啊?

王嗣宗想了想,“若是学生来断,便查明两人籍贯,住址,过往行为,以及当晚行踪,互相印对比证,捕盗人,该当有人证知晓他当晚去做什么,盗贼,就未必让人知道他当晚行踪,当然,此也要借助两人过往品行比量,不然若盗贼临时起意,也会冤错了人!总之,有许多办法,总能查出些端倪。”

陆宁笑笑:“果然愚笨,何不令两人赛跑?慢者便是盗贼?”

“此法怕不妥,一来当时奔跑,盗贼有钱财包裹,不然未必就比捕盗人慢;二来,奔跑之事,心境等等,都可影响,做贼时慢,未必想脱罪时也慢了;三来,本朝律法,每一篇之前,都有陛下圣谕,法度法度,以法量度,当以证人证物为准,跑步断案,也实在儿戏!”

“圣天子问此案,自也是觉得,这断案太儿戏了,是以,也只能是民间戏谈!”说着,王嗣宗再次深深一躬。

几名重臣,互相对看,赵普心说,好吧,就是你了,若圣天子不点你为状元,枉我跟随圣上多年。

“好,你下去吧!”陆宁笑笑,靠回了龙座。

……

日头已经西垂,巍峨大殿,更蒙上了一层金色。

从早晨到现在,这些新科进士们,一口水都没喝,虽然是春日,但他们都穿得隆重,被暴晒下,也是难受的厉害。

有人就不免偷偷有怨言,最后一个被召见的丁照行,本来有些垂头丧气,这时却悄悄凑到王嗣宗近前,“我看天子爷爷很是和蔼,可不会故意让咱们遭罪,这些人,这点苦都吃不了,怕要倒霉,我看那班内郎,小本本就是记他们呢?”

王嗣宗怔了怔,天子爷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回想起来,也实在没敢抬头多看一眼,好似就记得,朦朦胧胧的,金光中很神圣的一个影像。

不过,年纪若何无关紧要,圣天子书经,句句微言大义,称呼圣人爷爷、天子爷爷,倒感觉顺理成章。

没人让走,这些新科进士们,只能傻傻的等,都不知道要等什么。

大概过了多半个时辰,日落西山,渐渐黄昏。

突然就见殿中匆匆走出几名官员,为首的,捧着一册黄绢。

“这是要放榜吗?”人群立时就炸了。

丁照行哀鸣一声,“我怕是倒数第一了!”

王嗣宗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圣天子,问的你什么?”

丁照行无奈道:“天子爷爷见了我,就叫我写一篇平北策论,根本是,我太过愚笨,懒得理我而已!”

王嗣宗也便无语。

进入高等学馆的学子都知道,圣天子最不喜欢什么空洞无物的策论,说是文生谈天下事,大多纸上谈兵空洞无物。

而自己这同窗,却一直酷爱兵书战阵之学,说不定,就是在什么论述题中忍不住卖弄,结果,被圣天子注意到了……

正要劝慰丁照行两句,那边厢,却见官员展开黄绢,唱道:“听宣!一甲第一名,陕中汾州王嗣宗……”倒是干脆利落,也不贴榜,就这样念起来。

立时一片哗然,丁照行目瞪口呆,看着兀自淡然的同伴,好半晌无语。

“一甲第二名,怀州河内卢多逊!”

一名而立之年的中年大叔立时喜的手舞足蹈,他早就中了举,但取科不中,便进了司衙做吏员,今次,却不想中了榜眼。

“一甲第三名,楚州山阴刘承珪!”

本来失魂落魄的刘承珪,身子猛地一颤,不敢相信的抬头,在旁人道喜声中,才确定自己没听错,立时满脸欣喜,抬头望天,泪水都忍不住流出来。

本朝科举有太多变革,比如名次也是,分为三甲,一甲共三名,状元、榜眼、探花,都可能破格使用;二甲,授九品官,多可以任一些衙司的班房主官;而第三甲的进士,便都是从九品,充入各衙司,或留在翰林院历练。

一个个人名念下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二甲第十名,河中灵宝丁照行!”

丁照行如遭雷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嗣宗笑道:“丁兄,恭喜了!”原来,圣天子令其写策论,是大有深意。

此时那翰林直学士顿了顿,道:“丁照行授枢密院机要郎,明日便去枢密院报道!”

文官转了武职,也就直接宣了其授官。

丁照行更是一怔,随之喊道:“我的天子爷爷啊,真是,真是知我啊!”喜的,都要抱起王嗣宗跳舞了。

他一直喜欢兵事,但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报名军学馆根本没戏,毕竟军学馆对学员体力,还是有一定要求的,而且军学馆是军中将领及立有功勋的军卒进习之地,虽然也开始招收读书人作为“机要”“参议”之类的,但名额极少,且要求极高,他体力根本就难以过关。

“可惜啊,以后怕见不到你了!”丁照行看着挚友,又忍不住伤感。

文官和武职,两个体系,基本上,没什么交集。

王嗣宗默然。

第二天清早,汴京客栈中,丁照行正和王嗣宗依依惜别,又有上谕到。

授王嗣宗,大理寺科主事,此为正七品的官员。

钦差一走,丁照行大喊,“嬷嬷啊,你这是鲤鱼跳龙门,我要连升四级才能追上你!”说是这么说,他却是高兴的不行,很为老友高兴。

他话也是实话,他这机要郎,不过是九品小官,在枢密院,就是听差跑腿的。

两人随之,垂泪而别,都很伤感,但是,却又都很期待,即将来的,崭新生活。

……

王嗣宗,去大理寺后,却马上有了差事。

圣上刚刚有上谕,大理寺少卿杨昭为主官,设“陆大平案专办司”,专门彻查市城一个花名“陆老大”的生口买卖案。

杨少卿,就点名要了王嗣宗进专办司。

这个临时衙司,杨少卿有两名副手,其中一位,是大理寺推丞曹翰,另一个,王嗣宗去的时候没见到,听说是上使院总院,但现今,因为原本江南上使院都被废弃,番邦又无新设之院,这位文总院应该在赋闲,是以被授巡检郎,进了这个临时衙司。

文总院和曹推丞都是正四品官员,也就是杨少卿的助手。

杨少卿,生得和女人一样,听说跟随圣天子很久了,圣天子在东海时,杨少卿是海州刺史,和圣天子,相交莫逆。

除了有点娘娘腔,这位杨少卿,性格倒是极好,做事也认真。

可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杨少卿就称病,说这个临时衙司,暂时由文总院代理,好像是,受了惊吓,可能是,夜惊之症吧。

第二十五章 专办司 (上)

陆宁也没想到,杨昭见到自己,就跟见到鬼一样,第二天就称病,但事情也做得漂亮,他名义上,还是这专案司的主官,一应文函,只要专案司送去的,他都一律画签,也就是,事情由代理衙司的文总院做,权限却是他杨少卿的权限,且杨少卿承担一切责任。

大理寺,在本朝地位得到空前提升,和六部一样,升为从二品机构,大理寺卿,也是重要的内阁通政之一。

作为次官的大理寺少卿,则为正三品官员。

齐制下的大理寺,更像是后世检察院和最高法的复合体,刑部,则对各地包括大理寺的最高等徒刑及死刑判决进行复核,同时也有一定的立法权。

此次的专办司,陆宁点名要杨昭任主官,本来就是想怎么暗示下这个老朋友,令自己拿到专办司的主导权。

毕竟,就算化身文总院,但身为圣天子,也不可能要臣子指挥自己做东做西,一直以来,“文总院”也是独当一面,都是自己作为主官行事。

但这临时衙司,自己的官位,又不足够作为主官撑起来,所以,才用了杨昭。

却不想,杨昭,显然是认出了自己。

看来,因为当年他任海州刺史时就和自己相识,且和自己十分熟稔,是以,就算自己改头换面,但神态动作之类的,还是瞒不过他。

当然,也是因为自己没有刻意隐瞒,本来还想流露更多的信息给他呢,只是没想到,根本就不需要。

杨昭,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了。

说起来,在后世的话,杨昭怕会光明正大的成为变性人,现今他,只能靠学魏晋之风掩饰他的真实性取向,他的龙阳之癖,和一些权贵玩够了女人而喜欢清秀男童,又是另一回事。

可能也是这种生理原因,使得他变得极为敏感,一个敏感而又聪明的人。

……

“陆大平案专办司”的临时衙司设在了汴京客栈市城分号。

东海百行旗下的汴京客栈,在汴京城,就有三家分号,外城一家,市城两家,也可见现今汴京城之繁荣。

历史上,汴京号称过百万人口甚至鼎盛时到了一百五十万人口。

但实际上,就算这个数字没有夸张,但有宋一代,都喜欢囤积禁军在京师,禁军最少的时候,王安石变法后,京城禁军裁撤到十余万,加家属跌破了四十万,变法之前,禁军加亲属的人口从未跌破过四十万,五六十万甚至七八十万都是有的。

而现今汴京的繁华,禁军及家眷的比例,却显然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力量。

本朝沿袭唐制,京城禁军并不多,京戍大营五万禁军,且有一万为预备卒。

如唐时一样,本朝戍边禁军,同样精悍,且军械供应上,和京戍大营差距不大。

和唐时不同的是,本朝戍边禁军的统帅,并不是一方藩镇,不理地方事务。

本朝圣天子,信奉兵在精而不在多,认为只要武器精良,士卒勇敢善战,指挥有方,辎重顺畅,那么,一个士卒,可挡百人。

东海百行旗下,可不知道多少匠人,正日夜不停的为禁军打造铠甲和军械。

箭矢之类,更是已经批量生产,且以煤炼铁,模具出品,产量比前代得到了空前提升。

倒是三大边营,河北大营、河东大营和陕西大营,其铠甲兵器,还是由熟练工匠千锤百炼,如此供应便慢一些,披甲率虽然稳步提高,但要追上京戍大营,还要假以时日。

其他大营中,镇邕州的岭南大营,供应又稍好一些,且岭南大营在邕州失陷重新整编时,就少用南汉之卒,而更多的,征募周边土部雇佣军。

实际上,东海百行现今的大部分利润,都消耗在为齐国提供武备上。

因为东海百行供应的军械,都是采取极低利息的分期付款方式,使得齐国财政不至于太过拮据。

当然,如果从更高的层面看,现今齐国渐趋稳定,百业呈新,肥料、新农具、新技术,使得农业、手工业生产力比之前代都有提高,且每年,都会步上一个新台阶,更有渐渐繁盛起来的海外贸易赚取更多的资源。

尤其是,以煤炼铁,模具规模生产的,不仅仅是箭矢,还有民用品,如各种新式农具,而且,本朝对铁制农具进入民间,是一种极为鼓励的态度,批量生产的农具大大降低了成本,长江以北最早的齐地,州县甚至用极低廉的价格租农具给买不起的农人,秦地、川蜀及江南、岭南,也在逐步跟进。

但民众生活水平,也就是维持大部分人的温饱,还有许多人,挣扎在饥饿线上,饿不死,但也未必能吃饱,虽然刚刚结束乱世,民众对此已经极为满足甚至感天谢地,但实则更强大的生产力创造的剩余价值,多用在了武备上而已。

比如,匠人比例大大提升,农人就会减少,由此也就抵消了一部分,农具、肥料、新技术,带来的粮食产量的提升。

现今勒紧腰带,是为将来造福,对此,陆宁只是从不明讲。

不过大城市,在这种发展中,自是大大得益。

工匠、雇工、行商的增多,使得大城市市民经济有了长足发展。

汴京城的繁荣,便可见一斑。

市城两处汴京客栈分号,专办司征用的这处全名为“东海客栈汴京丙记”,是三个客栈中最小的,有小院两间、套房十间,单房二十间,大通铺五大间,加货仓数个,其中每个大通铺间,最多可睡二十个人。

丙记分为三个院子,最前面临街是两层酒楼,酒楼两旁,又有两个雅致小院,对街对内都有门通行,是丙记最好的客房,酒楼后的中院,又有一两层楼,二楼是十个套间,一楼和院中厢房都是单房,中院之北的后院便是大通铺的五间大房。

不过平素中院和后院的门是锁死的,睡大通铺的苦哈哈,或是贩夫走卒,或是能住前院和后院的商贾所带的雇工,也根本不会在丙记酒楼用餐。

现今,天字一号小院,成了专办司议事及提审人证、人犯之地,天字二号小院,原本该当是临时衙司主管杨少卿的休息之所,现在陆宁光明正大住了进去。

地字号开头的套房,为专办司其他官员临时居所,本次专办司除杨昭和陆宁外,还有八名官员,是以,也有两个套房空了出来。

玄字号开头的单房,住进了临时抽调入衙司的吏员及差役,共有三十多人,两人住一间,倒也够用,还空出了四五间房。

整个临时衙司,官员吏员差役加一起,足足近五十人,能顶上一个小县的县衙了,可见上方对此案的重视。

第二十六章 专办司 (中)

天字一号院的厅堂,此刻晨曦刚刚散去,陆宁召集了众官员议事。

分别是大理寺推丞曹翰,科主事王桐、王嗣宗,评事张横、慕容德业、薛蒲,录事王赫北,市城巡检司总捕头杨雄,此外,旁侧还有录事王赫北手下的两名吏员在旁记录,最终归档时,就需要王赫北审核一遍了。

“陆大平一直三缄其口,依本官看,还是打得太轻,就该大刑伺候!”曹翰冷哼了一声。

王桐立时在旁附和,“推丞说的是,这等凶顽,就得往死里打!”

陆老大,也被提到了这专案司,关在后院柴房中。

后院大通铺,本就是为犯人们准备的临时牢房。

旁人或附和,或如同王嗣宗一般不吱声。

“我看不妥,若打死了他,可就断了线索。”说话的是慕容德业,刚刚及冠的一个年轻人。

他是河中大营招讨使慕容延钊的长子,因为身体不太好,令其父很是失望,长叹息自己这长子“虎门犬子”,倒是二子慕荣德丰,年纪虽小,但习韬略,善弓马,很得慕容延钊欢心。

慕容延钊,也是陆宁最得意的悍将之一。

当年汴京一战,李重进逃亡,陆宁单枪匹马,和李重进留守汴京的军卒并肩而战,慕容延钊就是汴京留守韩通的部下,汴京战后,慕容延钊跟随韩通降齐。

说起来,韩通、慕容延钊镇澶州时,陆宁本来正要征伐,双方正要兵戎相见,李重进西路军便大败特败,赵匡胤兵锋直抵汴京,使得陆宁和韩通、慕容延钊,变成了一起守汴京的战友。

其后,慕容延钊参与了西征,攻克河中府的战事中表现不俗,后又经历扬州之战,一路迁升,由神武军统领、陕西大营副招讨使迁升河中大营招讨使,成为陆宁麾下的一路统帅。

河中大营,虽然不及河北、河东及陕西三大边营重要,但却也是京城到秦地的最重要节点,而且,北方更要威慑党项人、钳制北汉,禁军三万,和川蜀大营一样,是边营中,仅次于三大营的兵力。

邕州的岭南大营,陆宁虽然对其也很重视,但禁军编制,不过一万军卒。

又如川蜀、江南、湖南、闽南、淮南五大营,川蜀三万、湖南两万,江南、淮南和闽南大营,都是各一万军卒。

精锐兵卒,几乎都调去了北方,不过,禁军总兵力,大体在二三十万数,比之前代,大大降低,要跟后世比,就更是少的可怜。

当然,各州州兵,虽然屯田半农半兵,但如今训练和往昔截然不同,尤其是北方各州,军制革新最早,现今几乎都可充作禁军的预备役。

而且现今来说,北方及西北边营,也并不缺马,北方及西北,都有前朝牧场,又可向西北诸族购马,宋时因为西夏反叛,西北和北方贸易通道全都被堵塞,牧场又因为收益低纷纷被开发成农田,许多官员又虚报农田还是牧田,借养马而发横财,才使得北宋中后期,马成了大问题。实际上,便是北宋初,赵光义伐北时,优良军马还充足的很。

虽说本朝也肯定会将牧田变农田,养马地终究还是要河套及塞外诸地,但现今自然还不行。

看着慕容德业,陆宁胡思乱想着。

随之才发现没人说话了,陆宁点点头:“慕容评事说得不错,我看那陆大平已经遍体鳞伤,再打,也打不出什么了。”

显然自己下圣谕组“专办司”,使得京兆府大惊,这才知道自己心思,那“陆老大”,被转押来专办司时,都已经血肉模糊,显然这两天被拷打的不轻,但却也没交代出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毕竟京兆府也不知道这个“陆大平案”到底是要查些什么,只是令“陆老大”交代欺男霸女的罪行。

陆宁说着话看向杨雄,“杨捕头,你寻人,好生为陆大平医伤,更要防他自裁。”

杨雄忙点头应是。

杨雄心里隐隐觉得,自己这总捕头,突然变成了八品官员,应该和这文总院有些关系,毕竟,事情没有这么巧的。

刚刚帮文总院打了那“陆老大”,转身没几天,就有圣天子朱批的内阁革制谕令,各京、府、州、县总捕,授为命官,京城总管捕头,为正八品,府城总管捕头,为从八品,州城总捕头,为正九品,县城总捕,为从九品。

真是祖坟冒青烟,想不到,身为差役,竟然有一天,会被授官?

可是,如果单独提拔自己也就罢了,这明明是圣天子首肯的革制之令,非要给自己脸上贴金觉得自己是源头,也太过滑稽。

可不管怎么说,文总院是自己的贵人无疑。

杨雄后来,也打听过这位文总院,却没什么人知道他,好像一直在外地治蛮,而现今上使院都裁撤,这位文总院应该也处于赋闲状态。

却不想,转眼自己就成了他的直属手下,虽然只是暂时征调,杨雄也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拼了老命,也要办好这个差事。

“也要防他被灭口。”慕容德业突然插了一嘴。

陆宁微微一怔,看向慕容德业,其实自己让杨雄派人盯着,防陆大平“自裁”,何尝不是在防备他被人谋害?

“这陆大平,做生口买卖能做到花名‘陆老大’、‘镇市城’,他一个市井无赖,又哪能如此?圣天子震怒,想来也是要专办司查出和他牵涉的官员,其中,未必就没有人,不想杀他灭口。”慕容德业边想边说,说完却见大家都直勾勾盯着他,其中,更有两名顶头上官,大家的眼神,多是你异想天开的样子。

慕容德业立时便有些惶惶,起身对陆宁和曹翰躬身,“下官有些走神,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思虑不周,两位大人海涵。”

陆宁心里轻轻叹口气,这孩子,就是太缺乏自信了。

不过想想也是,慕容延钊更偏爱文武双全的次子,慕容德业作为大哥,只能拼命努力,既然武不成,便从文,但偏偏,他资质平平,参加几次道试,都没能中举。

现今,只能凭父荫补进大理寺,做了个小小的九品评事,慕容延钊心高气傲,对这个儿子又哪里还能有好脸色了?

而且听闻这慕容德业也是经常走神,词不达意,上官对其风评不怎么好。

不过,看来道听途说终究不可取,这慕容德业不能文也不能武,可能还有些神经质,但心思却很缜密,未必不是个人才,他的主官,怕思路往往不和他一个频道而已。

陆宁随之点点头,笑道:“慕容评事说的不错,杨捕头,你就派人加倍留意,防他被人谋害。”

杨雄忙答应。

本来蹙眉想说什么的推丞曹翰,听陆宁如此说,就没有说话。

他虽然和陆宁同是四品官,而且他是正牌大理寺官员,陆宁只是临时派了个不常设的巡检郎,但杨少卿既然有话,要文总院代理专办司事,陆宁就是首官。

慕容德业却呆了呆,立时有些激动,“谢总院大人!”甚至落座后,暗暗用力挥了挥拳,孩子气十足,显然从小到大,因为弟弟的优秀,父亲的偏心,使得他一直活在父亲和弟弟的阴影下,还从来没有在这许多人面前,得到过肯定。

说起来,他父亲是一方统帅,他却老实的如同乡下少年。

越看这慕容德业,陆宁倒是越喜欢。

第二十七章 专办司 (下)

“陆大平妻,畅和楼的掌柜花三娘,为何一直未归案?该当发下海捕公文通缉。”王嗣宗突然说。

这两天,他已经大致看过了陆大平一案的卷宗。

众人都是一呆。

曹翰蹙眉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懂得什么?圣天子宽厚,大理寺初设时,多个案子,被圣天子训诫为暴虐之行,祸不及妻儿,如果陆大平供状中,交代了其妻罪责,亦或有苦主状告她,再抓捕她也不晚。”

设“专办司”的上谕刚刚发出,京兆府就雷厉风行,将畅和楼查封。

但外间传闻,花三娘好像是在甘国舅夫人昭阳县主的娘家做客,是以逃过了一劫。

而现在,局势未明朗前,抓捕花三娘,就要冒很大风险。

圣天子也确实宽厚,取消了许多酷刑和连坐之刑,曹推丞现今借用圣天子的圣言,暂时将抓不抓花三娘含糊过去,却是有利无弊。

“非也非也!”王嗣宗连连摇头,很不认同曹翰的话,“圣天子圣谕,是要我等审时度势,不能墨守成规,如此案中,花三娘一直便是畅和楼掌柜,便是参与了陆大平的不法之事,且圣天子所说祸不及妻儿,我记得是在三年前的刘员外案中,那案中,犯主不过是小康之家,且不涉及钱物纠纷,仅仅犯主杀人,因为杀的是官员,大理寺复审,却要将犯主之妻女发为奴,将其子和其父同罪问斩,这才招致圣天子的训诫。”

曹翰脸色阴沉,知道这个书呆子博闻强记,多少年前的案子,他不但有所涉猎看过案例,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如此案,就算花三娘不是畅和楼掌柜,但陆家所得,尽皆非法,按齐律二十一第三,强盗、窃盗、受财枉法、受财不枉法、受所监临、坐赃、欺诈、行禁商、瞒税等非法之脏财,尽数籍没。第三九,行禁商、瞒税,赃额超百贯,主犯徒刑三等,并十倍罚之,家产不足数者,阖族充为役,以役代罚。”

“畅和楼,都是行禁商所得,脏财远超百贯,当十倍罚之,谅来也不会有人为陆大平出罚资,陆大平阖族必然充为劳役,便是陆大平和花三娘没旁的罪责,陆大平徒刑,其父母妻妾子女,劳役之刑是免不了的,这花三娘,如何不捕?”

王嗣宗侃侃而谈,曹翰一时默然。

陆宁笑笑,犯罪成本,这个后世耳熟能详的名词,也被自己用在了现在,虽然取消了许多连坐之刑。

但比如贪赃枉法、偷税、非法经营等经济类型犯罪,自也不仅仅是没收非法所得,加刑罚主犯那么简单,其家属,都会受牵连,数额越是巨大,牵连的程度越惨。

如这个案子,十倍罚款,花三娘基本要服一辈子劳役,也还不清罚款。

和过去充为奴,倒也有些类似。

因为,涉及到钱物的经济犯罪,其家属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都享受了许多好处,仅仅刑罚主犯,威慑力度不大,说不定就形成一种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畸形群体。

令其案发后,全家都凄凄惨惨,才是最大的犯罪成本,才真正有威慑力。

不得不说,连坐制度中,实际饱含老祖宗的智慧,只不过,很多时候,都太过火而已。

“好,王主事所言有理。”陆宁看向杨雄,“这便发下海捕公文,缉拿花三娘。”

“文总院,怕是不妥吧?”曹翰蹙眉。

陆宁笑笑,这曹翰,和宋家世交,历史上,好像宋延渥有一个女儿,就嫁给了这曹翰的儿子。

“便是她真藏在国舅府,我也把她揪出来!”陆宁干脆,把话挑明了。

众人立时面面相觑,这文总院,是真敢说话。

慕容德业,暗暗挑大拇指。

王嗣宗这才知道,原来,有流言花三娘躲在国舅府?

干咳一声,心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乱说话,把文总院放在了火上烤。

不过天子爷爷圣明,倒也不必太多担心。

曹翰不言语,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初始还以为这文总院搞不清楚状况,是以提醒他一声,却不想,这家伙却是要做什么直臣,那就随意你了。

……

海捕公文上午刚刚发出,下午的时候,花三娘便来投案。

同样的厅堂,上首坐着陆宁,旁侧坐曹翰,堂下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两科主事,王桐和王嗣宗。

录事王赫北,坐在一个角落,这里的笔录,却是要他亲自做了,如果看到什么端倪疑问等等,也可以随时提醒主官,多少有点师爷的意思。

花三娘却是神态倨傲的站在堂下。

现今诉讼,苦主、犯主都不需要跪堂,但如果是罪犯已经伏法,便需跪着了。

旁人以为这花三娘如此有底气,自然是因为国舅府。

但陆宁知道,甘二郎再怎么着,也不会和什么生口贩子来往,那昭阳县主也很贤惠,或许耳根子软,交上了宋延渥夫人这等朋友,但若知道花三娘是什么生口贩子,是绝对会避而远之的。

什么花三娘躲在国舅府或昭阳县主娘家的谣传,不过是拉虎皮扯大旗。

现今看这花三娘,已经有些色厉内荏,或许心里已经隐隐知道有些不妙,但还寄希望于,宋家能保住她夫妻。

“真是冤家路窄,文总院,你要公报私仇么?”花三娘俏脸全是冷笑。

陆宁笑笑:“你畅和楼的账目,虽然乱七八糟,但假以时日,自能清算出你有多少钱物不翼而飞,贿赂官员,可就不是抄家充役那般简单了,数额巨大的话,你这经手人,被砍脑袋也是有可能的。”

花三娘冷笑不语。

陆宁又道:“你若真有几分聪明,想想这段时间的事情,就该知道,我不是恐吓你,你若坦白交代,我答应,给你一条生路。”

说着话,陆宁心里也是一哂,不管前世今生,讯问犯人,这种恐吓都是免不了的。

花三娘兀自冷笑。

陆宁道:“那日,你和渤海郡夫人,一起构陷我冒犯她,我看,你和渤海郡夫人关系匪浅,想来,她得了你许多银钱吧?”

花三娘一呆,怎么也没想到,陆宁会主动提及此事,本来,还正盘算怎么利用这件事呢。

而听陆宁提及渤海郡夫人,更渐渐将脏水往渤海郡夫人头上引,曹翰脸色一变,随之沉声道:“文总院,你和花三娘有私怨?如此,文总院便需要回避此案了!”

陆宁笑笑:“我和花三娘之间,谈不上私怨,杨少卿一切都知。”又道:“花三娘,你可想想我的言语。”做个手势,“来呀,将花三娘暂时收押。”

第二十八章 威逼利诱

丙记的大通铺比之其他店家的大通铺环境卫生要好许多,没那么多跳蚤虱子,通风也不错,不像别的店家阴暗潮湿而且臭烘烘的。但毕竟是大通铺,被褥自然就没那么讲究了,破破烂烂的,墙壁不知道被哪个脚夫涂抹了什么,也清洗不干净,黑乎乎一大片,看着挺恶心的。

花三娘被关在里面一晚上,就变得很憔悴,显然一宿都没睡,外间女狱卒禀告,她甚至站着呆了一宿。

陆宁和王嗣宗、慕容德业、王赫北进来的时候,花三娘好像立时精神了,咬着红唇,对陆宁怒目而视。

“比牢房强多了,耗子不见一条,蚊虫不见一只。”王赫北进来就啧啧的,又说:“但今晚就未必了,我看外面草丛里,可不少青蛇。”

本朝律法,没有辅官在场,主审是不许单独提审人犯或单独和人犯见面的,陆宁本来只是想带王嗣宗和慕容德业两个来,但这两个孩子都太实诚了,一些话,一些事,他们做不来。

倒是录事王赫北,快四十岁的人了,平时和同僚相处就很轻浮,中年大叔油嘴滑舌的,上官风评自也不怎么好,但陆宁说什么,他能领会的很快。

现今就是,来之前,陆宁暗示吓唬一下这花三娘,王赫北进屋就用上了蛇虫蚊蚁的招数,女子嘛,最受不得这个。

听王赫北的话,花三娘立时俏脸一白,瞪着陆宁:“还说你不是报私怨?我就不信,大理寺的官人,都听你唆摆,你若今晚放蛇虫进来,我告御状也要搬倒你!”

陆宁笑笑,坐上了女狱卒搬进来的椅子上。

“你以为,你还出得去?”王赫北冷笑,“知道昨日总院大人怎么吩咐的吗?要大家夥儿护卫好你夫君,怕他被人灭口!”

花三娘一怔,随之冷哼道:“他有这等好心?”但俏脸越发阴晴不定。

王赫北也冷笑:“总院大人当然不在意你夫君生死,但案子未完结前,你夫君若莫名其妙死了,总院大人当然要担责,是以,花三娘,现在你夫妇,和总院大人,才是休戚与共呢。”

“让她再想一晚吧!”陆宁起身。

“是,是。”王赫北赔笑,转向花三娘时立时又换了副嘴脸,冷冷道:“今晚,我还可着人在外面帮你驱蛇,明天,可就不一定了!”

陆宁几人出了大通铺,女狱卒锁门,此时,曹翰正匆匆而来。

“文总院,你提审花三娘,为何不告知本官!”曹翰脸色有些不好看。

陆宁笑笑:“问她些问题而已,言谈语录,过几日,王录事自会整理给你看。”

说完,施施然而去。

王嗣宗和慕容德业都和曹翰拱手告别,王赫北赔笑,“推丞大人,下官会尽快将实录整理出来。”

曹翰脸色铁青,心说文阿大你看看围着你转的这几个人,慕容德业家世显赫不假,但性格懦弱没有主见,偏偏又经常走神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经常令主官下不了台;王赫北,简直就是个市井小人,做事和青皮无赖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当年怎么就中了举,又甘愿去马楚蛮地做知寨,才得以授从九品小官,他这青皮性格大概和土蛮们很像,在土蛮中名声不错,两年知寨后,就得以迁升回京,本来进了吏部,但却又被退回翰林院,一个月前,被派遣来大理寺,任九品录事,实际上,就是个胥吏头头。

王嗣宗,新科状元,可从他这几天行事就知道了,以后必然处处碰壁,才做官几天?上官之间说话,他就面不改色插嘴,直接对自己“非也!非也!”,拿案例反驳自己言语,脑子生了包一样。

你文阿大,也就和这几号人物厮混吧。

曹翰咬了咬牙,可回头看看女狱卒站两边,那紧紧锁上的大通铺木门,又有些无可奈何,非主审官员,私下更不能和人犯、事主等会面,三年前,这条律令刚实行时,有多少官员被罚俸禄?他可是记忆犹新,而现今,更不是罚俸禄那么简单了。

……

傍晚时分,女牢头来禀告,花三娘要见文总院。

陆宁便又领了王嗣宗、慕容德业、王赫北,却是直接来了中院二楼的地字九号房,令女狱卒将花三娘带来此间,又令人,去传杨雄来。

地字号房都为套房,也就是内寝室外会客的格局,当然,内外两间房都不大,外面的会客室,又可用餐,也就仅仅摆的下一张方桌,几把长椅,和大户人家的会客厅堂,完全两回事。

不过,套房好在有单独的漱洗间,花洒淋浴和冲水木桶,不用去客栈的公众澡堂和厕所。

现今,花洒淋浴和冲水木桶,也不仅仅是东海百行旗下的客栈,在三京,以及大的道府,新兴的豪华客栈,顶级客房,都有所配备。

相应的,这七八个大城市,输水、下水、道路等等基础设施的建设,也催生了许多新行业,以及新兴的工匠、雇工群体。

传闻,皇宫大内的马桶是用黄金所制,甚至有碧玉水塔向各宫自动输水,真假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而这地字号套房,洗漱间马桶虽然是木制,也令王嗣宗、慕容德业、王赫北及杨雄新鲜了好一阵。

慕容德业虽然家世显赫,但其父是个标准的武人,不喜享受,这些新鲜东西就见不到。

看着在洗漱间围观马桶的四个土老帽,陆宁不觉有些无奈。

“听说,天子爷爷用金马桶……”王赫北舔了舔嘴唇,好像恨不得这就是圣天子的金马桶,他要狠狠咬上一口一样。

陆宁一阵恶寒,四十多岁的人了,跟市井小儿一样喊自己“天子爷爷”,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真想狠狠踢他屁股一脚。

杨雄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

王嗣宗却立时嗤之以鼻:“那怎么会?!”他脸上一百个不同意,“圣天子通晓万物万理,所创之物,形形色色,莫不方便于民,又岂会用什么金马桶?用起来何益?”有句话,终于没说出来,乡下人没见识才会想当然,用金马桶,有什么舒服的?就如同老农说圣天子用金锄头锄地,何等愚昧?

“是,是!”王赫北突然有些冒冷汗,一向口不择言惯了,这话,如果有人深追究,倒好像自己诽谤天子爷爷不知人间疾苦一样。

慕容德业,则对王嗣宗挑起大拇指。

陆宁听得倒是一笑,金马桶没有,宫中倒是换上了崭新的陶瓷马桶。

外面,传来女牢头的声音:“总院大人,犯妇花三娘带到。”

第二十九章 审案

回到会客室,王嗣宗、慕容德业、王赫北和杨雄,就都正襟危坐起来。

“总院大人,我若将畅和楼之事,据实相告,怕总院大人保不住我夫妇!”花三娘神色复杂,早已经没了倨傲之气。

陆宁点点头:“本官也不需你和盘托出,只要交代和那渤海郡夫人之间的勾当便可!”

本来就是为了查通辽案,至于畅和楼和其他官员的利益输送,等通辽案尘埃落定,再另行处理就是。

虽说,历史上,有许多法不责众的轶闻,为了稳定,烧掉某个贪墨之官贿赂满朝文武罪证之类,但一来畅和楼还远远没到能结交文武半壁江山的态势,从这里买几个私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二来,陆宁也想较较这个真,若真能被个奴隶贩子就搞的天下大乱,这些年,自己也全白忙活了。

听陆宁的话,花三娘一怔,脸上更现出犹疑之色,显然,渐渐有些明白,这文总院,是有备而来,甚至可能知道,宋家,就是畅和楼的幕后大老板。

当日这文总院,去畅和楼,或许,就是去踩点的?

只是自己夫婿醉酒闹事,倒好像他惹来的祸端一般。

也没这么巧的,怎么就这文总院成了查办夫婿一案的主官?

“来呀,拿纸笔来。”陆宁又对花三娘道:“你便将主要的写一写,何年何月,送了那刘氏多少财物?”顿了下,“你若交代的明白,在此案中立功,我答应你,可保你性命无忧。”

实则,现今的五等徒刑也就未必比死刑好受了。

本朝去除了流刑,但徒刑也一样可以是发配万里之外的苦窑做活。

五等徒刑,就是终身做苦役,而且,通常都是最累最危险的劳役,比如煤窑、采石场等等。

实际上,真的是做活做到死了,备受折磨,身体虚弱者,可能几个月、几年就病亡,身体强健者,也会落一身病,稍微上了年岁,也就离病故不远。

凡此种种,还不如死刑痛快。

但人就是这样,对很多人来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有一口气在,总好过被砍了脑袋。

花三娘俏脸阴晴不定,终于,说道:“你也要保我夫君之命!”

陆宁微微点头:“可以!”指了指旁侧王嗣宗、慕容德业几个,“他们都是见证,你若立功,便是上书圣天子陈情,我也保你夫妇性命。不过,若我实在做不到,你也别怨我!只能说,我尽力。况且,也要看你立功大小不是?”

听陆宁这话,并没有拍胸脯担保,花三娘倒有些相信他了,何况,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何况,昨夜想了一宿,今天又想了一天,这文总院,一直叫自己“好好想想”,其中大有深意。

现在想想,说不定,这文总院去畅和楼,本来就是上面交办的差事,圣天子交办内阁,内阁交办给这位文总院。

是以,本来看似偶发的小冲突,一步步的,竟然圣天子下圣谕设“专办司”,专门查此案。

花三娘咬了咬银牙,“好,我写。”

她字迹歪歪扭扭,也有许多圈圈叉叉代替,王赫北按她口述,重新誊写了一份,在几名官员见证下,将誊写的这一份供述念给花三娘听,花三娘认可,在两份供述上都按了手印。

按照她的供述,这两年,她送给渤海郡夫人的财物,价值在千贯左右,当然,她供述里,都是大笔的进出。

陆宁看着点点头,对花三娘道:“从今日起,你便被囚在此间,坐吧。”

花三娘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干,被女狱卒搀着坐下,神情有些恍惚,神思不属的样子,自是不知道,自己豁出来做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陆宁说什么,怕她都没听清。

陆宁又对王赫北道:“写传唤刘氏的传碟。”

王赫北呆了呆,但自依言而行。

执牒追摄的公碟,现在又称“勾帖”、“传票”。

对勾帖的格文王赫北自然驾轻就熟,他写好后,陆宁看了看,在上面盖了自己官印,对杨雄道:“拿去给杨少卿盖印,便去拿人。”

杨雄也是一呆,但随即咬咬牙,躬身道:“是!”

有大理寺少卿和文总院大印在,便是出了事,和他没关系,他只管执票摄人就是。

而且说起来,杨少卿虽然称病,却没在内城府邸,而是在这市城一处精舍养病,距离此间很近,倒好像刻意为了方便盖他印章行事一样。

这不是第一次公文盖章,每一次,杨少卿都特别痛快,就好像,若不是朝廷规律森严,他恨不得就将官印留在这临时衙司交给文总院保管。

……

天字一号院的厅堂,宋延渥却是陪夫人一起来的。

杨雄禀告,在宋府,险些遭到其仆役围攻,幸好东武县公喝住了众仆,更陪夫人亲自前来。

本来,听闻陆宁发了勾帖传渤海郡夫人,曹翰脸都绿了,甚至和陆宁吵起来,当然,只是他言辞激烈的指责陆宁,陆宁转身就走了。

听得东武公和夫人亲自到来,曹翰更迎了出去。

陆宁却端坐厅堂上,曹翰陪着宋延渥和刘氏进厅堂,见陆宁作派,脸一沉:“文总院,还不见过东武公?”

宋延渥虽然没什么实职,但毕竟是从二品尊位。

“公堂上,主官为尊,且等我问过案子,再论尊卑!”陆宁端坐在主位,就好像,这厅堂,真是某个衙司神圣无比的公堂一般。

曹翰呆了呆,有些无奈了,这几天,也四处打听这文总院底细,但渐渐有个说法,好像文总院不仅仅是一直在南方治蛮,而且,还号称“天子门生”,是圣天子面前红人。

不过,曹翰是不怎么相信的,若真如此,会在京城没一点名气?

就从来没听说过,这文阿大有被诏上殿或者诏入宫的时候,就这,还“天子门生”?

估计也是自己吹嘘,市井以讹传讹,三人成虎。

可现在,是真把自己当天子门生了?

“东武公要听堂审,本官准许,给东武公上座!”陆宁做个手势。

宋延渥脸色阴沉的厉害,哼了一声坐下,说道:“文总院,贼子诬告,你便勾传二品诰命,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什么?!”又问:“为何没渤海郡夫人之座?”

陆宁看向王嗣宗,见王嗣宗微微颔首,就知道,是该有这刘氏的座位,毕竟尊位未除。

说起来,涉及沿袭前朝的细枝末节的规章,自己还真不如王嗣宗懂法。

不过自己倒是知道,现今齐律有规定,不管多么位高权重,又或者贵妇女子,凡接到传票,都不许人代替过堂。

若前朝的话,渤海郡夫人随便找个亲属来接受讯问便可。

当然,接到传票必须到场是必须到场,但如果不是什么大案子,最后又没坐实,发传票的官员,等着被弹劾就是了。

尤其是外命妇,被迫抛头露面,又坐实不了案子,发传票的官员,便和诬告者同罪。

本朝权贵,这种特权自然还是要有的。

而且,法理是法理,实际上,自己发出的这张传票,应该是本朝第一张传唤命妇的传票。

若不是杨昭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在传票上盖章。

真遇到这等事,自然是上报,请大理寺卿定夺,甚至,便是大理寺卿觉得铁证如山,也要与内阁同僚们商议,甚或,上奏疏给圣天子,请圣天子钦定。

当然,现今自己这文总院也是一样,便是审理后觉得刘氏有罪,自要层层上报,最终,还是要由自己钦定。

莫说是从二品诰命,便是外命妇最末等的五品诰命,真要治罪,都需自己裁定,先除了外命妇尊位。

不同的是,自己敢发传票,而其他官员,便是大理寺卿,传票都不会发,就算想办这类案子,也是找到铁证后,直接上奏疏就是。

也莫怪现今宋延渥,脸色如此阴沉了。

自是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不知所谓,破坏了许多潜规则,自己找死呢。

陆宁揉揉鼻子,可能,过段时间,自己再想化名的话,真需要换个身份了,不然,早晚会闹得自己是文总院一事,天下皆知。

刘氏美髻戴着淡红幂篱,轻纱遮住容颜,落座后也不言语,显得甚是恬静高贵。

陆宁一阵无语,那日,就仅仅自己、花三娘和她三人,可见识过她的蛮横霸道。

“花三娘生了重病,不过她供述时,我和诸多同僚都在。”陆宁说着做个手势,王赫北便拿起花三娘的口供,宣读起来。

花三娘确实在供述后,心力交瘁,卧倒在床。

但若说现在提来对证,自也能来,陆宁是不想她见到这宋延渥后,被宋延渥威势吓到,当场改口供。

“一派胡言,我夫人的碧玉手镯,明明是我命管家采买!”

当王赫北读第一条,某年某月,花三娘送刘氏一对儿碧玉手镯后,宋延渥就勃然大怒。

看来读下去,他会一条条反驳,都揽在自己身上。

陆宁笑笑,“东武公,你可想好了,这其中,尤其珍贵的是,有一契丹纯金面具,也是你从胡商处采买的?”

王赫北微微一怔,花三娘的供述里,可没什么纯金面具。

宋延渥的面色,立时变得极为古怪。

陆宁摆摆手,“天色已晚,明日再行对质,不过要委屈渤海郡夫人留在此间,天字十号房,环境倒也不错!”

人人都以为,宋延渥会暴怒,但偏偏,宋延渥神思不属,半晌没说话。

陆宁心中轻轻叹口气,看来,他真的通辽。

通过陆大平案来查办宋延渥,其实,就是要打草惊蛇。

自不能无端端怀疑宋延渥通辽,自己就下旨抄家,毕竟这家伙故旧还挺多的,他当年的老部下,武胜军的将领,也有显赫者。

如董遵诲,就是当年宋延渥旧部,特别勇猛善战,在扬州一役立了大功,现今是京戍大营的一军统领。

京戍大营五万禁军,分为五军,禁军万人军的统领,为从三品,如果有加衔,则品级可能更高,董遵诲,就加了云麾将军,为正三品。

倒不是说宋延渥的旧部还对他忠心耿耿,但也不能鸟尽弓藏一般行事令人寒心。

现今,密监已经严密监控宋延渥府邸进出之人。

但问题是,宋延渥和辽国之间的联系,不可能多么紧密,他也肯定不是负责在汴京为契丹人收集情报,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机缘和某个契丹贵族有了接触。

最多也就是,那契丹贵族希翼一旦天下有变两国之间爆发战争,宋延渥能作为内应举兵起事。

两者之间,怕是一年都不见得通一次信。

应该只是一种松散的口头约定。

来汴京和他秘密接触的契丹密使,现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所以,密监虽然严密布控,但进出之人物,自也没什么可疑的。

现在就是,希望能打草惊蛇,令他再次和契丹人联系,派出什么信差之类的,那就是捉贼拿脏了。

第三十章 惊天巨变

众人都没想到,宋延渥就这样走了,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显然便是刘氏也没想到,但她只是静静坐着,在女牢头来请她去后宅时,她便也起身走了,只是,陆宁分明看到了,红纱后,她美眸中的恨意。

于是,花三娘和刘氏,分别在地字九号房和地字十号房被软禁起来。

静等宋延渥露出马脚的陆宁,则施施然回了宫。

……

乾宁殿暖阁,红烛幽幽,看着李煜的请罪书,陆宁连连摇头。

旁侧,又有现今被封为颖川郡君的大周后写来的请罪书。

本朝封诰制度,从三品及以上官员功绩卓著者,母、妻便有可能被授以诰命。

通常来说,勋官从三品,母、妻封从五品乡君;勋官正三品,母、妻封正五品县君;以此类推。

但若是其夫本身有爵位,外命妇便从夫君爵等。

如李煜,被封新野县侯,为从三品爵位,大周后被封的颖川郡君,便也是从三品。

宋延渥的从二品县公,和其夫人的郡夫人,也是如此。

大周后的请罪书,很是诚惶诚恐,显然,她比李煜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甚至她请罪书里说,李煜现今有疯癫之症,为了早日北上汴京拜见圣天子,她已经责骂过他数次。

这话,其实有些唐突了。

不过,陆宁看得心中一哂,这大周后,多少还是了解自己,若换了旁人是天子,就这话,不等于告丈夫黑状吗?

但自己看来,倒有些家信唠家常一般了,又顺便用李煜的精神状态为李煜洗脱。

陆宁沉吟着,终于落笔,斥责了李煜几句,将其贬为新野县男,大周后,改诰清河乡君。

都是从五品的末等爵位。

“懿懿,来帮我检查检查有没有错字。”陆宁将黄绢递给旁侧尤懿懿。

伺立在旁的尤懿懿和黄宝仪两个小丫头,都是美髻锦裙,同样的可爱淑美。

尤懿懿忙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捧着看。

其实这小丫头,鬼机灵,便是有错字,她自也不会明着指出来,而是会想办法让自己知道,里面有错字,是哪一个。

说起来,繁体字认出来容易,落笔写的话,有时候真会忘了笔划,自己越是懒得动笔,现今倒好似还不如刚刚来到这个世界,那时候自己,因为身体天赋,努力记住这些字,写的也很是顺畅,现今,主要还是懒得费这个心神,觉得自己的心思,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姐夫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圣人祖师爷,怎么会写错字!”尤懿懿捧着黄绢小心翼翼放上桌案。

没有后话,那就是没写错了。

陆宁就笑,这小丫头拍马屁的本事,又见长了。

“嗯,你觉得,我如此处置,是不是太过心软了?”陆宁又问。

尤懿懿摇摇小脑袋,“天下人,都是姐夫的子民,姐夫想怎样就怎样,也没什么狠心软心的,姐夫如何处置,都是对他们的恩典。”

小丫头自然是恪守规矩,便是自己问,也不愿意发表什么意见。

陆宁无奈,身边都这调调,怕自己早晚飘的真以为自己是创世神了,做什么都永远正确,杀人头,都是对他们好?

又看了旁侧黄宝仪一眼,这种话题,她就插不上嘴了,粗通文墨,也就是认得几个字。

但这小丫头,既不艳羡也不自卑,每日安安分分伺候自己,却别有一番可人怜爱,“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她身上,可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两天,等密监消息,暂时不去专办司了,带她俩出去玩玩?

正琢磨,外间女卫脚步声,一路到了暖阁外,“陛下,密监急报!”毕竟是天子寝宫,多紧急的情报,也不能擅闯,当然,除非是有人造反攻打禁宫,不然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进来吧。”陆宁吩咐了声。

捧着火漆密信的女卫急步而入,单膝跪在陆宁面前,密信高高举过头顶。

陆宁拆信看了一眼,禁不住猛地站起。

尤懿懿和黄宝仪从来没见他这样失态过,两个小丫头诧异的对望了一眼。

密信却是来自在契丹的细作,密监高公公转来,里面说,耶律璟在黑山驻跸地被近侍所杀,消息传到上京,一片混乱。

这睡王,奢好就是睡觉喝酒杀近侍,和历史上一样,被近侍所杀。

但是,时间,足足提前了六年。

“传内阁通政,都来崇政殿议事!”陆宁起身,大步而出。

……

二十来个内阁大臣陆续进了崇政殿,等人来齐,陆宁也渐渐理清了思路。

伐北,现今还未做好完全的准备,但是,如果这个天赐良机不利用,等自己觉得准备好了,契丹换上来一个精明强干的君主且已经稳定了局面的话,未必比现今有利。

不管耶律璟死后谁继位,现今契丹政局必然动荡,错失此良机,下一次,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尤其是,和历史上不同,耶律璟遇刺的消息并没有瞒住,也就是,很可能是重臣们意见并不统一,新帝有多个人选,这才使得,消息外泄。

不像历史上,耶律璟之死秘而不宣,耶律璟的堂侄耶律贤,在亲近大臣拥立下火速称帝后,才昭告各部,其堂叔的死讯。

“耶律璟被刺身亡。”陆宁淡淡的道。

群臣立时一片哗然,既然圣天子说出来,自没人敢质疑是不是真的,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这惊天的变故,对本朝的影响。

圣天子收复幽云之心,这些大臣没一个不知道,显然,召集众臣,就是在考虑,要不要趁此时机北伐。

或者说,应该是下圣谕宣布他的决定,在这等军国大事上,圣天子从来是一言而决。

“按征募法,征募直隶、河北、山东诸道团练,辅助州兵辎重,三道州兵、府兵,二取其一,作为预备。”陆宁说话的对象,是枢密使郭崇。

郭崇连连点头,团练辎重,如何转运,圣天子和他说过不止一次,而且,本来计划等今年入冬农闲,便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演练,草案都制定好了。

陆宁心下也叹,可惜了,本来的演习直接变成了实战。

琢磨着又道:“京戍五军,留一军固守京师,其余四军和殿前军、神武军开赴辽州,河东四军,开赴沧州,各路水师,集结登州。”

这话,当然只是知会内阁臣子及郭崇一声,禁军莫说调动,便是升迁等等,枢密院也无权力,各路禁军招讨使,只听命于皇家。

“我过几日,也起身去辽州。”

众臣都知道,圣天子会御驾亲征,而且,显然是圣天子要领殿前军、神武军及京戍军,先攻伐北汉,河东军和河北军屯在河北前线,伺机而动。

登州聚集水师,自是一旦真和辽国开战,便袭扰其后方。

“来,议议吧。”陆宁笑笑,等着众臣畅所欲言。

第三十一章 萧氏姐妹

这时,尚秘书匆匆从侧殿进来,送上了一方锦盒。

又是密监密报,高公公言道,抓到了宋延渥准备派去契丹的信使,从其身上搜到了蜡丸密信。

锦盒中,便有宋延渥的亲笔书信,显然,其根本没什么防范意识,不管是开头的“赵王殿下”还是落款的“仲俭”,都没有丝毫掩饰。

原来,通的是契丹赵王,也怪不得了。

契丹赵王高勋,是中原人,五代后晋北平王高信韬之子。

当年契丹南侵,高勋跟随上官降辽,契丹攻破汴京灭亡后晋后,高勋被重用,一路迁升,封赵王,拜为南院枢密使,知政事令,总汉军事,也就是,契丹管理幽云诸州的第一人。

反而南院大王,实际上属于北面官系,和幽云诸州没什么关系。

这是根据潜伏契丹地的细作得到的真确情报,以前自己以为南院大王管幽云事,倒是错了。

高勋和宋延渥的父辈都是后晋重臣,不过际遇不同,一个成了辽国重臣,一个留在了中原,只是不知道,宋延渥对本朝不满,是主动给高勋去的信呢,还是高勋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此点,先和宋延渥通的声气。

这一切,就等杨昭去查吧。

陆宁示意,令尚秘书将宋延渥写给高勋的密信,传给内阁众臣看。

众臣都面面相觑,范质首先破口大骂,老头白胡子都竖起来了,一口一个“逆贼”的骂宋延渥。

当年范质为李重进效力,多次写信给宋延渥招揽宋延渥和武胜军,宋延渥从未回信,显然老头心里一直不满,积怨已久,今日终于有了渠道发泄。

“专办司,看来要加把劲了。”陆宁看向赵普,“则平,你帮我拟道旨,夺宋延渥阖族封爵,赐杨昭尚方宝剑,代朕办此案!”

赵普忙应是,心中直打鼓,这陆大平案,显然是要变成宋延渥案,可不知道,要牵连多少官员,偏偏又正值圣天子要离京御驾亲征,可莫闹出什么事情。

尚方宝剑,在本朝好像渐渐成了定制,赐予执行重要公务的钦差。

“好了,还是议议北伐之事吧!”陆宁做手势,几名义愤填膺的臣子,才渐渐安静下来。

……

殿前军、神武军、京戍军,依次开拔,京戍大营的预备军,暂时成了辎重队,运输军械,又带了三十日的口粮。

同时直隶道各府各州,开始动员民夫团练,从汴京往辽州运粮。

倒是深州河北大营,一直屯粮,每年进入汴京的富余粮食,几乎有半数会被运去深州。

河北、山东动员的民夫,也纷纷奔赴深州。

十几日后,陆宁又收到密监来自契丹的密报。

萧思温等重臣,在上京拥立睡王耶律璟的弟弟,太平王耶律罨撒葛为帝,尊号天赞皇帝,改年号为保宁。

新帝耶律罨撒葛随之册萧思温长女伊勒兰为皇后。

和历史上同样的套路,只是主角换了人。

历史上,萧思温这契丹三朝重臣,拥立的是耶律璟的堂侄耶律贤。

但现今,耶律贤刚刚十四五岁,显然羽翼未丰,还没如同历史上一样,聚集起一批拥戴他的文武大臣。

是以,萧思温等,拥立的角色,变成了睡王之弟太平王。

历史上,萧思温拥立耶律贤后,耶律贤便选了萧思温的三女儿萧绰为贵妃,月余时间后,便册为皇后。

萧绰,也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萧太后萧燕燕。

而现今,萧绰也就刚刚十岁左右,耶律罨撒葛这个辽国新帝,则册了萧思温长女伊勒兰为皇后。

说起来,萧绰三姐妹,也就这长姐伊勒兰不太有传奇性。

萧绰的二姐和罕,又叫胡辇,也是极为厉害的人物。

历史上,和罕嫁的应该是这太平王,是萧绰为了巩固耶律贤皇位拉拢契丹王族而安排的联姻,但婚后没几年,太平王就病死,被追封皇太叔,和罕就成为了皇太妃。

辽史上,记载了数次和罕的事迹。

党项人入侵,萧绰令姐姐和罕太妃为西北乌古部总兵,同时率领乌古部和永兴宫的一部分兵力去西北平叛,而萧达凛为和罕太妃的副手。

此战大捷,其后,和罕便一直镇守西北,并上奏疏,筑西北三城,置可敦城为镇州,这也是辽国在蒙古草原设西北路招讨司的开始。

可敦城,或者说镇州,在后世乌兰巴托的西方两百余里,鄂尔浑河的上游。

镇守西北十余年,远征西域,令诸部臣服,为辽国开地数千里。

其后历史的记载比较模糊,和罕被诏回上京,几乎和大姐伊勒兰同时被囚禁,和罕被囚禁在怀州,伊勒兰被囚禁在幽州,罪名都是谋反,一年后,又先后被鸩杀。

从萧绰同时囚禁大姐和二姐,将她们赐死后没两年,萧绰也病逝来看。

显然是萧绰为身后事考虑,为儿孙考虑,这才清除了她认为的不安定因素。

现今,历史的车轮已经改变方向,萧氏姐妹,用另一种不同的方式,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陆宁接到契丹密报感慨的同时,也同样在关注宋延渥一案。

宋延渥已经被抄家打入大牢,陆宁更召见杨昭,面授机宜,不过,两人自都没提到文总院这个人,专办司里来说,文总院是因为北部边事,被派离了专办司。

又过了几日,正当陆宁准备动身去辽州之时,李煜一家老小,到了汴京。

数年不见,大周后为李煜诞下了一子一女,又有嫔妃,为其诞下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大周后诞下的长子李仲寓,已经五岁。

是以在御花园的宁心楼,看着这一家老小磕头,还有襁褓中的幼儿,陆宁有些愣神,这李煜,还挺能添丁进口的。

陆宁特意没在大殿上召见李煜,而是选了生活气息十足的宁心楼,又要贵妃和德妃相陪,就是想气氛融洽些。

而且,小周后是喊过贵妃和德妃母亲的。

自父亲病逝后,小周后一直跟着姐姐生活,她一袭碧纱罗裙,秀美的无与伦比,又文静的令人心疼。

算算年纪,今年十三周岁,可也十四岁了。

看着一堆人跪下磕头,陆宁忙道:“起来,快都起来吧。”又对小周后道:“香儿,好久不见,你可长大了,还有,你称呼我什么来着?”

小周后和大周后、李煜一般,跪下磕头,称陆宁为“陛下”。

第三十二章 失礼

“香儿”,是陆宁给小周后起的名字,那时小周后才六七岁大,喊出来没什么,可现今来说,青年男子喊豆蔻少女为“香儿”,意味便截然不同,很有点调戏的意思了,毕竟,这并不是小周后真正的小字,除了陆宁,也没人喊过,这六七年,也没人喊过她“香儿”。

小周后小脸终于微微有些红,轻声道:“陛下,当年妾年少无知,行荒唐事,冒犯天颜,折交皇妃娘娘,现今知错了。”顿了下,“陛下,妾小字庆儿。”

陆宁呆了呆,这,就感觉,一堵冷冰冰的墙突然出现在自己和她之间,现今,她不但觉得螟蛉是当年的儿戏,还颇多自责,甚至,“香儿”这名字都不希望自己叫了。

很受打击。

陆宁脸色垮下来人人都看得见。

大周后立时有点急,但她毕竟女子身,只能连连对李煜使眼色。

而且,因为陆宁脸色难看,大周后也便没敢起身。

但跪伏在地,心中不免叹息,谁能想到,当年的东海公,自己初始视作顽劣之辈,其后虽有所倚重,但终究看做臣子之人,现今,却已经是九州共主,自己夫妻性命全在他手,他一个眼神,都令人心下畏惧,战兢兢怕极。

江南李氏,尤其是李重进、李弘翼及从嘉叔侄三人,稍一不慎,便可能暴毙。

因为天下已定,对曾经割据之地的皇族,想来他已经不用再留手。

说起来,他对自己一家也算格外宽厚了,李从嘉闯出这等大祸,给了人家想找借口都怕找不到的口实,他却仅仅将从嘉降爵,显然还在念昔日之情,但这等情分,终有完结之时,只希望从嘉以后,莫再胡闹了。

从嘉有时喝多了胡言乱语,怪罪他自己,说什么是他向父亲提议的设靖海军,使得后来东海公借了靖海军三千军卒起家,七年后,灭亡了江南李氏之地。

但实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向先主的奏请根本便没得准不是?东海公去泉漳是李弘翼想借刀杀人,尔后东海公平了泉漳,得先主赏识领靖海军,其后李氏内乱,从而失国,甚至都怨不得东海公,现今怕还是好的,若是中原君主换了旁人,李氏一族,难保不被屠戮殆尽。

何况东海公这等人物,又哪里是谁举荐谁打压便能怎样的?一路来,看江北齐地变化,闻贩夫走卒迁客骚人之声,这东海公,简直就是治国奇才,赫赫武功,倒好似成了细枝末节。

著名大家欧阳炯去年年底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名篇《江城子圣皇颂》传遍大江南北御河东西。

通常来说,历代文豪,很少有直接称颂吹捧当朝皇帝的诗词,用侧面吹捧倒还好,词牌直接定名,可就太罕见了,因为文人都讲究傲骨,太过肉麻好似向权贵折腰一般,但是,欧阳炯的这首词,却没人觉得不妥,反而小儿都朗朗上口,称颂圣皇。

什么“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君去,亲射虎,看圣郎!”,昔年东海公九州狩猎的豪态,跃然纸上。

是以,从嘉自责当年是他令东海公得势,简直莫名其妙。

大周后胡思乱想之际,却见李煜好似没见到东海公脸色难看一样,听东海公要众人起身,便真要站起来,大周后呆了呆,不顾什么了,忙偷偷伸手去拽他袍子。

却又听李煜道:“庆儿,圣天子赐名,是你的荣耀……”

大周后心里立时一紧,隐隐举得不妥。

“大胆李从嘉!竟敢直呼金陵郡主小字,僭越施命,上下尊卑,一概不知,你江南李氏,都如此无礼无仪,才窃国不成么?!”怒喝的是皇德妃,她和皇贵妃面前,都有女官展开轻纱屏风,此刻却是勃然大怒,训斥完李煜,又换了声气,柔声道:“陛下,莫生气,此等不知感恩之辈,充去边疆再不见便是。”

李煜立时面如土色,不觉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便是大周后,也才突然意识到,妹妹是金陵郡主,从二品尊位,比她夫妻的从五品爵,地位高出了十万八千里,更莫说,妹妹之封,明显是恩宠,她夫妻,却是降臣之待遇了。

李煜,在圣天子面前没有上下尊卑直呼金陵郡主小字还隐隐有命令金陵郡主的意思,而皇德妃,更是直接将此上升到江南李氏不懂礼仪,“窃国”失败的高度,这要治罪,怕抄家灭门都有可能。

“陛下,李从嘉一时失言,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大周后连连磕头。

李煜的几个小妾和幼童,也都吓坏了,磕头如捣蒜,襁褓中的孩子,更哇一声哭起来。

听尤五娘的话,陆宁有些无奈,自己又哪里生气了?不过德妃一些话说的也没错,较的真儿更没什么不对,这个时代,礼法还是很重要的,李煜和小周后也不是直系亲属,小周后尊位崇高,在圣天子面前他还如此作派,置礼法何地?

不过,搞的鸡飞狗跳的,孩子都吓哭了……

看了小周后一眼,陆宁摆摆手:“朕数年未见金陵郡主,今日是喜庆之事,法外有情,算了!”

“谢陛下,谢陛下!”大周后连连磕头,又道:“罪臣夫妻,回去后再向郡主阁下赔罪。”

“那倒也不必了,金陵郡主府,可早就盖好了!”德妃说着话,嫣然一笑:“陛下,既然当年只是戏言,我和姐姐在此也是无益,妾就退下了。”又说:“陛下修郡主府可用了不少心思,落成后倒是一直没去过呢?”

陆宁笑笑:“倒也是,我也正想去看看。”

东西二宫告退,女官清喝:“圣天子移驾金陵郡主府!”

却又听德妃笑语隐隐约约传来,“陛下等了这些年,可终于把人盼来了,可真俊啊,莫怪陛下一直念念不忘。”

贵妃好似没理睬她,出了宁心楼,和她分道扬镳。

陆宁无奈,这个尤五娘,故意给楼内人话听呢。

大周后眼眸闪过一丝喜色。

李煜却呆了呆,眸中立时有些失落,更有些痛苦。

只有小周后,还是安安静静跪着,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陆宁瞥到李煜神情,怔了下,龅牙仔这王八蛋,和历史上一样,已经盯上这个妻妹了啊?

不过想想,男女之事上,自己比他也好不了多少,而且,过分的多。

干咳一声,不再多想,说道:“都起来吧,本来想和你们叙叙旧,但好像不合时宜,吓坏了你们,起来吧,金陵,我领你去新家看看,从嘉,清河君,你们也回府吧。”

“是,陛下圣安!”大周后忙又磕头。

李煜却是失魂落魄的,不知道想什么呢,陆宁自也懒得理会他。

第三十三章 三抛

金陵郡主府的设计陆宁确实亲自参与了,很是有江南园林韵味,奇石嶙峋,小桥流水,楼宇亭榭,甚为精美清幽。

又加入了暖气、洗漱下水、避暑水扇等等新鲜事物,使得更加宜居。

行走其间,陆宁有时候驻足,简单的为小周后介绍一番。

小周后静静听,静静跟随。

鹅卵石小路,通往后花苑,前方便是月洞门。

陆宁瞥了眼身遭这秀美文静得令人不知道怎办才好的豆蔻少女,突然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一幕幕。

突然伸手,便抓住了她碧纱罗裙的脖领处,一下,便将她拎了起来,和当年拎着她六七岁大时也没什么区别,在陆宁手里,都是轻若无物。

小周后明显懵了,但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自不会手足挣扎做出不雅之状,只是说:“放下我!放下我!”

“早告诉你小小年纪,顽劣些也无妨,你偏是不听,越来越像个怪胎老姑婆!我就不放你,怎么着?”陆宁咬着牙。

“你不是我爹爹,你从来没在我身边教导过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小周后嗓门虽不大,吐字清晰坚定。

呆了呆,从没想过,这莺咻咻声音娇嫩的好似纯甜棉花糖的文静少女,也有提高嗓门的时候。

而且,这话说得还很有道理。

咬咬牙,“还顶嘴!”陆宁猛的便将她往上一抛,小周后却和当年小屁孩时一样,根本不吭一声。

陆宁更是咬牙,她娇躯落下,陆宁顺手抓住她腰间丝绦,又往天上一抛。

这一次,小周后怕被抛到了两三米高,却兀自不吭声。

陆宁咬咬牙,抓住落下的小周后丝绦,用力抛起,“呜”,这一次,怕足足将小周后抛出了丈半有余,几乎是后花苑秋千杆顶的高度。

“啊。”小周后终于小小惊呼出声,却是鞋子飞了出去。

陆宁呆了呆,好像玩过火了,小周后已经落下,“噗”落在了一个宽大的大氅上,却是陆宁担心丝绦禁不住下落的力道,再被自己抓得散乱,那自己从今之后,怕都要上这小丫头的黑名单了。

顺势往下一挽,并没有碰触她娇躯,只是在隔着大氅在她胳膊上稍微借力,令小周后稳稳站在当地,大氅也已经层层卷在她足间。

行云流水的魔术一般,但陆宁其间已经快如闪电般用了不知道多少个动作,比之全力厮杀还要累的多。

“我去帮你找鞋!”看着小周后眼圈红红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陆宁有些慌神,自己现在又哪里会哄小女孩开心了?便是三岁娃娃,被这样抛也是吓哭而不是开心啊?何况一个文静惯了最讲修养的豆蔻才女呢?世界围绕自己转的太久了,自己好像也脑子有病了一般。

鞋看着是落入了后花苑的花墙内,急急的跑到草丛中,扒拉着草稞子,撅屁股猫腰的找了好半晌,终于,一盏精美无比华贵可爱的金丝小绣花鞋落入眼帘,陆宁松口气,忙抓起来,随之才注意到,自己这个方向,正斜斜对着月洞门,自己一举一动,那小丫头都能看到。

还好还好,女卫们全在府外,整个郡主府,现今就自己和小周后两人,不然自己现今的举动,可像什么了?不过若不是偌大府邸没有旁人,自己也不会和小周后这样玩闹。

回来的时候,陆宁自然迈步四平八稳,突然觉得,自己这圣天子,有点像舔狗了呢?

虽说舔狗怎么也干不出自己这么二的事儿,将女神抛天上玩,但自己的心思,还是想逗她开心不是?

只是用错了方法。

回到小周后面前,陆宁便有些犹豫,要不要弯腰给她穿鞋呢?那好像又轻薄人家又舔人家。

小周后突然扑哧一笑,然后,却又落泪,伸手来接陆宁手中绣花鞋,却双腿一软,就要摔倒,陆宁忙接住她。

“我,我吓得腿不能动了,好木……”小周后清泪一个劲儿的淌。

陆宁心下却是一松,还好还好,还真以为变成没有喜怒哀乐的木头人了。

可是,小周后脸埋在陆宁怀里,泪水却是止不住一般。

“怎么了?腿疼不疼?”陆宁微微一呆,莫不是自己接的不好,腿摔到了?

小周后却是啜泣不停,身子都在颤,呜呜咽咽,越哭越是大声。

“爹爹,你当年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又为什么抛弃我,又在我以为爹爹早忘了我的时候,突然又对我好,封我做什么郡主!”

陆宁立时默然,其实能想到,自己刚刚入齐时,她的父亲就病故,可以想象,对她来说,就好像天塌了一般,但偏偏,自己这个曾经令她很骄傲很自豪的义父大人,就再没有见过她,有时候还能收到她一封信,却从没回过。

记得她第一封信,就是想自己接她来北方。

可是,自己不能啊,当时,没有那个条件,而且,一旦事败,后果难料。南唐那些降臣现在都跟孙子一样,可那时候如果知道自己和小周后关系亲密,可不定想出什么幺蛾子来,毕竟,李煜自身都难保,整日战兢兢的过活,又哪里能护得住小周后?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爹爹是怕有人对我不利,在爹爹封我做郡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小周后很快就没了哭音,泪水却一个劲儿淌,更令人心疼。

“可是,我,我就是难受,在江南,我每天都希望听到爹爹的消息,爹爹又打了大胜仗,爹爹又灭了哪个国家,爹爹又杀了多少人?好的,不好的,我都想知道……”

陆宁轻轻拍着她香肩,默然不语,虽然,显然什么自己“杀了多少人”之类的,肯定是南唐庙堂当时污蔑自己魔鬼化自己的宣传,但自也不用和她解释。

“以后就没事了!”陆宁柔声道:“你就好好在汴京生活,我只要得闲,就来看你,等从北方回来,我便正式昭告天下,你为我的女儿,封你金陵公主,到时你住这里也可,进大内住也可。”心下倒是一定,说起来,刚刚见到这少女初长成的秀美绝伦的小周后,要说有那么一刻,没有动心的话,那是自欺欺人。

不过,听她喊了“爹爹”,心下立时就定了,她永远是那个六七岁大就追着自己屁股满世界乱跑的小不点,那个小脸蛋满是自豪介绍自己是她的“父亲大人”的秀雅女童,自己保她一生平安喜乐,多了这样一个女儿,又何尝不是自己的运气?

小周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可是,我想你是我爹爹,又不想你是我爹爹!我也不想做什么公主。”

陆宁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毕竟后世刻画人性的影视剧及各种心理书籍都看过不少,隐隐有点明白。

何况,自己身边女子,有恋父情结的本就很有几个,可能这个时代,女子恋父情结更严重吧,毕竟,她们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男子,就是父亲,如果父亲再是一个很强大很完美的人,那么,都会希望自己夫婿,是父亲那样的人。

而自己,在身边女子看来,自然是天下最强大最有安全感的男人,年纪小的,如苏小小,进了内宫很自卑缺乏安全感的如阿蜜骨,都是将自己看作严父一般。

咳嗽一声,“随意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那我没人的时候才喊你爹爹。”小周后声音细如蚊鸣。

陆宁心中微微一荡,这,怎么都感觉有点……

第三十四章 连降数级

“爹爹,你明日就要离开汴京?”小周后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去北疆,伐太原。”陆宁点点头。

小周后默然,过了会儿,小声说:“爹爹,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我好想看爹爹在战场上如何打败敌人!”随之便忙摇头,“啊,不,儿说错了,爹爹定鼎四边,我去了,只会误爹爹军机。”

陆宁笑笑:“战场上,可没你想的那么好玩。”

远远的有脚步声,可是,随之便停下。

“来!”陆宁喝了声。

随之,才知道哪里不对劲,自己和小周后两个人都是站着,却相拥在一起,一直窃窃私语,小周后便趴附在自己胸前,拥着自己一直不放手,按理说,腿早就该不木了,而自己呢,拥她在怀中,也一直舍不得放开她一样。

远远的那女卫,看到这等情形,自不敢上前。

咳嗽一声,陆宁放开揽着小周后玉肩的手,小周后也见到女卫匆匆低头而来,小脸红红的退开。

“陛下,清河乡君在郡主府外,一定要求见陛下。”女卫单膝跪倒。

“哦,有什么急事?”陆宁心说,两个时辰前,不刚刚见了他夫妇吗?

“好像是,清河乡君的大公子,因为口出恶言,被内府宗正寺带去问话了。”

陆宁一怔,问道:“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本朝内府宗正寺和前朝差不多,掌皇族、宗族、外戚事务,但都是女官,又管理些家务事,如宫娥们违反大内之律,不是什么大事儿的,也由宗正寺管理。

在大周后哭哭啼啼进来时,陆宁已经知道了始末。

原来,是李煜长子李仲寓,童言无忌,离开宁心楼出宫的时候,说了句,“我好怕那个恶女人。”虽然马上被大周后捂住了嘴,但还是被宫娥听到,报去了宗正寺。

恶女人,自然指的是皇德妃。

李煜等刚刚回到府邸,宗正寺派出的女卒就到了,同样也是京戍大营的女戍营,常日有女卒在宗正寺执勤。

女卒们虽然客气,只是说带李仲寓去宗正寺问问情况,可李煜当时就被吓晕了,大周后更彷徨无计,想到陆宁说来郡主府,不知道走没走,便赶紧乘车马飞驰而来。

此刻,见到陆宁,大周后立时跪倒砰砰磕头,额头都要磕出血了,“陛下,陛下开恩啊,他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小周后忙去搀扶姐姐。

陆宁更是无奈,说实话,那小家伙说得也没错,尤五这西宫娘娘,怕以后史书上,肯定是奸妃形象,虽然,她实在也没做什么坏事,但外人看来,自觉得她阴森可怕。

况且,童言无忌,本不是个事儿。

可偏偏这个时代,就是不行,自己更要维护德妃的脸面,也等于,维护自己的脸面。

在大内里,竟然有人敢骂德妃“恶女人”,哪怕是个孩童,也不可能当事情没有发生过,更莫说,两个时辰前,李煜出言无状,自己就打哈哈过去了。

沉吟了会儿,招招手,“记下来。”

见外人,自然就有几名尚秘书在场,忙记录。

“子不教,父母之过,但念在孩童年幼,我和李煜又是早年相识,法外开恩,夺李煜阖族爵封诰命,改授李煜儒林郎,盼其思过,若再犯,一并处之!”

儒林郎,从九品虚职,虽然官制早就记入了齐律格令,但李煜毫无疑问是第一人。

因为从九品虚职,就是为一些做了一辈子胥吏,勤勤勉勉很有苦劳的群体,老了老了的安慰奖,到现今,还没这样的老吏出现,毕竟,为新朝干活都没几年。

其俸禄,可能还不如老吏熬年头的年俸高,就是个荣誉。

李煜要真靠这点俸禄,不说维持以前生活水平,便是辞退所有奴仆,能让他现今一大家子吃饱饭都没可能,怕其小妾们,以后得做针线活之类的贴补家用了。

当然,现今李煜还有以前积蓄,估计能挺两年。

“啊,谢陛下,谢陛下!”大周后大喜,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又连连磕头,那样子,狼狈极了。

陆宁心下叹口气,实在有些不忍,毕竟是旧识,当年心高气傲的美王妃,何至于伦落至此?

看向小周后,心说以后你要多贴补贴补你姐姐了。

当然,这话也不必说。

又看向那两名尚秘书,陆宁道:“再记,封周氏庆儿为安妃,不日随我镇中军,征太原!”

尚秘书立时一呆,倒不是说圣天子携嫔妃亲征有什么奇怪的,君主亲征,倒是不携嫔妃的极少,甚至前朝周主,经常携皇后亲征鼓舞士气。

虽说本朝圣天子亲征,是真上战场,但天子嫔妃的安全自然无虞。

尚秘书吃惊的是“安妃”这个封号,本朝嫔妃规制四皇妃九妃九嫔中,皇妃和妃,都有定号,九妃是庄妃、敬妃、惠妃、顺妃、宜妃、华妃、安妃、和妃、僖妃,现今只册封了一位惠妃,也就是前蜀皇后一般的花蕊夫人。

而现在,这位豆蔻少女,是第二个被封妃的,刚刚入宫就封妃位,只怕,未来是皇淑妃尊位的最有力竞争者之一了。

至于其她三位皇妃,那可都是天子称帝前的妻妾了,旁人比不得。

两个尚秘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忙记录。

又都跪下,“安妃娘娘,恭喜娘娘!”

小周后安安静静,但俏脸还是飞上了一朵红云,清澈眼眸,有羞涩,也有欢喜,但是,也有些不知所措,自然想不到,昔年义父大人,行事果然还是那般,肆无忌惮。

大周后呆了呆,也忙:“恭喜安妃娘娘。”又要跪下,小周后忙走上两步扶住她。

大周后,心中泛起些悲哀和无奈,和妹妹现今冰火两重天的命运,未出阁之时,做王妃之时,又哪里能想到?

不过,心中喜悦还是很快就将惆怅冲淡,现今她全部心思,都在幼子身上,只要幼子无碍,她怎样都行,现今妹妹被齐天子选为妃,对她和她的孩子来说,自然是天大好事。

陆宁揉揉鼻子,本来刚刚下定决心以后将小周后视作女儿,谁知道小周后便来了句“不想你做我的爹爹”,到小周后离开自己怀抱时自己心中那份失落,立时便令自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自也不再纠结。

第三十五章 削发

李氏哭哭啼啼来到永和宫的时候,陆宁正和花蕊夫人及青城叙话。

马上要离开汴京了,而且,不知道要不要一年半载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回来,临行之前这几日,陆宁挨个宫殿,和诸妃叙话,也是要她们安心。

是以,比计划中,陆宁又晚走了几日。

便是花蕊夫人这等不谙世事的小妇人都知道,圣天子此次说是征太原,但是,北汉国是契丹人的附庸,圣天子征北汉,契丹又怎可能坐视?

听闻契丹胡虏凶残异常,生啖血肉,各个跟野人一般强壮。

和这样的北方胡虏很可能爆发战争,花蕊夫人和其她嫔妃一样,很是担心。

陆宁这几天,心里倒是暖暖的。

今日见到花蕊夫人和青城担忧神色,更是心下畅快。

突然便有了孟浪之意,坐在靠背软榻上,陆宁便拍了拍左右,“来,坐过来!”

本来在陆宁面前软墩上规规矩矩坐着的花蕊夫人和青城,都是一呆,俏脸都微微泛红。

“我这一走,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陛下莫说这等话。”花蕊夫人忙起身,轻轻走上两步,坐在了陆宁身侧,却有些惶恐,“妾僭越了。”毕竟便是在和陆宁云雨时,也小心翼翼,便是并肩而卧都没有过,通常都是蜷曲在陆宁怀中,更莫说和陆宁同榻而坐了,今日是第一次。

“什么僭越不僭越的,我这一去……”

“啊……”花蕊夫人不敢打断陆宁的话,却吓得不敢听,纤纤玉手下意识伸出来,但好像随即意识到面前的可不是昔日蜀主,自不敢用雪白小手去捂陆宁的嘴。

陆宁就笑,顺手抓起她柔若无骨小手,放在自己嘴上,含糊道:“是想捂我嘴不让我胡说八道吗?想做什么就做嘛……”可说话时唇舌间,不免碰触到花蕊夫人娇嫩无比散发着香泽的纤纤长指,心下立时一荡。

青城就在旁侧,却被陆宁做出如此暧昧动作,花蕊夫人不由俏脸通红。

陆宁已经哈哈一笑,左右手臂,揽两人入怀,一个是金枝玉叶的秀美少女,一个是散发着无限风情的美艳妇人,又都是同样的温柔温顺,这一左一右抱在怀中,实在是说不出的惬意。

花蕊夫人和青城,都被陆宁揽在胸前,俏脸近在咫尺,美眸相觑,立时都俏脸通红,侧头埋在陆宁胸前,不再对视。

“花蕊,本来答应你的和你一起去见建成,但实在事情太忙,只能让你自己去了,听说,你未去认他?”

几天前,恩准花蕊夫人出宫去见她弟弟,但听女官回报,花蕊夫人只是远远看了徐建成一阵,就回了宫。

“是,陛下厚恩,妾不知道怎么还报,只希望有来世,还能侍奉主君之前。”花蕊夫人,声音细不可闻,自是在青城面前,讲述自己的感激之情,心下还是隐隐自觉羞耻,但对陆宁的感激,又是真心诚意。

她见到了弟弟正在做苦工,累得满头大汗,显然,在弟弟看来,他已经失去一切依靠,姐姐不知所踪,多半便是死了,现今,他只能依靠自己,做苦力生活。

花蕊夫人心疼落泪,正想去相见,可见弟弟黑黝黝越发壮实的身板,显然,再不是昔日的嗜赌鬼,她又停下脚步,弟弟刚刚新生,还是,等一段时间再说,等他真定了性再说。

花蕊夫人,也明白了昔日霸占她的这位齐天子,现今她心目中的圣天子的良苦用心,心下,又哪里不感激?

听花蕊夫人发自肺腑,陆宁更是大乐,就在这时,外面报,太后到了。

陆宁迎出来,却见老妈哭哭啼啼,在女官搀扶下,脚步都有些踉跄,“陛下,儿啊,听闻你削发明志,苦了你了!”颤悠悠的,便来看陆宁冠发。

陆宁心下轻轻叹口气。

刚刚在明堂祈天殿,自己亲自动手,剪去自己长发。

明堂,周礼中的祭天之地,到后世,便是天坛。

陆宁削发,特意申明,自己不是什么北伐前削发明志,而是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乃是爱惜身体之意,非发不可剪也,此次北伐,灭汉奸,逐胡虏,为千秋大业,作战时方便,自己要削发。

当时,闻讯赶来的内阁大臣们都傻了眼,御史大夫范质,更磕的头都破了。

至于老妈听闻的“削发明志”,自是女官们为了安抚她,才这般说的。

饶是如此,老妈已经心疼的,好像走路都不稳了。

毕竟现今来说,不能真正剪短头发不仅仅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种解读。

也是因为,现今思维,剪去头发,便可能剪去人的精气神,对人身体是严重损害,说不得,就得少活几年。

其实民间,已经有净发社,但只是“披减发须”,稍事修理,打打薄之类的。

绝对不是自己这样,咔嚓一剪子,将长发剪成短发,当然,自己现今的短发,也是相对而言,并不是后世的短发。

但要说本朝短发,现今也不罕见,最早的是匠人,为了做活方便,东海百行在自己授意下,将匠人头发剪短,不过那时候的匠人多是奴隶一般的身份,剪发便如加刑,也无人理会。

到后来,便是自由匠人,也发现短发便于打理洗漱,脏活累活,就算不常洗头,头发里的跳蚤虱子也少了,而且短发,比长发洗头方便多了,最早一批短发匠人,也没见怎么着,还都习惯了短发,于是,自由匠人也有许多,主动剪发的。

不过,匠人虽然现今身份被大大提高,但士人甚至农人眼中,还是低贱之辈,自也没掀起什么大波澜。

此外便是军中,奴部最早剪发,然后便是殿前军,同样的是,殿前军是大皇帝部曲,从某种角度,最初成军时,和私奴没什么两样,是以,剪发之举,也没引起非议。

到后来禁军中,也有士卒学着留短发,更发现剪发后的好处,甚至训练时都能体现出来,禁军中落发者,也越来越多。

当然,匠人也好,禁军也好,都有净发机构,想剪去长发,很方便。

但同样,军队系统相对封闭,禁军落发之风,也没掀起什么波澜,士人对军卒此风,除了更为看不起这些不知所谓的蛮汉,倒也没太多反应,毕竟,能打仗的士卒,就是好士卒,更莫说,禁军又是皇家私军一般,谁敢乱批评?

而陆宁,早就想将自己头发剪短。

虽说自己新陈代谢很慢,现今长发,比之七年前,好像根本没变长,但早就觉得顶着这一头长发很是别扭,没那么神清气爽,尤其是到了夏天。

剪发,是昨天突然起的意,发现今天是个黄道吉日,便很是郑重准备了一番,在祈天殿自己落剪,当然,剪掉的长发,也很是郑重其事亲自送去供奉祖宗三辈的圣庙收藏。

这种作态,倒是免不了的。

北伐在即,自己剪发之事,很快就会被北方战事的发展变化冲淡。

如果北伐大捷,剪发种种,不值一提,毕竟现今很多读书人,更信奉自己所著书经,而不是古圣人的,在这些求知若渴的读书人眼里,自己才是真正的圣人,毕竟自己所著文字,对这个世界的探索,许多都能在现实里得到印证,而不是虚无缥缈之词。

由此,令剪发渐渐变成自由之事,长发也好,短发也好,去留自由,也很不错。

一些行业,必须留长发的话,实在太不方便了。

实则哪怕农人,也是短发更好,便于清洗,尤其在现今卫生条件下,农人头上虱子跳蚤的几乎是常态,然后长发束成一团,一两个月都不见得洗一次的臭熏熏发堆,简直就是虱子窝。

当然,前朝时锋利剪刀还是大雅之堂才得见,现今也没有条件给农人真正剪发,毕竟,京城的净发社,修剪一次发须,要几十文几百文,不是农人能负担得起的。

农人想剪发,多半就要自己靠农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而如果北伐失败,国内各种矛盾必然总爆发,自己剪发不剪发的,在其中,会多大程度成为抨击自己的罪状,那也无关紧要。

是以,思量之后,陆宁今日来永和宫前,便举行了隆重的祈天落发仪式。

此刻见母亲步履蹒跚,陆宁心下叹息,也只能搀着母亲,笑着宽慰道:“无妨的母亲,我昨日问了上天,北征必然一帆风顺。”

本来和老天爷对话这种话,陆宁是后世习惯带点讥讽似的玩笑话,但母亲和诸妃,却都渐渐信以为真的样子。

陆宁也无奈,不过,如此行事也多了些借口,问问上天即可。

见陆宁神态轻松,李氏才松了口气,看来,上天果然有预兆,儿子不是为了自己宽心编造。

“那就好,那就好,娘也要快些回去,多上几株香。”

“是。”陆宁恭恭敬敬答应着,眼角却瞥到,花蕊夫人和青城,也正不时偷偷看自己发冠,显然,她们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只是不太敢仔细看而已。

这两个温顺小妾,陆宁自不好瞪她们斥责,免得开玩笑也吓到她们,只能无奈的,任由她们偷看,好像自己成了什么稀有物种一般。

第三十六章 唱吾帝国歌

前方几十里外,便是辽州城。

一队队士兵,在尚算平坦的黄土道上大步而行,歌声嘹亮,声震四野。

“天威卷地过黑河,万里胡地尽齐歌!”

立时便有和唱,“扬吾天子威,唱吾帝国歌!”

“扬吾圣君威,唱吾帝国歌!”

正是《卫圣天子四海出猎曲》最高亢的部分。

“嘿!嘿!嘿!”士卒们举起手中兵刃,大声欢呼,好似如此,才能尽展歌喉带来的热血沸腾之意。

一匹快马,从后方疾驰而来,马上令官大声喊:“圣天子銮驾到!圣天子銮驾到!”

士卒们纷纷回首,隐隐地,可以见到远方,金色龙旗飘扬,无数红翎招展,好似整个天,都变幻了颜色。

在都头、班头们号令中,士卒们很快闪到道路两旁肃立,人人脸上激动无比,但却又安静的,仿佛空气都凝固。

能和圣天子车銮如此接近,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殊荣。

从汴京过黄河到辽州的黄土路,早就修得平整宽阔,士卒们分列两旁,中间让出了可容驷马并驰的通道。

虽然军例中,早有明训,行军途中,一应将领军卒,见帝王不拜。

但当那金色麾盖下,威严巨大的车銮从士卒中穿行时,也不知道谁带的头,军卒们纷纷跪下。

车厢内,陆宁穿金色龙袍,甚至戴了前后十二旒的帝冕。

出征,行兵戈事,北伐挑战那庞然大物的逆鳞,陆宁第一次感觉到,现今的战争,同样令人敬畏。

陆宁穿龙袍戴帝冕,并不是为了掩饰已经剪短的头发,而是,为了心中的那丝敬畏。

甚至,犹豫一番后,虽然没有食言,最终带上了小周后,但毫无疑问,太原城便是小周后的终点,若能顺利攻下太原城,再驱兵北向的话,小周后及随行宝林、女卫,便即南返,毕竟,就算在太原城,遇不到辽国援军,北出雁门关,面对的,也将是契丹如狼似虎的军团,自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能带嫔妃冒险,虽然,有重要的妃嫔在畔,有时候,对麾下士卒,还能起到鼓舞作用。

而如果在太原城便是惨胜甚至遇到预想不到的情况,不能攻克太原城,那自也不用多说。

北汉境内,地势险峻,太行山脉、吕梁山脉等诸多山脉在其中,是一种北高南低之势,从北方,易守难攻。

很难说,会遇到什么样的意外情况。

虽说,自己有一些攻城陷地的利器,但对敌人,永远不能轻视。

“万岁!万岁!万岁!”

激动无比的呐喊,将陆宁从沉吟中惊醒。

陆宁笑笑,突然拿了桌上酒樽,起身,走了出去,踏上了车辕。

“万岁!万岁!万岁!”激动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看着道路两旁,黑压压的士兵,他们每个人的容颜,都落入陆宁眼中,一张张朝气蓬勃充满年轻活力的脸庞,都在激动的大喊,却不知,这场大战之后,又有几人能还?

陆宁目光缓缓扫视,随之,朗声道:“儿郎们!此番北伐,吾和众儿郎共修戈矛!入黑河,克上京,在那胡虏金帐地,朕与你等,共唱帝国歌!”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士卒们,几乎要将嗓子都喊哑。

陆宁顺手将酒樽一抛,叮一声,落在一名营指挥使面前,两旁士卒,正是他率领的一营,乃是京戍大营预备卒之一营,士卒身后背的鼓囊囊的,都是止血白药。

酒樽落在那营指挥使面前,一滴酒都没有洒出来。

“朕不喜饮酒,此茶,为你们壮行!”陆宁心下却是叹口气,希望,你们永远没有补充进军阵之时,若不然,也代表,一线军团损失惨重。

“谢陛下,谢万岁!”指挥使伏地,大声喊。

陆宁转身进了銮车,士卒一片静寂,目送銮车渐渐驶离。

随之,那营指挥使颤抖着捧起酒樽,轻轻沾了一口,又小心翼翼传给下一个人,便如,酒樽中,是琼浆玉液一般。

銮车车厢内,渐渐听得后面,再次响起了嘹亮歌声,“圣天子,驾长车,吾等爪牙,并起戟戈,随天子,卫黎民,踏破贺兰山缺!踏破贺兰山缺!”

车厢内,也有人哼哼,陆宁觅声看去,轻哼的是尤懿懿。

其实看得出,三个小丫头,都有些激动,只是,尤懿懿激动的有些难以抑制。

小周后,坐在陆宁旁侧稍矮的位置,一袭碧裙,秀美脱俗。

尤懿懿和黄宝仪两个小宝林,却都穿着雪白女卫戎装,腰悬长剑,当然,对她俩来说,长剑不过是装饰品,不过看起来,两个可爱小丫头,都隐隐多了几分军中的英姿飒爽。

她俩随行,其实便和宫娥差不多,照顾陆宁起居,但也很有随军的架势了。

瞟了她们几眼,陆宁又看向了桌案上的舆图,看着太原城南,那标为隆州之地,喃喃道:“掐算时日,今日,朱崇俊该下了隆州,不知顺不顺利。”

隆州,是太原城南百里的卫城,前两年,北汉才开始筑城经营。

按照历史来说,隆州本该数年后才开筑,但现今显然是因为北汉见齐国强盛,早早就采取对策,修筑隆州作为太原的卫城,以免齐军一旦北上,便可直逼太原城下。

毕竟历史上,辽州在柴荣的高平之战后几年,又被北汉收复,而现今,陆宁从河北三镇归附,更亲征邢州后,便将辽州牢牢掌控。

如果不在太原南部筑城,齐军可长驱直入,直抵太原城下。

神武军,一直屯驻武汉府牵制南唐西北,仅仅参与过攻蜀之战。

在屯驻武汉府期间,神武军被打造成了一支高速机动性部队。

实则,陆宁最早构思的殿前军才是这样一支部队,但时间推移,殿前军渐渐变成一支庞大的军团,在编入完颜营后,殿前军士卒,已经高达七千人,而且,还有各种轻重火药兵种,全军若一起行动,迟缓无比。

当然,这支七千人的军团,战斗力之强,陆宁现今都有些号不住脉搏,不知道大军团作战中,到底能抵多少精锐之师。

不过,陆宁希望有一支高速机动的武装的想法没有变过,神武军,现在就是这样一支武装。

五千人的神武军,人人配马,但其又不是真正的纯骑兵部队,抵达战场,步兵下马作战。

如果不是现今战马不能挥霍,陆宁恨不得,每个士卒,都给其备两匹快马,而且,不像现在步卒只配下等马,而是配备真正骑兵优良战马,那才真正是快速机动了。

隆州城,筑城比较仓促,其实还在完善中,比如城墙,北汉君臣就认为还不够高,现今应该还在修筑中。

令神武军奇袭隆州,同时在神武军之后,殿前军和京戍两军已经开拔,如果太原守军来援,刚好打一场野战,如果太原守军不敢轻动,就直抵太原城下扎营。没有自己在场,以殿前军和京戍两军的骄兵悍将,如果打野战还不能击溃不太有准备的太原援军,自己退兵也就是了。

第三十七章 袭隆州 (上)

月黑风高。

隆州城的壕沟,尚是干涸的。

夜色中,隆州城南,数百名矫健的黑影正快速在壕沟中攀爬。

东面,和西面,都是如此。

马成和同夥们一样,轻便的皮甲外罩了黑色劲装,夜幕下,远远的很难分辨。

他背上背着朴刀,手里持弓,轻灵的像猫,渐渐的,到了隆州城墙下。

这座新筑的土城仅仅丈许高,甚至,已经渐渐可以听到,城头上敌军的咳嗽声。

马成很小心的摘下背上的弓,从箭囊中,选中了一根特定的战术箭支,这种箭矢,神武军的弓手中,只有班头才配备,是金子一样珍贵的物具。

当然,神武军来说,兵种划分没那般严格,比如马成的这一班,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进行箭矢训练,但近战厮杀同样是重中之重。

其实马成更羡慕的是军中那一营弩手,那寒森森的精钢弩听说只有圣天子亲军和镇戍京师的禁军才配备,神武军的数百台神弩,是勉强才挤出来的。听老兵们说,这种神弩比以前的老式弩可不知道强了十倍百倍,准星特别准,射得又远,虽然射速稍慢,但威力却大了许多。

现今,这一排排弩手,已经在城墙下几十步外,排排弩箭,对准了城头。

虽然今天无月,但弩手手中劲弩,还是有黑帛遮住,免得月儿突然出现,反射出寒光。

马成的手心,也渐渐出汗。

神武军,一直屯驻在武汉,看似除了攻蜀没有参加过太多的战事,但是这几年,全军一直在苦训,而且,禁军中通行的“实战操演”,同样残酷无比,马成便是在实战操演中表现出色被提为班头,而原本的班头,听闻更是在操演中误中戴了箭头的箭矢死亡,传闻每一年的操演,都会有士卒牺牲,只是,到底是不是真的,或许拿到病故抚恤金的家属都不清楚。

虽然和想象中的军营生活不一样,但马成并不后悔参军。

说起来,马成一直对同伴隐瞒着自己很自傲的身份,他来自圣天子龙兴之地——东海,他的父亲马竼化,更曾经是东海的经学博士,后来圣天子治下东海国的学倌令,只是去年时,父亲已经告老。

虽然家境富裕,且几个兄长都考中了进士、举人,最不济的二兄,也考中了秀才。

但马成,却自幼好喜和乡间顽童们玩打仗游戏,从开始扮作大王、贼兵,到后来扮作齐兵、南兵,孩童们战争游戏中的正面角色和反面角色,也在发生着变化。

到今年神武军离开武汉奔赴京师前,马成得了探亲之假,去掉来回路程,有十天时间,再见乡间孩童,战争游戏中的反面角色已经变成了“胡兵”。

胡兵野蛮,其中很多坏人,会侵入自己的家园杀人放火,绑走自己的亲人,这就是孩童们自小对四方蛮夷的认识,而正面角色,就是圣天子爷爷手下的小兵,保护着他们的家乡。这种认识,通常来自学馆中学童对游戏规则的完善,学馆中学童闲暇时,也往往是野孩子中的孩子王。

马成参军也有着种种阴差阳错,本是和家里赌气,加之酷爱枪棒,是以当因为家中男丁众多而按例被征募一丁成为海州军户,他便主动去报了名,到后来,表现出色,被抽调入神武军,反而又消了军户,禁军之卒,并不世袭,而是从州兵军户或每年征募法征募的团练中选身体强健者优中选优。

数年军营生活,马成知道自己变化很大,以往只是想建功立业,若能有朝一日上金殿朝见圣天子一面,那么,家里那八九个兄长,就都被自己压下去了。

现今,军营生活,令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想子孙后代,都能如同现今马氏家族一样,平安稳定热热闹闹的生活,可不仅仅是打败四方蛮夷就可以的,还要令这个国家一直稳定下去,维系圣天子万世一统的江山。

而这,就是禁军的另一个职责。

便是父亲那般老古董,对新学并不愿意研习,但也无日不告诫家中诸子,他经历五代变幻,又阅遍前朝史书,却从未见有如本朝圣天子这般的帝王,或许,现今传诵的书经才是真的圣人之言,传说中的小康之世,就在眼前,且终能走向大同之世,但前提是,圣皇血脉,需千秋万代延续下去,使得圣天子的圣言,一代代传播。

伐北,收复河东地,便是将圣天子的恩眷,重新播撒在河东,使得河东民,再不用成为胡人牛羊。

同时,中原的外部屏障,又扩展一些,家乡,便更安全一些。

胡思乱想着,马成的手渐渐不再那么抖,他不是怕,而是第一次和外敌作战,和胡虏的爪牙作战,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但回思着家乡的一幕幕,心,就渐渐定了。

看着身后的勇壮们都渐渐摆好姿势,先锋卒,已经将腰间的“飞龙爪”的长长绳索解下来。

这是一种攀爬城寨的利器,神武军的先锋卒大量配备,听说是专门为北域和西域一些不太高的城寨准备的,这隆州城的城墙,便不怎么高。

……

隆州城头,陈奉行打着哈欠,虽然,这两天上官一再告诫,辽主身亡,刚刚换了新主,与此同时,齐国境内,大批军马调动,听说,已经有合围瀛洲之势,便是在东南百五十里的辽州,都集结了大批齐军,而且,轻骑出动,乡间自发组织起民团,己方斥候已经难以进入齐国境内。

但陈奉行,还是觉得一切都离自己很遥远,自从南方改朝换代,根本便不似前周一样,动不动就派军卒入境骚扰,俘掠太原周边人口。

陈奉行就是本地人,以往对周兵恨得牙根痒痒,少年时便参加了乡间自发组织的乡兵土团抵抗周军的侵扰,年满十七后,和北汉所有满十七的男丁一样,入了兵籍,到汉主筑隆州城,他和许多新入伍的士卒,被派来守尚未完全竣工的隆州城,又因为少年时就参加民团以武勇闻名,他渐次升迁,前不久,被内供奉、隆州军指挥使侯霸荣提为营指挥使。

现今在南城城头守夜的,正是他的一营士卒。

不过,数年来,都和齐人相安无事,陈奉行已经渐渐厌倦军营生活,尤其是,那些家乡在太原区域之外的士卒,逃亡更是屡禁不止,家中土地少人耕作,官吏横行,哪里有人能安心戍边?

对此,陈奉行也有些无奈,河东汉地地瘠民贫,又要给契丹人岁贡,便是高居丞相位,年俸也比前朝减了一大半,尚书侍郎,年俸区区两三百贯,底层官员就更不用说。

虽然先主病亡,新主继位后,这种情况有所缓解,但终究积重难返。

陈奉行,也渐渐萌生了离开军伍的念头。

甚至在想,如果齐军兵临城下,只要候供奉下了开城门投降的命令,自己也便跟着他投降。

至于城头打瞌睡的值夜士卒,陈奉行就更懒得理会。

正叹息间,突然,一声尖锐破空声,接着,嘭一声响,半空炸开一朵火花,立时耀亮了半个城头。

第三十八章 袭隆州 (下)

城下,在马成射出手中明火箭之后,城头立时一片慌乱,纷纷探出人头来看。

恰好,在火光降熄未熄之时。

城下,早对准城头的弩手、弓手,箭矢立时破空而上。

城上,惨叫声连连,乱作一团。

陈奉行也有些懵,一名士卒脸颊中箭,摔在他身旁,捂着脸大声惨叫,翻滚下,又渐渐无力。

“叮叮叮叮叮”,墙垛上,突然飞上来无数铁爪,牢牢勾住墙垛缝隙。

陈奉行立时一惊,终于回神,一脚踢开他身旁大呼小叫的士卒,两步,便到了城垛后,刚刚探头,立时警觉,猛地一缩身,“叮”一声,头盔中箭,震得他一阵眩晕。

等晃晃头稳住身形,却见墙垛后,已经轻灵无比翻过来一个个黑影,脸上漆黑的面具,好似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便是陈奉行乍然见到,心下也是一惊。

惨叫声,立时接二连三的再次响起。

等见到这些“恶鬼”,挥动手中朴刀开始收割人命,陈奉行才猛地反应过来,大喊:“是齐兵,是齐兵!”

此时东西两城的城头,也是乱做一团,但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些鬼魅实则是齐兵的,就是陈奉行。

跟在先锋卒之后,也攀上了城墙的马成,拉满弓弦的箭矢,立刻对准了这最先清醒过来的汉军将领。

先锋卒脸上戴的狰狞面具,初始军中训练时,一些班头、都头也好,先锋卒也好,都觉得晦气,好似一些蛮夷的巫师一般,而且,面具并不是铁甲,没什么防护效果,戴它做甚?

但实战操演中,却发现,这东西夜袭时很有奇效,哪怕是明明知道对方军中士卒有这种面具,但大半夜的突然冒出来,还是会忍不住吓一跳。

就如圣人言:“敌迟疑一息,敢死儿便多杀一人。”

圣天子说话文邹邹的,但大体是这么个意思。

果然,北汉守军,乱糟糟的,都无头苍蝇一般完全懵圈的状态。

不过,还是有清醒的。

马成手中弓弦一弹,“嗖”一声,利箭激射而出。

陈奉行摔倒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中箭了,而且,应该是致命伤,额头木木的,眼前好似血红一片,意识,却突然清醒起来。

这,就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吗?

脑海里,闪现着一幕幕残缺的记忆画面。

这一生,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活呢?

陈奉行,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道,现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因为,这种问题,都不像他能思考的,距离他太遥远太遥远。

胸口,腿上,好像被很多人踩踏,陈奉行,听着远远响亮的杀声,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杀!”南门城门洞开,齐国骑兵军团飓风般卷入时,本来正乱哄哄不知道支援东、西、南城哪一方的汉卒,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中。

……

隆州军城燃起了大火,半边天好似都火红一片。

马成不知道为什么,又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南城上,此时,汉军士卒的尸体,正被搬运,扔进火中,如此,发生疫症的几率便小,这些,都已经是军中的常识,不过,也仅仅限于焚烧敌人尸体,己方亡者,还是要入土为安。

虽然,这种做法,可能会激发敌人更大的恨意。

蛮夷还好,尤其是曾经中原政权统治下的地区,火烧其亡卒尸体,对敌军是很大的羞辱。

不过,现今中土之地,也仅仅北汉未被降伏了,而且,那些愚昧之人,也根本不用理会。

马成站在城头,看着他登上城头后,射死的这个北汉营指挥使,马成不知道这个汉军将领叫什么名字,但看着他面容,虽然血糊糊的,却很安详的样子,马成心里,有种极为异样的感觉,他和自己,有什么不同吗?如果他出生在齐地,我出生在北国,或许,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吧?

两名士卒,在旁侧站定。

马成挥了挥手,他们抬起汉军将领的尸体,下城。

马成在城头伫立,眺望北方,不知道怎么,胸中有些郁结,握了握背上长弓,天下之民,若都能听到圣人之言,便能明事理,辨是非,而不会如这些汉兵汉将稀里糊涂的卖命稀里糊涂的死去。自己现今,可比以前脑袋瓜通透了许多,若几年之前,自己便是杀死个敌人,也只会欢呼庆祝,琢磨军功几何,又哪里会想这么多?

圣天子,不仅仅令自己等子民生活安康,更好像,醍醐灌顶,去了自己等子民脑袋上的某个紧箍一般,让人心思开窍,好像第一次,才认识世间万物。

将他的圣人之言,传于世间,洗万民愚昧,是圣天子的天命,自己等,就是这天命下,大大小小的卫道者吧?

望着北方,马成握了握拳头,眼神,越发坚定起来。

……

车銮刚刚驶出辽州,便接到了隆州大捷的消息。

陆宁看得心中一畅,自不知道此时北地一些军卒,不但对他敬若神明,更如同某些宗教的狂热崇拜者一样,立下宏图大志,誓要将圣人言,用剑和火,传遍天下。

而且,这些军卒还自觉,对这个世界已经看得透彻,心开七窍。

此时,陆宁只是看着桌案上的舆图,看着太原的方向。

看似要合围瀛洲的河北、河东军,实则虚虚实实,若可能,自己已经令两路军马,取了滦水拒马河以南之地,也就是易、雄、霸、莫、瀛五州。

这五州,历史上,也是宋属,乃是柴荣北伐所得,不过,对拒马河南几州,契丹人并不怎么在乎,一来隔河治理不便;二来这五州军民和河北地羁绊极深,根本便难以归心。

是以柴荣取这五州时,契丹根本没派军支援,而是屯兵幽州,防范柴荣北进。

现今自己,令两路军马取了拒马河河南之地,佯攻幽州,牵制契丹人。

是以,攻太原,莫说辽国现今政局应该还很微妙,但便是不是新帝刚登基,想来也无暇救援太原。

贤妃和折家军,听闻自己动手后,应该便会东进攻岚州。

只不过,比较令人厌烦的是党项人,虽然自己没有征募他们,但只怕也会趁火打劫,东侵北汉的州府,尤其是吕梁山脉之西的石州等地,和党项人传统领地很近,有部分党项人前唐时就迁徙至此,夏州党项部,对石州觊觎已久。

现今,又不想挑起和党项人的战事,但如果不加以限制,令其坐大,遗祸无穷。

第三十九章 围城

太原府,或者说晋阳城,从前唐就是陪都,唐四都之一的北都、北京,到五代,不是都城也是陪都,实在是现今中原北方最重要的大都会之一。

历史上,现今的汉主刘钧死后,北汉内乱,赵光义伐北汉,围攻晋阳城,逼得刘钧的养子刘继元开城投降后,便将晋阳居民尽数内迁,一把火烧了晋阳城,数朝古都,毁于一旦。

赵光义烧晋阳城,是因为晋阳城城高壕深,民风彪悍,和宋人长期互相俘虏对方人口,是以,晋阳军民,抗宋时极为顽强。

赵光义,担心此处再出现割据政权,是以干脆一把火烧了这数朝古都。

如此也造成一个恶果,便是中原北伐,北出雁门关之路线,少了一个重要屏障及补给点。

是以,出雁门关的北伐路线,补给变得极为困难,大军出雁门关,很难再远征,最多便是牵制作用。

雍熙北伐,宋军分三路,出雁门关的潘美、杨业一路虽然连战连捷,但在曹彬的东路军惨败后,便不得不立即回兵,又在监军王侁的乱指挥下,最终留在雁门关外的杨业兵败被俘,绝食而死,其二子杨延玉也血战而死,这就是后世脍炙人口的杨家将起源。只不过,监军王侁的一些蠢事,都被安在了潘美头上,当然,潘美作为主帅,同意监军之策,令杨业领孤军出雁门关,又听闻杨业战败就率军后退,没有守约接应,对杨业兵败,潘美绝对负有直接责任,后世为潘美翻案太过,有些文章也矫枉过正。

此时,太原城外,旌旗漫天,齐军联营接寨,将太原城围得水泄不通。

站在太原城头,汉国国相郭无为眺望着北方,那密密麻麻营帐的中军部分,金黄一片,营帐、麾盖,旗帜全是金色,甚为引人瞩目,就好像,齐军冷酷黑铁打造的军团中,盘旋着一团祥和金黄之气,高贵而又神圣。

郭无为深深叹口气,“齐天子,果然来了!”

他身侧站着一名威风凛凛的将领,先帝的义子刘继业,本姓杨,也有人背后称他杨继业。

望着北方金色旌旗如海,刘继业面色凝重,并不言语。

郭无为又无奈摇头,指着齐军营势,“看到没,齐天子领的应该就是他的亲军,扎营在北,真是好生狂妄,这意思,便是我诸州援军到来,加我太原军里外夹攻,他仅仅领亲军就能抵抗?”

“等忻州、宪州诸州援军抵达,我会想办法传出讯息,我等佯作里外夹攻城西齐军,做出我等要护卫国主突出重围之势,刘殿直,你就率突骑……”郭无为指了指北方那金色旌旗汇聚处,“忻州军由北而南令齐军混乱之际,刘殿直袭其中军,一切,就仰仗刘殿直的武勇了!殿直号称无敌,此战,就令齐军见识你的风采!”

刘继业缓缓点头,此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起来,整个汉地,七州一府,在籍人口却已经不到十万户,根本无力对抗北伐的齐军,契丹人又刚刚新立国主,加之齐军东路,有合攻幽州之势,所以,契丹援军便是来,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齐军来的又快,很快合拢太原城,现今只能寄希望夜袭,如果能击败齐天子及其亲军,亦或趁乱护卫国主突出重围,退到代州甚或雁门关外,等待契丹援军,再图反攻。

看着北面那黑压压齐军军团营寨,刘继业心里又升起一团豪气,一直听闻齐天子武勇无双,齐军悍勇无敌,此次倒要见见,是不是言过其实!

……

銮营前帐,烛台下,陆宁正翻看党进呈上的册子,关于近期辎重调动的种种,从计划到实际执行情况,还有后续的一些规划想法。

桌案前,站着的方脸大耳相貌堂堂的将领正是党进,原京戍大营转运使,现今,又加了太行西路转运使一职,总管所有辎重民夫及被送到辽州的粮草调配。

军中将领负责总管辎重物资在前线路段的运输分配,如此,不管是和诸路军马配合对于粮道的保护还是配给的速度和效率,都大大提高,而且,本来就是京戍大营转运使也就是辎重主官的党进,对调度种种早有心得,临时任命主官的话,很容易犯下一些低级错误,对一场战事来说,就可能是致命的失误。

“不错。”陆宁点点头,这个党进,倒是搞后勤的好人才,其甚至计划好了,攻下太原后,以太原为补给点,构筑起从太原到代州的补给线一事。

而且,也做了一旦围攻太原失利,如何令民夫快速撤出辽州囤积的粮食物资,只要能在隆州稍作抵抗,有一两天时间缓冲,辽州的物资便大部分都能输运回磁州。

如果历史上潘美、杨业的西路军,护送雁门关外汉民回关内的计划由他策划,那么,情况应该不会失控,由大捷变为大败。

当然,如果潘美能听从杨业的正确建议而不是默认监军王侁之策,西路军也不会惨败。

陆宁抬头看向党进,正想勉励两句,女卫匆匆而入,双手奉上一封绢册。

是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的奏疏,折德扆,也就是自己老丈人,贤妃折赛花的父亲,折家军当家。

本朝册封的节度使三个,一个是安南静海节度使吴昌文、一个是定难军节度使、夏王李彝殷,第三个,就是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

此外,多少和中原王朝有羁绊的还有镇凉州的河西军,和镇沙州的归义军。

这两个军镇,名义上,都统领着很大片土地,其中河西军在甘肃,归义军,则是后世的甘肃西部及新疆部分地区。

不过,河西军现今,已经被改了汉姓的吐蕃部所占据,归义军就更是路途遥远,还曾经自立为西汉金山国,后来被曹氏占据,自称留后,五代后晋时正式册封曹氏为沙州留后,后汉册封曹氏世袭归义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傅;后周时同样沿袭前制。

不过自从河西军成为吐蕃人之地,中原和西域音讯更为隔绝,从齐朝立国,曹氏还没有遣使觐见,倒是听说和败逃到青唐州的赵匡胤眉来眼去,毕竟,双方距离比来中原,要近了许多。

是以,现今被陆宁正式册封的节度使,便是后世的越南北部河内吴家、西夏国前身的李家,以及自己的老丈人,只有这三路。

至于其他一些官员被加授的节度使,都是遥领,更是虚衔,类似勋位一般了。

这三路节度使,其实便是包括自己这老丈人折德扆,统治的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王国。

当然,从历史上看,折家军世镇府、麟二州,一直是中原西北屏障,不管是辽国还是西夏,入侵府州都铩羽而归。

直到后世子孙无奈降金前,折家军也一直对中原王朝忠心耿耿,和西夏李家、安南吴氏等等,完全两回事。

陆宁暂时也不准备插手折家军内部事务,其现今独特的子弟兵制度,反而是其军卒有着极强战斗力的优势,当然,这种战斗力局限性很大,主要体现在保卫家乡上,若征募折家军远征,怕战斗力立时大打折扣。

老丈人写来的军报奏疏,主要便是奏报在他劝说下,岚州汉军已经投降,贤妃娘娘已经率军启程去忻州劝降。

忻州刺史郭泰,乃是汉伪皇后郭氏之弟,如不出意外,应该会归降。

陆宁看到这儿,心下微微一动。

折家和郭家、杨家以及汉主刘家,其实有着许多千丝万缕关系,现今汉主之妻郭皇后,便将折赛花看成妹妹一般,当然,也是汉主拉拢折家的一种手段,当年自己在河北答应娶折赛花之时,实则折赛花正在太原城的郭家做客。

现今自己提兵征伐北汉,贤妃心情,肯定极为复杂,虽然在尽心尽力做好妻子的本份帮自己,但实则,便说对郭家,如待她如亲妹妹的郭皇后,又哪里会没有旧情,只是,她从来不会向自己流露而已。

沉思着,陆宁渐渐,有了个主意。

第四十章 抓羊

暗夜中,刘继业纵马奔驰,身后紧紧追随他的数百彪悍突骑,各个如利箭一般冲击,名“五百义随儿”,都是河东勇士中的勇士,跟随刘继业南征北战,号称“无敌”。

“杀!”

直到快到齐军大营之前,这些勇士才和他们的主人一起,猛地爆发出震天杀声。

前方火光中有些混乱的齐军大营,是他们狩猎的目标。

只是猎物有些非同一般。

便是这些历经九死一生锤炼的勇士,心中思及,却也不由自由的,升起压抑之感。

齐天子。

这个兴起于中原,渐渐问鼎天下,拥百州之地的雄主,今日的突击,真的能冲入他中军,撕裂他的防线,甚或,令他败退吗?

刘继业,紧紧盯着前方那高高飘扬的金色旗帜,心中,同样有这个疑问。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齐军北部营帐突然杀声四起,毫无疑问,是忻州援军到了且发起了冲锋。

现今城内和城外消息不畅,郭相派出的信使没有一个能回来。

齐军北营突然遭到攻击,郭相认为是忻州军在攻击齐军。

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齐军在用诈,不过,将晋阳城团团围住的齐军,也根本不必自乱阵脚吧。

为了诱使晋阳城中军马出击,故意给自己制造混乱?也太冒险了。

就算真的是用诈,但这种混乱,毫无疑问也是攻击齐军的最佳良机。

胡思乱想中,胯下马已经奔到了齐军营帐前数十步,甚至,已经影影绰绰可以看到黑暗中狼奔豕突的齐军身影,“杀!”刘继业挺起手中长矛,和五百突骑儿郎齐齐呐喊,催动战马,猛地冲向齐军营寨辕门的方向。

眼见前方就是齐军营寨辕门,刘继业猛地双手握紧长矛,他天生神力,常率五百儿郎突袭敌营,如飞而来,如飞而走,手中长矛,挑开对方木栅已经颇有心得,这种临时营寨,便是如齐军这般搭建起临时寨栏,但往往也不够牢靠。

刘继业刚刚挺起长矛,突然便觉得身子猛地一空,接着,军马嘶鸣一声,便如踏空一般,随着飞溅的砂石,向前滚落,身后紧紧追随他的数百突骑,一时收势不及,冲在前方的立时也人仰马翻,陷落坑中,后面大约半数,纷纷勒马,正惊惧间,突然,四周灯球火把亮起,喊杀声四起。

……

銮营前帐。

陆宁慢悠悠喝着茶,折赛花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外间,喧闹无比。

不过,折赛花就是这般,心下不管多么不以为然,也不会说出来。

虽然,殿前军经历无数大小战役,平素更经常实战操演,是以,伪作被人劫营的样子,倒是不会令殿前军真的造成什么混乱状态,毕竟,各级将官早就传达下去,经常实战操演的士卒,对此习以为常。

如果不是经常实战操演,分得清和人交战有真有假,哪怕就是老兵们,怕这种伪装敌人劫营的戏码,也会引起一定程度混乱,若被敌军利用,分分钟自乱阵脚,得不偿失真的失控。

可是,殿前军虽然对这种操演习以为常,但有什么必要呢?晋阳守军,深夜中,探查不到实情,根本不敢大举出动,最多派出一支奇兵劫营,演这么一幕大戏也不会有太多奇效,军卒们,恶战之前,好好休息不好吗?

看了眼折赛花,陆宁突然笑笑:“贤妃,爱妃,你这几年,可辛苦了!”

说起来,从和折赛花成亲,到现今,可也五六年了,她容颜依旧,英姿飒爽,清丽绝伦,而且这几年,她一直东跑西颠,或筹划武备,或追随自己平蛮,整日风尘仆仆,从没养尊处优的悠闲生活,实在很是操劳。

陆宁,也是第一次和她口花花,称她为“爱妃”。

“妾不觉得辛苦,陛下这些年,容忍妾天南地北的孤身乱走,妾山村野人,也就真无规无矩,散漫无礼。陛下宽厚,才包容得妾,妾很是感激。”

折赛花语气真诚的这番话,令陆宁有些无语,本来,还想调戏调戏她,但是,真是根木头啊,是以啊,也就总觉得,和她差点火候,尤其是,自己敬她重她,总希望,和她能有一些火花,而不是,就为了结成夫妻而结成夫妻。

但是,五六年过去,和她的关系永远这样不温不火,她可转眼,也二十一二了吧?周岁,应该有二十了,现今来说,可是老姑娘了。

摇摇头挥去杂绪,陆宁笑笑,“你觉得我大费周章莫名其妙是吧?其实,我想抓一只羊而已,而且,最好是小羊羔们,也别有什么伤亡。”

折赛花正不知道他又卖弄高深说什么呢,外面女卫匆匆来报,“陛下,刚刚前营外,俘获伪汉殿直刘继业!”

陆宁微微点头,“嗯,关起来吧。”也懒得见他或是劝降,他现今也不会降。

看了折赛花一眼,陆宁道:“刘钧,必然会负隅顽抗吧?他以为,晋阳城城高壕深,屯粮也足够支撑,他以为,他能坚持等到契丹援军。”

刘钧,和后来他身死后北汉内乱上台的前后两个窝囊废君主不同,刘钧,还是有些能力的,若自己不攻城展示下齐军军力,他肯定不会甘心就降。

不过,在中原地,面对的又是中原子民中原守军。

能少动刀兵,陆宁就不太想动,尤其是,一旦杀红眼,城破后,百姓怕就要倒大霉,有时候,这都不是严令下就能绝对禁止的,总会有凶悍军卒对攻破的“敌国”平民逞凶的。

“你给郭氏写封信,射入晋阳城?我想约刘钧一见,他在城头,我可去城下!”陆宁突然说。

折赛花微微一怔,“陛下不可。”

刘钧站在城头,齐天子在城下和其叙话,那可成什么话?

陆宁笑笑:“转眼一个亡国之君,那些虚妄之礼,不必在意。”

折赛花好似想到了什么,便点点头:“好!”

陆宁笑笑,“你可又想错了,我没想一箭射死他,他也应该会有防备,我真是就想见见他。”

折赛花微怔,琢磨了下,清声道:“陛下要见刘钧,妾想想办法,倒也不必城上城下相见。”

陆宁点点头,“你看着办。”

第四十一章 入城 (上)

銮营后帐也极为简陋,几张行军床和木桌木椅而已。

陆宁琢磨着晋阳城之事,小周后、尤懿懿和黄宝仪在旁,都不敢说话,怕打断他思路。

外面脚步声响,陆宁笑道:“贤妃来了。”

果然,黄灿灿帐帘一挑,走进来的俏丽身影正是折赛花。

虽然陆宁早要军营中礼节一切从简,但小周后三个小丫头自然还是都站起叫人,小周后口称“贤妃姐姐”,尤懿懿和黄宝仪称“贤妃娘娘”。

“陛下,妾收到了郭家姐姐回信。”折赛花将一封信笺递给陆宁。

娟秀字迹,看起来是郭皇后亲笔所书,里面却是言道,圣上愿出城和南朝国主会面,畅谈和议,但需齐军退兵五十里。

折赛花道:“陛下,我再修书,就说不能退军,陛下愿和刘钧隔护城沟壑会晤。”

陆宁笑笑,“算了,这样,你修书,便说我之钦使,要入城觐见刘钧,看其同意不同意。”

折赛花眨眨清澈美眸,“陛下便是进了晋阳城,想也见不到刘钧,莫如,我进城见郭家姐姐,陛下扮作我随身婢女如何?听说陛下扮女装,皇后都错认为女子,直到后来,见到陛下真容,才渐渐猜出来。”

陆宁立时无语,这个贤妃,很聪明,但也真实诚。

她极快的猜到,自己是想混入入城使者队伍中,找机会去抓刘钧。

如此,却是远不如由她进城见郭皇后,那么,多半便可能见到刘钧,自己扮作她贴身婢女的话,确实有了许多抓住刘钧的机会。

显然,自己曾经男扮女装之事,是永宁告诉她的,看来永宁为了拉拢住贤妃,真是无话不谈,自己和她的这点小秘密都能告诉贤妃。

贤妃,就更不将此当回事,当着几个小丫头面,就给自己抖出来。

看着小周后面色古怪,尤懿懿险些扑哧笑出声,黄宝仪却有些犯难,恨不得她没听到的样子。

陆宁一阵无语。

随即干咳一声,“不妥。”

两军交战,怎么能令皇贤妃众目睽睽下入虎口?不说凶险种种,便是抓到了那刘钧,也好说不好听不是?

至于自己,倒无所谓,若能兵不血刃夺了晋阳城,便是扮女装的事被全军所知,那也无妨,何况,这也必然是一桩悬案,谁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怎么进的城。

随之,陆宁心下一动,说:“倒是可以双管齐下,既遣派使者入城和议,招降刘钧,又遣派一名女官,替你去拜会郭夫人。”

突然省起,摸了摸发冠,无奈道:“我便是扮男装婢女,用冠束发,可后面,也太空了。不过,现今我齐人渐有短发之风,本来就被这汉主朝廷,肆意造谣贬诋,短发婢女,应该也不会太过扎眼吧?”

看了眼尤懿懿和黄宝仪,“懿懿,你扮作贤妃的随伺女官,替贤妃入城见郭氏。”

此次北伐,身边没带女官,尤懿懿和黄宝仪,倒好似随行服侍自己的女官一般了,去见郭皇后的女官,也只能从她两个人中选。

至于随行女卫们,各个英武,扮作温顺女官,说不几句话怕就要露馅。

尤懿懿机灵,又秀美可爱,做的,本也是尚秘书的事情。

听陆宁的话,尤懿懿立时大喜,赶忙答应,“是,陛下!”就怕姐夫反悔的样子,不过,有皇贤妃和安妃在,尤懿懿便称呼陆宁为“陛下”而不是“姐夫”,显然小丫头虽然性子跳脱,但实则很有分寸。

折赛花犹豫着想说什么,但见陆宁连串命令出口,便没多言。

……

晋阳城下,陆宁等十几个人站在城门外,城头汉军士卒,正绞起护城河的吊桥,吊桥绞到悬起半空,才听城内,有咯吱木盘响,自是开始绞起内门的巨大木栓。

陆宁站在尤懿懿身后,男装婢女,不过脑后发冠外,却有乌黑云髻盘起的样子。

是黄宝仪,那日见自己扮婢女入城议定,随即就剪了自己青丝。

现今思及,陆宁心里还有些小感动,虽然明明知道,她如此做对她来说天经地义一般,取悦天颜,更是她以后毕生的义务和责任,是她心中最为崇高的事业,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后世来者,还是不免有些触动。

现今满头青丝,对女子的意味可极为重要,而且,说起来,倒是尤懿懿,喜欢新潮,将头发剪短之类的,倒很想尝试,不过黄宝仪,却是再传统不过的思维。

此刻站在头戴幂篱的尤懿懿身后,陆宁能感觉到,钦使辛仲甫身后的士卒,有的在偷偷看自己,不由无奈。

毕竟自己是婢女宫娥,而到了尤懿懿这种女官的阶层,士卒们便多少都认为,除了圣天子,旁人不可染指,也不敢去多看。

不过,女官毕竟不是嫔妃,倒也没神圣不可亵渎的光环在身,代贤妃娘娘去见北国皇后,可能有贤妃娘娘信中不可说的口讯,请郭皇后帮忙劝说汉主投降,倒也人情之常,毕竟听闻,昔年贤妃娘娘和汉主皇后,情同姐妹。

钦使辛仲甫,刚刚三十多岁,还未到不惑之年,但实则十年前,就开始任郭崇军中掌书记,六年前,河北三镇归齐,辛仲甫开始为新朝效力。

现今,他则是圣天子亲军殿前军的监察副使,协助军监察御史,掌军中兵籍军卒口数对证、粮饷发放核数之责,为从三品高官。

现今,被加宣慰使,作为钦使,入晋阳城劝说北国伪汉归降。

跟随他的,仅仅有十名手无寸铁的士卒。

饶是如此,进城时,辛仲甫和十名随从,还是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倒是尤懿懿和陆宁,进汉主皇宫时,才有宫娥搜身,不过,虽然将发髻都用手捏了个遍,怕里面藏有利器,但要害部位却放了过去,显然,一来宫娥没经验不太好意思摸要害部位;二来,自是觉得那些部位,也藏不下什么兵器之类的。

郭皇后显然对齐国皇贤妃甚是亲厚,是以,尤懿懿和陆宁入城后便被引入皇宫,而且,在皇宫内为其安排寝所,当晚,郭皇后更亲自召见尤懿懿。

当然,也因为信中,折赛花提到了,尤懿懿虽然是她近身女官,但又是皇德妃的亲妹妹,圣天子也特别喜欢她,所以亲征河东山西地,也将她带在身边。

如此,郭皇后自然要郑重其事对待。

第四十二章 入城 (下)

晋阳城,从春秋战国时便曾经是赵国的都城,到了前隋,杨广被封晋王,这晋阳城也便成了他苦心经营之地,修晋阳宫,李渊便是太原留守,领晋阳宫监,李氏,也由此起家,后来,晋阳成为唐的北都、北京。

到五代纷乱,后唐沙陀李家,也龙兴于此,后晋石敬瑭,更是立为都城在此称帝;后汉刘知远,也是在晋阳称帝。

是以,从隋朝就存在的晋阳行宫,现今的北汉皇宫,历代修缮下,极为巍峨气派,隐隐有龙虎之气。

此时坤和宫中,歌舞升平,宫娥舞姬,在悠扬丝竹中飘起优美舞姿,金碧辉煌的大殿,飞袖如云,柳腰似林,一片靡靡。

站在尤懿懿身后,陆宁有些无奈,这位视贤妃如亲妹妹的郭皇后,还真是没有危机感啊,久居深宫,身边近侍,都是拣着好消息说,果然考虑问题的角度,有些不同凡响。

这不,远远坐在最上首的郭皇后,正笑吟吟问尤懿懿,“妹妹,你常在南朝天子身畔,可知道,若能出钱十万贯,南朝天子,可退兵否?如果可行,姐姐就是卖尽宫帛,以后日子苦一些,也劝圣上和议,免得伤了你我两家和气。”

看起来,倒好像吃了大亏,为了使得几个大家族不伤和气,甘受些委屈,很是高风亮节,又矜持的微笑,等尤懿懿奉承一般。

尤懿懿揉了揉小鼻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显然是觉得,这郭皇后虽然雍容华贵,人也算和蔼可亲,但实在没办法沟通,她眼中所见的,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世界。

“怕是,我那姐夫,不会退兵。”尤懿懿无奈道:“我姐夫此来,要尽取河东山西之地,不是为钱财而来。”

“啊?这是为何?”郭皇后脸色微微一变。

陆宁听得一呆,这还要什么原因吗?

不过显然,贤妃和她分别已久,书信中,自也不会咄咄逼人,是以,她对外间事,可说一无所知。

尤懿懿咬了咬小嘴唇,“我那姐夫,志在天下,取山西地,方能北伐契丹,是以,北国若是不降,怕几日后,我那姐夫,便会下令攻城,到时候,怕娘娘和国主,被乱军所害。”

郭皇后怔住,脸色变了数变,愕然道:“妹妹说话如此不客气,难道不知,契丹强盛可怖,不几日,援军到来,就可击溃南朝军马吗?我是不想,伤了郭、折几家的和气,又不想见到那些凶巴巴的契丹人入晋阳,是以才甘愿出银钱,妹妹却如此咄咄逼人,出言恐吓我,若是赛花在,断不会如此!”

语气已经很不悦,显然是觉得,我如此礼遇你一个小姑娘,你却伶牙俐齿恐吓我,实在太不知好歹。

尤懿懿小小叹口气,“姐姐,我这些言语,就是转述贤妃娘娘之言,只是,我山野丫头,不太会说话,姐姐莫气。”

郭皇后脸色越发不好看,摆摆手,丝竹声立时停了,舞姬们,都分散退下。

“我有些累了,妹妹也早些休息吧。”郭皇后说完,起身,便走向了偏殿。

尤懿懿回头看了陆宁一眼,见姐夫对她笑了笑,这才松口气,还有些担心,激怒了这位郭皇后,不太稳妥呢。

不过,若不对她剖析明白,她又哪里会劝刘钧投降?

……

郭皇后,终究还是性情很温良的女子,在尤懿懿和陆宁回了她俩被安置的坤和宫旁侧一处小院后,又来了许多婢女,帮两人准备热水和洗漱用品,更将寝室全换了崭新被褥。

不过,尤懿懿并没有在此洗浴,太不方便,而且,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机括,被人偷窥之类的。

这处小院外面,同时也守满了军卒。

陆宁倒是不太担心,自己派出的钦使也好,贤妃身边女官来劝说郭皇后也好,暂时都不会有什么危险,现今刘钧,巴不得就这样拖下去,一直拖到契丹援军到来。

只是,郭皇后派来了几名宫娥伺候南朝来的女官起居,这却有些麻烦了。

宫娥们轮流住在寝室外间,内间,陆宁只能打地铺。

寝室床榻妆台,柜箱桌椅,都透着雍华之气,兽嘴吐出袅袅青烟,燃的香清新沁人,香泽柔和,没任何烟呛之感,宫娥们说,这龙涎香是专门贡给皇后娘娘的,看来不假。

唯有一点不好,淡金蝴蝶砖地面,实在不适合打地铺。

“你与我同睡吧!”在宫娥们帮陆宁在地上铺被褥时,尤懿懿不动声色的对陆宁说了一句。

汉宫宫娥,随之卷起被褥。

陆宁知道,自己睡地上,这小丫头肯定也睡不踏实,便也没找理由推拒。

不过,虽然都是和衣而眠,但当睡在外侧的陆宁放下床帷,动一下,床便咯吱响一声,不免令人升起异样感觉。

尤懿懿,更是脸红红的躺在最里面,看起来,小身子都僵了,动也不敢动。

陆宁心下好笑,心说深入虎穴,你个小家伙可别想太多。

何况,你正是顽皮胡闹之时,人生难得的好时光,还是先做个孩子的好。

想是这样想,不过,和这可爱秀美的小姨子躺在一张床上,感觉着她小身子微微一动,便令床咯吱一响的异样感觉,陆宁心中,自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尤其是,自己又不能睡,这几日,都准备不眠不休呢。

尤懿懿现今又喜欢色彩鲜艳的内服,在京城禁宫中服饰,有时就是十足的现代美少女,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现今和衣而卧,露出那裹着她小小秀足的可爱水蓝小袜,不免令陆宁心中痒痒,幻想这小丫头蓝袜中小小脚丫如何雪白可爱,越想,心里越是猫爪一般,一夜时间,都很是煎熬。

第二天早晨,陆宁准备下床前,实在忍不住,偷偷凑过去,在尤懿懿雪白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

立时便见,尤懿懿小脸通红,可爱的长长睫毛轻颤,显然是在用力闭紧眼睛,更握紧了蜷在胸前的小拳头。

陆宁一呆,这小丫头,显然一直半睡半醒之间,根本没睡实,自己一动,她便醒了。

忙下床,心里尴尬,懿懿这小丫头,一向很崇拜自己,自己也喜欢做她姐夫的感觉,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再多玩几年,今日的举动,只怕令自己和她这种姐夫小姨子又是挂名夫妻的暧昧关系,有些变质,那可不是自己所愿。

第四十三章 天命所归

足足等了三天,陆宁和尤懿懿才又见到了郭皇后。

此次,却是在御花园中。

正是初夏,花圃姹紫嫣红,嶙峋山石中,鹅卵石小路蜿蜒崎岖,通向各个区域。

在一处碧水池旁,看着里面游动的金鱼,郭皇后停下脚步,对尤懿懿笑道:“南朝可有这金鲫?”

金黄色鲫鱼,原本确实罕见,陆宁对这些观赏性事物,不太在意,所整理的后世知识,主要还是要提高生产力及做近代科学启蒙,不过,生物繁殖、育种种种,涉及的基础科学,陆宁都用现今能理解的概念进行了一些阐述,如物种杂交,虽然前人已经发现一些规律,但陆宁做了系统性总结,引入了类似物种基因的概念,虽然陆宁不是什么学霸,但这个时代来说,对许多科学理论,自身理解的浅显,反而知道怎么含糊其辞的将一些概念笼统的灌输下,至于以后怎么开枝散叶,那就是真正的大家的事情了。

不过饶是如此,在齐地,为达官贵人培育金鱼的商人已经出现,据说便是有明物成绩特别好又未能考中举人的新学馆读书人参与其中,采选鱼种培育金鱼,倒是陆宁希望的杂交农物,甚至陆宁在青州专门有培育田,有系统的去做,但收效不大。

陆宁也在琢磨,等东海百行船队再历练历练,要不要就令他们走库页岛、白令海峡一带去美洲,将土豆、玉米、红薯这三个所谓的神器带回来,虽然,所谓清的人口爆炸是靠玉米、红薯的引入,太过夸大,不过,玉米红薯对缓解清朝人口增长的压力,倒是功不可没。

按照自己构想,真正的农业发展,不能仅仅靠什么作物的原始种子,毕竟,便是玉米,也是有了杂交种后产量才爆发,肥料、耕种技术、育种技术等等的提高才是关键,本朝这些技术的提升,也完全能应对将来人口增加的压力,但取了这三个作物也不错。

尤懿懿,见过比这漂亮的多的金鱼,听郭皇后问,笑笑道:“倒是见过。”

就在这时,远远便听有宦官的尖嗓子,“圣天子驾临御花园!”

郭皇后看着尤懿懿笑道:“这可巧了,那就见见圣上吧!”

陆宁心里一哂,这刘钧,也算很讲究了,毕竟,南朝皇德妃的妹妹,这几日,想来容貌之美也在汉宫中流传,刘钧又哪里不好奇想见一见?

选择在白日,又是户外花园之中,也就显得没那么孟浪。

不过,陆宁还是将身后背的斗笠幂篱极快解下,送到尤懿懿面前,尤懿懿随之戴上。

在汴京,尤懿懿大街小巷随便跑,甚至和捕头、捕快,坐一桌吃饭。

但现今身份地点不同,毕竟,是自己的小宝林,虽然伪做女官,但在汉宫中,被汉主见了真颜,总是觉得不妥。

郭皇后见尤懿懿戴上幂篱,也是一呆,随之,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这齐国女官,规矩大了些,而且,隐隐的倒好似汉国国主,还不够资格见她真貌?

此时,传来爽朗的笑声,“皇后在赏鱼?”

假山后鹅卵石小道走来一行人,最前面的锦袍玉带方脸大耳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汉主刘钧了。

他身前身后,簇拥着宦官宫娥,又有一列枪戟侍卫,威风凛凛。

尤懿懿静静站着,也不见礼,自然是,称呼郭皇后为“姐姐”,是因为皇贤妃的关系,至于汉主,在南朝看来,只是伪主,她是南朝天子内府女官,南朝皇德妃胞妹,怎会对伪主见礼?此来晋阳城,也不是见这伪主的。

刘钧目光只在尤懿懿身上一扫,毕竟罩了全身幂篱,刘钧眼神又不太好使,也看不太真切,随之,他却盯着陆宁打量起来,颇有些惊艳的样子,这般英武俊美的女婢,确实极为罕见。

陆宁呆了呆,这个全身别扭啊,真想一脚将他踢飞。

“大胆南国宫娥,见到圣天子,竟不礼拜?!”宦官尖着嗓子喊起来,指的自然是尤懿懿和陆宁两个人。

“算了算了。”刘钧摆摆手,指了指陆宁,“她只是南朝女婢对吧?今夜,带来我寝宫!”

宦官一呆,随之谄笑:“是,是,是。”

郭皇后微微蹙眉,但自不好说什么。

陆宁怔住,然后就见尤懿懿小身子在微微颤,显然是用力咬着嘴唇,都快忍不住偷笑出声了,但旁人看来,自然以为她有些骇怕了。

陆宁更是无语,这小丫头虽然极为迷信自己,跟着自己进了这太原城,都当游玩,但乍然见到汉主出现,毕竟是统治着河东山西地的一方霸主,又是自己此行的目标,小丫头又怎么会不紧张?可现今,显然,什么紧张情绪都被搞没了。

陆宁身子微微后退,突然脚下一绊,就好像被水池旁栏杆绊到一般,猛地就摔了下去,噗通落水。

郭皇后惊呼。

但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团黑影突然带着水花冲了出来,她脑后便觉得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眼前一黑,猛地摔倒,昏迷过去之前,只听得四周,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

……

朱雀门前,刘钧懵懵的,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跟着牵着他手腕缓步而行的俊美男子木然的迈着步子。

只记得,在御花园中,突然就从水池中扑出一团黑影,然后,他后脑剧痛,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在崇文殿中,站在他眼前的,就是这气度非凡的俊美男子。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的命令,不容抗拒,他的眼眸,有一种无比的淡然,他的身材高大,甚至,令人有一种错觉,就好像,他是屹立的高山,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渺小无比。

四周围着无数宫卫士卒,却各个脸色惊惶,就好像,羊群中,昂首走着一条猛虎。

“还不令他们开宫门!”俊美男子笑了笑。

“快,开宫门,开宫门!”刘钧,下意识的大声喊。

“吱——”宫门缓慢推开,宛如发出长长的叹息。

刘钧,精神猛的一振,因为,他看到了,朱雀门外的一个人,那站在庙堂上,就能令他心安,令他知道,自己基业,稳如磐石之人。

朱雀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了弓箭手,队列之前,站着国相郭无为。

可是,那如高山一般的男子,却宛如不见那对准他的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箭簇,牵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是齐天子么?!”郭无为,脸色变了又变,突然朗声问。

“又何必问令你为难的问题?我现今若告诉你我是谁,你拜是不拜?”男子淡然一笑,就好像,天下,都在他手中,天下之人,都该拜倒在他脚下。

郭无为,胸口如被大石击中,自己如何问出这等问题?是啊,他若说他自己是齐天子,自己该如何?

乱箭射杀他?那,本国天子,便是不遭池鱼之殃,只怕,也会被他杀死。

便是本国天子侥幸逃命,那么,迎接自己等的,便是齐国铁骑复仇的怒火。

至于齐国会不会内乱,就和自己等凄惨的下场无关了,齐天子没子嗣,城外那些骄兵悍将,便是将来自立为王也好,拥护陆氏皇族也好,但都不会影响,自己等被五马分尸,这些将领越是想得到齐地人心,自己等下场也会越发惨。

更何况,听闻这位齐天子,经常站在云车上与阖城守军对射,有传说他刀枪不入,也有传说,他有宝甲,可护全身,多半,就是后一种说法靠谱了。

是以乱箭下去,第一轮,多半射死的,却是本朝天子,至于齐天子,能不能逃走,就是另一个问题。

而且,他的回答,是何其自信?

这晋阳皇宫,在他眼里,他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便算敌国将领,闻听他名尊,也该匍匐拜倒。

他,就该是九州之地的真命天子,寰宇的天下霸主。

这种强烈的自信,一时令郭无为思绪混乱,第一次遇到具有这等气势的人物,难道,这就是天命所归?

弓手们都在等郭无为号令,却见郭无为失魂落魄的,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国主被那神秘而又散发着令人心惊胆战气息的男子抓着手腕,慢慢前行。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

“呀!”一名甲兵突然扑上去,然后,爆起一蓬血雾,硕大头颅戴着头盔,猛地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向弓手们,弓手们吓得纷纷后退。

一柄寒森森长剑横在刘钧脖颈,剑锋上,一滴血滴滴落在刘钧细皮嫩肉的肌肤上。

刘钧激灵一下,显然当场晕过去。

“为何非要如此呢?”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都退下!退下!”刘钧声嘶力竭的喊着,他只觉得,他要喘不上气来了,腿软的根本就没有一丝力气,全靠身侧男子拽着,才能机械似的挪步。

“让出条路!”郭无为从嗓子眼挤出这句话后,心好像反而定了。

他猛的躬身,深深一揖,发冠几乎到地。

他鞠躬的方向,是刘钧和那男子,也不知道,他这深深一礼,对象到底是谁。

……

长街上,陆宁携刘钧的手迈步而行,他手中长剑,又不见了踪影,倒好像和刘钧老朋友逛街一般,轻松写意。

郭无为,率领甲士、弓手跟在后面,不知道,是想伺机夺回汉主,还是在保护他们周全。

或许,郭无为自己都不知道。

两旁民居,各个闭户,不见人烟。

突然,战马嘶鸣,斜刺里猛地冲出一队骑兵,为首的将领二十八九岁,正是太原尹刘继恩。

刘继恩是刘钧的外甥,也是养子,刚刚被任命为太原尹,自然就是储君人选。

“谁也不能将我父皇带走!”刘继恩大声吆喝着,他身后那数百骑士,立时鼓噪起来。

陆宁站定脚步,饶有趣味的看向前方骑兵队伍,又看了看身侧刘钧,随之,转头看了郭无为一眼。

郭无为呆了呆,犹豫了一下,终于咬咬牙,喝道:“太原尹!便是圣上崩与乱军中,你以为,你能登基做几天皇帝?”

此刻,却真的是没有任何搪塞话语,直接喊穿刘继恩的内心。

“郭无为,你胡说八道甚么?!”刘继恩脸色阵青阵白,终于,还是猛地挥挥手,先策马闪到一旁,其麾下骑兵,也纷纷退开。

北城外,隐隐有号角声传来。

陆宁再次笑着挽起刘钧的手,“彭城公,你我一起登城,阅我军威!”

第四十四章 国灭

站在晋阳城头,刘钧面如土色,全身颤栗不已。

城下壕沟外数十步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了很多稻草人。

远方,旌旗遮天蔽日,黑压压齐军军团,宛如钢铁打造,无坚不摧。

呐喊声中,整齐的方阵、长阵,一列列一队队,好像笔直黑线,如林陌刀、枪阵,缓缓而行,就好似,任何敢于挑战其锋芒的敌人,都会被碾压成齑粉。

“嗡嗡嗡”,远方,传来巨响,眼见无数巨大黑影和无数小黑点被远远的抛射出来。

“嘭嘭嘭嘭”,稻草人区域,立时沙尘弥漫,那巨大的黑影砸在地上时,更是大地都在颤抖。

“嘭”一声,却是一个巨大铁球猛地砸在了城墙上,便是晋阳城坚固无比,可也立时剧烈一颤,地动山摇一般。

“啊……”刘钧惨叫一声,几乎要抱头鼠窜,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

陆宁不由揉揉鼻子,这是玩脱了,本来就是演习,攻城炮却失了准头,当然,这也不能怨霹雳营的军卒,现今军械,本也没那么靠谱。

不过,看着左右那些面无人色的汉军兵将,陆宁心下一笑,倒是错有错着,他们自然以为,这一炮,是故意的。

不过那炮手,回去后自己可要赦免他几人,若不然,知道自己站在城头后,怕都会被砍了脑袋。

要他们接到自己城中发出的钻天猴讯息后开始演习,便是殿前军指挥使陆青,自己也没告诉他自己会出现在晋阳北城城楼上,不然向自己方向开炮射枪的,就算自己强令他们,怕也没人敢。

“陛下,如何告知攻城之兵,陛下现今在城楼上?!”旁侧,面带惊骇之色的郭无为急急的说,显然,他自然也明白,城下齐军,是断然不知道齐天子在城上的。

这若几个巨石砸过来,落在城头,自己等死的冤不冤?

听郭无为口称自己陛下,陆宁微微一笑,伸手一抛,一团金黄绸缎就奔郭无为而去,郭无为顺手接过,仔细一看,立时大惊,忙双手捧起,更毕恭毕敬跪下。

他双手举的黄帛,正是代表齐天子亲至的神圣金龙旗,前几日,远远见到,已经令人心惊胆颤,但此时郭无为高高举着它跪伏在地,虽然战战兢兢,却又是另一种心情,就好似,以后自己,就在这圣龙旗的庇护下,又有一种说不清的荣耀之感。

“臣,为陛下升龙旗!”郭无为,带着颤音,大声的喊。

……

晋阳北城城楼上的汉军旗帜突然落下,缓缓的,升起了一面金黄旗帜,旗帜上,五爪金龙盘旋向天,宛如要吞噬天地。

很快,齐军数名斥候飞驰到壕沟前确认。

陆宁却是看着军团阵列,他凝神远观,虽然仍然看不太真切,但见殿前军士卒,确实好像许多交头接耳,但军团阵线并没有散乱,微微点头,数年成果,现今确实到了收获的季节。

陆宁经常巡视殿前军,这派出的几名斥候,都见过圣天子真容,此时已经都滚落下马,跪倒磕头,心下惊惧,混不知所以然。

尤其是,方才开枪打炮的方向,竟然圣天子就在城楼上?

陆宁朗声道:“朕与彭城郡公刘钧,阅我殿前军军容!令陆青得知,继续操演,申时入城。”

侧站在陆宁身后的郭无为,马上招来亲随,对着亲随附耳说了几句话。

城外斥候,已经纷纷上马,拨马回转,大声喊:“圣天子和彭城郡公刘钧在晋阳城楼阅兵!”

“圣天子和彭城郡公刘钧在晋阳城楼阅兵!”

“圣天子和彭城郡公刘钧在晋阳城楼阅兵!”

一声声,传入本阵。

至于申时入城的圣谕,自然要面禀陆青殿司。

齐军军阵中,立时哗然,圣天子在晋阳城头?

彭城郡公刘钧又是谁?

有清楚时事又对此留心的,便传,是不是这晋阳城里的太原国主?好像就是叫刘钧。

正纷纷猜测之时,却见晋阳城城门,缓缓洞开,吊桥慢慢落下。

从中军位置,令兵数骑,四散奔出。

“圣天子入城!伪汉已降!”

“圣天子城头阅军!”

“圣天子入城!伪汉已降!”

“圣天子城头阅军!”

令兵的吼声立时传遍全军,并远远向东、西、南困城的营寨奔去。

便是殿前军,一直追随圣天子南征北战,圣天子在军中,便如神圣一般,但此刻,军卒们也不由哗然。

圣天子单骑入城,一个人,降伏了整个北国?!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激动的欢呼,响彻四边。

刘钧更是被惊的惶惶无地,眼见城外齐军高举的枪林刀海,却不知道,他们入城后,这些利器,会不会加诸自己身上。

郭无为,一直躬着身子站在陆宁身后,此刻偷偷瞥着这伫立城头的天下霸主,竟有如此雄主,提三尺剑灭亡一个国家,真是旷古未闻,虽说,是因为其身后强大的军力国力作为支撑,自己才不敢再做多想,但遍数史书,历代执天下牛耳者,如齐天子这般,真是震古烁今的独他一人。

西楚霸王,在他面前,殊不足道。

……

殿前军入城时,陆宁却是飞快的去了皇宫,郭皇后供奉的神堂中。

在神堂角落,将那沉重无比的铜铸神像移开,尤懿懿欢呼一声,跑出来扑进了陆宁怀中。

虽然宫内混乱无比,便是将尤懿懿随便藏在某个角落应该也没危险,但就怕万一,是以,陆宁干脆,用蛮力,将这巨大神像挪过来,挡在了墙壁角落,尤懿懿,藏在了里面。

便是十个八个壮汉,也挪不开这神像,何况又是混乱之时,哪有人会有闲心组织人手来神堂做这不知所谓的力气活?

轻轻揽着尤懿懿轻软香嫩小身子,小丫头应该是憋坏了在里面,搂着陆宁不肯撒手,好像分别了一个世纪一般。

陆宁这时笑着拍了拍铜像的大肚子,笑道:“你护我小宝林有功!过得几日,我便晋你神格,封你清源真君,表你之功!”

听姐夫说是“封神”,实则是尽显对自己宠溺的言语,尤懿懿更是开心,一颗小芳心都化了,腻在陆宁身上,再不肯撒手。

陆宁就笑,任由她抱着撒娇。

……

奉天六年四月十八,齐天子单骑入晋阳,擒汉主,北汉遂降。

第四十五章 降臣

北汉皇宫,巍峨依旧。

只是主角已经易人,瑶光殿是平时汉主赏乐之所,此时,齐天子高高坐在上首。

刘钧、郭皇后、郭无为、卫融、刘继颙、刘继恩、刘继元等在座。

刘钧脸色兀自惨白,和齐天子站在城头,城下遮天蔽日的齐军旗帜,黑压压军团山呼海啸般“万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到现在,他一颗心还在嘭嘭的跳。

率三名重臣及两个养子拜见齐天子,到齐天子设宴,刘钧还未从惊吓中回神,完全木头人一般被人引领着,参加了出降受封仪式,到现在,脑中还是一片混乱,只是模模糊糊一个念头,不知道,齐天子会拿自己怎样。

倒是郭皇后,不时偷偷拭泪,向齐天子跪拜时心中满是屈辱,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成了亡国的阶下囚。

不是很快就能击退齐军吗?不是强盛的契丹,已经派出援军在路上了吗?

怎么会如此?

郭无为、卫融和刘继颙则神色各异,作为汉主手下最重要的三名臣子,郭无为为国相,总管军政要务,卫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汉主最重要的参议,刘继颙为鸿胪卿,但实则刘继颙善于经商,帮汉国开矿烹银,是汉国的财神爷。

说起来,郭无为是道士出身,刘继颙则早年在五台山削发为僧,是和尚出身。

这一僧一道,都是作为隐士时被刘钧请出山,可见刘钧求才若渴,且对隐士,有一种执着的偏好。

刘钧无子嗣,刘继恩和刘继元都是他的外甥兼养子。

刘钧被封彭城郡公,郭皇后被封巴东郡夫人,但刘继恩和刘继元都没得到任何封赐,刘继恩城府不深,隐隐有不平之意,刘继元倒是极为平静。

眼角瞥着他俩,陆宁心下摇摇头,这俩都不是什么好货,而且现今已经成年,可以说性格、世界观等等已经基本定型,也就很难有什么改变了。

两人中,尤其是这刘继元,继位后便杀了郭皇后,又将刘钧没死的兄弟全部杀掉,也是现今时代残忍嗜杀的暴君之一,只是北汉国力弱小,又不久就亡国,刘继元才没在历史上,留下太多的印迹。

不过,这些倒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两个家伙,也别想在本朝出仕就是了。

“彭城公,那刘继业,还需彭城公亲去劝降,再令其恢复本姓,你看可好?”陆宁突然笑着问。

刘钧神思恍惚,根本没听到陆宁说什么。

郭无为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深深一揖,“陛下,酒宴后,臣便和彭城公同去斥责杨继业,定令他幡然悔悟!”

陆宁微微颔首。

郭无为、卫融和刘继颙,陆宁都留用,不过,除了郭无为,其余人和刘钧一起,不几日,就都要动身去汴京,而不能令他们留在太原,不然,万一在雁门关外对契丹战事不利,难保这些人不动旁的心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郭无为倒是留为山西道巡抚副使。

郭无为,是个人才,很识时务,不过,这样的人,如果机缘得宜,也会变成权臣、奸臣。

但在自己麾下,应该无碍,何况,山西地,也需要一个熟悉本地情势的人,帮着收拢人心。

现今,留了京戍一军镇晋阳外,殿前军、神武军和京戍三军,已经拔营开赴代州,更早有使者拿了刘钧的书信前去劝降,就算代州守将不降,破城应该也不难。

说起来,汉国人口不多,但仅仅太原城,就囤积了三万军卒和大批粮草。

这三万军卒,约有半数放免回乡种田,其余军卒,暂时留作辎重用,从太原往代州运粮,将来,则可组山西大营,毕竟此地民风彪悍,山西兵,若使用得当,倒是不可小觑。

代州之北,就是雁门关,雁门关外,就是幽云诸州中的云州及应州、寰州、朔州等州。

云州就是后世的大同,不过现今契丹人还不太重视其战略位置,仅仅设了大同军节度,要几十年后,才升为西京大同府,为辽国五京之一。

云州,也是陆宁此征的第一个战略目标。

至于北汉地,只是开胃小菜。

不过,虽然比预想的圆满许多,兵不血刃拿下晋阳城。

但这河东山西地的消化,却要复杂的多了,尤其是,刚刚灭亡北汉,就要以北汉旧土作为北伐的后方依靠所在,稳定此地军心民心,就更不容有失。

在册封刘氏的同时,陆宁也下诏,设山西道,治所太原府,辖太原府、汾州、石州、宪州、岚州、忻州、代州,共一府六州。

虽然在诸道中,现今的山西道人口最少、地域最狭,但陆宁任命的山西道巡抚为窦仪,太原府尹为官原。

一个是治世名臣,一个是早年在泉漳地就相识,陆宁极为赏识之人,这官原,也是陆宁极为看好的未来股肱之臣。

又任命高劳年为代州团练使。

高劳年,大器晚成,都半截黄土的老爷子了,才拜“文总院”为师,其后一路迁升。

他也是陆宁经常关注的新学熏陶下的“新式官员”之一。

现今委为代州团练使,是因为在陆宁谋划中,作为往雁门关外输粮的基地,代州在山西地,战略位置也仅仅次于晋阳城了,自要寻一个忠心耿耿又有才具的人来梳理代州军政。

作为临时边塞的枢纽之地,代州便不用刺史和州将军使得军政分离,而是设团练使,军政一体管理,当然,这里的军,也仅仅是州兵及临时征募的团练。

不过虽然代州团练使都已经任命,高劳年更早接到随军令喻现今已经到了晋阳,但实则代州还未归齐。

类似的情况还有折家军控制下的岚州和忻州。

党项人攻陷的石州。

岚州和忻州倒是无妨,现今还要靠折家军维稳,等局势明朗,令折家军退回府州就是。

党项人攻破的石州城,就有些麻烦了。

显然党项人也知道现今是扩张势力的千载良机,齐人肯定不愿意和其撕破脸陷入多线作战的窘境,是以,并未如当初攻下赵匡胤治下的灵州又归还,而是牢牢占据了石州,但也未再东进,而是上表,讲石州是党项人历来的居地,求齐帝开恩,将石州赐定难军署理,又说,党项全族,愿为大皇帝效死力,北上讨伐契丹人。

所谓北上伐辽,自然便是向西北扩张了,党项人西北的蒙古草原部落,只是名义上尊契丹主为皇帝,契丹人尚未实行有效统治,要到萧燕燕的二姐和罕太妃西伐,才会渐渐将内外蒙古草原,牢牢控制在手中。

现今党项人西北侵入内蒙古草原西部区域,乃是坐收渔利,契丹人,自也无暇顾及。

此外,党项人也肯定会西侵进入河套地带,也就是被吐蕃部族占据的前唐河西节度地域。

如此,党项人势力必然大张。

不过,党项人如果要趁机扩张的话,其会在自己北伐后做什么,因为了解历史的原因,陆宁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对此,也有计较。

第四十六章 西夏,折家军

宴过山西刘氏及汉国旧臣,陆宁回了乾安宫。

这晋阳皇宫,现今自然成了齐天子在晋阳的行宫,按照惯例,陆宁将主要的宫殿,都改了名字,多和汴京皇宫宫殿同名。

不过这里的乾安宫,就没有暖阁布局了,偏殿成了陆宁处理政务军务之所。

酒宴之后,好似贤妃就接了郭皇后去叙话,又请安妃作陪,是以两人都不在乾安宫。

晋阳皇宫,到了北汉,软榻就渐渐少了,乾安宫偏殿,乃是土炕做木榻的用途,当然,软席卧絮,华贵堂皇,自看不到榻下土炕真容。

尤懿懿看起来心不在焉,不太开心的样子,陆宁知道是为什么,自己已经告诉小周后、尤懿懿和黄宝仪三个小丫头,她们止步于这太原府,不能再北去。

等自己过个月余时间动身去代州,她们便回转汴京。

黄宝仪倒是神色如常,她年纪虽小,若说周岁,刚刚十岁而已,但却比尤懿懿还成熟一般,不过说起来,实则也不能用成熟吧,她只是心无杂念,作为内府遴选出的天下绝色,她全身心的将取悦自己当作毕生崇高的事业,说起来,她是真的单纯如白纸一般。

盘腿坐上炕榻,陆宁准备翻阅今日收到的各种奏报、密函等等,随之见到一摞奏疏最上面,却是标记着西宫的来信。

拆开看,却是尤五娘,许久不见妹妹,很是想念,来信询问。

陆宁有些无语,在汴京城,懿懿也很少跟你这姐姐玩一[520]起不是?性格完全不同呢。

不过,尤懿懿从小就很喜欢姐姐,到现在,也很想和姐姐亲近,这一点,倒是没变过,只是,好像两个人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生活已经是两个轨迹,且尤五娘威势日重,规矩越来越多,经常斥责尤懿懿,尤懿懿,有点怕这个姐姐,也就尽量躲远点。

不过,现今也确实,姐妹俩一个月都不见面的时候,应该很少。

略一琢磨,陆宁道:“懿懿,帮我给你姐姐写封信,要她来太原陪我巡游,等我北上,你们再一起回转。”

现今作战,战前准备很是耗费时日。

不说出雁门关前,攻伐代州收复山西民心这些,便是殿前军大霹雳营的重炮,从太原运到代州,就很是麻烦了。

估摸着,自己怎么也得一个月后,才能去代州,由代州引军,出雁门关,伐契丹地。

和尤五,好久也没单独散散心了,尤其是,永宁和贵儿,都为自己诞下了血脉,自己出征前,按照后世来说,南安和南平已经过了一周岁生日,但尤五,肚皮却一直不见动静,虽然在禁宫她还是威风八面,但心情怕很糟糕。毕竟贤妃很少在禁宫,是以,禁宫中,正宫、东宫、西宫最有权势,现今,又唯有西宫娘娘不见孕有龙种,女官宫娥们就算不敢议论什么,但心中自都有小算盘,尤五娘,其实现今应该压力挺大的,这个时代的女子,如果不能生儿育女,那都不能算是完整的人了。

这段时间,喊来尤五,陪她散散心也好。

听陆宁要她姐姐来,尤懿懿忙点头,看来,心下很是开心,不能跟随姐夫继续北伐,要回转汴京的失落也就抛到了脑后。

小丫头心思,自然希望姐夫越宠爱姐姐越好,她虽然聪明良善,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有血脉亲疏,当然是希望禁宫之中,姐夫最宠爱姐姐。

陆宁看着她家书洋洋洒洒一蹴而就,又笑着道:“你再帮我草拟一份给党项人的上谕,大概意思你帮我写一写,回头我改一改,送去汴京。”琢磨着,说道:“大概意思就是告诉党项人,北伐草原诸部,倒也无妨,但河西地,一向为中原旧土,不许党项人觊觎……”顿了下,“当然不能如我这样说,引经据典找找借口,冠冕堂皇些,总之意思就是,如果党项人西侵河西地,便是对我齐国大大不敬,我之河东军,枕戈待旦,迟早收复河西地。”说着话,陆宁点点头,自言自语,“看来,河东军也要调动下,吓唬吓唬党项人”

又对尤懿懿道:“总之,既要显示我齐国不惜和其开战的决心,又要给他们出路,就让他们,暂时北上,去和草原部落交流交流。”

尤懿懿连连点头,歪着小脑袋想,勾勾画画,显然,这篇文章,不太好做。

陆宁心中微微汗颜,自己现在,整天欺负这些小丫头,好像有点不大像话。

……

晋阳城外汾水之畔,草色青青,垂柳成荫。

陆宁慢慢踱着步,跟在他身侧英姿飒爽的秀美女将,自然便是折赛花。

“巴东郡夫人,没怨怪你吧?”陆宁问,毕竟,自己是依靠折赛花和郭皇后之间的关系,才能轻轻松松,接近并俘获的刘钧。

“没有。”折赛花回答简简单单,其实,又哪里不怪她呢?

而且,郭皇后明显和折赛花的关系生疏了许多,现今,却是那刘钧,求肯郭皇后多和齐国这位皇贤妃见面,自是希望皇贤妃能看在郭、折世交的份上,多看照他夫妻,多在齐天子面前说说好话,他们在汴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妾也问心无愧。”折赛花淡淡的说。

陆宁微微颔首,明白折赛花的意思,汉国早晚会被中原政权所灭,现今刘钧和郭皇后能得善终,也算不错的结局了,晋阳城中军民,更少了许多冤魂。

远方,马蹄声响,陆宁觅声看去,笑道:“该当是我泰山大人到了!”

泰山大人?折赛花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却有些犹疑,怕自己会错意。

陆宁笑道:“就是你父亲。”

飞驰而来的哨卫,离得远远的滚落下马,单膝跪倒,大声道:“圣上,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已到二十里外!”

折赛花怔住,却不想,以为被喊出来陪他踏青游玩,却真是来见自己父亲的?

而且,折赛花现今,多少了解这个男人,所谓折家军云云,他或许有些敬意,但也绝对不是因为折家军的战斗力,而是因为折家军世代戍边,令他很有好感。

若说战斗力,便是比折家军强大十倍的势力,这个男人,也绝不会放在眼里。

现今纡尊降贵出城,说不上是来等自己父亲,也是领自己出来散心而已,但在外人看来,就好似迎接自己父亲一般了,这天大的殊荣,更好像,是为了哄自己开心。

折赛花一时有些无语,隐隐能感觉到,最近他对自己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时常想哄哄自己一样,真不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或许,自己乡村丫头,不及诸妃千娇百媚,一直受他冷落,他只能以此弥补。

“陛下,还是回城吧!”折赛花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红唇,“陛下此举,对永安军,未必就是好。”

陆宁怔了下,随之明白,笑道:“你是说,担心折家军中,有人恃宠而骄,以为我出城来迎你父亲,是忌惮折家军军力,反而会令那些不想屈居人下的,更加狂妄自大?”

任何政治军事集团,内部都会有各种不同的声音,折家军自然也不例外,折氏宗族中,想自立于中原之外的人也不是没有。

折赛花轻轻颔首。

陆宁笑笑,“你就不用杞人忧天了!折氏子弟,我如何信不过?我来接接我劳苦功高的老泰山,管旁人做甚?”

听陆宁如此说,折赛花就不再劝。

第四十七章 父子兵,海禁之策

陆宁见过折赛花的叔叔折德愿,今次,还是第一次见到折赛花的父亲折德扆。

折德愿留在了忻州统领兵事,折德扆领两个儿子,来晋阳拜见齐天子。

不过,折德扆应该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晋阳城外,汾水之畔的官道上,见到齐天子。

折德扆虽然年近花甲,但身材魁梧,声若洪钟,身着三品文官装束,不着片甲,他领着两个儿子磕头,“臣折德扆叩首,陛下圣安,皇贤妃娘娘金安!”

其长子折御勋,二十五六岁年纪,英武神气,便如出鞘的利剑,一看这小伙子就弓马娴熟。

次子折御卿,却和哥哥差了二十岁,六七岁的样子,跟在父兄身后,一板一眼的行跪拜大礼。

陆宁看着这小小孩童,好像,这小孩子长大了,是个颇为了不起的人物。在他扛起折家军大旗时,党项和契丹都是如日中天的扩张姿态,但在党项和契丹的轮番攻击下,他却取得数次大捷,令府州一直飘扬着中原旗帜。

“都起来吧,今日城外之会,只话家常。”陆宁走上去,笑呵呵扶起折德扆,又道:“你我翁婿,今天不拘礼。”

折德扆颤悠悠起身,犹疑的看向女儿,虽然听弟弟德愿说过,这位齐天子行事出人意表,但毕竟弟弟已经和齐天子数年未见,当年弟弟见到的齐天子,还仅仅是齐王殿下,现今,齐天子却已经坐拥百州之地,兵锋直指漠南,又哪里还能用当年的齐王衡度?

想坚持跪拜磕足几个头,齐天子却力气大,扶他起来,从天子手中用力挣脱?虽是为了叩首,可也太无礼,是以,折德扆才去看女儿神色。

随之,折德扆就无奈摇头,女儿,又哪里会给自己什么信号?

说起来,女儿省亲时,便很少提到齐天子,自己恪守君臣礼节,更不会在自己属地向女儿询问齐天子喜好之类的,现今,到了齐天子眼前,女儿还是这般,并不会对自己打眼色这类的,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陆宁此时已经来到折御勋身前,见他剑鞘是空的,背后箭囊也是空的,显然,是兵器早早取下交给了随从,折家父子的随从,三四十骑,远远停在了数百步外。

陆宁看着折御勋一笑,伸手,“剑来!”

忙有红翎卫,快步走来单膝跪倒,奉上一柄宽刃长剑,这却不是文官武将那种挂在腰间的装饰用品了,怕要双手握着才能挥舞得开,剑身宽且厚,隐隐呈黑红色,不知道饮过多少人鲜血。

“此剑我在华州用过,本想赐我岳翁,但我岳翁年事已高,我却盼他以后颐养天年,莫再上战阵!世隆,此剑就送与你了,府州屏障,替朕世世代代守好!”

听陆宁说到“华州”,折德扆和折御勋心下都是一凛,本朝开国恶战,几乎都是天子亲征,圣天子更数次单骑破城,最近的一次,便是取这晋阳城,令北域震动。

而华州一战,则是圣天子亲征,击溃秦王赵匡胤主力,吹响圣天子平秦地、川蜀、南汉诸地统一天下号角的一战,听闻华州之战,矢石中,圣天子提三尺剑,斩杀秦军大小将领数十人、夺旗无数,其中,圣天子剑下亡魂,便有大名鼎鼎的秦将潘美。

“噗”,陆宁手中巨剑,插在折御勋面前,入地尺许,都说重剑无锋,这柄巨剑同样不见寒芒,黝黑中透着血红色,好似饮血太多,根本难以洗净。

“谢陛下!”折御勋伏地,竟有些不敢直视面前巨剑。

“陛下,陛下对小儿厚爱,臣惶恐,为陛下守边,也是臣等份所当为,但臣老迈,此次来晋阳,正是要启奏陛下,念臣等世代守边,降下恩宠,准许臣一族内迁,去那汴京,过些安稳生活!”说着话,折德扆也跪倒,伏地稽首。

陆宁笑笑,自己这老岳丈,还真是知进退之人,以齐国现今蒸蒸日上的态势,早晚容不得边军世代世袭的家族统治模式,早早奏告内迁,比圣天子将来想法设法削兵权稳妥的多。

琢磨着,陆宁笑道:“此事,等朕北伐归来再议。”

若能击败契丹取幽云地,甚或能更进一步夺些契丹州府,令折家内迁是必然的,当然,便是折家内迁,也需要缓冲期,短时间内,府州还是需要折家派出子弟出仕镇守。

如果北伐失败,折家军,那就不能轻动了。

“是,臣遵旨!”折德扆再次叩首。

陆宁走到折御卿身前,摸了摸这小小孩童脑袋瓜,笑道:“快快长大,将来替姐夫攻伐胡虏!”

怔了下,折御卿立时激动的小脸都红了,用力点头,眼中满是神采和期待。

想他小小孩童,又有极为勇悍的长兄在前,家族中,他又能被多重视?现今,却被父兄都尊崇无比的天子陛下温言勉励,他小小心思,激动的无以复加,更童言无忌,大声道:“圣天子姐夫!我记下了!我给姐夫好好磕几个头!”趴地上,磕头,这意思,现在才是真心诚意的。

陆宁莞尔,正吹胡子瞪眼睛的折德扆稍稍心安,但还是训斥道:“劣儿无礼!”

此时,晋阳城方向,一匹快马疾驰而来,远远的下马,有女卫接过信使手中奏册,快步而来,双手呈给陆宁。

是登州来的急报。

讨北诸路水师总管卢绛奏报,胡商纳赛尔,违反禁海令,想偷偷向辽北输运私盐,被水师查获,卢绛令将其全族缉拿之余,又奏报圣天子,问该如何处置。

讨北水师,以巢湖水师为主,因为从登州到辽国苏州(旅顺),也不过百余里,是以,许多大型江船都可以用,加之渐渐编入水师的海船,讨北水师以大船为主,有数百艘战船,水兵都是挑选的各个水师精锐,兵卒加力士,共两万余人。

这也是陆宁构想中的本朝第一支海军的雏形。

不过江湖水军,也要常设,因为现今之世,大的湖泊、河流,如果没有威慑性的治安力量,很容易出现水寇。

当然,和州兵一样,江河水军,也编为军户,半农(渔)半兵,根本不需额外供养,反而是财政的一项来源。

军户制,对治安力量和预备役来说,其实是极好的制度,前提是,军户田地不许兼并是红线,加之各种监察制度措施到位,不能令军田成为州将军、水军将军们的敛财工具,平素武备训练更不能荒废,那么,对现阶段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和征募制度来说,军户制度,很适宜当下。

征北水师,由巢湖水师招讨使卢绛总管。

宋和契丹人作战,各路军马都各有统帅,且都需要按照汴京天子的阵图行军布防。

但战场瞬息万变,出现什么情况,各路统帅便都要急报入京师,等待下一步指令。

如此作战,除非天子御驾亲征亲自到前线指挥各路军马,若不然,各个统帅之间,又哪里会有配合可讲?

莫说陆宁,历朝历代,这样指挥军队与敌国交战的体系也极为罕见。

陆宁就更不会如此。

是以,如河北前线两路军马,河东军和河北军,河东军统帅高怀德,和河北军统帅陆兴,自己只是提出战略意图,取滦水拒马河南几个汉人州,具体怎么作战,高怀德和陆兴都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而且,河北战场,也明确了陆兴为正,高怀德为副的指挥体系。

水师总管卢绛也是如此,北伐的几路水师,都在他统领下。

现今只是执行海禁的任务,封锁契丹苏州的对外商路,同时,在攻克太原后,昨天,陆宁也已经传谕令去登州,令卢绛骚扰契丹苏州一地。

谕令并没有加急,到卢绛手中时,应该也正好是齐军兵出雁门关之时。

不过,就现在仅仅实行的海禁,也应该令契丹人难受无比了。

因为这几年,在陆宁指示下,东海百行刻意运营下,契丹民生都渐渐依赖来自中原的货品。

陆宁当年夺契丹马匹后,齐地和契丹的海贸险些断绝,到后来,契丹才开始有限度对胡商开放贸易,加之胡商贿赂契丹贵族,双方贸易也越发频繁,到得后来,契丹贵族渐渐发现苏州东市是一块大肥肉,几经争夺,现今掌管苏州东市贸易的,是契丹一位王族,叫耶律稍,可不是七年之前,市舶使耶律海通,自觉的是被贬谪到此的年代了。

到这两年,契丹东市已经不仅仅是和胡人贸易,甚至开放了和齐商的交易,在真正尝到其中甜头后,那契丹王族,又哪里还会勒索商贩弄那点蝇头小利?

中原输入契丹的货物,从奢饰品到针头线脑无所不包,中原货物,既便宜质量又好。

这两三年,胡商甚至从中原大量贩运食盐来卖,中原食盐,价格低,而且,苦涩之味大大减少,渐渐的,齐盐便充斥契丹市场。耶律稍从中赚的盆满钵满,睡王不理朝政,更听从这位堂兄之言,将幽州及沿海许多盐户发为头下军州的农奴,如此,可令谷仓丰盈,一时皆大欢喜。

现今,陆宁对契丹实行海禁,主要就是禁盐,其农奴再转为盐户可就没这般容易了,至少,短时间内,契丹地会大大缺盐,正常人生活还好,多少能找到替代品,等待盐业复苏便可,但前线军卒,如果缺少足够盐分补充,那战斗力立时就会下降一大截。

虽然契丹人也有一些船只,但在齐军水师面前,微不足道。

不过,胡商重利,果然,还真有胡商不顾禁海令,往契丹苏州输盐。

想来,这胡商纳赛尔是以前的存盐,本朝对盐同样管控严格,但前几年为了霸占契丹盐业市场,这才提供食盐给胡商,禁海令后,胡商从官方盐业已经拿不到食盐,自也没有盐商敢提供如此多私盐给胡商,不过,盐的来历,自然还要严查,如果是大量盐商提供的私盐,那就是一桩惊天大案,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希望,是胡商纳赛尔以前的存货吧。

陆宁摇了摇头,看折德扆父子还等自己吩咐,笑笑:“回城。”

第四十八章 殿直羽林郎

晋阳西山下演武场中,杨业和折御勋正持棒相斗,两人棒头都裹布,布上蘸了石灰,此时,斗得甚是激烈。

陆宁坐在演武场旁观看,站在陆宁身侧的小小孩童,自然便是折御卿。

军械相斗,棒似游龙之类的形容词自然谈不上,两人都是紧守门户,争取格挡对方进攻的同时,能寻到破绽命中对方要害。

场中不时传来木棒相交的清脆响声。

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杠起来的,杨业新降,被授殿前羽林郎,陆宁来观西山大佛又准备登宝严阁,众羽林郎,接替了女卫的警卫之责。

殿前羽林郎是此次北伐新设,共百人左右,说白了,就是战阵中跟随大皇帝的亲卫队,他们都是从殿前军、京戍禁军中选拔的勇健儿郎,以杨业之勇,在其中也算不得佼佼者。当然,陆宁也并没有想杨业在自己身边做一辈子打手罢了,勇悍军卒好寻,优秀统帅却难觅,不过杨业新降,要用他,也要他立些功劳,在军中有点威信再说。

北伐契丹,身边女卫陆宁也不准备带,毕竟此次战事必然极为惨烈,更不能令女兵真正上战场,哪怕这些完颜女卫,其实很有些战斗力。

现今提起十二分精神,挑战这个北方渐渐崛起的庞然大物,此战,也关系齐国,未来数百年国运。

羽林郎,便是要跟随他冲锋陷阵的卫士。

来看西山大佛,陆宁便是带了这百余名羽林郎,又领了折氏兄弟,想和兄弟俩说说话。谁知道,不知道怎么,折御勋和杨业就杠上了,又恰好路过西山下已经废弃的这汉军军营,陆宁没反对,两人就约斗,折御勋说,如果他赢了,就要去了杨业这殿前羽林卫的名头,他代替杨业,入殿前羽林。

其实殿前羽林郎,按官阶,不过是八品武官,和禁军百人都的都头同阶,但卫护圣天子的这份荣誉,对武官们来说,却是重如泰山了。

折御勋便很想进入殿前军中建功立业,多少,有些嫉妒杨业。

两家又是世交,折御勋和杨业小时候就认识,只是多年未见。

折御卿便偷偷在陆宁耳边说,听家里人言,哥哥小时候被杨家哥哥打过。

显然,两人都是武将世家,小小孩童时就免不了舞枪弄棒,那时候,折御勋不是杨业对手,现今,多少也有为小时候正名的原因。

是以,两人约斗,陆宁就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此时两人相斗,劈哩叭啦的木棍脆响接连不断,却是难解难分。

突然,折御勋往后一跳,将手中木棍狠狠摔在地,“某认输,不是你对手!”

陆宁也早看出来,杨业一直隐忍,折御勋出现了几次破绽都没攻进去,想来是照顾这旧友的面子,二来,折御勋现今是皇贤妃娘娘的长兄,杨业新降,自然有顾忌。

见折御勋认输,陆宁心下一笑,自己这大舅哥,也不失为光明磊落的一条汉子。

“多年未见,世隆的枪棒功夫越发精进,斗下去,怕为兄不是对手。”杨业也将木棒,递给旁侧一名发须有些白的老卒。

这老卒羽林郎,叫王贵,年近五十,和杨业是仅有的从汉军降兵中挑选的两名羽林郎。

王贵神射,隐隐令陆宁想起了演义中的那老黄忠,历史上,王贵也是七十三岁高龄征辽,作为杨业部将,在陈家谷一役,和杨业陷入辽兵重围,射杀数十名辽兵后,力战身亡。

“你少假惺惺……”听杨业话语,折御勋骂娘的话差点脱口而出,随之才想起圣天子就在旁侧,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却憋的直翻白眼。

陆宁微笑,目光,看向了西山上,层峦叠嶂的绿木中,隐隐可见宝严阁那五层楼宇,这西山大佛和佛寺,年代久远,最后一次大修是后汉刘知远,添换瓦木,彩饰佛像,很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自己对此自然不感冒,可偏偏,下了晋阳城后,赵普等上奏疏,请修宝严阁,彰圣天子爱民之意。

就好像,修缮这佛寺,太原一地百姓,才会觉得齐天子行仁政,天下依旧太平。

因为西山大佛,对现今晋阳许多百姓来说,都是乱世中的精神寄托。

赵普等的奏疏,从常规来说,倒是一个好主意。

“仰之弥高,睹之尤丽,万人瞻仰,祈福于兹!”

陆宁远远望着那西山佛阁,笑笑道:“若真在此祈福晋阳就得太平,倒也省事。”

“这些害人佛陀,毁了才好……不拜圣天子拜佛陀,便是大罪……”

小声嘀咕的殿前羽林郎是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他叫荆嗣,年未满二十,但却少年时就人高马大,力气惊人,他将门之后,乃是灵州团练使、神卫军统领荆罕儒之兄的长孙。

党项人归还从赵匡胤残地夺取的灵州后,陆宁任命荆罕儒为灵州团练使,管理灵州军民事,北伐之前,又令陕西大营拨五千禁军驻扎灵州,组神卫军,任荆罕儒为神卫军统领。

也就是,荆罕儒不仅仅管理灵州军政民政,而且,还是驻扎灵州的禁军指挥使。

陆宁对其的器重,可见一斑。

因为灵州,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乃是现今齐地最西北要冲,往西便是河西地,也就是俗称的河套地区,东就是党项人的定难军区域,而且灵州,也聚居着许多党项人,更是牵制党项人向西部河套地区扩张的一个重要节点。

灵州不失,便是党项人西侵,这颗打入党项势力的楔子,也足以令其畏首畏尾施展不开。

这等要塞州,陆宁选了荆罕儒总领军民及禁军事,自是信任荆罕儒的才具。

除了西征秦地荆罕儒表现出色外,重用荆罕儒,当然也源自后世对这位名将的一些了解。

而对荆罕儒的了解,却离不开荆嗣,后世很多资料介绍荆罕儒时,就用荆嗣之叔祖等字句,这自然是因为荆嗣青出于蓝,名气更为响亮。

荆嗣可能算不上名将,但绝对是宋初第一悍将,一辈子几乎都是做先锋官的事情,带头破阵,一生经历一百五十余战,未尝败绩,经常出现他一个人斩敌五十乃至上百的记录。

宋史虽然水分大,但这孩子的未来潜力也可想而知。

加之荆罕儒被如此重用,其族中子弟被带在圣天子身边,有恩宠之情,又何尝没有警醒之意?

第四十九章 天子井

荆嗣虽然是小声嘀咕,但陆宁耳朵何其灵光,看着他蹙眉:“莫胡说,佛陀劝恶从善,怎会害人?”

荆嗣挠挠头,不敢再吱声。

陆宁转头看向西山宝严阁那隐隐约约的楼宇轮廓,说道:“不过,佛陀慈悲,晋阳百姓,多年苦难,战乱终于平息,本该垦田渔猎,恢复生产,佛陀必不忍见众生忍饥挨饿,为其铸像。”拔出腰间长剑,道:“佛陀有灵,该有预示,我现今掷剑入井,为天下苍生破井取甘露,待天下太平,再为佛陀修金身,若佛陀怜我世人,便不得阻挠。”说着话,指了指前方数十步外的一处枯井,那枯井有年头了,早已经废弃。

众羽林郎立时摩拳擦掌,这些骁勇之徒,除了和圣天子大有渊源的天帝,其他神灵,可不怎么敬畏,更有人暗暗心中咒骂佛陀,今日若敢阻圣天子,回头就将天下佛[5200]寺烧个精光。

杨业和王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人都是旧汉降将,只觉得这齐天子一言一行都透着新鲜,实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此时,陆宁已经用力一抛,长剑立时升空,眼见斜刺向上,怕足足有十几丈高,几乎目力不能及,众羽林郎轰然叫好,他们多被陆宁弹晕过,圣天子便是怎样勇武,都在他们心理承受范围内。

杨业、王贵、折御勋却是第一次见陆宁神力,心下都有些惊骇。

却见长剑在空中停顿,随之,便笔直下落,速度越来越快,“嗖”的,直直落入枯井中。

杨业和王贵,对望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这可不仅仅是神力了,更要令长剑正好落入枯井,简直就是神鬼莫测之能。

“哈哈,佛陀也怕了天子!”

“陛下是真命天子,佛陀当然要避让!”

羽林郎们,轰然喝彩,其中,自不免有将圣天子这真命天子和佛陀神格比较的言语。

其中,说的最大声的是一名唇红齿白的小伙子,叫周仁美,是殿前军神机营中有名的神射,其实他入伍刚刚几个月,有些东西,真要看天份。

又有数名羽林郎跑到枯井旁,想为圣天子捞回长剑。

随之,便有羽林郎惊呼,“井里出水了,出水了!”

更多人围过去看,可不是,本来干涸的枯井中,此时,长剑直没至柄,长剑刺出的缝隙,正慢慢变得潮湿,隐隐,有水渗上来。

陆宁心下也是一怔,不过,今春到夏,河东山西地,降雨很多,想是地下水位上升,但这枯井,一直被什么石头之类的堵着,自己无意之举,将那层窗户纸捅开了。

听着众儿郎们带着惊惧小声议论,圣天子为“天下苍生破井取甘露”,佛陀退避之类的。

陆宁咳嗽一声,自己原本只是寓意一个兆头而已,哪有真的想令这枯井出水了?

又不由琢磨,难道,我真是天帝之子?两世为人,只是下凡磨砺?

随之摇摇头,心下苦笑,皇帝宝座坐久了,果然是容易飘飘然狂妄到无法无天,精神都会变得不正常。

“如此,就昭告晋阳百姓,佛陀慈悲,令百姓们从此安居乐业,待生活富足,再行为佛陀修铸金身!”

陆宁随意的说着,自不知道,这地方,以后会变成一个名为“天子井”的繁华市镇,圣祖爷爷撒甘露退恶神的传说更是越传越广,越传越走样,渐渐成为后世一出经典戏文。

……

在亲自向姐姐求告后,折御勋终于获准留在陆宁身边成为一名殿直,本朝殿直,便是对羽林郎的代称。

折德扆和幼子折御卿离开晋阳不几日,皇德妃的銮驾,进了晋阳宫。

也是在当天,代州急报,代州刺史刘铣和雁门关守将郭万超易帜归降。

随殿前军行动的代州团练使高劳年,也送来奏报,他和属官随从等,改乘轻骑,快马加鞭,去代州接收代州和雁门关的防务。

陆宁看高劳年奏报时,正在乾安宫偏殿,盘腿坐在炕榻上,看到高劳年这封奏报,不由微笑,到现在为止,平灭北汉还算顺利,比预想中,顺利的多。

这也是因为,契丹贵族们,本来都专注于新帝继位后的权力利益分配,对南部边境,尤其是傀儡国北汉的事务,反应便慢了几拍。

尤五娘跪坐在陆宁身畔,见陆宁展颜,轻笑道:“陛下又打了大胜仗吗?”

莺咻咻娇声细语,酥软的令人从耳朵眼一路向下,全身都是一激灵,陆宁瞥了她一眼,心下轻轻一叹。

不知道是因为极尽养尊处优还是怎么的,这小优物被滋养的娇艳了十倍,天下媚物,莫过于此,更加之衣饰极尽华美,云髻上,华贵钿钗流苏,衬得她高贵无比,雪白额头梅花花钿,朱若燕脂,绚丽鲜艳,更显得这个绝代优物雍容华丽,那种雍容高贵到极致的媚态,简直能令人疯狂。

但是,出汴京前自己可是强自和她温存过,那次她已经是强颜欢笑,实则痛苦不堪,但为了取悦自己,更重要的可能是为了怀上自己的龙种,这才受惩罚受罪一般强自忍耐,现今,自己可怎么也不能再碰她了。

可实在忍不住,陆宁轻轻握住尤五娘纤纤玉手,随之心下叹息,怎么能这般细腻呢?这触感,简直不是人间能有,真是凝脂一般,稍用力都怕捏坏了她小手,可是,又令人忍不住,就想用力揉捏。

“陛下……”尤五娘轻轻惊呼一声,似痛非痛的仙音,令陆宁更是一激灵。

对面,传来小动静,陆宁才猛地省起,松开尤五娘的手。

桌案对面炕榻上,跪坐着尤懿懿,小丫头见姐姐姐夫打情骂俏,小脸通红,低头不敢看。

尤其是平素在她面前威严无比的姐姐,此刻却……

更令她小小心思,觉得异样。

陆宁正想说什么,尤五娘红唇已经凑到他耳边,低语道:“陛下龙兴正浓,今晚就由懿懿侍寝吧?妾在旁稍为提点她,免得败了陛下的兴致。”

陆宁一呆,说起来,皇后和东西两宫皇妃,自己可从来没行过多人大被同眠的荒唐事,毕竟都如自己正妻一般,矜持一些在所难免。

不过,突然明白五儿为什么来晋阳了,只怕,是看自己许久没宠幸了懿懿,她心中有些着急,至于什么今晚懿懿侍寝,她在旁提点,这,只怕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所谓的“兴致”,多半,尤五儿便是想,自己最后的精华,能进她肚皮。

要说,这也是个法子,但却不能疼爱懿懿时这么做,以后寻别的嫔妃,最后却播种给五儿,多这样操作几次,总得令五儿,也为自己怀上血脉。

想着微微一怔,细细想的话,实则自己最疼爱的,还是皇后及几个皇妃了。

便是普通家庭,时间久了,没了激情,也有亲情,更莫说自己和皇后皇妃们,还激情满满呢。

摆摆手,看了眼尤五娘,“过几日,我便去代州,这两天陪你游玩散心,其他的,等我北伐归来再说。”

尤五娘俏脸立时一肃,“是!”

陆宁肚中暗笑,这小优物,可怕被自己觉得她不识大体,耽误军国大事了。

第五十章 两桩案子

陆宁动身去代州前,接到了李景逷、江南东道巡抚徐文第、江南大营招讨使朱匡业的联署紧急奏报。

却是说钦使、顺阳县侯李景逷在查办昔年东海百行大掌柜王进被谋害案中,层层抽丝剥茧,发现确系葛家因为和王进在泉州海贸上的利益冲突,有葛家子弟暗中策划了此事。

却不想,李景逷查案过程中,葛家开始策划谋叛事,尤其是闻听圣天子亲自伐北离开京师,葛家开始策动故旧,收买旧朝官吏,甚至江南大营有三名营指挥使和十几名低级武官参与其中。

幸好早早发现端倪,叛乱未起便被镇压,葛家被查抄,但几名重要人物在逃,徐文第和朱匡业更令在江南东道各州实行军禁制度,清查葛家余党。

陆宁看得蹙眉,江南毕竟李氏经营多年,现今新降,包括江南大营军卒,大部分也是原来的南唐降兵,葛家因为王进一案,觉得不反抗也是死路一条,这才孤注一掷。

现今江南东道,应该是暗流涌动。

不过,姐夫徐文第,和老帅朱匡业在,应该不至于使得江南再燃战火,毕竟江南百姓,刚刚安稳生活,大部分不会被煽动起来。

姐夫徐文第,本就老成求稳,朱匡业年轻时是东征西讨的名将,现今老了老了,令其开疆扩土勉为其难,但稳定地方一隅,自然绰绰有余。

朱匡业本就是南唐重臣,李景遂登基后,被贬谪为清淮军教练使,自己南征,朱匡业随清淮军投诚,但其在南唐军中,威望很高。

说起来,朱匡业善于训练重甲巨剑手,只是南唐往往甲不重,剑不巨,现今,倒是被自己发扬光大,如赤虎军,便有突击营,五百重甲剑士,锐不可当。

朱匡业长子朱崇俊,大部分时间都跟在自己身边,从自己率少量兵马取武昌城,朱崇俊就率百名巨剑手跟随。

后来,朱崇俊又任赤虎军突击营也就是巨剑营的营指挥使。

自己去湖南、贵州,讨伐鬼蛮,朱崇俊一路追随。

在贵州时,跟随自己的三个赤虎军营指挥使,也就是先锋营陆牙长、突击营朱崇俊、泉漳营姜斌。

自己告诉了他们三人,文总院就是齐天子的身份。

现今,姜斌留在贵州,为遵义军统领,陆牙长赤虎军副统领,朱崇俊则为神武军统领。

神武军,作为步兵也有乘马,机动力极高的战术部队,又跟随自己北伐。

是以对朱匡业,自己极为放心。

想来,葛家在江南,掀不起什么巨浪,反而,可以令新朝,洗涤一下江南旧的豪族。

说起来,睡王好死不死,偏偏现在死,自己国内,却正好有两个大案,一个就是江南葛氏案;一个就是汴京的宋延渥案。

宋延渥案,也查的七七八八了,但京城局势,同样因为他的案子,很是紧张。

尤其是,前几日,门下令司超因为儿子和宋延渥暗中经营的生口买卖牵连很深,是以上书,请罪请辞。

这令京城官场震动,毕竟,司超是内阁通政中,最重要的七人之一了。

说起来,自己现今亲自领军北伐,到底该还是不该?

是不是坐镇京师更好一些?

这个念头,陆宁一路都在琢磨,不过,到了代州后,心也就定了,自己常年在外,有一个好处就是令京师内阁,自己形成了一套平衡机制,莫说司超这个内阁七巨头并没有显露谋叛之心,便是他也通辽,区区一名内阁通政,就令京城发生巨变,那自己以后也不用出京了。

更莫说,留守京师的一万禁军,除了自己,谁也驱使不动,也是维持汴京稳定的中坚力量。

而伐北,自己亲征和不亲征,对士气影响太大了。

五代雄主,都喜欢亲征,这也延续到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俩,甚至哪怕到了宋真宗,从没有戎马生涯,从出生受的教育就是四书五经之类,但还是被寇准逼得,不得不亲征。当然,宋真宗作为议和派,亲征虽然极为提振士气,战果不错,但也是使得他趁机能和契丹和议而已。不过从宋真宗的战略角度来看,他亲征澶州,击退契丹人进攻,促成和议,亲征的目的也达到了。

至于契丹人,那就不用说了,萧太后习惯性御驾亲征,她的姐姐和罕,更是亲征漠北,为契丹开土数千里。

当然,这些亲征之主,很少和自己一样,真的冲锋陷阵罢了。

……

云州城。

主街上,很有些店铺,食肆挂着酒幡,酒保的吆喝声混杂着长街上的喧闹,交织成独特的音律。

耶律善补皱着眉头慢慢策马而行,还是有些不习惯,中原的生活风俗。

他是孟父楚国王之后,被族人评议“纯谨有才智”,先帝被近侍谋害,天赞皇帝继位,对南人很不信任,派出右皮室详稳、典宿卫耶律沙总领南方边事。

耶律善补则任牛千卫大将军、大同军节度使,接管云州诸地防务。

此外,耶律善补来云州,还肩负着一桩秘密使命。

先帝被近侍谋害,先帝皇后萧皇后,有和近侍私通之嫌,被贬为夫人,发送到云州秘密囚禁。

获罪贵族若不处死,又有旧部,或发送渤海国旧地软禁,或发送南地囚禁,几乎都是惯例了,如此,便隔绝了其和故旧的音讯,所发配之地,也没有什么军力能谋叛。

耶律善补此来,得北相萧思温暗示,要毒杀萧皇后,以绝后患。

说起来,先帝一直不近女色,除了皇后,妃子都没有一个,更没有子嗣,但显然,天赞皇帝身边幕帐,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丝不稳定因素。

只是……

耶律善补深深叹口气。

听闻这位族中有名的美女,生时有云气馥郁久之,幼时就非常有仪德,先帝滥杀近侍之举,又怎会和她有关系?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身着白绫袍、双垂雪绒带的靓丽身影。

昨日,忍不住好奇,去见了被幽禁的这位先帝皇后,却不如不见……

正心下混乱踌躇,旁侧,突然有人哈哈大笑:“大将军,我们几时南下去打草谷啊?!”

说话的,是云州详稳司详稳耶律古鲁,在耶律善补帐下,总管云州诸地的部族。

在云州诸地,契丹部族户并不多,不到千户,半耕半牧。

听耶律古鲁言语,耶律善补微微蹙眉,这又是一桩烦心事。

齐人军马大肆调动,更听闻海上已经禁商,耶律善补才不认为,和耶律古鲁想的一般,齐人只是为了牵制大辽军力,使得其灭汉国时,大辽无暇救援而已。

不过,新帝天赞皇帝对南人一向没好感,对汉国也是这般,并不太想理会汉国死活。

昨天传来的消息,雁门关汉军已经投降齐人,耶律古鲁倒是大喜,如此,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南下打草谷了,不似以前,因为汉地是本朝的儿皇帝国土,云州地的族中勇士,只能偶尔偷偷摸摸去汉地劫掠一番。

第五十一章 将领和贵人

“再看吧!”耶律善补漫不经心的回应着。

此时,这数十骑行过长街,所经之处,立时鸦雀无声,南人纷纷回避,便是酒楼中食客和酒保的高谈阔论也突然低了下来。

耶律善补这才点点头,心下舒服了些,他虽然贵胄家族,自幼就学汉文懂汉语,不似耶律古鲁半个汉字不识一句中原语也听不懂。但是,对南人,耶律善补极为厌烦,在大草原游牧渔猎,随水草而居,只要足够强大,其他部族牛羊牲畜,你都可以随意强夺;这些南人,却喜欢圈居在城中、村落中,规矩又多的吓人,造出些辛苦做活的工具,实在是很奇怪的群体,就好像,生来就该被圈禁的奴隶一般。

“咴……”马匹突然长嘶,慢慢停下。

却是从旁侧街巷突然冲出个布衣女童,好像正跟小伙伴嬉闹,冲到街上,才发现迎面而来的数十名契丹凶神,一时怔住,动也不敢动。

耶律善补眼睛突然一亮,这女童,生得娟秀,先帝皇后身边,那婢女胡都古,却是留不得的。

“带她走!”耶律善补挥了挥手。

立时一名骑手纵马向前,手一捞,便在那女童骇怕的拼命叫喊声中将她横在马前。

耶律善补正要前行,街巷中,匆匆跑出一名妇女,显然是女童母亲,跪在众人马前,哭喊请放过她女儿。

耶律古鲁听不懂她哭哭啼啼做什么,心下不耐,策马从她身边而过,弯刀寒光一闪,妇女惨呼一声,倒在了血泊中,却尚未毙命,抽搐着低声呻吟。

酒楼店铺,吓得纷纷关门闭窗,从窗口,有很多愤怒的眼睛,但都敢怒不敢言。

耶律善补唿哨一声,契丹众凶猛地提速,从那妇女身上践踏而过。

那契丹骑兵马上的女童,哭泣着,远远看着血泊中的母亲,哭声越来越远。

良久之后,才有人含着泪,来给妇女收尸。

……

云州北城一个幽静的小院。

耶律善补领着那痴呆呆的女童进来时,身上的戾气早已经不见。

“皇后,我为你带来一名侍女。”

耶律善补甚至站在厅堂下首,没有旁人,他竟然口称“皇后。”

他低头垂目,眼中瞥到的,是白绫袍下,一双雪白绒毛镶嵌红宝石的长靴,精美小巧,镶着宝石又显华贵艳丽,令他的心,更是颤呀颤的,甚至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

南国盛夏,云州现今正炎热,萧皇后却穿雪白绒袍戴雪白绒带,令耶律善补有些想念家乡。

“大将军有心了!”皇后声音娇嫩,却隐隐有着威严,令耶律善补的心猿意马,渐渐消失不见。

“大将军,我听闻雁门关汉军已降齐人?”

耶律善补心下一凛,先帝皇后,被幽禁与此,消息却这般灵通,想来,便是身边婢女,善于和院外轮值守军打交道了。

想着,不由瞥了眼站在旁侧的那高高大大婢女,胡都古,据说从皇后进宫后便跟在皇后身边,和皇后的感情亲如姐妹。

她,必须要死了,只是,要等这刚刚掠来的南人侍女稍微适应几日再说。

皇后要活,自己也要活,那么,只能杀了胡都古,让皇后从此隐姓埋名藏在自己深宅中,南人,倒也做了件好事,宅院深深,可以藏娇,只希望,自己晚一些,被召回故乡。

“是,汉国已经灭国。”耶律善补胡思乱想着,顺口应着。

“大将军,你速下令,令诸州南军集结于云州,若晚了,只怕生变。”

耶律善补呆了呆,齐人会不会兵出雁门关,自己也确实有些担心,但昨天收到上京军报,天赞皇帝已经令中京留守耶律奚底集部族军三万精骑奔赴幽州,若齐人禁商之策不变,便南下给齐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甚至,天赞皇帝有集结大军南侵的意图,只是被北相萧思温劝住。

和先帝不理朝政不同,和太祖、太宗、世祖等也都不同,天赞皇帝不喜南人南制,甚至,都懒得起汉人名字,下的诏书,就用契丹大文,自称天赞皇帝耶律罨撒葛。

是以,就算齐人兵出雁门关,来自中京的铁骑也足以威慑齐军不敢轻进,自己也已经传令各州南军,严加戒备。

“皇后认为,齐人必然会兵出雁门关?”耶律善补心里不太在意,若齐军兵出雁门关,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自己领军牵制,奚底大王精骑到来,必然能重创齐军,反而南侵的话,南人善于守城,倒不会打得太酣畅淋漓,反而可能受制于敌。

虽然对齐军北侵不太担心,但能和这仙姬一般的皇后,多说几句话总是好的。

“齐天子一直野心勃勃,还没几个兵马呢,就充作无赖,敢来我祖地抢掠马匹,以通商之名,行无赖之事,两个月前,他是不是又禁商?不许南人胡人再乘船来和我祖地互市?”

“是。”耶律善补低应。

“当初齐货泛滥,我便觉得不妥,那苏州,更成了王族的敛财地,现今可不遭报应了么?那齐天子,就是个无赖,经常用无赖之术!可惜先帝,根本不理会这等事,我便见他一面都难。”

说着话,萧皇后轻轻叹口气,那小小娇吟,更令耶律善补心中抖了抖。

“唉,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我总归将要说的话说了。新皇不喜南人,用的你们治南之臣,也都是不喜南人之人,只怕,不是什么好事……”萧皇后,沉默了下去。

“是,臣告退!”过了会儿,虽然还是舍不得室内先帝皇后散发的那诱人的高贵兰香香泽,但室内久久静默无言,耶律善补只能告退。

听得耶律善补脚步声远去,胡都古冷哼一声,“这家伙,不安好心。”

萧皇后只是沉默,过了会儿,轻轻叹口气,“你带那孩子去洗把脸用些饭食,都是可怜人……”

“好。”胡都古答应一声,便去看那痴呆呆孩童。

问她什么,她却都不吭声,无奈下,胡都古拉着她胳膊,说:“走,我带你去吃东西。”她和主人萧皇后一般,汉语说得极为流利。

女童不说话,只是摇头,但被胡都古强拉着,执拗不得,只能跟着出屋。

第五十二章 起风了

北风呼啸,卷起阵阵黄沙。

郭袭站在朔州城头,望着渐渐出现的齐军旗帜,虽然,早就有斥候禀报了发现齐军出雁门关的消息,也令人急报去了云州。

但当林立的中原旗旄从山峦间高高飘扬,黑压压士卒在飞舞的旌旗下列队而行,看到这一幕,郭袭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风吹得头上旗帜猎猎作响,黄沙打得脸疼。

盛夏之际,却起风了,风从山口吹过来,吹走了一丝闷热,又卷起了土山山峦上的黄沙,令朔州城前,多了几分苍凉萧索。

来自中原的甲卒,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始在土山山麓结营扎寨。

郭袭远远的看着,心里泛起的,不知道是沉重,还是激动,亦或是惶恐,是不安?

他祖籍幽州,到现今,还清楚的记得,二十七年前,他刚刚满十岁的那一年,晋帝登基,但整个幽州城的军民,都变成了辽人。

二十七年了,太遥远太遥远,有的时候,他都快忘了,不在契丹人面前屈膝称臣的日子,到底是怎样一副光景。

“爹爹!”旁边,响亮的喊声。

郭袭身后,出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背弓握刀,很是英武,是郭袭的长子郭大玉。

郭袭轻轻叹口气,儿子从出生起,幽云便是辽地,儿子就自认为辽人,敌视南人,说起来,便是儿子这名字,又何尝不是受契丹人统治影响,起的粗枝大叶的?

“爹爹,南人皇帝来了,对吧?”郭大玉望着远方如林旌旗簇拥的金黄麾盖,一脸的跃跃欲试。

郭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眺望远方。

二十七年后,中原的旗帜,终于又飘荡在这片土地。

只是,它又能飘多久呢?

契丹铁骑,可怖可畏,来去如风,尤其是,这幽云之地变成战场后,中原军马,粮道越发拉长,契丹骑兵可以时刻威胁中原军马粮道。

但契丹人,却不需担心军粮,一旦供给不足,这幽云地的百姓,马上就成为其打草谷的对象,靠劫掠便可补充军需,契丹人,也从来不讲粮草先行。

是以,便是齐军大举入境,胜败不说,苦的,先是幽云诸州的百姓。

郭袭深深叹息着。

此时,城下壕沟外,奔来数十名轻骑,齐齐高喊:“郭袭速速开城门!城中军民,王师北来驱逐胡虏,复我王土!军民莫慌莫怕,开城迎王师!”

郭袭苦笑摇头。

郭大玉,猛地扯下背上弓箭,冷哼道:“南狗寻死!”只是距离尚远,他也就不浪费弓矢。

郭袭身畔,白发苍苍的副将却是满眼泪花,激动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

远远的土坡上,金色麾盖的丝绦吹到陆宁脸上,陆宁蹙眉,望着这朔州城。

他只领了两军出雁门关,殿前军和神武军,一个军团作战强悍无匹,一个机动轻灵,可执行任何战略意图。

京戍四军,驻扎代州、太原,互相呼应,贤妃,也被留在了代州,一来不想她奔赴险地;二来,代州作为往雁门关外输粮的中转地,也是现今北伐的粮仓所在,由她坐镇,自己也心安。

毕竟契丹和中原作战,不管是和晋、汉还是后来的宋,截粮道几乎百试不爽。

契丹人,完全可能不走雁门关,而是从飞狐口南下,去攻击代州粮仓地。

是以,代州及晋阳城,才会留下四万京戍精锐驻守。

而自己只带亲军、神武军共一万两千士卒,除了减轻后勤的压力,也有另一番计议。

只是,好像出师不利。

这朔州,竟然没有望风而降。

哪怕历史上赵光义雍熙北伐,兵分三路,出雁门关的潘美、杨业一路,所陷州城,如朔州、寰州、应州,都是汉人将领开城投降。

风,打着旋,卷起一缕黄尘,在陆宁马前盘旋。

“选五百虎捷卒,随我登城!”陆宁看着朔州城,淡淡的说。

虎捷卒,类似于攻城敢死队,亡者的家属会被厚厚抚恤,生还者记大功,军卒升班头、班头升都头、都头升营指挥,都是连升两级,若格外英勇者,更会连升数级。

听圣天子话语,陆宁身边的令官及众羽林郎都是一呆。

只是,都知道圣天子战场之上,任何决定绝对不许人质疑,以免贻误军机,也无人敢劝。

羽林郎们纷纷下马,整理甲胄,不消说,他们自然都是虎捷卒之一员。

杨业、王贵和折御勋却都是第一次跟在陆宁身边,都有些诧异,可见其余同伴都摩拳擦掌准备,只能也有样学样。

折御勋实在忍不住,低声嘀咕,“都没有死谏的……”他当然不是怕死,但怎么都觉得,圣天子带头做虎捷卒,将领们却都不敢反对,有些诡异。

肩膀被一扇厚实的手掌拍了拍,对方虽然是友善的表示,但蒲扇般的巨爪,力气太大了,拍的折御勋一呲牙,扭头,是脸上有三道疤,铁塔般的汉子,完颜怒哥。

折御勋最近和这些羽林郎都算熟稔了,特别是距离圣天子最近,羽林郎班位最前的十几个人,荆嗣、张琼、杨信、完颜怒哥、钱守俊、周仁美、薛超、杨业、王贵等,这些人,不是年轻贵胄子弟,也是将门世家,至于完颜怒哥,则是羽林郎中唯一一个完颜部,作为圣天子奴部第一勇士,自也和旁人不同,在队列中,也居前列。

完颜怒哥平素沉默寡言,也不太爱和人交流,但人人都能感觉到,这是个很危险很可怕的家伙。

此时,完颜怒哥正对折御勋呲牙一笑:“噤声。”

折御勋呆了呆,忙点头,知道,自己因为姐姐的关系,这家伙才算对自己友善,是以善意提醒自己。

……

朔州城下,轻骑们正高喊:“圣天子言,朔州军民,皆为圣天子子民,不忍炮火摧残!”

“圣天子亲率虎捷卒登城!阖城军民,迎圣天子!”

郭袭呆了呆,这时,就见壕沟对岸,十几列扛着木板、云梯的军卒跑出,在他们身后,黑压压行来一群步卒,其中,一名锦袍玉带头戴紫金冠的人物,甚为惹眼。

这?

郭袭有些懵,这刚刚一统南域的中原皇帝,准备亲自领敢死卒登城?

就觉得,朔州守军,一定不反抗吗?

虽然,很快就看到,一列列弓兵弩手也正向城壕方向移动,大队骑兵唿哨游走,排排轻装步兵层层递进,显然是一旦齐国皇帝预想的和平接收变成强攻,便立时用弓弩压制城防,同时,步兵蜂拥而上。

饶是如此,这齐天子,所行之事,也实在骇人听闻了。

更莫说,显然就算变成强攻,齐天子也没想退却,而是真的要率亲卫们作为先锋,为步卒们杀开一条血路。

郭袭紧紧握着拳头,又松开。

心中,翻江倒海一般。

“嘭嘭嘭”城下,一排排木板横过了壕沟。

齐天子,已经抽出了腰间长剑。

郭袭转头,却见白发苍苍的副将,正看着他,嘴唇蠕动,眼中全是泪花。

长长吐出口气,郭袭大声道:“落桥,开城门!”

“爹爹!”正跃跃欲试的郭大玉,立时脸色大变。

但城头,已经欢呼声一片。

许多士卒,欢呼雀跃,也有本来握紧手中兵刃的军卒,茫然不知所措,又有一些士卒,面露不忿,但见欢呼的士卒势大,只能咬牙不语。

郭袭心中叹口气,希望,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吧。

若不早早落城门,看齐天子,可不是作势,若其登城,自己军中那些彪悍之徒要伤他得赏,到时,必然爆发激战,最终变成怎样,可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第五十三章 奔袭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云州北数十里,便是绿草茵茵的大片草原,此时,散落的帐篷、篷车附近,契丹牧民正欢声笑语,不远处,成群的牛羊悠哉悠哉的吃草,一派田园牧歌景象。

数里外土丘之上,陆宁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后世这里也有牧场,但草原面积已经大大萎缩,而现今,这云州北的草原向北方绵延,甚至和外长城北的漠南草原相连,对契丹人来说,这里水草也极为丰美,且不似漠南漠北那般条件艰苦,到了冬季,苦寒难忍。

土丘后,羽林郎们,正将厚重的盔甲,贯在自己身上。

百余名羽林郎,每个人都是三匹马,一匹驮运盔甲兵器以及数日的口粮,一匹为乘马,一匹为战马。

朔州降后,陆宁令殿前军指挥使陆青领殿前军、神武军东进寰州、应州,他则领羽林郎,闪电般直扑云州之北的草原。

幽云地,便是没有细作绘制的粗略舆图,按照前生印象,在指南针帮助下,陆宁也不会寻错地方。

在云州的契丹部族,几百户而已,大体上活动的范围不大,进入草原后,陆宁则成了斥候,无声无息寻到了其踪迹。

现今,朔州易帜的消息或许都没到云州城,正游牧的契丹人,也根本没发现危险的迫近。

……

土麻帐篷外,几名老契丹正在擀毡,也就是将兽毛、牛羊毛制成毛毡,作为搭建帐篷的原材料,擀毡技术,能不能真正御寒,甚至决定了一个部族的兴旺。

帐篷内,耶律古鲁正哈哈大笑,因为窝罕大王同意了他南下打草谷的提议。

窝罕也在笑,他年纪很大了,脸上皱纹深的刀刻一般,眼里却不时冒出凶光。

他的部族,自称是契丹古八部中匹絜部的后人,在辽北之地,一直被强盛部族侵袭固有领地,南迁云州,也是因为其部族弱小,不得不忍气吞声离开故土,却不想,此处别有洞天,大片丰腴草原都归他部族所有,便是南人牧童偶尔进来他的领地,被其族众发现的话,若不虏为瓦里奴,便当场击杀。

眼见自己部族短短十几年,生养的孩童比以前多了许多,人丁会越发兴旺。

老窝罕只觉得捡到了金子,故土之类的,早就被他视作了不毛之地。

对面的耶律古鲁,是云州详稳司的详稳,总管云州诸地部族之事,但说起来,这云州,就老窝罕一部,这也使得耶律古鲁,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仰仗老窝罕鼻息。

老窝罕是部落酋长,以前称为夷离堇,现在叫令稳,用中原意思的话,也可以称为大王。

耶律古鲁要召集契丹勇士出征,就要知会详稳司管辖的各个部族酋长,由这些酋长召集各部勇壮,但这云州地,仅仅老窝罕一部,没有其他部族制衡竞争,耶律古鲁又没得牛千卫将军耶律善补允可,要去打草谷,只能和老窝罕有商有量。

却不想,老窝罕和他一拍即合,早就等不及的样子,当即答应,召集族中勇壮跟随耶律古鲁去南人地打草谷。

大体上,在不太影响部族生产的情况下,能募集七八百勇士,如果再不够,千余名成年男丁都可出动,族中健硕女子也可以加入,对付那些只会摆弄土疙瘩种粮的懦弱南人,本族女子就足够了。

说着话,老窝罕哈哈大笑起来。

“飞狐口南,汉人很多的,以前咱们的儿皇帝是他们的主人,现在,他们的主人不在了,那大把的牲畜、瓦里奴等着咱们!”耶律古鲁将碗里酒一饮而尽,心里更有些火热,他这几天,都没在云州城,而是策马在草原上奔驰,就觉得,有一股邪火,需要发泄,要杀人,要抢东西。

老窝罕也跟着笑,看着这蛮汉,心里颇有些瞧不起,不过他的提议,简直正中自己的心坎,就算挑起和南人的战事,那也和自己没关系,都是这蛮汉的命令。

远方,隐隐传来号角响。

如果曾经和齐军交过手的那些敌人,此时必然都会惊慌失措的跳起来四散奔逃。

老窝罕皱皱眉头:“韵律不错,不过,是谁乱吹牛角呢?”倒也没太生气,这号角之声,虽然和族中集结号角声不同,但沉久悠远,令人油然升起,列队前行,在冲锋前压抑着那血脉沸腾的感觉,尔后,如果冲锋时,号角韵律再转成激昂之意,战阵上必然大大激发士气,自己族中,还有这等人才?

突然,外面一阵喧闹,有人叽里咕噜大喊,大概意思就是发现有贯甲的骑兵,没有旗帜,不知道是不是云州来的斡鲁朵精骑,但好像,来意不善。

斡鲁朵精骑是辽主亲领部族的重骑兵,怎会出现在云州?

老窝罕大为不悦,冷哼道:“胡说八道!”

不过族人误认为对方是斡鲁朵精骑,这却有些不寻常,族人大多没见过斡鲁朵精骑,但对其名号也敬畏不已,全身精制铁甲的重骑兵,驰骋草原的无敌之师,如果被族人认为是斡鲁朵精骑,难道,云州来了北地部族重骑?

看向耶律古鲁,却见耶律古鲁也有些愕然。

老窝罕突然就有一丝不详的预感,猛地站起,跑出了帐篷,耶律古鲁也跟在后面。

此时窝罕部族人,乱成一团,有的诧异的看着西方茵茵草原上慢慢匀速奔驰而来的一队铁甲骑兵,有警觉性高的,正吆喝妻儿快进帐篷,同时拿出弓箭长枪,上马准备迎战。

此时同样在几里外,土丘上,折御勋也在看着慢慢向契丹营地靠近渐渐变成黑点的那队铁甲骑兵,急得握拳顿足,怎么也想不到,成为圣天子身边羽林卫的第一战,他却被留下来作为看守马匹的“马桩卒”。

“耐心!”土丘下,有人憨厚的一笑,是完颜怒哥,他和折御勋一起,被留下看住那些乘马、驮马。

折御勋心下叹口气,是啊,这要命的怪胎,一个能打十个同伴的悍徒,都被留下来看马,自己又有什么紧要了?

第五十四章 战争行为 (上)

“准备迎战。”老窝罕怒吼着,大步回营帐去取甲,他眼皮一个劲儿的跳,显然,对方绝不是斡鲁朵骑兵,甚至,辽主近卫的皮室军铁骑,重甲和对方比,怕也颇有不及。

重骑兵,都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天然威慑感,而这队突如其来的重骑,其泛着光泽的黑漆甲胄及寒森森武器带给人的威慑感,尤其强烈。

在老窝罕吆喝声中,他的妻子慌忙的取来甲胄,帮他披挂。

外间,急促激昂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接着,爆发出震天似的“杀”声,老窝罕的心猛的一跳,“杀!”,这个南人发音他还是听得懂的。

是南人?!

南人重骑?!

从哪里来的?!飞狐口内?

……

勃斤八紧紧握着手里的长长砍马刀,酒意已经清醒了大半,他是本族的第一勇士,天生巨力,身材也比寻常族人足足高了一个头,对战斗,他也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在知道自己现今脚步虚浮不好上马的情况下,立刻抢了斩马刀,和数十名族人,准备直面这队重骑的冲击,虽然,这些或双手握斩马刀或持长枪的族人,脸上都有些惊惧不安。

“死了就死了!跟我砍几个马腿!”勃斤八嘶吼着,眼前,似乎都变得血红,不知道是因为酒气还是因为兴奋,他只知道,说什么,都要砍死对方几个重骑。

号角声后,已经到了几十步外的那些匀速奔驰的重骑兵爆发出震天喊声,突然加速,挺起长矛,在如雷的蹄声中猛扑过来。

营帐这边百余名契丹勇壮临时组织起的防线,弓矢纷纷射出,但很显然,对方的黑黝黝甲胄,并不仅仅是吓人的装饰品,有弓矢激射而中,也仅仅能留下浅浅印记。

对上真正的重骑,弓矢很无力。

前排的砍马刀手、枪兵立时便慌乱。

而也来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重骑已经狠狠的冲击而来。

勃斤八刚刚举起斩马刀,便觉得胸口猛地剧痛,全身力气立时快速流失,他呆呆的看向刺入自己胸口的长矛和这几乎足有丈余长长矛的主人,这杆长矛的主人,冲在队伍最前面,同样黑黝黝甲胄,但面甲却和旁人不同,是金色的,又或许,就是纯金打造?

那双黑黝黝眸子,似乎有些怜悯的看着他,接着,勃斤八就觉得自己身子腾云驾雾般飞起,然后,就没了意识。

……

号角声连连,张宝瑞骂了声娘,这些契丹胡儿,怎么不去死?

酒喝多了,脑袋有些疼,不知道,是不是又被那勃斤八的王八蛋抽了一耳光抽的。

说话稍微不合意,这些契丹胡儿,就对自己又打又骂。

张宝瑞叹口气,看着四周,这是一辆极为简陋的篷车,隐隐的,还有胡儿的那种臭味。

几年了,都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来和云州北的这些胡儿互市,又怎么贪图钱财,从此成了这云州契丹胡儿们的御用商贩,专门从云州采买这些契丹胡儿所需的日常用品,钱倒是赚了一些,还能依仗契丹的势力在云州市集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可是,在契丹人眼里,自己比狗还不如。

去年的时候,自己将积蓄送回家中,随行市集采买的勃斤八,见到自己新纳的小妾貌美,二话不说,就当自己面糟蹋了她。

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他总要跟自己去云州老宅。

有时候,自己真想和他拼了,可是,每次在他面前,自己便吓得滴尿一般,他那蒲扇一样的巨手,捏死自己,跟捏死蚂蚁没什么区别。

尽快想办法,偷偷将这些年积蓄的家产,换成金银,逃离云州吧。

可是,万一被契丹人抓到呢?

张宝瑞打个激灵,每次动了偷跑的念头,他都很害怕。

篷车外,好似越发喧闹,号角声在更近的地方吹响,接着,便是震天的杀声。

张宝瑞猛的一呆,是南人在喊杀?

怎么回事?

张宝瑞坐起来,宿酒之下,头脑一阵眩晕。

他勉强撩开篷车窗帘,正看到,勃斤八胸口被长长长矛刺中,接着,便被挑的飞起。

张宝瑞惊得全身冷汗直冒,酒意立时醒了大半。

这时才看到全景,一队黑森森重骑,猛地冲进了契丹人群中,那些拿着长刀、长矛的契丹壮汉,在惨呼声中,被那如林长矛戳的七零八落,没有被戳倒的,立时一哄而散。

张宝瑞手一抖,窗帘落下,不敢再看,心中只是惊惧,是做梦吗?怎么会有南人骑兵,来屠杀契丹人?老天祖宗,我不是做梦吧?

……

老窝罕出营帐上马时,敌人重骑兵已经冲进了族人的帐篷聚集区,立时分散成数队,和上马迎战的族人厮杀在一起,族中勇士,不时惨叫声中落马。

老窝罕的心猛的沉到了谷底,这些南人,各个弓马娴熟、勇悍无比,更莫说,他们各个贯着重甲,而自己整个部族,也只有自己才有全身甲胄。

有族中神射,骑马在周边盘旋游射,但随之,便惨叫着,中箭落马,南人重骑兵,冲进帐篷区后,便有数十骑,长矛挂起,挽弓弄箭,冲在前面的,一路戳翻手持兵器反抗的族人。

其中,一名黄金面甲铁骑,手中那丈余长矛便如挥舞绣花针一般轻灵,其经过之处,马上步下的族人,一个个被挑飞,声势之盛,立时令人怯战逃窜。

老窝罕,心中也升起个念头,要不要逃?

可是,族中老少妇孺,又逃去哪里?

“窝罕!从哪里来的南人?!”耶律古鲁和几名随从,策马到了老窝罕身旁,耶律古鲁,眼中也有些惊惧。

眼见那黄金面甲的首领,领着十余骑,砍瓜切菜般掠过几个帐篷,越来越近。

耶律古鲁唿哨一声,拨马便走。

但刚刚奔出,“嗖”的破空箭矢声中,耶律古鲁惨叫一声,肩胛中箭,猛地跌落马下。

几名随从大惊,纷纷勒马,跳下马去扶耶律古鲁,但南人重骑另一侧包抄的十余骑,已经悄然截断了他们退路。

陆宁正要持弓再射,突然旁侧帐篷冲出一条手持砍马刀的黑影。

“噗”,陆宁顺手甩出手中箭矢,正中黑影咽喉,将她死死钉在地上,却是一名契丹妇女,躲在营帐中,伺机要砍来袭敌人的马蹄。

陆宁摇摇头,此时,一些营帐旁,传来女子惨叫,自然都是凶悍妇女冲出来,被戳中的惨呼。

契丹女子很有一些和男儿一般凶悍能战,她们自不会乖乖躲在帐篷中待俘,这点,根本不用陆宁交代,羽林郎们,本就将契丹胡人都视为一体,而不分男女妇孺。

“呀……”窝罕红着眼睛,举着长矛向那黄金面甲的南人首领冲去,被这南人首领钉在地上的女子,正是他最喜欢的儿媳。

“噗”,窝罕脖子上,很快就多了一个血洞,摔落马下。

第五十五章 战争行为 (下)

“主上,抓到个齐奸!”

在酋长大帐中,正好奇四处打量的陆宁,转身,看了进来奏报的钱守俊一眼,这个二十出头的壮汉,出身盗贼,骁勇无比,花名“转陂鹘”,征募入禁军,又选为殿前军班头,北伐前,被自己选为羽林郎,他这般凶悍,只是不知道,原本的史书上有没有留名。

“嗯,带过来吧。”陆宁点点头。

“汉奸”一词,现今民间也有,但含义根据语境不同有所不同,而且,也不常用。

陆宁,则创造了齐奸这个词,强化了这个词的含义,如宋延渥案,陆宁便指名他为“齐奸”,由此,内阁也正准备修法,将“齐奸罪”纳入刑律,而且是重罪之一。

“嘭”,荆嗣拎着张宝瑞进来,将他重重摔在地上,摔得他头晕眼花。

在荆嗣这巨汉面前,张宝瑞就和小鸡仔没什么两样。

脑袋阵阵眩晕,但活命的渴望还是很快就令张宝瑞清醒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王,大王!饶命!我就是个商贩,就是个商贩啊!”

荆嗣皱眉,真想一刀剁了这家伙脑袋,跟胡人厮混在一起,祖宗话都忘了怎么说?什么“大王”?!

哦,商贩?

陆宁打量着张宝瑞,历史上,跟着草原民族的中原商贩从来不少,其中,一些商贩,全心全意追随胡人,为草原胡人打探消息,收买中原将领等等;也有一些,会和中原暗通曲款;总之这个群体,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能一概论之,当然,便是那些和中原暗中私通的,也是为了钱财,真正的义士,没有几个。

“你去和那些契丹人讲,我乃是齐地定远将军武定邦,契丹人侵我齐地,现今伐之,不过我中原天朝以仁存心,便是化外胡虏,若从此守礼仪尊齐法,也为我齐境之民,此部契丹,侵扰齐地甚久,除顽抗凶徒被诛外,供百名女子为奴,以示惩戒!”

本来听前面,张宝瑞心下连连赞叹,可听到最后,呆了呆,但又哪里敢多说,忙磕头,“是,是,小的一定将大将军之言,原原本本告诉这些胡儿!”

荆嗣在旁挠头,圣天子变成了小小的五品“定远将军”。

不过,圣天子机谋比天高,也早跟自己等讲过为何要如此,自己脑子如此愚笨,也听得明白。

圣天子,以后少不了还要领自己等羽林卫奇袭契丹人,定要搅得契丹人焦头烂额,用“定远将军”的名头,凭空多出一个令契丹人极为头疼的游击重骑队伍,更令契丹人云里雾里不知道虚实,又免得契丹人不惜一切代价来围堵圣天子。

这些,圣天子讲过,自己也就明白了。

当然,军中将领,甚至脑瓜灵通的士卒,也必然知道,捷报中,凭空冒出来的这定远将军,就是圣天子。

那边张宝瑞,则连连磕头称是,也不知道,定远将军是什么官职,但看把契丹人杀得七零八落,想来也是齐军中的猛将。

正在张宝瑞磕头要退出去的时候,两名羽林郎,周仁美和薛超,吆喝着四五名契丹女子入帐,这几名契丹女子,有的哭哭啼啼,有得满脸仇恨,但都生得姣好,看发饰,其中三名少女,两名妇人。

“主上,您看一眼,有合意的没有?”周仁美是个小白脸,神射,此时恭恭敬敬和薛超这个蛮汉躬身。

显然,是选的此处契丹人中最美的几个女子。

在攻击窝罕部之前,陆宁已经早告诉他们此间战事结束后,除了多拿一些肉干,又可以每个人带走一名契丹女子做战利品,没中意的,也选一个,带回去以后赏赐给有功劳的将领军卒。

内战外战,陆宁完全两个思路。

将契丹灭族这种***行为自然做不出来,但如果可能的话,大量减少其人口从各方面将其同化是必然的。

什么威武之师,仁义之师,便是到了后世战场上,很多时候也是一句空话,更莫说现今了,对敌人全族实行仁义?那多半不但不能感化敌人,而是给自己留下很大的隐患。

何况,虽然追随自己的将士很多极为崇拜自己,也一腔热血,但总是空喊口号,没有实际上的激励,远征塞外,各个做苦行僧,时间久了,也必然会有怨气。

更莫说身边羽林郎,以后追随自己怕要经历许多艰难战事,便是战死,也要令他们不枉这一生不是?

当然,说是这么说,暴虐之事,陆宁还是不想见到,如现今攻陷了这契丹部族居地,马上行奸淫屠杀的,那肯定要严惩,便是掳其族中少女,也要有个冠冕堂皇的明目,责其族之罪,行堂堂正正的判罚。

而且说起来,如果能将战火烧到契丹境内,和其长期鏖战,前线军中掠来契丹女子设营妓怕也不得不为。

当然,现今想这些,还有些遥远。

胡思乱想着,陆宁挥挥手,自然看不中这些契丹女子。

……

外间,上千名契丹人跪满空场,多是老幼妇孺,他们有的脸带惊惧之色,有的咬牙不语,也有的,吓得簌簌发抖。

张宝瑞正按陆宁所说,大声宣讲。

肩胛中箭的耶律古鲁,跪在最前面,他平素杀人如麻,现今真的性命落在旁人手中,却是吓得面如土色,方才一直磕头求饶,被狠狠踢了一脚,才不敢再说。

一些契丹族人,看着他,都面露鄙夷之色。

耶律古鲁,却管不得那许多了,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想到死亡,以后再看不到这个花花世界,那种可怕可怖,真是做什么,都要活下去。

心下更惊骇的是,现今的南人、齐人,怎么会这般凶悍?

又眼看着,窝罕部族中一些少女,被齐人像挑选牲畜一般强拉出去,耶律古鲁心下不知道什么滋味,突然间,有些明白了,自己欺压南人抢掠妇女时,那些南人男子心中的感受。

“砍了他!”陆宁指了指耶律古鲁。

看天色,也该走了,有骑马跑走的契丹人,现今应该到了云州,那耶律善补虽然谨慎,不会马上集结军马来救援,但也必然派出斥候来探,不等他反应过来,迅速撤走才是。

耶律古鲁从那金甲面具的南人首领手势,便知道什么意思,脑子立时嗡的一声,更大小便失禁,跪倒用力磕头,嘴里喊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喊什么呢。

“大将军,他是云州详稳司详稳,他说,只要不杀他,他可以给大将军做任何事。”张宝瑞在旁翻译。

哦?陆宁略一沉吟,“好,带上他!”

荆嗣走过去,拎着耶律古鲁脖颈向外拖行,耶律古鲁以为要杀他,惨叫求饶,鼻涕眼泪直流,甚至裤裆里黄汤,都渐渐渗出。

陆宁微微蹙眉,嗜杀之辈,这般色厉内荏之徒,并不少见,不过留着的话,以后说不定有奇效。

甚至,陆宁转瞬有个念头,要不要他带路叫城,去奇袭云州。

不过,风险太大。

自己现今也是如后世带了一个行动小组一般,自也要考虑他们的伤亡。

琢磨着,陆宁压下了现今就去袭云州的冲动。

第五十六章 兵临城下

云州城,牛千卫将军府。

厅堂里,耶律善补焦躁的踱着步。

烛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已。

齐军兵出雁门关,朔州、寰州已经投降,前几天,齐军已经围困应州,现今,也不知道应州城怎么样了。

派出去的斥候,根本接近不到应州城便被驱逐,昨天派出去的斥候更一个没有回来。

更可怖的是,朔州城破的消息刚刚传来的那天,云州北方牧场的窝罕部被齐军重骑攻击,族中伤亡七百余人,壮年男丁,除了侥幸逃脱的,几乎被杀干净,百多名女子被掳走,窝罕被杀,正在窝罕部做客的耶律古鲁也被抓走。

这消息传来,加上朔州、寰州投降,应州被困的消息,耶律善补觉得,帐下那些南人武将,眼神都有些不太对头了。

虽然已经紧急向幽州求援,但听闻,河北地的齐军,也已经开始北进,一路攻瀛洲,一路攻易州,和其西路出雁门关的军马遥相呼应。

齐人,真是不自量力,不但主动起衅,而且,其河北两军,号称三十万,西路北侵军马,号称十万,这是倾举国之力北侵,听闻其军歌,不但唱出什么收复幽云,还有什么要胡地千里尽齐歌?

其心可诛!

天赞皇帝,现今应该已经闻讯,定会遣派铁骑击溃齐军。

更会趁机南下,这实在是,齐人给的良机。

但问题是,自己现今,手上却无可用之兵,窝罕部,残余的可战男丁不过二三百人,且早没了士气,至于南人,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们。

这几日,耶律善补焦头烂额的,甚至,都忘了去探望那令他魂牵梦萦的高贵身影。

“大将军!三十里外,发现齐军旗帜!”外间军卒边喊边快步跑进来。

耶律善补一呆,正在剪灯芯的手一抖,红烛应声而灭。

……

中军大账内,朔州刺史郭袭正说起,云州辽人节度使耶律善补帐下都监陈恢是他故旧,且在云州南军中很有威望,如果他肯投降,便免了一场血战。

现今云州仅仅有南军守城,劝其投降,应该不是难事,只是如何传递消息,是个难题。

说着话,郭袭心中也叹息,圣天子围朔州时,要带虎捷卒攻城,以此逼迫自己,当时就被圣天子作派惊骇到,果不其然,短短时间,圣天子便领着百名亲卫将云州牧场的契丹部重创,还虏回了许多契丹年轻女子,令整个朔州城都为之震动,现今这些女子大多被安置在殿前军新设的教坊司训化。

此事,也成了朔州阖城百姓的谈资,令朔州市井风气猛的一变,多年对契丹人的畏惧,现今,却也渐渐有人开始争论,中原北伐,能不能战胜契丹人,若半个月前,这也根本不会有什么争议,答案显而易见。

便是渴望王师伐北的,也不过希望,中原王师,能迁徙他们回雁门关南,从此不再做契丹人要杀便杀要抢便抢的奴隶。

这令郭袭很是感慨,说起劝降陈恢时,也不免说起朔州军民的振奋。

陆宁听着,也微微颔首。

说起来,如果历史没有改变,那么等耶律贤上位,其推崇汉制,到其皇后萧燕燕摄政也是如此,渐渐幽云等州,契丹人摸索到了治理的窍门,甚至赋税比中原还轻,那时候的人心,可就不似现今了。

“听说,你有一子,叫郭大玉?”陆宁突然笑着问。

郭袭心中一颤,这个不成器的家伙,在朔州易帜后,一直郁郁寡欢,而当齐军重创云州契丹部,并带回许多罪奴后,这逆子好似精神信仰崩塌一样,卧床不起。

不过,只是心病,倒也没大碍,而且,其也渐渐接受他自己是南人、汉人、齐人的身份,想来病好后,能转过这个弯。

可是,圣天子突然问起他?

“是……”郭袭想解释什么,欲言又止。

“听说,他弓马娴熟,也到了为国效力的年纪。”

郭袭心下这才一松,“是,是,陛下明鉴,他虽然只有几把力气,但为圣上效力的心,却很是热切,过些时日,微臣便送他入军中。”

陆宁微微颔首,看向了那颤栗着坐在最角落的耶律古鲁。

营帐中,陆宁坐上首,下首两侧,坐着殿前军指挥使陆青,副指挥使、虎贲指挥使呼延赞,殿前军转运使、预备大营指挥使田钦祚,排阵使陆虎,神武军统领朱崇俊,以及一些军中推官、参谋郎、机要郎等等。

此外,殿前军庶务监察使程荥,监察副使辛仲甫,虽然其差职和战事无关,但也要他俩在座听一听。

而坐在最角落的耶律古鲁,毫无疑问是另类的存在了。

陆宁看了他一眼,随之微微一笑,说:“听耶律古鲁奏报,云州城中,原来幽禁着耶律璟的伪后。”

众人听了都是一呆,更有心思活泛者,立时便知道,这其中,大有文章可作。

毕竟,耶律璟是暴毙被内侍所谋害,现今的辽主耶律罨撒葛,继位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在耶律古鲁身边一个精通契丹语的机要郎,低声转述着圣天子涉及耶律古鲁的言语。

耶律古鲁满脸苦涩,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和盘托出的这些秘辛,是再也回不了故土了,若被送回去,必然遭受很残酷的刑罚而死,还不如自己抹脖子了。

“耶律古鲁,你可有什么办法,带消息给城内?”陆宁突然问。

机要郎在旁小声传译。

耶律古鲁见陆宁对他说话,已经赶忙站起来,忍着肩膀剧痛,挣扎跪下,听机要郎翻译后,随之颤声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机要郎躬身,“陛下,耶律古鲁说,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办法。”

“好,那如此,耶律古鲁,我放你回去,你可对耶律善补说,我相信了你可以劝降他的鬼话,这才放你回城,但实则,你此行的差事,便是给都监陈恢,带去密信。”

郭袭呆了呆,这耶律古鲁,如果真的听从圣天子吩咐,由他将这封书信带给陈恢,那给陈恢带来的震撼,绝对不小,自己信里劝降他就更容易。

机要郎帮圣天子翻译给耶律古鲁说时,也顺便多说了几句,圣天子懒得解释的话语,比如,如果耶律善补有所怀疑,你大可说,齐人骄横,认为围城之下,破城和劝降,只是多用或者少用些力气,所以,才放你归去,因为你进云州城,一样是瓮中之鳖。

耶律古鲁冒着冷汗,连连点头。

第五十七章 入云州

内室中,便是小妾也被他打发到一旁,陈恢这才拿出那臭烘烘的蜡丸,思及耶律古鲁可能将蜡丸藏的部位,陈恢又一阵作呕,强忍着恶心将蜡丸捏碎,里面的密信,是老友郭袭的笔迹。

怎么也想不到,耶律古鲁这个对南人轻蔑无比又暴虐成性的魔头竟然成了齐人细作?

真是让人觉得节操碎了一地。

这谁能想到?

大将军耶律善补自然也想不到,只是,接他进城时认为是齐人想趁机攻城的圈套,很是做了些准备,一来没放吊桥,耶律古鲁是两名齐军士卒在壕沟落下木板才过了护城河;二来没开城门,令人用筐将耶律古鲁从城下吊上来的。

却不想,耶律古鲁寻机会将蜡丸密信塞到了自己手上。

陈恢叹息着,低头看信。

老友郭袭的亲笔,里面写到,齐军兵精粮足,齐天子更是古往今来罕有的开明之主,文韬武略,震古烁今,齐军攻城火器之犀利,超出老友你的想象,这些,都来自齐天子的独创,随之,传给了中原工匠,可以说,百匠之祖,比之现今齐天子带来的天术,都差之远矣;又听闻中原现今新学,五花八门更引领的百业革新,齐天子,又是传授新学的圣人。

至于齐天子在战场上“万人敌”的传说,现今看,可不是什么传说,可能,比传闻的还要可怖。

如此君主,若不是天命所归,史上又哪里还有天命所归的帝王?

是以,老友,为了阖城百姓少受磨难,尽快开城迎圣天子,免做千古罪人。

信的最后,又说,明日丑时,齐军将会从北门攻城,你若能接应,便卯时时分,在北城城头以灯笼三明三暗为号,若不能,便另觅时间。

和你一起起义的亲信将领军卒,可头上簪花或臂挂红色布条,当然,只要不做无谓反抗的军卒,皆免罪。

看着看着,陈恢深深叹口气。

老友对齐天子肉麻无比的吹捧,看得自己脸都有些热,想来齐天子喜欢阿谀之辈,且老友写信时,有齐人官宦在场。

但这云州城,守住的机会极为渺茫。

邻近云州的,便是领新州、武州、妫州、儒州四州的武定军。

当然,辽人将新州改称奉圣州,武州改为归化州,妫州改为可汗州。

新州,因为有黄帝陵,是以辽人改为“奉圣”,那是辽太宗时期的事情,其实由此可见,辽太宗,野心何等勃勃,也有远见,早有南侵中原之意。

但现今新帝天赞皇帝耶律罨撒葛,和其父,完全两个体性,轻视南人,更轻视南臣,其新委派的管理幽云的契丹人,几乎各个都是顽固的契丹贵族,将南人视作奴隶牲畜。

新任武定军节度使耶律乙斈就是如此了,极为残暴不仁,听说刚刚上任就残杀了数十名新州百姓。

原武定军节度使韩匡嗣则被贬谪为儒州刺史,而他也没什么过错,上任武定军节度使,不过刚刚一年,甚至其本身便是在上京长大,曾经担任太祖庙详稳,仅仅因为是南人身份,新帝上位,便被无端贬谪。

但是从军事角度,耶律乙斈极为善战,比韩匡嗣精明的多,也正因为如此,耶律乙斈根本不会来援云州,听闻只是集结兵力在奉圣州,防范齐军西进,应该是在等己方精锐到来,再和齐军决战。

云州寄希望的援军,便是幽州,听闻中京留守耶律奚底率领三万精骑,已经到了幽州。

耶律奚底在辽地名声赫赫,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又老成持重,不可能贸贸然率军轻进,必然会谋而后动。

加之河北方向,有齐军二十万大军,数字就算有水分,数万精兵总是有的。

耶律奚底也必然以南京幽州府为重,在没击退河北齐军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分兵来援云州。

是以,云州城,被齐军破城,怕是迟早的事情。

齐军,虽然未必有老友郭袭说的这般骁勇善战,但显然也非五代更迭的晋、汉、周可比,其百名游骑兵重创云州契丹部的闪电般攻击和惊人攻击力来看,隐隐已经有前唐、后唐之风采。

这才是汉唐王朝的延续吧。

陈恢叹息着,心下也渐渐有了定议。

……

深夜,耶律善补翻来覆去,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心绪很有些不宁。

“嘡、嘡、嘡、嘡”,外面传来锣声和更夫隐隐约约的喊声。

已经过了子时,四更天了。

若说南人,倒也有可取之处,更夫报时,既让人知道时刻,深夜中,又知道大街上有人巡逻,也隐隐令人心安。

远方,好像有喧哗声。

耶律善补微微蹙眉,坐了起来。

随之,看到身旁女子眼角泪痕,耶律善补立时升起一股怒气。

此来云州上任比较仓促,家眷留在了上京,睡在身侧的女子,是云州城一名将领的小妾,他主动献给自己的。

但偏偏,她好像经常偷偷抹泪,强颜欢笑的样子。

正要说话,突然听得,好像府外,隐隐有骑兵奔驰,马蹄铁磕打青石板的声音,很是清脆,但能传入内宅,外间奔驰的骑兵应该不少。

很快传来卫兵大声询问的声音,然后,便是几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耶律善补激灵一下,靴子也来不及穿,顺手拔出床旁悬挂的腰刀,便向外冲出去,外面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他出了寝室,却见左右回廊,数十名南人军校,正包抄而来,为首之人,正是帐下都监陈恢,喝道“耶律善补,速速归降!”

耶律善补心立时一沉,果然,南人都信不过,随之咬咬牙,握紧腰刀,猛地向陈恢扑去……

……

云州城中,许多民户都被惊醒,听得外面吆喝,“齐军进城,阖城百姓不必惊慌!闭户莫出!莫收留契丹狗!”

偶尔传来惨叫声,好似,齐军在追捕着什么。

有胆子大的,从窗口向外望去,却见街上,不时有举着灯球火把的成队军卒奔跑而过。

城中,倒也没有哪里起火,也不见有散兵游勇入户,惶惶的百姓们,这才渐渐心安。

第五十八章 天罗地网

厅堂里,陆宁静静坐着品茶。

下首,陈恢和几名降将都有些惴惴不安。

外面,天色已经破晓,东方天空泛出鱼肚白。

陈恢联络部下,开城门引齐军入城倒也顺利,一些负隅顽抗的将领及亲随被齐军清剿更是波澜不惊,带来的,只是陈恢等人心中的惊骇吧,看着殿前军武装到牙齿的甲胄和镔铁利器,重甲兵刀枪不入的金刚一般冲入顽抗军卒阵中砍瓜切菜比老虎屠杀绵羊还轻松,更立时令顽抗的将领兵卒们崩盘,或四散而逃或跪地投降。

陈恢这才知道,老友郭袭写的新中,所写的齐天子亲军军械犀利、骁勇无敌是什么意思。

此时,站在圣天子面前,陈恢心下慌乱不已。

因为,辽先主耶律璟的皇后,竟然趁乱逃走了,到现在也没找到。

还有,耶律善补顽抗下,竟然杀死杀伤自己十几名军卒,都杀红了眼,耶律善补倒下后还挨了几刀,伤重不治而亡。

简直,自己一件事也没办稳妥。

“你能知道耶律璟的伪后囚禁在哪里,也算不错了!”陆宁对陈恢笑了笑。

陈恢等惶恐的低着头,自看不到陆宁脸色,此时陈恢更是连声“罪臣惶恐!”

陆宁倒是说的实话,陈恢显然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不知道云州囚禁了萧皇后这种秘辛,但入城后,郭袭和他说起,他立时便知道,萧皇后应该被囚在何处,毕竟,契丹人划出的禁地,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没多打听。

当然,实际上萧皇后软禁之地,耶律古鲁早就交代的明白,作为云州详稳司详稳,看守萧皇后的契丹兵卒,本就归他帐下。

只是不想,专门派出一营军卒去拿萧皇后,却扑了个空,那幽禁萧皇后的小院早已人去院空。

专门看守萧皇后的契丹军官军卒,也有顽抗下被擒的,却也不知道萧皇后去了哪里。

随之失踪的,本来还有一名队帅,但在后巷尾,发现了他的尸体。

很明显,这名队帅早就被萧皇后收买,今晚趁乱放了她们主仆,却又被杀了灭口。

陆宁琢磨着,挥挥手道“你们去吧。”

虽说追踪人,现今之世,应该没人比自己更有经验。

但云州城四门紧闭,满城搜捕下,萧皇后主仆走不远,不出几日必然被搜出来,自己静候就行了,不然,抓个瓮中之鳖还要自己亲自出马,也太不成话。

……

土屋篱笆院。

简陋土坯房中,萧皇后静静坐在木墩上,旁侧站着的侍女胡都古正目露凶光,“大可敦,还是让奴儿结果了他吧,他看大可敦和奴儿的眼神一直不善,早晚会去告密。”

萧皇后轻轻摇头“不行,杀了他,查到这一户,我们还是无路可走。”又看向旁侧怯怯不语的南人侍女小铃铛,轻轻叹口气“何况,这孩子够苦了……”

“小铃铛”是萧皇后给这南人小侍女起的名字。

小丫头被耶律善补掳去送给萧皇后做侍女,半个多月后,她好像感觉到了萧皇后和胡都古不是坏人,胡都古又经常给她好吃的,她有时候,也就和胡都古说几句话。

而且小丫头很是聪明,逃来她家,就是小丫头带着萧皇后和胡都古穿街过巷走的快捷小道,来她家里避难。

小丫头家,距离萧皇后被软禁之处并不远,小丫头和小伙伴们经常去那里,离着远远的,畏惧又好奇的偷看那些站岗的凶神恶煞一般的契丹胡人。

但小丫头父亲,对萧皇后主仆,可就没那么友善了。

胡都古直觉知道,在他经历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后,怕很快,就会去向齐人告发自己和主人,是以,便想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主仆在小丫头面前对话,都是用的契丹语。

“我们在这里,藏不了一辈子的。”萧皇后轻轻叹口气。

胡都古咬了咬银牙,“能藏多久算多久,奴儿想,很快我们族人就会杀过来将这些齐狗赶走,到时候,大可敦就可以冒充南人在这里生活了,太平王和萧思温那狗贼,必然以为大可敦死在了乱军中。”

她到现在,还称呼天赞皇帝为太平王。

萧皇后摇摇头,“如果,我族人攻破云州后屠城呢?又或者,有族中士卒,来南人住所劫掠见到我呢?”

胡都古呆了呆,这些,她还从没想过。

现在想想,如果被族人见到大可敦娘娘真容,不管是认出了大可敦还是以为大可敦是南人,那后果,都极为不妙。

但是,齐人分明是知道了娘娘在这云州城内,如果被齐人搜捕到娘娘,献给齐天子,娘娘看来,那更是奇耻大辱,不但先帝泉下蒙羞,对契丹全族,都是莫大的耻辱,娘娘在北地的亲眷,也脸上全无光彩。

不过,太平王和那些北院没文化的蛮子们,应该不会当回事,他们并不在乎中原传过去的礼法,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国耻,尤其是,太平王本来就想处死娘娘,现今娘娘被他极为鄙视的南人俘掠,更会成为他嘲笑娘娘和先帝的一个理由,从此娘娘在他们心目中,更会地位全无。

胡都古想的头都要爆炸了,知道,自己根本拿不了什么大主意。

娘娘好像不管怎么做,都要万劫不复一样。

一时急得都要哭了,“娘娘,那怎么办?”

萧皇后轻轻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了,只希望如你所说,我族军马很快就能收复云州,到时我亮明身份,太平王和萧思温要如何处置我,都由得他们吧!”

胡都古心下悲怆,却不想,本以为趁乱逃出生天,但最终,娘娘却又期盼族人到来,她便自投罗网。

娘娘就是学了南人,太迂腐了,要自己说,以娘娘容颜,齐天子见到,必然爱极,干脆就从了齐天子,虽然做那些懦弱南人的玩物,想想也心中郁结,但终究还是一条生路,以后也未必没有逃走的机会,总好过落入族人手中受死。

想到此,胡都古突然眼神闪烁起来,犹豫着,又踟蹰了一会儿,终于咬咬牙,道“娘娘,我出去打听下光景。”

萧皇后不疑有他,点点头“你小心些!”

第五十九章 仇恨

“哦?”陆宁听着陈恢的奏报,微微有些诧异。

说是耶律璟伪后的侍女,主动投案,但要见圣天子才能说出其主人藏匿在何处,若不然,便是打死她,她也不说。

未得上谕,陈恢自然不敢对她用刑,只能来面圣。

“不必了,关她进牢房,但莫屈了她。”陆宁摆摆手。

“是,是!”陈恢心下更是举得,天威难测,本以为圣天子要么动怒,一个小小侍女也敢口出要挟之言来面见天颜?令自己重刑伺候;要么就会觉得好奇,真见见这伪后侍女。

却不想,两者都不是。

也不敢胡乱揣测圣意,陈恢躬身告退。

看着他倒退而出,陆宁琢磨了会儿,起身,走出了厅堂。

……

等了好久,都不见胡都古回转,萧皇后心中,渐渐有些不安。

外间,突然传来锣声,净街之声。

小铃铛突然跑进来,脸有惧色,结结巴巴道:“外面,来了,来了好多人。”

萧皇后忙来到窗前,隔着破烂窗棂向外看去,却见篱笆院外,站定了排排重甲军卒。

然后萧皇后一呆,一溜小跑进了篱笆院的,却是耶律古鲁。

“大可敦在此吗?!”耶律古鲁谄笑着往里走。

萧皇后咬了咬红唇,这个没骨气的狗东西,果然投降了齐人。

看外面架势,齐人就是有备而来,萧皇后知道藏不住,叹口气,起身,整理了下仪容,更解开包裹,从里面拿出狐裘雪帽,穿戴好,慢慢踱步而出。

“你胡乱喊什么?!”萧皇后怒目看着耶律古鲁。

耶律古鲁见到从土屋中走出的萧皇后,立时喜出望外,哪里在意萧皇后怒斥他,转身便一溜小跑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周周正正的齐人官员,双手捧着金色绢轴,唱道:“萧氏接旨!”

不知道这些齐人搞什么把戏,萧皇后静静站着,并不言语。

齐官看了她一眼,也不强迫,展开黄绢,唱道:“皇帝制曰,辽地酋首耶律璟,忠良虔诚,勤思教化,慕中国之盛景,万里归命,欲名列於汉庭,奈壮志未酬,被宵小所谋,今国中丧乱,诸部乖离,朕心甚忧,赐封辽王!夫人萧氏,毳幕来宾,锦车将命,封辽王妃!”

萧皇后听得怔住,这齐旨的意思,就是自己那死去的夫君,本来和中原暗通曲款,准备归顺来着,只是还未来得及,就被奸人谋害,现今齐天子,追封为辽王。

骗鬼呢?

不过随即萧皇后心下一凛,南人一贯讲究师出有名,从这道圣旨来看,这齐天子,野心太大了吧?其目标,可不仅仅是幽云诸州,甚至对关外辽地,也有鲸吞之心。

“辽王妃,随我来,叩谢圣天子恩宠。”齐人官员好像知道萧皇后未必接旨,也不强求,没将圣旨交给她,免得她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比如将圣旨摔地上之类的,那可就极为不妥当了。

萧皇后默不作声,却又听那齐人官员微微一笑:“辽王妃,胡都古还在等接着服侍王妃呢!”

萧皇后呆了呆,原来,古儿果然是落在齐人手中了。

这些年,从冷宫到囚笼,一直都是胡都古陪在她身边,历经患难,早已是她心中,最为至亲之人。

咬了咬红唇,萧皇后,终于跟在齐人官员身后,向外走去,只是,觉得自己双腿,变得是那样沉重。

到了院外,就见长长仪仗排出好远,但齐天子那金色麾盖下的銮车,甚为醒目。

两旁仪仗,却不是斧钺剑戟那种装饰品,而是两排重甲长矛卒,萧皇后跟在那齐人官员身后,走在枪林之中,感受着两旁肃杀之气,好像,身子也渐渐有些寒意。

终于,到了八匹雪白骏马所拉的巨大銮车旁。

陆宁从车窗缝隙,也在打量着睡王的这位皇后。

昨晚逃难,肯定是很狼狈的,但这位风姿绰约的丽人,却姿态从容,一袭雪白绒袍,双垂雪带绒帽,俏生生站着,塞外明艳胡女独特的魅力,北国皇族贵胄美妇散发的高贵高傲风情,令人尽起征服之意,她又肌肤赛雪,眉如远黛,眼若秋水,琼鼻玉额,朱唇樱唇,中原教化下那仪德馥郁的温顺,又若隐若现,两种风情交织,艳光照人,魅力四射,端的是极罕见的绝色。

现今来说,能被陆宁评为“绝色”的,自然是极美的优物。

陆宁点点头,说起来,萧绰三姐妹,容貌倒不见得多么美丽,萧家权重,更多的是政治联姻,而这位萧皇后,其父只是一名翰林承旨,和唐代的翰林承旨不同,辽国翰林承旨是南面官,更像摆设,还不如州刺史权重,萧家家族也没什么势力,是以,她年幼时便被睡王选为王妃,却真是因为美貌惊人了。

睡王不近女色,但不是不能人道,后世解读,可能是身虚体弱导致的阳痿,这使得他在女子面前越来越没自信,最终,干脆不再接近女子,而改成喝酒睡觉杀近侍,来发泄他心底深处的某种自卑感。

陆宁胡乱琢磨着,却见銮车旁的萧皇后俏脸神情复杂,终于,还是慢慢拜倒。

她穿起北国贵族女子类似礼服似的隆重装束,本来自然是带着一丝契丹人对南人蔑视的高傲,现今,穿着这套雪白裘装跪伏在地,却是一种讽刺了。

陆宁摇摇头,欺压孤零零一个弱女子实在没什么意思,但礼节使然,也不能不令她拜。

敲了敲车厢。

“起驾!”在一名官员唱声中,銮车缓缓启动。

“王妃,请起身,上车马!”

銮车驶出好远后,旁侧齐人官员提醒。

萧皇后这才木然起身,一辆双驾马车,已经慢慢驶到她面前。

“圣天子去校场阅兵,请王妃随行!听说王妃骑乘之术也佳,到了校场,便请换乘御马随行圣天子之后。”齐人官员在旁恭恭敬敬的说。

萧皇后心里泛起一丝悲哀,什么辽王妃?齐人们全都明明白白,自己不过是他们圣天子的战利品,现今,齐人皇帝,就要将自己这个战利品展示给全军看,以提振士气。

这五湖四海也难以洗尽的屈辱,只能依靠族人们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来洗刷。

希望,自己能活着见到,这南人皇帝,被族人五马分尸的一天。

自己要活下去,看着自己族人的铁骑,尽情驰骋在这南人皇帝统治的花花世界,到时便是被太平王鸩杀,自己也可以瞑目了!

第六十章 西部情势

胡都古手中匕首脱手飞出,“当啷”落地。

她满脸迷茫,手阵阵发麻,根本不知道匕首是怎么脱手的。

愕然看着陆宁,“你,你会巫术……”

陆宁自不理会,转头去看桌案上舆图。

胡都古当然没有逃狱又来刺杀陆宁的本事,方才陆宁令人将她提来,令众人退下后,房中只有他和胡都古两人,他便扔给胡都古一把匕首,也不说话,胡都古犹豫半天,终于拿起匕首,恶狠狠扑上来,然后,匕首就莫名其妙脱手而飞。

不知道为什么,见这南人皇帝不理会她,只是看桌案上公文,胡都古渐渐心生惧意,也不敢再说话,只是,偷偷打量这南人皇帝神色。

便是在先帝之前,胡都古也从来没有这般不安,没有这种油然升起的敬畏。

这南人皇帝,太神秘了,难道,真是传说中那种会妖法的南人?

“你野性未脱,今日且饶你一次,这便去见萧王妃吧。”南人皇帝终于挥了挥手,又略提高声音,“来人,带她去见辽王妃。”

胡都古立时狂喜,随之,外面门被轻轻拉开,有人对她做手势示意她出来。

胡都古在狱中就听说大可敦没有出事,还被南人皇帝封为辽王妃,当时只是觉得义愤填膺,南人皇帝简直太过可恶,竟然敢封皇后娘娘做什么辽王妃,族中铁骑,定要将这南人的轻视折辱,加倍奉还。

可现今,只不过见了这南人皇帝一面,胡都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中微微发寒,族人铁骑天下无敌的那种自信,隐隐有些动摇。

胡思乱想着,胡都古慢慢踱步走出厅堂。

旁侧,迎上来一个很清秀的年轻人,宽袍儒巾,潇洒倜傥。他是机要郎袁继忠,机警聪慧,胸有韬略,看过几次军事会议记录后,陆宁对他很是喜欢,又琢磨,这家伙很可能就是宋史上跟着田重进北伐提出过许多不错的建议,又记录其“钱财巨万计,全部犒赏士卒,死后家无余财”的袁继忠。

是以,陆宁将他带在身边,多少有御前承旨、尚秘书的功能。

“古儿姑娘,见到辽王妃后要好生劝劝她,圣天子宽厚,北伐叛逆,解万民于水火,是关外各部族之幸!”袁继忠笑呵呵的对胡都古说。

胡都古看他一阵风都能吹走的瘦弱样子就懒得理他,冷着脸往外走,袁继忠就跟在她旁边,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什么辽王妃本是将死之人,被北国叛逆谋害,现今该感恩啊,什么你杀了许多人命,以后断不可如此啊,等等。

直听得胡都古恨不得一拳打死他,只是想起那南人皇帝的可怕,身上躁动的野劲儿好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能忍着这南人书生的穷酸语气,跟着他向外走。

厅堂内,听着袁继忠唠唠叨叨离开,陆宁心下一笑,这家伙,很有点死不要脸的唐僧精神,看来,做个说客,也很称职。

又看向面前幽云诸州舆图。

目光,盯在了辽人武定军四州地域,新州、武州、妫州和儒州。

武定军节度使耶律乙斈,从军事角度,据说是位很精明的将领。

现今他屯军新州,也就是契丹人称为的奉圣州。

其帐下,大概有三千契丹军、三千渤海军以及万余名南军。

渤海军,就是渤海国被契丹灭国后,归附契丹人的渤海诸族征募的军卒。

主要便是靺鞨人和高句丽后裔。

渤海国从后世地图疆域来说就是中国东北一部分、朝鲜一部分及俄罗斯的远东地区。

被契丹灭国后,大量渤海部族被强令迁徙,据史料估算,迁到契丹内地及辽东的大概近百万人,其中迁来幽云的也有一部分。

这武定军四州,便迁徙来了几千户,每户征一丁,也有三千渤海军。

从武定军四州往下,陆宁点了点舆图上一个部位。

定安县,也就是历史上,宋军北伐,潘美、杨业一路,被辽军包围,惨败之地。

从云州地域到武定军四州,有许多崇山峻岭隔绝,是以,主要的通道有两条。

其中之一,便必然要过定安。

现今,陆宁已经令陆平领两万殿前军出雁门关,来屯驻云州,随同这两万军马而来的,有大批民夫运送的辎重。

而且,己方从云州派出的斥候遍布云州地域和武定军四州之间。

虽然觉得辽国精骑不会这般快到来,但也要防备辽人突袭,不然,怕会吃大亏。

陆平领两万军马屯驻云州,自己则领殿前军、神武军驻守定安,两者遥相呼应,这才算在这幽云西部地区站稳了脚跟,如此,就可以实行接下来的战略意图了。

不过,自己这计划,可是引起了激烈的反对。

因为,固然定安是咽喉之地,在幽云西部的小局域来说,战略位置极为重要,自己领殿前军、神武军在安定落寨的话,等于楔入辽人数州中的楔子,甚至将辽人控制下的蔚州,隔绝在了南部成为孤城。

但如此,自己也算孤军深入,很容易招致辽军的围攻。

尤其是,如果辽人知道齐天子在安定,只怕要不惜代价来围攻安定之齐军了。

不过,这又何尝不是自己希望的?

契丹主力精骑,机动力极强,又可以四处劫掠军粮,和其打运动战很难聚而歼之,各路齐进攻州略府,辎重的运输又是个大问题。是以,自己做饵,引诱辽人主动寻战,那也不错。

正琢磨,外间卫士匆匆而入,送来的,是荆嗣的叔爷,灵州团练使、神卫军统领荆罕儒的奏疏。

奏疏里言道,党项人一支,绕过灵州,进入了河西地。

显然,党项人并没有那么循规蹈矩,对觊觎已久的河西地,趁此良机,还是露出了獠牙。

不过,河东山西道的石州,党项人倒是已经退兵。

现阶段,自己自然不能逼迫太甚。

琢磨了一会儿,陆宁写了封信,是给河中大营招讨使慕容延钊的,还是要吓唬吓唬党项人,令其有所收敛,不能令其在这个空窗期肆无忌惮的扩张。

虽然和党项人同时开战基本不在自己选项内,但任何事,都要做最糟糕的打算,尤其军国之事,如果存在侥幸心理,不做最糟糕的打算,只怕最终面对的,很可能就是最糟糕的局面。

第六十一章 猎杀

天气闷热的蒸笼一般,知了好似叫得都有气无力。

土丘后,胡都古嚼着肉干,不时偷偷看向土丘上那棵歪脖子树绿色树冠中,坐在树枝上的身影。

南人皇帝,那飘飘忽忽的身影,在她眼里,越发的可怕可怖。

跟着南人皇帝和他的重骑卫队出来有二十余天了,开始,只是在云州几十里处猎捕奉圣州方向来的斥候,又渐渐西行,现今,却是已经距离云州怕有二百里,二十多天时间里,猎杀的来自奉圣州和蔚州方向的斥候,怕不下百骑。

齐人在云州裹足不前,奉圣州自然会派出大量斥候,刺探齐人的动向。

这二十多天时间,南人皇帝和他的重骑卫队仅仅有一次全副武装,是遭遇到一队定安下乡征粮的差官,在乡间却杀人放火,甚至要将一个十几户的小村子杀个干净抢个干净,造成是齐军劫掠的假象,随之被南人皇帝的重骑卫队一个冲锋,便戳翻了一地,死了个干干净净。

此外,南人皇帝和他的重骑兵,远远见到有敌军斥候,便轻骑出动,包抄之下,用弓箭射杀,没有一个斥候遭遇他们后能生还,有机灵的远远掉头就走,却总会被这南人皇帝不知道追出多远,最后也牵了对方的马匹回来。

南人皇帝在大队休息时,就喜欢像现在这样站在高处,树顶之类的,而他,真的会妖法一般,好像有千里眼,能很早就发现敌人斥候的踪迹。

不过,这两三天,已经进入蔚州境,好像蔚州的定安县城,距此已经不远,而从此间,南距离蔚州城不过四五十里,北距离奉圣州也不过七八十里,对方哨卫却反而越来越见不到,昨天和今天,南人皇帝都没发现敌人踪迹。

想来,蔚州也好,奉圣州也罢,现今已经没什么轻骑兵敢出来侦查,按照南人皇帝说法,他们应该是突然发现,现在斥候是个极为高危的职业。

还是第一次见到,将对方斥候作为主要目标加以猎杀的,而且,几乎每次都猎杀成功。

有些艰涩的咽下嘴里的肉干,胡都古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虽然,被对方猎杀的目标主要还是南人,后来,又连续有十几个渤海轻骑被害,并没有契丹族人,可是,毕竟都是大辽的军卒,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次又一次被猎杀、暗杀,自己却无能为力,实在是一种煎熬。

不过,好在要结束了。

这南人皇帝很有谋划,此次游击,还领了被称为神武军的三十名轻骑,每一日,都会有一名轻骑奔回云州送讯,报大皇帝平安以及所在方位,自是令云州军中放心。

现在,也就还剩四五名轻骑,所以,南人皇帝,应该要回转了。

“喏,喝水!”旁侧,那叫做完颜怒哥的巨汉,将胡都古的专用水囊送到胡都古嘴边,同时,拿出了塞胡都古嘴的布团,每次胡都古用完餐,嘴都会塞住,手也捆缚,自是免得她示警。

带她来,看来本来是带她来做翻译,但却没遇到什么袭击契丹人的机会。

“怒哥,不要堵她嘴巴了!”南人皇帝,突然说话,又对胡都古招招手,“你过来,我和你说两句话。”

胡都古的心,立时跳了跳。

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可是,向那土丘上歪脖树走去,胡都古的腿却不由自主有些打颤,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这么怕一个人,先帝和他比起来,滥杀制造的那种畏惧,和这种骨髓深处的敬畏,完全是两个感觉,先帝倒好像,成了好好先生。

“上来!”南人皇帝指着树干,对她笑了笑。

胡都古的心更是剧烈跳动,南人皇帝的笑容,好像更可怕。

双手抱住树干,双腿攀住,向上熟练的攀爬,爬树,对她来说,轻车熟路,只是,想和这南人皇帝一般,坐在最上面树梢随风轻动,她却不行了,只能在下面一个树杈上站定。

看这胡都古爬树时身姿陆宁心中不由一笑,心说这大长腿。

确实,胡都古是典型的北方胡女,身材高大健美,她又是特意选出的萧皇后身边近侍,既是侍卫,又是婢女,身材尤其挺拔,大个子便是没一米九怕也差不多,穿着短衣窄袖、腰束革带,下着裤装的胡服,更显出健美长腿曲线,虽然实际上,她的双腿比寻常美女的纤细玉腿自然粗许多,但有她身材衬托,便很有美感了。

“胡都古,你主仆现今境遇,比当年幽禁在云州城中如何?”陆宁问。

胡都古一呆,比之那时候朝不保夕,甚至随时都可能被秘密处死相比,现今生活,自然是云泥之别。

陆宁又道:“你现今觉得,我大齐和北方诸叛族之战,谁输谁赢?”

这又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若是没见到这南人皇帝之前,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胡都古心中根深蒂固,可现在,却真的难回答了。

胡都古隐隐觉得,这场战争,最后鹿死谁手真的很难预料,但是,便是这南人皇帝输掉了战争,退守中原应该问题不大,毕竟,中原人口众多,他才动员了多少人马?

显然,南人皇帝也不是要她的答案,又道:“不管战事成败,北地助我之族众,我都视作子民,你真心为我效力,又有何不好?”

胡都古又是一呆,是啊,归顺这南人皇帝,又有何不好?

其实,什么圣天子将归顺帮助他的各部族众都视作齐人视为齐民;什么你和辽王妃遇到圣天子,实则是你们天大的福气;什么若圣天子取了北国之地,你的主人辽地王妃,才真能享尽尊荣呢;等等等等。

这些话,南人那讨厌的痨病鬼袁继忠,都不知道唠唠叨叨和她说过多少遍了。

可是,却好像都不及这南人皇帝,问出这三个问题,令她突然就觉得,情理上,真是如此。

就好像,南人皇帝的金口玉言,更令她信服。

“好好想想我的话,去吧。”陆宁挥挥手,看着有些迷茫的这大胡马,心下一哂。

说起来,和萧皇后不同,这胡都古莫说什么民族了,便是“族人”的概念,也仅限于自己的小部落甚至仅限于自己亲族。

很多北方部族都是如此了,只有自己部落的,才是自己的亲人朋友,其他皆是外人。

有奶便是娘,胡人部落,互相之间的争斗,很多时候,也会被中原王朝利用。

对胡都古来说,现今已经不容于契丹,投靠中原王朝顺理成章。

莫说她了,就说契丹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家族,其妻可敦述律平,是个相当狠的角色,在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各部上出了大力,也是个亲领大军东征西讨的传奇女子。

不过这述律平,老了老了就有些犯糊涂了,毕竟,老太太可能都偏心。

述律平不喜欢长子,喜欢次子和幼子,皇位传给次子后,她还不罢休,逼得长子带着宠妃随从,出海投奔中原,受到后唐主热情接待,并赐李姓,不过,其长子在中原生活六年后,因为当时统治中原的后唐发生政变,他也参与了进去,最后被杀。

所谓的皇族都如此,契丹普通族众,就更不待言。

实际上,胡都古也仅仅是因为对萧皇后忠诚无比,多少受萧皇后中原思维影响,才一时转不过弯来。

看她现今大眼睛眨呀眨的,一副突然开窍的神情,甚至用手掌用力拍了下自己脑袋,显然是懊恼,自己开始怎么就没想明白。

陆宁莞尔,然后,突然蹙眉,看向北方。

一队骑兵,正驰骋而来,当然,这样远的距离,若是旁人看来,还是模糊不清的黑点。

第六十二章 遭遇战

“应该是渤海弓骑手,两百人左右。”

土丘之后,陆宁说着话,快速的点着人名,“王贵队,周仁美队,薛超队,完颜怒哥队,随我游击敌军,其余队,由杨业统领,上甲守本阵!”

百余名羽林郎,也分成了十几队,其中王贵、周仁美、薛超、完颜怒哥四队都是神射。

其实,这些羽林郎各个弓马娴熟,荆嗣、杨业、张琼、杨信等队主同样箭术精湛,虽然弱于四个神射队主,但未必就弱于四个神射队的成员,只是他们武勇更胜箭术,也都要统领一队。

队主中,箭术实在不怎么样的,可能只有花名“转陂鹘”的钱守俊了,盗贼出身的他,悍勇无敌,但箭术确实没法恭维。

完颜怒哥则完全是个怪胎,神力巨汉,但作为渔猎部落,传统上,使得其族众也极为重视箭术,作为族中第一勇士,完颜怒哥的箭术也是百发百中。

折御勋,勇武和箭术,都做不了队主,不过他的长处不在上阵厮杀,现今年轻,多历练历练,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将领。

在陆宁话语声中,四十多名神射跟陆宁上马。

其余羽林郎,本来也都是皮甲,此时便快速给自己给战马披上重甲。

北方来的渤海弓骑,并不是直直的奔驰而来,而是,好似四周搜寻什么一般,不时的折向,陆宁下树时,那些弓骑,却正放慢速度,显然是看到了下游溪流,也准备歇息一下。

不用想也知道,北方奉圣州方向,现今斥候几乎都出不了城,那耶律乙斈自然知道,是有人在猎杀出城的轻骑兵,又根据最近几次失踪斥候出城探查的方向,大致猜到猎杀斥候的敌人,应该在奉圣州和蔚州之间。

是以,耶律乙斈,选了渤海弓骑,出城探查。

渤海军骁勇,有“三人渤海当一虎”的说法,当然,这里说的渤海军,主要是指渤海国主体民族,粟末靺鞨。

这两百名左右的粟末靺鞨轻骑弓手,在耶律乙斈看来,自然是进可攻退可守,便是遭遇敌军大队,也可以全身而退。

确实,对方游骑弓手数量众多,给陆宁制造了一个难题。

看其搜索直径,肯定是能发现自己等的。

如果己方全部披挂重甲,追是追不到对方的,虽然可以用弓箭御敌,但对方必然游击骚扰,不说最后很容易累得己方人困马乏,便是那些没铁甲护身的驮马、乘马,被这些游骑一个个射毙,那也太心疼了。

是以陆宁才选四队轻骑射手跟自己出击,争取引开这些渤海弓骑。

同时,就算藏马处,被渤海弓骑发现,土丘后重骑兵结阵,用弓箭驱敌,辅助马匹,躲在他们之后,加上自己等轻骑游射从旁牵制,和其慢慢周旋,胜利的天平自然会向己方倾斜。

说起来,也是有些大意了,本来藏马处不该如现在这般,就在大道旁。

但自己觉得自己目力敏锐,又自恃武勇,想来可以应付任何情况。

可话说回来,便是来几千弓骑,如果自己等只想逃跑也没有任何问题,毕竟可以乘马战马一直换乘,加之自己这些天游弋四周,对地形的熟悉,甩脱对方易如反掌。

但问题是,如果来的也是一人多骑机动力特别高的数千弓骑呢?

自己一个人怎么都好说,逃入深山大林就可以甩脱敌人,但部下怕没这么幸运了,至少,只怕马匹都会损失殆尽,其余人跟自己逃入深山。

也好,今日算给自己敲了个警钟,和契丹人交战,一丝也轻忽不得。

陆宁琢磨着,又看了身旁完颜怒哥一眼。

说起来,渤海弓骑和自己的完颜奴部一般,都是商周时的肃慎人后裔,不过,渤海国为粟末靺鞨所建,自己的完颜奴部,则属于黑水靺鞨中的一支。

而且,自从大批细作入契丹,对契丹统御的诸多部族包括黑水靺鞨有了更多了解后,自己才知道,黑水靺鞨中,以完颜为部落名的很多,甚至要追涉到先秦时期。

因为肃慎语中,“完颜”就是类似萨满的一种神圣的称号,中原话的意思,大致可以翻译为“世所仰望的接近神的存在”。

以完颜作为部落名称的黑水靺鞨部落大大小小很有一些。

而完颜阿骨打的祖先之完颜部,现今应该还在牡丹江最上游。

现今完颜阿骨打的祖先,也仅仅是该完颜部中的小小成员。

甚至,完颜阿骨打这支血脉,反而不是纯正黑水靺鞨后裔,被金国追封的金始祖完颜函普,是粟末靺鞨,也就是渤海人,流落到完颜部,做了上门女婿。

现今,应该是完颜函普的孙子完颜跋海时期,是阿骨打前数七八代的祖先,但他如今也只是该部落的普通族人,要到现今这个完颜跋海的孙子完颜石鲁,才成为完颜部的首领,又被契丹封为节度使,成为世袭酋首,完颜阿骨打一系,才开始壮大。

当然,自己的蝴蝶效应应该慢慢触动了白山黑水各部,这完颜跋海的后裔,必然也和自己前世的历史中,变得很不一样了。

陆宁胡思乱想着,又见守阵的羽林郎们,都披好了甲胄做好了迎敌准备。

唿哨一声,陆宁当先打马而出。

渤海弓骑所选的歇息地视角极好,离得远远的便见到敌袭,立时纷纷上马。

马蹄如飞,踏起黄土阵阵,渤海弓骑极快的变成圆形阵,往来奔驰。

训练之有素令人叹为观止,如此,在极快的移动中,其弓骑面对敌人的一面,弓矢可以源源不断的射出。

只是却不想,遇到了最不讲理的一个人。

如果是散乱混射,陆宁还真会有些挠头,毕竟就算自己射得更远,但快速移动的目标本来就难中,而且,双方都是快马,自己拉开的距离,瞬间可能就被敌人接近,进入敌人的有效射程内。

毕竟,自己不是射杀哪一个特定目标,而是要最大程度歼敌,所以便有些难搞。

但这渤海弓骑却是训练有素,虽然己方人少,但因为己方是进攻方,他们却不大意,迅速结成圆阵防御。

“嗖嗖嗖!”陆宁手中长弓,立时箭雨飞出。

而此时王贵等,渤海弓骑根本还未到他们射程内,但最近和圣天子配合越发纯熟,纵马在圣天子身后交替奔驰,同时嗖嗖嗖箭矢射出,如果有对方弓骑冲上来想射圣天子,便进入了他们射出的箭矢射程。

惨叫声中,渤海弓骑数人落马,但其领着全队画圆的领头马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习惯性,领着这个环形阵,在众骑飞速盘旋中,圆心渐渐向敌人移动。

“嗖嗖嗖嗖”,陆宁箭囊中箭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箭如连珠,射个不停。

惨叫声中,短短时间,渤海弓骑又有二三十骑落马。

对方的领头马,或者说,这队渤海弓骑的首领终于醒悟过来,一声唿哨,环形弓骑立时一散,分成两队,向陆宁等骑的两翼飞驰,等交错而过时,自然是左右各一蓬箭雨洒落。

只不过,还是那句话,遇到的,却是最不讲理的人,或许其首领反应没这么快,不是用最优解迎敌,会是不同的结果。

陆宁突然就跳下马,猛地迎面冲了过去。

他速度快极,对方又是想飞掠而过的态势,同样在快速接近,对方首领及身后弓骑虽然反应极快,数十枝箭矢一起朝陆宁激射,但陆宁却好似瞬间又一提速,那些箭矢便即落空,随之,渤海弓骑首领便觉得身后一颤,却是敌人已经到了自己马上,喉头被一支寒森森箭矢抵住,同时马缰被人一拉,猛地转圈向旁侧跑出。

渤海弓骑立时都有些懵圈。

同时,陆宁冲向的是左翼渤海首领一队,王贵、完颜怒哥等众骑射,则齐齐策马顺着右翼飞驰,陆宁擒住渤海首领时,正是王贵、完颜怒哥等和渤海右翼弓骑互相进入射程之时。

渤海弓骑乍然见到首领被擒,心神又哪里不被影响,而此时却正是最致命的时刻。

惨叫声中,渤海右翼弓骑又有十几骑跌落马下。

“想要他们活命就要他们住手!莫等我伏兵尽出!”陆宁在渤海首领耳边低声威吓。

这队渤海弓骑训练极为出色,陆宁见猎心喜,便没舍得杀其首领。

不管对方听懂听不懂,先吓唬一声再说。

说起来,渤海国虽然受中原文明影响极深,但他们用汉字,说得却是各部族语言,汉化程度较高的,都是贵族亦或高句丽后裔。

被陆宁铁钳般捏住动弹不得的渤海首领,是一名三十多岁中年人,看面貌,就是靺鞨,眼睛略小,耳朵较大,与完颜部有些相似,和契丹及中原人有明显区别。

渤海首领好似也被这完全不符合逻辑的变故乱了心神,很怕自己心爱的儿郎都被射杀,大声吆喝了几句。

看来他御下极严,而且威望很高,那些渤海弓骑,竟然真的都慢慢停下马,远远的观望,互相交谈着,看来是担心首领安危。

“令他们投降,莫等我追上去,一人射他们一箭。”陆宁说着话,远远做个手势,这倒也不是吓唬他们,如果现今就斩杀他们首领,在其混乱中,将这些渤海弓骑大部分歼灭应该没有问题,逃走多少,就要看他们的勇气,胆子小的弓骑较多的话,逃走的人就会多一些。

“你们是齐国军马吗?”远远的,对方一名弓骑大声说,中原话虽然生硬,却也不难听清楚,“放了我们头人,齐国军马如果来攻奉圣州,我们愿意阖族倒戈!”

陆宁心下一哂,虽然渤海人也确实属于被压迫行列,被迁徙来奉圣州的渤海部族也不例外,但这些胡人的承诺,完全不值一提。

就算其真倒戈,那也必然是因为,攻打奉圣州的齐军势大,奉圣州失守的可能性更大。

更莫说,做这个承诺的,还不是其部族的族长、头人之类的。

被俘的这个弓骑首领,都未必是被强迁来奉圣州的这几千户靺鞨部族的首领,年纪对不上。

“你们降不降,根本无关紧要,不过,今日我不杀你。”陆宁顺手,便将那弓骑首领抛了出去,嘭一声,摔到了几丈外,落地上摔得七荤八素,根本起不了身。

那些渤海弓骑,见陆宁神力,各个脸色巨变,而这时,回忆起遭遇战初始,距离好远,自己同伴就纷纷落马的情形,看向陆宁时,就更是又惊又惧。

也有骑手赶紧下马来搀扶其首领。

有些骑手想收尸和救治伤者,但又有些不敢。

陆宁不再理会他们,唿哨一声,率众回转。

想想,也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这段时间,地形勘察的差不多了,猎杀对方斥候的行为,更给陆平殿前军和浩浩荡荡辎重队伍进入云州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令对方便是有奇袭的精骑兵力,也错失了骚扰的机会。

……

远远的土丘上,胡都古将这场遭遇战从头到尾看完,大眼睛却越发的明亮。

第六十三章 思想武装

定安县城,契丹人占据蔚州后才设,本来只是个比较大的庙会镇,二十多年前契丹人在此设定安县,迁居来了几百户渤海人,不过,这些渤海人都是汉化程度比较高的农耕高句丽,后世,这些人和高句丽国被唐灭国带入关内的祖先一样,也慢慢融入了中华大家族。

定安县原本只是低矮的土城,也就防范小股盗匪,现今,靠着北城墙,已经是连片的齐军军营。

陆宁领殿前军和神武军来取定安,契丹人任命的高句丽县令闻风而逃,不过,还是被早就轻骑突进设下埋伏的神武军截获,将其和家眷随从抓了个精光。

陆宁实则本想在北方十里外的山麓扎寨,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但一来琢磨,如果这里真成了战场,定安县百姓必然遭殃,而且定安会成为契丹军的驻地和补给点;二来,将定安县城纳入军营范围,水源就很方便,不用再另行掘井;三来,正是夏末初秋,以定安县城为驻地,还能收割一波粮食作物。

是以,陆宁便令将军营扎在了定安县城之北,县城内,也入驻了军马。

同时,改定安县为晋宁镇,以机要郎袁继忠领晋宁镇团练使,如此,袁继忠可以参与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沟通便很方面,有什么谋划,不用另行通知,袁继忠对晋宁镇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军中高级将领也都可以听到。

改定安县为晋宁,是因为,虽然后世这一带,属于河北行省,但实际上一直以来,这片地域都跟着云州走,辽、明到清初,都属于云州大同府管辖,定安县人,语音生活习俗,也更接近云州人。

在改定安县为晋宁镇的同时,镇司也贴出告示,此间之民,为避战火,可迁徙去云州或雁门关内,镇司全数开给路引。

不过故土难离,尤其齐军军纪严明,老百姓想的没那么多,能不逃难就不逃难,能活得下去,自然没人愿意拖家带口的离开故土。

大齐小队骑兵,曾经杀死强盗官差,而且一路都是用足量盐和乡村百姓换粮食的口碑早传遍晋宁周边。

小队斥候骑兵都秋毫不犯,而且,用盐换粮也出手大方,大队人马,那就更不用说了。

说起来,老百姓们,最怕的就是“官”字头的小队军马、差役,这些人往往没有上官约束无法无天,如果是溃军小股,那就更不用提。

在晋宁周边,齐军的声誉极高,由此,逃难的百姓,也就少而又少,西迁的百姓也就几十户人家。

……

傍晚时分,晋宁镇县衙前广场,搭起的高台上,一名男伶一名女伶正在说话本,不过他俩说的话本,可和现今流行的一些话本大相径庭,笑料百出,逗得台下黑压压士兵不时哈哈大笑。

坐在台下的,是巨木一营的士卒。

广场外围隔得远远的,围观的百姓也很多,虽然不敢靠近,但远远的听音,也是新奇无比,只是不敢肆无忌惮的笑出声。

陆宁,也在围观的人群中。

台上男伶,实际上不是男伶,而是殿前军中一名写信教授客串。

女伶,则来自殿前军教坊司,是一名契丹女子。

各军的写信教授,很多也会说话本给军卒们解闷,那些话本,自也同时灌输着忠君爱国之主义。

现今台上的这名教授,平时便幽默风趣,说话本说得也好,同时也是教坊司训化犯妇、奴女的教授。

陆宁一直在琢磨,军中娱乐的问题,人不是机器,便是身经百战的军卒,如果长时间精神紧绷得不到放松,只怕精神也会变得不正常,后世来说,就是各种战争后遗症。

营妓,解决生理需要,是一种放松,也是一种奖励。

但实际上,这种奖励机制,可能并不如从精神上令这些军卒愉悦更能凝聚战斗力,毕竟,生理需求,实际上,便是没有营妓,大多数军卒也有办法私下解决,而精神上令军卒们得到某种寄托某种安宁,才能使得麾下军马,战斗力跃升一个档次。

殿前军新设不到两个月的教坊司,就是这种试验品。

犯主家眷、被俘虏的异族女奴等等,有表演才能的,选入教坊司训化,从中选出可用的人才充入教坊司军艺队。

当然,首先,“政治面貌”要过关,比如俘虏的契丹百余名女子,那些苦大仇深性格倔强的自然淘汰,能留下的,首先就要温良,有可塑性,能真正融为齐人,然后,再看才具。

能最终被选入军艺队的男女,便摆脱了犯人、劳役、奴役的身份,给其编入军籍。

被淘汰的,男的继续充军劳役,女的,尤其是异族女子,现今做劳役,将来很可能成为营妓。

将军艺队成员编入军籍,甚至在内府造册,和军中双重管理,除了激励军艺伶人使得她们更有干劲外,也是免得军卒们轻贱她们,如果本身就是军卒看不起的女奴们来表演节目,那些精神追求的感觉,就会弱化不少。

正因为要求严苛,两个多月下来,从契丹女奴、云州犯官家眷中,挑选出的军艺队伶人,不过五人,四名契丹女子,一名南人女子,其中有两名契丹女子,作为部族迁徙来二十多年和南人混居后的第二代成员,竟然还不会说中原语言。

不过不管怎么说,草台班子算是搭起来了。

暂时能表演的节目,有两个话本,其余便是乐曲和歌舞表演。

那两个不会说中原话的契丹女子,倒是能歌善舞,也胆小懦弱,她们两个暂时,表演的就是契丹歌曲和乐器。

两个话本,都是陆宁所写,现今之世,人们的笑点太低太低了,后世随便来几个段子构思,代入这个世界的观念,都能成为闹笑话本的精品。

其实陆宁还给准备了话剧、歌剧的本子,但现今,自然还排练不起来。

从教坊司来说,自然以为这些本子都是圣天子身边的尚秘书所做。

军艺队,主要的作用自然不是令军卒们哈哈一笑,而是进行思想的武装,寓教于乐,灌输忠君爱国情操,民族自豪感等等。

如现今这教授和契丹女子的话本,便是契丹女子,一个劲儿砢碜契丹男子,夸赞中原多么好多么好,仁义礼智信,圣天子英明神武,她的故乡如何野蛮落后,可能说得自己都入戏了,还临时加了些桥段,应该是有感而发,将契丹男人贬斥得就是无知的野兽,一文不值。

陆宁莞尔,心说这个胖丫头,长得就喜庆,还有急智,是个文艺战线的人才。

看了会儿,陆宁微微点头,倒是比自己原本预想的,效果要稍好一些,刚刚起步的草台班子,算很不错了。

如果军艺队能做好,营妓,可能还真不是必须的了,这种维持旧式军队的体系,哪里有思想武装洗脑令军卒有精神上的追求,更凝聚军心?

嗯,慢慢走着瞧吧。

又看看四周民众,放在广场空地,本来就是想,越多人看到这些节目越好。

倒是殿前军和神武军,每营一轮,千人营便五百人一轮,加上军艺队也要休息,也就是,每个军卒,应该要一个多月才能看一次节目,不过这种东西,如果天天能看,也就不稀罕了,更不能影响警戒军备训练等等。

第六十四章 战利品 (上)

回到中军大营,还隐隐听到县城中雄壮的歌声。

应该是演出快结束了,最后,军艺队带头,拉唱战歌,数百人齐唱,歌声才能传来军营这边,若只是军艺队表演,声音自然传不到军营来,不然,军营中士卒,心里也都该毛爪了。

圣天子銮帐,在军营最中央,高高的金黄龙旗随风飘扬,四周旗旄如林,远远便可以看到。

陆宁心下一哂,这般明目张胆御驾领孤军深入,契丹人,莫不会觉得其中有诈吧?

琢磨着,进了銮帐所在小寨,所谓小寨,不过是用木栅栏圈起,使得圣天子銮帐,和诸军卒营帐,远远隔开。

“圣上回来了!”陆宁刚刚进小寨,胡都古便从大帐中一阵风似的跑出来,跪拜在地,稽首:“奴婢给圣天子烧水。”

旁侧灶台,铁锅里水满腾腾的,锅下放了木柴,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不过,看着胡都古,陆宁便是一呆,今日胡都古没有包头,完完全全露出了她的发式,虽然袭击云州牧场时,契丹族男女髡发见到很多,便是今日在台上表演的契丹军艺也是髡发,但一直以为胡都古在萧皇后身边,受中原影响,不是髡发,却不想,她的髡发更狂野。

两鬓各留一绺长发在前,挽成发髻,有金花点缀,头颅正中,则留着长长一绺青丝,编成辫子,用彩绳扎着,垂在脑后,其余部位,全是薄薄短发,当然,可能本来是剃光的,现今长出来而已。

这发型,真是太狂野了,不过,胡都古这高大健美身材,才真的HOLD的住,有种草原女郎别样的野性魅力。

咳嗽一声,“嗯,烧吧!”陆宁进帐。

萧皇后迎上来,稽首问安,“臣妾拜见陛下!”

臣妾?陆宁微微一怔,还没听谁这么自称过呢,显然这也是萧皇后的一种倔强,自称为臣,按身份,她被族人贬为夫人,对自己这南人皇帝称“臣”也无不妥,反而更加矜持,少了身为战利品的意味。

不过陆宁的目光,自然先看向了萧皇后没有戴绒帽的发饰上,果然,契丹不管男女,是不是贵族,还是都保持着草原民族的特点,不过萧皇后的发饰,有所进化,她要和胡都古一个发型的话,那可就令人哭笑不得了。

还好还好,萧皇后发髻还是受中原影响,髡发的部位不多,而且,用长长盘起的发髻遮掩住,后面,又有数条小花辫,令很多金银发饰的精美发髻,便多了几分胡人美女的率性,胡虏皇后的风格满满,和中原贵妇相比,果然别样风情。

只是萧皇后性格温顺有仪德,比烈性胡女,多了几分温婉。

“起来吧。”陆宁摆了摆手。

小寨内,銮帐旁,萧皇后和胡都古另睡一个小帐篷,陆宁从云州到晋宁一路,包括进驻晋宁后的这几天,都没怎么理会她俩,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俩会主动来自己銮帐礼拜。

外帐,仅仅有餐桌餐椅,当然,都是简陋的木制桌椅,陆宁将其看作餐桌餐椅而已。

陆宁径自进了内帐,虽然内帐家俬同样简陋,也仅仅行军床、木榻、书桌三件,但毕竟木榻上,铺了卧絮软垫,坐起来舒服一些。

陆宁拿起桌案上公文翻阅,又道:“进来吧。”

内帐,没得陆宁许可,萧皇后和胡都古自然不能入内。

萧皇后,好像有些犹豫的踱步进来。

桌上公文,来自汴京,是江南东道巡抚徐文第、江南大营招讨使朱匡业以及钦使李景逷的联署奏疏,奏报葛氏党案,葛家元凶都已经被缉拿归案,加之参与谋乱的官吏、将领、军卒、乡绅,共三百二十七人当判徒上之刑。

又有这些人的亲眷仆役等等,有数千之众,该充为官役。

下面,密密麻麻的列出这三百二十七人的名字,在葛氏党案中,都做过什么,用什么罪名论处,如何论刑等等。

当然,这种大案,刑部及大理寺自然会复核,最终,再由自己定夺。

陆宁看了眼,葛四郎的名字赫然在其中,而且,按照三大臣联署奏疏,竟然是建议判处绞刑,陆宁想了想,拿起朱笔,圈了他的名字后,注了“慎”的字样。

如此,刑部及大理寺复核案情给他论罪时,自然便会谨慎行事。

按理说,葛四郎没那么大胆子参与叛逆之事,但人都会变,数年不见,谁知道他现今是什么心理状态?何况,他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愣头青,在族中早就是最重要人物之一,很可能也有身不由己的关系。

又想,此次被葛家牵连的江南乡绅很有一些,这些地主豪族家中,能歌善舞的歌姬舞姬应该不少,倒可以令汴京内府选一些出色的,送入军艺队教化。

边琢磨,边看了桌案旁站着的萧皇后一眼,见她脸色阴郁,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萧皇后,却沉默不语。

陆宁目光正看到排在第二的奏疏,却是来自内阁,赵普奏报,高丽国王王昭的使者到了汴京,请求齐王册封其主。

这高丽国王王昭,是王氏高丽最重要的君主之一,他在位初始无为而治,尔后,便开始剪除地方宗族势力,在高丽举行科举选才,大开杀戒巩固中央统治,使得以前地方豪强并起的局面渐渐不见。

自己刚刚提出北伐时,很多大臣就提议,联合高丽人,令高丽人出兵牵制辽国。

不过,自己没有听从。

因为路途遥远,而且王昭多半就会虚与委蛇,如果自己战事失礼,得不到他半分助力,如果自己击败了契丹,这王昭定然出兵分一杯羹,反而不美。

高丽国,原本只居于朝鲜半岛南部,现今正是扩张之态,甚至渐渐将国境线,从大同江,向北推到了清川江。

虽然鸭绿江和清川江之间的渤海国故地,现今还在契丹统治下,但契丹人并不看重这片贫瘠之地,将渤海民大量迁徙,这也为高丽国最终侵袭到鸭绿江畔,埋下了伏笔。

自己和高丽国联合伐辽?得不到任何助力不说,只能被高丽人占便宜。

当然,现今高丽使者,从其首都开城出发时,高丽国内,应该还没听闻自己伐辽的消息。

这王昭,是看中原定鼎,前来捞好处求册封的。

要说其十年前,他已经被自己过世的泰山郭威册封为高丽国王,中原易主,便又来求册封。

自己如果在汴京,按照惯例,也便遣使去册封他,顺便看,能不能提提通商口岸之类的,再从高丽划拉几个铜矿山,但现今正北伐,令其使者,多等些时日吧。

自己的老泰山从十二年前决定册封王昭为高丽国王,到十年前正式册封,也是历经三年。

正琢磨,外间传来响动,陆宁从帐窗向外看去,却见胡都古正抱着一个巨大木桶,转着它,从帐篷旁经过,自然是准备挪到锅灶旁倒入沸水,真是好大的力气。

“啊,胡都古,今日有些乏,先送盆开水进来,我泡泡足。”陆宁对外间吩咐。

往常,这都是军汉的事情,不过这胡都古,看来一般军卒,未必有她力气大。

第六十五章 战利品 (下)

很快,胡都古端着一盆滚烫热水进了内帐。

陆宁看着神色甚至隐隐有些愤怒的萧皇后,又看了眼胡都古,问道:“你们今日,有什么事不成?”

“没有啊!”胡都古将木盆放在陆宁脚前,又好似恍然大悟的道:“刚刚田殿使和奴婢说,要奴婢和大可敦从今天起,随伺圣上。”

陆宁一呆,田殿使,自然指的是殿前军转运使、预备大营统领田钦祚。

说起来,自己御驾亲征,虽然没有领内府女官、女卫,但饮食起居自然也轻忽不得,田钦祚从预备卒中选了二十个唇红齿白清秀干净的小伙子,更由他亲自领着,来伺候自己吃喝拉撒。

自己训斥了他几句,他才不敢再亲自来服侍,而是换了他的副将,那也是从四品武官了,现今却成了奴仆头头一般。

自己也不好再换更低等军官来做勤务官,若不然,自己这个圣天子,倒显得自己轻贱自己一般。

也就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带几名女卫来,也免得这些军兵加高级军官,天天伺候自己吃喝拉撒,尤其是,选的还都是特别清秀的小伙子,甚至那些小伙子,都做好了陪侍自己的准备,不知道他们什么心情,可能都是又惶恐又害怕又受宠若惊吧。

说起来,自己便真是需要男宠发泄,以现在价值观也很正常,莫说自己现在身边没有嫔妃,便是普通权贵,寻求别样刺激家中养男宠,都是常事。

不过现今自己,还没到那种美女已经不够刺激的境界,毕竟自己身体特异,使得身边女子,对自己又爱又怕,很多时候,都躲着自己。说起来,一年数数,和女子欢好的次数,两双手掌便数得过来,基本就是自己有几个嫔妃、情人,一年便欢好几次。

何况,不是有龙阳之好而养男宠的,大多是纵欲过度,体气卑弱,在女子身上,已经不太自信。

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臣子们给自己送来男宠。

心下有些郁闷,不免和田钦祚吐露了几句,该领几名女卫来的。

却不想,现在看,田钦祚会错了意,竟然要萧皇后主仆,来陪侍自己。

毕竟军中,没有其他女子,那几名军艺,最多称得上容貌姣好,至于民间女子,田钦祚倒还不敢为了自己,而搜遍全城强抢民女,他多少了解自己,如果他这么做了,多半便会掉脑袋。

不过如果大街上真能遇到绝色,他会不会动什么歪脑筋将那绝色送上自己床头就不知道了,不过晋宁小小县城,大街上别说绝色,便是寻常美女都很罕见。

是以这田钦祚,自然便以为自己就是暗示,看中了萧皇后。

话说回来,萧皇后跟在军中,在军卒们看来,这契丹皇后,本就是自己的战利品。

也怪不得,这萧皇后,创造了“臣妾”的自称,来提醒自己,她是自己正式册封的辽王妃,而不是自己的妃嫔。

看着萧皇后俏脸隐隐愠怒,陆宁心下一哂,说起来,面前这睡王的皇后,娇美婀娜,草原帝国皇后的风情四射,生起气来,更是别样诱人。

微微颔首,“好,如此,你二人就随伺我吧。”

自也不会驳回田钦祚之言,现今最怕的,就是见到那二十个清秀军卒低眉顺目中偷偷流露的复杂眼神,那种身为男人身即将接受的耻辱,但对方又是圣天子,偏偏又是荣耀无比之事,期盼中隐隐的不安,又夹杂惧怕、惶恐等等的情绪。

再这样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忍不住,恩宠几个,因为看着他们,实在太可怜,但就怕,那样会害了他们性命。

胡都古听陆宁允可,立时喜出望外,跪在木盆前,说:“奴婢帮陛下泡脚……”随之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大可敦,要么你来……”

见萧皇后立时粉脸铁青怒目看着她,胡都古吓得不敢再说,忙转头,来帮陆宁褪靴。

萧皇后瞪着这个身高马大脑子浆糊的侍女,简直快要气疯了,不知道怎么就被南人洗了脑,竟然和自己说什么,大可敦以后最好的归宿,就是做齐天子的情人。如此,如果齐天子得到辽地,大可敦必然尊崇无比,阖族荣耀;齐天子得不到辽地,大可敦也一生富贵平安,比入圣天子内宫和众多妃嫔争宠,强上十倍,因为大可敦看重的史书上,也必然不会记载大可敦隐秘之事。

萧皇后真想将她脑子敲开看看她到底中了什么邪,但和她情同姐妹,知道她脑子糊涂,容易被哄骗,经常走极端,也只能怒其不争。

见胡都古给自己褪靴,陆宁却是摆摆手,说:“不用了!”不过看着人高马大的胡都古,陆宁笑道:“改天吧,哪天等朕有心情,你帮我松松腰骨!”

这大傻丫头的力道,按按摩肯定解乏。

“是!”胡都古答应一声,站到一旁,看了萧皇后一眼,见主人脸若寒霜,吓得忙转头不敢再看。

……

晋宁城南,麦田金黄一片,农人们正在抢割麦子。

农田阡陌之间,有军马驰骋,甚至在东北方向,几营军卒戒备森严。

放出的斥候发现,近来,好似有大队契丹军马抵达新州,隐隐令人有山雨欲来之感。

再往东北二十余里,便是层峦叠嶂山峰。

此时一座山峰之上,陆宁正站在山巅,四处张望。

这座山峰,便是后世称为小五台山的东台,也是太行山脉的最高峰。

风声呼啸,极为强劲,好似要将人从山巅吹走一般。

便是傻大胆胡都古,也有些心惊胆战,此处北坡积雪常年不化,现今看下去,翠山青峰中,雪皑皑一片,风景极为壮丽,但就是太吓人了。

这东台虽然不算很陡峭,但林深山高,野兽极多,人迹罕至,这南人皇帝,本来要用两个箩筐带两人上来,但胡都古自然不用,萧皇后也说不用。

两个人,虽然都累得不行,但最后都跟着南人皇帝,上到了这最高峰。

对此,陆宁倒也微微佩服,果然和中原女子不同,若是寻常中原女子,怕没人能随自己走上来。

毕竟这里海拔,可是两千八百多米了,后世自己来过此处,但森林早就不茂密,山石也没现在陡峭,更没什么凶兽,比现今,好登攀太多了。

从这里,以陆宁目力,自也看不清远方情形,但如果有大队人马行军,便一览无遗了。

“河山如此壮丽,现今却是弱肉强食之世,为后世子孙争抢更多的生存资源之时,不得已,也要为之!”看着远方,陆宁深深叹口气。

胡都古听不太懂,呵呵傻笑。

萧皇后咬着嘴唇,看着站在险峰前的陆宁,隐隐有个冲动,将他推下去,如何?

第六十六章 敌踪

“今晚宿在这里吧。”

天近黄昏时,陆宁将拖上山的简易帐篷搭起来,其实如果是他自己,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和衣而卧就是了。

带了她俩上山,陆宁是希望,能多在一起观察下,这胡都古突然变得温顺是不是真心的。

当然,陆宁也知道,这可能也是自己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自己一个人蹲点守夜太过无聊。

对这北国皇后,也很有些好奇。

细想想,前生时绝对未曾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来到这乱世,莫名其妙混着混着,就成了一方帝王,更和后世痛恨的契丹人交战,还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契丹皇后搅和到了一块,想想,也实在匪夷所思。

胡都古则好奇的看着陆宁将这“神奇”帐篷极快的撑起来,对这南人皇帝的新鲜物事越来越是好奇。

心下,更是佩服。

这南人皇帝,竟然是来山上做哨卫的?

要知道,这南朝天子,平素生活多考究就别说了,就说洗漱用品,就有四五种之多,什么专门洗澡去污的澡豆,增香滑润的玫瑰皂团,洗发的香粉,刷牙的牙粉等等,亲征没有嫔妃宫女在旁尚且如此,在汴京皇宫到底怎样养尊处优?自己这北地女子根本难以想象。

本来,胡都古心里又隐隐有些鄙视,南人皇帝不管怎么尚武,可也免不了那南地小男人作派,可现今,见这南人皇帝来这诸峰之颠做哨卫,胡都古惊奇之余,原来的鄙视消失不见,便是北地大汗,也做不到如此啊?

只是,胡都古又有些不解,这里高则高了,但真能看到什么吗?

陆宁看着远方,新州城城内城外,都有细作,但十几天前,城外潜伏扮作农户的细作,就跑了回来,却是契丹人圈赶城郊的农户进城,听闻是大队契丹军马驱赶牛羊入了新州,新州城外农田,被契丹人征用,粮食能收割的收割,叶梗甚至未熟的粮苗,便成了那些牛羊的口粮。

也是从那一天,新州城内的细作,也再没有消息传过来。

契丹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一向机动性很强,这也使得其战术也唯快不破,既然其大队军马入了新州,就不可能耗下去,必然会有所行动,但其如果来袭击晋宁,就不可能不带装备各种攻城器械的南军,按时日推算,加之动员南军的准备时间,推算下,这一两天,新州军,应该便会兵临城下。

正琢磨,陆宁突然蹙眉,望着西北方向,看了一会儿,眉头皱的更紧,咬了咬牙,随之拿出钻天猴,“嘭”,放了一个。

不一会儿,山脚下,也有钻天猴炸空。

东南方向,每隔两三里,便有哨兵发出钻天猴讯号,直到大营。

“走,回去了!”陆宁看了萧皇后一眼,“我背你下山。”

萧皇后怔了怔,见这南人皇帝脸色凝重,心下却是暗喜,难道族中军马已经吓到了他?

不过想想,如果南人真的兵败,自己便是没死在乱军中,被族人救助,但最后,还是逃不了身死的下场。

一时,喜忧参半,心内复杂无比。

……

陆宁到得山脚下,早有人牵来马,西南方向,已经听到号角响,自是殿前军、神武军集结准备迎敌的讯号。

萧皇后骑术倒是不错,箭术小时候也习过,但其父毕竟受中原文化影响颇深,更喜欢女儿变成知书达礼的贵族,她又养尊处优,没有几分力气,所谓箭术,倒和闹笑也差不了多少。

下山时,陆宁懒得和她磨叽,却是抓着她腰间丝绦下来的,便是胡都古,有一段险峻山路,也是陆宁抓着她腰带飞也似而下。

现今上马,胡都古还在咋舌,甚至,还在回味那腾云驾雾的滋味,从来也没想过,还有男子能拎婴儿一般将自己拎着玩,那种感觉,太新奇,太新鲜,甚至令胡都古,有些上瘾,很想再来一次。

只是见南人皇帝脸色严峻,胡都古才没敢多话。

到了大营,陆宁立时召集羽林郎,同时,召来连珠两营,虎贲两营,随自己出征。

却是要将殿前军骑兵全部带走,当然,殿前军与敌接战的话,需要步骑协同时,还有神武军在。

殿前军的虎贲营,为重装骑兵,连珠营,为重装弓骑,当然,两者也都可以随时变成轻骑兵。

“你平素马上杀敌的话,用什么兵器?”

马儿嘶鸣,军卒奔走,中军大账前,骑兵们正迅速集结。

陆宁却是看向了身旁胡都古,问。

胡都古呆了呆,说:“奴婢上马惯用铁骨朵。”

陆宁知道,铁骨朵,是契丹贵族近侍常用的兵器,顺便也用来惩治犯人,到了后世,这种东西,就演化为仪仗队用的铁瓜。

“好!”陆宁招招手,“来一根狼牙棒!”

忙有军卒送来一根镔铁狼牙棒,陆宁扔给胡都古,“看看合不合手。”

虎贲营重骑,装备精良,仅仅兵器就配备三种,长矛、狼牙棒和马刀。

长矛不消说,远距离冲敌阵用;狼牙棒和马刀用于近战,如果对方是重甲骑兵或重甲步卒,便用狼牙棒,对付轻甲,用马刀。

当然,骑兵是用来冲锋破阵而不是近战消耗的,冲阵后迅速掠过,再集结冲击,反复而行,真被敌军困在阵中变成近战厮杀,那说明统帅指挥不当。

到目前为止,虎贲骑用到狼牙棒的机会很少,用马刀也多是追杀溃军时才用。

胡都古握着这黝黑狼牙棒,看着棒头令人生畏的寒森森铁钉,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宁道:“你只管护好辽王妃,倒不用上战场厮杀。”

胡都古更是一呆,“大可敦也去?”

另一侧正看着齐军重骑军势暗暗心惊的萧皇后也是一呆。

陆宁咳嗽一声,“是啊,冲敌阵时,你在后面大喊,先帝大可敦在此,讨伐叛逆,总能有点用。”略有些心虚,没好意思去看萧皇后。

心下知道,如果萧皇后是后世女孩儿,这时定然心中痛骂自己,“你真不拿我当人啊!”

本也是,换中原女子,就算也有什么奇效,但自己肯定不会带她上战阵,从心里来说,还是觉得这萧皇后死活无关紧要,只要死得其所就好。

当然,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只要自己能取胜,萧皇后也没什么危险,毕竟以后还有很多用处,也舍不得她现在就死。

如果自己兵败,那萧皇后死不死,也无关紧要了。

陆青匆匆而来,陆宁招招手,叫他到近前,对他低语起来。

在东台上发现,从北方来的契丹军马,人数并不是很多,而且,打的是奉圣四州的武定军节度使耶律乙斈的旗号。

如果对方不是先锋的话,那么,耶律奚底的大军,必然是西进云州了。

耶律奚底和耶律乙斈,都是很有谋略的辽将,对自己亲征孤军驻扎晋宁,看来心有疑惑。

干脆,釜底抽薪,耶律奚底率幽州援军去袭云州,破了云州后,自己所在晋宁就孤零零处于辽军的四面包围中,到时候自然便被瓮中捉鳖。

耶律乙斈率武定军佯攻晋宁,更多的是一种牵制,同时,如果晋宁齐军发觉不妙弃寨撤退,他也可以乘势掩杀。

守云州的是京戍军两万精锐,守将陆平更是最早跟随自己的十三太保之首,且军粮准备充足,要说固守云州城,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耶律奚底从中京带来了契丹三万精骑,加之其南京幽都府统辖军马众多。

不知道自己御驾亲征在这太行山西鏖战的消息,能多大程度上刺激到耶律奚底和幽州总制耶律沙。

当然,自己本来就是希望吸引幽州大批军马来山西战场,如此河北、河东两军,便趁机将战线推进到滦水拒马河一带,过河便兵临幽州城下。

如果自己的战略得逞,现今来山西战场的辽军该当不在少数。

不过,自己最希望,他们来围攻自己坐镇的殿前军,可不想,耶律奚底很可能,先去攻云州。

虽然自己有自信,两万京戍精锐,守云州城不在话下,但如果契丹人困城之余,骑兵如果转而南下去攻应州、寰州、朔州,不说其他,百姓就遭大殃了。

是以,自己必须去支援云州战场,或者说,去搅局,想办法和京戍军里应外合,击破这支辽军。

第六十七章 天子向导

前面郁葱葱山峰,好似被从中间一劈为二一样,所以,当地人称为豁口谷。

过了豁口谷,就是辽人称的大同军永宁县,现今已经被陆宁更名为阳原县,和后世同名。

阳原县境内,桑干河及数条支流小河贯穿东西,土地肥沃,也是太行山西难得的辽阔平原之地,在册的丁口就近两万人,而且,还是辽人统计的,瞒报必然不少。

当然,从后世定义,阳原区域不算平原,而是山脉间的盆地。

此时的豁口谷南侧,数千匹马歇息,却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响鼻而已。

虽然是殿前军精锐,但连珠骑和虎贲骑,也仅仅一骑双马而已。

但四千多匹马在这山谷间,却也浩浩荡荡,令人观之心惊。

豁口谷入阳泉县的道路,现今很少人走,这山谷南,倒是很好的驻马藏身之所。

实际上,从晋宁镇到此,刚刚驶出几十里,陆宁便令歇息,一来确实要保持战马随时遇到战斗的体力;二来,前方大片平原地带,自然要派出斥候探路,看有没有敌踪。

在确定耶律乙斈部不是先锋军后,陆宁便领了羽林卫、虎贲骑、连珠骑共两千一百多骑,跃进云州。

任何时代来说,两千精锐骑兵,都不是一支不可以小觑的力量了,这也是陆宁数年来悉心培养,甚至很多甲胄武器都是他亲手打造的,所依仗的核心力量中的核心力量。

陆宁甚至认为,从某种角度,这几乎就是自己一半的家底。

毕竟,火药武器再好,没有精锐骑兵、骁勇步卒配合,也一文不值,更莫说,现今各种火药武器,缺陷都很明显了。

即将面对的,却可能是当今之世,最强大最凶悍的敌人,是一个正蒸蒸日上崛起之中的草原帝国。

即将到来的战斗,也将是自己和契丹人之间,真正较量的开始。

是两个巨人,即将地动山摇的碰撞前,互相试探性碰触的前奏。

不同的是,对面的这个巨人,到底有多么可怕,自己甚至小时候听评书,都有所了解,而对方,对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认识。

这也是战事初期,自己绝对的优势所在。

“王贵、周仁美队、薛超队、完颜怒哥、荆嗣、杨业……”陆宁一口气,点了二十多个羽林卫的名字,都是神射,如荆嗣和杨业,虽然平素不是神射队主,但其箭术,比之神射队很多普通成员,还是要精湛一些。

显然,斥候小队,圣天子又要亲自出马。

虽然一些将领、军卒觉得无奈、羞惭,但是,便是跟着圣天子在这山西之地转悠了挺长时间的羽林卫们,也没一个有圣天子过目不忘般记住地形地貌的本事,在很可能遭遇敌军的情况下,这斥候小队的队主,没一个将领比圣天子更能胜任。

如果为了面子死谏,非要圣天子在此等候,那只怕,回头就被圣天子贬谪回京,拿军国之事,当作儿戏。

胡都古和萧皇后,看着南人皇帝,领着二十多轻骑,甚至用布包了马掌,无声无息消失在山谷黑幕中。

“什么事都事必躬亲,肯定是短命鬼……”萧皇后小声嘀咕。

胡都古呆了呆,印象中,不管多痛恨的人,大可敦也从来没在背后诅咒过,这还是第一次。

胡都古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附和大可敦言语,只能沉默不语。

四周,都是齐人军马,萧皇后知道,自己的话语被邻近的几名魁梧军汉听到了,他们对自己怒目而视,但自以为自己是他们大皇帝的战利品、玩物,倒也没敢对自己无礼,而且,很快目光也就不敢再看向自己。

萧皇后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很讽刺,保护自己的,竟然是带给自己巨大耻辱感的身份,很想放声大笑,指着这些军汉鼻子痛骂一番,反正他们又不敢将自己怎样,可是,随之,心中酸楚难当,几欲垂泪。

……

一个多时辰后,陆宁等回转,带来的,还有两个契丹俘虏。

跟他出去的羽林卫,到现在还都咋舌,圣天子好像知道契丹人会在哪里一样,带着他们,就直扑十几里外的一处高坡。

果然,高坡之上,就真的有两名契丹斥候哨卫。

到了高坡上,众人也才知道,从这里,远远眺望,正对着,从东南进入这阳原盆地的大道。

却不知道,为什么圣天子将地形,都记得如此清楚,便是一个高坡,都记在了心间。

不过圣天子抓到这两个俘虏后,也叹息,契丹军马,果然是袭云州去了,而且,在这阳原,留有伏兵。

杨业和王贵,是多年的同袍,更是忘年交,两人又是羽林卫中,仅有的两名旧汉降将,私下,也经常交流,对齐人的观感。

不过,现今,两人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尤其是,更不会私下谈论齐天子了。

此时,两人更是回来就各归本队,不知不觉的,变得生分起来。

或许也是因为,都已经下定决心效忠圣天子,就怕对方说出什么不敬的话,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影响多年的同袍之谊吧。

陆宁令完颜怒哥先将一名契丹军汉拎到远处,另一名契丹军汉,则拎到胡都古面前,说:“帮我问他,第一个问题,耶律奚底来攻云州,领了多少军马?”

胡都古,便叽里咕噜和那契丹军汉说起来。

那契丹军汉叽里咕噜回答,胡都古突然就瞪起了眼睛,虽然不知道她提高嗓门说什么,但一看就是吓唬对方的。

那契丹军汉吓得脸上变色,辩解着什么。

“怎么回事?”陆宁怔了怔。

“这蠢牛,敢哄骗我,说那耶律大帅,领了二十万军马。”胡都古满脸怒色,显然觉得对方侮辱自己智商。

陆宁无语,胡都古毕竟不是什么女将军,虽然凶悍善战,但一直是深宫侍女,对战事了解不多。

一个小小斥候,哪里知道自己军中真正的兵力?

自己本也是听个大概数字,估算一下。

不过,耶律奚底号称二十万大军的话,来攻云州的,至少,也有三四万人了。

陆宁挥挥手,“你不用理会他说什么,他不管说什么,翻译给我就是,第二个问题,问问他,他是谁的部下,他主将有多少人,现在在哪里?”

胡都古应了声,讪讪去问那契丹军汉。

这次,那军汉叽里咕噜说了好久。

“他说,他是萧讨古派出来的斥候,萧讨古领了七八千骑兵,在什么一座桥的桥南,等等,我再问问那个方位……”胡都古有些尴尬,那军汉说了一大通那石桥在什么方向,说得她头晕脑胀的,要重复,却忘了前面。

“不用了,我知道那石桥在哪里。”陆宁摆摆手,又问胡都古,“萧讨古,是什么人,知道吗?”

“啊,我知道他!”胡都古好像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兴奋起来,“萧讨古是新贵,很厉害的,不过以前见到我,还得客客气气的,他爷爷做过北相,叔叔现在是北相,几年前,他告发耶律敌烈和耶律海思谋反,大王高兴下,将大王的小妹,朴谨公主嫁给了他。”

陆宁微微点头,又问:“萧讨古的骑兵,都是契丹骑兵么?有多少贯甲?”大部分契丹骑兵,就是草原牧民,上马为兵,多轻甲或无甲。

胡都古去问那契丹军汉,军汉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他说,具体的不太清楚,但幽都府当值舍利军全在。”胡都古说这话时,脸上也全是吃惊表情。

陆宁微微一怔,舍利军,由辽人各部贵族子弟组成,包括九女、奚部等贵族子弟,根据细作密探,在幽州当值的舍利军,保持在一千五百名左右。

这些贵族子弟,甚至还保持着早期的传统,带有辅兵,每个舍利骑,“正军一名,马三匹,打草谷、守营铺家丁各一人”。

而且毫无疑问,舍利骑,全部是重甲骑兵。

萧讨古,领了幽州全部舍利军,又搭配轻骑,近万骑兵?其中还有重甲至少一千五百骑,这是要在阳原,给援云州的齐军当头狠狠一击。

七八千骑里,舍利骑加辅兵,就占了大半,虽然其辅兵都是轻骑,但想也知道,这些贵族子弟的扈从,尤其又是来南方前线服役,跟随的扈从,定然都是精挑细选的勇悍之徒。

陆宁微微蹙眉,又做个手势。

随之,完颜怒哥将另一名军汉拎来,将讯问过的军汉远远拎开。

同样的问题,这个军汉,答案也差不多。

萧皇后远远看着这一幕,两个族人不知道为什么怕死了南人皇帝,都不敢看那南人皇帝,好像他是什么妖魔一般,乖乖的回答着问题。

萧皇后心中轻轻叹息。

可是,听到不远的前方,有族中近万精骑,还有大量舍利重骑。

萧皇后又隐隐有些兴奋,希望,这南人皇帝不自量力的去挑战自己的族人,只要他能身死,南人必然溃败,自己便是死在这里,也瞑目了。

第六十八章 第一击

夜幕中,长龙似的黑甲铁骑,正在从浅水处渡河。

除了留下一都百名士卒看守辅马外,两千重甲虎贲、重甲弓骑,倾巢而出。

胡都古和萧皇后,当然也被留在了山谷中,毕竟是夜袭,免得其故意报讯。

殿前军副指挥使、虎贲一营指挥使呼延赞也在军中。

他现今,已经养成了看舆图的习惯,出发前,他看了看数日前圣天子发给军中主要将领的舆图,此时心中,对圣天子,简直要顶礼膜拜,就好像,越是跟在圣天子身边,越是要仰望圣天子。

舆图上,标识的清楚,这条河叫桑干河。

那契丹军汉所说的石桥,在东北十几里处,是附近一带,桑干河上唯一的架桥,其余,便是有些小渡口了。

契丹骑兵,在那石桥桥北歇脚,扼守咽喉要道,便是从晋宁来的援军发现了其伏兵,但他也处于不败之地,还随时能寻机会,冲击桥南敌军。

可是,圣天子,就偏偏又在舆图上石桥部位,标注了,上游十余里,水浅可渡。

这渡河处,应该是圣天子和羽林卫们在外勘察时发现的,此处偏僻,对面全是山谷,下游几里,就是几条直流汇聚之处,只怕,也只有附近居住的山户,才知道这条捷径了。

不用想也知道,圣天子发现了这桑干河在阳原地域仅仅一座石桥,自然会上下游寻觅一番,看除了渡口外,有没有其他渡河路线。

甚至,圣天子可能早就设想过,如果契丹人攻云州,殿前军回援,这阳原地,就可能成为战场,是以,才对这里地形这般留心。

对圣天子,全身心的除了膜拜,还是膜拜。

呼延赞胡思乱想着,也握紧了手中长矛,摸了摸鞍悬铁鞭,目光,看向了东北方向,热血渐渐沸腾起来。

胡虏儿,令山西民谈虎色变畏惧无比,今日,就让老子的御赐铁鞭,给你们开开脑袋瓢!

长龙似铁骑,过河就用了一个多时辰。

在河北岸,进了宽阔农田,慢慢集结,虎贲百人为一阵,连珠则渐渐分散。

然后,在呼延赞唿哨一声后,缓慢前行。

陆宁和羽林卫结阵,行在队伍的最中央。

高空一只夜鹰掠过,好奇的看着下面黑压压缓慢而行的人类重骑,隐隐的,感觉到危险,它迅速拍动翅膀一个飞掠,远离了这些可怕的生物。

……

前方,突然传来契丹语的惊呼,是契丹斥候,一边大声喊,一边兜转马头向东北疾驰而去。

不管怎样,除非遇到了不世出的昏庸将领,若不然,想无声无息冲入敌人军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今,离得已经够近了。

大概,也就三四里远,月光下,陆宁甚至隐隐看到了,远方村庄中,还有黑烟在升腾,想来白日间,整个村子都已经被屠戮殆尽。

现今时辰,大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时,好在,今日月圆。

陆宁,也早就隐隐看到了那契丹斥候,只是,他也并没有打乱阵型,冲出去结果他性命的冲动。

只是,随着大队,感觉着胯下马,在慢慢的行进。

心中很平静,一直沸腾的血液,那种要挑战北方巨人的兴奋,现今,都消失不见。

手里紧紧握着长矛,眼前,好像渐渐空无一物,只等待,契丹人的头颅、咽喉、胸膛,进入自己的眼帘。

又一声唿哨,正在田野间缓慢前行的一个个重甲马队,缓慢奔驰起来。

马蹄之声,渐渐轰隆。

前方村庄,号角声中,便如开了闸一般,无数马匹涌出。

马上草原汉子们,嗷嗷怪叫。

显然,契丹人,一直便有战备,有守夜。

“杀!”

一队队铁甲骑兵,爆发出震天的喊声,突然加速,锥形阵,便如一支支利箭,在箭头带动下,万箭齐发,向契丹骑兵处,激射而去。

剧烈的撞击,人仰马翻,惨叫嘶鸣。

契丹涌出村庄的,都是轻骑,但却毫无畏惧的加速,和敌人的重甲骑兵,狠狠撞击在一起。

虽然,最前方一排排契丹骑多米诺骨牌般纷纷落马,但终于,还是阻住了敌人重骑兵的攻势。

后排的轻骑,很快和敌人重骑绞杀在一起。

怒吼,厮杀,到处都是血红色,便是月亮,都好像被吓得隐入了云朵中。

只是,东方天空,鱼肚渐渐泛白。

村子北口,一队队契丹重骑兵突然飞驰而出,然后,斜刺里突然冲过来。

显然,在西口玩命阻击齐军重骑的,都是这些贵族子弟的辅兵,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为主人争取到了披甲且从侧翼攻击敌人的机会。

陆宁长矛已经不知道戳下马了多少契丹卒,这些轻骑,贵族们的辅兵,才真是草原上的雄鹰吧,现今,却成了炮灰,悍不畏死,令人起敬,当然,如果其畏战,主先于他们而亡的话,那么不但他们自己,便是家人,也将面临极为残酷的惩罚吧。

“杀!”

舍利重甲骑,正要冲锋的时候,才发现斜刺里,齐人重骑弓手喊杀声中迅速集结,向自己的方向嗖嗖的射箭。

本来,舍利重甲,根本不惧怕弓矢,一个冲锋,便能冲进这些弓手阵中,但却不想,冲在最前面的同伴纷纷惨叫声中摔下马。

立时,冲锋阵就乱了,前后甚至撞在了一起。

那些齐人重骑弓手便迅速的将手中弩箭挂在鞍上,拉动战马快速驶出,各个极快的摘下了长弓,挽弓继续射箭。

破甲弩劲道虽足,近距离下射穿重甲没有问题,但造作极为繁琐,拉簧更是费力无比,也就能早就上好的弩箭,一人射出一箭,便换武器。

又一阵震天的喊声,齐人重骑,很快的和失去了冲锋之势的舍利骑,厮杀在一起。

“噗!”舍利骑中一名骁勇凶悍的骑士,刚刚用锋利无比的祖传技艺马刀,将一名齐人重骑的肩甲硬生生砍开,就额头中箭,直贯入甲,他惨呼落马。

而大多数的厮杀,却是齐人重骑的狼牙棒,将舍利骑砸的七零八落。

远远的一处屋顶,萧讨古正观看着整个战局,心却越来越凉。

草屋旁,有数百骏马高大的铁骑,冷冽无比,来自上京的斡鲁朵右皮室铁林骑,也是天赞大王派给中京留守耶律奚底大帅的亲卫队。

对在桑干河阻击齐人援军,耶律大帅极为重视,特意将自己的亲卫队,交给了萧讨古。

甚至,耶律大帅本来的命令,根本不是阻击齐人援军,而是要歼灭齐人援军。

萧讨古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齐人会用重甲骑兵,悄然渡河,然后,爆发了一场骑兵和骑兵之间的战斗,尤其是,重甲骑对上了重甲骑。

便是草原部落之间,重骑对重骑,都极为罕见,毕竟,骑兵是用来冲锋的,不是用来混战厮杀的。

更莫说,和南朝对抗,南朝用骑兵来袭击己方的骑兵?厮杀在一起?

萧讨古也算谨慎,和齐人如何作战,有无数想法,却从来没想过,遇到眼前这一幕。

重骑近战,枪矛便失去用武之地,但己方的马刀,很难砍开对方的甲胄,对方的钉锤,却无疑是对付重甲的利器。

本来这支铁林军,萧讨古是准备在舍利军冲锋,对方陷入苦战后,去冲击对方主帅所在的,但这时候,萧讨古觉得,再将其投放战场,已经不能扭转战局。

“吹号,退兵!”萧讨古对旁侧号卒喝了声。

对方都是重骑,己方战败,退出战场对方也很难追击,战马体力有限,不可能久战,更别说追击了。

只是,心里莫名的憋屈。

尤其是,看着村落西口那尸横满地的惨状,几乎都是己方士卒。

敌军人数不是很多,本来,还想将其一鼓歼灭,毕竟一看就知道,这是齐军精锐,清一色重甲,若能聚而歼之,便是一场大胜。

却不想,变成一场大败。

纯骑兵作战,败通常也是小败,机动性在,逃亡不难。

但今日……

耳边,号角声响起,萧讨古摇摇头,早知道,还不如发现敌踪时,就果断撤兵呢。

不过,也就是想想,当时真那样做的话,那些舍利官,其中几个心高气傲家世非凡的,怕都能砍了自己。

第六十九章 扰敌惑敌

萧讨古跳下茅草屋,刚刚上马。

突然就见一团黑影从远方被抛了过来,骨碌碌落地,是一个巨大的黑球,滚到了正缓缓调转马头准备随他一起撤走的骑兵阵中,却是一个大黑铁球,有绳子似的东西,正冒着火光,萧讨古微微一怔,本能的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轰”一声巨响。

震的萧讨古耳鸣眼花,险些从马上栽下去。

马声嘶鸣,铁林骑的战马立时受惊,乱跑乱跳,也有战马哀鸣仆倒,好似是腿或肚子受到了铁球爆炸的轰击。

也有骑士被那铁球爆炸飞溅的碎片砸到身上,从马上跌落。

虽然这些骑士很快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显然碎片击不破重甲,受伤的马,也是因为膝盖及下,还有肚腹,没有铁甲护身。

但场内已经乱作一团,也有从马上摔下的骑士,被惊马践踏,惨叫呼痛的。

萧讨古还没从耳鸣中清醒过来,一阵杀声,却见百余骑从村西口飞速的掠来,为首将领,戴金色面具,手中丈余长矛却不是用来冲刺的,东挑西戳,便如短兵器一般被挥动的灵活无比,萧讨古猛地回神,策马要逃,后背剧痛,却是被那金色面具齐将舞动的长矛击中,立时摔落马下……

……

萧皇后和胡都古见到萎靡不振的萧讨古,都惊讶无比。

便是胡都古,觉得齐天子夜袭之下,未必不能战败萧讨古,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大辽驸马,竟然会被俘虏。

萧皇后,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本以为,这南人皇帝刚愎自用,南人羸弱,以多击少都屡战屡败,更莫说以少击多了,却不想,族人主帅都被擒拿。

萧讨古萎靡不振,见到萧皇后主仆,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思全不在这里。

陆宁又令生火做饭,将那些伤重给个痛快杀死的辽骑烤了来吃。

同时,萧讨古部携带的肉马、肉羊又有几百只,也都被一起驱赶了来,还有俘获的辽国战马,也有千余头,打扫战场,就用了两个多时辰。

萧讨古部逃走了三四千骑,其余不是当场战死就是和萧讨古一样,成了俘虏。

陆宁又命将俘虏,除了萧讨古外,不管伤重伤轻还是无伤的,全部斩杀。

当然,这些村庄里发生的事情,胡都古和萧皇后自然没有见到。

虽然想来那耶律奚底得到讯息,也会极为谨慎,毕竟,萧讨古部,可是近万骑兵,能将其击溃的力量,耶律奚底要来复仇,怕得分出一半兵力,更莫说,谁又知道,人家有没有布好陷阱等着你。

但陆宁还是令回转,大队人马回到山谷中才埋锅造饭休息。

酒足饭饱,派出斥候去替换桑干河南岸留下的哨卫。

陆宁又令一都弓骑,将紧紧捆缚的萧讨古,以及数十名暂时失去战斗力的伤兵,送去晋宁镇。

黄昏时分,石桥对面的村落附近,终于有契丹斥候驶来,在村子里转悠了一阵,打马回转。

那契丹斥候,自然也看到了河对岸,并不怎么掩饰行踪的齐国轻骑。

陆宁闻知后,便令两营虎贲及不善骑射的羽林卫,留下所有的干粮,驱赶马羊及所有辅马,连夜回转晋宁。

耶律奚底谨慎的有些过头,再击破他来复仇的军马没了可能,那么,自己的计划也就随之修订,本来准备牛皮糖,发挥机动力的强项,吸引敌人分兵再来一波,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优势,领着他们在这片转悠,一口口吃下去,现在,要修订一下计划了。

……

几日后,陆宁领着近千骑,出现在了北方百里外的黑石山。

黑石山一带,丘陵山脉纵横,高低错落不平,属于阴山山脉东延的部分。

所谓不叫胡马度阴山,便是指距此不远的北方将内外草原隔开的阴山山系上的外长城了。

从阳原地到黑石山一路,曾经遇到契丹小股骑兵,斥候等等,都被杀得一干二净,就如同当初陆宁领着羽林卫们狩猎,便是落单斥候,陆宁也会追上去,将其诛射。

现今陆宁身边,有四十多名羽林卫,近九百连珠骑,除了陆宁还一人三马外,其余全是轻骑,也就是变成了清一色轻骑游射。

随之,陆宁便领着他们,在保持战马充足休息的情况下,在这一带地域闲逛起来。

除了陆宁,其余弓骑多昼伏夜出。

这一广阔的区域,本来就因为契丹人西征,百姓逃难几乎变成了无人区。

有的村落,一个活人都见不到,倒是很多村落,契丹军马并没有经过,是以,补充食物倒很容易。

这日夜间,陆宁等,便又进了一处夜幕中寂静无声的村庄,四周早派出了斥候,其余弓骑,在各个茅草屋中转悠,极为熟练寻找逃难村民没带走的粮食。

刚刚秋收,余粮倒是不少。

其实连珠骑兵,本身带的口粮就多,两营虎贲离开时又留下了那些能大量补充营养又不占空间的干粮。

就算不搜刮食物,他们每个人,现今也还剩能吃十几日的干粮,只是,能不动用极为顶饿的殿前军军用干粮,自然是不动用的好。

来到黑山区域十数日了,辽人被截杀的极多,其中信差,陆宁就击杀了两个。

都是从云州城下耶律奚底军营送去新州的军情密报。

耶律奚底,是令新州再将信送去耶律乙斈大营,信里说,晋宁齐军可能已经大举西进支援云州,他会严密防范,令耶律乙斈不要被齐军虚张声势吓到,变佯攻为真正进攻,攻克晋宁。

前几日新州一队数百名南军步卒,驱赶着大批肉羊,应该是去补充耶律奚底部的军需,被陆宁领弓骑射杀干净,可惜的是,因为现今最重要的是机动性,那些羊,除了宰了十数只解解馋外,其余的全被放生,将来,如果那些难民回巢,自会受益。

昨日,还有一队云州方向来的契丹斥候队,有数十名轻骑,同样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支斥候小队,自然是耶律奚底,隐隐感觉到了,自己和新州方向的联系出了问题。

想来,耶律奚底现今定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他看来,东南方向有晋宁来的齐军大队援军,现今东北方向,又可能有大队齐兵,或者,可能就是晋宁齐军北进,截断了他的归路。

这也是陆宁想给他的错觉,让他以为,可能他的归路,齐军都已经设伏。

而且,掐算时日,也就这两天,虎贲骑回归稍事休息后,陆青应该便率殿前、神武二军,进袭耶律乙斈部。

不出意外,击败耶律乙斈不难。

毕竟,殿前军除了自己领出来的两营弓骑,全军都在晋宁,耶律乙斈的武定军,一部分留下守城,佯攻晋宁的,应该也就万余人,而且大部分都是汉卒,装备士气及对辽人的认可度等等,更和幽州汉军不可同日而语。

殿前军加神武军,只是看战果大小了。

第七十章 两只小鬼

晨曦渐渐散去,丘陵之中的小道上,三骑缓慢而行。

萧皇后和胡都古刚刚在一条清澈小溪里沐浴过,此时换了齐人皂绢甲,其实就是一种黑布做成甲胄样子,仪仗所用,没什么防护功能。

凌晨时,陆宁带着大队进了一处密林,令大队休息,又想如往常一样自己出去溜达时,胡都古小心翼翼来说,自己和大可敦已经数日没沐浴,实在难受。

陆宁这才领了两人,找到一条小溪,让她俩沐浴换装。

下水沐浴,胡都古极为坦然,萧皇后也没有多想,跟着这南人皇帝出来也有月余时间,越发发现,这南人皇帝,简直就是一头不知道疲倦的野兽,他领的轻骑,昼伏夜出,但他自己,便是白日,也出去巡视,经常带回来一些往来新州和耶律奚底大营的公文、信笺之类,至于信使,下场不问可知。

很少见到他休息,令人惊怖之余,也不由会想,他到底是怎么一个铁打的怪胎?

本来,没想过寻机会逃走,更想亲眼看到这南人皇帝被自己族人俘获。

但现在,萧皇后心中渐渐有些惧意,不想再看到这个怪物,沐浴之时,萧皇后初始磨磨蹭蹭不肯褪衣,眼见南人皇帝去的远了,萧皇后偷偷对胡都古使眼色,想来,这傻丫头能明白自己意思,可是,胡都古就装看不到。

最终,萧皇后无奈的留下来,一来,不想离开这个已经和自己相依为命数年,这大半年更一起经历患难的妹妹;二来,没有胡都古相助驱马,依自己的骑术,多半便会被那家伙抓到。

现在跟在南人皇帝身后策马而行,萧皇后还一直瞪胡都古,胡都古大部分时间左顾右盼,偶尔不得已和萧皇后对视,便咧嘴嘿嘿傻笑。

“胡都古啊,以后,你就叫排风吧!”陆宁突然回头说,“我以前未登九五尊位时,身边有排风婢,但我看,排风之号,非你莫属!”

胡都古挠了挠头:“圣上莫怪,我这辈子,永远是大可敦的奴儿。”

萧皇后心中一阵气结,“我可当不起,你还是跟着你的圣上去吧!”

陆宁一呆,不由就笑起来,还是第一次见这草原皇后郁闷说赌气话的样子,倒很可爱。

突然微微蹙眉,“跟我来。”打马,向前方奔去。

萧皇后咬着红唇,又瞪胡都古。

胡都古挠挠头,也轻轻叹口气:“娘娘,若是圣天子要杀你囚你,奴就是命不要,也要和他拼了,可是,娘娘被仇恨蒙蔽了曾经泉水一般清澈的眼眸,已经看不清,霏花什么时候还能再开,奴,是为娘娘好。”

“奴也不知道,娘娘为什么对草原上的雄鹰视而不见,从南方来的雄鹰,一样可以翱翔在草原上啊!”

听前面,萧皇后还微微一呆,后面的话,立时令她更为恼怒,这明明就是齐人表演所谓话本的台词,将自己族人,比喻为吃死人肉的秃鹫,齐人到了草原,才是高贵的苍鹰,简直就是对本族诛心之语,这没脑子的东西倒学来了。

拿起马鞭狠狠抽了胯下骏马一鞭,再懒得理会这没脑子的家伙。

……

土丘后,一名皂色劲装的汉子委顿在地,腿上汩汩的冒血。

站在汉子身边有三个人,其中两个黝黑凶汉,拿着铁叉,长得凶神恶煞,头发乱糟糟如草垛扎扎着,就好像两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又有一个,却是青袍书生一般,只是那青布袍有年头了,脏兮兮就不说了,如果不是油黑油黑的布料都已经结浆,怕一阵风吹过来,这袍子年久腐朽,都能被吹碎。

一名恶鬼,正拿着钢叉要结果那委顿在地黑衣汉子的性命,青袍书生却在旁劝,“二郎,我看他,不像给契丹卖命的,如果是齐人哨探呢?杀不得!”

恶鬼冷哼:“管他是什么人?齐人就是好人吗?某看他,就不像好人!”

“哎呀,杀不得杀不得!”青袍书生顿足,“二郎,我的好兄长,他真杀不得!”

另一名恶鬼,舔着嘴唇,盯着那舍不得主人,不愿意跑远的骏马,“好久不见肉味了,解解馋!”

青袍书生看那骏马通灵一般,虽然心下不忍,但对长兄一向惧怕,加上又是牲畜,也不好再劝,想办法保住这俘虏性命才好。

就劝黑衣汉子:“兄台,你便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汉子默不作声,眼角瞥到赤发恶鬼正握着铁叉慢慢向自己战马靠近,他吼道:“小黑,快走快走!”

但马儿又哪里听得懂,只是舍不得离开主人而去罢了。

“兀那恶汉,你敢……!”黑衣汉子怒吼,但却眼见那赤发恶汉猛地就将手中铁叉掷出,人也快步向战马奔去。

黑衣汉子目呲欲裂,扭头,不忍看那一幕。

却突然听叮一声响,又噗通一声,有人摔倒的声音,自己身旁那恶鬼怪叫一声,也冲了上去,然后又噗通一声。

黑衣汉子愕然转头,却见两个恶鬼,都躺在泥土中,呻吟着,好似一时都起不来。

自己的战马,毫发无损,正轻轻打着响鼻,有一个身影站在它身旁,轻轻抚摸它鬃毛,马儿任由他抚摸,这些生灵,是能感觉到善意和恶意的。

等那身影回头,黑衣汉子突然全身巨震,失声道:“圣上……”忙挣扎要起身见礼,他是神武军轻骑,虽然只是远远见过圣天子,更不敢多看圣天子容颜,但毫无疑问,此时骏马旁这散发着高山仰止气势之人,不是圣天子,又是何人?

“有伤免礼。”圣天子已经到了他身边,轻轻按住他,军汉一时激动的要昏厥过去。

“咔”,布帛碎裂声,却是圣天子撕开了他腿上伤口处的布裤。

“没什么大碍,但要止血。”圣天子拿出一个盛着白面的小药瓶,往他伤口上弹了些药面。

军中的伤药,随军郎中配备的最普及的东西,但圣天子上药,军汉就觉得,全身都僵了,胳膊和腿,甚至失去了感觉,不知道,该怎么指挥。

第七十一章 复杂之局

“你是晋宁来的信差吧?”

圣天子淡淡话语,令军汉身子一震,“圣上,小的该死,该死!正事忘了,小的万死。”想挣扎起来,却被圣天子轻轻按着,根本动弹不得。

“你就这样说吧,莫浪费时间。”

“是,是……”军汉不敢再罗嗦,忙禀告他带来的消息。

远远的土坡上,萧皇后和胡都古看着南人皇帝给这区区小卒上药的情形,萧皇后冷哼一声,“南人虚伪,惯会收买人心,这一点,他倒是一般无异,和其他南人没什么分别。”

胡都古咧嘴嘿嘿一笑,虽然看起来不太同意,但自然不会反驳自己主人。

……

土坡之下,听着这神武轻骑带来的消息,陆宁却是大喜。

陆青,不仅仅击破了耶律乙斈的武定军,而且,派神武军轻骑带着斩首的敌人首级奔赴蔚州城下,蔚州刺史史松,旋即开城投降。

蔚州在晋宁北四十余里,和晋宁镇中齐军的位置对比,既像蔚州和北部辽人各州,南北围困晋宁,又像被晋宁孤零零分割开的辽人飞地。

现在蔚州一降,不说旁的,从蔚州到飞狐口再到河北定州一线,豁然开朗,河北的消息,可以极快的传递到山西前线,自己的指令,也可以迅速送到河北前线。而再不似以前那样,有时候,还要绕个大圈,从太原走,那可就太耗费时间了,互相之间的军情,延迟太长,根本没办法协调作战,也只能各部给个大概的战略目标,各部统帅,便宜行事。

军汉又说,他起身时,蔚州新降,陆青陆殿直已经统领军马,进袭新州。

不过军汉也说,陆殿直刚刚击破耶律乙斈军势时,就派了十几轻骑来向陛下禀告,他则是第二批的十几骑之一,蔚州降后,来奏报最新消息的。

第一批轻骑信差,陆宁一个也没见到,不过,自己活动的范围太大,遇不到这些也只有大概目的地的信差,实属正常。

倒是第二批轻骑信差刚到,自己就和其中一个碰了面,运气算是不错。

陆宁又从怀中摸出随身带的舆图,其实,便是不看,战略方面的大体局势,他自然也烂熟于心。

如果陆青取了武定军四州,就截断了耶律奚底东归的路线。

当然,耶律奚底被包饺子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云州大同府北,外长城还有后世所说的杀虎口(杀胡口),现今称为参合口,也叫西口。

从这杀虎口,耶律奚底可以北退入内蒙古草原,也就是现今所说的漠南。

现在的漠南游牧之部,统称为白达旦(白鞑靼)部,虽然契丹人统治比较松散,但毕竟名义上,都尊辽主为大汗。

看来要谋划一下,不能令耶律奚底从容退走,最起码,也要给他造成最大杀伤。

当然,现今还是尽量阻杀新州去耶律奚底大营的信差,虽然说,只要新州派出信差之将领足够聪明,不令信差都走大道,慢一些,走些小路也好,那么,必然能有信差将消息送到耶律奚底大营,但自己能多阻一时,便是一时。

正琢磨间,却见本来忧心忡忡看着那两个恶鬼的青袍书生,突然噗通跪下,“圣上,请饶我两位兄长,他们愚笨,只想活命,并不懂得什么。”

那两个恶鬼,也已经挣扎坐起,但畏惧的看着陆宁,并不敢逃走。

“你们叫什么名字?”陆宁看了两个恶鬼一眼,心说这俩家伙,力气很大,而且,隐隐都是赤发,应该是祖上不知道哪代,就有胡夷混血。

“草民裴豹,我两个兄长,长兄裴龙,二兄裴虎。父母早亡,我三个相依为命,本地战乱,我兄弟三人,又不想逃难,所以,才会偷偷摸摸,做了剪径之匪……”青袍书生连连磕头,心下惊惧。

那被自己等打伤的军汉,竟然称呼面前这个自己不敢多看之人为“圣上”?

不太敢相信,真是齐天子到了这里,孤零零一个人?

但是,也只能跟着这样称呼,免得触怒这位“圣上”。

“你读过书?”陆宁有些好奇。

裴豹立时脸露羞惭之色,“草民并不识字,这袍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陆宁微微点头,略一琢磨,“好,既如此,你们三个,戴罪立功,寻个隐秘之地,帮我照顾他。”说着话,指了指神武军士卒。

心下琢磨,不过马匹自己得带走,那两个赤发鬼没脑子的,转头不定又打什么鬼主意,倒是自己麾下小卒,看自己不来,有这裴豹在,也无性命之忧,更莫说现今有自己嘱托了。

又想,这两个赤发鬼,回头收入殿前军,也是得力步卒。

“是,是,谢圣上!”裴豹忙连连磕头。

裴龙和裴虎两个赤发鬼对望一眼,也跪下磕头,却都憨声憨气道:“皇帝爷爷,某愿跟着皇帝爷爷,去拼个王侯回来!”

两人头脑简单,三弟称呼对方是“圣上”,两人就不多想为什么一个大皇帝会单枪匹马的见到他俩,还和他俩动手,三弟说是,那对方肯定就是皇帝。

而且,是一个,特别牛的皇帝,自己哥俩,还没这么窝囊过呢,跟人家一个照面都过不去,被大人打小孩子一般打倒。不过既然是皇帝,那哥俩就不冤,运气来了!

裴豹心下苦笑,心说自己就是故事给他们讲太多了,不说对方身份存疑,便真是圣天子陛下,你俩以为是故事里的,你俩英雄好汉?今天遇到主人了?

人家哪里会理会你们呢?真是我的两个傻哥哥。

而且,张嘴就要拼个“王侯”回来,不被人笑死?还会觉得你俩野心太大。

陆宁却是被逗得一乐,说:“我倒是缺两个马弁,但你两个,都不会骑马吧?”

两个赤发鬼面露难色,其中一个憨声憨气道:“皇帝爷爷,我们跑得比马快,行不行?”

哦?虽然知道这家伙吹牛呢,但他两个,也应该不是信口雌黄,吹牛也总会沾点边,陆宁笑道:“你俩能跑多快?从这里跑去黑石山,要多长时间?”

两个赤发鬼却迷惑摇头,显然都没去过黑石山,毕竟是五十多里外了。

“好,你们先留下,和裴豹一起照顾我麾下军卒,等此间战事定,我便看看你们,跑得多快,够不够格做我马弁。”陆宁挥挥手,又道;“我该走了!”

裴龙裴虎都有些不甘,但裴豹连连使眼色,更悄声道:“这是皇帝爷爷试探你们的耐性呢!”两个恶鬼,这才跟裴豹一起,磕头称是。

胡都古看得抿嘴笑,萧皇后却是暗忖,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倒真是物以类聚。

……

继续猎杀来往与新州和耶律奚底大营之间的辽人时,好消息和坏消息接踵而至。

首先便是,从定州来的消息,耶律奚底领军入山西,趁幽州辽军空虚,河东军和河北军都向北进袭。

高怀德领河东军,取了易州。

使得蔚州、晋宁和河北地真正连成一片。

陆平领河北军,就更是连取瀛、莫、雄、霸四州,将战线推进到拒马河前,也就是历史上,宋辽对持的前线。

这四州距离极近,又在拒马河南,辽人本来就不太重视,骨牌效应,一个投降,其余皆降。

不过随之,陆宁抓到一名新州前往耶律奚底大营的军报快马。

传递的军情急报,其实来自上京,辽主耶律罨撒葛,听闻齐天子亲征幽云,已经点起大军南下。

显然,耶律罨撒葛虽然不喜南制、南官、南人,但对幽云也是重视无比,眼见齐人不是为了伐汉虚张声势,自然震怒,遂领军亲征幽州。

这封急报,被陆宁截获没几日后,新州又来信差,这一次,却是神武军轻骑了,又是十几名轻骑,奏报称,陆殿直已经击败耶律乙斈残部,攻克新州,武州随之归降,现今陆殿直正驱兵去攻妫州。

看来,在辽主大军抵达幽州前,陆青攻克武定军四州应该没太大问题。

如此,便可以从居庸关方向,威胁幽州。

现今,就是看,如何击败云州城下的耶律奚底部了。

原本预想中的包饺子,成了空中楼阁,因为辽主南下,殿前军和神武军要稳住武定军四州局势,不能再西进来夹攻耶律奚底部。

若不然,辽军机动力极强,到了幽州分兵,一路出居庸关,刚刚平定的武定军四州,军心民心尚未稳定,也必然会被辽军轻松攻克。

如此,殿前军倒又成了夹心饼干。

总之,河北山西战场,现在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有各的牵制。

不过,驻守幽州的两万京戍军,可是禁军中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强的。

只是,一直蓄力未发。

更莫说,现今情势,太原、代州的两万京戍军,也随时可以北上。

耶律奚底在损失了萧讨古数千骑后,所谓困城,也不过兵临云州城下,如果他真合围的话,京戍军早就发力破其一面了。

毕竟,耶律奚底满打满算三四万人马,还有一万多幽州南军步卒,四面围城的话,根本力有不逮。

围城,基本要拥有绝对优势的一方围攻大劣势的一方。

耶律奚底够谨慎,才令云州城内的京戍军,只能采取守势。

不过现今,也是时候,收拾这老狐狸了。

第七十二章 云州之战 (上)

云州东城迎春门城楼。

陆平眺望着远方影影绰绰的辽军连营,旭日东升,晨曦薄雾正渐渐散去,隐隐见到,辽军正撤去一个个营帐,毫不掩饰的移营。

“枢帅……”站在陆平旁侧虎背熊腰的中年将领是京戍大营第二军指挥使董遵诲,此刻他欲言又止。

陆平为京戍大营招讨使,加了枢密副使,是以,部下们多尊称为“枢帅”。

董遵诲是宋延渥旧部,宋延渥通辽叛国大案,牵连甚广,甚至逼得内阁七巨头中的门下令司超告老致仕,虽然没波及到董遵诲,但背后风言风语也是不少,董遵诲少年时以悍勇著称,时人评价“遵诲不知书,豁达无崖岸,多方略,能挽强命中,武艺皆绝人”。

现今中年不惑,守这云州城,却有些乱了方寸,数次请战,昨夜斥候发现辽人准备移营,他就更主张出城击敌。

陆平看他一眼,轻轻叹口气,“遵诲,圣天子有口谕令我告知你。”说到这儿,面色一肃,“遵诲,勇而有谋,为国之爪牙,朕之利器,非宋延渥一党。”

董遵诲呆了呆,立时就觉得,满腔的热血涌上来,偌大个汉子,偌大年纪,眼圈竟然有些酸酸的,险些垂泪。

“圣天子说,你若请战超过十次,便将此言告诉你,只是,若你听到此言,圣天子便会有些失望了。圣天子知你,你却不知圣天子。”

“是,是!”董遵诲哽咽,心下惭愧,激动,更血脉贲张,直想便杀入敌阵,死而无悔。

“不过,今日,你倒进言的对,如此良机,当击之!”陆平猛地提高声调,“董遵诲听令!”

董遵诲愣了下,立时大喜,高声道:“某在!”

望着远方辽军军营,陆平握紧了佩剑剑柄。

月余时间,一直隐忍不发,便是要示弱,同时牵制耶律奚底部在云州,耶律奚底大军来袭前,如董遵诲等将领便提议,城外扎营拒敌,人人都不信,京戍禁卫两军,据城守营,还没有和契丹人一战之力。

通常来说,只有大劣势守城军马才会完全龟缩城内,同时,虽然可以依仗城险,但也完全失去了战略的主动权。

但圣天子早有吩咐,要用最小代价破敌,任何时候,不得恃勇蛮干。

是以,这才按圣天子所言,示弱守城,等耶律奚底围城,再分而击之。

不过,耶律奚底极为谨慎,虽然也算围城,但也只是派出骑兵,试探性攻击了其他三处城门看有没有薄弱处,主要,还是依仗南军攻城器械攻击东门。

其围城,也体现在利用骑兵机动力,平素斥候四散,如果其他方向,有输运粮草援军等等,他便可以用骑兵冲击。

而辽军大营,全部扎在了东城外,并没有分散军力。

前几天有军报到,新州四州,被陆青率殿前军、神武军平定。

看来,这耶律奚底也已经得到了讯息,其从昨夜,选了新营地,开始准备移营。

新址选在了白登山附近的文莺湖畔。

看来,耶律奚底不仅仅知道了新州四州被己方光复,而且,也知道了,辽主率大军南下幽州。

所以,他才没有北退参合口,而是选了一处有水源之地准备长期驻扎,呼应辽主,一来,牵制山西齐军;二来,在等辽主击败了幽州的河北齐军后,西进山西。

而且,他显然也是依仗自己族众都是骑兵,就算遇到特别凶险局面,也可以引军北退,至于那些南人军卒性命,他根本不在乎。

现在大摇大摆的移营,也是在引诱城中守军,出城攻击他。

但是,这又何尝不是击破他的良机?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圣天子在此的话,也定然会下令出城击敌的。

耶律奚底虽然谨慎,但对己方城中的战斗力估量,应该严重不足,毕竟这段时间攻城,虽然每次都被击退,但好像云州城,也很危险的样子。

所以,他才会大张旗鼓的移营,甚至想用此法,引诱城中守军出城攻击他,如此,便可以在野战中,击溃己方军马。

陆平计议已定,正要下令,突然下面有人喊:“谕令到!”

从城下,匆匆跑上来一名军卒,手中高高举着一块金色令牌,是以,一路畅通无阻。

“枢帅,圣天子军令!”军卒到了近前,忙收起令牌,躬身将一张小纸条双手递给陆平。

陆平接过展开一看,立时大喜,里面就简简单单一句话,“敌獠移营,全军击之,朕在白登山观战。”

“圣天子在白登山!”陆平看向董遵诲及左右将领。

众将立时哗然。

陆平也不多说,一声声令传下去。

云州京戍,有两军,第一军陆平亲自担任军指挥使,董遵诲为第二军指挥使。

京戍五军,共万名骑兵,第五军为预备卒,并不配备骑兵,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各两千骑,都是各一千弓骑一千轻骑,第一军,四千骑兵,其中两千重骑,两千弓骑。

此外,京戍军的三千重甲卒,也都编在第一军,其余三千,都是重甲神弓卒,也就是,实际上,京戍五军的精锐,几乎都在第一军。

其余三军配置都差不多,和第二军一样,都是两千骑兵,其余步卒,除了一些特殊兵种及攻城器械营外,大体上盾一枪三弓四弩二的配置。

其中刀盾兵、枪兵都披全身甲,弓手胳膊上少甲,比刀盾兵、枪兵甲略轻,弩手因为兵种的关系,以棉裘代替铁甲。

京戍军,除了弩手,人人披甲,当然,弩手实际上按照以前的标准,也算披甲,可算作皂绢甲布背甲等等。

重步甲卒,都是挥舞陌刀的力士,身上甲也最重,从前唐明光甲、步兵甲改进而来,是一种板甲加鳞甲的结合物,将步卒防护的铁桶一般。

刀盾兵、枪兵等,也全是铁甲,多为链甲,弓手铁甲、皮甲不等。

陆平一声声令传下去,各部如何分进合击,何部为先锋,何部留守城防等等。

将领们,各个摩拳擦掌,硬碰硬和传说中北方强大无比的胡虏较量下,是这些还没打过败仗各个傲气冲天的骄兵悍将们梦里都渴望无比之事,一个个都快憋疯了。

现今,圣天子都到了,就看谁能击穿胡骑,第一个到圣天子驾前请功!

……

白登山,其实就是比较高的土丘。

此时,在白登山上,陆宁远远看着缓缓移动的辽兵,心里,也隐隐有些激动。

这一战,才算是和契丹人,真正的开始吧。

且看,是自己麾下的马军步卒更勇武善战,还是契丹人,才是天下的骄雄!

第七十三章 云州之战 (中)

云州城下,杀声震天。

刚刚出城的齐军就遭到了契丹骑兵的猛烈攻击。

但是,耶律奚底为了引诱齐军大批出城,是以,攻袭的骑兵距离有点远,等慢慢驶来加之冲锋,寒光森森的陌刀阵已经严阵以待,重甲陌刀阵中,更是万箭齐发,第一批出城的,正是第一军的重甲步和重甲弓。

他们从来未曾登上城头作战,是以,对齐人重甲步的具甲,契丹人还没有足够的认识,甚至一名契丹悍将直接领着他的亲卫发起了凶悍的冲锋,立时陷入阵中,“人马俱碎”。

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向着耶律奚底希望的方向进展。

契丹人很快改变方略,以弓骑骚扰牵制重甲步,骑兵的冲击,则放在了对后面陆陆续续出城的齐军步兵方阵上。

第二军的步卒,盾一枪三弓四弩二基本便是禁军的标配,而且,除了赤虎军、神武军等独立军团外,其他各大营禁军,都是到了营级才会混编,每一营,刀盾兵和枪兵混编两都,又两都弓手,一都弩手,不似赤虎军,除了巨剑营,其它混编到班一级,一班,便是盾、枪、弓混编的小作战单位。

各大营禁军,是从战役层级考虑的编队,最小的作战单位,也是营一级别,现今在战场上,便是每营一个方阵,数营结成一个大阵,如此,弓弩手也可以得到最基本的保护又不分散弓矢力量。

漫天箭矢中,契丹骑兵也纷纷下马射箭,整个战场上,箭落如雨。

双方不时有士卒中箭栽倒,虽然齐军结阵,契丹松散,如此,在箭矢对射中,自然是齐军吃亏,但齐军步卒披甲比契丹人更好,而且,随着齐军刀盾枪兵前移,契丹士卒不时需要上马,后撤一段距离,再和齐军对射,总体上,对射中,契丹人留下的尸体更多一些。

东城城门此时洞开,上千名城中招募的义勇,人人背着成捆的箭囊,随时准备出城为齐军弓弩补充箭矢。

云州武库,囤积的弩箭,有数百万支。

南城之外,突然杀声又起,从南城驶出的齐军骑兵,很快就和早有准备的契丹骑兵,厮杀在一起。

又有凶悍的契丹,眼见所带弓矢没有几支,纷纷上马,向齐军步卒发起了冲锋。

云州城前,处处杀声,和契丹绞杀在一起的步兵阵,越来越多。

契丹人从立国后,这几十年来,横行中原未尝一败,现今两万多骑士,又有南军万余仆从,以多打少,哪里会将被困云州的齐军看在眼里?虽然小遇挫折,没有预想中将齐军一冲击溃,但此时更是凶性发作,或马上或步下,冒着箭雨向齐人冲击。

齐军的外围战线,大部分变成了短兵相接的局面。

场面变得惨烈而血腥。

突然传来号角声,是从耶律奚底的中军方向,也就是,其新移大营的文莺湖畔。

契丹人,纷纷脱离战场,上马退却。

只有南门外,和齐军绞杀在一起的骑兵,想退却就没这么容易了。五号

齐军军阵,并没有追杀,而是纷纷重新集结,缓缓向契丹大营方向移动。

这期间,义勇们纷纷从城中跑出来,为弓弩手补充箭矢,同时,抬回受伤失去战斗力的士卒。

远远看着战场形势,耶律奚底眼角微微跳动,齐军的顽强和战斗力,都和他固有印象里的南人完全不同。

而且,便是这小小战场,其小胜后都不追击,而是集结成阵步步为营,那只怕自己便是全军佯装退却,其更不会追击,使得自己能杀个回马枪,突袭破敌了。

说起来,就在几天前,黄皮室详稳耶律勃古哲还提议,绕过云州,趁齐军重军囤积在山西、河北,干脆南下去袭汴京,沿路劫掠那花花世界,虽然冒险,但如果一战而成,动摇齐国国本,北方战事,天赞大王领军到后,殊不足道。

当时自己也微微有些动心,但现今,不由后背微微冒冷汗,若真依从了耶律勃古哲的提议,怕自己所领军马,要尽数折损在齐地了。

耶律勃古哲就在身侧,耶律奚底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

耶律勃古哲领三千黄皮室军,都是黄头室韦的族中勇士,骁勇善战,留在中军,作为机动力量之一。

又看向战场,那缓缓向己方中军移动的齐军军阵。

耶律奚底咬了咬牙,看来,想牵动的其疲于奔命,根本便不可能,但就这样引军退走,更心有不甘。

“大详稳,这支齐军,倒也骁勇,这却有意思了!”

他身侧的耶律勃古哲舔了舔嘴唇,说着话,眼里却跳动着火焰,战场惨烈的厮杀,血腥四溢,好似激发了他野兽一般的凶性。

此时,城南方向,契丹骑兵终于脱离了和齐国重骑的缠斗,缓缓退却。

耶律奚底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握紧手中长矛,指了指齐军军中最前列的重甲卒,冷哼一声道:“勃古哲,你可能撕开这些南犬的铁甲?!拔掉其犬牙,余犬必四散而逃!”

耶律勃古哲什么也不说,用力拍了拍胸膛。

耶律奚底大喜,“好!好!今日就让南犬们,见识下我族中勇士的马刀有多么锋利,令他们以后,知道什么是畏惧!”

耶律奚底,咬着牙,齐人出乎意料的顽强,显然是齐军精锐,如此,在重新衡量战损的接受度之后,耶律奚底决定不惜代价,也要歼灭这支齐军。

在千步之外,齐军前军慢慢压住阵脚,止步不前,中军和后军的一个个方阵压上,渐渐排成一条横向长龙,骑兵队伍,也慢慢运动到两翼,在这文莺湖畔,拉开了一条黑压压长龙。

“狂妄!”耶律勃古哲有些恼怒,更有些轻蔑,齐军的阵势,大开大合,通常用在有优势的一方,并不保持足够的纵深阻挡对方的冲击,也就是,优势一方,不认为对方能击穿自己第一排的方阵,而且,随时准备长阵合拢,围歼敌军。

耶律奚底微微蹙眉,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从齐军出城,到双方交锋,到现今自己军马退了三四里远,齐军向前进到千步外,说起来,也算激战近半日了,他不认为齐军主帅,是骄狂大意之徒。

但此时,耶律勃古哲已经舞动铁槌,他手下的黄头健儿们,都嗷嗷怪叫起来。

第七十四章 云州之战 (下)

“哄赤!”“哄赤!”

黄头室韦语里,便是“杀”,“攻击”等等意思。

耶律勃古哲带头怪吼着,蹄声如雷,身后黄头健儿,数千骑,风一般跟着他冲出。

契丹众骑,也怪吼着,满山遍野的小黑点,迅疾飞出,又渐渐,汇聚成两股黑带,目标,便是护住重甲卒两侧的齐军方阵。

齐军阵中,号角声中,立时箭矢如雨,漫天的向飞奔的契丹骑兵飞去。

不时有正冲锋的契丹骑兵跌落马下,或是战马猛的仆倒,将马上士卒摔落,但却阻挡不住契丹人的骑兵洪流。

“杀!”震天喊声,一个个齐军方阵和契丹骑兵剧烈撞击在一起。

人仰马翻,狠狠撞击进入齐军阵中的契丹骑兵,有的直接便冲倒了前排的盾牌,战马被长矛狠狠刺中,人跌入了对方弓手堆中,马刀挥舞,有的反应迅速,立时砍倒几名弓手,但旋即就被拔出腰刀的弓手分尸,也有的,摔得七荤八素,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迅速拔出短兵器的奇兵弓手弩手刺死。

也有几股披甲骑兵,直接破了盾阵枪阵,冲入齐军阵内的,立时挥动长矛,乱戳乱刺。

不过更多的,都是和齐人盾阵狠狠撞击后,被盾阵前探的枪林戳成刺猬,后继骑兵,借势挥动兵器,和齐军厮杀在一起。

最惨烈的战斗,发生在中路,黄头皮室骑,嗷嗷怪叫着,冲入了陌刀阵,黄头室韦部,生活在最北方的高纬度地区,虽然是蒙古人种面貌,但数万数千年繁衍下来,多少有些变异,头发微微发黄的多,所以才叫黄头室韦,其各个身材高大,手中都是各种份量颇重的军器,铁槌、巨叉、大刀、钉锤等等,在前几排冲击的黄头室韦都被砍翻后,冲在后面的黄头骑,终于也获得了冲到近前的机会,挥动各种武器,乱砸乱戳,和重甲陌刀卒,厮杀在一起。

此时,一两里外的白登山上,突然,慢慢升起一面巨大的金色龙旗,虽然离得远,但旗帜巨大,厮杀中的双方军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圣天子驻跸白登山!”

“圣天子驻跸白登山!”

齐军阵后,令兵纵马奔驰,大声嘶吼。

便是正与契丹人杀得眼红的最前排悍勇士卒,听到吼声的同时,也看到了前方影影绰绰的高岗上,那随风飘舞的金黄旗帜,虽然隐隐看得只是一抹金黄,但必然便是圣天子的金龙旗了。

“杀!”齐军阵中,再次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同时,齐军左右两翼骑兵,竟然不理会厮杀惨烈的战场,齐齐的向耶律奚底中军冲刺。

本来防护着准备阻击两翼齐军骑兵冲击战场己方侧翼的数千辽人骑兵,立时便失去了目标,只能唿哨一声,斜刺里追去。

已经失去了马匹,正在齐军陌刀阵中苦战的耶律勃古哲,却见眼前总是寒森森陌刀如林,一个个黄头健儿被劈死,而被黄头健儿兵器砸倒的齐军步卒,却半天才能见一个,甚至,一些被砸倒的齐军步卒,过一会儿,还能站起来再战,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苦战,就好像,在己方付出巨大牺牲后,终于千辛万苦干翻了对方一人,但过了会儿,才会发现对方没什么大碍。

耶律勃古哲心中骄狂早就无影无踪,而是越来越心惊,他手中铁槌,已经砸倒了七八个齐军,其中一名齐兵士卒的头颅,都被震得碎裂口鼻出血的样子,但他的力气,也渐渐感觉有些不济,每次都要用全身力气挥动铁槌,太费力了。搜书吧

正暗自心惊,突然,这些齐人步卒欢呼呐喊,一个个,就好像力气涨了十倍。

立时,周围惨叫声连连。

本来,双方挥动兵器都很费力,激战下,都渐渐成了强弩之末。

每一个齐军士卒失去战斗力,不是战死,而是暂时失去战斗力,都要黄头健儿付出十倍十几倍的代价,现今,对方突然士气大振,好像打了鸡血一样。

本就渐渐没了士气的黄头室韦,立时在惨叫声中,渐渐败退。

“噗”,耶律勃古哲有些不敢相信的,瞥着直直劈入自己脖颈的寒森森双刃刀,而对方,只是一名小小步卒,却直接砍碎了他的颈甲,寒光闪闪的陌刀,砍进了他的脖颈。

就觉得,全身力气正快速流失,然后,胸口又被齐军某个步卒的陌刀戳中,立时向后跌倒,意识渐渐模糊。

……

耶律奚底,见到白登山上出现的黄龙旗时,立时便知道完了。

战场上的形势,本来就令他心沉到了谷底,却不想,齐军竟然真就针尖对麦芒,半步也不退让,双方很快就变成了残酷的近身厮杀。

其实,到双方大部分人马都厮杀在一起时,胜负也只在一瞬间。

就看哪一方,意志更为坚定,能在同伴不时伤亡时,仍然保持战斗的斗志。

而很显然,纵观整个战场,己方人马伤亡更大,而且,齐军的优势越来越大。

若不是麾下都是狼牙悍勇,这种近身厮杀带来的伤亡,只怕早就已经崩盘。

尤其是最惨烈的中路,那些冰天雪地长大没脑子的黄头儿们,若是换了自己部族,怕早已经溃败。

而就在这时,齐人大皇帝的銮旗,出现在了战场上。

白登山,自己早觉得有齐人斥候,也派出了轻骑小队去驱赶,但战事激烈,心神很快放在了别处,这时才想起,派出去的轻骑小队,根本未见回转。

耶律奚底看了看正在向中军飞驰而来的齐军骑兵,此时突然换了方向,左右掩杀过去,竟是要包围追杀战场中渐渐呈现败势的己方军马。

而自己左右,守护中军的,却是各个面色惊慌的南军,他们不时面带惧色看向远方白登山,显然,他们都听得到齐军阵中欢呼呐喊,比之听不懂中原话的大部分己方士卒,士气更早跌落到了谷底。

“全军向北退却!”耶律奚底大吼一声,又用中原话对旁侧南京兵马副都指挥使韩德枢道:“你留下断后。”

第七十五章 尾声

战场上,杀声震天。

许多契丹骑兵,来不及上马逃走,就被阵势合拢的齐军步卒包夹成了夹心饼干。

又有大队骑兵,被齐军马军包围,根本来不及走脱便又陷入苦战。

而眼见大详稳耶律奚底的旗帜都渐渐北去,这种战斗,几乎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韩德枢望着前方战场,心下苦涩,按照道理,他该率步卒全军出击,为失陷齐军阵中的己方契丹部族骑兵撕开一条生路。

可是,众军卒人人自危,怕没有将领不明白,自己等,已经成了契丹人舍弃的炮灰。

他或许应该振臂一呼,率全军投降,甚至转而截杀耶律奚底,献上投名状。

但是,包括他的家眷在内,军中家眷亲属都在辽地,若阖军而降,亲眷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何况,他世受辽主之恩,父亲是太祖最信任的南臣之一,封鲁国公,拜为南相,去世后,更被追赠尚书令,后代世袭崇文令公。

他更是少年英发,不到二十一岁时,就被太宗进为太尉,治理渤海国部众,劝农桑、兴教化,直到天赞皇帝登基,不喜南臣,才贬谪他来南京,不过,他原本深信,早晚辽主还是会知道,南臣们提倡的南北分治,并不代表南人就离心离德,而是稳定国本甚至使有一日国主能入主中原的良策。

但现今,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渺茫。

“令公……”身旁一名年轻将领,咬了咬牙,“令公,追杀耶律奚底如何?!”

韩德枢心中一凛,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韩德让,两家算是世交。

韩德枢父亲韩延徽,和韩德让爷爷韩知古,是辽太祖最信任的两名南臣,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更和辽先主是好朋友,本来出任南枢密院副枢密、武定军节度使,但先主亡故,韩匡嗣被贬谪为儒州刺史。

现今,包括儒州的新州四州都已经落入齐军之手,韩匡嗣生死未卜。

韩德枢却没想到,这年轻人会如此提议。

毕竟,如果其父韩匡嗣已经死在乱军中,齐国将领中,可算是有他的杀父仇人。

虽然早闻听这韩德让少年聪慧,受父亲熏陶智略过人,素有雄才大略,而且在自己军中也可以看出来,杀伐决断,是个不得多得的治军人才。

但却也没想到,他心冷若斯,完全不顾父亲如何,第一个提议反水。

此时,韩德让看着四周众将领,提高音调,周围军卒也都能听清楚“便是我等都战死在这里,北地我们的妻儿,又能有好下场么?现今投诚助齐主北伐,我们还有和妻儿再见之日!”

有的将领、军卒,面露犹疑,有得将领已经按捺不住喊道“韩小官人说得不错!”“对,我们降了!”

韩德让更提高音调“契丹胡虏如何对我们?!便是我祖、我父身居高危,我一族,却是胡虏之奴儿,诸兄弟,你们又如何?!”

此更是说到了很多将领、军卒的痛处,他们几乎人人都经历过一两件被契丹人轻视或欺压的经历。

立时更都大声鼓噪。

韩德枢心下苦笑,这德让侄儿,虽说你一家,确实是契丹皇族奴儿,但不过是一种名义上的身份,你祖父可是左仆射,后更高居中书令,你父本来也极为受重用,只是现今被暂时贬谪而已,所谓奴儿身份,只是名义上而言,现今,却被你唱成了苦肉计。

“令公,你看!”有将领突然惊呼。

却见正簇拥着耶律奚底向北退却的契丹军,大概数千人,其中,许多都失去了战马,跟在队伍最后面,狼狈逃窜。

但就在此时,从登高山方向,有大队游骑奔驰而来,乱箭突袭。

“是齐天子!”韩德让咬咬牙,猛地拔出佩剑,“诸兄弟!我们也都是汉家儿郎!都是齐人!圣天子正追杀敌酋,我们当如何?!诸君还没见吗?为何无有齐军攻击我等,念同族情而已!”

韩德枢心下苦笑,心说贤侄你几时有是汉家儿郎的自觉了?

不过,自也由得他,而且,好像这世交贤侄,也经常看来自齐地的书籍,现今这一套,好像就是齐地最近兴起的华夏诸族之论。

何况,他也没说错,齐军确实网开一面,一直没理会自己等南军战阵,当然,也有数队骑兵虎视眈眈,显然是防备自己等加入战团帮契丹人脱困。

“助圣天子,杀契丹狗!”韩德让,高高举起佩剑,带头大呼。

“杀契丹狗!杀契丹狗!”将领军卒都大吼起来。

韩德枢几名亲信将领,见主帅并不言语,便知端详,舞动武器吼道“全军听令,今日我汉家儿郎阵前倒戈!助圣天子,杀契丹狗!”

他们带头大喊,自也是说给齐人听得,免得军阵一动,齐人以为要攻击他们,而率先发起冲锋。

“杀契丹狗!”“杀契丹狗!”

几名将领带头冲出,立时黑压压步卒,许多响应,跟在主将身后,怒吼着,向被退的耶律奚底部追去。

又有一些刚刚从齐军阵中冲杀出来的契丹骑兵,逃过来时,却被有将领带头射箭,立时箭矢如雨,阻断了这些契丹骑兵退路。

当然,也有一大半将领军卒,都心下惶惶,不知所措,也只能听天由命。

……

惨叫声中,耶律奚底身旁护卫,不时有人中箭落马。

从登高山后奔袭出的近千轻弓游骑,如果是正常交锋,本来也算不上太大威胁,但现今截杀溃逃之军,却简直是猎鹰追捕羊羔一般。

这些骑手,又各个神射,直射得北退的契丹骑兵叫苦不迭。

又有百四五十骑兵,就直直的追在耶律奚底身后,为首锦袍玉冠南人贵族青年,箭不虚发,每次弹弓,必然有一名甚至数名护卫落马。

有悍不畏死的护卫,分出百余骑去驱赶他们为大详稳争取逃离战场的时间,却被那锦袍贵人领着部下尽数诛射,甚至根本未能阻上一阻,对方追击的方向根本没变,就直直的追上来,分出去的百余名护卫,有十几人和他们交错而过,纷纷跌下马,好似是那锦袍贵人,用箭矢舞动,便七八名卫兵被刺落马下。

耶律奚底身后的护卫,在惨叫声中,越来越是稀少。

不过,渐渐的,耶律奚底和十几名亲卫,渐渐落下了其他护卫一段距离,他们胯下马都极为神俊,尤其是耶律奚底所乘雪白骏马,更是家族中近年来的第一神驹,他被家族寄予厚望出任中京留守时,老父亲亲自将这匹神驹交到了他手上。

比之寻常骏马,这匹雪白神驹不管是冲刺还是耐久,都更胜一筹。

后面追着的陆宁,已经纷纷蹙眉,本来斜刺里冲出截击,却不想缀到后面后,却是越追越远。

眼见,已经到了数百步外,渐渐的,也只有自己还能勉强追在后面。

就这样被这家伙逃掉?

陆宁猛地一咬牙,突然身子猛地向前纵出。

丘陵阡陌,眼见从农田要上土路,耶律奚底心下更是一袭,奔跑真正的路途,自己胯下雪马更能发挥长项,定然能将齐人追兵甩的远远的。

只是,心中又哪里有什么庆幸之意,看今日,只怕能逃出参合口的自己部众,十都未见得能有二三。

全是部族骑兵,却几乎被打成了歼灭战,这种惨败到底是怎么酿成的,说出去,怕都没人会信。

尤其是,他家族显赫,他更是多有战功声名赫赫,早晚是南北大王之一,但今日之败后,只怕天赞大王盛怒,他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不过,那南人皇帝,竟然和传说中一般神勇若斯,看来亲历矢石对他真如家常便饭,竟然亲自率轻骑追击自己。

若就在昨天,如果有人说,南人皇帝率百余轻骑追杀自己,那自己定然欢喜的喝个昏天黑地,哪有这等美事?南人皇帝任由自己等围猎?

但现今,他却心胆俱寒,身旁护卫又何尝没被吓破胆,纵马逃窜还有护卫惊呼问,“这齐人是谁?”

锦袍玉冠的南地贵人,又从齐天子龙旗所在位置冲杀下来,那还有别人么?

但耶律奚底,却根本没理会护卫的惊呼,一路纵马狂奔,若告诉了护卫们他是谁?以后这些护卫,见到齐人旗帜,还有一战的勇气么?

还好,自己有真正的千里马。

耶律奚底心中叹口气,也回头看去,看将齐人皇帝和他的追兵,落出去了多远。

可回头间,耶律奚底立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却见,那锦袍玉带的恐怖人物刚刚从马上纵越落地,然后,便如鬼魅一般,突然就拉近了和自己的距离。

然后,一道箭矢,破空发出尖锐嚎叫,猛地便到了他眼前。

他满心只是惊恐,根本来不及有旁的念头,额头猛地一凉,然后,世界便漆黑一片。

看着耶律奚底跌落马下,陆宁有些虚脱的扶住黄土路旁小小柳树,此时,耶律奚底的护卫如果飞马而来,他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但是,那些护卫受惊的兔子一般,大详稳的尸体都忘了抢回,打马四散奔逃。

等身后弓骑追上来,陆宁已经在耶律奚底尸体旁,悠闲的踱步。

……

奉天六年九月底,立冬前日,齐天子诛射契丹名将耶律奚底于云州城外,白登山下。

第七十六章 塞内塞外 (上)

书房内,陆宁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年轻人,这,就是韩德让了。

萧太后的情夫,文韬武略的能臣,论武功,不管是击败赵光义的高粱河之战还是后来击退宋军四路北伐,里面都少不了韩德让的身影,论治世,萧太后摄政期间,韩德让监国,辽国的兴旺壮大,这男女搭配,可称首功。

不过,现今他刚刚二十出头,自然,还不是历史上那个大辽大丞相,总知南北院枢密使府事,总揽辽**政,辽圣宗以父事之,赐铁券几杖,入朝不拜,上殿不趋,权势比天高的耶律隆运。

但听了他阵前倒戈的种种举动,加之知道他历史上的赫赫声名,却也令人微微有些发毛,这家伙,注定不是池中之物。

不过,只要我能熬死你,不让你给我子孙后代找麻烦,你还不是一辈子要给我做牛做马?发光发热?

陆宁想着,心中也是一哂,倒也好久,没有这般自己跟自己开玩笑了,渐渐入乡随俗,难得还有一个人名,能令自己好似在某一瞬,又有了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新鲜感。

不过,刚刚也不过自嘲的玩笑话罢了,其实历史上的韩德让,也未必有多么大的野心,只是历史的洪流,和萧太后的特殊关系,将他推到了那个位置,除了维持萧太后和其子,韩德让除了后期比较骄横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僭越权臣的特质,萧太后儿子辽圣宗,和其感情一直亲若父子,和多尔衮那种,完全两回事。

“见到你父亲了?”陆宁问。

现今,陆宁驻跸在妫州,距离诛射耶律奚底,又过去了近月时间。

这段时间,陆宁令诸军在戒备中进行了修整,更犒赏三军,嘉奖有功将士,毕竟,扑灭北汉,更尽得幽云的山后九州,取得了战略上的主动权,也算赢下了第一阶段的战役。

当然,幽州诸地,才是重头戏。

如辽后期统计乡丁,其中京、东京、上京,三京加一起,才二十三万。而南京,乡丁五十七万,云州等山后九州,也就是后来的西京府,乡丁三十二万。

现今辽国统治中心尚未南移,但幽都府也绝对是契丹人口最密集最繁华的地域了。

诸军修整时,殿前、京戍、河东、河北诸军的预备卒,也补充进了一线部队,同时,各地州兵军户,征募壮丁进入驻军预备戍。

同时,淮南大营张彦卿部,共万名士卒,改为“北宁军”,拔营北上,又重组淮南大营,从淮南州兵军户,征募万人勇壮。

在大同,新降的南军和渤海部等士卒,编为“大同军”,都为军户,驻扎参合口一带,云州北的草原,成了渤海降户的牧场。

神武军驻云州,京戍两军,则奔赴妫州,和殿前军在居庸关前会师,出居庸关,便可以攻击幽州。

如此一系列调动后,京戍军、殿前军和河东军、河北军,随时可以合围幽州。

其实,本来耶律奚底部被歼灭,取得战马无数,神武军这个快速机动力量,终于人人双骂。

加之桑干河之战,陆陆续续,辽军部族骑兵三万,有两万余被杀被俘,仅仅数千骑仓皇北遁,军报传唱四边,不但士气大振,甚至邸报通报全国后,民间也早就热血沸腾,近一段时间,汴京的勾栏瓦舍,多了许多战争傀儡戏,军心民心,提振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兴奋点。

许多将领都以为,圣天子会乘胜追击,引兵出居庸关,和诸军强攻幽州。

但是,偏偏圣天子开始劳师,令各部修整。

甚至,虽然趁着农闲开始征募大量民夫向河北地输运物资,但重点,却还是将徭役放在了修建黄河坝堤上,每年冬天,各处河道,都征募民夫整修水利,黄河,则是重中之重。

当然,现今的所谓徭役,其实是有工钱的,只是工钱少一些。

宋代,将黄河祸祸的不轻,经常异想天开想令黄河如何改道防范契丹人,如何利于水运等等,甚至王安石这等人物都不能免俗,这使得黄河经常决堤,到了后来为了抗拒金兵挖开黄河故道,使得黄河夺淮入海,直接将中原变成黄泛区。

来到这个时代,不对黄河心怵简直不可能,治理黄河,也一直是陆宁夺取中原后每年冬天的必修科目,专门的各种监督机构,就更是不胜枚举,到现今,还没有发现敢在治水中中饱私囊的中层以上官员,因为齐律虽然承大皇帝宽厚仁爱之心,但兴修水利及赈灾抗灾中贪墨之徒,是唯二的保留连坐族人的刑罚,聪明人,都会明白其中的意味,加之新朝新气象,正是初兴之时,官员相对清廉。

是以,现今大多数齐人,反而感觉不到战争带来的影响。

陆宁受后世影响,便是在现今,也不觉得集结太多兵力有什么大用,主要作战的,永远还是那些精锐,炮灰似军马多了看起来吓人,其不但白白多消耗许多军粮,使得后勤压力变得极为沉重,在战场上,还容易被人砍瓜切菜般变为突破口、累赘。

反而能迅速补充主力作战部队兵力的预备役完备,才是王道。

现今除了令各军预备役补充兵源,又从州兵军户征募壮勇进入预备军外,也仅仅调来了淮南军一万,增援河北战场。

当然,淮南军战力和河北军、河东军就要差一些,更多的,承担防守任务。

陆宁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趁着农闲修整军队补充兵源同时运输战备物资进入河北,便是吸取宋代和契丹人作战的教训,宋军几次和契丹作战,初期都很顺利,输就输在急躁轻进,最后被契丹人反胜为败。

现今,陆宁就是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甚至辽主如果不主动攻击,用个两年时间,消化云州等山后七州都可以。

在耶律奚底被击溃不久,辽主大军已经到了幽州。

现今,应该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齐军一路在居庸关,两路在拒马河南,接下来必然是强攻幽州,但偏偏齐军引而不发,就好像,齐人本来目标就是山后七州,没想攻陷幽州一般。

其实陆宁倒想过,自己率神武军出参合口,去联络安抚白达旦诸部,白达旦部如果肯配合,自己完全可以率神武军在草原上纵横驰骋,甚至东北奇袭上京,只有你能袭我京城,现今反其道行之,令契丹人顾此失彼。

不过,后来还是觉得,同样是冒险轻进,白达旦诸部本身就矛盾重重,自己领军轻进,一旦白达旦部反悔,自己孤军陷入辽地,不说凶险不凶险,就怕引起国内震动,发生什么大变故。

是以,还是行了保守的一步棋,最终,还是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在幽州和契丹主力对决吧。

当然,陆宁还是派出了使者,去招抚西口(参合口)外的白达旦部,有没有效果,是另一回事。

他自己,驻跸在保安镇。

也就是辽人更名为归化州的武州,陆宁更为保安军镇,设团练使,为正四品官员,总管东口军民边务。

被改为“可汗州”的妫州,则被陆宁裁撤,隶属保安镇总理。

而因为黄帝陵被辽人改为“奉圣州”的新州,更名为涿鹿军镇,和保安军镇一样,设团练使,屯军户,和保安镇互为犄角,警备边务。

机要郎袁继忠,从晋宁镇团练使迁升保安镇团练使,连升六级。

毕竟晋宁小镇,由县而来,团练使不过七品,而保安镇团练使,可说是边陲重要将领、官员,为正四品。

和韩德让一起归降的辽国南京兵马副都指挥使韩德枢,则被任命为涿鹿镇团练使。

今日召来韩德让,也是第一次和他见面,其父被俘,现今已经归降,陆宁问起,韩德让忙躬身,“是,见到家父了,家父悔不当初!”

陆宁微微颔首,“好,从今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做个机要郎。”

韩德让呆了呆,在这齐人皇帝面前,他心里很有些战兢兢,这种不怒而威中原特有的儒雅帝王气势,辽国先主没有,现今的辽主更没有,更莫说,对方轻轻一瞥,便好似能看穿你心里想的一切的那种淡然目光了。

实则,还是因为见到齐军如此英雄善战,本就心中不由得不对南人皇帝升起敬畏之心,却偏偏,还有更可怖之事,这南人皇帝竟然率轻骑,追击并射杀了耶律奚底,这个消息,在契丹国内会引起如何震动,韩德让都能想象得到。

在这样一位英主面前,韩德让不知不觉,便有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可听齐天子言语,韩德让怔住,自己能被齐天子亲自召见,本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却怎么也不想,齐天子要留自己在他身边,足见对自己这降将的看重。

怔了会儿,韩德让才回过神,忙跪倒,“谢陛下,小臣以后定鞠躬尽瘁,为陛下效死命!”

陆宁笑笑,微微颔首,又道“明日随我去燕子城。”

“是,臣领命!”韩德让,忙稽首。

第七十七章 塞内塞外 (下)

燕子城,就是后世张家口张北县所在,现今草原茫茫,比后世张北草原更为辽阔。

燕子城,在塞外。

现今说的外长城的塞外,主要是指北魏长城和隋长城,不过隋代虽然七修长城,但并没在张家口一带修缮北魏长城,一来张家口一带北魏长城坚固完好;二来张家口一带崇山峻岭,便是没有城防,也真是仅有野狐岭一条官道可以行动大军。

而野狐岭要塞北十里,便是燕子城。

燕子城在北魏叫怀荒镇,是北魏边塞重镇,不过后来著名的北方六镇暴动,此城毁于一旦,辽太宗在此修燕子城,归属武州(归化州),也就是现今的保安镇。

燕子城主要便是安置迁徙来的渤海人,也就是粟末靺鞨游牧,有几万渤海人被安置与此,同时保持三千渤海军在武定军服役。

陆宁与他们打过交道,当时和两百渤海弓骑遭遇,俘获的他们头领尼罕,就是此次渤海部族长大荣的儿子。

殿前军、神武军攻新州四州,渤海军并没有怎么卖命,见大势已去,就逃回了北方草原。

首领大荣,随后也上书,愿意归降齐国。

自是担心当时齐军顺势北上,将燕子城屠戮一空。

但燕子城毕竟在塞外,渤海部放牧地,就是后世的张北草原。

近日,陆宁下诏,要渤海部进贡良马百匹,互市九百匹,渤海部便没了动静。

想也知道,这数万渤海人,便如夹心饼干,两头都不能得罪,激怒了齐、辽任意一方,怕都是全族的灭顶之灾。

只能小心翼翼观望,夹缝中求存。

现今,契丹人自无暇顾及他,但他显然也不想自觉后路,若不然,万一最后齐军兵败,大荣的部族,必然被契丹人屠杀一空。

陆宁本来,也没想再难为他们,毕竟自己还没紧张到,需要这个小小部族紧急支援马匹。

却不想,今早收到了大荣的一封求救信,信使,带来了一千匹马,而且称,全部为贡品。

原来,是西方草原邻近这渤海部的一个白鞑靼部落,牧民大批越界,进入了张北草原牧场。

其实,这张北草原牧场,本来就是白鞑靼的游牧地,但辽太宗时期,强行迁徙了这几万渤海人来,一来是将渤海人分而治之,同时将渤海军充入边塞;二来,自然也是钳制白鞑靼部,为其划下界限,不要再东来放牧。

现今,白鞑靼部落,自然知道辽人失去了“奉圣州”,而且,渤海部,和南方齐人眉来眼去,趁机来侵袭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草原。

邻近渤海部的白鞑靼部落人数也就数千,但大荣怕的是,争端一起,白达旦部会群起而攻之,契丹人距此尚远,只能向齐人求援。

对于渤海大荣部这个自己潜在的治下部族,当然不能任由其自生自灭,陆宁索性便自己走一趟,将大荣部真正收服,那么,自己出西口袭击契丹是冒险,但出这东口,就有把握的多了。

也令契丹尝尝后方被攻掠的滋味,倒很不错。

是以,见过韩德让的第二天,陆宁便领了韩德让,萧皇后主仆及诸羽林卫,策马北上。

路途倒是不远,从保安镇到燕子城,几十里路程。

出了野狐岭要塞,视野立时辽阔,大片大片的草原,只是,正是渐渐枯黄的季节。

渤海首领大荣领着几个儿子,早就在野狐岭外相迎,此时纷纷下马见礼。

尼罕,就是曾经领两千多弓骑和陆宁激战,尔后被陆宁跳在马背上制服的那中年壮汉,此时满心惊惧,怎么也想不到,令自己做了几天噩梦的那个恐怖人物,原来就是齐天子。

契丹中京留守耶律奚底,都被其射杀,自己又何足道哉?

大荣,却满心都是激动,南人大皇帝啊,那传说中在锦绣花花世界,金银珠宝堆砌的金銮殿上虚无缥缈的尊贵人物,现今率亲卫出塞,而且,来到自己部族,这,这可从何说起?

和大荣交涉,陆宁交给了韩德让,主要就是给大荣部画一下大饼。

如在保安镇附近设市,和草原诸部贸易,如此,大荣部成为和南人贸易的重要集散点,其部,必然大大受益。

不过,这些大饼,都在齐、辽战事结束,且齐人还能占据山后七州才能作数。

说起来,陆宁也不是画饼,市集的地点都想好了,就在后世张家口市区附近。

当然,和草原诸部贸易,主要便是用手工品换取其牛羊马,不说军资用品,便是铁骑,也必然禁贸。

而且,如果这次和契丹之间战事结束后,如果己方势力触角能进入草原,那自然又会是另一种规划。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大荣部率先归附,而且诚心诚意相助自己,那么,自己也必然不会亏待他们。

……

燕子城,就是土城木寨,经过渤海人几十年经营,倒是颇为险峻,木栅栏堆砌的很高,箭楼林立。

陆宁看到其,就盘算起神武军,因为神武军,本就为了拔除这种北域、西域土城木寨,多有训练。

陆宁自然没有住木寨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被人围了可就不美,寻了一处略高的草坡视野辽阔之地,渤海部给扎上了洁白无比的帐篷,大荣部习俗,招待最尊贵客人才会用的巨型毡帐,从大荣登上族长的位子,这个帐篷还从来没有用过。

本来,大荣还想供奉几名族中少女侍奉圣天子,但见随伺齐天子的是契丹先主的萧皇后,心里咋舌之余,自也没敢提这茬,毕竟,族中少女,好像真是给南人皇帝端茶倒水,都显得太粗鄙了些。

羽林们,则在距离草坡两三里外的小河旁,由渤海人撑起了二三十个毡帐,毕竟是大皇帝近卫,各个都是正六品武官。

羽林卫初设时,羽林郎皆为正八品,山后七州战事后,羽林郎们卫护有功,千里转进,血战连场,这支亲卫队,集体升格为正六品,都加御前带刀侍卫称号。

这就是大皇帝自己心里才知道的小小秘密了,小时候听评书,便觉得这个名号很拉风,现今带着一票御前带刀侍卫,感觉很是不错。

第七十八章 东北望

越往北,草原的枯黄色越是浓郁。

百余骑,三百多匹骏马,缓缓奔驰在草原上。

陆宁换成了普通的武将服饰,所谓皂绢甲胄,就是黑色布袍,直接便可以外罩重甲。

在燕子城住了一晚,齐天子便即“回返”。

留下文官武将和西方的白鞑靼部交涉。

在韩德让和白鞑靼部宣示了齐天子的诏书,诏书里,要北邻各个牧部维持牧界后,东来的白鞑靼部牧民暂时离开了张北草原。

尔后,定远将军武定邦领羽林郎们向西北进发。

当然不能以齐天子的身份在塞外溜达太长时间,哪怕在燕子城驻跸,一晚也就够了,太长时间,渤海部族人,不方便不说,也就觉不出来,南人皇帝驻跸,对本部来说,是多么一件隆重的盛事。

不过,既然出了边塞,就这样回转,陆宁心有不甘。

尤其是,驻跸在燕子城时,收到河北急报,辽主大军南下,进袭拒马河南诸州,结果无功而返,“震地雷”和“猛火油”的结合大发神威,炸死炸伤不少辽人骑兵。

显然,辽主见齐军并不主动进军围幽州,有些等不及了,这才试探性的进行了攻击。

毕竟,其要防范自己亲自引军从居庸关东进。是以辽人攻击拒马河南诸州,定然不是全力以赴,多少就是试探齐军虚实。

自己精锐的几军,虽然守城的各种花式器械层出不穷,但自己原本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河北来的战报,倒是令自己吃了个定心丸,最起码,在居庸关西的殿前、京戍军的牵制下,河东和河北两军,加之北上增援的“北宁军”,固守拒马河以南没有太大的问题。

如此,便也可以放心的去东北方向骚扰下契丹人了,令他们也尝尝,被长驱直入是什么滋味。

距离燕子城东北二百里左右,有一处集贸之地,叫羊城,也是契丹部族游牧的最西之地,距离其中京,六百余里。

羊城是辽太祖阿保机所置,当时契丹人势力还未西进到漠南漠北,羊城主要便是和漠南漠北的草原部落进行贸易,到现在,也是其和名义上统治下的草原部落贸易的第一集镇。

陆宁现今的目标,就是羊城。

大荣的儿子尼罕,也在羽林郎的队伍中,作为下一任族长的人选,尼罕被选为羽林卫,旁人看来,自然也有一种质子的意思,不过,陆宁初始要韩德让和大荣说起,选尼罕为羽林卫,倒是和选折御勋入队没什么区别,和地方军阀的下一代增进下感情和了解,同时,选中的人,自也有其天资。

不过,定远将军就是大皇帝化身一事,陆宁虽然没有特意嘱咐尼罕保密,但尼罕最多也就是和父亲大荣说起,如果是知进退之人,想来便是父亲也不会告知。

尤其是,燕子城涉及进入辽境的齐天子的退路,万一出什么闪失,这个渤海部落,怕也会玉石俱焚。

从燕子城到羊城近二百里,第三天的时候,这支马队,出现在了羊城西二十余里的一处草山之后。

没有全力奔驰,保持着所有马匹的体力,同时,神射们作为斥候游弋在前方,大队自然也要放慢速度。

如果是春夏之时,这一路行来,肯定能遇到契丹牧民,但正是刚刚入冬,牧民们都已经拉着打草谷打下的草,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返回冬季栖息地,准备度过严酷的寒冬。其栖息地,通常是有水源,且在草山之间能遮挡寒风的地域最佳,而且整个春夏秋三季,这里的草场都不会有牛羊来啃食,处于野蛮生长状态,到了冬季,就是该部落牛羊的干粮。

“打草谷”,本来就说的是秋季牧民收割野草以及草原上一种野生谷类,做回栖息地度过寒冬的准备,只是渐渐的,成了一种劫掠其他部落的代名词,到得后来,又很多时候,用在劫掠中原之民身上。

现在并不是雨季,这一路行来,都是在草丛中和衣而卧,没有用驮马上的简易小帐篷。

在这草山之后时,正是深夜,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晨,用过肉干后,陆宁令众羽林郎的射手们,上轻甲,余者上重甲。

羊城榷场,在辽太祖阿保机初设时,其实也有和南人互市的意味,但契丹得了幽云十六州后,羊城的榷场,便主要是和西部、北部诸草原部落贸易了,羊城之东,炭山之后,滦水发源地,有汉城,也是契丹的最重要的产盐区之一,在没有得到幽云十六州时,契丹八部主要便是依赖炭山的盐池所产之盐。

阿保机统一诸部,便是因为掌握了盐池,邀诸部首领议事,将他们杀了个干净,由此统一契丹诸部,也称为盐池之变,或汉城之变。

炭山南的汉城,曾经依靠汉人冶铁,阿保机更令汉民开垦荒地种植五谷,当时中原战乱,很多汉民倒乐于安居于此,甚至除了被掠来的人口,还有主动迁徙而来的,到现在,除了还保持着农耕、盐铁技艺外,这些汉民已经渐渐胡化,不过现今铁匠们早被迁徙去了上京一带,留下的多是盐户。

五六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炭山也是辽主惯常的避暑狩猎之地,睡王便来过炭山狩猎,后来的萧太后,还曾经在此修了新凉殿,当然,从历史记载看,也仅仅是木栅栏围成的草棚区,因为是皇家驻跸,起的名字高大上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炭山,都和阿保机家族联系极为紧密。

是以,虽然现今入冬,羊城榷场很是冷清,但这一带,契丹部也有农户,加之胡汉奴部,要成军的话,几千勇壮应该极为轻松。

汉城和羊城的胡化汉人,虽然生活还算自由安逸,但身份,都属于契丹皇族奴部,是以在这一带,还驻有一支斡鲁朵精骑,更有一名惕隐都监管理军事及皇族奴部事务。

陆宁一边盘算着,一边看向旁侧裴龙裴虎这两个赤发鬼,他俩现今都是羽林卫的马桩卒,就是专门负责看守辅马的,陆宁给了个马桩郎的名头,最低级的从九品武官。

他俩学骑马倒是很快,而且,真是有马拉松选手的潜质,长途奔跑能力很强。

看着他俩,正想说什么,陆宁突然瞥到萧皇后面色有异。

第七十九章 伪装

“陛下,大可敦的父亲、兄长,弟弟,妹妹,全族都被发来了汉城做盐奴。”胡都古说着话,突然跪下,“大皇帝陛下,求陛下,救出大可敦亲人!”

萧皇后,红唇微微颤动,面色极为激动,自然是,原本根本就没想过,还能再有机会和亲人相见,怎么也没想到,兜兜转转,莫名其妙被这南人皇帝,领来了这漠南之地,距离父兄亲人,是如此之近。

显然,现今她心情极为复杂,怕也在做极为激烈的思想斗争,但终究好像,还是对这南人皇帝的憎恶占了上风,怎么也不愿意向陆宁低头。

听胡都古的话,陆宁却是微微一怔,随之灵机一动,问道:“那么排风、辽王妃,我们便先去探探虚实,我选些精干射手,跟随你俩进汉城,打探下辽王妃亲族都在哪里?看能不能和他们相见,你两个,就说我等是你们的卫兵,趁军乱救了你们从塞内逃了出来。”

对于大多数辽人来说,萧皇后被贬为夫人,毕竟还是夫人尊位,还是先帝的皇后,幽禁在云州甚至要被毒杀,也是上不了台面的皇族秘事,虽然本地的总管惕隐都监耶律察刺作为掌管皇族事务的大惕隐司属官,对这些有一定了解,更莫说萧皇后一族获罪成为奴隶正隶属他管理,但是,萧皇后突然出现,而且是从失陷的南地逃回来的,一时之间,那耶律察刺定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皇后被俘并封为辽王妃,虽然自己刻意想令这个消息传得契丹人人皆知,但前线的契丹各路统帅,却是严密封锁消息,不令其传回腹地动摇军心民心,如此,倒给了自己今日的可乘之机。

本来的计划是,强破羊城,同时吸引汉城援军来,在野外给予重创。

只要能大量杀伤契丹人,如此,令这个草原民族,知道他们自己认为的腹地后花园,也不再那么安全,甚至齐军有能力远征,攻打其中京等中心之地,多少,也是一种牵制。

就如同自己,不管如何,汴京一直留有精锐军卒驻守,甚至河中军在牵制西夏人的同时,也有一军,驻地东移,随时可以支援汴京。

西军精锐,也就是陕西大营,都做好了一旦北伐失败,在最困难情势下,回军援都城的准备。

而现今,计划要变一下了,能大摇大摆进入汉城,当然再好不多,虽然要冒一些险,比起收益来说,那也微不足道。

听陆宁的话,胡都古立时大喜,“奴儿愿意,奴儿愿意,只要能救出大可敦亲人,奴儿便是百死也无悔!”

萧皇后也是一呆,自然没想到,南人皇帝会这样提议,虽然,南人皇帝甘冒奇险,绝不是为了救助自己亲族,而是居心叵测,想探明虚实将本地守军歼灭都说不定,其勇武无敌,如果冒充自己护卫,能进入城寨见到诸多将领,将城内将领尽数诛杀,那么,歼灭这里的守军,并不是没可能。

但是,南人皇帝此举,偏偏又确实有机会救出自己亲族,令他们逃出生天。

萧皇后俏脸神色变幻,良久后,终于咬了咬银牙,轻轻叹口气,缓缓点头。

陆宁微微一笑,转头道:“荆嗣、王贵、周仁美、薛超、完颜怒哥、尼罕,你们随我去,余者等我讯号。”

六名最是精通箭术的羽林郎,完颜怒哥和尼罕也完全可以看作契丹的部族军,加上自己,就是几名南人勇士加契丹部族军的组合,扮成原本囚禁萧皇后的护卫,因为萧皇后被囚禁在云州,逻辑上也说得通。

听陆宁吩咐,众人忙齐齐遵令。

……

羊城榷场,现今主要就是和西域、北域的草原部族交易牲畜,用很低矮的木栅栏围起来的空旷之地。

入冬后,榷场已经关闭,空荡荡没什么人,旁侧的土城,便是羊城,里面驻有管理羊城榷场的契丹官员、维持秩序的军卒,及其他们的家属,不过羊城的土城年久失修,城桓有的残破之处,纵马都能跳跃进去,强攻不难。

东南二十余里的汉城就不同了,不但有惕隐都监耶律察刺领数百斡鲁朵精骑,城内城外,住着大量农耕、熬盐的契丹、胡汉,其中的男丁,拿起兵器就是军汉。

大队人马,绕了个大圈,悄然的到了汉城附近的天岭山麓,陆宁、荆嗣、王贵、周仁美、薛超、完颜怒哥、尼罕七人,跟随萧皇后和胡都古到了汉城土城外,却见汉城土城城门洞开,任由人进出,甚至一行九骑到了土城的木栅门前,守城的军卒还懒洋洋的,应付事儿似的询问,你们是从哪里来?入城做什么?

看守成军卒面貌,应该是胡化后的汉人,城中农户轮流征募出的守城兵。

显然,就算一个月前,有从塞内来的大批残兵败将途径此地回中京,但也未令此地的契丹兵将神经绷紧,只怕见到己方残兵败将时除了震惊,也不觉得南人军马能追来这里,更莫说现今堪堪一个月都过去了。

胡都古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木栅门前军卒大惊,纷纷单膝跪倒,这是契丹见到主人或尊贵贵人的礼节,木栅门后的木屋,很快跑出一名小头目,又有人纵马飞奔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城内蹄声如雷,飞奔来十几骑,为首的到了近前飘然下马,骑术甚为精湛,他长得虎背熊腰,对着马上萧皇后躬身,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

在陆宁身畔的尼罕,小声为陆宁翻译。

反而完颜怒哥部族,迁徙到中原数年时间,完颜怒哥十三四岁时便来到中原,现今本族语言都不太用了,契丹语更听不太明白。

尼罕说,来人正是惕隐都监耶律察刺,他向萧皇后问好,并请萧皇后进城。

接着,又见耶律察刺身后骑手,四散奔开,向土城四周奔驰而去,自是查看,有没有追兵或者什么敌踪。

陆宁微微颔首,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的,其实倒很谨慎,满腔疑问,并不现在就问,礼节做的十足,但该谨慎的地方却毫不含糊。

不过,己方骑兵躲在二十里外的山麓密林中,他派出去的斥候,自然见不到。

而对此处契丹人来说,只要没见到大队骑兵,能藏个几百人的所在,想来也不会在意。

入城时,耶律察刺没上马,而是帮萧皇后牵马,又说着什么,随之,遭到了胡都古的怒斥。

尼罕在旁小声说,耶律察刺是想令几个护送萧皇后来的南人及契丹勇士,另行安排居所,好生休息。

胡都古立时斥责他,说起,大可敦担惊受怕,在南地潜藏踪迹,千辛万苦才过了南人关隘,逃来故土,身边卫兵,现今死的只剩七人,见不到他们,萧皇后会心绪不宁。

耶律察刺回头打量了几人一会儿,便没多说什么,想来觉得才十来个人,便是萧皇后此来有言语不尽不实,也在自己掌控之中。

第八十章 萧家人

耶律察刺给萧皇后一行安排的土院,就在其军营旁,汉城最中心的斡鲁朵军营,却是一个个毡帐,这令陆宁微微蹙眉,不是房舍院落,走屋顶去刺杀的办法便用不上。

傍晚时,萧皇后的父亲、两个兄长,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来了土院。

显然,耶律察刺也有些拿不准以后天赞皇帝要如何处置萧皇后了,是以,能行方便,便行了方便。

因为和齐人的战事并不如预想中顺利,这使得契丹贵族内部的矛盾暂时被搁置,诸部夷离堇(大王),都已经表态支持天赞皇帝,并且遣派族中精锐南下,随同天赞皇帝征伐齐人。

天赞皇帝的帝位,看来已经稳固,如此,对先帝皇后的处置,可能便会采取不同的方式。

尤其是,萧皇后,美名远播,既然已经贬为夫人,族中想续娶她的贵族多了去了。

未必不会成为天赞皇帝拉拢一些重臣家族的工具。

当然,也有可能,天赞皇帝为了收拢旧臣之心,恢复萧皇后作为先帝皇后的尊位并上尊号。

总之,耶律察刺现今不想无端端得罪萧皇后。

甚至萧皇后的父亲萧知璠,也说耶律察刺对其一家还算不错。

毕竟本来双方也无怨无仇,皇族亲眷,有辽一代,获罪又重新起用的不胜枚举,甚至谋反之罪,在一定条件下都能被赦免重新起用,主要还是因为,契丹各部之间,错综复杂的力量制衡和关系纠葛。

不过,看着老父亲明显虚弱下来的身子,萧皇后还是忍不住落泪。

萧知璠对这个女儿,包括萧皇后兄长、弟弟、妹妹,对萧皇后,自然还是以皇后或者皇太后的礼仪对待。

除了萧知璠,其余人都不太说话,但各个养尊处优惯了,现今一看就知道,都吃尽了苦头。

等萧皇后和兄弟姐妹说话,问起嫂子时,萧二兄终于忍不住,气愤的说起,他们被发落来汉城的第一天,其妻子就被斡鲁朵里一位小将军霸占。

说起来,小将军是契丹军中低级武将,但在这汉城,萧家都是被发落之奴,便是小将军,他们也根本得罪不起。

萧大兄及萧三弟的妻子倒还在,只是此来见萧皇后,耶律察刺只允许直系亲属来。

至于萧皇后两个妹妹,虽然生得不如萧皇后,但比萧二兄的妻子自然貌美,只是有传闻,上京有贵族对萧家两姐妹有念想,加之耶律察刺来后,萧家待遇提高,是以,倒是没人来找两姐妹麻烦。

陆宁胡乱听着他们说话,或许是防止被不相干的契丹人听去,他们叙话,萧知璠带头,都是用的中原语言,陆宁倒听得懂,一边胡乱听着,一边盘算,要救助多少人回中原。

萧知璠的续弦都已经亡故,也就没有再娶,本来倒是还有两个妾侍,但阖族发为汉城盐户,那两个妾侍,则被娘家接了回去,本来就都是小贵族,这时自然避得这位曾经的国丈远远的。

萧老大和萧老三的妻子在,听萧老二气愤的说着,其妻虽然开始是被强迫,但现今已经乐不思蜀,早就忘了他这个丈夫,不愿意再回来跟他熬苦,那自然也就不用带了。

萧皇后还有位姐姐,但嫁的不错,也就没有被牵连,不过其夫家,也没有为萧家开声罢了,甚至多少有点落井下石。

萧皇后的两个妹妹,容貌虽然都不如萧皇后艳丽,但也算是花容月貌,大妹,叫耶律万寿女,小字万寿奴,小妹叫耶律金福,小字侍男。

萧皇后两个妹妹都改姓耶律,是睡王耶律璟赐姓,都称为妹,要封公主,但喝醉了忘了这茬,本来可能几个月后又能想起来,结果还未正式下诏,他便被侍卫所杀。

这倒不是说耶律璟对萧家多好,他行事一向乱七八糟,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什么,给萧皇后两个妹妹赐姓要封公主,正是齐天子两个公主降生之后,有传闻,是耶律璟听了萨满所言,其中有什么说道,能对南朝不利,只是,喝醉酒就忘,接下来的仪式便成了镜花水月,便是为其祈福的萨满,也再没见到他。

陆宁也看到辽地细作传来的情报里,有此民间传说。

此时,也就不免多打量了萧皇后两个妹妹几眼,心说不管怎么说,倒是和我两个女儿有了莫名其妙的牵绊,倒是早晚要打听出这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萨满又能诅咒什么。

这事传到耳中,虽然所谓的仪式没有成,但多少,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萧皇后的这两个妹妹,其中耶律万寿女有夫婿,听起来伉俪情深,肯定要带走,耶律金福是萧知璠老来得女,续弦所生,头发还扎着冲天辫呢,十一二岁的样子,当然,契丹人,早婚更很普遍,萧皇后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嫁给了当时还是寿安王的耶律璟。

陆宁盘算了下,要带走的萧家人,一共是九个人,倒也不算是什么难题。

“姐姐,你的侍卫,生得不错啊,姐姐对他也不一般。”

说了会儿话,耶律万寿女突然眼波流转,瞥着陆宁,笑孜孜和萧皇后说。

她刚刚二十出头的样子,比萧皇后小不了两岁,想来一起玩到大的,感情也好,现今说了会儿话,渐渐的,也就随意了起来。

其余“亲卫”都在屋外,只有陆宁一个人,坐在萧皇后左后,虽然契丹礼数有时候很随意,但毕竟萧皇后曾经是皇后之尊,这样纵容一名“亲卫”,关系便显得不一般。

尤其是,陆宁并没有刻意改变面相,只是将脸弄黑了些,眼角向下拉,但仍不失英俊之气,只是眼角下拉,便显得面相略有些狠厉,和契丹人倒有些相仿。

萧皇后一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万寿奴见萧皇后模样,会错了意,轻笑道:“好,明白了。”

夫婿亡故,便是皇后之尊,暗中找个情人,在契丹人看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要莫闹得满城风雨就是。

不过对萧家来说,注重中原礼法,便有违家风了,萧知璠微微蹙眉,只是不好对女儿说什么,女儿心中不知道多少煎熬多少苦痛,想来,只是想寻个人倾诉罢了。

陆宁也不理会莫名其妙成了场中焦点,他猛地起身,却是听到了土院之外,耶律察刺和将领们说话的声音。耶律察刺应该正要进土院,同时,吩咐着和他一起走出军营的将领们去做什么做什么,听声音,有十几名武官和他在一起,只怕,已经囊括了这汉城中,稍微重要的契丹武官,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第八十一章 辽奸?

萧家人都莫名其妙看着陆宁直直的走出去,萧知璠愕然道:“他做什么?”

胡都古满脸兴奋,看起来,恨不得跟出去。

萧皇后轻轻叹口气,外面,突然传来惨叫声和喝骂声,瞬时已经乱作一团。

“怎么了?”萧知璠猛地站起来。

萧皇后摇摇头,“我们在此等吧。”

唿哨声不断,又有马蹄声奔驰往来,惨叫连连。

不多时,就见窗外,军营方向,有火光升腾,而且,火势越来越大。

萧知璠面沉如水,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

其余萧家姐弟,却都惶惶,看得萧知璠心中一叹,子女中除了细君,真是没有一个能堪大用的,也莫怪细君出事,阖族便受牵连,若是有一个儿子能争气,细君贵为皇后时得到重用,那么,家族也能成为细君的依仗,便是新主想害细君,也要思量思量。

土院木栅门被人猛地推开,几名贯甲骑士出现在土院外。

胡都古大喜,按照约定,也就是现在城内情势基本控制住,所以,齐天子派人来接应,接了萧家其余人,出城。

“大可敦……”见萧皇后好似还在出神,胡都古忙小声提醒。

萧知璠见到外面骑士重甲,根本不是契丹式样,心下更是叹息,自己想的,果然没错。

萧家姐弟们,却都吓坏了,萧大兄和萧二兄寻找器械无果,还能各自搬起椅子准备拒敌,萧三弟却吓得瑟瑟发抖,若不是吓得全身没了力气,早钻了桌子底。

到他这一代,契丹部族也渐渐出现了纯粹的耕农,以及从小就文文弱弱的读书人,萧三弟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一员。

外面跑进来两个赤发恶鬼,正是裴龙裴虎,吆喝连连,大概意思就是外面准备好了马匹,请辽王妃和各位贵人上马。

“父亲,我们走吧,去寻嫂嫂、弟妇和妹夫。”萧皇后起身。

萧家人出来上马,却见土城内,已经乱作一团,齐国重甲骑兵纵横驰骋,有仓促骑马奔出的契丹骑手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双方交错过后,便纷纷坠马。

又见旁侧火光冲天的契丹营中,有几骑飞进飞出,为首之人,正是方才房中的高大“侍卫”,此时手中一杆长矛,当者披靡。

他身后几名骑兵,有人高高举着的长矛上,挂着几颗血淋淋头颅。

萧知璠虽然上了年纪,眼神却好,却见其中一颗头颅,正是耶律察刺。

一时间,萧知璠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突然,就见烈火营帐中,奔出几名重甲斡鲁朵骑兵,显然几人训练极为有素,便是群龙无首,甚至军营都被人点燃,但几人却聚在一起,上了重甲,战马也甚是训练有素,和他们一起隐藏在没着火的营帐中,直到觅到良机,这才一起杀出。

萧知璠目光猛的一凝,那几名重甲骑,一个冲刺,便到了齐人“侍卫”之前。

萧知璠此时又哪里还不知道,这齐人“侍卫”便是此来袭击汉城的齐军首领?心立时悬起来,毕竟,齐军人数并不是很多,对他们来说,汉城随时就可能变成龙潭虎穴,只是现今城中乡兵,群龙无首没人组织成军,但如果齐人首领突然被击毙,那可能,接下来城内便是另一种情形了。

一声清喝,却见那齐人“侍卫”,反应快的,令人目不暇接,喝声中,手中长矛,已经直直刺入冲在最前的斡鲁朵重骑的胸膛,是从胸甲,直贯而入,并不是依仗纵马冲击之力,而是原地平平猛刺,便贯穿重甲,想也知道,被刺中的那斡鲁朵重骑眼中的不可置信和不甘。

后面三个重骑兵,见此这齐人如此威势,也明显都微微一滞。

那斡鲁朵重骑带着胸前铁矛闷哼落马之际,齐人“侍卫”鞍下狼牙棒已经拎起,“嘭”一声,第二个斡鲁朵重骑,好似头颅都被砸入了脖腔,哼也未哼一声便即落马。

另外两名重骑,也已经冲到齐人“侍卫”身前,齐人“侍卫”手中狼牙棒已经猛地轮出,金属撞击的闷响声中,第三名重骑摔落下马,第四名重骑却是叮叮叮叮叮,身上铁甲连中数箭,却是齐人“侍卫”身后几骑反应也很快,手中弓弩齐发,虽然对方身为斡鲁朵卫,是以铁甲也算优良,但毕竟距离太近,连中几箭,这重骑兵也不禁向后仰倒,其中一支箭矢,更刺入了他锁甲肩膀,如此一缓,倒救了他一命,不过,也只是令他多活了一瞬,下一刻,他胸口猛地被狼牙棒砸中,翻身落马,脚却别在马蹬里,被受惊的战马拖着跑出去很远,尸体才滚落。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短短瞬间,萧知璠悬起的心,变得惊骇无比,虽说南人历史上一向英豪辈出,但眼前这位,也太令人惊怖了吧?

随之,更有些惭愧,方才自己,还是逃命的心胜过了一切,竟不想这南人将领出事。

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萧知璠等萧家人,在数名齐人重骑护卫下,去了住所接了亲眷,也就是萧大兄和萧三弟的夫人,以及耶律万寿女的夫婿,又迅速的出城,到了外间一处土丘后的栓马处。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从汉城中,风一般卷出了百余骑,到了这处土丘后,纷纷卸下重甲,显然,披甲的战马也都已经疲惫不堪。

“休息一会儿再走!”陆宁挥挥手,要说现在战马去了甲,跟着跑路还行,但那就有些伤马了,没什么凶险,休息一会儿再走也无所谓。

萧知璠走上两步,微微作揖,“武统领,多谢救我一族!”已经到这一步了,还矫情的话未免更被人看轻。

陆宁没明确的话,胡都古向“国丈”说明现今情形时,便说齐人首领,乃是齐定远将军武统领。

陆宁笑笑,说:“萧卿不必多礼。”

契丹人多用汉人官员,如此,才能真正了解中原的弱点,要对付契丹人,有些契丹参谋,也必不可少。

听陆宁的话萧知璠一呆,虽然“卿”也是一种尊称,只是,现今场合听到,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第八十二章 突如其来

回程并没有多歇,两百多里,仅仅用了一天多的时间。

不过刚到燕子岭,急报就到了,辽主率大军南下,在确定不是诱敌之计,且辽主猛攻霸州克城又南下直扑深州后,陆平已经率殿前、京戍二军出居庸关。

陆宁第一个念头,耶律罨撒葛这是疯了。

不过,这家伙一向就莽,睡王登基后,对这二弟还算亲厚,委以国政,这家伙却被身边人撺掇要造反,事败后睡王将他贬去西北戍边,直到睡王被谋害,才被群臣拥立为帝。

现今,幽州处于被两面夹击之势,齐军却又按兵不动,契丹大军云集幽州,自然耗不起,耶律罨撒葛干脆,便南下要击破河北的齐军,其目标更很是明确。

深州,原本河北大营驻地,也是原本前线屯粮的所在,只要能攻破深州,河北齐军怕会不战自乱,而且,断了河北军的粮道,想来河北齐军,也坚持不了多久。

其在幽州,自然也留下了足够防御的兵力,而且,北域的契丹各部,自也在源源不断的奔赴河北助阵。

本来到了燕子岭,陆宁还想休息一两日,和萧知璠聊一聊,这时自然马上领着羽林卫们,疾驰赴居庸关。

大战的爆发,往往就这样突如其来。

一路上,陆宁心里第一次沉沉的,不说最终战事胜败,可不知道多少将士,要在这场血战中血染疆场。

果然,刚刚到顺州,陆宁便不得不停下銮驾。

顺州从某种意义,是幽州的卫州,从居庸关出,首先就要拔除顺州,陆平军马克顺州极为顺利,又留下几千军卒驻守。

不过陆宁到顺州时,恰逢北来契丹援军,疯一般攻击顺州。

齐天子金黄麾盖,便在顺州城头高高竖起。

惨烈的血战就此拉开帷幕。

攻顺州的契丹军,是从辽东京集结而来的六院部的辖懒石烈,楮特奥隗部及回跋女真,足有四五万军卒。

除了皇族内四部,五院部、六院部和乙室部是契丹二十部中最大的三部,也是耶律皇族统治辽地军民的基本盘,楮特奥隗部是契丹二十部之一,乃是契丹人征服的奚人所设部族,回跋女真则是沈州东北的女真最强盛部落。

不过,其人数虽众,但除了奚人带了少量攻城器械,余者几乎都是习惯马背上与人厮杀,现今下马攻城,多少有些不适应。

虽然如此,战斗也是惨烈无比。

十几天血战,聚拢在大皇帝金黄麾盖下的齐地儿郎,不知道击退契丹人多少次疯狂的进攻。

契丹人初始四面围城,直杀得城下尸骨如山,攻城器械被烧毁不知道多少,契丹人不得不砍伐木材,搭建临时的木梯。

城中伤亡也极为惨重,但城中百姓,自发组织起义勇,帮助圣天子守城。

对此,陆宁也是感慨万千,想想历史上,二十多年后,赵光义北伐,幽州城百姓,却是帮助辽人,在耶律贤、萧太后治理下,幽云汉民,渐渐心归北辽,也是莫可奈何,但现今,显然百姓眼中,契丹人还是经常劫掠欺辱他们的胡虏,是侵略者。

现今百姓,哪有国家民族的概念?哪一个统治者对他们好,他们便帮助谁。

金色麾盖已经血迹斑斑,刚刚杀退又一波契丹人的进攻,陆宁伫立在麾盖下,静静的看着远方退下去的那嗷嗷怪吼的异族战士。

对方,气势已经泄了,只是,自己也被栓在了这里,一时脱不了身。

其实,连场血战,陆宁第一次感觉,是如此疲累,很想瘫躺在地,大口的喘息,但是,他不能如此,多少儿郎,就是因为看到他,铁打一般,永远的高高耸立在他们视线中,他们才充满无比的信心和必胜的信念,才能以一当十,奋勇杀敌。

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想向自己这边走,被士卒拦下,更被其父亲模样的中年男子训斥。

女童手里,拿着一团小小的干粮,现在城墙上,正上来许多百姓,帮士卒们捆扎伤口,送水送吃的,更有许多男丁,扛着拆下的屋梁、砖石等上来,帮助守城,他们也都知道,一旦城破,必然遭到那些饿狼的屠戮。

陆宁笑着对女童招招手,士卒这才放行,女童却有些不敢靠近了。

陆宁笑道:“怎么了?有话对我说?”

女童看着脚尖,小声说:“我,我就是想问问,天子爷爷饿不饿,爹爹说天子爷爷是天帝下凡,是金刚,说我没那个福气,和天子爷爷说话,会短寿的……”

陆宁笑起来,指了指脚下的水囊和干粮,“我自然会渴会饿。”

女童“啊”了一声,低着头,怯怯的走过来,将饭团放在了陆宁脚边,低声说:“天子爷爷多杀坏人,我娘亲就是被他们害死的……”说着话,眼泪落了下来。

不远处的男子,呆了呆,怎么也没想到,女儿还有这等心思,平素大人议论,还以为,她根本听不明白呢,却不想,原来,她却是埋在了心底,知道和人说也没用,只能背后垂泪,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女儿知道,便是说了,只会令自己更加伤心难过吧?

而现在,她却是有了一位可以倾诉的人,因为这个人,强大到,可以战胜一切坏人,惩治一切坏人。

男子抹了抹眼角,就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本来他上来帮着送些吃喝已经鼓足了勇气,现在,他的目光,盯向了那些帮着守城的男丁,也大步走过去。

麾盖下,陆宁看着这小小女童,心中也不知道什么滋味,轻轻颔首,本想承诺为她复仇,话到临头,摇摇头,柔声道:“朕答应你,定会尽复故土,且好好治理,令你等以后,忘了这些噩梦,和亲人安居乐业,快快乐乐生活!”

旁边羽林卫、军卒们,本来听女童的话,各个义愤填膺,只恨不得再多杀几个胡狗为这女童,为幽云之地遭难的百姓复仇,可听大皇帝的话,都呆了一呆,戾气渐去,心中莫名柔软,眼角有些酸,但只觉得血液沸腾,斗志更足。

此时,南方城墙上,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欢呼。

欢呼声,一浪传一浪,渐渐传过来。

“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南方,连绵土丘下正休息的契丹军卒,正纷纷上马,斥候来报,大队齐人骑兵杀到。

蹄声如雷,无数飘扬着“河东”字样的旌旗如林如刺,黑甲重骑在前,轻骑在后,滚滚黑流便如倾泻而下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契丹人阵势。

城上,欢呼如雷。

第八十三章 坏消息和好消息

高怀德亲自领着一万河东骑兵的到来,彻底改变了顺州攻防之势。

本来就十几天血战啃不下这块硬骨头而士气低落的契丹军,城南之部,一触即溃。

其余契丹军,不得不收缩到北方潮白河畔,由攻势转为了守势。

十余天和外界断了联系的陆宁,也立时收到了许多军报,其中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坏消息有,殿前军和京戍军猛攻幽州十多天,各种攻城器械都用上了,但还没有破城,要知道,其中一些攻城武器,在这个时代,是第一次出现。

还有更坏的消息,辽主耶律罨撒,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已经攻破了深州。

辽主耶律罨撒领着南下的数万铁骑,都是皇族内四部精锐,斡鲁朵宿卫军,其中皮室御帐亲军,铁甲重骑便有三万之数。

其攻克霸州后,绕过数州,野战打残了半个河北军,更攻克深州,驻守深州的“北宁军”,怕军制都已经不复存在,好在深州自从成为北军粮仓后,数年修筑,令其变成了军城,城内没什么百姓,不然定全被屠杀。

当然,虽然破了深州,但契丹人付出的代价也很惨重,每推进一步,折损都极大,现今靠着蛮劲下了深州,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其军马损失,不好估计,但其攻克深州后,仅仅派出数千骑兵去攻打劫掠附近的祁州,而且被守城的祁州州兵击退,就可见,其攻克深州,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固然其觉得祁州肯定没什么防卫力量很是轻敌,但也可见,其现今已经大伤元气,所以,集结一部分力量去洗掠,才会显得力不从心,而且,其军马攻克深州,反而有些士气低落,是以,几千军马,攻打千名州兵守城的城池都没能攻下来,可见深州之战,守城之北宁军,残酷血战下,给契丹人造成了怎样的重创。

不过,深州失守,北宁军全军覆灭的消息,还是令陆宁,如当头挨了一棒。

便是和北方这个强大敌人爆发了战争,而且,是双方倾举国之力的一战,也知道,战事会艰辛无比,战场在整个河北地面展开,不可能,自己处处都占上风。

但事到临头,真的噩耗传来,还是令陆宁,心情压抑的,直想痛哭一场。

手下爱将、悍将张彦卿,历史上便是守城壮烈而死,现今,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有那么一瞬,陆宁就想,以后定屠灭契丹全族,才能洗雪这五湖四海的深仇。

而现今河北、山东、直隶,都有以圣天子名义下的诏书,号召各州各县,组织义勇御敌,打击小股辽骑。

要说打击辽人游骑,主要还是河北地面,山东、直隶的号召,实则是预防辽人骑兵还是不顾一切南下,其实,看耶律罨撒葛攻下深州后的颓势,这种可能性,应该极小极小。

其实,如果不是北宁军全军覆灭,耶律罨撒葛血战攻下深州,变成强弩之末,也未必不算好消息。

辽人情报系统无非是靠幽州汉人,很多情报早已经过时,在战事爆发后,深州粮仓里的粮草大多是跟随河北、河东两军而动,城内粮食大概只有最盛时的四分之一,虽然,数目还是高的吓人,但至少,不会短时间内令河北军和河东军,断了粮草。

也就是,耶律罨撒葛付出惨痛代价后,根本没实现他的战略目标。

反而辽人在幽州储备的粮草,如果下城时辽人没有机会焚烧粮仓,完全可以弥补损失。

不大不小的好消息,来自北域的细作,鸳鸯泊附近的契丹三大部之一的乙室部,被辽主征召的第二批军马突然回返,自然是因为,齐军攻破汉城的消息传出去,令距离汉城最近的这契丹大部心生忌惮,担心大举南下,会被齐军从燕子岭出塞,袭击其部族根基所在。

中京第二批征召的大量契丹军,也裹足不前。

当然,实际上这些契丹军类似乡兵,不过贫苦契丹人马背上长大,比南朝团练自然强悍许多,但装备等等,比辽主亲军相差甚远,对齐军精锐来说,其战斗力也就一般。

外间传来的,最好的消息就是,被辽主留下镇守幽州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被重炮发出的铁球击中,伤重而死。

耶律屋质,可说是现今契丹部,除了辽主耶律罨撒葛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

出身为契丹皇族四内部中孟父房帐,在契丹皇族皇位争斗中三次起到决定性作用,包括睡王,也包括现今的辽主耶律罨撒葛,最终都是耶律屋质明确表态才坐稳了帝位。

历史上,耶律屋质是契丹四于越之一,于越是辽国尊位最高的封号,百官之上,帝王之下,辽史二百多年,仅仅十人曾经被拜于越,其中四名都是不世之材,耶律屋质就是其中之一。

韩德让那般权倾朝野,也未曾被拜于越。

耶律罨撒葛南下,当然不是放弃幽州,留下数万精锐由耶律屋质统领守幽州,加之其征召下陆续南来的援军,显然就没想过,幽州会被攻破。

耶律罨撒葛对耶律屋质的信任,也可见一斑。

现今,耶律屋质这家伙,被自己的重炮轰死,也算天意了,毕竟那铁球主要轰击城墙,砸人真是要看运气了,没有大气运,还真砸不中。

军报里说,其实耶律屋质被砸死,幽州城那般厚的城墙,加上地下挖洞埋火药,也被轰塌了半个角,幽州城破好似已经近在眉睫。

但偏偏,幽州城最危险的时候,那崩塌的一角,突然出现辽国皇后的旗帜,契丹人立时士气大振,硬生生,将蜂拥而上的齐军击退。

现今幽州城,应该就是辽皇后伊勒兰及其父的统领下,众契丹兵才各个浴血死战,才能坚守下来。

军报看到这里,陆宁也是愕然,显然萧家三姐妹,都太不简单了。

只是历史上,老二和罕和老三萧燕燕,都得到了展示才能的机会,大姐伊勒兰,没有机会而已。

现今,却是锋芒毕露。

当然,伊勒兰这个称呼,是陆宁自己心里念叨,后世的美化,而现今齐国典官对其记录的文字,和历史上一样,充满对胡虏的鄙视,叫“夷懒”。

而且军报附带的陆平奏疏里,也称,这几日定然破城,将“夷懒”献于圣天子前。

和萧皇后不同,夷懒,可是现今契丹人眼中,正经的皇后。

虽然从画像来看,这夷懒不是什么花容月貌,只是中上之姿,但身份大非一般,若能生擒献于君王驾前,必然令四海震动。

契丹在西域的属部,可不在少数,东方的高丽,也仰其鼻息,擒其伪皇后,对四海诸夷,都是一种威慑,更莫谈对契丹人心理上的打击了。

……

顺州北城城头,陆宁静静站着看着北方契丹阵营。

身侧伺立的威风凛凛中年美男子,正是河东招讨使高怀德。

耶律罨撒葛不顾一切南下,易州河东军,自然不会追着其屁股跑,那反而会人困马乏,容易被其一个回马枪就击溃。

这也是早就定下的方略,河东军当即北上,和殿前军、京戍军围幽州。

但高怀德亲自领着军中所有骑兵来援顺州,就是战役中的临时机宜了。

“藏用,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亲督幽州战事。”指着北方,陆宁淡淡的说。

高怀德猛地躬身抱拳:“臣明日,定击破胡虏!不管再来多少契丹,臣定保顺州无忧!”

陆宁微微颔首:“羽林卫,也都留给你。”

众羽林卫,太疲累了,需要好生修整一番,这十几日血战,羽林卫分散四城作为抗御契丹人的中坚力量,激烈的战斗中,付出了二十余人伤亡的惨重代价,牺牲十余人,重伤三人,杨业都受了重伤。

若不是羽林卫分散守城,鼓舞士气,若自己一个人,毕竟只能守一面,城池未必能守得住。

想着,陆宁心中轻轻叹口气,说道:“明日之战,无论如何令他们歇息。”

圣天子不说,高怀德也明白,躬身称是。

有心想劝圣天子歇息几日再去幽州,但高怀德明白,劝也是白劝,但每次战事,圣天子却都辛劳如此,令做臣子的,心中如何能安?高怀德轻轻叹口气,偷偷瞥着圣天子苍白的脸色,他心下激荡,突然有些哽咽,“陛下,务必保重圣躯,臣,臣便是战死,来世也愿再做陛下身前小卒!”

陆宁微微一怔,高怀德王族贵胄出身,少年时便心高气傲,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他相见,在山东之地,自己一番话差点把他气死,那时候,他肯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知所谓,数年下来,却不想,他却已经对自己这般,时间,真是能改变一切了。

“还是留下有用之身,为朕效命。”陆宁笑笑,拍了拍高怀德肩膀。

圣天子少年时惯用的动作,或许那时候还有人觉得圣天子举止孟浪,但随着圣天子称王,登基,威势日隆,这般亲昵的动作,做臣子的,却早都梦寐以求。

高怀德就觉得一阵热流涌上心间,再不能言语,跪下,磕头。

第八十四章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当圣天子金黄麾盖,出现在幽州城下时,全军立时欢呼声震天。

其时,刚刚选出的千名虎捷卒,接到手的酒囊,立时变成了圣天子亲自陪饮的御赐壮行酒,几十个人一个酒囊,轮流大口的喝着,每个轮到酒囊拿到手中的死士,咕咚灌下一口烈酒,便大吼一声,“破幽州!擒夷懒!”

显然,这守城的辽皇后夷懒,在齐军心目中,憋火之余,也都有些佩服,区区女子身,统领千军万马,且能抗拒天兵猛攻数日,将她生擒,也就变成了一种极大的荣耀。

陆宁将整个酒囊的酒,一饮而尽,大声道:“今日,定破幽州!”

千军万马,齐声欢腾,便是马儿,都在嘶鸣。

数不清的旌旗招展,满山遍野的黑压压军卒如山雨欲来的乌云。

幽州城头,站着一名高佻少女,契丹贵族的雪袍,白绒带绒帽,衬得她更为清纯娟秀,望着城下齐军黑压压阵容突然爆发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呐喊。

她轻轻叹口气,“南人的皇帝到了!原来,他竟是如此的。”

她的声音也极为清柔动听,好似黄鹂在唱歌。

身旁近侍,看齐军声势,早就心头震动,各个脸色凝重,有些眼中,已经露出不安之色。

齐军虽然好似射没了所带的巨炮炮弹,但其攻势,却一天猛过一天,今日,那传闻中悍勇无匹,诛射本族悍将耶律奚底,将耶律奚底三万精骑歼灭大半的南人皇帝,终于来了。

而高数丈,宽丈余的幽州城,城墙如此坚固,却也在齐军的爆破及重炮下,崩塌出了缺口,有一处城墙,昨日塌陷后已经不到两尺高,虽然每次攻击的间隙,城中都组织大量人手修补,用砖石堵上缺口,但这几日,齐军敢死之卒,甚至用绳索飞爪便能翻过来厮杀,因为崩塌之处,已经不能站立守军。

今日,本来看齐军便是要一鼓作气,一定要破城,偏偏,齐人的皇帝,也出现在了城墙下,那满山遍野的欢呼声,便知道,齐军的振奋,已经沸腾到了某种临界点,只能用悍不畏死的血战,才能平息其心中激荡。

“大可敦,齐人势大,请大可敦改换装束,我等死战,也要护大可敦逃离!”一名侍卫,突然单膝跪下,连连磕头。

娟秀少女脸色立时一冷,“给我砍了,头颅挂在城头!妄言弃城者,斩无赦!升起我的旗徽!通令众军,幽都若失,正在南地大杀齐人的天赞圣主便要退军!只要再守三日,齐人不战自败!”

有将领心中叹息,再守三天,战局真能逆转吗?

但此刻,自不敢表现出来。

那请夷懒皇后逃离幽州的侍卫,用力磕头,并不求饶,大声道:“奴有罪,奴愿死!”

很快,幽州城头,悬挂起一颗人头,辽皇后夷懒雪白俏丽身影,在其下,跪下拜了几拜。

风更急,山雨欲来。

令兵早传令呐喊,“大可敦号令族人,今日死战!畏死者,可下城!”

一声声号令,传遍幽州四城,立时,到处响起契丹语震天喊声。

大概意思就是,“遥辇九帐,不畏死!”

“横帐三父房,不畏死!”

“国舅帐拔里,不畏死!”

“乙室已,不畏死!”

“五院部,不畏死!”

这些内外大部,耶律及诸族勇士,各自呐喊着自己的部名,挥舞兵器,热血沸腾中,都是一个念头,今日,死战而已!

齐人彪悍又如何?器械神鬼又如何?北地勇士,岂有胆小鬼?!

不知不觉,这些契丹人,比之刚刚南来时,对齐人的观感,早就换了天地。

城外,陆宁将酒囊掷地的那一瞬,立时,漫山遍野的杀声,震破苍穹,震碎了天上铅块似的乌云,令黑压压云朵四散,又慢慢飘落下雪花。

“杀!”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虎捷卒,都是选出的敢死之士,他们奔跑的目标,便是那,已经崩塌倒了一半现今被砖石胡乱修补的城墙处。

一排排弓兵弩兵,紧随其后,很快,双方箭矢如雨,漫天飞舞。

陆宁端坐白色骏马上,金黄麾盖下,看着自己悍不畏死的儿郎,一个个或搭上木梯,或靠各种绳索器械,奋勇登城,很快,那缺角城墙处,惨烈的战斗爆发。

陆宁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动一动都觉得全身酸痛,眼角湿湿的,只能看着城头的鏖战,看着自己的英勇儿郎,一个个坠地,或是攀爬过去,奋战中被屠戮。

原来,不亲历战事在后面观战,是这等滋味。

不过,陆宁知道,今日莫说自己有心无力,便是有力气,也还是观战的好,奋勇当先固然提振士气,亲临战阵前督战,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对自己麾下儿郎的信任和激励。

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城墙豁口上。

是范延召范大胆,殿前军巨木第二营指挥使,两米多高的巨汉,以悍勇著称。

陆宁都没注意,今日的虎捷卒中,竟然还有他。

陪着喝酒时,心中激荡难言,这数千儿郎的脸,好像都一模一样,便如自己最亲的亲人。

城墙上契丹射手,渐渐被压制。

甚至,殿前小霹雳营的那百余杆重型火绳枪也被架到了城墙下,和契丹射手对射,虽然重型火绳枪枪管如老炮筒一样笨重,且射击速度极慢,但射程远,精度高,对豁口附近城墙上契丹射手的压制,几乎是天然性的优势。

“杀!”

越来越多的虎捷卒,攀上城墙,跳入城内。

堵住豁口的砖石,逐渐被清理,渐渐的,城防越来越低。

隐隐的,看到城内,豁口部分,辽皇后的旗徽。

显然,夷懒也亲自到了这豁口附近督战。

“杀!”等在第二排的重甲卒,终于爆发出怒吼声,城防之低,已经足够他们笨重的身躯进入了。

……

城墙内,数百步外,夷懒握着佩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巨,渐渐变得苍白。

惨烈的厮杀,在豁口附近数丈的方圆,齐人最先冲进来的死士,几乎就是进来送死的,他们只是拼命格挡下,能令后面出现空间,令更多的同伴能跳进来。

而随着齐军死士尸体的增多,死命攀爬而入的齐军死士,也就越来越多,也就有更多死士,可以腾出手来撤去豁口处的砖石,这些砖石,两边都加了横板木块粘土填缝加固,仅仅从外墙想移开的话,便极为不容易。

甚至,有死士被数个长矛戳中,他也会怒吼着向前奋力行走几步,只为了将敌人向前推出数分数寸,使得后面出现,更多的攀爬而入的空间。

一名巨汉,轮着陌刀翻进来,立时砍翻几个敌手,又和几名巨汉,互相以背相依,奋力前行,瞬间,便使得豁口处出现了大片空间。

随之,几名巨汉都被枪矛戳翻,但更多的齐人死士已经冲进来,豁口上砖石,噼里啪啦被人抛砸过来。

那用陌刀的巨汉,更突然站起,身上伤口血流不止,却怒吼着,手中陌刀再次一个个砍翻身边之敌。

终于,豁口处,开始出现一个个黑黝黝的甲士,他们极为笨拙的爬进来,但是,每一个甲士的出现,沉重步伐的响声,都好像,敲击着契丹人命运的丧钟。

“嗖嗖嗖”,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来自四周房舍上第二道防线的契丹射手。

他们开始要瞄准齐人死士攻击,这时得到号令,全无忌惮。

无差别的箭雨,冲在前排的齐人轻甲死士,许多被射翻,第一批死士,都带着盾防备箭矢,后面攀爬而入的,既然已经是和敌人混战在一起,大多用的双手武器,那陌刀巨汉,趔趄几步,也终于栽倒,但这种无差别攻击,使得混战中的契丹狼牙,也被射倒无数。

齐人重甲卒,有被射翻的,但更多的,挥舞着陌刀前行。

豁口处,也越来越多的齐人重甲卒涌现。

“杀!”

城外,再次杀声震天,四城城门外,齐军的冲车队同时发起了冲锋,漫天遍野的军卒,潮水般涌上。

……

夷懒在侍卫簇拥下,退到了中街,四城的军报不时传来。

夷懒的神色,却渐渐的,轻松起来。

齐人,攻击的重点在缺口,但也不在缺口,城内守军,如果不部署大量兵力在缺口,齐人攻击的就是缺口,而现今,四城城门同时遭到攻击,便是城墙缺口处,杀退了齐人,四城又哪里能都顶得住齐军的猛攻?

“大可敦,西城方向,齐人势薄,也看不到骑兵活动的迹象!属下已经命人去接北城督战的魏王和内宫大可敦的两位妹妹。”

一名将领匆匆而来禀告。

显然,幽州失陷已经成定局,但齐军四面攻城,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城内宿卫铁骑,保护皇后夷懒一族突出重围当不在话下。

实则齐军刚刚来攻城时,契丹重骑可是倾巢而出要在田野间歼灭齐军,却不想,不但齐军重甲战阵很难撼动,更被齐军各种火器打击加惊吓战马吃了大亏。

齐军重骑、弓骑,也战斗力骇人。

由此,众契丹才不得不弃马登城守城,本来很多都是内四部精锐铁骑,却变成了守城墙的卫兵,这仗,本来就越打越别扭。

毕竟,北域铁骑,哪里打过这种城墙数丈高丈余宽的巨城之守城战?

而围城的齐军却越来越多,前几日,分明又来了几万精锐,看汉字旗号,是齐人的“河东军”。

今日,也只能弃城,护卫夷懒皇后一族撤离,守北城的魏王,更不能有失。

魏王便是皇后夷懒的父亲萧思温,辽主南征前封为魏王,南京留守,知南院枢密事。

原本南院枢密使,南人赵王高勋,转任内帐之幕官,实则就是被打入冷宫,同时因为他熟悉南地事宜,所以随行辽主南征。

而原本高勋的权柄,都被国丈萧思温取代。

毕竟,辽主亲征,幽州事,便变得极为重要,辽主自然需要最亲信的臣子掌控。

是以,辽主亲征,不仅仅皇后随军,萧思温一家也南来,只是南来时,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南京幽都府,竟然会有城破的一天。

夷懒微微颔首,轻轻叹口气,“天赞圣主,不知如何了!我愧对于他。”

众将领立时沉默,幽都府失陷,天赞皇帝便是再大的优势,哪怕攻陷了汴京,现今也只能退军了。

“大可敦,齐人狡猾,西城必然有诈,还请大可敦率我等,突袭北路。”

说话的,是一名年轻将领,但谁也不敢忽视他的意见,他是右皮室详稳耶律休哥,年纪不大,但早被称为“公辅之器”,他爷爷是隋王耶律释鲁,父亲是曾经的南院大王耶律绾思。

他本人,更是早就表现出极高的军事才能,是一位天才似的人物。

北路和东路,齐军肯定重点防备,西路,便是突击出去,最终,还要折向去东北的蓟州、滦州等地集结军马,等候天赞皇帝退兵。

是以,齐军在西城方向防御薄弱一些,好像很正常。

但耶律休哥之言,却令众人立时连连点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本就是南人惯用伎俩。

“城中仓廪,这便点火吧?”耶律休哥又说。

众将领又都一呆,这家伙,却是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粮仓、物仓,怕都布置好了燃火物。

夷懒微微颔首。

雪越发的大,如鹅毛般漫天飞舞,比之细粒吹脸,又是另一番冷冽。

第八十五章 抉择

北风呼啸,山林间积雪深已没膝,路越发难行,人困马乏,后方追兵的灯球火把,在山下如同一条火龙蜿蜒而行。

耶律休哥脸色铁青,也不知道齐人是猜透了自己等的心思,还是根本就没想太多,而就是按照常规,在北方和东方布置了重兵,总之,护卫着大可敦一族的两万多精骑,出城后,便遭遇连番血战,现今,却被困在了这幽州城北四十余里的翁山山脚。

一天一夜的鹅毛大雪,使得骑兵的机动力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不但奔驰困难,更留下大片踪迹,根本便摆脱不了追兵。

两万多骑兵,现今未在激战中失散,未掉队的,余下的也不过四五千骑。

其实好像从出城突袭前的一刻,就有了不好的征召。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数百齐人勇壮,杀散了准备点燃仓廪的己方军卒,等自己大队骑兵赶过去,将这些齐人勇壮大部分屠戮,小部分逃亡,但本来准备的柴薪等起火之物都不知道被搬去了哪里,再想准备,从豁口冲进来的齐兵,却已经极快的杀到,显然,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入城后首先便要保护城中仓储。

无奈下,大批的粮草、钱物、布匹等,为了南征在这南京幽都府的海量囤积,只能留给齐人。

那一刻,耶律休哥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出了北城,立刻遭遇了顽强的阻击,连场血战,齐军一波波一层层的围堵。

从幽州城北到这翁山,四十余里,却好像死亡之旅,甚至,一些落单的骑兵,还遭到了齐人百姓自发组织的义勇的围殴,就好像,这二三十年的怨恨,要在这一刻尽情发泄。

而现今,人困马乏,被困山麓下。

自己提议,下马,牵着马匹翻过翁山,虽然没什么人反对,但显然,很多将领,对自己已经不太信服。

有人窃窃私语的抱怨,甚至,并不太避忌自己能不能听到。

轻轻叹口气,耶律休哥望了望前方夜幕中白茫茫前路,心中,越发忐忑。

……

幽州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当然,其中自发的有,但许多,也是心中惶惶,是以,才对“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表现的更热忱。

攻克了幽州,也就是辽人的南京幽都府,陆宁知道,这个消息传回京师,会令群臣、军民,是如何的振奋,自己的声威,定然一时无两。

但是陆宁心中,却没什么欣喜的感觉。

在城外、城内各处军营转了转,越是看着这些军兵朴素而快乐的笑脸,简简单单的酒肉犒劳,就好像,过年了一般欢腾,尤其是自己巡视各营,他们那发自真心的拥戴和激动,陆宁心中,越是叹息。

在幽州冷冷清清的宫中小憩了一会儿,精神头渐渐回来。

琢磨着幽州到底是升为中京还是升为北京之时,陆平来到了行宫。

偏殿中,看着陆平两鬓渐渐出现的白发,陆宁微微一怔,说起来,陆平不过三十多岁,却不想,两鬓已经有了白发,固然是体质关系,后世所说的“少白头”,但这几年,他殚精竭虑很是操心也是必然的。

毕竟,陆平、陆兴、陆青是自己最早十三太保中,三名最终成长为一方统帅的人才,陆青作为亲军统领,时常在自己身边,陆兴性子比较豁达,只有陆平,身为京戍大营指挥使,出身又不好,现今却统领自己亲军外,最精锐的一军,想来陆平总是希望将事情做到最好,所谓鞠躬尽瘁事必躬亲,如此,便很劳累了。

在各大营招讨使中,陆平的才具应该不是最突出的,但绝对是对自己最忠心的。

“当年东海之时,可曾想过今日?”看着偏殿中,颇有北地风格的盘龙柱,陆宁感慨的说。

“奴那时不敢多想。”圣天子提及昔年东海,陆平也微微有些激动。

十三太保,现今在陆宁面前,还是以奴婢自居,陆宁纠正多少次,也想过要他们回复本姓,但如此,倒好像不是奖励,而是一种贬谪,会令他们误会自己的意思。

毕竟现今的陆姓,乃是国姓,自己亲自赐姓,就更恩宠满满。

“陛下,夷懒残部被困翁山,外间天罗地网,雪深路艰,不日必然成擒。”陆平又赶忙说正事。

陆宁点点头,现今的所谓翁山,就是后世颐和园的万寿山。

“还有,方才快马来报,高使君已经击溃顺州城外契丹军。陛下正在休息,便没敢惊扰。”

陆宁微微颔首,幽州被攻陷的消息,现今应该已经到了高怀德处,高怀德也必然北进,趁势收复幽州诸州里最北的檀州。

而陆兴的河北军也在重新集结。

虽说,耶律罨撒葛只要不继续莽,逃回塞外的问题不大,毕竟,回塞外有多个不同的途径,要围堵一支机动性很高的骑兵队伍在关内,对方不恋战的情况下,简直千难万难。

但陆兴也必然希望一雪前耻,能多多截杀北逃的辽骑。

“奴也已经遣派使者,去招降蓟、平、滦、景、营五州。”

陆宁微微颔首。

这五州,都在关内,但只有蓟州属于幽云十六州范畴,此外,平州是个前唐就有的大州,也就是后世的秦皇岛卢龙,其余滦、景、营三州,都是小州,本来都是平州地,如滦州,是契丹人所置,营州,是前唐时失去辽东营州,是以在河北地设营州安置逃回的难民,耶律阿保机时,又被用来安置从定州劫掠的奴隶户。

想了想,陆宁道:“告诉儿郎们,再辛劳一些,明日拔出一军,去威慑这五州。”

蓟州还好说,距离幽州极近,幽州被攻克,不说蓟州民心所向,如果不降,其生存基础都不复存在,毕竟经济民生,都依附幽州。

但是,平州之地,从后唐时便被契丹人占据,契丹人统治很久,而且,东段临海长城现今不是明长城时期,契丹人来去自如,是以,如果不遣派军马过去,仅仅靠使者口嗨,未必能令平州地归附。

当然,幽州被攻陷,辽主失陷南地生死不知,契丹地,必然极为恐慌,也正是趁机扩大战果之时,平州地,只要派遣一支军马去,收复不难。

说着话,陆宁看向桌案上舆图,心里有一个计较,一时难以决断。

按理说,战事进行到这里,完全可以告一段落,尽取幽云十六州,自己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安定幽云军心民心,尽快消化同时准备抵御契丹人的疯狂反扑。

但是,耶律罨撒葛的莽进,却给了自己一个千载良机。

要不要,率所有骑兵出塞直扑三百里外的辽中京?

神武军,应该这两天便到居庸关,加之自己能集结的双马乃至三马骑兵,大概有两万多骑。

现今辽国群龙无首,必然混乱,率两万多精骑,取了其中京?

以水师袭锦州、来州,尽取中京之地?

而且,如此的话,扩地数百里不说,还将契丹人的反扑,全部牵制在中京一地。

若不然,契丹人反扑,战火还是在幽云烧起,便是自己再怎么做好防范,百姓也会遭殃。

不过,此招太过凶险了,首先,便是下了中京,孤军深入,从此要应对契丹人疯狂反扑,和耶律罨撒葛的莽进,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此招,多少寄希望于自己的后手,就是想办法令契丹诸部分裂,但一切都是理想状态而已,还说不定,下了中京,令契丹人同仇敌忾,反而不利于自己的下一步。

可是,如果等耶律罨撒葛逃回辽地,各自休养生息,那么,再想出塞开疆扩土,势必要比现今付出更多的代价。

以齐军军备来说,和契丹骑兵作战,防守,总比进攻要来得得心应手。

尤其是中京,有着大量农户耕地,草原之地,暂时,自己的奴部陆完颜部,也可以迁徙过来。

便是不从中原输粮,给养也没有太大问题。

如此,幽云之地,大可在失去契丹威胁的情况下休养生息,这人口诸多的原本富裕之地,潜力很大,但如果经常遭逢战乱,其潜力便很难挖掘。

而且,一旦能在中京一带站稳脚跟,战马补充等等,有了更多的来源,幽云安居乐业,国力大大增加。

但在中京想站住脚,不用想也知道,必然要经历无数血战,将契丹人彻底打残,其才能接受,中京之地,已经再难收复的现实。

但现今,自己疲惫之师,孤军驻扎在几百里外的契丹地,同时抵抗契丹的连番猛攻,自己的精锐士卒,如此消耗,殊为不智。

特别是中京,现今契丹中京,和历史上不同,历史上要几十年后此地筑造出中原似城郭才立为陪都,而且,实际上,取代上京,成为了辽人统治中心南移后,现实意义上的首都。

而现今,这大定城不过是座土城,但因为是睡王经常的捺钵地,土城北方的草原,更是五院部其中一支的游牧地,又随着契丹势力西扩,此地渐渐成了辽地南部的中心,是以,耶律罨撒葛登基后,将这皇族的大义头下军州,升为中京,也是消减南京幽都府对北方越来越大的影响力的原因。

而既然原本是头下军州,就可以知道,这里的南人、奚人、渤海人耕农,本都是皇族的奴隶户。

中京现今只是土城,耶律罨撒葛本来征募各部族筑城,将原本的低矮土城筑高,正准备引入砖石加固,但刚刚初具规模,就被齐人北伐打断。

大定城,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半成品。

所以,防守的一方,远不似中原巨城那般占便宜。

在中京死守应对契丹人猛攻,并不是合适的地点。

当然,契丹各部,虽然被耶律阿保机一统,但内部同样有着诸多矛盾,若能加以利用,也未必就一定要和契丹全族在中京血战不止。

说起来,要不要强袭中京,现今实在是个难题,战略问题,不经过实践,有时候很难知道对错。

或许,袭中京的战略加之后续操作取得一定的成功,会在史书上被认为是神来一笔,又或者,兵败后,先前的胜利果实都保不住,变成了史书上最大的昏招。

何况,从自己征北汉,到现今已经七八个月过去,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也是必须的。

陆宁看着塞内塞外舆图,渐渐看向了一处地点。

心里,也慢慢有了计议。

第八十六章 承德卫

奉天六年十二月,圣天子亲征幽州,诸路兵马分进合击,克幽州,喜讯传遍大江南北,本朝赫赫武功,令军民风貌,都渐渐发生着某种变化,酒馆茶肆,武人的地位,也未必就比读书人被人看轻了。

攻克幽州的翌日,齐天子遂升幽州为北京应天府,改西安府为承天府,升广州府为商京海宁府,岭南道移治桂州,由此确定了南京扬州顺天府、西京西安承天府、北京幽州应天府、商京广州海宁府的四大陪都。

京师京兆府,准确说,为天京京兆府,但很多人习惯上还是称之为汴京。

西京、北京、南京三都,群臣自然都明白圣意,但广州竟然也升为陪都,更是中原历史上,第一次距离首都数千里外的陪都,就不免令人惊奇了。

但圣天子身边近臣,自不觉得奇怪,圣天子对海贸的重视,甚至都有些偏执了,商京海宁府的寓意,也处处显露圣心。

据传闻,圣天子下诏定天下五都的翌日,便率大队骑兵,离开了幽州。

同时,山东道的大皇帝奴部陆完颜部的男丁,纷纷策马北上。

几日后,老幼妇孺,也分批次动身。

……

从滦河县北方的松亭关出塞,神武军五千骑兵,殿前军两千五百骑兵,以及河东军万名骑兵,京戍军六千骑兵,一路向北疾驰。

其中,许多军卒都来自预备军,刚刚补充进一线部队,但齐军骑兵一直损失不大,惨烈场面的作战主力一向是步兵,是以,新补充进的骑兵,十不及二,这便是常备预备戍的好处了,以老带新,新兵又不是真正的新兵蛋子,如此,战斗力反而越来越强。

当齐人大队骑兵突然出现在大定土城下时,城内契丹,立时震动。

此时,幽云尽皆陷落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大定城,天赞皇帝生死不明,许多重臣折损在南地,各部族大王,本就意见不一。

齐军攻击大定城的话,只怕现今根本就等不来援军。

却不想,齐人骑兵,却令城内契丹大跌眼镜,他们竟然劫掠城外契丹、汉、奚、渤海的农户以及没来得及逃离进城的牧户,驱赶着大量人口离开。

好久之后,城内契丹才反应过来,立时组织一队骑兵追了出去,却被齐军埋伏,击溃。

后来,陆陆续续的消息传来,中京西南的归化头下军州的奴隶户,也几乎全被齐骑掠夺南下。

又过了十几日,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传来,天赞皇帝,已经从南地平安归来,到了来州,随之,去了东京辽阳府,又十几天后,天赞皇帝在东京辽阳府再次昭告各部夷离堇,征召各部勇士,准备随他再次南征。

但是,据传闻,天赞皇帝逃回来的时候,身边仅仅剩了千余骑亲卫。

加之陆陆续续北逃归来的残部,也不过一两万数。

也就是说,天赞皇帝亲领征南的十万亲军、部族军,在齐地几乎损失殆尽。

如果算上耶律奚底为先锋的三万精骑以及响应天赞皇帝南征的中京、东京各部,此次和齐人交战,本族发动南征的族中勇士加仆从部族,近乎二十万军马,结果,却是惨败,还丢掉了幽云诸州。

尤其天赞皇帝亲领军马中,可是包括了,左右皮室亲军的铁甲精锐,却近乎全军覆灭,这种损失,就极为可怕了。

而同时,齐人开始在神山筑城的消息也传来。

齐人劫掠的奴隶,都安置在了神山。

神山头下军州的契丹贵族主人,在南征中已经阵亡。

而现今,齐人就是以神山头下军州的木寨为基础筑城。

同时,听说那一带,已经被齐人命名为承德卫。

好像齐人以“卫”命名的地域,山林田地河流草原等等,便都是皇家私产。

……

正筑建的承德卫城,在后世承德的平泉县境内。

从后世来说,这里的地理位置,正是内蒙古、河北和辽宁三地的交界。

在这里,西北部,有辽阔的草原,境内,有连绵高山森林,而承德卫城城郊,则是契丹神山头下军州奴隶户开发出的大片农田。

此处,也是辽代十八盘驿道的紧要之地,现今的地理形势和后世完全不同。

燕山内外,原始森林连连绵绵,塞内塞外,大队军马通行的路途,本就不多。

哪怕便是到了明代,也有“自偏头、雁门、紫荆,历居庸、潮河川、喜峰口,直至山海关一带,延袤数千余里,山势高险,林木茂密,人马不通”的描述。

而承德卫,也恰好掐住了从辽中京到幽州的咽喉。

当然,契丹人想大举南下,还可以从东路,从来州、锦州,进入平州地。

平州,也就是后世的秦皇岛卢龙,在山海关之南。

现今,陆宁同样令增筑平州城,同时,在平州城驻扎精兵。

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长城,陆宁没什么兴趣,紧要之处,筑几处关隘就简单多了。

前朝几代长城,现今暂时还能顶一下,毕竟,其功效主要便是阻止对方骑兵翻越高山,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中原大地。

放弃了攻破中京经营的冒险念头后,陆宁退而求其次,用契丹人也想不到的方式,劫掠其人口南归,在塞外承德筑城。

同时,也令自己奴部陆完颜部,来承德卫定居。

此处,既有耕田,又有草原,更有连绵不绝深山高林,正适合现今的完颜部居住。

不过,契丹人便是也希望修整一番,暂时不大举南侵,但这承德城,肯定不会就这样看着自己筑成。

所以,接下来,自己奴部,陆完颜部的男丁,可能要充当血战的主力,但相应的,在承德地域水草丰美的山林及大草原上,他们也会谋得一席之地。

只希望,自己不是养虎为患。

其实陆宁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因为前世的历史,多少有些小人之心,完颜部,对自己忠心耿耿,可没那么再忠诚的。

甚至,完颜部已经完全将他们自己当作齐人中的一个部族,一个卫护大皇帝的特殊族群,比普通齐人,他们男女老少,对齐国,对齐人这个他们难得得来的身份,都有着更多的荣耀感和归属感。

至于自己身死之后的事情?时日还早,华夏本来就以包容见长,还不信以华夏之长,又是自己奴部,在自己教化下,多一支牧民齐人很难?

更莫说,自己身死时,说不定,火器已经发展到了比较成熟阶段,再不用怕什么游牧民了呢。

……

叮叮当当的凿石头的声音,忙忙碌碌制土坯的人影,以及大量砍伐木材的人群。

此地最足的资源就是木头,陆宁自然不会还从百里外塞内运送砖头来,计划中,便是尽快建起一处巨大宽阔的土城木寨。

陆宁站在一处山丘上眺望远方,劫掠对方人口,其实很不人道,尤其是,遇到中途想逃走的,骑兵立时冲上去将其杀死,以威慑其他奴户,到现今,陆宁想起其中一些场景,心下也不由轻轻叹息。

当然,因为掠夺的大部分人口本来就是契丹贵族掠夺安置在自己领地的奴隶户,以汉人、奚人、渤海人为多,所以,中途想逃走的,多是一些契丹。

而且,这些奴户,现今作为承德卫皇庄之奴,和定远卫一般,慢慢,就会知道,和以前的生活相比,当是天上地下。

只是处于前线之地,相对危险一些。

正琢磨,韩德让快步走过来,躬身禀道:“陛下,夷懒夫人一族到了!”

陆宁微微颔首。

陆宁动身前往北域劫掠农户前,已经得到了翁山一战的消息,疲惫不堪的契丹军全线溃散,包括夷懒皇后在内,许多契丹大臣被抓,只是本来听说夷懒皇后的两个妹妹原本也在幽州,但是,却不见了踪影,不在战俘之中。

陆宁也没太在意,毕竟现今的和罕,不是历史上的胡辇太妃,萧燕燕,也不是历史上的萧太后,抓到没抓到,都无所谓,夷懒没能逃走就行了。

陆宁虽然好奇,但也没和夷懒会面,一来当时赶时间急袭北域;二来,等耶律罨撒葛有了确定的消息,被擒被杀或者逃回了辽地,到时候,对夷懒,自也有不同的处置之法。

而现今,耶律罨撒葛逃回了东京辽阳,自己看看,是不是可以令其大出血赎回其皇后呢?

怎么也得,两万匹精良战马起步吧?

陆宁琢磨着,心下一笑,耶律罨撒葛,如果这条件都能答应,那就真够莽了。

第八十七章 南蛮

茫茫草原,草坡连绵不绝,新春刚至,有些野草已经吐出新芽,渐渐泛绿。

但震天的杀声,此刻春意柔柔的大草原上,却是一场血淋淋的厮杀。

冲击在最前排的重甲弓骑、重骑兵,双方装束,好似都是契丹甲胄,只是,靠南侧的一方,飘扬的无数旌旗,是圣龙下张牙舞爪的白虎徽标,这正是齐天子奴部陆完颜部的图腾,象征着,全族便是,卫护圣主的最勇猛凶兽。

远远的一处草坡上,陆宁静静的看着这场厮杀。

在他骏马前,一左一右,各持巨盾护卫在前的两个赤发鬼正是裴龙裴虎。

身后数十重甲羽林侍卫,已经大多是新面孔,原本的羽林郎们,除了养伤的外,各有升迁,都补充进了各军,不消说,都是军中新锐,中层的中坚力量,尤其原本各队的队主,现今只剩下了完颜怒哥,老面孔还有折御勋和尼罕,现今,也都升了队主。

陆宁发现,这种锤炼年轻将领的办法不错,以后倒可以成为一种传承。

军中,甚至已经流传,羽林卫不仅仅是圣天子的近身侍卫,更是天子武门生的说法,低级军官们,莫不想博得这个出身。

在陆宁御马之后,两个马头的位置,一匹枣红马上,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陆完颜部的族长——陆完颜哈密,也是完颜怒哥的堂叔。

现今正与来袭契丹鏖战的,正是完颜部勇士。

陆宁赐给了完颜部两千三百重甲,一千马甲,五千四百轻甲,这些甲胄,都来自缴获的契丹战利品,有的来自幽州军库里,有的则是俘虏、尸体身上,修补一番,便可再用的。

其实,完颜部现今从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还不足两万丁,等于一下武装到了牙齿。

“主父,老祖宗执意不回京师……”完颜哈密小心翼翼的说。

殿前侍卫亲军中,专门有完颜营,定额为,完颜部最勇敢善战的五百勇士,也是完颜部男儿渴望的最高荣誉。

但现今,是完颜部其余男儿,第一次为圣天子而战,更有圣天子亲自督战,完颜哈密本来绷紧了弦,不过契丹人好像士气不高,又早早被完颜部斥候发现,完颜部在此埋伏,看起来,来袭的数千契丹,崩溃就在眼前。

完颜哈密这才放心,这才说出为难之事。

完颜哈密说的“老祖宗”,便是第一代完颜大花。

禁宫女卫,总管为完颜纳米,副总管为完颜大花,名号代代相传。

不过,第二代完颜大花被陆宁更名为完颜小花,但也只是陆宁区别她们的名字而已,对完颜部来说,每一个成为圣天子禁宫副总管的女勇士,都是本代的“完颜大花”,如小花,在完颜部中,就是第二代完颜大花。

第一代完颜大花,因为年岁渐长,卸任回到族中,声望之高,未必就弱于族长完颜哈密。

基本上,真是被当“老祖宗”供养起来。

当然,完颜部人称呼“老祖宗”,和中原人的理解,还是有很大区别。

现今完颜全部迁徙来承德卫,完颜大花也要来,陆宁不免担心,如果她还上战阵,出现个万一,想想心中便不忍。

但陆宁又不想口谕宣她回京,她虽然必然遵从,但心中怕会闷闷不乐。

是以,陆宁令完颜哈密劝说她,回京城好生享受人生。

但也没抱太大希望,听完颜哈密的话,陆宁微微颔首。

完颜哈密又道:“主父放心,只要部中男丁一息尚存,老祖宗必然平安。”显然,完颜哈密明白君父的心思。

陆宁点点头,又看向战场,此来的契丹,显然只是来骚扰自己筑城,同时也想劫掠些人口回去吧,却不想遭遇埋伏,现今,颓势以现,号角声中,本想后退,只是被完颜部缠斗,一时摆脱不得。

派去辽阳给辽主耶律罨撒葛送口信的使者应该还没到辽阳,却先等来了契丹人的攻击。

当然,现今耶律罨撒葛定然满腔愤恨,传自己口信的是契丹战俘,一名不大不小的官员,同时开释了几名契丹兵护送他北归,若派齐官,便是不被杀,怕肢体也受残害。

“杀!”这支完颜部,不亏曾经被称为野人部,各个横蛮无比,便是孩童都自幼操习、弓马娴熟,只是,现今人人学说中原话,穿中原服饰,束中原发式,而且,都以中原话为高贵象征,现今震天的齐语喊杀声,好像更能激发他们的血性,各个拼命,本来想有序退出战场的契丹,在身边同伴死伤越来越多的压力下,终于溃败,纷纷拨马,四散奔逃,只求自己逃得生天,哪还理会旁人?

见尘埃落定,陆宁笑笑,对身后完颜哈密道:“今日,赐酒千斤,犒劳众孩儿!”

承德卫初建,还没有酒坊,从南地运输来的物资首先自然是各种战略物资,酒现今是奢侈品,偏偏完颜奴们,又好这一口。

完颜哈密大喜,下马跪倒谢恩。

而就在战场上,从这边草坡飞驰而下的完颜奴轻骑已经四处奔走宣告。

“君父有赏!赐美酒!”

“君父有赏!赐美酒!”

还在厮杀的完颜奴们,立时嗷嗷怪叫起来,能不能喝到一口酒是其次,但今日在君父面前,同敌人厮杀本就是一种无比的荣耀,绝大多数人,都是这辈子的第一次,君父之赏,是主人的一种肯定,又哪里不群请振奋?

本来就是打鸡血状态,现今,更好像突然被打了强力兴奋剂,斯斯文文的“杀”声不见了,到处都是野兽般的嚎叫。

甚至有直接跳到对方马上,啃咬对方面庞的。

完全不按齐军精锐的常理出牌。

契丹骑,毕竟从原始部族进入了文明世界,面对齐人精弓强弩精良甲胄神鬼火器是心向往之羡慕的状态,渐渐生出了敬畏,而现今,齐人中却突然多了许多野人似的南蛮,却是令人懵圈了。

而且,便是溃散,这些野人也是紧追不舍,简直就是能多杀死一个,就绝对不能令敌人逃掉,有些野人更是手段残忍,明明几骑追到落单契丹可以轻松杀死的,偏偏要先折磨一番,砍去手脚看着对方哀嚎死去。

陆宁远远望着这一幕,揉揉太阳穴,有些头疼,但是,自己奴部就这个德行,要都变成文明人,这个族群,也就不复存在。

第八十八章 奇葩夫妇

飘舞着金色旄旗的巍峨銮帐,在渐渐成形的承德卫城东山的山麓下草坡之上。

环绕着草坡,一圈圈毡帐、木屋以及渐渐出现的土屋,便是完颜奴们的居住之所,第一批北上的完颜奴妇孺,已经住进了她们的新家园。

契丹、南人、奚人、渤海的奴户们,反而是在木城中搭建木屋草屋土屋,他们刚刚被掠夺而来,心未归附,圈起来以防他们逃掉。

当然,南人、奚人、渤海奴户,早就都已经麻木,何况,他们便是逃,又逃去哪里?北面深山大林广阔草原?也不过继续做契丹奴户,甚至可能被契丹人当作细作杀掉,要逃,自然也是逃去塞内,但偏偏,这片领地,却是塞内大皇帝的皇庄。

其实一些南人,也渐渐感受了管理他们的齐人官吏的善意,将他们视为本族,对他们和颜悦色,和契丹主人麾下管理他们的凶恶奴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奴户中的工匠及男丁,也都被动员起来,能筑城的筑城,会做毡帐的做毡帐,其他技艺,各有作坊分派。

在完颜坊之东,又有连片的齐军军营,殿前、河东、河北诸军,连番血战,现今都回了关内修整,驻扎此地的,有五千神武军,此外,还有在幽云诸州,招募的两万“北宁军”,也就是,重新飘扬起了北宁军的旗号。

现今之北宁军,多是幽云降兵,不过,各级军官,小到十人一班的“班头”,都是齐军精锐升迁的军卒、将官担任。

北宁军招讨使,重新起用了王彦超。

王彦超本来是枢密使,因为宋延渥军中舞弊案,被贬谪到汴京军学总馆做教授,现今,终于复用。

北宁军中的重骑兵营,被命名为“彦字”营,用来表彰在深州浴血奋战而死的张彦卿。

同时,张彦卿及北宁军战死的重要将领,都举行了国葬,尸身找不到的,只能用衣冠代替。

同时,这些将领,都各有追封,张彦卿,赠“中书令”,追封烈国公,谥号武襄。

不仅仅北宁军,阵亡将士,重金抚恤,那也不用提。

且所有战死将士士卒,称为烈士,家属为“烈属户”,已经成亲的,妻子为烈属,未成亲的,父母为烈属,享有一定特权,欺辱烈属的,罪加三等,烈士儿女喜读书的,送各州、县学馆免费读书,没有子女后代的,选族中直系亲属子女过继,如此,也可得烈属待遇。

这一系列对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也是古今未有,军心更是振奋。

村坊中的动员,“以参军为荣”,渐渐的,也再不仅仅是一句空话。

……

外面还稍有春寒,但銮帐中很是温暖。

陆宁翻看着这几日的奏疏,又琢磨,等此间稳定下来,便令贤妃来坐镇,统领北宁军、完颜奴部以及将来由皇庄奴户征召的团练军。

不过,只怕短时间内,这里也安稳不下来,而且,自己要趁热打铁,这一两年间,便要顺势北伐,最起码,辽东地,要收归齐土,同时,肢解分裂契丹,解除这个北方的心腹大患。

甚至,如果北域有什么变故,自己随时可以拔军东进北上。

耶律罨撒葛登基,对齐国来说,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好在,耶律罨撒葛渐渐将契丹领向原始部落时期,游牧劫掠,而不想再学习中原礼制,这使得攻伐幽云时,从一定程度上,简单了一些,而且,除了因为皇后被俘及损兵折将外,耶律罨撒葛未必就真想再占据幽云,不过,作为死敌,拼命想劫掠幽云财富人口是必然的。

当然,现今要大举劫掠幽云,两条路,一条,打下承德卫,另一条,就是攻克平州。

若不然,便只能小打小闹,派出小股骑兵进入塞内,但只怕会来得去不得。

在幽云,尤其是靠近长城一线,自己鼓励民团的出现,以及村落碉堡木寨的修筑,乡民自发的热情也很高,二十多年后,终于回归中原治下,又有齐军精锐戍边,他们只要防范小股胡虏来劫掠,自然群情振奋,尤其是幽云这些年,在契丹人治下,尚武之风日盛。

陆宁又琢磨北宁军,现今北宁军,虽然说,小到班头的最低级武官都来自百战老兵,也就是说,两万北宁军,其中有两千四五百人,都是各军精锐,是以,北宁军战斗力并不弱,但毕竟刚刚成军,和完颜部一起,抗拒小股契丹人自然不在话下,也算是练兵,但若契丹人大举来袭,自然还要依仗关内精锐支援。

正琢磨之际,外间韩德让的声音,“陛下,辽王妃和万寿女夫人到了!”

陆宁微微颔首。

万寿女夫人,就是萧皇后的二妹,耶律万寿女,被陆宁封为万寿女夫人。

现今齐国内府的外命妇造册中,又多了一项,为“诸胡夫人”,这“胡夫人”并不算真正的命妇,没有真正品级没有俸禄,用胡人女子的名字加夫人组成封号。

就是认可该胡人女子的身份比较尊贵而已,“同七品”。

也就是,在外间的上下尊卑,是七品官的待遇。

耶律万寿女,或者说,萧万寿女,多少就是沾了萧皇后的光,被封万寿女夫人。

当然,她被封夫人,主要还是因为被从汉城救出,来到齐地,她真是一心便为齐人效力,提供了许多诸部的秘辛,这些,是齐人细作绝对打探不到的,而且,显然她人也比较八卦一些,才能收到那许多风。

在幽州被齐人攻克后,她就更是活跃,自愿参加教坊司军艺队的慰问节目表演,她能歌善舞,汉语流利,人又生得漂亮,比姐姐虽然很有些不足,但在普通人眼中,是绝对的顶尖大美女了,是以,虽然她参加军艺队表演仅仅月余时间,却成了军艺队的台柱子,就如同后世明星、当红艺人,很受军卒欢迎。

而且她还尽心帮军艺队排练节目,安抚军艺队中契丹人情绪,还收了一个徒弟,也成了小明星。

从她进入军艺队,立时便使得军艺队蓬勃发展起来,活了起来。

加之她是萧皇后的妹妹,是以,才被封为夫人,且列入军籍,命为军艺队副队长,算是有了特殊的双重身份。

现今军艺队,正来承德卫抚慰将士。

现今她和萧皇后一起进来,萧皇后仍然是极为矜持的站着,微微万福,她却是跪下,行稽首大礼,娇滴滴道:“妾万寿奴,祈见圣皇陛下,万岁万万岁!”

萧皇后蹙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跪伏在地的妹妹。

不过,这南人皇帝竟然击败了本族御帐亲军在内的数十万大军,攻陷幽云,实在令人震惊。

现今便是自己站在他面前,也隐隐有他更加高高在上的感觉,而不是昔日,心内多少有些鄙视。

看着万寿女,陆宁微微颔首,“起来吧,万寿奴,听闻你夫婿,是耶律斜轸?”

叫万寿女和萧皇后一起来见,自不是为了军艺队的事情,而是陆宁,突然有了个惊人的发现,这从汉城被一起带到齐地的万寿女的夫婿,竟然是耶律斜轸。

令人仔细盘查过,他的爷爷,正是阿保机开国的第一功臣,耶律曷鲁。

那不消说,耶律斜轸,便是历史上那个耶律斜轸了。

数次打败宋军北伐的功臣,陈家谷俘虏杨业的,也是他。

他也是辽国最有名的四大于越之一。

说起来,他爷爷耶律曷鲁,堪称四大于越之首。

怎么也想不到,无意中,会带来齐地这么一个怪胎。

万寿女听陆宁问起她夫婿,呆了呆,忙稽首道:“陛下,妾已经与他和离,他生性浮夸孟浪,若闯出祸事,不足为怪,陛下重重责罚就是!”

这些契丹贵族事无巨细,自然都会报上来,陆宁当然知道,自己攻陷幽州后,万寿女便和其夫婿按照中原规矩和离,当时还以为,是这万寿女生性凉薄又趋炎附势,毕竟还年轻,刚刚二十上下,是以想嫁入中原权贵家族。

知道其夫婿是耶律斜轸后,却不由不令人怀疑,这夫妻,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当然,现今的耶律斜轸还不是历史上的耶律斜轸。

史上,要六年后,耶律斜轸才被萧燕燕的父亲萧思温举荐到耶律贤面前,但耶律斜轸名声特别不好,耶律贤本来不想用,说他放荡不羁,怎能重用?萧思温却极力推荐,耶律贤召见,问其军国事,这才大喜,起用了他。

而现在,耶律斜轸年纪更轻,正是最荒唐之时,名声极为不堪,只是靠家族余荫,才娶到了萧皇后的妹妹。

而且,其家族,和力助耶律罨撒葛登基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家族很是不睦。

耶律罨撒葛本身,对耶律斜轸家族也无好感,多有打压。

是以,萧氏一族被发去汉城做盐户,耶律斜轸也未能幸免。

要说现今耶律斜轸和夫人万寿女,布下重重思虑深远的谋划,可能性又好像不太大。

看了眼万寿女,陆宁道:“耶律斜轸,我将选为羽林卫,你们和离之议,大可作罢。”

这家伙是个人才,能收服为己所用,那是天大好事,如果其图谋不轨的话,放在自己身边,就更容易被自己看破。

万寿女一呆,随之稽首:“陛下吩咐,妾不敢不从!”

陆宁笑笑:“这并不是命令,你思量着办就是。”

“是,是。”万寿女连声应着。

韩德让的声音又在外间响起,“陛下,内府为陛下选的皇庄女侍到了。”

第八十九章 战俘们

“好,你们退下吧!”陆宁挥挥手,萧皇后微微敛礼,等万寿女稽首起身,两人出去时,正好和进来的七八名莺莺燕燕擦肩而过,见到其中几名女子,萧皇后立时诧异的睁大眼睛,万寿女更是险些惊呼出声。

虽然早闻听随天赞皇帝亲征幽云的皇族、重臣等几乎损失殆尽,但看到现今成为阶下囚的宗室女子,还是令人惊讶,才隐隐有了,那些传闻,都是现实就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的感觉。

萧皇后和万寿女,心事不同,但都是满腹感慨的离去。

陆宁也看着走进来的这八名幽州行宫女官为自己选中的这八名随伺女官。

承德卫毕竟有些凶险,且北地春寒还未过,条件也不怎么好,甚至说不定,如果有机会,自己又拔军北征,所以,自己便没有令禁宫女官来承德卫,而是选用契丹女俘。

其中,有耶律罨撒葛登基后册封的两位公主,秦国公主耶律和古典,晋国公主耶律观音。

一个是耶律贤的姐姐,一个是耶律贤的妹妹。

辽国开国皇帝,阿保机之后,有两个皇族族系。

阿保机也就是辽太祖后,接位的是阿保机的次子辽太宗。

但辽太宗后,接位的则是阿保机长子的长子,也就是长孙辽世宗。

辽世宗,是辽太宗的侄子。

到辽世宗在叛乱中被杀,接位的就是睡王了,他是辽世宗的堂弟,辽太宗的亲儿子。

现在的耶律罨撒葛,是睡王的弟弟,辽太宗的次子。

而历史上,本来睡王被近侍所杀后,接位的,却是睡王的侄子,辽世宗的儿子耶律贤,也就是萧太后萧燕燕的丈夫。

只是睡王现今死的早了几年,耶律贤刚刚十五岁,还没能建立起极为拥护他的王公大臣圈子。

耶律罨撒葛,同样是耶律贤的堂叔,辽世宗的堂弟。

秦国公主耶律和古典,晋国公主耶律观音,就是辽世宗的女儿,耶律罨撒葛的侄女。

耶律罨撒葛登基,比较排斥哥哥亲近的臣子,反而多少起用了世宗一脉的旧臣,所以,封了耶律和古典及耶律观音公主尊位,以示亲近。

耶律和古典是耶律贤的姐姐,耶律观音,是耶律贤的妹妹,一个比耶律贤年长两岁,一个比耶律贤小一岁。

耶律和古典十七妙龄,本来待字闺中,和南朝一样,皇室贵胄,有时候要等待政治联姻,成亲反而晚一些,耶律罨撒葛登基,封她公主,并指婚嫁给了极力拥护耶律罨撒葛登基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的幼子耶律兴。

耶律屋质随辽主南征,其子也都跟随,更领了新婚燕尔的公主来,而父亲辽世宗死后,二妹耶律观音和小妹耶律散剌和姐姐相依为命,便也都跟着来,只当来中原游玩那般轻松。

出发前,便是谁也想不到,这是一条不归之旅。

老公公耶律屋质战死,丈夫被抓,耶律和古典、耶律观音、耶律散刺三姐妹,也都成了阶下囚。

其实耶律和古典和耶律观音,容貌俏丽,且因为是辽主册封的公主,北国辽太宗的金枝玉叶,圣天子又没有接纳之心,是以,被选为了女官之首。

耶律散刺,虽然没有公主封号,且年纪小身材还没长开,但作为辽世宗之幼女,也被命为掌寝。

现今,耶律和古典和耶律观音站在八名女侍的最前面,为掌侍,也就是八名女侍之首。

其余六名女侍,分别为两名掌膳,两名掌衣,两名掌寝。

掌膳,便是服侍酒水,凡进食,先尝之;掌衣,便是伺候衣服首饰,膏沐巾栉等;掌寝,伺候帏帐茵席、扫洒张设,灯烛等等。

按内宫女官制度来说,掌膳,上有典膳、尚膳,总管尚食,下有女史、宫女,为女官的中下层。

其他掌衣、掌寝,也是如此,都是中下层女官。

但在这北地皇庄,只能一切从简。

两名掌膳,两名掌衣和两名掌寝,便都是选的貌美如花的契丹美妇、少女了,不是随军家眷,就是原本就在幽州的契丹贵族、舍利军等等的家眷。

不是姓耶律,就是姓萧,不是皇族,就是后族,不是宗室,就是贵胄,毕竟,现今之世,贵族家庭有一代代基因的美化,贫苦人家出美女的概率,还是要小过贵族家庭的。

当然,贫困人家数量众多,从全天下来说,贫困人家的美女,就未必逊色于贵族家庭。

但在幽州一地的女战俘营来说,美女便多出在契丹宗室、贵胄女子,而不是寻常契丹军汉之家。

尤其耶律和古典和耶律观音,容貌虽然比不上陆宁内宫的绝色,但一个妙龄,一个豆蔻,都是典型的北国美女,身材高佻匀称,又皇室出身,气质高雅,偏偏,又隐隐有着北域风情的野性之美,别有一番动人。

看着面前都惶惶不安的契丹宗室、贵胄的美艳少妇、如花少女,

而她们互相对视,有的女子,便难掩心内的尴尬和羞愧窘迫。

陆宁突然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记得有个电视剧,金人掳走中原皇族、贵族妻女无数,在北地,经历最初的摧残后,幸存的女子,渐渐站稳了脚步,经常有金人王族、重臣等设宴,所携宠妻、宠妃等,都是来自中原的妃子、帝姬(公主)等,她们互相之间,在酒席上讨好金国王族时,从尴尬到后来极为自然,甚至相互暗通声息,令夫婿结为盟友,同气连枝,成为了金国权力场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有这些女儿背后总说好话,被掳走的两个中原皇帝,后期生活也便好了许多。

现今这些契丹金枝玉叶、贵胄妻女们,或许,也是那些中原可怜女子,刚刚被掳到冰天雪地的北国之初,那般惶恐不安吧。

想着,陆宁摇摇头。

外间,传来韩德让和女子对话的声音。

虽然这些契丹宗室、贵胄女子,内府选为内侍时自然多做考量,认为所选女侍都没有反抗之心,且圣天子神勇无敌,区区女子,哪里在意?但毕竟圣天子身边女侍都用女俘,不能不防范,陆宁又不令禁宫女卫来承德卫,是以完颜部中,选出了百名彪悍女子,暂时充当圣天子女卫,主要不是保护圣天子,而是监视这些女侍,不令其和外界取得联系,便是想下毒谋害圣天子,没有外应,也找不到毒物。

何况做饭端菜之类的,都是这些女卫的活儿,女侍们,只是近身服侍罢了,若选完颜部奴女,粗手粗脚的,可伺候不好圣天子。

外间和韩德让说话的女子,便是这支临时成立的百人女卒营的统领,叫完颜乌拉。

第九十章 难得悠闲 (上)

“尧哥,你进来。”陆宁提高音调。

韩德让忙匆匆而入。

“帮我拟道旨,送去契丹东京和上京两地,封耶律明扆为辽北王,恩荫世袭。”

耶律明扆就是耶律贤,辽世宗的儿子,睡王死后,历史上本来应该耶律贤接位。

但现今耶律贤刚刚十五岁,自然难以获得王公重臣们的支持。

是以其堂叔,睡王的弟弟耶律罨撒葛登上皇位。

不过耶律罨撒葛兵败,幽州损失大批宗室、重臣,对其威信,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

毕竟,其继位刚刚一年,而且,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和中原交战。

现今耶律罨撒葛逃去了东京,耶律贤和许多内四部宗室亲人,都在上京。

倒是一个制造他们之间矛盾的绝佳机会。

看到耶律贤的姐姐妹妹后,陆宁突然冒出的主意,琢磨着,还不错。

耶律贤,肯定是不会接什么中原圣旨,但是,不管如何,也会引起耶律罨撒葛的猜忌,而且说起来,对辽世宗一系,辽太宗宗亲们,本来就很忌惮,就算没有自己从中作梗,没有幽云之战,只怕数年后,这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就会爆发,不是耶律贤被早早害死,就是耶律罨撒葛被叛乱所杀。

耶律贤的父亲辽世宗就是死于叛乱,太宗一系的睡王也是不得好死,其背后,本就隐隐有太宗、世宗两大派系之间争斗的影子。

辽世宗的胞弟,耶律贤的亲叔叔,也就是睡王的堂兄,耶律娄国,数年前便谋反,被睡王所杀。

历史上,直到耶律贤继位,有萧太后辅佐,才使得辽世宗一系,自此成为辽国唯一的正朔。

现今,十五周岁的耶律贤,自己却要早早将他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陆宁想着,心下也是一哂。

韩德让听得一呆,随之便明白陆宁的心思,心下暗暗钦服,忙躬身领命,便站到了旁侧一张小桌案后,凝神构思。

耶律和古典、耶律观音、耶律撒刺三姐妹,都有些惊愕,但出身帝王人家,耶律和古典很快面有忧色,显然这个长姐,虽然还不到双九年华,却很快明白,南人大皇帝,这是要将自己弟弟,放在火上烤。

不过,她只能静静站着,现今,被发落到南人大皇帝身边做女侍,已经暗暗感谢上苍,南人虽然不似北国对待战俘那般残酷,但也有营妓的传统,本来,姐妹三个,听闻南人大皇帝没有纳她们入内宫的念头,三姐妹几乎绝望,也是从那时候起,南人女官,对她们,也就不再客气,惶惶中,三姐妹就担心被送去南人军营做营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现今的结局,已经很是幸运,只希望莫触怒南人皇帝,能好好生活下去,至于回北国云云,暂时,不敢奢求。

南人兵强马壮,幽州城一役,现今还令她们心惊胆战,只觉得,族人反扑重新攻下幽云的机会,极为渺茫。

最渴求的,就是莫被南人皇帝赏赐给臣子,再如玩物一般被人送来送去,如果能一直作为内宫女侍,至少,还有那么些许尊严被保留。

耶律和古典正心中叹息之际,却见南人皇帝看向耶律南仙,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才八名女侍进来一起磕头拜见,各报姓名,显然南人皇帝想事情,没听清都谁是谁。

方才好像更多的,就是打量自己三姐妹。

现今,却是注意力被耶律南仙吸引去了。

耶律和古典愣了下,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这南人皇帝果然还是喜欢美色,如此,便应该不似睡王那般,残害身边近侍,本来,还正担心这些;但是,好女色的话,自己等,必然不能幸免,南人内宫女官,本就是皇帝可以随意宠幸,属于没有名份的最低等妃嫔罢了,现今南人皇帝坐镇北域,身旁没有妃嫔,自己等,被遣派在他身旁,自也要服侍其床笫之事。

当然,如果是南人女官,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耶律和古典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又看了耶律南仙一眼,心下更不知道什么滋味。

耶律南仙,按南人的算法,是她的堂姐,她父亲辽世宗的三弟耶律稍之女。

在八名女侍中,耶律南仙姿容最为出色,其实便是在北国,耶律南仙也早艳名远播,传为诸族中的第一美女。

叔叔耶律稍,也为耶律南仙选中了一个绝佳的夫婿,隋王耶律释鲁之孙,曾经的南院大王耶律绾思之子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虽然年少,但早被誉为有“公辅之器”,不知道多少贵胄之女想嫁给他。

叔叔耶律稍和耶律休哥的父亲耶律绾思都有意联姻。

此次叔叔随天赞皇帝南征,也领了女儿来,本就是打算大捷之后,耶律休哥必然建功立业被天赞皇帝重用,到时便在这南京幽都府为两人成亲,双喜临门。

却不想,叔叔随天赞皇帝南征深州,现今生死不知,留在幽州的耶律南仙,也和大批宗室一起被俘。

耶律罨撒葛,真是害人不浅,自大骄狂,害得御帐亲军全军覆灭,宗室如此凄惨。

耶律和古典暗暗咬了咬银牙。

其实想想,从睡王耶律璟到蛮夫耶律罨撒葛,太宗的这两个儿子,都是一丘之貉。

耶律璟杀了自己亲二叔,对自己等,多所打压。

耶律罨撒葛封自己姐妹为公主,不过是小恩小惠拉拢自己一系,清洗其兄的势力,真等其坐稳皇位,怕弟弟很快就会不明不白死去。

如果这南人皇帝真能和弟弟结盟,支持弟弟在上京自立,便是先委屈下,以“辽北王”的名义统治辽北,也未必就比耶律罨撒葛得势后的处境更糟糕。

但是,这南人皇帝,绝对不会真心支持自己弟弟,其“追封”耶律璟为辽王,封耶律璟的皇后为辽王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现今封弟弟为所谓“辽北王”,和“追封”睡王一脉相承,都是使得其北伐师出有名,且分裂自己部族罢了。

耶律和古典胡思乱想间,那耶律南仙,已经怯怯道:“奴名耶律南仙。”

啊,陆宁微微颔首,是耶律稍的女儿,耶律三公主是她的堂姐堂妹。

内府呈上的籍册,八名契丹宗室女侍名字年龄身高体重背景等等记录的清清楚楚,现今,陆宁渐渐将八个人的名号,都对上了。

这耶律南仙,和耶律三公主中最小的耶律撒刺,为自己的两名掌寝。

毫无疑问,八名女侍中,这耶律南仙最为漂亮,是一种艳美,身材火爆,芳龄十六的她,含苞待放,那种未经人事处子却体态风流风情万种的诱人,实在难言,其籍册上身高体重,按照后世换算的话,一米七二,五十公斤上下,正是黄金比例的模特身材,穿着契丹风格服饰,紫红交领窄袖长袍,腰系丝绦,比之中原,红袍略短,隐隐露出纤美小腿上,红绳绑着的雪白罗袜和精美布靴,衬得别有一番北域风情。

其余女侍,也都是同样装扮,契丹传统服装,被内府略作美化,成为这些胡虏宗室女官的特定服饰。

而且,看着内府籍册,也不由不令人有些无语,多少,看现今**的意思,虽然,挑选女官不似选妃那么苛刻,但这八名女侍的任何身体特征,都在籍册里记录的清清楚楚,比如耶律南仙,就记录,其背光洁,但臀上几寸处,有梅花胎记。

此外,这些胡虏宗室女官,多少还是有被俘虏女奴的意思,是以,身上都被刺青,当然,这些命令,都来自汴京内府,而且,是最喜欢管女奴事务的皇德妃的谕令。

现今京城刺青业,发达无比,甚至有了青汁外各种其他颜色,内府也专门有刺青的女师傅,现今被派来了幽州。

看着籍册里记录的八名契丹宗室女侍刺青的部位及图案,陆宁又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这些美貌契丹少妇、少女、女童,脑海里不由自主泛起她们的刺青是何等诱人,陆宁咳嗽一声,赶紧合上了籍册。

看了眼耶律南仙,陆宁淡淡道:“你父亲耶律稍,并未身死。”

这些契丹女侍,并不通外界消息,所以,身边亲人如何了,根本不知道。

便是耶律和古典,虽然是和夫婿耶律兴一起被俘的,但夫婿现今到底怎么样了,她也并不知晓。

陆宁又道:“尧哥,她们的亲眷都如何了,你知会她们一声。”

正冥思苦想帮圣天子草拟诏书的韩德让,忙答应一声,肃立。

第一个,便是耶律和古典,“左掌侍,耶律兴现今被发来承德卫,为采石户。”

耶律和古典呆了呆,欣喜而又难受,夫婿未被处死,可现今处境,想也知道多么凄惨,被押来这处皇庄,圈禁做最苦的劳力。

倒是听说,有数百身强力壮的族人被押解来了承德皇庄,圈禁在采石场做活,却不想,自己夫婿也在其中。

虽然新婚燕尔,在一起还没多长时间,但夫妻恩爱,这段时间,并不敢去想夫婿,此刻被人提起,耶律和古典眼圈一红,险些落泪。

韩德让,略带恭敬的称呼着女官头衔,通报她们家眷处境。

毕竟,这些女官,虽然实际是女奴,但也是圣天子之奴,他可不敢无礼。

听着,她们的最亲近的亲人都未死,但其中就有猫腻了,其中一名女侍的父亲,下落不明,一名女侍丈夫战死,但韩德让嘴里,都变成了战俘,这些契丹女官以后再不能和外界互通讯息,暂时瞒她们一下,免得多生什么枝节,随着时间推移,思乡之情淡去,适应了南朝生活,这些事,慢慢也就无关紧要了。

陆宁听得微微蹙眉,这不是他吩咐的,不过这等小事,也懒得理会。

在这承德皇庄,陆宁并没有尚秘书之类的女官,韩德让多少成了尚秘书的意思,是以,倒是能在来御帐听宣时,见到这些女侍。

第九十一章 难得悠闲 (下)

夜幕降临。

不消说,这些契丹宗室女官,心下都有些忐忑。

金碧辉煌的寝账中,按照幽州行宫南人女官的教导,掌寝耶律南仙和耶律撒刺,帮南人皇帝铺床,调制灯具。

掌衣耶律九哥和萧月里朵,为南人皇帝准备洗浴热汤及入寝圣衣。

掌膳耶律沽虞和耶律淑哥,按照职责只是伺候南人皇帝用膳,至于撤去残羹冷炙、清理餐桌餐具等等,在内宫,自然有掌膳下的女史来做,现今,则是女卫们做,而她俩则在寝宫中,帮掌衣和掌寝忙活。

毕竟女侍仅仅她们八人,不可能分工太过明确。

陆宁进寝账内帐,看到忙碌的这些俏丽女侍,一时都有些不习惯了。

这半年多时间,激战连连,万里转进,甚至抱冰卧雪,很久没这般安逸了。

帐内清香,八名佳人,各有各的香馨,俏丽身影聘婷,莺声燕语轻鸣,春色满帐,一时令陆宁沉寂很久的心,嘭嘭的跳动起来。

又见这八名契丹丽人,搭配的也很有意思,除了两名掌寝,都是一名婚嫁之妇,搭配一名未嫁少女。

如掌侍,耶律和古典虽然妙龄,但已有夫婿,耶律观音,豆蔻少女。

掌膳,耶律沽虞有夫,耶律淑哥未嫁。

最亲近之人在战事中死亡的,也是她俩,耶律沽虞夫婿和耶律淑哥的父亲,一个战死,一个失踪,但所谓失踪,很多时候,只是尸骨对不上了而已,虽然耶律淑哥父亲是驻南京的贵族子弟组成的舍利军的大详稳,这种贵胄战死的尸体,通常会被齐军寻到,但真找不到,那也没办法。

掌衣,耶律九哥新婚,萧月里朵未嫁。

掌寝耶律南仙和耶律撒刺,虽然都未嫁,但对比也很明显,耶律南仙是熟透等待采摘咬一口都会流甜汁的饱满蜜桃,耶律三公主中的幼妹耶律撒刺则是个小豆芽菜。

陆宁很少真令女官伺候洗浴,但今日却是破了个例,虽然身下围了白浴巾,但坐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中,由耶律九哥和萧月里朵在木桶外伸出雪白小手,擦洗前后,他则闭目养神,大战之后,很想放松一下,尽情享受。

耶律九哥和萧月里朵,都是俏脸通红,窘迫无地,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伺候这南人天子。

突然,陆宁睁开眼睛,说:“传辽王妃、胡都古来。”顿了下,“也传夷懒来。”

远远站着,心里忐忑无比的耶律和古典,忙应道:“是!”

……

萧皇后、胡都古,以及夷懒皇后的营帐,都离陆宁寝帐不远。

在陆宁寝帐前,萧皇后主仆和夷懒皇后相遇,都是一怔。

萧皇后和父兄、妹妹等不同,她和胡都古,一直处于半软禁状态,不能随意走动,夷懒皇后则是全软禁状态,帐篷都不能随便出,每天只有半个时辰的特定时刻,女卫看管下出来走动。

是以,萧细君和夷懒,今日还是被俘后,第一次见面。

见到对方,萧细君和夷懒,心中都是同样的苦涩,却不想,先主之后和今上之后,都成为南人俘虏,更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见面,又如何不令人心中泛苦?

夷懒,自从被俘,还未被南人皇帝召见,现今正是夜幕降临时,南人皇帝突然寝帐中相召,本来,心中冷笑,可惜,身边没有利刃,那南人皇帝又悍勇无敌,就当被狗咬一口吧,终要留得自己性命,所受屈辱,以后百倍千倍的奉还。

此时乍然见到睡王之皇后,夷懒微微一呆,又见睡王皇后身后,人高马大的胡都古也跟着,一时,倒猜不透这南人皇帝要做什么了。

萧皇后和夷懒并肩而行,胡都古跟在后面,进了寝帐内帐,萧皇后立时满脸愠怒,夷懒只是冷笑。

南人皇帝,正坐在木桶中沐浴,前后侍奉的,都是本族宗室之女。

“你们都去外面吧。”陆宁挥了挥手。

萧皇后、夷懒,这时也渐渐看清了营帐中一个个美貌丽人的脸庞,尤其是,认出了世宗三位公主后,心中更都是难言的滋味。

耶律和古典等,如蒙大赦,忙都退出,到了外帐,各自沉默不语,前后两朝皇后,都被南人俘虏,传闻和当面见到带来的震撼,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又是深夜时分,南人皇帝寝帐中将这两位皇后召来,意味着什么,这些契丹宗室女子,都不敢往下想。

这,就是亡国的滋味吗?

可偏偏,国未亡,北方故土,丝毫未损,全是天赞皇帝莽进,令陪都南京失守,才有此祸。

今日,或许都能睡在外帐了,但明日呢?

耶律和古典等的睡塌,都在寝帐内帐。南人皇帝的奢华宽大龙床,在营帐正中。龙床床尾的低矮木榻,是两位掌侍的寝处;又在寝帐四壁,各有一个小巧精美木榻,共六个,白日看,是精美摆设一般,晚上,便是其余六名女侍的寝处。

耶律和古典瞥了耶律南仙一眼,有心去和她说,牺牲她一个,令其虚与委蛇,尽心侍奉南人皇帝,最好能迷的他迷迷瞪瞪的,放过其余姐妹姑嫂,但终于,耶律和古典还是叹口气,便是能躲过一时,难道还能躲过一辈子么?

……

寝帐木桶中,陆宁看着两侧,傲然而立的萧皇后和夷懒。

萧皇后之美,和耶律南仙应该是一个等级,在自己后宫也不逊色,夷懒美貌及不上萧皇后和耶律南仙,甚至不及其余自己的契丹女侍,但气势非凡,虽然妙龄,清雅恬静,但静静站在那里,就仿佛,身后统领了千军万马。

女子的这气势,自己只在贤妃身上见过。

陆宁诏她们来,确实不是什么好心思,苦战之后,乍然放松,被帐内成群的莺莺燕燕勾得心猿意马,也想彻底放松下来,但毕竟对她们认识不深,刚刚第一天相见,如果亲近之后,万一某个怀了身孕,这女子又品性不佳,那就不美。

是以,就想到了萧皇后和胡都古。

萧皇后,自己现今倒有些佩服她,身处这种境地,仍能保持从容,在自己面前从来不卑不亢,维持着她该有的尊严,从品性等等来说,真是个好女人。

不怪史书上评价也很好。

若能归心,相助自己,对自己征伐辽地也会大有裨益。

喊来胡都古,是想这家伙硬朗,自己做了七八个月苦行僧,怕萧皇后禁受不住,叫这傻大个来顶顶。

说起来,胡都古长得还挺漂亮的,身材比例也极好,就是人高马大,巨汉一般,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但从纯房事角度,能驾驭的住的话,应该会特别舒泰。

至于后来突然令将夷懒也喊来,便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说出口的,但自然也不会收回。

是以,第一次和这夷懒相见,便成了这样一番情形。

看着夷懒鄙夷的目光,萧皇后愠怒的眼神,陆宁揉揉鼻子,刚刚噌噌上窜的火气,好像瞬间被浇了头凉水,心下有些无语,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呢?刚刚,就是真正的精虫上头吧。

自己虽然御女无数,但终究,还是要对方心甘情愿的,至少,也是半推半就。

但这两个契丹皇后,尤其是夷懒,真正将自己当仇人看呢。

不过,随之陆宁蹙眉,道:“夷懒,我看罨撒葛,根本便没有赎回你之意,你修书一封,去劝说他一番。”

夷懒眼里讥讽之意更浓,但并不言语。

可她的意思,自然是,你简直不知所谓,若按你的条件,怕我契丹亡国亡种不远矣,我岂能答应你?

陆宁笑笑,“看来,你以为,罨撒葛还能击败我?救你回北国?”

夷懒冷笑:“我知你自命天子,自以为普天之下,土地为你之土地,诸族为你之臣民,又以为自己用兵如神,天下无敌,可我就是不觉得你有多高明,你若真以为自己天命所归,那么,辽北辽东,早晚归你,又何必用我小小女子做饵,乃至勒索钱财?”

陆宁笑笑:“你还懂得激将之术。”

夷懒更是冷笑,“你若真是天子,又何必怕激将?便是释我回国,又如何?不早晚还要被你所败?若那时再败给你,我才心服口服。”

陆宁听得更是一笑,打量着夷懒,笑道:“传说诸葛七擒南蛮王,我现今,也要两擒夷懒,才能令你心服口服么?”

夷懒只是冷笑,“不必多费唇舌,你所谓天命所归,不过欺骗天下愚民罢了!”

陆宁笑笑:“好,我虽然明明知道你是激将术,但要开释你,也不是不行,咱们就打个赌?”

夷懒玉手微微颤抖,显然在极力压抑自己激动心情,颤声道:“赌,赌什么?”

陆宁心中一哂,还是年轻啊,远未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

“我倒想问问,若开释你,回到北域,你想如何与我作战?”陆宁笑吟吟问。

“我定然劝大王攻打承德卫!”夷懒不假思索的说。

陆宁笑笑,说:“是了,这是你的真心话。”

夷懒心下一凛,确实,虽然契丹新败,该当修整,同时安诸部族之心,但她在被放风之时,眼见这承德卫,渐渐出现巨城轮廓,时日越长,这承德卫,越发会建筑的坚不可摧,渐渐成为齐人在塞外的一颗拔不掉的钉子,若不尽快攻破此间,只怕以后,辽北辽东,永无宁日。

但回答陆宁的问题,夷懒还是决定说真话,如此,这南人皇帝才会以为,自己没看出此点。

却不想,南人皇帝,还是猜破了自己心思。

陆宁又笑笑,“不过,无所谓了,我就和你打个赌,如果你再被我抓到,你便真心归服我,入我内宫,做个宝林。”

夷懒一呆,齐人内宫,宝林是品级最低的嫔妃,后。皇妃、妃、嫔、二十七世妇之下,八十一名御妻中,也是最低的二十七人之一,实在和侍女没什么区别,多用来奖励宠幸过的女官,这南人皇帝又很喜欢的话,便封为宝林。

肺差点气炸,他所谓要收服自己,却原来,觉得自己只够资格做他的一个小小宝林。

不过,真能被开释的话,这种羞辱又算得了什么,夷懒点头,斩钉截铁:“可以!”

陆宁笑道:“好,就跟你打这个赌。”顿了下,“不过,你可得答应我,见到罨撒葛后,不能再让他碰你,若不然,我可不吃亏了么?”

夷懒一呆,怎么也没想到南人皇帝会冒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俏脸涨红,又是愤怒,又是羞窘。

陆宁又笑:“你不答应,我可不能放你走,你便以日神立誓,若做不到,以后生生世世,便都投胎做我最小的小妾。”又指了指萧皇后和胡都古,“她两个,就是见证。”

萧皇后和胡都古早就听得呆了,这齐天子,真要开释夷懒?

但听到这里,都有些无奈,简直了,没言语。

夷懒气得银牙差点咬碎,但北归的念头此刻压倒一切,便真的举手,用萨满隆重之礼,对日神发誓,回去后,定不和罨撒葛同房。

但说到这里,南人皇帝却笑着说:“不对不对,不仅仅不能同房,是肢体接触便不行。”

夷懒气得都要落泪,按照南人皇帝所说,发完誓愿,眼圈一红,真的掉下了眼泪,只是,赶紧借着低头的机会抹去。

萧皇后和胡都古,这时都有些可怜她了,本来如此气势的夷懒皇后,现今,被逼迫的,气势全无。

这南人皇帝,其实骨子里,就这般无赖么?

那生人勿近的威压、气度,其实都是表象?

但这样的齐天子,倒好像,比以前多了几分可亲。

看着红了眼圈的夷懒,陆宁心下暗笑,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不是?三说两说,就被挤兑成这样了。

南人皇帝看起来犹豫了一下。

夷懒立时冷眼看向他:“齐天子,齐国万万臣民之主,不会,现今反悔了吧?”

陆宁摆摆手:“好,你就去吧!”对外喊道:“乌拉,给夷懒准备马匹,传我令,任何人不得阻拦她。”

夷懒并不多言,转身就向外走。

寝室内,安静下来。

陆宁坐在木桶里,良久不出声。

外面不时有女卫的声音,乌拉便报告夷懒的方位,渐渐的,听着夷懒,已经出了承德卫庄户之地。

陆宁微微一笑,然后,猛地从木桶中站起,说:“今日辛苦你俩了,要说之事,日后再谈。”顺手拿了衣服,出帐而去。

萧皇后和胡都古,心下都是一凛,可不知道,这南人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北国,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第九十二章 疫 (上)

郁郁葱葱的草原,新草吐芽,春风也暖洋洋的,吹得人心中微醺,又是夜间,明月下,苍茫草原风景美的令人心醉。

耶律沽虞坐在马鞍的鞍头,大气也不敢喘,身后,轻轻拥着她的,是南人皇帝。

她也不知道,南人皇帝为什么要单独带她出来,更不知道,这南人皇帝想做什么,不管做什么,她自然不能也不敢违拗。

春日的夜晚,风景宁馨,微风轻抚,吹得脸痒痒的,若是和情人策马草原,是何等幸福?但偏偏,身后轻轻拥着自己的男子,并不是自己情郎,耶律沽虞心中,轻轻叹息之余,更紧张无比,就怕触怒了身后这个男子,因为身后男子,是如此的强大,传闻在南地,坐拥数十万铁甲雄师,幽州之战,他并未尽召天下兵马,但已经令草原儿郎,尽皆胆寒。

不说激怒了他,便是自己令他有任何不悦,也必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想着那可怕的后果,耶律沽虞心中更是轻轻颤栗,感觉到,南人皇帝在嗅自己发香,耶律沽虞犹豫了一下,心内挣扎了一下,便没敢身体前倾,更鬼使神差的,轻轻软在身后男子怀中,尽量,让他抱得更舒服些。

而这短短的心内挣扎之后,耶律沽虞,突然就觉得轻松了许多,是啊,还纠结什么呢?亡国奴罢了,若真能被这南人皇帝,被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宠幸,得到他的一丝丝喜爱,至少以后,衣食无忧,而且,再不用提心吊胆。

自己的夫婿,本就和自己没什么感情,不过喜欢自己美貌而已,自己喜爱之人,家境贫寒,根本娶不到自己,婚后,自己却越发思念他,日子本就煎熬,现今,更成了战俘,成了南人的女奴,砧上鱼肉,自己,又有什么可反抗的?

耶律沽虞脑海里,泛出那个草原上,纵马奔腾的少年郎身影,自己的家奴之子,兄长的辅马家丁。

心下酸楚,却更将身子,轻轻往后倚去,南人大皇帝,倒是和他面目依稀有些相似,但比他更英俊……

耶律沽虞随之苦涩一笑,自己想什么呢?

眼泪,却再忍不住落下来。

马鞍后陆宁,感受着这契丹丽人渐渐软瘫自己怀里,正享受着,随之,便有察觉,她在轻轻啜泣,心下立时无语,带错了人不是?

本来,是准备带那辽世宗长女,秦国公主耶律和古典,那耶律和古典也明显是八名女侍的大姐头。

但最后,还是带上了耶律沽虞,短短时间接触,感觉得到,这俏丽契丹美妇,在八名女侍的三名妇人中,最为怯懦软弱。

虽然被萧皇后和夷懒搞的很败兴,但是,难得大战之间的间歇,又被銮帐春意搅起了兴致,现今单骑来“护送”夷懒回中京,便懒得自己来,索性,带上一名女侍,回程时,说不定,便胡天胡地一番,七八个月来紧绷的神经,需要彻底放松一下,自己也从来没这么渴望过那种事,若再不行,怕自己就得自己解决了,那说起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后世人若知道,真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如此,自然是选个妇人的好,八名女侍里未经人事的少女,观察下,里面有更怕自己更会乖巧听话的,但肯定禁不住自己的折腾。哪怕这些契丹佳丽,比之南方娇娘,没有那般柔弱,何况贵胄出身的契丹宗室女子,多喜欢学中原,娇生惯养处,和南朝也渐渐相差无几。

是以,最后,选了这个耶律沽虞。

她的丈夫,是在幽州当值的贵族子弟组成的舍利军详稳,其实在跟随耶律奚底去攻云州时,便战死了。

不过韩德让,却编造她的丈夫被俘,现今在苦窑中服劳役。

但这些,无关紧要,这耶律沽虞,明显和许多中原女子一样,有些随遇而安认命的性格特质。

却不想,怎么就哭上了?

勒了下缰绳,黑色骏马立时慢慢放缓速度,渐渐停下。

陆宁跳下马,跑到旁侧草坡上,纵上树梢,向远方观看。

过了会儿,回转。

耶律沽虞此时渐渐明白了,这南人皇帝,显然是一路远远缀着被他开释的夷懒皇后,但想做什么,却实在令人想不明白?

要抓她回去?根本不必这般费事啊?

“她真倒霉,还是我倒霉?”陆宁晦气的摇摇头。

远方,隐隐传来狼嚎。

耶律沽虞,心内立时一紧,遇到狼群了?

“擦下眼泪,不然风一吹,脸上长刺就不好了。”陆宁说着,翻身上马。

耶律沽虞怔了下,俏脸立时惨白,身子瞬间冰凉,却不想,自己这般掩饰,偷偷垂泪,还是被他察觉了。

“阿爷,奴妾,奴妾是开心……”耶律沽虞忙露出笑脸,眼圈隐隐有些红,梨花带雨的笑,却是美极。

陆宁无奈,“随意了,坐好!”

唿哨一声,骏马向前奔出。

……

草坡下,夷懒已经绝望无比。

南人皇帝守信,甚至送她了数匹换乘的马匹,当然,这些马匹都不是什么好马,各个有气无力跑不了太快,但本来也不能要求这仇敌,送自己什么精良马匹。

却不想,遇到了狼群,现今,看着一匹匹马匹被群狼攻击下跌倒,更有数十只,还尾随自己不放,狼的耐力特别好,加之自己胯下这匹马,本就是南方的劣驹,被狼群越追越近,它却有些跑不动了。

月夜下,那些饿狼的一双绿油油眼睛,显得特别可怕。

眼见追得最近的一头饿狼猛地便扑上来,硬生生在胯下马马腿上撕开了一条口子。

马儿嘶鸣,突然的疼痛刺激下,跑得倒快了起来,但饿狼轮番攻击,甚至在见到马儿后蹬越来越无力后,很快有饿狼咬住马儿的腿不肯松口。

而拼命抱住马头的夷懒,也终于架不住马儿颠簸,猛地摔落在草丛中,眼见几只饿狼立时扑过来,夷懒心下一凉,自己没死在南人军中,却要命丧狼口吗?

“嗷……”几声哀鸣,扑上来的几只饿狼,突然翻滚而出,却是被激射而来的箭矢,带得向旁侧飞出。

夷懒怔住,神射,又如此巨力?哪里来的勇士。

但随之想到了什么,立时如坠冰窟。

一匹骏马,飞速驶来,马上骑士箭如雨下,群狼哀嚎倒地,可不正是那南人皇帝?

第九十三章 疫 (下)

耶律沽虞眼见南人皇帝策马距离狼群越来越近,心下惊骇,连带马鞍下骏马都不安的要掉头,只是这南人皇帝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才令其勉强向狼群方向奔跑,但随之,耳边一支支利箭破空而去,前方恶狼纷纷中箭,马儿好似也有灵性,就好像它能知道是主人射死了那些它极为惧怕的生物一般,奔驰间,越发轻松,不似方才,一直想跑偏向别的方向。

甚至狼群都被吓到了,在同伴一只只惨死后,其余恶狼,扭头便跑。

耶律沽虞惊讶的睁大眼睛,虽然听说这南人皇帝是中原人眼中的英雄,雄霸之主,千军万马,可取对方上将首级,但毕竟会有夸大之处,现今亲眼目睹其弓马之神妙,在这月夜之下,春风拂面,被他拥着策马驰骋,恶狼四散奔逃,心中不由惘然。

“起来,先帮我做些活!”陆宁胯下骏马慢慢停在夷懒身前,甩蹬下马。

夷懒起身,看着南人皇帝,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个自己整个部族最大的强敌,今日,却救了自己一命,被饿狼活生生咬死,那种凄惨,想想都不寒而栗。

“今日,算我又擒了你一次,不过,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也罢,我却不能再释你一次了。”

说着话,陆宁心中也有些无奈,放她北归,自然不是自己真要和她打什么赌,她可以算是自己的特洛伊木马,给她的乘骑之马,都是疫马,本来是准备给去中京、东京宣旨封耶律贤为北辽王的辽国俘虏准备的,但这些特意留下来的疫马,多在营中留一天也有风险,索性便用在了夷懒身上。

这些疫马,是前阵子皇庄的兽医发现的,来自一个野生马群,整个马群的数百匹马都被扑杀掩埋,不过留下了几匹感染症状较轻的马,单独圈禁,这些病马没了头马,加之身体虚脱,倒是变得极为温顺。

从这个马群的传染速度来看,这应该是一种传染性比较弱的马瘟。

后世研究马瘟之类,发现其主要来自蚊虫叮咬传染,这几匹疫马,陆宁命每天都全身抹上令蚊虫不敢靠近的草药,这种草药,本地有大量野生,不仅仅疫马,皇庄马匹,最近也都涂抹草药以防万一。

本来,这几匹疫马想送去中京,结果,却没想到都被饿狼咬死了。

不过想想,也好,虽然其传染性不强,但真在中京大流行的话,也未必不会反噬到承德皇庄,这本来就是双刃剑。

对医学卫生,陆宁极为重视,包括牲畜病学,虽然高深的东西所知不多,但至少,可以给大夫、兽医等一些不同的思路,向近代医学发展之路。

战争之年,防疫就更不用说,齐军一直便有尽快焚烧敌人尸体的传统。

但此次,陆宁不但想给中京送去疫马,前阵子,已经有大量契丹人尸体,被扔入了土河上游。

中京临土河而建,这土河,就是后世内蒙古的老哈河。

契丹牧民,喜欢逐水草而居,没什么掘井的传统,通常他们也知道,没有河水湖泊的游牧之地,哪里水位很高,稍微挖挖便能从土坑中渗出水来,而土河,现今则是中京主要的水源。

春暖花开,那些契丹人尸体,应该也在河水里浸泡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现今陆续漂到了中京,最后到底会怎样,便看天意。

而现今,疫马之事,可说天意做出了决断。

陆宁将没被恶狼咬死的马匹一剑一个给了个痛快,又挖了一个大坑,将这几匹马的尸体推进去,用土掩埋。

东方,渐渐鱼肚泛白。

琢磨着,狼群怕过段时间还会回来,到时候怕会被血腥味吸引,重新将马儿的尸体翻出来分食。

而此处距离承德卫比之中京可要近的多,自己回去要遣派一支小队出来,将这些马儿的尸体烧一烧处理下。

一边琢磨,一边道:“你们两个上马。”

为了尽快回承德皇庄,只能自己随马奔跑了。

耶律沽虞和夷懒都是一呆。

耶律沽虞不敢多说什么,帮着陆宁推土掩埋马儿的尸体后,就怯怯站在旁侧,听陆宁命令,更赶忙乖乖上马。

夷懒冷笑,也上马。

但等两人见到南人皇帝却是要两人乘骑,他跟着乘马奔跑,都怔住。

“阿爷……”耶律沽虞想说什么,但被陆宁摆手制止,不敢再说。

夷懒并不言语,被群狼攻击的惊怖还萦绕心间,等注意到南人皇帝在马下奔跑,隐隐便明白,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而是必然要急着回其巢穴有什么急事。

南人虚伪,以什么怜香惜玉为风雅,实际上,女性地位却低得吓人,更莫说这南人皇帝心内,自己等,都是他可以炫耀的战利品而已,哪有丝毫地位可言?

他现今,只是想尽快回承德皇庄罢了。

但渐渐的,心下骇然,这家伙,真是铁打的么?体力也太吓人了。

……

回到御帐,陆宁很是疲累,派出一支小队骑兵去处理疫马尸体后,恰好,耶律斜轸被带到。

历史上的耶律斜轸,是契丹著名将领,同时也是著名的军事家,为契丹开疆拓土,征服周边势力立下了赫赫功劳,杨业兵败,就是被他所擒。

但现今的耶律斜轸,却是出名的轻浮浪荡,不事生产,只是有祖荫,才娶了萧皇后的妹妹,却不想,新婚没多久,便被萧氏一族连累,被发去汉城做盐户,尔后,可以说被解救回了南地,也可以说是被俘虏来了南地。

被南人皇帝召到帐中,耶律斜轸很有些惊愕,怎么也没想到,南人皇帝,会授他羽林郎。

那是南人皇帝的御帐亲军,是齐军所有青年将领梦寐以求的荣耀,更是极佳的进身之阶。

南人皇帝,却不知道为什么,会选他入羽林卫。

来到帐中,他微微垂头,心中,一时复杂难明。

“韩隐,你的志向,何不在我麾下实现?”

南人皇帝淡淡话语,令耶律斜轸更是一呆,他素有大志,但便是亲族兄弟,也根本没人了解他,时常耻笑他败去家产,却不想,这南人皇帝,却知他,看重他。

立时,便升起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更莫说,面前之人,是天下雄主,令北方自己部族胆寒的伟大人物。

太祖建立的国家,虽然汉名现今改为了辽,但本族语言中,一直是“伟大的中央哈喇契丹”为国名,可现今看,天下间最伟大的中央王朝皇帝,只怕就是眼前之人。

“韩隐,如何?!”南人皇帝微微一笑。

耶律斜轸再不犹豫,跪倒磕头,“小将愿为君上马革裹尸,鞠躬尽瘁!”

陆宁微笑颔首,若能使用得当,将来也未必不是自己手下爱将。

中原王朝,开放包容之时,异族名将从来不少。

第九十四章 恩惠

承德卫城里,一排排泥坯房渐渐成形,又有各种工坊、商铺,城内奴户数千户,城外完颜部又有数万口,一处十万人口的城镇渐渐出现在北域。

城内的汉、奚、渤海、契丹奴户,现今主要便是筑城、垒寨,以后,则多是耕农,少数为匠户,许多户,本就是契丹掠夺的工匠。

但和在契丹贵族的头下军州做奴不同,身为齐天子皇庄之奴,早有定则,以后耕户会根据上缴皇粮之量,有所钱帛恩赏,匠户同样如是。

各户便是现今筑城期间,也发粮发钱。

虽说,奴户不得储钱,每个月恩赏,下月便要花销出去,而皇庄内各种商铺,都是皇家产业,等于不管多少恩赏,又要还给皇家,但和之前比起来,生活简直天上地下。

现今,城内草棚下的茶馆酒肆,便有许多奴户中的庄稼汉、匠人,忙里偷闲,喝口茶沫水,品口劣质酒,甚至劣质之酒,也要用钱论量,数天的恩赏攒起来,来个一钱两钱,一口下去,便可以坐着吹一天牛,解半个月馋。

这已经是他们一辈子都没享受过的生活了。

现今若说还要他们去给契丹做奴,怕各个都会轮刀枪和人拼命。

是以,承德皇庄的民团,几乎人人响应,这些奴户,又哪里还有被抓丁的感觉?

而且,契丹钱贵,不太会铸钱,又少铜,通常用中原铜钱,因为钱币稀少,所以钱贵,同样的钱币,在契丹及漠南漠北之地,购买力比在中原高许多。

齐国和历代中原王朝一样,严禁铜钱外流。是以,中原商贩及胡商,和契丹交易,大多是以货易货。

这些奴户短短月余时间见到的铜钱,比一辈子见到的都多。

甚至一些劳力多或者手艺特别好的工匠,很多都有翻身做老爷的感觉。

当然,城内物价和契丹地比,也是高得吓人,令人心惊胆战的。

可不管怎么说,从真正的奴隶,到现今的皇庄非自由雇农,那种境遇,真是地狱到天堂一般。

卫城内,分内寨外寨,内寨正用石头砌起城堡,外寨中,毕竟初建,仅仅有一栋木楼酒家,当然,其招待的酒客,便是皇家管理本卫的官吏、北宁军轮休的将官、大皇帝完颜奴部的大小头人等等。都是有一定身份之人。

现今,陆宁也在这“承德酒楼”二层的雅间,品着宫内特贡的香茗,看这承德卫内渐渐热闹起来的场景,心下倒是极为欣慰。

在这关外筑城,虽说前期是很大一笔投资,收益则要慢慢来,但仅仅从政治军事意义角度来说,也是血赚,至于以后的经济效益,那也不必提。

在身后站着的三名紫红侍女长袍的契丹丽人,一个是耶律沽虞,一个是耶律九哥,还有一个是耶律和古典。

耶律沽虞乖巧听话,陆宁来卫城内闲逛,便叫她随行服侍,而耶律九哥,则和她交好,也就一起带了出来。

有些不放心,昨日陆宁见过耶律斜轸后,傍晚又领着耶律斜轸、韩德让,去埋马的地方转了圈。

回来又在军营里转了转,到得天明才回了寝帐,但随之,就隐隐感觉到了,营帐内八名女侍,耶律沽虞和她们之间,有了些许的隔阂,尤其是大姐头耶律和古典,明显便有些带头排斥耶律沽虞,虽然在自己面前不敢有所表露,背对自己时,那种冷战可想而知。

陆宁心下微微着恼,出来时,便也点名令耶律和古典随侍。

坐着品茶,突然便想到,自己这八名契丹宗室女侍,其中三名妇人五名少女、女童,自己今天倒是把三名妇人都喊了出来,不过,说是三名妇人,其实都是妙龄,十七八岁的模样,耶律九哥,甚至刚刚十五。

看着外间情形,陆宁突然道:“若能永远楚河外界,各不相扰,便是现今罢兵又如何?我倒也不是非要将契丹灭国灭族。”摇了摇扇子,自嘲的一笑,“可惜啊!便是为子孙后代计,辽北辽东,漠南漠北,千里万里,我也要驱兵逐狼。”

耶律和古典三女,心下都是一凛,果然,这南人皇帝,有鲸吞辽地之心,而且,在她们面前,根本不用掩饰其野心,毕竟自己三人,是他的战利品,也再无回归故土的一天。

就算天赞皇帝,或是族内出现位不世出的英主,领军破了这承德卫,但若说再攻破幽云,希望渺茫,更莫说,那时已经被深锁汴京的自己等。

现今要说自己部族,还能深入中原腹地,攻破汴京,凡是见识过齐军阵仗之人,根本不会相信。

若自己等真有回归故土的那一天,只怕就是这南人皇帝统领齐军的铁蹄,已经踏破上京城阙。

想想,三女心下更是黯然。

下面,突然传来锣声,数十名民团卒,正押着几名契丹男子游街示众,前面敲锣的团练兵,高声喊着。

却是几个妄图从采石场逃走的契丹奴隶,被抓到后判了死刑,但交付给了民团,给民团当演练时的活靶子用,见见血腥壮胆。

旁边很快围满看热闹的人群,有孩童,更拿石头丢那些契丹奴。

喧闹游行的人群渐渐到了楼下长街。

突然,耶律九哥身子一颤,俏脸立时煞白,却是这要被处死的几名契丹奴中,那头破血流,步履蹒跚明显腿部受了重创的汉子,可不正是她的夫婿耶律海庆?

只是,她从未见过,夫婿如此狼狈之时,在她眼中,夫婿一直是大英雄、草原上英勇无敌的勇士。

耶律沽虞也认出了耶律海庆,她和耶律九哥,就是因为夫家交好才熟络起来。

陆宁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有女呼吸突然急促,转头见到耶律沽虞和耶律九哥神情便明白,问道:“里面有你们认识的人?”

耶律沽虞勉强鼓足勇气,“是,万岁爷,里间有九哥的夫婿耶律海庆。”又赶忙道:“九哥和耶律海庆本就情冷,见到万岁爷后,九哥私下和奴说,可不知道几时能被阿爷宠幸,她很是期待呢。只是未曾想,今日能见到他,是以才吃惊,万岁爷恕罪。”

和这南人皇帝有所接触后,觉得他虽然可怖可怕,但倒不是喜怒无常的暴君,已经被他看出异样,不说的话,怕才会令他不愉,现今说出来,对九哥的夫婿反正结果也不会更坏,至于九哥如何,自己提示她之后,只能看她自己如何应对。

只是话说完,耶律沽虞才意识到,自己惊骇之下,说出的话,也真是卑躬屈膝完全没了一丝丝骨气,倒好似已经心甘情愿,准备做这南人皇帝的玩物。

耶律九哥,已经噗咚跪倒,垂泪道:“阿爷,奴,奴,……”却一时再说不下去,她很想恳求南人皇帝饶她夫婿一命,但这话出口,自己夫婿的下场怕会更惨,至于自己令南人皇帝不愉,结果会怎样,此时倒不在意了。

可若说顺着耶律沽虞话风,说出那些违心的话,一时也说不出来。

虽然知道如此说的话,说不定南人皇帝一开心,宽恕了自己夫婿也说不定。

但若说被这南人皇帝强占,那没办法,可突然变成狐媚子说着那些讨好南人皇帝却心下作呕的话,却也不是她的性格。

陆宁看着耶律九哥,心下微微一笑,却不想,这数条精致花辫盘头,头型在后世,倒和前卫少女有些相似,年方十五的美萌小少妇,倒还挺贞烈的。

当然,现今女子贞烈,不是说被丈夫外的人侵犯就非要去死,尤其是对北国女子。

但如果自己真送她们去做营妓,想来,这些女子,会有受不了这种无比的屈辱和折磨而不愿再苟活的,耶律九哥,毫无疑问会是其中一个。

“好,你终究是服侍我的近侍,耶律海庆的性命,今日便留下,不过,仅此一次。”陆宁说着话,对外喊道:“将下面游街的耶律海庆,送回采石场。”

外面完颜乌拉应了一声,又有女卫下楼的声音。

耶律九哥怔住,立时连连磕头,啜泣道:“谢阿爷,谢阿爷!”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这一幕,耶律和古典心下轻轻叹口气,又想,如果外间要被处死之人,是自己夫婿,自己当如何?

第九十五章 前哨

午后阳光明媚。

承德卫城东北十几里的瀑河上游,一艘巨大战船上,陆宁眺望远方地形,抚摸着船台上紧紧固定的铁炮,满意的点点头。

契丹的神山头下军州也就是现今扩建的承德卫在瀑河之畔,瀑河是滦河的支流,现今,倒是成了从中原往承德卫输运物资的重要通道。

毕竟从关内滦河县到承德卫,道路不是那么好走,尤其是对大队辎重而言,是以,趁着春季水势平缓,水路成了重要输送路线。

同时,水军一些小战船也得以进入瀑河游弋。

这艘炮台巨船,是将铁炮移植到海船上的重要尝试,其现今用重锚固定在了河中。

承德卫城,也正准备修筑两个石头炮台。

当然,现今的铁炮,主要还是攻城才有用,真用来防守杀伤敌人的话,用处微乎其微,只是靠大大小小的铁球胡乱打出去,起个袭扰作用。

不过,角度地形选好的话,有时候,说不定起到奇兵的作用。

这艘炮台巨船就是如此了,所在方位,承德卫东北十余里,恰好这处地形,北来契丹军马,从前方山谷转过来,游弋的水军及炮台,还是能袭扰乃至给契丹人造成杀伤的。

同时,也可以延缓契丹人进军的速度,使得承德卫的各奴部,就算在外间做活,也有时间躲入城内。

主要,还是这个作用。

当然,如果契丹人的目标是放牧在承德卫西北草坡草山草原的完颜部牧民,这条防线作用便不大,主要依靠光头山上的哨位预警,北宁卫骑兵,可以很快便去支援。

不过如果契丹大举来袭的话,完颜部牧民也只能放弃所有不好驱赶的牛羊牲畜,最多带着马群去承德卫南避难。

到时便不仅仅是承德卫,而是要关内军马出动,和契丹人决战在塞外。

有承德卫作为据点,和直接出兵在塞外和契丹作战相比,就完全是两个概念,可大大增加优势。

“去光头山看看!”陆宁拍拍黑黝黝冰凉炮筒,笑着说。

身旁完颜乌拉,忙躬身应命。

耶律和古典、耶律沽虞和耶律九哥三名契丹美妇,互相对望。

看得出,南人皇帝观察完城内民生,又开始巡视自己构筑下渐渐成形的前沿防线。

齐国人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和传闻的完全不一样。

当然,用什么皇庄管理塞外土地,和北国部族头下军州机制异曲同工,奴部们根本没有丝毫话语权,内府所有官吏也都等于齐天子的奴一般,如此的治理,便简单粗暴高效。

“听说那哨卫附近,有猛虎豺豹,我去看看,有没有野味吃。”陆宁说着,倒是想起了汴京虎山的诸毛,其不但在贵州播撒自己子孙,现今,也给它们寻了几头母虎为伴,生了些后代,也算幸福了吧。

……

光头山,马盂山脉的最高峰,在承德卫北面数十里处,流向契丹中京的土河,此处山林中的清泉也算源头之一,当然,扔下契丹人尸体,不是在此,而是更下游的地方。

光头山四周山脉纵横原始森林一望无际,但偏偏,这座山峰的山顶上是大块的平坦草甸,光秃秃地没有什么树木,所以被叫光头山。

承德卫最北的哨卫就在这光头山的草甸上,几棵仅有的树木中一棵较高的大叶桲椤树,搭建了木头瞭望台。

此处有十余户完颜奴,作为山民,也是哨兵。

此时月夜下,刚刚在女卫保护下,从清泉中沐浴回来的耶律和古典三女,听着远方原始森林中的虎吼,都暗暗心惊。

没跟随君父进入密林的女卫们,已经在此搭建起了行军营帐,同时接管了瞭望台,令山民回家休息。

君父来此巡视,虽然是临时驻跸,但自然也轻忽不得,总不能如她们一般,在草甸上的木棚下,席地而睡,虽然春日间,倒是蛮舒服的,但终究不成体统。

行军营帐不大,毕竟轻车简从登山,不可能是皇家銮帐。

绿油布营帐,直径丈许,草垫上直接铺了油毡,上面便是厚厚柔软卧絮。

耶律三女褪鞋入帐,都不言语,方才在清泉沐浴,那南人皇帝的近奴完颜乌拉,竟然隐晦的提醒她们清洗谷道,虽然语气极为客气尊重,但这种隐晦的提醒,却令她们更清晰认识到自己是南人战利品的现实。

此刻,更都有些羞惭,又都有些畏惧,三人虽然都为人妇,但都是新婚,又哪里试过那等荒唐之事?

虎吼渐渐止息,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外间传来脚步声,帐帘一挑,南人皇帝走了进来。

三女立时神态各异。

陆宁咳嗽一声,回来时,完颜乌拉讨好似的跟自己说起,她知会了这三名契丹公主、宗室贵女,让她们怎样怎样。

清洗谷道?这完颜乌拉……,陆宁一时无语。

完颜乌拉最近一直近侍自己身边,知道自己这几天行踪,却是为自己这个君父操碎了心,想来是觉得今晚自己来北域巡边,既然领了三名契丹女侍来,同宿一帐,自然也是宠幸她们之时,这才提醒她们,免得她们伺候不好自己。

本来觉得略有些尴尬,但此刻进账,香泽扑鼻,三名契丹大小美妇,都是紫红契丹服侍,袍略短,在外可露出长靴,此刻去了靴袜,都露出晶莹光洁小腿和雪白玉足,虽然是北国贵胄,但到底和南方佳丽不同,其纤美雪足都显得有点点力量感,不似中原玉人纤足那般柔弱,而是略有些曲线棱角,倒好像后世美女的雪足,都别有一番骨感诱人。

再想起完颜乌拉说的话,什么洗净谷道之类的,看着三名刚刚沐浴后的契丹丽人,陆宁的心微微悸动。

在松软卧絮上,后面倚了软枕,半躺半坐,闻着帐内清香,陆宁笑笑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倒也美哉。”这挺土的后世魔改的诗词,此刻,倒也应景。

本来都匆忙起来,跪坐陆宁面前的三女,听陆宁此言,耶律沽虞会错了意,忙爬跪到陆宁身后,轻声道:“阿爷,奴为你撤去帛枕?”

陆宁笑笑,“不用。”伸手,便拉起她雪白纤手,耶律沽虞娇躯微微一颤,不敢反抗,顺着陆宁轻拉的方向,轻轻跪挪过来,蜷曲在陆宁左侧。

陆宁在她俏脸上轻轻亲了下,笑道:“挺香的……”

耶律沽虞呆了呆,随之,红唇便被这南人皇帝噙住,耶律沽虞如遭电击,一时不知道是喜是悲,虽然早就已经打定主意,事到如今,便好生侍奉南人皇帝,终归也不会比以前的日子更坏。

可真到了此刻,尤其又是,就在被俘的同伴面前被南人皇帝侵犯,耶律沽虞心思立时混乱,任由南人皇帝轻薄之余,心内早就一团乱麻。

好一会儿,陆宁意犹未尽的从耶律古鲁红唇上移开,看着这契丹丽人欲拒还迎的怯怯姿态,心下却更是火热,满嘴香津,更是美妙。

转头,却见耶律和古典、耶律九哥都脸通红的头垂地,看也不敢看这边。

“九哥,来。”陆宁看着这刚刚十五岁的小美妇,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耶律九哥,身子一僵,咬了咬红唇,终于还是,慢慢挪过去,心中酸楚,但是,若不从了他,自己和自己的夫婿,可不知道,会如何凄惨?而且夫婿处境,危如累卵,如果自己服侍好南人皇帝,说不定,可以令夫婿处境稍微好一些。

刚刚挪到南人皇帝近前,便被这南人皇帝猛地抱住,强健高大的身体将她小身子压倒在卧絮中,耶律九哥紧闭双眼,紧张的,拳头指甲都攥进了皮肉中。

看着身下小美妇红红的眼圈,陆宁心下倒是柔柔的,这个小九哥,品性很好,颇为惹人喜欢,轻轻吻她睫毛,柔声道:“放心,以后我会对你很好,你之前夫,只要不在十恶之罪,我便留他性命。”

耶律九哥心下一怔,只觉得,满心委屈,虽然知道,不该现今就哭,怕激怒了这南人皇帝,自己该强颜欢笑才好,可还是忍不住,泪水止不住落下,更啜泣起来。

南人皇帝,却只是轻轻吻去她泪痕,渐渐的,耶律九哥哭声渐止,一时就觉得,这强壮无比正紧紧搂着她的男子,是可怕可怖的南人皇帝,是她的大仇人,正要肆无忌惮的凌辱她;一时又觉得,轻声细语哄自己的这男子,任何委屈都可以向其倾诉,他虽然强大可怖,是自己全族的强敌,但以后却可以保护自己,令自己不再有任何担惊受怕之事。

心中,渐渐茫然。

陆宁已经又轻轻拉耶律沽虞过来。

渐渐,满帐皆春。

第九十六章 现代套路

清晨,鸟儿在山林间鸣叫。

陆宁走出营帐,耶律沽虞和耶律九哥刚刚沉沉睡去,他一夜未眠,却好久没有这般感觉神清气爽了。

完颜乌拉很快凑过来,“主人,奴帮你去打水洗脸洗手。”

不过,她的眼圈却有些黑,好像同样一宿未睡。

陆宁咳嗽一声,这营帐可不怎么隔音,附近巡弋的女卫,自然听得到帐内情形。

耶律沽虞的娇声啼叫,耶律九哥的哭泣求饶。

现今思及,心头兀自火热。

“去传令神武军来此随我出征,要俘掠些人口回来,好生准备,日落前到此便可。”陆宁做个手势。

完颜乌拉忙领命,吩咐女卫去承德卫神武军营传令。

陆宁往草山下走了几步,却见一处嶙峋巨石后,耶律和古典正俏生生坐着,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陆宁慌乱站起。

昨日,南人皇帝正要胡天胡地之时,令羞愧无地的她出帐,耶律和古典如蒙大赦,躲得远远的,自然也没怎么睡着。

“晚点,帮九哥和沽虞准备些膳食。”陆宁淡淡的说。

“是。”耶律和古典低声答应,只是,心中却混乱无比。

这南人皇帝实在荒淫,虽然离得远,但那营帐中声声啼、啭啭泣的音调变化,她作为过来人,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两个小蹄子,最后欢愉的怕是要上天。

这却……

耶律和古典实在不知道,该做何想。

……

黄昏时分,陆宁回了营帐,却见帐内,耶律沽虞和耶律九哥兀自昏睡,大小美妇盖着一条薄毯,卧絮凌乱,隐隐约约露出她俩雪白诱人芋体,陆宁心中不由又是一热。

尤其看着耶律九哥探在毛毯外的雪白小脚丫,却是第一次,品尝如此年幼的旁人之妇,实在别有一番滋味。

那种为了夫婿不得不屈服的无奈和羞窘,小身子被自己搂着征伐的可怜无助,在自己命令下流着泪取悦自己的楚楚可怜,被迫小脚丫盘在自己身上带给自己的别样欢愉,到后来,渐渐迷失飘上云巅的失态,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心里说不出的舒爽和怜爱。

反而耶律沽虞,虽然很快就处处取悦自己,甚至自己走了她的谷道尝了尝鲜,但是,也就是纯粹发泄心中积郁的火气罢了,现今,立时对她便有些兴趣寥寥,琢磨着,送回汴京内宫做女官好了,若是以后表现好,便给个宝林的名号,若是品性一般,也就自己回京时,多个去火的对象而已。

耶律九哥,长长睫毛突然动了动,慢慢睁开美眸,见到陆宁正打量她,她有些懵懵的样子,好半晌,好似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在哪里,面前男子又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轻轻惊呼一声,小小俏脸立时通红,眼睛立时紧紧闭上,可是,想起昨夜最后自己迷失时的失态,又羞又急,一时落下泪来。

陆宁笑笑,“一会儿跟我走,去榆州。”

耶律九哥立时心下一凛,榆州在中京正南方向百余里,在承德卫城东北一百五十里,是耶律九哥祖上太子太傅耶律解里劫掠的镇州汉户置的头下军州,现今继承头下军州令稳的,是耶律九哥的叔叔耶律国珍。

南人皇帝,又要去攻打自己亲部的祖传之地?

耶律九哥心惊下,早忘了方才的羞窘。

陆宁笑道:“我此去解救我南朝子民,顺便帮你叔叔一把,幽州巨变,现今北域变化也很大,你这祖传之地,已经被鸠占鹊巢了,你叔叔耶律国珍,被下了大牢,若去得晚了,怕会被解去上京,可就救不得他了。”

耶律九哥呆住,不过想也知道,在幽州,耶律宗室、贵胄折损无数,留下的权力真空,在本国必然会引起一系列新的洗牌。

而自己亲族,自己父亲早亡,家族本就在走下坡路,现今联姻的夫婿一族,在幽州损失惨重,却不想,就真的有人趁火打劫,竟然夺了自己祖传头下领地不说,还将叔叔打入了大牢?

南人皇帝,虽然根本不了解他,但如此人物,怎会在这种小事上说谎或者搞错了细作军情?

只是?

耶律九哥不太敢相信,“你,你真会帮我叔叔?”叔叔耶律国珍对她,亲若父女,她自小,也是在叔叔家长大。

虽说南人皇帝是为了去掠夺人口,说好听些是去解救他齐地子民。

但真的会,救助自己叔叔?

陆宁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她俏脸,“我骗你做甚?”又道:“我麾下军马前哨来了,我叫耶律和古典来帮你更衣。”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南人皇帝背影,耶律九哥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脑海里,泛出夫婿身影,心下一酸,又不由落泪。

……

神武军在光头山下集结之时,耶律沽虞才被叫醒,却是迷迷糊糊,脚步蹒跚,根本走不了路,毕竟陆宁昨晚主要是折腾她,对耶律九哥,便很温柔。

见到耶律沽虞惨兮兮模样,陆宁心下一软,思及其尽力讨好自己的情形,甚至强忍不适也强颜欢笑的服侍自己,从纯生理角度来说,倒是带给了自己极大的欢愉。

当下对完颜乌拉道:“传我口谕,授耶律沽虞为沽虞夫人,这便送回汴京安养。”

想想,毕竟是自己宠幸过,也不能对她们太刻薄,以后自己宠幸过又不想纳入后宫的胡虏宗室,便随便给个胡夫人的封号,在汴京让出一处别苑给她们一起居住,令其生活无忧就是,当然,有特殊才能或是想抛头露面做事的,能创造价值而不是米虫,那就更好。

耶律沽虞听了南人皇帝之言立时大喜,昨夜虽然欢愉无限,从来不知道,床笫之事,原来能这般令人浴仙浴死,但身子便如散架了一般,毫不夸张,如果明日南人皇帝还要继续宠幸自己,自己怕是性命不保。

虽然没得到南人皇帝太多喜爱纳入禁宫,但有“胡夫人”封号,比之禁宫女官更自由,便不是一直要伺候禁宫中那些嫔妃,比刚刚成为战俘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还要好上太多。

但耶律沽虞自然不敢表现的太开心,好像很想逃离这南人皇帝魔掌一般,勉强在女卫搀扶下,稽首谢恩。

吩咐完颜乌拉带女卫们送耶律沽虞和耶律和古典回承德卫城,陆宁这才下山,到了山脚,抱起耶律九哥上马,很是宠溺的样子。

到了马上,轻轻拥耶律九哥到怀里,轻笑道:“这就去救我小宝贝的亲人!”

耶律九哥哪里经历过这些,尤其如此情话,出自这大非一般的南朝雄主之口,又羞又喜,又是迷茫,心下混乱无比。

第九十七章 草原规则

野草丛生的山坡上,陆宁伫立,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山谷中,数十名契丹牧民被杀死在河谷之畔。

又有十几名妇女、少女和女童,早早被领到了山谷的这一方,各个惊恐的如待宰的羔羊,虽然看不到山谷中事,但显然她们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里据榆州仅仅十余里,恰好遇到一个契丹游牧的小部落,当然,也谈不上小部落,明显是数代同堂的一个大家庭,几十口人,养着上千头牛羊,是契丹牧民中的上等人家了。

神武军一都士卒立时将其围困,都头宣大皇帝令喻,此地山田牧场,都属承德卫,归皇家所有,若平日,在皇家田园放牧之牧民,每年缴纳牲畜数,十取其二,但现今战时,是以牲畜全部征用。

契丹牧民立时反抗,然后,男子包括儿童都被杀掉,只留了女子,带回去发于军户未婚的男丁为妻。

远远看着这一幕,陆宁心下轻轻叹口气,可现今之世,要征服敌人,就不能完全不遵循现今的规则,如果一定要按自己本心行事,怕是中原之国,最后留下无数隐患,自己现今的仁善,是对中原子民以后的残忍。

马鞍前方坐的耶律九哥,脸色惨白如纸,耳边想着方才南人皇帝淡淡话语,“我不过入乡随俗,入了大草原,入了白山黑水之地,便遵循你草原蛮部的一些规则而已。”

隐隐感觉,现今南人皇帝的所作所为,倒好像在所谓的“承德卫”,突然出现了一支强盛无比的草原部落,行事规则野蛮无比,同样的劫掠牲畜人口扑杀对方男丁,更可怕的是,这支强盛部落的后方,有着中原王朝源源不断力量的支撑。

远方,隐隐有浓烟冒起,是榆州奴城的方向。

神武军统领朱崇俊,领着神武军大部,应该已经顺利攻破了榆州土城。

榆州头下奴城,不过几百户中原奴户,防守力量以前基本便是靠耶律九哥家的“家丁”,现今,则应该是得到了榆州奴城的契丹贵族的“家丁”,也就是自己小部族的勇壮。

现今还图谋中京南部的奴城、游牧牧地的契丹贵族,显然是信息严重不对等,根本就不知道南人建起承德卫是为了什么,多半还以为,中原人一贯的战略,筑城只是作为边塞防御而已。

……

神武军满载而归,驱使着数百户中原奴户两千余口,上千匹马,上万头牛羊来和大皇帝汇合。

同时,每走一段距离,便留下数名轻骑作为斥候,最远的斥候在二三十里外,又会依次而返。

同时,也俘获了契丹军民三百余口,包括,刚刚成为榆州奴城新主人的契丹仲父族帐小宗室子弟耶律孚犴一家。

劫掠契丹地遇到契丹人反抗且造成伤亡时,不管哪一方伤亡,反抗之契丹人直系亲属的男性便全部杀死,所谓斩草除根,至少,令埋下仇恨的种子的机会少一些,省了日后七大恨,八大恨的。

不过,策马回返时,陆宁觉得,以后这种劫掠,自己不会参加了,哪怕是以所谓宁远将军武定邦的名义,也还是尽量不参与的好。

战争,绝对令人性扭曲,更莫说现今冷兵器厮杀时代了,自己就怕,有朝一日,这等场景看多了,变得麻木,那非自己所愿。

“大皇帝,罪奴拜见大皇帝陛下……”

队伍缓缓移动间,几名士卒策马拎了一名衣衫褴褛的契丹中年。

被扔在陆宁马前后,他立时磕头如捣蒜。

他衣服破破烂烂,全身沾满泥土,脸上也有伤痕,但依稀可以看出,这契丹人,应该是个美男子。

耶律九哥一路都没敢问,心下更是惴惴,此刻,惊呼一声,中原话语,“叔父”的意思。

被带来的正是耶律国珍,他听到略有些熟悉的女子惊呼,喊自己叔父,惊愕偷偷抬头,立时看到了,和中原皇帝共乘一骑的耶律九哥,一时呆住。

陆宁笑笑,说:“去和你叔父叙叙话吧。”轻轻揽着耶律九哥小腰肢,将她放下马。

看到叔叔惊愕的目光,耶律九哥俏脸滚烫,窘迫中,忙走到叔叔身旁,问他怎样,可有哪里受伤?被关在牢中可吃了苦?没参与南征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如何了?等等。

农户们都是步行,走得很慢。

耶律国珍和耶律九哥,也走在队伍之旁,其实不用多问,耶律国珍也知道,自己这个小侄女,自是被南朝皇帝霸占了,但看起来,还很被喜爱,被关入大牢的自己一家,虽然被南人军丁呼来喝去,但也算有一定礼遇了,至少自己族中女眷,没有被南人军丁毛手毛脚,而其他契丹有姿色的女子,又身份不高的,这些都免不了,他一家,可是阶下囚。

初始他还不解,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现今,才算明白过来。

耶律国珍心中倒是大喜,说起来,南人攻破榆州奴城,杀入大牢时,除了初始担心被这些南人军丁不由分说屠杀外,见其只是驱赶人口要南归,倒是令他有些意外之喜,至少,不会马上被送去上京治罪了,看耶律孚犴的架势,是巴不得置自己于死地的。

现今,见和自己亲若父女的侄女耶律九哥,得以随侍南人皇帝,耶律国珍简直喜出望外。

聊着聊着,听耶律九哥主动说起她夫家遭遇,眼圈红红的样子。

耶律国珍忙道:“九哥,数十年未有之巨变,你我都如蝼蚁一般身不由己,你就不要多想了,现今,既然圣天子对你甚厚,你就该当全心全意对圣天子才是。”

耶律九哥愕然,怎么也没想到,叔叔会冒出这么一番话。

毕竟,旁侧没南人偷听不是。

“九哥,你等一下啊!”

耶律国珍看着前方不远处被数骑簇拥的南人皇帝,便快跑几步,但很快,便被男人骑兵策马奔来,挡在几十步外。

“让他来!”陆宁看到这一幕,招了招手。

身前南人骑兵闪开道路,耶律国珍立时连滚带爬的跪到了陆宁马前,磕头道:“圣天子陛下,国珍阖族,从此之后为圣天子效劳,此外,国珍部世交,有数部对耶律罨撒葛不满,国珍愿修书,说服他们,相助圣天子。”

哦?陆宁饶有趣味的看了耶律国珍一眼,分裂契丹部族,本就是自己谋划中之事,但若说扶持一部或几部统治北域,这却要慎重无比了,要达成一种平衡而又服从中原的态势,需要很巧妙的运作,不然,分分钟扶持出一个强敌出来。

至于现今,想这些还有些远,契丹人,还未真正怕中原,幽州之战,其盘踞北域东域的各部族大王最多认为耶律罨撒葛昏庸无能,而不会觉得中原王朝,有什么不可挑衅之处。

说起来,一旦契丹内部关系理顺,诸部合兵来攻,若想承德卫屹立不倒,真正让契丹各部不得不承认它在塞外的存在以及方圆数百里之地都为承德卫皇庄领地,那只能通过血与火来实现。

要真正意义上的,在塞外,彻底战胜契丹人,令漠南漠北,辽东辽北,各部族都再不敢轻慢中原。

第九十八章 戏台之下

承德卫城外,也有类似中原大城市似的勾栏瓦舍,数座彩棚,现今其中一座,戏台上,女伶正吱吱呀呀的唱。

夜幕之下,花灯溢彩。

台下,军民不时轰然叫好。

说起来,承德卫加近郊,被俘掠的奴户加完颜部,又有北宁军家眷渐渐迁徙而来,眼见,也慢慢形成一座十几万人口的大城。

当然,作为前线重镇,且居住不是奴户就是军户,要说形成真正的娱乐行业倒是很难,城外的勾栏瓦舍,平素不过是军艺队表演的场所。

但这两日,却是从汴京来了个戏班劳军。

说是戏班,其实是依附京城一座青楼而存在,里面女伶,多是该青楼的红牌。

去年圣天子伐北,在汴京,商税总院下专门管理青楼、戏班等行的伎坊司,便组织了京城花魁大赛,各青楼名伎,各自表演才艺,期间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可行赏,最终获得赏金最多的伎人,便是花魁。

而花魁大赛期间所有青楼接受到的赏金,一成归青楼所有,九成缴公,作为支援北伐的军费。

青楼等行业,本朝虽然苛以重税,但有序管理下,倒也蓬勃发展。

有官方牵头组织这种各青楼头牌都可展示美貌才艺的机会,更成为轰动京城的盛事,贩夫走卒言语饭后的谈资,很多贩夫走卒,以前固然根本没机会见到这些青楼红牌,现今,却也愿支持一二,表达仰慕之情,巨贾富商,就更不必说,一掷千金,也要为自己喜欢的伎人争得名次,期间,更涉及他们的面子,甚至,还有富贾豪商,将此作为表忠心捐赠军资的行为,同时,又可为自己的心头好张目,一举数得。

是以,就算九成都被官方收走,各青楼之主,却也对这赛事趋之若鹜。

毕竟,官方组织的赛事,使得其权威性大增,便是小青楼,也可能因为拥有才艺俱佳的绝色一炮而红,大的青楼,就更希望借此机会,为自己青楼中红牌,挣得一种权威性的认证。

汴京的花魁大赛后,首先是南京扬州,接着江南江北,许多地方都相继组织花魁大赛。

而且,京城伎坊司,将花魁大赛正式定为一年一度,赏金九成归公的模式。

对此,陆宁乐见其成。

后世很多人,轻视影视演员甚至体育明星,认为其创造不了价值,是下九流戏子。

实际上,演员也好,体育明星也罢,对于社会的稳定,作用巨大。

满足温饱之后,很多人,需要精神上的寄托和追求,而文体从业人员,正可以给予这部分人群情感上的满足。

越是中下阶层,对未来迷茫,越需要这种虚幻的精神寄托。

美国经济大萧条,电影业却蓬勃发展,原因就在此。

现今齐地,一部分人群解决了温饱,同样需要这种精神上的追求。

京城来说,便是贩夫走卒,也衣食无忧,苦哈哈之余,需要某种宣泄的渠道。

京城乃至各地选花魁,实际上便是人为制造明星,甚至贩夫走卒,在赛事期间,也可以免费见到这些伎人表演,茶余饭后,多了无数谈资。

而对国家财政来说,对巨贾富商,也算税收后的第三种调节财富分配方式,不是强征军费,令其心甘情愿拿出来。

陆宁也不担心什么民风靡靡失去尚武精神,什么会“直把杭州作汴州”之类。

各行各业,对社会都有其不同的作用。

喜欢看歌舞表演喜欢看漂亮女人,和异族入侵仗剑杀敌完全不矛盾,主要还是看,民众脑子里被灌输的,到底是什么。

中原沦陷,也从来不是什么尚武精神缺失,通常都是领导整个民族的统治阶层集体走偏而已,作为农耕民族,你不可能要求异族入侵每个村庄都拿起农具去和异族的铁甲军马对抗,人多,一口唾液淹死对方之类的。平民百姓不如此做,就将统治失败的锅甩给普通百姓。尤其是,你统治下,平民本就水深火热,而且,作为统治集体的地方乡绅们都带头投降的话,要平素依附乡绅的百姓们自发反抗,那根本不可能。

本朝的土地兼并千亩红线,相应的公田赎买制度等等,使得乡绅们的影响力大大降低,佃农多租种公田,如此,令他们有国家的概念便相对容易,动员抵御外敌保护自己家园也更容易得到共鸣。

这些,陆宁也听过自己重臣们不同的思想主张。

如有重臣便提出,贫困之民,更容易统治,征募作战时也会更勇敢。

还用秦齐交战作为例子,说秦国就是因为秦卒各个贫寒,才勇悍善战,齐卒家庭富裕,便比较惜命。

但实际上,这种****,很难维持长久,尤其是,天下一统,很难再靠掠夺邻近国家财富来激励贵族士卒时,到时候,分分钟崩盘。

而且对于大一统国家来说,本来就肯定会发展不平衡,有富裕地,有贫困地,加之民风不同,确实招募作战士卒时,会有一定的侧重,但刻意盘剥民众令民众都贫困,那才是疯了。

而且说起来,真正精锐,多是贵族子弟、富裕之家招募的军丁组成,自小就营养充足身体健硕,且有一定头脑,训练下理解力高,行动力强,且在军中教育下,能很快升起保家卫国的共鸣。

贫寒人家,为了吃饭入伍的,反而混日子的多。

当然,这些不能一概而论,尤其是齐军来说,不管从军中教育,到擢升体系,到军学馆体系到各种激励体系,到禁军募兵退役制度、作为预备役的州兵军户制、基层乡兵团练三层体系的改革,都和过去王朝军队有着显著的不同,早就不能用封建王朝的军制规律来衡量。

现今,坐在正对彩棚吱吱呀呀女伶的步辇上,陆宁左侧跪坐着耶律南仙,右侧跪坐着耶律和古典,伺候陆宁茶水。榻两旁,站着耶律观音和耶律撒刺。

步辇类似没有棚盖的轿子,现今这御用步辇就在彩棚下,四周落下帷幕,最前方一层轻纱,使得步辇中人,可以看到台上各种伶人表演。

步辇四周数十步外,又有一名名女卫持毡布站定,使得圣天子步辇四周,形成了一片半圆形的封闭空间。

虽然圣天子与民同乐,但自不能真的步辇周围,便是吵闹的人群。

……

陆宁的心思,却没在戏台上。

不时打量榻上塌下四名契丹丽人。

尤其是最为美貌的耶律南仙,瞥着她如画眉目,精致五官,紫红契丹侍女袍下玲珑身材,以及跪坐时露出的玲珑白玉似诱人雪足。

思及前几日那炽热的夜晚,在她身上驰骋的滋味,她由处子变为女人的那种娇羞,陆宁心下又一阵火热。

这几日,陆宁夜夜笙歌。

掠夺榆州奴户回到承德卫的当晚,陆宁便令耶律南仙、耶律淑哥、萧月里朵三人陪伺。

三人都是未嫁少女,娇怯怯被破瓜时,各有各的美妙。

前日和昨日,又有幽州培训后送来的军艺队中契丹美妇、美少女四五名,也被陆宁宠幸,不过这几人名字陆宁都不太记得,宠幸过,自都还是回军艺队履职。

只是,打上了大皇帝的标签,除非陆宁指婚或者特别交代一声,不然终生孤老是肯定的。

陆宁虽然不记得她们名字,但完颜乌拉自然全都会记下报入内府,没有内府女官记录这些,便成了完颜乌拉的差事。

现今,陆宁心中还是火热一片,好似连日的欢愉,倒令他有些收不回来。

或许是因为到了塞外,又是战时,陆宁就觉得,少了许多思想上的束缚,完全放飞了自我一般,且这些被俘虏的契丹大小美女,真的便是战利品一般,征伐起来没任何条条框框,又隐隐令人有一种征服掠夺异族之地的快感。

今日,陆宁便准备晚上令耶律三公主姐妹,和耶律南仙四人侍寝。

耶律南仙、耶律淑哥、萧月里朵三人被破瓜之时,陆宁没怎么太折腾耶律南仙,今日又有其他三女,想来耶律南仙也无碍。

尤其是看着她熟透蜜桃似散发的妩媚诱惑,好似被滋润后越发风情万种,陆宁更是心热。

耶律公主三姐妹,是辽世宗的三个亲生女儿,侍奉自己时,那肯定别有一番滋味。

陆宁又瞥了眼那小豆芽菜耶律撒刺,说起来,她周岁刚刚十一,而且和同年龄时大小蜜桃那种不同,耶律撒刺真就是个小豆芽菜,完全没发育起来。

如果是在塞内,陆宁怎么也下不了手,但现今,心内却是涌动着一股邪邪的罪恶之意,今夜,便想尝尝这小豆芽菜的滋味。

耶律撒刺,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小家伙低头看着小小脚尖,根本不敢言语。

“阿爷,这葡萄很甜的……”旁侧,耶律和古典芊芊玉指夹着一粒紫葡萄,送到了陆宁唇边,陆宁微微一笑张嘴,在耶律和古典将葡萄送入嘴中时,轻轻噙住她玉指。

耶律和古典俏脸通红,慢慢缩回了手。

这两天,见南人皇帝作为,夜御数女才能安寝的惊人体力,包括耶律和古典在内,这些契丹宗室女子自都知道,被这南人皇帝侵占已经避免不了,既然已经退无可退,也只能随遇而安,乃至,争取被这南人皇帝喜爱,如此,对自己被俘的亲族中人,或许还是一线机遇。

何况,如果抛开国仇家恨不说,这南人皇帝,天下也难有第二个这般完美的男子了,二十四五的年纪,却是布衣起家,打出了一片大大的江山,雄踞中原的天下霸主,且英雄无敌悍勇无双,而私下,却性格极好,待人温柔,还会说情话说笑话。

又去哪里,寻这等男子?

而且,便是耶律三公主,说起来,和这南人皇帝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其父母早亡,都是在叛乱中被杀,也不知道,那次叛乱,和接位的睡王耶律璟及其弟弟,现今的辽主耶律罨撒葛有没有关系。

但三女这十多年来,只能夹缝中求存,小心翼翼做人。

便是耶律罨撒葛继位后,封了耶律和古典和耶律观音公主尊位,可也未必是什么好心,尤其是,耶律和古典的弟弟,耶律观音和耶律撒刺的哥哥,耶律贤,作为世宗皇帝长子,又哪里不会被太宗一脉的耶律罨撒葛兄弟忌惮?

耶律璟没有子嗣,曾经收养耶律贤在宫中,但有没将耶律贤立为储君,这使得耶律罨撒葛登基后,更会忌惮耶律贤。

本来还好,但幽州兵败,很多部族大王对耶律罨撒葛生出不满,若是他们希望另外拥立新君,毫无疑问,三公主的兄长(弟弟)耶律贤,会是最热门人选之一。

怕是现今的耶律贤,已经成了耶律罨撒葛的眼中钉肉中刺。

是以,三女便是没被这齐天子俘获,在北地的话,可能的境遇也极为凶险。

现在,虽然是南人皇帝的战利品,但看起来,耶律沽虞、耶律淑哥和萧月里朵,都被封了“夫人”,耶律九哥,甚至被封了“宝林”纳入后宫。

境遇都很不错。

而且,耶律和古典就想,要说,被这南人皇帝封为胡夫人,可能会更好,自由自在,还能做些想做的事情,若被纳入后宫,生活便是再尊贵,可也如金丝雀一般,还要在南人皇帝的诸多嫔妃面前卑躬屈膝,说不定,还有牵涉进内宫争斗的危险。

当然,如果真想亲族都受益,自然是能成为南人皇帝的嫔妃,才有所依靠。

“胡夫人”的话,无非便是这南人皇帝的情人,被集体安排在某处别苑宫落,人老珠黄之前,供南人皇帝把玩,只是拥有更多的自由,而且,南人皇帝从这点也可看出宽宏,知道胡夫人们如果都被软禁意味着多么无奈的境遇,是以才给了“胡夫人”们,能拥有自我的生活。

其实短短时间看到南朝各种新鲜事物,就感觉,从某种角度,“胡夫人”生活中的乐趣,可也就未必比契丹皇后、诸部大王的夫人少了。

耶律沽虞、耶律淑哥和萧月里朵,都是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很兴奋的起身去了汴京。

耶律和古典,也有些向往这种生活,只是,思绪回来之际,想到今夜便要将自己身子,献给这南人皇帝,任由他亵玩,而夫婿,却还在苦窑备受折磨,心下,便羞愧难安,但可怕的是,内心深处,又有一丝躁动,每次南人皇帝行房,她都在不远处,听着不同族中妇人、少女极尽欢愉的呻吟,她便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

只是,每次内心深处这恶魔似的念头冒出来,都会吓她一跳,羞惭之余,更不敢再想下去。

“陛下,有汴京来的定难军奏报。”

正心猿意马的陆宁微微蹙眉,“送上来。”定难军,便是党项人,西夏国的前身。

女卫送来的奏报里却是说,党项人在河西地扩张很快,河西的吐蕃八部,根本不是党项人的对手。

陆宁皱眉,果然,最担心的事情来了,在自己和契丹人死磕之时,可不想在西北,突然出现个西夏国。

琢磨之际,也突然发现,原本自己要夜御四女的兴致,现今已经完全消失。

第九十九章 气运

屋漏偏逢连阴雨,陆宁正在琢磨,要不要将殿前军、京戍军调动回京师,给党项人制造压力之时。

收到党项军情的第二天,又有平州来的密报,说是辽主耶律罨撒葛在东京辽阳府,已经重新聚集起了军马,尤其是,得到了曷苏馆部等女直八部的支持,看来,不日便要再度南侵。

情报是锦州的细作送到海船上,再由水军送到了平州。

契丹为数不多的近海水运已经完全被齐军截断,渤海湾沿岸,经常有齐军水军袭扰,在失去幽云后,契丹人的海盐盐场也仅仅剩下了原渤海国的辰、渌二州及隰州等寥寥三两处。

辰、渌二州的海盐盐场在鲸海(日本海)、黄海,现今,都被袭扰。

海船水军绕过朝鲜半岛抵达鲸海海岸,对现今来说,这片海域没有水图,更不通商贸没有商船路线,是以海船水军不惜凶险抵达鲸海海岸,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袭扰契丹盐场,更多的是,是对北方海域的一种探索。

同时,对远征的海上补给,也是一种演练。

大量的重口腌制食品,出现在水军海粮目录中,同时,为减少因为缺乏水果蔬菜维生素c的补充而出现败血病的可能,大量的甘蔗也是必需品,此外绿茶、柠檬和泡菜也是补充维生素c的好东西。

其实这些,在东海百行的船队便有所体现,大皇帝对防范这种常年航海的胡商也视为“海瘟疫”而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束手无策的恐怖疾病,也能对症下药,实在不能不令所有航海者越发迷信,本朝圣天子若不是天帝之子,简直就没有道理可言了。

又有“海井”,被唐人航海者虚化成神话故事一般的海水转淡的装置,现今也得以实现。

对于齐人来说,凡是接受过“明物科”教育的学子,现今其实都知道,水的沸点,气化、液化等等,也知道海水中,是纯水和盐类等各种杂质的混合体,是以,蒸馏水从海水取出淡水这种理论,好好学习的学童都能知道。

当然,海船所带蒸馏装置,转化淡水需要大量煤炭木炭,转化率也极低,只能用在弹尽粮绝实在找不到补给点的时候应急用。

而通常来说,这种时候,转化的那点淡水杯水车薪,也许恰好能给船员带来一线生机,但想来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个安慰品罢了。

总之,陆宁令海船水军在渤海、黄海、鲸海的行动,更多的是练兵,而不是真的希望水军能起到多大作用,对付强大的契丹人,如果马步军到不了的战场,水军作用极为有限,便是能攻下沿海契丹城镇,也根本难以固守。

倒是东南亚土著,水军能在沿海港口具有战略性的威慑作用,便没有白演练。

不过不时袭扰契丹沿海盐场,想来也很令其焦头烂额了。

同时,战事起,从契丹东京辽阳府送情报来幽云,基本已经不现实,有时候,水军也便承担了传送情报的作用。

这一次,带来的是一个极坏的消息,看来,耶律罨撒葛终于还得说动了许多部族支持他,包括,附庸在契丹下的奚人、女直等部。

说不定,中京、上京契丹诸部也在集结。

而且,如果自己是耶律罨撒葛,现今绝不会再托大,必然也要派使者说动漠南漠北名义上依附他的草原各部,敌烈八部、萌古诸部、白鞑靼诸部等等一起出兵响应。

更西方更北方的阻仆诸部、梅里急部(蔑儿乞部)等等,虽然还未臣服契丹,如果是自己,也定要许下诸多好处,一起伐南。

耶律罨撒葛身边,不乏能臣,自己能想到的,他们也想得到。

当然,漠南漠北诸部,便是答应契丹人,其实联合起来南下的难度也很大。

如阻仆诸部、梅里急部等,便是答应契丹人南下,但要南下攻击云州地,要经过白鞑靼诸部领地,白鞑靼诸部又哪里肯让?以草原民族的行事风格,这种借道,分分钟便变成对白鞑靼诸部的侵袭和劫掠。

白鞑靼部必然担心他们和齐人作战期间,被北方来的这些饿狼背后捅刀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怕是要迎来极为坚苦卓绝的战事,如此还能御敌于塞外的话,幽云地,才能真正令契丹人断了念想,承认中原一统的现实。

……

御帐中,陆宁正在冥思苦想,致全军将领的诏书,鼓舞全军士气,迎接接下来的血战。

帐中只剩下了四名女侍,耶律三公主,也就是耶律和古典、耶律观音和耶律撒刺,此外还有耶律南仙。

耶律九哥、耶律沽虞、耶律淑哥、萧月里朵被南人皇帝宠幸后,都送去了汴京。

其中耶律九哥封了宝林,其她三女,都封“胡夫人”。

耶律南仙,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留下,其实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欢喜。

她的第一次,给了南人皇帝,虽然是在一种极为淫乱的状态下,和其他两名同伴,耶律淑哥、萧月里朵,一起被南人皇帝破瓜,这使得她没有享受到床笫之间该有的尊重,而是,明白无误的重复又重复的令她们知道,她们只是这南人皇帝的战利品。

可是,偏偏,第一次给的这个家伙,又是那么完美的一个男子,有中原高贵人物的风雅倜傥,又有任何草原勇士都难以战胜的勇武。

耶律南仙知道,虽然是被强迫,虽然是战利品,但当成了他的女人后,自己对他,却有些病态的迷恋,是以,他留下自己在此,显然是还没喜欢够自己,倒令自己有些开心。

作为族中盛誉的美女,父亲又是辽世宗的亲弟弟,南人来说的王叔之女,耶律南仙知道,自己的婚嫁,从来由不得自己,而现今,倒好像,遇到了春梦中那种梦寐以求的情郎。

虽然,这个情郎,在意的只是自己的美貌,甚至可能因为自己“草原第一美女”的虚名而喜欢拥有自己,而舍不得送自己离开,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坏、那么好色无道,总觉得,他就是自己前世的情郎。

耶律南仙也知道,自己现今被他迷得有些神魂颠倒,可就是控制不住心中少女怀春的悸动。

四个契丹大小丽人,都是心情极为复杂,这几日,南人皇帝好像忘了她们几个一般,每天都不在寝帐休息,不知道,在日夜谋划什么。

想也知道,定然是自己族人,要大举来袭。

耶律三公主,心中都不知道是喜是忧,更不知道,是盼族人获胜,还是希翼这南人皇帝笑到最后。

耶律南仙,却暗暗发愁,看他眉头紧锁,便很想出言帮他出出主意,也便冥思苦想起来,自己如何能帮到他。

这时,帐外韩德让的声音,“陛下,陛下,斥候刚刚来报,契丹中京大定城内,有许多尸体被抬出去天葬。”他声音颤抖,激动无比,说着话,已经迈步入帐。

陆宁眼神猛地一凝。

契丹旧俗,都是先天葬,再火葬,虽然贵族现今学中原土葬的多,但普通牧民,还是保持着旧俗。

是闹起了瘟疫么?

如果真如此,只能说,自己还真是有气数,毕竟,当时从土河抛下无数契丹尸体,令其顺流而下到中京大定城,到底能不能令中京出现疫情,本就要看天意。

而如果真的是瘟疫的话。

如此,耶律罨撒葛南侵,中京一路对自己的压力就大大减低。

专心对付辽东契丹、奚人、女直各部就是。

当然,便是不闹瘟疫,自己也不是没有信心战胜契丹,只是,战事必然及其残酷,又不知道多少齐人勇士,要血洒塞外。

“命人再探,但按我早说的,远远的观望就好,做好防护,一定要慎重。”陆宁对韩德让挥挥手。

韩德让忙领命而去,心下却轻轻叹息,圣天子,真是神人啊,瘟疫之说,自己以前也有所涉猎,但投了南朝,见到鼠疫、霍乱、疟疾等等之说,以及各种传染途径防护措施,一时惊为神论,待知道这些,都是圣天子为天下医馆编撰的医经,只能说,真命天子,果然真命天子。

第一百章 东北之征的伊始?

奉天七年夏,四月,辽地中部地区,中京、霸州、营州大疫。

齐天子遂命京戍军返京,亲领神武军、河北军及殿前军小霹雳营、完颜营出榆关。

……

大军浩浩荡荡行走在残破不堪的小路上,很多地域,更要穿过山林。

从榆关也就是后世的山海关出塞,到兴城、桃花岛一带,二百余里。

桃花岛就是后世的觉华岛,现今在桃花岛对岸沿海一带,有汉城,为辽主内帐弘义宫之汉奴。

从榆关到桃花岛对岸的汉城,二百余里,沿途却没有什么州府。

不过沿海渔户、农户,小村庄倒有一些。

这广阔地区出现州、县,基本要到耶律贤、萧太后当政后,才迁民筑城,使得这一带渐渐恢复汉唐时期的气象。

在确定了中京确实闹起了瘟疫后,陆宁令承德卫采取派出大量斥候,遇到北方难民便远远将其射杀后,同时令幽云内修整的诸军调动。

京戍军,走山西,回转京师,同时,留下一军助山西军守东口(参合口)和西口(张家口),以防范白鞑靼部受到契丹蛊惑南侵。

殿前军除了小霹雳营和完颜营外,其余各部,回京城修整。

毕竟殿前军一直以来参加的都是恶战大战,离开亲人已经一年,也是时候修整一番了。

小霹雳营一直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一个伤兵都没有,完颜营则已经在承德卫和亲人团聚挺长时间。

又令北宁军、完颜奴部及皇庄团练军固守承德卫,河东军驻滦河县,随时准备出关支援。

同时,河北军、神武军从榆关出塞,渤海内水军辅之,兵锋直指辽东。

天赐良机,古人,对瘟疫等等,很多时候视为天兆,更莫说北域游牧了。

中京一带闹起瘟疫,必然对刚刚“统一思想”的契丹诸部造成极大的影响,耶律罨撒葛本来威望就不足以服众,幽州之败,使得其人望更严重受损,能说服各部重新在东京会盟,想来已经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但中京突然爆发的瘟疫,只怕立时会令这种脆弱的联盟分崩离析。

尤其是疫情,令东京和上京的联系变得脆弱,上京契丹诸部,远来辽东助耶律罨撒葛伐齐的意愿会大大降低,尤其是,更不能大军经过中京瘟疫之地对南朝发动战争了。

有时候,气运这东西,不信还真不行,虽然,中京闹瘟疫,陆宁是幕后推手,但更多的,确实要看天意了。

既然上天给了气运,陆宁又怎会坐失良机?

从榆关出塞,伐辽东,从战略意图来说,陆宁最低的战略目标。便是在契丹弘义宫奴户土城地筑城,和承德卫一样,取得塞外的战略支点。

最高的战略目标,当然是攻破东京辽阳府,但难度太大。

中等战略目标,破锦州,使得锦州和榆关一线,形成连环城防结构,倒和明对女真时的战略,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同的是,锦州有小灵河之险,己方水军,可以由渤海而入,将会对城防给予极大的支持。

要在辽东和契丹人交战,却令仅次于殿前军的京戍军返京,一来是令其修整,二来,便是威慑党项人了,令其从山西地返京,也是同样的目的。

其实,党项人向灵州北部扩张,绕过灵州进入河西地区,但只要有灵州在,其扩张便受到一定的制约,历史上,西夏国也是得了灵州,以此为基础,在灵州地域内的银川筑城,以此为首都,使得河套地区和河西地区联为一体。

灵州不失,对党项人,便握有主动权。

而且党项人在河西扩张之际,秦地齐军,自然也不会闲着,林仁肇已经领陕西军进入河西,驱逐了兰州一地的吐蕃部落,使得唐时陷入吐蕃之手的兰州城,重新回到中原怀抱。

同时,在兰州残破旧城基础上筑城,升为陇安府,陕西大营驻地,迁陇安府。

如此,兰州陇安府和灵州神卫军,互相呼应,成为屏障西北的坚固防线。

陆宁调令驻军兵出榆关之时,又下旨升定难军党项人南部州城延州为延安府,令慕容延钊的河中大营,迁驻延安府。

如此,多个方向,都对党项造成压力,令其扩张起来,不能肆无忌惮。

至于打不打党项,现今对陆宁来说,已经没有疑问,哪怕提前了百年进入西北乱局,但党项人看起来也绝对不会乖乖归附,等北疆平定,征讨党项人马上就会排上日程。

提高河中军的兵甲配给,已经开始。

可以说,从这一刻,征讨党项的战事,已经拉开帷幕。

……

辽主御帐中的弘义宫,发音为“算斡鲁朵”,“算”为腹心的意思,也就是,弘义宫是辽主最心腹的侍卫之户组成。

后来,又加了俘虏的渤海户、汉户等。

和桃花岛隔海湾相望的土城,便是辽太祖阿保机时俘获的汉家奴户,在此筑城安置他们,隶属弘义宫。

后来,幽州一带刚刚被后晋献给契丹时,有反抗的官员军兵及民户,被屠杀后的幸存者,也被迁来了此处。

在齐国舆图上,陆宁将这处土城标为“兴城”。

第一批出榆关的是机动力极强的神武军,人人双马的五千军马,奇袭兴城。

陆宁大军在半途时,已经得到前方军报,兴城被神武军攻克。

说起来,现今辽主耶律罨撒葛的弘义宫,有正户九千,蕃汉转户六千,出正丁一万八千,蕃汉转丁一万两千,骑军八千。

但幽州之战,弘义宫损失最为惨重,八千精骑可说损失殆尽。

兴城有七八百户奴户,说起来,就是属于契丹所说的“蕃汉转户”,而且按照契丹人作战的惯例,一旦征募军丁对外作战,一户征募两丁。

只是兴城“蕃汉转丁”忠诚度不高,更不是什么精锐,只是奴军,耶律罨撒葛战幽州时,未从兴城奴户征丁。

甚至得知幽云复归中原,兴城一些奴户纷纷逃亡。

耶律罨撒葛派了一支百人骑来约束奴部,但因为他正策划南征,是以,倒没把这些奴户迁去东北。

而神武军的突袭,根本不需要水军支援,便轻取兴城,契丹军卒,不是逃亡,便是被杀。

汉人农户,大多数欢欣鼓舞,真称得上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一日后,河北骑兵到。

两日后,齐天子圣驾到了兴城。

立时,在这兴城附近,叮叮当当,连片的木栅栏营帐,没几日便成形。

齐天子又在此设兴城镇,以御帐承旨韩德让领兴城镇团练使。

显然,便是要在这兴城一带,阻击可能南侵的契丹东京兵马。

第一百零一章 和议

“嘭嘭嘭嘭”,齐军士卒,三人一组,木架支着厚厚套筒的“神火击”,正练习射击。

三个士卒分工明确,一名士卒负责固定支架;一名士卒稳定枪身及看照火绳;一名士卒瞄准开火;而等打完一枪,三人便立时配合添加火药和弹丸,

震天霹雳般响声,令跟在陆宁身后的萧皇后和夷懒都俏脸变色。

这是河北军的小霹雳营。

汴京内府军铁司及青州军铁局的工匠,仿制大皇帝打制的“神火击”终于渐渐有了成果,只是,比之大皇帝亲手打制的“神火击”,套筒更厚,相同的火药量,炸膛的几率也略高。

但不管怎么说,陆宁对此还是很满意的,没有自己的参与,本国工匠,也终于能锻造出重型火绳枪了。

当然,这种重型火绳枪,跟小铁炮似的,移动笨重,更操作需要三人配合,饶是如此,射速也极慢,莫说单独成军,或作为主力军种,便是大量配备个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的比例,怕不但不能提升战斗力,必然是拖累,是削弱战斗力的。

但作为辅助军械少量配备,配合主力马步军,倒是可以收到奇效。

现今,第一个编入一营火绳枪的,倒是河北军。

下一营火绳,也不会配给京戍军。

依次编入火绳枪营的顺序,将会是河东军、北宁军、山西军、京戍军、陕西军和河中军。

谁叫现今北域面对巨大的防守压力,而京戍军则处于修整中呢。

而在这兴城,倒是有两营火绳,一千军卒,三百重型火绳枪。

兴城,河北军四万,其中三万五千正卒,五千预备卒,

加之神武军五千,一营殿前小霹雳,一营完颜奴。

共四万六千军马,在此固守,迎接契丹骑兵的冲击,很大程度上,便要依赖一些战术上的运用了。

当然,水军已经在桃花岛有了驻地,作为辅助军,也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何况,契丹最精锐铁骑,都损失在了幽州,现今其集结的骑兵,必然以轻骑为主,固守拒马营寨,弓弩加火器,便能令其吃足苦头,加之水军策应,根本不会被其断粮道,倒是可以在此处,将契丹人拖入泥潭。

自己宁可多耗费些时日,多耗费些资源,也不愿意用更多军卒的性命来换取胜利。

……

不过,预想中耶律罨撒葛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在这兴城,屯兵近乎一个月后,耶律罨撒葛突然派来了使者。

其时,陆宁正在帐中召见荆嗣、杨业、王贵三人。

第一批羽林郎中的队主,进入河北军的,就是他三人。

其中,荆嗣为重甲营指挥使,王贵为连珠骑营指挥使,杨业则为正卒千人营指挥使。

正卒千人营,以十都精锐编为一营,组成的军阵通常紧跟重甲阵之后,为普通混编营中的精锐营。

曾经是身边亲卫,又是外人眼中的天子“武门生”出身,陆宁单独见见他们,也无可厚非。

三人分席席地而坐,都被赐了美酒佳肴。

陆宁席旁,跪坐伺酒的是夷懒和契丹大公主耶律和古典。

不管三七二十一,出塞前,在幽州时,陆宁已经诏夷懒为宝林,当然,到现今,还没有碰她,毕竟,她那根本无所谓,就当被疯狗咬一口的鄙视眼神,令人懒得理会她。

何况,在北京幽州应天府,陆宁便觉得,和塞外,恍如隔世一般,就好像,作为中国之人,那些礼仪道德又回到了身上。

虽然做事情从来不后悔,对在承德卫时的一些荒唐事也坦然接受,那就是血战中压力巨大暴露的自己本性。

但在幽州时,甚至都想过便将耶律三公主送去汴京,回头各自许配个好人家算了。

对耶律南仙,也好好陪她逛了逛北京城,微服和她游玩了一番,令耶律南仙很是开心,当然,晚上时,也好好和她温存了一番,这位契丹族中有名的大美女,确实绝色,和萧皇后及自己后宫嫔妃一个等级,有别有一番塞外风情,很是惹人喜爱。

现今来兴城,自然送耶律南仙回了汴京安全之地。

而且,虽然领了耶律三公主同行,也没什么侵犯她们的念头了,随行照顾自己起居,而且,作为契丹皇族公主,也说不定,会派上什么用场也说不定。

萧皇后、夷懒也是如此。

诏夷懒为宝林,是希望耶律罨撒葛得信,激怒这家伙,令其死咬自己不放,在这兴州,将他主力拖死。

只是不想,外间突然有韩德让的声音,“陛下,耶律罨撒葛派了使者来。”说着话,韩德让匆匆而入。

夷懒,正端起酒杯的雪白纤手,立时一颤。

哦?陆宁微微一怔。

韩德让进来后,到了陆宁案前,微微躬身,低声禀道:“陛下,臣方才套他话语,好似是在上京契丹有几部大王及重臣,拥立耶律明扆为主。耶律罨撒葛这才意欲和君父讲和。”

这次,是耶律和古典娇躯轻轻一颤,耶律明扆,就是耶律贤,耶律和古典的亲弟弟。

陆宁立时一喜,这本来就是自己希望见到的。

只是,现今中京瘟疫流行,使得上京如此重要的军情,也没有细作能送过来。

同样的,也正是中京一带大疫,使得上京和东京之间的联系变得不便,是以,上京的契丹王公大臣,才趁耶律罨撒葛和自己交战,在上京拥立耶律贤为主。

而对耶律罨撒葛来说,这自然是最不能容忍之事,这才想先和自己罢兵,平息内乱。

因为瘟疫不能走中京一带草原,耶律罨撒葛要讨伐上京的叛乱,便要直直向北进入白山黑水再西进上京,战斗必然惨烈无比且耗费时日。

是以,耶律罨撒葛只能和自己议和。

但对自己来说,令契丹内部自相残杀消耗军力国力是再好不多,可若就眼睁睁看着,那可就白瞎了这机会。

琢磨着,陆宁微微颔首,“好,召他来见。”

韩德让躬身领命而去。

夷懒和耶律和古典不由自主都向对方看去,脸色,都变得异样起来。

毕竟,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弟弟,现今,却是为了辽主之位,变成了死敌。

第一百零二章 宁远

耶律罨撒葛派来的使者叫耶律夷腊葛,是睡王时期的“布衣交”,实际上,隐隐有点情报头子的意思,只是没有齐国密监这般系统化罢了。

睡王被内侍谋杀,耶律夷腊葛这个情报头子本来被许多契丹王公大臣诟病,要坐他“守卫不严”,但耶律罨撒葛却饶过了他,由此,成为耶律罨撒葛的心腹。

陆宁自不会和他多说什么,召他入账,等他行礼说明来意,不置可否,令安排他一众使者住下。

耶律夷腊葛行的契丹人单膝礼,立时被韩德让呼喝,陆宁倒是摆手示意无妨。

不过耶律夷腊葛出帐前,往齐天子席位上扫了一眼,明显脸色变得惊愕怪异,自然是见到了在旁伺酒的夷懒。

夷懒倒是神色如常,甚至看都没看耶律夷腊葛一眼。

这令陆宁心下都为之一凛,这丫头片子,实在是大不简单。

……

桃花岛,到处都是野桃树,现今是五月盛夏,公历来说,六七月份,但岛上却甚是清凉,野桃累累,大多小而苦涩,但也有状若蟠桃,红彤彤很是令人食指大动。

岛上有奴户渔民,而且在前唐时,渤海人便经常从这里出发,和山东互市,是以,岛上早有炊烟。

齐国水军甚至抓了几名山麓隐居的僧人,说是什么崇文大师的徒子徒孙,宠文大师在辽太宗时,便向辽主提议,说这里距离龙宫很近,想在这里建大龙宫寺。

但辽太宗征战不休,一时无暇顾及。

崇文大师的弟子,便有在这里定居潜修的,这桃花岛上,搜捕出了十几个和尚,定为契丹细作,令其劳作。

岛上是要修庙,不过是修“天帝宫”,供奉天帝帝龘,保海境澄明,国泰民安。

在大齐境内,前年,出现了第一座供奉帝龘的“天帝宫”,尔后,天帝宫便越来越多,香火之盛,一时无两。

一些佛寺已经改成天帝宫,道观更不消说,更借机将天帝明确为帝龘,各观都供奉为正神中第一位,倒显得道学,才是正统之学。

传说中,帝龘是圣天子的先祖,现今的天帝正神,圣天子则是他在人间的肉身,为中土愚民降下武勇和知识。

陆宁也有些无奈,这是要在一千年后,中原也出现了耶稣一样的人物?

不敢给自己建“生祠”,所以建什么天帝宫,但渐渐,好像有宗教化的趋势。

当然,中原儒教结合先民的信仰其实深入骨髓,家文化,天地君亲师,祭拜祖先等等,现今对“天帝”的敬畏膜拜,不过是将这些骨子里的信仰,稍微物化了而已,如城隍、土地等等,一样受香火,只不过,他们都变成了天帝手下各领一方福报的臣神。

对神灵多一些敬畏,倒也没什么坏处,毕竟中原传统信仰,还是深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佛教进来本土化,很多时候,不得不迎合中原传统,使得后来显得,这倒是佛教信仰一般,其变得和藏传完全不同,面目全非,就是此理。

现今,显然传统的老天爷崇拜,渐渐变得有了具体的对象。

其实,这也有许多文人推波助澜的原因,说起来,文人阶层,一直便容易掌握话语权。

新学,在传播过程中,便是原本抗拒的传统文人,却也发现其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其格物之神妙,是前所未有历代圣贤都从来不曾碰触到的领域。

而作为新学的传播者,偏偏自己又不是就耍嘴皮子的书生或神棍,而是布衣出身的天子,南征北伐,从未尝败绩,外间对自己的武勇传说更为神奇,普通老百姓眼里,怕比后世说唐里的李元霸还牛,一锤子砸死几万胡虏的存在。

其实如果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人,遇到自己,细想想,不觉得这家伙是神仙转世,都怕不可能。

文人们撺掇下,第一座“天帝宫”的出现,实在是数年厚积薄发的结果。

不过,传统信仰以这种方式加强,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自己强行令拆天帝宫?那反而会造成思想混乱。

多神论,只要不跑的太偏,就不会如一神论一般,偏激信徒发动圣战,肉体上灭绝一切异端。

在这桃花岛上建天帝宫,怕也不是一年两年能成,现今仅仅在奠基筑台。

而且,陆宁为了避免劳民伤财专门发过敕令,令各地天帝宫,以改建为好,新建从简,上天慈爱,若劳动民生,反而会令上天不安,令朕难寐。

也专门严惩过借此敛财的商贾士绅,连坐三族劳役。

这桃花岛的天帝宫,便准备,初始只用木雕为帝尊,用木寨为宫围,如圣天子之谕,“敬奉天地,贵在心诚。”

虽然,陆宁也知道,自己谕令发下去效果也有限,桃花岛帝宫不过因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自己口谕,才敢这样做,若其他地域,要起天帝宫,用家中供奉用的小小木雕神尊作为供奉神像?发起者怕会被人活活打死。

但是,本来自己就不能面面俱到,天帝宫之类,耗费人力物力资源,也算发展中的必要浪费吧,自己也根本管不来。

而自己看重的,倒是桃花岛的军事作用。

不管能不能平定辽东,桃花岛,都可以作为水军营寨,成为支援辽东齐人的一处节点。

尤其是局势最恶劣,塞外领土尽皆失去时,此处,牵制骚扰契丹的作用就会更突出。

后世,兴城的位置其实就是明代的宁远城。

努尔哈赤久攻宁远不下,倒是趁着冬季封海,先攻破了桃花岛的明军水寨。

不过现今,六州河、小灵河等尚未将大量泥沙冲刷下来,使得海岸线往前延伸数里。

冬季最寒冷之时,桃花岛和兴城海岸线之间,也不会结冰到可以行走军马。

是以,没有水军的契丹人,对桃花岛水寨,将会没有一点办法。

说起来,自己令屯驻兴城时,还未曾意识到这里就是明代的宁远城。

所以说,战略位置,此处就是重要,前人后人,所见相同。

是以,自己干脆便将兴城镇,改成了“宁远镇”。

……

碧海蓝天,淡金沙滩。

桃花岛东侧的岩石海滩,水深适合停船,水军船坞等等,建在了那一侧。

西侧及南侧的沙滩,平素也没什么人烟,毕竟,现今景色再美,那些奴户渔民,习以为常,除非来抓蟹挖蚌,不然也不会专门来这边看风景。

或许,陆宁是这桃花岛上,第一个沙滩上休闲晒太阳的人。

陆宁将大体框架及底线交代给韩德让、耶律国珍,主要便是他俩和北国使者耶律夷腊葛谈议和之事。

陆宁则难得逍遥,来到了这桃花岛上,休息放松。

沙滩上,木桩悬空托起了一处木屋,此刻陆宁就躺在木屋前的沙滩上,有巨大的金色麾盖遮荫,沙滩暖暖的,海风吹来湿凉,甚为舒服。

陆宁只穿着宽大平角亵裤,说起来,这种后世内裤,在这个世界原本并不存在,以前虽然有亵裤内衣,但裤脚很长,现今的平角亵裤,慢慢在齐国贵族富贾阶层流行起来,自是陆宁带来的转变。

是以,当耶律和古典涂着淡红蔻丹的雪足踩着软沙走过来的时候,看脚步,是很扭捏的,毕竟现今的陆宁,倒和赤身裸体差不多。

第一百零三章 宁远之约

在这桃花岛游玩,耶律三公主姐妹随行服侍,耶律和古典拿了水囊,又有岛上的野桃,选得又大又红熟透的,清洗干净,木板上,整整齐齐摆了三个。

陆宁微微眯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袭红绣罗短袍丽人,露出半截晶莹雪白小腿,头上戴金丝黑纱覆杯帽,两鬓垂下的两条花带,刺绣鲜艳,很契丹化的女子服饰,只不过,用了中原丝绸,更将束腰笼胸等处线条美化,改良的甚为妩媚诱人,但又不失草原民族的豪放之气。

陆宁笑笑,恰在此时,天空一团黑影迅疾无比的俯空而下,到了近前才扑腾着巨大的翅膀,缓缓落在陆宁身畔。

是一只巨型海东青,翅膀扑开时足有近丈,高也有四尺左右的样子。

尺在中原度量衡来说,是一个渐渐变长的过程,比如汉代是一尺二十二、二十三厘米左右,说人身高八尺,倒不一定是夸张,按照后世来说,一米八左右而已。

前唐时,一尺不到三十一厘米,本朝,宫中专门制作的标准度量衡器具,一尺大概和后世的尺差不多,没什么特殊含义,纯粹陆宁觉得判断事情,方便自己条件反射而已,免得阅读一些军情奏报奏疏,脑子里下意识反应的,不是真实情况。

而这只海东青,从后世来说,翅展近乎三米,高也一米三四。

绝对海东青中的霸王了。

这时耶律夷腊葛带来的礼物,说是辽主登基时,东海女直送来的贺礼,但一直未能得训。

想也知道,耶律罨撒葛登基后,刚刚稳定诸部人心清洗反对力量,便要南征,又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巡游捺钵,按照惯例,带着海东青去猎捕天鹅?

送这只海东青来,看似是为了展示议和诚意,但实际上,这只海东青烈性无比,万一训死了,对契丹人来说,会是一种不详的预兆,而且耶律罨撒葛南征近乎一年时间,这只海东青桀骜不训,根本不怎么吃其食物,饿的皮包骨。

耶律罨撒葛应该也是觉得这只海东青已经过了训猎的黄金时间,已经废了,饿死在自己手里很是不详,这才令耶律夷腊葛送来了宁远送给南人皇帝。

陆宁倒很是喜欢,倒不是为了狩猎,毕竟后世人,不得已是不得以,吃肉是吃肉,只是为了打猎而打猎,亲手去杀什么牛羊马兔之类的,看着巨鹰活生生杀死一些小生灵,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刺激的乐趣。

陆宁是想,如能能训化它,令其翱翔天空时远远看到敌人、村落等等就示警,可不就等于有了空中侦查力?

其实现今,也未必做不出热气球,很多事,都是第一个吃螃蟹很难,模仿就简单太多太多。

历史上最早的热气球,也不过是用布料,稻草木材加热。

以自己能动用的资源,做出载人热气球不难,当然,这种热气球会极为危险罢了,也没什么必要,不但仅仅能用来侦查,想控制其升降、方向等等,更会难上加难,远不如快马斥候,发现敌踪,还没折腾回自己本城,说不定敌军都到城下了。

而这只海东青,真能训练好,那就不同。

但是,鸟类不是猛虎,从人类角度来说,其本身智商就特别低,虽然海东青应该是隼类,按智商,在鸟类中仅仅排在乌鸦之后,但想训练的其能预警示警,却是很难很难了。

这只海东青通体雪白,简直就是海东青中的神品,陆宁为其取名“耶律白”。

训“耶律白”,当然不能似对付诸毛一般将其打服,它根本便没有服软的那种条件反射。

但想不到的是,耶律白似乎恨极将它抓了关了近乎一年的那些邪恶生物,反而陆宁将它放出来,抓着它脖子便令它反抗不得,又喂它生肉,它就乖乖吃了。

按理说,人类在它眼里都是同一种东西,不知道怎么就能分辨出,陆宁和其他人不同的。

这令陆宁大奇,琢磨如果从唯心主义,雷劈过来的自己真是天命所归?唯物主义的话,或许自己这个灵魂穿越融合者,磁场和今人不同?一些五官进化的没那么复杂的生物,反而能感受到?

不管怎么说,“耶律白”这几日,都吃得饱饱的。

冥思苦想也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训练这耶律白后,干脆,昨天陆宁喂得它饱饱的将它放飞,但平素喂它的地方,则放足了生肉。

如果它一去不回,也就无所谓了,毕竟自己不是想训练它狩猎,以前那种法子都用不到,它要走,干脆放生。

结果当天晚上,它便飞了回来进食,显然,近一年的囚禁,令它在有现成食物的情况下,已经懒得再去捕猎。

今日,带来了桃花岛上,陆宁同样喂得它饱饱的,木屋后木台上,放了些生肉。

却不想,耶律白在天上飞了一圈,便回转。

在陆宁身边沙滩上踱了两步,就跳到木屋前杆栏上,闭目养神,那里凉快,距离食物和水源又近。

耶律白突然飞扑下来时,将耶律和古典吓得失声尖叫,其实她虽然是皇族公主,但北国贵胄,参与放鹰游猎很寻常,但所谓“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这只神雕中的巨大神雕,突然扑下来,还是将耶律和古典吓得俏脸失色。

此刻,讶然看着耶律白的举动,又看看陆宁,耶律和古典俏脸神色更是复杂,毕竟海东青,对契丹人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你有事要和我说吧?”陆宁突然问,又道:“是不是为了你弟弟耶律明扆?”

说着话,陆宁摆摆手,“其实你应该明白,我不会相助他俩任何一人,他们厮杀的两败俱伤最好,辽北地且不说,辽东,本就是中原之土,回归我大齐版图,是应有之义。”

听前面的话,耶律和古典心内轻轻叹口气,不过好在,这南人皇帝坦坦荡荡,并不将自己等当作无知妇孺欺瞒,令人心中,倒多了几分好感。

听到后面,耶律和古典眼睛又一亮,可随之便知道,若真有朝一日齐人并吞了辽东并站稳了脚跟,辽北之地,就会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弟弟若想依靠齐人对抗耶律罨撒葛,不过是与虎谋皮。

耶律和古典想了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说不定会招来齐人皇帝的厌恶,遂轻声道:“奴妾不是为了弟弟,阿爷,奴妾谢阿爷对耶律兴的圣眷。”

耶律兴,便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质的幼子,也是耶律和古典的丈夫。

本来,在承德卫城山石场做采石奴,陆宁东征前,将他派去了幽州,编为疏通京杭运河河道的常备奴户,比做采石奴便轻松太多。

听耶律和古典对自己的感谢,陆宁摆摆手。

其实耶律屋质作为本院大王,数朝重臣,辽主耶律罨撒葛之下的第一人,现今耶律贤能在上京得到许多王公贵族拥戴,主要还是,耶律屋质去世及诸多征南贵胄的战死失踪,留下的权力真空立时令各部落大王,失去了制衡,渐趋分裂。

是以,齐国对耶律兴来说,真正是国恨家仇,虽然没被明正典刑,但好生干活还好,如果稍微露出怨尤,怕第二天,就失足落水而亡。

而且,卖一辈子苦力,也必然不会得到赦免,更不会有后裔留下。

是以,这耶律兴的夫人,秦国公主耶律和古典,感谢自己之时,陆宁倒觉得心内有些不太舒服,虽然,实际上耶律兴到底会怎样,想来耶律和古典心内也跟明镜一样。

“阿爷,奴妾等姐妹三人,阿爷做何想?”耶律和古典轻声说着,也顺势,轻轻跪在了陆宁身旁,伸出雪白纤手,小声说:“阿爷,奴妾帮阿爷揉捏肩膀?”

随着耶律和古典话语,软沙轻响,一左一右,走来了耶律观音和耶律撒刺。

耶律观音十五岁,豆蔻年华含苞待放,耶律撒刺,十二岁,小豆芽菜,青涩无比。

两人都和耶律和古典一样,穿着红色契丹短袍,露出光洁小腿和雪白小脚丫。

陆宁微微一怔,三姐妹这架势,显然,是耶律和古典和两个妹妹计议已定。

自然是自己在承德卫期间,传来耶律罨撒葛要南侵之后,自己突然就换了个人一样,现今随行伺候的她姐妹三个,却真如侍女一般,自己毛手毛脚都从来没有过。

这令姐妹三个,渐渐有些着慌,毕竟八名侍女,自己已经宠幸过五个,而且都送去了汴京,各有际遇。

这耶律三公主,初始庆幸之余,或许,渐渐又有点觉得被冷落被比下去的失落,女人,思维一直便很奇怪。

更莫说,现今又涉及了她们三个的弟弟(兄长)和辽主耶律罨撒葛之争。

她们必然是回不去北国了,在南朝来说,若说还稍微能溅起些浪花对兄长、弟弟稍有帮助,当然便是能得到自己的认可,哪怕是最后成为“胡夫人”一员,也比这样下去,可能被自己赏赐给哪个有功之臣做姬妾来的好。

是以,耶律观音和耶律撒刺小姐妹,这才在耶律和古典说服下,排出来眼前这么一出。

陆宁的心,微微跳了跳,说起来,耶律公主三姐妹,耶律和古典十七,耶律观音十五,耶律撒刺十二。

现今环伺左右,耶律和古典虽然刚刚十七,但美妇风情,娇媚诱人,耶律观音含苞待放的美少女,耶律撒刺小豆芽菜,要什么没什么,但眉目如画,此时怯怯站着,踩在细沙中的雪白小脚丫不安的扭动,很令人,有犯罪的冲动。

三个大小丽人,各有各的诱人,都穿着红罗短袍跪坐在旁,更莫说都是辽世宗之女,北国大敌的金枝玉叶,现今成了自己战利品,更心甘情愿来服侍自己,不由得不令人心猿意马。

陆宁正心中渐渐发热之时,突然无奈道:“来人了!”

不多时,远方原来粗笨的脚步声,来的正是完颜乌拉。

在承德卫的女奴自然都各归本家,只有完颜乌拉被陆宁带了来,做些跑腿放哨的差事。

完颜乌拉跪倒禀道:“陛下,韩德让来了,他说,耶律夷腊葛大体答应了圣天子的乙字号之议!”说着话,双手呈上了一个册子。

这才几天?这么快?

陆宁更是一怔,显然,耶律罨撒葛很想议和,比自己要议和的意向强烈的多。

所谓“乙字号之议”,是自己给韩德让吩咐的几种议和方案之一,不是最好的,但也绝对不是最差的,不是自己的底线。

拿过册子翻开看。

耶律夷腊葛代表辽主答应,从此和齐人“百年休战”。

其实,耶律夷腊葛在谈判过程中,当然提出过什么“兄弟之邦”的提议,但陆宁从不承认辽国皇帝的合法性,这点也就无从谈起,只能什么契丹和齐国“百年休战”。

不承认辽国皇帝这一点,是底线中的底线,便是用诈,陆宁也不会用这一点做文章。

双方以古长城为界,但齐国在塞外领土,契丹各部不得越雷池一步。

双方滦河关外领土,承德卫方圆一百五十里,都为齐国皇帝皇庄领地。

双方榆关之外边界,东西以六州河为界,南北以五指山为界。

六州河,在宁远西北三十多里,而宁远镇,在六州河东北。

是以又规定,六州河以东,到宁远镇,沿海三十里,都为齐国国土。

而齐军,需撤到六州河以西,在宁远镇,可保留不高于一千士卒的驻军。

说起来,历史上,“檀渊之盟”的各项条款可说是中原历史上第一次和异族详细规定了国土边界、缓冲区、驻军甚至“引渡”等等特别详尽规定的对外条约。

现今,“宁远之约”,抢了这个第一。

当然,这“宁远之约”,作为天朝上国,陆宁肯定要“遵守”,现今,先令耶律罨撒葛安心和北方的世宗势力交战,“和约”就算被毁,也肯定是契丹人没守约。

后世,各种悔约栽赃给另一方的戏码见多了,一瞬间,陆宁都能想出十几个正义凛然的出兵借口。

看着册子,陆宁微微一笑,“好,就如此,拟定成文,为表诚意,我先加国玺之印,且明日我便引军回中原。”

现今的盟约,当然都要加双方国君的印记,是以耶律夷腊葛自还要回东京辽阳,陆宁在此期间便退兵,确实诚意满满的样子。

对完颜乌拉一笑,“你先去吧,今夜我宿在此间。”

耶律和古典闻听此言,心内跳了跳,又看了两个妹妹,尤其是幼妹耶律撒刺一眼,虽然是百般纠结后,终于下定的决心,也不会后悔,夫婿,更不再去想,可是,事到临头,想想淑哥偷偷和自己说的,这齐人大皇帝的特异之处,看着可怜巴巴的幼妹,心下一阵怜惜,便是二妹观音奴,也是处子之身,只能,只能晚点,自己多承担一些了。

一时,也不知道是喜是忧,更有些彷徨无助,可隐隐的,不知道为什么,又好像有一丝期待。

第一百零四章 清康园 (上)

从榆关到幽州,到镇州,再到大名府,到汴京,二千余里。

不过,在收复幽云的同时,最先完善的,自然便是驿站军情网络,三十里一个驿站,每个驿站养三两匹快马。

幽州一地,辽人道路修得不错,现在,又加以拓展维缮。

陆宁从榆关到汴京,仅仅用了三天时间,这还是没刻意追求极限,夜晚休息几个时辰,免得到了汴京精疲力竭。

从去年三月出征北汉,到现今五月底回京,整整十四个月。

回到汴京,和母亲、诸妃一番悲喜自不代言。

老母亲闻得儿子亲征顺利,百战百捷,虽然不太懂什么收复幽云,筑城塞外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总算是放下心事。

看着母亲年纪不大,不到五十年纪,两鬓已见白发,自是为自己操心,担惊受怕,每日静堂为自己祈福,不知道多忧心。陆宁不免开几句玩笑,说母亲你放心,当年我被雷劈的刀枪不入,何况现今我大齐兵强马壮,武甲之利,当世第一,母亲不必为任何战事烦忧。

老母亲展颜笑,只是再不能如昔年一般,给儿子几下要他别胡说,心下,却甚是开怀。

诸妃却不似老母亲那般担忧了,毕竟生活在皇宫大内,关心不关心也好,对国政军事等等都有所了解,除了深州陷落时很担了一阵子心事外,等辽主在幽州惨败,以皇后永宁来说,便不免叹息,昔年齐州城外那天外飞仙似的天子,必然是契丹的噩梦了。

不过陆宁回来,第一晚自然宿在皇后中宫,永宁便劝谏了一番,要天子以后,千万莫再身先士卒,万一有个闪失,天下必然大乱,为了社稷,天子以后也不要再肆意妄为,社稷为重,君为轻。

陆宁有些不喜欢听,随即便警醒,自己好像,也有些变了,可别迷失在一片歌颂声中,甚至都上了神坛,从自信,变成刚愎自用的话,那就大大糟糕。

端庄母仪天下的皇后,陆宁最喜欢折腾的她死去活来看她媚态及第二天的羞怒,不过这一次,却是好生说了一番话,真正灵肉交融。

陆宁甚至提起,自己身体特异,如果再诞不下血脉也和你们没关系,如果真一直诞不下子嗣,自己也不想收个养子什么的,再过十年,便立南平为皇储。

这话,把永宁吓了一跳,忙劝说,主君正当盛年,哪里就想没子嗣之事?以主君龙体之异,怕臣妾病故之时,主君还在开枝散叶呢,哪里用想这许多?

陆宁笑道,正因为自己觉得能遗害百年几百年,所以,自己在世,皇储立个女子,才能为她保驾护航,说不定,过个二三十年,自己退位做太上皇,叫南平小家伙做女皇,反正自己最厌烦朝事。

这倒是陆宁真实想法,如果这辈子注定就南平、南安两个女儿,就由女儿接位,而不会收什么养子。

如果自己活得够长,也必能令皇位平稳过渡。

说起来,陆宁都有些担心,女儿未必比自己命长。

自己新陈代谢,实在是太慢了。

永宁等,虽然容貌依旧,还和自己初见时一般,但身体机能却和常人一样,只怕,都会先自己而去。

想想,也是彷徨。

……

和贵妃、德妃又是另一番恩爱场景。

惠妃花蕊夫人、双嫔大小蜜桃、云嫔青城、贵人阿蜜骨,陆宁一时流连忘返。

宠爱青城的第二天,陆宁赏了青城的父亲、蜀后主宣城县伯孟昶许多财物,自令青城感激涕零。

去看了看女学馆的汤氏、潘莺莺、焦彩莲三个教授情人。

又召美人苏小小入宫,第二天下朝,陆宁便在黄宝仪陪同下,到了“清康园”。

清康园便是原本苏小小的府邸,住着在女学馆进修的尤懿懿、苏小小、赵昭庆、阿蜜朵,上学四人组。

现今府邸已经扩为皇家园林,名为“清康园”。

住在里面的,却是有一位娘娘了,安妃娘娘小周后。

加之美人苏小小、贵人尤懿懿、贵人赵昭庆,贵人阿蜜骨的妹妹阿蜜朵,真正是另一个小后宫了,里面住的,都是未成年,不是美少女就是豆芽菜。

反而十七岁的尤懿懿,在其间年纪最大。

其余,小周后,十四周岁,阿蜜朵,十二周岁,赵昭庆,十一周岁。

说起来,黄宝仪也是十一周岁,本来陆宁也想令其进入女学生组,但黄宝仪志不在此,也不喜学习文化知识,是以,她和尤懿懿、小周后自太原回京后,尤懿懿和小周后都住进了清康园,黄宝仪却回了内宫,每天看照陆宁的乾安殿。

再次见到尤懿懿,黄宝仪也有些开心,跟在陆宁身畔时,两人曾经好一阵同榻而眠,虽然因为性情不同,没能变成密友,但久不见面,乍然见到便很开心。

一堆绝色萝莉,叽叽喳喳的,令陆宁瞬间也觉得自己年轻起来。

闷热的夏日,这些小萝莉,在自己府宅内院碧湖之畔的小楼上纳凉,女侍女卫都不见一个,她们都穿得很随意清凉,不是公主裙就是女仆装,各个清纯可爱无敌,见到是陆宁来,虽然多有些害羞,却也没太避忌,看得陆宁眼花缭乱,只觉得心都化了。

小周后竟然也穿着碧罗公主纱裙,气质更是恬静高雅,本来纯净的令人没有一丝邪念,但偏偏,碧罗鲜艳,色彩便活泼纯净中,又隐隐令人升起疼爱这娇艳色彩之意,加之她裙裾下,若隐若现的水晶琉璃凉鞋雪白蕾丝纱袜,更叫人情不自禁升起做她裙下舔狗之意。

阿蜜朵和赵昭庆,都是黑白女仆装,当然,对她们来说,并不知道这种可爱裙裾的真实含义。

而且,陆宁惊讶的发现,这两个小豆芽菜,比之一年前已经大不一样,已经隐隐有了小馒头。

有那么一瞬,令陆宁想起了千里外的耶律撒刺,契丹三公主姐妹,也正赶回汴京,但现今,想来刚刚动身。。

耶律撒刺比之阿蜜朵和赵昭庆相比,有些相似,但耶律撒刺,是真正还未发育。

但自己回转前,在那塞外之地的桃花岛上,终究做了一回禽兽,也耶律三姐妹结了露水情缘。

当然,耶律撒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自己马上就放过了她,现今想想,还怪对不起她的。

实际上,阿蜜朵和赵昭庆姿色,比耶律撒刺高了许多,耶律撒刺和寻常人比是小美人,和自己后宫比,就完全被比下去了。

阿蜜朵异域风情小美女,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发育,令其隐隐有了其姐那种厚厚嘴唇精致五官的难言风情,又比其姐清纯年幼,更有一番令人冲动的美妙。

赵昭庆,按理说其父赵匡胤完全不是什么美男子,想来赵昭庆完全继承了其母的容貌而且青出于蓝,清纯可爱,在自己面前很怕自己的怯怯样子,更是令人忍俊不住,想疼爱她一番。

两人穿着可爱女仆裙,雪白过膝袜和木屐,端的让人眼睛都移不开的一对儿小萝莉。

还有跟随自己而来的黄宝仪,小萝莉虽然规规矩矩穿了淡红襦裙,但本就美貌无比,是天下女官中选出来的第一绝色,清纯而又艳美,一众公主裙、女仆裙,反而衬得她这古装小萝莉,别有一番淑美端庄的可爱。

尤懿懿,却和这些绝色小萝莉气质有些不同了,爱妃有妹初长成,亭亭玉立,雪白衣裤,水晶琉璃高跟凉鞋,和其姐一样,爱美喜欢新鲜事物,甚至,在内宅中,为了搭配衣服,头发都宛如后世的齐眉披肩长发,俨然一个现代美少女,现代女郎。

真是,各有各的美,陆宁看到谁,眼睛都再舍不得移开。

不由自主,心下叹口气,自己何德何能,竟然有如许多可爱女子陪在身畔?

现今心情,和在塞外面对那些战利品时,截然不同。

“陛下,苏美人呢?”尤懿懿一句话,便令陆宁有些尴尬,苏小小昨夜入宫,现今,自然还在寝宫休息养神。

第一百零五章 清康园 (下)

圆桌,桌上美味佳肴,但又有一堆时令水果,蜜饯香糖,还有各种宫内秘制饮品。

陆宁心下也有些无奈,真是哄孩子们玩呢一般。

虽然是圆桌,但座位倒是马虎不得,陆宁左侧,坐着小周后,右侧空置。

然后从左侧,是尤懿懿、昭庆公主。

右侧,黄宝仪、阿蜜朵。

数名女官,随伺在旁。

“阿蜜朵啊,今日起,册你为宝林。”陆宁喝着酸酸甜甜的饮料,说。

身后女官忙记录,虽然陆宁不令女官搞什么《起居注》,但在汴京,随行记录陆宁言行的女官还是有的。

而现今这几名女官,自然都是极为忠诚的近侍,不然就现今一众嫔妃穿着,都可以写成野史来抹黑天子荒淫了。

阿蜜朵呆了呆,立时大喜,忙跪下磕头谢恩。

看着这小乌蛮萝莉女仆欢喜无比的样子,真如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陆宁心下,又是一阵叹息,真不知道,自己宫内的可爱女子们,自己要如何回报她们。

给阿蜜朵个名份,来自尤懿懿的提醒。

其实看得出阿蜜朵,总有些强颜欢笑,和众女相处,总是怯怯的,倒好像,比俘虏的赵昭庆还低人一等。

尤懿懿小心翼翼提醒,才省起,阿蜜朵没有名份,只是作为阿蜜骨这个贵人的妹妹,才得以住在这里。

而其他住在清康园的,不是和她姐姐同阶的贵人,便是更尊贵的美人,甚至还有安妃娘娘。

她姐姐见到她的这些“朋友”,尚且身份最低,要小心翼翼相待,更莫说她这个寄居的蛮女了。

而想来,阿蜜骨每次见到她,也是吩咐她,如何小心翼翼,不要得罪清康园里的贵人们。

是以,陆宁才会在席间,给她一个名份。

看着阿蜜朵那小家伙,高兴的要流泪的样子,陆宁心下更是叹息。

品尝着菜肴,见这些小萝莉都好奇,便讲了讲伐北的事情,当然,不会讲血腥黑暗的一面,只是说,收复了故土,解救了许多被北方胡虏劫掠的国人,如何教训了胡虏等等。

又见这些风姿不同但各个可爱的绝色小萝莉,都是崇拜激动的看着自己,便是最恬静轻易不流露心事的小周后,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沉醉。

陆宁一时,有一种难言的满足之感。

甚至,赵昭庆,两年多在汴京的生活,和尤懿懿、苏小小、阿蜜朵四人组的情谊,见识的各种新鲜事物,自由自在的惬意,比之刚刚见她时,看起来可开朗多了,想来现今要她选,她必然不愿意再回父亲身边。

当然,她对自己,还是那般惧怕,但是,自己讲述征北的故事,齐国的强大,看起来,她也隐隐有种自豪感,却是渐渐的,也将她自己当作了齐人,偷看自己时,也渐渐不再全是惧怕而是有了崇慕之意,可能小家伙心思里,多多少少,已经将自己视作了丈夫。

说起征北,陆宁倒想起件事,咳嗽一声,“一个月后吧,这里,再住进来一个人,你们多照看下,不要歧视她是胡虏之女。”

说的,自然是耶律撒刺,不管怎么说,虽然只是一下,也算被自己破了身不是?小小年纪,怪可怜的,也安排进萝莉组,去学馆上学吧,当然,和自己这些真正喜爱的小家伙们不一样,她将来年纪大些,安排个婚事许人就是,或者也封个胡夫人,将来找些事情给她做,和其他胡夫人一样,自己可不白白养着做米虫,都要为本国创造价值才好。

至于耶律和古典和耶律观音,都封胡夫人,现今也早抛到了脑后,一样属于要为本国创造价值,在自己心中,真和女奴地位一般。

大小萝莉,听陆宁的话,都纷纷点头,当然,没人会出声,自是地位最尊贵的小周后代表她们,轻声道:“主君之言,妾等谨记。”

看着一袭碧罗公主裙,明明可爱诱人无比却偏要做出端庄之态的这个小萝莉,陆宁真恨不得抱着她好好亲亲她,叫这小家伙别这么拽,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安妃,便是这里是萝莉园,都年幼,甚至可能自己不在时,她们也不会宫中规矩那般大,说不定,就和后世一堆丫头片子在一起相处没什么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在一众贵人、宝林之前这样对自己的安妃。

便在这时,外面一名女官匆匆进来,禀道:“陛下,安妃娘娘,清河乡君周氏来拜见安妃娘娘。”

哦?大周后来了。

陆宁对小周后点点头:“你去吧。”

李煜和大周后,流年不利,屡犯禁忌之事,被一路贬谪,最后李煜变成了九品儒林郎。

不过,在陆宁正式册封小周后为“安妃”之时,对小周后家族,自也一通封赏,她只有大周后一个姐姐,陆宁便又恢复了大周后清河乡君,李煜新野县男的爵位。

虽然不是最初的封爵,乃是爵位最低一等,从五品,但终归比九品儒林郎,身份地位,高出几十个台阶要好得多。

其实,也是从另一个角度,对李煜的宽恕罢了,不然不管怎么说,李煜也沾不上光。

小周后恬静无比的施礼,离席。

看着她背影,陆宁发了好一会儿呆,心下叹息,如此可爱美貌的小周后,变成自己妃子,而且,分明对自己情谊深重,简直令人感觉做梦一般,但却令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总觉得,这福份,令人无比期待,可是,又让人很有压力。昔日的这个义女,面对她时,不管心下如何邪念丛生,但总觉得,真正赤条条相见后,自己那急色的样子,怕会破坏她对自己的好感,会让自己这个大英雄的形象在她心中失色。

这令自己患得患失,也是第一次,会如此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总希望,她永远和那个五六岁大的女童一样,一直那么崇拜和信任自己。

自己也希望,能永远的保护她平安周全,而不是非要真正占有她。

可是,如果她做了旁人的女人,那就更是万万不能。

想着,陆宁哑然失笑,这小家伙,还真是令自己头痛。

“懿懿,来,坐过来。”陆宁指了指自己右侧的位置,看着雪白衣裤,靓丽惊人的美少女、现代女郎,陆宁便将烦恼挥去。

安妃离席了,尤懿懿当然可以坐在自己身侧了,只是,也不好坐在安妃原本的位置。

尤懿懿抿嘴一笑,踩着高跟鞋哒哒的过来,坐在了陆宁身侧。

她穿高跟鞋倒也习惯,所谓高跟鞋,也不似后世那般高罢了,淡金水晶琉璃修饰,一种极为奢华朦胧的透明之感,甚为精美漂亮,更衬托玉足雪丝袜,诱人到极致。

被她坐在身侧,陆宁便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实在是,现今的尤懿懿,真的很有后世美艳女郎的味道,在这一世女子,还没人带给自己这种感觉,很新鲜,令自己回到了梦中一般,而且这个美少女容貌之美,气质之佳,后世更是罕见。

陆宁甚至有那么一瞬,就想要不要将筷子丢桌下,去轻薄轻薄她琉璃履中诱人无比的雪丝袜玉足。

“姐夫,契丹人很凶吧?”尤懿懿好奇的问,没有安妃在旁,她和赵昭庆身份相当,便不忌讳喊“姐夫”。

陆宁笑笑,“是。”这雪白制服美少女凑过来,清香扑面,偏偏她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和自己心中对她观感的转变,还是过去喜欢腻着自己的小姨子一般,又喊姐夫,不管怎么说也稍微避忌,凑到自己跟前说话,白皙挺拔小鼻子就在自己眼帘,少女香津之清新香泽好似扑到自己脸上。

陆宁再忍不住,轻轻伸脚去碰了碰桌下尤懿懿玉足琉璃履,咳嗽一声:“晚点,随我入宫去见你姐姐。”

尤懿懿不疑有他,点了点小脑袋,开心道:“好。”还将脚忙向旁边让了让,自以为自己令姐夫舒展不开了。

陆宁一阵无奈,这些年,可能这小家伙习惯了自己一直摆出姐夫的架子,哪怕册她做了贵人,也一直没有任何逾礼之处,她也渐渐将这“贵人”身份,当成一种符号了。

小妮子,今晚就让你知道厉害。

陆宁咬咬牙。

今晚,当然不能在这里,感觉亵渎这萝莉园少女们的禁地不说,小周后还有赵昭庆、阿蜜朵两个小豆芽菜在,万一有什么动静被她们听到,那成什么了。

所以便是宠爱苏小小,也是召她进宫。

对尤懿懿这小妮子,和那些契丹女奴完全两回事,自己也不想,令她受到什么委屈,被人听到声音之类的,那可不成。

何况,也显得不尊重此处的主人,自己的安妃,小周后。

至于同时和几个女子交欢,除了大小蜜桃亲密无间,其他嫔妃,第一次,自己从来没这个想法,那是对征服的异族之类,纯粹发泄罢了。

便是当年青城,也类似战利品,但和异族还是不同,自己宠幸她后不尽兴,也是去楼下寻的焦彩莲,并没有两女同伺。

又如贵妃和德妃,老夫老妻,相濡以沫,当年自己做梦都想过和她俩同时欢好,但终究,从来没提过,现今两个爱妃身份尊贵,就更不用说。

小妮子尤懿懿,自己当然也不会冒出什么荒唐念头,只是看着她亭亭玉立,心中喜爱无比,很想和她灵肉交融,静静在一室中,变得亲密无间。

但这小妮子,还不知道危险将近吗?

陆宁,更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内宫,就不回了,远且不说,也不想德妃马上听到信,那多少有些不自在,而且这个爱妃,想孩子想疯了,说不定就又提起以前荒唐想法,比如会掺和进来,令自己最后,能将龙种种进她体内,如此,多些受孕机会。

她发疯下,可什么都不顾及,懿懿的脸面何在,便是为了姐姐甘受委屈,自己也做不来。

就去文总院府吧,可是好久,没回府了。

那里女佣,都是雇佣,但总管是一名高级女官,打理的很好。

第一百零六章 钱币和禁令

文总院府为三进庭院深深的院落,黑漆大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也甚是威武。

本朝对官员府邸的规制并不严格,大多数官员便遵从前朝惯例起屋,当然,京官来说,租赁房子的也不少,尤其是那些刚刚中了进士在京城司衙中历练的年轻官员,以租房为主,当然,这些房屋都是官房亦或皇家产业,租金很便宜,多少算是福利。

现今的汴京倒和宋时汴京有些类似,房价很高,都是寸土寸金的原因,但和宋时不同,现今地产都掌握在公家或皇家手中,各种建房,针对不同阶层,有不同的租金价位。

便是现时齐国商贸渐渐发达,但却是一种皇家、公家垄断性经济,其他小商小贩作为补充,生产资料、物价等等,按后世说,就是一种严格的计划性经济,而绝不是西方大航海时代的那种重商方式,毕竟时代不同,东西方文明不同,经济阶段不同,对陆宁来说,这种大方向,见识过后世无数模板及不同阶段发展方向的成败,加之现在所在的位置,见到的东西,和那些各个不是简单人物的重臣们的合议之心得,自觉得,大方向把握的还好,当然,最后成败,还是要时间证明。

走的后门,张典苑匆匆来迎。

典苑是从八品女官,“典”字辈的都是如此,禁宫女官,各“总管”品级最高,正六品,“尚”字辈正七品,司为正八品,典宝为从八品。掌为正九品,女史从九品,再往下,就是普通宫娥。

张典苑就是派驻文总院府的女官,也是本院的管家,是一个看起来就有些泼辣的妇人,生得倒是美貌。

陆宁亲征期间,张典苑从内宫女官中脱颖而出,被德妃选中,替代了原本此处的女官。

陆宁回来倒是听德妃说了这张典苑的身份,原来,是葛家四郎的爱妻,到四郎得势渐渐成了接班人后,执掌葛家内务,精明强干,是葛四郎的贤内助,葛四郎得势,也少不了她的功劳。

葛家谋逆,是牵涉到了上万人的大案,葛家全族被抄,女眷全发为奴,直系家属,成年男丁,除了葛四郎,被全部问斩,未成年男丁,发配各边服劳役。

说起来,在批复此案时,陆宁本来用朱笔将葛四郎圈出来,写了“慎”字。

但显然葛四郎早不是当年的葛四郎,甚至是勾结江南禁军谋逆的直接推动者,是以内阁还是拟定了“绞刑”,留个全尸算是宽厚。

但陆宁考虑后,还是用朱笔批复,将葛四郎终生圈禁。

也不用非将其发去服劳役累死拉倒,那并不是对他的宽恕。

不管怎么说,是自己未龙兴时的旧识,当年多少算是对自己有所帮助,留他一命,也算是为当年的这点情分,画上休止符。

但却不想,葛四郎的爱妻,莫名其妙变成了文总院府的总管。

显然,张典苑很能干,也正因为能干,才能短短时间,得到德妃的赏识,自己又要德妃帮自己选一个合格的管家,德妃便选了她。

文总院的生活,也算陆宁研究中高层官员生活状态的实验田。

如现今就是,每个月月俸,陆宁留一半,当作自己一个四品官员妻室子女赡养老人的支出。

另一半送到本院管家手中,支付女佣薪金府内日常支出等等,若有闲余,陆宁令管家做主,或积攒或囤物保值增值。

如此,看一个四品官的日常,又能对齐国或者说至少对汴京官民生活有一种深入的了解。

而这个管家,自然要求精明强干,是以尤五娘才帮自己选中了张氏。

看着张典苑跪拜在旁,美髻跪伏地面,战战兢兢,陆宁心下有些无奈,总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缓声道:“起来吧,四郎和我有旧,你不必拘礼,这宅子,以后多劳烦你了。”

倒是有个念头,等以后有什么大喜事,便赦免了葛四郎,令其夫妻安生过活去就是,小小葛四郎,以后又哪里还能翻出浪花?

当然,这话自不会和张典苑说。

“是,奴婢定会帮主父好生照看别院。”张典苑的声音,倒也极有娇柔韵味。

跟在陆宁身后半步的尤懿懿的,则好奇的东打量西打量,她知道姐夫有文总院这个身份,但文总院府却从来没来过,是以很是好奇。

张典苑起身,一边在旁侧引路,一边拣着宅院里紧要事禀明君父。

说起来,这宅子半年多来,都是她照看,买田置地也好,开销日常也罢,这等小事,难道德妃会理会了?文总院身份又隐秘,也就没内府查她收支,说起来,她便是做手脚贪墨些银钱都没问题,但她又哪里敢?

圣天子,这等鸡毛蒜皮,更不会理,但她也得讲道讲道。

渐渐的,她惊惧稍去,自然了一些。

圣天子还是东海公的时候,张典苑刚和葛四郎新婚,是以,一直便知道这位东海公,到后来的齐王,乃至登基为帝。

葛家暗杀这位齐天子的大掌柜,从那时起惹下的事端,她作为女子,也是后来才听闻,原本富甲一方的巨贾,到被以谋逆定罪烟消云散。

她被发为奴后,如何苦苦挣扎终于被管理她们的女官注意,到被西宫的女官看重,一路之艰辛也不用提,甚至听说,是德妃亲自点了她,来做圣天子别院的管家。

圣天子,却是时常化身一名四品官员,体验民间疾苦,倒是令人想不到。

从八品的典苑女官,虽然不是以前富贵之极颐指气使,但比之被抄家灭族时的悲惨,已经是上上大吉。

更想不到的是,在她被任命为别苑管家之时,内府也知会了她,原来,四郎并没有被处死,是圣天子亲自朱笔批红留了葛四郎性命。

张典苑,一时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由此,也多少对圣天子,有了那么一丝丝认识,念旧,宅心仁厚。

现今,介绍着府中情形,张典苑也越发自然,嘴皮子,慢慢变溜。

说起,本来她出面,领两名女史和近郊农户议定了买几亩田地,但恰逢售田禁令出台,是以,女史去取回定金,估计要黄昏时分才能回来,是以不能来拜见君父。

“哦,还有盈余能买田。”陆宁微微颔首。

文总院府,自己一半的薪俸,府中一名总管,五名侍女,一名马夫一名厨子,还能有盈余去买田,看来汴京物价不算很高,当然,张典苑也算持家有道。

本朝和许多朝代相似,不许大量私藏铜钱,熔钱铸器罪责之大更不用说。

和以前朝代不同的是,本朝规定,私藏铜钱不得超过十贯,这就很苛刻了。

当然,本朝又和以前朝代不同的是,本朝可将铜钱存入各州、县都渐渐普及的东海钱庄换做银票,又三地有纸币发行,多少纸币,都可以收藏在家中。

有纸币的三地,为汴京、南京扬州和东海市,三个商贸最发达的地域。

雕版印刷的纸币,最小面额为百文,最高为十贯,其实三地发行的纸币都一模一样。

三地纸币并不强令全国通行,反而不鼓励外地花用,免得出现鱼目混珠的假币,外地人很难见到真币,容易被作假。

张典苑又道:“只是买田事作罢,本府盈余,只能存入钱庄了。”

本来议定的田价很便宜,突然不得不喊停,张典苑心中很有些怨气,但那是大皇帝新诏令的法度,她哪敢多言?

陆宁在收服幽云后,当即便颁布了禁止田地买卖的法令,令从此之后,民间不得交易田产,售卖农田,只能寻官家,由官家赎田归公。

这条法令,陆宁早就想实行,但毕竟牵涉到的利益太大,怕会引起天下所有乡绅地主富贾甚至官员的不满,是以,直到在幽州战胜契丹,令天下震动,自己的声望及民间国威上升到一个新高度,这才颁布。

内阁来说,都已经习以为常,圣天子收复幽云的那一天,就知道,圣天子定然又有新政出台。

当然,唐代前期,也曾禁止永业田、口分田买卖,但终究因为其分田制度太理想化,反而不合理,贵族分到的土地越来越多,使得均田制到了中后期名存实亡,土地买卖禁令变成一纸空文。

是以,本朝禁止土地买卖,也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新政,而且,农田也不是完全禁止买卖,私人田产,可以由公家赎回,也算进入了市场。

当然,禁止了农田交易,殷实之家置业便要给他们另寻途径,毕竟国人传统,拥有土地,才有安全感,现今就令所有国人接受钱币存入钱庄吃利息作为常态,甚或,大量消费,如此当然对国家发展大大有利,但那太超前太不现实,向这方面引导的同时,则鼓励开荒,私人投资开荒之农田,在不破坏千亩红线的基础上,归私人所有。

第一百零七章 西北望

寝室外人不得进,里面便是金黄帷幕,龙床凤仪的皇家气派。

看着雪白衣裤宛如现代丽人,也好奇的打量这里装饰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的尤懿懿,陆宁咳嗽一声,说:“一会儿带你去逛逛街。”

现今日转西方,刚刚过了晌午。

陆宁本来心中微微悸动,领着小妮子进寝室,但这才省起,现在是白日,是以,这小妮子才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不由心中暗道惭愧,这才想领她出去转转。

“好啊!”尤懿懿立时开心答应。

便在这时,陆宁微微蹙眉。

不一会儿,外面匆匆脚步声,有人到了寝室门前,“主父,有西北军情。”是大内总管完颜纳米。

“进来!”陆宁微微蹙眉,密报都追到了这里,想来是极为紧要之事了。

完颜纳米初始追随陆宁时,还是一名窈窕少女,现今七八年过去,日日打熬筋骨,从女孩子角度,身材便有些走形,越发彪悍肌肉虬结,七八年过去,她仍稳居第一代完颜纳米之位,完颜部第一女勇士实至名归。

她声音甚至都隐隐变得有些粗哑,便如后世服用激素的女运动员一般,陆宁不禁有些唏嘘,她长期吃一种草药,可能便如同后世体育运动的禁药,只是副作用更小一些。

陆宁早就隐晦叫她不要再服用那种草药,但显然,能服用那珍贵草药对她们女卫来说,是一种荣耀,一种神圣之事,全族只有完颜纳米一人有这个资格,自己如果明令禁止,并不是对她好。

每个时代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价值观,对完颜纳米来说,就算明明知道以后可能受一些病症困扰,但若交换她现今的荣耀,她怕是宁可死,也不愿意放弃内宫总管、完颜纳米的称号,更莫说,以后莫须有的小小病症了。

只是,看到完颜纳米,不由得不令陆宁心中叹息,有一种怜我世人的复杂情绪。

拿过完颜纳米呈上的密报,展开一看,陆宁蹙眉。

从青唐城来的密报,却是说,赵匡胤最近和党项人联系频频,最近更要在青唐城,大会附近诸吐蕃部首领。

陕西军攻克兰州并开始经营兰州城,自己更将兰州城升为陇安府,自然使得赵匡胤压力空前。

兰州距离青唐城,还不到四百里。

加之,自己正在北境和契丹人苦战。

而党项人则在河西急剧扩张,和大齐渐行渐远,甚至,自己在西北的布局针对党项的扩张,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赵匡胤必然觉得,现今是其垂死挣扎的最后机会。

是以,才准备联络吐蕃诸部,加之党项人,联合起来,在西北燃起战火。

党项人首领李彝殷,想也知道,必然和他一拍即合。

皱眉想了会儿,陆宁道:“去宣所有内阁通政,入宫仪事。”

完颜纳米应了一声,躬身倒退而出。

看了眼尤懿懿,陆宁无奈道:“看来闲不下来,懿懿啊,等西北稳定了,我带你去看沙漠。”

尤懿懿眨眨水灵灵大眼睛,“姐夫又要去西北打党项人么?”

陆宁笑笑,伸手想摸摸她小脑袋,但随之才意识到,面前站的,却是一个靓丽四射的高佻丽人,精致的齐眉披肩发,活脱脱一个雪白衣裤高雅高跟鞋的现代女郎,再什么揉小脑袋之类的可就下不去手,咳嗽一声,“我走了!”

尤懿懿轻轻点头。

……

金碧辉煌气势巍峨的崇政殿,垂了珠帘,金色珠帘后,隐隐约约的,圣天子旁侧,还坐了一人。

阶下,除了如符彦卿等名誉通政,十几名近二十名内阁通政全部到齐。

新晋内阁通政,便是京兆尹杨昭。

在原京兆尹窦仪调任山西道巡抚后,大理寺卿杨昭,因为宋延渥案处理得当,迁升为京兆尹。

随之,圣天子确定五京制度,北京、南京、西京、商京,四京尹为正三品,其余府尹,仍为从三品。

汴京京兆尹,为从二品,和各道巡抚相当。

又因为京兆尹管理京城及京幾直隶地区,是以,为地方官吏之首,得以入内阁通政院。

当然,杨昭坐在了最后面的位置,脸上不动声色,心内的感慨,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得以进入本朝真正的权力核心,又如何会不激动?

当年和东海公相识时,自不会想到会有今日。

众内阁大臣,都不知道圣天子为什么会带皇后来听政。

便是永宁自己也不知道,被陆宁催得紧,匆匆而来,现今,自然也不会在殿内露出异样神色或出声询问。

当陆宁说出,自己要去延安府,以后自己不在京城时,便由皇后垂帘监国。

众内阁通政,都有些吃惊,永宁更是震惊的看向陆宁。

其实,和永宁聊起,十年八年后,如果自己还没有子嗣,便立南平为储君时,陆宁便有了以后自己不在京城,由永宁监国的想法。

现今,本朝发展的大框架已经确定,中枢各司其职,永宁,只是个监督的作用罢了,有必须需要自己决定又极为紧急的事务,永宁当能明白自己心意该如何做。

现今已经不是创业之初,重臣集团各种利益阶层渐渐成型,自己若还是长期不在京城,难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何况,如果自己不在京城永宁垂帘监国的制度如果能稳定实行下来,自己以后便是真立皇女为储君,那带来的冲击也会小许多。

看了永宁一眼,见永宁已经面色如常,陆宁微微颔首,她自然不能再这等情形下,推辞之类的。

自己便是懒得劝说她,才直接霸王硬上弓,令木成舟。

众内阁大臣面面相觑,前唐时内宫、公主、宦官时常干政,甚至出现了周代唐的则天女皇,本朝不用宦官,圣天子开国之主,自也没什么后宫干政的隐患,但偏偏圣天子行事,向来令人意想不到,却是要由皇后娘娘监国。

但圣天子经常统兵南征北战,皇族中,根本没有男性,圣天子就是堂侄也没有一个,圣天子不在京城之时,总不能用圣天子姐之夫监国,好像由皇后监国也是无奈之举。

圣天子还未及冠便已经称帝威震四方,现今圣龄也不过二十四五,别说提议圣天子收养成年储君,便是提议养一子在宫中,怕都要掉脑袋,也是大不智,凭空为将来埋下隐患。

思来想去,令皇后监国好像也顺理成章。

“君上要亲征党项地?实在太过辛劳,何况,殿前军、京戍军刚刚返京,以疲惫之师,怕不妥……”

说话的是枢密使郭崇,老头须发皆白,已经年近花甲。

现今维生素不似后世那般摄入丰富,而且生个小病就可能对身体造成很大损伤,是以衰老的也快。

虽然圣天子文治武功,真可说是圣人,且亲征百战百胜从无败绩,但老头遇到不解之事,仍然会提出异议。

确实,殿前军和京戍军刚刚经历一年多的恶战返京,紧绷的神经刚刚放松,便又要跋涉上千里西征,健儿们便是再视圣天子为神明,但心中怕也会有怨气。

陆宁对郭崇微微一笑,“朕只领羽林卫赴延安府。”

郭崇一呆,这就是说,如果一旦和党项人开战,圣天子只能以河中军为主力。

河中军,在禁军中不管是人数还是装备,都属于第三档,京戍第一档,三大边军河北、河东、陕西为第二档,其余为第三档,当然,比之江南、岭南、闽南三大营,河中军还是要明显强出一个层次,但多是当年赵匡胤降军改编而来,而且,降齐后,大多还没经历过真正残酷战事的洗礼。

不过,圣天子真正才当得上“胸有甲兵”的评价。

如果真和党项人爆发战争,延安府的河中军,对抗的,将会是党项人在河套内的军力。

侵袭河西地的党项,自然有陕西军和灵州神卫军牵制。

虽然觉得现今圣天子好像就要征伐党项人,实在有些不稳妥,更仅仅用河中军征讨河套地,实在托大,但便是对抗北国庞然大物,圣天子也根本没有倾举国之力,甚至河北山西之外,基本感觉不到战争的影响。

是以,圣天子既然没想以疲惫之师远征,其他战略层面,也实在不好多言。

郭崇只能躬身:“是,只是陛下太辛劳了,臣等无能,臣等惶恐!”

陆宁摆了摆手,心中,却是有些火气。

本来,是想等契丹内战爆发,宁远驻军,自然会寻借口和锦州辽兵发生冲突,屯兵六州江西岸的河北军、神武军,立时征战辽东,自己也极快的杀个回马枪。

却不想,赵匡胤和党项人,联合起来搞事情。

如果自己不管不顾,等辽东战事结束,只怕西北,已经立起来了一个西夏国。

权衡之下,还是要趁党项人还未完全崛起将其扼杀在摇篮,避免将来的恶战。

而且契丹人,闻听自己征伐西北,才会安下心,真正倾力打内战了吧。

而不管现今西北也好,辽东也罢,自己兵力都略显薄弱,如果自己不亲自统军,实在有些不放心,要说调动更多资源,更多的兵力和粮草,损耗太多国力,又非自己所愿。

是以,西北自己才要亲自去。

而且现时代来说,对历史上北宋威胁最大的,一个辽国,一个西夏,自己如果不亲自打垮这两个政权,心中多少会有遗憾。

不过仅仅用河中军收复河套地区,也必然是一场艰苦的战事。

自己到了延安府后,便会召李彝殷觐见,毕竟,名义上,他还是自己的臣子,定难军节度使,袭爵的夏国公,郭荣时期册封的“西平王”,赵匡胤挟持周后主时册封的“夏王”,自己一概认可,也封了他“夏王”。

他若肯来延安府,便授他遥领辽东节度使,回汴京去做他的悠闲王爷。

如果他奉召自然皆大欢喜,但这种可能性太小太小。

如果他不奉召,征讨党项人就势在必行。

正琢磨之际,却见杨昭起身出班,来到殿中,双膝跪倒:“陛下,皇后娘娘仪德天下,臣万死直言,皇后娘娘当进尊号,令天下臣民,知娘娘仁德!”

众内阁大臣都一呆,有人心中暗骂杨昭无耻。

圣天子文治武功,内阁大臣们不知道多少次上表、直奏,想为圣天子加尊号,但圣天子一概不允。

现今,圣天子要皇后娘娘监国,自己等只能默认,但这杨昭厚颜无耻,竟然提议给皇后加尊号,如此,自也是一种新气象,令皇后监国在天下人看来,是群臣拥护的大喜事。

陆宁听了心下一动,似笑非笑看向杨昭,“好啊,现今你们便议议,该当加何尊号,我今晚便启行,走之前将事情定下来,明日便昭告天下。”

“是!”杨昭磕头。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陆宁笑笑,帝王之术自己不懂,但看来,果然还是要在重臣中,有一名最明白自己心意又不要脸皮的臣子,也就是外界眼中的弄臣、奸臣,如此,驱动群臣,才得心应手。

侧目时,却见永宁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看向自己时,好像,就想扑进自己怀中痛哭一场的样子。

陆宁笑笑,永宁素有男儿之志,但只要自己在,她也成不了武则天。

她其实本来已经修心养性,本来或许还忧心皇储之事,等自己和她聊起立南平为储君的可能性,她虽然觉得荒唐,一万个不同意,但心情之欢欣,自己都可以感觉得到,毕竟,自己袒露心迹,储君不管男女,应该都会是她所出,便是她诞不下子嗣,但如果其她嫔妃有了子嗣,自也会送到她宫中养大。

现今,自己令她监国,就更是对她的信任和能力的认可,是以,她才如此激动。

说起来,自己也不是太出格没有先例,不说远的,就说前朝唐高宗,便曾经加武则天“天后”尊号,他和武则天共同理政,并称“二圣”,自己也不过远征时,令皇后有个监国的名义而已。

给永宁的尊号,也只是比如什么睿德皇后之类的,而不是什么天后之类,隐隐和自己并驾齐驱一样。

第一百零八章 招抚

三天后,陆宁到了延安府。

此时,皇后加尊号“隆运”的诏令已经传向各地。

实际上,当朝皇后加尊号的极少,便是死后谥号,也多用称颂品德的词汇,“隆运”这类词用在帝王尊号上的多,永宁加“隆运”尊号,自然是陆宁的主意,也为本朝皇后监国开启一个好兆头。

河中大营招讨使慕容延钊,去年的时候,差点病死,多亏军医用土制青霉素为其肠道消炎,才捡回了一条命,现今,倒是神采奕奕,知天命之年,越活越精神一般。

慕容延钊早就上表拜谢过圣天子活命之恩,因为,听军医说,原来这种比金子还珍贵的神药,却是圣天子传授的医道。原本,他仅仅心中骇服圣天子的文治武功,对什么岐黄小术也不在意,但此次大难不死,才觉得若岐黄神妙,真能从阎王殿转一圈再回来,再闻听那些军医提起圣天子医道论述里几个淬炼神药的方子时对圣天子那种由衷的推崇和膜拜,慕容延钊更是有些无语,又想,难道那些青史留名的历代开国明君,真都是神权天授?真就是天帝之子降临人家?但想来,历朝历代的开国天子,也没有一个如本朝圣天子这般无所不通的。

便都是天帝之子,气数使然,可本朝圣天子也绝对是其中的异数。

而现今圣天子到了延安府,慕容延钊就更是当面,老头狠狠磕了几个头谢恩。

陆宁遣使诏李彝殷觐见尚未得到回复时,邻近的绥州刺史也是绥州一带党项人首领拓跋山听得大皇帝到了延安府,便率妻子前来觐见。

当然,现今的拓跋山,应该称为陆保忠。

拓跋山和李彝殷一个高祖,但显然现今对族群如何延续下去,有了完全不同的想法。

在三年前,拓跋山眼见中原改朝为齐已经成定局,便去了前唐赐的李姓,恢复拓跋本姓,同时上表请求圣天子赐国姓。

当时陆宁不想刺激李彝殷,对奏疏留中不发,而在党项人明显要摆脱中原控制,趁中原和契丹鏖战,大肆进入河西地开拓,陆宁才批复拓跋山奏疏,赐他陆姓,赐名陆保忠。

绥州党项族群可能因为距离中原地甚近,汉人也多,是以,一直心向中原,北宋时,好像这绥州党项也是主动请降。

更莫说现今党项人尚未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政权。

陆宁一定要现今来扑灭党项,也是因为现今要真和中原作战,党项各部,必然因为觉得自己部族实力不足而惊惧,不可能都和李彝殷同心同德。

毕竟许多党项部落,还是认可作为中原臣民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一定的归属感。

若等西夏立国,移风易俗,恢复其民族本貌,到时候平灭西夏的代价,怕是现今的十倍百倍。

党项八部,不同姓氏本就族群不同,便是最强盛的拓跋部,也都各有族群。

毫无疑问,拓跋山部,便是名副其实的归附派,认为其族群,真正融入中原,作为齐朝臣民,才能生活得更加好。

陆宁接见拓跋山,自然褒扬了几句,又授其为绥州团练使,令其征募部族勇壮,准备西征。

与此同时,府州的折家军,自也收到了准备西征的谕令。

只等李彝殷用借口推脱拒诏,便即下诏裁撤定难军,同时各部进入河套地区,若有党项部族抗拒天兵,便即强攻。

……

羽林卫们抵达延安府的次日,从凉州来的快马急报,却是说李彝殷病重,谕使根本见不到他,其子李光睿请代父接旨,谕使乔舍人已经宣读了两道圣旨。

这是陆宁早就吩咐乔匡舜的,如果李彝殷称病,便将第二道圣旨也宣读出来。

第一道旨,召李彝殷赴延安府面圣。

但李彝殷知了先机装病,是以,子嗣代接旨,他也动不了身。

是以,才有这第二道旨,便是宣布裁撤定难军,设宁夏道,辖原定难军四州及河西地。

治所灵州,升银川府。

授李彝殷为宁夏道巡抚,理宁夏民政事。

组宁夏大营。

原灵州团练使、神卫军统领荆罕儒迁升宁夏大营招讨使,神卫军编为宁夏大营第一军。

又宁夏各州,都为军州,各州团练使,谕旨里都有钦命,而原来各州的党项头人,多被任命为团练副使。

李彝殷称病的话,便暂时不召他回京,授道抚作为缓冲,若其安分,还能稳定党项各部之心,又令其没有兵权,而宁夏大营,除了第一军神卫精锐,其余便尽征党项勇壮,将会成为狩猎西北的一支强大力量。

当然,这种状态太理想了,基本不可能实现。

首先要做的,便是要镇压已经渐渐从心理状态上,已经背离中原的党项部族。

……

数日后,陆宁领百余名羽林卫,又有拓跋山带两千多名党项骑兵,到了银州城外。

羽林卫中,便有谕旨上新任命的银州团练使折御勋。

对这个大舅哥,陆宁现今很信任,跟随自己一年有余,其长进也很大。

党项人根本所在的夏州、银州之一的银州,陆宁任命他为团练使,整肃地方,对其看重可见一斑。

陆宁的身份,则是夏、银、绥、宥四州宣抚使,也就是文总院的身份。

夏、银、绥、宥四州便是原本的定难军地域,若能将这四州收复,便和银川府地域联为一片,河套之地尽数归为齐土。

党项人,便仅仅剩下了以凉州为中心的河西地。

而且,其侵入河西地不久,便是河西地的党项部落都未必归心,又何谈其他?

可以说,现今如果不来扑灭西夏政权出现的苗头,将来就麻烦的多。

夏、银、绥、宥四州,绥州拓跋山已经主动归附,是以,他也是唯一一位党项团练使。

陆宁以文总院身份,仅仅领羽林卫及拓跋山部族精锐来到银州城下。

而河中军,自也缓缓而动,一旦招抚不成,接下来的自然便是强攻。

没以圣天子身份来,一来是圣天子亲自出面收复河套内诸州,显得小题大做;二来,固然以圣天子身份前来,有足够的威慑作用,但也难保不横生枝节,比如本来部族首领要降,部下里却有凶顽,齐天子近在咫尺,亲卫又不多,如果将其擒拿,可得多少好处?

只怕,会惹出很多无谓的麻烦。

是以,陆宁才又化身文总院,而天子銮驾,在绝大多数将领大臣及军民眼中,自然还在延安府。

第一百零九章 火药桶

土城城门禁闭,城头上,弓箭长矛林立,党项军卒各个脸色凝肃。

银州城头,众党项将领拥着的一名中年男子,正是这银州防御使李光俨。

现今党项定难军,还沿袭唐末五代规制,州分刺史州、团练州、防御州等等。

防御州,地位在第二等,仅次于节度使州,高于团练州和刺史州。

在定难军来说,银州就是仅次于夏州这个节度使州的最重要州府,人口众多,汉、党项等杂居,有农耕,有牧群,以地理位置来说,在汉长城之内,是中原传统土地。

银州防御使李光俨,是现今夏王李彝殷的族侄,李光俨的父亲李彝景,和李彝殷,两人的爷爷是亲兄弟,也就是李彝景和李彝殷,是一个太爷爷。

而李光俨,重孙子就大大有名了,正是西夏开国君主李元昊。

李光俨的儿子李继迁,也就是李元昊的爷爷,则是西夏王国的奠基人。

对李光俨,陆宁自然便多关注了一些,令密监多所打听。

其子并没有一个叫李继迁的,自然是因为,李继迁本该在近两年出生,但自己影响范围越来越大,定难军更直接受到自己行为的影响,这不,眼见叛离中原王朝,都可能早了十几年,李继迁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也在情理之中。

便是李光俨恰好这两年生个儿子,又恰好也取名李继迁,但实际上,不说后天养成的性格等等,便是先天的天赋,也不是历史上的李继迁了。

不过这李光俨,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是历史上,他所在的时代,没有机遇显露出来而已。

对党项进入河西地,他是最积极支持的部族首领之一,也是对中原统治最抗拒的党项首领之一。

在闻听中原皇帝到了延安府且拓跋山去了延安府觐见后,立时实行城禁,严查入城商旅,还曾经请拓跋山来银州议事,拓跋山当然没有来,看现今他的作派,如果真来银州,能不能保住脑袋都两说。

站在城头,李光俨冷冷听着城下拓跋山高喝,“光俨吾弟,大皇帝圣旨已经到了凉州,撤定难军,设宁夏道,光俨吾弟,从此你为银州团练副使,还不开城门,迎接团练使折御勋折将军?鱼袋牌符,折将军都带来了。”

顿了下,拓跋山又喊:“还有这位文总院,为四州宣抚使,专司四州军政革新事宜!”

“我还是那句话,谁知你真假?未见到夏王手谕,恕弟不敢从命!”李光俨冷哼一声,便要下城。

拓跋山怒道:“李光俨,折少令带有汴京来的告身,难道还能有假?且问你,是圣天子为尊,还是夏王更贵?”

“你若坚不从命,便视你为叛乱,天朝大军转眼即到,你可真敢抗拒天兵?你可挡得住?光俨吾弟,兄是为你好,莫令银州你族儿郎,都为你殉葬!”

这话,令正要下城楼的李光俨微微一滞,停下脚步。

犹豫了会儿,他缓缓转身,道:“山兄这是什么话?我岂是要叛乱?但告身也好,鱼符也好,我从未见过,怎知真伪?现今又无夏王手谕,便要我纳上银州城数万军民,山兄可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山兄要谋反,文总院和折少令,是冒充的,亦或是胁从呢?”说着话,遥遥对陆宁、折御勋抱拳,“两位莫怪,某只是疑虑,倒不是说,两位上官,一定是冒充或谋叛。”

拓跋山一时被李光俨说的无言以对,凶性上来,瞪起眼睛就要开骂。

折御勋看了眼陆宁神色,随即会意,笑道:“好,李副团练,我等就在城外等几日,延安大队军马不日便到。”

这李光俨说得在理,也令人无法怪罪他,但实际上,他必然知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就是要拖,等齐国大军真的到了,他在开城也不迟,反正到时候也反抗不得。

但能拖几天,自然给了夏王更多的时间想对策。

……

数日后,第一批河中军士卒,沿着无定河顺流而下到了银州城下。

大概数百名军卒,由营指挥使崔彦进率领乘船先到了银州。

这是一营重甲卒,这种板甲为主的重型甲胄,河中军仅仅分配到了五百具,编了一营。

李光俨还是坚称,担心城外齐军都是谋乱。

第二日,又有数千骑兵抵达银州城下。

拓跋山也发了狠,喊道若等几日后,步兵及攻城器械水运而来,不管李光俨开不开城门,就要强行攻城。

李光俨终于,开了城门,并向文总院、折少令请罪。

陆宁当然明白他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一旦李彝殷下定决心,号召党项诸部叛齐,这李光俨肯定第一个背后捅刀子。

不过,自己肯定不给他这机会罢了。

是以,李光俨才发现,齐军并未如他所想,匆匆顺无定河西下去夏州,而是,开始接替本州党项番兵的城防等诸多事务。

又令本州三千党项精锐番兵在城外集结,随时准备跟随文总院西进。

他这个银州团练副使,却要被留在银州。

而齐军陆陆续续抵达银州,在城外扎营,怕也有上万人马。

在陆宁来到延安府后,又拓跋山来降,深谈之下,渐渐感觉局势没自己想的那么严重。

自己如此忌惮党项人,是因为历史上,西夏王朝带给北宋的阴影。

但现今,党项人还从未建立起过政权,就他们内部来说,可能面临中原王朝的高压都很迷茫。

除了李光俨这种极端的强硬派,便是李彝殷,要他下决心号召全族叛齐,他一时半会,都拿不定主意。

在这种犹豫之中,便令自己越发占得了先机。

当然,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延安府河中军三万,其中正军两万五千,预备卒五千。

最精锐的第一军,调来了银州。

自己接下来,便去接收夏州和宥州。

其实一旦夏州顺利接防,接下来,最大的隐患就是李彝殷在凉州自立,河套内银州、夏州、宥州三地的党项人,必然叛乱。

河中军,要做的,是如何快速平息党项人的叛乱。

因为灵州银川地在自己手中,是以,只要灵州不失,河套内党项人基本便孤立无援。

河西一带的党项部,必然攻击灵州,而不是绕过灵州来援助河套地带的族人。

荆罕儒守灵州,自己是信得过的,更莫说,还有精锐的西军在兰州和其遥相呼应。

最坏的局面,便是赵匡胤能说服并联合青唐城附近的吐蕃诸部也来围攻兰州。

但不管怎么说,在河套地,河中军面对的,不是攻城略地,而将是如何在保护本地齐人居民的基础上平叛,又震慑也好,剿杀也好,安抚也罢,令河套地的党项诸部真正臣服。

自己对此,也没太多经验,是一次全新的挑战。

毕竟,党项部,可不是南方的各个土部。

琢磨党项事务之余,又从河中府有密监快马来报,尤贵人乔装到了河中府。

当然,河中府距此八百里,以尤懿懿坐马车的脚程,来到这里也得十余日。

自己从汴京动身前,德妃那家伙听说了自己曾经领懿懿去文总院府并且领她进了寝室的消息,只是被西北边务打断,德妃立时来寻自己,说要懿懿随军陪自己亲征,又说懿懿特别希望前去西北,陛下也答应过,带懿懿去西北看茫茫沙漠不是?

其实,自己虽然看起来百战百胜,但随军总是有危险的,重大军务,嫔妃随行更是分心,是以,除了开始自己亲征,皇后皇妃们还希望随军彰示勇气外,后来见随军倒好似成了游山玩水,只会令圣天子分心照顾,皇后皇妃们,也就渐渐不再每次自己亲征时,走惯例请随军的哭诉那套程序。

德妃现今为懿懿请随军,自己琢磨下,就没拨她的面子,答应下来,自己动身后,尤懿懿也离京,只是,脚程便完全不同了。

现今,尤懿懿却是到了河中府。

琢磨了下,陆宁写了封信,要尤懿懿在延安府歇脚,毕竟现今这河套内诸州,便如火药桶一般,随时会发生叛乱。

甚至自己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先发制人,先坑杀如李光俨部的所有党项番兵精锐这类举措。

若真自己先提起屠刀,腥风血雨的一面,自己恶的一面,更不希望被那小妮子看到。

第一百一十章 新皇庄

李光俨领银州三千党项骑,拓跋山领绥州两千党项骑跟随,陆宁带百余名羽林卫,以及河东军第一军抵达夏州城下,夏州很快城门洞开。

但是,土城内却有些空,却是说,留守夏州的李彝殷二子李光宪,领数千部众番骑,又有万余名番骑家属跟随,前往北方的地斤泽平叛,说是本来聚居在安庆泽一带的党项细封部,趁夏王西征,寻机谋叛。

夏州往北百里,有安庆泽,三百里,有地斤泽。

泽,顾名思义,便是有大量湖泊水源之地。

安庆泽和地斤泽,都是党项人大部聚集区。

李光宪,显然是听说了齐官在银州的作为,率部族前去地斤泽避难,不然,也不用家眷同行。

说起来,李光宪现今的作为,倒和历史上西夏国奠基人,也就是现今跟随自己到夏州的原银州防御使李光俨儿子李继迁,如出一辙。

李继迁叛宋,便是率部众躲入了地斤泽,慢慢发展壮大。

地斤泽,论水土肥美,自然远不及距离夏州仅仅百里的安庆泽,所不然,也不会安庆泽为拓跋部聚集区,地斤泽,则是细封氏仅有的一处游牧地了。

但地斤泽距离中原认知中的城寨这种中心地域很远,又在毛乌素沙漠中,是以,中原王朝才不重视,历史上,令李继迁暗中发展壮大。

李光宪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率亲部精锐及家眷先躲起来,免得被齐人将自己和部族分开,尔后,一旦父亲李彝殷下定决心反齐,便从地斤泽中杀出来,加之夏、银、宥等州的族人呼应,必能驱逐齐军。

宥州刺史野利明昭,也领许多部族,跟随李光宪,一起去了地斤泽“平叛”。

如此一来,虽然夏州、宥州接防极为顺利,但是,陆宁原本的计划却也落空。

本来是想,如在银州时一样,在夏州也抽调三千精锐党项骑,宥州抽调两千精锐党项,如此,八千精锐党项骑,几乎便是现今河套内党项人的主要力量,又令三州团练副使,也就是李光俨、李光宪、野利明昭随行,这支力量自己看能不能震慑收复,如果不能,便令其陷入己方的埋伏,甚至下药之类的令其失去反抗能力,找借口杀个干净。

党项人虽然民风悍勇,但到时候,便仅仅是民间散乱没组织的反叛,镇压起来很容易。

不过显然,李彝殷的儿子,都不简单,避开了和自己这整编钦使碰面的机会,直接避入了茫茫沙海中。

自己,也得改变下计划。

原本,自己令河中第二军北上,驻银州,第一军跟随自己,驻夏州。

宥州地,并没有想驻军,如果兵力太多分散,党项人叛乱的话,损失肯定不小。

集中军力,只要将夏州、银州牢牢掌控在手中,这两州,汉人也多,再哪里党项人燃起反叛火头,便去哪里平叛,如此,渐渐削弱党项人力量,使得汉人在河套地内,渐渐占据人口优势。

尔后,便好说了,甚至利于后世。

不过现今,自然要略微调整一下对策。

……

安庆泽。

后世为内蒙古乌审旗地域,被称为鄂尔多斯南大门,便是千年后沙化严重,但仅仅乌审旗一地,也有上千万亩草场、数百万亩林地,更莫说现今的安庆泽来说,游牧的地域远远超过后世的乌审旗。

在安庆泽散乱的大大小小湖泊之畔,也有农田,汉人、党项人都有耕农。

而现今的安庆泽一带,原来大大小小毛毡覆盖木支架的帐篷少了许多,很多土屋木屋里居住的党项人也不见了。

半个多月前,一些拓跋部勇士和亲眷,跟随夏王之子李光宪,北去地斤泽便走了一部分及大半的牛羊。

昨天,齐人文总院领着齐人皇帝的上百名重甲羽林亲骑到了安庆泽,通晓安庆泽诸族,按齐律,山岭林场草场,皆为圣天子之土,是以在安庆泽,设安庆卫,为皇家牧场农庄,原安庆泽农牧之户,皆为皇庄农户牧户,且皇恩浩浩,农产、牧产,每年十抽其二,便是所有赋税。

又说以后齐商东海百行和此处贸易,价格必然比以前高出三成,售卖之价,比以前低三成。

垄断之下,东海百行和游牧贸易,自然都是暴利,便是让利三成,一样赚的盆满钵满,当然,运输等成本的降低,离不开齐国对道路、水路开扩的重视,对车辆船只运输效率的逐步改进。

但是这些谕令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有许多党项小头人及亲眷离开,也有普通牧户,听信传言说,齐人可能会在此血腥屠杀,跟着这些小头人离开。

齐人并未阻止任何人离开,但牛羊马等,虽然没有明示,但隐隐的,就令那些小头人警醒,没人敢驱赶牛羊离开。

留下的,几乎都是普通牧户,而所有的汉民、吐蕃及回鹘户都留了下来,尤其是一些吐蕃、回鹘,本就属于被掠夺来的奴隶,便是汉民,也有北汉时期从山西掠夺来的奴户。

本地党项人虽然大多姓拓跋,和夏王共祖,但实际上,现今大多数拓跋部族人自然和夏王谈不上真有什么血缘关系,而且,贵族自然是少数,普通牧民地位低下,看似不是奴隶,实则和奴隶相差无几,牲畜等等,私产很少,大部分都是大小头人所有。家里有强壮男人的,地位更高一些,甚至早期强夺的奴隶就归自己所有,不过逐渐受中原文明影响,战利品的分配权,也归了贵族。

留下的拓跋部党项族人,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男丁倒也不能说没有身体强健的,但往往是头脑不太灵光,被族人时常欺负的那种。

那些大小头人留下的牛羊不少,但属于夏王李彝殷的更多,没能尽数驱赶去地斤泽,毕竟地斤泽位于沙漠中,一来路途遥远艰辛,二来游牧地域有限,也容纳不下太多牲畜。

党项贵族留下的牲畜,陆宁自不能马上收归皇家所有,将草原牧场定为皇庄还有法理依据,也不是不允许他们放牧,缴纳赋税就好,比贡献给头人的要少,且不用再帮头人做工,加之和中原贸易变得便利,换取生活用品不用付出太高昂的代价,所以从总体上,游牧民的负担是减轻的。

但现今毕竟党项人还未叛乱,如果就将属于李彝殷的大小头人的牲畜收归己有,那就是明抢了。

是以,党项贵族留下的牲畜,仍交给原来管理他们的牧户管理,同样按齐律管理游牧的法令征收赋税。

……

安庆泽地域盐湖居多,这也是这里会成为党项聚集区的重要因素之一,盐湖可以晒盐。

达瓦淖尔湖是安庆泽为数不多的淡水湖之一,当然,黑水河、纳林河等从此过,淡水资源丰富,同样是游牧聚居一地的重要因素。

现今的达瓦淖尔湖畔,聚集着数千名党项、汉、吐蕃、回鹘人。

里面的党项人,多是老幼妇孺,男丁很少。

达瓦淖尔湖,风景极美,沙漠、绿洲、湖泊便如宁静的画,里面涌动的,则是成群的候鸟。

但站在湖畔聚集的各族农人、牧人,各个心事重重,毕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当安庆卫总管诸房公事暨皇庄团练使完颜大花在拓跋山介绍身份并策马到了众人面前时,底下立时一片哗然,显然很多农人、牧人,都觉得很新奇。

完颜大花实则刚刚三十多岁,便退出内卫序列回到本族,虽然当活祖宗一样供奉起来,但陆宁总觉得令其这样活一辈子其实对她很残酷。

恰好,来河套地之前,陆宁便有了在安庆设卫的构想,便急诏她来河套地,从承德卫走山西地来河套,比之从汴京来的官员们,完颜大花也没晚几日。

招远卫总管暨皇庄团练使,用的女官,毕竟招远卫在山东腹地,其实民团团练,也不过防贼防盗。

承德卫总管是内府女官,但皇庄团练使,便由北宁军将领兼任,而且贤妃现今坐镇承德卫,总领方方面面事宜。

安庆卫,现今来说,处于边塞之地,皇庄户多为异族,总管、皇庄团练使人选,陆宁考虑了很久。

最终,决定起用完颜大花。

皇庄总管,用女官,一来是惯例,隶属内府,管理很方便;二来对本地外族,从心理上带来的压力便显得比较温和,有利于初期稳定,令这些异族户,暂时心安一些,慢慢体验皇庄户的种种好处。

皇庄团练使,组织训练民团,现今来说,边塞卫附近,有禁军驻防,但一旦本朝疆域扩展,如招远卫一般,皇庄变成内属,禁军离开,那么,治安等等,自然便靠皇庄民团。

民团的战斗力,不说比得上禁军,但至少,防范盗匪,乃至遇到叛乱之类,也要有一定抵御能力。

皇庄户,从某种意义,也是军户,类似后世建设兵团乃至现今游牧政权民便是兵之类的结合体。

是以,此处边塞皇庄团练使,陆宁想过也如承德卫一般,用边防禁军将领兼任,但既然调了完颜大花来,干脆,也便如招远卫一般,皇庄总管,也领团练使一职。

说起来,此处皇庄总管、团练使人选,决定起用完颜大花前,陆宁也想过,要不要调招远卫总管、皇庄团练使来这安庆卫。

毕竟,招远卫总管、团练使邵尚仪,很是能干。

那邵尚仪,奉天元年便入了内宫做女官,童稚之年,跟在贤妃身边得耳提面命,又女官各种教习班,她成绩都极为优秀,一路迁升,去年时,刚刚十五岁的她,便被德妃选中,任招远卫总管、团练使,其中有没有德妃向贤妃示好之处就不知道了,毕竟从名义上,邵尚仪是贤妃的宫中尚仪。

不过邵尚仪经常跟在贤妃身边东奔西走,如贤妃在青州军械场便待了好长时间,邵尚仪一直跟随,是以,算是见多识广。

担任招远卫总管的一年时间,正是陆宁北伐,需要招远卫各种资源的调度,邵尚仪做的极为出色,这也令她进入了陆宁的视野。

各卫总管,肯定不能任职太长时间,内府女官,没有家庭羁绊及各种社会关系纠葛又如何,在一个地方太长,难保不出现问题,邵尚仪接替的招远卫总管,也不是前任不能干,但已经满打满算做了五年,是以才会被更替。

以后,皇庄多起来,各卫总管,时间长了,进行轮调也不错。

也正是因为邵尚仪,任招远卫总管仅仅一年,陆宁最后,还是将安庆卫总管人选,定为了完颜大花,虽然从心理上,而且有意识的,陆宁觉得边塞皇庄的总管,还是尽量使用汉族女官为好,如此,外族眼中,皇庄的中原色彩才会更浓。

而说起邵尚仪,陆宁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历史上,赵二内宫的邵贤妃。

年纪差不多,但邵贤妃正史上聊聊几笔,也实在难以深究和邵尚仪是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的相同点,都是貌美且能干,姓氏相同,年纪相仿。

邵贤妃,在赵二为晋王时就充入其后宅,赵二登基后,任女官中的司衣,后来封琅琊郡夫人之类的,赵二北伐汉国,邵贤妃领着数名女官男扮女装跟随服侍,而且,帮赵二处理军事往来机要信件,许多机密由邵贤妃代为宣谕或者代笔拟立,由此也算平定北汉期间立了大功,赵二回转汴京后,授她大监、知大内事,宠爱有加。

也正是因为有这等中原嫔妃不太常有的传奇经历,陆宁才在后世网络上看过她的故事,对她有印象。

当然,这邵尚仪,到底是不是历史上的邵贤妃,也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胡思乱想着,陆宁也远远看着,湖畔无数飞鸟翱翔的背景中,正对安庆卫皇庄第一批庄户讲解皇庄事宜的完颜大花。

陆宁不时点头,完颜大花年纪长了,又被当老祖宗一般供了几年,比以前,可沉稳多了,也能切中要点,将作为皇庄户的好处,浅显易懂的令这些聆听的庄户们知晓。

陆宁身旁,策马而立的李光俨,同样远远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晴不定。

天空,一团黑影盘旋天际,却也不去追捕飞鸟,正是海东青“耶律白”。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野利部

黄羊平,在安庆泽之北,是野利部的聚集区,历史上李继迁反宋,在地斤泽发展壮大,又和黄羊平的野利部联姻,并在黄羊平大会党项各部头领,由此南下,尽取夏州、银州等地,又西北取灵州、河西地,奠定西夏版图基础。

黄羊平再往北数十里,苍茫草原便逐渐过渡为荒漠草原,荒漠草原是草原渐渐退化为荒漠、沙漠的一种形态,植被比较薄,都是丛生小禾草、灌木丛等等。

荒漠草原向北,便渐渐的,变成荒漠、沙地。

也就是,到了后世的毛乌素沙漠地区。

当然,毛乌素沙漠现今面积很小,这里本来水草丰美,秦汉时甚至曾经开垦农田,后来变为游牧地,到前唐,才出现沙地,现今,最早的沙地一带,形成了一片小沙漠,当然,和后世的毛乌素沙漠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处沙化,和不合理开垦农业以及游牧“滥牧”都有关系。

以河套内,鄂尔多斯高原的土层质地来说,将草原变成农田,以现在的技术条件,最终很大的恶果就可能会破坏植被后,使得土地沙地化,最终流沙区扩大,形成沙漠。

陆宁策马缓缓而行,也在琢磨,沙漠化的事情,当然,现今自己根本不用考虑生态保护之类的问题,但令河套地区平衡发展也是必须的,河套内,有黄河天险,又有贺兰山、阴山为屏障,且黄河和贺兰山、阴山之间,形成了冲积盆地,塞外粮仓,河套不仅仅提供战马,实际对北方及西北可能的威胁,都是极为重要的屏障和支援地。

陆宁身旁,缓缓而行的骆驼驼峰上,是轻纱笼罩的木辇,里面坐的,正是尤懿懿。

身前身后,一队队骑兵,有羽林卫百余人加拓跋山领的两千部落精骑。

陆宁本来只想在夏州和银州屯兵,但李光宪领着亲族大部北遁躲入了地斤泽,陆宁随之,在河中第二军驻守银州、第一军驻守夏州的基础上,令在延安府的第三军和预备军进驻宥州,而府州折家军,在加强麟州防务基础上,南下延安府,和延安府州兵一起,镇守延安府一地。

尤懿懿和部分官员,也跟随河中军,到了夏州。

其实陆宁同意德妃所请,要尤懿懿来西北时,本是想迅速平定河套地后,再领她来看风景,血腥之事,不想她见到,却不想,党项人既不老老实实归顺,也不马上叛乱,使得本地局势僵持且复杂。

如此,尤懿懿带在自己身边才更安全,自己也安心,这才接了她来。

哪怕现今前去黄羊平,未必就是和平之事。

黄羊平野利氏,和拓跋山部一直有嫌隙,几十年前,还曾经互相劫掠人口,看拓跋山满脸兴奋的样子,到了黄羊平,他要不借机生事都不可能。

当然,作为最早归顺大齐的党项部族,自也要令其族人觉得投靠中原王朝没有吃亏,至于令其慢慢觉得自己也是齐人中的一员,只能潜移默化中慢慢来。

……

巨大毡帐中,野利部少女载歌载舞,献上花团、美酒,迎接夏州来的尊贵客人。

野利部首领野利正荣是一位五十多岁老头,但红光满面声若洪钟,身体也硬朗,也有着游牧民族特有的那种天大地大的野性气息。

他请陆宁坐了上首,他和拓跋山,在下首相对而坐,然后,又有四名羽林郎队主,完颜怒哥、尼罕、耶律斜轸和曹光实,也是现今这一批羽林卫的四大队主。

完颜怒哥不消说,完颜部第一勇士,一直跟随陆宁,尼罕则是张家口外渤海部落的燕子城渤海部首领之子,骑射极为了得,跟在陆宁身边,外人看来,有“质子”的意味,但尼罕自己,却是干劲十足,比谁都卖命。

耶律斜轸,历史上辽国名将,甚至后世冠上“军事家”三个字,这就极为难得了。

机缘巧合,现今追随陆宁身畔,陆宁本来便不准备将耶律斜轸用在辽地战事,虽说现今民族观念淡泊,历史上,中原政权用异族名将很常见,异族用“汉奸”将领带队讨伐中原也所在多有,但毕竟,说这些归顺之将征伐自己族人没一点心理障碍,也未必。

曹光实,出身蜀地,由小卒累军功,被选入汴京军学总馆进习,尔后充入河北军,极为勇猛善战,被陆宁选入了羽林卫。

野利正荣目光,一直便盘旋在完颜怒哥、尼罕、耶律斜轸和曹光实这四大队主身上。

齐人文总院,虽然身材高大,但看起来,斯斯文文举止做作,就是文臣,还带了随军侍妾,以为这夏、银等地,他带了圣谕来接收,就万事大吉?还有闲情逸致带着妾侍游山玩水?

这样一个糊涂官,自然不足为虑。

但齐天子,显然不是简单人物,坐镇延安府,却遣派亲兵精骑为这文总院壮胆,对侵吞党项部族之地,想来早有预谋。

不过这号称“羽林卫”的重甲铁骑兵,听闻各个都是正六品武官,虽然装备精良,但想来都是齐国年轻贵族子弟,便如辽主的舍利贵族铁骑,战斗力肯定强悍,但未必有传说的那般厉害,而且,齐人贵族一直骄奢,贵族子弟,如果遭遇血战,其战斗意志,必然是很大问题。

夏王也正四处寻觅重甲,甚至重金和甘州回鹘交易,希望甘州回鹘能从西域商人处,购买上好重甲,以组建一支亲卫铁鹞子。

这些齐人羽林卫的甲胄,能扒下来便好了,自己还从未见过这种坚固一体的甲胄,寒森森镔铁板甲防护,看起来就令人心惊胆战,给这些朱门酒肉臭的齐人贵族子弟用,实在浪费。

不过,除了跟着文总院入帐的这四名所谓“队主”,其他羽林卫,在外面可是全身贯甲的战斗状态,拓跋山部的野人们就更不必说,来此不生事都算他拓跋山还念在大家都是同祖同宗,要说他相助自己反戈,那绝无可能。

耶律正荣一边琢磨,一边微笑劝酒。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细封氏之变

席地而坐,尤懿懿跪坐在陆宁身旁,她穿着党项贵族女子服饰,宝石红对襟宽松长袍,嫩绿下裾曳地,袖口紧窄,锦纱包着手腕,裙下则是红色绣花布靴,有着浓浓的西域风格影响,彩饰鲜艳繁多,穿着尤懿懿身上,更映得她姿容绝美,风情四溢。

桌案上,有几味黄羊平野利部才烹制的特殊食品,如用奶酪、肉丁和面团一起烤熟,味道很鲜美。

当然,不管何等食物,陆宁都是浅浅一口,虽然对方下毒可能性不大,但也要提防。

尤懿懿也有样学样。

“乡老,黄羊平一地户、口和牲畜足数,便有劳了,这几日,我便留在这黄羊平,和乡老一起核算数目。”耶律斜轸敬野利正荣酒时,笑呵呵的说。

野利正荣本来笑孜孜的表情立时凝固,文总院带来的圣旨中,虽然说明,黄羊平一带,也属安庆卫,但封他为“乡老”,是以,野利正荣本以为一切照旧。

却不想,席上谈话,渐渐感觉,这乡老,可不是什么羁縻族长之类的意思,更像是一种荣誉称号。

现今,契丹羽林郎更是挑明,他这乡老,最多就是一个黄羊平缴纳赋税的经手人,而且,还要有人在旁监督。

要统计人口、牲畜,造册献给齐人,从某种角度,就等于,要他真正放弃对本族的统治权。

“好说,好说!”野利正荣很快,脸上又挂了笑容。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有野利部弯刀番兵匆匆进来,在野利正荣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野利正荣挥挥手,番兵退下。

……

酒宴算得上尽欢而散,陆宁和尤懿懿出毡帐,随之便见到毡帐前高高木桩上,悬挂起一名小伙子,小伙子全身被扒光,只有要害部位有褴褛布条遮住,身上满是伤痕,但其肌肉虬结,便如猎豹一般,虽然伤痕累累,脸上满是血污,更不知道多少时日没给食物和水,看起来,好似昏厥了过去,但也能令人嗅到其身上极度危险的气息。

见陆宁目光看向被吊起来的党项青年,耶律斜轸便问野利正荣,“此是何人?”

野利正荣心下不愉,这文总院,架子实在端的太大,都不怎么跟自己说话,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身边人就跟狗一样,马上就能明白,替他发问,替他言说。

甚至他身旁内记室,都能当传话的,中原人的傲慢,显露无疑。

这耶律斜轸也是,好像巴结他的厉害,可惜这契丹勇士了,怎么就甘心为齐人做狗?

野利正荣心里嘀咕,脸上不动声色,说道:“他是细封部的叛贼,逃到本地被本部缉拿。”咬了咬牙,“囚在狗笼中,这厮还逃了出来,杀了我数名族人,若不暴晒他祭天,怎对得起我族人亡魂。”忿恨神色,这却不是作伪了。

陆宁心中微微一动,细封部的人?

李光宪,率领万余名族人以平乱为借口避入地斤泽,那里,是细封部传统领地。

本以为,李光宪唱的戏码和西夏开国之祖李继迁一样呢,但现今看起来,其境界比之李继迁却差远了,难道还真趁机会给细封部按个叛乱的罪名,吞并细封部?

如果李光宪真这般做,和李继迁相比,目光之长远,那就差了一个数量级。

“细封部也未必真的叛乱吧!”拓跋山在旁冷冷的说。

野利正荣暗暗咬牙,咬本族最狠的,往往就是叛徒,草原规则一向如是。

陆宁做个手势,耶律斜轸对野利正荣道:“放下来!文总院要问他几句话!”

野利正荣怔了下,想借口推脱,但发现,却也实在没什么借口,细封部反叛夏王,那从大义上,就是反叛齐朝,这位宣抚四方的文总院,还真是正管。

“噗通”,党项青年重重摔在沙地上。

又几盆冷水,泼在他的脸上。

陆宁笑笑,“他没晕过去,不过,给他点水喝。”

本来紧闭双眼的党项青年,立时睁眼,很不友善的盯向陆宁,便如毒蛇盯上了猎物。

拓跋山哈哈大笑:“在文总院面前想做狐狸,你小子很有趣。”

陆宁无奈,怎么听着这话,都有些别扭。

“喂,你叫什么名字?可听得懂齐语?”耶律斜轸大声问。

党项青年冷哼一声,不言语,挣扎坐起来,他虽然被绳子捆缚双手双脚蜷曲坐在地上,耶律斜轸、拓跋山等数人坐在高头大马上在他面前,但看他气势,却并不稍减。

陆宁心下一动,这小伙子,不是简单人物。

拓跋山好像也有所感,上下打量着他,突然道:“细封出虎豹,现在的地斤泽,最凶猛的虎虫叫细封铁胆,可是你?”

旁侧野利正荣心下也是一凛,不管如何拷打,这细封部男子也不吐口,莫非,真是细封部中号称第一勇士的细封古尔伯?中原名,细封铁胆?

立时,野利正荣后悔令齐人见到他了,不过,本来就是囚禁在帐篷中,禁锢在狗笼中,谁知道他还能跑出来?惊动了齐人。

党项青年,还是冷冷的不作声,眼中,一抹焦虑被陆宁捕捉到。

显然,他便是那细封铁胆无疑了。

地斤泽的细封部,来夏、银地前,自也看了密监搜集的情报,细封部首领细封诘汾,是一位刚刚继位的年轻首领,细封铁胆,则是细封诘汾的妻弟。

看细封铁胆,不愿报出名字,避难一样的举动,李光宪,显然在地斤泽,对细封部做出了很不友善的举动,真是准备侵吞细封部?

“带走!”陆宁指了指细封铁胆。

野利正荣笑道:“文总院,叛贼的小小漏网之鱼,何劳文总院审讯?待我……”

突然,却见齐人总院伸手,旁侧那完颜羽林卫将背上弓矢双手奉上,野利正荣一呆。

“嗖!”“嗖!”

两道黑影激射而出,直射细封铁胆。

细封铁胆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猛地被大力带的仰天摔倒,便如被钉在了地上一般。

却是手腕之间,足踝之间,各中一箭,直直钉入了地中。

野利正荣正莫名其妙之时,却见那细封铁胆慢慢坐了起来,很快挣脱了手上绳索,又弯腰,将捆缚足踝的绳索解开,挣扎站起,看向那齐人总院。

野利正荣心下一凛,这文总院,箭术简直神乎其神,显然目标就是捆缚细封铁胆手足的绳索,麻绳便是没被直接射断,但肯定也射破了几股,使得细封铁胆能挣扎扯断绳索。

细封铁胆,看向齐人的眼神,复杂,也有些震撼,但随即,又是满脸怒气。

此时,却见齐人总院已经策马而出。

耶律斜轸对细封铁胆招招手:“跟上!”也打马前行。

细封铁胆略一犹豫,慢跑跟在了后面。

野利正荣微微蹙眉,招招手,忙边忙跑过来一名仆从,他低声吩咐了几句,仆从转身离去,但不到半个时辰便回转,却是禀道,在他亲族三百帐聚集的这湖滩附近,拓跋山的精骑往来驰骋,不许湖滩三百帐里的任何人离开。

野利正荣心下立时一沉,情况,好像有些不妙。

……

距离野利三百帐不远,羽林卫和拓跋山部骑兵,临时屯驻,天气晴朗下,便露天宿营。

一处草坡上,陆宁摆弄着手中尤懿懿用狗尾巴草编的小人,心下暗笑,不远处,尤懿懿正在草丛中,抓蝈蝈玩,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草原,自己也玩的不亦乐乎。

细封铁胆,站在下首,拓跋山正和其对话。

“齐人编排我部谋叛,要杀尽我族族人,这是假的?!”细封铁胆,还是满脸怒气,但显然,渐渐的,这满脸怒气的对象,有所改变。

拓跋山和细封铁胆一问一答中,却是得知,李光宪部到达地斤泽的时候,恰好族中首领细封诘汾刚刚过世,他被饿狼所伤,伤口虽然不重,却不知道怎么,就发烧不退,继而身死。

细封诘汾的弟弟细封里古,正要娶其嫂,如此,也承继整个部族。

党项人,收继婚制度,在各部族极为盛行。

李光宪到达地斤泽的时候,恰好是细封里古和其嫂,也就是细封铁胆姐姐细封雪咩成亲之日,但正大酒大肉欢庆之时,细封里古七窍流血中毒而亡。

细封部族勇士,大多被灌的大醉,根本无力抵抗就被解除了武装,加之李光宪很快就抓到了细封雪咩,逼迫细封部放弃抵抗。

在细封诘汾和细封里古相继身亡后,细封雪咩这个寡妇,可就成了宝藏,谁娶了她,谁就拥有了统治现今细封部的名义,更莫说,细封雪咩、细封铁胆一族,本就是地斤泽中最强盛的一部,细封雪咩和细封诘汾是一个爷爷,两人是亲堂兄妹。

细封诘汾的父亲去世,族中为到底是细封诘汾继位还是细封诘汾的叔叔,也就是,细封雪咩、细封铁胆的父亲细封悉鹿继位,而争吵不休。

细封悉鹿却是自动退出继承权之争,说细封诘汾已经成年,自然是由自己这个侄子继位。

尔后细封悉鹿便将爱女雪咩嫁给细封诘汾,由此,更获得了全族的尊敬。

只是不想,细封诘汾运气不好,被饿狼咬伤,染了什么疾病而死,其弟弟细封里古也被李光宪毒杀。

由此,细封铁胆伯父这一系绝裔,如果不是李光宪等到来突然发生的巨变,族长之位,必然转到了细封铁胆这一系。

当然,如果其父细封悉鹿还是谦让,寻个族侄过继给起去世的兄长,并娶了自己女儿做族长,也有极大可能,如此,族长在名义上,还是其兄长依稀。

不过,陆宁听着,就觉得哪里不对头,这发生的一切,怎么都像细封悉鹿设的局,只是,机关算尽,没算到李光宪部到了地斤泽,趁着混乱,反客为主。

当然,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后世各种历史上阴谋诡计看得多了,容易阴谋论。

看这细封铁胆的憨憨样,便是其父所为,他应该也是一概不知。

又琢磨,党项习俗也真是奇怪,亲堂兄妹都能成亲的,中原表兄妹成亲倒是常见,但堂兄妹,可就多少视为乱伦了。

不过现今之世,莫说游牧了,便是深受华夏文明影响的高丽,现今的高丽主王昭,娶的可不就是自己亲妹妹?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但令自己这个后世思维的人,也实在有些接受不了,而且,其不是偷偷乱伦的恶趣味,而是明媒正娶的王妃,甚至王昭可能对中原隐瞒下偷偷称帝,也就是,其在高丽朝廷内自称皇帝,这亲妹妹,就是皇后。

在这一点上,党项人比之高丽,好似又文明了一些,至少亲兄妹,还是视作乱伦的。

陆宁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那细封铁胆咬牙道:“莫非说,这一切,都是那李光宪要侵吞我部的土地牛羊?!”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计划

月夜下,杀声,惨叫声,乱成一团。

战马都披着黑黝黝甲胄的重骑兵,集结成阵,便如轰隆隆碾压一切的黑色钢铁机器,来不及逃窜的野利人轻骑便如稻草人一般纷纷落马。

拓跋山部轻骑则在追逐远远逃散的野利人。

陆宁远远的坐在骆驼木辇上尤懿懿身侧,骆驼之旁,野利正荣面无土色,却不想,儿子野利柏根本没和自己商量,便聚集起亲信族兵围攻齐人总院,结果,齐人重骑反应极为迅速,好像夜间都没卸甲,瞬间儿子聚集起来的骑兵就被击溃,现今,就如丧家之犬被追杀。

陆宁目光看向野利正荣,“不管如何,你的目的达到了,有漏网之鱼跑出去了,地斤泽里的李光睿,不久就得到信了,但我不明白,你甘愿叛乱也要传递出去的信息,是要李光睿也叛乱么?”

野利正荣心里直泛苦水,不知道儿子突然发什么疯,这时听文总院的话,心中突然一动。

齐人解救了细封铁胆,自己确实有想遣人去地斤泽送信之心,但是,齐人很快令拓跋山部封锁了自己亲族三百帐,自己可就没想再冒险,毕竟,现今局势难明,自己先和齐人撕破脸,本族随时可能变成炮灰。

而儿子领亲信袭击齐人,虽然没能成功,但却是制造出了混乱,便散乱而逃的,也有往地斤泽方向去的。

但是,儿子此举,可就令全族都可能被齐人视为叛乱。

怎会如此糊涂?又如此莽撞?

不过,这齐人文总院的话,令野利正荣突然蹙眉,更暗暗咬牙。

自己儿媳,正是来自拓跋氏,儿子突然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怕就是那野妇撺掇的,她可趁机遣人给亲族送信。

“总院,此事我定当查明,那逆子,受人唆摆,我定饶不过他,天幸总院座下,悍勇无敌,并无伤亡。”野利正荣说着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当然,也有点故意做作的意思了。

陆宁淡淡道:“有无伤亡,你子都是叛乱,不过,我准你族戴罪立功!”

此时,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爆发的突然,结束的也很快,野利正荣的亲眷亲信,也正四处策马,令参与围攻文总院的族人不得逃走,下马受降。

细封铁胆和裴龙裴虎站在一起,在骆驼的另一侧,看着渐渐收拢阵型的齐人铁骑,那黑黝黝甲胄,寒森森镔铁打造的长矛、狼牙棒和弯刀,目光很是热切。

镔铁原产自西域大食,曾经和金银一般珍贵,镔铁利器更是神兵一般,当然,因为珍贵因为少,才传的神乎其神,却不想,现今中原人,好像锻造的镔铁更为锋利,这些重骑兵手中的弯刀,锋利的令人心中颤栗。

“逆子,你给我过来跪下!”野利正荣怒吼着,另一边,身上受伤的野利柏,被几名拓跋山部番兵推搡过来。

野利柏人高马大,一脸的桀骜不驯,但在父亲面前,便如耗子见了猫,不敢违逆,跪在陆宁的骆驼前。

“说,是不是拓跋家那婆娘唆摆你呢?!”野利正荣怒气冲天,拓跋家的女人,在这族群生死存亡之际,完全就没考虑本族安危,简直就是个祸害。

原本,若李彝殷扯旗反齐,野利正荣必然响应,现今,却觉得,被拓跋家出卖了一般。

“不是,是我自己……”野利柏仰头,但他话音未落,被野利正荣一声断喝:“闭嘴!”

眼见儿子还如此回护那个女人,野利正荣火气越来越大,若等自己百年后,这蠢才统领本族,怕不几年,本族便被拓跋一族侵吞。

陆宁摆摆手,“我说了,准你族戴罪立功。”看了眼细封铁胆,“你族和李光宪谁是谁非,到了地斤泽,自有定论,明日,我便启程去地斤泽。”

细封铁胆听了一呆,原本,他以为李光宪是在齐人胁迫下,不得不前去地斤泽“平叛”,剿灭自己族人,李光宪的说辞,行为,都是在说,他在齐人逼迫下的无奈。

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自己偷偷跑出来去寻齐人求助,细封铁胆对齐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就算现今知道,可能一切都是李光宪捣鬼,但细封铁胆,也并不信任齐人。

听得这位“文总院”要去地斤泽,细封铁胆有些吃惊,难道,齐人真会帮助自己部族?

刚刚趾高气昂回转的拓跋山,更是震惊。

要知道,文总院身边,虽然是齐国大皇帝贵族重甲骑,但不过百余骑,自己领的部族骑兵,两千余骑。

而跟随李光宪避入地斤泽的李家亲族,应该有数千精骑,更莫说,一旦己方深入地斤泽,这居心叵测的黄羊平野利部,如果也立时反水,截断退路,只怕两千多人,有去无回。

不过拓跋山,并没有吱声,齐人,从大皇帝到官员,行事跟自己思维完全不一样,但又往往会令人恍然大悟,自己静观其变即可。

陆宁又看向野利正荣,“你从族中选一千骑跟随。”

野利正荣一呆,实在不明白这位文总院什么意思,但自不会违拗,“是,小老儿会尽选族中勇士。”

拓跋山心下无奈,得,又多了千名潜在的敌人同行。

众人都领命去准备,陆宁看向尤懿懿,本来想说,,这次来,风景看不到,血腥事倒是不少,此去地斤泽,带着你不放心,留下你,更不放心,我派人送你去夏州,来这黄羊平时,我可没想这便去地斤泽。

但话到嘴边,陆宁又咽了回去,只是笑道:“明天跟我去地斤泽,可别怕危险。”可不想让这小妮子,觉得她变成了自己的累赘,她自幼聪慧,又因为姐姐的关系,多看自己的著作,开智极早,心内,这小丫头可骄傲了,自己可不想伤她自尊,何况现今令人送她回夏州,派的人少了,不免担心黄羊平野利人惦记上尾随伺机俘掠,派的人多了,可就分散了自己仅存的力量,还不如跟在自己身边,照顾她一个人,其实也不影响自己什么。

“好!”尤懿懿开心答应,又说:“姐夫,等到了大草原离那地斤泽近了后,我自己找个地方去玩就好,有耶律小白在天上看着我,姐夫也能找到我。”

陆宁笑笑,说:“到时再看。”现今草原、荒漠中,狼群、豹子可不少,让她一个人骑骆驼溜达,可不安全。

挥手,叫过来四大队主,吩咐起来。

完颜怒哥立时满脸兴奋,就好像,早就憋着的一股劲就要有地方发泄,尼罕和耶律斜轸,也是摩拳擦掌,有了什么依仗一般,曹光实满脸神采,对圣天子,满心的崇敬溢于言表。

四大队主,自然都知道,文总院的真实身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厮杀 (上)

荒漠,远方黄沙弥漫,正是起风季节。

连绵不断的沙丘,可能明天之后,便不知道移动到了何处。

绿洲水洼,一队队马匹井井有序的被牵到水洼前饮水。

拓跋山望着远方飞舞的黄沙,策马到了陆宁的骆驼旁,有些忧虑的道:“总院,沙漠中难行,今日风沙又大,要小心李光宪伏兵啊!何况,野利部在后,恐我腹背受敌……”

这些忧患,他实在绝的不吐不快,齐人强大,真正接触到齐人精锐,感觉比想象中要强大的多,这齐人大皇帝的亲军,虽然仅仅百余人,但党项轻骑,没有几千,根本不敢直撄其锋,当然,轻骑对重骑,如果双方都没有辅助兵种,轻骑虽然不敢近身,但可以用远程弓箭骚扰,将其累垮。

而现今拓跋山两千精骑,显然便是为大皇帝重骑亲军,驱逐这种骚扰的。

拓跋山更是心甘情愿,愿意配合这支重骑作战,在这黄羊平、地斤泽一带,这百余重骑,只要有辅助兵种协同,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但问题是,齐人强大,也使得其傲气十足。

现今去往地斤泽,前方,便是十数里真正的沙漠区,风势又大,如果李光宪骑兵在沙漠中设伏,瞬间便可以爆发近战,而大皇帝的亲军,在这荒漠、沙漠中,自不能贯甲而行,若被打个措手不及,这些没上甲胄的齐人贵族兵,变得脆弱无比,怕会被李光宪杀个精光。

而从黄羊平爆发的冲突,到现今,文总院非要进地斤泽,“调解”李光宪部和细封部的冲突,只怕李光宪,必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在地斤泽爆发冲突的可能性很大。

偏偏,文总院却令野利正荣戴罪立功,领一千骑断后。

这,一旦中伏,野利部断谁的后?只怕多半,是断了自己等的退路。

是以,拓跋山实在忍不住,借着在这绿洲地稍事休息,又来劝说文总院。

陆宁看着他笑笑,因为骑乘着骆驼,原本正琢磨,组建一支骆驼火炮骑兵事宜,主要用在西域作战。

西夏在建立政权后,有一支两百骑的泼喜军,就是两百骆驼抛石炮手。

这种抛石炮没有实物出土,毕竟,数量本来就少,加之后来被蒙古灭国,党项人到底后裔在哪里,专家们都争论不休。

按照文字记载,这支骆驼抛石炮手就是将投石机小型化安装在驼峰上,作战时,骆驼伏下,抛石机发射。

虽然同样需要其他兵种协同作战,但泼喜军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曾经在对宋、对辽乃至对甘州回鹘的恶战中数次建功。

自己的骆驼兵,也组建个几百骑,所谓“火炮”,当然用火药为爆发机制的器械,如何搞自己还要设计下。

说起来,火药时代,西亚北非一地,骆驼火枪手也曾经风靡一时,机动力超过步兵,火枪又可携带比马枪步兵的短杆火枪威力更大的滑膛枪,而且骆驼卧倒便是掩体,是以受到西亚贵族的青睐,当然,养一支规模庞大的骆驼火枪手,代价也极为高昂。

不过,西北和东北,到底优先攻略哪一方,却是让人拿不定主意。

打通西北,重新建立路上丝绸之路,将会使得大齐更为强盛。

但问题是,西域现今一团糟,莫说中亚西亚,就现今从银川到后世新疆。

就有党项人、吐蕃、河西回鹘、甘州回鹘、和中原已经失去联系的曹氏归义军、西州回鹘等等诸多势力。

又有赵匡胤在旁虎视眈眈以及西南吐蕃各部可能来捣乱。

各种关系错综复杂,要真正占领这些地区使得其慢慢成为真正的齐土,自己却是要好好规划下如何治理这些地区,这还是,要在用兵极为顺利的基础上。

而契丹人,南下就可威胁中原王朝,将其威胁彻底解除极为重要。

最起码,自己也要控制辽东地。

而且,真正控制了辽东,又有一个好处,向东扩展,将原来渤海国领土纳入齐地,其中,便包括了北部朝鲜。

那里铜矿资源丰富,可以使得缺铜的本朝,在铸青铜炮和铜钱时,不再那么捉襟见肘。

高丽国,现今正向西扩张,早一点进入朝鲜半岛,便可以遏制其势头。

是以,到底哪个方向才是接下来用兵的重点,一时令人难以下决断。

应该,还是东北重要,当然,要看这场和党项人的博弈,走到哪一步。

陆宁正琢磨之际,拓跋山又来劝说。

陆宁对他笑笑,正想说话,突然看向天空,远远天空盘旋的海东青,正发出尖锐叫声,只是离得远,也只有陆宁隐隐约约听到。

陆宁蹙眉,做了个手势。

左右牵着骆驼的裴龙裴虎,立时大吼,“披甲,准备迎战!”“披甲准备迎战!”

完颜怒哥、尼罕、耶律斜轸、曹光实四大队主,立时也吼了起来。

羽林卫们,纷纷取下驮马上甲具,熟练无比的往身上套。

现今羽林郎,一卫四匹马,除了原本的战马、驮马和乘马,又多了一匹马一名随从,随从帮主人上甲看管马匹等等,如此,就不必留下几人做马桩卒,有专门仆从帮上甲,效率也随之大增。

而且,这些仆从,都是从完颜部所选,各个弓马娴熟,带弓箭,也可作为轻弓骑手,支援羽林卫作战。

而且,说是羽林卫的仆从兵,但实际上,更像是配角地位的战斗伙伴,这些仆从,并不归属羽林卫私人所有,而是大皇帝的仆从,羽林卫更新换代,这些伙伴轻骑,未必会换人。

大皇帝亲军的编制进化,简直就是齐国渐渐强盛起来的见证。

拓跋山见状微微一呆,立时也吆喝部下,准备战斗。

陆宁拿出轻纱,帮坐在木辇自己身侧的尤懿懿轻轻遮住眼,荒漠中风沙大,是以除了笼罩木辇的纱幔,尤懿懿本来也戴了幂篱,现今更被陆宁用纱绢蒙上眼睛,尤懿懿轻声道:“姐夫,你小心些。”

陆宁知道,尤懿懿手里握着匕首呢,这小丫头,当然觉得自己不会输掉任何一场战争,但同样,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厮杀 (下)

当无数脸上都蒙着黑色面巾的骑士从风沙中突然策马窜出来时,激烈的战斗立时爆发。

杀声震四野,令后方的野利正荣,立时率大队追上来,远远在一处沙丘后,纷纷伫马,看着战场,野利正荣脸上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时,完颜怒哥、尼罕、耶律斜轸、曹光实四大队主,领着重骑,和黑巾党项骑手们厮杀在一起,拼命阻止黑巾骑手向己方主帅发起的一次次冲锋。

陆宁骆驼之前,百名弓手,纷纷挽弓射箭,随着箭雨划出抛物线落入黑巾党项骑手队中,不时有人惨叫落马。

从侧翼冲出的黑巾党项骑,则被拓跋山部阻住,厮杀在一起。

正面发起冲击的黑巾党项,各个悍不畏死,羽林卫毕竟人数少,渐渐被其分割包围,黑巾党项,好像,距离齐人主帅的骆驼,也越来越近。

一直跟在陆宁左近的细封铁胆,握紧手中弯刀。

这是文总院送给他的镔铁弯刀,对党项部来说,这寒森森神兵简直就是价值连城,细封铁胆,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拥有这样一柄神兵。

此刻,看着越来越近的黑巾骑兵,细封铁胆咬了咬牙,瞥了那齐人总院一眼,心说,不管齐人是不是如父亲多说,一直对我族居心叵测,但今日,这条命还给他就是。

说起来,父亲也真奇怪,平素说齐人奸滑不可信,但出了事,却令自己寻齐人救助,真是难以理解。

胡思乱想之际,手中寒森森利刃,轻轻噙在嘴中,嘴唇上,一滴血滴轻轻从利刃上淌落,按照族中规矩,为这柄神兵即将到来的厮杀,饮血开刃。

后方沙丘上,远远看着场中厮杀,野利正荣脸色渐渐凝重,好像,心中在挣扎着,要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挥动砍刀和敌人厮杀的拓跋山,心下急的要爆炸,显然,对方有备而来,也早有谋划,对己方情形更是清楚无比,就是要分割阻挡下,势要将齐人官员斩杀。

如果文总院真被叛军杀死,那么,自己便是不反也得反了,中原的刑律,自己这异族,必然成了替罪羊。

更莫说,对方黑巾蒙面,事后,栽赃到正谋乱的细封部身上都可能,更莫说,说不定对方就收买了中原重臣或是现今齐天子身旁亲信。

齐总院身死,各部叛乱,最后拓跋李家出来平乱,加之朝堂上有人帮说话的话,说不定,最终齐天子还不得不令拓跋李家,继续在此作为领军酋长,统治党项地。

自己猜测的未必对,但想来,那李光宪,必然有后续的手段,说不定,此事本就是远在凉州的李彝殷的诡计,那老狐狸,可不会盲动,必然有了完全的谋划。

毕竟从圣天子到延安府,齐人各部进入党项地接管地方,已经一月有余,快马到凉州送信,再回来,时间绰绰有余。

越想,拓跋山越是心焦,而目光突然瞥到,后方沙丘上渐渐涌上来的的黑压压骑兵,自然是野利部,拓跋山心中更是一沉。

野利骑兵没上来帮忙,这就表示,野利正荣那老东西,正在考虑,相帮哪一方,而他最终帮拓跋李家的可能性,十有八九。

拓跋山心中渐渐绝望,暗叫,完了,完了。

便在此时,突然就听,一阵阵巨响。

拓跋山胯下坐骑,嘶鸣而起,他吃惊下也下意识转头看去。

却见正和齐皇帝亲骑厮杀在一起的黑巾党项骑,一个个栽落马下。

这些围攻齐国重骑的党项骑兵,各个极为悍勇,而且,都很有战斗经验,尽量不和齐皇帝重骑亲兵缠斗在一起,而是依靠机动力,盘旋冲杀,一看就知道,这些牵制齐皇帝亲军的党项骑,如果来自李光宪部,必然就是李光宪部族中最勇猛最善战的战士。

而现今,却纷纷在巨响中落马。

战马嘶鸣,战场上,乱作一团。

“嗖嗖嗖”,惨叫声中,一个个黑巾党项骑手落马,却是文总院站在骆驼上,弯弓射箭,距离虽远,却箭无虚发,黑巾党项,纷纷落马。

黑巾党项更是大乱,就好像,群龙无首的样子,有些策马便逃。

远远沙丘上的野利正荣,冷汗瞬间打湿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远远在战场外,旁观者清,所以看得明白,那些被齐人总院射杀的,几乎都是黑巾党项的小头目,显然,这文总院,方才一直没出手,就在等这一刻,也早就将这些党项头领一个个锁定。

自己,虽然是旁观者,但要自己一个个找出他们,却也很难,只是文总院一箭箭射杀,才令他记起来,对,这个是小头目,对,那个好像也是小头目。

更莫说,这箭无虚发的霸道了。

齐人悍将,竟然恐怖如斯?!

还有,更恐怖的是,那些齐天子亲军,一个个突然摸出来的手持器械又是什么?各个发出巨响冒出白烟,和其厮杀的党项勇士,便如中了蛊,立时落马。

这些党项勇士,靠弓马之娴熟,机动无比的和重骑兵缠斗,令人不得不心中惊骇,却不想,李彝殷部,竟训练出了如许多的强悍精骑。

正是因为这些党项勇士明显在任何部族,都是百中挑一,是以,在齐人晃动下手,便如中了什么邪术一般纷纷落马,才令人觉得,全身发凉。

眼见齐人重骑已经收起手中器械,挥舞弯刀,向溃败的黑巾党项扑去。

拓跋山部,更是士气大振,嗷嗷吼叫声中,四方追赶。

野利正荣此时再不犹豫,猛地一挥手,喝道:“助总院,杀叛贼!”

沙丘上野利骑兵,立时杀声震天,猛地铺了下去。

野利正荣抹了把额头冷汗,心中苦笑,这,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简直就是灭族之祸。

骆驼背上木辇中,陆宁慢慢坐回来,看着沙丘如雷般奔下的野利骑兵,心中微微一笑,这夏、银及各泽地的大局,基本已定。

带野利部来,就是要震慑野利正荣及他族中勇士。

羽林卫,每人都配了如曾经大小蜜桃所带的那种手持火铳,虽然装弹复杂且射程很近,不可能代替弓箭作为连续射击的武器,但早早装好弹药,近身一击,这击杀的效率、威力等等,却比弓箭高多了。

虽然只是一板斧,却足够吓唬这些党项部落之民了。

“基本解决了,不过,太乱了,你还是蒙眼坐一会儿吧!”陆宁对旁侧尤懿懿一笑。

而此时,恰好拓跋山率领身边亲信卫兵策马风一般从陆宁骆驼前数十步冲过去追杀叛兵,经过之时,拓跋山带头,众骑纷纷发出党项部特有的致敬的吆喝声,更都纷纷弯腰示意。

陆宁伫立,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叛逆之族,可知王师之利!”

远方,齐军重骑秋风扫落叶一般的砍瓜切菜,黑巾党项落马的惨叫声,好像,正是这声断喝,最好的注脚。

拓跋山部、野利正荣部,各个心中,好像回到了传说中,那中原盛世,各部都为中原之民,为王朝的荣耀而荣耀,为王朝的兴盛,黄沙百战,虽死无悔!

骆驼木辇旁的细封铁胆,心神俱酔,齐人,齐人,原来,竟是如此的。

百战的勇士,加之神妙的军械,任何魑魅魍魉,在其面前好像都不堪一击。

更有这自己原本印象中以为酸溜溜的文士,却是悍勇若斯的猛虎之将军。

真是神奇的土地,神奇的臣民,还有那,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御神鬼之主!

令人竟是如此向往,真想,去那片土地上,去看一看呢!

无数塞外勇士,曾经为其效忠,百战而死,却是无比高尚的荣耀。

自己原本嗤之以鼻,根本难以理解。

但现今,好像隐隐的,心中,也有热血在涌动。

这文明无上之地的史书荣耀碑上,能雕刻上名字,被后人瞻仰,这样的死亡,又如何不令人向往?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老狐狸

地斤泽内,是荒漠之中的一片片绿洲,东北,还未沙化,是连绵的草原。

党项八部中的细封氏,散落在这一带放牧,冬天时,则全族都会来此过冬,避过严寒,因为有阴山山脉阻隔寒风,不得不说,河套地在现今,也就是还未大规模沙化前,简直就是放牧的风水宝地,比塞外更能养出膘肥体壮的良马。

距离最大绿洲细封部聚集区数里处的一个小绿洲处,陆宁及亲军在此驻足,拓跋山部守在陆宁亲军左翼,野利部很自觉的驻守在了右翼。

陆宁令人去地斤绿洲去送信,要细封部首领细封诘汾和李光宪一起来见,分辨两部是非。

沙漠中黑巾党项的突袭,最后以对方死伤千余人结束,伤者有数名招供,是李光宪指使的,他们还都报了自己姓名。

其余伤者,被拓跋山部和野利部尽数杀死。

陆宁反而事后发了顿脾气,说中原传统,善待俘虏,杀俘不详,这些伤者虽然不是俘虏,但也不该如此轻率的处决。

心中有些无奈,但也没办法,好像到了某个位置,做作表演就不可避免。

想活得真实,就别和权力这东西打交道。

当然,如果自己以圣天子身份,以现今威望,多少超出了世俗权力的束缚,就懒得理会这些,自有下面人演戏,对杀伤兵一事予以谴责。

但现今,令羽林卫训斥拓跋山或野利正荣?显得太轻视人家,反而不美。

至于拓跋山部和野利正荣部一起动手,陆宁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怎么看,都好似后世黑帮电影里的桥段,大家一起动手,手上都沾了血腥,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细封诘汾带量大量族人先到了这小绿洲地,而且,带来了车帐、毡帐等等,为小绿洲驻扎的军马安营,当然,野利正荣部和拓跋山部的士卒都要挤一挤了,一个毡帐里,能躺几十号人。

细封诘汾专门为文总院准备的是一辆车帐,暂新暂新的,本来是为新头人准备的游牧车銮,但新首领新婚当天中毒酒而亡,这车帐还没人用过,比之普通游牧车帐,这辆车帐极为巨大,按陆宁的认知,有二十几平米,车上家俬床具,甚为精美,都是细封部能工巧匠按照中原风格打造。

如果车帐移动,是四只骆驼拉动,停靠时,木桩固定,极为牢靠。

其实刚刚到地斤泽的当天,恰好也有夏州的快马来报,是说在辽东地,耶律罨撒葛送了一千匹良马到宁远镇,说是献给中原皇帝的贡品。

此举,却令陆宁有些惊愕,耶律罨撒葛这家伙,这是得高人指点了,看起来,好像彻底臣服,令中原王朝找不到借口讨伐他,而他,可以趁机,平定辽北的耶律贤。

耶律罨撒葛的性子,忍耐这种奇耻大辱,那么,将来一旦他击败耶律贤,那么,对南朝的报复必然狂风暴雨一般。

更莫说,耶律罨撒葛在幽州惨败,除了南朝强大出乎契丹意料之外,也有几点契丹内在的因素,一来,他代表守旧派,特别不信任南人官吏,匆匆更换幽云等地的官员;二来,他也未得到全族真正的支持,就和南朝爆发了战争。

而如果耶律罨撒葛击败耶律贤,那么,就和其祖先耶律阿保机一样,等于又一次重新统一了契丹各部。

虽然幽州之战,令其损失了大部分重骑兵,实力大损,和耶律贤之战也会进一步削弱契丹力量,但一旦决出胜负,仍然会是齐国在北境的心腹大患。

契丹的内战,不管耶律贤也好,耶律罨撒葛也罢,谁得胜,都是如此。

刚刚令信使回转,还在琢磨,要怎么在辽东挑起战火又不显得中原悔约之时,细封诘汾就领着大批族人到了。

细封铁胆见到父亲,又喜又悲,立时便吵着,要去将李光宪族人,杀个精光。

细封诘汾却训斥了细封铁胆一通,对陆宁说,一切都是误会,现今和李光宪部的误会已经解除。

李光宪也是听信谣言,领兵来征伐细封部,现今后悔不已,已经斩了那造谣的小人,而且,受此刺激,吐了血,卧床不起。

细封铁胆听父亲这解释,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终于忍不住,吼道:“那又如何?难道我的兄弟姐妹都白死了?!白塔大哥,里勇大哥,都白白死了吗?!爹爹,是不是,他还在要挟你!我姐姐,我娘亲,还被他囚着?!”

“胡说八道,哪有此事?!”细封诘汾瞪起了眼睛。

陆宁原本也在琢磨,是不是细封部还有许多重要人物在李光宪手中,但渐渐的,眯起来了眼睛。

这老狐狸,细封铁胆比其父亲,可单纯多了,也可爱多了。

显然,要夺取原本兄长一系对族中的领导权,这细封诘汾一直在暗中谋划。

包括女儿前夫的死,以及其弟新婚时中毒而死,都是细封诘汾所为。

细封诘汾唯一的失算,就是没想到李光宪是来侵吞其族的,原本,怕是还想将侄儿新婚之日喝毒酒这口锅,扣在李光宪身上,反正是一笔糊涂账,最终大家也只能怀疑。

却不想,李光宪有强齐当前来避祸,却还想着侵吞其部族,这就是细封诘汾怎么也没想到了,猝不及防下,着了道。

而现今细封诘汾来劳军同时解释和李光宪的“误会”,显然不是被李光宪威胁,而是有自己的算盘。

看来,他已经令李光宪完全信任了他,所以,才能来此处和自己相见。

“我随行有御医,便是契丹巫术也懂一些,可去为李光宪医治。”说着话,陆宁指了指旁侧的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咧嘴一笑,对细封诘汾点了点头。

细封诘汾立时大喜,“好,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总院!”又对耶律斜轸,“多谢神医!”

陆宁看着他那真是喜出望外一般的神情,一时无语,自己庙堂,老狐狸也有几个,但绝对不敢在自己面前表演,这细封诘汾,是第一个。

想也知道,现今的郎中,其实很难判断真正病根,所以,从古至今,装病避让政敌的就不少,这李光宪,完全可以嘴角涂点血渍,便是真御医去了,随便说些身体内哪里哪里不舒服,甚至就是撞晕,御医就算明明知道其是装病,但自也不敢咬死,无凭无据不是。

细封诘汾现今回护李光宪的根本原因是为什么?哪怕李光宪屠刀下,细封族人已经被杀了数百,都是没有中迷药意图反抗的细封氏男丁。

细封诘汾对待兄长一系心狠手辣,显然,是一个权势高过亲情的人。

他回护李光宪,显然是觉得,李光宪部的存在,对他细封部更有利。

虽说李光宪部仅仅损失了千余人,但实际上,失去的都是精锐,那些胸口有胸甲的骑手,或者有皮甲的骑手,几乎被屠戮殆尽,现今的李光宪部,就是没牙的老虎,且新败下惶惶如丧家之犬,偏偏有万余人口来了这地斤泽。

在细封诘汾眼里,现今的李光宪部,人口牲畜,可是无比巨大的财富,是送上门的奴隶族群。

为了这些财富,他甘冒得罪齐人的危险,也要留下李光宪部,进而将其吞并?

看着细封诘汾,陆宁微微一笑,“细封乡老,来地斤泽前本院接到上谕,细封部,一直勤勤勉勉守在边塞,若李光宪部构陷你部谋叛,构陷你部为大逆不道之罪,李光宪等,便是欺君之罪,将李光宪全族,贬为乡老之奴,从此供乡老驱使。原来,是外间消息错了!哈哈。”

细封诘汾呆了呆,他自然不觉得,齐人皇帝真有这种令喻,以他的精明,哪里看不出是这文总院调侃自己?

而且,显然这文总院,看透了他的心事?

“哈哈,这……”打着哈哈,细封诘汾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诸卫

“乡老,那李光宪,真是抱病在身么?和你族,可真是误会?我可听二郎说,李光宪杀了你族许多人。”陆宁盯着细封诘汾的目光,渐渐变得严厉起来。

细封诘汾,用后世来说,应该就是传统守旧派,对其族的传统极为看重,是以,不愿意接受改变,以他的精明,自然看得出,齐人皇帝,对此地要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已经基本失去战斗力的李光宪部,一旦被齐人治罪,那么,接下来,所有的压力就在他细封部,只能和拓跋山部、野利部一样,任由齐人驱使,甚至,不仅仅是成为齐人的附庸,只怕日后,细封部的名号都不复存在。

如果不学拓跋山部和野利部,只怕,灭族之祸,不远矣。

是以,李光宪部只要还在,夏王还在凉州,那么,齐人皇帝要统治这一地,便要笼络其余部族,也就还会有变数。

但此刻,这齐人总院不动声色中带来的压迫感,令细封诘汾渐渐沉默。

细封铁胆在旁咬牙道:“总院,我父定然是被李光宪那恶贼胁迫!”

细封诘汾长长叹口气,默不作声。

陆宁见状,微微颔首,“好,我明白了!”对细封铁胆道:“你这便随你父回部族,召集勇壮,协助本院行事!”

“是!”细封铁胆兴奋无比,大声应着,更咬牙道:“我定杀那恶贼为兄弟姐妹复仇!”

……

李光宪部,被齐人羽林重骑,及拓跋山部、野利部和细封部三部精骑围拢,本来准备迎战的男丁得内帐传来的讯息,纷纷扔下兵器束手就擒。

当然,在损失了千数名最勇敢的战士后,李光宪部本来就人心惶惶,甚至一些小头领,早就领着亲族驱赶牲畜逃离,南归夏州、宥州,毕竟那里是齐人统治,还有律法可言,但在这荒漠之中,就好像法外之地,被齐人官员和其他部族攻击,便是被灭族灭群,也溅不起一丝波澜,无声无息,没处叫屈去。

陆宁并没有见李光宪,其和三族内亲眷百余人,被押解去汴京。

李光宪部其余户口,被发为圣天子奴部,共两千余户一万两千多口,游牧之一户,均数下来,却比中原人口稍多一些。

这两千余皇家奴户,又被分为两路,一路千余户向北迁徙到二百里外的黄河南岸,建包头卫,而黄河对面,实则就是后世包头的所在。

一路千余户,向西北五百里,迁徙去党项人称为兀刺海的地方,建临河卫。

其中,迁徙奴户前往包头卫的,由耶律斜轸带队。

前往兀刺海,陆宁则亲自领军,带领或者说押解拓跋李氏奴户,前往兀刺海。

包头卫和临河卫,都是黄河之畔的咽喉之地,西夏国后来都曾在此建城。

包头卫因为靠近云州、府州,有云州军和府州军策应,而且黄河对岸,是侵略性没那么强的白鞑靼部,现今来说,其宗主国契丹都陷入内乱,白鞑靼自然不敢南下侵扰,是以包头卫建卫一事陆宁并不担心。

兀刺海,在河套地的最西北,黄河北岸,乌加河南畔,而乌加河,后世时因为这一带沙化严重,被瘀沙断了河道,渐渐南移和黄河合二为一,原本的河床干涸,到了后世,一些地段成了水渠。

而现今来说,兀刺海,是中原从未派官吏直接统治之地,最多,管理附近的游牧,用附庸或者羁縻的形式。

而陆宁,既不想仅仅名义上统治这些游牧而不动摇其部族根本,更不想用羁縻的形式,而是设皇家牧场,将草原河流山林归为圣天子的土地,由此统治游牧民。

如此,行政管理严苛也好,宽松也罢,部族不同,管理方法不同,也就不用齐律约束那般死板。

而且游牧民,暂时划归中原皇帝土地上的牧户,不和中原官民发生联系,心理上应该更容易接受一些。

等以后,慢慢的将这些土地,从行政管理制度到官员派遣,甚或,移民改变人口结构等等,最终,令这些地域。真正变成中原之土,真正消化吸纳这些土地,在这期间,便有个过度的缓冲期。

现今,已经存在和正在筹建的皇家卫已经有五,招远卫、承德卫、安庆卫、包头卫、临河卫,管理方法各自不同。

当然,建立皇庄的基础,是要有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不然,也只是妄想。

不过,在有强大武力做后盾的基础上,如何令这些边塞之卫的诸族人口,渐渐心甘情愿成为皇庄之民,除了皇庄本身就轻赋税且可以带来中原技术和中原便宜商品的基础上,皇庄管理者,自然也极为重要。

在乌加河之畔的兀刺海,建临河卫,将是中原王朝第一次,真正直辖管理此处,陆宁心中,不免微微有些兴奋,对这开天辟地之事,自然也极为上心,这才亲自带队前往。

在兀刺海筑城,也将兀刺海一带原本的小游牧部落收归旗下,同时分配皇庄牧户各牧场所在,而且重新分配草场的同时不给牧户们留下争斗的隐患,这都要很费一番思量。

在陆宁启程前往兀刺海前,也发下了令喻到延安府,从河中军及各州州兵中,精选两千马卒,又从拓跋山部、野利部、细封部及拓跋奴部,选一千勇壮。

共三千人,组“铁鹞子军”,顾名思义也知道,这将是一支重骑兵队伍。

自也没人知道,陆宁将历史上西夏国的重骑兵精锐的名头,给夺了去。

铁鹞子军,将会暂时驻扎在兀刺海临河卫。

临河卫面对的河北岸,是白鞑靼部、拔思母部,都是契丹附庸,现今来说,威胁不大。

但作为河套最西北的要塞,自然也要有精锐力量驻守。

同时,铁鹞子军再次演练磨合,一旦上战场,西进便可挺进党项统治的荒漠、草原,甚至可以西南草原而下,直袭凉州。

临河卫总管暨皇庄团练使,因为此地太过偏远,自不好再用女官免得震慑不住场面,暂时将会由铁鹞子军统领兼任。

前往兀刺海的路途上,陆宁也在铁鹞子军统领的人选,原本觉得,完颜怒哥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更对自己忠心无比,也是放出去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但是最终,还是决定,这个人选,由汉人担任,也是一种自己心内比较在意的象征意义。

完颜怒哥,等再寻到合适的位置,再放出去不迟。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迁徙之路

从地斤泽到兀刺海五百余里,不过迁徙牧民比迁徙内地之民要快许多,预计十几日便可以到兀刺海。

数千人,无数牲畜,在草原荒漠中,却好似微不足道,从天空盘旋的海东青看来,不过是一些在绿痕斑斑的荒漠中移动的小黑点而已。

走在队伍最后的巨大骆驼篷车,同样是一个略大的小黑点。

历史上,这种迁徙,往往伴随着人口锐减,血腥的杀戮等等。

但陆宁自问,至少,自己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如一路上,牧民们至少能吃饱喝足,拓跋李部囤积的谷类,现今都归皇家所有,一路上,分发给牧民食用,甚至到第五天时,还宰了一些牲畜,令牧民们吃到了肉,这些牲畜,现今同样属于齐人皇帝。

这令拓跋李部的牧民,都有些意外,毕竟,便是他们私有的牲畜,平素要重大节日可能才舍得宰杀,还要遇到特别好的年头,水草丰美,又没遇到暴风雪等等天灾,如此,才可能有多余的牲畜,他们在重大节日时,用来解馋。

……

黄昏时分,红日西垂,大漠落日景象,甚为壮丽。

高大华美的骆驼篷车旁,陆宁慢慢踱步,陆忠武和陆正德父子刚刚接了恩旨,磕头谢恩后起身。

其实,陆忠武就是细封诘汾,陆正德,是细封铁胆。

细封诘汾应该是察觉有些不妙,在圣谕到了地斤泽,文总院率众北迁时,细封诘汾也召集大量族人随行,他也亲自追随,要帮助圣天子去建临河卫城,甚至,甘愿献出族中二百户,入临河卫为圣天子奴户。

至于圣天子要组建铁鹞子军,他更是积极,选出族中勇壮三百,加之野利部三百,拓跋山部三百,又从拓跋李部中选出一百,千名党项铁鹞子已经够了数目。

是以,今天圣旨到了正北迁的队伍中,很是勉励了细封父子一番,更赐细封父子“陆”姓,分别赐名“陆忠武”和“陆正德”。

陆正德,或者说细封铁胆,被授铁鹞军营指挥使。

皇庄总管及铁鹞子军统领,陆宁也想好了人选。

以袁继忠为临河卫总管、皇庄团练使,同时领铁鹞军统领。

荆嗣,为铁鹞军副统领。

临河卫现今最重要的还是民政事,如何分配临河卫治下直径数百里内的牧民草场。

袁继忠是一位年轻儒将,在军学馆表现就极为出色,追随陆宁鏖战太原、云州、河北等地时,为殿前军中的机要郎,数次献策,很得陆宁看重,迁晋宁镇团练使、保安镇团练使等等。

几乎就是陆宁到了哪里,他便被授前沿军镇团练使,安抚整合民户。

但现今,迁临河卫总管,领铁鹞子军统领,可就是火箭一般蹿升了。

袁继忠胜在武略及治理民政,且极为清廉,历史上的他,得到的赏赐都分给军卒,去世时身无余财。

但他却不够勇,铁鹞子军作为重骑部队,统帅的武勇是必须的,是以,副统领陆宁用了荆嗣,而一旦临河卫不需要铁鹞子军驻守之时,也就是荆嗣迁升铁鹞军统领之时。

“总院,犬子以后还请总院多照看一二……”细封诘汾赔着笑,心下却叹息,但也无可奈何,儿子勇武之名传遍大漠,如果齐人不征召那却奇怪了,何况,便是儿子无能,怕也会被诏为“质子”,现今的中原大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极为了解游牧民风俗,也了解己方的软肋,偏偏其又骁勇善战,身边领一群游牧质子,无可厚非,而且,也会令草原勇士近距离接触下,被其慑服,产生敬畏之心,这是以前中原皇帝,说什么也办不到的,倒更像草原上的规则。

就不说中原皇帝了,现今之世,好像真的到了中原天朝的盛世之前兆,齐人异士辈出,就说这文总院,儿子便佩服的五体投地,儿子一向心高气傲,能慑服自己这傻儿子,这文总院,定非常人。

细封诘汾胡思乱想之际,陆宁笑笑“这是个好小伙子,将来必能为本朝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希望如此吧……”细封诘汾苦笑,犹豫了一下,道“总管大人,小女雪咩,也在队中,她心细,如果总院缺什么少什么,喊她就是。”

陆宁点点头,说“好。”

眼见文总院心不在焉,细封诘汾躬身告退,细封铁胆却好似舍不得走。

陆宁看着他一笑,“好,我去找懿懿,你跟我来吧。”

细封诘汾忙笑道“是是,古尔伯,看总院多喜欢你!”

……

绵延不绝的牧民队伍,正都在准备歇夜。

当然,毡帐之类的自然不会立起来,立毡帐,是游牧时到了一处水草丰美处,通常会停留十几天乃至上月时间,才会临时立起毡帐,搭建木屋之类的。

在一处水洼处,尤懿懿正和几个小丫头说笑聊天。

陆宁远远看着,就没走过去。

虽然,就算跟随父兄逃难,流落到德州成了雇农,但其父对尤懿懿也是精心培养,可不管怎么说,尤懿懿在遇到自己前,有数年,是和穷人的孩子玩在一起的。

这使得她和姐姐完全不同,对“下等人”,她没任何轻视,而且,很喜欢和“下等人”打交道,包括乔装做捕头时,和捕快们,也相处的极好。

看她现今开怀大笑的样子,或许,她有些怀念童年,虽然穷,却无拘无束的生活吧。

后期的萝莉四人组,到现今萝莉五人组、六人组,虽然相处融洽,但毕竟,尤懿懿是德妃的亲妹妹,和她姐夫的诸多女人在一起,她还是会谨言慎行,免得惹出什么事端。

这般无拘无束的欢笑,陆宁还是第一次看到。

随着游牧北迁,这一路来,尤懿懿小丫头也少了许多约束一般,很多以前不能穿出来的衣服,现今穿出来在游牧女童少女中,却也不显得什么了,毕竟,一些游牧女童少女,穿得甚为单薄,这大夏天,光着腿的也不少,买不起布帛而已,自己织的布,太容易磨坏,用来和毛皮缝制一起御寒,夏天用,热且不说,更舍不得浪费。

现在被几名牧家少女围在中心的尤懿懿,正给她们讲故事,白纱裙木屐,甚为清爽可爱,和雪白衣裤的现代女郎比,又是另一番风情。

陆宁远远看着,便坐在了草坡上,突然笑着问“铁胆,我们家懿懿美不美?”

细封铁胆一呆,随即知道文总院定然是说他随行的妾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恪守中原规矩,可从来没真正打量过文总院这位爱妾。

陆宁挥挥手,也觉得自己一时忘形,问的问题不像话,当然,对游牧部落来说,如党项部,称赞别人妻子美貌,并不是什么孟浪之举。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臣服

临河卫城,大概位置陆宁觉得是后来历史上西夏兀刺海城一带,毕竟这种战略位置,西夏国主和自己选定的地点都差不多,乌加河南畔,狼山口隘,如此,此处便可采石,包括石灰,夯土筑城。

而这一带,是北方拔思母部的一个部落的过冬之地,每到乌加河冰封,他们便渡河来到此地,渡过难熬的冬日。

但随着党项人游牧也会来到这片区域,双方已经偶尔便会发生冲突。

拔思母部人口虽然不多,谈不上是特别大的部族,但侵略性很强,和更北方的很多部落一样,更为原始,也就更为血腥好战。

现今来说,拔思母部还未臣服于契丹,在历史上,拔思母部虽然后来终于名义上归顺契丹,但数次爆发叛乱,是契丹治下诸族中最令其头疼的部族之一,甚至契丹还曾经不得不依靠西夏的援助,平定拔思母部的叛乱。

因为拔思母部,向东侵扰契丹治下部族,向西南,就是劫掠西夏治下部族,且嗜血好战,很多时候,是两国共同的敌人。

拔思母部,是契丹对这个部族的称呼,中原前唐,称之为“拔悉弥”,属于突厥人的一支。

现今在这狼山口隘筑城,主要的威胁就是要防备拔思母部的侵扰。

反而党项李彝殷部从西南而来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就算李彝殷号召党项全族叛乱,其第一个目标,也必然是灵州,攻下灵州,将被分割的党项人居住地联成一片,是党项人叛乱独立后,能生存下去的唯一机会。

此时已经八月份进入秋季,来到兀刺海的齐天子皇庄牧户男丁和细封部细封诘汾所领的男丁,采石为基,蒸土筑城,老幼妇孺,放牧牛羊的同时,也采集野生黍谷,为几个月后进入寒冬做准备。

……

绿草茵茵,一队队骑手策马奔驰,远方箭靶上,草丛中,都是横七竖八的箭矢。

这是铁鹞子军汉军营第一都正在训练骑射之术。

领军将领李汉琼,名门之后,曾祖是祁州刺史李裕,也曾经陆宁亲军羽林卫中一员,现今作为骨干将领充入了铁鹞子军中,被授第一营营指挥使,第一营第一都的都头百夫长。

李汉琼甚高体壮力气惊人,弓马精湛。

史书上他有没有记载陆宁倒是不知道,但想来,作为名门之后,又有过人武勇,是以,历史上应该也不会被埋没,必然曾经从军且表现不俗。

远远坐在草坡上,看着这百余名骑兵,来回奔驰,挽弓射箭,不时微笑点头。

从河中诸州选拔的这些马卒,虽然谈不上让人眼前一亮,但比自己预想的强很多,其中竟然还能选出几都精于骑射的,看来,州兵军户制度,至少现今来说,效果不错,当然,王朝初兴,开拓进取之时,某些制度变革,现今看很好,但如果监管措施不到位,最终也会弊端丛生甚至变成王朝灭亡的催化剂。

旁侧,尤懿懿和几个党项女童也看得津津有味,这几个女童都是最贫苦人家,陆宁看尤懿懿和她们玩得很好,干脆令这几名女童做了尤懿懿伴当。

当然,临河卫皇庄中,都是大皇帝奴户,如果袁继忠不知道他真实身份,自不敢随意将皇庄牧户女童派遣做人奴婢,哪怕只是临时性的派遣,现今来说,自然也要登记在册,且各赏了几个女童家一些布帛。

几个女童做尤懿懿伴当可算享了福,就现今,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尤懿懿给的糖果,小心翼翼品尝。

当然,一旦将来尤懿懿离开,她们今日的经历是好是坏,那就没人能知道了。

陆宁自不会理会这些,只要懿懿开心就好。

正胡思乱想,后面脚步声响,完颜怒哥匆匆而来,他满脸喜色,到了近前,单膝跪倒,看了不远的几个党项女童一眼,压低声音:“圣父,大喜!兰州陇安府,灵州银川府一起来了喜报!”说着,双手送上一摞文书,上面的,是几封奏疏,下面则是军报之类的绢纸。

陆宁拿过来翻开看,越看,越是展颜。

奏疏有兰州陕西大营林仁肇、灵州神卫军统领荆罕儒的。

林仁肇奏报,赵光义领叛军及吐蕃几部联合进犯兰州,被其击败。

荆罕儒则奏,李彝殷的使者到了灵州,其使者言道,夏王李彝殷准备待病愈,便按照圣天子圣谕,赴延安府觐见圣天子,若圣天子已经回京,他便进京觐见。

李彝殷的使者也带来了李彝殷的奏疏,现今被一起送来。

显然,李彝殷是见赵光义战事不利,便马上遣派使者到灵州,如此,和林仁肇的捷报前后脚到了延安府,又被一起送过来。

李彝殷,终于还是没能横下心来谋叛,显然也是得到了夏、银诸州情势变化,令其觉得,叛乱成功的机会太过渺茫,反而会令族人遭遇灭顶之灾。

陆宁看向李彝殷的奏疏,里面言辞恳恳的请罪,用“罪臣”自称,请辞王爵,称甘愿从在在汴京城中,布衣为君父效命。

陆宁看得微微一笑,能和平解决当然比腥风血雨更好。

而且说起来,党项居住在各大城附近的主要部落,本来已经在渐渐心向中土,到西夏立国,李元昊开始恢复其所谓的民族传统,还创立西夏文字等等,将和中土融合的趋势打断。

而现今来说,党项人,作为本朝定难军节度治下,大多数人,并不存在建国的思想基础。

这也是李彝殷最终决定屈服的关键。

开国之路,何其艰难?至少现今李彝殷看来,他还不具备天时地利人和,若再不臣服,只会给自己部族招来灭顶之祸。

当然,虽然李彝殷臣服,本朝臣将,也不能大意。

历史上,本来就是李彝殷的孙子前往汴京,献出诸州归顺中原,结果其族兄李继迁不服,举起了反抗中原的大旗。

不过历史上,李继迁得到了辽国的支持,现今,这样的条件不存在,所以,便是党项人接下来有一些部落叛乱,应该也引不起惊天之变。

想着,陆宁不由开怀,几个月来忧虑的事情,终于有了不错的结果。

看向尤懿懿,陆宁笑道:“懿懿,我来西北,看来事情有了眉目,你也算是我的小福星了,说说,想要什么?”

尤懿懿眨着大眼睛,好奇的道:“李彝殷投降了吗?”她自然不是普通女孩,对这些政事,以及姐夫来西北做什么,她还是懂的。

陆宁笑着点点头:“好像有这个苗头,不过最终如何,还要拭目以待。”

尤懿懿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旁边她几个小伴当,说:“我,我想她们,能跟我回汴京,送她们去上学。”

第一百二十章 草原蛮部

陆宁笑道:“可以啊!”

尤懿懿立时欢喜无限,用力点头。

几个党项女童都是又惊又喜,但自然不敢说什么。

对她们来说,中原的皇城,简直就是天堂一般,听说,大街都是金银筑成的。

……

月夜下,篷车之旁,陆宁和尤懿懿踩着茵茵绿草漫步。

明月宛如挂在狼山山巅,景色极美。

“懿懿,你说说,人活这一辈子,怎么才算有意义?”陆宁突然问。

一袭纱裙雪袜木屐可爱清纯,正努力跟在陆宁身侧,偶尔更要踮踮脚和姐夫比身高的尤懿懿一怔,问:“姐夫怎么了?不开心么?”

陆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凉州来的明明是喜报,党项人的隐患,可能是自己想过的最好的途径来解决,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内突然有些茫然。

其实想想,便是这党项“夏”地,真正要消化,要令党项人真正认可自己齐人的身份,怕也要一二代人之力,尤其是自己不在时,必然反复,这就令自己更要在生前便想办法真正消化了“夏”地,其中,可能不乏要想办法遏制党项人口增长乃至消减其人口,可能要做很多自己心内实则不愿意做之事。

前路漫漫,而自己,整日东征西讨,甚至要靠奸yin掳掠发泄压力,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刚刚穿越来时,想想对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新奇那么的充满期待,现今呢?

“姐夫……”一只白嫩纤长的玉手轻轻握住陆宁的手,尤懿懿轻声道:“姐夫是大英雄,是要统治日月能照耀到的所有山川河流大地森林的主人,姐夫不是为姐夫一个人而活,是为天下人而活,所以,姐夫若是累了,没人能陪姐夫说话,懿懿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姐夫……”

陆宁沉默,轻轻握紧尤懿懿小手,心下却是想不到,这小妮子,如此敏感,而且能说出这番话来。

“姐夫,你看看,她们几个,会因为你一个决定,改变以后的命运,她们都开心的不行,只是,不敢跟你来道谢。”尤懿懿指了指身后,远远跟着的那几个党项小伴当,又说:“还有懿懿,现在明白了很多事理,有时候懿懿就想,如果姐夫不是皇帝,就是懿懿的姐夫,那该有多少?每天,我和姐姐陪着你,可不知道,是什么神仙日子呢?”

说到这里,尤懿懿话语戛然而止,俏脸微微有些白,知道说错话了。

陆宁笑笑,用力握了握她的纤手,“你都说了,我是属于天下人的,哈哈!”

尤懿懿抿嘴一笑,双手轻轻挽住陆宁胳膊,倒向后世情侣一般的亲昵动作,好像在这边塞之地,荒漠之畔,她也少了许多束缚。

瞥着旁侧雪裙木屐的可爱美少女,陆宁心下一笑,心情稍稍舒缓,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姨子,在后世来说,几乎不可能吧?

便在这时,西北方向,突然炸空一声响。

陆宁微微蹙眉,说:“回篷车!”

“是拔思母人吗?”尤懿懿对这里的情势也清楚的很,而绝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笼中金丝雀。

“应该是!”陆宁点点头。

临河卫城所在,是狼山口隘,又有乌加河隔断了草原南北,但在狼山口隘之前,乌加河有一处河段河流甚浅,不用架浮桥用木筏,骑马应该就能涉河而过,在那处河段,自然放了哨探,而从那河段渡河的,多半就是拔思母人。

……

领着尤懿懿和那几个小伴当到了篷车前,早有快马来报,说是河畔出现了拔思母人。

远方,隐隐好像能听到狼群似的嚎叫声。

尤懿懿的一个小伴当立时吓得痛哭起来,她是原本在稍南草原放牧的小部落中的女童,从很小的时候,拔思母人就是她们整个部族的噩梦。

“不用怕,我姐夫在这里,谁也不用怕!”尤懿懿搂着她安慰。

陆宁看得无奈,这到底是给她买的小伴当、小侍女,还是买了几个亲妹妹?

远方,突然杀声起,快马又来报,拔思母人听得曹光实队主,自报齐人名号,令其退回河北,拔思母人却是骄狂无比,说便是齐人,也要离开他们过冬之所,要么,就献上十万斤谷粮,他们便另觅过冬的草原。

羽林卫立时便对拔思母人发起了攻击。

陆宁听得冷笑,按照前朝记载,拔思母部不过两千多户,万余人的样子,十万斤谷粮,便是做主粮,也够他整个部族吃个十天半月了,如果加之他们收集的野菜、野谷加之奶制品乃至宰杀一些牲畜,完全可以够他们吃一个冬季。

“我去看看。”陆宁对尤懿懿说。

尤懿懿颔首。

……

陆宁到了战场的时候,战事已经接近尾声,还有三三两两裹着兽皮好像野人一般的拔思母蛮想逃到河畔,却被羽林卫追逐射杀,越河而来的百余名拔思母蛮,几乎被杀了个干净。

在重骑兵面前,背水而战的轻骑蛮子,几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显然,这些拔思母蛮,便是安北都护府在的时候,和中原人也没什么接触,因为拔思母蛮本来在北方,后来渐渐南迁,按照前唐传闻中的记载,拔思母蛮倒好似极北雪橇部落一般。

而现今,拔思母蛮这在一带劫掠各部显然很少失手,党项人迁徙来河套北部的部落都比较弱小,契丹人的势力也未延伸到这里,这使得拔思母蛮从未遭遇什么惨痛的失败,是以,当突然面对所谓的“齐人”,他们行事作派,和过去一般,结果,百余骑遭到了羽林重骑的致命攻击。

受伤落马的蛮子,几乎都被羽林卫顺手戳死。

只有为首的首领,肋部血淋淋伤口,骨头好像都露出来了,被两名士卒,拖死狗一样拖到了陆宁面前。

拔思母蛮应该是突厥语系,和党项语言不通,方才帮曹光实喊话的本地通译,多少和拔思母部打过交道交换物事,也仅仅能表达及听懂对方的大概意思。

此时帮陆宁翻译,这党项通译就犯了难,他只懂贸易及生活上的一些简单词汇,要帮陆宁翻译,问他们部落详情,以及要这拔思母部首领来觐见之类的,他比比划划半天,终于令那首领好像听明白了。

此时,这拔思母小首领,满脸惧色,突然出现的重骑兵,他们的枪矛弓箭,根本伤不得分毫,或许从他出生起,还未见过这般强大的军队。

陆宁看着他眼神,突然皱眉道:“砍了他,换个小蛮子去送信,顺便带他人头回去。”这拔思母小首领,目光凶恶淫邪,按后世说法,肯定血债累累,看起来就不舒服,也就不必留他性命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盐城

篷车缓缓而动,陆宁策马跟在旁侧。

拔思母部首领自然没有前来请罪,陆宁也没期待他来,震慑住这个蛮部不要经常南来袭扰就好,同时也令临河卫皇庄牧户,尽量不要渡过乌加河去河北放牧。

现今,陆宁率羽林卫,西去的目的地是娄博贝,后世称为吉泰兰盐池,前唐称为温池,历史上西夏曾经在此设白马强镇军司。

其实从后世的名字便知道,这是一处极大的盐湖所在,实际上,“吉盐”在历史上曾经是供应西北重要盐类之一,陕、甘、晋北一带的盐多靠其供应,到了后世,吉盐甚至开始供给京幾及内地。

娄博贝已经到了灵州的东北方,陆宁准备从娄博贝北下到灵州银川府走一走,随即返回汴京。

实际上,被灵州隔绝河西地的党项人,也是从娄博贝向西南进发,得到河西党项的响应,攻克被六谷吐蕃统治的凉州。

娄博贝从前唐一直便有土城,根据可靠情报,党项人留在娄博贝驻守的都是一些女兵,大概在五百人左右。

毕竟党项人目标是河西地,作为战争主力的男丁自然都去了河西,从地理位置来说,娄博贝盐城作为中继点,如何夏、银及河套地区没有失守,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威胁。

说起来,西夏党项人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正式将女兵作为战斗部队列装的割据政权,其女兵称为“麻魁”,中原文字,又记载为“寨妇”。

按照后世估算,女兵在西夏国军马中大概占据近两成的比例。

而现今,留守娄博贝的党项女战士,应该便是“麻魁”的雏形了。

其实便是契丹人,同样很多女子也善骑射弓马,但也从来不曾将女子正式算作战斗兵源的一种。

陆宁慢慢策马而行,也在琢磨娄博贝盐城。

李彝殷已经上表归附,献出党项诸州,娄博贝盐城的麻魁们现今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一般来说,女子性子不似男子刚毅,其首领已经归附,女兵们按照常理不会掀起太大风波。

但党项女子,不能以常理视之,如史籍上记载最早的党项女性“拓跋三娘”,却是个盐枭,带着两名婢女抢掠官盐。

是以,接收这娄博贝,倒也不能太大意。

还有凉州。

作为前唐河西节度府驻地,实际上,直到十几年前,最后一个河西节度使张遵古还是中原政权后晋的臣子,然后,才被六谷吐蕃占据,成为事实上的格局政权。

凉州地,自古便是胡汉混居之地,民风彪悍,农牧混合的生活方式,造就了不一样的地域文化,是中原文明和西域文明的汇集之地,凉州铁骑也一直活跃在各种历史变革的事件中。

现今,刚刚占据凉州的李彝殷上表归附,要率族人辞王爵内迁。

自己也已经下了圣谕,升凉州为西凉府,自己的老丈人折德扆封卫国公,迁西凉府府尹,领西凉府军马总管。

虽然是自己的老丈人,但既然北汉及云州都已经收复,又在河套东北设了包头卫,夏、银等土地也在消化吸收,府州也就失去了原来的战略价值,而府州的折家军,也到了令其不再为国中之国的时候。

是以,将老丈人许以高官厚禄,调离府州,府州、麟州自此,和中原一样,行刺史和将军军政分开之制,府州、麟州刺史,自也不会再姓折,倒也不是打压折氏,其族中优秀子弟,自会迁升各地为官,未来发展,比在府、麟二州小小一隅之地好多了,只是,再不会是那种本土霸主的模式罢了。

老丈人折德扆坐镇凉州,还有一个好处,折家在西域很有些名气,历史上,折氏和党项通婚的也不少,老丈人折德扆德高望重,去凉州接收处理那里错综复杂局面,份量十足,又不会太刺激当地党项人,比遣派自己身边重臣效果要好得多。

当然,随折德扆前去凉州的,应该还有折家军精锐千人左右,同时,其家属也都迁去凉州作为军户,算是继续冲淡凉州的胡户比例。

说起来,历史上自己这老丈人好像还没活到五十岁,而其现今,已经四十七,但看身体还极为硬朗,想来,比前世心情舒畅,也没那么操劳,而且,古人来说,原本可能划破个口子都能引发恶性疾病,引起死亡的偶然性很大,今世自己这老丈人,看来不会这么短寿。

不过,寿数高一些,却是要多为自己做牛做马一段时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正胡思乱想间,篷车内,隐隐传来动静。

陆宁忙下马,进了篷车。

篷车内,幽香阵阵,侧卧软衾的尤懿懿,看到陆宁进来,立时俏脸通红。

陆宁咳嗽一声,两个小伴当躬身退出,跟随骆驼篷车的还有两辆马车,承载尤懿懿的四个小伴当。

看着锦毯下尤懿懿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陆宁不由咳嗽一声,心中又是一团火热。

在从临河卫启程前,自己终于还是和这小妮子偷了香,想着这小丫头在自己耳边轻轻呼唤“姐夫”的旖旎,和她火热青春酮体被自己搂在怀里,可爱俏脸在自己征伐下似痛苦又似快乐的诱人表情,心中那团火更加旺盛。

虽然,陆宁现今渐渐发现,和永宁,贵儿、五娘在一起时,灵肉交融,那才是最大的满足,情感和肉体,都得到无比的慰籍,至于一定要御几女,那基本是自己纯发泄的时候才出现的状态。

和懿懿也是如此了,那夜的感觉,美妙无比,在小妮子昏厥前,自己几乎是和她一起攀上高峰极乐世界。

但是,小妮子也是同样的虚脱,在篷车上昏睡了一天一夜,早晨时醒来喝了点稀粥,又昏睡过去,看现在,精神也很萎靡,自己再想,却是不可能了。

“姐夫……”尤懿懿喊过,小脸就埋进了毯里,羞得再不敢探出来。

虽然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但真和姐夫赤诚相见,带给她还是很复杂的感觉,羞涩、幸福、眩晕等等,不一而足。

陆宁笑笑,坐到软榻旁,此时尤懿懿毛毯拉得靠上了点,却是隐隐露出小巧可爱的晶莹雪足,陆宁心中又是一动,想想昨晚把玩这小小雪白脚丫的难言滋味,心中那团火更盛。

少女清香,流溢帐内,令人想贪婪的呼吸个够。

咳嗽一声,陆宁起身,“好好休息吧。”再待下去,可不知道,自己又想做什么。

“嗯……”薄毯中羞涩声音,细若蚊鸣。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回京 (上)

娄博贝盐城的五百党项女兵,倒是乖乖归顺,陆宁遂改此为白马镇,隶临河卫皇庄,由党项女兵首领,也是叫拓跋三娘的,为白马镇团练使,至于白马镇管理此处盐户的总管,自会派出汉家官员。

从白马镇到灵州银川府,再回汴京,近三千里,归途陆宁便走了驿道驿站,毕竟要照顾尤懿懿小妮子身体,虽然抱着她在马上令其免受颠簸之苦,但马速也要放缓,从银川到汴京,还是用了半个月时间。

……

西宫偏殿,陆宁惬意的品着冰雪冷元子,就是炒黄豆蜂蜜冰饮,从前朝就有,不知道多少御厨精益求精微调口味,味道还真是很不错。

尤五娘和尤懿懿坐在下首,在姐姐面前,尤懿懿羞涩无比,但在陆宁眼里,看着雍容娇贵的德妃,可爱清纯的懿懿,一对儿貌美如花的姐妹花,心里自是无比满足。

回到汴京几日了,闻听五娘召妹妹入宫,陆宁突然恶趣味发作,也便来凑热闹,果然,在其姐姐这里见到自己,懿懿这小丫头,窘迫无比,娇羞无限,令人看了,又怜又爱。

“主君,党项人的隐患,从此算是平息了吧?”尤五娘轻声细语问。

陆宁无奈,她对这些又哪里会关心?不过是凑趣而已,毕竟自己刚刚从党项地回来。

听马报,李彝殷及亲族刚刚到西安府,距离汴京还有千里之遥,虽说李彝殷的速度也算不慢了,但到汴京,怎么也还得十几日。

“西北各族,又哪里能说隐患就平息的,慢慢看吧。”陆宁摆摆手。

便在这时,外间有女官声音,接着,是黄宝仪娇嫩嗓音,“主父,辽东军报。”

“进来吧!”陆宁略微提高声音。

尤懿懿回了萝莉组的府邸,陆宁身边最贴身的婢子就剩下了黄宝仪一个。

黄宝仪年纪不大,比赵匡胤的女儿赵昭庆大一岁,刚刚十一周岁。

说起来,昭庆公主历史上,要六年后才成亲,也不知道怎么,作为战俘,从前年就成了齐国后宫名义上的嫔妃。

黄宝仪虽然仅仅比昭庆公主大一岁,但亭亭玉立豆蔻年华,看起来,和后世十四五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她是女官中选拔的最美的美人胚子,性格却是再传统不过,精于女红,对新学没什么兴趣,略通文字,和萝莉府的萝莉们比起来,便如成熟的大姐姐一般了,和萝莉府诸少女也玩不到一起,倒是兢兢业业跟在陆宁身边侍奉。

便是其服饰,和尤懿懿在一起时还曾经被尤懿懿撺掇换过女仆裙,但平素,却是再循规蹈矩不过,就如现今,就是传统的淡红襦裙,不过穿在这个清纯小萝莉身上,别有一番可爱风情。

从宫内圈子来说,黄宝仪是皇后和皇贵妃为陆宁选的贴身女官,虽然给了宝林的最低等嫔妃名份,但做的却是女官的事。

尤五娘对她态度极好,微笑对她示意。

陆宁接过黄宝仪手中文牒,看了眼,脸色就凝重起来,随即,又翻看奏疏,是河北军招讨使陆兴的奏疏。

奏疏里说,锦州的耶律罨撒葛部不遵守宁远之约,秋天到来,却是进入宁远地域打草谷,更劫掠人口去了锦州。

因路途遥远,军机耽误不得,陆兴已经先斩后奏,领军去攻锦州。

陆宁有些无奈,不管陆兴所奏是真是假,在辽东本就是要没事找事。

尤其是,耶律罨撒葛的主力已经调动去和耶律贤交战,自己的边军起衅,陆兴显然是明白自己想什么。

只是,陆兴有些太急了,自然是因为,河北军曾经在耶律罨撒葛手上吃过大亏,现今急于雪耻。

琢磨了会儿,陆宁对黄宝仪道:“令门下省帮我拟旨,河东军入辽东,由陆兴节制,问罪耶律罨撒葛。”

黄宝仪应命而去。

尤五娘诧异道:“主君不去辽东?”

陆宁无奈:“是要我一直做牛做马吗?最近累了,要歇息歇息。”

尤五娘抿嘴一笑:“还以为主君是铁打的,怎会累?妾却没见主君累过。”

这话,说得陆宁心中一荡,尤懿懿脸更红,偷偷给了姐姐一个大白眼,以前便是姐姐说这些话她也不懂,现在她可是知道姐姐说什么了。

陆宁咳嗽一声,说道:“这段时间,我也不去辽东,在京城行在休息一段时间。”

在汴京来说,“行在”就是指文总院府。

陆宁确实觉得身心俱疲,若再不放松放松,铁人也会垮,就用文总院的身份,在京城休息一段时间,若没有天大的事,也不必上朝,当然,每天奏疏都能看到就是了。

至于辽东战事,暂时还是不去了,总不能自己永远做救火队员,契丹势大的时候是不得已,现今来说,契丹内乱,却要看看,没有自己在,河北、河东两军,在辽东是怎样的表现。

听陆宁这话,尤五娘脸上露出关心之色,“主君,好生注意身体。”

陆宁微微颔首:“放心吧,休息一段时间,应该无碍。”叹息道:“最近对什么事情也提不起兴趣来,应该是四处征伐奔波,有些到了极限。”

尤五娘连连点头:“若不然,在汴京附近起个园子,主君疲累时,便去歇息。”

陆宁摆摆手:“算了。”五娘嘴里这“起个园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分分钟就变成颐和园、圆明园那样的大工程。

外面,突然又有脚步声,黄宝仪的声音,“主父,邕州来的奏疏。”

陆宁无奈,必须送到自己手上的,自然都是紧要之事,至于有营养没营养的奏疏,每天就更不知道有多少。

统治的地域越大,要操[]心的事情也便越多。

其实也不仅仅自己回汴京才有这种紧急公务,如自己在幽州之时,贵州地罗殿小女王陆贵平,修路便出了事,有蛮部不愿意出丁,随之爆发叛乱,遵义军出兵,和小女王亲部镇压了这次叛乱。

甚至自己在西北回返时,这场叛乱才真正平息。

这场叛乱,规模不小,延续了将近一年,一个大部族的男子几乎被屠戮干净,史书上未必浓墨重彩,但对贵州地的影响,却会极为深远。

邕州来的奏疏,是武峨镇团练使李艳娘所奏,却是说阮丹玉、阮经夫妇,意图谋反,已经被擒拿。

看着这奏疏,陆宁微微蹙眉,要说现今,信息阻塞,如果李艳娘是和阮丹玉夫妇有矛盾而构陷,仅仅从奏疏来看,自己很难分辨是非。

是以,各地监察制度才变得极为重要。

当然,在武峨镇,有赤虎军,赤虎军统领更是米珠,对自己忠心耿耿,谋叛大事,李艳娘必然不敢作伪。

在米珠没有秘奏来的前提,自己便要采信李艳娘的说法。

所以说,现今时代,地方官吏,欺君之类的,真是毫无技术难度。

当然,以齐国现今制度,障碍多了些,以后,地方事务,要瞒骗自己,也会越来越难。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回京 (下)

住进文总院府,陆宁甚至撤换了管家,令张典苑和两名女官回了内宫,便是为了不想在这文总院府,也如同回到皇宫一般。

新管家,陆宁用了花三娘,没错,就是花三娘,引发宋延渥惊天大案的“陆老大”之妻花三娘。

宋延渥之案,牵涉极广,最后当然不是杨昭的专案司决定的,但案中被判劳役的女眷,大部分被发去各处皇庄,但包括花三娘在内有四人,在京兆府女牢囚禁了一段时间后,不久前,被发来了文总院府服劳役,张典苑甚至用钱,将这四名劳役女犯买断。

现今来说,家奴正是从变形奴隶制向雇佣制过渡期间,奴隶自也不能完全废除,甚至下南洋贸易的东海百行船队,本身就贩卖南洋奴回来,一部分卖给皇家开垦田地,也有一部分,卖给官员商贾家为奴。

而且,南洋奴男性,全部阉割,土制青霉素精贵,很少用在这上面,是以南洋奴伤口感染而死的便不少。

这种血淋淋之事,陆宁懒得理懒得想,甚至管理南洋奴乃至以后可能的外来之奴,齐律也专门立法,都是内阁拟定,一些条款从陆宁的角度看,很是惨无人道,但在现今来说,对中国自然是有益无害。

中国地,现今来说,倒是不需要大量奴隶来开发或做活,所以东海百行的奴隶贸易并不频繁,倒是在吕宋岛所建的皇庄,同时也是东海百行商队的补给点、港口,去了少量中原移民,多数要靠南洋奴做活。

吕宋岛现今地广人稀,且处于原始部落发展阶段,根本没有形成国家,是以,在其上圈地建皇庄港口倒是没遇到什么阻难。

但是后世来说的印度尼西亚群岛、中南半岛等等地域,是很有些海上强国的,基本处于奴隶制国家或部落联盟国家状态,要在这一带建立起一连串港口补给点势力范围,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陆宁也琢磨,等东北、西北局势稳定下来,自己休息够了,去东南亚走一走,一来,看怎么建立起齐国海贸航线势力范围;二来,对现今东南亚土著是一种什么状态,也很有些好奇。

话说回来,也是因为将来可能需要各种海外奴隶,所以,国内奴隶也就未完全禁止,当然,从前唐,逼良人为奴便是重罪,现今就更别说,没有贱户,国民全是良人,卖身为奴的卖身契之类的,早已经废止,但唯有一点,犯下十恶之罪的亲眷,如果牵涉其中便可能被发为奴服劳役,甚至可以卖断给官员,这也是官员的特权之一,同时,也算这些重犯家眷为国家财政创造的一点点价值。

花三娘等四名女眷就是如此了,其中还有宋延渥的新婚之妻刘氏,也就是前渤海郡夫人,也曾经和陆宁打过交道,另外两名少女,则是牵涉进宋延渥案的重要犯人之千金,容貌都很秀丽。

从某种角度,将貌美之人都留下转卖给“旧识”,杨昭这属于暗箱操作了,当然,这些女子,若不然也都是送去皇庄服劳役,其操作的对象若不是大皇帝,杨昭自然也不敢,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专案司成立前后,杨昭都清清楚楚,知道花三娘和刘氏都曾经给自己这个文总院气受,所以,才会有这样一通神操作。

陆宁想想也觉得好笑,花三娘和刘氏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样子自己早已经没什么印象,但事情还记得,现今这两个母老虎却成了自己府邸的奴婢,也是有点意思。

而张典苑等被自己诏入宫,最佳管家人选,舍花三娘其谁?

……

书房中,一袭红裙艳美无比的花三娘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看不出她心里到底想什么,面对“文总院”,她毕恭毕敬,偶尔露出笑靥,便真如同忠心耿耿多年的奴婢一般,只是其气质,虽然经历几个月牢狱,但艳丽如昔,仍是主母的气息。

“陆老大”已经被问斩,而花三娘在狱中,写了数封认罪书,杨昭看其言辞,认为其确实“悔悟”,或者说认清了现实而屈服,这才正式发其为奴。

“这个月的府内用度收到了吗?”陆宁不在意的问。

花三娘轻轻点头:“收到了!只是妾刚刚接手账目,有些条目还不太明了,等明日再禀明老爷。”

陆宁微微颔首。

说起来,回到文总院府,家长里短,甚至还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俸禄,考虑了下收入支出,感觉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自己这文总院,是四品官,月料加年俸,以及杂七杂八的贴补,每年共计三百石米、二百贯钱。

而自己家中,现今是四个买断不要钱的婢女,六名雇佣女佣,两名雇佣男仆,一名厨子,一名马夫。

女佣和男仆、马夫,都是包吃包住,月薪要钱也行,要米也行,要钱加米也行,大体上就是一贯钱或一石米。

现今大多数民生商品,都有商税院定价,米价地域不同略有不同,但大体维持在一斗米百钱左右,一贯钱,和一石米同价。

所以说,在这文总院家做活算是美差,基本上,一人做活,全家不饿,一个月可以背回去一百余斤米,便是现今油水少,饭量大,但也足够四五口之家吃饱了。

汴京城内,做活的普通男仆女佣,工钱都差不多,但是,其中水分会很大,比如有的官宦人家,给佣人发粮不用足斗,全给劣质黍米,和稻米又是两回事,佣人更没有选择得钱的权利,甚至给佣人发粮,里面可以掺和沙土,本来就不足斗,低质黍米,再掺沙土,其中区别就大了去了。

这种事情,陆宁也有所知晓,但自也不会什么都管,还专门为这个制定什么律法,水至清则无鱼,矫枉过正,可能起反作用。

当然,东主太苛刻的话,逼得佣人去告官,那就是另一回事。

至于自己府邸,自然一切照规矩办事,便是发钱,也都是纸币。

现今雕版印刷的纸币,和银票不同,使用的特殊纸张,比之真正宣城产宣纸还金贵,面额自然不能太小,但尽管如此,汴京、南京、东海市三地纸币,最小面额也都定为了百文。

实则现今改进的纸币用纸,极难仿造,只要接触过纸币的,基本不可能被假币所骗,要令在全国通行也未必不能。

甚至内阁许多重臣都希望在全国通行,毕竟他们眼里,用纸张铸钱,简直一本万利。

但越是臣子们这种心态,陆宁越是谨慎,仍令纸币只能汴、扬、东海市三地流通,免得太激进,出什么大事,自己变成千古罪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业百行

晃着折扇,戴着墨镜,陆宁晃荡在汴京街头。

是的,墨镜,东海百行已经正式开始生产玻璃器皿,当然,平面眼镜便是陆宁自己鼓捣的了,又用墨水涂黑,却是因为想到了影视剧里一些镜头,学一学觉得挺搞笑,不过,走着走着,还是将“墨镜”摘了下来,墨水涂黑的墨镜,根本看不清东南西北。

市城现今繁华无比,南来北往商贩,东西南北特产,甚至西域的宝石、香料等等也终于从陆路西来,进入汴京,葡萄干等西域小吃也有沿街散卖的,真假就难说了,毕竟从西域来,中间数个割据势力,更胡人马匪横行,路途遥远,要说贩运葡萄干这类商品,除非卖出天价,所得的利润才能抵消巨大风险的成本,是以,西域确实有葡萄干等小吃来汴京,但自然都特贡给贵胄阶层,沿街售卖的,挂羊头卖狗肉可能性更大。

长街两旁商铺林立,繁华热闹无比。

豪华酒楼也再不是仅仅四海楼一家,陆宁在东北、西北奔波期间,回京自也没时间来市城闲逛,现今就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城市了,各种华美建筑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甚至勾栏瓦舍,营业通宵达旦。

陆宁,便径自进了勾栏区,这里是下里巴人市井之徒的娱乐区,各种卖稀奇古怪货品的地摊,以及找块空地就表演的流浪艺人所在多有。

陆宁身前身后,跟了三人,赶马车的马夫,现今马车停在固定的区域有人照料,他则跟着陆宁跑前跑后,跑腿搭话。

此外便是管家花三娘和婢女桑金罗。

说起来,桑金罗是后晋宰相桑维翰的孙女,桑维翰是推动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的最重要推手之一,后来契丹灭后晋,他被乱兵所杀。

而现今,桑维翰之子又牵涉进了宋延渥通契丹大案,家眷全部获罪。

陆宁都能想象,到了后世网络时代,桑维翰家的野史被翻出来后,肯定是网民们口诛笔伐的“汉奸世家”,甚至会引发血统论的一些争辩。

这桑金罗生得很是秀美,大家闺秀作派,当然,在现今陆宁眼中,也就是中上之姿。

倒是花三娘,比不得自己宫中绝色,也差不远矣,本是贵妇,现今穿着青布衣裤,却又花容月貌,贵妇风情不减,且青布衣裤完全勾勒出她柔软曲线,正是莺语一声娇滴滴,束素纤腰恰一搦,凤鞋半折小弓弓,桃花为脸玉为肌,眼入明眸秋水溢。

且花三娘本身又有一种独特气质,用陆宁的理解,便是所谓江湖气息吧,有点豪迈洒脱的那种。

而且别说,花三娘伺候人,还真是能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其眼力见,未必弱于尤五娘,但有些时候,人只能认命,初始跟的人不同,命运也就不同。

身边三名随从,其实婢女,花三娘本来想带刘氏出来,但刘氏曾经贵为二品诰命,渤海郡夫人,虽说身为奴全是身不由己,但要说作为奴婢抛头露面跟随伺候男子,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甚至要闹自杀,没办法,才用桑金罗替的她。

自从有了靠右行的规矩,便是这勾栏区,也不似以前那般,经常发生碰撞甚至引发斗殴,又有马夫“文三”在前开路,倒也不显拥挤。

文三当然签的不是卖身契,不过他人机灵,本来是三十多岁的流浪汉,是战乱时候便流浪到了汴京乞讨为生,到齐国立国,各繁华州府的乞丐都进行大清理,不愿意回乡的,便会发去劳役,老弱妇孺中,只有老年乞丐还存在,毕竟是历史遗留问题,如果人家坚不吐口,也不知道老乞丐家乡所在。

而且和前唐、北宋一般,本朝自然也有老人、孤儿的收养机构,叫福田院,收养乞丐老人,当然,按照本朝律法,不赡养老人是不孝重罪,只有真正的孤苦老人,孤儿等等,才能入福田院。

文三当然不具备能入福田院的条件,恰好文府招工,他便投身文府,前不久,张典苑看他机灵能干,甚至和他签了十年长约。678

其实现今本朝立国已经第七个年头,外地来京人员,都需路引,文三这种,多少属于战乱遗留问题的黑户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原来姓什么叫什么,文府也没人知道,自己入府后改了文姓,但他明显是个比较奸滑好逸恶劳的家伙,这种人,做不了什么大恶,陆宁对他入府,也没做干涉。

作为马夫,文三甚至话都没和家主说过几句,家主常年不在家,以往归家,也是前呼后拥,好像是领的官方扈从,现今好像家主赋闲,那些扈从也就不见了。

不管怎么说,家主这是第一次领自己家仆出游,文三自然抖擞精神前面开路。

虽然说,汴京城的四品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但也绝对不是什么软脚虾,更莫说在这勾栏区,本就是市井之徒聚集地,文三自然威风八面吆五喝六的开路。

旁侧,突然一阵吵闹,却是一群“花腿”招摇过市。

所谓花腿,顾名思义,便是从臀到足,都刺青,在南宋,有军人集体如此,但民间恶棍花腿,早就有之,北宋和南宋文献,都有记载。

比如北宋的《东京梦华录》,就记载了帮妓女驾驭马匹的少年恶棍们,称为花腿马。

而现在的汴京城内,也有这种恶棍,曾经的“陆老大”,手下就曾经有一批花腿泼皮。

远远望着这帮刺青恶棍所到之处鸡飞狗跳,陆宁蹙眉,难道现今也要打黑除恶不成?

“咦,这不是三娘吧!”突然传来尖刺的笑声,却是一名花腿大汉眼尖,远远看到花三娘,大笑走过来,那帮泼皮,也都跟了过来。

花三娘微微蹙眉,没说话。

虽然看到对方人多势众且都不是善茬,文三还是乍着胆子挡在前面,喝道:“你们做什么?!都站住!休得喧哗!文总院在此!”

“文总院?什么文总院?”泼皮们都嘻嘻哈哈的。

文三立时有些吃瘪,确实,家主官衔,一般人根本没听说过,比如家主如果在六部、大理寺、京兆府等等地方任职,喊出来,那气势就不同,“刑部文郎中在此!”实则郎中才五品官,但这些泼皮,听到后哪里还敢叫嚣?

为首的花腿大汉,对文三嘿嘿一笑:“原来是官家,失礼失礼,是牢头么?牢院主官?领着官奴们,来采买?要不要我们搭把手?搬搬扛扛,兄弟们都有把子力气!”

陆宁微微蹙眉,“叫他们滚!”

文三胸膛立时挺直了,喝道:“都滚开,听到没?不然全抓你们去坐牢!”

“哎呦,好大的官威!”花腿大汉虽然看起轻佻不在意,但看陆宁架势,就算这家伙只是牢头之类的,看来也不是好相与,做手势:“走了走了!”又对花三娘笑道:“三娘,你当年令人鞭打我的时候,可想过今天,你打过我多少鞭,我就还在你父身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圈子

看着这帮泼皮离开,陆宁挥了下折扇,继续前行,各种摊位都看一看,吃的,有什么李婆婆羹,什么南瓦子张家团子,什么曹家肉饼、薛家羊饭等等,玩的,有各种伶人或游艺,什么小唱、嘌唱、杖头傀儡、悬丝傀儡、上索杂手伎、球杖踢弄、小儿相扑、弄虫蚁、说浑话、叫果子、装神鬼等等,整个勾栏区,热闹无比。

从勾栏中出来,陆宁又在市城里转了转,什么姜行、纱行、牛行、马行、果子行、鱼行、米行、肉行、布行、杂物铺、药铺、金银铺、彩帛铺、染店、珠子铺、香药铺、靴店等等,真是数百个行当,吃喝穿用,应有尽有。

渐渐的,眼见日落西山。

现今普通百姓,大多是两顿饭,但陆宁自然不是如此,只是来到市城,中午时,随意买了些肉饼、团子之类的,回了马车上吃。

从一家染铺出来,看看日头,陆宁笑道“好,去赴约。”又回头看了看这家染铺,不得不心下叹息,谁若小看古人智慧,那是大错特错,就说自己进的这染铺,染工是用山礬叶烧灰熬浆,将布匹乃至成衣,染成紫色。

本朝除了金黄色为皇家专用,其余色彩,再不分高低贵贱,是以,原本视为仅次于金黄色,为朝廷大员才能用的紫色就大受欢迎,染店就更盛行将布匹、成衣等,染成紫色。

若不是亲眼所见,若以前人告诉自己,现今时代,如何给成衣上色,自己绝对不信。

琢磨着,慢慢踱步到街对面,染店斜对面,正是市城最奢华的酒楼之一,以前畅和楼改造的东海酒楼,陆老大被查抄,其产业许多被变卖给了东海百行,畅和楼就是其中之一。

大堂里,杨捕头很快和一名矮胖官员迎了出来,显然早在大堂里等呢。

杨雄杨捕头,最早是尤懿懿的朋友,后来和陆宁一起查办“陆老大”,所以也进了专案司,提升为市城巡检司总捕头,从胥吏到官员的华丽转身,而且,作为京兆府下诸城总捕头,是八品官员。

杨捕头,半年多前曾经投书总院府,说是市城巡检司巡检使王侁想和文总院结识。

陆宁前两天才看到,便回书,和杨捕头约在了今天。

在五京制度确定后,汴京京兆府又进行了二次行政区域划分,设内城、外城、市城、京幾四个巡检司,隶属京兆府,巡检司巡检使,多少类似于后世的区长,为正四品官员。

市城巡检司巡检使,正是杨捕头的顶头上司了。

说起来,一看这王侁就没什么根基,若是内阁巨头们的亲近故旧,虽说肯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但必然得到嘱咐,对自己敬而远之。

王侁也算名门之后,前周重臣王朴的儿子,但父亲去世的早,且朝代更迭,王侁应该没沾什么光,但三十多岁年纪,便晋升为正四品官员,可见其很有些才具了,便是能令上司欣赏,自也是才具的一种。

说起来,这个王侁,应该便是历史上,潘美的监军,害惨了杨业之人。

但其领军战略目光不行,不见得便不能做一地父母官。

是以陆宁对其,也没什么抗拒的,何况,他能知道文总院的存在,也不简单,要见自己,自己便见一见。

陆宁这才和杨雄,约在了东海酒楼中的畅和楼。

杨雄迎出来,忙为陆宁和王侁介绍认识。

王侁满脸赔笑,“文总院,久仰大名,今日才得见,想来前段时间,文总院定是去西北了,现今西北边患以定,文总院定又立了大功!”

陆宁笑笑,说“不敢当,王巡检这话,可对不起西北将士了!”

王侁心下一凛,忙笑道“是,是,我失言。”第一次交谈,自然也在摸索着文总院性格,看来,不喜欢被乱吹捧。

陆宁看着王侁,倒是心中一笑,心说自己在这京城做文总院的时候,结交一个中层官员圈子也不错,听听他们说什么,看看他们平素想的是什么,可比什么密报之类的,靠谱多了。

另一侧,杨雄介绍完两位上官认识,随之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花三娘,微微一呆,差点去揉眼睛。

可不是么,正是一年多前在这畅和楼里,怒容训斥文总院和自己的,那位“陆老大”的娇妻。

不是被判劳役之刑吗?怎么,成了文总院的奴婢?

重犯们的女眷,被送入京兆府牢狱后如何发配,自然就不是杨雄能知道的了。

不过,杨雄偷偷瞥着这花三娘,还是这畅和楼,不知道,她此刻,心中在想什么,但看她,好似一直全神贯注注意文总院说话,笑吟吟随时准备听文总院吩咐,或者文总院一个眼神,她便要知道做什么的样子。

根本没多望这畅和楼一眼。

杨雄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女人,要在自己身边,怕自己骨头被熬成汤,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或许,也只有文总院这类人物才能驾驭的住吧?

……

畅和楼重新改建过,拓展店堂,厅院廊庑,花木森茂,酒座雅洁,分阁坐次,重帘遮隔,自成天地。

陆宁等便在二楼雅阁推杯换盏。

花三娘在旁伺候陆宁酒水,实则,她初始本来也要给王侁斟酒,但陆宁敲了敲桌子,她便明白什么意思,便专心只伺候陆宁一人。

陆宁虽然不太将自己皇帝身份看在眼里,但要对面官员和自己平席而坐也就罢了,身边侍女,再去伺候他酒水,要太不成体统。

王侁倒是脸色如常,还喊了酒娘进来,给他和杨雄斟茶倒酒。

只是和酒娘比起来,花三娘便显得贴心多了,香喷喷娇躯在陆宁身侧,甚至拿出手帕为陆宁擦拭嘴角油渍。

陆宁第一个反应,这手帕不会有毒吧?随之心中一哂,这可不是后世,无色无味的剧毒药品特别多。

看着王侁,席间聊天倒是很畅快,自然是因为王侁极为谦让,顺着自己话语,若不然,以自己脾性和聊天风格,若对方不顺着自己话风说,很快便会冷场。

杨雄信笺里便说来着,说这位王巡检还曾经跟他试探,文总院是不是皇亲国戚,比如,哪位国舅爷的血亲。

杨雄虽然帮上官引见给自己,但自然会将他撇清,将事情原委和自己说清楚,毕竟他祖坟冒青烟一般由胥吏变成官员,应该都得益于认识自己。

从王巡检想打探的消息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聪明人,一般人,就算他这个级别的京官,知道文总院这号人物的都是凤毛麟角,更莫说,能知道“文总院”经常陪王伴驾的秘密了。

品了口酒,陆宁突然问花三娘,“你父,被发去了何处?”

花三娘微微一呆,低声道“好像,在市城打更。”

被连坐的老年囚徒服劳役,有的便是送去矿山送死,而如花三娘父亲,其女本身便不是主谋,牵涉的也不是十恶之罪,是以,也会很人道的分配轻松的劳役工作,看来,花三娘的父亲,被发到了市城做更夫。

陆宁点点头,对王侁道“我家三娘之父,是你市城的更夫,好像经常被一些泼皮欺负。”又问花三娘,“你父亲叫甚么?”

花三娘低头道“花宪……”

王侁立时道“文总院放心,待我回去,一定亲自办此事。”顿了下,“不过总院,既然是官派劳役,愚弟可也不敢偷龙转凤之类,将那老先生送去总院府上。”

“那也不必。”陆宁摆了摆手,对王侁的回答,倒是很满意,中国历来人情社会,互相行个方便不可避免,但若这厮敢想办法将花三娘老父送来自己府上,那就是另一回事。

在雅阁外的文三,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偷听里面讲话,此时心内嘿了一声,那帮小兔崽子,必然倒大霉了,一个个人五人六,刚才跟自己耍横差点吓死自己。实际上,他们的小命在雅阁内这些文绉绉的斯文人嘴里,也不过几个唾液星子的事儿。

第一百二十六章 辽地

从深秋到整个冬天,陆宁都是在汴京度过的,其实以文总院身份休息了月余时间后,入冬以后,陆宁便日日上朝了。

对圣天子这种不时突然勤政,又突然会长期不在京城的状态,内阁群臣早已习以为常。

整个冬季,最重要的还是各地水利工程的督办,现今来说,水利之事,每年都不能放松,不仅仅是河防,也包括农田灌溉的引水工程,水灾旱灾,都要重点防范,不然一旦出了乱子,就可能动摇国本,毕竟现今时代,对大灾的承受力,还是很难的。

此外,还有在辽东的战事,从陆兴领军攻克锦州,其后三四个月,辽东成了鏖战之地,在陆兴领河北、河东两军攻克契丹东京辽阳府,水军登陆平定辽东半岛时,在北线,耶律罨撒葛也被耶律贤击溃,逃去了东海女直地。

耶律贤上表,自称是“辽北王”,其对内应该还是自称皇帝,但送上中原的表章,却是以臣子自居,中原皇帝曾经封他“辽北王”,他便以此作为名号。

显然,耶律贤及拥护他的部族首领们,现今觉得和中原王朝继续硬抗极为不利,是以,才暂时对中原称臣,以获得喘息发展之机。

只是,耶律贤和耶律罨撒葛激战之时,寒冬之际,一支军医队在北宁军两营士卒护卫下,进入了中京一地。

中京一带在夏季爆发瘟疫后,甚至因为有迁徙逃去上京的人口,在上京一带也传染了许多人,由此,中京地同样被北方契丹人视为畏途,也和承德卫一般,采取了极为残酷的封锁,凡是发现由中京、建州等地逃难的难民,都远远便射杀。

只是,寒冬时,疫情可能减缓北辽契丹自然也不知道,是以中原军医,士卒很轻松的就进入了中京。

其实,中京一地,地广人稀,夏季爆发的瘟疫倒不至于令这辽阔草原变成人间地狱,但巨大的恐慌,以及一些小部族几乎灭绝性的死亡,还是使得存活下来的所有幸存者都惶惶不可终日。

齐人的到来,根本没遇到反抗,反而,带来药物,又教授他们如何防疫,烧毁尸体等等,却令幸存的契丹、奚人、渤海粟末靺鞨人、汉人等等,宛如绝境中见到了救世主,齐人自然成了他们的恩人。

是以,当北宁军将领,宣读圣谕,在原伪中京设北宁卫,为圣天子皇庄牧场,方圆三百里内,所有农户牧户猎户,都为皇家庄园牧场的奴户时,反而令这些幸存者欣喜若狂,因为这代表着,他们的命,就是中原大皇帝的财产,中原大皇帝,自不会令他们白白的死去,而是会想办法,遏制这场大疫。

其实军医队及北宁军进入中京时,又是寒冬,瘟疫已经渐渐平息,该传染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幸存者,也就幸存了下来,齐国军医队,也就是最后临门一脚的防治。

在确信中京一带疫情已经平息后,北宁军,也全部开拔,驻防北宁卫。

与此同时,正是陆兴率河北军、河东军攻克辽阳府之时。

圣天子谕旨很快也到了辽阳,设辽东道,改辽阳府为辽宁府,为辽东道治所。

同时河北军和河东军招募各族勇士扩编后,拆分为河北军、和河东军、辽东军,辽东军驻辽宁,河北军回返幽州,河东军回转大名府。

实际上,这次拆分后,河东军仅仅保留两万士卒,河北军四万士卒,辽东军五万士卒。

辽东军编入的是最为精锐的士卒,同时,全部转为军户,亲眷迁徙去辽东。

与此同时,在汴京和诸妃欢度新年之后,陆宁则启程前去北宁卫。

虽然诸妃都不放心,永宁和贵妃、德妃都出言相劝,毕竟那里是大疫之地,谁知道到底有没有真的平息?

但圣天子銮驾,还是在二月份,到达了北宁卫。

北宁卫的各族奴户,激动无比,一些本地还会爆发大疫的流言也渐渐消失。

圣天子不惜万金之躯,亲自冒险来北宁卫,更接见各部奴户,和他们聊天,听他们所需,这简直是前所未闻之事,令他们感激涕零,不知该如何感恩。

与此同时,中原之民,也渐渐有迁徙来北宁卫的,包括许多南洋奴。

当然,迁徙来的内地民户和南洋奴,少量开垦,大部分,还是作为牧户,只是,变成了小范围游牧。

其实农垦也好,过度放牧也好,都会破坏草原的水土,使得渐渐沙化。

将草原变成耕田?从来不是解决游牧的办法,而是扯淡。

而辽东地,迁徙来的农户、南洋奴等等,自然便是为开垦土地而来了。

与此同时,北宁卫、承德卫、锦州和辽宁城,也在不分日夜的筑城。

当然,现今人力资源很紧张,初春,主要还是开垦土地,建砖窑、军械场等等,城防现今只能先用夯土,尔后,再用砖石加固。

圣天子銮驾,看似还在北宁卫的时候,文总院,出现在了辽宁府。

此次文总院被授尚方宝剑,迁桓州团练使,领辽东抚慰使,安抚治理辽东周边黑山白水诸部,同时处理和“辽北王”耶律贤,对双方实际控制区域的划分。

对“文总院”有一些了解的,自然便知道,治蛮治胡,“文总院”颇有些才具。

桓州,在鸭绿江畔,是高句丽时代都城丸都城所在,不过原本的丸都城早就毁于战火,现今不过是在旧址重建的土城而已。

桓州是契丹灭了渤海国后所设,迁徙来的,都是原渤海人,多数是粟末靺鞨人,少数汉民,而原本的契丹户多已经逃亡。

在辽东,陆兴统军和契丹鏖战,几乎和中京地走了两个极端,屠城灭绝契丹部族的事情,所在不少,当然,陆兴便是奏报也寥寥几笔,大概以后,这种血淋淋征服手段,也只有野史才有记载了。

所谓“犁庭扫闾”,其实就是一种种族灭绝政策罢了。

桓州的契丹户,自然是闻听这些可怕之事,听得耶律罨撒葛逃去东海女真地后,也跟着逃亡。

但实际上,现今东海诸部女真,还未在契丹人治下,也就是所谓的生女真,逃亡去的契丹人,只怕,也是羊入虎口而已。

而陆宁任团练使的桓州,紧邻鸭绿江,南方的鸭绿江两畔,同样是未屈服契丹人的鸭绿江生女真各部,

桓州之西北,则是回跋部女真,是已经接受契丹统治被契丹编入部族的,熟女真之一支。

陆宁来桓州,除了看一看熟女真、生女真现今到底都是什么状态,自己该如何治理外,也在准备,尽快将国境线推进到大同江,不管前唐还是渤海国,和高丽人都是以大同江为界,而现今,却正是高丽人渐渐北进,向大同江和鸭绿江之间扩张之时。

契丹战败,高丽现今国主王昭可是个人物,必然趁机北进,不过鸭绿江及长白山诸部女真不是那么好相与,桀骜不训,野蛮好战,倒是暂时遏制高丽人扩张野心的“好帮手”。

桓州,西北距离耶律贤击败耶律罨撒葛后占据的黄龙府八百里,东南距离大同江畔的高丽西京平壤六百里。

陆宁现今考虑的,便是这南北两处,黄龙府和平壤城。

当然,此外还有东北鸭绿江上游的渌州,渤海国时期又称鸭渌府,还存在一个渤海民起义建立的政权,叫定安国。

实际上,渌州渤海民谋反是反抗渤海国苛捐杂税,还未被扑灭,契丹就灭了渤海国,渌州这所谓的定安国,因为在鸭绿江对岸,山势险峻,加之附近鸭绿江、长白山各部生女真还未被征服,是以定安国倒是残存下来。

历史上,定安国甚至曾经遣派使者去和宋约定一起进攻契丹。

而直到十几年后,契丹人真正出兵征伐生女真,定安国也随之灭亡。

而现在,这小小定安国,巴掌大地方,最多一两万人口,也就等于一个稍大的部族,却也不得不令陆宁琢磨,该怎么招降他们。

契丹人容忍生女真,容忍这定安国存在数十年,便可以知道,白山黑水之地,征讨这些小小部落,实在困难重重。

而现今,这些难题到了自己面前。

……

只是,令陆宁没想到的是,他刚刚到桓州土城,汴京便有密使到,却是说,高丽国主王昭,和平州朴氏,几乎是前后脚派出的使者,此时都到了旅顺,但被水军止住,令其待命。

旅顺,便是原来辽国的苏州,平定辽东半岛,苏州随即被更名为旅顺港。

使者带来的消息,更令陆宁无语的是,王昭也好,朴氏也好,却是都准备献上族中女子。

随王昭使臣而来的,是王昭的长女千秋殿夫人,和朴家使者而来的,是朴家家主的孙女,其母金氏陪同。

显然,中原王朝对契丹的屡屡获胜,终于令王昭坐不住了,这才遣派爱女,作为和亲的筹码。

尤其是,前次来请求中原册封的使者一直未见到中原皇帝,最后悻悻而回,可能更令王昭心里没底。

而朴氏,自不必说,是来请求得到中原王朝帮助的,最起码,也希望得到中原大皇帝的庇护。

王昭这个人,性格隐忍无比,刚刚登上皇位时,各地豪族势力很大,其父亲在世时都不得不和诸多豪族联姻,虽然如此能得到豪族支持,但其去世时,也引发了各豪族支持自己血脉王子继位的争斗,宫廷腥风血雨,王昭继位的哥哥,便死的不明不白。

在这种风雨飘摇和政治阴谋洗礼中登位的王昭,登位后实行无为而治,表面上什么都不管,仅仅颁布了四等功役法,但暗中,却利用该法培植自己亲信,到登位八年后,等他皇位渐渐稳固,便开始推出科举制等减弱地方豪族的举措,甚至为此起用了许多中原来此的文人为重臣。

到三年前,王昭终于开始大开杀戒,清洗皇族、功臣、豪族,包括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诸多平辈王族,都被他毒杀,对臣子、豪强的血腥杀戮更是残酷无比,是以,历史上他的口碑也极为两极化,明君和暴君,可能只是一线之差。

而且,他野心勃勃,从开城的情报来看,他和后世一些历史学家猜想的一样,实则在内部,他自称皇帝。

他长女千秋殿夫人,对其政权内部来说,则是公主的一种封号。

而平州朴家,自己还是齐王时便结识了他家的人物,算是旧识,现今是希望得到自己支持谋叛也好,希望得到庇护也好,却和王昭不约而同的,派出使者的同时,献上族中亲眷美女来取悦自己。

可能是辽国诸多宗室女子被自己玷污的恶名都传到高丽了?

陆宁咳嗽一声,只怕以后,事关自己的香艳野史,绝对少不了。

……

桓州共有户三千余,口两万六千余人,也就是,在桓州的农户、猎户,大家庭很多,分家的少,多少继承了渤海传统。

而且,便是本来的渤海汉户,现今也早入乡随俗,行事作风性格,都和中原汉人有了区别。

陆宁领着羽林卫上任,本地户,按照惯例,团练州,户全转为军户,成年男丁五千余人,都招之能战,平素备战及辑凶捕盗的团练,维持在五百名,只是这种团练,其中四百卒轮流服役,又一百名团练,选的本州最强壮男丁,完全脱产,配备皮甲和战马,这是许多团练州的固有模式,只是根据人数及族群不同,常备团练和脱产团练人数有所不同。

其实,契丹对桓州的控制力本来就弱,便是契丹人逃走,齐人来之前的空窗期,桓州一带民户,城中及各个村落都由德高望重的首领自发组织起武装,防备女真来抢掠。

陆宁进了桓州土城,也是第一时间,召见了城内城外汉户及粟末靺鞨户中比较德高望重的老者。

不过,显然渤海国以学习中原文明为荣,现今桓州城内,便是粟末靺鞨,也多是汉名,且德高望重老者的比例,汉人为多。

可能现今时代,比较有追求觉得只懂得炫耀武力太野蛮的族群,一旦接触中原人,便会觉得遇到真理了吧,论嘴炮,忽悠人,站在道义制高点上等等,周边蛮胡,及不上中原万一。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个文明,本身就强大而吸引周边诸族,后世中原文明声音渐渐没西方文明响亮,也是同理。

陆宁选定的团练副使高彪师,便是粟末靺鞨中的勇士,判官李九思,则是汉人后裔。

监察使,便是道署或京城任命的,桓州监察使,为韩德让。

而陆宁刚刚到任的第二天,距离桓州很近,鸭绿江对岸的一个女真部落,就来请求互市。

女真渔猎,但生活用品,莫说生活用品,便是盐、粮等生存物资,也需要和统治辽东的政权交易,或是中原王朝、或是渤海国、或是契丹。

当然,也有一些女真部落,靠的是劫掠。

而来请求互市的这个女真部落,便比较温和,可老实人通常被欺负,其不管何中原王朝、渤海国还是契丹人交易,用大量肉干、药材等等,只能换很少一点盐,这次来的是该部首领,叫尼迂火,陆宁亲自接见了他,拟定了一个比较公平的价格,当然,在陆宁看来,实在占了大便宜,可尼迂火,却感恩戴德无比了。

……

羽林卫四名队主,现今除了曹光实,都换了新面孔。

完颜怒哥最为引人注目,迁升辽东大营五军之一军的统领,万夫长,成为本朝袅袅升起的闪亮将星。

毕竟从羽林卫成立的第一天便跟随圣天子,立下赫赫战功,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空缺安排而已。

耶律斜轸,留在了西北,包头卫团练使。

尼罕则编入了河北军,任营指挥使。

而现今羽林卫四队主,论资排辈,曹光实排第一,其他三位分别是傅潜、孔守正、拓跋三娘。

傅潜和孔守正都可说是一时俊杰,才具极为出色的青年将领。

甚至陆宁觉得,这两个人物,就看年轻时这出色劲儿,史书上必然有记载,只是自己孤陋寡闻罢了。

拓跋三娘,这陆宁就有些无奈了,本来,是令宁夏道、宁夏大营推荐一名最出色的党项将领。

细封铁胆固然是合适人选,但陆宁已经令其入铁鹞军,为骨干将领之一,何况,细封铁胆从心内,已经被自己慑服,自己是想选来一名党项桀骜将领,将其驯服。

毕竟党项人民风强悍,如细封铁胆这类勇士必然多少,选些品性好的培养为将领为己所用也不错。

却不想,宁夏大营招讨使荆罕儒,最后推荐的是守盐城的寨妇首领拓跋三娘。

但荆罕儒是什么人,老成持重的名将,推荐一名女将,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拓跋三娘,在党项勇士的骑射较量中,连败数名神射手,骑射之精,荆罕儒评为“世所罕见”,其惊艳之情,溢于言表。

在盐城时,陆宁见过这拓跋三娘一面,当时只是觉得,党项五百寨妇守盐城,果然西夏人驱使女兵,名不虚传,却不知道,这拓跋三娘原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而陆宁所知的本国历史上,除了上古人物妇好,起义人物也不算,正史记载统领正规军的女将军,也就明末秦良玉一位了。

现今这拓跋三娘,若不仅仅是弓马之术,而确实有领兵才具,难道将来真要放出去领兵?创造历史?

不过,拓跋三娘被选为羽林卫,却是有一个令陆宁意想不到的好处。

贤妃折赛花来信,对拓跋三娘很感兴趣,说是要来看看,过几日应该便到了。

贤妃一直坐镇承德卫,但现今,诸事已定,且中京成为了北方边境之地,自己去中京时便有意令她随行,她却推脱,现今,一个拓跋三娘,却勾起了她的兴趣。

这令陆宁甚至有些后悔,不该令萧皇后、夷懒也来桓州,她俩也是,该当这几日便到。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古丰寨

村寨,阡陌耕地中,许多农人在忙。

这是西女真之地,策马阡陌小路上,看着这些女真人耕田,陆宁心里泛起中怪异的感觉,真正来到这个世界,却是打破了许多原来的固有认识。

桓州过鸭绿江,东部都是山区,地形险峻,居住在那里的生女真称为长白山各部,是白山靺鞨和渤海人融合形成的一个个部落,又被称为东女真各部,渔猎为生,极为彪悍善战。

恒州西南,到大同江下游,则有大片平原,居住在此的女真为鸭绿江各部,又称为西女真各部,生活在平原地带的,却是渐渐走了农耕之路,比之东女真,便温和许多。

现今高丽,便是以西京平壤为前沿,主要蚕食西女真各部生活的平原地带。

至于和东女真的战斗,可能要到明朝,高丽人才真正进入了长白山女真各部之地,又因为明朝皇帝比较糊涂,承认鸭绿江南长白山女真诸部土地为高丽人所有,使得长白山各部女真怨声载道,得不到中原宗主的支持,彻底失去了故土。

而西部女真,想来大多数,最后融入了朝鲜族。

陪在陆宁身边的髡发老者,是定居在这秃鲁江畔数千户西女真的首领,这一部女真,便以秃鲁江古称为姓氏,称为秃库部,老者叫秃库萨里莫,大概意思,就是秃鲁江畔的智者的意思。

这女真老族长也确实有些见识,刚刚闻听桓州易主,便亲自前去桓州,请求归附。

原来近来,秃库部深受高丽人所扰。

高丽国主王昭,以西京平壤为前沿,侵袭西南平原地,势力已经延伸到清川江一带,并开始在清川江两畔筑城,十年前,便筑了长清镇和威化镇,现今,还在陆续沿清川江筑城。

而长清镇,距离这秃库部中心的秃库土寨百余里,高丽官吏,每年都来收税,且赋税越来越高,前阵子,更传来令喻,要从秃库部征丁,去东两百多里的清川江上游,帮高丽人筑城。

秃库萨里莫族长,向桓州求助,但契丹人当时自顾不暇,闻听桓州被齐人占据后,这老族长又赶忙前去桓州求见齐人官员,这才见到了陆宁。

陆宁当下领羽林卫,跟随老族长到了这秃库寨。

桓州距离秃库寨的距离,和高丽长清镇到此差不多,都是百里左右。

随陆宁原来秃库寨的,还有刚刚到桓州的萧皇后,她那人高马大的侍女胡都古,自然如影随形。

“辽”作为中原外的独立区域,陆宁认为已经不存在,现今来说,辽恢复古意,为中原辽水之地,既然没封辽王,自不能再有“辽王妃”一说,是以萧皇后这辽王妃,在不久前被改封朝鲜县主。

从爵位来说,降了两等,公主、王妃等为正一品,郡主、国夫人为从一品,县主、郡夫人等为正二品。

而“朝鲜”作为古地名,在《山海经》、《史记》中都有所提及,其所在,便是中原以东的大海中、辽东再远东之地。

但基本上,现今很少有人会将高丽人和朝鲜这个古地名联系在一起,是以,陆宁封萧皇后为“朝鲜县主”,看起来不是个正经封爵,因为“朝鲜”并不是中原的古县名,这封爵,倒好似因为萧皇后的战俘身份,而故意轻慢她一般,随意封了个中原外的地名为县主,便是陆宁身边近臣,也不知道,现今圣天子,思索的正是朝鲜之事。

明面上,萧皇后被降爵自然是因为她对中原政权来说重要性已经不复存在,契丹分裂,便是耶律罨撒葛眼看都要成了过去式,更莫说睡王了。

胡都古心下也暗暗着急,真怕有一天主人再触怒了齐天子,被直接发去哪处大营的军艺队做伶人,或是也封个胡夫人,送去做针线活做到老死他乡。

帮萧皇后牵着马,胡都古看着前方陆宁背影,轻声道“娘娘,圣天子好像越发雄伟了!”

胡都古是真这么觉得的。

萧皇后也懒得理她,不过确实,现今看这齐天子,好似又和过去不同,分裂契丹,占据中京、东京,如果再算上幽州,这齐天子,已经占据契丹三京之地,“辽”实则已经灭国,此时看这中原皇帝,自然和过去看他,大有不同。

想想刚刚认识这中原皇帝时,开始觉得他行事很荒唐,后来知道他悍勇,又觉得他自恃勇武刚愎自用,而现今呢,好像越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只知道,这个是可怕到恐怖至极的人物,甚至识见之高明,便如传说中的萨满先知,神话传说中才有的人物,至于其武略之盛,却是旁枝末节了。

……

秃库土寨,圈起寨子的木栅栏极高,箭塔林立,显然西女真便是渐渐转向农耕,但彪悍之风仍在,而且,和渔猎时心态不同,更有了农耕之民要保护好自己家园的强烈情感,而不是见到敌人势大,便被驱逐,自然也能寻找其他山林地生活。

而开垦好的农田,却不是到处都有了,毕竟开垦农田极为不易,农田越是耕种,才越发肥沃,渐渐变成良田。

土寨类似议事堂的宽敞土屋中,陆宁坐在上首,旁侧坐着萧皇后,萧皇后身后站着胡都古,又有曹光实、孔守正、拓跋三娘三大队主,依次坐在下首。

桓州监察使韩德让,则坐在另一侧。

另一名队主傅潜,领羽林卫在寨中心广场听令,羽林卫进寨前,甚至都上了重甲,轻弓扈从们则在寨外一处河岸畔,看管马匹。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议事厅内,秃库萨里莫控诉着高丽人的野蛮行径,说秃库寨,因为男丁众多,又建有城寨御敌,所以倒没发生过被高丽人杀戮的事件,但很有一些女真小部,被高丽官兵整个村落都屠杀一空。

陆宁慢慢喝着茶水,倾听秃库萨里莫的控诉。

秃库萨里莫不见这位齐人总院神色变化,心下,渐渐有些不安。

韩德让这时候在旁微微一笑“秃库族老,大同江以西,本就是中土,现今我大齐承继中土大统,大齐之民,必不容外侮。”

秃库萨里莫大喜,忙笑道“是,是,有官家这句话,老儿就放心了。”

秃库萨里莫知道这位“韩监察”在说什么,他也早打听的很明白。

大齐和历来中原王朝一样,宣称天下所有土地,都是齐土,天下所有人,都是大齐臣民。

而部落所居的山林、草原,也是如此,要么是宣称是公家土地,要么就是皇家私产。

但实际上,各内附部落,生活和过去没什么不同,赋税反而比被其他大部压制时变得轻了,而且,受到大齐铁骑巨弩的庇护。

在诸边各地,大齐都是如此做法,渐渐成了一定之规,辽东各部族之地,也是如此。

而且,便是被划为皇家私产,划为大齐皇帝皇家庄园牧场的奴户,除了自由被限制,也和普通良户没任何不同,甚至好像赋税更轻一些。

至于限制自由之类的,现今如果能在家乡活下去,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出去闯荡呢?

秃库萨里莫的部族,本身就是所有田地都归部族所有,族中财产,由他分配,而他也正因为尽量做到公平公正,才得到方圆数十里,十几个村落形成的本部的拥护。

现今,内附大齐,最起码不用再向高丽的长清镇缴纳那许多苛捐杂税,而且,以前那些被视为珍品的大齐产生活用具、农具,也可以用很低廉的代价得到了。

更莫说,高丽人现今更逼着本族选派两千名男丁,去遥远的东北,帮其筑城了,那代表着,本族几乎所有精壮男子,都要被高丽人榨干。

原本便是想,如果大齐不能庇护自己部族,便只有准备抗拒高丽人征伐了,左右也是部族消亡,反抗之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听韩德让的话,秃库萨里莫大喜之余,又问道“敢问上官,我部以后,是民户,还是圣天子奴部呢?”

陆宁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看了这老头一眼,有些无奈,但也有些欣慰,这就是某项政策坚持不变的好处了,比之刚刚在边地、蛮地推行这种山川河流农田草原都归官家或皇家所有,地主佃农变官家佃农的革新,现今,诸边部族民众,大多已经知晓,这种转变,对他们下层贫民大大有利,受到损害的,只是部族中的首领亲族。

当然,这秃库部,本身便有点原始部落公社的意思,部落阶层架构,还未进化到私产阶段,所以,这老族长才会这般痛快,若是土地都是这老族长私有,要其归附,那又是另一回事。

韩德让也微微一呆,随之笑道“好,原来族老是明理之人,这秃库寨,圣天子早有训示,改古丰寨,古丰寨,暂隶桓州,知寨等官员,由钦使文总院权定,文总院有尚方宝剑,诸边部族事,可代天子便宜行事。”

陆宁看着秃库萨里莫微微一笑“古丰寨第一任知寨,就辛苦族老了,只是,族老的名字如何书写,还请写下来。”

秃库萨里莫已经站起身,跪下向西南叩首,“小老儿遵旨,天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宁微微蹙眉,其实,唐高宗便曾经上尊号为天皇,但陆宁后世来者,听自己被称为天皇,心下不免就有些不舒服。

心下突然冒出个念头,朝鲜铜,日本银,等将朝鲜铜矿勘察并变成自己私产后,是不是顺便去日本转一转,将那里的银山也都霸占?

毕竟现今来说,贵重金属还是及其及其重要的。

而现今技术条件,朝鲜的铜矿和日本的银矿,很多都是可以被发现被开采的。

胡乱琢磨之际,秃库萨里莫已经转向他,恭恭敬敬道“大齐之民,自然当用汉姓汉名,不知小老儿可有荣幸,请总院赐姓?”

陆宁笑笑,道“既然此地为古丰寨,族老便以古为姓如何?名字吗,本官便不好僭越了。”

秃库萨里莫已经连声叫好。

而用晚宴的时候,秃库萨里莫的名字已经想好,从此就叫“古有德”,而古丰寨之民,或改古姓,或改丰姓,本地绵延后世的两大姓氏,由此形成。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野望

秃鲁江被改名为古丰江,此时古丰寨北,古丰江畔,稀稀落落撑起了简易的行军帐篷,羽林卫们基本都卸了重甲休息,轻弓扈从们,轮流值夜。

月夜下,陆宁慢慢踱步,身边跟着的俏丽身影正是萧皇后,听得陆宁要和萧皇后聊聊,胡都古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在这半岛之地,现在深夜还有春寒,萧皇后穿着雪白狐裘,衬得肌肤雪腻,更显纤腰柔媚,艳美绝伦。

陆宁望着月夜下蜿蜒如银带的江水,若有所思的问:“你也在我身边很久了,承德卫、宁远镇都待过很长时间,你觉得草原各部落在我治下,生活会怎样?”

萧皇后默然,过了会儿,道:“百年后的事谁又能知道?何况我听说在辽东,那位陆元帅犁庭扫闾,便是孩子都不放过。”

陆宁微微颔首,“历来千秋基业,都是无数枯骨哀嚎而成,至于百年后之事,是萧规曹随后人纳凉还是移根换叶人走政息,却也不见得便是不可料之事,齐制如何延续,也是我现今日夜所思。”

萧皇后轻轻颔首,“现今齐制,旷古未闻,若能延续,想来将来是新天地,我观齐制,扫荡旧贵,济贫扶富,田地公有由农牧渔租种,此制,若不天大大治,便是天下大乱,偏偏大汗又文治武功,威望重如泰山,看来,真要成就从所未有的大治之世。”

陆宁微怔,虽然知道萧皇后聪慧,却不知道原来她对本朝和诸边事很留心,甚至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不过,她称呼自己“大汗”,这自然是故国皇后的矜持了。

“大同江之西,本为齐土,等收复故土,我准备在此设朝鲜道,你为朝鲜县主,封地在此,将来也在此帮我监察此道,如何?”

陆宁说这话也觉得好笑,其实自己这也是自古以来了,实际上,中原对此地的直接行政管理要千年前西汉在此设乐浪郡时代了,便是在前朝,安东都护府虽然名义上以大同江和新罗为界,但已经只是名义上的管理,自己在此设行省,和千年前又不同,因为此处汉民已经极为稀少,要将对部族的统治渗透到县甚至村寨,那是前人所未能之事。

而本身便是异族的萧皇后,她看事务的角度会很中立,如果肯在此为自己监察利弊,却比从汴京遣出监察使客观的多,而且,又可以有不同于官家的渠道和自己保持联系,也免得受本地当政者影响。

何况,如何安置这萧皇后,也确实是个难题,现今来说,萧皇后从政治角度,已经没有太大价值,但随意安置处府邸,浪费公帛养闲人不说,她的身份,如果被人利用,多少还会惹起些风波,令其在这朝鲜道为自己监察吏治,也算物尽其用。

其实想想,陆宁也莞尔,自己也是有点过分了,眼见就灭了契丹半个族群,人家的故皇后,自己还嫌白养浪费大米,一定要给她找点事情做,可能是自己,现在做奴隶主已经习惯。

何况,陆宁说着话,又瞥了萧皇后一眼,这艳美契丹贵妇,风姿绰约,娇柔可人,实在令人观之,便觉美色可餐,加之她原本的身份,契丹的皇后,就更令人升起想征服之意。

不过,在经历了杀千人万人,灭族劫掠等等负面情绪激发的那种毫无顾忌的原始冲动发泄之后,现今陆宁再来塞外,心态早就平和,前世今生的一些固有道德底线再次占据上风,陆宁却也很欣慰,至少说明,现今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野兽,若不然,自己行事,本就可以没有任何束缚,怕早晚走上暴君之路。

另一侧,萧皇后听陆宁的话微微一呆,显然,她没想到,陆宁会跟她说出这番话,不说在所谓的“朝鲜道”做监察使,就说这朝鲜道吧,对这片土地的野心,齐人皇帝却是毫无顾忌的跟她说起,这番话若传到高丽人耳中,接下来的风暴可想而知。

因为齐人皇帝对土地的主张,认为大同江西北,皆是齐土的主张,那就代表,齐人不仅仅要驱逐清川江两岸高丽人筑的四五个城寨,甚至,高丽人的西京平壤,也在大同江之北岸。

如此,和高丽人甚至很可能会爆发一场战争,齐人皇帝,怕已经在为这场战争做准备,高丽人,却还在懵懂不知。

不过,因为地形以后后勤的关系,历史上中原王朝在这高丽半岛作战,从没有一帆风顺过,更莫说,现今齐人皇帝作战的目标,深入高丽半岛,直达大同江畔。

“细君,今日月色倒是不错!”陆宁侧头望着丽人。

听陆宁突然喊自己小字,更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萧皇后立时俏脸火热,更有些愠怒,这色胚,糟蹋了族中许多宗室女子,现今,果然又要将魔掌伸向自己么?

原本听他谈论朝鲜地,其实本来令人悠然神往,这个男子,闲谈中,千里山河,万里江山,可能便要易主,其中更不知道多少勇士,只是为了他一句笑谈,便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鲜血汇聚成海,尸骨堆积如山,作为大丈夫,威势如此,又夫复何求?

可随之,这家伙色迷迷的样子,便令原本心胸中的激荡一扫而空。

萧皇后立时脸沉似水,淡淡道:“大汉今日要令奴妾侍寝么?”

陆宁本来看她月中神韵,很有些欣赏,自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早就成了好色恶鬼,是以,想尽力修补和她的关系,争取令她能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的恩泽之言,成了自己要侵犯她的前兆。

皱皱眉头,陆宁便是身为文总院,也很少有人敢这般顶撞了,更莫说,面前丽人,知道自己身份,数年以来,那就更是破天荒第一遭。

“嗯!”陆宁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的,已经听不得谁违拗自己。

既然你如此,就莫怪我用强。

愠怒之余,陆宁心下摇摇头,自己好像,越来越像“坏人”那拨靠拢了。

便在这时,突然远远听得马声嘶鸣,陆宁皱眉,向南方看去。

隐隐的,好像古丰土寨方向,有灯球火把,一队马兵飞驰而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行军帐内

崔庆亨冷冷看着前方的土寨,身后,百余名披甲骑兵威武雄壮,马儿都冷峻的打着响鼻。

崔庆亨是高丽长清镇副都部署。

长清镇和其他清川江边镇一样,被俗称为西京的平壤大都护府节制,而长清镇是清川江畔,高丽王筑的第一个城防,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是以,虽然高丽少马军,但在长清镇,还是部署了千名士卒,其中有上马马军,且都有皮甲、铁甲。

在崔庆亨旁侧的汉子,是已经归附的女真人,正对土寨高喊,要酋长出来说话,长清镇征募的役丁,为何还不见人影?

正在呼喝之时,却见从土寨北方的小树林,奔来了数骑,其中一名骑手举着高高旄旗,上面大大的中原“齐”字。

崔庆亨乃是庆州崔氏子弟,中原文字识得不少,见状心下微微一凛。

中原王朝朝代近来更迭频繁,但眼见大齐一统后政权渐趋稳定,可能是因为责怪大王没有第一时间遣使觐见,是以,去年的时候,大王请封的使者,便是齐人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而且,听闻齐国数场大战击败了契丹,收复了中原故土,更令契丹人分裂,前不久,齐人攻陷了契丹人的东京辽阳府。

但是,来得这般快?已经到了鸭渌江之南?

领着几名骑兵,飞驰而来的是韩德让,对外交涉,自然他是首选。

韩德让不但精通契丹和中原语言,便是女真语,也有所涉猎,可和女真人沟通,但高丽语自然一窍不通,不过来这鸭渌江南,陆宁自然领了高丽通译,在中原,新罗婢新罗奴,一直便是畅销祸,新罗人、高丽人定居的不少,寻找高丽通译不费吹灰之力。

负责给羽林卫们看马的轻弓扈从中,就有一名药老太师老年时,高丽婢生出的庶子,不过药老太师不承认这个儿子,是以,实际上他庶子都算不上,跟母亲一起被送了人,但他从军后,还是恢复了药姓,甚至名字都从药家儿郎辈分,叫药可穻,只是,他自然进不了药老太师一脉的宗谱。

此时,药可穻用不太流利的高丽语,对崔庆亨一众喊道:“古丰寨为大齐国土,你等速速离开。”

其实跟随韩德让而来的,只是几名轻弓扈从,但是,那迎风飘扬的“齐”徽大旗,便令崔庆亨眼皮微微跳动。

脸色变幻,终于,崔庆亨咬咬牙,一挥手道:“撤!”

到底怎么回事,以后还要不要来齐人所谓的“古丰寨”,自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等上官议定便是。

……

陆宁也是行军帐篷,不过,比之羽林卫们堪堪容一人的睡袋似帐篷略大,和后世便携野营帐篷差不多,能容两人,在里面坐着的话,因为陆宁个头比较高,恰好头顶着帐篷。

此时,陆宁便坐在帐篷里,他盘膝坐着,看着腿上的舆图。

旁侧侧坐着萧皇后,为陆宁掌灯。

舆图是东海女真各部、长白山女真各部、鸭渌江女真各部大体分布图,以及高丽半岛的大致模样,高丽主要城市的所在。

和后世地图一一印证着,陆宁皱眉思索。

地形地貌,舆图里错漏不少,比如濒海的东海女真,海峡对面虾夷毛人占据的北海道也有大体轮廓,但自然和真正北海道形状差出的十万八千里。

又看向通州和黄龙府方向。

现今,和北契丹耶律贤部,主要便是争夺通州的控制权,自己令耶律贤使者千里迢迢来桓州商议双方划界之事,便是尽量给陆兴时间,更多的控制通州部族,能将通州划为齐境就再好不过。

不过现今和高丽爆发战争的话,耶律贤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而且,远征高丽,对现今中原王朝来说,后勤等等,将会是沉重的负担。

以夷制夷?

陆宁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组织辽东、朝鲜道内各契丹、奚人、渤海、女真部族,组成仆从军,一旦和高丽爆发战争,利用仆从军和其作战。

甚至,用仆从军进入北海道,清剿毛人,将北海道纳入齐土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高丽军,一向被中原评价为“军极弱”,不管是军械还是战斗力,其对于中原军队来说,不值一提,在高丽作战困难,主要是距离太远,现今时代,远征带来的巨大后勤压力,有时候压垮一个王朝都可能。

利用仆从军和高丽人作战,更可以将女真部族向高丽半岛迁徙,朝鲜道迁入中原子民,女真人主要迁徙到高丽山地地带,作为和中原王朝的缓冲。

甚至,北海道也可以迁入东海女真各部,双方生活的维度差不多,迁徙过去适应不难。

如此,削弱辽东女真部族威胁的同时,也令高丽人和大和人,在和女真人的纷争中度日,不得不仰中原鼻息,制造领土纠纷,挑起相邻族群对立,一向是殖民者的拿手好戏。

说起来,现今日本列岛,北海道和东北地区,都是虾夷人占据,虾夷人又称毛人,处于野蛮原始的愚昧阶段,甚至生吃人肉,残暴无比。

日本大和一族向北扩展,几乎用了上千年时间,要几百年后,才真正进入北海道区域建城。

而现今大齐在北海道筑城宣示主权,如果能做到,未来,便有无数种可能。

当然,高丽半岛也好,北海道也好,自己想做的事,最好就是依靠仆从军,便是失败,大齐也没什么损失。

仆从军靠烧杀劫掠补充军粮,和大齐也没干系,是他们军纪败坏。

不过,如何慑服契丹、奚人、渤海及女真诸多部落,令他们追随自己作战,甚至心甘情愿迁徙新居处,就要颇费一番功夫了。

陆宁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所谓的定安国所在,那是渤海后裔建的城,主要便是粟末靺鞨人,当年这定安国叛乱,是反抗渤海国的苛捐杂税,结果,叛乱还未平息,渤海国就被契丹所灭,契丹又嫌路途遥远山高林密,是以,没有远征东方女真各部,这定安国,也就幸存了下来。

“定安国”东,就是长白山,生活着长白山女真各部,再往东北,便是东海女真各部,后世所说的海参崴,便曾经属于渤海国的率宾府,现今叫率龙宾,那一带,生活着东海女真一个大部,是黑水靺鞨和渤海人混居演化而来。

这些地带,现今要靠齐国大军去征服,损害国力不说,胜负还真难料。

但是,如果自己依仗武勇去装神弄鬼,有没有机会慑服他们听命中原呢?毕竟,组织仆从军征伐新领土,有齐人做他们后盾,对他们来说,也未必没有吸引力。

在高丽半岛这西北平原之地的鸭渌江女真各部,承诺齐人庇护他们,使得高丽人停下北侵的脚步后,自己便去长白山?

仅仅羽林卫和轻弓扈从二百余人随行,但羽林卫,刚好配备了新式马枪,燧发,且采用油布包裹弹丸的装弹方式,不但装弹速度更快,油布还很好填充了缝隙,使得精度更高,射程更远。

后世来说,就每一次装弹方式的改良,可能都要几十年上百年时间,但对陆宁,这些都完全不是问题。

当然,虽然燧发枪的思路经历了两三百年才最终成型,实则火石打火和火绳燃火,对现今来说,实则要实现,难度都差不多,只是思路不同罢了,饶是如此,新式马枪那真是大齐最好的工匠按照大皇帝提供的样品千锤百炼,成功一枝的同时,怕有千百枝火铳成了失败品,是以,这东西现今量产就不可能,造价太过高昂,得不偿失,也仅仅能提供给现役的羽林卫了。

契丹、奚人、渤海、女真各部,这马枪,也是慑服他们吓唬他们的神器。

琢磨着,陆宁的目光,看向了萧皇后。

萧皇后俏脸,立时渐渐变得复杂,有愤怒,有无奈,或许,也有煎熬后的解脱。

陆宁心下暗笑,看她一直对自己不屑,是以今晚故意令她来自己营帐,看她能如何?

第一百三十章 龟州女真

“龟州大丞?”陆宁突然笑了笑,“高丽人给个官职,也扭扭捏捏的。”说着点了点地图,“这处女真,有点意思。”

萧皇后向舆图看上去,却见那“蒲鲜女真”标注在这古丰寨的西南,又有括号内写“据古丰部西南一百八十里”。

陆宁笑着说:“这蒲鲜龟州部是鸭渌江南女真大部,姑且就称为龟州吧,因为高丽人已经授其首领为龟州大丞。”

对清川江北的女真各部,高丽人恩威并施,尤其是闻听齐国和契丹爆发战争后,高丽人更加速了向北侵袭的脚步,其中,一些大的女真部落,高丽人便采用类似前唐的羁縻统治,任命当地女真首领为世袭的高丽官职。

现今高丽官员体系还未效仿中原,而是参用新罗和泰封的官制,通过广评省、内奉省、徇军部等机构来处理政事,官阶则是大匡、正匡、大丞、大相、元甫、元尹、佐尹、佐丞等称号。

大丞,是第三阶官阶。

因为高丽没有流官系统,地方都是当地豪族统治,对女真部的收拢就更显得不伦不类。

这龟州女真,是鸭渌江北女真最大的部族之一,占据的也是极为肥沃的土地,高丽便扭扭捏捏将那一带命名为龟州,授当地女真部首领蒲鲜阿奴为“龟州大丞”,世代世袭统治龟州地。

因为高丽人对鸭渌江女真大部以拉拢为主,如龟州的这蒲鲜部,高丽人并不对其征税要其服徭役,是以,蒲鲜部对这封号倒也默认,毕竟是南方一个强国的官方认可。

陆宁解说着这蒲鲜部,以及龟州名称由来,还有高丽现今豪强统治地方的独特行政系统,萧皇后倒是听得入神,更仔细去看舆图上小字的各种标准,说起来,都是她以前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儿。

散发着清新发香的乌黑美髻就在陆宁眼前,帐篷本来就小,男女共处一室,并肩而坐,稍微动动,都依偎在一起的样子,萧皇后屈膝侧坐,纤体更显柔软,诱人曲线一路而下,到红襦裙下锦缎绸裤玉腿若隐若现,曲线尽头,则是柔美足踝雪白罗袜,令陆宁心里微微泛起涟漪。

萧皇后听得入神,便少了些避忌,此时柔滑乌黑长发盘出的精美发髻就在陆宁眼前,微微屈身下,后颈娇嫩雪白无比肌肤隐现,迷人玉颈立时令陆宁升起一团火焰,忍不住,便轻轻吻了下去,舌唇碰触间,便觉得温香滑腻无比,真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萧皇后惊呼一声,但已经被陆宁揽腰抱住,她挣扎了几下,但齐人皇帝巨力,她便软弱的和婴儿没什么区别,随之,便停下了挣扎。

搂着这艳美北国丽人纤腰,陆宁的心嘭嘭跳,盈盈一握的腰肢,好似稍一用力便折了,碎了,柔软的更棉花一般,有令人恨不得将其揉碎捏碎,这种天生媚骨的软绵绵之优物,也只有五娘和花蕊能和其媲美。

轻轻抚过怀中丽人吹弹可破的俏脸,令其面相自己,却见她美眸紧闭,长长睫毛微微颤动,显见已经知道反抗不得,已经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狂风骤雨。

陆宁笑笑,凑到她白嫩无比的耳畔,轻声道:“朕还舍不得现在便吃了你,难得朕挺喜爱你的聪慧,终究要你心甘情愿……”说是这么说,心内却一阵冲动溢过一阵冲动,温玉满怀,云团似的玉人娇躯紧紧搂在怀里,又哪里舍得放手?

萧皇后却是呆了呆,不知道为什么,从这威震天下但又荒淫无比的暴君嘴里说出“喜爱”自己话语,令人听了,心里却是别样滋味,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便在这时,外间突然有响箭炸响在远方半空,隐隐的响动,传到陆宁耳中。

陆宁微微蹙眉,放开萧皇后,说道:“改日,定要你心甘情愿。”

萧皇后自然没听到外间响箭,更是一呆,却不想,这暴君真的说到做到,就这样放过自己?真要自己心甘情愿也迷恋上他么?

一支支响箭炸响,直到第三声的时候,萧皇后才听到,俏脸微微一紧,问道:“是敌袭?”

以前这种事,便是有疑问也憋在心里,这声问出口,就好像,两人关系,和以前已经有所不同。

陆宁微微点头,“没事,你且休息吧!我去看看!”躬身出了帐篷,又很细心的将帐帘一个个扣子系紧,免得蚊虫进来。

看到这一幕,萧皇后心下更是不知道什么滋味。

过了半晌,便听远方,隐隐的,传来了喊杀声。

……

来袭的是龟州蒲鲜部,大概两三千人,等古丰寨中的寨丁集结,匆匆出来迎敌时,眼前的一幕令他们目瞪口呆,蒲鲜土团,已经溃败,被铁甲骑兵和弓骑追得四散奔逃。

现今时代,几万流民遇到几百精锐重骑兵,也是被追着跑的命运,蒲鲜女真组成的土团当然比流民战斗力高出太多,但平原女真,本就渐渐失去了那种野蛮的彪悍,更莫说,羽林卫更不是普通的重骑兵了,每个羽林卫,都是军中极为优秀的青年将领,而且,必然是技艺出众千中选一,若机缘巧合,史书上,都会记载为“万人敌”的角色。

尤其是,头三轮的马枪射击,就更将蒲鲜女真土团打得锐气全无。

抓到了一名蒲鲜小头领,令韩德让、药可穻审讯下,叫蒲鲜拉汗,乃是龟州蒲鲜部首领蒲鲜阿奴之子。

来此,是听说此地来了齐人大官,来绑架准备向齐人索要赎金的。

陆宁不禁有些无奈,这些女真部落,首领不同,行事作风也不一样,蒲鲜部明显便和古丰部不同,消息闭塞不说,首领也还是过去老一套行事作风,竟然来绑架中原官员,如果其对鸭渌江之西的事务稍微上点心,也会知道可能惹来滔天大祸。

这龟州蒲鲜部,是鸭渌江东女真大部之一,本也是自己下一个目标,现今却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乐浪前篇

“嘭”,折赛花手中马枪发出巨大声响,一股白烟从枪口喷出,慢慢飘散。

几十步外,绿柳树干圈成的白心处,树皮碎裂了一块。

碧湖之畔,十几骑远远警卫。

陆宁鼓掌叫好,“好,想不到如此快就找到了诀窍,这场比试,当然是贤妃赢了!”

鲜红甲胄的折赛花娇艳如花,听陆宁夸赞,她嫣然一笑,说:“三娘,你可不是让我?”

另一侧,拓跋三娘很是扭捏拘束,忙躬身,“奴将不敢!”

说起来,拓跋三娘生得还算清秀,人也豪爽,但在圣天子和皇贤妃面前,她便拘束的很了,尤其是,看都不敢看圣天子一眼,每每圣天子话里提到她,都会令她俏脸通红。

折赛花来到龟州,要和拓跋三娘较量骑射,是陆宁提议不如比马枪,给了折赛花一天时间,熟悉马枪操作,却不想,她很有天份,一天时间,操弄火枪,已经有模有样。

当然,对神射弓骑来说,自然还是弓箭威力更大,不过,火铳自然有火铳的战术作用。

现今羽林卫的驮马上,除了长矛、钉头锤和弯刀,又多了一杆马枪。

“火铳能如此简便下有如此威力,射程也不算近,怪不得龟州奴都被吓坏了!”折赛花雪白纤手好奇的摆弄着马枪,看起来爱不释手。

殿前军的神火击,杀伤力自然比这种马枪大得多,但笨重无比,要三个人配合才能使用,远不如马枪轻便。

“嗯,以后你也带一柄吧。”陆宁笑着说,弓骑多带一柄马枪,也多了一种作战时的战术选择。

数天前,陆宁率羽林卫,又有古丰寨一千勇壮相助,来征伐龟州蒲鲜部。

龟州蒲鲜部,顽抗了几天,前日在头人蒲鲜阿奴率领下请降。

不得不说,马枪带给他们的震慑太大,齐人骑兵重甲的坚固,军械锐利,更令他们瞠目结舌,士气全无。

仅仅百余重甲骑兵而已,如果齐人大举来袭,蒲鲜部怕顷刻便会被碾压成齑粉。

蒲鲜阿奴的爱子,早就成了齐人俘虏,本就有心向齐人归降,只是,这样归降的话,根本便和内附两回事,怕齐人根本不会允许他家族继续统治本部落。

是以蒲鲜阿奴才又顽抗了几天,结果,不仅仅多损失了百多名族中青壮男丁,更被齐人那可以喷发铁珠的黑铁管打的士气全无,部内怨声载道,几个大的家族家长,甚至私下议事,认为区区高丽国的封官蒲鲜阿奴甘之若饴,却莫名其妙要去绑架齐人官员和齐人作对,为本部惹来滔天大祸,许多好小伙儿白白送死,蒲鲜阿奴,实在是老糊涂了。

部内这种议论声传到蒲鲜阿奴耳中,他再不犹豫,开寨门投降。

其实,马枪的威慑,自然远不似作为敌人一方想的那么夸张,但和步兵作战,自然便是尽情嬉耍一般,在轻弓扈从的掩护下,可以从容上弹,巨大声响喷发的铁珠,却比弓骑吓人多了,虽然,实际要说中枪的人数,肯定不如被弓骑射中的多。

而且,这几天马枪用的多了些,已经有两杆马枪炸膛,又有一支打火装置出了问题,不过羽林卫自然有十几枝马枪备用,出问题的马枪,便要送回青州军械场修理。

“这便要迁徙他们吗?”折赛花看向远方龟州寨方向,正有拖家带口的一队队身影离开。

陆宁微微颔首,这蒲鲜部,所有有战死者的家庭,都被迁徙去保州,也就是后世丹东、新义州一带,同时,会从辽东迁徙汉民来此。

现今迁徙去内地的只是第一批蒲鲜女真,以后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终究要令龟州一带,汉人占据多数。

高丽人,同样在迁徙人口北来,但现今,其举动应该会被打断,高丽国主大臣们,肯定要判断齐人的意图,避免引起两国爆发战争。

龟州,已经被改名乐浪,留下的蒲鲜女真,农闲之余,主要工作便是在此筑城,将来这乐浪城,将会是所设朝鲜道的治所所在。

当然,第一批迁徙来乐浪城的,将会是千户军户,组成千人的乐浪军。

和普通军户州兵不同,乐浪军将会全员配给铠甲,如此,足以威慑周边女真,毕竟女真部大大小小散居,部落和部落之间,很多更是互相劫掠人口的生死之敌,统一女真部的人还未出现。

实际上,千名披甲精兵,比之数万杂军战斗力强的多,更不需要太多供养,本地产粮便完全足够。

乐浪军统领,陆宁准备用曹光实。

正思忖间,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军士十几步外滚落下马,跑上两步,递上一册文书。

陆宁翻开看了眼,笑着对折赛花道:“过几日,便会桓州,高丽使者和朴家使者,都到了桓州。”

停留在旅顺港的高丽国主王昭的使者和朴家使者,被水军沿鸭渌江北上送到了桓州。

看着册子中,高丽国主使者团的名单,陆宁突然微微一怔。

高丽使团正使,是高丽大匡姜弓珍。随从名单里,有其子姜殷川,令陆宁怔住。

姜殷川,就是姜邯赞啊,豪族衿州姜氏子弟,因为击败契丹人,被后世朝鲜誉为和李舜臣并列的三大伟人之一,韩国军舰,便有以其命名的舰船。

姜邯赞现今应该就是个少年郎,想是随着父亲来长见识的,四五十年后,他却是左右高丽政局的最重要人物之一,契丹进攻高丽,很多大臣劝高丽国主投降,姜邯赞则力排众议,请高丽国主离开首都开城去南方避难后,他则组织军马,在契丹后方袭扰。

最终契丹人,补给困难,加之见开城急切南下,且高丽国主已经避去了南方。

是以契丹人撤军,然后,便是在这龟州一带,被姜邯赞伏兵击溃,当然,高丽史书上的记载,自然是大大夸张了一番。

但不管怎么说,这姜邯赞,自然是个厉害人物。

可现今他作为一个小毛头,随父来觐见自己?

这可有点意思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极东之地

忽汗城,曾经是渤海国都城,上京龙泉府,这里正是冲积平原,土地肥沃,牡丹江横贯南北,南又有称为“靺鞨池”的淡水湖泊,这片黑土地本来是渤海国的粮仓,但契丹灭了渤海后,将其都城及附近人口全部迁走,捣毁了这忽汗城。

现今,在忽汗城旧址,工匠劳役,呼喝着号子,砌石夯土,一截截城墙,又渐渐重现。

此处,便是齐天子第六处皇庄——敦化卫,靺鞨池,被更名为敦化湖。

辽东道之东北这敦化卫的所在,本地附近有蒲卢毛朵部诸多部落,南边有着长白山女真诸部,远东有东海女真各部,北方又有越里吉五国,现今直接设流官治理的行省(道)自然不现实,是以,这忽汗城,才设敦化卫,以皇庄的形式管理本卫,同时,也慢慢影响及管理周边诸族。

敦化卫的移民也陆陆续续迁来,汉户、奚户、渤海靺鞨户、回跋女真部、乙典女真部等都有。

总计大概会迁来五千户民,同时,已经征募各部勇壮三千,编为“敦化军”。

回跋女真各部和乙典女真各部都是熟女真,也就是已经归附契丹受契丹管理的女真部落,通州被大齐占据后,乙典各部和回跋各部也归附了大齐,实际上,齐人驱逐通州耶律罨撒葛残部时,乙典女真和回跋女真便已经倒戈,帮助齐人和契丹作战。

陆宁同时下旨,取消了“女真”这一称呼,原本的女真诸部,都用本部命名。

实际上,这所谓的女真各部,本来就不是一个族群。

便是单独的如东海女真、长白山女真,其各个部落也根本不是一个族群,比如东海女真,按生活方式都可以分为三种,生活在深山密林中;生活在乌苏里江附近草场的;生活在海畔以渔业为生的;各种信仰风俗都不同,更莫说,每种生活方式,又有许多小部落互相争斗了。

甚至库页岛上的虾夷人,有时候也被笼统的归为东海女真之列。

如果非将所谓“女真”用某个名称统称,反而会造成这许多生活习俗不同甚至很多语言都不同的部落,是一个族群的假象。

当然,现今来说,还没出现统一这许多部落的一个人物,各部女真自己,也没觉得他们是相同的族群。

大齐东北疆域来说,已经将东海女真、长白山女真、库页岛等归入敦化卫管理范围。

这些尚未归附的部落,也给他们按上了“齐人”的名号,也向这些地域比较大的部落派出使者,令他们每年到敦化卫朝贡,也就是“每年一贡”,小部落,“三年一贡”。

陆宁认真分析过这些族群状态后,觉得真正征服这些部落短时间内不太现实,暂时采取类似羁縻的方式,以皇庄为中心区域,慢慢影响他们,逐渐将这东方领土,融入齐土。

当然,有一个大的东海女真部落,收留了耶律罨撒葛残部,这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周边女真部,有强盛起来苗头的,自然也要寻借口打压。

此外,原本渤海国的率宾府,也就是后世的海参崴北的双城子,自己必然要去看一看,实际上,水军已经绕过高丽半岛向那里进发,对这一带的海图,经过和契丹之战,水军绕到辽东另一侧控制契丹海边盐场,是以这一带海图已经探索的差不多。

而从敦化卫直线距离向东四百里,便是率宾府旧址。

如果在率宾府建城,陆宁准备抓一些库页岛和北海道的虾夷毛人做奴隶。

中原来说,对虾夷毛人也有传闻,便是生吃人肉极为凶残又力大无穷的野人,但陆宁自然不这么看,说起来,这些高纬度地区严寒淬炼的多毛人种,奴役之下,应该是不错的劳力。

陆宁在敦化十几日后,护送高丽使者的车队才到了敦化城。

从乐浪城,陆宁没回桓州,直接便来了敦化,自也是不想早早见到高丽使者,能拖便拖,自己可以在此期间想好怎么回复高丽国王王昭和平州朴氏,以最大限度的稳定高丽半岛和平的同时,又可以南下占据最大范围的领土。

令高丽人从清川江流域退出去,承认大同江为两国疆域界线,如此,大同江北的高丽西京平壤城也要割让给齐国,要实现这个目标,又尽量用最和平的方式达成。

帮助平州朴氏谋叛?

现今,正是王昭和各地豪族斗的激烈之时,平州朴氏正式谋叛的话,很多豪族也必然响应,而且,毕竟高丽刚刚统一三韩不过二十多年,新罗和百济旧民未必就已经心服,其皇族内部,也矛盾重重,内乱不断,前国主王尧,和现今国主王昭,都不是正常继位。

在召见高丽国主王昭使者姜弓珍和朴家使者朴顺城时,陆宁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俩自然是分开召见,但是,一路北来,姜弓珍和朴家,自然都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

敦化湖之畔,一排木屋,现今正是盛夏,到了冬季,木屋必然要加泥坯等防护御寒。

陆宁漫步在湖畔草地上,身旁跟着他的正是贤妃折赛花,玫瑰红衣裤,精致红彤彤镂空短靴,倒好似后世古典风的丽人模特。

贤妃常年在外,特立独行惯了,自是怎么舒服怎么穿,这身装束,陆宁看来自然觉得俏丽难言,但实则随时可以上马作战。

“主君已经拿定主意了?”折赛花问。

陆宁微微颔首,要支持朴家谋叛,确实要好好思忖,介入一国内乱,稍一不慎,鸡飞蛋打不说,还会拉满仇恨值,甚至,哪怕朴家最终得胜,扶持一个王家子弟做傀儡也好,自己称王也罢,能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也未必见得。

“那千秋殿,主君就更不能置之不理。”折赛花说。

陆宁心中,真正的妻子当然就是皇后和三个皇贵妃,现今和妻子之一,谈论嫔妃该封什么等级,多少,心里还是怪怪的。

折赛花提议是,如果要扶持朴家在高丽争权,便封高丽国主王昭的长女千秋殿夫人为妃,朴家室女朴贞姬为嫔,以麻痹王昭,毕竟既然要扶持朴氏,前期要有许多准备工作,不可能说造反,朴家就造反,虽然朴家应该早就暗中在准备中了。

千秋殿夫人,随母姓,这对王氏高丽很常见,千秋殿夫人的母亲,就是随母姓,也就是历史上被称作大穆王后的皇甫氏。

千秋殿夫人,名叫皇甫仙蕙,而朴家之女朴贞姬,据说美名闻名于南北,被誉为高丽第一美人,不知道多少豪族请求联姻,被送来中原,更改名朴贞姬,便是令她的名字,更符合中原人审美习惯。

听折赛花的话,陆宁摆摆手,笑道:“太高看高丽了,都封为贵人就是了,或者,千秋殿封才人。”才人,比贵人高一阶,比美人低一阶。

折赛花微微颔首,她提议的封号,自然还是往高多说了一些。

高丽国主之女及豪族之女,初入宫,才人、贵人确实也不辱没她们,以后做得好得天子宠爱,再晋升便是。

折赛花又莞尔一笑,“那朴贞姬我见了,真是一个小美人,高丽地,却能出此人才,其母也美得很呢,听说金雪姬之名,也是来中原前改的,倒是人如其名,可真是雪人一般白皙,她母女都改为姬,怕是……听说高丽地,伦常混乱,那高丽国主,娶的就是同父妹妹。”

陆宁笑笑,“那金氏,听说丈夫早亡,高丽习俗,她做了户主,很是能干,原本欺压她孤儿寡母的同族,渐渐都不敢再小觑她,由此,也很得其家翁喜爱。实则我听那朴顺城说话,此次来齐,他事事都听金氏吩咐。”

折赛花笑道:“那,朴家之事,主君何不向她打探一番?由此心里也好有个底。”

陆宁摆摆手,“还是你去吧!”看折赛花笑容,无奈道:“我是不是色中饿狼,你还不知么?”

折赛花笑而不语。

……

“叮”

弓弦响声中,陆宁御马前的小伙子手中箭矢激射而出,远远正中湖畔箭靶的靶心。

陆宁笑着点点头。

小伙子是敦化军统领米信的儿子米继丰,和其父一样,少年武勇,和其父不同的是,脾气没那么暴躁,而且,眉清目秀,米信那奚人的面貌特征已经不怎么显著。

米信是奚人,但后周时期便投入军中,乃是慕容延钊部下,又一起降齐,南征北战,战功显著,但他也有个致命的缺点,血腥嗜杀,在辽东的部落被灭族事件中,其中有两次事件,米信为官兵统帅。

其实,现今没什么民族概念,如米信,已经将自己当作中原人,当作齐人,别人看他,也是如此。

米继丰刚刚被选入羽林卫,在圣天子面前演武,自然极为紧张,甚至策马骑射时,有两箭落空,令米信立时黑了脸,若不是圣天子在,只怕立时又打又骂了。

这几日,陆宁都没回临时搭建的敦化湖畔的木屋别苑,而是和羽林卫同吃同住。

不过那处“行在”陆宁倒是知道大体布局,河北的长方形院落,正房是自己和贤妃的寝室,左右厢房各三间,其中四间住人,分别是金雪姬、朴贞姬母女;千秋殿夫人;萧皇后以及夷懒。

女官已经宣上谕,封千秋殿夫人皇甫仙蕙为才人,朴贞姬为贵人,但陆宁却连她们的面也未见到。

三千敦化军,汉人、渤海靺鞨、契丹、女真大概各占四分之一,陆宁这几日,观敦化军演武,更令其自告奋勇的勇士十人一组,用绳索和自己比拉力,又略微显露了下射术,自是令各族勇士心弛神往。

帝王,哪怕是上层权力人物,对下层人物来说,自然也是越神秘越好,如此才能令下层人物有神秘感,产生畏惧感。

但在军中,传说中勇武天下无敌的圣天子每一次露面,却是会令圣天子的传说更甚几分。

圣天子亲临敦化卫,“文总院”也是随行官员之一,当然,好久也不见文总院露面了而已。

此时陆宁招招手,米信忙快步走上两步,微微躬身,“陛下。”

陆宁琢磨了下,道:“明日从你军中选五百步卒,随文阿大去马纪岭走一遭。”

米信也不知道“文阿大”是谁,他粗枝大叶,对这些并不太敏感,闻言忙躬身,“是!”

马纪岭,是长白山绵延到本地的支脉,在这敦化盆地西侧,山脉中,有蒲卢毛朵女真的一个部落,叫乌延部,极为桀骜不驯。

历史上,完颜阿骨打统一女真各部前,这马纪岭一带,便时常爆发女真部落之间的战争,便是因为此地隔绝东西盆地,极为紧要。

乌延部居住在山林中,昨日劫掠了数十户东来的移民,几十名护送移民的契丹卒大多被杀,其中几个逃了回来报信,原本百余户移民,逃回来的大概三有其一。

尔后,胡都古便偷偷跑来求见圣天子,说起,被乌延部抓走的那护卫移民之兵的都头萧进,本来是萧皇后家里的马童,萧皇后小时候,经常和他一起玩。

胡都古还说,娘娘现今自然早忘了这些往事,但闻听萧进被抓,还是郁郁寡欢。

陆宁听了便明白,曾经的青梅竹马呗。

想想也觉得无奈,不由想起了,几日前朴家使者朴顺城,向接待他们的女官密报,说是姜殷川和千秋殿夫人有私情,此事开城贵族人尽皆知。

估摸着,这种大事,朴家自不敢胡说,不然适得其反,当然,添油加醋是肯定的,或许,千秋殿和姜殷川互相倾慕,这也人情之常,毕竟,一个皇家贵胄,美丽聪颖;一个功臣豪族子弟,少年神童,才华横溢。

这位历史上朝鲜三大伟人之一的姜殷川,刚刚十六岁,还未及冠,这次跟来中原,怕也不仅仅只是想长见识,自也是和千秋殿生离死别的告别。

在很多人眼里,自己肯定是大恶人了。

这令陆宁心下有些复杂,本来便要尽快解救被乌延部劫掠去的契丹移民,现今,便准备自己亲自去。

乌延部生活在山林中,马军便用不上,虽然羽林卫下马便都是精锐步卒,但如果有损伤,不免得不偿失,不能发挥最大战力而损失在山林战中,这种损耗不值得。

是以陆宁才准备从敦化军中选拔精锐,前去征讨乌延部,至于身边亲卫,就带裴龙裴虎便是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进剿 (上)

遮天蔽日的密林中,数百名穿黑甲的精壮汉子分成数队,在其中穿行,前后左右,又有单独的三五人组成的小队,作为斥候。

这些精壮汉子,虽然依稀可见盔甲下大多按照齐军规制剪了短发,但许多还留有曾经髡发的痕迹,显然都是新招募的齐人诸边部族。

这是敦化军的精华所在——黑鸦营,也是敦化军中唯一配齐军皮甲的步卒营,其余不管马军还是步卒,防护都是“布背”,也就是一种初级防护功能的厚布缝制的背心防护而已,当然,如果按照前朝的标准来说,此也是一种甲,计算披甲率,布背卒也都计算在披甲士卒中。

如果按照这种标准,大齐三十万禁军,包括预备卒在内,披甲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百。

黑鸦营统领术甲狒,真的便如大狒狒一般,来边域齐人诸族之一的术甲部,既可能有祖上曾经和毛人女奴混血,他身材强壮无比,胸膛、腿上黑毛浓密,真正和强壮的大狒狒没什么区别。

不过,术甲狒显然也和毛人一般,桀骜不驯,而且脑子有些简单,是以,对文总院跟班,裴龙裴虎这两个赤发大汉,他态度尚好,可对身材挺高但看起来很瘦弱的“文总院”,他便有些瞧不起了,尤其是,文总院按本朝官员序列,属于文官。

而且,这文总院,竟然还领着一名千娇百媚丽人在身边,这就令术甲狒更为瞧不起。

除了裴龙裴虎,术甲狒又命令一班跟随在文总院身边,毕竟听米信统领说起,这位文总院,是圣天子门生之一。

虽说圣天子现今进士门生、羽林门生遍布天下,但门生就是门生,自不能令其受到什么损伤。

跟在陆宁身边的这一班,都是诸族神射,班头术甲速,是个年青的小伙子,和术甲狒一族,但原本只是术甲狒的家奴。

而走在陆宁身侧的折赛花,虽然鲜红甲胄覆盖全身,俏脸戴着赤红面甲,但玲珑身段,英武俏丽,更别有一番凛然的诱人。

第一次和贤妃携手进入战场,陆宁颇有些新奇。

贤妃的铠甲,是陆宁参与熬浆涂漆的特殊纸甲,比之同等重量的普通纸甲防护要好出许多。

前方,突然传来唿哨声,又隐隐传来惨叫声。

不多时,从前面密林中,跑来军卒,向术甲狒禀告。

陆宁说得清楚,是走在最前面的一班,和数名乌延猎人遭遇,双方弓箭互射,哨卫班被射死一人,射伤两人,而乌延猎人留下两具尸体,其余逃窜。

这令术甲狒紧紧皱起眉头,己方有护甲,双方人数差不多,遭遇战下,对方逃脱不说,己方还被射死一名士卒,虽然乌延部在此地形很熟,轻车熟路,是占据绝对地利下的战果,但可以预见的是,征讨乌延部,并不似他进入深山前想的那么简单。

术甲狒挥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息,显然,是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和乌延部交战。

陆宁站在密林的小溪之畔,接过裴龙递来的水囊,喝了两口。

“总院,我去问术甲营使前方战果。”术甲速在旁一抱拳,小伙子全身上下,都显得英气勃勃的。

术甲狒,明显便不尊重文总院了,毕竟米信统领的命令,是令他听从文总院调遣,随同文总院来进剿乌延部。

而不管是前方和乌延部的遭遇战,还是术甲狒考虑接下来战术,都丝毫没有和文总院商量的意思,更莫说,“听从文总院吩咐”了。

术甲速,显然眼中有些忧虑,他大概比术甲狒更了解本朝国法军法,如果他之主人这般行事,就算最后剿灭了乌延部,怕不是立功,而是惹下滔天大祸。

陆宁看向他,笑着点点头,虽然耳朵灵,早听明白了前方小冲突的始末,但这术甲狒行事,显然作为曾经的部族首领,骄横散漫惯了,如此可不行。

至于乌延部,其和乌蛮、岭南蛮、安南蛮里生活在山林中的蛮部不同,乌延部并不是生活在山林中茹毛饮血的野人,据和他们进行过贸易的奚族商人说,他们的寨子在马纪岭的山谷中,他们平素除了山林中打猎,忽汗水(牡丹江)捕鱼外,山谷中也有开垦的农田种植谷物。

自己亲自来,也是想看一看,征讨这些不愿意臣服每年朝贡的山林部落,到底有没有可行性,还是只能压缩其生存空间,循序渐进而来。

总觉得,既然完颜阿骨打,能统一现今东北方诸族诸部,自己也便能征服他们。

当然,自己没时间和这些山野部落长时间纠缠,现今就是看看,如果没有自己,仅仅依仗敦化卫士卒,征讨这些山野部落,可不可行。

这术甲狒,事事自作主张,自己也先不理他,正好看看,他统军和山野部落交战,以作参考。

说起来,陆宁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显然是对这些新招募部族士兵的性命,没那么爱惜,若是自己亲部、诸大营禁军哪怕中原州兵,自己也断不会不给他们最优解,眼睁睁看着他们付出一些没必要的牺牲。

当然,这些部族士兵,现今大多数对“大齐”也没什么归属感便是,被征募为士卒,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便是。

这种情感融合是双方面循序渐进的东西,只能慢慢来。

眼见术甲速悻悻而回,甚至被术甲狒瞪眼睛训斥了一番。

陆宁摆摆手,“无妨,便看术甲营使如何部署。”

术甲速轻轻颔首,想了想,道“营使一向义勇为先,乌延部嗜血好战,非总院以前所见平原战事,总院只管期待佳音就是。”

显然,术甲速也有些担心这文总院瞎指挥,帮故主人开脱的同时,也隐晦的直言。

陆宁笑笑,点了点头。

术甲速这小伙子,还真不错,不但悍勇,也很精明,以前术甲部和奚人互市,都是他出面,而双方往往就要用中原话,毕竟来和术甲部互市的奚人,通常也是和南人交易后,带了货品来东部女真部落。中原语言,在东北各种互市市场,为通用语言。

是以,术甲速倒也能和陆宁沟通。

说起来,如果不是术甲速在原本部族地位太低,断然不会是一个小小十人班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进剿 (中)

轰隆隆,闷雷滚滚,瓢泼大雨下,密林中到处都是喊杀声。

漆黑夜空,不时被闪电撕裂,林中忽明忽暗。

突然咔嚓一声惊雷后,远方突然燃起火光,显然一棵干枯古树被雷电击中起火。

远远的一处巨石后,陆宁微微蹙眉。

本来,术甲狒令全军休息,明天便可翻过前面山岭进入山谷地带,不能不说术甲狒看似骄狂好战,实则很有统军之才,也莫怪米信推荐他为敦化军中最精锐的黑鸦营的指挥使。

术甲狒已经做好了被乌延部偷袭的准备,但是,这瓢泼大雨乃至突然枯树雷电下起火,使得这场突袭,莫名变成了敌暗我明的态势,这便是自己也没有想到,运气实在有点糟。

陆宁摇摇头,有时候一场战争,往往就会被这些意外因素影响,当然,如果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从古至今,归根结底,还是国力的比拼,这其中,军事系统、技术条件等等,自也属于国力的一种。

陆宁又看了眼,十几步外握紧弓箭警惕的望着四周的术甲速和他的那十来名士卒。

术甲狒安置宿营地的时候,自然将“文总院”安置在了不容易遭到攻击的位置,方才,术甲速和其步卒护着陆宁等人到了这巨石处,一路上,术甲速箭无虚发,射杀了数名乌延部蛮,倒是令陆宁眼前一亮,才具灵性都在线,又极为武勇,倒是个可塑之才。

此时术甲速紧紧握着弓箭,显然恨不得去和战友们并肩作战,而不是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尤其是,枯木起火后,听接二连三的惨叫声,都传自己方方位,突如起来的变故,令己方弓手埋藏的方位暴露,随之受到乌延蛮的攻击。

“把弓给我。”陆宁淡淡的说。

裴龙裴虎,一个人背着长弓,一个人背着箭囊,此时,忙都解下,双手奉给陆宁。

陆宁对折赛花笑笑,“你就留下吧,去了,也看不到什么。”

折赛花轻轻点头,她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也正是如此,才知道自己这挂名丈夫,中原天子,是如何恐怖,这漆黑的暴雨之夜,密林中袭击散乱的敌酋,正是他的拿手好戏,根本不必担心。

同时也注意着文总院动静的术甲速见状,微微一呆,忙快步走过来,问道:“总院要做什么?”

陆宁笑笑,转身便走。

“总院不可!”术甲速低声喊,但追过巨石,前面漆黑雨幕密林,文总院早不见了身影。

绕回巨石后,术甲速有些惶急的道:“夫人,两位侍卫兄,总院意气用事,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劝住?!”

平素,术甲速对这位总院随军夫人自然话都没说过,但现今又气有急,也顾不得什么了,哪怕是总院的爱妾,他也责备起来。

中原来的齐人一向高傲,这文总院,好像还是“天子门生”,一看就自高自大,进入山林剿灭野人部落,却带着小妾,游山玩水一般,就算这小妾打扮的戏台上的花木兰一般,可跑这里唱戏来的么?

眼下更夸张,真以为中原齐人是天兵天将,野人看到望风而逃?

文总院不懂事,其爱妾也不懂事就罢了,可你两个赤发护卫,怎么也如此糊涂?

“住嘴!大胆,主母面前,竟敢放肆!”裴龙裴虎,齐齐怒吼。

他俩现今也有些窝火,两个人,箭术都不精湛,更莫说,跟着主父的话,他俩笨手笨脚的,根本掩藏不住行踪,现今要主父一个人去密林中杀敌,两人简直觉得自己都废物极了,又被这术甲速埋怨,甚至术甲速埋怨的对象中,也包括了贤妃娘娘,这还得了?

“是属下失言!”术甲速咬了咬牙,只好躬身向文总院这爱妾赔罪,中原官员的小妾,自己情急下有责备之意,都被人如此呼喝,一股屈辱感涌上心间。

突然,却见这红甲娇俏的丽人突然挽弓,箭矢如电,激射而出。

恰好夜空中一道电光闪过,术甲速看得分明,却见丽人射出的箭矢,“叮”一声,正中几十步外的一棵树干。

术甲速立时目瞪口呆。

“总院箭术,胜我百倍,且精于潜行,不必担心。”折赛花淡淡的说。

术甲速脑袋嗡嗡的,传说中中原女子虽然美丽,但各个娇弱无比,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这些传说都是假的?还是,从圣天子立国,中原女子都变得这般英武?

此时,远方隐隐,传来惨叫声,听起来,距离很远,好似是,乌延蛮聚集的方位。

……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空虽然还阴沉沉的,但天色已明。

不知道多少落叶腐烂成的泥坑旁,满身血污的术甲狒脸色阵青阵白,昨夜厮杀正激烈,乌延蛮好似突然遇袭,随之退却,自己令军卒严守防范没有追击,到天明派出斥候去四方查看,才发现,一些乌延蛮的尸体上之箭矢,刻着“青州军械奉天五年”的字样。

大齐箭矢,有多个军械场监造,每百支一束,每一束中都会有一杆刻上监造的军械场及年份,如此,便是武库搬迁各种分配军械,一旦批量出了问题,也可以追本溯源,毕竟,每一束作为分配军器的最小单位,不会拆开发放。

而敦化军分配到的箭矢,都是来自辽东新建的辽宁军械场监造,年份为今年也就是奉天八年,此外,还有奉天七年幽州军械场监造的箭矢。

来自早年青州军械场的军械,据传闻不在南方各禁军大营,也分布在西北、中央几个禁军大营。

而此次来征乌延蛮,用青州箭的,应该便是文总院和他的随从。

本来听术甲速来报,说昨夜令乌延蛮吃了大亏的是文总院,且他是单枪匹马去的,也就是,几乎文总院以一己之力击退了乌延蛮的进攻。

术甲狒根本不怎么相信,还以为多半是乌延蛮诱敌之计,但天明之后,检视尸体,显然,术甲速说的可能是真的,这文总院,简直就是神人,甚至文总院爱妾,也是神射,百发百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进剿 (下)

山谷之中忽汗河蜿蜒而过,各种木屋茅屋在山脚组成的寨落,又有各种角楼箭塔,戒备森严。

烈日炎炎下,正在青纱帐中忙活的妇孺都是满头大汗,她们正在捉田地中的蝗虫。

陆宁也混在里面。

四周,则有乌延部的彪悍妇女和部分上了年纪的老汉,她们负责役使监督做活的奴隶,这些奴隶多是被劫掠来的人口,不仅仅是半月前劫掠的契丹移民,还有很久前就从其他部落劫掠来的妇孺。

包括契丹移民在内,在乌延部,除非是工匠或者有特殊技艺,成年男俘绝大多数都会被杀死,甚至男性只有七八岁以下的孩童才会留下,因为孩子还是很容易洗脑渐渐融入这个部族,为人口繁衍提供助力。

青纱帐中,陆宁对面,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当陆宁从青纱帐中冒头被正捉虫的小姑娘看到时,把这小姑娘吓了一跳,随之又做手势又拼命拉陆宁蹲下,显然,看陆宁中原服饰,她以为陆宁是侥幸逃出生天的俘虏,担心陆宁被那些凶神恶煞的野人发现。

这小姑娘脸上脏兮兮的,而且有三道血淋淋伤口。

陆宁心下叹息,从这青纱帐里转了圈,看这些妇女少女们,应该都被凌辱过了,这小姑娘想来是惹得乌延蛮不高兴,所以被破了相。

小姑娘虽然是契丹人,但中原话说得还不错,虽然略显生硬,但比很多自己认识的契丹人说得都好。

“先生,我听那些野人说,去飞马涧设伏,来救我们的官兵真的能打败那些野人吗?”小姑娘小心翼翼问。

陆宁为了不让她骇怕,已经说了,很快就会有官军来救她们,却不想,这小小姑娘很有心,竟然知道乌延蛮去了飞马涧设伏,毕竟这些事,虽然乌延蛮不会有什么军纪言明之类的说法,出去迎战,也未必刻意对底层奴隶隐瞒。但作为奴隶,想来也得很有心才能知道这些消息,更莫说,作为刚被劫掠来不久的俘虏,小小年纪,她现今心中应该还满是惊吓,从正常逻辑来说,外间消息,她听到了也不会懂不会在意。

“肯定会的!”对这点陆宁倒是很有自信,术甲狒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看了小姑娘一眼,陆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好像略一犹豫,终于还是道:“我姓萧,小字燕燕。”

陆宁点点头,萧燕燕,随之微微一怔,打量着这小姑娘,问道:“你脸上被哪个蛮子所伤?可还记得,待破了乌延寨,我帮你报仇!”说完心下摇摇头,其实来到这乌延寨后,自己已经决定,待破了乌延部,便任由术甲速按照他们部落规则行事,也就是杀光男性,老幼妇孺留下,带去敦化卫。

“是我自己划的。”小姑娘咬了咬牙,“免得被那些野人欺负。”

陆宁呆住,这小小女童,竟有如此决绝之心?

当然,实际上,这也是权宜之计,也是她们被俘时间不算很长,初始自然任由乌延部的大小头人挑选有姿色的女子,是以,脸上有伤的她一时也没人理会,但时间长了,莫说脸上有没有伤口,便是残疾女子,怕也难逃一劫,尤其是轮到这些乌延蛮里地位低下的家伙后,可能什么怪胎都有,专门好这一口都难受。

可不管怎么说,这小姑娘,够狠的。

而且,叫萧燕燕?

“夷懒和胡辇,你认识吗?”陆宁突然问,问的是萧燕燕萧太后的两个姐姐。

小姑娘眼中立时露出惊骇神色,却强作镇定道:“我,我不认识。”

看她神色,陆宁便知道了,这小姑娘,竟然正是历史上萧太后,现今的萧燕燕。

耶律罨撒葛兵败,陪同耶律罨撒葛亲征,留在幽州的夷懒皇后被俘,本来说,胡辇和萧燕燕也跟随姐姐、父亲来了幽州,但最后这姐俩却消失无踪。

现今看,乱军之中,这姐俩趁乱北逃,应该是隐姓埋名装作普通契丹人,至于怎么变成了迁来敦化卫的契丹民户,这其中周折,也只有她自己和自己说,不然自己倒是猜想不到,但想来也是北逃时,两人或失散或在一起,这萧燕燕,可能是好心契丹民户收留,但自己战线推进很快,所以,可能一直被困在塞内。

等辽东战事起,她这才有机会逃来辽东,可耶律罨撒葛失败很快,所以,她便不得不又化身成了某处契丹户里的女孩,尔后,恰好被迁徙来敦化卫。

说起来,现今的萧燕燕自然不是历史上的萧燕燕,但这等非常之人,天赋足足的,从她在这乌延部后,为了避免受辱,竟然划破自己脸蛋便知道了,毕竟,她才十一岁,对自己也真狠得下心。

比较奇怪的是,她虽然犹豫,但不管是姓名,还是脸上伤口,和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陆宁心下有些惭愧,自己难道还真是挺容易被人信任的?人畜无害的样子?

“不用怕……”陆宁正想安抚她,突然微微蹙眉,说:“有人来了。”随之,蹑手蹑脚,退入了青纱帐中。

“呵呵……”沉重的脚步声和怪笑声,一名仅仅要害部位裹着草叶的髡发老头走过来,满脸老人斑的他,笑容却猥琐无比,上下打量着小女孩,喉结滚动,咽唾液的样子。

他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慢慢向萧燕燕靠近,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看他满眼淫秽,声音颤抖的样子,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批新奴,本来他自然沾不得身,但出来劳作,却给了他机会。

萧燕燕冷然看着他,手紧紧握住背后的树枝,那树枝一端,削得尖尖的。

但老头突然闷哼一声,随之软软瘫倒,陆宁出现在他身后,顺手将喉咙处满是鲜血的老头尸体放倒。

虽然也看到了萧燕燕动作,但陆宁自不想看到十多岁的小姑娘和老色鬼性命相搏。

“啊……”萧燕燕捂住嘴巴,深深看了陆宁一眼,“谢谢先生。”不过,她眼中,已经隐隐有戒备之色。

陆宁正想说话,却听远方突然有尖锐哨声急促响起。

在农田菜田两端监督农奴的那些乌延妇女和老头,立时脸露惊慌之色,呼喝农奴们,立刻回寨。

显然,无论无何,乌延部蛮也未想到,齐人官兵,会这么快便杀到,难道是绕过了飞马涧?亦或,飞马涧自己部落伏兵,如此快就被击溃?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初见高丽人

断壁残垣,浓烈的黑烟还在腾空而起,整个寨子到处都是血腥气。

陆宁简单转了转便离开了,对这种灭了全族男性的血腥杀戮,亲眼见到,心里还是有些不适。

萧燕燕和大多数契丹奴都被解救,但对萧燕燕,陆宁自然另眼相待,已经准备将其好好培养,当然,是作为女官的方向,发挥其聪明才智,将来必然是一个不错的女官。

而且,会送其去山东的招远卫,如果留在北方,将来莫成什么祸患。

或许有些小题大做,毕竟现今萧燕燕不是历史上萧燕燕,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儿而已,但慎重点总是好的。

暂时也不准备令其和姐姐夷懒相见,免得横生事端,而且,甚至不用告诉夷懒其妹妹的平安消息,这姐妹几个看性格,对亲情很淡漠,其实从契丹部族来说,家的概念本来就和中原不同,亲情相对淡漠很多。

这乌延山谷,将来自然也会迁徙些农户猎户来,隶于敦化卫皇庄。

……

回到还在建设中的敦化城,一个好消息传来,水军已经在双城子附近海岸登陆,迫降了居住在原渤海国率宾府一带的生女真部落,于是,在这后世海参崴一地,“北海卫”皇庄也开始迁徙移民。

主要迁徙的便是原来渤海国率宾府故民、部分汉民渔户、契丹户、边疆诸部等等。

对这北海卫,便更要和中原皇庄一体,如果不进行中原教化,对诸部只是收取赋税,那未来,就可能还会出现一个类似建州女真的统一文化族群,反而遗害无穷。

建州女真,便是元代移民各部万户到这北海卫一带初始,各部融合,渐渐形成一个独立的族群。

说起来,现今北海卫和后世不同,现今主要还是能居住人群,有各种特产,而在后世,其海港的战略意义便更为重要。

不过就算现今,北海卫也完全可以成为大齐水军基地之一,从北海卫到登州港的航行,都可以算作远洋训练了。

而且,北海卫水军更可以劫掠库页岛、北海道的虾夷毛人奴役,驱使其重建率宾城,也就是现今的北海卫城。

至此,西北和东北的七大皇庄渐渐有了雏形,从极东到最西,分别是北海卫(海参崴北)、敦化卫、北宁卫(原辽中京)、承德卫、包头卫、安庆卫(宁夏东北)、临河卫(宁夏西北),加之中原山东道的招远卫,共八大皇庄。

而陆宁回到敦化卫时,北方和五部国及周边诸部互市的榷场也在敦化北百余里的敦化军大营附近正式落成并知会了周边诸部。

其实榷场所在,原本就是很多部族交易之地,那里从敦化卫,是沿忽汗江(牡丹江)顺流而下,到了和其支流的汇聚口所在,在后世来说,就是牡丹江市的大致位置。

此处,有贯穿南北的忽汗江和其支流,东西也有久而久之被诸部开辟出的土路、山路,本来就是很多部族互相交易的地方,现今,正式成为齐国榷场。

其实,在包头卫、承德卫、北宁卫自也早建起了官方榷场,北海卫,自也会建榷场,官方管理垄断和东海女真各部的交易。

西北地皇庄,同样有官方榷场。

这种官方指定的交易地,主要还是用齐地日常用品交易边疆诸部的牛羊马、奶制品、药材、各种特产等等,虽然齐国榷场比之以前对诸部已经极为照顾,但价值仍然很不对等,可说是最原始的加工品掠夺农林产品及原料的贸易方式了。

铁器从某种程度上解禁,毕竟,便是官方不允许,也会有大把铤而走险的商人走私,甚至迫得这些部族冒死也要劫掠各个皇庄的匠人。

生活用品的铁器和农具,乃至劣质兵器,还不如官方交易给他们,取得暴利的同时,既显得齐国和以前中原政权的不同,又挤兑走私帮的市场,使得禁品也渐渐可控。

与此同时,陆宁也下诏给周边各部,以诸部汗之王的名义,征召各部勇士及家眷去东方岛国冒险。

诏令里言道,东瀛仙山银地,为安居之福地,各部族勇士愿意追随圣天子东渡大海开扩疆土者,人人封赏土地,赏家奴家婢。

大齐为诸勇士提供巨舟、甲胄武器等等。

当然,要追随圣天子成为皇家所募勇壮,首先要能操控八力之弓,按照现今大齐军械标准,八力之弓拉满射中目标范围,大致相当于后世单臂百斤拉力的力气且能驾驭住,如此,这合格线就要求,必须是部族中的勇士精英了。

这也使得程序简化,免得来投的各部勇士拖家带口到了,却因为身体不够强壮落选,又要回转。

诏令里同时令各部务必不得阻碍圣天子之募,“各族勇壮,无碍身份,响应征令者,各部务必放行。”

当然,如果来敦化卫相投的勇壮是那些部落头人的奴仆,自然也会赏赐其主人,类似赎身了,只是毕竟是圣天子招募,不能用赎金这种明目。

招募地,便是敦化卫、北海卫、桓州、通州等地的榷场。

……

榷场南,距离敦化卫军营数里的忽汗江畔,不过,现今忽汗江,已经被陆宁更名为牡丹江。

江畔一处郁郁葱葱的山岭之山麓,有错落有序木屋组成的建筑群,这便是圣天子的临时行在了,木屋群落的里许处,则是羽林卫的营寨。

令人将萧燕燕送去山东招远且请名医为其医脸后,陆宁在榷场、军营处巡视了几天,今天终于回了行在。

这简易行在和敦化卫的简易行在一般,木屋院落有正房有厢房,高近丈的木栅栏紧紧围护。

正房木屋,是圣天子和贤妃寝室,两侧厢房,千秋殿和侍女绿珠一房,朴贞姬和其母金雪姬及侍女善花一房,萧皇后和侍女胡都古一房,夷懒和侍女秋香一房。

此时天井绿柳下,陆宁正和贤妃品茶说笑。

贤妃红彤彤衣裤勾勒出高佻身材,火红镂空蛮靴隐隐露出雪白罗袜,有着今世千娇百媚的风情,又隐隐酷似后世的冷艳丽人,令陆宁大饱眼福,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天井里栽树,口中有木,有些不吉利啊!”陆宁想起后世的说法,笑着说。

贤妃抿嘴一笑,“主君从来不信这些的,主君为天子,对主君来说,可不是百无禁忌吗?何况有人,有木,有口,有龙,那可不是龛么?同样是神圣之地。”

陆宁怔了下,这小赛花现今嘴也这般甜了?心情更是愉快,想了想道:“等确定了五国部的心意,咱们也该回转了。”

五国部,便是北方一个部落联盟,为越里吉、剖阿里、盆奴里、奥里米、越里笃五部,人口众多,加起来,可能过了万户。

传说,后来五国部便是建州女真的起源师祖一脉,和其他许多部族融合成了建州女真。

现今来说,五国部也是北方不可小觑的一支力量。

历史上,契丹人从始至终也从未真正征服五国部,不过利用其内部矛盾,罢免了其酋长派出节度使,但很快,五国部便听命于崛起的完颜部,最终,被完颜阿骨打征服编入猛安谋克,是金国军政最主要组成部分之一。

陆宁不想现今将时间耗费在征服东北这许多部族上,现今主要提高大齐在此的存在感,提高大齐的影响力,削弱这些部落的实力,打断这里诸多部族融合的可能性,迁徙塞内人口来此处的肥沃之地,改变东北人口组成,如此随着时间推移,将来真正彻底统治诸部,才会事半功倍。

现今招募各部族勇壮征伐所谓的“东瀛银岛”,又何尝不是削弱在诸部落的实力。

而到了东瀛,自己只要控制住主要的银山银矿便可,其余,任由他们折腾。

现今东瀛武士阶层刚刚登上历史舞台,但总体上,东瀛正要进入摄关制度的顶峰,也就是,藤原氏以“关白”身份摄政,天皇权威大大减弱。

而自己领着这些野蛮人进入东瀛,任由他们胡乱搅和就是,但总体上,对于有功的部族战士,实行真正的分封制,到时候分给他们领地和人口,以后的混乱等等,也不干自己事。

当然,便是征伐最终失败,对中原也没有丝毫影响么,而多少会给东瀛的国力带来极大的损害,等以后机会成熟,用中原的精兵悍将再征东瀛就是。

当然,远征东瀛前,这些部落雇佣军,顺便解决了朝鲜道问题,确立大齐和高丽的疆界是必然的。

不过,如果这五国部名义上都不肯屈服的话,对其征伐也不可避免。

毕竟这北方部落联盟,实力强横,若不震慑住他,以后难保不时常来骚扰敦化卫,便是这敦化榷场,也就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陆宁正琢磨之际,折赛花好奇地问道:“主君,你真要征伐东瀛么?”声音略低,自是不想四周厢房内的人听到。

东瀛地,折赛花原本并没有什么概念,陆宁大致跟她讲了讲,令她听得津津有味,但毕竟跨海征服领土,且又是各部落仆从成军,未必能击败那东瀛天皇及权臣贵族军马,以及乡间武士。

何况,就算击溃了东瀛天皇,毕竟远隔大海,将东瀛民视为子民纳为齐人也不现实,所以圣天子才准备将东瀛地,除了一些紧要之地,都分封给诸部族勇士,圣天子,只是想取得东瀛地银矿的拥有权和开采权。

对其领土,圣天子听起来暂时兴趣不大,倒是说,也许若干年后,东瀛大乱之后,最终中原拨乱反正,收东瀛之心,人口爆炸移民东瀛,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圣天子现今,只是发给后世带来一些可能的发展。

而且圣天子也说,跨海作战,现今也是淬炼水军,不论胜败,对中原都有裨益。

私下更说了句,这些胡虏勇壮都折损在东瀛,也没什么大不了。

此刻问出问题,见陆宁缓缓点头,折赛花知道,看来东征瀛国,已成定局。

“东征之事,我要亲自办。”不管怎么说,也不是故意去求失败的,陆宁不亲自盯着,还真不放心,想了想,“但西北才最重要,现今养精蓄锐,令西北诸使,招抚能抚之西北诸部,一两年后,或两三年后,要一鼓作气,收复甘、肃、沙、瓜乃至高昌、龟兹,争取早日重新令陆上丝绸路畅通。”又道:“至于北疆草原诸部,将来,也必然要用几次大战,才能真正納其土,根除其患。”

折赛花默然,这般一算,怕圣天子要戎马一生,简直是要一人之力,行历代数朝帝王之事,立国之君,更要开疆扩土,目标远迈前代。

而且,圣天子是不世出的统帅,亲征之下,王师事半功倍,圣天子,又从来不喜欢被条条框框禁锢,而喜欢自由自在,亲征四方,也是不喜欢经年在京城养尊处优,一年,倒有大半年时间在外征战,以后怕也是如此,这一辈子,都要这样忙忙碌碌下去?

轻轻叹口气,“主君太辛苦了!”

目光看向小院四周厢房,主君这风里雨里火里的戎马生涯,可能忙里偷闲,就这点消遣了,其实这一生,主君到底是快乐呢?还是有点可怜呢?

一时间,折赛花便觉得有些惭愧,以前的一些小心思,现今想想,也太小家子气。

随之抿嘴一笑,折赛花道:“主君,你还未见到皇甫才人、朴贵人这些高丽女子吧,不但她俩生得沉鱼落雁,那金氏闭月羞花,便是皇甫才人的侍女绿珠,和朴贵人的侍女善花,也分明是千挑万选的罕有美色,专为了讨好主君来的,怕是高丽全境选拔出来的角色,而且,妾细看,这俩小美人,必然都受过媚术之训。”说着浅笑不已。

陆宁愕然,以前,自己身边有旁的女子的话,贤妃都会回避,但现今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成尤五儿了?那家伙,才会如此和自己说话。

便在这时,西厢第一房,门帘一挑,走出一名雪裙妖娆丽人,肌肤白嫩无比,穿得清雅,烟视媚行,但俏脸柔媚,体态风流,一颦一笑,风情无限,贵族美妇,观之便能令人销魂。

刚出门,她便站定,盈盈拜倒稽首,“圣君,娘娘,贱奴斗胆,做了莲花羹,可送上来么?若打扰圣君和娘娘叙话,贱奴当掌嘴!”声音娇嫩无比,隐隐就带着股子让人想轻薄的味道。

折赛花轻笑,低声说:“看,有人忍不住了!她便是金雪姬。”随之略微提高声音:“送上来吧!”

陆宁笑笑,想也知道,朴家和王家,此刻都心急如焚,想尽快打听到,自己到底想在高丽如何行事。

听折赛花的话,那金氏忙娇声应是,回身从挑帘里接过锦盘,端着聘婷行来,浓浓的香风扑面而来,但其香泽却不显媚俗,反令人心猿意马的想入非非。

小小银碗,陆宁和折赛花面前一人一个,金氏用铜勺从小玉盆里小心翼翼舀汤。

其实来到塞外,陆宁自不会还带着锦衣玉食的家伙什,便是带,也是洗漱用品考究些,锅碗瓢盆,体积太大,影响驮马所载容量。

这些器皿,都是朴家进贡的贡品,按现今来说,银碗就好像一种安全的保障,但陆宁自知道,纯银倒是无妨,但现今银都不纯,是以,银碗长期用,未必无害,但现今是朴家人心意孝敬,自然不好阻拦。

“贱妾告退!”金氏忙活完,便要退下,免得打扰圣人圣后闲聊。

折赛花笑道:“倒也无妨,我正有事问你,我过几日便走,主君身边服侍的人都没,你房中善花,到时便来服侍君父吧。”

金氏呆了呆,立时喜道:“那可不她的福气?!”又小心翼翼问:“实则现今圣君和娘娘也无人服侍,原本奴不敢问,本觉得没这个福气,若娘娘不嫌,我便和善花一起,服侍圣君和娘娘,旁的不会做,奴两个做些粗重活倒是难不住。”

折赛花笑笑:“可以啊,只是怕委屈你,在高丽,听闻你也是朴氏豪族一支的户主,却不可等闲视之。”其实汉代也好,唐代也好,中原女子一样有可以称为户主的律令,汉代《二年律令》中的《户律》,唐律中的《户婚》,都规定了特殊情况下,女户主的存在。

但这金氏,作为豪族一支的遗孀,没有儿子,既没有过继养子,也没有改嫁,将觊觎其财产的同族叔伯最后都斗了下去,不但继承了娘家的财产,还从夫家继承了部分土地,这便很不容易了。

听折赛花言,金氏忙道:“在圣主和娘娘面前,高丽鄙陋之地,哪里有什么豪族,我等皆是圣主和娘娘奴仆,能服侍圣主和娘娘,是奴婢等三生的福气!”

陆宁在旁听得有些无聊,这些恭维话,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突然问道:“若遇祸乱,朴氏可动员多少勇壮?”

金氏呆了呆,思索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道:“圣君明鉴,贱奴不太懂这些,但想来,或可有十万数上下。”

陆宁微微颔首,所谓十万数,估计是将领地所有男丁都计算在内,而且,还得是虚数。

何况,对高丽军事力量的观察,情报基本是,“兵极弱”、“兵器甚简而疏”这种。

陆宁琢磨着,点点头,拿起玉汤勺,喝莲花羹,别说,清凉香甜,味道还真不错。

虽然齐天子没多说什么,但眼见其浅浅喝了几勺,显然对莲花羹还算满意,金氏俏脸微露喜色,又忙隐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诸家心事,噩耗

院里一间厢房便是膳房,晚膳,贤妃特意令皇甫才人和朴贵人都来陪圣天子进膳,如此,陆宁才算看到了全部的高丽人。

皇甫仙蕙,也就是高丽公主千秋殿夫人,今年刚刚十二岁,但高丽特有妆容,嘴唇抹得特别艳红,眉目勾勒成深黛,小家伙倒是极为明艳,高高的冲天发髻,高丽皇族,自有其特有的高贵雍容。

她是现今高丽国主王昭的长女,其弟弟王伷,为王昭长子,刚刚十岁,但其内部,应该已经被册立为太子,而高丽使姜弓珍上的国书,也请宗主国皇帝,册王伷为王世子。

不过,不管是册封王昭为高丽国王,还是册封王伷为王世子等等请求,齐天子现今都没有回应。

千秋殿年纪虽小,但显然知道此来中原的目的,在高丽来说,她是皇后嫡长女,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一直尊贵无比,便是现今,虽然面对的是强大的中原皇帝,但她却不显怯弱,停着小身板端坐,那高高在上的宝相庄严却是不失一分一毫。

好巧不巧的是,朴贞姬和千秋殿同样年纪,不过朴贞姬比千秋殿发育的略早熟一些,到了中土,朴贞姬也完全改做中原嫔妃装束,红色襦裙,粉雕玉琢,作为高丽豪门中第一美女,她确实特别漂亮可爱,眉目如画,隐隐有些像后世一个特别美的韩流女明星,是那女明星的萝莉版,也比那女星更纯净漂亮。

说起来,朴贞姬的母亲金氏今年也不过刚刚二十四五岁,比贤妃略大而已。

令陆宁有些无语的是,伺立在旁的金氏,一袭黑白女仆裙,薄薄的雪白吊带蚕丝袜,水晶镂空凉鞋,艳美无比的她,穿上女仆装,真是别有一番诱人味道。

善花穿的是和金氏同款的女仆裙,而她,就完全是一个超级可爱的女仆美少女了。

听闻,是金氏主动向敦化卫女官索请的大齐禁宫嫔妃女官服饰。

另一名在旁伺候的侍女绿珠,也就是千秋殿随身侍女,略微改良的袄褂襦裙,蓝袄红裙,倒也衬得她极为靓丽。

不过,看着金氏和善花装饰,再看看自己的,绿珠暗暗咬红唇,显然明白,在讨好齐人皇帝的路上,自己和主人落后了一大步。

绿珠和善花,都是十四五岁,但发育已经极为成熟,都貌美如花,显然都是高丽宫廷和朴家千挑万选出来的,便是作为千秋殿和朴贞姬的心腹,伺候小主人的同时,更要帮小主争夺齐人皇帝的恩宠,同时,小主都年幼,两个婢女,也都是为了避免小主被过分摧残,而担负起在房事上为小主尽量分担的使命。

只是,绿珠想不到的,争夺齐天子宠爱,首先面对的对手竟然便是平州朴氏,她聪慧无比,自然知道,这场战斗,比之在齐宫内的拼杀,可要重要的多严重的多,甚至,可能关系到,王昭大王的生死荣辱。

而朴家,显然就准备充分多了,来中土前,这几个女人,就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

甚至,便是朴家这金氏夫人都亲自来了中土,她在高丽,可是位传奇女子,有很多令人津津乐道的聪慧故事,艳名和能干之名不但传于南方诸州,便是在京城都极为响亮,听闻王昭大王都曾经想召她入宫为妃,但太担心打破豪族间的平衡,这才强行按捺住。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绿珠长长出口气,暗暗告诫自己,又给自己鼓劲,这场争斗,才刚刚开始而已。

陆宁话语不多,晚膳上,都是贤妃问她们一些话,听她们恭恭敬敬回答。

……

用过晚膳,陆宁本想去敦化卫军营转一转时,快马奏上的一封噩耗密报令陆宁心情一下低落起来。

在被大齐海图更名为北海的“鲸海”,也就是后世日本海区域,一支迁徙移民的水军船队遭遇狂风暴雨袭击,巨浪之下,除了一艘巨舟勉强返回了北海卫,其余船只尽数失踪,也就是说,百余艘舰船覆灭,近千军卒和数千虾夷奴隶,尽数丧生鱼腹。

第一次,感觉是这样无力,现今远离海岸线的远海航行,便是这般凶险,只是,一直以来,水军活动,还未遭遇过如此重大的挫折。

寝室内,锦帐流苏,到处都是金黄色垂缦,隐隐有内宫景象。

陆宁默默品着茶,淡香袭人,刚刚沐浴过的折赛花,乌黑青丝都湿漉漉的,雪白绸缎睡衣睡裤,隐隐的,好似肚兜都是雪白色,一双雪白玉足跻拉木屐,头发披散下来的这位飒爽丽人,可比后世古典内衣走台的超级模特要靓丽诱人的多。

只是,陆宁现今心思全不在这里,只是琢磨,现今远洋航海之凶险,甚至,对东征和族,也有些犹豫不定起来,如果,和族现今气数未决,远征战船,再次被飓风袭击呢?

至少,原本是想,对东瀛的攻击由北而难,虾夷奴隶军也可用上,但便涉及了要用大量船只往返送部族仆从军到东瀛北部。

难道,还是要保险起见,走对马海峡,先攻击东瀛南部的九州地区?

但如此,登岸后,便是恶战,由北及南的话,莫说北海道,便是东瀛四岛中的本州岛北部,也是和人正驱逐虾夷北扩,齐国仆从军登陆东瀛北部地区,先占领无主之地,如此循序渐进,再和东瀛交战,算是先易后难,也令各仆从军有个适应东瀛岛上地形民风、气候条件等等的缓冲时间。

“主君,还在想海难之事?”折赛花轻轻坐在陆宁身侧。

陆宁无奈道:“说不心痛[海棠书屋]那些儿郎性命,不心痛船只,想来你也不信。”

“现今,我倒觉得,主君东征,势在必行,主君天命所归,这小小挫折,又算什么?”折赛花说着,纤纤玉手,轻轻握在陆宁拳上。

陆宁微微一怔,随之便知道,这位巾帼之雄应该能体会到自己心情,是以知道,越是如此,自己越不能丧失信心,尤其“天命所归”这四个字,莫说文武群臣,实则便是自己都有些相信了,如果东征四岛之事,被这小小飓风打断,只怕,其带来的影响绝对不是自己对东瀛的征服之心,而是,会令自己锐气消散,从此变得保守,甚至会令新朝进取之势,成为转折点,从此延缓。

“嗯,征是必然征的。”陆宁本来,也没想打退堂鼓,此时更是咬咬牙,还是,从北而南开始。

水军,腾出手来后,倒是可以骚扰其南部的州府。

看着折赛花,陆宁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她柔荑,笑道:“今夜,郎君我心情不好,爱妃可怜则个,便开导下郎君如何?”

折赛花俏脸微红,更翻个白眼,轻声说:“还是那么没正形,本来,也是你躲着我……”

看面前丽人娇羞神态,陆宁更是心下大乐,想想马上,便可以和这英姿飒爽的冷艳巾帼灵肉交融,令其心甘情愿,从此成为自己娇妻,一会儿征伐她的乐趣,更是激动的声音微微颤抖,“好,你我这便,安寝……”

起身,陆宁轻轻拥向面前千娇百媚,凛然之威尽皆不见的巾帼丽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五国部 (一)

敦化卫榷场,圈地上百亩,用木栅栏围了起来。

榷场并不是每天都有周边诸族子民来互市,但每天都是交易日,如果固定时间,比如一三五,二四六之类的,对于路途遥远的部落子民来说,就显得太不方便了,很难掐算出准确的动身时间来敦化榷场。

敦化榷场,主要有四名主管,榷场互市监王颉,商税专办司知事吕蒙正,监察郎裴豹,榷场巡检郎贾黄中。

互市监王颉,主管日常行政,他是东海百行曾经的大掌柜王进的长子。

商税司主官吕蒙正,不消说,管商税之事。

巡检郎贾黄中,麾下有一都百名军汉,维持榷场日常治安,若弹压不住的,自有左近的敦化军来援。

监察郎裴豹,不消说,自然是监察榷场诸多事务,他便是裴龙裴虎的酸书生弟弟,现今也算出人头地了。

现今榷场已经有远至北方五国部的越里吉部土蛮来此交易其牲畜、皮货、药材、北珠等。

和以往中原榷场不同,此榷场并没有牙人,土蛮和中原行商可以面对面讨价还价,若中原行商不懂蛮语的,榷场有通译。

烈日当空,陆宁正神清气爽的行走在榷场之中。

他甚至哼起了小曲,和贤妃之妙,简直非人间可以想象。

这位端庄威严无比的女将军,酮体毕露下的娇弱羞怯,进入她身体时令她痛呼告饶的满足感,一切的一切,都带给人无限的志得意满。

海难带来的挫折感也随之消失,从人类进步,从中土文明的探索发展来说,这种阵痛,永远不能避免。

榷场很简陋,就是空旷无比的场地,搭起了一个个草棚,也有草棚,卖凉茶和小吃,但特别便宜,而多数来此想换些黍米、日常用品回去的土蛮小部落的头人,随身都带着干粮。

榷场也有准入规则,是以,虽然近几日,已经渐渐有部落勇士响应大皇帝号召,来敦化投军,在榷场附近,有安置他们的营地,但榷场自不能随便进来,只能远远看热闹,榷场,不是中原的市集,如果没有准入条件,土蛮甚至劫掠都可以聚众而来进入榷场,遇到时机好便下手,时机不好,便隔三差五来转几圈。

真正来这榷场想交易粮食、日用品回去的普通土蛮,可以几户或十几户凑出交易物品,合伙进入榷场交易进行大宗物品交易。

当然,大多数来此交易的,都是诸部大小头人或是其派出的管事。

陆宁进来,也不是用其总院身份,其没有货物,便缴纳一贯的保证金,陆宁用的是汴京纸币。

各边榷场,不是皇家产业就是官方机构,为照顾行商们方便,东海百行的银票,和大齐三地纸币,都可作为保证金,同时,榷场提供银票、纸币的铜钱兑换业务。

齐国严禁铜钱外流,但榷场行商,和对方互市时,倒是可以支付比例很小的铜钱,毕竟以货易货,不可能做到特别精确。

榷场虽然纸币只能做保证金,但这个规矩,自也是令诸边早早认识纸币,贵重金属不许大量流通进入各部落,但如果他们慢慢接受纸币,那便无妨。

跟在陆宁身边的是朴家侍女善花,一袭黑白女仆裙的美少女,在当今世界,是第一次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引来无数目光侧目。

善花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取悦中原大皇帝,任何事她都愿意做,更不在乎什么旁人的世俗目光。

陆宁更是觉得有点意思,自己身边嫔妃乃至女官,都不会如此穿着见人,带着美少女女仆招摇过市,还真是挺新奇的感受。

此外,跟着陆宁的还有裴龙裴虎,两个赤发恶鬼,在这榷场众多的野人似部落装束中,倒也不显得突兀可怕。

“喂!”一名脖子上戴着金项圈的部落头人突然指着陆宁叽里咕噜,他前后左右,簇拥着一帮野汉,身旁又有一名长衫文士,显然是从榷场临时雇佣的通译。

榷场一共才三名通译,大多就是在行商和部落民进行交易,又无法有效沟通时,才提供价格很低的有偿通译服务。

但这部落头人,显然不是简单人物,雇佣通译跟随左右,那可就要花大价钱了。

他脖子上戴着金项圈,髡发披散,同样套着金环,甚至难得,足上穿了中原官靴,要知道,大多数部落民,都光脚,甚至草鞋都嫌麻烦,到了冬季才会为了保暖穿上。

“这位先生,留步!”通译对陆宁拱手为礼,倒是很客气,甚至有些鄙夷的努了努那部落头人,说:“这家伙,有点发疯,兄台莫理他,但他的话我传到,兄台也莫生气,也别和粗野山人一般见识,他是问,兄台是不是来售卖这奇装异服的高丽婢的,他要买下来。”

通译眼光扫到善花身上时,目光也有些肆无忌惮,毕竟,这高丽婢,虽然俏丽非常,简直是绝色,但看这衣着,比青楼里的女伶还暴露大胆,尤其是,那诱人无比的纤美小腿就够诱人了,偏偏还紧紧裹着雪白丝袜,更是说不出的扣人心弦,令这通译看到心都砰砰跳,目光舍不得离开,要留鼻血的感觉。

不过,这般装束招摇过市,显然在这公子眼里,此高丽婢和猪狗没什么两样,估计,也是带来这榷场,想卖个超高天价,毕竟一些土蛮头人,牛羊很多,又有价值很高的北珠,这般俏媚的高丽婢,怕真会勾得北部头人大动干戈。

通译翻译着,又小心提醒:“兄台,这家伙有点货,但你也别轻易答应,再等等,放出风去,令五国部的酋长们都来竞买,五国部的酋长大多脑子不怎么灵光,但有的是财宝,他们都来竞买,兄台必然吃饱了!”

显然在这异族众多的榷场,通译将陆宁看做了绝对的自己人,这才帮陆宁出主意,而且,竞买竞拍,现今在齐地商界,显然已经是常规行为了。

陆宁笑着摆摆手:“我不卖!”

旁侧善花,这才微微放心,虽然觉得圣天子不会将自己卖给野人,但毕竟还是有些担心。

千秋殿和朴贞姬、金雪姬中原话说得就很生硬,善花和绿珠,更是突击学习,有时候根本词不达意,只是听对方说话,能听懂。

陆宁看了那部落头人一眼,好奇问道:“他也来自五国部,是什么人?”

通译笑道:“他是越里吉大酋长三子,叫浑敞。”

陆宁微微颔首,原来是小三浑敞,这越里吉大酋长,叫浑敞,几个儿子,也都叫浑敞,发音有细微差别,在齐国官方档案中,便叫起酋长为大浑敞,几个儿子,依次为小一浑敞、小二浑敞等等。

对五国部,陆宁并不准备用固有羁縻方式,册封大酋长为节度使,而是准备五国部封一个大齐北宁万户长,五个部落酋长分别封为千户长,如此,虽然是羁縻统治,也令其户,从名义上,变成大齐子民。

不过现今,五国部还未遣使来归顺,倒是其中一部的大酋长之子,看着就是和中原纨绔类似的败家子,现今听说榷场,跑来看新鲜看热闹来了。

陆宁随之灵机一动,对通译笑道:“且慢,你告诉她,我这爱婢,倒也不是必然不卖,但我这爱婢,还是处子之身,虽然是高丽婢,但文采也很通,他想买,开个价我听听。”

通译一呆,随之会意一笑,便转身,跑到那小三浑敞身侧,和他低语起来。

小三浑敞眼睛越来越亮,打量善花的目光,也越来越是痴迷。

陆宁回头,用折扇在善花肩膀上敲了敲,便又回身。

虽然齐人皇帝,一个字也没多说,但善花却分明知道,他这是告诉自己,他必然不会真的卖掉自己。

善花立时便觉得,心神一阵激荡,这个看他背影都令人觉得眩晕的高高在上神祗,这是,这是,竟然会和自己一个小小贱婢交流么?太,太不可思议了。

陆宁眯眼打量着小三浑敞,琢磨着,该怎么炮制他?怎么想办法,令其主动提议和自己赌就最好。

五国部,竟然名义上的归顺都迟迟没有答复,显然,还是觉得雄踞东北数十年的契丹人都拿他们没办法,齐人刚刚来到此地,最终能不能站住脚都说不定,他们自不会轻易来朝贡,毕竟齐人的朝贡,并不是以前朝代的互市之一种,而是用朝贡的名义,征收赋税,因为齐人,将每年朝贡的财物大体规模都定下来了,基本便是,该部有多少户,每年便征收户数三分之一的牛,或是户数三分之一的马匹,或是,一户一羊,当然,可以用其他特产代替,但价值要相同。

而且,原本契丹人趋之若鹜的海东青、北珠,齐人不认作朝贡之列。

五国部,自然有足够的理由暂时观望。

不过,在陆宁来说,这五国部便显得桀骜不驯了,正要寻个契机生出些事端。

当然,这种事端,必然不能发生在齐国圣天子身上。

甚至,文总院的身份,能不用便不用。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五国部 (二)

小三浑敞,叽里咕噜和通译说了一番。

通译回头对陆宁道:“兄台,这浑敞,愿意出四尺八寸良驹两匹。”

陆宁就笑起来,摇摇折扇,做个手势,拔足欲行。

小三浑敞一下就急了,叽里咕噜喊。

通译笑道:“先生,他说,寻处安稳所在商谈。”

陆宁微微颔首。

小三浑敞立时大喜,指了指前方挂着酒幡的草棚,叽里咕噜说。

其实这座草棚,虽然挂着酒幡,却不卖酒,榷场内严禁饮酒,免得交易时出差错引起纷争。

倒是榷场外,有东海百行起的邸店,可以留宿,也有各种酒菜,交易完要庆祝的行商或部族民,自可以在邸店内庆祝,当然,现在邸店还很简陋,只是一排木房,正夯土起屋。

而榷场内的这处草棚,只是卖茶,而且,是粗茶,几文钱一碗,解渴而已。

陆宁等一行人进来,立时占了半壁江山,落座后,陆宁对那通译笑笑,“张通译是吧?你和那浑敞说,如果再这样开价,还是免开尊口了吧,两匹良驹?他可知道,我这婢女的蚕丝罗袜,便可以换多少良驹?”

陆宁的话略显夸张,但大体意思却也如此。

三小浑敞说的四尺八寸良驹,虽然是战马中的上等,换以前,齐国立国之时,那就是百贯马。

但现今,中原马价已经大幅回落,家马超不过几贯,三小浑敞说的这种上等战马,也分品种,五国部一带的战马来自东部乌苏里江一带的大片高山草甸和河滩草场,盛产山地马,称为毛怜马,其马总体矮小,是以高大的骏马便显得价值不菲,但最多也便四五十贯钱罢了。

而善花所穿蚕丝长袜,价值却根本难以衡量,东海百行特贡,虽然被视为亵衣渐渐在豪门贵族盛行,但市场上还不见踪影,顶尖豪门贵族,或请东海百行定制,或是皇家赏赐,而便是一般贵族,便是想寻,都没有门路,可以说,千金难求,这就不是钱财的问题。

张通译虽然不懂这些,但听陆宁的话,突然变背后有些冒冷汗,方才,一直被这高丽婢诱人粉腿玉臂勾得魂的没了,大脑处于极为亢奋状态,现今才意识到,这高丽婢这身装束,身上绫罗之光滑纹理之细腻花纹之瑰丽刺绣之神妙,根本前所未见,更莫说那勾勒纤腿曲线的雪白蚕丝袜,听都没听过,这,只怕两匹良驹,还真是人家婢女身上服饰都换不来。

而这位“兄台”,莫不是中原豪族子弟,来这边塞游玩的?

张通译抹着额头冷汗,对那三小浑敞叽里咕噜说起来。

三小浑敞突然就变得激动起来,对张通译大喊大喝,自然是以为张通译胡说八道。

张通译神色渐渐变得鄙夷,据理力争,显是觉得这胡蛮根本没见过世面,哪知道中原针织,一样可以价值连城。

“啪”,张通译脸上突然被重重打了一巴掌。

三小浑敞脸色已经变得极为凶狠,伸手便去摸腰间,发现利器进榷场前已经被收去,才意识到这里是哪里,冷哼一声,叽里咕噜喝了声,大概意思是算你命大。

张通译捂着脸错愕了一阵,转身就要走,陆宁笑道:“张通译,来来来,来给我做通译,调理调理这胡蛮!”又道:“他打了你,你现在告官,也是小纠纷,来帮我和他说,调教调教他,终究也能给你鼓捣出几贯汤药费。”

张通译悻悻站住,往陆宁这边挪了挪,咬牙道:“这蛮子,不知天高地厚。”

陆宁对三小浑敞一笑:“看来,你我对货品之价值看法有所不同,这笔交易,不谈也罢。”

“主父,他,太丑。”善花语调略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但声音甚为清嫩动听。

陆宁就笑,瞟着这善花,一袭可爱黑白女仆装,甚至为了讨好自己,柔顺乌黑长发也梳成了双马尾,戴着雪白发带,活脱脱一个韩流美少女,和自己禁宫嫔妃、女官们不同,自己也是第一次,带着这种现代美少女招摇过市。

禁不住,伸手在她可爱小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对,他太丑了!”

其实中原皇帝面前,如果不是这位圣皇帝主动问话,善花是一个字也不敢主动插言的,可看出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圣皇帝明显是要激怒这个胡蛮,善花看那胡蛮对自己目光迷恋,灵机一动,便也插了一句嘴。

毕竟她出身高丽,身为朴家小姐侍女,从千挑万选到了朴家小姐身边那天,就是作为小姐陪嫁,准备嫁到中原,此事谋划,已经两年有余。

其实,本来朴家还想再等朴贞姬长大一些,但却不想,强大的契丹在齐人攻击下变得不堪一击,短短两年时间便溃败分裂。

开京传来消息,国主王昭已经准备将千秋殿献入齐天子宫中,朴家这才提前了计划。

这也使得最为最后突击学习的中原话,成为了朴贞姬和善花的软肋。

而不管怎么说,善花的地位在族中一直极为超然,便是族中子弟,对她也都客客气气,更曾经有一位地位不低的族中子弟,因为爱慕她给她写了一封情诗,家主勃然大怒,令其父亲,将其逐出了家门。

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加之高丽人独有的性格,令她胆子比寻常女子便大了些,是以,方才竟然插了句嘴。

说完才后悔,却不想,圣主不但没怪罪她,竟然伸手捏她脸蛋。

善花能明显感觉到,圣主的举动并不是调戏自己,更像是表扬他眼里小孩子的一些可爱举动,可饶是如此,善花也觉得微微有些眩晕,一时神思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还未见到大齐皇帝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的宿命,便是作为陪嫁,想尽一些办法取得大齐皇帝的欢心,那时候,大齐皇帝,在她想象中,自然是一位威严无比的白胡子老头。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圣主,竟然极为年轻英俊,只是,那气势,仿佛面目都笼罩在金光中,令人根本不敢直视,甚至到现在,恍惚中也只是有一些影像,而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容貌。

圣主也神秘无比,面目百变,如现今,就是一位面相普通的青年男子,甚至清澈目光,都变得有些混浊,但如此却也令人感觉,他才是真真实实存在,而不是虚无缥缈中的神祗,也令人敢偷偷打量他,敢回答他的问话,甚至,敢插嘴来讨好他。

只是,被他捏脸蛋,却是做梦也没想到过的殊遇了。

善花精神恍恍惚惚,一时也就没听清张通译翻译下,那三小浑敞,叽里呱啦说了通什么。

另一侧,陆宁打量着三小浑敞,微微一笑,“好,你要和我比身家,要如何比法?”

三小浑敞,对中原人自吹自擂极为不屑,将中原服饰吹成价值连城,自己几十匹良驹都比不上?真是岂有此理。

“我们就比金银珠宝!比,比谁的金子多!”听过张通译翻译,三小浑敞大声说,他却是粗中有细,那些杂七杂八靠嘴说多么值钱的东西全不算,就比金子。

就不信,这家伙就算是什么中原贵族,但此处距离中原千里之外,路途难行,中原又是用铜币,他身边金饰能带多少?

而他很快就想到了父亲的那大块金,足足有两斤重,是祖传的宝物,百年前先祖从混同江畔发现的,还曾经在那一带兴起了淘金,但终究没发现什么金砂。

有说法,是高句丽灭国时,其皇族逃难来到此地被害,财宝落入了江底,后来重现。

“十天之后,还是在此地,我们斗金!”三小浑敞咬咬牙,“谁输了,拿出的金子便归对方,若不然,对方要什么,便给什么!”心下思量好了,如果这中原酸儒金子不太多,自己便选这高丽婢。

陆宁呆了呆,这,虽然按照自己预想来了,甚至,根本没用自己巧妙的挑逗,但赌注,好像有些少啊,这家伙,就算偷家里的,能有多少金子?五国部,并不产金。

不过,话说回来,贤妃一向不喜金饰,要真是就比纯金,十天之内,自己还真拿不出多少。

高丽人,不管是王家,还是朴家,倒各自都献上了些金银,还有大量铜器,不过这些贡品,都已经送去了汴京。

但自然不能输阵,陆宁微微颔首,“好,就和你比!”

张通译摩拳擦掌,翻译后,更不屑道:“浑敞,你可莫到时候不敢来。”

三小浑敞怒目盯着他,叽里呱啦一通,大概意思就是“我是越里吉部的谋克,有名有姓,岂会如此丢脸,倒是你们南人,他做胆小鬼逃跑,我去哪里寻他?”

张通译哼了一声,拍拍自己胸脯,“你到时候找我就是!”

陆宁一阵汗颜,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办呢,这家伙,是有些上头啊。

不过,倒也对他印象更加好了一些,面对胡虏,这是起了敌忾之心。

第一百四十章 五国部 (三)

回到行在,却见贤妃已经醒来,且洗漱过了,显然身体强健,和其她女子不同,但饶是如此,行动间,动作很不自然。

见陆宁一边品茶,一边打量自己起身时略显蹒跚的双腿,折赛花立时俏脸通红,扭头不敢看这家伙,昨日被这家伙欺负的情形渐渐浮现,真是,羞死人了,这家伙,简直就是头牛,自己可是,说了好多求饶的话。

咳嗽一声,陆宁道:“爱妃啊,你可有私房钱,有没有藏些金子呢?”

折赛花一怔,说:“没有,怎么了?”一问一答,先前的尴尬倒是去了。

陆宁叹口气,“本来想去榷场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买来哄哄你开心,结果,却遇到个北国蛮子,和我赌谁金子多,约好了,十天后在榷场赌金。”

折赛花立时有些无奈,主君以前嗜赌,到现今,可还没改,不过,倒是百赌百胜,从来没吃过亏就是了。

不过,现今自然要先帮主君赢了这赌局,微微蹙眉,折赛花道:“十天时间,太紧了,要从最近的通州调金,令通州所有臣民先献出家中金饰金品,也需要时日,再一来一回,十天可不够。,何况从敦化到通道的驿道,刚刚开始开路,以前之路,很难行,虽然主君用神行之神通可以亲身来往,但在通州酬金,怕十日便不够。”

陆宁早想过这点,可听到折赛花说自己有“神行”的神通,不由莞尔。

想了想道,“这事儿,也没什么,我想办法吧。”大不了,半路上将三小浑敞的金子截了。

看向折赛花,说道:“等你歇息几日后,莫去西北了,回京帮帮永宁,她身子骨,最近不太好。”

此次来辽北前就感觉到了,永宁自从有了监国重担,心情好像很愉悦,找到了什么动力一般,但身子却熬得有些差,前不久,更有密报,说皇后曾经晕倒。

偌大的国家,自己却是一种游戏人间心态,一切事物都爱推脱出去,只管大局,旁人看来不可思议,自己却是觉得,被雷劈重生,便是最后输个精光,这辈子也不亏。

当然,也是因为,自己见识过各种朝代各种制度更迭,看事务,抓矛盾点,和这些古人截然不同,心里多少有些底。

但千头万绪的诸多国事,对永宁就截然不同了,哪怕内阁制度,已经大大减轻其工作量。

但自己如此信任她,令她“监国”,她感激之余,更无端端给自己加了很多压力吧,便是任何一件微不足道小事,也担心处理的不是那么完美。

对各地一些截然不同的制度,如中原道州府制度,塞外皇庄制度等等,这些问题,对一般人看来,就眼花缭乱抓不到头绪,而永宁,就必须跟着自己思路,理解这些制度,到底是为什么,又如何令这些不同制度的土地,实行无缝衔接,令庞大帝国运转的天衣无缝。

如此累心,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也违背了自己本来委她监国的本意。

而要说分担她压力,贵妃和德妃是指望不上的,没有这个才具,性格也不适合,贵儿和五娘,管管内府还行,国政就是在勉为其难了。

倒是贤妃,这七八年一直在外奔走,见识广博,多少懂自己,帮永宁分担,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样,也免得贤妃在外奔波劳累,何况,很多事都很难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贤妃有个闪失,落在异族手里,那自己后悔死都没用。

想想历史上,有一位统兵的皇后,被敌人抓住后,令其投降纳入后宫不成,便赤身裸体砍了头颅来羞辱她,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到时若觉得闷,可到处走走看看,塞外,就不要去了。”陆宁轻轻握了握折赛花纤手。

折赛花轻颔螓首,“好。”

了了一桩心事,陆宁端起茶杯喝茶,又琢磨赌金一事,这等小事也懒得再动脑筋,干脆,便抢了这三小浑敞的金子便是,只是,如何使得此事成为逼迫五国部归顺的契机,倒是要想一想。

“金子的事,主君不必烦忧,妾帮你想办法就是。”折赛花显然知道陆宁在琢磨什么。

陆宁笑笑点头。

“圣君,娘娘,赌金之事,贱奴有一言。”旁侧端着茶盘的金氏突然小心翼翼说。

陆宁看向她,笑道:“贞姬有私房钱?”

金氏赔笑道:“也谈不上私房钱,只是备不时之需,贵人所有,自然便全是圣君的,共有三十锭,每锭五两。”

陆宁心里嘿了一声,带的私房钱不少,自然是准备用来收买宫中女官甚至结交权臣的,一百五十两金,将近十斤,官方价值的话,一两金便是十万钱,也就是十贯,一百五十两金,便是一千五百贯钱。

“好,够用了。”琢磨着,北方胡蛮,也没多少金子。

看了金氏一眼,陆宁笑道:“我便用十倍的纸币回报,到了京城,纸币花用,比金铜方便多了。”

金氏吓一跳,忙跪下,“圣君,贵人自然不敢收用,为圣君,贵人心肝都可以献给圣君,何况这腌臜物?”

看着这贵妇妩媚气息却偏偏穿着女仆裙分外有味道的丽人,陆宁微微一笑,“如此,贞姬这份心,我便领了。”

知道,既然要献出私房钱,这金氏说得,必然就是全部所有了,若不然,日后被发现其还有金锭,那可就是大大的弄巧成拙。

金氏大喜,轻轻叩首,“谢圣君!”

……

本来,陆宁是希望贤妃看过赌金后再回汴京,但三日后,折赛花觉得自己行动无碍,便即动身。

陆宁有些无奈,可能多少和自己夜夜都回行在休息有关,和她同床共枕,说说情话,有时候情浓,轻轻拥抱她亲吻她,又不能真的亲热,有点尬同床的意思,折赛花这才急着走。

送别了贤妃,回到行在,在天井柳荫下的石桌石凳旁品茶,不由轻轻叹口气,这几日,还不见五国部使者来请求内附,难道,真要令松花江上,染满鲜血?

这五国部,最东的便是越里吉,再往西,沿着松花江两岸,依次是其余各部。

松花江和黑龙江汇聚入乌苏里江,五部国最西的剖阿里,更在乌苏里江畔。

现今,松花江、乌苏里江,都被称为混同江,而流经敦化榷场的牡丹江,已经被自己正名,牡丹江,又是松花江的支流。

其实,有水军的话,顺流而下,可以直接攻击五国部腹地。

但榷场附近,虽然有了船坞,也陆续来了匠人,也不过是制造小船渔船,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大规模船队搭载士卒。

陆宁正琢磨之际,却见西厢第二个房间,有一条靓影走到帘子前,看到自己坐在院中,便又退回去,陆宁看得分明,正是耶律罨撒葛的皇后夷懒,当然,她现今已经被册为了自己最低等的嫔妃——宝林。

“夷懒,来,和朕说说话。”陆宁唤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门帘一挑,夷懒才走了出来。

萧氏三姐妹容貌应该都不是绝色,至少长姐夷懒,和小妹萧燕燕,都不是大美人,二妹胡辇,乱军中失踪,现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倒是没见到过。

不过,夷懒一袭辽国皇后常服,络缝红袍,悬玉佩和双同心帕,红色蛮靴,确实雍容华贵,北国皇后,别有一番风情。

夷懒桀骜不驯,陆宁倒无所谓,但被女官密报到了永宁处,和萧皇后不同,夷懒既然被册了宝林,最低等嫔妃,如此桀骜,永宁大怒,特意派了女官来传令,令夷懒穿旧国皇后服装,若不然,便将她带回汴京内宫扒光行杖刑。

永宁是皇后,统御内宫,处置低等嫔妃也是她权力,陆宁自不好干预。

这夷懒也不吃眼前亏,真的穿起了曾经的契丹皇后服饰,但她好像早想通了,也不觉得这是对她的折辱一般。

不过陆宁倒觉得,用穿什么契丹皇后服饰来处置夷懒,多半便有五娘那家伙进言,那家伙恶趣味最多。

此时夷懒默默行来,万福见礼,看陆宁手势,便轻轻坐在了石凳上。

“五国部的情形,还有大致的舆图你都看到了,你说说,若要征这五部,有什么事半功倍之法?”

陆宁前几日,便令将相关资料送去了夷懒厢房。

“大汗,妾无良策。”夷懒面无表情。

陆宁皱眉看着她,“明日起,你和金氏、善花一般,着内寝裙。”说的,便是女仆装。

“是,妾领旨。”夷懒还是无所谓的样子。

陆宁能感觉到,自己便是强自宠幸她,她也必然不会反抗,真是会当被狗咬一般。

但她,也会想尽办法活下去,所以,才不愿意违拗永宁被遣回京受杖刑,那个力道把握不好,真是会死人的。

她应该会希望,能活着看到自己失败吧。

这三姐妹,天赋都很不一般,历史上,二妹胡辇和三妹萧燕燕,都证明了自己。

一个领军西征漠南漠北,为契丹拓地数千里,一个则以皇后、太后的身份处理军政,令契丹兴盛无比。

只有这大姐夷懒,因为嫁的一直不怎么好,没有什么传奇故事留下来。

但今世,夷懒成为契丹皇后,在幽州保卫战,展现了非同一般的统帅才能。

不过,显然,夷懒打定主意,不会给自己献一计一策。

看着她冷冰冰面孔和行尸走肉一般的行止,陆宁无奈摆摆手:“去吧去吧。”突然道:“有一事,你三妹萧燕燕,已经被寻到,送去了招远。”

本来,也没想令她知道,契丹亲情淡漠,这萧氏三姐妹,更不是什么念亲情的人。

萧燕燕死前头一年,可是同时毒杀了自己这两个姐姐,以绝后患。

便是那是三人都掌握权柄后的事,现今三人情感肯定和各自有经历后不同,但靠亲情打动这夷懒,或用萧燕燕威胁她,想来也是痴人说梦。

果然,夷懒神情不见一丝波动,脚步都没停,径自进房。

看着她背影,陆宁咬咬牙,越是如此,越是有一天,非要你自己屈服。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五国部 (四)

榷场外东海百行邸店。

大堂内,三小浑敞和陆宁相对而坐,三小浑敞身后四名随从,抬着木盘,盘上有红布蒙着。

其实此次来,三小浑敞带了百余名随从,不过其余随从,因为带着兵器,都被榷场巡检郎贾黄中领着军汉挡在了渡口不许登船,敦化军闻讯,也派来了一营士卒监视。

陆宁身边的侍女,又多了个金氏。

裴龙裴虎,同样端着蒙着红布的盘子站在最后。

张通译看得眼睛都直了,心说这位文先生,过的是什么神仙生活?高丽婢都是万中选一的绝色,而气质可爱处截然不同,一个清纯靓丽,一个艳美妩媚,站在一处,可把人的魂儿都勾没了。

更想象这大小美人穿着这诱惑无比的亵裙,一起给主人斟茶递水,可不知道是怎样的天堂光景,至于一起欢好云云,却是想都想不得,稍微想想都头晕目眩,多想的话,怕是会爆血管。

三小浑敞,同样的眼睛直勾勾的,说话声音都有些颤,全没了凶神恶煞的模样。

陆宁看着三小浑敞一笑:“来吧,不过,这之前,你敢不敢加赌注?若你输,我便助你做越里吉酋长,也就是我大齐的北宁五部越里吉千户长,此外,你父是五部联盟的酋长,你也就是大齐北宁五部万户长!”

张通译听得一呆,这,这是怎么话说的,先不说这赌输了,怎么还有偌大好处?就说这赌注,帮他做本部酋长,还是五部的大酋长?这位文先生,好大的口气?但想也知道,这话说出来,还不被这小胡虏臭骂一通?

见张通译看向自己,陆宁笑笑:“按我说的,说给他知。”

金雪姬和善花对望一眼,心下都琢磨,这小胡蛮,真是交上好运了。

不过,大齐好像并不想在此处征讨,是以在此兵力仅仅数千,而且多是部族军,根本没有中原强卒,对五国部,只能恐吓令其屈服,真正爆发战事,怕未必能战胜五国部。

当然,五国部也不敢轻易起衅罢了,免得招来中原王朝的大举报复。

另一边,张通译硬着头皮将陆宁的话说给三小浑敞听,果然,三小浑敞立时瞪起了眼睛,叽里咕噜,喝骂中原人胡说八道。

陆宁摆摆手止住张通译,不翻译,也能大体知道三小浑敞说什么,微笑道,“当然,这加注也不能全是你的好处,你也得应允我,若我真助你做上了五部万户长,从此,五部户籍,你要上缴!”

张通译苦笑,还是硬着头皮翻译。

三小浑敞腾的站起,更是一通喝骂。

陆宁摆摆手,“问他敢不敢赌吧?”

张通译也不管了,闭着眼睛一般胡乱翻译着,三小浑敞咬牙切齿喝骂,大概意思便是,我便和你赌,反正你输定了,不敢揭盘在这里鬼扯,如果你赢了,你说得怎么做得到?便赌!便赌!

张通译不管他别的话,对陆宁笑道:“好,他赌了!”

陆宁微微一笑,对后挥了挥手,裴龙裴虎,便揭开了锦盘上的红绸布,里面排得整整齐齐的金锭立时令三小浑敞一呆。

陆宁笑道:“你自己来看,是不是真金,要上秤,也由得你。”

三小浑敞快步走过来,拿起金锭端详,敲击,更用牙去咬,心却越来越凉。

要知道,他带来的金块是母亲宠爱他,被他磨不过,偷偷帮他拿出来的,但有些不放心,甚至亲自领了百名族中勇壮来,只是没进入齐人划定的疆域,而是在齐人命名的牡丹江对岸渡口等他。

若金块带不回去,不仅仅是他,母亲肯定也倒大霉。

陆宁这时看着三小浑敞一笑:“你输了,不过,要帮你坐上酋长之位,却要你母亲吉忽尼相助,你这便回去告诉吉忽尼,若想拿回金子,便来敦化榷场,我自有话和她说。”

听张通译翻译过,三小浑敞心中猛地一凛,显然,眼前齐人,是有备而来,对自己部族事,一清二楚,自己却懵懵懂懂,无意中,中了对方的圈套。

“金子留下,你带着你的人,这便去吧。”陆宁挥了挥手。

三小浑敞左右看看,知道在此生事,怕人都会走不了,看来,只有去和母亲商议。

做个手势,三小浑敞扭头便走,随从们犹豫着,终于还是放下了木盘。

……

陆宁也没想到,吉忽尼原来就在渡口,三小浑敞还是很有些小聪明的,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提到这一点,自是要听听母亲想怎么办再定行止。

陆宁对五部国最东这越里吉略有了解,吉忽尼是浑敞酋长续弦的妻子,生下的第一个儿子,便是三小浑敞。

三小浑敞的两个哥哥,不是吉忽尼的骨血。

这吉忽尼,也是越里吉部中,一个较大家族的成员,且胆大无比,行事肆无忌惮,曾经砍杀五部中奥里米的使者,使得五部联盟险些四分五裂。

对儿子,她更是极为宠爱,这次偷了其丈夫的宝贝只为了儿子胡闹,倒是和她平素行事作风如出一辙。

东海百行邸店的一个木屋小院,便是邸店专门为了巨贾准备的“套房”,此时,陆宁和吉忽尼在厅堂中相对而坐。

张通译苦着脸在旁做翻译,渐渐感觉,自己牵涉进了一桩大阴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但不管怎么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陆宁品着茶,也打量着桌对面的吉忽尼。

看得出,吉忽尼年轻时候应该是个大美女,现今四十许人,风韵犹存,兀自不安生,大眼睛会说话一般,眨呀眨的,仿佛要勾人魂魄。

她只在胸前和腰下裹着布条,露出略棕色的肌肤,如狼似虎年纪,全身都散发着热力一般。

陆宁体会着,现今塞外人种是极为复杂的,尤其是极北之地,和千百年后,北方各种融合后的人种有着很多不同。

厅堂内,只有陆宁、吉忽尼和张通译三个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能代表大齐皇帝么?”吉忽尼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后,张通译翻译。

“圣天子我当然代表不了,你小小五部,也惊扰不到本朝天子!”陆宁说着话,一阵汗颜,不过,当然不能用自己真实身份,来和一个胡酋夫人,商议阴谋更替之事。

吉忽尼脸色阴晴不定,又叽里咕噜一通。

张通译道:“她说,她只是想知道,能得到齐人多少帮助。”

陆宁微微颔首,“本地敦化军,可以全力相助,若还不够,通州辽东军,也可来援,不过,我认为,若夫人下了决心全力以赴,敦化军作为助力,已经足够。”

吉忽尼嘴角微微有鄙夷之色,自觉得数千部族军,又怎能帮到自己?

陆宁伸手,便从怀中摸出了火铳,燧发转门枪,可以连续三射,整个大齐,现今只有三支成品,陆宁一支,裴龙裴虎每人一支。

对准旁侧墙壁,陆宁突然扣动扳机,“嘭”一声巨响,烟雾弥漫。

张通译只吓得“妈”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吉忽尼也猛地站起,花容失色。

“嘭”,“嘭”,陆宁又连续扣动两下。

张通译捂着耳朵钻进了桌子底,吉忽尼也连退数步到了门前,只想夺门而出。

外面传来呼喝声,是吉忽尼的部下想冲进来,被裴龙裴虎拦住。

陆宁笑笑,指了指被火铳枪击的木头墙壁,说道:“吉忽尼,你来看。”

吉忽尼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向木头墙壁走去,同时对外喊了声,那些闹着要闯进来的胡蛮,才渐渐没了鼓噪声。

看着墙壁上深嵌里面的三枚铁珠,吉忽尼脸色更是难看,又看了看陆宁手中火铳。

陆宁笑道:“不错,就是它射出来的。”又道:“有这等火器相助,你五部之蛮,又算得了什么?”

此时不用张通译翻译,吉忽尼好似,也立时能明白陆宁在说什么。

陆宁当然不会告诉她,这种火铳,实际离得远了,可就没这等威力了,杀伤射程比角弓可差远了。

更不会告诉她,实则这火器只能连射三把,再想继续射,就是繁琐的装弹程序了。

而吉忽尼,自然会以为,火铳可连续不断的一直射击。

陆宁也不会说,哪怕就这种仅仅可以连射三次,射程又很近很近的火铳,整个中原王朝,也区区三把而已。

吉忽尼,却猛地咬咬牙,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

陆宁也就明白她的意思,她已经答应和自己合作,帮儿子扶持上酋长之位。

“好,张通译,起来吧,我要与吉忽尼夫人,聊一聊诸多细节!”陆宁笑着,一伸手,将张通译从桌子底下揪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五国部 (六)

清澈的江水缓缓流淌,江边草甸,翠绿如云。

陆宁席地坐着,身旁雪白海东青张开翅膀轻轻抖动,陆宁抚摸着它柔滑羽毛,也在琢磨,怎么令它知道一点点将想捕捉它的人诱入埋伏圈,又不受到外界的伤害。

耶律小白,确实是神鸟,从鸟类来说,应该是特别通人性了,但毕竟智商和犬科、猫科没办法相比,训练其捕猎简单,其他的事,便要大费周章了,其会预警,已经远超了陆宁本来的期望。

旁侧,朴贞姬小身影怯怯的坐着,一袭雪裙的她粉雕玉琢,可爱的一塌糊涂,但却怕极了陆宁的样子,根本看都不敢看陆宁一眼。

陆宁瞥到她,同样有些尴尬,又有些愧疚,可看到她抱膝而坐,雪裙下那并拢在一起的蕾丝白袜可爱小玉足,又禁不住,升腾起某些邪念。

尤其是,脑袋中会泛出,铜镜里,这对小巧无比的可爱雪白蕾丝小脚无力的搭在自己健硕的背上,任由自己征伐的那强壮和弱小对比鲜明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

同样还是那面铜镜,金氏那双软绵绵雪足曾经搭在自己健硕背上,善花那充满青春活力的雪白脚丫也曾经搭在自己健硕背上,一幅幅旖旎画面隐现。

还有,各种更加荒唐却令人血液燃烧的画面,都在铜镜内闪现。

前几日的那一夜,真是,难以言说的荒诞,也难以言说的舒畅。

只是,有点对不起这小家伙。

还记得,一觉醒来,这小家伙满脸泪痕,娇小无比的小身子被自己紧紧搂在怀里,就好像大灰狼搂着小兔羔的情形,而一左一右,则是柔若无骨的金氏和青春火力气息的善花的一对儿诱人酮体。

令自己甚至又忍不住,胡天胡地了一番。

也就,更对不起这小家伙。

就现在,这小家伙走路都难,自己带她出来游玩,却是一路抱着她骑马来的。

“放心吧,我会助你朴家在高丽改朝换代。”这话,如果不是愧对这小家伙,陆宁怎么也不会说出口,这种事,哪怕已经去做,也绝不会宣之以口。

朴贞姬轻轻点点小脑袋,突然啊了一声,看样子,想起身。

陆宁忙按住她小小肩膀,明显感觉到她小身子又是一颤,像是被什么毒蛇碰触一般,陆宁心下无奈,又问:“你想做什么?我抱你去。”

“我,谢圣君,恩……”小家伙怯怯的,生硬的中原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陆宁不禁又想起那一夜,大小三个丽人,最后几乎都是哈吉玛之类的乱喊,尤其是金氏的娇媚喊声,最是刺激的人越发疯狂,毕竟,在这一点上,人妇和少女还是很有不同的。

“你好好坐着,便算是谢恩了!”陆宁伸手,摸了摸她小脑袋,心下爱怜又起,她是自己宠爱过的年纪最小发育最少的女童,至于契丹人,当时是血战中的调剂品,那时的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甚至,很多事,自己都没了印象。

想了想,陆宁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家伙轻轻点头,不管爱听不爱听,她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虽然在前生,陆宁生活是个很无趣的人,但毕竟网络时代,各种信息信手拈来。

此时,选了部比较有趣的神魔故事,陆宁娓娓道来,难得,这么耐心。

又有一些笑话,改成现今人物及表达方式,陆宁给她讲。

渐渐的,小家伙听故事听得入了神,甚至听到后面,连声追问,接着,便被陆宁的笑话逗得咯咯笑,陆宁在揽她进怀时,她便没了那被毒蛇缠上的惧怕,陆宁亲吻她小脸蛋时,她显然也便感受到了陆宁对她的宠溺和喜爱,眼中更有些甜蜜,依偎在了陆宁怀中。

陆宁心下大大的满足,这个世界,哄女孩子真是太简单了,哄这种小不点更是易如反掌。

当然,这小不点从来中土前,便从心理上接受了自己将会是她丈夫,要和她共度一生,也是决定性的因素吧。

金氏,却是另一种反应了。

陆宁和小家伙回到行在已经是傍晚,金氏和善花,显然已经做好再次被齐人大皇帝恩宠的准备,大小丽人,都是强颜欢笑。

当陆宁说起,接下来几个月,不用她俩陪侍时,善花自然露出欢欣之色,金氏却担心起来,在饭后,为陆宁轻轻揉捏肩膀时,便隐晦的提到,今日见到姜殷川,在行在前转悠,绿珠曾经出去,应该带了封信进来。

金氏说的,自然不会是编造,这种事,查一查便知道真伪。

但金氏的意思,自然是说千秋殿和姜殷川有情,而且现今还藕断丝联没有忘情。

甚至帮陆宁揉捏肩膀,金氏都用出了挑逗动作,自然是她不管遭多大的罪,现今也不希望齐人大皇帝的目光,看向千秋殿主仆。

最后,邻近入寝时,金氏甚至隐晦的说,圣君怜惜她们,她懂,但她有一术,和善花一起,既不会损害她和善花身子,又定然可以令圣君享受不一样的滋味。

陆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是用纤手樱唇之类的,但那不行的,做前奏还行,还到达终点?累死她们也不行,五娘又不是没试过。

那样上来火,自己更难受,还不如出去打打铁,不想这方面。

却不想,陆宁正准备出行在去军营冶铁铺去看看,绿珠在外跪奏,说皇甫才人,希望得到圣天子召见,有事要奏报圣天子。

金氏明显便紧张起来,谁都明白,绿珠来的意思。

木屋,隔音效果不太好,贤妃在的那晚,陆宁可是令她们都暂时宿营一夜,但和金氏母女仆三人欢好,自没有大费周章,寝室动静,院内各厢房,自都隐隐能听到。

绿珠此来,穿得更为夸张,类似后世职业套裙的雪白制服半截裙,露出光洁无比的一对晶莹小腿,要多诱人便有多诱人。

陆宁看得却是一阵错愕,这种性感丽人套装,现今根本便不可能穿出来,最多作为房事之乐罢了,在内宫,其分类就分类为“内寝亵裙”,而女仆装,好歹叫“内寝裙”,没有“亵”字。

怎么感觉,这都拼了,而且,拼的点,是将自己看成多好色的昏君?

陆宁有些生气,拂袖而去。

其实,大概也是恼羞成怒,觉得自己好像真是具有好色昏君的特征吧。

当然,主要也是,现今,不想和高丽公主有太亲密接触,毕竟五国部平定后,下一个目标,便是高丽国主王昭了,自己也决心将他从高丽国主的位子上拉下来。

高丽使者,还都滞留在此,也不被允许书信送出去,便是免得自己在此一举一动,被王昭知道,他很精明,是高丽历史上最重要君主之一,正是他的治下,高丽渐渐从豪门分立变成中央集权,地方派出流官,在他之前,高丽国主,也就是首都及自己家族领地的君主,各地豪族统治自己领地,中央根本派不出去地方官吏。

这样一个人,如果得到密报知晓自己种种举动,自然便会知道,自己已经准备扶持平州朴氏,他也必然会提前动手,而不会任由自己指使朴氏从容布局。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五国部 (终)

越里吉土城。

大酋长浑敞已经失踪数日。

齐人在这时候突然来了敕使,封大酋长浑敞为大齐北宁五部万户长,越里吉部千户长。

其实一个多月前,齐人便来过使者,不是带圣旨来的,是令浑敞前去敦化城听封,大体上,也透露了来自中原皇城的圣意,便是现今齐人敕旨所言,封酋长为五部联盟的万户长,同时为本部的千户长。

在听说大酋长失踪后,大齐使者文总院便留了下来,言道五部万户长及本部千户长世袭,他总要看到新酋长是谁,将谕旨和作为万户长、千户长信物的银牌鱼袋留下。

文总院仅仅领了百名士卒来,看来确实带着善意而来,吉忽尼夫人亲自在土城外为他们安置毡帐作为宿营。

又几日,寻找大酋长的族人纷纷回转,看情形,大酋长和几名部中族长及数十名亲随,是追踪海东青,误入险地,恰好暴雨泥石流,应该是都已经丧命。

由此,族中选立新酋长立时成为第一要务。

当酋长长子大浑敞及拥趸发现,以夫人吉忽尼为首的许多族中头领,都要求拥立三浑敞后,越里吉土城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起来。

五部联盟,各部都没有必须立长的习惯,但老浑敞生前,属意的接班人是大浑敞,也一直培养他这方面的才能。

可不但老浑敞失踪,许多亲信头人也跟着他一起失踪,这些失踪的族中头领,几乎大部分都会支持老浑敞,也就是支持长子大浑敞继位。

而现今,大浑敞却显得势单力孤起来。

……

越里吉土城,城内土屋茅屋众多,有土城城墙遮掩,严寒的冬天,对越里吉部的土民,也不是那么难熬。

陆宁此时坐在一处草棚下,慢慢品着这蛮部自己酿的酒。

土城内没有商铺,部族内资源都是酋长调配,缺少的生活资源,或对外掠夺,或由酋长派人去外面和契丹人及现今的南人互市。

是以,陆宁陶碗中的酒,自然是吉忽尼送来的,哪怕陆宁手中这缺了一角的陶碗,对越里吉土民来说,也要大小头人家才有了,下层土民,多是用木头器皿,或者葫芦为瓢。

陆宁品着碗里的酒,也端详着这越里吉土城,好似,历史上,这里便是金人劫掠开封后,北宋两个皇帝的囚居之处,所谓传说中的坐井观天,便发生在这里。

当然,随着被掠夺糟蹋的宋朝帝姬(公主)们渐渐和金国贵族培养出感情,两个皇帝的生活也越来越好,越来越舒适就是,两个皇帝甚至在这里还生了不少子女,不过有的是他们后裔,有得是绿油油而来便是了。

不过,现今这越里吉城,自然不似五国部成为金国最主要政治军事组织时庞大,可建的也算不错了,在北荒来说,比自己预想中要好得多。

正琢磨之际,裴龙裴虎向旁站了站,不远处,吉忽尼领着一行人正匆匆而来。

“总院,奥里米部来人了,酋长娄里的长子,领了几百人来,他来到后便和那逆子称兄道弟……”吉忽尼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咬了咬牙,“过得几日,怕其余三部也会来人,那逆子,怕是宁可交出大酋长之位,也要得到其余四部支持。”

张通译极快的翻译着,比昔日,干劲强了十倍,因为他不但是此行通译,而且,被任命为朝廷派驻五部国的“银牌使者”,虽然只是个沟通联络的差事,但却是确确实实的八品官员,如何令他不喜?

银牌使者,陆宁是借鉴了历史上契丹对这五国部统治时派出的官员,当然,契丹的“银牌使者”,比张通译这个银牌使者,权力要大得多,骄横奢淫,“每至五国部,遇夕,必欲美姬艳女,荐之枕席”,在这五国部,契丹银牌使者只要见到美女,就必要“荐枕”,哪怕这美女是五部国酋长妻妾女儿,也是如此。

这也使得五国部,对契丹仇恨无比,等完颜部强大起来反辽,其立时响应,其族中勇士,从此也成为金国武装力量中的最重要一环。

听吉忽尼的言语,陆宁微微颔首,想了想,道:“放心,明日便有分晓。”

吉忽尼将信将疑,但也没什么办法,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只能寄希望这个文总院真有办法,悻悻而去。

……

旭日下,越里吉土城外的奥里米宿营地前,中原骑兵和奥里米勇壮列阵对峙,剑拔弩张。

却是中原人说,和越里吉人互市买来做军粮的一只羊,被奥里米人偷走烹了吃,要入其营地拿人,奥里米人自然不允,双方便对峙起来。

很快,城中的文总院以及吉忽尼夫人,还有大浑敞,小娄里都闻讯而来。

中原骑兵,只有少数人穿了重甲,其余大多是布甲,显然是匆匆而来,没有做好全面冲突的准备,却不想,奥里米人多势众,被人围了,一下看起来处于了劣势。

齐人这百余名,都是重甲兵,本来威慑力十足,可现下,很有些自毁长城的感觉。

看到这一幕,大浑敞立时面露喜色,小娄里更是眼中射出奇异光芒,两人对望一眼,似乎都能知道对方想什么。

如果能借机杀死这些中原骑兵,得到其营地的上好甲具,那么,自己便必然是这五部之主。

至于中原会不会震怒下远征,那是以后的事情。

至少,其所谓敦化皇庄的那几千部族军,守卫其领地或许无虞,但北伐来征讨的话,对五国部造不成什么威胁。

最近数百年,中原也从未远征抵达这里,其困难重重处,不必待言。

看到眼前一幕,吉忽尼也有些错愕,看了齐人文总院一眼,心说这就是你和我说的“今日见分晓”?

不过,吉忽尼随即注意到了,这些中原骑兵手中,黑黝黝铁管似的东西,和当日自己所见文总院持有的“神器”,看着怎么都有点相似之处。

“一点小事,算了算了!”陆宁摇着折扇,又对不远处大浑敞、小娄里道:“令你部之人,退去吧!”

陆宁乘马旁,胆突突的张银牌便向大浑敞和小娄里喊话。

大浑敞不置可否,小娄里却是神态嚣张的叽里呱啦了一通。

张银牌翻译,小娄里却是不肯罢休,要中原骑兵下马,为首之人,跪拜道歉。

陆宁笑笑,“娄里,你奥里米部,本院也视为齐人,都是齐国之民,莫同室操戈,小事化大!”

小娄里听张银牌喊话,这齐人总院直接将对话对象变成了他,冷笑叽里呱啦,大概意思便是,“我部勇士,最受不得污蔑!”

陆宁脸色渐渐沉下来,“娄里,我数三声,你若再不令部下退却,便视作叛乱!便不被视作齐民!我齐人之头发丝,你若敢伤,全族化作齑粉!”

听张通译喊话,小娄里只是冷笑。

“三!”陆宁大喊。

小娄里冷笑不语。

过了好半天,陆宁好似有些无奈,喊道“二!”

见这齐人官员果然色厉内荏来恐吓自己,小娄里更是冷笑,对围着齐人的部族勇壮们喊道:“准备……”本来是想喊,准备下齐人的军械,反抗者,杀!

不过,就在小娄里说话时,陆宁突然极快的喊了声“三!”

这次间隔,比起一到二的停顿,简直快捷无比,小娄里半截话还没说到,突然便轰隆隆巨响,惨叫声连连。

震天的巨响,令小娄里胯下马受惊,嘶鸣而起,小娄里猛地被摔下马。

耳朵嗡嗡响,小娄里好半天大脑空白,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

渐渐清醒过来时,小娄里才见到,咽喉前寒森森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文总院策马到了他身前。

而河滩上,更是一片哀嚎,许多奥里米勇壮躺在血泊中,马儿都嘶鸣逃走,没有受伤的,也都正撒丫子狂奔,惊吓过度,以为天崩地裂了一般。

齐人骑兵,却正渐渐列队,他们的乘马不慌不忙,好似早就见惯了这种大场面。

中原为战马特制的棉花耳塞,早已经经历过实战的检验。

冷冷看着奥里米,陆宁淡淡道:“今日饶你一命,回去告知你父亲,速来越里吉拜见,来领鱼符信印,若不然,天兵一到,你部必遭灭顶之灾!”

张银牌昂首挺胸,前所未有的自豪,大声的按照文总院原话翻译,甚至,更加了几句威吓之词。

身为中原子民,身为齐人,张银牌以前虽然蔑视胡虏,但毕竟胡虏大多茹毛饮血,骁勇善战,从个体来说,还是很令人敬畏的。

但这一刻,张银牌却恍恍惚惚,觉得这些胡蛮,是如此愚昧弱小,本朝圣天子降世以来,能工巧匠辈出,造出的神器,是如此神妙而强大,小小胡虏,是如此不堪一击。

这,才是大治之世,万夷跪拜,乞求天朝上邦赐予立命之所。

而身为中原子民,身为齐人,张银牌觉得自己,突然变得极为高大,一种满满的优越感充溢心间。

这些圣天子降世后可能从天上带来的神器,正是为守护他的中原子民而造,就如文总院所言,齐人之头发丝,胡虏若敢伤,全族都会化作齑粉。

这话,听起来,又怎么不令人激动?怎不令人热泪盈眶?

张银牌,就觉得,眼眶有些湿,心里更酸酸的。

另一侧,小娄里也渐渐明白过来,方才这天崩地裂似的巨响,是,是齐人武器发出来的,顷刻之间,自己部族勇士,便被重创,而且,分明齐人天兵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不然追上去,用那神器一下一个,不管多么强悍的勇士,不管多少人,都是砧上鱼肉一般。

越是想,小娄里越是全身颤抖,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镇东将军

在五国部其余四部酋长纷纷来越里吉土城拜见天使后,在中原天使的见证下,三浑敞正式成为越里吉部的酋长,同时,也是获得大齐册封的北宁五部万户长、越里吉部千户长。

又在越里吉土城逗留数日,陆宁这才领军回转。

五国部,精选出千名勇壮,携带家口,随陆宁回敦化。

在敦化行在歇息一日,陆宁领羽林卫拔营奔赴鸭渌江畔的桓州。

同时,来到敦化皇庄投军的各部勇士家眷,以及陆宁从五国部招募的千名勇士及家眷,也都往桓州进发。

其实,也不仅仅是敦化皇庄,如通州、辽阳府、北海卫等等地域招募的勇壮,拖家带口,也纷纷奔赴桓州。

各部勇壮,总计大概万余人,加上家眷,四万有余。

而暂时这种大规模迁徙的粮饷,都由各地征募点提供。

陆宁抵达桓州后,各部勇壮自然还未集齐,陆陆续续的抵达。

这万余名部族仆从军,被命名为“镇东军”。

武定邦,封“镇东将军”,统领镇东军。

齐国军制,倒是有四镇将军,和云麾将军一般,都是从三品,但四镇将军封号,这是第一次被使用。

杨业,封宣威将军,镇东军副统领。

同时,排阵使、教练使、监察使等等,各有任命。

还有一条不太引人注目的任命,文阿大,为征东宣抚使,随镇东军而动。

而此时,在外界眼中,圣天子銮驾早已经回转京师。

陆宁的构想中,东征东瀛,主将为杨业,自己作为宣抚使,查缺补漏,直面东瀛和族,考察下他们现今习俗民风,找出最佳的治理之道。

倒不是将东瀛人也变成齐人,但最起码,如果征伐得胜,还是希望在这些胡蛮令东瀛混乱不堪之余,总体上,齐人在东瀛的统治越长越好,银矿开采的越多越好。

名义上,令杨业为副,又是一旦遇到难以决断之事,自己便用镇东将军武定邦的身份,统领全军,如此,免得以文总院身份,有越俎代庖之嫌,杨业知道自己身份,一些高级将领也知道自己身份,但下级武官不知道不是?

此次东征,自己必须亲自去才放心,才有一丝征伐胜利的可能性,若不然,就变成自己拍脑门瞎胡闹了。

杨业是很优秀的统帅不假,但自己可不信,他领着万余名未必心向大齐,不怎么靠谱的部族仆从军,在中原仅仅初期提供粮饷的前提,能在东瀛取得多大的战果。

自己便是怎么和他讲解,他也不会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

桓州,刚刚见过定安国使者后,陆宁回了府衙后宅。

定安国,用后世语言来说,就是本来是渤海国人民内部反对横征暴敛起义,结果恰好契丹来攻,灭了渤海国,因为定安国偏远,反而幸存下来。

定安国,暂时肯名义上归附便好,反而是辽东和长白山女真之间很好的缓冲。

现今要真正征服整个东北诸多部族根本不现实,巩固现在的领土,便需要很长时间了,偏远诸部,肯名义上内附,便求之不得。

不肯内附的,也不去征伐,慢慢来就是。

但若遇到横空出世的人杰,有统合一些部落的迹象,那便必须要打断,但也不一定非要出动官军远征,支持弱小部族对抗强大部族便好,令他们互相仇杀。

等以后时机到了,再教化诸边。

琢磨着这些事,陆宁慢慢品着羹汤,琢磨要不要趁部族军还未集结,令杨业在此整顿军马,自己回汴京一趟。

现今秋高气爽,这一出来,又是七八个月了。

若现在不回去,便要等扶持朴氏夺权后,远征东瀛前,再回汴京。

但便是扶持朴氏极为顺利,最终稳定高丽局势,怕也要三四个月后,如此,出京便一年有余,现今,就特别想皇后、皇妃,以及特别喜欢的那几位嫔妃。更莫说几个月后了。

琢磨着,陆宁看向旁侧俏生生站着的金氏,问道:“守卿可有回信?”

陆宁所说的守卿,便是金氏的公爹,朴氏家主朴守卿。

朴守卿是高丽开国功臣,击败新罗的首要统帅,也是外戚,女儿嫁给了高丽开国国主王建,是王建的第二十八位妃子。

听金氏说这些细节时,陆宁便觉得,好像自己也算不上什么,要说在册的嫔妃,自己可比王建少多了。

王建死后,十几年前,朴守卿又平定了广州王氏、开国功臣王规之乱,扶持现今高丽国主王昭的哥哥王尧登位。

王尧登位三年后,朴守卿又助王昭发动兵变架空王尧,王尧不得不传位给王昭。

王昭继位之初,对朴守卿极为重用,但随着其权势稳固,渐渐改变无为而治的国策,开始对勋贵、豪族们下手。

朴守卿长子朴承位已经被下狱,王昭和豪族们的斗争,渐趋白热化。

甚至现今有传言,朴守卿最喜欢的幼子,有神童之称,才华横溢的朴承信,也就是金氏的丈夫,当年实际上死于王昭的毒杀。

朴守卿,自然开始反击。

陆宁已经令金氏写密信回平州,言道中原将会遣派“镇东军”,拓展朝鲜道地域。

大同江以北,皆为齐土,包括,高丽西京平壤在内。

且大同江以南铜矿,齐人希望取得开采权,“制钱十之一,为租赁费用。”

陆宁并没有明确要支持朴守卿,而这封信的意思朴守卿自然会懂,如果助他夺位,两国将会以大同江为界,且,齐天子希望能开采高丽境内铜矿,制作的铜钱,十成里拿出一成作为报酬。

陆宁自是先将自己的需求告诉他,令其有心理准备,免得以后提出来,好似胁迫他一般。

其实,现今这两个条件,并不似后世看起来那么丧权辱国之类的。

高丽刚刚统一三韩不久,甚至西京平壤,其占领不过三十多年,最开始,不过是作为殖民点,迁徙移民而来。

而要说历史渊源,平壤本就是中原汉时乐浪郡所在,甚至便是前唐,平壤也是安东都护府所在,当然,安东都护府在平壤治所没几年,便搬去了辽东罢了。

此后,平壤接近荒芜,城廓都不复存在。

高丽、新罗等,主要还是在南部地区争夺三韩之地。

可以说,现今高丽人眼中,平壤本就是扩张得来的意外之土。

至于开铜矿云云,高丽没有铸钱技术,现今取其铜铸钱,十给其一,怕很多人还会额手相庆呢。

当然,对于野心勃勃的上位者,可能就意味不同。

如朴守卿这类人,就未必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了。

果然,金氏轻声道:“圣君,妾还未见回信。”

陆宁微微颔首。

看着金氏娇俏身段,陆宁突然忍不住,伸手在其翘臋上掐了把,这小优物,还真是有滋有味的,艳美高丽豪族遗孀,却无自己以前所御妇人的羞涩,至少,让自己看起来是如此,也就别有一番诱人风情。

更令自己按捺不住,前几日,又令其侍寝,距离初次,也不过月余时间,但自己兴之所至,也不管她禁受得住禁受不住,初始能感觉到她的痛苦,但自己也不管不顾,只管宣泄,可不知道,是她体质特异还是麻木了,倒是顶了下来。

说起来,她也挺值得倾佩的,为了家族,能做到如此大牺牲。

金氏轻轻惊呼一声,看向陆宁时,虽然勉强想做出媚眼如丝的娇态,但水汪汪眼眸深处,那无奈畏缩之意,陆宁看得清清楚楚。

陆宁知道,如果自己想,今日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侍寝,而实际上,怕她比受酷刑还难熬。这女人,风流仪态下,却有着一颗坚毅的心。

陆宁笑笑,伸手,轻轻握住她柔荑,说道:“你不错,很好!”

金氏呆了呆,一时怔住,看着陆宁轻轻握着自己纤手称赞自己的举动,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夙愿

促使陆宁下了回汴京的决定,是京城快马来报,罗殿女王陆贵平,万里迢迢率一众属官来汴京面圣,一行数百人,已经进入湖南道境内。

陆宁这才回京,同时,朴贞姬和善花,随同他启程。

金氏却留在了桓州,因为和朴家沟通等等,乃至将来进入高丽境内,都需要她从旁协助。

陆宁又给杨业下诏,令其统合镇东军,拔营开赴乐浪城,伺机驱逐清川江两畔高丽人的据点。

陆宁回汴京,倒也没走陆路,而是从鸭渌江顺流而下,到入海口保州换乘海船,直下登州,登州到汴京,一路官道宽阔顺畅无比,从桓州到汴京,也不过用了十几日时间。

陆宁回到汴京时,小女王陆贵平刚刚到武汉府。

陆宁本也准备东征前多逗留些时日,刚好等她和蓝婵。

……

乾安殿暖阁,陆宁翻看着奏疏,旁侧坐着端秀无比的小周后,一袭鲜亮无比的“天水碧”纱裙,华贵非凡,更映得这小丽人,那种稚嫩的艳美,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奏疏来自贵州,罗殿小女王人没到,但奏表先到了,里面除了对贵州一地经济民生,各部情形进行了系统性的奏报,重点提到了威宁草海。

当初罗殿小女王准备将威宁草海全部送给陆宁,当时陆宁推拒,而现今,罗殿小女王和各部子民,已经在威宁草海为圣天子建了行宫。

从湖南道奖州,到威宁草海,官道已经修好。

也就是,贵州,历史上第一次有了一条贯穿东西的官道。

当然,说是官道,但想也知道,很多地段,只是将原本的山路、小路链接而已。

毕竟,仅仅不到三年时间,便是小女王如何重役各部,要说这条贯穿贵州东西的官道有多么宽敞易行,那也不可能。

说起来,驱役各部修路,甚至引起了极大的叛乱,遵义军入黔,协助小女王,历经一年多,才真正平息了反叛。

乌蛮地,人头滚滚,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两个较大的最凶悍部族被彻底灭族,妇孺并入其他部族,对贵州的长治久安,也是一件好事。

翻看着这厚厚的册子状奏疏,陆宁也是连连点头。

说起来,这威宁草海是个好地方,是贵州最大的高原天然淡水湖泊、后世的世界十大观鸟基地,有各种鹤类,数百种鸟类的重要越冬地和迁徙中转站。

而且,威宁还发现了一处规模很大的宋代铜矿。

在威宁也设皇庄,威宁卫?

陆宁盘算着。

突然,惊醒,歉意的对小周后一笑,说:“这册子,太厚重了些。”又问:“从嘉和你姐姐,生活过得怎样?”

小周后摇摇小脑袋,“姐姐心情总是不怎么好。”

对李煜的生活,陆宁其实了如指掌,不仅仅李煜,这些归顺的曾经的“皇族”,都在密监严密见识下,事无巨细,都记载在册,陆宁有时候也会拿来翻翻看看。

李煜虽然被降为从五品男,大周后降为清河乡君,但有小周后这个后盾,李煜一家人口仆役虽多,但生活倒是无忧。

小周后可是安妃,仅次于皇后和四皇妃,每月的用度,养十家李煜也没问题。

甚至,在自己特许下,大周后能用到禁宫的“洗面药”。

说起来,自己虽然觉得“洗面药”这个名词很土,但禁宫《御药院方》中,便是将这种兼清洁、药治或美容于一身的药用洗面液,称为“洗面药”。

看来历史进展的某方面,习俗传承下,会有很多相同。

历史上,“洗面药”大行其道,也是在宋代。

在禁宫来说,“洗面药”分很多种类,如圣人洗面药、皇后洗面药、皇妃洗面药、妃嫔洗面药、世妇洗面药、御妻洗面药、内侍洗面药等等,顾名思义,便是根据身份地位,洗面药又自不同。

如此,也影响了民间,如外城、市城便有许多卖洗面药的货铺,在民间来说,“张戴花洗面药”,最为出名。

大周后所用的,自然是小周后每月领到的“妃嫔洗面药”。

不过说起来,其实虽然内宫洗面药细分,但真正发挥功效的材料差不多,区别之处,都是加入的那些虚头巴脑没太大用处但可以彰显珍贵的药材,如什么犀角粉、虎胆膏、吐蕃红花露等等。

是以,大周后现今生活的品质,应该比在江南时还好一些。

但问题是,李煜妾侍众多,大周后身为王妃甚至太子妃的时候,这些自然不是问题,而现今,她只是从五品命妇,地位比妾侍再高出无数个量级,但作为降臣封爵,威风便小了许多,一些争宠的妾侍,时常气得大周后郁结。

那些侍妾,以前或许还忌惮小周后,但时间长了,自知道大小周后姐妹俩,都不怎么会利用手中权柄,她们也不会惹大周后,但在李煜面前争宠,便没什么顾忌。

看密监报,李煜和大周后争吵的频率,好似变得越来越高。

想着,陆宁轻轻叹口气,李煜是遇到自己好呢,还是没遇到自己好呢?

自己实在不知道。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能理会的了。

“小家伙,最近都做什么了?”陆宁笑呵呵问。

看着这一袭天水碧,端秀可爱无比的小不点,其实,在自己心中,她虽然永远是小不点,但实则,现今已经是十五岁的豆蔻少女,想想九年前初见时,她不过是个六岁幼童,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上学,练琴,临摹,……”小周后还未说完,陆宁已经连连摆手,无奈道:“不用说了,我能想象到。”

上下打量着小周后,轻笑道:“你要背个大书包上学,可不知道,多可爱呢。”

小周后茫然,自不知道陆宁在说什么。

而陆宁却突然来了兴趣,“喂,小家伙,今天我当老师,你做学生,给你上一课怎么样?”

“好啊!”小周后立时欢喜无比。

看她雀跃兴奋的小样子也知道,她本就好学,在她小小心思里,义父博学天下第一,观义父著作,几疑是天人下凡,只是义父太忙了,一年在京城也待不了几个月,便是在京城,和她也聚少离多。

看她发自真心的欢喜,陆宁略有些汗颜,咳嗽一声,“好,咱俩准备准备,我今天给你讲讲日月星辰,看你对这些,一向很有兴趣。”

……

半个多时辰后,这乾安殿暖阁中,摆上了矮案作为书桌,小周后一袭雪白学生制服裙,规规矩矩坐在胡床(马扎)上,甚至在陆宁要求下,双手背在身后,真的好似后世求学的初中女学生,只是,漂亮可爱的实在太过分了一些。

甚至她的头发,也按照陆宁所说如花美髻别上了蝴蝶发夹,雪白学生制服裙,可爱秀美无比,裙裾下,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的纤美小腿,白袜小脚丫,踩在深红绒毯中,令人看了心砰砰跳。

陆宁一阵阵口干舌燥,想想自己本来就想今生将她视作女儿便是,要说在外征伐之时,除了皇后和皇妃,最想念的,也往往就是这个小家伙。

而眼前的恶趣味,有时梦里会出现,只是,却不想会真有身临其境的一天。

偏偏,这小家伙不疑有它,却是满心的欢喜,以为自己要给她讲解什么奥妙之义,现今,是一种很神圣的求学仪式。

而自己呢,心里,可不知道多复杂,看着这小家伙,既有疼爱她的濡沫之情,又有男女之间对这可爱小不点极为喜爱的怦然心动,而隐隐冒出的那一丝丝邪恶,就更令人口干舌燥。

恍惚间,陆宁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完全忘了避忌,宇宙星辰,几乎是下意识按照自己认知讲起来,甚至卫星、行星、恒星、星系之类都脱口而出。

“爹爹,你是从其他星星上来的吗?”耳边,传来清嫩无比的声音。

陆宁一呆,猛地惊醒,却见小家伙,正好奇的看着自己。

显然她虽然对自己所讲的听不太明白,但却没有丝毫怀疑,自己说的,便是真理。

外间,传来女卫们低促有力的唱腔,却是要各宫各殿熄灭烛火。

当然,主要是针对女官们宿所而言,天子和诸嫔妃,当然不会有人管,而且有些殿宇,本就整夜灯火通明。

“该入寝了!”陆宁真怕这样下去,在这不设防全身心相信自己的小不点面前,自己也完全不设防,将自己来历都懵懵懂懂说给她。

“哦!”小周后起身,显然是准备走。

却不想,身后脚步声轻响,陆宁到了她身后,轻轻拥住她的小身子。

小周后一呆,愕然转头。

陆宁却已经一伸手,将她揽腰抱起,碰触小家伙晶莹膝弯的臂膀,立时便觉得酥了一般。

芬芳扑面,却见小家伙眉目如画如仙子般清丽脱俗的小脸蛋,满是错愕,但她一袭学生制服裙,一双雪白棉袜小脚,在自己臂膀旁轻轻颤动,陆宁的心也颤得厉害,柔声道:“今夜,宿在这里……”声音却都在微微发抖。

小家伙这才明白过来,立时又羞涩又欢喜,小脑袋便扎入陆宁怀中,看也不敢看陆宁一眼。

陆宁脑子都一阵阵眩晕,怀中抱的小家伙,既像自己的女儿,又像自己的情人,那种复杂感觉,难以言表。

“爹爹……”小家伙好像在轻轻呢喃。

陆宁立时觉得自己脑子要爆炸一般,紧紧抱着怀中轻盈得好似没一丝重量的香软小身子,大步向龙榻行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私生女

琼楼玉宇,好似仙境一般的府邸。

本来是前朝使相李重进的府邸,现今重新修整过,去掉了一些略显僭越的屋脊之类的构架,随之,整个府邸赏赐给了清河乡君。

自然是,姐凭妹贵。

陆宁此时便在这乡君府的厅堂中,慢慢品茶。

大周后亲自泡制的香茗,入口齿颊留香,口感极佳。

小周后没有来,陆宁对她怜惜的不行,这几天,都强令她好生修养,每日晚间,都会去陪她说话。

而圣天子单独驾临乡君府,这种恩遇,大周后比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虽然圣天子并不是大张旗鼓而来,但不久后,自然会传遍京城。

李煜在下首,坐了半个椅子位,脸上也有些惶惶不安,显然,他知道,夫人可能和妹妹说过什么,只是不知道,圣天子有没有闻到讯,按理说,安妃娘娘,从来不是什么背后议论人的人。

大周后心内,也不知道怎么滋味,前两天,赐宅的圣谕下来,本来大周后想进宫谢谢妹妹,但却未被召见,说是安妃娘娘要静养,开始大周后被吓了一跳,以为妹妹生了重病,圣天子赏赐宅子,是为了后事计,但后来被女官隐隐提醒,才知道,原来,妹妹应该是被圣天子宠幸后,龙颜大悦,由此,自己和夫君,才会被重重赏赐。

圣天子对妹妹的喜爱,便是自己这宫外人都能强烈感觉到,听宫内女官私下议论,妹妹在禁宫内很是超然,便是东西二宫,对妹妹也另眼相看,当然,毕竟传说曾经也母女相称,妹妹喊过东西二宫母亲。

更莫说,圣天子对妹妹喜爱得简直不得了了,以前,就好像疼爱女儿一般宠溺,而从现今开始,又自不同了吧?看圣天子,嘴角还在不时露出微笑,妹妹,有那么好吗?

大周后轻轻叹息,妹妹的命运,是如此被上天眷顾,自己,却觉命运越来越凉薄。

而面前这个男子,大齐皇帝,正领着帝国如旭日东升般崛起的天下雄主,每一次见到他,都会令人对他多生几分敬畏,和九年前在东海,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摇着折扇,陆宁却是还沉浸在一种得偿夙愿的巨大满足感中。

疼爱小周后那小家伙,就好似,令自己干涸的感情沙漠中重新升起一片绿洲,那种灵肉交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现今好像还渗透在骨子里久久不能离去。

至于抱着这小家伙香软小身子求欢带来的极度舒爽骨软筋酥的邪恶欲望发泄,那种各种摆弄小家伙全身要爆炸时的极致快感,虽然是前所未有的享受,令自己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但现今想想,肉身之欲,反而是其次,是附带的衍生物罢了。

琢磨着,陆宁看向李煜,也看了眼大周后。

“过几日,从嘉你动身去高丽,我给你一个名目,到那边,立些功劳。”

陆宁是觉得,李煜夫妇,从五品爵位实在是低了点,该惩戒的也惩戒了,寻个机会,给其夫妇进爵,也免得他一家,都要靠自己的小安妃养活。

说起来,新朝统治基础渐渐稳固后,对前朝贵胄往往会采取比较宽容的态度,比如宋时就起用过后蜀蜀主的儿子任节度使,而且,是领兵的节度使。

李煜的性格,便是任命他为官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当然,话是如此,但还是令其锦衣玉食的做闲散爵爷就是。

听陆宁的话,李煜眼中,却露出恐惧之色,支支吾吾不敢回话。

见到此情形,陆宁心中叹口气,知道,和李煜最后一点情分也早就没了,自己却是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李煜,自然是担心自己准备害他,遣他去高丽,令其客死异乡。

“你不愿意,那便算了!”陆宁收起折扇,人总是回不到从前的,自己以后,也莫再和李煜相见便是,凭空为其增加许多不必要的压力。

大周后慌忙站起,微微屈膝道:“陛下,新野男是欢喜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自然愿去!”又对李煜使眼色,“还不快来拜谢君父!”

显然,大周后,多少明白陆宁的心思。

李煜看向大周后的眼里,便多少有些怨尤,起身拜倒:“李从嘉谢陛下恩典!”

听他这冷冰冰谢恩之言,陆宁微微颔首,“好,我便走了!”

外间,得大周后吩咐,下人仆役大都隐藏不见,仅有的几名仆役身影,在陆宁走出厅堂时,也立时远远拜倒,磕头。

……

罗殿女王一行抵达汴京是十月初三,正是刚刚入冬之时。

汴京街头风景,人声鼎沸的热闹中,河畔枝梢,也渐渐显萧瑟之意。

和小女王、蓝婵的一番悲喜自不待言,令陆宁大吃一惊的是,小女王陆贵平带来了一名小小幼童,说是再过些日子,正是她三岁生日。

掐算时日,正是奉天六年一月时,自己去贵州见到小女王和蓝婵,却是令贵平怀了身孕。

过些时日,正是这小女童两周岁生日。

说起来,南平和南安也渐渐长大,现今已经四周半了,五岁女童,话语已经说得极为流利,两个都极为可爱漂亮,只是,在自己面前耗子见了猫一般,根本不敢和自己多话。

也是因为自己常年在外,从她们小时候,就很少有时间抱一抱她们,亲一亲她们。

抱着自己这混血小女儿,陆宁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问起小女王,才知道,她一直对外隐瞒怀孕生女一事,也仅有蓝婵一人知道并帮她打掩护,甚至常年秘密收养在外。

为的,却是怕自己知道,不许她留下这孩子。

现今女儿渐渐长大,看她可爱样子,小女王决心赌一把,便是赌自己见了她之后,不会再狠心除去她。

陆宁一阵无语,这金骨姬,和蓝婵,脑子里都有浆糊的,自己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死自己女儿?

当然,蛮部习俗,女子也可继承酋长,可能,便是从这方面胡思乱想,才担心自己不想在外面留下龙种吧。

说起来,密监在罗殿一地本来就没什么力量,因为是鬼蛮地,风俗和文明开化之地大相径庭,细作也不好安插,便是有细作,自也监视那些身为危险人物的部落酋长,而不会有限的力量浪费在明显和大皇帝有露水情缘的蛮部女王身上。

这也是自己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到现今才知道的原因。

“有她在,我和蓝婵对主君的思念之情,才可稍减……”小女王泪汪汪的一句话,更是令陆宁柔情大动,显然蓝婵也将这女儿视作己出,当下,揽着小女王和蓝婵柔声细语,极尽宽慰。

更陪二女,在汴京游玩了数日。

又册罗殿女王陆贵平女陆氏,为威宁郡主,罗殿诸部世女。

同时令内阁,和罗殿女王,议在罗殿设贵州道是否可行之事宜,便是现今没民意基础,自也要往前迈出一步,为将来在罗殿诸地派遣流官治理而进行勾划。

然后,陆宁才辞别诸妃,前往高丽。

而此时,杨业已经率镇东军,对清川江两岸高丽据点发起了攻击。

第一百四十八章 高丽汉臣

陆宁抵达乐浪城时,杨业已经攻克清川江两岸高丽人盘踞的四个据点,并兵发平壤城。

跟随杨业镇东军行动的,还有辽东军刚刚配置的一个大霹雳营。

大霹雳营青铜炮十门,和后世的所谓拿破仑炮原理类似,从理论上来说,便是在秦汉时期,有后世人的思维,有国主调动资源的支配力,这种青铜加农炮被制造出来也没什么难题,当然,和真正火药时代不同,现今这种青铜炮仅仅能发射实心弹,威力也就大大减少,但不失为野战、攻城的利器。

除京戍大营外,现今陕西西军和辽东军这两支最主要的边军都开始配置大霹雳营,陕西西军有二营,辽东有一营。

东征日本,到底要不要仍然借调辽东军的大霹雳营,陆宁一直在考虑。

有十门青铜炮,对东瀛的城防攻击自然更顺利,部族军骁勇,但攻城向来是软肋。

可如果带了这十门铜炮过去,一旦东征军战败,铜炮最终落入东瀛人手中,未免有些不妙。

虽然,由北而南侵袭东瀛领土,难度会稍低一些。

说起来,便是强盛的元朝,几次东征东瀛失利,也不仅仅是飓风的原因,主要还是侵袭东瀛南部的九州地,使得东瀛人意识到极大的威胁,很快一盘散沙的各种势力联合起来,集结起全国的力量防御。

在后勤吃力的情况下,元人被东瀛人一波波攻击,甚至蒙古人引以为傲的弓兵,都很快射光了箭矢,不得不登船撤退,其东征军,从来没有真正站稳过脚跟。

自己的战略虽然由北及南,利用征讨虾夷人的借口短时间内迷惑住东瀛人,加之东瀛人的主要城市和繁华地区都在南部,其本州岛东北地区仅仅有一些据点,其余还是虾夷人活动的地盘,整个九州岛,就更是虾夷人各部盘踞。

是以,初期东瀛人必然很难摸清大齐的意图,就更难以万众一心抗击大齐的“入侵”,使得东征军有时间稳扎稳打,在北部,占据或修筑稳固的据点。

但尽管如此,东瀛人并不是什么部落散居的蛮荒地,而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逐步演化但很是稳固的政权架构,以及有着强烈族群认同感的大和民族,甚至和中土一样,和族也有自我为中心的蛮夷之辨,他们眼中的蛮夷,就是北方的虾夷人了。

后世成为东瀛实际统治者的幕府将军“征夷大将军”,现今作为临时官职早就出现,不过现今这名号,确实有所指,所谓的“夷”,就是指本州岛东北及北海道的虾夷人,甚至以前虾夷人遍布四岛,现今被逼迫的往北收缩而已。

第一代征夷大将军,便是征伐威胁京都的关东虾夷。

而现今,其关东地区虾夷人已经绝迹,但其民风却自然有和虾夷人混居留下的痕迹,彪悍的关东武士集团,也正渐渐登上历史舞台。

当然,根据情报,现今东瀛人,和历史上元代入侵时不同,其还没有太多大规模战争的经验,甚至所谓的“合战”,很多时候,对垒双方采取单对单的方式,尤其是武士首领之间的对阵,倒和中原三国演义差不多。

毕竟现今东瀛人口,按后世估计,总数也不过四五百万,甚至还可能包括对虾夷人的虚报统计。

要等保元之乱、源平大战等等东瀛最上层权贵争夺最高权力甚至开创幕府的大战之后,东瀛人的血腥屠杀似合战、规模庞大的军妓、焦土政策等,才开始出现。

但话虽如此说,青铜炮现今带去东瀛三岛,终究不保险。

至于说为什么说东瀛三岛,因为北海道,现今自然算不得是东瀛之岛。

甚至其本州岛北部,也不能算是日本领土。

……

思考着这些问题的同时,陆宁到了平壤西南百里大同江口的龙冈镇。

这里本来只是一个小渔村,朴家和中原展开贸易,此处作为中转被建设,现今,已经成为大齐军港。

镇团练使张宝,也兼任本镇水师总管,当然,龙冈镇水师,不过是一些小江船,将来的职责便是巡检大同江水路,缉拿水盗、查防流民过江而已。

随同陆宁来到龙冈镇的除了羽林军,还有金氏、萧皇后、夷懒以及千秋殿和其随从。

自镇东军抵达乐浪城准备对高丽据点发起攻击时,高丽使团就全被软禁。

现今跟随陆宁到了龙冈镇的使团成员仅仅有姜弓珍父子,其余使者及随从,都被囚禁在了乐浪城。

而镇东军对清川江高丽据点发起攻击后,高丽国平州朴氏,正式联合几家地方豪族,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要诛杀王昭身边以双翼为首的奸佞之臣。

说起来,豪族叛军名义上针对的王昭身边亲信、双冀、蔡仁范、王融等,都是汉城。

双翼是柴荣时期的使者,到了高丽后,听闻柴荣战死,加之自己得病,便滞留在此,得到了王昭的重用。

蔡仁范、王融,也是从吴越前来投奔,在中原是不太得志的文人,到了高丽,却成了勋贵之臣,自然乐而忘返。

说起来,王昭实行科举制提拔人才削弱地方豪族在朝中势力也好,乃至后来直接对功臣豪族进行清洗也罢,都是这些来自中原的大臣们的提议。

甚至王昭对内自称皇帝,据说也是双翼的多番进言。

而这“奸佞之首”双翼,本来只是前周的一个小小巡官,跟随正使出使高丽的随从,现今却俨然是高丽国主最信任的重臣,正匡。

朴守卿等举旗清君侧的目标,主要便是双翼等中原来的权臣。

对此陆宁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双翼等现今自然是异族臣子,他们确实有些才干,帮助王昭实现高丽向中原制度的迅速靠拢,使得高丽国力渐渐强大,但越是如此,这几个人对齐人来说,越是祸害不是?

是以,齐天子下令攻击清川江沿岸高丽据点和攻袭平壤的借口,一来是收复中原旧土;二来便是王昭在佞臣蛊惑下僭越称帝,也令王昭,将佞臣等押解到乐浪城请罪。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内政?

龙冈镇的本地渔民多是渤海人,当年渤海国被契丹所灭,世子大光显和大批遗老遗少南逃过鸭渌江,更有数万民众跟随大光显投靠高丽,西京平壤一带,安置的渤海难民不在少数。

龙冈镇泊口港湾中,停泊着一艘黑黝黝楼船,沉重无比的数根铁锚扎根水底,令这艘楼船稳如磐石,其上和平地没什么区别。

这艘楼船便是陆宁的临时行在了,或者说,是圣天子赏给文总院的东征乘船,赐名为“静海”号。

这艘楼船的外部结构和帝国最新型风帆战船没什么区别,但船楼内却别有洞天,不但甚为华美,更用大量毡布除湿,使得其内,根本没有一般海船的潮湿之感。

龙冈镇毕竟驻军不多,虽然有羽林军,便是高丽得到密信文总院就是齐天子,孤注一掷派出大批兵将来偷袭这种极小概率的事件出现,多半也会铩羽而归,但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以,陆宁才用港湾内楼船为行在,便是遇到什么什么凶险也可以躲避,而且在港湾中,也遇不到什么风浪。

站在甲板上,望着远方高丽半岛山峦和江河的轮廓,陆宁却是想到,记得前世有一部韩剧,翻拍的国内极为火热的一部宫斗剧,大体剧情就是一位韩国现代女郎,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和王昭发生了情愫并激励当时处于低谷中的王昭,但最终,王昭还是娶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想想,如果有其他人同样穿越而来,倒也有点意思,其实一般人,穿越到这个时代,根本便做不了什么,就如韩剧中那女子,便是现今真在高丽宫中,还真是就能谈谈情说说爱,利用后世特有的魅力吸引君王,而很难对本族文明的发展,有什么促进作用。

男子穿越而来,也是这般。

如果自己没有前世对军械的爱好及相关专业知识,更被雷劈改变了体质,又如何能走到现今?

真希望,自己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太寂寞了。

陆宁心中轻轻叹口气。

这时身后脚步声响,金氏俏丽身影走来,将一件大氅披在陆宁身上,轻声道:“圣君,风寒,莫被海风吹坏了身子。”

陆宁笑笑,瞥了金氏一眼,正是隆冬之际,在这甲板上,金氏外面同样罩着雪白狐裘,映得这娇丽容颜、琼鼻樱唇的雍容少妇,更显艳美。

“明日,平壤城可下!”陆宁微笑着说。

在诸部族军围攻平壤数日难以下城后,陆宁已经令杨业动用大霹雳营的青铜炮。

令部族军吃些苦头再用火炮攻城,也是震慑这些诸部族勇士,他们苦战难以落城,其后再见识到霹雳火炮的威力,如此才能真正意识到,中原军械的锐利,才能体会到,现今的大齐,是如何强大的存在。

若不震慑住他们,到了东瀛,一旦战事不利,怕立时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哪怕战事顺利,这些彪悍的家伙一旦被分封领地、武士和人口,怕很快就会骄横到不再听从中原号令。

另一侧,听陆宁的话,金氏立时面露喜色,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陆宁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你现今,也可说是守卿遣派的使者,你的疑问,自然也是守卿的疑问。”

“是,圣君,那何时天朝大军渡江?”金氏有些期盼的问。

朴氏谋叛并不太顺利,现今高丽势力最大的豪族领地都距离高丽首都开城不远,朴氏的领地平州,在开城北百余里处。

朴氏及其盟友,围攻开城,本想一鼓作气占领都城,但却不想王昭也早有准备,联军打了败仗,退到平州修整,也等待齐人的强援。

不过朴氏联军起事,却令齐军攻击清川江高丽据点以及攻击平壤变得极为顺利。

王昭屯军守都城,根本派不出援军,而且,援军也被隔绝,从开城去平壤的援军,怎么绕行,也绕不过朴氏等几个起事豪族的领地。

而现今,朴守卿自然希望齐军过大同江,帮其攻下开城甚至更远的三韩之地。

陆宁却是摆摆手,“镇东军暂时会在平壤修整,不过大同江。”

契丹征高丽,便是将开城几乎夷为平地,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就是太过急进,直想直捣高丽都城,战事便即结束,谁想高丽国主南逃,使得契丹的远征变成粮草不继,还军时被各种埋伏偷袭,最终惨败。

现今有朴氏做内应,比之契丹远征,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但还是稳扎稳打的好,更重要的是,不能轻轻松松令朴守卿获胜,不然,后续的条件不好谈,何况,这场内乱时间长一些,更多的减少高丽人口,也是有益无害。

听陆宁的话,金氏美眸闪过一丝失望,但自然不敢多说,轻声道:“是。”

陆宁琢磨着道:“对三韩之地,大齐并无觊觎之心,你国纷争,当属内政。”

金氏听着,又忧又喜,其实公爹也曾经担心借助齐人的力量,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但王昭逼迫太甚,眼见儿子要被害死狱中,总不能坐以待毙。

现今看,公爹的担心是多余的,面前这男子,对三韩贫瘠之地,真没什么野心,若不然,现今可不是鲸吞三韩的最佳时机?

可是,齐军停滞在大同江北,仅仅依靠公爹和盟友的力量,看公爹写来的信笺,怕是掀不翻王昭。

这时,陆宁又道:“不过,王昭残暴,且僭越称帝,我已经拟定谕旨,封守卿为特进、检校太保、使持节、玄菟州都督、充大义军使、兼御史大夫。”

金氏听得一呆,随之更是大喜。

实际上,这官位,和前周封王昭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封王昭,后面加了“高丽国王”。

齐天子的这封谕旨,实则就是中原承认朴守卿对三韩之地的统治权,哪怕还有名义上的国王,那也只能做傀儡罢了。

联军看到齐天子谕旨,必然士气大振。

只是,金氏现今,虽然无名无份,但是朴贵人的母亲,也是齐天子的荐枕之妇,朴家反而是外人,自不能帮其公爹谢恩,只能低低说:“是。”

陆宁又道:“等收复平壤的消息传来,我也会领水师去开城湾,去看看那里什么情形。”

开城湾,高丽人称为“京幾湾”,是流经开京区域的礼成江入海口,距离开城,不过二三十里,只是那里的滩涂,难以建港罢了。

金氏更是喜悦,低声:“是,妾还没坐过这等大船漂洋过海,此次却要开眼界了。”

她们去旅顺港的小船,和这艘楼船比起来,真的是荧光和日月争辉了。

陆宁笑笑不语。

第一百五十章 制衡

以“静海号”为首的几艘巨大风帆舰船以及百余艘各种战船身影出现在开城湾的时候,海湾内打鱼的高丽小船四散而逃,在齐人巨船面前,其小小渔船好像海面上漂浮的落叶,巨船带起的汹涌水浪都能将其冲翻。

除了羽林卫及轻弓扈从外,百余艘战船搭载了五千名水师官军。

静海号和其余三艘巨舟,结构类似后世所说的克拉克帆船,它有着巨大斜桅,在前桅及中桅装配了数张横帆,后桅又配有三角帆,是一种全新的,就是为了远洋航行设计的巨大帆船。

它的庞大体积能够在汪洋大海中保持稳定;此外,它被划分大量空间,可以摆放足够远洋航行的物资。

甚至,这四艘巨舟,都各配有两门青铜火炮,当然,这种帆船进行海战主要还是箭驽、冲撞和近战登船,火炮只是为了不时之需,如果经常使用火炮,怕其船体都经受不起震荡。

如果要装载更多的火炮又用火炮成为海战常规武器,船体结构便势必要进行改良。

装载士兵,静海号级远洋帆船,可以搭载二百名以上,当然,如果是远洋航行,根本不可能满载士兵。

如现今静海号,除了水手船夫,也紧紧的搭载了羽林卫正卒,便是轻弓扈从,也在别的船上。

……

静海号后船楼富丽堂皇的二层飞庐,分隔出数个区域,船体的结构,便不能那么随心所欲了,是以,除了分开的寝室外,便是一个极大但狭长的休息室或者说活动间。

这些寝室内的住客,要出来活动,便都在这极为狭长的休息室,从此,也可以去下层甲板。

陆宁此刻,就靠坐在休息室舷窗旁的软塌上,看着远方岛屿身影。

和高丽半岛隔海相望的席毛岛,现今整个岛屿上也不过几户高丽渔户,要变成齐国领土轻而易举,但现今来说,这岛屿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四面海滩太浅,做补给点都不够资格。

历史上,要几十年后这里才会变成高丽犯人的流放地,稍微有了点价值。

软榻旁,软墩上坐着金氏,正伸出软绵绵玉手为陆宁捶腿。

休息室宽不过三四米,但极为狭长,后船楼二层从前到后贯通,每个寝室出来,都是这休息室。

但是远远的,只看到夷懒站在她寝室前舷窗向外观看。

萧皇后和千秋殿主仆都不见人影,显然都闷在寝室中呢。

“唤千秋殿来。”陆宁突然对金氏说。

金氏呆了呆,但自然不敢出言劝阻,起身,向千秋殿寝室的方向哒哒走去,雪白棉袜木屐踩在船板上,声音脆响而有韵律。

这狭长的休息活动之所虽然不如寝室暖和,但数个煤炉烧的通红,烟囱穿入寝室,从另一端穿出。

也就静海号这般取暖了,也是因为很有几个细心仆役,不会引起火灾。

陆宁在最中间的寝室,左边寝室金氏,右边便是千秋殿主仆。

金氏轻轻叩门,在外面低语了句什么,过了会儿,千秋殿在前,绿珠在后,聘婷而出。

在清川江开始攻击高丽据点时,陆宁便命胡都古知会了千秋殿。

现今陆宁身边没有女卫也没有女官,金氏可以做侍女的事情,但自不能当她做接发各种机密信息的女官,她才具是有,但毕竟现今很多来往信息,都涉及高丽。

是以,萧皇后侍女胡都古,暂时被陆宁要来做了近侍女官。

金氏给陆宁捶腿时,人高马大的胡都古,就站在一旁。

看着慢慢走近的千秋殿主仆,陆宁慢慢坐起来,金氏抢上两步,拿起靠垫放在陆宁身后。

“你先去吧。”陆宁对金氏挥挥手。

金氏忙告退,只是美眸中微微有了一丝担忧。

毕竟现今局势为定,虽然公爹得到中原皇帝册封后,联军士气大振,重新集结,且招募了更多的义士围攻开城,但数日大战,开京仍然在王昭牢牢掌控中,战局进行的并不顺利。

现今,齐国皇帝又要见千秋殿?从齐人开始攻击清川江高丽城寨,齐天子就没再召见过千秋殿。

“给你父写封信,劝其退位,我可为其提供安全保证,阖族迁去弁韩地,从此弁韩地,为你王氏领地,亦可保全族安危。”

看着千秋殿,陆宁淡淡的说,心里却是一哂,现今这小丫头,肯定将自己视作大仇人了。

看她高高发髻下,那冷冰冰又略带倨傲的小样子便知道了。

小小脸蛋,浓妆艳抹,红唇涂的鲜亮无比,华丽裙钗,倒真是影视里韩国小公主的样子。

甚至便是绿珠,也不穿女仆装了,而是换上了高丽侍女裙,想是觉得讨好自己已经没有意义。如此,那对儿被勾勒出深深沟壑的雪白高耸,隐隐露出半球形状,却更显靓丽性感。

又见千秋殿听自己说后,微微一怔,但沉默不语。

陆宁继续道:“所谓安全保证,就是说,令朴氏和你王氏签订和约,王氏领南韩之土,朴氏得北韩之地,两国皆为我大齐属国,从此为兄弟之邦,不得再动干戈,谁若起衅,我大齐必惩戒之!”顿了下,“如此休战,韩地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岂不是好?”

看了千秋殿一眼,又道:“总之,你写封信,将我的意思告知你父,告诉他,若不答应,我大齐便介入这场战事。”

千秋殿咬着红唇,缓缓颔首。

“好,你就去吧。”陆宁摆摆手。

高丽贵族,书写都用中原文字,倒是不用担心她做什么手脚。

看着千秋殿和绿珠背影,陆宁转头对胡都古一笑,“一会儿,坐小船上岸转转,你去叫细君也来,总闷在船里,怕会抑郁。”

胡都古用力点头,说:“我就去告诉娘娘。”

陆宁点头,看着这个傻大个喜滋滋离开,心下一笑,也就她,头脑简单,整天倒是快快乐乐的,没太多烦恼。

又琢磨,将三韩地重新人为割裂,用来互相制衡,也不知成不成,只能走着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和议条件

开城虽然比不了中原繁华城镇,但本就是高丽半岛有数的几座古城之一,又有高丽人经营数十年,现今倒是欣欣向荣,加之城郊京幾地区散落的村镇,有两三万户,十余万人口。

如高丽半岛这种贫瘠狭小之地就是如此了,开京附近土地肥沃,又是京幾重地,生活在这一带的居民便极为密集,实际上现今大同江南所有高丽人口,也不过一百多万。

而随着甲胄鲜亮的齐军军卒进入开城,本来被围城的恐惧渐去,开城街头,从门可罗雀渐渐变得人流熙熙攘攘,多少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开城的战事,原本处于僵持阶段,朴氏联军攻城布下,只能采取围城之势。

王昭的军马并不能击退联军进攻。

而在闻听齐军水师登陆,从南部来的勤王之师被阻滞后,开京王宫内,经过激烈的争吵,最终,王昭同意了齐人提出的,双方军队全部后撤,在开京内,议定和约的提议。

忠于王昭的军马退出了开城,齐军入城,为双方提供安全保障,双方使者在开京内,商定和议。

开城内,齐军虽然仅仅进入了五百名军卒,但各个甲胄鲜亮威风凛凛,乘马行在开城街头,令城内高丽居民又骇怕又敬畏又好奇,都躲得远远的偷偷观望。

城内主持双方和议的是韩德让,当然,他已经完全领会了陆宁的意思,自会在和约中加入齐人的种种诉求,便如驻军、上使院等等。

齐国军马既然进入了开城,那么,自然也就不会轻易退出去。

陆宁的勾画便是,封朴守卿北韩王,王昭为南韩王。

王昭及忠于他的臣民退到南部的光州,保有弁韩之土,称为南韩,其余大同江南的高丽土地,称为北韩,为朴守卿治下之土。

在开城和光州,大齐都会驻军五百,并设上使院。

驻军的军营和上使院,都是齐国领土。

五百驻军,每一名驻军,配两名仆从军汉,由本地高丽勇健充任。

同时,军营附近田地,同样为齐土,可由驻军雇佣当地高丽农户耕种,收成作为驻军粮饷,若是收成有不足的部分,由南韩和北韩供养。

南韩和北韩地的铜矿,都由大齐东海百行开采,铸钱之后,十取其一作为采铜之费用。

上使馆的上使,处理采铜、贸易等等一切事务,若齐人在韩地触犯刑法,由上使院裁决,按照齐律定罪。

同时,韩地东南的东莱地(釜山附近),为大齐皇帝所有,大齐皇帝将会在此开港设市,为“釜山市”。

陆宁准备用“东海市”的模式管理釜山港,令釜山港成为己方东北远洋船队的重要补给点,以及东北日韩贸易的重要节点。

当然,这些,自然也不必和韩人提起。

最主要的条件便是这些了,也是韩德让必须谈下来的己方底线,至于韩德让会不会审时度势帮大齐在谈判桌上多拿到一些好处,那就看他的发挥了。

……

低矮的轿子,里面也特别狭窄,陆宁一个人坐在里面都显得有些挤,更莫说还有金氏了,金氏虽然纤细娇柔,但也属于压垮骆驼的稻草了,陆宁干脆将她揽在怀中坐在自己腿上,不免也毛手毛脚起来,甚至将其鞋袜褪下,把玩软绵绵雪白玉足,涂着红蔻丹的雪足,怎么揉捏都喜欢不够。

前两日在海船上,陆宁忍不住又宠幸了她一番,这个娇滴滴贵妇只能曲意逢迎,本来尊贵无比,现今却变成了自己的兴奴一般,征伐起来,实在是别有一番滋味。

此刻,金氏玉足乱动,咯咯娇笑着,在陆宁耳边喘息着,轻声说:“君父就,就知道欺负奴妾,却拿契丹两个皇后一点也没办法。”

时间长了,金氏自然也知道了,跟随在陆宁身边的那两个契丹贵妇是什么人了。

听金氏的话,陆宁咳嗽一声。

确实,刚刚抵达京幾湾的第二天,自己就领萧皇后上岸散心,但她还是一路冷冰冰的样子,对自己从不稍假辞色。

就现在,萧皇后和夷懒也都各乘坐一顶小轿跟在后面。

同样是做正事之余,带她们出来散散心。

“妾有法子,令她们乖乖的听君父的话……”金氏在陆宁耳边,小声的说。

陆宁心下暗笑,如果是千秋殿主仆,金氏怕是巴不得自己永远宠幸她们两个呢,和萧皇后、夷懒,金氏便觉得没有利益冲突,又实在怕自己晚点忍不住又折腾她,这才胡乱出主意。

摆摆手,陆宁笑道:“算了,看到她们,倒也时时警醒我亡国之可怕后果,”

金氏听到陆宁这话,可就不敢接口了,伴君如伴虎,很多忌讳很多的,尤其谈论什么“亡国”,不论她说什么,都可能会招来祸端。

陆宁这时,伸手挑开了轿子窗帘向外看。

轿子吱吱拗拗缓慢前行,抬轿子的两名高丽脚夫黑瘦干枯,但力气却是不小。

外间,是京幾附近的一处小镇,有数十户人家,小镇南数里,便是王昭军马临时屯兵之处。

陆宁看着外面却暗暗思忖,转悠了几乎一日,倒是这里,作为将来驻扎开城的齐军军营不错,附近土地又肥沃,地势也易守难攻。

又看两旁躲在茅草屋中惊惧偷偷观望外面的高丽土民,土地虽然肥沃,但他们各个脸有菜色,都是这片土地上的农奴罢了,此间沃土,不消说,肯定是城中权贵所有,令这个高丽民成为本朝驻军的雇农,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好事。

都不用想,这些高丽土民,不久后,很快就会变成大齐的拥趸、带路党。

至于驻军的高丽仆从军,回头化身成作战极为凶猛极为忠诚的猎犬都是必然的,只要令其生活状况比以前高出许多,一旦高丽叛乱,其相助齐人平叛时反咬的那一口,只怕比谁都狠。

高丽人特性便如此,许多人性格极为极端,而且和后世不同,其尚没有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对中原原本就大多敬畏向往,是以,极端排外仇视中原人的情况应该极少,那些仆从之军,得到种种好处成为本朝的忠实鹰犬倒是极有可能。

甚至南北和议如果很顺利,陆宁征东,也准备征募一千高丽勇健补充入镇东军。

高丽雇佣兵,一向比在宗主国正卒还凶残,这都是有传统的。

当然,前提是有大齐军械为其武装獠牙,若不然,高丽人现今战斗力,实在是堪忧。

而现今分裂南韩北韩,以及大齐在此的种种利益获得,才真正称得上宗主国吧。

历史上中原对藩属国,从来是名义上的宗主国,和西方那种宗主国意义完全不同。

正胡思乱想之际,陆宁突然目光看向了南方。

不一会儿,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正是作为斥候的轻弓扈从,到了近前,来不及滚落下马,便大声向前方两名队主,傅潜和拓跋三娘禀告其发现。

陆宁听得清楚,却是南方出现了一队军马,看旗号,是王昭的军马,大概千余数,正向这小镇而来。

敲了敲轿子,很快轿窗旁露出一张脸,裴龙的狰狞大脸。

“去告诉四个队主,咱们去这小镇南口,列队,看一看王昭想做什么。”

听陆宁谕令,裴龙和裴虎,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大步而去,自是去通知队前和队后的四大队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冤魂

镇南土坡上,光秃秃树干上几只鸟儿突然惊飞而起。

马蹄轰鸣,一队队马匹也披着重甲的骑士,慢慢的出现在土坡地平线上,在远方落日夕阳映耀下,黑黝黝的重骑兵身影,被拖得极为曵长,就好像,地狱来的使者。

轰隆隆马蹄声中,重骑兵左右,又奔出两队黑压压轻骑,汇聚在重骑兵前,两排余骑,排成长长三排,交错成阵。

由南方土路迤逦而行的长长高丽队伍,也慌忙集结列阵。

显然,如果对面的重骑、轻骑不是列队而是发起突袭,此刻高丽人已经吃了大亏。

为首的高丽统帅,文臣装束,正是王昭最信任的大臣之一,前周的遗臣,推动王氏革新的最重要推手,高丽正匡双翼。

他此刻有些惊惧,实际上,他不太懂领兵之道,但听闻有数百齐兵出现在这京幾小镇,当下说服王昭,由他率兵来驱逐。

一来,此处小镇乃是王昭军营和开京和议的使臣通传消息的交通要道,齐兵出现在此,不知道意欲何为,而且,虽然国主和叛军都同意齐军入城,可没答应齐军在本国境内可以随意全副武装的任意妄为。

二来,这小镇附近土地,本是一名勋贵家族所有,现今这个家族已经被抄家下狱,附近千顷土地,王昭都赏赐给了双翼,这是他的领地,齐军突然冒出来,如何不令他惊怒。

三来,从开京和议使者传来的信息看,齐人提出的和议的诸多前提条件之一,便是要高丽主绑缚“双翼”等蛊惑高丽主僭越称帝的佞臣。

这令双翼更为震怒,从心里,便不希望和议成功,至于和议不成功会怎样,他自不去想,大不了南遁,与和议的情形也差不多。

听得齐人军马出现在这京幾小镇,他说服王昭,说是对齐人强硬,反而能获得对方尊重,更亲自领兵来驱逐。

双翼领的是“牵龙”军,也就是王昭的宿卫亲军。

实际上,这千名甲卒也是王昭的最主要军事力量。

后世历史上,记载为“开城之变”的王氏和豪族联军之战,虽然双方看起来动用的士卒很多,都各自有两三万的军马,但实际上,大多都是不堪一击临时征募的农夫而已,此外,便是武器装备极为粗鄙的常备军,但双方真正的战事,实则就是朴家精锐私兵和牵龙军之间的较量。

牵龙军共有千名勇健,实则战死了一些,现今,又补充进了一些新兵。

这千名勇健各个披甲,皮甲、铁甲都有,虽然比较杂驳,但在现今高丽来说,披甲士本就极为难得,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且牵龙军的五百骑兵,战马各个雄武,这才真正说得是上骑兵,其他高丽骑兵,按照中原的标准,根本算不上是战马。

总体上,牵龙军就是五百重骑兵,五百重步卒,当然,是以高丽的标准而言。

土坡最高处,陆宁站着眺望,微微颔首,看起来,王昭这支军马还不错,看精气神,应该很骁勇,只是很可惜,军备有些寒碜。

金氏、萧皇后和夷懒都下了马,站在陆宁身旁望着土坡下高丽军马阵容,看她们眼神,也知道心情各异。

而最前面的轻弓扈从们,见到高丽阵中甲卒,弓兵寥寥无几,纷纷将弓箭背挎,而提起了马鞍下悬挂的马枪。

从射程来说,现今抛射的弓矢比马枪更远,但是,如果对方没有弓兵,而是甲卒,那么,马枪的近程杀伤力和集结射击的精准,可就不是弓矢能比的了。

虽然高丽人甲胄看起来就是杂牌军,但对远程弓矢的防御却也不可小觑,如此,一旦爆发冲突,第一轮打击,自然用火枪更好。

陆宁将羽林卫的马枪全部配给轻弓扈从是在五国部立威之后。

羽林卫,终究是培养的年青军官,早晚会补充进各支禁军充当基层中坚力量。

而辅助羽林卫、为其上甲胄、送辎重的轻弓扈从,只要不到年老体衰之年,却是一直服役下去。

正是流水的羽林卫,铁打的轻骑扈从。

是以,不管羽林卫操控火枪如何熟练,最终,还是要离开,火枪,则要留给新的羽林卫。

如此,火枪倒不如装备给轻弓扈从,这些扈从,地位比羽林卫低,做的便类似重骑兵仆从的事情,但实际上却是一直跟随自己的真正的亲兵。

而且,轻弓扈从们是轻骑,使用马枪机动性更强,辅助羽林卫时战术花样会更多。

是以,从五国部回到敦化后,陆宁便令将马枪,配给了轻弓扈从。

当然,马枪虽然有一百四五十杆,但因为故障率不低,是以还是如同配给羽林卫一般,仅仅有半数,也就是百名轻弓扈从配给马枪,其余马枪留作备用。

现今,却是轻弓扈从,或者说马枪扈从们,第一次对敌。

那边,高丽人大声喊着话,不待有人来报,陆宁也听得清楚,那用中原话喝问的高丽文官将领自报姓名,为高丽正匡双翼,问齐军来此意欲何为,将领是谁,擅自领军进入开城外的高丽境内,可得到韩宣抚的首肯?

韩宣抚,自然是指韩德让,作为双方和谈的见证人、调停者,同时也是大齐使臣,他被授了三韩宣抚使的名头。

看着高丽军卒,陆宁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但还是伸手,做了个斩的手势。

旁侧裴龙看到,立时拿起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前排轻骑,立时纷纷奔出,重骑兵在后,也缓缓跑动起来。

双翼虽然吃惊的大喊,但他所领的不愧是国主宿卫亲军,骑兵立时便迎上,想驱逐轻骑远离。

“嘭嘭嘭嘭”巨响声中,高丽骑兵纷纷坠马,便是厚厚铁甲,也根本挡不住几十步内火枪的轰击。

弥漫的硝烟中,马枪轻骑如潮水般向两翼散开,从高丽重骑阵前掠过。

高丽骑兵,人仰马翻中,突然才看到,齐人轻骑后,正加速奔袭而来的齐人重骑兵。

剧烈的撞击,齐人重骑的长矛加之巨大的冲击力,高丽骑纷纷被戳于马下。

而马枪轻骑,到了远处,纷纷给马枪重新装弹,再度飞驰而来时,目标变成了高丽步兵方阵。

兵种便极度相克,高丽统帅双翼更没想到齐兵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下,简直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远远看着,陆宁长长叹口气,不过,如此彻底击溃甚至剿灭王昭的牵龙军,不仅仅对王昭,便是对朴氏联军也是最大的威慑,可以使得后面谈判顺畅许多,各方面起衅的可能性大大减少,甚至影响可以一直到和议后很长时间,使得南韩和北韩,最起码短时间内,都慑于齐国的强大,会严守齐人见证下的和约,更不敢考虑动用武力改变现状,改变齐人在本地的支配地位。

从理论上,这场歼灭战,对日后的影响,减轻的人命流血冲突,比今日牺牲之人命要多得多,这些冤魂,只能说,死得其所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板门镇

不出陆宁所料,“板门镇”之役后,南韩北韩和议事宜,也突然变得顺利起来。

板门镇,自是是陆宁对这荆棘小镇的命名,此处,也确实离后世声名大噪的板门店不远。

而现今,陆宁暂时驻跸在此,征募小镇及邻近村庄的村汉及老幼妇孺,在此晒泥坯砌垒土房,实则自然是给未来的大齐开城驻军建设营房。

正是冬闲,初始这些村民被征募还只是惧怕不敢答应,但等齐人每日按劳发放布匹,村民们立时沸腾,渐渐的,甚至几十里外上百里外都有土民赶来为齐人效力。

布匹,前唐时还是作为货币的硬通货,现今在大齐倒是彻底沦为商品,但在高丽,怕是比同等价值的贵重金属还受欢迎,毕竟便是发放铜钱,但以齐地论价的铜钱,他们在此地可买不到同样价值的布匹。

……

寒风呼啸,外面飘飘扬杨飘起了雪花,而“营房”处,赶工做活的便仅仅剩下了身体健硕的壮年男丁。他们中的很多男丁,实则前不久还被王昭征召守城,现今,便已经远离血腥战场。

而为什么这场本来可能惨烈无比的战事如此匆匆结束?

本来这些人自然不懂,但渐渐的,是齐人调停逼得“王军”和“叛军”议和的消息渐渐传扬开,这些高丽人,对齐人自然感激涕零。

对现今下层民众来说,哪里有那许多民族情结?能令他们安安稳稳活下去,令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希望谁来统治他们。

而在板门镇的齐人,对板门镇周边村落来说,好像就正是带给他们希望的人。

茅屋之中,两个火盆烧得通红,屋内温暖如春,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

陆宁微笑坐在自带的马扎上,对面几个高丽土民,都赔着笑,诚惶诚恐站着。

火盆,自然也是裴龙裴虎搬来的。

高丽土民都衣衫褴褛,冬天严寒之时,根本无法御寒,只能躲在房里。

便是户主之妻和妹妹,少妇少女,也衣不蔽体,但她们早已经习以为常,邻里之间常见,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羞愧的。

倒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丫头,户主的长女,却是穿着崭新的花布衣裳,显然是户主和弟弟,做活得到的报酬。

只是户主高大成,昨日做活砸伤了腿,在家养伤,却不想,齐人一个大官亲自前来看望,一家都诚惶诚恐,混不知如何自处。

金氏娘家来了人,庆州金氏,说起来,新罗皇族便是庆州金氏出身。

陆宁便没令金氏跟随,带来的通译,却是双翼。

当日,王昭的侍卫亲军几乎被诛灭殆尽,但双翼自然被生擒。

尔后,便听说王昭震怒下,迁怒于双翼,杀了双翼妻妾及所有子女,双翼没了归路,只能暂时跟随在齐人文总院身畔。

也不知道对这血海深仇他到底怎么想的,陆宁自也懒得理会,双翼才具并不是那么出色,只是在中原做过官吏,来到高丽如法炮制才得到重用。

至于做通译,双翼倒算是称职,甚至比金氏还出色,毕竟陆宁听得是翻译过来的这一部分,双翼翻译的意思未必如金氏精准,但胜在中原话流利,金氏有时候,特别是做通译的时候,总想尽量将高丽话的意思用中原话准确描述,但往往就找不到特别合适的中原词汇而变得结结巴巴的。

但双翼说高丽语自然便生硬,是以,陆宁慰问的话语,尤其是提到若高大成以后变成残疾的话,也会在板门镇军营为其安排力所能及的差事,确保他下半生衣食无忧。

这种承诺高大成亲眷们自然想不到,是以,双翼结结巴巴说了好几遍,她们才确信没听错,齐人官老爷真是如此承诺,立时一家大小泪眼婆娑跪满一地,磕头谢恩。

高大成的妻子更战战兢兢哭诉,请求齐人官老爷不要离开,更控诉大匡双翼的仆役,在此胡作非为杀伤人命,以前官家管都不敢管,她便曾经被双翼的奴仆们强行侮辱。

此地虽然是双翼的封地,但双翼却从来没和这里的土民有过接触,收租等等,自有下人们去做,听得此言,脸色阵青阵白,而全家被杀,更令他精神恍恍惚惚,本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现今就更是心绪混乱,只觉心中全是茫然,只是木然的将那少妇原话,翻译给文总院听。

陆宁听得微微颔首,说道:“你们所说,我听到了,本官自会尽力争取,令天军驻扎在此,并使得附近田邑为驻军所有,你等,为田邑军户,征收赋税,等同齐国子民,你们,也算大齐海外子民吧!”

高大成亲眷们,虽然听不太懂,但也知道是好事,立时又是一阵磕头谢恩。

陆宁正待再说什么,外面脚步声轻响,金氏俏生生身影走了进来。

自从被俘,双翼第一次见到金氏,不由怔住,这不是朴守卿的儿媳,那艳名远播在外的金氏么?而且,其泼辣能干,加之美艳无比,开京不知道多少登徒子垂涎其美色却不可得,甚至王昭也曾经动过纳她入后宫的念头,毕竟除了垂涎其美色和才具之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金氏的另一个身份,她来自庆州金氏,也是势力极为雄浑的大族,新罗国主金氏一族,也出自庆州,而庆州,本来就是新罗的国都。

只是,因为牵涉太多,王昭最终才终于按捺下了这个冲动。

听说,朴家将这儿媳金氏和金氏之女一并献给了齐人皇帝,但怎么这美娇娘会在此出现?

而且,看这美娇娘站在文总院身边的姿态,就好似文总院的婢女一般。

双翼不由深深看了陆宁一眼,这文总院,看来不简单啊,必然甚得齐天子宠信,所以,才将金氏这等美人,也赏赐给他为妾。

陆宁看金氏神态,问道:“有要紧事?”

金氏有些犹豫,又看了看四周众人。

陆宁微微颔首,“我们出去上车马边走边说。”又对双翼道:“这是本朝板门县主!”

双翼一呆,忙躬身,“失礼失礼,见过板门县主。”

县主,在大齐命妇爵位中,为从五品。

莫说双翼现今只是俘虏、罪臣的身份,便是从五品以下官员,自也要见礼。

双翼更心中思索,原来如此,毕竟大齐皇帝做不出母女兼收的违反伦常事,至少,明面上不会如此,至于私下倒是无所谓,只要不光明正大教坏了子民就是。

是以,大齐皇帝才册了金氏诰命,不过看起来,这金氏和文总院,倒是有了些奇妙的故事。

金氏听陆宁的话也心下一怔,只是没表现出来。

虽然没有谕旨,但圣天子自然金口玉言,回头她这板门县主自然便会登记在册,并有人送来正式的谕旨和规制玉牒、衣裙等等。

大齐五品诰命,她心中有些欢喜,但是,也有些遗憾,但是想来,齐天子也不会给她妃嫔的名份,最多,便是宫中女官荐枕。

而正式在册的诰命夫人,自然比做女官强的多,自由的多,在外起府邸养尊处优,比在宫内做女官侍奉人,生活境遇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她这诰命,其实便是圣天子的情人,一样可以见到圣天子。

比留在深宫,是非多多,好得多。

只是,女儿小小年纪,没有自己照顾,却要在波诡云谲的内宫求存,也实在太可怜了。

陆宁看着茫然出神的金氏,不令其留在内宫,便是觉得以她的性格,进入禁宫,只怕禁宫从此多事。

不过,也不想封个“胡夫人”之类的明目后,送入胡夫人府,和那许多耶律氏、萧氏一般,便如自己的酒池肉林之囚奴,平素虽然自由,甚至发挥自己才具为皇室做活,但那里,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秘密销魂窟,自己最荒淫的想法,在那里都可以得到实现,此次回京,便去胡夫人府胡天胡地了一番,只希望史书上,这些不会记录在册。

至于金氏,册封她个正经的诰命,也不算辱没她。

陆宁胡思乱想着,和金氏一起上了外面的牛车。

车厢内,金氏突然盈盈拜倒:“圣君,我父亲来信,我庆州金氏,意图复国,还望圣君成全!辰韩之地,本就是我庆州金氏世代之土,今既然韩地二分,圣君,莫如便三分,如此,更显圣君制衡之道。”

陆宁微微一怔,没想到,庆州金氏也冒出来了。

至于说自己将韩地两分是为了制衡,王昭岂不知?朴守卿岂不知?但他们没办法而已,双方本就是鱼死网破的死仇,自己既然不支持任何一方吞掉另一方,只能维持均势,甚至时代担心的,是自己支持另一方。

庆州金氏在辰韩之地一直是独立王国一般,便是高丽一统三韩,灭了庆州王氏建立的新罗,但实则也不得不借助金氏治理辰韩之地。

只是现今,金氏也想在这场大变动中分一杯羹,从名义上,获得对辰韩之地的统治权。

琢磨着,陆宁道:“想来此次和你相见,你族来了位重要人物,明日得闲,我见一见。”

金氏一呆,立时大喜,圣天子说得没错,是她父亲亲自来做说客,但是,自然也不敢求见圣天子,甚至其父也根本不知道文总院便是圣天子。

“是,谢圣君!”金氏用力磕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东征构想

庆州金氏的突然介入,使得开城的谈判结果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和金氏的父亲见面之后,陆宁觉得,韩地三分也不错,如此三方的力量才更加平衡,大齐更只需要做仲裁者,根本不需要介入他们之间的冲突。

不过朴氏反对极为激烈,倒是王氏,如果说其能接受偏安西南一隅的话,那么,庆州金氏的独立,削弱的是朴氏的力量,对王氏影响不大,反而会平衡朴氏咄咄逼人之态。

和议,一时陷入了僵局。

……

毡帐内,穿着单薄衣裤的陆宁甚至感觉有些热,斜靠在软榻上,看着手中的密报,来自北海卫(海参崴)的紧急密报。

其实,密报是从高丽东海岸的元山发来的。

却是收留耶律罨撒葛的东海女真部落,将耶律罨撒葛押解到了北海卫换取赏金,而且,跟随耶律罨撒葛逃入东海女真部落避难的军民,基本被杀了个精光。

耶律罨撒葛随即被送来开京,由海路到了高丽半岛东海岸的元山,又走陆路。

所谓快马急报就是从元山来的,实际,比押解耶律罨撒葛的大队应该也快不了几天。

手中密报,还揭露了一件秘辛,据耶律罨撒葛身边最亲密的侍卫官交代,当年睡王被近侍所杀,确系耶律罨撒葛的幕僚在背后操控。

看到这里,陆宁摇摇头,其实有没有谁在幕后操控,睡王这作派,被近侍所杀也是早晚的问题,历史上,其不也是残害近侍太过,被忍无可忍的近侍所杀吗?

琢磨着,陆宁道“去叫萧细君和夷懒来。”

旁侧胡都古忙应了一声。

实则海船所带的御帐自然不会那般考究,只是比寻常帅帐略大一些,陆宁平时歇息在前帐,后帐住着女眷们,但很紧凑了,用布帘隔开,毕竟算是战时,一切从简。

萧皇后和夷懒从后帐走出,陆宁便将密报给二人传看,说道“耶律罨撒葛已经被擒,所谓辽国,已经是过往云烟,你们可收拾心情,认真做我大齐子民了。”

确实,“辽国”从物理意义上已经灰飞烟灭,苟延残喘的北辽,暂时的法理基础反而来自大齐的册封,耶律齐被册封为北辽王。

而且,北辽已经失去了昔日契丹进取的势头,不管是东部女真各部还是西部草原各部,都不再臣服于他。

陆宁虽然没有一鼓作气扑灭北辽,但属于软刀子削其筋骨,虽然要耗费很多时日,但成本最低。

萧皇后和夷懒传看密报,神色各异。

陆宁也觉得,放下了一件心事,实则,已经在考虑,东征之事。

开城和议,到底两韩并列还是三韩和议对大齐没什么太大影响,让三方势力自己解决。

甚至朴守卿和王昭,已经都接到中原来的谕旨,一个被封北韩王,一个被封南韩王,如果不是庆州金氏突然杀出来要独立,现今双方应该已经在议定边界了。

庆州金氏,陆宁倒是有个想法,令其世代袭东韩公位,如此,名义上比朴氏和王氏地位更低,但本质上,还是独立王国。

韩德让,也被授意往这个思路上引导三方,但最终会怎样,倒也无所谓了。

自己也不是一定要支持庆州金氏自立,实在谈不拢,还按原本两韩并立的剧本走,金氏不服的话,朴氏和王氏讨伐他,也不关自己的事。

现今要务,自然便是东征的准备了。

由北及南征讨东瀛,在其本州岛北部登陆,首先,便是要攻陷秋田城作为落足点,有秋田港在,最起码战败会有退路。

现今来说,日本本州岛最北部的出羽国和陆奥国,和族都有筑城作为据点,有国守备,但生活在这两个地区的虾夷人仍然不在少数,也分为三类,分为三种类型:一是不归顺朝廷的所谓“荒虾夷”;二是归顺朝廷的所谓“熟虾夷”;三是虾夷中最熟化的所谓“俘囚”。

实际上,虾夷的“俘囚”,从两百年前,就被大规模驱离原本居住地,强行“移配”到九州、四国以及本州的中西部区域,交由当地的国司严加看管,并要求国司对这些“俘囚”进行教化、监督。

很讽刺的是,也正是这些桀骜不驯的俘囚经常暴动,社会动乱越演越烈,使得日本公家不得不渐渐倚重地方豪强,原来学习大唐的律令制渐渐名存实亡,逐渐向一种特殊的地方领主制度发展。

大小庄园主出现,为了确保自己对土地的占有,所以给所占土地加上自己的名字,称为“名”,这就是“名田”,它的所有者称为“名主”。

拥有土地较少的地主富农,为小名主,较多土地的,为大名主。

这就是“大名”的由来了。

在出羽国和陆奥国,也有从南部地区迁徙来垦荒的和族,自然而然的也形成了大名、小名、作人、名子等阶层。

“作人”类似于雇农,“名子”顾名思义,其实和农奴没什么区别。

不过在出羽国和陆奥国,和族人活动的范围仍然有限,主要便是依附在秋田城、多贺城、胆泽城等和人据点附近。

在东瀛本州北部登陆,便是驱动荒虾夷,解放熟虾夷及虾夷俘囚为助力,先将和族在北部的这些据点攻陷。

很多据点,哪怕遇到紧急情况组织起大名庄园的武士及武装农民,加之城守士兵,也不过几百之数,逐个击破根本不在话下。

毕竟,他们平时的职责就是驱逐或剿灭作乱的虾夷,这些作乱虾夷,往往三五人一伙,甚至能有几十个虾夷组织起来,都算很强的力量了。

只有作为出羽国守备府的庄内城和陆奥国守备府的多贺城力量可能稍强,但也极为有限。

东瀛人,都已经很久没有大规模战事的经历了,经常爆发的小规模冲突,使得其战争小型化,个人化方向发展,主将的“一骑讨”盛行,也就是互相主将单挑,因为双方局部战场本来就大多几十人,最多几百人互殴,主将的作用无限扩大,穿着大铠的主将,击败另一方穿着大铠的主将,那么,打败对方几十个几百个没有甲胄的轻步,也就成了定局。

两百年后,随着人口的增多以及权贵们的大分裂,各自召集支持的豪强参与争夺最高权力争夺的战争,由此爆发了源平合战,才使得日本国有了万人以上合战的记录,甚至日本方面记录其中一方号称有十万兵马。

当然,比起中原经常号称几十万,甚至百万大军,但实际决定性力量仅仅几万精锐来说,其十万人马参与合战的记录,可想而知其水分。

而大齐的这次东征,将会提前两百年,令东瀛人直面万人合战的残酷。

第一阶段,便是闪电战,在出羽和陆奥站稳脚跟,然后,等东瀛人集结兵力,远来征伐,东征之军,反客为主,以逸待劳。

东征军的架构,也已经确定。

在东瀛本州岛北部作战,大军团根本施展不开,便是镇东军,万人军团,也要分成数路,而且,因为除了初期补给会有海船运送,以后长时间的作战考量,是以得不到补给在当地解决为宜的方针,是以,很可能镇东军将会以营为单位行动,攻击和族在出羽、陆奥两国内的据点,劫掠粮食作为军粮。

然后,分驻各处,将和族、熟虾夷变为治下之民。

此外,原本准备从北海道、库页岛招募三千虾夷奴隶军。

真正做了,才知道自己还是太高估现今恶劣条件下种群的人数了。

在北海道,有一个虾夷首领早就归顺大齐,水军也是靠他部族为向导,抓捕奴隶。

但实际上,整个北海道和库页岛地区,虾夷人可能也就几万人口,而抓捕其奴隶去北海卫做劳役已经去了数千,还曾经有满满一船队被抓的虾夷奴隶丧身鱼腹,按照原本构想,壮年男丁的虾夷人根本不够抓。

最后,这三千虾夷奴隶军的份额,缩减为六百人,而且,全部追随陆宁。

此次东征,陆宁作为东征宣抚使,单独领一支武装。

两百弓骑,三百重甲步卒。

两百弓骑,其中一百名,便是马枪扈从了,这支可以装神弄鬼最具威慑性的力量自带要带上。

但羽林卫和其余一百名轻弓扈从,回京修整,已经征战一年多时间,自己还抽空回去了下,羽林卫们,却一直没得休息。

何况在东瀛,也发挥不了羽林卫的最大优势。

羽林卫,不但每人需要两名扈从,更要一人三骑,加之扈从,便是一人五骑,而且,其胯下战马都是千挑万选,远海船运,不说遇到风浪,就闷死几头也太可惜了,如果染上疾病,还传染,最多多数病死,可不把人心疼死。

而且东瀛岛上地形也不适合重骑兵远途奔袭,这还是以自己所知的后世地形来说,更莫说现今,本就没有岛内舆图,此次东征,也不需要一些重骑兵奔袭的骑兵战术。

加之,陆宁甚至想到了兵败,如果是最坏的结果,那就是羽林卫们都折损在东瀛岛上,而这些羽林卫,可是有许多贵族子弟,也不乏部族的“质子”性质留在自己身边的酋长接班人,如果死亡殆尽,将会酿成自己称帝后,最大的一场危机。

毕竟自己东征,虽然没人上奏疏反对,但实际上,朝臣们认为凶险重重收益远远大于风险的,大有人在。

至于自己,最坏的结果,全军覆灭,便是没有水军接应,在亲卫们覆灭前,自己将全部马枪砸的粉碎,再伪装成东瀛人到九州岛,从对马海峡游到高丽境内都没问题。

虽然说,这种全军覆灭甚至等不到水师接应败退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但陆宁还是按照最坏的打算。

甚至便是镇东军,原本曾经构想,所有营指挥使、都头、班头都用中原将卒,正好借机提拔一大批有军功的将卒,但考虑到如果惨败,会是中原新锐将领的一次极为严重的损失,是以最后,只有二十名营指挥使为新提拔的中原年轻将领,都头、班头等等,都用的部族勇健。

当然,镇东军第一营,也就是杨业的亲兵营,还是用的清一色中原军卒。

而陆宁的亲军,临时命名为“征东宣抚营”。

两百弓骑,除了一百火枪骑兵外,另外百名弓骑,都是选的征募部族军中的神射手。

三百重甲步卒,三名正都头、三名副都头,二十七个班头,都是从京戍大营挑拨的可提拔新锐,二百七十名步卒,皆为征募的诸部勇健中最魁梧的力士。

“征东宣抚营”的三都步卒,和其他禁军军制相同,每一都的第一班,都是最精锐士卒,算是都头的亲卫队,以副都头领九名勇健为一班,如都头战死,副都头便行都头事。

是以一都十班,但九个班头。

同时,六百虾夷奴隶军,实则就是一名重步卒,有两名虾夷辅兵,平素行军时,轮流帮步卒背负重甲及其它辎重,使得重步兵可是随时用最佳的状态加入战斗。

是以,“征东宣抚营”,虽然五百作战军卒,但实际人数却是一千一百人。

在东瀛岛上,这也是一支极为臃肿庞大的力量了。

陆宁不领羽林卫,也是因为战事的需要,令扈从军精简化、小型化,更适合作为奇兵在东瀛岛上展开军事行动。

虽然,隐隐觉得,这一千一百人的庞大队伍,对于东瀛岛上现今爆发的大多数冲突的规模来说,也实在是一支很庞大很夸张的军事力量了。

现今,“征东宣抚营”人手的挑选已经基本完成,从汴京来的军官团,以及从平壤来的弓骑、巨汉们,都在向开京方面进发,到了开京后,也自然需要一段时间的整训磨合。

北海道的六百名虾夷奴隶,想来也准备好,等东征船队出发,这些奴隶会送到出羽国的秋田港,和东征军马汇合。

此次征伐日本,虽然多少也有元时消耗南宋新降军马的意味,但与此同时,至少这“征东宣抚营”中的诸部勇健中的勇健,淬炼成忠于大齐忠于皇家的百战精兵,也不算白白在自己麾下服役一回。

第一百五十五章 海路

巨舟乘风破浪,在碧海中,数百艘船只竞帆而行,场景蔚为壮观。

静海号甲板上,陆宁静静站着眺望远方。

开城和议,最终还是韩地三分,按照陆宁的构想,朴守卿被封北韩王,王昭被封南韩王,只是庆州金氏的封号和预想有点出入,庆州金氏的族长金于正,被封新罗公。

然后,在平壤过了新年,镇东军和“宣抚营”士卒,新年期间,都是各个大快朵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欢庆几天后,登上战船,踏上了前往东瀛的征途。

此刻,看着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舰船,遮天蔽日的帆影,陆宁心中,也不禁微微泛起丝激动。

现今时代的大洋,对每个后世人来说,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久久的,陆宁矗立,不得不站在他身侧相陪的光头僧人,甚至打起了寒颤。

陆宁看着他笑了笑,说“海风有些大?”

僧人忙微微低头,“小僧的身体,比不得总院。”声音,略有些僵硬。

他是日本僧人容真,本来领着弟子侍从十几人,来到中原交流禅宗,却都被硬抓来做随军通译,容真,被派到了文总院麾下。

陆宁其实懂几国语言,日语也是其中之一,虽然今古发音略有不同,但也足够用了,只是现今,陆宁并不想展示出来。

总得到了东瀛厮混些时日,才看似渐渐掌握了东瀛语言。

何况,如无必要,陆宁自也不想用东瀛话与人对话。

另一侧,傅潜慢慢踱步而来,四大队主他是唯一一位跟随陆宁东征之人,被授“征东宣抚营”统领。

陆宁这个宣抚使,从名义上,自然还是文官。

到了近前,站了会儿,傅潜又慢慢踱步而去,就好像在这汪洋大海上,也怕突然冒出什么海怪,惊扰到了圣天子。

陆宁心下一笑,又看向远方碧海蓝天一线,看前方白云驹逝,风云变幻,心有所感,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突然,摇了摇头,不再吟下去。

现今,奉天九年正月。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十年,立国,已经是第九个年头,自己的年纪,实则不算大,刚刚二十六七岁,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境,却好像已经渐渐变得苍老,只是,偶尔仍旧能感受到少年热血的沸腾。

征东瀛,自己心底,便隐隐有一丝激昂之意。

领众甲卒、部族诸军横渡重洋击东瀛,后世史书,想来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双方史书都会大书特书的惊天之战!

甚至,有一些张狂,望着远方,东瀛诸岛轮廓虽然还未出现,却很想喝一声,“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当然,战略上蔑视,战术上重视,这是兵法的不二法则。

旁侧容真和尚,垂首合十,“总院大人年华正茂,何来许多惆怅?”

陆宁望着远方,淡淡道“杀戮人命,有伤天和,难道大和尚不惆怅么?”

容真和尚心中猛地一凛。

跟随齐国商贸船只来中土前,除了感慨中原商船越来越平稳,海航比传说中安全了许多外,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正常的来中原取经,回去后也算镀了层金,在招提寺的地位必然大大增加。

但怎么也没想到,中土一行,令他和随从弟子们大开眼界,隐隐觉得,现今的中土,和传说中大大不一样。

以往便是盛唐时,中土强盛,可遣唐使带回去的东西,本国终究还能消化吸收,但现今,中土便如换了人间一般,甚至听闻科举各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朝在百年前,已经渐渐由唐风转为“国风”,并且也不再派出遣唐使,听得唐朝灭亡,中土混乱,一些新贵便更认为,本朝自有本朝天运,不需学习一个覆灭的王朝。

容真和尚现今却感觉,虽然自己不知道中土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懂中土的新学,但隐隐感觉,中土即将迎来又一次盛世,而且,可能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而就在他准备探究下中土的革新到底若何时,他和弟子随从们,便突然被齐人官差缉捕,判为“东瀛细作[]”,充入军中戴罪立功。

他和弟子随从十几人,都被送来了高丽地,然后,他才知道一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大齐,竟然要征伐自己的祖国。

他一时彷徨无地,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便吩咐诸弟子随从,为齐人做好通译,尽力劝说齐人官员,少造杀戮,同时,有他们这些通译在,也可以避免很多误判,也就少死伤许多人命。

而他服务的这位“总院大人”,显然是此次东征的大齐高级将领之一,他也便时时陪在“文总院”身边,希望能用自己的学识见识感化他,得到这位齐人官员的尊重,如此,也好劝说他少造杀孽。

只是,这齐人官员好似有一双能洞悉世情的眼睛,知道他想做什么,而且,他所言,他所思,很多时候,自己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也不知道他说什么,但也觉得他很厉害的样子。

这,就有些憋屈了。

此刻,听着文总院说话,显然,齐人甲卒,已经知道这次东征意味着什么,更准备在东瀛诸岛大开杀戒。

容真立时如坠冰窟,心凉了半截。

陆宁看着他,正想再说,却又回头望去。

木屐哒哒,一名穿着粉红和服,雪白罗袜跻拉木屐的绝美小丽人正小碎步行来,不是别人,正是陆宁在禁宫的贴身女官黄宝仪,所谓女官中最美,天下绝色,随着年纪渐长,小家伙越来越展现出惊人的美,过了年,她可也十三周岁十四岁了,本来发育便早,现今更是纤巧身影,高高的个头,曲线到处都是诱惑。

陆宁本来是不准备领女侍的,毕竟,甚至想过全军覆灭就剩自己的情形,但却不想,永宁将她送来了平壤,言道不管如何,陛下身边总要有个知冷暖之人,何况主君一向魄力非凡,眼中只有大节,身边总得有个尚秘书,为主君处理繁琐公文。

陆宁虽然无奈,但既然这小家伙被送来了,也便没有令其和千秋殿主仆等回京,如果再将这小丫头送回去,现今时代,她回到宫中,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很多女官女卫们,便会认为她失去了自己的欢心,甚至自己厌烦她,心眼不好的,本来嫉妒她的,必然借机欺负她。

既然如此,索性也领了萧皇后和夷懒来,真遇到全军覆灭,算她俩运气不好,自己只护着黄宝仪平安逃离就是。

耶律罨撒葛自己没有杀,令囚去了汴京。

如此,不管是希望杀了耶律罨撒葛为睡王复仇的萧皇后,还是希望保住昔日夫君耶律罨撒葛性命的夷懒,对自己,好像态度都有所不同。

而自己是希望,此次东征,军中倒也有不少契丹勇士,便是“宣抚营”,契丹勇士在部族军卒中的比例,也有四分之一,萧皇后和夷懒如果能为自己所用,对安抚契丹军卒的士气,应该很有帮助。

琢磨着,陆宁看着黄宝仪走近。

眼前小家伙所穿的和服,其实就是后世那种简易和服,德妃尤五娘,甚至令小家伙带来了许多套,说到时候给东瀛女皇穿。

陆宁听到传话时有些无奈,现今,哪有什么女天皇,上一位女天皇是二百多年前,下一位女天皇,则要六百多年后。如今正是平安时代中期,和服的雏形出现而已。

而按照自己所绘,五娘令裁缝制出的这些简易和服,因为自己觉得和禁宫风格不搭,一直严令禁止,也和五娘说过,这是东瀛女子服饰,是以,五娘才会如此胡闹吧。

摇摇头,看着黄宝仪走过来,拿着大氅,却是来给自己遮海风的。

看她走到近前,陆宁心下一笑,这小家伙,几个月不见,好像又蹿了一蹿,这大个子,怕不有一米七了?不过,应该也发育到头了吧,毕竟发育的太早了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明明是童颜小萝莉,却超级模特般的身材,这诱惑力,实在有点惊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森一郎

数十个散乱的木屋民居在海畔,船坞附近,渔船来往穿梭,海鸟在天空盘旋,这里便是秋田港町了。

大野森一郎赤脚踩在船坞冰冷木板上,看着两侧渔船捞上来的鱼获,有时看到鱼获不合心意,会一脚将竹篓踢进海中,痛骂几声八嘎之类的,渔民们,敢怒不敢言。

他的身旁,是一位穿着麻布和服的美丽少妇,布裙款式有点类似传说中平安京贵族女子的十二单,但不管是布料还是样式,都极为简陋,如果在大齐,这种衣饰看起来,就是稍富裕的农户家庭的农妇。她同样光着脚,踩在冰凉船坞木板上。

她是大野森一郎的妻子,作为平民原本没有姓氏,嫁给大野森一郎后,又因为在这港町经营一间酿酒屋,所以被渔民们尊称为“大野酒部”。

虽然现今酒水是贵族奢侈品,民间除了盛大节日不得享用,但在遥远的东北地区自然没人理会,说起来,大野酒娘的居酒屋所售酒水,也仅仅有那么一丝丝酒的味道而已,和喝清水没太大分别。

大野森一郎夫妇身后,跟着四五名摇摇晃晃的浪人,他们腰间都插着短刃,毕竟长刀不是普通武人都拥有的,在港町,也就大野森一郎有一把长刀。

大野森一郎自称是当年征伐陆奥、出羽虾夷的名将大野东人私生子的后裔,腰间挂的长刀,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而且他身体强健,很快就半武力半胁迫的在这港町建立起了自己的统治地位,秋田城的秋田城介很快授予他港町追捕使一职。

追捕使这个职务始于三十多年前,属于令外官,也就是,不属于原本学中原律令设置的文官武将系统,而授予地方豪强的官职,追捕使最初是为追捕海贼临时设置,现今渐渐成为固定的令外官职,多有地方豪强武士出任,担负追捕叛逆和凶恶盗贼、海贼的职责。

大野森一郎,由此成为港町一带真正的主人,港町附近渔户、包括一些熟虾夷渔民,都归属他管理。

两旁渔户,看到他们一行人,便如同避瘟疫一般,纷纷闪躲。

大野酒娘的目光,一直盯着船坞另一头的一艘大船,比起渔船,这艘突兀而来的商船实在是庞然大物。

低语了几句,自是要大野森一郎不用再理会那些渔民,更加快脚步,向商船方向行去。

……

陆宁从舷梯缓缓下船,心下暗暗点头,这秋田港倒是天然良港,静海级战船再次停泊也没问题。

看着迎面几个日本浪人,陆宁心下一哂,其实现今武士集团正在形成,按照常规定义,是没有浪人阶层的,明显前面几个武士便是这秋田港町的地头蛇,由港町的居民供养他们,自然不是失去了雇主也没有领地的浪人,但在陆宁看来,这些无所事事靠好勇斗狠吓唬人的家伙,就是浪人。

容真和尚颤悠悠踏着木板走下船,正要迎过去和那几名日本浪人说话,陆宁笑笑,说:“大和尚,如果你耍花样,这港町的人,会全部被处死。”说的,却是东瀛语了。

容真身子一颤,震惊无比的看向陆宁,原来,这齐人总院,却是会说本国之语?

这时,大野森一郎一行已经到了十几步外,大野森一郎的光脚踢飞木板上一个石子,叽里咕噜喝问,自然是问你们是什么人?来秋田做什么?

容真稳了稳心神,走上两步,行禅宗礼,静肃道:“小僧来自奈良招提寺,号容真,本去中土求学,现今随齐商游历,长了许多阅历,恰逢齐商来秋田,小僧也便随同而来,敢问,君可是此秋田港町的名主?”

听说是来自招提寺的法师,大野森一郎倒是肃然起敬,微微躬身,“森一郎有礼,我是本港追捕森一郎。”目光看向容真身后的陆宁,目光可就变得极为热切起来。

这秋田港,曾经是渤海国使节的登陆点,也曾经是双方贸易的港口之一,但自从渤海国被灭,几十年都没大型商队了,只是会有本州小商人由此而过,去北方虾夷地冒险,只在前几年的时候,曾经有齐国商人来,但后来也不见了踪迹,想来是觉得这出羽国实在油水太少,没什么可以交易的。

“法师,齐国商人带了什么物货?”大野森一郎期待的问容真和尚。

容真心下叹息,但也只能转身,对陆宁道:“他是本港追捕郎森一郎。”

陆宁微微颔首,“也算是今时的一个小大名了,有一个村港的大名。”

容真已经知道,这位文总院喜欢称呼本国地方豪强为大名,而不管这些豪强是不是有大片田地,但也就随之,琢磨着,这个令外官的豪强群体好像确实缺乏一个统一的称呼。

陆宁走上两步,对大野森一郎微微一笑:“我们找个地方叙话?”

乘了一艘中型船只先行来探查情报,按照约定,船队暂时降帆缓速而来,但今日晚间,也抵达这秋田港。

自己所乘,船舱里货物是没有的,倒是藏了三十名重甲步卒。

听容真翻译,大野森一郎满脸笑着答应,领着陆宁向港町里走时,兀自忍不住回头贪婪的看向停泊着的这艘“商船”。

……

居酒屋,寡而无味的酒水,陆宁浅浅品了口就放下了杯子。

大野森一郎有些迫不及待,笑着问道:“文君,船上装载的什么货物,准备去哪里交易?这秋田港,如果有丝绸瓷器,文君可以卸下一些,森一郎帮你全部售卖掉,从秋田到多贺的路修好了,一路上,我们可以卖到私田栅、沼山、雄胜城、金沢栅、白鸟栅、鸟海栅等等地方,森一郎保证,把文君的货物全卖掉!”说着话,用力拍了拍胸脯。

大野森一郎心里却猫抓似的,齐商的货物,卸下来可就由不得他了,不过这家伙,看起来有些精明,他如果不答应,就别怪老子用强。

想着,心里发狠似的咬咬牙。

旁侧斟酒的大野酒娘,呼吸都有些急促,就好像,看到黄澄澄金子再向她飘来,又有传闻中比最美的美女皮肤还要滑顺的中土丝绸,大野酒娘,真想现在就能穿上

听容真和尚翻译,陆宁笑笑,倒是知道,大野森一郎所说的“栅”,其实就是木头寨子,也就是现今和族迁徙到出羽的一个个定居点。

秋田城也是由栅而来,本来叫出羽栅,后来越建越大,建成了里外三层栅栏的大寨,这才算升级成了城。

“秋田城,有多少人口,能卖出多少瓷器?”陆宁笑着问,正好打探下情报。

一直期待的看着容真和尚的听容真和尚翻译完,大野森一郎大喜,立时看到了希望,叽里咕噜的说起来。

陆宁不动声色的询问,他有问必答,陆宁也渐渐对这秋田城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从二百多年前和族在此建出羽栅,便从南部地区迁徙人口来出羽,大规模迁徙便有数次,现在,这秋田城及周边栅的人口大概有三四万。

齐商在九州地及本州东部港口贸易时也曾经打探过东瀛总体情况,只是出羽和陆奥这东北最偏远的两国,南部东瀛人自己都搞不清楚,只是知道,出羽国和陆奥国,虽然还有许多荒虾夷在北方作乱,但这两国的粮食产量却是越来越高。

毕竟,出羽国和陆奥国地域太大了,两国加一起,几乎抵得上整个东瀛五分之一的面积。

如果到了战国时代,陆奥国石高第一,出羽国石高第二,所谓石高,就是粮食产量。

一些国的石高,甚至不如出羽国的零头,不如陆奥国零头的零头,因为陆奥国,以万石为单位,石高是三位数,很多国,石高仅仅是个位数。

便是现今,出羽和陆奥的潜力,已经渐渐显现,只是对近幾醉生梦死的公卿贵族们来说,东北虾夷地,太偏僻寒冷,派来这边做官,那就如同发配一般。

如出羽国守,便是如同中原的遥领,平安京的贵族挂名,但人根本没来,由出羽介领国事。

至于出羽和陆奥的人口,不计算未训化的荒虾夷,仅仅计算和族和训化的熟虾夷,两国的人口应该都超过了十万。

大野森一郎所说的,从侧面证明了齐商打探的情报大体靠谱。

陆宁心下暗暗点头,看来自己先攻袭出羽和陆奥倒没有开局不利。

二十多万人口加荒虾夷,最起码,维持短时间军需是够用了。

说起来,这二十万人口如果是草原部落或女真部落,战斗力自然杠杠的,和族的话,却和中原差不多了,绝大绝大多数,都是温顺农户而已,能有个四五千能战的勇士就很不错了,而且,还会分散在各城、各栅。

琢磨着,陆宁心下轻轻吐口气,一路东来,没遇到大的风浪,而出羽和陆奥的情形也和自己预期的差不多,也算是很顺利了。

自己一定要亲自来打探情报,就是担心如果自己制定东征战略的基础情报都严重失实的话,现今撤兵,仅仅是个面子问题,比大军困在荒芜之地军粮耗尽而惨败要好得多。

“文君,把货物卸下来吧?森一郎帮你雇人,不用文君花费一文钱。”大野森一郎说得口干舌燥,又忍不住劝说起来。

容真和尚在旁翻译。

陆宁微笑道:“不急。”拖到傍晚,才令大野森一郎带港町民夫“卸货”,到时候船中藏的甲士出来,控制住港町,一来避免走漏消息;二来岸上这些民夫帮战船拉纤固定,搬运军械等等,可以效率更高。

大野森一郎的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大野酒娘见状,给大野森一郎斟满酒,低语道:“不要现在动粗,商船上水手都没有下船,会吓跑他们的。”

现今遇到凶险,水手们舍弃船主、东家逃命,是常有的事、

容真和尚隐隐听到,心下无奈的叹息。

陆宁看着这夫妇,突然一笑:“森一郎,从现在起,你做我的家臣如何?”说得却是东瀛语了。

陆宁又继续道:“算你运气好,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东瀛武士,所以,你就算才具差一些,我也勉为其难收了你吧。”

不过说起来,这大野森一郎,根本没有出身门第,仗着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自称名门后裔,倒霸占了这秋田港町,也不能不说他很有些头脑。

而来到东瀛,陆宁可没准备为东瀛地长治久安蓬勃发展殚精竭虑为其设计一套制度出来,领主分封制就不错,这大野森一郎,作为第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日本武士,和自己算是有缘分,也合当他做以后可能日本历史上比较出名的日奸吧。

另一边,听到陆宁突然说起流利的东瀛语,虽然语调有些怪异,不知道是哪里口音,遣词用句也现今习俗也很不一样,比如家臣,自己大概能明白什么意思,但现今却没这个词组。

大野森一郎震惊了好一会儿,突然便觉得不对,猛地起身便要去拿酒屋门帘旁的长刀,但咽喉突然一痛,眼前已经多了一柄明晃晃利剑。

看到这齐人挎剑了,但早听说中原文人喜欢腰胯长剑作为装饰品,却不想,根本没看到他怎么拔剑,咽喉处,已经被寒森森利刃抵住。

大野酒娘花容失色,踉跄起身,陆宁蹙眉道:“都别动。”对容真点点头,“告诉他们我是谁。”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闪电战

陆宁都没想到,当容真说起,大齐动员了十万军马东征,今日晚间,水师先锋就抵达秋田港。

而你两个面前的,便是此次东征的文官之首,大齐征东宣抚使,文阿大总院大人。

大野森一郎仅仅错愕了一会儿,便满脸喜色的拜倒,“总院大人,森一郎的生命,从此为总院大人寄生,如果森一郎以后背叛总院大人,森一郎定死在最寒冷的刀剑下!”

虽然说,再没有外寇入侵也没有席卷天下的流民起义的状态下,东瀛学习中原的郡县制、律令制却正渐渐瓦解,地方豪强蜂拥而起,这也代表着,实际上东瀛的朝廷公卿,乃至天皇已经不具备真正令东瀛大一统的威望。

庙堂上,藤氏和天皇对权力的争夺渐趋白热化,藤氏在天皇幼时摄政,天皇成年后亲政,但藤氏甚至会劝说青年天皇早些出家,如此,幼皇继位后,大权又独揽于藤氏,而且,如此藤氏还不满足。

原本,天皇成年,藤氏由摄政变为关白,权力由此归还给成年天皇,但现今藤氏正准备更进一步,令关白一样大权独揽,名义上关白辅助成年天皇,实则和摄政一般。

平安京中除了玩弄权力游戏,公卿就更是尸位素餐,将精致生活研究到极致,比如穿衣服的程序、喝茶的程序等等等等,对京幾外的事务全不关心,哪怕天下盗匪横行。

最后,当发现募兵制的官兵已经根本失去战斗力后,便开始倚重地方豪强维持地方治安,这些豪强心里,就更没有什么国家族群之类的概念,只是希望获得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领地。

面前的大野森一郎,算是豪强的一众缩影,只是,他段位太低了一些,毕竟,地方豪强,很少没有出身的,大多都是京幾贵族的分支,有赐姓的那种。

大野森一郎明显最底层出身,自己给自己编造了个身世和姓氏,但没有背景没有机缘,再更进一步就很难了。

毕竟,现今还没有经历镰仓幕府,更没有进入那风云变幻的战国时代。

显然,他不是甘于现状之人,而眼前齐人入侵,齐人文总院要收他做“家臣”,他错愕之下,立时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东瀛三岛,怕很快就会天下大乱群豪纷起,而他,可能搭乘上的,是最为快捷的上升通道。

是以,宣誓效忠时,他完全的真心实意。

旁侧容真和尚看到这一幕,心底只能叹息。

……

大野森一郎很快就召集港町的居民聚集,宣布他已经成为齐人的家臣。

居民们麻木的听着,都没什么反应,他们的身份,都被大野森一郎强取豪夺下变成了森一郎的“名子”、“伴类”,也就类似于农奴,渔船,渔场,都属于大野森一郎的。

大野森一郎效忠于谁并不重要,他们依旧是大野森一郎领土上的名子,他们只希望,他们的生活,以后能变得好一些。

在大野森一郎召集子民们训话之时,“商船”上的甲士也悄无声息下船,控制了港町对外的数条通道。

当看到这些寒森森甲胄武士,不仅仅港町的居民,便是大野森一郎都恐慌起来。

他甚至偷偷数了数这些重甲卒的数量,不多不好,正好三十个。

大野森一郎在秋田城看过身穿大铠的武官大人,但是,怕是整个秋田城,拥有大铠的武官大人,也没超过三十个吧?

而现在来港町的大铠齐兵,仅仅是普通兵卒?来护送总院大人打探情报的?

而且,秋田城大人们的大铠,看着华丽威武,可怎么都感觉,不如齐人重甲慑人,就好像,眼前的这些重甲,才属于血肉横飞的战场,秋田城大人们的大铠,更适合进行威武霸气的表演。

而陆宁命一名士卒褪下铠甲,将这套铠甲赐给大野森一郎后。

大野森一郎更是震惊无比,竟然忘了感谢主家。

陆宁领了三百重甲兵,当然也会带一些盈余的盔甲备用,赏给自己这家臣一套,也显自己这主人的诚意。

而当傍晚时分,月光下,密密麻麻帆影好似掩盖住整个大海之时,大野森一郎,惊惧的已经难以言表,这才渐渐有了觉悟,所谓“中原东征”,到底意味着什么。

……

对秋田城的攻击,几乎没有费吹呼之力。

当然,齐军师出有名,围城后,先将容真和尚写得一封信射了进去。

信里言道,齐人征伐出羽国,是来清剿虾夷,虾夷人在大齐北海道杀伤数十名贸易商人,南遁逃入了出羽、陆奥两地。

齐天子震怒,发天兵讨伐。

出羽介、秋田城守及一众官员、民众不必惊慌,开城迎接天兵,齐天子有旨,降者,不治蛊惑虾夷袭扰本朝之罪。

秋田城内,应该爆发了激烈的争论,但最终,还是没在限定时间内开城纳降,齐兵立时发起了攻击。

虽然没有带青铜炮,但秋田城这种大部分栅木结构小部分土筑的城寨,自然不堪一击。

毕竟,整个秋田城的守军也不过五百多人,临时组织起的民丁,根本不接战已经一哄而散。

倒是城内巷战,秋田城押领使庄内氏永组织起了几百武士抵抗,但很快被屠戮殆尽。

所谓押领使,和大野森的追捕使一样,都是地方豪强担任的令外官。

不过,追捕使就好像乡村豪强,郡守都可以任命,押领使便只能京都或者本地国守任命。

庄内氏永,便是庄内、秋田一带最大的豪族。

……

稍事休息,同时,在大野森一郎帮助下找好了向导,杨业便令以营为单位,在向导引领下,派出六个营分散出击,前往秋田城附近各栅,如果不降者,便即破城。

同时,留下四个营两千军马驻守秋田城,毕竟,秋田城是根本所在,一旦失去,海路被断绝,东征之举便陷入了被动。

杨业又将其余军马分为两队,各五个营,一个前往西北攻击私田栅,一个向北进击城轮栅,这两个栅都很大,属于二层栅,离更名为城只是一步之遥,从某种意义上,便是出羽国的山本郡和饱海郡的郡守地。

陆宁则会领自己的“宣抚营”,进袭西北的雄胜城,也就是出羽国的第二大城。

其实杨业是想率本队袭雄胜城,由圣天子袭击私田栅或者城轮栅,但私下和圣天子谈论进击之策时,圣天子开金口要去雄胜城,他自然不能违拗。

而且说起来,圣天子虽然麾下仅仅五百人马加六百辎重奴隶兵,但战斗力怕能抵得上几倍的部族军,更莫说,如果还有圣天子出手的话,战斗力,根本就不可测。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骑讨 (上)

从秋田城到雄胜城一百五十里。

虽说海路一路颠簸,到了秋田城也没好好休息,但宣抚营从秋田城抵达雄胜城下也不过用了三天时间,沿途,还迫降了两个村栅。

雄胜城是仅次于秋田城的二围栅城,也就是,官邸有内栅,城则是外栅,而且,比之村栅,城栅比较厚重,沟壕更宽,又有垒土城墙部分驻有角楼箭塔。

在东瀛东北地区,出羽国和陆奥国,实则平安京辐射到这里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

在这两国,现今势力最强大的是清原氏和安倍氏,两大家族强盛的原因也相同,都是世代看守这里的囚俘长,随着虾夷囚俘慢慢和和族融为一体,反而变成桀骜的武士,清原氏和安倍氏势力也渐渐强大。

甚至安倍氏和清原氏上缴平安京的赋税早已经不足数,看趋势,不再缴纳赋税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安倍氏和清原氏甚至起源都类似,都说是远古天皇旁支,所以才被赐姓氏,但又都有传闻,现今安倍氏和清原氏实则虾夷血统更多一些,甚至安倍氏曾经领养虾夷养子,现今可能就是地地道道的虾夷人后裔。

出羽清原氏,大本营便是这雄胜城。

当宣抚营士卒出现在雄胜城下时,明显雄胜人没有任何防备,在城外春耕的农人,仓皇逃进城。

雄胜城没有秋田城大,城内主要住着清原氏及附庸在清原氏身遭的武士,城外散落的村落,住着农人,但遇到荒虾夷来袭,农人会逃入城内避难,只是,荒虾夷上一次攻击这里,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

是以,甚至好半晌,栅城的城门都没有关闭,到得最后,反而呼啦涌出了一群武士,出了沟壕,和陆宁军阵相对,对方武士,有大概有三四百人。

栅城城门没有关闭,但陆宁并没有令军卒一鼓作气冲进去下城,甚至,弓骑藏在远方,仅仅三百名甲兵列阵。

三四百武士,穿华丽大铠的阵前将领有七八人,应该都是清原氏亲族子弟,其余武士大多布衫,竹甲都不见几副。

陆宁揉揉鼻子,好像,自己将困难预计的稍微夸大了些。

虽说自己由北及南这种只有后世人才敢于决定的战略比直接进攻东瀛核心地区难度小的多,可现今问题是,这东瀛东北武备的羸弱,还是令自己吃了一惊。

毕竟,元征东瀛时,东瀛武备还是可圈可点的,但想来,是因为接下来三百年间,东瀛经历的大变局,武士集团的正式掌权,使得其和平安时代呈现截然不同的面貌,而现今,东瀛武备,甚至还不及郡县律令制没崩塌时可以全国征募兵勇之时,同时代横向对比的话,平安时代和周边国家比起来,与其他历史时期和周边国家对比,是武备最虚弱之时吧。

虽然后世有许多贬诋古代如战国时期东瀛的网络之语,但其实大多数时候,近代之前东瀛的武备,还是很有一套体系的,那些网络轻蔑之词,倒似坐井观天,但现今,简直,可能那些轻蔑之语用在现时代,正得其所吧。

问题是,这些几块布遮身就敢出战的东瀛武士,谁给他们的勇气?

大概,以为自己身后三百甲士都是唬人的?那些重甲,都是竹片之类刷的漆?他们也想象不到,数百名全身覆盖铁甲的战士,还能集结在一起组成军团,这简直就是一种不存在的概念。

至于这三百甲士甚至护住躯干要害的部分都是板甲结构,又和鳞甲、链甲之类有何不同,对他们来说,更是完全天方夜谭。

陆宁坐在竹辇上,抬着竹辇的,是两名身材高大的虾夷奴隶,又有裴龙裴虎,守护在两侧。其实陆宁给他们指定了两门亲事,本来令他们不必跟随东征,成婚之余也好生修养一番,但兄弟俩甚至跟黄宝仪哭诉求情,又苦又闹的,陆宁好笑又好气,斥责了他们一通,倒也领了他们来。

此外,宣抚营统领傅潜,全身重甲坐于马上,距离陆宁也很近。

对面武士,全是步卒,那些大铠武士,是都有乘马的,但很少在马上交战,只作为乘骑的工具而已,一来是因为地形关系,不适合骑兵大队行动,而历史上到现今,东瀛人也根本没形成骑兵冲锋的战术;二来本地马矮小腿短,本就不适合冲锋用;三来,如果骑兵不成规模,在真正的战事中本来也作用有限。

陆宁好奇的打量着对面之时,大野森一郎则在大声喊话,圣朝勇士在出羽、陆奥义伐荒虾夷,要清原正盛宣誓效忠,一起讨伐蛮夷。

清原正盛,就是现今出羽清原氏的当主。

大野森一郎吆喝着清原家主名字令他出来归降时心内那种感觉,简直比吃了仙果还舒畅,从来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大野森一郎更引经据典,说起大和国本就是圣朝藩属,数百年前,天皇就得到了圣朝的册封。

大野森一郎当然不知道汉代时这模棱两可的历史,是陆宁和容真和尚还有大野森一郎闲聊,说东瀛自古以来,就是中原属国云云,容真自不会辩驳,大野森一郎却牢记在心。

“卑劣的家伙,疯子一样胡言乱语!可敢与我义胜刀狩?!”对面雄胜武士团中,快步跑出一名身着华丽大铠的青年男子,他双手握着长长太刀,大声呼喝。

所谓刀狩,现今也是一骑讨的一种,单挑较量的双方,失败的一方要将武器奉上,也有臣服之意。

大野森一郎呆了呆,他一时有些心虚,毕竟雄胜城清原家子弟在出羽威名远扬,这清原义胜更是自幼便被称为“鬼切童”,六岁那年就握着长刀在佛前立誓要诛尽天下恶鬼。

不过,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深邃的目光,大野森一郎咬咬牙,便去拔腰间长刀。

虽然,论刀术,大野森一郎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是这“鬼切童”的对手,但是,主家赐的大铠,等穿上身才知道,其虽然沉重无比,但防护的密不透风,真不知道,这大块大块的铁甲是如何拼接在一起的,更不知道,这神炼之铁是如何锻造出来的?如果送去京都,那些公卿虽然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但也必然引起轰动卖出天价。

凭借这圣朝威之铠,大野森一郎觉得,自己也许有和鬼切童一战之力。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骑讨 (下)

不过,没等大野森一郎出本阵,一名重铠卒已经迎了上去。

看到东瀛穿戴花花绿绿甲胄的将领跑出来要单打独斗,傅潜正觉得好笑,想下令将他射成筛子时,却不想圣天子淡淡话语传来,“便着步卒去和他较量一番,我听说,有名叫郭庆的勇健,力气很大。”

傅潜立时命令下去,很快,素有大力士之名的郭庆兴奋无比的出阵。

其实,郭庆原名耶律庆,顾名思义,本是契丹人。

东征军中,在高丽整训期间,被教授中原语,同时,有人带头改中原姓氏,随即改姓氏风行起来,后来,正式为他们注册军籍时,圣天子旨意到,按照都为单位,东征军中的部族军被赐“张、王、孙”等十几个姓氏。

宣抚营,则被统一赐为“郭”姓,有传闻,是纪念前周之主,圣天子的泰山,因为这位前周开国之主在被朝也被追封为皇帝,是以郭姓也算皇族之姓了。

虽然,东征部族军大多数赶鸭子上架学的中原话莫说说,便是听也听不太懂,但在宣抚营,因为到最基层的班头都为中原军官,且严格规定军中只说中原话,倒是憋得这些勇壮多少能听能说一些简单中原话语了。

“当”“当”郭庆冲上去,手中巨剑便是一通乱砍,清原义胜手中太刀硬接了两下,便立时连连闪避,显然,臂膀可能都震得一阵酸麻。

“咔……”清原义胜找到机会一个顺劈,正中郭庆肩胛,但随之他脸色大变,飞快向后躲开。

显然,他手中太刀,根本劈不开齐人铠甲。

观战的东瀛武士,都是脸上变色。

宣抚营的重甲士,因为不用考虑对抗大规模的骑兵冲击,是以,平素训练最多的,和赤虎营重甲营一般,都是以双手巨剑武器为主,长枪虽然有,但不常用。

而且宣抚营重甲士,选拔的基础不仅仅要求是巨汉力气大,箭术也有一定的要求,不要求如同弓骑一般神射,但最起码,远程下,可以用弓弩伤敌。

哪怕是这种单挑,如郭庆,从小到大便是跟同部落的孩子打架打大的,倒是入了宣抚营后,更讲究战术配合结阵而击,有时候,很令人感觉束手束脚很憋屈。

此刻,郭庆轮开巨剑,全身力气好像终于有了宣泄之处,一剑又一剑的劈出去,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陆宁看得,好气的摇摇头,这蛮汉,怕是要输了。

郭庆挥动巨剑看起来势大力沉,那清原义胜连连闪躲占尽下风的样子,但巨剑轮空,是如何的耗力气,而力气,是用得完的。

重甲虽然防护功能极好,但相应的,甲士的灵活性也就大大受限制。

结阵而战,这根本不是什么弱点,因为结阵作战的士卒,动作很简单,就那么几个,后方和左右,都有伙伴防护。

但空旷场地单挑,重甲卒不管多大的力气,几十斤的行头在身上,自然显得很是笨拙。

突然,陆宁目光一凝。

却是清原义胜突然一个打滚,从挥动巨剑的郭庆肋下穿过,太刀寒芒一闪,从郭庆胫骨处一抹而过,立时,响起一阵金属摩擦令人极为不适的长长“吱……”声。

清原义胜猛的一呆,本来按照他构想,此刻这齐人巨汉小腿被伤,应该噗通摔倒,他顺势将长刀刺入他面甲的缝隙,打了这半天,清原义胜早上了火气,决心杀死这个来自西方的铁甲怪物。

但却不想,这齐人重甲,便是腿部那挂片的鳞甲防护也极为出色,清原义胜这一刀,竟然也没能斩进去。

就在清原义胜微微一怔的功夫,郭庆手中巨剑已经猛地砍在了他的脖颈上,清原义胜的身子立时一僵,好一会儿,鲜血缓缓从巨剑和铠甲缝隙淌出,郭庆用力拔了几拔,又嘭一脚踢在清原义胜胸膛上,才将巨剑从他脖颈铠甲裂口中拔出来。

清原义胜的尸身,缓缓仆倒在地。

鸦雀无声。

宣抚卒们,最近几个月的强化魔鬼训练,原本极为懒散随意的这些部族勇健,对违反军纪会遭到什么样惩罚正是最畏惧之时,一时竟然也没人轰然叫好。

陆宁有些无奈,这大铠,也是假大铠,有点不堪一击啊。

不过想也是,现今本来就没到东瀛大铠的巅峰时代,更莫说,这清原家只是虾夷囚徒长出身,根本不是什么真正贵族,自然请不到平安京的那些顶级匠人制作大铠,更莫说,这清原义胜,应该也不是现今清原家当主的嫡子。

“落城。”陆宁淡淡吩咐。

裴龙,忙拿起脖子上挂的号角,缓缓吹起。

“杀!”在傅潜挥舞兵器间,重步兵军团,立时爆发出震天的杀声,密密麻麻的黑色方阵,立时散成无数小黑点,向清原武士团奔袭而去。

……

雄胜城城主御所,陆宁跪坐在所谓“昼御座”的位置,面前矮桌上香茗,旁侧跪伺的和服女子是一位中年妇人,称为凉御前,清原氏当主清原正盛的夫人。

“御”在现今的东瀛并不是皇家专用,如“御前”,便是贵族女子的意思,凉御前,便是名字叫凉的贵族女子。

在轻而易举攻破雄胜城后,陆宁突然意识到,现今出羽国和陆奥国对平安京的公卿们来说,是化外之地,此两国之民,对京都统治权的认可,也很薄弱,如此的话,好生经营,此两国的土地,将来未必不能并入大齐国土。

是以,已经令骑手去杨业处传令,令他约束各部军纪,在出羽、陆奥之地,对民户能安抚还是要安抚,而不可用流寇心态对待。

当然,如果有城防抵抗极为激烈,造成本军预料外的伤亡,那么,烧杀劫掠来泄愤以及奖励士卒,那也无可避免。

在这雄胜城也是如此了,攻陷雄胜城后,虽然大肆捕杀清原一族,但对平民秋毫无犯,而且也按照中原习惯贴出安民告示,令诸民不必惊慌,以后各守本分,自能安居乐业。

又遣派弓骑,以容真和尚、大野森一郎为安抚使者,说服周边村栅归顺。

等私田栅和城轮栅攻克的军情及战功报上来。

陆宁随即拿出秘旨送去杨业处,秘旨中,改秋田城为东莱城,设安东都护府,治所东莱城,杨业任安东大都督,领东莱城城主。

改私田栅为山后城;改城轮栅为宝海城;改雄胜城为天雄城。

据说秘旨中,出羽国、陆奥国各郡守城更名都有涉及。

显然,圣天子对此地如何治理早就有了通盘考虑,传到军中,更令军卒们惊骇,圣天子,真是神人转世。

陆宁又以赐尚方剑代天子行事的权力,授功绩特殊的大野森一郎为山后城城主,毕竟有了他,很多计划都顺利了许多;而最近这段战事战功第一的镇东军第三营营指挥使刘螓为宝海城城主。

不过战事期间,刘螓、大野森一郎仍随军而动,两城由刘螓和大野森一郎选本城侍从代为管理。

陆宁自领天雄城城主。

其实,现今东征军便是占据了东瀛人行政区域下的出羽国其中的四个郡。

四个设城主的城,都为郡守城。

这四个郡,也是出羽国和人移民开发最早,人口最为集中田产最高的四个郡。

现今倒可以稳一稳了,令水师将东征军将士的家眷接过来,同时,看平安京到底是怎样的反应。

战事比预想中顺利得多,陆宁也隐隐觉得,或许不用再第二次东征了,或者说,第二次东征时,大齐在这东瀛本州岛,已经有了踏板。

也就是出羽国和陆奥国,以这两国为踏板,将其消化吸收,和南部的东瀛人交战,便轻松了许多。

品着香茗,陆宁又看向了跪伺旁侧的凉御前。

这个中年妇人,在本地威望很高,清原正盛暴虐,凉御前则总是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宽待本地民众。

清原正盛在内,清原氏男性全部被处死。

不过,这在东瀛人看来,倒是很正常的事情,东瀛贵族之间争斗,也从来如此,甚至怀孕之女子,如果被赦免,但怀中孩子生下来,是男孩的话也会处死。

这凉御前,生的儿子早夭,此外有两个女儿。

现今东瀛习俗,平民间走婚还大行其道,贵族入赘婚盛行。

作为本地豪族,凉御前的两个女儿夫婿,自然是入赘清原家也得到了清原氏之称,结果,这两个夫婿也被处死。

凉御前好像,也根本没什么悲痛的,陆宁令她仍然可以住在这天雄城御所中,凉御前还写了封信很是感谢了一番。

陆宁处死出羽清原氏全部男子,倒是和东瀛豪族间斩草除根的想法不尽相同,而是打破东瀛平民的贵族崇拜情结,不然,这些曾经统治本地的贵族姓氏绵延下去,总是些祸患,既然准备将出羽、陆奥两国纳入齐土,便要给本地民众改造下思维模式,令其和中原本土同步,加之慢慢来的移民,终究要令本地以后的子民,真正成为大齐国民。

“要农人们各司其职,莫耽误春耕,此点,还要麻烦夫人了。”看着凉御前,陆宁淡淡的说。

凉御前微微躬身:“总院大人不计恶嫌收留妾,妾会努力工作回报总院大人。”

凉御前自称发音类似“哇ra哇”,书面语对应中文的妾,是武家女子的自称,但随着后来武家地位膨胀,尤其到德川幕府到达顶峰,所以该称呼到了后世,反而有一种“本宫”之类的自傲意味在里面。

陆宁对这些不太了解,心说这女人,骨子里还很骄傲。

第一百六十章 统治者

三月,当镇东军各部进入陆奥地区,以营为单位攻击陆奥各郡城、栅时,傅潜领宣抚卒的两百弓骑,从雄胜城(天雄城)出发,向东南奔袭三百里,攻克了多贺城。

随之,傅潜被任命为天雄城城主,多贺城更名为新齐城,并立石碑,石碑上云,齐人诸部为解海贼之患,教化虾夷,不远万里东渡蛮荒之地,匡时济世,故立碑与此,以示后人。

随之,陆宁移驻新齐城。

而随着出羽国大部分郡、陆奥国新齐城北面的各郡纷纷易主,东征军的攻势也渐渐止歇。

因为都是新征服之地,镇东军也不得不分派兵力驻扎在各郡守城、郡守栅。

东莱城(秋田)地位重要,也是东征军的退路,是以驻扎了两个营一千军马。

天雄城、丹波城、伊治城、胆沢城、德丹城、桃生城六个郡守城各驻扎一营士兵。

其他郡守栅,便是看栅城人口,多数驻扎一个都百名士卒,少数也有驻扎两都乃至三都的。

当然,新得郡守城、栅也纷纷为之更名。

各城都以战功,任命了城主。

现今驻扎各城、各栅的军事力量自然是采取高压姿态使得和族居民和熟虾夷以及囚徒集团臣服,各城城主,再从本地土著中征募自己的治安力量,等齐人统治下的新架构稳定下来,除了紧要地仍需要官兵驻守外,其余城、栅由城主的武装接管,甚至将来一旦南征,还可以征募各城城主力量作为辅军乃至其中勇壮编入官军。

如此,才不是镇东军的消耗战,才不会兵员越战越少。

又在本州岛最北部邻近北海道海湾的津轻地区驻扎两个营,以震慑本州岛北部未开化的荒虾夷。

如此,杨业麾下就剩了五个机动营,其领五营士卒驻扎在出羽国最北的最上栅,和多贺城东西呼应,若东瀛人北伐,首先面对的就是新齐城和已经更名为九营城的最上栅。

……

新齐城是模仿前唐的条坊式布局,在东瀛岛,包括平安京在内的这些大城的城内布局,均是如此,当然,随着时间推移,又渐渐形成了东瀛本土特色的各种市町。

其实随着和族讨伐虾夷战线的北移,新齐城原本的军事据点功能渐渐削弱,但人口却越来越多,渐渐和周边村落形成了一片奠定陆奥国石高的产粮及畜牧中心地带,后世被称为仙台平原,这一带人口,现今高达四五万之多,人口密集在陆奥出羽一带,可称第一。

此外,作为本州岛东北部的政治经济中心,此处商贸也极为发达。

陆宁,现今就在距离新齐城三十多里的一处市町小镇中。

这处市町小镇的形成,既可以称其为宿场町,又可以称为门前町。

所谓宿场町,是奈良时代学习唐朝的驿传制,也在各处设驿站,一些大的驿站所在,慢慢人口聚集,成为宿场町,通常宿场町,都拥有旅店、马屋、商店等设施。

门前町,则是寺庙或者神社前的市场慢慢形成街市和聚落。

陆宁身处的这市町小镇,便是奈良时代为了传递东北征讨虾夷人军情而设的驿站,后被废弃,但成为进入东北地区行商的中转站之一,而百多年前,慈觉大和尚在此建延福寺,新齐城附近,来朝拜的香客不断,寺庙前市集也随之繁盛,也是这市町小镇渐渐形成的重要原因。

现今这市町小镇被名为青龙镇,驻扎有两班齐人武士维持秩序,在初始的混乱后,现今小镇也渐渐恢复了太平,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陆宁现今,就在这小镇里最有名的宿场八井宿的居酒屋隔间中,饮着中原来的美酒,品尝着海生鲜,倒是感觉不错。

大野森一郎规规矩矩跪在旁侧,倒好像成了伺候陆宁进食的小厮。

垫席或者说榻榻米对面,跪坐着东海百行的一名贸易商人,叫金森行,却是高丽人,刚刚加入东海百行不久,他脑子极为灵光,靠偷偷和对马岛的东瀛人走私商起家,结果被高丽官府捕捉入狱,本来判了死刑,齐军入高丽,三分韩地,他得以特赦,但其已经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东海百行一名大掌柜亲自招募,他从此投入东海百行旗下。

东海百行嗅觉极为灵敏,东征军攻克秋田城不久,商船就到了秋田,而带队贸易商便用的对和东瀛贸易极为熟悉的金森行。

而金森行更是不畏艰辛,不仅仅想止步于在秋田城或者说东莱城散发货物给日商,而是亲自带着商队登陆,远行四百多里,抵达了新齐城。

当然,东海百行海外贸易是有私兵护卫的,因为东海百行隶属皇室,其护卫武装通常被称为皇家海卫,又因为他们通常穿深红布甲,所以又被称为红衫卫。

通常来说,红衫卫多是好勇斗狠之辈,他们也不用琢磨战略战术,只是保镖加水手,除了应对海盗,有时候也会在一些不太稳当的港口登陆保护交易之前的货物。

又因为现今从东莱城到新齐城一线,名义上都是齐安东都护府管辖,所以,才会进入内陆数百里,甚至是从这出羽的西海岸,运送货物到了陆奥的东海岸。

陆宁听到东海百行商人竟然输运货物来到新齐城,又听到这金森行种种行事,倒是很欣赏他,来这青龙镇巡视,便也领了他来。

陆宁现今饮的中原美酒,便是金森行带来的,当然,东海百行输送到此的货物主要还是棉布、陶瓷器皿等中原生产效率越来越高利润极为丰厚的手工业品,这种美酒,算是珍品了,倒是卖到平安京才能卖出高价,是以,输送到东莱城的并不多,又有糖果等奢侈品,现今几乎全部陆宁买了下来。

对这位一掷千金的文总院,金森行也极为好奇。

在海外,东海百行在任何国家都可以收受中原三地纸钞,而不管其纸钞是怎么来的,毕竟东海百行的领队商人群体,又哪里分辨不出纸钞真伪?此举的用意自是为中原纸钞在海外的信用造势,当然,现今很少有海外贸易会收到中原纸钞就是了。

陆宁,和金森行交易,用的都是汴京纸钞。

金森行更好奇的是,这位文总院,带纸钞来东瀛做什么,倒好像早知道有这等贸易之事一样。

本来好多疑问,但品着酒,享用着生鲜,这文总院不怒自威的气势,令金森行本来想问的话语都问不出口,最后,甚至生鲜都吃不下去,好像,如此和这位文总院对桌而食,就是对这位文总院的不敬一般。

布帘外,传来一通叽里咕噜声音,是八井宿的老板,问几位贵客还要什么不?

陆宁来此,虽然没用文总院的身份,但他和金森行中原装束,便足够令八经宿老板加倍小心了。

对他们来说,齐人比那些平安京的公卿们,还更要尊贵一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宿场足轻

看陆宁手势,大野森一郎刚刚对外面说,暂时不需要什么,外间就突然传来喧哗声,听动静,老板赶忙去处理突发事件。

陆宁本来没太在意,但外间吵闹声越来越大,便凝神听了听。

却是来了一队足轻。

“足轻”来自陆宁对各城城主麾下土著武装的命名。

其实足轻便类似中原的团练兵,或者说,更像是以前中原朝代服徭役的农民,平素为农,又定期轮流为城主服劳役、兵役,巡逻城栅维持治安等等。

足轻的上一层为侍武士,又可称为足轻长,由城主选拔城中最勇健的足轻充任,为城主的亲军,也是脱离生产的职业军人,几千人口的郡守栅,可能只有十几名侍武士,如东莱、新齐城这种上万人口的大城,侍武士也不过几十名。

而侍武士同时也是镇东军的预备役,在安东都护府造册,随时可能被征召进入镇东军。

而一旦被征召入伍,侍武士便会得到姓氏,由此成为上等阶层。

在东瀛,平民没有姓氏,获得姓氏是改变阶层的醒目标识,而现今,得到的更是齐人姓氏,可想而知对这些武士的吸引力是多么巨大。

同时,安东都护府每年也会派人考察各城侍武士,其中优异者,同样可以被赐姓。

这也是安东都护府牢牢掌控出羽、陆奥两国军事力量的有力举措。

在准备将出羽、陆奥两国最终消化为大齐领土后,陆宁自然改变了原本心中构想,而令都护府对各城有着最大的掌控力。

原本构想中出羽、陆奥两国国主会世袭,现今也打住,国主,更像是中原的郡守,只是,权力更大一些。

而如果侵入东瀛南部,还是会按照原本构想,实行真正的领主分封制度。

因为东瀛南部,便是能吞并,陆宁也觉得没什么意义,很难将孤悬海外的这一个大族群同化,地广人稀又有开垦潜力的出羽、陆奥两国可以通过移民,以及教化虾夷,使得本就人口不太占优的和族被同化,但南部东瀛,就很难如法炮制了。

将其吞并后,很有可能,到了后世,这里的分裂独立声音会越来越高,白白使得中原东部海岛,出现一个发展和中原同步的异族国家,因为将其吞并后,就很难杜绝中原人才技术及先进思想大量进入东瀛地普惠到整个和族。

是以,一旦开始第二步,侵入南部东瀛,便不怕其混乱,不怕其时时爆发血腥的内战,用领主分封制奴役其民,进行疯狂的资源掠夺,这个时间,持续的越长越好。

胡思乱想着,陆宁也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间是一名侍武士领队,七八名足轻跟随,说是在这八井宿,来自常陆国商贩里,有南部的刺忍。

陆宁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刺忍,其实就是传说中忍者还没确定忍者名称前的雏形了,顾名思义,刺探军情、刺客等等含义。

在东瀛,忍者自飞鸟时代就出现了,当时多称为“忍”,发音为“志能便”,到前奈良时代,又因为学习中原,学习大唐,也按中原名称,称为“斥候”,到现今平安时代,所谓的国风正盛,也正是东瀛形成自己独特文化之时,这种职业称呼也五花八门起来,各地叫法并不统一,在这新齐城一带,这种刺探暗杀职业的人,被叫做“刺忍”。

领头的侍武士自报家门,名字叫“黑田兵卫”。

这名字的大概意思就是,这叫黑田的家伙,祖上有人在京城守过城门。

对偏远地区来说,先祖有这种出身,这就是很了不得的殊荣了,毕竟去过京城的都是大人物,更莫说,在京城里生活过的了。

当然,大多数偏远地区后缀加“兵卫”,如这黑田兵卫,很大可能便是自抬身价胡吹,但他现今是侍武士、足轻长,也不会有人和他较真。

当然,这名字肯定是他早前的自称了,现今来说,有齐人在,他作为侍武士、足轻长,将来可能获赐齐姓,祖上在南方守过大门又有什么了不起了?毕竟,距离获得比京城公卿姓氏还高贵的齐姓,从此成为本地贵族,好像机会并不小。

这黑田兵卫,果然也尽职尽责,那老板好像想贿赂他请他行个方便,反被他一脚踢倒。

过了会儿,喧闹声渐渐小了,黑田兵卫领着足轻们去了后间宿屋,随之便传来哭嚎声,听动静,是黑田兵卫等将来自常陆国的商贩带走了。

“你对常陆国,有什么了解?”陆宁笑着问大野森一郎。

大野森一郎滞了滞,赔笑道:“森一郎是乡下人,跟着主公才来到了如此远的东海岸。”

确实,他所了解的,也就新田那一带的事情。

便是现今常陆国国守,他都不知道是谁,其实,莫说什么常陆国、陆奥国,原本他这些地理概念都没有,就现今,也完全不知打常陆国距离这新齐城有多远,具体在什么方位。

陆宁笑笑,要说大野森一郎原来不懂还有情可原,但到了这新齐城,也根本没打听四方情形的念头,只能说,不是能有什么成就的人,他也不是装傻大智若愚,是真的才具一般。

不过,如此也好,如果他真野心勃勃,自己倒不好带在身边了。

常陆国,紧邻奥羽国,是关东地区最东隅之国,物产丰饶渔业发达,是现今东瀛耕田最多的一国,当然,以后则要落后于陆奥和出羽。

和陆奥相连的东瀛地中,上野国和下野国与奥羽国以险峻山地相隔,只有常陆国是沿着鹿岛滩和平地与东北地区连接,因此,也是是当年东北地方开发的根据地,因为虾夷的威胁,奈良时代还在陆奥与常陆之间设置了勿来关,当然,现今关隘早已经废弃。

常陆国国守一直由皇族亲王遥领,常陆介为实际上常陆国的统治者。

现今的常陆介,是源满仲。

这人是日本历史上颇为重要的一位人物,他是源氏武士集团的开天辟地知足,后来东瀛历史赫赫有名的源平合战,便是源氏武士集团和平氏武士集团的大决战。

最终源氏战胜了平氏,源氏当主源赖朝自领征夷大将军,创立镰仓幕府,也是东瀛幕府执政的初始,武家代替公家成为当政者,天皇由公家的傀儡,进一步成为武家的吉祥物,由此,平安时代结束,进入镰仓时代。

而现今,以后东国武士团的鼻祖,就坐镇在常陆国的鹿岛神社。

从新齐城到原本陆奥国和常陆国之间的勿来关,有三百余里。

不过,从新齐城向南到勿来关之间的陆奥国各郡,陆宁只是派出了使者令各郡郡守归顺,而没有真正驱兵南下,暂时这些郡,便作为缓冲区。

不然现今兵力分散,距离东瀛本土越来越近,甚至那常陆国鹿岛神社,已经距离后世的东京不远,不过百余里距离,当然,现今江户城还未修筑,东京一带,不过是常陆国西南相邻的下总国之地的一片农田。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毫无顾忌的一路向南侵袭,但对方突然大举来袭,那些分散把守南部各郡的中原士卒,会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陆宁正琢磨之际,外间喧闹声渐渐远去,接着便是老板的声音,自然是令安抚客人,叫大家不必惊慌,更说镇守所的齐人大人们都很讲道理,必然不会冤枉人,到底被带走的是不是南部来的刺忍,晚点自有分晓。

陆宁听得心中一哂,这青龙巡守所,驻扎的是宣抚卒两个班,巡守长由其中一名班头担任,叫高行,能这么快速得到本地土著的认同,说明那小伙子不错,素质还是挺高的,其本来就是在汴京军学总馆进修过的新式武官。

这些新式武官,大多便是属于本身就不是愚笨之人,又勇敢善战,得以进入军学馆进修,在军学总馆也会接受本朝新学的一些明物科的基础知识教育,脑袋算是开了窍,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前人便有很大不同,而且开阔了视野,战略战术方面,都会有所提升。

当然,现今这个时代来说,开民智未必好,愚民也未必坏。

当然,以陆宁的见识来说,现在的所谓开民智,多少还是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意思,若不然,怕是自己“由之”下去,执行层面都没文臣武将懂得怎么做。

何况,陆宁也不太信,只要自己还活着,在没遇到大的挫败的情况下,包括战争失利、自然灾害等等沉重打击下,大齐会因为自己推动新学而天下大乱。

和金森行聊了聊齐国商品之事,陆宁言道,还是要寻一些合适的本地商人代销,比你费心费力在此建立起销售网络效率更高,也极为省心,还能扶持起一批依附支持齐人在此统治的富裕阶层,你只管做好商品量和利润方面的核算就好,同时,中土小商人,或者那些喜欢冒险又在国内没太好晋升渠道的齐人,自然会来此做销售商,东海百行,海外贸易,不要想将最底端的销售网也亲力亲为,不给其他商贸活路,不利益均沾,最终怕是会适得其反。

金森行听着,默默点头。

这时听着外间动静,陆宁眉头渐渐皱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京都来信

陆宁、金森行和大野森一郎从隔间出来跻拉上木屐,大野森一郎便喊老板来结账。

这个小居酒屋不大,除了进门处的柜台处,其余部分都用简陋隔断和布帘隔起来的小间,而且设施都略显陈旧,黑漆柜台,木板都有碎裂的痕迹。

此时柜台旁,站着一名足轻,和侍武士不同,侍武士都护府会提供齐制标准军械,而足轻,就要城主或者自己准备武器了,不过足轻的额头,都会绑着黑色布带,是很醒目的标志。

这名足轻应该是被那黑田兵卫留下来看场的,毕竟那一行来自常陆国的商贩中,有刺忍的话,还需要回来彻查此间的客人。

而这个足轻正咧着一嘴黄牙,调笑柜台后的老板娘,老板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他满头癞痢,又瘦又小,本地人以前都称呼他杂色一郎,杂色,就是奈良时代的贱民,称呼他的轻蔑之意也不言而喻。

他本是流浪到此的无赖,又懒惰不喜欢做活,去年冬天差点冻饿而死,齐人到,征募本镇巡守所的侍武士和足轻,他立时去报了名,由此,成为了巡守所的足轻。

而现在,杂色一郎眼见老板娘对他的调笑不怎么敢反抗,只是红着脸不理他,他心中却是一团火热。

说起来,他在这镇上受尽白眼被人轻贱的时候,八井宿老板娘是少数同情他,会偷偷给一些食物令他不至于冻死的好心人之一。

可现今,眼前以前高高在上的端秀老板娘,被他逗弄下的羞窘之态,杂色一郎心下更是火热,更想,或许她本来就喜欢自己,只是以前地位悬殊,她不敢和自己说罢了。

这么一想,杂色一郎更是色心大动,伸出手,就捏了老板娘滑嫩脸蛋一把。

老板娘惊叫一声,忙向后躲。

八井老板急忙跑过来,鞠躬向杂色一郎道歉,更请杂色一郎放过他的妻子。

正拿出铜板准备结账的大野森一郎,刚刚递铜钱过去,结果八井老板的人跑了,不由皱眉,骂道:“混蛋,快点到我这里来和我决算,再去帮你的妻子。”

杂色一郎听到后面有人骂人,虽然不是骂他,但却是满脸不爽的转头,也八嘎了一声,随之,就见到身后不远处的几名男子,多是西方齐人打扮,只是,多穿了木屐,但其中一名背着弓箭的高大汉子,官靴也是中原式样。

杂色一郎呆了呆,忙赔上笑脸,又吆喝八井老板,“这几个贵人的账目我来决算。”

陆宁做了个手势,“这家伙怎么成的足轻,高行简直胡闹。”

其实想也知道,各城、各栅、各所的足轻这类人大有人在,自己见到了,也只是表现个姿态而已。

令民众们认为天子英明神武,只是不可能偌大国家能面面俱到,统治集团中总是会出现害群之马,令民众们期盼包青天,本就是统治的不二法门。

在中原地,监察制度的完善及刑律的严苛,使得害群之马的比例应该在下降,但在这出羽、陆奥地,招募使用品性不怎么好的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自己遇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裴龙裴虎满头赤发太惹眼,此次出来游逛,陆宁仅仅领了一名扈从,是火枪扈从中的一个班头,叫周思琼,岭南海贼出身,极为骁勇。

看到陆宁手势,周思琼大步上去,猛地便抓住了杂色一郎棒状发髻,猛地扯去其足轻黑带,用力一磕,杂色一郎还没反应过来,便高声惨叫一声,头重重磕在柜台上,立时七荤八素昏厥过去。

八井老板和老板娘都看呆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更怕这些齐人发起怒来,打杀了他们。

陆宁对大野森一郎道:“你留下。”

大野森一郎忙躬身称是,琢磨着怎么收拾这乱摊子,那无赖,总院的意思,难道是要砍了他脑袋示众?

但也不敢问,只能自己瞎琢磨。

……

新齐城御所中,陆宁默默看着手中信笺,来自平安京的满篇中原文字的信笺,落款是右大臣藤原师辅。

藤原师辅的父亲,是前任关白藤原忠平;其长兄藤原实赖,是左大臣;堂弟藤原顕忠,为大纳言;而中纳言、权中纳言、参议中,也多是藤氏,也就是,天皇身边最重要的公卿,几乎全是藤氏。

平安时代,便是藤氏和天皇互相玩弄权力游戏的历史,而正是从这藤原师辅的儿孙,关白成了东瀛的实际统治者,天皇成了真正的傀儡,当然,比之幕府时代的吉祥物,地位还是要稍高一些。

藤原师辅信里,绵里藏针,客客气气的说,大齐友邦军马,来帮日本国清剿东北虾夷,甚为感谢,本国也该当遣派武家,和友邦同进同退。又询问,对马岛上,刀夷伪作大齐军马强占其岛,大齐圣皇帝可知?

刀夷经常侵入东瀛沿海劫掠,东瀛史书上称为刀夷入寇,后世研究,刀夷应该便是东海女真以及高丽海岸地带生活的女真。

而对马岛,是东瀛最早开发的银矿,而且,后世人都知道这对马岛的位置有着怎样的战略意义。

虽说陆宁自觉如果经营得当,实则今世的对马岛已经远远不似自己前世那般重要,毕竟,如果出羽陆奥真的被并入齐土,将来多贺一带历史上的仙台港,就是齐国的,也就是从日本岛东海岸,大齐拥有直接进入太平洋的港口,对马岛又何足道哉?

甚至这般发展下去,美洲新移民,怕是黄皮肤黑眼睛的齐人,整个太平洋,都可能成为本族内海。

当然,如果真大量移民美洲,令其和中原同步发展,将来怕是同样美洲会出现另一个独立的强盛齐人国家。

如何避免这种局面,也要好好思量一番。

当然,现今还不存在大量移民美洲的条件,便是仅仅派出探险队,能在几十年内,从美洲带回一些粮食和蔬菜的种子,自己就极为满足了。

大量移民之类的,估计那也是自己子孙后代的事情了。

而不管怎么说,对马岛的战略位置,都不复存在。

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对马岛上的银矿现今却是好东西,在水师送东征军抵达东瀛本土后,随之自然去袭击了对马岛,将对马岛直接侵占,岛上和族居民和矿工,不是被驱逐就是被杀。

现今藤原师辅的来信,暗藏机锋,也直指其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姬武士,驱齐众

书房青色席子或者说青色榻榻米上,萧皇后和夷懒各自跪坐在一个矮桌后伏案书写。

陆宁面前的桌案上,则都是本地水果和海鲜干肉,陆宁对口舌之欲没什么要求,此刻也是,很没有仪表的盘腿坐着,胳膊拄着桌案,托腮寻思事情。

黄宝仪跪坐在他身旁,为他轻轻扇动团扇,春末,这新齐城也渐渐炎热起来。

三名大小丽人都是穿着色彩鲜艳的和服和雪白罗袜,室内清香萦绕,春意盎然。

萧皇后和夷懒都在写给右大臣藤原师辅的回信,按照陆宁的意思,在信中阐明天军来此,本为清剿虾夷平定海疆,却不想这荒芜之地,盗贼盛行,横蛮土民称御称主,更和虾夷勾结抗拒天军,遂一一剿灭,残余匪类,加以教化,行大齐宽仁之国策,将其纳为齐民,终要令诸蛮渐渐绝迹于新齐城北。

至于对马岛,便说大齐必剿灭刀夷,令银山岛重归文明之土。

大概意思就是这样,但如何措辞,宽仁中又有威吓,又表明齐人没有继续南侵的念头,写的极为得体,经得起后世历史的考验,等等,陆宁就交给萧皇后和夷懒了,令她俩一人写一封回信,自己从中选择优者。

当然,这封回信会令杨业盖印,以安东都护府大都督名义送去平安京。

而在耶律罨撒葛被东海女真送俘后,萧皇后和夷懒不但对陆宁的态度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两人之间,本来并不融洽的关系更变得破裂。

其实两人本来很少能见到面,这次来东瀛,却被陆宁一起带上,不免日日相对,两人以前见面略显尴尬的氛围,渐渐变成一种隐隐约约的针尖对麦芒。

大体上,夷懒虽然是政治婚姻嫁给了耶律罨撒葛,新婚没几个月耶律罨撒葛便亲征幽州,但她显然还是希望耶律罨撒葛不被砍了脑袋,哪怕从她自己的生存欲望来说,如果耶律罨撒葛被砍了脑袋,她这个曾经的皇后委身伺敌?便是草原部落的思维,也有点耻辱的意味,而如果耶律罨撒葛被饶恕,从草原部落的习俗来说,她反而会有个好名声,为了帮助丈夫活命而取悦敌人,倒是草原女子一种可贵的品质。

夷懒未必被草原部落的旧俗约束,也许她和耶律罨撒葛真的有了感情也说不定,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最亲密的接触下,总是会使得双方心情更亲近一些。

而萧皇后,发现丈夫的死真是和耶律罨撒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后,自然便希望能处死耶律罨撒葛,更莫说,耶律罨撒葛本就是她的仇人,将她囚禁败坏她的名声,并将她阖族发为盐户,如果不是齐人北伐,她说不定,就被鸩杀在云州了。

是以,这两个女人,多多少少,有点暗中较劲的意思。

这令陆宁心下暗笑,是以,便是写一封给东瀛人的回信,也令她俩一起写,有竞争,自然会促使她们做出一篇锦绣文章。

正琢磨之际,外间传来女子娇嫩声音,“承香殿女御大人,丽景殿女御大人,三山城城主柴田张大有之子柴田正雄求见城主总院大人!”发音有些生硬不太准。

承香殿女御便是萧皇后,丽景殿女御便是夷懒。

这名称,便是引用的天皇女御。

东瀛天皇,有七殿五舍,住着最重要的嫔妃、亲王(皇子)和内亲王(皇女)。

承香殿和丽景殿都是这七殿之一。

而天皇最得宠的嫔妃,便会被封殿名加女御的封号,获得这种封号的女御,将来一旦中宫(皇后)空缺,便是最主要的候选人。

到得这东瀛,萧皇后和夷懒的真正封号都要隐瞒,但又不能太轻贱她俩,毕竟一个是朝鲜县主,一个是自己的宝林,是以陆宁干脆凑趣,便授了她俩一个“承香殿女御”,一个“丽景殿女御”的称号,这并不是什么中原爵位,更多的是来到东瀛的一个趣称,但在这东瀛地,却又是一种尊号。

多少也有,一个齐地四品官员的妾侍,便和你天皇最重要嫔妃地位差不多的宣示。

听外面声音,萧皇后和夷懒都看向陆宁。

陆宁微微颔首,做个手势。

萧皇后和夷懒齐声道:“进来,总院有话问你。”

毡纸格子门随之被拉开,露出的,是一个身材健硕,毛发有些旺盛的深眸女子,和她的轻柔声音极为不协调,她穿着有些类似当年蓝婵的黑色猎手装,黑棉絮布甲,护住躯干要害部位,孔武有力的胳膊和大腿,除了肘部、手腕、膝盖和足踝有黑布甲护住,其余部分大多裸露,如此在山地、丘陵作战既有一定防护,又行动轻便,只是整个人,便好似后世游戏力很性感的猎手装一般,当然,陆宁眼前这虾夷毛女,是怎么和性感也挂不上钩的。

这种黑衣甲,是为她们特制的,也仅仅在这武备并不发达甚至弓箭都少的东瀛,这种棉絮布甲,才能起到防护作用了。

这个毛女,陆立花,是最早被从北海道俘获的三十五名虾夷奴之一。

三年前,大齐水师第一次从北海道掳掠奴隶,将三十五名虾夷奴献上京师。

只是当时陆宁在外地,对这些虾夷也没什么好奇的,随之这三十五名虾夷奴被送去了招远卫,其中三名男奴因为阉割感染而死,其余人,倒安安稳稳生活下来。

这陆立花,力气极大,顶得上几个普通男子,对军械等也很有天份,很快便成为了招远卫团练中的班头、都头,更获赐国姓,又嫁给了招远卫一位账房核查,是一个很优秀很清秀的中原年轻男子,这陆立花,可说个人价值和家庭,都很圆满。

此次征东瀛,永宁想起了这个人,闻听水师攻克东莱城后,东海船队要去东莱城,就令她随行,送到“文总院”身边,看能不能派上什么用场。

陆立花虽然不知道文总院到底是什么人,但得皇后娘娘亲自召见,令她像侍奉圣天子一样侍奉“文总院”,那想也知道,文总院不是皇储,也是圣天子极为亲近之人。

陆立花到东瀛时,陆宁正好在琢磨,怎么解放宣抚营,毕竟随着兵力分散,宣抚营已经是一支战斗力极为强大的力量,总跟在自己身边做保镖的话,可发挥不出其长。

又恰好出羽、陆奥地,男丁凋零,女子比例极高,尤其是虾夷人男子,被和族便一通杀,自己来,又一通杀,有的俘囚族群,几乎剩的都是女子。

陆宁考虑很久,已经下令,从中原进行第一批移民,选择的对象都是光棍,尤其大龄青年优先。

其实发出这道谕旨的同时,已经代表,这出羽、陆奥之地,已经不容有失,便是东瀛能倾全国之力,调动令自己始料不及的力量来和自己决战,如果战事不利,自己宁可再从本土调动军马来,也要确保出羽、陆奥地牢牢掌控在大齐治下。

同时,陆宁并征募身强体健的女子来新齐城,类似女侍女卫,若能训练有成,加之侍武士足轻这种仆从治安军,最起码本城的治安,便不需要宣抚营花费太多的精力。

这些女卫,陆宁称呼她们为姬武士,共选了三百人,其中二百五十多人都是虾夷猛女,这些冰天雪地长大的人种,确实比南方族群更强壮,女子体魄更是中原女子所不能比。

又有四十多人,都是和族女子,有一些确实健壮,但很有一些,主要还是因为貌美而被选入了,而且其中很多都是被剿灭的豪强家眷。

这三百名姬武士,陆宁命夷懒和萧皇后统管并且训练她们。

她们主要的武器就是中原的一种新式扭力十字弩。

在研发火药对军械的作用的同时,中原各种弩箭、弩炮的发展也日新月异。

这种新式十字弩,利用杠杆作用及绞力,通过转动弩机处小转盘将弩弦撑开,而不用必须依靠臂力或腰力。

虽说这种弩射程比中原正弩短了许多,但望山的调整使得其精度更高,而且训练起来,比训练神臂弩弩手简单了十倍,比训练弓手,更简单了百倍。

不过,现今中原禁军经历百战的精兵悍卒极多,这种弩一时也派不上用场,并没有大量生产。

被称为“小神机弩”的这种轻弩,优点有,缺点也很多,原本可能只有需要临时补充大量预备卒的战役才可以作为奇兵使用,但因为其短时间训练便可成军的特性,此次东征,陆宁便带了一些来,原本是准备装备给虾夷奴隶军、东瀛仆从军,却不想,先给女卒用上了,却也恰好给女卒用。

甚至这些女卒,陆宁是希望,能真正上战场的,虽说能不用就不用,但危急时刻,希望也可作为一支力量使用。

其实莫说中原女子,只要成为齐民,诸族女子,陆宁自是坚定的战争让女子走开的捍卫者,不过,这支姬武士队,在陆宁眼里,也不算什么女人,姬武士队中,超过百分之八十是虾夷猛女,比很多东瀛男子高壮力气大,不管其形象还是作派,都很难将她们当女人看。

最重要的从心底深处,陆宁还未将她们看作自己的子民。

说起来,这些虾夷女、东瀛女,绝大多数都失去了男性亲人,有的失去了父兄,有的失去了丈夫甚至孩子,而且,有一些女子的男性亲属,本就死于齐人或齐人的仆从军之手。但是,她们都坚忍无比,陆宁有时候观察她们训练,却见她们都极为刻苦,好像,这两个族群的女子,有一种天然的服从性,仰慕、畏惧和服从强者。

更希望这种忠心能得到奖赏,能得到强者的青睐。

现今就是,甚至她们会为了自己的一句夸奖而激动无比。

而且,她们从来不会激动的大喊大叫,而是默默的用一种比较变态的方式来表达她们的激动心情,比如咬破嘴唇,用鲜血写上忠诚的话语涂在额头,后背,甚至胸膛上等等。

陆宁后背直冒冷汗,只觉得,这个群体心理状态太畸形,而且,族群间情绪好像能传染一般,原本,并不是所有姬武士都这般,而是以那些思想没太开化的虾夷人居多,但渐渐的,也传染给了和族女子。

而现今,进来送信的陆立花,是为数不多多少具有中原思维的虾夷女,现今,也是这支姬武士队的队长。

萧皇后和夷懒所谓的统领训练她们,更多的是一种监管,姬武士们的教官,实则是这陆立花。

她轻轻拉开格门,跪下来,双膝而行,到了陆宁案桌前几步,身躯匍匐在地,“总院大人,柴田正雄的父亲三山城城主柴田张大有,被陆奥山西的村山郡盗匪所杀,柴田正雄前来求大人,发兵剿灭盗匪,为他父亲复仇。”顿了下,“那些盗匪,自称是“驱齐众”,杀了柴田满门,并发话说为齐人效命者,他们都会杀!”

陆宁微微颔首,这陆立花,在中原生活了三年多,果然开了窍,知道什么是重点,最后补充的这些话,如果是柴田正雄自己,就未必当重要的事情描述,而是侧重其父亲死了,哀求自己帮他复仇。

驱齐众?陆宁点点头,果然,渐渐接近东瀛人本土之地,终于遇到正儿八经的反抗军了,在北部地区,便是和齐人对抗,也是豪强为了保住自己的城镇和土地而战,大多没什么被异族入侵的觉悟。

柴田正雄的父亲柴田大有,本来是新齐城东南柴田郡的豪强,令外官柴田郡押领使。

陆宁来到新齐城后,并未再向南进军,但南部原来属于出羽国的各郡豪强,陆宁遣派使者去招降。

柴田郡,被更名为三山县,派出去的使者,任命柴田大有为三山城城主,并赐姓为张,统领三山县。

其余各郡,也都是如此,改郡为县,任命豪强为更名后的郡守城城主。

这东瀛各郡,很多郡,实则面积比之中原的普通县还要小,比之那些中原上县以及边疆幅员辽阔的边县、边镇,就更是比不了。

而柴田张大有是为数不多当场便尊奉使者之命宣誓效忠的地方豪强,随之他便驱逐了挂名一般的郡守。

柴田大有,也就变成了柴田张大有。

柴田,并不是他们的姓氏,而是一种苗字,类似于来自柴田的叫大有的家伙。

不过,虽然有了姓氏,他们正式报门户时,还是将苗字放在了前面。

这习惯,陆宁正琢磨帮他们改一改呢。

却不想,这张大有,现在却被什么“驱齐众”给杀了。

微微颔首,陆宁道:“叫正雄来此见我。”

陆奥国面积太大了,新齐城北部,被大齐占据的有二十多个郡,最北还有大片荒虾夷活泛区。

新齐城南部,属于陆奥国的还有十六个郡,其中仅仅距离最近的几个郡的豪强或者握有真正统治权的郡守明确姿态归降,其余不是虚与委蛇就是当场拒绝,现今,少数的几名归降的豪强中,现今竟然有一个被杀了满门仅仅逃出来一个儿子的。

若不助他复仇,新齐城南各郡的豪强,又哪里还能信服大齐的承诺?

而且,也不仅仅是复仇了,原本,派出去的使者,仅仅给豪强本人赐姓,而未明确这个姓氏,其子孙后裔都可以用,主要就是自己还未想给予南部诸郡豪强城主的世袭权力,如果子孙后裔都一起赐姓,怕给他们输送错误讯号。

但现今,至少这柴田正雄,也赐张姓,且令其世袭统治三山城,也是给南部诸郡的豪强一个信号。

这个诱惑力,必然十足,大齐承认的世袭城主,会令许多原本拒绝归降的豪强改弦易张了。

当然,出羽、陆奥两国,能都纳入齐土便都纳入齐土。

这些归附的豪强,令他们攻袭南部诸国,将来都移居南部城的城主,如此,还可以制造大齐领土和东瀛领主之间的缓冲区。

当然,这都是自己意图最顺利实施后的结果。

实则最终怎样,谁又知道?尽人事一步步看而已。

琢磨着,却见陆立花爬行倒退而出,出了格门下木阶穿了靴子,便听脚步声噔噔而去,自是去喊柴田正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山西剿匪 (上)

伏地在陆宁面前,红着眼睛控诉父母兄姐被杀的惨状,柴田争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刚好因为去乡下而避过了一劫。

“新齐城陆总院大人,请务必帮正雄的亲人复仇,拜托了!”柴田正雄双手在前,额头抵在席上,嘴唇都咬出血来。

按照东瀛习惯,陆宁该被尊称为新齐城陆阿大总院大人,总算柴田正雄知道中原连名带姓称呼并不是一种尊重对方的行为,是以才仅仅加了姓氏。

陆宁微微颔首,道“驱齐众众恶必然伏诛,你且休息休息,明日我便遣派官兵赴三山城剿匪。”

“正雄愿意做前锋,战死在宗地!”柴田正雄咬着牙,显然,真是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陆宁笑笑,摆摆手,“你去吧。”

等柴田正雄撅着屁股倒退而出,陆宁看了眼旁侧陆立花,正想说话,夷懒突然从案桌后跪行出来,伏地道“主公,姬武士之队训练多日,剿灭区区山贼,何不遣足轻队剿之?以姬武士督战,也可操其战场兵戈事。”

看夷懒娇躯跪地而行的动作,陆宁呆了呆,不过话说回来,中原以前也是席地跪坐,跪行本也是席地跪坐的习俗时不可避免的礼仪,只是到了这东瀛,这种动作,倒看起来是极为臣服之意了,尤其是,夷懒以往桀骜的态度,现今和服丽人跪行,伏地奏报,令人大出意外。

不管有没有陆立花这等不知道陆宁身份的人在,夷懒和萧皇后,现今都是称呼陆宁为“主公”,免得“陛下”、“大汗”等等称呼,泄露了天机。

“主公”,既有在中原之意,在东瀛,称呼城主也不突兀。

陆宁呆了呆后,略一琢磨,“好,便遣姬武士经历下战场厮杀。”

本来,陆宁便是准备派一两个班的士卒,其他以侍武士领的足轻为主。

毕竟是去山地剿灭打游击似的小股悍匪,宣抚营还是坐镇新齐城的好,因为齐人入侵的消息现在想来已经传遍东瀛本土,除了写来信,很难说平安京会有什么反应,毕竟便是藤氏里,各个公卿的政治观点也不尽相同。

更莫说各地豪雄了,尤其是北部的国守,如坐镇鹿岛神社的东国武士集团鼻祖源满仲,其也未必非要等平安京的谕令,便是自己召集东国武士前来攻袭新齐城也不是没可能。

是以,去剿灭突然出现在三山城的所谓“驱齐众”,还是用少量亲军督战,以侍武士和足轻为主,同时,也看一看这些仆从军作为作战主力时,是什么情况。

当然,自己也会用另一种身份随军,免得亲军白白牺牲。

但现今夷懒所说,令陆宁心中微微一动,琢磨了下,微微颔首“好,便用姬武士督战。”

突然,陆宁一笑,“姬武士队,从此更名为新齐城早击女营。”看了陆立花一眼,“送你个花名,立花訚千代,你是早击女的队长,她们都是你训练出来的,也可称为立花早击女。”

却是从陆立花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了在东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火铳队“立花早击女”,以及她们的统帅立花訚千代。

其实立花早击女也没什么赫赫战绩,对其大名贡献,应该远不如西夏的寨妇兵,但后世文化软输出的关系,使得这支女兵队伍变得具有了传奇色彩,听着名字也有那么点趣味性。

是以,陆宁也觉得有意思,才会引用,说到底,对这支女兵队,陆宁并没有视作真正的军人,若用中原威风凛凛的编号成军,她们自然不够格,所以,才戏谑的用了这么一个名号。

陆立花自不知道何意,毕竟很多中原深奥的语言她都听不懂么,跪坐在旁的她忙躬身称是。

“主公,我愿随军征讨三山的山贼。”夷懒又伏地。

陆宁怔了下,随之,打量着夷懒,目光变得有些深沉。

微微颔首,“好,如此的话,承香殿也去,你们两个,一起统领早击女营。”

……

三山城,大致在后世川崎市的位置,距离新齐城仅仅五十余里。

去剿匪的计有早击女营三百姬武士、五班共五十名宣抚卒,百名虾夷奴辎重辅兵,以副都头统领,又有足轻五十队五百数,侍武士正副足轻长共百人,总计千余人的队伍,可说声势浩大了。

不过数日后,萧皇后和夷懒便来信,山贼们在三山县劫掠一番后,应该已经越过陆奥山脉逃入了被齐人改称“山西县”的村山郡。

两人询问,要不要她们领军翻越陆奥山脉,去山西剿匪。

与此同时,南方也有消息传来,村上天皇刚刚十岁的第八皇女缉子内亲王在清凉殿举行了著裳仪式,并被封为三品内亲王,卜定为第一代鹿岛斋院,并且已经到了鹿岛神社,作为斋院侍奉武甕槌大神。

用皇女作为斋院,以往只存在伊势神宫和贺茂神社,而皇女斋院,以后也终生不会再嫁,侍奉神灵几十年后,便落发出家。

通常被选为斋院的皇女,举行著裳成人仪式便早,都在十岁左右。

鹿岛神宫,以前没有皇族斋院,现今突然派出皇女来侍奉武甕槌大神,也就是东瀛的雷神,显然齐人侵入本州岛北部的消息,在平安京造成了混乱。

右大臣藤原师辅写来绵里藏针信笺是一回事,其他公卿及皇族中人同样会拿出各种主张。

以皇女来侍奉鹿岛的雷神,自然也是其中一种主张。

齐人若再南侵,鹿岛便是第一站,一些公卿寄希望于鬼神,希望雷神庇护下,挫败齐人。

由此也可以见,平安京也并不是藤原师辅这种颇有才具的人一种声音,这般混乱,倒是好事。

陆宁闻听这个消息,心下也是一喜。

第二日,陆宁便再次易妆,又叫来宣抚营统领傅潜,令其好生镇守新齐城。

陆宁自己,则变身成一名班头,领着九名重甲卒及二十名虾夷奴辎重辅兵前往三山城。

到了三山城,宣读文总院和傅将军令喻,令原本的五十名甲卒和百名虾夷辅兵回新齐城驻守,其余人,由他总统领,翻奥羽山脉,前往山西县剿匪。

柴田正雄也组织起了两百多人的武装随行。

千余人,带足干粮清水,向西方的奥羽山脉进发。

陆宁心下也有些好笑,在此地,自己总院的身份也不好轻动了,自己要参与第一线的战斗,从中考察足轻动态,却要化身一个小小的班头。

当然,齐人真正的战斗力仅仅一班十人,最大的统领是一名班头,其余不是女兵便是土著足轻,如果在山西县能剿灭叛众,消息传到四边,足以造成很大的震慑,那些未归降的地方豪强,被造成的心理冲击,那也不言而喻。

原来这村山郡的郡守,现今山西县县城山西城城主村山刘太郎,虽然接受“刘”姓名义上归降,但所谓“驱齐众”发源于村山郡,更在村山郡来去自由,很难说这村山太郎是不是阴阳政权,甚至,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抗齐义士”,假装归降掩饰身份而已。

是以,在不派遣宣抚营主力来山西城的情况下,陆宁怎么也不放心少数宣抚卒以及大量女兵、足轻的组合,翻山越岭深入山西县剿匪。

山西城,距离新齐城,可就有百余里了,且中间隔着奥羽山脉,一旦遇到挫折,自己可来不及救援。

《我的帝国无双》来源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西剿匪 (中)

山西城,其实就是一处简陋的寨栅,位于最上川的支流之畔,附近有大片大片的农田,距离山西城十多里,便是宝石山立石寺。

前世的时候,陆宁来过这立石寺,当然,见到的是战国时期因为僧兵参与了天下之争而被捣毁后,重修的石庙,和现今有很大不同。

现今这立石寺,香火极为鼎盛,作为东北地区第一大寺庙,占有着周围几万亩农田和山林。

立石寺僧侣为天台宗,也就是中土流派,并不是后来的东瀛本土出现的可以结婚生子的净土真宗,当然,现今僧侣,财雄势大,真正有修为的高僧不少,但暗地里蝇营狗苟之辈更多,所以,古代很多通俗小说里,最喜欢描写的**,便是寺庙。

立石寺有僧侣加奴仆两百余人,寺庙自己打造了几十把雉刀武装年轻力壮的僧人和奴仆防贼,算是僧兵的雏形了。

从新齐城而来的早击女、足轻等等,便住进了立石寺,将僧舍、仆从房、库房等等房屋挤的满满堂堂,其僧侣等,不得不暂时各寻居所,有得下山,暂时去了农户家暂住。

萧皇后、夷懒、陆立花和十几名近身女卫,住进了后山的立石寺贯主禅院。

陆宁领着他的一班九名步卒,及二十名虾夷仆从卒,也住禅院里,住在前院,原本这里住的是侍奉贯主的从僧、沙弥和童子,现今和贯主了悟法师一起都被赶了出去。

禅院环境极为幽静,四周是翠绿山林,夜深之时,万籁俱寂,却有蝉鸣声声渗入石。

当天,了悟法师更写下文牒,将包括后山在内的近两万亩山林田地全部赠予承香殿女御和丽景殿女御两位夫人,也就是,寺庙财产近乎被掠夺了大半,消息很快传到山下寺庙雇农们耳中,他们有的茫然,有的愤怒,但都无可奈何。

……

进入平安时代,东瀛寺庙建筑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立石寺的禅院也是如此,小巧的格栅木屋,别致的回廊,院内郁郁葱葱树木,除了蚊虫多一些,倒是修养的上佳之所。

陆宁和九名步卒住的是一排四开间的木屋,下部架空的干阑式建筑,典型的日式小屋组。

本来,班头应该和步卒同住,但恰好一屋三人,陆宁便单独住一间。

二十名虾夷仆从,挤在另一侧一排小屋,睡觉时,翻身都挤,倒和陆宁印象里前世一些乡村寄宿学校的大通铺差不多。

用晚膳时,按照军中惯例,陆宁将包括十五名虾夷仆从在内的士卒都集合起来,一个个席地而坐,都板板正正的围了一个圈,圈内是满满几大盆肉炒饭,虽然肉很少很少,但这种炒饭每个米粒都等于沾了油腥,又是颗粒极为饱满的上好大米,便是大齐子民,普通平民的话,也就过年能这般奢侈了,当然,富裕之地,如汴京城内居民,又是另一种情形。

米、肉等都来自立石寺仓储,军卒们长途跋涉翻山越岭而来,到了这里的,自然要开开荤,吃点好的。

陆宁带头,餐前军歌合唱,他手下九名宣抚卒,八名来自北方各部,一名高丽人,加上十五名虾夷辅兵,唱的军歌结结巴巴的,但韵律还在。

按照镇东军中规定,除非万不得已,平素互相交谈,都要用标准中原语,宣抚卒自然也是如此。

宣抚营下到每一个班头都来自京戍军,他们的任务之一,也是教授士卒们中原话。

虽然在东征前,这些军卒集训了几个月,集训期间,学说中原话也是重要一项,但一门语言,又岂是几个月能学会的?

不过如果平素生活环境中都是这种语言,慢慢的来,简单交流倒是可以实现。

而学说中原话,最早学的,便是军歌。

现今随着融合诸多边卒,军歌的歌词也渐渐发生着变化,从万里胡地尽齐歌,变成诸如“诸族护卫圣皇帝,万里海山唱齐歌”之类的。

听着他们结结巴巴歌声,陆宁肚里暗笑,可隐隐又觉得,有一种异样的庄严之感,他们的歌声,好像也越来越顺耳。

歌毕,陆宁指了指其中一名士卒:“马达山,今日你来盛饭!”

那名络腮胡大汉立时站起,“是!”

用餐的包括陆宁在内,共二十四人,有一名宣抚卒和五名虾夷辅兵不在,是因为虾夷辅兵分为四组,一组五人,轮流在禅院外站岗警戒,每一组,三个时辰,而宣抚卒,也会有一名军卒在外哨卫,也是每三个时辰一轮。

陆宁也被盛了满满一陶碗炒米饭,里面肉渣比别人碗里稍微多一些,陆宁也没多说什么,军中,本来就是上下级要极为分明之地,这点特权,班头还是要有的。

闷头吃饭,没什么人说话。

毕竟,原来和他们熟稔的班头得了病,这位新班头,他们都不熟悉。

“马达山,你有话要问?”陆宁突然看向这一直偷偷打量自己的家伙。

马达山咧嘴一笑,“班头,我,你,不生气?”

陆宁笑笑,“说吧,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言语,我就不生气。”

“我,我不敢……我,忠诚……”马达山一下就涨红了脸,络腮胡激动的都吹起来的样子。

陆宁笑道:“那就赶紧说,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一样!”

有军卒笑起来,气氛为之一松,这位新班头,原来也很喜欢开玩笑。

马达山好像想了会儿该怎么发音,才结结巴巴道:“女沙弥,去了,去了哪儿?”

陆宁一怔,笑骂道:“妈的,你想女人了?”

和这些军卒粗人在一起,自己也不用在乎仪态威严,很随意的和他们唠嗑,其实还是蛮有意思的。

马达山说的女沙弥,是驱赶禅院中贯主了悟法师的仆从时发现的,竟然有一个小沙弥是女人所扮,不消说,便是了悟大和尚的情人了。

了悟大和尚不得不将本寺山林田地献出大半,也是夷懒以此威胁,若不心甘情愿献出来,你这假和尚必名声不保被赶出立石寺。

“是。”马达山舔了舔嘴唇,嘿嘿了一会儿,倒坦然承认。

陆宁微微颔首,脸色郑重起来,“不论如何,军法不可违!”

本来见班头和蔼,马达山还想趁机问问,如果剿灭的那些叛贼有女眷,能不能自己等先发落一下。

毕竟,来到这山西的千余军马,只有他们十名正牌的齐朝官兵,地位最高,其余都是附庸军,也有点山高皇帝远的意思,只要班头不上报,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可听陆宁的话,马达山心下一凛,忙垂首:“是!”

陆宁脸色凝重,心里却轻轻叹口气,想想也是,这些部落勇健被招募远渡重洋东征,难道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还不是希望升官发财有女人?

其实,镇东军中已经有营妓,多是俘掠的“桂女”以及激烈反抗的城栅女子,桂女就是东瀛在出羽、陆奥两国镇守府设的官妓,本也是为征夷的边军服务的营妓。

毕竟远隔重洋,亲眷们又还未送过来,士卒们会思乡,营妓可以很好的抚慰他们。

而跟着自己的宣抚卒,就有点苦行僧的意味了,新齐城是大城,去往北部的交通要地,自然有妓馆,但这种品流复杂之地,宣抚卒是禁止出入的。

这种高压政策一直持续下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想了想,陆宁神秘兮兮道:“我听上官说,东征军实行新律,新齐城,有可能设教坊,你们这些家伙,自己知道就行,别往外传!”

马达山等,立时眉飞色舞起来。

陆宁琢磨着,服务宣抚卒的教坊是该有一个,不过里间女子,用金钱招募以自愿为主,毕竟现今东瀛民间,白拍子、巫娼、船女等等各种娼妓很多,有钱不愁招募不到人,只是,如此一来,容易被南部来的细作渗透进来,这一点,倒是不可不防。

而且,作为一种奖励的手段而不令教坊司成为一天接待十几个那种凄惨之地也是必要的,同时也可以防止一些病患,如此,教坊司招募的女子,质素也要高一些。

正琢磨着,外间哨卫匆匆进来,禀告说山西城城主刘太郎到了,求见两位女御大人。

此次剿匪,陆宁这个班头指挥全军,但名义上地位最高的,是总院派出的两位女御大人,大节上,陆宁也要听从她俩吩咐,比如如果两位女御大人,要抓捕刘太郎,陆宁便要执行,不过如何展开军事行动,那就是陆宁的事情。

新齐城的军马进入山西境后,村山太郎遣派来迎接并协调帮助剿匪军马入住立石寺的,是他的一名家臣,据那家臣说,村山太郎领着属下去寻访叛贼踪迹,恰好不在城中。

现今,却是到了。

陆宁起身,“我去陪他见两位女御大人!”

……

村山太郎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鹰钩鼻,使得其面相看起来有些阴沉。

和陆宁一直来到后禅院,见到了萧皇后和夷懒。

在禅房中席地跪坐一旁的,还有陆立花和凉御前。

凉御前,是陆宁攻克雄胜城时俘掠的女子,乃是清原氏当主清原正盛的夫人。

御前为贵族女子称谓,凉御前就是名字叫凉的贵族女子。

她年轻时曾经跟一位去过中原的和尚不清不楚,是以,懂一些简单的中原话,不过用她做翻译,便勉为其难了。

村山太郎和萧皇后、夷懒之间的对话,进行的也很不顺利,有时候陆宁都恨不得自己出声翻译一下。

是以,这场谈话变得很漫长。

萧皇后和夷懒阐述的,主要便是说接到了来自中原圣皇帝的谕旨,总院行尚方宝剑事对你们的赐姓,已经得到了圣皇帝的认可,且从此你们的赐姓可代代相传,城主之位,从此世袭。

凉御前,好半天,才将这番话的意思大体说给了村山太郎听。

村山太郎,或者说刘太郎,忙俯首谢恩。

陆宁一直留意他的神情,见他伏地时,袍袖露出的缝隙中,他眼中有喜色,也有犹豫,显然是,要不要真正从此为齐人效命,他还没有做好决定,还是三心二意中。

陆宁现今对如何治理东瀛北部地区已经有了定案,新齐城北方各县,将会和中原一样,委任主官管理,不过,因为各县普遍比中原各县为小,是以不设令,主官为知县事,正八品官员。

如此,才真正是齐国之土。

在南方,将会实行城主世袭制作为和东瀛本土之间的缓冲,不过,陆奥、出羽的这十几个南部县,将来还是要实行流官制。

比如这村山太郎,如果真心归附,将来令他们南侵,齐兵在幕后支持,这十几个城主,迁他们去新占领的各郡做城主,现今来说,越是南方越发达,他们也会很乐意得到大城。

大体上的构想,便是出羽、陆奥两国消化为真正的齐土,以越后、上野、下野、常陆四国为中原任命的世袭城主的缓冲区。

看起来,日本六十六国,仅仅有六国发生了变动,但实则,不算北海道的话,这六国面积超过了东瀛总面积的四分之一,毕竟,出羽国,尤其是陆奥国,面积太大了。

不过,目前来说,东北地区本来就未真正成为东瀛土地,六国的变动,对南部东瀛人心理上造成的冲击,可能真就是六十六国,失去了六国而已。

陆宁一边琢磨,一边听着萧皇后、夷懒和村山太郎对话。

夷懒仔细打听着这村山太郎所谓查访西山县叛贼的收获,这村山太郎本就含含糊糊说得不着边际,加之凉御前翻译的问题,夷懒问了好多问题都不得要领,最后,只能勉励村山太郎几句,令他再广派人手去查访。

等村山太郎告退,夷懒看了眼睛陆宁,又看看陆立花,问:“你们怎么看?这刘太郎,可是在尽心办差?”

现今陆宁听着夷懒和萧皇后的中原话,已经分外觉得流畅,毕竟有了那些士卒和这陆立花、凉御前做对比。

陆宁笑笑道:“他尽心不尽心也无所谓,那些叛贼,我们本就是引蛇出洞。”

霸占着寺庙土地,且将僧侣仆从赶出,军卒住进寺庙中,以及后续将会进行的一系列举动,两位女御都会故意横蛮一些又很骄狂大意的样子。加之,来剿匪的正卒,仅仅十人,其余不是女兵,便是本地足轻,偏偏,又有为了羞辱南部天皇而被授殿女御的齐人高官两位妾侍做统领,“驱齐众”如果真是比较有组织的反抗军,有比较有胆略的人统帅,这机会便不可能放过。

而如果只是乌合之众,这等机会都不敢来,那也成不了什么大事,责令村山太郎一个期限,令其限期破获就是。

而从“驱齐众”攻破三山城几乎杀尽柴田大有一家又快速退却的种种行动轨迹看,“驱齐众”应该是前者,不但有组织,其首领也不是简单人物。

陆宁说这话,突然就见夷懒沉脸盯着自己,愣了下,住了嘴。

“你的狗眼往哪里看呢?该当剜了去!”夷懒脸沉似水。

陆宁无语,眨眨眼,“是我。”

确实一直仰着头直视她们,作为一名班头的话,就有点肆无忌惮和孟浪了。

“知道是你,你不是,一个姓陆的班头么?!”夷懒训斥道:“退下吧!”

陆宁又好气又好笑,以萧皇后和夷懒的聪慧以及对自己的了解,她俩猜出自己是谁一点不难。

毕竟,自己令五十名军卒回了新齐城,却仅仅带了一班军卒来补位,传总院下达的命令反而是翻越崇山峻岭去剿匪,自己这陆班头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不过,现今中原,陆姓突然多了起来,是以,自己用陆姓,倒是不突兀。

而现在,这夷懒显然一肚子对自己的怨尤,终于能光明正大发泄出来,她本来就不怎么怕自己,但自己又没对她怎样,她自不能无端端喝骂自己,现今,倒是借题发挥。

看向了萧皇后,陆宁道:“承香殿,我有几句话还想说。”确实有些话,要暗暗点出来,叮嘱一下她俩。

萧皇后俏脸却也一沉,“令你退下去,没听到么?”

可能第一次,她和夷懒站上了同一条战线。

只是,她显然在憋着笑,眼里那抹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陆宁蹙眉,却见旁侧,陆立花看自己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善,这家伙,绝对是一名勇敢的将领,但不会是一个好统帅,脑子不清不楚的。

而凉御前,则有些迷惑的看着自己。

现今自己洗去脸上妆容,可是自己的本来面目,怎么都不妥当,哪怕就说自己是文总院,也太没面子。

夷懒应该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装糊涂。

夷懒那大有深意的目光,隐含着示威,好像就是在说,我知道你是谁,但你能拿我怎样?万民敬仰的所谓圣朝天子,扮作官员不说,现今更扮作一个小卒,受到的屈辱,就是你自找的。

不过,也难报我所受屈辱之万一。

陆宁无奈,不过,夷懒如此做,倒令自己先前对她的戒心降低了不少,这般发泄心中怨尤,那么暗中,想来就不会有什么可怕的谋划了。比如她开始自告奋勇统兵来山西,自己就琢磨过,她是不是希望发挥其统御的天份,将剿灭匪徒一事办的漂漂亮亮,从而真正获得这支女营的尊重和领导权,尔后,图谋杀死自己和自己同归于尽之类的。

但现在看,她对自己的仇恨,倒不是那种生死仇敌一般了。

毕竟,被俘这许久,自己从没强迫过她们什么,还经常带着她们四处转悠,怕当今之世,还没有一个人能这般对被俘的异国美貌皇后的。

而对自己,她和萧皇后到底是怎么一种心态,可能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西剿匪 (下)

前方,星星点点的烛光,立石寺后山,深壑幽秀,绿木覆壁,月夜下更显凄清之美。

伏在嶙峋山石后,那须忠长握着长刀的手渐渐渗出汗水。

眼见就要和齐人厮杀,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很紧张的。

虽然,这立石寺里,仅仅有十几个齐人。

他,在等内应的信号。

被齐人称为“足轻军”的本地土团中,果然如父亲大人所说,有许多对齐人侵袭占领自己土地不满的人,只是,没有人统领指引他们,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成为齐人的附庸兵,帮齐人维持各地治安。

父亲是毛野第一智者,也是天下第一智者,由区区地方庶民,成为一国之守,是多少武者梦寐以求却终生难望其项背的。

父亲对齐人入侵,一直忧心无比,多次向平安京写信,希望藤氏关白以天皇的名义号召天下义士抗齐,并组织大军,北上对抗齐军。

听闻天皇陛下身体有疾,公卿们更是醉生梦死,父亲的信根本没收到回音。

是以,父亲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花费家财,招募义士,希望能在出羽、陆奥,拖延齐军的步伐,为京都的显贵们做出正确反应,尽量争取时间。

也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忌惮敌人,齐军在父亲眼里,就好像根本难以战胜,曾经一再叮嘱自己,只要有齐人正卒在,自己便不得率义士众发起攻击。

哪怕这立石寺,仅仅有十来名齐军正卒,在此作威作福,甚至令本来模棱两可的本地豪强村上太郎都愿意帮助自己,为自己提供了齐人、齐人女卒、足轻们的宿营图。

但父亲,还是写信来,又从邻近三郡征募了一些义士。

那须忠长回头看了看阴影中石林里影影绰绰人影,现今,要跟随自己发起冲锋的,是四百多名勇敢善战的武者,又有足轻做内应,攻击十名齐军正卒,应该是必胜之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却跳的厉害。

那须忠长随之自嘲的一笑,应该是被父亲感染了吧。

这时候,立石寺中,突然燃起了火光,随之,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开始了?!那须忠长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握着长刀的手,突然变得稳定无比。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大喊道:“杀齐人!杀!”

“头土各开苏如!”石林中立时爆发出叽里咕噜的喊杀冲锋声,无数黑影纵起,向那不远处的寺庙禅院的轮廓冲去。

禅院门前的齐人哨卫,立刻便退了进去,并紧紧关上了大门。

本来对齐人一无所知,但一直以来西方大陆有强大的中原王朝深深扎根心底的武者们,此时立刻爆发出欢呼,齐人,原来也是血肉之躯,也怕了我们!

“杀死这些畜生!”怒骂声中,对“齐人”的尊敬好像也不见了。

武者们,冲的更加快。

而就在这时,突然就听阵阵破空响声,月光下,就见漫天箭矢突然从禅院院墙后冲天而起,划出优美也是致命的弧线,“嗖嗖嗖”,箭雨从天而降,立时,有武者发出惨叫声,密集冲锋的武者们,立时便摔倒了一片。

那须忠长脑子嗡一声,这是什么情况?

本土的丸木弓,射程很短,通常作为个人武勇拼杀时使用,还从来没见过,弓手们集群,射击另一方的情形。

因为在那须忠长固有思维里,带太多弓手就是作死,一个冲锋就到了对方身前,而弓手们怕一个人也射不到。

可是,现今齐人,怕是墙后有数百弓兵,如此大规模集射,根本不用瞄准哪个个人,只管朝一个方向射就是,对方的集结冲锋,在箭雨下,立时遭到致命打击。

而且,也是第一次见到,集群抛射的战术,本土丸木弓,个体作战,从来是瞄准直射。

虽然,被射翻的也就仅仅十余人,但对心理上的打击是致命的,根本看不到敌人,就出现了伤亡。

“分散!分散!”那须忠长大声吆喝着。

破空声中,第二轮箭雨已经扑面而至。

这一次,离得又近了一些,墙后弓手又更确定了箭矢角度略作调整,惨叫声中,又有二三十名武者中箭摔倒。

“给我杀,冲!”那须忠长眼睛都红了。

只要冲到他们近前,羸弱的弓手还不是一刀一个?

是了,应该是那些女兵,自己根本没计算在内的女兵,但,怎么能射这般远?!

“嘭嘭嘭”,越是接近禅院院墙,武者们越一个接一个的摔倒,因为,院墙花垛上,已经架起了一支支硬弩,离得近,已经可以用望山瞄准射击。

不过,眼见同伴一个个被射翻,这些武者,有的萌生退意,后面的甚至有转身就跑的,但冲在最前面的都是凶悍之辈,反而都红了眼,眼见,便已经冲到了禅院门前。

就在这时,禅院大门突然洞开,从里面慢慢行出一队黑黝黝的重甲怪物。

月光下,他们的身影曵长,好像笼罩在整个战场上。

齐军正卒!

出现!

那须忠长正飞奔的身影,在那一瞬,都猛的慢了下来。

随之,“嘭嘭嘭嘭”,重甲步卒和那须众的武者激烈撞击在一起。

远远的,足轻们在观战。

另一侧,村山刘太郎也在观战。

当看到齐军正卒出现时,村山太郎的心立时跳了跳。眼神也为之一凝。

终于来了!

传说中,这战无不胜的齐军正卒,真的是无敌的存在?

他紧紧盯着战场上,渐渐的,呼吸似乎都要停止,眼中的凝重,慢慢变为惊恐,因为他眼眶里黑色的部分,闪现着,那须众便如纸糊一般被那些高大铁甲怪物们手中巨剑劈碎的影像。

尤其是,为首的那重甲怪物,巨剑下去,那须武者必然被分为两半,要么断头,要么被拦腰砍断,甚至,还有从脖颈劈下,身子就好像从中一分为二一般。

战场上,越发的血腥。

那须忠长,只将手中长刀乱舞,更不知道,怎么被对方一脚踹倒,好像对方知道他是首领,这才没要了他的命。

战事,来的快,结束的更快。

只是,不管旁观的足轻众,还是村山太郎和他的亲信,都好像,经历了一场地狱之旅,好半天,才觉得,压抑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齐军正卒,原来,是如此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南侵

禅房中,萧皇后和夷懒在上首,左侧,陆宁和陆立花;右侧,跪坐的是山西城城主村山刘太郎、三山城城主柴田张正雄、以及两名侍大将。

所谓侍大将,此次剿匪,共有足轻五十队五百人,侍武士正副足轻长百人。

从侍武士正足轻长中,选出两名优异者,统领所有侍武士和足轻,称为侍大将。

这两名侍大将都被赐了齐姓,一个王盛重,一个叫王敏行。

他两个本来就不是什么地方豪强,所以,以地名开头的苗字都没有,却直接有了中原姓氏,一时感激涕零,因为这代表,他俩从此成为了东瀛的贵族阶层,而且,随时可能被征召成为齐军正卒。

“二王”自是陆宁观察下挑选的,两个人未必是侍大将中战斗力最强的,但头脑都很灵关,如王敏行,便是欺骗了这“驱齐众”首领令其以为有足轻内应之人。

历史变更经历太多了,陆宁想也知道,对方如果真想偷袭本军,必然会来瓦解足轻战力寻找内应,是以,凉御前早就得吩咐,和百名侍武士挨个谈心,告诉他们,叛贼可能会和他们联系,如果隐藏不报,到时不仅自己,亲人也会受到牵连,会遭受最残酷的酷刑折磨。

但说是这么说,却不想这王敏行戏演的十足,这不,被捆得麻花一样跪在下下首的那须众首领兀自狠狠瞪着他,就好像,恨不得将他活活咬死。

倒是村山刘太郎,虽然也和那须忠长虚与委蛇了一番,但本来就没做什么承诺,送上的齐人足轻布防图也是真的,如果那须忠长真偷袭成功,他自也会有其他打算。

但既然你没成功,却也怨不得人。

是以,村山刘太郎,倒是很坦然,只是,看着在座这些齐人,以后到底怎样,他心中却也渐渐拿定了主意。

“我是来自那须郡的忠长!我父,藤原下野国守秀乡!”

萧皇后和夷懒问起他姓名,那须忠长却是仰首回答,显然,这也是一种骄傲,隐姓埋名,不符合现今东瀛武者对荣誉的认知。

不过,却也令陆宁对很多事,茅塞顿开。

原来幕后,是藤原秀乡。

下野国国守藤原秀乡,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二十多年前,他本是下野押领使,也就是,诸多的被任命为地方令外官的地方豪强之一,不过,他武力惊人智计出众,在平定平将门之乱时立了大功。

平将门,是东瀛历史上唯一一个反叛自称新皇之人,因为东瀛历史上,真正掌控这片土地的人很多,但都是将天皇做吉祥物做傀儡,自称新皇要取而代之的,他是唯一一个。

当时他势力波及关东八国,并以下总国为根据地,自称新皇,以石井乡为王城,设左、右大臣及八省百官,制订玉玺,震动京都。

也正是平将门之叛,京都的公卿们无力应对,令地方豪强的地位更进一步。

藤原秀乡在平定平将门时立有殊功,被任命为下野和武藏两国国守。

现今,这老先生,怕有七八十岁了,由当年的悍勇无敌,变成了老谋深算的智者,被称为“毛野第一智者。”

所谓毛野,就是上野、下野和武藏等地,当年都是虾夷毛人的天下,所以被称为毛野。

虽然,因为京都的权力纷争,藤原秀乡已经被去了武藏国国守,仅仅担任下野国守,但其影响力,在毛野一地无人能及。

甚至下野北邻的陆奥国一些郡,也在他影响下。

是以,才能令儿子跑到山西、三山等地,来袭击归附大齐的城主了。

他这么做,想也不是为了什么京都的公卿,而是因为,他的根据地下野国,和陆奥国相邻,他清楚的认识到,齐人的步伐不会仅仅停留在陆奥,肯定还会继续南侵,是以,他才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为京都抗齐争取时间,使得他在下野国苦苦经营数十年的地盘不会落入齐人手中。

“承香殿大人,丽景殿大人,我认为,该当南下讨伐山北、玉壶、惠兴三县。”陆宁微微躬身说。

陆宁说的三县,就是山西北到下野国之间的置赐、耶麻、会津三郡,那须忠长的“驱齐众”,除了从下野国带来的,主要便是从这三郡招募的。

这三郡豪强,也都明目张胆拒不接受齐人册封。

夷懒瞟了陆宁一眼,微微颔首,“本殿也是如此想,自会写信给总院大人。”

听她大咧咧的自称,陆宁无奈,心说等过了这段时间,得收拾收拾你了。

萧皇后,在陆宁面前,多少还是不太敢放肆,是以,没有做声。

柴田张正雄,眼睛红红的一直盯着那须忠长,这个杀了他全家的主谋。

“将这叛贼首领拉出去,斩首示众。”萧皇后挥了挥手。

这些,都是陆宁早计议定,暂时,不会招降反齐之首领,一概处死就是。

张正雄立时落泪,哽咽着,头深深伏地。

……

五月,齐人文总院谕令下到了陆奥地区南部诸县,令诸城主领家臣家兵,一起讨伐下野藤原秀乡,令他们本部武士,在紧邻下野国的惠兴县集结。

显然,文总院认为山北、玉壶二县,如探囊取物。

更承诺,讨伐藤原秀乡后,功绩出色的城主,可以移封下野各郡。

而也确实如文总院所料,山北玉壶二县,小小村栅根本没有防御的能力。

只是,却不想,在惠兴,藤原秀乡会主动率军来迎。

这一点,便是陆宁也没想到。

不过,良好的习惯,便是主要力量为足轻,前后派出斥候探路也是必须的,是以,藤原秀乡设下的埋伏到底没有奏效而变成了遭遇战。

藤原秀乡大概有三千兵力,陆宁一方,亲领的侍武士、足轻,加之各城城主聚集的武士,也有三千余人。

双方单兵素质的战斗力,倒是差不多,因为藤原秀乡最优秀的部下,几乎都伪作了驱齐众,在立石寺一战,没有战死或被俘的,逃回去,也没了丁点士气,反而令藤原秀乡军中,产生了畏惧齐人的心理。

而陆宁军中的东瀛武士们,却因为有齐人坐镇的加持,却变得英勇无比。

尤其是,陆宁亲自领着九名重甲卒冲入藤原秀乡本阵后,双方的局势立时明朗。

陆宁杀得酣畅淋漓,现今东瀛人之间的战斗,根本没有集团作战的思维,太看重个人武勇了,对陆宁来说,简直如鱼得水。

反而中原内战或和周边强大国家对敌,结阵而战,铁蹄铮铮,万人队列,乱箭齐发,个人的武勇,有时候显得很渺小,也仅仅能做奇兵。

惠兴一役,击破藤原秀乡后,立时势如破竹杀入下野国。

但藤原秀乡反而失踪了,根本没组织人抵抗,便是其经营多年的唐泽山城,却是被其放了一把火,根本没有在那里固守。

这却令陆宁有些头疼。

不消说,他知道固守唐泽山城的话,就算能守上些时日,但城破后他在劫难逃。

在考量过齐军战斗力后,他应该已经知道靠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阻止齐军南侵,所以,才保存力量,或许隐入了民间,毕竟他在毛野一地人望很高,也或许遁去了邻国,但总之,以后会和自己打游击骚扰自己吧,同时,也会动用一些力量鼓动京都的公卿们,下定决心和齐人交战。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山城

到处都是叮叮当当修复城寨栏栅的声音。

虽然藤原秀乡放了把火,但这唐泽山城他经营多年,后世来说,是关东七大名城之一,他匆忙的这把火,自然不能将山城烧个精光,反而容易被烧毁的,自也容易修整。

唐泽山城,既然带唐字,陆宁干脆更名为新唐市,以此纪念前朝,为“市”,便是特别行政区了。

这下野国,作为缓冲区,都分封给了依附的城主,但新唐市作为前线驻军之地,和其余郡便区分开来,为大齐直接管理。

新唐市是藤原秀乡对抗平将门时修筑,正是钳制常陆、武藏、下总三国的咽喉之地。

宣抚营主力,也拔营南下,驻扎在了常陆国和陆奥分界线的勿来关附近,和新唐市东西呼应。

……

“咕噜噜”,清澈的泉水冒着热气缓缓流淌,注入宽大石池,又从另一侧流出,这小木屋,倒和后世日式天然温泉屋没什么太大区别。

毛野多温泉,后世极为著名的便有草津温泉、川原汤温泉等,而且草津温泉现今名气已经不小,只是距离此地太远。

却不想,这新唐城的本丸处,也有一处温泉。

新唐城是山城,仅仅是军事用途。

陆宁转了转,山上建筑,驻扎个几千军马不成问题。

现今来说,便是早击女营及两百名侍武士。

山下町,本来人口应该不少,现今逃亡了许多,也正好,一直跟随自己的那几百足轻分到了山下田地,家属也会迁徙过来。

这中原建筑不同的是,这座山城,军事用途第一,对女眷和军人之间的避忌基本不考虑,如从女眷居住的本丸要出城,还要经过军营屋区域,东瀛来说,虽然贵族女子也避忌抛头露面的事情,但是另一种风格,其思维和中土本来就不同,毕竟,女天皇都出了六位了,上一任女天皇,不过是百多年前的事。

陆宁自也不准备改造其布局。

而且转了一圈,陆宁倒是很喜欢这山城的布局。

“陆班头,你来!”

陆宁正在本丸或者说内寨的绿草坪上转悠,恰好一袭瑰丽和服的夷懒行来,她身后,有女卫撑着漂亮纸伞遮挡阳光,还真是东瀛风情。

陆宁无奈走过去后,夷懒递给他一封信笺。

是杨业的奏疏,先送到了宣抚营,又从宣抚营送来,却是说,他率三千军马已经攻破了越后国的春日山城。

陆宁微微一笑,现今,构想中的基本盘,缓冲区域,就差常陆国和上野国了,但是,自己不准备动了,不然接下来,必然马上便是和东瀛人的国战。

现今,至少自己还算有些借口,出羽、陆奥两国,是剿灭虾夷,攻打下野国,是因为藤原秀乡先派儿子领兵攻击齐人。

杨业领兵进入越后,也是差不多的借口。

越后打下来正好,本来正愁下野国才六个郡,出羽和陆奥南部归附并且参加了惠兴合战的十几个城主不够分,现今正好将其中一部分,移封到越后。

和南部东瀛,想来早晚免不了一战,哪怕自己现今就此按兵不动。

但平安京的公卿,很多不同意征募军马北抗齐人,主要还是觉得齐人有可能退兵,哪怕通过谈判,给齐人一些好处,总比打一场胜负未知的惨烈战争要强。

可如果发现,齐人在关东及越后分封城主不说,甚至出羽和陆奥,齐人任命知县这种流官,分明就是要长期统治的样子,那么,不管战事结果如何,他们也必然要倾尽全力一战。

不过和齐人作战,京都的权贵们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

自己,则需要时间消化北部领土,以及真正收服这些南部的城主们。

他们看似跟着自己兴冲冲讨伐藤原秀乡,但如果天皇下诏,承认他们现今得到齐人承认的城主地位,并号召他们一起攻击齐人,到时候,还不见得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部分倒戈是必然的,哪怕做壁上观,都是好的,而能跟齐人同进同退的,怕没几个,唯一有把握的,可能就是柴田的张正雄了。

毕竟,自己帮他报了全家被杀之仇,这年青人,也不善作伪,一直忠心耿耿,惠兴合战,他真是拼了命一般,其他一些城主,很多就保存自己实力,小花样多多,要不是自己领亲军攻破藤原秀乡本阵,他们才一窝蜂冲上来抢功,仅仅靠他们的话,惠兴合战是必输之局。

张正雄,也被移封到了下野国中心最富裕的郡河内郡,为河内城城主。

缓冲区,陆宁并没有改郡为县,除了东瀛色彩强烈的地名略作改动,其余地名都没有变。

而现今,要准备的,就是和东瀛之间的一场大战了。

但是,在北部的驻军,也不太好调动过来,毕竟都是刚刚征服之地,人心不稳,如果大量军马都调动来前线,怕后方起火。

最好的结果,就是东瀛人马,分批次来,各个击破。

话说回来,现今东瀛人作战,习惯真是如此,要说直接从南部各豪强征募几万人马,那自然没问题,甚至加上农民兵,征募个十几万都没问题。

但地形关系,本就不适合大规模作战,加之后勤问题,各地豪强又愿不愿意有人统一指挥他们的问题。

真要在一个战场投入几万兵力,现今的东瀛人,没这个习惯也没这个条件。

毕竟,便是到了五六百年后的战国时代,东瀛东北地区完全被占据开发,东瀛人口膨胀了三四倍,其规模最大的关原合战,东西两大集团的大决战,各自才不过投入了几万兵力。

不过,这新唐城位置重要,还是看杨业能不能抽调两营兵力过来把守,仅仅依靠女营和侍武士以及周边的城主,怎么都感觉有点空。

陆宁正琢磨之际,却听夷懒又道:“这里既然检查过了,安全无虞,你们宣抚卒,如果不得召唤,或紧急军情,不要再随便出入本丸。”

因为东瀛这城寨和中原布局既然不同,就是为小规模战斗准备的,所以,一些称呼,改成中原语言总感觉有些词不达意,是以,暂时还是采用东瀛特色语言来称呼城内区域。

夷懒说得倒是在理,陆宁也懒得理她,转身便走。

……

二之丸,便是本丸外第二层内寨,三之丸,为第三层内寨。

和本丸相连的近侍丸、南丸以及二之丸,住着女营。

三之丸,住着陆宁,九名重甲正卒,二十名虾夷辅兵以及两名侍大将。

实际上,因为是山城,依山势而建,是以和中原城寨布局完全不同,如这三之丸,就是比二之丸矮一截的略平山头而建,实际面积还不如二之丸大,而三之丸东西依照山势延伸出去,又有长丸、天之丸、金石丸、北丸、石山丸等等。

实际上,每一个丸,又可以看作一层防御,地势高低都和相邻的丸不同,又如天之丸和石山丸,都是建在略高的山头上,可以用各种投掷器械支援三之丸的防守。

所以,陆宁一时还真不好找到合适的中原词汇来代替这些东瀛风格称呼,便是用寨代替丸,也感觉不是那么贴切。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新唐城应对小规模进攻,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几千人规模的进攻,战斗力差不多的几百人,应该也可以比较轻松的防守,再多人进攻的话,山下也施展不开。

而只要今年秋天前,东瀛人没有大举来袭,山城里有了更多存粮,便是多少东瀛人来也不怕了,这山城很多建筑的节点,就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那种,现今东瀛人,又没什么攻城器械,对山城更毫无办法,只能依靠个人武勇破城。

这也是陆宁,令宣抚营仍旧镇守最东线的原因,东瀛人大举进攻的话,必定是从东线平原方向突破,那里必须用最精锐士卒把守。

反而这新唐城,只要有吃有喝,感觉自己一个人,挡住东瀛几千军马都没问题。

而恰恰山上不缺水,不但本丸有泉水,天丸所在的山头下很矮的地势处,又有挖掘好的大炊井,但不攻破三之丸,又根本去不了水井处。

依照山势所建的这座城寨,确实巧妙,不亏是藤原秀乡这个智者几十年苦心经营而筑。

越是在这山城转悠,陆宁越是赞叹。

当然,这种山城在中原是没法生存的,第一,不保护民众;第二,投石车轰轰的砸下去,管你什么精妙构造,都稀巴烂;第三,哪怕是有大量弓手,曲射压制下,攻破这种城寨也根本不难。

不过,陆宁倒真是很喜欢,感觉东瀛人大举来袭的话,依仗这座城寨沟壑、坡度、险要之处,自己简直能化身千人斩吧?

又啧啧称奇的转悠了一圈后,陆宁回到了三之丸。

长丸、天之丸、金石丸、北丸、石山丸等,住着两百侍武士,实则,还有叫青年丸的地方,应该是藤原秀乡用来训练少年武士的,现今也住进了侍武士。

三之丸就是比二之丸矮的较平山头,被藤原秀乡加以修整,要从下方十几米处绕过三之丸平台,上木梯进入三之丸,如果是敌人来攻击,不但头顶就在对方脚下,人又爬不上去,木梯被撤下,落下栅门,对方的木梯也不可能如此长,是三之丸平台加两人高的栅栏那么高。

当然,要说真针对这座城,以东瀛人来说,带上大量火油,看到栅栏就烧,火油足够的话,对方防御力量又不足,倒也不是说这座城就攻不下来,不过东瀛人,基本没有这种作战传统,尤其是现今,便是名将,也很少有集团作战的思维。

三之丸平台上,一排东瀛风格的格栅木屋,便是陆宁等三十二人的住处了。

二十名虾夷辅兵住的略挤,陆宁,九名正卒,两名侍大将,四人住一屋,又恰好多了一间屋子,陆宁便自己住一屋,不管如何,和这些多少天也不见得洗澡的多个军汉挤一个房间的话,陆宁实在有些受不住。

经历数场战事,九名正卒也好,两名侍大将也好,简直将陆宁奉做神明,是以,陆宁便是搞特殊化,他们也认为理所应当。

现今,说中原语言更结巴的,又多了两个侍大将,王盛重和王敏行,陆宁称呼他俩“二王”,这花名也渐渐流传开来。

齐军标准的一日三餐,在现今的东瀛来说,这是很了不得的。

午餐是芋头和鱼,都是蒸的,真正日本习俗了,食材便宜,又不浪费柴火。毕竟米是奢饰品,富裕阶层才能享用,虽然说新唐城里便是最低级的侍武士,说起来也是特权阶层,但毕竟没在此地站稳脚跟,食材还是省着点好,何况山下町即将迁徙来大量跟随陆宁作战的足轻,陆宁准备抽取的粮租,自要比东瀛豪雄们抽取的少一些。

九名正卒,都是北方部落出身,应征入伍后又吨顿好吃好喝,所以,本就强健的他们越来越肌肉发达,现今数日不见畜肉,虽说有鱼吃,但和畜肉带给人的满足感完全不同。

是以,有几个家伙就愁眉苦脸起来,络腮胡大汉马达山唉声叹气,“头儿,我,嘴里,淡出鸟儿!”

这话,倒是学会了。

陆宁就笑,说:“再忍忍,明天我带你们去打猎。”

山城北部,便是辽阔无比的山林,猎物很多。

不过,杨业提议输运些家畜来着人饲养,陆宁现今,明白了什么意思,自己宣抚营人少还好说,经常去打打猎开荤,镇东军却不能这般解决肉食问题了。

说起来,历史上东瀛人养过猪,现今却已经绝迹,要到明治时代才又重新兴盛。

也不仅仅猪肉,日本人现今就是不吃畜肉,不过打猎的野味肉食倒是吃。

陆宁吃得一向清淡,倒是忘了这一节。

听陆宁说去打猎,几名正卒立时欢呼起来。

虾夷奴,有吃的就行,他们饭量大,每天三顿吃的很多,在被齐人征召前,他们从来没有过这般每天都能吃饱肚子的生活,早就满足的不行,哪管吃什么。

二王侍大将,生活也比以前有所提高。

只有北方部落来的宣抚卒,他们本来在部族就都有些小身份,不然也不会长得如此健壮,每天吃素吃鱼,自然受不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古河之事 (上)

打猎的事情没能成行,因为深夜时候,南方古河栅的村民前来送信,古河栅出事了。

古河栅位于新唐城南三十里,东瀛三大江之一的利根川江北畔,又有极大的一个湖,土地极为肥沃,渔业发达无比,真正是鱼米之地,关东平原上,都算最宜居的定居点之一了,是以,在古河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村落,有上千户人口。

按照东瀛行政区域划分,实则新唐城位于下野国最南部,再往南,便是下总国,古河栅,也属于下总国之地。

不过藤原秀乡在此苦心经营多年,新唐城南部大片肥沃平原的村落实则都向新唐城缴纳米粮,基本上,利根川江的江北,都在他控制下。

古河栅来报信的村民极为惶急。

原来,虽然闻听唐泽山城被外来的齐人攻占了,但古河栅这等鱼米之地,村民们还是舍不得离开,只能寄希望新来的统治者能善待他们。

尤其是,很快便有唐泽山城的足轻作为使者前去宣令,此栅以后属新唐市,村民从此为大齐市民,缴纳租赋,和齐民同税,以田亩、鱼获为据,收成十取其二。

古河栅村民,一时都有些不太敢相信,要知道,以前这些土地、河流,都属唐泽山城的秀乡所有,收成的大半几乎都要交租。

很多村民,以为是那足轻听不懂齐人的话传错了话,一连几天都议论此事。

而就在村民们人心惶惶又隐隐有些期待之时,村里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是以前经常来村落收租子、查鱼获的栃木太郎,也就是藤原秀乡的长孙。

他领了数十名武者来,要村民们迁走,不要为齐人做活。

村民们又哪里肯?随之,栃木太郎大怒,开始率武者杀人放火,并且一刀就砍死了和他据理力争的本村年逾古稀的长者古河安。

村民们奋起反抗,在古河安的儿子古河十六的带领下赶走了栃木太郎等人,还打死了一个武者。

一来闯了大祸,怕秀乡大人遣派更多武者来报复;二来,村栅死了十几个人,总要有官家或主家来验尸结案,按照惯例,要来唐泽山城。

陆宁闻讯,当下叫上二王之一的王盛重,选了二十名侍武士,跟着村民匆匆赶往古河栅,当然,负责给陆宁轮流负甲的两名虾夷卒也随行。

本来,就准备去有着数千人口的古河栅看看,毕竟,不是郡中心的村栅来说,陆宁在东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村落,现今,却变成了刻不容缓。

留下了九名重甲正卒和大部分仆从军,也是免得大本营被藤原秀乡趁机偷袭,现今看起来,其潜伏地,距离新唐城并不远。

王盛重和二十名侍武士,都是崭新锃亮的武士刀,看起来就锋利无比。

这是新齐城的齐人工匠打造的,这批工匠刚刚从中原来不久,赶工之下,也不过打造了三十多把武士刀,已经全送来了新唐城,一个月后,第二批更多的刀具也会送过来。

说起来,现今东瀛冶铁锻造技术很落后,还是几百年前从高丽引入的锻造技术,而且,工匠地位极低,集中在京都附近,要等战国时代,因为战备的需要,工匠的地位大幅提高,还产生了许多锻造流派,这才百花争艳使得东瀛锻造大幅度提高,甚至渐渐超越中原。

这批刀具的锋利,也是因为陆奥国铁砂的优异,只是历史上,陆奥国距离东瀛政治经济中心一直很遥远,是以,各种锻造流派,没有一支起源于陆奥国。

寒森森武士刀,腰间跨着,应对突然爆发的近身战斗效率很高,这也是根据东瀛战争的特点中原工匠特意打造的样式,又带木头刀柄,平素背在背后,联结起来就是中原朴刀。

二王侍大将也好,第一批得以装备这寒森森长刀的侍武士们也好,一个个兴奋无比爱不释手,都觉得并不是被配给了什么武器,而是被赏赐了可以作为传家宝传下去的神器。

……

古河栅,被付之一炬的木屋正重建中,一些废墟还在袅袅升起黑烟,栃木太郎等武者的暴行痕迹还在,而且,一些人家挂起麻幡,传来隐隐约约哭声,自然是被武者所害的村民之亲属。

古河安家的宅院很大,自称古河加名字的,姑且称为古河家,都是古河栅第一批移民,占据了古河栅人口一半以上,这古河安本来是现存辈分最高的古河家人,他子嗣众多,长子甚至去年就已经病逝。

出面接待陆宁等的是古河安二儿子次郎,他穿着麻衣,头系麻带,只是,胆子看起来很小,唯唯诺诺的,也说不出个什么。

陆宁没进灵堂祭拜,毕竟中原天子,身份使然,没人知,但天知,无端端祭拜一个对中原寸功没有的东瀛人,若真有神灵,自己怕气运都受影响。

对这种事,陆宁不见得信,但自会避忌。

随之,陆宁就命人喊了古河十六来,古河安如此多儿子,倒是这小儿子领村民驱逐杀人放火的武者,显然也是这些儿子中,最有担当的。

便是他以前没太大号召力,经此一事后,也便有了号召力。

古河十六,是一名二十多岁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看起来,悲愤之情没去,提起那天的事,兀自咬牙切齿的。

又有些疑惑的问:“班大人,我担心秀乡大人会大举来袭,班大人仅仅带了二十位武士大人,我担心班大人回输给他,这次秀乡大人来,如果赢了你们,肯定会杀死我们很多人。”

他还称呼杀父仇人的幕后黑手为“大人”。

显然,日本尊卑,简直深入骨髓,毕竟中原还有科举制,哪怕世家时期,贫寒子弟才具出众的,也有渠道被提拔,当年陈胜吴广,也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而改朝换代,更屡见不鲜。

但东瀛现今来说,京都公卿,四大氏族,都是古天皇血脉,哪怕历史上唯一一个敢自称“新皇”的平将门,四大氏族中的平氏,自然也是古天皇血脉,只是不是现今继承的村上天皇一支罢了。

血脉是现今东瀛社会最重要的事情,平民阶层,其低贱自己都深信不疑。

陆宁还未说话,旁侧跪坐的王盛重已经训斥道:“胡言乱语,班大人一个人,便打败了秀乡逆贼数千人,将秀乡吓得望风而逃。”

古河十六忙垂头,“是!”但眼里,分明很不相信。

王盛重转头,想将古河十六的语言翻译给陆宁,可是,他也就懂一些简单的中文词汇,日常沟通都难,进行长篇累牍语言的翻译,可就勉为其难了,方才转述古河十六说的事发经过,就根本是比比划划的一个词一个词乱蹦,如果陆宁不懂东瀛语言,根本不知道他翻译的是什么东东。

摆摆手,陆宁对古河十六道:“秀乡,再来,你不担心,我,正在等他。”也是单个词汇蹦,以显得自己也是来东瀛后,新学的一般。

古河十六和王盛重都一呆。古河十六还好,王盛重却是瞠目结舌,心下暗惊,这班大人简直是神人,义勇无敌不说,学本地土话,也这般快?也太聪明了吧,这才是真正的智者呢。

齐人,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样一位伟大的人物,竟然仅仅是名班大人。

一时间,王盛重对那遥远的西方繁华天堂,更产生了无比的敬畏。

第一百七十章 古河之事 (下)

被更名为“唐湖”的湖畔,二十名侍武士排成两队,正练习结队劈杀。

要纠正他们战斗时,你是有队友的,哪怕是混战,几个人配合,比你自己冲杀也要高效的多,安全的多。

还是很费劲的。

陆宁最后有些不耐烦,自去坐湖边欣赏碧绿湖水景色。

远方村庄,在晨曦中朦朦胧胧。

阡陌小道,走来一行人,是古河十六,领着几名妇女、少女和女童,来送饭的。

竹篓里,又是芋头和蒸鱼,陆宁看得无奈,好像,自己这么不讲究,都有点吃够了。

当然,对村民来说,这已经是不错的饭食了,而且,现在也根本不是饭点,是“班大人”要求一天送三餐的,这是齐人的用餐习惯。

“你来。”陆宁对古河十六招招手。

古河十六忙跑过来。

昨晚,见识到了这些齐国武士刀的锋利,“班大人”更是一刀,就将一棵小树劈倒,令他惊骇不已,也渐渐相信便是秀乡派人来报复,班大人们,也能击退他们。

“我刚刚接到文总院令,在古河栅设寨,由你任知寨,赐古姓。”陆宁说得东瀛语越发流利起来,又给他解释,中原发音的“知寨”是做什么的,更笑道:“从此你就是大齐在册的从九品官员,恭喜了!”

和这齐人接触,古十六倒是隐隐知道了,中原发音“文总院”的是位大人物,是中原在东瀛最大的文官,和一位最大的武官一起,又有什么“御史”监察下,暂时代中原大皇帝处理再东瀛讨伐虾夷的事宜。

只是,怎么讨伐东北的虾夷,就变成来攻击秀乡大人,古十六也闹不大明白,听说是秀乡大人先攻击的齐人,杀死了齐人任命的官员,听起来,秀乡大人这个智者,好像做了很傻的事情。

“班大人,你们不会离开吧?”古十六突然问。

中原人,出名的信守承诺,从班大人嘴里,听到,那足轻信使并没有传错话,以后缴纳租税,确实是十成缴纳两成就行,而且,这还是中原大皇帝下的圣谕,在中原领土,所有子民都是这般。

这可比秀乡大人做主家时,宽厚太多太多了。

古十六突然就担心,这只是一场美梦,等齐人走后,这里,又恢复原来的模样,自己等,不过是统治唐泽山城的大人们的奴隶罢了。

陆宁笑笑:“只要你们希望我们留下来,我们就不会走,而且,也不是你们、我们,这古河寨的村民,以后也都是齐民,都是中原皇帝的子民。”

古十六呵呵傻笑,虽然不信自己这就真成了身份高贵的齐人,但班大人的话,就令人听着心里特别舒服,连声道:“古河的村民,都希望班大人们永远不要走。”

陆宁笑笑,其实想想,如果一切顺利,这新唐城不用放弃,那么时间长了,新唐城作为特别行政区,子民为齐民,赋税等等,都是齐民待遇,但周边各郡,本朝册封的城主,其治下的东瀛民可就没这么好待遇了,还是大部分收成被城主剥夺,加之新唐市必然会成为附近的中原商品分销之地,随着时光流转,双方生活差距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必然会出乱子。

不过这些,应该是留待后世子孙解决了吧。

琢磨着,陆宁又道:“另外,你寻个人,帮我写封信,再派一名信得过又机灵的信使,送去给下总国国守橘仲任。”

古十六呆了呆,国守什么的,以前在他眼里根本是高高在上难以触及的。

陆宁看了他一眼,好像明白他想什么,笑道:“就说是新唐市两位殿守夫人写的信,自能送到他手上。”

古十六缓缓点头,“是,明白!”这才更深刻意识到,在齐人眼里,本地土人,可能便是公卿,在他们眼里也没什么了不起,就说这位班大人,听说,是齐人正卒中地位最低的军官,每一班,才十名正卒,可他,提到国守大人,就好像在说随便哪个乡下人。

随之古十六暗骂自己愚钝,秀乡大人,以前可不也是国守,便被齐人领着一众城主赶跑了不是?

“我昨夜追踪了一下栃木太郎等人的脚印,他们应该是过渡头逃去了下总国,我这封信,便是责令橘仲任搜捕这些杀人凶手,倒是你的信使,一路都不要耽搁,一路不要打尖休息,直接去橘仲任的镇守城。”

陆宁说到“责令”时,东瀛语里一时没想起来贴切的词汇,而用了命令之类的意思的词。

古十六更是暗暗咋舌,点头道:“好,班大人,我这便寻人帮您写信。”

“欧吉桑,我来写啊!”湖畔杉树旁,闪出一个小小身影。

陆宁早就看到她慢慢接近,只是没有理会。

这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虽然穿着东瀛布裙,但容貌秀丽,是个小美人胚子。

“不要胡闹!”古十六吹胡子瞪眼睛,可随之就眼睛一亮。

陆宁也知道这小姑娘是谁,肯定便是古十六的侄女,其十一哥的独生女,叫春香,今年刚刚十岁。

因为她小时候便聪慧可爱,秀乡长子,也就是栃木太郎的父亲道行,见到她后特别喜欢,还令本丸神社的通神者教授她,好像也不仅仅是令她为本丸神社服务,也跟古河家人说过,希望能送春香去京都的神社,一旦能被选为神子,侍奉京都神社的主神,便是秀乡大人也会感激她。

陆宁现今对南东瀛的风俗也有了一定了解,神子,也就是俗称的巫女,现今来说,下层的巫女,因为讨食难,不少都沦为巫娼的,因为巫女和舞蹈是区分不开的,她们通过舞蹈来和神灵沟通。

哪怕是远古神话传说中,最有名的女巫天钿女命,都有类似在请太阳神的仪式上带有性表演性质的舞蹈引得众神哈哈大笑这类的故事,也可见女巫的舞蹈,本就不是那么庄严神圣。现今来说,很多下层巫女,甚至和跳艳舞的舞姬没什么区别。

送去京都的低级别巫女,沦为权贵的玩物也是常事。

其实在远古时期,东瀛巫女的诞生就和性密不可分,以前东瀛人普遍认为女性都有灵力,只要家里女儿成年,就自动获取侍奉自家神灵的资格成为巫女,她们主导家族神灵的祭祀活动,还能聆听神谕,并把神谕传达给家人,当时巫女最重要的义务就是在大型祭祀活动中迎接外来的客人,并和他们共度良宵,把平日侍奉神而得到的“魂”赠送给客人,并祈祷来年村里五谷丰登。

当然,那些甚至有皇女作为斋官侍奉神灵的大神社里的巫女,自然都冰清玉洁,巫娼,主要是那些为了谋生走上这一职业的女子。

而藤原秀乡的长子,当然不是那么好心那么慷慨,只怕,本来也是准备将春香培养成巫女,等她发育起来出落的亭亭玉立,送去京都,结交权贵罢了。

栃木太郎领武者来古河寨,令村民迁徙的同时也想带走春香,杀伤人命后,被古十六领着愤怒的村民们将他们赶走。

这些详细经过,在陆宁展露自己听懂且会说本地土语后,又令古十六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才知道了,有这春香的存在。

而眼前小姑娘,虽然东瀛布裙有些旧了,还打了补丁,但特别整洁干净,小姑娘人也特别干净,牙齿都是雪白的,这在东瀛乡下极为罕见,她如果不是那个小春香,又能是谁?

“班大人,春香的字,写得特别漂亮,村里一共才有两个人会写字。”古十六为难的看向陆宁,有点担心,这位班大人,嫌侄女小,信不过她,以为自己儿戏一样。

“班大人,村子里那个会写字的成天大叔,可是臭烘烘的哦,班大人如果不相信我,我去喊成田大叔!”春香顽皮的一笑,露出一对儿小虎牙。

陆宁就笑,这小不点,显然也注意到自己干干净净的,自然知道自己肯定和她一样,不喜欢和臭烘烘的人在一起做事。

“春香……”见这一向活泼好动的侄女说话全无顾忌,古十六正想训斥她。

陆宁已经笑道:“好,就你帮我写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橘氏来使

“杀!”“杀!”

碧湖之畔,练习战阵劈杀的人影越来越多。

古十六知寨要求全寨每一户都选出最精壮的男丁一名,农闲之时,组织训练战斗技能,很快,便组织了一支千余人的民团足轻队伍。

训练时的口号,用中原语,这样吆喝着,觉得分外威武霸气,甚至也都学唱中原语的军歌,以此为荣。

陆宁也不得不感慨,强大文明对外的辐射,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陆宁也承诺,古河寨的足轻,和齐人边塞民团一个待遇,将会陆续提供武器和铠甲,总数最终额定为一百朴刀,一百长矛,一百长弓,以及一百套布甲,其余武器装备,便需要自己筹备了,另外箭矢提供一万支,因为其箭簇可更换箭杆反复使用,所以,作为一个村寨的防御性力量,也足够了。

此外,本寨还选几名脑子灵光力气大的村汉去新齐城学习锻造技术,回来后,作为工匠,负责村寨中武器的基本维护。

数天后,下总国守橘仲任的使者就到了古河寨,令陆宁没想到的是,其派来的使者,是下总国香取神宫神社的一位巫女。

香取神宫据说在神武天皇年间就已经创立,那是东瀛的神话时代,和中土的黄帝时期差不多,年份根本不可考,当然,其真正的年代,最多也就是中土的春秋战国时期,远远比黄帝年代接近现今,只是,东瀛文明脱离蒙昧时代太晚,所以,春秋战国的年代,东瀛的历史,还是混沌一片,只能用神话故事补足。

不管怎么说,香取神宫都是东瀛最悠久的神社之一,供奉的是经津主大神,也就是刀剑威力之神。

而来自香取神宫的巫女,叫做真冬姬,“姬”是一种尊称,因为她进入神宫前,却是橘仲任的长女,橘氏出身,古天皇血脉,又入神宫侍奉神灵,所以被尊称为“姬”,皇女的话,后面尊称往往加“院”字。

……

碧湖之畔,数百足轻排成整齐的队列,用木棍练习劈杀和直刺,震天的“杀”声此起彼伏,这气势,令陆宁很是满意,不管真上了战阵后会怎么样,气势这块,暂时拿捏的不错。

跪坐在陆宁面前,真冬姬瞥着湖畔的队列,娇艳脸蛋,也流露出一丝异色。

尤其是,闻听这些人,其实就是本地农户后,这种异样神色更浓。

湖畔离得训练的侍武士、足轻队伍有几百步远,松软草坡上铺着毡垫,陆宁盘膝坐着,面前矮小桌案上,摆着精致茶具,和茶叶一样,都来自中原,现今东瀛,还没有茶道一说。

真冬姬跪坐在陆宁面前,雪白肌襦袢和茶白宽袖上裳,杏红和服裙子,裙裾中,隐隐露出白色足袋和红纽草鞋,这袭巫女服饰典雅中又隐隐有种灵动之意,还流淌着一种神秘的魅惑之感,比陆宁在后世见到的日式巫女cos更华贵,也更魅人。

雪白上裳的丝绸,应该来自中原,现今没有漂白技术,纯蚕丝丝绸经过特殊处理,才会呈现这种极美的雪白色,这种雪白丝绸,售价也极高。

真冬姬,自然得到了其父亲的资助,或者说,这东瀛历史上最悠久的神社之一,得到了橘仲任的大力资助,其他巫女,是断然没有这种华贵衣装的。

真冬姬正是妙龄,秀美端正,可能十六七的年纪,身材发育的极为饱满,隔着宽松的巫女和裙都隐隐约约呈现,听闻很多时候,巫女的选择,身材也很重要,因为现今的神曲之舞,是为了取悦神明的,隐隐就有种性暗示性挑逗,和后世改编的越来越庄严的完全不同。

她的声音也极为动听,清泉一般洗涤人的耳膜,在极为客气的语言表达了其父亲的善意后,询问道:“班大人,真冬带来了父亲几句话,希望说与总院大人听,不知道,真冬有没有拜望总院大人的资格?我带来的,是很重要的几句话,可能会涉及到总院大人执行中原大天子任务的成败,还请班大人能禀告上官,再由上官将真冬的话,说与总院大人知道。”

现在,来之前这真冬姬,或者说其父亲橘仲任做好了功课,知道所谓“班大人”,是齐军官兵中最低级的兵头,根本做不了什么决策。

陆宁笑笑,这橘仲任一系,早就败落,不过,其父亲,也就是真冬姬的爷爷橘佐臣,就出任下总国国守,一直经营下总之地,不久前橘佐臣过世,橘仲任子承父职,继续出任下总国国守,下总国,多少也有点是其私家领地的意味了。

但对于橘氏后裔来说,不能回京,做不了殿上人,在偏远的关东之地任国守,那真是落魄的不能再落魄了。

毕竟,橘氏可曾经是现今权倾朝野的藤氏最大的对手,有一段历史时期,还完全压制了藤氏。

但现今,橘氏的地位是全面崩溃飞速下降的时期,自从二百多年前,和藤氏抗衡的橘氏家主被藤氏构陷谋叛之罪斩首后,橘氏便被藤氏全面压制,中间橘氏出了位皇后短暂中兴过,但随之,又很快呈现颓势,一代不如一代。

到现今,莫说被发配到了下总国的橘仲任一系,便是在京城的橘氏,也仅仅有一人作为殿上人,勉强保持住公卿身份,和藤氏垄断着大纳言以上的公卿,中纳言、参议等等更数不胜数比,简直微不足道,而且想来等着橘氏最后一位公卿过世,橘氏便再无公卿在京都了,也就十几年后的事情吧。

琢磨着来到东瀛后,对京都局势越来越清晰的信息,陆宁微微一笑,“要说什么,可说与我听,我再上报给我的上官。”

真冬姬眉目间有些无奈,略一犹豫,说道:“听闻在新唐山城主事的是总院大人的两位殿夫人,班大人还请通融,请代真冬求见两位殿夫人。”

陆宁笑笑,“我想,你父橘仲任,无非是想试探总院的口风,探明我朝的真实意图,同时,希望在这千年来的大变局中,得到好处,振兴橘氏,我说得可对?”

真冬姬精致脸蛋微微变色,打量陆宁的目光,立时变得尖锐。

陆宁摆摆手,“不过,我会向两位殿夫人通禀你的请求。”

真冬姬咬了咬嘴唇,微微躬身,“谢谢班大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真抢啊

十几日后,宣抚营抵达新唐城时,古河村落的东侧,古河碉堡也搭建完毕。

宣抚营是在两营镇东军士卒抵达勿来关接替他们防务后,才开拔来到新唐城的。

陆宁本来是准备调动两营镇东军到新唐城,但后来琢磨下,还是宣抚营在自己身边做什么都方便,而且,不管是以文总院身份下达命令还是接报军情,都更为效率,不用传令兵绕个大圈。

而且,身边没有骑兵,总觉得做事情不方便,在这关东平原行事,小股骑兵还是能施展开的。

宣抚营入驻新唐城,原来驻守新唐城的陆宁那一班正卒,以及二王之一的王敏行及其余一百八十名侍武士,迁来古河驻守,古河碉堡就是为此准备的。

“碉堡”,名字很唬人,其实就是个木寨,不然哪怕古河寨大多数村民都参与日以继夜的赶工,也不会十几天就搭建出雏形。当然,箭塔之类,还在完善中。

如此,陆宁这个班头,就成了古河据点,官方定名为古河戍的戍长,算是古河一带的军事最高长官,手下有齐军正卒九名,虾夷奴兵二十名,两名侍大将,二百名侍武士。

这古河寨,有数千人口,又在知寨古十六感染下,许多都是真心希望能在齐人统治下过上幸福生活,陆宁可不想这样一个村落,被藤原秀乡血洗。

在其民团形成真正战斗力前,派遣兵卒驻扎在此也是必然之举,何况,这古河戍,也可以辐射到周边许多村落,治安剿匪,镇压叛乱。

没有换另一个班,是陆宁担心没自己在场的情况下,十名正卒加二百东瀛附庸军,未必能抵挡藤原秀乡的偷袭。

而且,陆宁现今倒挺喜欢第一线和军卒打成一片的生活,做皇帝时便寂寞冷清清,现今在这东瀛,总院也是两个土皇帝之一,同样冷冷清清,士卒们敬若神明,倒是做了班头后,很有点意思。

……

木寨和古河寨原来的村栅相连,如果遇到强敌袭击,村民便有时间逃入“碉堡”中,而两者相连的位置,碉堡更为高大厚实的栅栏前的村栅一侧,有一些宽大的栅屋院落,住着古十六和他比较亲近几个兄弟及家眷,遇到敌袭,他们可以第一时间躲入碉堡。

陆宁也住在这个区域,实则,是和古十六住一个院子,作为本地军事最高长官,和知寨事的古十六,自需要许多沟通,而且,也学中原一样,古十六所在的院子可以视作本寨官衙,院中最前面一个东瀛木屋,是知寨和戍长联袂办公的地点,在里面处理公事,接见村民等等。

这个小屋,又被称为寨御所,御所之后分布的几个小屋,便是陆宁,执勤正卒、以及古十六一家的居所。

除了陆宁住在寨御所院,正卒每三人一组,每日轮流在御所院当值,当然,每人两名的虾夷辅兵自然也不离左右,会跟来执勤。

此外,御所院外,有侍武士警戒,也是一批二十人轮值,使得御所院外日夜都有二十名侍武士哨卫。

其实,现今陆宁稳坐钓鱼台,也是在等待,来自京都的反应。

现今东、中、西三路,都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西部,杨业领三千军马亲自坐镇越后春日山城;东路,安东副都督王正匡领两营军卒镇守勿来关,说起来,这王正匡就是当年在陆宁帐下效力过的王大眼,当年不过是一名小小都头,数年过去,已经是军中极为优秀的将领,自然也请先生给自己起了一个不错的名字,叫做王正匡,他统领东路一线,自己也放心;中路,便是自己及宣抚营了。

现在,就是看京都如何反应。

实际上,自己前不久,已经传令全军,宣抚卒也好,镇东军卒也好,未婚配者,都可婚配在此安家,而婚配者,家眷现今想来已经登上东来的海船,不日便会陆续抵达。

当然,这种婚配,也是分批次,由上官指定,多数来自新齐城、春日山城的教坊,选拔的女子,自然要经过一定审核,不能令细作、有异心者成为齐军军卒伴侣。

令军卒们分批次成家,也是安他们的心,令他们将此处当作家园,如此,将来有恶战,自然也会奋勇拼命。

当然,其婚配的妻子不能跟在军营,

如东线军卒,便是成婚,家便都安在新齐城中。

西线军马,家都安在春日山城。

宣抚卒成家,家属便住进新唐城,但专门有一丸作为家属区。

只有十天一次的旬假,其才可以和家眷相会。

其实这种军城模式,在遇到绝境时是很有战斗力的,比如华夏历史上的满城,也就是重要城市中的满人聚集区,当年太平军破城,满人知道必死,太平军攻打满城时,满人老幼妇孺,悉数上阵,每一次攻击满城,太平军损失都很不小,要知道,那时候满人早就和开国时不同,便是男子都享受惯了不识弓马,何况女子儿童。

而新唐城来说,现今其实第一批成婚者还没出现,因为,跟随两位殿夫人由北而南血战连下数城的陆宁这一班,作为了第一批允许成婚者。

因为这一班又驻扎在最前线,总院甚至下令,新婚期间,各卒的妻子可以留在古河寨一个月,称为“度蜜月”,蜜月之后,其妻眷再回新唐城。

不过,从哪里选妻子,可就有些挠头了,新齐城和春日山城有专门的教坊机构,女俘女奴很多,新唐城却没这个条件。

马达山,眼睛都有些绿,甚至有一天和陆宁念叨,想去南方下总国统治的区域抢个老婆回来。

这新唐市治下,有军法在,他不敢,出了新唐市范围,可就没那么多避忌了。

马达山还说,抢到的女子,不消说,由头儿你先选,最漂亮的都是头的,剩下的我们分。

陆宁无奈,也不知道自己允许成婚的命令下的对不对,本来,可能马达山等还压抑着不去想,现今,可就真成了饿狼了,脑子里怕嗡嗡的全是这点事。

……

傍晚时分,古十六令夫人将陆宁请来了他家中,准备了一桌丰盛菜肴宴请陆宁。

就在一个院中住,陆宁和其夫人也变得极为熟稔,叫藤子,现今,妻凭夫贵,也改了古姓,是很温柔秀气的一名东瀛女子。

古十六主要是感谢陆宁寻来僧侣为他父亲及村中死去的人安灵。

以前这种事,都是藤原秀乡做,以前唐泽山城中安置藤原秀乡祖先的神社中,有神官专门为他统治下村民安灵。

藤原秀乡统治下野国,简直可以说横征暴敛,甚至将村民开荒的土地都据为己有一体纳粮,威望却很高,就体现在这很多细节上,如安灵事,根本不用什么本钱,对统治下民众却是极大的精神慰籍。

陆宁干脆,就将容真大和尚的徒弟招来了两位,从此作为新唐市的灵官,专门为市民主持丧礼安灵等等。

而僧侣安灵,那都是京都的贵族老爷们才能享有的特权,这却比藤原秀乡派的什么神官格调高太多,古十六自然感激万分,甚至拿出了,家族中珍藏多年的一壶清酒。

味道嘛,比陆宁刚刚在秋田登陆时品尝的清酒好一点,酒味浓一些,水里稍微多掺了点酒。

看着古十六,陆宁突然就想到了九名部下的婚事,这古河寨,是女多男少的,而且,要说嫁给齐人正卒,怕寨里少女十个得有九个欢天喜地,且她们的根底也清白,不用太多盘查。

但这话,却有点说不出口,且弊端也很多,比如,会引起本村男子嫉恨,尤其是,抢了人家心上人之类的,现今是十个,如果开了这个口子,新唐城,可是还有将近五百宣抚卒呢,其中光棍,有三百多个,都从这古河寨迎娶的话,这村寨,就得有不少光棍;再一个,娶本地女子,便等于在这里有了一张关系网,妻子的家族,和邻里发生矛盾等,不免仗势欺人,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变得麻烦。

何况,这古河据点还住了两百侍武士,其中光棍也不少,如果他们将来常驻本地,也得考虑安家的问题。

喝着寡淡的酒水,陆宁又琢磨,要邻近各郡城主献上女子?随之很快便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那分分秒,就演变成各城主及亲信部下强抢民女的大风波,且各城主治下之民的仇恨值,还都会被转嫁到齐人头上。

左思右想,一餐饭用完,陆宁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心下不由好笑,自己倒成了红娘了。

不过,给这些跟随自己远渡重洋忠心耿耿的部下找个媳妇,感觉还挺有成就感的。

……

从古十六居所出来,古十六和藤子都送到阶下,如果不是陆宁也跻拉的木屐,看样子藤子都能蹲下帮陆宁穿鞋履。

随之,陆宁无奈。

月光下,旁边一条黑影,正是马达山咧嘴笑着站在一旁。

看到他陆宁就有些头疼,这家伙,从恩令下来,他可就有点上头,这都三四天了,就琢磨老婆的事儿。

“还未接到新唐城的令。”陆宁无奈摊摊手,这家伙,又来催问了,传闻是文总院将这些琐事交给了两位殿夫人,所以,他整天便想着殿夫人几时来令,到底怎么给这自己这一班婚配妻子。

也是巧了,自己所领这一班,九条汉子,九个光棍,在本土都未成亲。

“不是,头儿,你来客人了!”马达山挤眉弄眼的,令陆宁微微一呆。

“两位殿夫人亲自遣女营送来的。”马达山嘿嘿笑着,那笑容,暧昧艳羡无比。

陆宁懒得理他,便走向自己的木屋居所。

好像是隔着窗户看到陆宁来了,不等陆宁走近,木屋栅格门便被拉开,里面探出雪白罗袜跻拉木履的和服丽人,可不正是黄宝仪。

这小不点刚刚十三岁,但发育很早,十岁时就作为最美女官被选为自己近侍,现今,就更是高佻得好像大姑娘,身材更不消说,该苗条的地方,盈盈一握,纤细美腿纤美的都令人心疼,而该肉的地方,爆炸的饱满,直追当年的大小蜜桃,和那前些日子刚刚见到的已经十六七的真冬姬的魔鬼身材不相上下。

尤其是,小不点还是童颜,眉目如画,就更别有一番风情了。

“你怎了来了?”陆宁无奈迎上去。

黄宝仪本来想说什么,但瞥了眼在旁嘿嘿傻笑的马达山,随之改了称呼,“夫君长驻在此,得两位殿夫人恩准,妾从今日起,来随侍夫君,且不受蜜月军规之限。”

夫君?陆宁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夫君,两位殿夫人知道了你我之事,念你立有大功,恕你无罪,还将妾婚配与你,我本就体弱,女营也不差妾一人。”

陆宁听到这里,渐渐明白,这意思,黄宝仪本来是女营的女兵,和自己一直郎有情妾有意,现在两位殿夫人得总院同意,指婚给自己。

当然,实际上,肯定是黄宝仪和宣抚营一起到了新唐城后,听说自己要在这据点常驻,自要来侍奉自己,所以,用了这么一个借口。

萧皇后和夷懒,因为自己伪装,有时候故意而为气气自己,但黄宝仪要做什么,她们自不会阻拦,而是尽力帮她想万全之策,若不然,可就触碰自己底线了。

“好吧。”陆宁无奈应了声。

“因为战事紧要,是以婚礼从简,两位殿夫人主持下,妾已经和代替夫君的武械拜了天地。”说着话,黄宝仪捧出一柄匕首。

陆宁微微颔首,这又是乱编一通了,自己不管什么身份,自不会和皇后外的女子行什么婚礼。

转头间,才看到一直傻笑的马达山,陆宁无奈道:“你还不走?”

马达山心里却一直在连呼妈妈,女营中,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漂亮的自己都没有勇气去真正打量,但恍恍惚惚的,也知道这是天下绝色,不该是皇帝爷爷纳入后宫的么?

给头儿,真糟蹋了!

不过,看头儿冲阵时的悍勇无敌,这等事儿,真是艳羡不来,总院大人恩宠头儿,也是必然的,这是头儿该得的待遇。

但还是那句话,这小仙女,给头儿,真真的糟蹋了!不该进内宫,献给皇帝爷爷吗?

马达山甚至升起一种冲动,要写信揭发文总院和头儿,私相授受,糟蹋这等绝色。

他一时咬牙切齿,一时为头儿欣慰,一时又为那绝色抱不平,人都有些癫狂似的,脸上表情丰富的不行。

“哦,夫君,这里还有两位殿夫人转来的,下总国守橘仲任的信。”

陆宁微微颔首,接过信笺,东瀛文字,平假名正随着国风之变风行,但其官方典籍,还是用汉字为正,橘仲任这封信,也全是汉字,作为橘氏子弟,从小学的便是汉字。

陆宁看着这封信,心说以后跟京都也好,跟橘仲任也好,通书信时倒也不用那般麻烦了。

橘仲任的信里,询问其女的近况,可曾见到了总院?

又在信里说,秀乡部下,确实有一部分来到了下总国地,秀乡本人,也拜访过他,但现今去了鹿岛。

陆宁看到这里微微蹙眉,想来这老先生是去鼓动鹿岛的常陆国守源满仲和齐人开战,毕竟,源满仲出身藤氏一族,很得京城藤氏公卿的器重,他如果主张和齐人开战,藤氏公卿们,也会思量思量。

而他藤原秀乡这个“藤原”是假的,不过地方豪强,令外官押领使出身,京都的公卿们,正眼都不会看他。

自己攻袭下野国的同时,也写信去了京都,解释为什么攻击秀乡,解释为是地方豪强之间的争斗,秀乡先攻击帮地方豪强剿贼的齐人兵卒,引起众怒,陆奥国的豪强们才群起攻之,自己领兵入唐泽山城,也是为了平息事态安民而已。

至于京都的权贵们信不信,也就是这么个借口而已。

往下看,陆宁随之哑然失笑,橘仲任信中说,大纳言藤原在衡写信给他,询问身在关东距离齐人最近的氏族之后,以他对齐人的观察,齐人会不会真如说的一般就是来剿灭虾夷,虾夷被平定后,会不会真的退兵,如果令其退兵,给一个期限,又以什么期限,不会激怒齐人?

橘仲任说,他回书信,认为齐人最终必然退兵,中原作为天下中心,一向对岛国没什么野心。

不过要令齐人退兵,最好以半年以上期限为宜,免得激怒齐人,引起兵戈,就不好收场。

橘仲任又说,但京都不乏强硬之人,怕自己这番说辞未必被采用。

陆宁微微一笑,心说你这套鬼话如果得逞,那我可真就站稳脚跟了,甚至都不用考虑会战败退出东瀛的问题,更不用再诏令水军配合,应对将来和南部东瀛爆发的战争,以宣抚营、镇东军加之这么长时间整训的侍武士、足轻,就足以应付这场战争了。

现今的话嘛,一旦战事爆发,还是要令水军从南部港口,牵制一下东瀛九州及最南部的力量。

如此自己应该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橘仲任,这自然是赤裸裸示好了。

琢磨着,又往下看。

橘仲任又说,至于秀乡的部下和家属,有许多在关宿栅,也就是从古河栅,东南走三十里,不过要渡河过利根川。

陆宁微微颔首,这话倒是真的,自己这些天也没闲着,有时候便晚上出去探查,早就去过这关宿栅,那村落确实聚居了许多秀乡部下武者,大概有两三百人,但里面没什么重要人物,自己也就没动。

看完橘仲任的信,陆宁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看到远方马达山正慢慢远离的背影,又看了眼面前的黄宝仪。

“主父,奴婢……”黄宝仪想说什么,陆宁摆摆手,笑道:“你方才喊我夫君,喊的很好啊!”

黄宝仪立时俏脸煞白,眼泪都在眼眶里打滚,只是,远处还有闲杂人等,她便没跪下请罪。

陆宁无奈,挥挥手,“休息去吧,我有事去办,怕明天才回来。”自也不会解释和她开玩笑之类的。

突然伸手,在她小脸上拧了一把,笑道:“傻丫头,哭个什么劲儿!”

黄宝仪呆住,这还是圣天子第一次拿她当女子看而调笑她。

眼见圣天子已经转身大步而去,黄宝仪却觉得,满腔的欢喜都要从心里跳出来一般,痴痴站了好久好久没有动弹。

……

深夜,前方村落一片黑寂,月儿有时被乌云遮住,有时悄悄冒头,但流云好似雾气一般,不时飞速飘过,小小月芽儿自也没多少光亮。

百余步外的一处沟壑中,陆宁、马达山等十人,正在虾夷辅兵帮助下上甲。

在古河碉堡里,陆宁说起要去帮他们抢老婆,马达山等立时炸了锅,兴奋的就好像要去捕捉猎物的饿狼,各个就差嗷嗷嚎叫了。

但此时,战斗在即,他们却都安静下来,静静的上盔甲,静静的用浸水的棉布将手捆缚在巨剑剑柄上,另一只手,便需要虾夷奴帮忙了,此外还有护手背的铁甲,也需要虾夷奴联结固定。

在忙完一切后,虾夷奴们还要准备自己的弩箭,他们便不是用女营的什么小神机弩了,而是真正的神臂弩,他们都身材高大健硕,力气也各个大的出奇,都能蹬开单人武器射程最远的神臂弩。

作为辅兵,其实和正卒经历了许多战斗后,会渐渐结成一种特殊的战斗情谊,陆宁对这些虾夷奴,现今倒是很信任,若不然,也不会将后背露给持有神臂弩的他们。

咔嚓咔嚓,铁甲铁叶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冷肃。

十条高大的黑影缓缓向村落中走去。

二十名弩手跟在后面,在距离村落几十步的时候站定脚步,这样,他们无差别曲射时,既可以射死射伤敌人,如果运气不好,弩箭抛射中前方的主人,也不会对主人造成什么伤害。

“你们结阵前行,我先去把人逼出来!”陆宁话音落时,人已经奔跑起来。

马达山等,只能苦笑看着班头如狸猫般纵跳如飞,就好像这五六十斤的重甲对他的行动造不成丝毫影响,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还是如同第一次见到这一幕一般,众人心中,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杀!”

村落中,嘹亮的呼喝声突然划破了沉寂。

立时,惨叫声,哭嚎声四起。

……

夜色微明,利根川距离古河寨不远的北渡口。

百余名少妇、少女和女童被驱赶着上船,扁叶小舟,来回二十余趟,才将这些女子全载到了北渡口。

期间,有女子一直向东南方张望,期望能有救兵来解救她们,但等来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而便是少女和女童,在凶神恶煞般的虾夷奴威吓下,都不再敢哭泣出声,只是默默抹泪。

领着百名侍武士来接应的王盛重,和侍武士们默默看着这一幕。

马达山走过去拍拍王盛重肩膀,嘿嘿笑道:“老王,听说你成亲了,不过告诉他们,没老婆的,等以后你们立功大一些,我就带你们去抢,而且,说不定这里面,就有将来你们的老婆呢!”马达山说着,指了指那百余名被劫掠来的女子。

王盛重有些茫然,马达山便比比划划解释,好半天,王盛重才明白马达山说什么。

那些侍武士也有听明白的,有的立时也兴奋起来,当然,也有几人,脸色阴沉,显然,这一幕,他们看在眼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毕竟,现今来说,不管怎么说,齐人和他们说的不是一种语言,便是现今没什么民族觉悟,眼前的这一幕,还是令他们一些人隐隐觉得有些屈辱。

“休息一会儿!”陆宁挥了挥手。

虽说回程没有负甲,但穿着重甲激战了半晌,一路都没有休息,现今眼见有接应之兵,到了安全之地,除了马达山外,其余八名军卒立时都瘫躺在地,大口喘气。

马达山却是兴奋的不行,在女人堆里钻来钻去,不时勾起那些低头的女子端详她们容貌。

陆宁无奈道:“差不多行了,这些女子回头都送去新唐城教坊,要盘问下身份来历,回头将谁婚配你,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那老子也要看看!”马达山其实也累的呼哧呼哧的,就是兴奋的站不住。

陆宁脸立时一沉。

马达山随之意识到什么,忙回头赔笑道:“头,看我又没管住这张臭嘴!”伸手,啪啪,重重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陆头和其他班头不同,本身就有一种令人怕的威风,但他和人笑闹,倒是能令人渐渐忘了他的威风,饶是如此,任何人,都不能在他面前讲妻妾的荤素笑话或者涉及亲人的玩笑,不仅仅是长辈,哪怕用他的儿子女儿开玩笑也不行,哪怕他并没有儿子和女儿。

马达山兴奋之下,一句“老子”脱口而出,随之才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是真怕,看陆头沉下脸,后脊梁骨都发凉。

陆宁懒得再理他,自去和王盛重道:“他们都是贼寇的年轻女眷,将会发去市教坊为奴,考察之下,良善者可配以军婚,和中原一般无异。但你们若敢私自从外劫掠人口,军法从事。”

心里也知道有些双标,有组织的这种行动便可以,私自便不行,但是,很多事,对个人行为和国家机器的行为进行判断,就是要双标,如此一个国家才会有秩序。

王盛重呆了呆,忙低声道:“班大人,小的知道。”

这时马达山突然嚷嚷起来,“这个好,这个好!啧啧,衣服也好,涂了泥?天亮了我才看出来啊,是哪家的小娘子?”

陆宁回头看去,却见马达山正纠缠一个少妇,去扯人家衣服。

“住手!”陆宁蹙眉,虽说现今来说,有战斗力的士卒,可能**占了大多数,这马达山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尤其又是北部草原部落出身,天生性子便横蛮。

马达山忙松开对方衣袖,却发现新大陆似的跑到陆宁身边,嘿嘿笑道:“头儿,这个真的好,不信你去看看。”又嘟囔,“这个配头儿应该正好,头儿还是别糟蹋家里那位嫂夫人了,嫂夫人该去天京,该去禁宫,送给皇帝爷爷才好……”一不小心,却是心里一直嘀咕的话都说出来了。

“滚蛋!”陆宁瞪眼,如果不是自己就是“皇帝爷爷”,定叫他重重吃些苦头。

马达山不敢再说,讪讪闪到了一旁。

第一百七十三章 纠纷 (上)

品着香茗,看着一脸郁闷坐在一旁的马达山,陆宁一阵忍俊不禁。

凌晨回到古河寨,就由二王领着侍武士们将被劫掠来的东瀛女子送去了新唐城。

而就在方才,二王等人回转,又跟来了八名重步正卒和十六名虾夷奴,却是替换除了陆宁和马达山以外的正卒的,很大可能,被替换回新唐城的八名重步正卒会休息一段时间,指定军婚后安心度蜜月,以奖励他们一路征战的苦功。

马达山却被留下继续在古河戍边,又如何不令他不郁闷?

看着马达山,陆宁微微一笑:“老马,就你被留下来跟着我,看来,你以后要发达了!”

这话,虽然是开玩笑,却也半真半假。

不管怎么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同样的功劳,那也必然比别人升迁的快,这是人情之常,自己也不能免俗,肯定优先提拔自己看在眼里比较熟悉的人。

何况,跟在自己身边,战斗的机会多,立功的机会变大,跟着自己的这九名步卒,是第一批被赐军婚的就是很好的证明,这可不是自己徇私,本就该当如此。

显然,新来的八名小伙子也都明白这一点,他们和马达山一样,都坐在马扎上,此时,都很是兴奋腰板各个笔直,听着陆宁说话,没人敢插嘴,都是认真聆听,每个字都不敢漏掉。

东征前就集训了几个月,而宣抚营下到班头又都是中原兵,是以,简单的听说,这些北部部落青年,都已经能做到,而且,这八个小伙子,也是特意选的听说中原语比较突出的,令他们跟随最前戍又渐渐名声鹊起的陆班头,也算是一种奖励。

“是。”马达山咧嘴勉强笑了笑,只怕,心里在骂娘,都不知道,被他当高高在上天神一般的“皇帝爷爷”,此时有没有挨骂。

月明星稀,凉风习习,盛夏时分,但这古河一带,可能地形关系,倒不是十分炎热,此地可说冬暖夏凉,莫怪足利幕府时期,在此设古河公方馆,作为制霸关东的本家据点。

这是军寨之中,是以,也有临时伐木,制作了一些桌椅板凳之类的家俬。

“好了,我该回局所了,你们新来,从明日,由马达山排御所执勤之表。”陆宁说着话起身。

众士卒立时全部站起,齐齐道:“是!”

……

村栅的这一边,却是灯火通明,欢呼声不时响起。

跟着八名正卒及虾夷奴来的,还有一些分配给古河寨的战利品。

前几日,根据悬赏得到的情报及侦查后的确认,弓骑突袭了五十余里外上野国的深谷栅。

藤原秀乡从唐泽山城带走的大量物资都囤积在深谷栅,包括数十头耕牛和十几匹马,甚至其中还有一头种公牛。

这些物资被运送回新唐城,这八名正卒来换班,便带来了公家配给古河寨的几头耕牛,顺便,也给陆宁带来了一匹马。

在这东瀛作战,散兵线的话,军官乘马,步卒跟着作战,好像也蛮顺应这里的地理环境的。

陆宁接见新来的八名正卒时,二王则和古十六及村民们在交接,整个寨子,欢欣鼓舞。

耕牛在东瀛太珍贵了,其实在中原也同样珍贵,但户平均拥有率自远远超过东瀛,从前唐时便推出许多政策希望户户有牛,到现今,塞内塞外早就有无数的官方养牛牲畜场,邻近塞外的中原之地,很多州县,都开始陆续上报实现了户户有牛的农犁令。

虽然根据历史经验,陆宁知道其中水分必然很大,比如小牛犊估计都会计算在耕牛里面,这还是比较良心的,更多的造假办法,那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但也无所谓,大方向总是在向前发展。而且现今感觉,自己总体构想下,给各道、府、州、县下达短期的目标令其实现,倒是中央集权下,管理地方的不错法门,其中自然有不少弊端,但对现今世界来说,也算极为先进的计划式发展了。

比起中土在圣谕下掀起的轰轰烈烈的养牛,东瀛耕牛,可就宝贵的金子一样珍贵了。

尤其是藤原秀乡这种地方豪强统治的地方,便是弄来一些耕牛,他也会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原本古河寨千余户人家,仅仅古十六父亲这一大族,才拥有两头耕牛,现今,一下就添了五头,村民们又哪里不欢欣鼓舞。

陆宁来到御所时,兴奋的民众还聚集着不肯走呢,见到陆宁行来,兴奋的议论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对齐人官兵,他们还是有些惧怕的,更莫说,这是本地戍长了。

古十六迎上来,虽然开心,却有些忧虑,低声问道:“班大人,耕牛公有,大家都可使用,只怕不妥吧?只怕,不但会起争端,都抢着用,而且,这几头牛,怕不几年就会累死了,太可惜了……”

陆宁怔了下,便知道传话中,又是翻译问题产生了误解,笑道:“谁说耕牛谁都可以用了?还是要分配给人家作为私产,不过,愿意养牛的人家,每年租子便要上调,直到补平牛价为止,如果养育不当中途牛死了,还是要补平牛价为止,所以说,这里面还是有风险的,不全是好处。”又道:“不仅在新唐市,本土也是如此。”

古十六茅塞顿开,是啊,如此,养牛的才会精心,自己倒白担心了。

陆宁看着他笑笑,越发喜欢他,这年轻人有头脑,而且,也进入身为齐人的角色了。

见古十六又想说话,陆宁笑着摆摆手,“耕牛不多,就抓阄分配,看天意。”

便是有风险,但肯定大多数村民也都想将牛分配到自己家。

古十六默默点头。

其实抓阄,可能就会有作弊的,村正、知寨等等,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将牛分配给亲近之人,但这种小权力还是要给他们,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只要能按时收上每年折抵牛价的粮租便可。

……

见到陆宁回来,黄宝仪自又早早迎了出来。

木屋内很整洁,虽然雇了一名女佣,但很多事,自然是黄宝仪这小不点亲力亲为。

女佣也就打打下手,打扫下户外卫生等等。

进屋,看着榻榻米上并排放着的两套被褥,陆宁咳嗽一声。

虽说曾经寝宫里,黄宝仪睡在外间是常事,又或者,自己睡床,她在软榻上打盹也不是没有过,但这般同榻而眠,可就是第一次了。

“万岁爷,现在休息吗?”黄宝仪轻轻来到陆宁身后,小声询问。

清香袭来,陆宁甚至都能感觉到身后这人小凶大的和服美少女洋溢的沐浴后的热力。

本来,这御所中,有一处共用浴室,方才古十六说,这浴室以后班大人和班夫人专用。

“我去沐浴更衣……”陆宁话音未落,又蹙起眉头,“好像出事了。”

外间,隐隐传来喧闹和哭嚎声,而且越来越近,是朝着御所方向来的。

不一会儿,黄宝仪也听到了,说:“奴婢出去看看。”

陆宁摆摆手,无奈道:“看来,今晚又不得安生了。”

他已经隐隐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纠纷 (下)

御所门前,有一名汉子正抱着古十六的大腿哭嚎。

他来自野木町,也就是古河寨东北十余里的一个小村落。

野木町的几十户人家,本家都出自古河寨,早期移民以古河寨为中心,在临近耕地开垦的差不多,向四周扩展拓荒,自会搬去拓荒的新田附近住,野木町就是这样一个小村落。

哭诉的野木町村民,和古十六同一个祖太爷,按中原辈分的话,还是古十六的堂叔。

但这关东地,便是这些农户,其实作派和京城公卿也没什么不同,这些去开垦更远土地的村民,便视古河寨的同脉为本家,他们是支系,地位便比本家低。

汉子哭诉,北野木町的人又来强占耕田,他们奋起反抗,遭到对方殴打,而且一死数伤,还有他才十二岁的女儿,被对方推倒水沟里,溺死在了里面。

四周聚集的村民立时纷纷怒喝起来,混蛋,杂种的乱骂。

看到陆宁走出来,古十六拎起他那叫野木大弘的堂叔,说:“来,跟我见班大人。”

陆宁对南、北野木町的纠纷也略有耳闻。

南野木町,和古河寨移民同祖,北野木町的村民,则来自古河寨东北三十里的小山栅。

小山栅,属于常陆国,是常陆国西北最大的栅城,也千余户,数千人口。

但其距离常陆介源满仲驻兵的鹿岛城,直线距离便一百八十里,更莫说中间隔着山地、沼泽、湿地了。

反而小山栅西距离新唐城也不过三十多里。

但藤原秀乡敢将本属于下总国的古河栅变成自己的领地,却对距离同样很近且远离常陆国中心的小山栅不敢动其分毫。

一来,常陆国和族是进入陆奥征讨虾夷的大本营所在,历来地位便极高,为第一等大国,国守很多时候由亲王遥领,现今便是如此。

而实际在常陆国代行守备将军职务的常陆介源满仲,就更是个强势人物。

源满仲,是源氏武士集团崛起的奠基者,二百年后,创立东瀛历史第一个幕府,以征夷大将军的身份统领全国,将天皇由公卿的傀儡,彻底变成武家的吉祥物的源赖朝,便是源氏武士集团的继承者,和源满仲同祖。

现今来说,源满仲也颇得京都的公卿们器重,藤原秀乡就是跑去了源满仲游说抗齐一事。

是以,这小山栅,和日落西山的下总国橘氏不同,藤原秀乡一直也没敢打它的主意。

反而,小山栅相比古河栅,属于后来的移民,但向四周扩张时,源自小山栅的垦荒之民,仰仗常陆国的威势,侵略性极强。

甚至有一处早期靠近小山栅的源自古河的村落,已经被驱逐,开垦的土地都被小山开垦民霸占。

野木町本来没有南北,但小山开垦民在古河野木町北两里处建房,慢慢也聚集了几十户人家,称为北野木町,古河开垦民的土地,也被其挤压侵袭。

这些年,双方龃龉不断,经常爆发冲突。

在这一点上,藤原秀乡并不给他的古河民撑腰,因为,小山栅,还是现今极为标准的庄园公领制。

也就是,开垦的领主,为庇护和借助这种权力使自己的庄园不被地方管理,便往往把自己的庄园进献给贵族和大寺社,奉之为领主,称之为“领家”,分给庄园年贡的一部分,自己则保留下司职,留在原地,管理庄园。如果“领家”以为自己的权势仍不足以同国守抗衡,则将庄园进献给更有权势的贵族,奉之为“本家”。

小山栅的实际在地领主,为有着下司职“小山少目”的小山村北,而小山村北的领家,是鹿岛神宫,本家,则是京城的公卿。

藤原秀乡,自然不会无端端去招惹他。

这也使得南北野木町的冲突,往往是南野木町,也就是古河人吃亏。

甚至几年前还爆发过古河栅和小山栅的大规模械斗,毫无疑问,还是古河栅吃了大亏。

南野木町在北边的田地,都已经被侵占,

这一次的冲突,更是对方冲进南野木町,想驱逐南野木町的村民离开。

“班大人,我们和他们拼了,请班大人就当看不到,行不行?求求你了,班大人!”古十六深深的鞠躬。

陆宁早和古十六讲过,南边利根川为界,北方、东方,以田地的尽头为界,古河寨的村民,不要轻易越界行事,如果是在界内,纠纷之类,都属古河寨御所管理。

现今,古十六要带村民去北野木町和人火拼,甚至还可能招来小山栅的报复,自然是越界了。

陆宁看了眼古十六,微微颔首,“小山栅的人越界伤人,你们要求去惩戒凶手自也情理之中,不过,我要跟去看看,免得闹得不可开交。”

古十六惊喜起身,道:“是,班大人!请班大人放心,我们有分寸,不会令班大人为难!”

……

两个时辰后,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古河寨出发。

四五百名民团足轻,变成一条长龙,一边走一边各个义愤填膺挥舞着兵器喊着口号,“出发!”“出发!”

这些乡兵,训练时和中原标准一般,都是采用中原语言作为训练口号,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吆喝的口号什么意思,但只觉得喊出来行军特威风特壮胆气就是了。

而且,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有真正的武器。

虽说这些长刀、长枪和丸木弓都是齐军在东北从豪强和虾夷手里缴获的战利品,根本不是大齐标准军械,但对古河寨的村民们来说,这已经是以前根本不可能拥有的杀伤性利器了。

又有乡民牵着土狗,有十几二十条的样子,狂吠着跟在人群中。

令坐在牛车上陆宁忍俊不禁,这自然是以前养成的习惯,现今村落之间的械斗,还真是有点杀伤力的东西都带上,倒也热闹。

陆宁领了侍大将王盛重,两名虾夷奴,还有二十名侍武士跟在后面,正好满满堂堂坐在几辆牛车上。

和陆宁坐一个牛车的还有春香,这小丫头本来跟着跑,陆宁叫她上车,古十六倒是没说什么,将她抱上了车,但嘱咐她侍奉班大人。

这话,其实倒是关心这个人小鬼大的侄女,只要跟在“班大人”身边,想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春香眼圈还是红的,原来,那被推进水里溺死的“静姐姐”,经常和她玩,和她关系热别好。

她握着小拳头,一个劲儿自己嘟囔,“我要杀光他们,杀光那些坏蛋!”

本来陆宁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理,也看看有没有机会捞些好处,但被这小家伙搞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其实,死人见多了,恶战大战,死亡人数有时候只是一个数字,这区区几个村民死亡,又哪里会有什么共鸣?

在这个世界,血腥事,早就麻木了。

但被这凄凄惨惨的毛孩子搞的,陆宁倒觉得自己笑嘻嘻去看热闹的心态,好像有点不对头。

本来还想给她讲两个笑话来着,此时,心下暗自汗颜,也太不合时宜。

感觉自己现今情商是越来越低了,因为根本不用考虑别人感受吧,只有别人揣测自己的份。

……

几百名带着锋利武器的足轻,不消说,北野木町立时被秋风扫落叶一般扫荡,小山众哭爹喊娘的逃窜,随之,在北野木町的屋舍中有用的东西被洗掠后,有人放起了一把大火。

身上有了武器,又有几百人之众,人的心态就会完全不同,甚至很多乡民吵嚷着要去小山栅给小山众一个狠狠的教训。

村落间,到处都是鲜血,又有十几具尸体散落在各处。

村落外,牛车春香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早忘了悲伤,那些平素熟悉无比的村里的大叔,都变得那么的疯狂暴躁,好像在这一刻,她一个都不认识了。

古十六想来请教陆宁,是王盛重去告诉他,小山栅肯定会来人,与其长途跋涉去小山栅,不如在这里以逸待劳。

古十六这才下令,令乡民暂时休息一会儿。

陆宁也下了牛车,进阡陌,看水稻的长势,要说古河到小山这一带,确实算是关东平原的精华区之一,稻米穗粒饱满,赶得上中原引进的占城稻了。

旁侧脚步声,却是春香走了过来,这小毛丫头倒和后世正常七八岁八九岁大的女童差不多,就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站在陆宁身旁,过了会儿,说:“班大人,我,我想回家。”

陆宁微微颔首,“好,我叫人送你回去。”

正要喊来两名侍武士赶牛车送她走,春香又忙摇头:“不,不,班大人,我的请求太大胆了,欧吉桑会骂死我的。”

陆宁笑笑,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也确实,要人专门送她回去,也确实不合情理,自己是后世来者,对可爱小萝莉小正太很宽容,现在的人却不是如此。

她方才没有听大人的话去点火,还挨骂了。

琢磨着,陆宁突然抬头看向南方,马蹄声响,一匹倭马从田埂中跑过来。

倭马矮小,身长腿短,不善于冲刺,正是那匹殿夫人“赏”给自己的坐骑,现今骑着它的,却是马达山,想来,是有紧急军情。

陆宁心里微微一紧。

不等到近前,马达山已经翻身下马,气喘吁吁跑过来,将一封信笺送上,说:“两位殿夫人的急笺。”

陆宁微微颔首,从信封里拿出来看,是萧皇后娟秀小字,里面写到,勿来关来的消息,常陆介源满仲在鹿岛神宫祭拜过武甕槌大神后,号召天下义士抗齐。

他号召各国武者,齐聚鹿岛城为天皇而战,驱逐齐人下海。

类似檄文的发往各国的义勇令,根本没提京都的中央军。

说起来,东瀛京都也有近卫守护司,当年学大唐建立的禁军一般,但是,这些近卫们,现今早已经变成舞蹈队、仪仗队,平时的本职就是负责神乐演奏之类的,这些舞人乐者虽然身上都带着武器,但是,也仅仅作为仪仗来用了。

源满仲自也深知这一点,义勇令,提都没提这些“羽林军”。

作为源氏武士集团的奠基人,这源满仲自然是枭雄本色,加之藤原秀乡这个毛野智者跑去撺掇,竟然不理会京城公卿们的反应,擅自发出了义勇令。

陆宁微微蹙眉,虽然早知道要想真正吞并出羽陆奥,用一场大战彻底瓦解南部东瀛的意志不可避免,但现在看,好像比预计的时间段,要早一些。

当然,源满仲发出义勇令是一回事,豪雄们响应不响应去不去鹿岛又是另一回事,从南部地区,山长水远的几百人,几千人的行来,这些,可都是武者,少不得要生事,京城的公卿们,可未必喜欢看到这一幕,更会担心这些武者借机叛乱,尤其还有不少公卿,寄希望于自己和杨业,主动退兵呢。

而且,召集令不是从平安京发出来的,自己可操作的余地就太大了,孤立鹿岛,挨个击破,截杀这些所谓义勇有没有可能呢?

琢磨着,陆宁对不远处招招手。

王盛重快步跑过来。

“去告诉古十六,设下埋伏,等击破小山栅来敌,便北上去攻击小山栅,我会领侍武士帮忙。”

如此的话,自己对常陆国的栅城,也就不用客气了。

王盛重得令,快步而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同巢

其实,都根本没劳动陆宁动手,有着锋利朴刀的王盛重和二十名侍武士,加之古河寨足轻,使得小山栅临时组织起来的武装农民瞬间就被击溃。

小山村北被王盛重一刀几乎砍掉了脑袋,死状甚惨。

小山栅的富裕人家被扫荡一空,几乎都是小山村北的亲族,没能逃走的,男子全被处死。

王盛重又宣讲一番,说挑衅及罪责都在小山村北一族,余人无罪,令他们十天内推举出一名村栅管事之人,将村栅人口登记造册,献去新唐城,以后,向新唐城纳税。

随后,大队人马带上战利品,满载而归。

接下来几日,陆宁便将古河寨数十里内的村庄转悠了一番,又领军马捣毁了藤原秀乡的一个据点。

方圆数十里,应该再没有藤原秀乡埋下的楔子。

陆宁随之,又向更南方探索,整日都不见人影。

十余日后,陆宁回转之时,黄宝仪都急坏了。

却是三天前,就新唐城转来了一封信函,来自平安京,是左大臣藤原实赖所书。

藤原实赖,可以说,是现今东瀛最有权势的人物,村上天皇身体已经糟的不行,朝局大事,基本把持在藤原实赖手中。

历史上,两三年后,村上天皇病逝,太子冷泉天皇虽然说十六岁,可以登基便亲政,但其患有严重的精神病,是以,藤原实赖老实不客气的以左大臣的身份“关白万机”。

本来藤氏在天皇年幼摄政,天皇成年亲征,摄政变成“关白”,类似一种荣誉称号,如此藤氏和天皇保持着一种接替统治朝局的平衡。

但藤原实赖以关白的身份摄政,开创先河,将天皇真正变成了傀儡,以后藤氏,都以关白的身份摄政,直到一百多年后,有一位天皇不愿意再做傀儡,依靠地方、武士集团和藤氏抗衡,却不想,前门驱狼,后门进虎,由此迅速崛起的武士集团,很快就建立起幕府政权,公卿成了闲人,天皇成了吉祥物,除了武家需要用到的大义,再没有任何权力可言。

而这位三年后的第一位摄政关白藤原实赖,写来的这封书信,却是言辞恳恳,说什么虾夷也是他日本国心腹之患,但东北山高水险,一直征伐不力,现今中原天军相助,甚为感谢,又询问天军何时撤兵。

更邀请总院前往平安京,议两国通好之事,天军和出羽、陆奥、越后、下野等国武者的纠纷及误会,需友好解决。

显然,藤原实赖这封信从京都送出来时,源满仲的义勇令檄文,还未传到京都,是以,信里对此事才一个字都没提,对时局的判断,几乎有些脱离现实。

但从信中也可知道,这藤原实赖,对远离京都的蛮荒事并不怎么太上心,反而隐隐的,有示好之意,怕是,也想借这个机会,将天皇变成傀儡。

毕竟,他自己并不知道,三年后,他会有更好的机会。

主导和齐人谈判,和齐人建立起比较亲密的关系,他的权威自能更进一步。

从齐人种种动向看,显然其并没有入侵京都的野心,要不然,早就驱兵南下了。

这也代表,一切都可以谈,可以和平解决。

其书信里,也隐隐暗示了这一点,比如,邀请“总院”去平安京。

不过现今情形,自己平安京是不可能去的。

等镇东军抽出的那一个营抵达古河寨,自己便要去南方布置一番了。

在闻知源满仲发出义勇令后,自己已经令杨业,无论如何再从陆奥出羽抽调出一个满编营来中线驻防,如此,自己也好行事。

这应该也是杨业能调动军力的极限了,再多抽调正卒的话,出羽陆奥的局势,怕就不会那么平稳了。

琢磨着,陆宁抬头,不由微微一怔,却见小屋内除了黄宝仪,还多了两个人。

穿着一袭红白巫女裙,清纯中又散发着难言魅惑之意的秀雅美少女,正是真冬姬。

另一个是一名清雅美貌少妇,容貌靓丽,很有些后世女子那种有棱有角的美貌,这种美貌,会给普通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她穿着色彩鲜艳的刺绣和服,只是和服好像略小了一号,又仅仅是腰间宽阔丝绦束缚,所以和服内的肌襦袢单衣的雪白领口好像左右虚掩的一般,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领口内隐隐露出凝脂香肌,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跳动的硕大。

见陆宁从书信里回过神,黄宝仪忙走到他身旁低语,介绍两人来历。

真冬姬陆宁自然知道,但为什么被两位“殿夫人”送来此处,听黄宝仪讲,陆宁不由心下一哂。

真冬姬到了新唐城的当天,就被女卒从贴身处搜出了一团细细铁丝,完全可以迅速勒死人的那种。

这种细铁丝,在现今,可不好锻造,尤其是在东瀛,那可是要花费大力气大价钱请能工巧匠锻造。

此外,真冬姬腰间还缠着一层薄薄的布绢,布绢溶于水后,便是毒药。

这自然是真冬姬和陆宁见面时就察觉的,暗中送信给萧皇后和夷懒,令其二人搜查。

这真冬姬,其父橘仲任苦心训练她出来,当然不会仅仅是想送去京都取悦权贵,不然,何必用他的亲生女儿?橘氏虽然呈败落之相,但血脉之高贵仍是皇族后裔的诸氏族之首。

这真冬姬,身上带着可以致人死命的精巧武器和毒药,从某种角度,应该便是姬武士、女忍者之类的萌芽阶段。

这件绝色武器,送到京都,也是可以要橘仲任想要的人的性命的。

而被搜出暗器和毒药后,真冬姬随即被软禁起来。

但她也不气馁,经常问送饭的人,什么时候能见到总院大人。

从明面上来说,是因为真冬姬几次三番向两位殿夫人请求见总院大人,两位殿夫人妒意中烧,便将这有刺客嫌疑的真冬姬赏给“陆班头”为妾。

实际上,萧皇后和夷懒显然是知道陆宁该要用到这枚棋子的时候了,提前送到了陆宁身边。

现今陆宁越发觉得,萧皇后和夷懒还真成了好帮手,假冒自己坐镇中枢,自己可以在下边肆无忌惮行事,很是方便。

而且因为到了东瀛的关系吧,对战的是东瀛异族,若真失败,她两个也没什么好下场,是以,她两个倒渐渐进入了角色,自己不在新唐城,两人将新唐城和山下各町治理的有条不紊。

至于这名清雅靓丽少妇,黄宝仪小声讲述,原来是陆宁奇袭关宿栅劫掠的那一百多名女子其中的一个。

陆宁也省起来,她应该就是被马达山拉扯的那个,马达山当时都看出她不管是服饰气质都很其她被劫掠的女子完全不同,那大老粗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那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对比太鲜明。

黄宝仪更小声说,她是被劫掠的那些女子中,唯一一个没通过教坊审查的,便是来历都不清不楚。

她自称名叫恭子,就是关宿栅村民,嫁给了关宿栅耕种那片深田土地的一家。

但是,其余女俘没一个认识她,要知道,那些女俘里不但有村民,更有许多是秀乡亲信部下的女眷,却没一个人知道她来历。

听到这儿陆宁有些挠头,想来知道她身份的随从,不是被杀,就是趁混乱逃跑了。

看她气质,怕是秀乡这种本地土豪,也娶不到这种女人更养不出这种女儿吧。

不过,嫁给耕种深田的?如果她史上留名,岂不是会被叫做深田恭子?

陆宁一呆,说呢,看着她觉得面熟,现今想起来,这不就是更精致一些的深田恭子吗?

尤其是,现今这和服装扮,当年第一次看影视里深田恭子的和服装扮,可是曾经被惊艳过。

随之陆宁讶然失笑,现今自己眼里的美女,说起来,到底是什么层次呢?

精致版的深田恭子,自己初始看到,也只是觉得她清雅靓丽而已,而且,就眼前来说,比之自己的小不点黄宝仪,其美色还是要逊一筹的,可也是,黄宝仪,可是中原选出的同年龄段中,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也只有自己宫中的那些绝色,才能和长大后的黄宝仪各擅胜场。

恭子是作为女奴被送过来赏给“陆班头”的。

这种不知道来历但又分明大有来历之人,自要送到陆宁身边由陆宁查明白。

看看真冬姬,又看看恭子,陆宁咳嗽一声,“好,就都先跟在我身边吧。”又对外面扬声道“马达山,什么事?!”

听到马达山的脚步声来了几次了,但应该是自己房内没什么动静,他便没出声打扰。

“啊,头!你睡醒啦!”马达山就呵呵笑起来。

陆宁无奈,怎听着,从他嘴里说出来,这话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头儿,拙荆布下了许多酒菜,我这不来请头儿一家的么?”马达山在外面嘿嘿干笑。

这时陆宁已经起身,来到门前,黄宝仪从旁拉开格栅门,真冬姬和恭子明显便没有进入状态,只是跟在了陆宁身后。

听马达山说什么“拙荆”,陆宁哑然失笑,自己不在,这词是怎么学会的呢?

随之一怔。

黄宝仪好似知道陆宁想什么,已经小声在旁边解释,说真冬姬和恭子被送来时,新唐城军教坊给马达山指定的婚配也送了来,叫阿千。

马达山迫不及待的便举行了婚礼。

陆宁无语,笑骂道“马达山你这家伙,举行婚礼都不等我回来,见色忘义。”

马达山见到陆宁身后簇拥而出的大小丽人,眼睛都花了,更不敢多打量,赔笑道“我这不就是来赔罪的吗?头儿,这顿酒菜,可是一个月军饷换来的。”

陆宁笑笑,“看来,我得随份子了。”见马达山不明所以,笑道“就是送你礼物。”从怀里摸出一张十贯的纸币递过去,说“太仓促,新唐城商铺里那些国货又太贵了,要说买到你喜好的也行,大价钱买个你不喜欢的,就太不划算了!所以,喜欢什么,改天带嫂夫人自己去买。”

现今来说,三亲俩好随礼,就是送礼物,没有直接给钱的。

马达山看到陆宁出手的阔绰更是一呆,远征东瀛,普通正卒的军饷一个月就一贯,当然,平素战利品,奖赏的就不好计数了,这也是东征军卒作战的最原始动力。

仅仅喊口号,为大皇帝而战?为大齐开疆扩土?跨过重洋远征,这和卫护自己家园消灭潜在强大敌人还两回事。

莫说东征军的许多正卒本就是草原及黑山白水部落出身,便是中原正卒,远征大海另一端的异乡,就靠口号,时间长了,什么热情都会被磨灭。

不过说起来,包吃包住,包服装军械,一个月一贯钱可以纯攒下来,也不算少了。

毕竟现今中原一头耕牛,也不过一两贯钱而已。

说起包军械也不是笑话,中原王朝,有的时期军卒军械坏了真要自己花钱去修,草原部落战士,就更是如此。

而现在,陆宁出手就是十贯,可说极为大方了。

现今不但东海百行在新齐城、东莱城、新唐城等几座大贸易行收大齐纸钞,便是分销的本地商人,也收纸钞,不然便做不了齐货的分销商,这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不过,因为本地商人向东海百行的大贸易行提货可以用纸钞,是以,本地商人倒也无所谓,只是要成为齐货的分销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在齐人大贸易行,好好学学辨认各面值齐钞到底是怎样的。

其实,东瀛来说,便是纸钞的这种纸张都不可能仿造的出来,更莫说,那精巧的雕版印刷花纹了。

而且,纸钞现今官方名字,和人们的习惯,都称为“大齐通宝钞”,自不会纸钞纸币之类的称呼。

而在陆奥,也已经开始按照陆宁印象中,勘察金矿和银矿,毕竟到了战国时,伊达政宗可是将陆奥经营成了黄金之国。

当然,在和京都真正达成一系列协议前,也只是进行简单的前期勘探,不然爆出陆奥发现金山和银山的消息,徒然为大齐和京都达成和议增加难度。

还有距离对马比较近的石见国,未来的第一大银矿,将来也要想想办法取得开采权,不过那是后话。

往这日本国输入商品不说,还有纸钞,运回各种原料,更搜刮本地金银。

真能一切发展顺利,东征之举,真是一本万利。

马达山自不知道,对面的头儿送出一张通宝钞也能这般多念头转过,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接下来,讪讪道“头儿,十贯钱,你可一年饷银都没了。”

陆宁笑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吃你一个月的饷银,自要还你一年,总不能大喜的日子还令你吃亏。”

又回头笑道“走,都吃他去!谁也甭客气,吃光了咱都回不了本。”

……

马达山的妻子阿千,是一位很娟秀的少女,看起来,就谦卑怯懦。

显然,马达山对指婚给他的妻子满意无比,在阿千面前,他也变得极为温柔,看得陆宁一阵阵汗毛乱竖。

而且,进屋就献宝似的将纸钞交给阿千保管,说是头儿送的礼物,更解释,这纸钞的面值,在大齐,能买多少多少东西等等。

本来还担心一看这就是个性格软弱的少女,马达山这种横蛮的老粗,别整日又打又骂的折磨人家。

可见到眼前这一幕,陆宁放心之余,也有些无奈。

想来,破了人家的瓜,就变得格外疼惜人家了。

菜肴极为丰盛,还有各种野味,酒一看就是从新唐城大老远买来的,虽然也不是什么上好佳酿,但比之最近常喝的水里兑酒般的清寡低劣和酒,简直就是仙酿了。

陆宁和“正妻”黄宝仪并肩而坐;“侧室”真冬姬之方,单独一个小桌,草草给盛了些饭菜;侍奴恭子,便只能站在一旁了,若不是阿千吓得一再规劝,陆宁也开声,她还得伺候酒菜。

阿千,显然也被班大人这架势震慑住了,脸上坑坑洼洼这位班大人,怎么妻子、侍妾,甚至那侍奴,都是气势慑人的天下美姬啊!

陆宁也瞥了眼真冬姬和恭子,这两个家伙,却都是面色如常,好像很快的都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都各有机心啊!

陆宁回头品了口酒,怎么觉得,自己身边出没的女子,都不简单呢?

当然,普通女子,也根本走不到自己身边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为和平而来

在镇东军一个营入住古河戍后,陆宁随队南下,目标是百里外的下总国国府城。

大队人马包括火枪骑兵一都,二王统领的两百侍武士。

统领这大队人马的为火枪骑兵都头刘营,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本来随行东征进入宣抚营的百名火枪骑兵都是羽林卫的辅兵扈从,现今,却已经成为东征军最精锐的宣抚营正卒。

不过,这百名骑兵,毕竟是曾经跟随在大皇帝身边的。

是以,火枪骑兵都头刘营,虽没告诉他文总院真实身份,但宣抚营统领,也是原本羽林卫四大队主之一的傅潜,也曾经严令他,若敢不从文总院之令,不等文总院用尚方剑执行军法,我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更暗示,文总院和圣天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至于什么关系,你只管去猜,反正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若不如此,便是“文总院”有尚方宝剑可代天子行事。

但一旦在某些事情上,他和“文总院”意见相佐,在这远离中土之地,怕其会桀骜难驯不从军令。

尤其是,到了新齐城、新唐城,免不了宣抚营会分开行事,有时候,傅潜并不在火枪骑兵都的驻地。

如现今,火枪骑兵都头刘营,便成了领军之人。

此外,文总院派出的将会和下总国国守,也就是真冬姬的父亲橘仲任交涉的使者为容真大和尚。

至于容真大和尚是无奈,还是觉得接下齐人的差事能更好的保护平民,那就不得而知了。

作为监军的是承香殿女御大人,也就是萧皇后。

齐军禁军没有监军制度,但东征之军,有时候会临时设监军。

同时,容真大和尚,也会听从萧皇后的直接命令。

而陆宁领的这一班和二十名虾夷辅兵,更像是萧皇后的护卫扈从,跟随在萧皇后的牛车左右。

陆宁的妻、妾、侍奴,也跟随,看起来,是随行伺候萧皇后,陆班头的妻子,和萧皇后同坐一辆牛车,其妾和侍奴,坐另一辆牛车。

这两辆牛车和当初古河寨搭载陆宁等的牛车不同,这两辆牛车是有车厢的,东瀛贵族乘坐的车辆款式,而当初古河寨的牛车,就是平板车。

陆宁不时故意落后几步,去听听真冬姬和那恭子,会不会聊什么,但是,车厢里一直寂静无声,只有两个丽人细微的呼吸。

令两个人坐一辆牛车,当然是刻意安排的,她们两个显然看穿了这一点,哪怕前后左右,看起来没人能偷听到两人讲话,但两人也并不交谈。

这些,士卒自然不知道,刘营也不知道。

刘营显然看不惯文总院用妾侍做监军。

不说妾侍身份,能力之类,便是女子做监军,刘营都难以接受。

反而东瀛人、草原部落兵,反而不会在意这一点,尤其是草原部落兵,他们部族中,向来厉害女子统领男子的事就习以为常。

而东瀛人,对女子领兵本来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其历史上,经常有女天皇出现,更莫说,他们并不是齐人正卒,更像是附庸军,齐人用什么人做监军,哪里用他们在意不在意?

刘营应该是故意放慢胯下马的速度,渐渐,接近了陆宁,他便对陆宁招了招手,“你来。”

陆宁快走几步,他也跳下马,牵着马和陆宁并肩而行,笑道“听说你小子,很厉害?!”

陆宁笑笑,没说话。

刘营又笑道“听说你来自殿前军?也曾追随圣主陛下南征北战?”

陆宁点点头。

刘营此时就回头瞥了瞥萧皇后乘坐的牛车,念叨了一句,“承香殿?”嘴角上挑,露出一丝讥刺的笑意。

陆宁淡淡道“听说刘都头在辽东时便曾经在文总院麾下行事?”

陆宁化身文总院,领着羽林卫和羽林卫的弓骑扈从们作战不是一次两次。

不过,还是在单独率领羽林卫时才经常大发神威,羽林卫们,也都知道文总院就是圣天子,队主们是陆宁根本不瞒他们,便是普通羽林郎,自然也猜得到。

但弓骑扈从们,对文总院就有些陌生了。

刘营颔首,“是啊。”犹豫了下,摇摇头道“文总院,在辽东时尚好,可到了这远离国土之地,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宁摆摆手,淡淡道“你做好本分就是。”

他的声音却变了。

本来刘营蹙眉,突然就如遭雷击,猛地站定脚步,惊愕无比的看向陆宁。

“还不去做你的事!”陆宁摆摆手,又变成了陆班头的声音。

刘营看样子,腿一软,就要跪倒。

陆宁蹙眉伸手搭住他胳膊。

刘营便如被蝎子蜇了一般,胳膊忙不迭缩回去。

“去吧!”陆宁笑了笑。

刘营不敢再说,想上马,又赶紧缩回腿,牵着马向前跑,跑出好远,才上马而去,再不敢看这边一眼。

陆宁阻住他的牢骚,便是免得他说出什么侮辱文总院的话来,那就不好收拾。

毕竟,方才瞬间就知道,应该暗示他自己身份,以后行事才方便。

自己的声音,曾经跟自己经历数次激烈战斗的每一个弓骑扈从,肯定都会牢牢记在心中。

当然,事后,他也许又会怀疑他自己判断错了,但,这样就够了。

下总国,便在东京湾之畔。

这南北狭长状态的下总国,也将常陆国和其余东瀛列国分割开来。

也就是,如果占据下总国,就等于自己控制下的下野、下总、陆奥三国,将常陆国包围。

自己这段时间勘探南方地形,毫无疑问,各地如果有相应常陆国鹿岛城源满仲号召的武者前去鹿岛,经过下总国时,必然走路途比较畅通的东京湾之畔,同时,也可以在下总国的国守城歇歇脚。

自己当然不是要占据下总国。

总不能,将东瀛所有贵族都得罪个遍,那真是要和全东瀛作战了。

利用下总国橘仲任想恢复橘氏权势的野望,可以好好做做文章。

容真大和尚作为使者,要和橘仲任谈的就是这些。

火枪骑兵,在这关东平原来去如风,又恰好可以作为奇兵突袭那些响应源满仲号召,从各国远来的武士团。

而如果不令刘营对自己言听计从,他必然对萧皇后下达的作为总院命令别别扭扭,他又是来下总国的军中统领,监军实际上是不能指挥军卒的。

如此,自己的构想,有时候不免大打折扣。

何况,火枪三板斧吓唬人的奇效,在谈判中,也是自己的依仗之一。

是以,暗示自己的身份,也是必然的。

当然,一切一切的基础,还是要看和橘仲任谈的怎么样,过些日子,便见分晓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谈判

下总国府城,建在一处高地上,现今这处高地,也被称为国府台。

齐人军马,驻扎进了国府台西略偏南二十里处一个被本地人称为江户的小渔村。

双方的谈判,则在小渔村毗邻的宫户川上游北六里,距离国府台十余里的浅草寺。

浅草寺建于二百多年前,屡遭火灾,又屡次被修复,现今,正被下总国守橘仲任修缮好。

不过,比之后世陆宁所见的浅草寺,其简陋的就好似乡村小庙了。

不过,浅草寺前形成的集贸场所,或者说,叫门前町,却是颇为热闹,聚集了数百户人家。

容真大和尚,和橘仲任,便在浅草寺的正殿前,展开了第一次对话。

容真大和尚按照承香殿女御大人所说,当然,实则就是陆宁的意思,向橘仲任提出了几点。

首先,便是明确告诉橘仲任,出羽和陆奥之地,将会成为齐土,以此根绝虾夷之患。

第二,在不违反第一点的原则下,齐人将会尽力帮助橘氏,或者说,帮助橘仲任,获得类似摄政关白的权力。

比如,橘仲任可以自称征夷大将军,在敬奉天皇的名义下,以将军府统御全国事。

当然,要实现这个宏大目标,可能会需要很长的时间,要一步步慢慢来。

首先,齐人会尽量帮助橘氏取得在关东的统治地位。

不过,这也需要橘氏自己有所作为,取得相应的威望,齐人只是外力,不会作为决定性力量深度介入东瀛的内战。

第三,为帮助橘氏制霸关东,同时为大齐和橘氏友好交往。

大齐将会在江户渔村所在位置建上使馆,同时在出海口,建设港口,以使得大齐支援橘氏的货物、军事物资可以快速投运到关东地区。

上使馆和港口地,均属橘氏所有,每年大齐向橘氏支付租金,每年一续约,橘氏可提前三年解约,但租赁期间,上使馆土地和港口地,便等同大齐领土,由齐人治理,行使大齐律令。

在这一点,陆宁倒是想租个几十年,但毕竟刚刚谈,不能令橘氏觉得失去了这块土地,不过如果真成了约,那么,肯定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总不能帮其白白开发土地,到时候自有一笔帐可算。

……

前几次谈判,都无疾而终。

第十天的谈判,陆宁参与了进来。

浅草寺内,闲杂人全无。

正殿前,古老的杉树树荫形成硕大的阴影,容真大和尚和橘仲任相对而坐。

知了叫个不停,盛夏尾声,反而更为闷热。

此处的维度和中原山东南部地区相仿,农历六月份,正是炎热之时。

“容真法师,租赁土地之事,可否缓缓再议?”橘仲任慢条斯理的品着香茗,眼里,却有些焦虑。

橘仲任,看起来最不愿意的,就是第三点。

对第一点,齐人要永远占据出羽和陆奥,橘仲任也谈不上反对,因为以他现今身份地位,他反对不反对的,也没什么用。

第二点,不消说,齐人承诺的远期前景,可能比他的野望,还要大大迈进了一步。

但是,他也没有明确表示赞同,而是很含蓄的,就这点略过不提。

现今,齐人却好像根本不讲东方含蓄之道,这大和尚,在齐人授意下,将本来应该默契心知的东西,很直白的表述,包括要永远占据出羽陆奥,包括支持橘氏争权。

橘仲任,却变成了东方绅士,含糊其辞的绕弯子。

而第三点,橘仲任自然是担心,租赁土地云云,齐人只是个借口,而是要以此为据点,侵占周边。

若不然,其实齐人圈定的那片地,面积很大,方圆数十里,但实则就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渔村,其余都是没人定居的荒蛮之地,齐人愿意招募人手开垦荒地,建设港口,那还不好?

听橘仲任对第三点,就是不松口,容真大和尚无奈道:“国司大人,租金方面,还可以再谈。”

橘仲任端起香茗,慢慢品起来。

跪坐在旁侧的陆宁,此时突然拿起桌上火铳,对着十几步外的杉树,“嘭”就开了一枪。

巨响之下,就在近前的橘仲任一时被震得头晕目眩,茶杯落地,人也惊慌无比的爬起来。

他身后十几步外的武士,离得没那么近,虽然各个也都吓了一跳,但立时纷纷拔刀。

容真大和尚身后的陆宁麾下正卒,只是冷笑,并不行动。

除了下火铳口袅袅飘散的白烟,陆宁又将火铳放桌上,淡淡道:“国司大人,我大齐若想下你这下总国,易如反掌,你不信么?”

橘仲任毕竟不是一般人物,初始惊骇之下,渐渐明白过来。

他开始就不知道这齐人“班头”放在桌上的这奇形怪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现今渐渐明白,是一种武器。

他若有所思的走到杉树前,看到杉树树干里嵌进去的铁珠,立时满头冷汗。

陆宁此时又道:“好叫国司大人知,昨夜,我部霹雳骑兵突袭了自称义勇,从此路过,来自甲斐国要前往鹿岛的恶逆,共三十四人,全部被神火击所杀!”说着话,轻轻拍了拍桌上火铳。

实则,对方都是被火枪骑兵采用弓骑之法射死的,毕竟火枪要用在关键时刻,使用太频繁的话,故障率也太高。

橘仲任脸色微微有些白,慢慢踱步回来,重新坐下。

陆宁又道:“过不两日,新齐港的大齐水师,也会到这江户湾,若是我大齐想侵入你之领土,又何必耗费这许多时光,和你议约?”

陆宁在从古河寨动身前,也遣人去新齐城传令,令在新齐港停泊的水师南下,到江户湾。

当然,新齐港很小,原来的多贺渔港稍微扩充而已,停泊的水师,不过二十多艘船,但如果战事起,其在东瀛东海岸,自然是无敌的存在,东瀛人想从海上运输物资、武者等等,都在被打击范围。

现今,这些船只,自然在驶来江户湾的途中。

不过江户湾一带,可停泊海船的天然良港区,滩涂上根本没什么路可走,而如有人烟的江户小渔村这里,水面有些浅,齐人的巨舟驶来容易搁浅。

其主要还是运送一些物资来,同时,也威吓橘仲任等下总国权贵。

“我考虑一番。”橘仲任,终于缓缓的说。

陆宁微微颔首,其心理防线,和原本的底线,显然已经被攻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读

小渔村,齐国上使院江户馆正在建设中,而且,其第一层院墙便不是用东瀛来说木板涂泥的结构,而是用石头夯土,从附近征募的村民,日夜不停的赶工。

同时几里外一处天然良港区的滩涂,也在修整铺路。

距离浅草寺门前町不远,宫户川碧水之畔,坐落着一片崭新院落,本来是浅草寺的座主圆幸大和尚刚刚用信徒的捐赠起的江畔禅院,现今被齐人征用,成为承香殿夫人的御所。

陆宁率领九名正卒和二十名虾夷奴作为护卫也住了进来。

橘仲任,干脆将这浅草北禅院永久卖给了承香殿夫人,售价仅仅五十贯钱,承香殿夫人还是用的纸钞购买。

或许是橘仲任想通了吧,既然已经如此,干脆对文总院身边亲近之人多所拉拢,作为监军来到江户的文总院的这位姬妾,自然是重点贿赂对象。

当然,承香殿夫人也投桃报李,甚至派出了亲卫,帮橘仲任训练亲军武士,又提供给橘仲任亲军军械。

马达山,成了橘仲任亲军的总教头。

……

格栅小屋中,陆宁盘腿而坐,看着桌上舆图。

其实现今江户馆及江户港所圈定的范围,有大片土地也属于西邻的武藏国,不过本就是荒芜之地,现今局势又实在有些乱,武藏国国守源满季,如何想的也不得而知。

说起来,源满季是在鹿岛发出义勇召集令的源满仲同父异母的三弟,但原本嫡庶的不同,使得两者小时候便有心结,便是后来源满仲的母亲死后,源满季母亲被扶正,两者从此只有长幼之分,而没有嫡庶之别,但小时候的裂痕却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若是平日,作为同父异母兄弟,尤其又不是公卿出身,自会抱团和京都的公卿们争夺影响力,现今遭遇千年未有之变局,兄弟俩,想法怕就不同了。

源满季,就没有响应兄长的义勇令,武藏国前去鹿岛的武者,都是自发而为,希望在战乱中得到地位的下层武者,源满季的领属武士,却根本没有前往鹿岛。

由此,也令看着舆图的陆宁在想,这源满季,自己该如何对待。

旁侧,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令陆宁抬头,随之,咳嗽了一声。

小小格栅房内,自己盘膝所坐的榻榻米两侧,三套被褥,每套被褥前,都跪坐着一名只穿雪白薄薄肌襦袢的美少女、美少妇,就好像,都在等待自己一般。

所谓肌襦袢,便是和式贴身内衣,就如同最简易极美极薄的和服。

虽说因为各种原因,身边已经一妻一妾一侍奴,但陆宁一直在外奔波厮杀,还是第一次夜晚和她们同榻而眠。

看了这三名大小丽人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被褥紧紧和自己被褥挨着的自然是“正妻”黄宝仪,但因为格栅房很小,真冬姬在自己另一侧,被褥和自己被褥也仅仅隔着两个手掌的距离,恭子在黄宝仪的另一侧,其被褥和黄宝仪的被褥有将近两掌的距离。

“你们都睡吧!”陆宁挥了挥手。

跪坐的真冬姬和恭子便都躬身向主家道夜安,然后,钻进了被褥,盖上了薄薄的毛毯。

刚刚入秋,天气还极为炎热,但夜间这江畔禅院,却很凉爽,莫怪浅草寺的大和尚,看上了这块风水宝地。

陆宁的心却微微跳了跳,实在是,这东瀛美少女和美少妇进被褥的仪态,探足蜷身,处处充满了仪式感,有一种难言的诱惑。

黄宝仪并没有动,她还要帮陆宁照管案头的烛灯。

陆宁做个手势,要她也睡,她却轻轻摇头。

陆宁不再勉强她,又顺手拿起舆图下的一份奏疏看起来。

这是来自京城永宁皇后纂写的册子,主要是陆宁不在京的时候发生的各种事情汇编,几个月汇总一次,从陆宁到东瀛,这是收到的第二份。

陆宁方才已经阅过,此时却是要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基本上,没什么紧急的大事件,需要陆宁注意的,内政方面,便是有几个道执行大皇帝去年颁布的各道三年农政制令时很可能严重弄虚作假,本来三年的计划目标,有两个道竟然已经上奏疏表功,已经完成了圣皇帝的规划。

永宁已经和内阁议过,将会派出钦差,奔赴这两道核查。

陆宁倒也没太在意,无非是完全没经历过这种计划目标似的执政方式,表错情罢了,核查下严惩,慢慢的,习惯了就好。

比之各朝变法,这种硬指标式的执政方式,其实倒挺温和的。

永宁奏册里边事也没什么大事,值得注意的,第一件事是件喜事,孤悬中土之外的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派出侄子曹延恭,穿越甘州回鹘的地域抵达西凉府,入朝觐见圣皇。

永宁写来奏册的时候,曹延恭还没抵达汴京。

说起来,在晚唐时期,因为丧失了对西域的领导力,很长一段时间,和中土隔绝的归义军信息不通,中原以为已经失去了这片土地。

也确实,在归义军地盘上,本来就出现了独立建国的“西汉金沙国”,后来金沙国被甘州回鹘击败,不得不称甘州回鹘汗为父,成为甘州回鹘的附庸,才得以苟存。

就现今,虽然大齐最西北已经收复凉州,并设西凉府,屯边军影响周边,但和归义军的地盘,仍然隔着甘州回鹘的势力。

曹氏政权的使者穿越甘州回鹘地界进入大齐,也算经历种种艰辛。

曹氏政权是金沙国部将曹仁贵驱逐旧主,不再向甘州回鹘纳贡,并恢复归义军旗号而建立的。

现今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是曹仁贵的儿子,曹氏归义军的第四任节度使,前三任,是其父和两个兄长。

说起来,现今归义军,虽然未独立建国,但也是个客观存在的独立政权。

但不关注怎么说,现今其遣使入朝,是个好苗头。

除了西北,值得陆宁注意的还有南疆。

从安南武峨镇团练使李艳娘和赤虎军统领米珠处传来的消息,安南地,有一诸侯正逐渐坐大,便是被称为“万胜王”的丁部领,其已经逐渐平定了安南南部。

陆宁自然知道,这丁部领,便是越南历史上所谓丁朝的开国皇帝。

而永宁和内阁议过后,已经令米珠、李艳娘,如果接到其他被称为“使君”的军阀之请求,并提供粮草及辅兵开路等等,赤虎军,可以南下支援这些使君,遏制丁部领统一安南之势。

边事,还有就是最近北韩和南韩爆发了小规模冲突。

毕竟刚刚划界,甚至还有争议区域,大齐作为宗主国并没有非裁定归属,而是令其共同管辖,如此双方有争斗,也不足为奇。

但双方都没有发动大规模战争的意愿和能力,倒也不足为患。

地盘最小的东韩,或者说新罗韩,倒是处处避让,争议区域尽量让出,尽量不和南北二韩起冲突,其主要边界都有山脉相隔,是以和南北二韩争端不多。

看着奏折,确信自己没遗漏什么后,陆宁将其放下,黄宝仪就忙将其收入一个小盒子,锁好,又忙着出去,端来热水毛巾,陆宁擦了擦手,刚刚沐浴过,被褥被晒得很干燥,天色凉爽,倒是难得能好好安歇一晚。

只是,躺下后,却见黄宝仪也洗手后熄灯,然后,仔细听有没有蚊虫,确定自己不会被蚊虫骚扰后,又拿起团扇,显然是准备彻夜不眠,万一自己感觉到热,便会为自己扇风。

“睡吧!”陆宁小声说,想了想,将薄薄毛毯掀起,拍了拍自己身边空位。

黄宝仪立时呆住,随之,便忙放下团扇,慌手慌脚的平躺,慢慢挪过来,慌乱无措下,脑袋还在桌案上磕了一下,令陆宁忍俊不禁。

当黄宝仪小身子终于挪到陆宁身前,陆宁将毛毯落在两人身上并轻轻搂住她时,黄宝仪的小身子立时剧烈颤抖起来,显然,她心目中,圣天子地位崇高到无边无际,如今,却被这宛如神明的主人如此亲密的搂抱,她若不是小小年纪身体康健,怕都有脑溢血的危险,饶是如此,无比激动之下,她头晕目眩,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感受着圣天子臂膀和怀中温度,闻着圣天子好闻的龙息,她几乎要昏厥过去,更有一浪高过一浪的无比舒适感觉传遍全身。

陆宁看这小家伙眼神迷离的样子,陆宁呆了呆,本来,只是觉得她小小年纪,跟随自己东奔西走,现今更远渡重洋,实在辛苦的紧,想抱她一会儿,以示恩宠。

可现今,这小家伙身躯不停颤动,而且,比之自己初见,她虽然刚刚十三岁,但发育很快,俨然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大个子可也有一米七多了,虽然在自己面前还是显得极为娇小,但抱着这青春热力几乎爆炸的美少女娇躯,却不由不令人的心,阵阵悸动。

尤其是,小家伙激动之下,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双灵巧的小脚丫在陆宁腿上,乱踩乱夹……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战斗

门前町,已经更名为江户镇。

原本门前町土地,都是浅草寺所有,现今却是有了镇御所,橘仲任派出少掾管理本镇事务。

随新齐城水军而来的,有东海百行的商贩,主要带来的货物便是棉布,江户镇上,出现了第一家代理齐国商品的商行,商行的主人,是橘仲任的家仆,其也是东海百行在下总地区的总代理。

江户镇,也空前的热闹起来,附近豪强、在地领主及下总国守城的富裕人家,都来江户镇,选买中原商品。

江户齐商总会在江户镇南侧,这一带一直到南方江户港,都是议定的齐人租赁区,现今,有不少东瀛人已经前来定居,一些,就是被征募来为租界铺桥修路修港口的东瀛人家眷,他们被获准可免费在此定居,西部垦荒的话,只需向齐人缴纳青苗管理费,大体上等于粮收的十分之二,且前三年免租,同时在租界地定居的东瀛民,得到的工钱也更多一些。

如此,不仅仅是下总国及邻近的武藏国民,便是周边上总、安房、甲斐、相模等国,也陆陆续续有闻讯的没有土地的农人来此,甚至常陆国,也有浪人来撞运气。

齐人总会的二层木楼建筑风格和中原一般,影响的和其毗邻的东瀛房屋,也有采用摆放中原家俬建筑格局的,甚至,因为齐人也有些为了行事方便,便如军人一样穿上袄下裤,东瀛人,却也有赶时髦来学的。

……

此时,陆宁便在总会二层,享用中式菜肴,鸡鸭鱼肉,摆了满桌。

“吃啊!”陆宁不时给坐在旁侧的黄宝仪夹菜,要了这么多好吃的,自然是要给小家伙解馋。

黄宝仪,有些手足无措,更欢喜的小脸都是幸福光芒。

这几日,陆宁都是抱着她入眠,虽然,因为有旁人同在一屋,陆宁开始强自按捺,可是,也渐渐到了临界点,到了前日,陆宁终于忍不住,将真冬姬和恭子赶了出去,将这小不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毕竟是刚搭建起来薄薄木板的阁楼,对面房间的声音陆宁听得清清楚楚。

是容真大和尚和橘仲任的长子橘道信。

橘道信还不到二十岁,但天资聪颖,很得其父信任。

容真正要橘道信,劝说其父下定决心,“上洛”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平安京,当初从奈良迁都新建时,分为两个大的区域,一个区域称为长安,一个区域称为洛阳,又渐渐的,洛阳成了平安京的代名词。

所谓“上洛”,便是提兵入平安京,对战国时期大名来说,“上洛”是每一个大名的梦想,领军进入京都,取得支配天皇和公卿们的权柄,成为天下霸主,是每个有雄心壮志的大名想起来都热血沸腾最渴望实现的野望。

听着容真和橘道信对话,陆宁不由看了眼旁侧伺立的真冬姬。

说起来,橘仲任就好像完全忘了这个女儿一般,根本提也不再提。

方才上楼,真冬姬也看到了其兄长,但同样好似没看到一般,和其擦肩而过。

这些古天皇血脉的公卿,好像思想都很畸形,很多人醉生梦死甚至家宅外的事情都完全不关心,又很多人野心勃勃却心理阴暗的厉害,总之,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容真大和尚,正跟橘道信讲,要“上洛”,首先就是要剪除就在下总之策的毒瘤,也就是源满仲在常陆国的势力,夺得常陆国的控制权,再征上总和安房两国,如此,将江户东的关东四国掌控在手中,此乃第一步。

听着,陆宁看了眼黄宝仪,道:“要征鹿岛的话,送你回唐城,那里更安全。”

黄宝仪轻轻点了点小脑袋,突然道:“两位殿夫人,不会不许吧?”

陆宁心下哑然失笑,这小不点从学习方面来说,不是很擅长,符合很多美女的客观规律,但胜在特别细心,现今这话,就是给自己打掩护,免得旁边的真冬姬和恭子听到,倒好像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一点最下级军官的样子。

“你去求承香殿吧。”陆宁笑笑。

……

黄宝仪“求”承香殿自然会得到许可,是以,数天后,当傅潜领着宣抚营其余军马抵达江户后,承香殿回新唐城,黄宝仪也得以随行。

随之,宣抚营小霹雳骑兵都、弓骑都,三个重甲都,及六百虾夷辅兵,两百侍武士;又有橘仲任精选了千名士卒,由长子橘道信统领,共两千余人,向鹿岛进发。

与此同时,新齐城南勿来关的两营镇东军正卒,加之五百侍武士,一千足轻辅兵,南下,夹击鹿岛。

在下总国近两个月时间,截杀的武者团,也仅仅七八批,加一起不超过千人。

尤其是听说平安京已经发出禁止武者私自结伙穿州过府的命令。

如此在下总国继续设伏便没了太大意义,进袭常陆国鹿岛城也成了必然的选择,免得一旦京都发出号召征伐齐人,在下总正建设的江户租界,很容易腹背受敌。

从下总国府城到鹿岛,一百五十里。

双方最激烈的战斗,爆发在距离鹿岛四十多里,利根川北岸的千叶栅。

千叶地是虾夷人特别活跃的地区之一,后来则成为关东平原的主要囚俘地,当地人虾夷血统很浓,也是源满仲征募武士的最主要来源地。

千叶一族,在源氏建立镰仓幕府的过程中,厥功甚伟,他们在镰仓幕府时期,势力也达到了极盛。

不过,千叶栅一役,毫无疑问改变了原本的历史走向。

源满仲、秀乡,和数千武士,在千叶栅,遭遇了致命的打击。

火枪骑兵、弓骑,以及重甲兵方阵的碾压似攻击,完全不对等的军事理念,令常陆国武者,瞬间便溃不成军。

也令本来作为侧翼的橘道信军,完全变成了旁观者,但也正是因为作为旁观者,看着齐人那发出惊人的巨响武器轰击,看着轻灵的弓骑奔袭骚扰,步行武者在其面前,简直就是活靶子,根本没有丝毫反手之力。

也看着齐人重甲队,结阵而行,长矛林立下,那碾压一切的黑压压军团之威,仅仅三百名军卒组成的方阵,却宛如千军万马的洪流,挡者披靡。

当常陆国军好似完全溃败,齐人重甲阵长矛落地,一个个接过虾夷奴送来的重剑时,突然数百名武士,高声呐喊着从常陆军本阵冲出。

只有那一刻,战局才好似有了一丝丝变化的可能。

源满仲耗尽心血训练的五百名精锐武士,且各个灌输轻生重义的观念,以死后能进入神社得到至高供奉的荣誉为信念,在齐军有些大意,甚至临阵更换兵器的时刻,突然发起了攻击。

那一刻,橘道信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很快,所有人都发现,这只是一场自杀式的冲锋。

甚至齐人的神器军和弓骑根本没参加战斗,重步卒们很快轮起巨剑,三五人结队,寒光闪闪中,就好像形成了数十个旋转的锋利齿轮,很快冲入齐人阵中的源家武士便被分割淹没,被这部高效冷酷的精密杀人机器绞杀。

也有一些散兵游勇逃出齐人战阵的,不是被虾夷辅兵乱刀砍死,就是被弓骑追杀。

千叶栅之战,除了源满仲亲自命名的“五百义士团”,其实常陆军损失并不大,被打死打伤百余人便即溃败,也完全和现时东瀛所谓的大战过程大同小异,甚至因为发现对方根本难以战胜所以败退的更早,但“五百团”,全军覆灭,却无一人生还。

源满仲,因为马匹不力,逃跑时,被弓骑射落马下,他倒不失为一代枭雄,眼见要被俘,随之将锋利长刀捅进了自己的肚子,虽然不是标准的切腹,但他很可能是这个世界,第一名剖腹自尽以展示勇气的东瀛武士。

其实源满仲当时并没有死,但显然现今世界,再拖下去也是令其遭罪,是以傅潜命砍其头颅,给了他一个痛快。

只是混战中,秀乡又不知所踪,也令陆宁第一次,感觉到这老狐狸,有点令人头疼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智者,可能任谁刚见到自己都会吃大亏,但如果被其摸清了底细,一张张底牌曾经在他面前展示,那么,稍一不慎,是可能在这些智者手上吃大亏的。

……

奉天九年八月,讨伐叛逆的橘道信军攻破鹿岛城。

同时,常陆国北部各郡,多被陆奥武士侵占,橘道信随之以父亲的名义分封城主,便是下野、越后的城主也尽皆委任了一遍,虽然,不管常陆国北部还是下野、越后的城主,实际都来自齐人的任命。

九月,宣抚营全军进驻江户馆。

与此同时,陆宁收到了京都左大臣藤原实赖的第二封亲笔信。

不过,显然他这封信,又落后于局势之发展,在信里,他言道已经禁止各地义勇前往鹿岛,并言明这绝不是天皇和公家的意思。

他再次向“总院”发起邀请,请文总院赴京都,商议剿灭虾夷的后续之事。

他写信时,自还没有收到鹿岛城被橘氏侵占,源满仲战死的消息。

第一百八十章 前哨之地

陆宁知道,虽然是以橘氏的名义攻伐的常陆国,但在京都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原来被藤原实赖压制的强硬派的声音必然变得响亮。

实际上也是如此,不久后,从京都传来的消息,原殿上参议小野好古被任命为“征夷大将军”,以近江国为中心,召集天下豪雄,誓要驱逐齐寇及虾夷。

更给予了东北各国为知行国的特权,使得各国国守,可以最大限度调动国内资源抗击齐人入侵。

而对齐人登上东瀛岛,原本京都内,对这一大事件,有很多不同的解读,温和的,称为“齐人东来”、“齐人东渡”等等,便是认为齐人是一种侵略的,也多称为“齐人来袭”,现今,这一大事件,被称为“齐寇来侵”的声音显然压倒了其余声音。

小野好古,是地方豪雄登堂入室列班公卿的罕有例子,他原本也是以地方豪雄身份任令外官——追捕使,在镇压藤原纯友叛乱立了大功,以此位列公卿,不过,二十多年,一直还是参议,也就是公卿阶层的吊车尾。

当然,便是如此,在现今来说,小野好古也应该特别感激涕零,因为他是唯一一个,非古天皇血脉的贵族,还能成为殿上人的。

如今,京都起用小野好古领军,应该也是无奈之举,满朝公卿,研究的最多的是,衣服该如何穿,走路该如何走,这些都能玩出花来,但领军作战?这种野蛮的事情,距离他们太过遥远。

实际上,小野好古怕也有八十多岁了,耄耋之年,也不知道,他在京都待了三十多年会不会早失去了当年的锐气,是变得老眼昏花还是老而弥坚。

而小野好古厉兵秣马的近江国,紧邻京都,是京都的东大门,从关东上京,近江是必经之地。因此自古以来便有说法:控制了近江便控制了天下。被称为古三关的铃鹿,不破和逢坂,便是在近江国的四周所设。

小野好古现今年老怕事也好,老而弥坚也好,都不会直接号召天下勇壮聚集近江后便即东征。

陆宁自也不会远征京都地,自在关东平原,以逸待劳,关东平原的地形,也适合中原军队的发挥。

实际上,小野好古被任命为大将军的信息传来时,距离陆宁接到藤原实赖的信没多少时间,只是个前后脚。

消息传到时,陆宁正领自己那一班士卒,驻扎在大宫冰川神社。

冰川神社,是东瀛最古老的神社之一,传说是公元前东瀛神话时代的天皇所建。

以大宫神社为总社,辐射整个武藏国,各个村町和豪族私宅的神社,几乎都和冰川神社一样,主祭须佐之男命,也就是神话故事里传说的牛头天王。

但现今,大宫神社的主祭神,却变成了帝龘,须佐之男命变成了帝龘麾下最勇猛的神将。

这当然不是陆宁改的,而是武藏国守源满季举行了盛大的仪式,还由大宫神社的斋官亲自出面,请来了帝龘神像,连带着用石碑凿刻铭文,中原的帝龘,也和东瀛神话故事发生联系,成为了东瀛开天辟地的神灵。

随后,源满季亲自写信,请齐人派驻军马守护大宫神社安宁。

是以,陆宁领自己的一班士卒,加之二十名虾夷奴,王盛重,和五十名侍武士,来到了大宫町。

大宫町,因为大宫神社而兴旺,在江户西北四十多里,也是关东平原最大的商贸功能为主的市镇。

整个大宫町,有三四千户人家,其中半数为耕种大宫神社土地的雇农,其余,则多是南来北往商贩和流动人口,关东各地的白拍子伶人,若不在大宫町表演便受到欢迎,就好像没有获得认可一般,在大宫町表演过的,去各地巡演,便高人一等。

作为国守地的大宫城,则在距离大宫町数里的高地上。

而此地,也是前去江户及下总的咽喉之地。

能在此设个前哨,陆宁自然求之不得。

而源满季在此也并不是一手遮天,冰川神社的神官们,势力就足以和他抗衡,又有一些新近崛起的大名主豪强,土地挂靠在京城贵族名下,他们的庄园,便是国中之国。

源满季强行将帝龘请入冰川神社,又请齐人驻军来“维持”神社治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神官们以前压迫太甚,这才不顾一切报复。

不管源满季本意想做什么,又是不是和现今京都皇太子一样精神有疾病,但能名正言顺在大宫町落足,以此为前哨,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西部东瀛的动向,自是求之不得。

鹿岛之战后,萧皇后作为监军又到了江户,本来黄宝仪随行,但最后陆宁亲自送她回了新唐城而没有领她去大宫町。

甚至随后,便有大队人马护送她去了新齐城。

不仅仅是因为大宫町比较危险,主要是这小丫头怀孕了。

陆宁也没想到,为什么一发而中,要知道,在京城的诸妃,这些年,也仅仅皇后和贵妃有了自己的女儿,德妃那么想要个孩子,却一直没有,反而在外间,罗殿小女王有了自己后裔,现今黄宝仪也是这般。

难道是汴京皇宫的风水不怎么好?还是有什么辐射使得活力低?不容易怀孕?

不过想来不可能,在外地自己宠幸的人多了,只能说,黄宝仪这小不点,其实运气不怎么好,才多大啊,就怀孕了。

陆宁甚至有些后悔带她来东瀛了,但不管怎么说,现今只有尽量令她保持在一个舒适安全的环境中静养,不能再跟自己四处奔波,更不能受到惊吓。

新齐城和东莱城,是现今东瀛最安全的齐人两座主要经营之城,且都有港口,东莱城太远,只能令黄宝仪在新齐城静养了。

……

陆宁领着自己一班,住进了神社的密汤馆东院,密汤馆西院,是神社大宫司武藏清重一家居所。

武藏清重同时也是本地的大庄园主,神社里神官、巫女,都是他的亲族、子女等担任,又有专门卫护神社的武装“宫家人”,主要便是雇佣的流浪武者和本地雇农中好勇斗狠之辈。

本宫神社又和京城贵胄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原本不将源满季看在眼中也属正常。

而陆宁率众和武藏清重一家合住的密汤馆,实则就是有温泉的别苑,本地天然温泉很多,大宫町里,便有密汤宿场。

王盛重和五十名侍武士,住在町内一家宿场,当然,不是消费比较高的温泉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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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鹿岛二尼

竹林摇曳,这密汤馆在大宫町东北密林区域,后世应该便是大宫公园,当然,密汤之类,只能成为遗迹了。

从陆宁居所拉开北面的格栅门,外面便是茂密竹林,以及一汪热泉。

武藏家建这密汤馆极为用心,热泉区域,甚至还分为温度较高的露天特汤和室内寑汤,也就是热泉处建了木屋,有石池,还有可以躺着泡汤的石头。

不过主要区域,都在陆宁等住进来的东院。

陆宁干脆,就住进了密汤小屋,这武藏家所建小屋本来的用途,是去密汤区域前的洗漱略作休息之地,现今成了陆宁居所,因为陆宁喜欢这竹林环绕的清幽。

跟随陆宁的九名正卒,换做了最早便跟随陆宁,都已经被奖励了婚配的九人,马达山自然也在其中。

不过,他们九个的夫人,都在新唐城,毕竟这个前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之地,还是比较危险的。

倒是真冬姬和深田恭子,也跟随陆宁来到了大宫地。

毕竟,一个集忍者、舞姬、巫女于一身的心怀叵测之女,一个是身份来历都不清不楚的神秘贵少妇,陆宁领在身边也算废物利用,做些女仆之事,免得白白养着她俩还不定搞出什么花样。

便是战乱中被遗弃,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

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叫嚷的贩夫,这关东第一集市确实名不虚传。

不过也仅仅如此了,商人都是摆摊的小贩,商铺很少,和中原城市完全两个概念。

陆宁穿着日式服装行走期间,倒也并不引人注目。

九名正卒,是严禁私自出街的,免得遭遇暗杀之类。

王盛重领的五十名侍武士,倒是经常三三两两趾高气昂的出现在大街上,捆绑棒状发髻的“元结”,绣有“齐”字,他们甚为自豪,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们现在是齐人附庸军,很大可能将来能进入新唐市或者出羽、陆奥的大城,成为齐民。

陆宁在比较热闹的摊位都转了转,也围观了会儿大街上跳舞的白拍子,更被密汤宿场门前的汤娘抛着媚眼揽客。

最后,来到了王盛重等人所居的宿场。

源满季派出的使者正等着他呢,是源满季的五弟源满快,和源满季同父同母,看来和源满仲同样不睦,一直跟着同胞兄长讨生活。

陆宁主要便是要求,以王盛重等人所住宿场为中心,划定距离神社最近的一片街区由齐人直接管理,以此守卫神社安宁。

莫说对武藏国,便是下野、下总、常陆等国,陆宁都没有领土野心,真将这些地域纳入齐土,难保将来不出现什么分离主义浪潮,现今费心费力提高他们生活水准,也不过养虎为患,因为这片区域,大量移民已经没有空间,中原诸族少数的话,将来总是麻烦。

反而掠夺他们的资源和创造的剩余价值,才是中原诸族能获得的最大益处。

至于这大宫町,作为内陆集市,其实也就这样了,将来必然被江户町取代,再次搞什么租赁土地的租界也没有必要。

但作为现今的最前哨,获得这里的话语权很重要,不然齐人正卒也好,这些侍武士也好,属于寄居在这里,根本发挥不了前哨的作用。

是以陆宁才提出,以王盛重等侍武士所居的宿场为中心,且在宿场设立治安御所,管理这一片街区。

其实这个提议,等于将大宫神社前面一带设立了齐人建立的隔离带,使得大宫神社对本町的影响力大大降低。

源满季强行变更神社祭祀的主神,更邀约齐人来此“守卫”神社,可见其对此处寺社势力,对武藏家厌恶到了什么程度。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现在这种好似怄气的作派,如果不是他精神有了问题;就是大智若愚,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既和齐人有了关联,又没和京都决裂,将来看风向,倒向哪一方,都有退身之路。

而如果仅仅是诓骗齐人来此,就为了杀死少数齐人,那他怕也做不到这武藏国守。

而自己的提议,自然契合他打压大宫神社的意图。

也果不其然,这源满快好似都明白兄长的心思,听了陆宁提议,便代表兄长满口答应,更说明日便将授王盛重为大宫治安御所追捕使的委任令带来。

追捕使,便是按照原本京都令制,都是各国国守可以任命的令外官。

更莫说,现今武藏国首当其冲,也成为东部知行国之一。

所谓知行国,便是将一国支配权给予公卿,甚至赋税等等,也是公卿收取,而现今,这一权力下落给了各个国守。

源满季和大宫神社武藏家宿怨看起来很深,这才借本国变更为知行国的机会,又勾连齐人,打压武藏一族。

虽说如果齐人战事不利,其可以向京都辩解为拖延齐人西侵脚步,加之反戈一击的话,东瀛又和中原文明观念不同,其不会招来什么祸患。

但是,他如此做,真是深思熟虑的话,显然对东瀛抗击齐人没什么信心,毕竟他距离战场很近,鹿岛之战,其同父异母兄长源满仲如何惨败的,他应该听到了传闻,而那些传闻,比实际的千叶栅一役,又夸张了十倍。

总之,越靠近东北部的东瀛人,可能齐人不可战胜的畏战情绪越甚。

……

和源满快议后,陆宁回了现今被称为“齐伍之宅”的密汤馆东院。

看到外面有些马匹,陆宁不由微微一怔。

进了小院子,马达山已经快步迎上来,那眼神诡异极了,看得陆宁一阵头皮发麻。

“头儿,你不得了,不得了了!”马达山表情实在诡异,令陆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进去就知道了,早击指挥使大人等着你呢。”马达山翻个白眼。

陆宁懒得理他,径去后院。

竹林之畔,陆立花和两个小小身影站在一起。

陆宁走过去,随之微微一呆,和陆立花站在一起的,是两个光头小尼姑,都是十来岁年纪,同样秀美脱俗,又都很淡泊的气息,只是,都穿着淡白和服,而不是出家人服装,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自己,立时都有些惧怕的怯怯低头。

陆立花走上两步,这名作为虾夷后裔但已经完全融入中原的彪悍女子,并不知道陆宁便是文总院,淡淡道“你就是陆大郎?丽景殿有令,东瀛辑子内亲王和资子内亲王,不准落发,念你劳苦功高,配与你做平妻。不过此事保密,我已经叮嘱你麾下九卒,不得对外泄露。”

陆宁这才知道两人是谁,便是被公卿们撺掇到鹿岛神宫做斋官的皇女辑子内亲王,同时,资子内亲王本也准备送去伊势神宫做斋官,是以同行来见识下礼仪。

却不想,下总被隔绝,海路也被齐人水军封锁,资子内亲王一时也被迫留在了鹿岛神宫。

等源满仲战败的消息传到神宫,辑子和资子,便都落发出家,免得受到乱兵玷污。

其实侍奉神灵,她们本来便终生不能再嫁,便是有朝一日青春不再不能再侍奉神灵,通常也会出家。

而且,皇女斋官,后世通常尊称为大斋院,为神宫斋主,但通常年纪很小便被送去侍奉神灵,如此才更纯洁,通常都在十岁左右。

抓到了这俩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陆宁知道,但却不想夷懒命早击女营送来自己这里,还什么配给自己做“平妻”,明显就是作弄自己。

她这草原女子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中原礼仪,可没什么平妻一说。

当然,在这东瀛之地,战乱之时,也没人会深究丽景殿此举,有没有违反齐律。

“我走了!”陆立花拱拱手,其实也很好奇的打量这脸上坑坑洼洼的青年步卒。

她融入中原已经几年,可是知道,将异邦公主赐给最低级军官,根本不是常理,这低级军官,必然有过人之处,最起码,也可能是和文总院一般,是皇亲国戚。

陆宁现今才知道马达山脸上诡异表情什么意思了,羡慕嫉妒恨加上不敢相信。

当然,同样作为草原部落出身,马达山也不会联想太多,可如果这消息传到镇东军那些中原来的营指挥使耳朵里的话,怕人人都会猜得到,自己这小小班头,说不定,就是皇亲国戚甚至皇储,历练来的。

也没去送陆立花,陆宁看着这两个光头小毛丫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辑子和资子,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

咳嗽一声,陆宁提高了音调,“恭子,来,带她俩去休息!”

辑子和资子,听到面前齐人会说东瀛语言,都诧异起来,但还是不太敢抬头看陆宁。

恭子慢慢走出来,陆宁随之微微一怔,恭子打量辑子和资子的第一眼,分明眼中有仇恨之意,虽然很快隐去,但陆宁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说起来,院落不大,陆宁知道真冬姬和恭子能听到自己与陆立花的对话,不过她俩不懂中原语言,自然不知道自己和陆立花说什么。

所以,恭子为什么敌视辑子和资子?是知道她们身份后敌视?还是觉得她们两个会影响她的什么图谋?

如果是知道她俩身份,恭子又为什么仇恨她俩,是仇恨天皇皇室?

总之,她绝对不是争风吃醋就是了。

琢磨着,陆宁也不说破,回身便走,居所里实在乱的厉害,还是去治安所公署转一转,恰好这两天公署新设,自己去盯一盯,莫出什么纰漏。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拍子

坐在摊位前,和对面老翁随意聊着,这是一个卖竹篮、竹笼的取竹翁。

陆宁将话题引到齐人身上,老人却很茫然,显然对他来说,那是很遥远和他生活不相关的事情,他只希望这次大老远来到大宫町售卖他一家伐竹又编制很久的竹篮等等,能很快卖光且卖个好价钱。

陆宁微微颔首,下层之民,很多都如此吧。

远方,此起彼伏的喝彩声,离得远,陆宁也看到,高高架起的竹竿上,一名头戴高高白帽,穿着雪白宽袖和服的女子,手持金色折扇,正踩着竹竿翩翩起舞,随着竹竿晃动,她便有时会微微弹起,看起来惊险无比,但总能又稳稳落在竹竿上,围观人的叫好声络绎不绝越来越响,看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

将杂技融入了舞蹈,对现今白拍子女艺人来说,可是极为罕见,也莫怪叫好声震天,甚至吸引了半个街町的人去看。

陆宁摸出一贯的纸币,对老者道:“你这些我包了。”

老者立时茫然,陆宁笑道:“你将这些竹笼竹篮都送去治安所,这纸币,可以从那里兑换铜钱。”

和历史上一般,中原铜币在东瀛也是合法货币流通,但陆宁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至少现阶段不是,如果纸币能在东瀛畅通无阻流通才好。

老者期期艾艾说不出话,他也不知道陆宁所说是真是假,看着陆宁起身离去,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治安所碰碰运气,感觉这年青人,应该不会这么无聊来作弄自己。

……

陆宁挤到人群最前面时,那白拍子刚刚从竹竿上轻灵跳下来,场中应该是她父亲的老头用力敲着梆子大声喊:“明纱式部,来自贺美的明纱式部,正要去京都献艺,请大宫的贵人们多多帮忙!阿里嘎多够咋衣麻斯!阿里嘎多够咋衣麻斯!”说着连连鞠躬。

那两个扛着竹竿的壮汉,此时也纷纷向四方看热闹的人群鞠躬说谢谢。

显然,这是个家庭组合,苦心培养出来的白拍子,要去京都闯出个名堂。

随之那年纪大的男子端着木盘请赏,和中原街头卖艺的伶人差不多的规矩。

老者走到陆宁面前时,陆宁顺手扔了两个铜钱进盘,身上一向带铜钱不多,这是仅剩的两个了。

“喂,老头!你的女儿叫明纱式部,你是式部大人?还是你的亲人有式部大人?”横蛮的喊声,从另一边,挤进来两个高大的东瀛武者,走路摇摇晃晃,看起来便喝醉了酒。

现今能喝醉酒的,那都是极为有身份之人了。

围观的人立时哄的少了一半,显然是惧怕这两名武者。

听认识的人在旁边议论,果然,这两个,是大宫神社武藏家收留的浪人,传闻是在本国打死人逃离,流浪到了此间,两人一个叫立三郎,一个叫真本,特别擅长格斗,就在两个月前,曾经两个人联手,在本町打倒了十几个惹事的外来武者,还把其中几个割了耳朵,那些外来武者,是响应义勇令去鹿岛看有没有发达的机会的。

两个人呼呼喝喝,到了老者面前,满脸的不善,就是逼问老者祖上可曾获得式部一职?为何其女叫明纱式部?

两人说的倒是在理,从正理,就算本人没有官职,但也需要比较亲近的亲人有官职,才能在名字后加官职名以抬高身份,但通常来说,这种胡乱加官职尊称的名字所在所有,也没什么人非要较真。

两人显然是喝多了,没事找事。

老者又鞠躬又道歉,甚至将刚刚的赏钱,分了一大半给两人,两人这才作罢,转身离去。

看着他二人背影,老者长叹口气,垂头丧气的招呼两个儿子,收拾摊位准备走人。

陆宁拣起地上一枚铜钱递给老人,老人连连感谢:“谢谢,谢谢!”又叹口气道:“看来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要尽快离开。”

其实陆宁方才倒泛起个念头,如果装扮成伶人跟着老者一家去京都呢,说不定,能抓了小野好古,甚至抓了东瀛天皇,倒也很好玩。

当然,也就是随意这么一想,当然不会真的去,对自己的战略意图根本没什么帮助,也没什么意义。

听老者的话,陆宁笑道:“也不是,如果你去距离神社最近的那条街,就不会有这些恶霸勒索了。”

老者微微一呆,“为什么?”

陆宁道:“那里是齐人控制的街,治安很好,不会有人闹事。”

老者却有些狐疑起来,上下打量着陆宁,不说话,显然是担心陆宁骗他们这家外乡人,出虎穴,又进狼窝。

他一家要上京闯出些名堂,这自然不是乡下普通农人能有的志向,也不是普通农人能付诸行动的事情。

普通农人家庭,自也培养不出优秀的舞姬,那些出身普通农家的优秀舞姬,都是童年就被卖给了戏班之类。

老者一家,甚至有一辆挂车厢的牛车,那叫明纱的女孩子,跳下竹竿后,就躲进了车厢。

此时,车厢内女子清脆声音“父亲大人”。

老者便走过去,隔着车窗,和女儿谈论了一会儿。

老者便走回来,打量了陆宁两眼,笑道:“我叫行长,敢问小郎君名字?”

陆宁道:“叫我大郎好了。”

老者有些诧异,便从盘子里摸出几文塞给陆宁,“大郎君,还请带路,”

陆宁没接铜钱,不过想到自己正好也准备去御所,微微颔首,“好,你们跟我来。”

老者两个儿子收起小鼓、竹笛等乐器,便牵动牛车,跟陆宁前行。

陆宁身材虽高,但不显肌肉,离得近了,老者看着他背影连连摇头,嘟囔了句什么,是方言,陆宁也没听懂。

车厢里响起清脆女子低低声音,“父亲大人,不可如此说,大力士表演,我们一路可以再找。”声音很低,是嘱咐其父的,但陆宁耳朵灵敏,听得清清楚楚。

陆宁却是边走便琢磨,自己自然不会跟他们去京都,但他们正寻大力士?从侍武士里选几个跟他们去,遇到特别重要的消息,便可以遣派一个人回来报信,如此也不错。

在京都决心驱逐“齐寇”前,九州等地齐商早就不再去,而每一次重大的变故,京都里那好不容易埋下的几个细作便有一个要想办法离开将消息传递出来,如能再不露痕迹派出些细作去京都,倒是不错。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同病相怜

陆宁是很不想回居所的,有黄宝仪在的时候,还有家的感觉,但现今居所四个女子,一个居心叵测的忍者巫女,一个来历不清不楚好像心中又有仇恨的阴沉妇女,另外还有两个少不更事但剃了光头要出家的女童,实在令人感觉是什么阴森森的妖魔洞穴一般。

但终究不能永远不回去。

和白拍子一家分别,又去御所转了圈,选了几名大力士叮嘱了一番后,陆宁回了“齐伍之宅”。

……

青葱葱竹林之畔,风吹来,一阵猎猎作响。

九名正卒,二十名虾夷卒整整齐齐坐了两列,面前桌案上,是一些齐国来的糖果。

这种在大齐都是富裕阶层才能享用的奢饰品,在现今自然不是哄孩子的食物,而是一种难得的恩赏了。

是圣皇帝亲自下旨,调拨了一些糖,奖赏一线士卒。

在东瀛来说,这种含糖极浓的类似食品也有,如苏蜜,但便是公卿们,也不是想吃就能有的,通常重大的祭祀之礼等等,才会制作这东西,公卿们才可一饱口舌之欲。

后世人是很难想象,现今之人,尝到这种高糖度食品时,那种罕见的刺激,大脑告诉你这就是无上美味的感觉。

秋风瑟瑟,已经深秋季节,距离立冬也没有几天了。

陆宁看着左右士卒,心中很有些感慨,一转眼,来到东瀛九个月了,心中,还真有些想家。

但和他们,却没什么共同语言了,九名北方部落士卒,现今妻子都是本地人,二十名虾夷卒,虽然来自北海道,但他们本来也缺乏家的概念,能每天吃饱饭,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北海道虾夷生活环境之恶劣不必待言,每个虾夷孩童从生下来,就在为生存权苦苦挣扎。

心里叹息着,陆宁笑着摆摆手:“大家享用吧!”

马达山等早等不及了,立时抓起桌上蜜片往嘴里塞。

“圣皇帝爷爷万岁!”有人激动的直流眼泪,不知道是被糖果刺激的,还是真被圣天子恩赏感动到。

虾夷奴们,不敢大喊大叫,但从他们陶醉的表情也知道,这种美味,给他们带来的是怎样的享受。

陆宁和他们分到的量是相同的,十片薄薄的蜜片,一斤果脯,还有大概二两重的一包红糖。

当然,这一斤果脯并不是所谓的秘制,也就是加很多糖那种,基本就是靠果子自己的糖分,将其制成半干品时将糖分留住,如此,是酸是甜,只看果子本身了。

“来自信浓国的商人……”陆宁本来想说下现今情势,但看了看这些军卒,后面的话又咽回了肚子,他们不是自己身边的羽林卫,他们没那个才具,对什么周边局势也根本不用了解,遇到战斗,闭着眼睛跟自己上战场罢了。

现今,和这武藏国相邻的甲斐国,山地多耕地少,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人物,倒是甲斐国北部,和武藏国紧紧有短短边界联结的信浓国需要特别注意下。

因为在信浓国也被京都特别指定为知行国后,又换了信浓国守,新任信浓国守叫平惟茂,是平定诛杀“平将门”叛乱的平氏名将平贞盛的养子,也是一位极为厉害的人物,被世人称为“余五将军”。

他到了信浓,自是京都将信浓作为阻止齐人西侵的第一道防线。

而在这大宫町,也有来自信浓国的商贩,陆宁已经令王盛重收买了一名原本信浓国守的御用商人,在平惟茂上任后,该商人地位直线下降,这才会远来行商。

但这些,好像也不用马达山他们多说了。

……

陆宁拿着糖果包回了后院,却见樱花树下,一袭白衫红裙巫女裙饰的真冬姬正撑着小花伞踱步,倒很有诗情画意的样子。

其实现今东瀛樱花树并不常见,这棵樱花树,自然是武藏家建密汤馆时移植过来的。

陆宁走过来,将糖果递给她,“回头,你们几个分分。”比起阴沉不知来历的恭子,以及那两个东瀛皇女小豆芽菜,这真冬姬虽然可能其父给训练成了能搞暗杀能献才艺的畸形心态,但毕竟来历明明白白,也能沟通明白。

真冬姬接过,轻轻躬身,“谢班大人!”犹豫了下,轻声道:“班大人,这几日,经常有人来偷窥此处,好像是查探你作息规律,我担心,有人想暗杀你。”

陆宁微微颔首,虾夷卒不说,马达山他们几个,在对这种情势复杂没有明确敌人的情况下,警觉性等等,自然不够敏感,更不如真冬姬细心,而且,真冬姬本来就应该接受过暗杀之类的训练。

至于说想暗杀自己的人?不消说,武藏家嫌疑最大。

他们虽然对自己等进入大宫町忍气吞声,毕竟几十里外的江户一带,就有齐军大队,武藏家自不想明着对抗惹来无妄之灾。

但信浓国由平惟茂领国司后,武藏家的强硬派,必然会觉得机会来了,本国国司源满季和齐人勾结,他们不免去和平惟茂接触,策划赶走此地的齐人。

当然,观察自己作息出行规律,也未必就是已经磨亮利刃等着暗杀自己,但不怀好意是肯定的。

打量了真冬姬一眼,陆宁笑道:“你父,都训练你怎么杀人?若正面对敌,你可有自卫能力?”

真冬姬怔了下,这是陆宁第一次,对她这个人有了兴趣。

犹豫着,真冬姬轻轻垂首:“班大人,当初我父确实有意将我献给总院大人,但绝不是想对总院大人不利,现今,我也不会对班大人不利。只是,没能完成父亲交给我的任务,又惹得两位殿夫人不快,父亲想来,已经不再理会真冬了!”说着话,眼中隐隐有一丝无奈。

这番话,还是避过了她会什么技能的问题,显然,对“班大人”还是设防。

但她隐隐的悲伤,却不是作伪,原本其父是想将她送给齐人总院,拉近和齐人总院的关系,同时她可以帮父亲在齐人面前美言,令其父复兴橘氏声望的野心,进行的顺利。

可是,她却得罪了总院大人的妾侍,被直接赏给了一个小小班头,其父一片苦心付诸流水,自对她很失望,便是理都懒得理她了,毕竟在橘仲任眼里,这个女儿,可能就是一个工具而已。

这也是现今东瀛从皇族到公卿的常态,女儿,从来是政治工具,包括,被委派去代表皇室侍奉神灵们的皇女,又何尝不是政治工具?

看着真冬姬,陆宁点点头,笑道:“你也未必就不能完成任务,难道我就不能在总院面前,为你父说话吗?”

真冬姬呆了呆,有些无语,从来没和这位“班大人”如今天在这样聊天,但据她的观察,这位“班大人”并不讨文总院欢心,就从来没见文总院私下见过他,所以,他根本谈不上是文总院的心腹。

而且,一直被派驻在最危险的地方,明显是敢死卒之类的炮灰,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那种。

而俘获的女子都被送到他这里,只能说,两位殿夫人善妒心毒,所以才将有可能被文总院看重的女子,都送来给这个面皮坑坑洼洼很有些丑陋的最下级军官糟蹋,如此,令文总院完全失去兴趣。

不过,文总院看来,性格软弱,很怕自己的夫人妾侍,倒和京都的一些娘娘腔公卿差不多。

而看这“班大人”还以为文总院多亲近他的样子。

真冬姬突然又微微有些心酸,这个男人,怕现今那文总院,嫉恨他的很呢,但不动声色,只是令他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不知不觉间便送了他性命。

他却不自知,如此忠心耿耿,怕是浴血战死的那一日,还在念着上官们的好。

多可悲啊?

又跟自己,是那么的相像。

只是,自己的父亲,明明知道他利用自己,但自己却恨不起来,却渴望得到他的认可,渴望能成为他眼里有用的子女。

轻轻叹息着,真冬姬走到陆宁身侧,为陆宁撑起花伞,“班大人,回母屋歇息吧。”母屋,便是主家起居室。

陆宁微微颔首,“好。”

第一百八十四章 石寝之屋

翻看着军情通报,外面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这是很普通的会下发到每个营的手抄通告,但因为陆宁这一班驻扎在最前哨,是以,和陆宁身份无关,每几日也会有一份军情通报送过来。

今日的通报里,主要还是说信浓国平惟茂之事。

里面介绍了他的身世和性情等等,当然,陆宁早就看过更缜密更详尽的那份了。

引起陆宁兴趣的是,里面有一则各级接到军情的指挥官自己所阅不许往下传达的军情。

是说信浓国户隐山一群盗贼向越后国春日山城的齐军宣誓效忠。

这伙盗贼,以往喜欢假扮女鬼四处劫掠,现今愿意洗心革面,都供述,以前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这般做。

通报里说,要各级指挥官,以此为鉴,剿灭安抚各处盗匪。

信浓国户隐山紧邻越后,陆宁倒是省起,好像历史上,这些假扮女鬼的盗匪,是被平惟茂剿灭的,还被编成了戏文传唱,在东瀛是著名的剧目之一。

“哒”,火石轻响,恭子点亮了油灯。

而格栅小屋中,被褥已经铺好,看着被褥摆放的位置,陆宁一阵无语。

辑子和资子作为“平妻”,被褥一左一右紧紧挨着自己被褥,又隔着她俩被褥各自两掌的位置,分别是真冬姬和恭子的位置。

瞥着怯怯的两个小豆芽菜,陆宁揉了揉脸,其实,自己现今这副尊容,好像生过天花留下的坑坑洼洼的麻子脸,是挺吓人的,这俩小豆芽菜,并不仅仅因为自己是外来的侵略者她俩是战利品而害怕自己,可能更怕的是自己的长相。

突然,看到真冬姬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陆宁笑着问“怎么了?”

真冬姬轻轻摇头,不语。

方才樱花树下聊了一会儿,两人之间关系,好像就有些熟络了。

陆宁其实知道她笑什么,一直也没侵犯过她们,现今她自然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色之徒,更没什么怪癖,更像是脑袋一根筋就知道拼杀的铁血硬汉吧?所以,才会觉得两个乳臭未干的女童睡在自己旁边有点滑稽。

不过,怕她高看了自己,自己真不是不重女色的硬汉,自己也是正常男子,更每天精力都感觉爆炸似的发泄不够,自己又何尝不想每日陪伴皇后及皇妃等喜欢的女子?可身体条件不允许啊,甚至变成要解决生理需求,都得日日换人,实在显得太荒淫了,自己也只能尽量在旁的地方发**力,打铁铺曾经是自己发**力的不二法门,但没有打铁铺的地方,如这段时间,没回居所,自己整日都不太闭眼睛,便是去四处探索溜达,观察附近地形,甚至曾经远去六十里外,收服了一伙儿山贼。

今日,也是因为数天没闭眼睛,终于感觉有些累了,又有真冬姬相邀,这才回了母屋。

“班大人,几时沐浴休息?”恭子轻声问,这个精致版的深田恭子明艳如花,更有种高高在上的精致靓丽,但给陆宁的感觉,却很阴暗。

“嗯,去泡泡密汤。”确实,几日不眠不休,今日很想泡个热水澡再好好休息一晚。

……

石寑汤屋,热腾腾温泉被竹管从外导入石头池子内,陆宁自然是第一个进来,坐在池内石台上,温水没过胸口,好似暖洋洋的手轻轻抚慰全身,甚为舒适。

细碎轻微的脚步声,先走进来的是辑子、资子小姐妹,两人裹着雪白浴巾,怯怯进了水池,一左一右坐在陆宁身边,陆宁倒是好笑,其实她俩都没什么发育的迹象,便是赤条条进来也没什么。

不过陆宁的心里,却微微有些躁动,源自方才在汤屋旁的更衣室更衣,侍奴恭子帮自己褪去全身衣衫,甚至褪去亵裤时,恭子就跪坐在自己身前,靓丽脸蛋,和自己之要害距离是如此之近,她却又是那么自自然然,没有任何娇羞扭捏的神态,很东瀛,这种和中原丽人服侍时完全不同的异域风俗感觉,实在是有一种别样的刺激。

而当她问自己需要不需要遮掩时,自己点头,其拿宽大白毛巾打结,围在自己腰间的同时也裹住自己下身的动作,那长长纤指不经意间和自己的轻轻碰触,都不免令人心中掀起涟漪。

普通男子的话,怕已经被刺激的疯狂。

又脚步声响,真冬姬和恭子一前一后进来,她俩同样裹着雪白浴巾,但清纯魅惑巫姬美少女和精致丽人,雪白浴巾下高耸纤细的曲线,带来的观感可就和辑子、资子完全不同了。

尽量不看向她俩踩入水中的晶莹雪足,陆宁闭上眼睛,恭子趟着水声走来,小声问班大人要不要侍奴帮解乏时,陆宁挥了挥手。

“真冬,你杀过人么?”陆宁突然问。

好一会儿,真冬姬轻轻“嗯”了一声。

想也知道,其父橘仲任训练其暗杀,必然不会只是纸上谈兵,用死囚之类锻炼她胆量是必然的。

但她回答的这般迟疑,显然这些血腥事,对她而言,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

“好,一会儿我带你出去转转。”陆宁笑了笑。

“嗯。”真冬姬又轻轻应了声。

“出个远门,过两天才能回来。”陆宁又说。

真冬姬又轻轻点头。

“班大人远行的话,我怕,两位内亲王在此不安全。”恭子小声说。

陆宁有些无奈,其实就是觉得在此安歇有些不妥,这才准备将明天的行动提前进行。

不过,恭子说的也在理,虽然外间无人知道自己这小屋还藏着两位内亲王,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泄露出去的话,不定惹出什么事端。

不说别人,就这恭子,就不知道什么居心,对那两个小丫头暗中便有恶意,自己几天不在的话,她要做什么,便难以揣测。

旁的倒没什么,两个女童被劫走也无妨,但传出去的话,会损伤大齐的威望,这却不好了。

而且,皇女这目标实在太大,敌袭的话必然准备的很周全,自己不在,怕都会连累的马达山等猝不及防下遇害。

“好吧,都去。”陆宁淡淡的说。

“是。”恭子清音悦耳,但她一直便是极为顺从的语调,从来听不出情绪上的喜怒哀乐。

第一百八十五章 畸形教育

月明星稀。

田野阡陌中,走着一行人。

一辆吱拗吱拗的牛车,里面坐的是恭子和辑子、资子。

赶车的是一名侍武士,叫王龙河,他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年轻人。

在发现获准改齐姓登记在册的侍大将、侍武士们很多都喜欢“王”姓后,陆宁才意识到,这个姓氏本来的含义。

以往都习惯了,甚至前生的时候,闻听新朋友姓王,心里第一感觉,往往因为这个姓氏的人太多而觉得俗气。

却早忘了,对刚刚学认学说中原语言的异族来说。“王”这个姓氏的意思。

除了两个“平妻”一个“侧室”加一个“侍奴”,陆宁还领了二十名侍武士。

获准改齐名登记在册时,除了“陆”这个国姓,其余姓氏是由他们自己挑选的,现今这二十名侍武士里,倒有十四五个都姓王。

也是因为二王开的头吧,东瀛人,同样有从众心理。

恭子和辑子、资子坐牛车里,真冬姬则和陆宁步行,边走边聊。

真冬姬原本也坐车,实在觉得有些闷,这才下来步行。

陆宁其实有一匹马,就是前不久作为前线指挥官被“赏赐”的那匹东瀛马,现在,则由一名侍武士牵着跟着后面。

月夜下,一袭白衫红裙清纯可爱巫女裙饰的真冬姬更显漂亮,又有一种因为职业而显示出的灵动的魅惑。

她对中原很好奇,开始只是试探性的请教了陆宁一个问题,由此,打开了两人的话匣子,却是越唠越热乎。

便是在中原,陆宁身边也实在没什么可以唠嗑的人,哪怕皇后和几位皇妃,言谈中也都会三思,总有种半遮半掩的感觉,更会处处考虑他的感受,令陆宁不知不觉,在身边最亲近人面前,也变得沉默寡言而保持自己的威严。

倒是两个女儿刚吱吱呀呀学说话时陆宁很是兴奋了一阵时间,但很快,两个宝贝闺女在陆宁面前,也变得规规矩矩特别怕父亲,令陆宁很是无奈。

哪怕化身文总院,身边人,也都是妾侍、仆人,自己身份,还是那样高高在上。

倒是最近这段时间,做一个小小班头,和马达山等粗鲁大汉打成一片,感觉很有点意思。

今日和这真冬姬聊天,也是如此,虽然自己是齐人,比之本地人身份就高出了一等,而且她名义上的身份,只是自己的小妾。

但是,她毕竟是橘氏出身,东瀛皇族血脉,自己却只是齐国最低等的军官,从真冬姬本身来说,看自己,可能还有种居高临下的心理。

在发现自己其实性格和**并不一样后,这美少女倒是和自己心情越发有些亲近,问题越来越多。

陆宁也乐于聊聊中原,尤其是中原现今发生的变化,从外人嘴里听听她们的观感,说不定,就可以帮自己查缺补漏,令自己发现一些因为身在局中看不到的弊端。

“大齐的土地,最后绝大多数都会变成公家所有?便是多么富贵,田也不超千亩?”真冬姬惊叹了一声,但是,显然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没什么感觉,不知道这种变革的意义,只是觉得前所未闻罢了,很快就询问她感兴趣的话题,“那么班大人,中原的甜食很多吗?平素常人都能吃到?”

陆宁无奈,渐渐发现了,自己想聊的,和她想知道的,完全两个概念,不在一个频道上。

干脆,也收拾心情,就把她当个小妹妹唠嗑好了。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和离、军婚等等,真冬姬又轻轻叹口气,“班大人,军中,若上官逼迫下属之妻,该如何定罪?”

陆宁有些奇怪,话题怎么渐渐沉重了?随口道“若查明确有其事,便是私通,也丢官罢职贬为庶人永不叙用,若再有强迫等等,依据情节,一等到五等徒刑不等。”

真冬姬点点头,突然奇怪的眼神看了陆宁一眼,“夫人是真心喜爱班大人吗?”

陆宁一呆,随之才意识到真冬姬说的是黄宝仪,也渐渐明白真冬姬聊这个话题的意思。

黄宝仪那般美,又和她们这些类似俘虏人质的身份不同,却被婚配给自己,真冬姬自然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其实便是她们,都被一股脑发送到自己身边,想来她们也会奇怪,也会有种种猜想。

多半,便是怀疑两位殿夫人手眼通天,文总院很惧怕她俩,自己又勇敢善战多立战功,由此成为两位殿夫人管制文总院的棋子,借机将文总院可能看中的战利品一股脑打发来。

但是,黄宝仪和其他官兵女眷一样,被留在新唐城。

真冬姬有点替自己难过,担心其中还是有隐情。

黄宝仪实则被送去新齐城养胎,自然旁人都不知晓。

陆宁揉揉鼻子,想不到这小丫头眼里,可能自己脑袋上绿油油了。

不过看起来,这小丫头其实挺单纯的,现在,真将自己当成了朋友,是真心为自己难过,觉得自己受了上官欺负。

“班大哥,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夫人?”真冬姬突然问。

班大人,变成了班大哥?陆宁又揉揉鼻子,当然,真冬姬的东瀛语里,并不是用的直译“大哥”这种称呼,但大概意思,就是类似中原“大哥”这种亲昵又略带尊重的称呼。

陆宁笑笑“真冬,她不会背叛我的,你不用多想。”

“嗯,我想也是,班大哥这样勇敢又善良温柔的人,任何女子嫁给班大哥都是她的福气,小夫人很聪慧,她应该也不会嫌弃班大哥生得丑陋,不会嫌弃班大哥官位太低……”

陆宁笑容凝滞,有这么唠嗑的吗?可看得出,这小丫头聊天聊的上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话倒是真心话,就是,听着太别扭。

“总之,如果是我的话,我永远不会背叛班大哥,如果班大哥的上官逼迫我,真冬就以死明志。”

陆宁呆了呆,扭头看去,皎洁月光照在真冬姬脸上,更映得她清纯无暇,说这话时,更是真诚无比。

感觉到陆宁看她,她也转过头,对陆宁嫣然一笑,清美容颜,便如鲜花盛开。

这……,陆宁有些无语,现在的女孩子,可能因为跟男子接触太少,也太好撩拨了吧,自己不过多和她唠了几句,怎么就打动她芳心了?

就这,还什么经过暗杀训练的忍者姬、巫姬?橘仲任,你好像有点失败啊。

而自己现今何德何能,除了齐人的身份,加之是头脑简单比较能打的兵头,可说一无是处了吧,便是少女思春,可自己麻子脸也有点丑陋啊?

“班大哥,父亲放弃我了,也好!”真冬姬漫步向前走着,“可是班大哥,你有什么积蓄吗?总要两位殿夫人那里,送些真金白银,下次立了战功,争取提拔为副都头、都头,你官越大,有人想害你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歪着脑袋想了想,“班大哥,要不然,我写封信求求我父亲,也许,他肯资助你也说不定。”

陆宁心中突然警觉,这丫头片子,不会这么能骗人吧?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给她父亲写信么?

打量了她几眼,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是,直觉就是觉得不对劲。

而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

陆宁摇摇头,至少,这丫头片子也没那么单纯,半真半假的,唉,畸形教育的产物,常理真是难以揣测,而自己身边这四个东瀛女子,可能真是集现今东瀛贵族畸形教育之大全了。

为了家族利益可以牺牲一切甚至可以杀死夫婿的橘氏巫***暗的不知道想做什么来历不明的贵妇;金枝玉叶但要去侍奉神灵终身不嫁而且晚年青灯古佛为伴的皇女。

怎么就都跑自己身边来了,想想,也真无奈。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决断

日和田山,距离大宫町六十里,山下之路,是由西来关东平原的主要几条通道之一。

骄阳当空,陆宁率众抵达日和田山时,随行的又多了三四十名毛吕山的盗贼众,是他早前晚间无聊出去转悠时收服的。

日和田山脚下,有一处村栅,陆宁等大队还未接近时,栅中就响起竹梆子声,很快就有一队武装农民跑出村栅,和陆宁等人对峙。

显然,这里地理环境特殊,咽喉要道,西侧又是山区,动乱时期便是盗贼蜂起之地,是以村栅早就形成了自卫警戒的传统。

毛吕山盗贼众宛如一群乌合之众,呜嗷呜嗷的便冲到了前面,他们都巴不得村民先动手呢,他们便可以趁机洗掠一番,反正天塌下来,有齐人扛着呢。

他们的武器其实和村民们也没什么区别,杂七杂八的,甚至不乏竹子削出尖便当武器的。

车夫王龙河前去沟通,不多时,将一名中年男子领到了牛车前,是村栅中的首领田山信高,四十多岁年纪,面色有些阴沉。

这田山栅的情形陆宁早已经探听明白,田山一族,是平氏迁徙而来,田山信高,是当年自立为天皇的平将门的侄子,平将门之弟平将赖的儿子。

当年平将门落败,平将赖也被相模国国守讨伐,田山信高也加入相模国行列,讨伐自己的父亲,由此,其族也得到了赦免。

由此,田山信高率领族人迁徙到了这日和田山下,自称为田山氏。

说起来,田山信高当年不过二十出头,为了族人的利益背叛其父亲,很是狠辣,也是东瀛独特的文化了,在东瀛文化圈,亲情有时候确实没那么牢靠,在中原虽然权贵人家也可能出这种事,但无论如何背叛其父,绝对不会成为文人称颂的对象,反而在东瀛田山信高便会被赞智而能为,不是因为什么效忠天皇,而是舍弃父亲保住一部分族人。

说起来,这关东一带一直是多事之地,二十年前,平将门便是占据下总诸国自称天皇,历史上,几十年后,又有藤原真枝在武藏起兵,平将门的外孙平忠常也在下总、上总、安房一带作乱反叛。

这是因为,关东平原一带,在京都公卿眼里,还属于很偏远之地,但实则这一带实则农垦越来越高,在京都没有掌控力的情况下,盘踞此间的豪雄便很容易滋生出独立的心态。

现今,下总、上总和安房三国,甚至包括常陆国南部,在齐人帮助下,都在原本下总国守橘仲任的掌控中。

陆宁甚至也考虑过,要不要支持橘仲任上洛,建立一个齐人掌控的傀儡政权。

就如金国在黄河之北建立的伪齐政权。

当然,还是要走一步看一步。

此时,看着面前的田山信高,陆宁说起,要田山信高宣誓效忠下总国守橘仲任。

王龙河,则拿出了橘仲任委任田山信高为田山城城主,领男衾郡石高,也就是,以后男衾郡,便是田山一族的领地。

田山信高,沉默不语,不过瞥着牛车附近的的侍武士们手中那寒森森长刀,以及虽然是竹片串起来但很是精巧的甲胄,他目光闪烁,一时有些犹豫。

那些和农夫对峙的盗匪,和这些侍武士的装备比起来,就如同叫花子一般了。

但说起来,便是京都征募的战士,绝大多数,可不也是叫花子?

这还仅仅是和齐人支持下的武士团对比,如果是齐人正卒呢?

陆宁也不逼他,信步走到一旁,杉树下,真冬姬横笛,轻轻吹起优美的曲调。

陆宁坐在树下靠定,琢磨着橘仲任最近的一封信。

橘仲任在写给“文总院”的信中,首先便是希望获得大齐军械的支持,如侍武士们所配给的长刀、竹片甲等等,他希望能得到五千柄长刀加五千竹甲;在得到这些军械后,橘仲任希望自领征夷大将军,上洛清君侧,同时,希望得到齐国军马的支持。

显然,橘仲任已经想通了,现今如果齐人失败,他也必然亲族性命难保,是以,依附齐人不可避免,先获得权势再说,和齐人的利益分割,如何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和遏制齐人对整个东瀛的控制,那是后话。

不过,说起来,自己到底怎么用橘氏及这橘仲任,还没有想好。

自己原本,是倾向令橘仲任成为一个独立的缓冲势力,支援其,不被远征的京都军打垮就可,而这种支援,事半功倍,不用自己士卒流血流汗,在关东对抗远征的京都军,压力也不大。

但显然,橘仲任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思索,既然倒向齐人,他就不甘心做什么缓冲地带的割据势力,而是希望自己的权势更进一步,甚至上洛支配京都。

他没有做新天皇的野心,但以关白或者摄政大将军这类明目成为真正的东瀛之主,是他的新目标。

但是不管怎么说,派出齐军进入东瀛根本地作战,自己是不会的,毕竟说起来,出羽和陆奥地,现今来说,本来就很难说是东瀛领土,自己占据的是无主之地,但派出齐军侵攻京都就是另一回事,流血流汗,最后还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要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正琢磨之际,陆宁突然微微蹙眉,却见牛车车帘微微聊起,随后又落了下去。

但田山信高看起来看到了车厢内的人,脸色立时微微一变,虽然很快恢复了正常,但逃不过陆宁的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田山信高慢慢站起,接过了王龙河手里的委任状,或者说,齐人所说的敕牒。

看着这一幕,陆宁并没有多说什么。

……

陆宁忙着在日和田山竖起瞭望塔一事。

却不想,第二天,大宫町有侍武士匆匆来报。

橘仲任之子橘道信,领军进入了武藏国境,武藏国守源满季称病不出,但大宫神社的武装,和橘道信对峙在大宫町,阻止橘道信麾下武者进入大宫町。

大宫神社的大宫司武藏清重,向各分社发出号令,令各社派出义勇,来大宫护卫总社神灵安宁。

陆宁也没去理会,外人看来,他只是写了一封密信向新唐城的文总院禀明情形。

而在大宫地,很快橘氏军和武藏清重的寺社武装便爆发了冲突。

大宫町的侍武士团并没有参与这场冲突。

几天之后,在双方各伤亡百余人后,这场争斗平息。

橘仲任亲自写信给武藏清重,承认大宫神社在武藏国的一切私产之所有权,并聘任武藏家的一位神官,成为下总府根骨屋橘氏神社的神官,也就是,变成祭奠橘氏亲族长辈死者灵魂的神社之灵官。

而橘氏军得到冰川神社的信徒们支持后,也得以进入武藏国。

武藏国司源满季影响力,大大降低。

冷眼旁观这场争斗的陆宁,看过他们每一场战斗的详细的战报后,也有些无奈。

只能说,双方都是战五渣,也根本没有什么你死我活死亡率极高的战斗。

更多的时候,东瀛这些地方豪雄,都是通过各种争斗妥协,获得最佳的结果。

和中土起兵争天下的惨烈,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东瀛到了战国时期,很多时候,也是如此。

而陆宁,也渐渐有了决断。

在大宫町之乱数日后,橘仲任自领“关东御领”,同时写了一篇洋洋洒洒文章,斥责右大臣源高明、征夷将军小野好古等野蛮好战,挑起日本国和齐国的争端,是为祸乱天下的罪臣,是以,现今起兵讨之。

源高明是左大臣藤原实赖的对手,也是强硬派里最有力的人物,小野好古就是他力荐下被授征夷大将军召集天下武者驱逐齐人。

源高明是现今村上天皇的兄长,醍醐天皇的第十皇子,不过在四十多年前,六岁时就降为了臣子。

这也是日本皇族的传统,藤氏、平氏、源氏、橘氏先祖,都是皇子降为的臣子。

历史上,数年后,源高明被藤原实赖发动政变,彻底击倒。

公开的檄文中,橘仲任仅仅讨伐源高明及其党羽,自也是希望京都的藤氏,能成为己方助力时不时扯一扯源高明、小野好古等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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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西征军团和督察班

丰田城,三天时间就修筑了起来。

大体上,丰田城应该是战国时小田原城的位置,作为制霸关东同时抵御西来敌人的战略之地,橘仲任和后世的枭雄们眼光都很毒辣,所选筑城地,也大同小异。

城名丰田,是因为橘仲任将家名正式定为了“丰田”,以此宣示其一脉,从此的不同。

下总国有丰田郡,也是在那里,橘仲任第一次和齐人会晤,大概正是这个原因,橘仲任听从僧侣、神官们的卜卦后,将家名定为“丰田”。

当时,现今来说,家名可以随意更换,而他的本家或者说后世理解的本姓“橘朝臣”氏出身,却是深深印刻在血脉中的。

丰田城在相模国西侧,关东平原和关东山地接壤处。

驻丰田城的为橘仲任或者说丰田仲任的长子丰田道行。

所谓三天筑城,其实就是木栅寨。

战国时代,被称为猴子的木下藤吉郎曾经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一夜筑城,由此也正式进入织田信长心腹家臣行列,其实就是同理。

丰田道行领五千武士、足轻由武藏国进入相模国,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驱逐了相模国守藤原安亲。

丰田仲任的关东御领军,也正式启用了家臣制,同时,军卒引入了正卒、足轻等等齐制名称。

丰田仲任和信浓国国守,被称为“余五将军”的平惟茂,竟然私下达成了某种联盟式的协议。

这点陆宁都没想到,本来,这余五将军还是京都特意派出来,作为抵御可能的齐人入侵的第一线的信浓国国司。

但知行国制度,可能成也是它,败也是它,在给予了这些知行国国守支配一国的国主权力后,也令他们心思发生了变化。

当然,平惟茂作为历史上有名,大和剧目也有称颂的名将,也许是缓兵之计也说不定。

当然,东瀛大大小小的领主,战乱时期,只为保存自家,而各种投靠不同的主家,背叛、阴谋等等戏码叠出不穷,临时的联盟,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就如同武藏国国守源满季以及武藏国寺社势力武藏清重,现今看似臣服于丰田仲任,甚至派出自己支配的部分武装参与丰田仲任的关东御领联军,但一旦丰田仲任在前线遭遇沉痛的失败,那么,分分钟这两人会反戈一击。

历史上德川幕府也是这样建立的,在“猴子”木下藤吉郎令全日本大名屈从名义上统一东瀛后,但其刚刚病逝,麾下五大老之一的德川家康就找各种借口不承认猴子家后裔继承的地位,最终,创立了德川幕府。

但不管怎么说,武藏国的平复和信浓国的联盟,令丰田仲任将目光盯向了关东平原最后一个国领——相模国。

现今,放逐了相模国国守,又在战略要地驻丰田城。

丰田仲任自是要好生经营下总、上总、安房、常陆、武藏、相模这他控制下的关东六国。

当然,实际丰田仲任能真正支配的直属之领地,也就是下总和上总二国。

安房国国主,或者说安房国大名三浦会忠,是藤氏支脉,定家名为所在驻地三浦,对丰田仲任,也是一种臣属状态。

常陆国,北部城主都在齐国操控下,南部城主,也是臣属。

甚至下总和上总,又何尝不是大大小小领主林立,只是,都名义上为丰田家的家臣罢了。

丰田道行统领的西征军,千名武士,四千左右足轻,便是各种大大小小领主派出的支配军的大杂烩,其中甚至包括了,陆宁前不久刚刚收服的田山栅派出的三十多人组成的田山众。

甚至这种联合军,也根本不能如同齐军一般,编为营、都、班这种作战单位。

他们就是按照自己所属,成群结伙。

田山众便和田山众聚集在一起,听从田山栅派来的首领之言,大宫神社众就和大宫神社众扎堆,听从大宫来的神官命令,安房平群郡众就和平群众结队,听从本家派出的首领之命令。

甚至哪怕来自上总的武士、足轻,也都是各自聚拢在领家头目身边。

哀莫大于心死,陆宁现今,已经根本懒得再帮丰田仲任练兵,他们作战就是这么一种状态,自己也不是来帮他们改革军制甚至改造观念的。

就这样吧,倒也不错,战斗不会多么惨烈,这种状态,胜败怕没有个两三年也见不到最后的分晓。

陆宁甚至想过,自己要不要回中原,毕竟有杨业在,想来维系丰田仲任不被京都军彻底击败,应该问题不大。

但考虑再三,这可能涉及中原子孙千秋后代的历史性事件,万一自己离开出什么纰漏,未免不妥。

就更莫说,如果现今不在此树立齐人的绝对权威,绝对不可战胜的形象,反而令东瀛人有了自信,甚至在这种磨砺中成长起来,那自己第一次东征可就是反作用,自己再统兵来,可就不免会牺牲太多儿郎的性命。

是以,最起码,也要帮着丰田仲任的关东之地,真正站稳脚跟再说。

不过,自己的士卒,自不会帮其流血了。

是以,便是马达山等九名正卒,也被遣回了正建设中的江户齐地。

除了两名虾夷辅卒外,陆宁仅仅领了二十名侍武士,组成“督察班”跟随丰田道行的西征军而动。

实则,就类似于一种高级参谋团。

陆宁这个督察班班头,在“文总院”给丰田仲任去信建议下,被任命为丰田道行的西征军团的监军。

丰田道行所统率的联军,称为军团也没错,虽然仅仅五千人,但也分成三大部,几十个小部,驻扎在丰田城到北方各个村栅一线。

虽然齐人暂时并没有供应武器,因为新齐城毕竟铁匠、武器匠、甲匠等产能有限。

现今在东瀛来说,登记军册的侍武士,有两千人左右,但也仅仅发下去长刀、竹甲几百套而已,自己尚且供应不足,自不会供应丰田家,毕竟,先武装自己的最可靠力量是必然的。

饶是如此,丰田道行这五千人西征军团的庞大力量,自也不仅仅是攻伐相模国以及在此驻防。

隔着关东山地和相模国接壤的甲斐、骏河、伊豆三国,自然是丰田仲任眼中,能支配便也令其屈服的目标。

只是丰田仲任长子丰田道行,这个西征的年轻统帅,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千年未有之变局,性子显得很是急躁,有点忘了其父的叮咛,不听监军陆宁的意见,贸然领兵穿越山地去进攻伊豆国,结果铩羽而归。

陆宁根本没跟着去,领督察班士卒留守丰田城,如此才稳定了军心。

尔后,丰田道行的弟弟丰田道贞提出数个建议,最终,丰田军绕过最坚固的村栅攻入伊豆国,又将那最坚固的村栅围困了近一个月,最终将其攻克。

陆宁看到军报时都有些无奈,不过根本懒得理会他们,这期间,甚至抽空去了趟新齐城,看了看黄宝仪,很是陪她了几天,小丫头的肚子,可越发明显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监军之事

雪花飘飘,但距离石头池子很远便被热气腾腾的温泉融化的不见了踪影,石台下,浪花朵朵,远方是碧海一线。

陆宁都不知道,丰田道行疯了般一定要进攻伊豆国干嘛。

毕竟伊豆国是凸起的海中半岛,当然,这个半岛极小,也就是中原一个县的疆域。

此处易守难攻,田地也不多,自古就是犯人的流放地,就如同曾经对中原来说的海南天涯海角这种极远环境极为恶劣之地。

此处就是海产丰盛,所以,倒是有许多渔民,不过便是后世,渔民在海上相逢也往往争斗不休,将对方船只撞沉是常有之事,现今不同渔村间为了水产丰盛水域的争斗就更不待言。

渔民,有时候称为水贼并不为过,以后船只大了,能远航了,便是海贼。

而这片地域,丰田家如果是琢磨天下霸业,实则,现今根本不必理会,倒是西邻的甲斐、骏河,尤其是骏河国,可说是京都政权真正能影响到的最东之国,其土地,多属于伊势神宫,而伊势神宫,祭祀的主神是东瀛最高神天照大神,现今这座神宫为皇族专属之氏神,后世,则成为东瀛人的精神支柱。

骏河国,可说是京都文化影响到的极远之地,反而关东,便和关西截然不同了。

骏河国,也是富士山之所在。

过了骏河,隔着远江国和三河国,便渐渐到了织田信长发家的尾张国。

骏河国,也是战国时期强大的今川氏的根基之地。

对日本战国史稍有了解,便知道织田信长的处境曾经是多么危险,便是被来自骏河国的大名今川义元逼迫,桶狭间之战,织田信长以少胜多,大败今川义元,奠定了东瀛雄主的基础。

是以,明明征伐骏河国由此获得踏入关西的跳板,进可攻退可守。

丰田道行却和南方隔绝在半岛之地的伊豆地较上了劲。

不过,陆宁自也懒得理会。

随着丰田家渐渐展现野心,倒是很大的一件好事,由此所谓“齐人入寇”渐渐跑了题,变成了藤氏、源氏、平氏之间错综复杂的较量,变成关东豪强和东瀛本土势力的对峙,齐人,反而渐渐成了局外人一般。

陆宁现今清闲的,变成了四处旅游一般。

最近,更泡温泉上了瘾,因为不管相模国还是这伊豆国,都是温泉泛滥之地。

相模国有箱根火山,随之带来的著名温泉很多,如宿根七汤等。

伊豆国就更不必说了,热海温泉泉眼有数百口,依山傍海的温泉圣地。

当然,现今绝大多数温泉都没开发,偶有几口作为贵族的洗浴密汤之地罢了。

陆宁现今所泡的这处温泉就是了,海畔露天石台上温泉水池,泡在里面,极目远眺,大海茫茫,另一侧,林木郁郁葱葱的山石,露出一个小小宅院,实在是极佳的修养之所。

汤池主人本来是此处豪雄,乃是流放此地的虾夷囚徒长后裔,现今已经被丰田家杀得精光。

因为第一次进袭伊豆失败的原因吧,丰田道行默许下,在这伊豆国,丰田家的武者、足轻们展开了残酷的报复。

说起来,东瀛领主们对领地之民是很爱护的,当然,是从一种爱护财产的角度爱护。

分封制,只要不是特别昏庸有精神病的小领主,对领地之民都还不错,毕竟,领地的人口是一种资源一种财富,小领主又时常和领地之民见面,本身就没多少农人,自然希望人口越多越好。

而大领主便是另一种态势。

而到了这伊豆国,尤其又有联军统帅丰田道行的默许,那些大小领主和其部众变身成恶魔也只是转眼之间,奸淫掳掠,令这伊豆地,简直变成了一片地狱。

尤其是,丰田道行将伊豆国称为“罪犯之地”,烧杀掳掠也便有了大义的名份。

陆宁同样懒得理会,只当来旅游就是。

这“海石汤”加之附近土地,陆宁还买了下来。

大宫神社的东院同样,陆宁买了下来,此外还有相模国一处山地,便是著名的箱根七汤之地,陆宁也买了下来。

都是以现今这“班大人”的名义。

当然,说是买,虽然他是一个小小班头,但每一地,丰田家也仅仅收取了一贯的象征性费用,其余的,将其变为“班大人”的私宅及“名田”,便办的清清楚楚。

陆宁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儿女发生继承权纠纷,甚至便仅仅继承自己在这东瀛的几处“汤地”,也很能经营出一个名门大族吧。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现今是,子嗣无力,从大婚,已经九年过去了,才三个宝贝闺女加一个孕妇,不说没有儿子吧,就女儿这般少,都担心选不出特别优异者继承自己的大业。

至于黄宝仪这小丫头的肚子里,自己倒希望是个女孩儿,不然便是将其交给永宁养,但其中种种微妙处太多了,稍一处理不好便可能引起后宫的巨变。

不过,现今自己就是想回汴京,也真走不成,总要等黄宝仪分娩后再走,不然海上凶险,万一最危险情况,自己带个孕妇可不行,如果是一名小妇人一名襁褓孩童,自己的体力,想能护得她们周全。

闭着眼睛,陆宁正胡思乱想之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班大哥,道贞来了。”真冬姬的脆生生声音。

接着水声一响,裹着白浴巾的美少女坐在了陆宁之侧,作为巫女,她的头发便是用雪白檀布缠成一束,很像后世的马尾辫,热腾腾温泉很清澈,可以看到她浴巾包裹雪白酮体曲线,以及裸露在外的嫩滑无比雪肩,半截晶莹小腿,和不涂一点点趾甲油却更显少女青春活泼之美的白嫩纤足。

陆宁就有些无奈,泡个温泉,总是这样谁受得了?

但是,其实真冬姬和恭子又有很大不同,真冬姬看起来,倒是比自己还喜欢泡澡,尤其是,这种绝佳风景的碧海之畔石台温泉,谁又不喜欢?

但自己不来的话,她们也只能晚上睡前来此沐浴,白日风景却是看不到了。

石池靠下的位置,有布垫,褪鞋仅仅穿着足袋走上来的丰田道贞,跪坐上面,神态恭敬的躬身道:“班大人,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直译的话自然话语微妙得多,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陆宁微微颔首。

丰田道贞,刚刚十六岁,是真冬姬同父同母的哥哥,比真冬姬大一岁。

和他比起来,作为西征军团首领的丰田道行,就显得草包多了。

听说,丰田道贞也不赞成南下攻击这伊豆国,但他只是跟随见识,根本没什么话语权,直到丰田道行遇挫,又非要讨伐伊豆国,丰田道贞提出了四策,第一便是围困那令丰田道行吃够了苦头的村栅而攻击其余村栅,令其失去援军和物资来源;第二,穿越山地突然攻击伊豆国国司所在的贺茂栅;第三,从齐人处借了几艘海船前往几处较大的渔村转了转,如此,水贼便平,也没敢去支援贺茂栅;第四条,以小舟排成浮桥过江,如此,攻击伊豆国贺茂栅时完全是从敌人根本没想到的地点出现。

其实说起来,这些谋划对中原将领来说,都是很基本的操作,但对现今东瀛争斗来说,也算是很有大局观了,尤其第四点,如果不是齐人到来,令丰田道贞开阔了眼界,要等战国时的柴田胜家,才有铁链锁船在江上造浮桥之法。

丰田道贞前几日便来陆宁命名的这处“热海之屋”拜会其妹妹,陆宁听真冬姬说起,她俩是诸多兄妹中最亲近的两人,便同意真冬姬见他。

这没两天,丰田道贞又来求见“班大人”,陆宁看到真冬姬眼里渴望的神情,便答应了下来。

真冬姬肯定不是天真无邪的傻白甜,甚至可能是勉强她自己“喜爱上”自己,便是用一种心理暗示,努力制造自己的魅力,如她便很同情自己可能是牺牲品,心情和自己越来越近,但这都是她自己强迫自己这般想,渐渐就好像,她自己都以为真的和自己心情亲近,表现的,就好像不是虚情假意。

想来,其父丰田仲任本意是将她献去京都,侍奉权贵时要令权贵感觉到真冬姬的真心,这种训练,应该是必须的吧。

但不管怎么说,真冬姬如何表现出自己都看不破的真诚,归根结底还是执行其父的任务,并不是来害自己。

当然,如果有机会被“文总院”得到,想来她会毫不犹豫抛弃自己,那时候,强迫她自己所思的估计都是自己的缺点,就这麻子脸就够她恶心一壶的了。

文总院要通过她害自己的话,能借机搭上文总院,她必然同意。

而且,甚至只要有机会,这种事,她都会主动去做。

就如同当初被赏赐给自己这个面相丑陋的“班头”,她根本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其实想想,这也不是普通人的正常反应,更莫说她这种正是豆蔻年华诗情画意的皇族后裔贵族少女了。

有时候,和这真冬姬说说笑笑,会让人特别开心,但有时,深思之下,又会后脊梁背发凉。

不过,见见她同母兄长,也没什么大不了,对这丰田道贞,陆宁还是很好奇的。

毕竟丰田道贞,或者说橘道贞,历史上还是很有名气的,因为其娶了比他小特别多的平安三大才女之一的和泉式部。

平安三大才女现今都是即将出生或者刚刚出生的状态,如写了《源氏物语》的紫式部,过几年也就该出生了。

只是,橘道贞感情生活应该说是很悲惨的,才女多情,和泉式部先后同两个亲王展开热恋,橘道贞又得罪不起皇子,只能愤而离开,而后世,对和泉式部的多情和爱情反而津津乐道,也令人徒呼奈何。

此刻,看着丰田道贞,陆宁微微一笑:“你想见我,可有什么说的?”

丰田道贞立时伏地,“班大人,请班大人严肃军纪,若任由道行胡闹下去,将来,东军必败!”

哦?陆宁不由又看了他一眼,将来关东是输是赢,自己本也不在乎,毕竟,只要不是大败特败,维系住关东作为缓冲势力存在就是。

反而要真是进取之态势,一路势如破竹上洛,那么,被丰田仲任建立起类似幕府的支配全东瀛的政权,仔细想想,对本朝也未必是好消息,毕竟丰田仲任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经过内战淬炼一步步走上东瀛之巅,到时候,只怕会产生新的野望,比如,将齐人赶出东瀛的野望。

“我这监军,可管不得这许多事。”陆宁笑了笑。

“班大人过谦了!”丰田道贞伏地,几乎要垂泪的样子,“班大人,万望救我兄长出不义!”

陆宁摇摇头,“好,我知道了,自会度量。”

“谢班大人!”丰田道贞连连道谢。

过了会儿,丰田道贞又道:“骏河国,山中亦有汤池,且骏河产美女,班大人去了便知。”

陆宁立时有些无语,在丰田道贞眼里,自己显然是好色敛财之辈,想来真冬姬毕竟少女,这方面不会和他多讲。

外人眼里,自己也确实如此了,带着两个女童平妻、一妾一侍奴,大小丽人,都是绝色,而且,自己四处寻找汤池,对汤池有一种怪癖般的占有欲一般。

“我知道了!”陆宁挥了挥手。

丰田道贞也干脆,不再多说,深深伏地后,慢慢起身,躬着身倒退下石台。

“哒哒”木屐声响,却是恭子从庭院方向的台阶上了石台。

此时,空中已经不见飘雪,头上铅块似的云朵也渐渐散去,阳光洒落,恭子深红刺绣和服更显华美,雪袜木屐,哒哒的行到陆宁身后,她轻轻跪坐下来,俯身红唇正在陆宁耳边,轻声道:“主人,两位夫人身体不适,不能来了,我刚刚服侍她们睡下。”

天气好像乍然冷下来一般,辑子和资子都病倒了,应该就是伤风感冒,但现今分分秒变成大问题,幸好陆宁随身倒带了“一剂平”,其实就是生姜、紫苏叶等碾碎的干粉,用热水冲服便可,这都是营级军医必备的药物,当然,齐军正卒,很少会伤风感冒就是了。

说起来,明明身边亲近女子,这种小病小恙很少有,想来,辑子和资子不在其内就是了。

陆宁胡乱琢磨着,却听耳边恭子轻柔香湿声音又道:“恭子带了牛乳来,为主人润身?”

陆宁一怔,笑道:“太奢侈了吧?牛乳又是哪里来的?”

这个时代用牛奶沐浴,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了。

“是田山众敬献的,两位夫人喜欢喝,便收下了。但听主人说起过,中原天朝,用牛乳沐浴之术,恭子就记下了,只是,今日才有牛乳。”

陆宁一时无语,好像是有一天,自己和真冬姬说笑,说起中原,自己不免有些吹嘘,后世富足之下一些骄奢生活自己都照搬,牛乳沐浴,又哪里是现今中原普通人能享受的?

实则,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喝下去对身体好。

“算了!”陆宁摆摆手。

不过,田山众?

陆宁不由想起在田山栅,那平将门之侄儿,田山信高初始不愿意臣服关东军,后来见到牛车里某个人后的诧异表情。

当时牛车车厢里,就是恭子、辑子和资子三人。

田山信高认识两位皇女内亲王?但是,这也根本影响不到什么,和中原观念大不相同的是,这辑子和资子这两个内亲王,对京都及东瀛豪强们的意义和中原公主的意义完全不同。

现今,怕村上天皇就认为自己根本没有这两个女儿一样,而根本不会有什么解救她们的想法。

所以,就算认识,田山信高怎么也不会因为看到两个皇女就改变心内的信念。

那么是?田山信高认识恭子?

陆宁看了恭子一眼,随之摇摇头,其实不管恭子是什么身份,这都是无关紧要之事,自己也是随性而为,并没有刻意查问过,只是提防她别害了自己就是。

而现今,被任命为东征军团监军后,明显感觉真冬姬和恭子对自己态度又有了些不同,毕竟,作为东征军中唯一的齐人,自己的话,丰田道行必然要重视,甚至如果自己想,完全可能成为这支武装的真正指挥官,只是,自己没那闲心而已。

关东军和京都军两败俱伤,谁也奈何不得对方最好。

当然,从实力来说,双方被某种神奇力量同时投放在战场,京都军必然占据绝对优势。

但京都军如果远征关东,则是另一回事。

“那,现今天寒,牛乳还放得住,田山众敬献了许多呢!”恭子轻柔声音有些无奈,不过,再次提到了田山众。

陆宁笑笑,道:“这田山家倒是细心,若战事顺利,他们又立功,我向丰田御领美言几句,田山家,也够资格领一国石高了吧?相模国和伊豆国,还都没国守呢。”

陆宁说着话,不经意瞥了恭子一眼,果然,她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一闪即逝,而且,她也没再说什么。

陆宁心里,渐渐有了谱。

“班大哥,若想战事胜利,仲任的关东军,人数本来就少,没有齐人工匠打造的军械,怕不是西军的对手。”真冬姬突然说。

陆宁笑笑:“这我却没办法了,武器甲胄,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要慢慢来。”

真冬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恭子轻笑道:“奴想,这些也就是总院大人一念之间的事,主人何时回唐城述职?主人劳苦功高,却一直不得升迁,恭子可代主人写一封信,强过主人自己表功,也定说动总院大人。”

陆宁立时无语,这是真将自己当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大兵了。

两个人看来都有依仗齐人的需要,那么,毫无疑问成为文总院的近侍是最佳渠道。

从来到自己身边第一天,怕两人都将自己看成跳板而已,现今,觉得慢慢摸清了自己的脾性,也逐渐开始有所行动。

恭子,是想靠自己文才吸引文总院注意,再召她一见,她定然要卖弄千般手段万般风情将文总院纳为裙下之臣。

真冬姬倒还好一些,可能她自己本身也有所矛盾。

陆宁正想说话,台阶噔噔响,却是王龙河跑了上来,躬身道:“班大人,渔村又打死人了,阿明局恰好去买鱼,也被打死了……”说到后面,揉了揉鼻子。

不但陆宁怔了怔,恭子和真冬姬也都一呆。

成为西征军团的“监军”后,陆宁雇佣了两名女佣随行,毕竟恭子做服侍男人的活儿很有女人味,但家务活,实在不是什么好手。

黄宝仪去新齐城后,和这四个东瀛女子在一起,陆宁便觉得生活质量急剧下降。

是以,陆宁干脆雇佣了两名妇女做女佣,一个叫阿明,一个叫小信。

“局”是对她们女佣身份的一种称呼,“局”的意思是单独的房子,被用来称呼很有权势的宫中女官,也就是有单独居所的女官。

渐渐的,一些公卿家的女佣,也以局相称。

陆宁在齐人中身份不高,但在西征军团自然不同,是以两名女佣,也被外人称为阿明局和小信局。

对阿明和小信,陆宁印象不深,她们拾掇家务时,自然是主家不在之时。

但对她们跟随后,生活质量的提高陆宁是很满意的,饭菜也很合胃口。

比两个虾夷辅兵烧的菜好吃多了,花样也多。

但怎么的?买个鱼还能被打死?

“怎么回事?”陆宁脸沉了下来。

“是,是龙河的疏忽!龙河无能!”见陆宁脸沉下来,立时知道女佣在班大人眼中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物,王龙河羞惭无地,跪坐下来,伏地。

阿明局去这热汤小屋附近的渔村买鱼,王龙河也派了一名侍武士跟随,便是因为现今太乱。

但谁知道,到了渔村,因为阿明局太过挑拣,那名侍武士等得不耐,自己去海边抓冬眠的蟹去了,就这时候出了事儿。

渔村去了十几名相马众,都是来自下总国相马郡,因为要强拿鱼获,渔民不干,毕竟冬天来了,鱼获越来越少,海上也太冷,出船便少了,收获些鱼虾很不容易。

于是,双方大打出手,相马众动了武器,打死几名渔民后杀的性起,躲在草垛后吓得话都说不出的阿明局也被一刀砍了。

听王龙河跪伏讲述事情经过时,陆宁已经从汤池中站起。

水声响中,真冬姬也跟着出了水池。

王龙河惊慌的讲述着,要说平时他听到这种水声自不会抬头,但今日心慌意乱,听陆宁问:“现今相马众呢?没缉拿么?”

王龙河抬头诧异道:“要我们去拿人么?”恰好见到真冬姬从汤池中走出,雪白浴巾内,轮廓若隐若现,白嫩香肩和晶莹小腿诱人少女纤足都裸露在外。

王龙河鼻血差点喷出来,吓得立时垂下头。

其实虽然东瀛汤池特殊,但也是陆宁不太拿这几名东瀛女子当回事,不然怎么也不会令男子直接来到汤池旁说话。

当然,比之后世比基尼之类,真冬姬现今保守的不能再保守。

是以,陆宁根本没觉出什么异样,只是蹙眉道:“督察班,你以为做什么的?莫说几名足轻,丰田道行之下,人人可拿。”

“是!”王龙河忙应声。

“还不去?!”陆宁冷声道。

王龙河吓得不敢多说,忙起身,转身便跑步下台阶,一会儿身影就到了石台之下。

陆宁挠挠头,其实这阿明局,到底什么样子自己都没什么印象,而且,她虽然是被自己领来伊豆,又死在这里,看起来是自己害死了她。

但陆宁心中,没有什么内疚感,只是想,要好好抚慰她亲人了。

随之,摇摇头,很多人的性命,在自己眼里,真是和蚂蚁一般无足轻重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任谁经历自己这些年所经历,还能和普通人一样心境,那也不可能。

只是,陆宁回到居室,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尤其是,应该是被那阿明嫂叠好的,心中,却又感受不同,怔了好一会儿。

……

晚饭的时候,陆宁命喊来了小信嫂。

又王龙河为首的二十名侍武士,加之两名虾夷辅兵。

第一次,认真看了看小信嫂长得什么样子,又仔细看清楚王龙河及其余十九名侍武士容貌,两个虾夷奴,面相倒是熟悉的很。

情绪有些不太高,有丰田道贞送来的美酒,陆宁令搬出了一坛。

一下午的时间,那十几名相马众都被擒拿,关在柴房,现今却都在苦苦哀求不要送他们离开,因为丰田道行下令砍他们脑袋的命令已经下来。

虽然,这些**的作为本来就是丰田道行的默许下愈演愈烈,现今就因为无意中打死了自己的女佣,就全砍了脑袋,好像很倒霉。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其实也不仅仅是现今,到了后世,还不同样如是?例如,罪犯杀个普通人,和罪犯杀一名官员,那侦破速度和侦破力度绝对是完全不同的,中外都是如此。

品着碗里的酒,陆宁对东军军纪之事,还是觉得心里懒得理会,就是没有在中原时那般爱憎分明。

其实,现今在这热海之屋附近地域,齐人的名声特别好。

因为也就王龙河等规规矩矩,和渔民、村民们打交道,他们又都自称齐人,热海之屋出去的女佣,更是所有商贩喜欢打交道的对象。

但陆宁对限制关东军的暴行,就没什么兴趣。

何况,关东军西征军团五千武士、足轻,自己也限制不来。

但不管怎么说,下午的时候,还是给丰田道行写了一封信笺,令其整肃军纪,定下了军规十三条。

其实主要如此的话,自己这监军,就获得了执行军法的权力,更可以在民间为齐人积攒名声,倒是一举两得。

得到东瀛人的爱戴,总比被同仇敌忾当作侵略之异族,行事方便得多。

而且,也很有些黑色幽默,但莫说现今,便是后世现代社会,看不清本质现象的人也太多了,又何尝不是很多人为所谓东瀛建设了东北大唱赞歌?

琢磨着这些心事,陆宁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也不知道多少酒。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时代

热海之屋的山脚,渐渐出现了一些商贩,多是卖些本地土产,每天摆摊到傍晚才会走。

自然是专门供应给“班大人”和他的扈从们的。

这些商贩其实就是附近农户,每天都来摆摊,只要有一天能卖出去些土产,对其家庭来说,也是难得的补贴。

陆宁现今就和真冬姬就走在这小路两旁的十几个摊位中。

小路两旁的树荫下,摆着各种担挑的筐、篓。

农人小贩们,大多衣衫褴褛。

甚至,看到了一份卖鱼的,陆宁也不由叹息,其实阿明嫂如果就从这里买而不是非要去渔村挑拣,也不会出事。

“班大人,这里有新鲜的糯米,做成饭团可好吃了,本地糯米可不常见。”一名自来熟似的妇人带着恭谨,又卖弄似的端起她米篓里半篓的糯米给陆宁看,米篓不大,半篓米大概五六斤的样子。

“你知道我是谁?”陆宁饶有趣味的问。

妇人咧嘴笑,露出一口黑牙,是故意涂黑的那种,“有这样美丽的小姐做妻子,你肯定是班大人了。”

陆宁就笑,看了真冬姬一眼,说:“夸你漂亮呢。”又对妇人道:“好,糯米我买了。”

后面跟着的小信局这才走上来,和妇人讨价还价。

其实这些村民,平素最多去市町以物易物互通有无,很少能见到铜钱,在本地,铜钱也特别值钱,根本和中原购买力不对等。

如这些糯米,最后小信局给了她二十文铜钱,都乐得她脸笑开了花。

而在中原来说,斗米基本稳定在百钱左右,她篓里也有半斗米了,而且对本地来说,还是稀少的糯米。

“班大人,班大人!”旁侧一个妇女突然哭跪在地,“班大人,求你发发善心,买了他们吧,不,不,我不要钱,不要钱!”

陆宁倒是看到这个妇女带着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在旁边,看起来是一个男童一个女童,都瘦的皮包骨的样子,原来,是来卖自己儿女的,或者说,是希望送自己儿女到一处有口饭吃的地方。

“小信,你来说。”陆宁对小信局招招手,见小信局有些迷惑,说道:“你也需要帮手不是?问一问他们底细,和同乡打听他们的品格。”

虽说既然见到了,而且也谈不上什么帮不帮的,免费的人力资源,怎么都合算。

但如果是从小就坑蒙拐骗的,那就大可不必了。

妇女立时神经质似的跪伏在地,连声喃喃,“班大人,他们都是好孩子,他们都是好孩子。”

而或许看到“班大人”这般平易近人又好说话,这些小贩便有许多,开始跪地求告。

陆宁挨个听取他们述说疾苦,心里其实是有点不耐烦的,但自然要做样子,为齐人塑造谦和有礼的高贵贵族形象。

一趟折腾下来,已经天近中午,回热海小屋的路上,真冬姬突然说:“班大哥,你很聪明的,是不是?”

显然,方才陆宁做的,和什么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兵头形象很不相符。

何况,经常和陆宁相处,平素,真冬姬也会有些迷茫吧,陆宁在生活上,很考究,又温文尔雅,虽然不会刻意表露出什么,但很多细节,总会令人感觉,他原本应该是锦衣玉食生活层次特别特别高,简直令人无法想象的一种生活方式。

如果说,中原人都是如此,那也太恐怖了。

陆宁笑道:“是啊,我本来就很聪明。”

真冬姬无奈,渐渐感觉,“班大哥”很多时候,都在装疯卖傻。

……

热海之屋在半山腰,茂密林木掩映中,露出的格栅小屋一角,屋檐下的风铃,处处都很雅致。

从来到东瀛,陆宁觉得这片宅院是自己住的最舒服的地方,甚至琢磨,在关东军不遭遇大的挫折的情况下,自己便住在这里当度假了,如果不是多少还有点危险,把黄宝仪那小丫头接过来更好。

进了所谓“昼御座”的格栅大屋,也就是主家白天待客的房间,其实如果是普通贵族之家,白天时收了被褥,起居室便成了“昼御座”,此处宅院也不例外。

恭子和辑子、资子都在,都各个仪态端庄的做着贵族女子做的事,恭子在研究她的发髻,对着铜镜,每天可以研究到天黑,日复一日的没有尽头,辑子和资子,则都在写什么,应该不是诗歌就是笔记之类的,却看得陆宁心里一紧,总觉得这个时代的东瀛才女有点可怕,还不如恭子那样,研究下发型服饰之类的呢。

陆宁进来后,她们自然都停下来手上的活儿,铺开榻榻米,在陆宁两侧跪坐好。

看着辑子和资子,陆宁心下还是有些尴尬的,昨天喝的不少,难得睡得很香,想来时,才发现抱着她俩呢,还好是两个小豆芽菜,睡梦中,好似也梦到了自己汴京的两个女儿。

还真是想回中原了。

陆宁摇摇头,看向恭子:“田山众和你是什么关系?”

刚刚回到热海之屋时,便接到丰田道行送来的急报。

以上总国众为主力的先行军,进入骏河国时遭到猛烈的攻击,先行军四五百人,逃回来了一半不到,其余大多做了俘虏,上总国号称第一勇士的市原行一被阵斩,杀死他的,是源满仲的儿子源赖光。

而对方的统帅,是藤原秀乡。

藤原秀乡还令俘虏,带回了两封信,一封写给丰田仲任,一封写给齐人文总院。

丰田道行将下给他父亲的信抄录了一份,和写给文总院的信一起送来了陆宁这里。

为什么会有先行军去骏河,陆宁也懒得问,但想也知道,是丰田道行驾驭不住这群乌合之众,来自上总的武者们,想去劫掠之类,或者是以为靠他们几百人就能攻破骏河国司之城,由此得到丰田御领的封地,通常立有这等功勋的,很可能在骏河国,得到一郡之封之类的。

倒是秀乡的信,陆宁认真看了一遍。

不管是写给丰田仲任的,还是写给齐人的,都透露出一个信息,他不想和齐人或者丰田仲任成为生死仇敌,但现今,他刚刚获得骏河的支配权,丰田御领若想上洛,还请自信浓国你的盟友之地入关。

给齐人的信,秀乡甚至做了深刻的反省,更一堆高帽子扣下来,说现今他才知道,大齐从未有鲸吞东瀛之心,他当初鲁莽行事,才累得双方失和。

其实秀乡至少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孙子,死于在下野国和齐人的战事中。

但这老狐狸,显然已经敏锐的发现,齐人并不想深度介入东瀛内战,甚至在其关东御领军的西征军团中,根本未派出一兵一卒。

是以,老狐狸就突然发现,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对他来说,说不定是某种机会。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窃取了骏河国的支配权,而且,源满仲之子,源赖光还成了他的家臣。

但他显然是失去下野后,现今,寻到了新的领地,骏河国虽然面积比下野国小上许多,但毕竟越发接近京幾,开发很早,人口和石高,都和下野国相差无几,甚至可能略高一些。

秀乡应该希望以此为起点,在这大变局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吧。

陆宁就感觉,好似,自己要过早的激发东瀛群雄林立的分裂之势,当然,从大和族在东瀛扩张到现今的历史及体制来说,其几乎一直就是以天皇为名义上最高领导权,但各种势力林立互相争斗的分裂状态,只是,以前这种分裂更多的体现在京城公卿群体,现今,地方豪雄,则渐渐登上了历史舞台,而自己,给了这些地方豪强们,一个加速出头的机会。

就说小野好古被授为征夷大将军在近江招募天下武者的行动吧,进展的就不太顺利。

九州岛的豪雄们,甚至还允许齐商大摇大摆在九州的港口展开贸易,也根本没怎么响应小野好古的征募令。

平安京,现今能真正影响的,好像还真是也就近幾五国及周边诸国,当然,那也是大和的政治经济核心之地了。

在这种态势下,陆宁突然很想知道恭子到底是什么人,田山众,又到底想要什么。

第一百九十章 被动上洛 (上)

夜风习习,陆宁在光秃秃的樱树下散着步,月夜中,西方隐隐可以看到富士山轮廓。

身后脚步声轻响,轻柔影子投射在陆宁脚边,不需回头,陆宁就知道是深田恭子。

下午时直接问她,她还是那套说辞,只是回答她叫恭子,来自下野的深田。

而现在,显然是有话要和自己私下说。

“妾名滝,小时候被称为五月,父新皇将门!”恭子静静站着,语气和神态,和平素那毕恭毕敬的侍奴已经既然不同。

陆宁早就呆住,滝姬?五月姬?整个东瀛历史唯一一个要取代天皇的叛乱首领平将门之女?

也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滝夜叉姬?东瀛最有名的大妖之一?

传说中,为了报父仇,几乎将平安京踏平的大妖。

后世东瀛的妖怪及怨灵传说,以平安时代最多,滝夜叉姬,也绝对是平安时代boss级别的大妖之一,以至于后世国内做一些游戏,还会将她的角色引入。

虽然对恭子的身份有过一些猜想,却从未想过,竟然是平将门之女。

耳边,恭子慢慢讲述她身世的话语也传入耳中。

原来,恭子是平将门的遗腹子,在平将门战死几个月后,她才出世,尔后被京都的公卿收养,类似中原及笄的著裳后,嫁给了藤原实赖的三子藤原齐敏。

竟然是现今左大臣的儿媳妇,而且,他这公公,历史上,从明年,就以关白的身份摄政,也是东瀛历史第一次成年天皇成为傀儡。

而她和田山众的关系自不必说,所谓田山家,本就是平将门兄弟俩的族人,首领田山信高,是平将门的侄儿,也就是恭子的堂兄。

“妾来田山栅探亲,又想去拜访下野的秀乡和常陆的源满仲,却不想,遇到下野之乱,稀里糊涂,做了班大人的战俘!”

陆宁微微颔首,看来她还真是什么都不隐瞒了,来田山栅也好,要去拜访藤原秀乡和源满仲,这两个,一个是地方实力派,一个是源氏武士集团鼻祖也好,显然她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内心,也有着复仇及振兴家族的强烈愿望。

秀乡和源满仲,都是害死她父亲的直接推手,她要利用也好,要将他们引上叛乱之路也好,都不会是什么好心思。

现在想,她最初对辑子和资子两个皇女流露出的敌对姿态也就不足为奇,不过,她现今早就掩饰的很好了。

“班大人,你的处境很危险,大人可知道?”恭子突然话风一转。

陆宁笑笑,“这却不知道。”

恭子微微一笑,“班大人又做糊涂了。”

私下相处久了,恭子这种人物,自然不可能还将陆宁当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至少,从生活细节,这齐人,并不是那种底层的愚笨之人。

“总院大人看似对你恩典无以复加,但只怕,班大人脖子上,可架了不知道多少明晃晃利刃。”

陆宁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

其实也是,如果自己不是文总院,哪怕自己是文总院,但却不是齐天子,那么,现今外人看来,一个小小班头,却霸占几个大有身份的东瀛贵族女子?其中,还有两位皇女?

那么,等自己回中原,怕会被弹劾的奏疏活埋了。

“班大人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妾为大人想到了一个解脱之法。”恭子顿了下,道:“我夫齐敏,现今为尾张守。”

陆宁嗯了一声,藤原实赖这第三子,做了尾张守自己是知道的。

而田山众时常来送礼物,自己也不禁止恭子和田山众见面,看来外界消息也就灵通的很了。

“班大人,何不求告于杨业都督?听闻杨业都督为武官之首,和文总院互相钳制,班大人又是军中悍勇,杨业都督必然爱惜大人之才。”

恭子看着陆宁神情,又道:“我观文总院和杨业,大概有中原圣皇帝嘱托,并不想介入我东瀛关内之事……”犹豫了下,“但我想,中原人,也必不喜欢天皇之尊号,也乐于看到我日本国臣不是臣,君不是君……”随之忙道:“不过,这只是小女人之心,多半是错的,班大人莫怪。”

陆宁心下一哂,这平将门的女儿,倒是看得明白,不过,还是思想局限,其实,有没有天皇这种尊号,在吞并对方领土不太可行的情况下,令其处于分裂格局状态也是极好的策略,现今不怕什么难民潮,人口都是资源,更莫说海上邻国了。

“不管如何,班大人求告于杨业都督,离开文总院麾下才好,现今,正是个机会,关东军残暴,未必就得民心,在骏河遭遇挫败便是明证,现今我夫为尾张守,尾张国,班大人未必知道是哪里,但杨业都督必然知道,妾愿为班大人代书一封,去求告杨业都督,必能令杨业都督将班大人委派去尾张。”

陆宁其实又哪里不知道尾张国?

信长崛起的根基之地,现今来说,也是东瀛最发达的令制国之一。

东部有山脉屏障,其余六成以上的土地都是肥沃的冲积平原,温暖的气候适合农作物的生长,同时是关内要冲,又临海,再加上木曾川的水系,水上交通也极为便利,又有三大古神宫之一的热田神宫,前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带来了东瀛各地的文化,如此,农业商贸都极为发达,资源丰富,甚至被称为取得天下的根本之地。

而藤原实赖现今趁机将三子遣派为尾张守,更将尾张国也变更为知行国,也就是,国守拥有绝对支配权之国,若以前,紧邻京幾五国的尾张国,出现一位统管尾张国军政并自行收取赋税的国主,简直不可想象。

“甚至,我可以应允,以后,我会求肯我夫,使得在尾张国港口,齐人一样可以租赁土地经营,和在江户取得的特权相若。只是,田山栅之众,还需要齐人海船相助,全部迁去尾张,且能提供田山族人武器军械,如此,才好压倒尾张国内的倒齐势力……”说到这儿,恭子笑笑,“总之,一切我都会代大人,向杨业都督禀明,也定说动杨业都督。”

陆宁笑笑,显然,她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解释再多,自己也听不太懂。

看来,她倒是想在尾张国喧宾夺主,令自己家族在尾张国繁衍生息。

比之家族定居的武藏国,现今尾张国,便如中原和北方蛮荒的对比。

不算出羽和陆奥两国,尾张国的粮食产量,一直仅次于近幾的河内国,高居东瀛诸国的第二位,到出羽和陆奥得到大规模开发,尾张国才渐渐被这两国超越,但那也是诸国中石高居于第四的高位。

甚至后来,关东地普遍粮食产量大增,便是武藏国石高,也和尾张有得一比了。

但现今来说,尾张国的繁荣,比之武藏国,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而且,她现今显然改变了策略,既然眼见见到“文总院”博得文总院欢心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她便退而求其次,尽量利用自己。

不过,她的主意,虽然主要还是为了她田山一族,但也确实将自己暂时从火炉上解脱下来。

只是,去尾张国?

自己倒是不介意扶持其另一股力量,毕竟,如果想令关东御领影响到京都,就要帮助其变得特别强大,强大的军事力量能远征进入关内,威慑京都。

但这也不是自己想看到的,扶持起一个强大的幕府,对中原又有何益处?

令其群雄并起并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才是最佳的结果。

是以,在京都近幾之处,扶持起另一股力量,倒也不错,自己本也正琢磨,怎么将影响力扩展到京都一地。

只是本来以为,要数年之后了,自己已经准备轻松转转东瀛风情,明年黄宝仪分娩后便回中原。

因为以现在东瀛国局势,具有野心之人,都渐渐利用这大变局登上历史舞台,各种合纵连横,打打和和怕以后是常态,要等局势明朗怕要几年后了。

这期间,齐人冷眼旁观,经营东北出羽、陆奥,从中原一批批移民过来,倒是比自己预想中顺利的多,几年之后,在出羽、陆奥,齐人也就站稳了脚跟。

但现在看,倒有可能在自己离开东瀛之前,便能和京都形成一种崭新的关系。

自己当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第一百九十一章 被动上洛 (下)

恭子写的信能打动杨业也好,不能打动杨业也罢,一切,自然是由陆宁裁决。

于是,一个多月后,被从安东都督府礼聘为尾张国的“新军总教头”的陆宁,坐海船抵达了尾张国守护御所——下津城。

随行的便是陆宁在热海之屋的那一行人,军卒二十二人,两名虾夷奴辅军,二十名侍武士。

此外便是真冬姬、恭子、辑子和资子四女,小信局、阿庆局以及两名童仆,也就是在热海之屋买下来的那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阿庆局则是他们两个的母亲,就是陆宁见到的售卖他们的妇女,实则,也是活不下去了,也便成了小信局的帮手。

下津城,便是后世的名古屋一带,只是,这座守护城后来被烧毁,到战国时期,这一带有清洲城、那古野城等天守城作为大名本城。

下津城附近村町,人口极为密集,一个个村落周边,密布着片片阡陌耕田,和关东情形大相径庭。

在下津城附近,木曾川支流之畔,距离木曾川出海口十几里的地方,有一处河港加市町的城镇,极为繁华,这里大体上应该就是后世名古屋的市中心地带。

而下津城下,新建了栅栏木屋等等,作为“新军”的军营。

陆宁居所,就在新军军营和下津港町之间,距离军营和港町都是两三里的距离。

银带似长河之畔,樱花树密布的一处美丽庄园,内还有一汪小小碧湖,不规则形状的葫芦状小湖,大体长百米宽百米的样子,这处庄园,好像原本是尾张守夫人的静修别苑。

在陆宁看来,这应该是后世名古屋的庄内绿地公园所在。

虽说没了陆宁所喜爱的温泉,但这处宅院宁静清幽,建筑物也有东瀛特有的令人可以静心的玲珑精巧,陆宁倒是极为喜欢。

……

夜晚降临的时候,恭子来到别苑,随之,和陆宁进了书房密谈。

看着榻榻米对面跪坐的深田恭子,陆宁心下一哂,华丽的服饰,层层叠叠的色彩,便是十二单了,看起来,怕也得十几斤重,不过,倒真是有种简洁大气而又华丽的美。

而恭子高高扬起的精致容颜,也更多了几分贵族美妇的高高在上,其本来就有后世女星那种极为精致靓丽的压迫感,现今,这种气势更盛。

其实,两人坐垫厚度现今都相同,是一种很平等的会晤,但陆宁习惯性盘着腿,就显得还是地位略高了一筹。

今日中午时,深田恭子夫婿,也就是尾张国主藤原齐敏亲自到港口相迎,看得出,见到失散几个月的妻子,他极为激动。

陆宁只是和他寒暄了几句,按照和深田恭子早说好的,一切事项都会由深田恭子向其说明。

现在,深田恭子就拿出了几页纸笺,是“新军”之规划,显然已经得到了藤原齐敏的认可。

所谓尾张新军,其实便是要训练一支武士,职业军人,且不再以东瀛惯常的家族群体为单位,而是和齐军一样,将士卒编为类似营、都、班这样的作战单位。

尾张新军,将会征募五百名勇壮,编为一总,设总大将一名,副将、军师、佑笔各一名,又设五名军奉行,分别统领五个百人队,其下十人编一小队,以武器不同,小队长分别称为枪奉行、刀奉行、弓奉行等。

陆宁看着新军名单,许多都是田山一族,总大将田山角重,看来也是出身田山栅的武者。

田山一族,在武藏国有上万人,但许多已经落地生根故土难离,愿意来尾张的有几千人,要陆续分批次坐被送过来,第一批,都是一些青壮年。

“班大人,新军就全靠你了!”深田恭子以很恳求的姿态躬身,但可能是身份有了巨大的变化,俨然已经是贵人拜托人做事的一种仪态。

陆宁笑笑,想了想道:“此处距离京都很近,辑子和资子,要不要送她们回家,我正考虑。”

深田恭子呆了呆,忙道:“万万不可,此一来,便是要将皇女送还,也需文总院和杨业都督首肯,若班大人私自而行,坏了大事,影响了都督府和宣抚使和京都交往的构划,怕罪过不轻;二来,两位皇女虽然是完璧,但外人不知,乍然送去京都,怕反而会风言风语下,激起京都对班大人和齐人的仇恨,反而不如现今,京都中,便是知晓她二人之人,也只知道她俩失踪,多半会以为她俩在关东某处寺社修行呢。”

“在这尾张国,便是班大人的侍女都不知道她俩身份,班大人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陆宁微微颔首。

深田恭子这时候轻轻叹口气,“实则,妾又何尝不体会到了流言蜚语?”

陆宁便知道,这下津城中的权贵,必然也在怀疑,深田恭子实则已经失身。

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和辑子、资子身份这个秘密不同,深田恭子曾经做了齐人侍奴,田山众便很多人知道,而深田恭子,也未必会对其丈夫撒谎。

如果说一直在齐人处得到很高的礼遇,那么以后,一旦东窗事发,反而不美。

倒不如现今就和盘托出。

而藤原齐敏今日的表现,显然对深田恭子有一种依赖和迷恋,也不太在乎这个。

只是,藤原齐敏身边亲人、家臣,或者说下津城的权贵,必然议论纷纷,尤其是,怕本来就有许多京都公卿人家,想将女儿嫁给藤原齐敏做续弦的。

陆宁本来想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想想,好像智者也不会相信,作为侍奴,又如此精致靓丽,会有男人不动心吧?

而且,看深田恭子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原本名声怕就未必有多么好。

“我是不在乎的!”深田恭子这时候笑了笑,又道:“班大人今日早些歇息,我在主居,班大人若有事,可随时去找我,妾只居处,对班大人不设防,班大人是什么人,我现在还不知么?”

陆宁一怔,虽然被安排住进这处庄园,知道自己等,只是寄居的状态,主居之院,空了出来,这片宅院甚大,本也正常。

但不想,主居是留给深田恭子的?

“此处本来就是我索要来,作为静修之所,也就是从今天起,妾是主人,班大人是客人。”说着,深田恭子嫣然一笑。

陆宁想说什么,但随之微微颔首。

深田恭子好似知道陆宁在想什么,笑道:“已经如此了,倒不如,就借助班大人的身份,吓一吓那些嚼舌头的人,我夫的敌人,要谋害我夫的话,现今也要三思而行。”

陆宁笑笑,并不言语。

第一百九十二章 检田权

翌日,陆宁前往军营转了圈,以后的事情,几乎就都交给王龙河等侍武士了。

当然,在排得整整齐齐的五百名东瀛武士面前,陆宁还是略微演示了下,令他们中觉得自己最孔武有力的十名士卒出列,都用木棒,以一敌十,轻松击败了他们。

陆宁还是希望这支“新军”能训练的有声有色的。

因为和关东御领丰田家不同,尾张国紧邻近幾,闪转腾挪的余地本就不大,如果被征伐,也根本不似关东御领那般可以以逸待劳,加之关东御领一旦战事不利,宣抚营或镇东军多多少少可以暗中支援,避免其遭到惨重的失败。

而尾张国,对齐人来说就显得鞭长莫及。

所以,训练出一支相对老式的东瀛士卒更精锐的武装力量,使得尾张国有自保之力,才不失自己来尾张的本意。

虽说自己懒得训练这支所谓的新军,而由王龙河他们代理其事,但自己立威,便是给王龙河他们这些教头张目,令他们在新军士卒中拥有足够的威望,如此训练新军,才能事半功倍。

……

格栅小屋的门开着,门外便是郁郁葱葱长青竹林,和结冰后如同镜子一般冬日之湖,冰雪的世界和绿色竹木形成一种反差极大的奇异美感。

陆宁看着手里的信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对面跪坐的是真冬姬,一袭红白巫女服饰的美少女,咬着嘴唇,并不言语。

陆宁本来正琢磨,如何在此和跟着白拍子一家混入京都的细作们取得联系,虽说因为尾张国主藤原齐敏是左大臣藤原实赖之子,现今来自京都的情报极为全面,但毕竟角度不同,来自藤原齐敏的情报,不免会美化藤原实赖处境等等,兼听则明,情报还是要多个渠道而来,互相印证才好。

又琢磨,如何令藤原齐敏同意,在这名古屋港,也设上使院。

虽说和齐人正主导开发的江户港不同,就算在名古屋能设上使院,但不可能取得百里方圆的土地,能有一处可供齐人落足的特殊区域就足够,着落在上使院这个明目上,在上使馆周边,获得一片土地,上使院存在期间,便是大齐国土。

而且,上使馆护卫,百名左右,等于获得少量士卒的驻军权。

如果能成行,以后便是在京都和九州再各设一个上使院。

如此,由西而东,九州、京都、尾张、江户四大上使院,慢慢运营下,足以将东瀛牢牢掌控在手中,使得其成为不是附庸的附庸国,掠夺其矿产及各种资源。

东瀛周边岛屿,更尽皆成为大齐之岛,如此,东瀛以后,便只能从中原帝国的发展中受益,而再没有自主发展的权利和能力。

陆宁正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真冬姬来了,还带来了一封信。

是其兄长丰田道贞写来的。

也就是跟随西征军团历练,年方十六,真冬姬同母的哥哥,多次为西征军团首领丰田道行勘误的天才少年,历史上,娶了才女和泉式部的那位人物。

这封信,显然是随着昨天抵达的第二批运送田山族人的齐国海船而来。

信里丰田道贞,要妹妹和送信的使者,一起回江户。

还说,江户齐人营的郑指挥看了妹妹画像很是喜欢,妹妹只管回江湖,也不必向陆班头辞行,免得生出不必要的周折,偷偷上船回来就是,郑指挥已经交代好一切,待你回江户后,郑指挥会修书一封给陆班头,将事情划上一个句号。

道贞在信里更说,郑指挥年富力强,比陆班头端正得多,威严的多,且郑指挥正妻还在中原,身边仅仅有刚納的一个小妾,比陷入齐人内斗漩涡的陆班头,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皇女平妻等等,妹妹也容易施展的多。

至于身份地位,陆班头更不可和郑指挥同日而语,相差极为悬殊。

郑指挥,答应全力相助父亲,尽管如此,也需你全力从中斡旋。

如此,等等。

陆宁知道道贞信里的“郑指挥”是谁。

驻扎在江户的镇东军第十四营营指挥使郑大虎。

本来来说,是个作战勇敢很憨厚的汉子,不然,也不会被选中作为远征东瀛的二十个营指挥使之一。

但很多事,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现今,在江户,主要负责港口区建设的为刚刚从中原到任的江户上使馆上使高锡。

当然,“上使”只是俗称,官方名称,为江户上使院宣抚使,或者简称江户宣抚使。

高锡是北汉进士,后又考中齐国进士,在类似外交部的鸿胪寺任职,很有些才具,历史上,好像也是名士。

选他作为江户上使,陆宁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萧皇后及宣抚营士卒,在高锡到任后便回了新唐城。

接防的便是郑大虎的这一营。

但显然,短短时间,郑大虎就被丰田家收买,比之自己表面上能给丰田家的,这郑大虎,自然强了千百倍。

看信里所写,郑大虎怕都能偷偷卖齐制武器给他们,回头损耗里,多加一些便可。

到了这和中原远隔重洋之地,一些人心态自然便会不同。

且眼见本军没有西征的意图,很多人以为大局已定,开始享受胜利成果。

这本无可厚非。

说起来,真冬姬在自己身边只是“妾侍”身份,确实,便是逃到郑大虎处,郑大虎一封书信来,正式索要了她,也很寻常。

前提是,自己和他,地位真如表面相差这般悬殊。

何况真冬姬是中原已经选定并暗中扶持的一个大军阀之女,自己这小小班头,实际上就更不能拿她怎么样。

慢慢放下信笺,陆宁看向真冬姬,笑了笑道:“明日船队回返,你这是来辞行的么?道贞虽然不想你令我知道,但你念在你我之间还算有些情谊,是以要和我说个明白,善始善终?说起来,你也仅仅名份是我的妾侍罢了,要走要留,本也不用纠结。”

其实从自己决定来尾张,真冬姬便有些郁郁寡欢,毕竟,她应该多少还希望能靠自己,为她父亲争取到些好处,而来尾张,自己也就和西征军团及御领军,再无半点瓜葛。

所以,现今有了更好的归宿,更好的为其父亲牟利之处,她想来离开,也不奇怪。

能当面和自己说清楚,已经很不容易,怕也违背了一直以来其父亲的间谍似教育理念。

真冬姬轻轻摇头,“班大哥,我决定不走,又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才来听班大哥的主意,便是我去了郑指挥处,也是班大哥将我送给了他,而不是我逃走的。”

陆宁怔了怔,这却没想到了。

“只是,我如果不回,怕父亲大人得罪了郑指挥,真冬心中,实在愧疚……,更担心父亲,会遭遇劫难……”说着,真冬姬垂下了头,轻轻抹泪,显然,这性子其实挺开朗的美少女,确实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陆宁想了想,道:“你也知道,两位殿夫人处,多少我还有微末功劳微末话语可说,我会修书一封,求肯两位殿夫人,莫使得郑指挥公报私仇!不过,真冬,实则你也不用担心,我大齐军纪严明,你父又是文总院和杨督帅举荐,圣皇帝都知晓的关东御领人选,郑指挥也不敢将你父怎样,只是如果他答应过你父亲一些蝇营狗苟之事,怕是要从此作废。”

真冬姬立时眼睛一亮,抬头道:“真的?中原圣皇帝,都知道我父亲的名字?”

陆宁笑笑:“说不定,连你的都知道呢。”

真冬姬俏脸一红,轻轻摇头:“班大哥又说笑。”但看起来,心情瞬间明朗了许多。

陆宁笑道:“所以,你既然来问我,我当然不会将你送人,倒是等你有了情郎、意中人,我自然完璧归赵。”

说着话,陆宁自嘲的一哂,好像这类似的话语,自己和好几个女子说过,但这些女子,却无一例外,都成了自己的女人。

自己这话是真心的,而且通常自己说这话时,对方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哪有一国之君将身边妾侍送人的?

只是,自己往往能说出这种话来时,和叙话的对象女子,已经关系很亲密,她们通常都会慢慢变得很依赖自己,也离不开自己。

不过东瀛女子思维,和中原很有些不同,真冬姬更是自小便接受间谍似的教育,所以,有时候很难用常理揣度她。

外间,突然匆匆脚步声,恭子行了进来,俏脸满是愠色。

跪坐一旁,接过小信局递来的香茗咕咚咕咚喝下,挥挥手,小信局忙退了下去。

陆宁无奈,真是在她家了,进进出出的,自由的很。

真冬姬本来听陆宁的话,正想说什么,见恭子满脸怒色的进来,便咽回了肚子,自拿起矮桌上香茗,慢条斯理的品尝。

现今东瀛公卿还没流行品茶,也就更没有钻研出繁复的茶道,因为东瀛现今,好茶本就不多,陆宁的茶,都是中原带过来的。

看了恭子一眼,陆宁也懒得理会她。

倒是琢磨,郑大虎,绝对不是什么个例。

说起来,这些远征之将士在此享受胜利果实,本没什么不妥,只要莫破坏齐人的声名威望,便是有些灰色地带,也不需理会。

自己本也鼓励远征将士在此安家,而且,大部分家眷也都接过来,还在海潮平稳期,开始向出羽、陆奥输运移民。

总体上,准备十年时间里,输送二十万移民到出羽陆奥,这些人,会多招募大龄光棍以及部分北部部落女子。

这是个大工程,慢慢的,自也会改变出羽陆奥的人群架构。

而且,中原到东莱港的航道,越来越是明朗,对航道的水文变化越发了如指掌,遇到海难的概率也就大大降低。

这种态势下,远征军士卒在此安家,将领们纳妾,只要不太过分,也没什么可怪责的。

但这郑大虎,如果将齐制军械私自卖给东瀛人,那就是另一回事。

想着陆宁心里叹口气,虽然说,人都会随着环境改变而变化,但一名英勇善战的骨干军官,刚刚因为战功在军总学馆进习,进而被选中提拔的年青将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便罔顾军纪敛财,也实在令人痛惜。

“文泰这老东西,气死我了!”恭子气鼓鼓的,终于开了口。

陆宁知道她说的是谁,定然就是热田神社的大宫司藤原文泰了。

热田神社是东瀛三大神社之一,在尾张影响力极大。

而尾张国变更为知行国,藤原齐敏这个国主,要想真正拿到国主的权力,和藤原文泰之间的冲突便避免不了。

看藤原齐敏其实就是京都公卿贵族中没有野心的那一拨,生活考究,礼仪繁琐,活着的终极目的,就是令自己每一天,都生活的特别特别舒服。

外界事务,根本不关心,更不会和谁争斗,就是醉生梦死的活着。

其父藤原实赖,野心勃勃,但龙生九子,各自不同,对这个三儿子,想来也没办法。

令其来尾张,必然令其带来了很强力的幕僚。

但尽管如此,藤原齐敏估计还是会尽力淡化纷争,宁可自己吃亏一些,当然,京都醉生梦死的公卿子弟,到地方事务上,自己吃亏还是占便宜哪里能搞清?也不会在乎。

但恭子,可就和其丈夫,截然不同的性格了,和其公公一样,野心勃勃的希望恢复本家荣耀的一个厉害人物。

就是不知道,藤原文泰,哪里惹到她了。

其实热田神社,作为寺社力量,后世和那些佛寺比就差太多了,尤其提倡结婚生子的净土真宗,其本山本愿寺,真的是聚集了令天下大名都极为忌惮的力量,因为信众武装遍布全国,几乎成了所有大名的公敌。

而热田神社,到织田信长时期,已经完全臣服织田家,当时的大宫司,跟随织田信长东征西讨,阵亡于一次激烈的战事中。

“文泰,今日在齐敏面前说,要齐敏纳他女儿清御前为侧室,齐敏倒真动了心,他这些年一直没纳妾,但我嫁给他五年了,没有子嗣,所以,他也渴望有个孩子。”恭子恨恨咬着红唇。

“五年?”陆宁道:“按中原医学来说,没有子嗣,也可能是父族的问题,但如果不纳妾,终究还是难以验证。”

恭子点头,“是啊,我看,也是齐敏的问题。”

真冬姬在旁淡淡道:“这有何难?你请班大哥和你生一个就是,如果不能,那就是你的问题。”

陆宁无语,这两个女人,一直不太对付,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和自己都熟络后,便时常冷嘲热讽甚至唇枪舌剑的斗嘴。

“你是班大哥的侍奴,本来就是应该的。”真冬姬不屑的撇撇嘴,自是看最近恭子宛如回到自己地盘后便猖狂起来,尾巴翘的厉害,心中不满。

恭子立时俏脸一沉,想反唇相讥,突然,却看向了陆宁。

陆宁揉揉鼻子,咳嗽一声,道:“藤原文泰,田地很多吧,若想尾张在强敌环伺中生存下来,令这些田地缴纳赋税给国司,刻不容缓。”

按照京都的律令,神社寺庙的田地,一律不需缴纳赋税。

这也使得,地方的名主(地主)将土地名义上献给寺庙、神社,向寺庙神社大概缴纳近乎三分之一的田租,其余,便都可以入私库。

神社土地,是不许国司的税务官进入田地“检田”,也就是丈量田地多少及复核收成的。

这也是神社土地的“不入”特权。

陆宁琢磨着道:“明日,就令新军去各处神社地检田,现今眼见天下大乱,国之危亡之际,尾张知行国,不入之权自该作废。”

恭子立时眼睛一亮,“不错,若官司打到京都,左大臣实赖大人,还会赞赏齐敏。”随之,又有些犹疑,“不过,班大人,新军才成军十几日,文泰的拥护者,可是很多的!”

得到其老公公左大臣藤原实赖的赞赏,是建立在“检田”成功的基础上,如果根本进不去神社的各处庄园,反而被神社武装“热田众”给教训一顿,那迎来的,必然是藤原实赖暴怒后的责备了。

陆宁笑笑:“明日看吧,我也想到处转一转,不过,若能进入神社地检田,在这尾张国,设上使院之事,还望你全力促成。”

想在尾张国设上使院一事,陆宁和恭子提过,但显然,得到齐人暗中的支持,那是求之不得,包括礼聘齐人为新军教头。

但设上使院,就是另一回事,毕竟尾张国和齐人的出羽陆奥地隔着千山万水,现今明目张胆设立齐人官方机构,既得不到齐人强有力的支撑,还成了关内那些叫嚣要对齐人用兵的强硬派的标靶,实在得不偿失。

便是左大臣藤原实赖,也很难再为此分辨,也会从此,被捆绑上齐人战车,至少外界看来,他就是铁杆亲齐派,说不定,还会被政敌及强硬派贴上“国贼”之类的标签。

这其中各种错综复杂关系,牵涉太大了。

是以,恭子一直虚与委蛇,并没有答应下来。

现今,陆宁又旧事重提。

恭子犹豫了会儿,终于,咬了咬红唇,“妾会努力玉成此事。”

第一百九十三章 热田丸

“刷”“刷”“刷”,一柄柄闪亮长刀出鞘。

阡陌小路两旁荒地,各有数百名武者剑拔弩张的对峙。

这里是热田神社最大最肥沃一片土地,恭子派出的检地官员正在丈量土地,突然变来了数百穿黑色衣衫的武者,将检地官员驱赶,更和新军众发生了对峙。

牛车车厢里,挑着窗帘,恭子看着黑衣众里穿着华丽大铠雄壮威武的首领,冷哼道:“听说守卫热田神社的有所谓的斩过巨蛇的神社本丸之辉,所以,号热田丸,应该就是他了。”

陆宁并不言语,打量着新军众,说起来,齐敏,或者说恭子,为新军,也算下了重注,他们手中长枪、长刀的利刃部分,应该都是京都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比之在关东见到的东瀛武器要强许多,便是丸木弓,木条也应该是浸油做成,而不是现在通常来说东瀛弓的做法,选好做弓臂的木条竹板浸水增加韧性,实则,也使得这样做成的弓,用不了太长时间。

虽然和中原的复合弓比,其还是存在巨大的代差,但毫无疑问,应该也是东瀛现今,重视集体弓矢力量的第一支武装。

至于甲胄,新军众,人人披甲,就是如同侍武士,用绳子将一片片竹片串起来的竹甲,虽说不似侍武士竹甲制作那般考究,但比之布衣,防护能力自然大大增强。

总体上,这支武装的军械装备,在东瀛来说,算是最精锐的,作战理念,更是全新的。

总大将田山角重,更是全身铁甲,也是齐人提供给新军的唯一一套甲胄,用来替代其作为统帅惯常披挂的大铠。

当然,铠甲是送给齐敏的,被齐敏命名为“大黑天魔具足”,要作为传家宝珍藏起来只供观看的意思,还是恭子劝说下,赐给田山角重使用。

“不知道,角重是不是他的对手。”望着不远处热田丸华丽的大铠,恭子有些迟疑。

陆宁笑笑,“我看田山角重不行。”从穿着厚重大铠的动作来看,这热田丸比之田山角重麻利许多,显然力气更大,技击能力更强。

就算田山角重有甲胄加成,但就算赢下来,也必然灰头土脸。

顺手拿起脚边的弓箭,陆宁突然转头问道:“这热田丸,很有名气?”

恭子轻轻颔首。

陆宁便将弓箭一扔,撩开门帘便跳了下去。

此时场中,田山角重和热田丸都慢慢走出队列,双方身后武士,注意力也都在慢慢接近的两人身上。

陆宁快步走过去,对田山角重挥挥手,“你退下!”

虽然看不到面甲内田山角重神情,但毫无疑问,他很有些不满,是以,伫立不动。

毕竟,齐人只是被礼聘的教头,并不是他的上官,何况,这“班大人”虽然第一天击倒了十名武者联手,但以后就很少在军营出现,田山角重那日就有些不服气,更觉得,现今如果这位“班大人”再来对抗苦训后的十名武士,加之自己亲自下场,他肯定没有胜算,那天,自己得恭子殿下吩咐,并没有下场,怕落他的面子而已。

陆宁也不理会田山角重,只是站在他身前,对热田丸笑道:“你若输,便做我的家奴。”

穿着大铠的热田丸,头盔上好似高高的鹿角一般,从视觉效果,比陆宁还要高大,露出的双眼,有愠怒之意,“你就是齐人大班君?你要和我比技?好,你如果输了,也做我的仆从!”

显然,看到从国守夫人的牛车中走出来,热田丸猜到了陆宁是谁。

可能陆宁这个齐人和恭子的流言蜚语,在本地已经沸沸扬扬吧,尤其是不想屈服的本地豪强,就更谈论此为乐。

听热田丸对陆宁的话语,热田丸身后的武者,立时一阵叫嚣,各个扬眉吐气,都佩服热田丸大人的勇气,竟然要收一名齐人做仆从。

陆宁笑笑,“好,来吧!”说着话,摊开双手。

开始双方武者都有些发懵,随后才意识到,这齐国班大人,是要赤手空拳且没有任何甲胄在身,和披甲且长枪在手的热田丸较量。

立时一片哗然。

牛车车厢里的恭子,也是一呆,咬着红唇心下暗骂,这丑鬼到底想做什么?

用神火击么?

太不英雄了。

恭子连连摇头。

“等我卸甲!”热田丸冷哼一声。

陆宁笑道:“看来你是不会先出手了,那我来了!”

话音刚落,陆宁便猛地一步到了热田丸身前。

接着,众人就见热田丸突然腾空而起,又重重嘭的摔在泥土中。

却是那“班大人”抓着热田丸腰间甲胄将他举起摔倒,看起来,便如巨人戏耍婴儿。

阵阵惊呼后,便是一片沉寂。

这一幕,太令人震撼了,穿着鹿角大铠便如魔王一般高大的热田丸,斩过巨蛇的传奇武士,在这齐人面前,根本不能用不堪一击来形容,简直,就是婴儿遇到了巨人。

陆宁已经拍拍手后撤两步,“热田丸,明日去湖之庄来见我。”径自转身,施施然走到牛车旁,掀开门帘上车。

车厢内,恭子红唇张开,半晌合不拢,她只是一直听说,这位齐人班头很是武勇,在关东时,齐人和虾夷及乱军作战时,很是立了些军功。

但他到底是怎么个武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我看,应该没有人阻止检地了。”陆宁笑了笑。

恭子这才回神,忙掀开窗帘,对外面吩咐了几句,

又回头,上下打量陆宁,轻轻叹口气,“你若是和人,你我联手,当能取得这天下。”

陆宁笑笑:“现今联手,不是一样么?”

恭子俏脸笑容有一丝嘲讽,“你又做什么样子?我不信你不知,不论我等如何挣扎,最终,还是重洋另一面的巨物之傀儡罢了!”

“我们争的,也不过是,谁能站在巨物面前,能更多一点,操控自己的命运。”

陆宁摇摇头,“这却不时吧,我等出征前,军中动员,只是来征虾夷,现在,我看上官们,对介入关内局势也并不热心,想来,这是庙堂上的定论了。便是杨业督帅令我和你们谈,在此设上使馆,也是为了和京都和睦相处,为了能和你们自由贸易而已。”

恭子嘴角笑容讥讽更浓,但没再说什么。

第一百九十四章 领班

几日后,在小牧栅,随同检地的新军再次同热田神社众爆发了冲突,这一次,热田丸不在,陆宁这个总教头也不在,但在王龙河等二十名侍武士教头及田山角重指挥下,神社众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不管恭子到底怎么想的,当检地一事眼见进展顺利后,很快藤原齐敏便同意齐人在尾张设上使院,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深田恭子的斡旋。

当然齐敏也提出了条件,或者说,是深田恭子的条件。

要求齐人提供一百套类似“大黑天魔具足”之类的甲具,和一百杆传闻中的神火击。

当然,深田恭子并不是要齐人免费提供,而是一种贸易,任由齐人开价。

不过她这也绝对是狮子大开口了。

其实陆宁想想也好笑,她根本不知道神火击是什么,是如何运作的,也根本不知道还有弹丸火药等补给才能发挥效力,就算给她一百根火铳,对她来说也是废铜烂铁不是。

她漫天要价,从江户来的都督府和总院行署联名来的信笺很快就回复。

言道,可由齐国商贩集团——东海百行提供给尾张国雇佣兵,这并不是官方行为,只是民间所为,一切条款,尾张国和东海百行协商。

最终,深田恭子和代表东海百行的掌柜金森行议定,由东海百行提供百名重甲弓弩雇佣兵,只听命于深田恭子一人命令,如果遇到战事出现人员折损,由东海百行补足,但各种费用,需尾张国支付。

而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这些雇佣兵,东海百行都由大齐海外的“安东道”、“静海道”和“北海道”雇佣而来。

安东道,便是陆奥地,静海道,则是出羽地,北海道,就是后世的北海道了。

深田恭子在争取不到直接的军械贸易的情况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和东海百行达成了协议。

说起来,齐人要直接提供武装力量相助的话,确实用本地人更和深田恭子心意,若是直接盔明甲亮的百名齐人士兵出现在尾张,就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现在属于从齐人民间雇佣的武装,东瀛倒是历史上用钱雇佣士卒之类的,传统由来已久,很容易接受。

然后,深田恭子就目瞪口呆的见证了陆宁领着那二十名侍武士,宣誓退出军籍并在一系列文件上签字画押的场面。

新鲜之余,深田恭子更是大开眼界,齐人的先祖,齐人的文化,一直讲究师出有名,现在,却是更进一层,各种落实到纸面的律令文字。

便是陆宁等脱离军籍起誓时,场面也极为庄重,陆宁带头,说起从此以后便不是大齐官兵,所作所为,都是自己的私人行为,生死由命,再不得大齐堂庭庇护。

那些侍武士自然是跟着陆宁照猫画虎,但看陆宁庄重神态,也都受了感染一般,也渐渐领会到,原本,他们作为安东都护府制内之军卒,实则,背后有大齐整个堂庭,无数威严的官员,无边无际不可战胜的大齐军团,站在他们的身后,他们受到的一点损伤,都会引起这庞大堂庭的连锁反应,会给敌人带来雷霆般的灭顶之灾。

而现在,他们又变成了孤魂野鬼。

是以,当跟着“班大人”宣誓脱离大齐军籍后,他们情绪都莫名有些低落,或许在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大齐的军籍,代表了什么。

受到震撼的,还有深田恭子。

因为隐隐感觉,那无比强盛的中原王朝,又将“律令”、“法理”等等迈进了一大步,而令其在急剧扩张的扩张中,却好像,永远是正义的化身,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这一点,对那强盛帝国的内部之民,至关重要。

说句难听的,很可能他们在享受扩张掠夺带来的财富时,还自觉是愚昧落后国度之救世主。

就说眼前吧,明明就是个换汤不换药的把戏,但这些大齐军卒,甚至包括刚刚被大齐招募入伍不久的本地军卒,都好像经历了很重大的事件,一些汉子,甚至如丧考妣,就好像,没了军籍,从此丢了魂儿一样。

那中原王朝之内呢?

想来种种规矩法度已经深入人心,最起码,军人定然是如此。

这一点,令深田恭子有些不寒而栗,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可怕,她隐隐有些明白,偏偏又想不清楚。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支雇佣兵,从此属于她的了。

代表东海百行的金森行掌柜甚至告诉她,这支雇佣兵团起什么名字,由她的喜好,因为从此,这支武装完全归属于她,甚至,只要她高兴,完全可以用这支武装袭击东海百行的货物船队,甚至去袭击江户的齐人,当然,一旦她这么做了,和东海百行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且会成为整个东海百行的敌人。

金森行还笑着说,你一定以为我说的是废话,你会觉得,这些家伙,如果被我真正全收服了,我偷偷做什么还由得了你?如果不能被我收服,怎么可能去袭击齐商和齐人?

但其实不然,我就是告诉你,作为雇佣兵的那一刻,宣誓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被剥去了作为大齐官兵的荣誉感,同时,作为自由身也去掉了许多道德上的约束,可以真正为你所用。

深田恭子冷笑不语。

虽然,金森行所言,看来是真的,但是,深田恭子知道,自己同样提出了齐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包括,答应了齐人在尾张国设上使院的要求。

至于雇佣兵,什么去袭击齐人商队甚至攻击江户之类的,这不没影的事么?

深田恭子在意的是,这支几乎全部由大和人、虾夷人组成的雇佣兵团,完全听自己指挥之余,背后又有齐人的影子,最起码,东海百行答应会随时补充满额人员,而且,想来便是没了大齐军籍,齐人也不会眼睁睁看他们送死。

在不久后,齐人尾张上使院官员和其余八十名雇佣兵抵达尾张后。

深田恭子,将这支雇佣兵命名为“飞隼团”,陆宁这个唯一的中原籍雇佣兵,被任命为飞隼团“领班”。

陆宁听到深田恭子想出的这飞隼团首领名称,简直哭笑不得,但也不好说什么,深田恭子解释的是,很多人都叫你“班大人”习惯了,现今由你引领全团,便是领班。

深田恭子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起的名字威风又有内涵。

而令深田恭子惊讶的是,是尾张上使院,任命的一名上使,两名副使都是本岛之人,上使容真和尚,副使大野森一郎。

听说,容真和尚从中原跟随齐人远征,大野森一郎则是文总院在秋田收获的第一个助力。

这些也就罢了。

另一名副使,竟然任命了丰田真冬,也就是真冬姬。

结合一些传言,深田恭子才渐渐明白,听说,文总院很是受到了中原皇帝谕旨的责备,挺好不久就要被召回京。

因为他和妾侍在此争风吃醋,俨然太上皇一般,使得真冬姬,这个齐人暗中支持的一大势力,女儿给了一名小小班头做妾侍,两名入了神社的皇女斋官,也被送给了这小班头做“平妻”,消息传到中原,想来很是引起了一场大风波,那文总院,回京必然会被惩治。

至于“陆班头”,一线士卒,身不由己,本就无辜,又有军功在身,但也被剥了军籍,是以,才成了自己雇佣兵团唯一的一名中原籍贯齐兵。

带着这些疑问,深田恭子回到庄园,听说真冬姬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去自己给上使院临时安排的馆舍居住。

而“班大人”,则在和辑子、资子说话,好像是在劝说两人,想着人送她俩去京都。

深田恭子不觉好笑,所以说,这家伙,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过,一直就觉得这样下去,这小小班头怕早晚被齐国的大官砍了脑袋,现今,也算对他法外开恩了。

说起来,这家伙也不是没脑子,一直没碰过他眼里的四名东瀛大人物一根汗毛不是?这也是,没被砍脑袋的原因吧?可能中原现今,赌咒发誓,也可作为证言?他又真没做什么,所以发了重誓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

看着对面辑子和资子这两个小丫头,陆宁有些无奈。

说起要送她俩去京都,她俩一直摇头,便是说那暂时也搬出去,另寻一个住处给你们,她俩还是摇头,甚至,都开始红了眼圈。

陆宁有些理解,她俩毕竟都刚刚十来岁年纪,经历这么多变故,实在怕再有什么改变,最近好不容易安逸下来了,她俩不知道,离开自己以后,去京都也好,搬出去另外找个地方住也好,会面对什么。

毕竟跟在自己身边,还是很安逸的。

挠头间,也见跪坐自己身后左侧的热田丸也很替自己尴尬的样子,更是有点窘。

最近热田丸倒是成了忠实跟班,陆宁也琢磨着,将他任命为副领班。

化身成所谓的民间雇佣兵,行动便方便许多,说不得,还能去京都转转。

早日完成四大上使院的事宜,也好早日回中原,争取在黄宝仪分娩前,将事情处理好。

和这些日本女子,也早点切割开,免得时间长了,日久生念,发生不可名状之事,自己后宫嫔妃够多了,实在懒得为这些事烦心。

有她们在,又没有打铁铺,自己夜间,还得天天出去跑步发**力。

但不想,这两个很怕自己的小丫头前,倒先碰了壁。

正头疼,身后传来清脆声音,“我不想搬出去!”真冬姬,气鼓鼓的走了进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下公卿

丹羽郡木下城,距离已经被齐敏更名为清洲城的国守下津城四十里。

这里是尾张国最北的土地。

说起来,尾张国,和中原内地的一个大县,面积可能差不多,比之幅员辽阔的大齐边境的县、镇等,面积还要小上许多。

距离春节还有几天的时候,陆宁跟随恭子到了木下城。

现今情势逆转,陆宁倒俨然成了恭子的跟班,这可能使得她极为享受,时常将陆宁带在身边。

真冬姬和辑子、资子还是没有离开陆宁所住的庄园,不过真冬姬倒是每日需去刚刚开馆的上使馆坐衙,和中原官署不同,海外上使馆,没有晚衙,白天两个时辰的坐衙时间,在极少齐商及移民事务处理的情况下,上使馆主要还是和本地权贵打交道,以及宣扬大齐文化,博得本地人的好感。

令陆宁有些无奈的是,和江户上使馆及安东、静海两道,还有北方、西北及西南部落一般,这尾张国,也来了几名大齐的传教士。

在帝龘成为中原天帝并进入诸多寺庙成为顶格神祗后,渐渐形成了一个极为狂热的群体,自称为卫道士,他们攻击其他教义中的至高神,认为帝龘才是万神之主。

甚至很多中土佛传都不得不随着这种狂热的情绪修改教义来适应中原这种新局面而生存下去。

而卫道士们,得到了东海百行的资金支持,前往四方传道。

当然,这个道,并不是道家的道了。

从某种角度,陆宁觉得,其实儒家文化也是一种宗教,只是,其辐射扩张,靠的是文化的潜移默化,而从来不需要什么传教士。

而其带来的根本影响,从生活习俗到道德观念,其实比很多宗教,还要广泛的多。

但其影响力,却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发挥效力,远不如其他宗教,用信仰神祗来搞定一切。

卫道士们,自然和大多数宗教的传教士一样发现了传教的诀窍,“帝龘”这个至高神,和中原文化有机结合起来,成了他们对外传教的关键,令对方狭义上先相信“帝龘”这个至高神的存在,成为“修士”,如此得到“帝龘”的庇护,今生行善,来世光明等等,中原的泰山,便是修士们的圣地之类,如此种种,中土文化和至高神之类宗教大杂烩。

而且,“帝龘”在人间的化身,便是中原大齐皇帝,是为天子,又使得大齐,更进一步得到了君权天授的正当性。

对卫道士群体的诞生,陆宁倒是猝不及防,想想,可能是怪自己做太多了,经常单枪匹马破城的武德就不必说了,新学带来的启蒙科学观念的冲击,在这些理论指导下齐人重新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以及这些理论得到的验证,可能,自己不被奉为真神都有些不合逻辑。

而当东海百行二十一位大掌柜联名给内府上书,希望资助“卫道士”们海外传道,以此教化蛮夷,提高齐人在海外地位,使得齐人在海外一些冲突中能获得更高道德的话语权,并分解、对抗一些海外以教团结合在一起的顽固势力等等。

对此,陆宁采取了默许的态度,静观其变,历史的车轮,在自己的影响下也自然形成了另一种惯性,到底结果如何,只能用时间来证明,自己强行阻挠的话,其实可能是在犯第二个错误。

只是,“卫道士”这个名字,陆宁第一次听到觉得有些怪异,后来才想起,后世这个词汇被赋予的贬义色彩,不过,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逝,毕竟现今是现今,后世是后世。

来尾张的,有三名卫道士,都是男子,在上使馆帮助下,买下一处房屋作为教观,供奉上天帝帝龘神像,又在教观中设了广济院,做善事施舍穷苦人等等,以此发展信徒。

不过,从本质上,天帝道还是一种大杂烩的多神教,宣扬中原文化善恶观念而已,并没有一神教的那种攻击性,但是,显然卫道士中不乏极为睿智之士,提出了不将天帝封为至高神的一切教团都是恶徒的观念,从传道的角度,这自然是有识之士,而现今来说,这一群体,又是卫道士中,最为激进的派别了。

而且,为了显示卫道者的决心和圣洁,卫道士都发誓终身不婚配,从某种角度,这也是令卫道士在信徒中拥有威信得到信徒敬仰的一种方式。

陆宁自觉,如果自己参与进去,这些东西,自然都是必须的,却不想,卫道士中的智者们,同样可以很多世俗,都看得明明白白。

后来,听说,那些被称为“长老”的智者们,很有一些是道士、佛陀转变而来,更有几人真的坚信见过帝龘显圣,甚至见过自己带天书入人间传授宇宙大理的影像,而且,这些人是真的信,甚至不乏为了证明直接殉道的。

对此,陆宁开始有些好笑,心说这些可能本来就神叨叨精神不稳定那种,现今恰逢其会得以发挥成为教派先驱,说不定,以后还会青史留名。

但后来,又隐隐有些自己都开始怀疑,到底,自己是不是真是上天选定来这个世界的呢?

有些头疼,索性不再多想。

至少现今来看,自己还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以敬畏这些说法,但自己并不太信其真的存在。

跟着深田恭子四处奔波降伏尾张国豪强们,陆宁就更觉得好笑,如果自己真是什么上天选定来做大事的,现今还不再来一个雷,劈死自己算了?

……

竹林,格栅小屋,好像这些地方豪强的庄园都一个风格,很清幽,但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深田恭子和木下城的城主,丹羽大掾成行相对而坐,陆宁跪坐在深田恭子的左侧略靠后一点的位置。

成行实则祖上源自北藤氏,因为担任丹羽郡大掾,人们又习惯称其为丹羽成行。

深田恭子雪白纤手,刚刚将一封契书放在面前案上,旁侧佣人,双手接过,呈到丹羽成行面前。

陆宁知道契书的内容,丹羽成行若签字画押,则他的名田,都寄名在藤原齐敏名下,也就是,藤原齐敏成为他的名主,其每年要缴纳检田后三分之一的石高粮获给藤原齐敏,当然,藤原齐敏从此,也便承担起庇护他财产的义务。

此外,藤原齐敏也有从他庄园随时征召勇壮的权力,丹羽成行的名田继承权,需要得到藤原齐敏的确认。

也就是,真正类似战国时期的家臣制度。

陆宁也暗笑,自己在下野、常陆等缓冲带实行的城主大名制度,被这深田恭子有样学样,也确实,此举可以在不爆发武力冲突的情况下,用极高的效率,真正得到尾张国的控制权。

现今,也就丹羽郡的这位成行大掾,还未向藤原齐敏承诺效忠。

说起来,大掾为令内官,在地方上,一个郡的大掾基本上就等于郡守一般。

但现今尾张国转为知行国,大掾也就失去了其历史使命和原本的职权。

深田恭子更是要再进一步,将丹羽成行收服为家臣。

但显然,丹羽成行还未深刻领悟“家臣的家臣”并不是你的家臣这种奥义,是以,阅观契书时,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尤其是其名田继承权,还需得藤原齐敏确认,也就代表,他选私产继承人,都会束手束脚,便是天皇及摄政关白,也从来没干涉过这等事。

“粮收时向国司缴租,成行份所当为,但其他事,国司未免干预太多,也有违名田之制。”丹羽成行沉着脸,阴森森盯着深田恭子。

他三角眼,身形很瘦小,全身服饰都黑幽幽的,坐在那里,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就好像,面前是一条毒蛇。

现今东瀛,以黑色为高贵之色,民间女子,许多还涂抹黑牙。

深田恭子微微一笑,“丹羽君难道心里没有一团火,这木下城,就是丹羽君给后人留下的区区财富么?”

陆宁揉揉鼻子,这是第三次了,深田恭子都是同样套路,中原俗语,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先把对方要尽的义务告诉对方,再给对方画饼。

“现在,三江地、美浓地,都是一片鼓噪响应小野好古逆流的声音,难道丹羽君不想在这个大时代,奏响一曲清流么?”

又来了,陆宁有些无奈,第一次听,还觉得深田恭子果然很会蛊惑人心,但连续听几次,可就有些腻了。

几个月的时间,小野好古在近江聚集了号称十万的抗击齐人侵略的义众,并已经向信浓开拔。

而信浓国西部,便是越后、上野、武藏等齐人分封的大名城主地,或者是关东御领丰田仲任的辖地。

小野好古同时号令信浓国的“余五将军”平惟茂,骏河国的智者藤原秀乡、关东御领丰田仲任等,向齐人宣战。

显然,小野好古还是有统一战线思维的,现今,并不着急将这些三心二意蛇鼠两端看风向的豪雄推到齐人一方。

便是自领关东御领的丰田仲任,很明显野心勃勃要在关东自立甚至可能将来想上洛篡夺京都最高权力的野心家,小野好古也先礼后兵,给其改弦易张的机会。

所以说,这位立有大功,破天荒以地方豪雄身份成为公卿的老将军,实在是个人才,哪怕再京都做了二十多年冷板凳,昔日风采还在。

当然,小野好古说是号称招募了十万义众,但从一些信息来源看,可能也就两三万人,还包括运输辎重的武装农民。

而且,前几日,小野好古断后的部将,也是他的三子小野右门,派来使者,要求藤原齐敏驱逐国内的齐人,废止所谓的齐人上使院,并招募至少两千勇壮,由齐敏自己亲自统领,到美浓国随军征齐。

威胁的意味也很明显,如果藤原齐敏不照着做,小野右门必然南下,先将藤原齐敏这国司擒拿入牢房。

小野右门信里说的直白,国难之际,他只听征夷大将军之令。

那意思,藤原齐敏想靠父亲左大臣藤原实赖权势威吓他的话,全是白饶。

藤原齐敏当时吓得都抖成筛糠了,马上喊来深田恭子,竟然提议和深田恭子,夫妻俩一起逃去京都。

陆宁当时跟着深田恭子,看得很有些无奈,京都公卿的糜烂,藤原齐敏身上可见一斑,而尾张国现今局面,显然全是深田恭子一人策划而来,只是做事情,要打着藤原齐敏的名号罢了。

深田恭子看到这封信,却是大喜。

“左大臣该当正愁没有依据,这封信便是明证!”

在小野好古号称征募了十万义众伐齐之时,京都,却渐渐有流言蜚语传出。

什么小野好古要去关东拥兵自重啊,其只听从右大臣源高明之令,而不将天皇看在眼里啊,等等。

小野好古用十万众的虚称来提振士气,但在京都,却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自是他所料不及的。

而不消说,这些负面信息,都是左大臣藤原实赖及其幕僚、攀附者散播出来的。

但杀伤力,应该不小。

因为藤原实赖的对立面,也是小野好古的知音、提拔者,右大臣源高明,是曾经的十皇子,当今村上天皇的亲哥哥。

和藤原实赖等这些祖上皇族血脉不同,对源高明,村上天皇自然有些提防。

毕竟,自称新皇的平将门之乱,才刚刚过去二十年。

实际上,历史上源高明也是被藤原实赖构陷谋叛之罪而被扳倒,虽然留得了性命,但也彻底成了京城的边缘人物。

只是,藤原实赖的幕僚及攀附者们,虽然搞得京城沸沸扬扬,但毕竟只是流言。

而小野右门这封信里,便有他只听命征夷大将军小野好古这类字眼。

虽然本意是表决心,威吓藤原齐敏,但落在有心人手里,自然可以大作文章了。

是以深田恭子看到这封信,不惊反喜。

陆宁当时就觉得有些无奈,怎么感觉,现今的平安京,跟历史上南宋一般呢?

当然,从对国土的认可来说,南宋对中原的看法,和现今京都对出羽、陆奥的看法,也截然不同。

在京都公卿们眼里,怕是出羽陆奥本就可有可无,以前是虾夷之地,现今给了齐人也没什么,只要齐人莫再西侵破坏他们的奢靡生活便可。

平民百姓,就更是无所谓了。

哪怕南宋时,其实,江南的士大夫、民众,大多数对北伐也不太感兴趣,只想守住一亩三分地安逸生活。

这也是和派一直比较占优的重要原因。

就更莫说现今对出羽、陆奥本也没太强国土归属感的京都了。

不过,深田恭子看到这封信开心是开心,私下也问陆宁,如果小野右门率众来袭击尾张国,能有几分把握守住?

根据一些情报信息,为小野东征军断后的小野右门,最少也有两三千众,现今盘踞在和尾张国接壤的南部美浓国。

深田恭子的问题一时令陆宁难以回答,毕竟小野右门具体的兵力己方都是靠揣测,更莫说小野右门真来袭击尾张国的话,己方算是以弱对强,战场形势就更是瞬息万变难以估量。

不过陆宁自然给深田恭子打气,说实在不行,还可以向东海百行请求更多的雇佣兵。

深田恭子大喜,这才自己以齐敏的名义写了封信,派了使者,连带小野右门的信,一起送去了京都。

而从此,深田恭子嘴里就开始有了“逆流”和“清流”一说。

小野好古、源高明等乱臣贼子是逆流,意欲拨乱反正,结束这场无谓战事同时驱逐叛逆的是“清流”。

这应该便是她假托丈夫名义,给左大臣藤原实赖写信时,阐述的观点之一。

劝说尾张国的地方豪强归附,也用上了“逆流”、“清流”一说。

如对这丹羽成行,又是这套说辞。

“现在,三江地、美浓地,都是一片鼓噪响应小野好古逆流的声音,难道丹羽君不想在这个大时代,奏响一曲清流么?”

深田恭子微笑着,不得不说,这个女人最近意气风发,气势也越发有压迫感,笑容,也就越发精致,笑靥之中,和服贵妇,整个人都变得更加亮丽。

这句话,也令陆宁马上想到,深田恭子怕是对美浓国和三江国都有了些想法。

这可不是织田信长的扩张路线嘛,当然,不管谁做了尾张之主,想做大做强,初始战略方针,应该都是如此。

丹羽成行的脸,越发的冷,看着深田恭子,他缓缓道:“齐敏大人,受你唆摆,越来越糊涂了。”

陆宁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丹羽成行冷冷一笑,笑容里有一丝讥讽,“今日,我就抓了你这妖妇,献给小野大部!”

深田恭子轻笑,反而拿起了案桌上的香茗,红唇轻轻噙水。

陆宁揉了揉脖子,最近,就卖劳力了。

但是,好像现今生活,倒比孤零零坐着指挥别人做活,有意思多了。

“唰唰唰”,杂乱的脚步声后,四壁格栅门都被拉开,怕也有数十名太刀武士,各个闪亮刀锋拉出半截刀鞘,外间日头映照下,光芒耀人眼目。

丹羽成行冷声道,“现在写一封信,令你木下城外的扈从们回清洲,若不然,莫怪我无礼,他们若刀出鞘,怕是,有人就要流血了!”目光,扫了陆宁一眼。

自是说,你若不配合,你这跟班,马上就会被乱刀分尸。

再不听话,就轮到你自己了。

看到格栅门外武士如此之多,又不见陆宁瞬间出手去抓这丹羽成行,深田恭子不觉有些担心,侧首瞄了陆宁一眼,使了个眼色。

陆宁拍了拍腿,“坐的时间长,有点麻了!”

陆宁说得是实话,跪坐,他实在学不来,时间长了,腿必然麻。

从来到这个世界,在中原之时,对跪坐他便是能避便避。

深田恭子有些无奈,但渐渐也发现这家伙极为惫懒了,这都要出人命了,他还得先舒筋活血才能动手?

正有些生气,突然便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便看到,这丑陋家伙已经站在了丹羽成行面前,一柄寒森森细剑,抵在丹羽成行的脖颈上。

深田恭子吓了一跳,怎么就感觉,每一次这家伙动手,都会令人感觉,比之前次动手的他,实则这个人,更加的可怕?

一时,深田恭子都忘了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只是下意识对丹羽成行道:“叫你的人退下,你送我们出城!”

“都别动!”丹羽成行冷哼了一声,“我若死在这里,你们就杀了她俩,为我报仇!”

显然,丹羽成行知道,作为人质被深田恭子俘掠后,就大势已去,现今僵持着,毕竟是他的地盘,还有转机。

瞥着陆宁,丹羽成行冷哼道:“倒是小看你了?是越前的一刀流?”

现今,东瀛已经渐渐有了刀术流派的萌芽,但也大多是夸大之言胡乱吹嘘,比如就有人说,在越前,有武士,出刀动作特别快,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脑袋就被砍掉了。

陆宁撇撇嘴。

“嘭”,突然一声巨响。

南侧格栅门处,一名武士立时仰天栽倒,他捂着胸口剧烈喘息,鲜血从中汩汩而出。

其余武士都被巨响吓了一跳,勇敢的,立时都拔出太刀,谨慎的,缓缓后退,胆小的,已经站到了很远的位置。

而众人,也都渐渐反应过来,是那尾张殿夫人的扈从,方才好像是闪电般从怀中摸出了一样物事,隔空击倒了森一郎,那物事,又被收了起来。

倒在血泊中的森一郎,喘息之态,渐渐幅度越来越小,显然,已经濒死。

“你站起来,走在前面。”陆宁手中长剑在丹羽成行脖颈处微微动了动,立时一丝鲜血,从丹羽成行脖颈间出现,他手劲用的很巧妙,仅仅划破毛细血管,令丹羽成行只是淌出一丝鲜血。

“你们都推开,若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陆宁嘴撇了撇已经渐渐呼出最后一口浊气的那名中枪的武士。

深田恭子施施然站起,姿态从容雍容无比的缓缓挪动脚步,看着前方陆宁身影,美眸却流出异样神采。

第一百九十六章 里里外外

“什么?”深田恭子惊讶的睁大眼睛。

在陆宁从丹羽成行嘴里知道,小野右门的副手,也是他的侄子,小野好古的长孙小野兵卫,领大概一千人左右,已经抵达西北四十余里的井之口栅,并且和丹羽成行议定,如果藤原齐敏不驱逐齐人,小野军便会亲自动手。

陆宁便提议,要跨江去攻击井之口的小野兵卫部。

这令深田恭子吃了一惊。

井之口在稻叶山下的木曾川北岸,是辐射整个美浓国的大市镇。

陆宁更知道,历史上紧邻井之口的稻叶山,修筑的稻叶山城,后来改名的岐阜城,是织田信长开始“天下布武”的本城,也可见此处地理位置的重要。

看到深田恭子狐疑的目光,陆宁知道,她肯定在怀疑自己的用心。

不说这次攻击会不会奏效,但肯定会使得小野右门率领其断后的兵马全力来讨伐尾张国且师出有名。

而自己可能还是通盘为齐人打算,只想在小野好古军后方制造些麻烦来牵制小野好古军的后军,而没有真正为她和齐敏的处境考虑。

便是惨败,自己和一众齐人,也可以坐海船逃跑。

“不,在书信没有抵达京都,没得到左大臣回复前,我不想与小野军直接发生冲突!”深田恭子咬着红唇,断然拒绝了陆宁的提议。

陆宁笑笑,也就没再说下去,自己作为雇佣兵头头,确实不好越俎代庖,而且,自己的建议也确实激进,对将小野军污名化没什么好处。

自己本来就该耐心看京都的藤原实赖表演,如何将小野好古和源高明等主战派变成“逆流”,一旦他们被真正污名化,杨业再率军马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击败小野军,东部的局势便从此明朗。

自己这里,见缝插针,配合杨业部作战。

而自己提议现在就去攻击小野军,确实不是最高明的策略,主要还是太闲了,跟着深田恭子四处欺压尾张国内的土豪,实在没什么挑战性。

而小野军主动来攻击尾张国的话,那就是另一种态势。

毕竟藤原齐敏是以天皇名义,任命的尾张国国守。

深田恭子,已经将目光盯在了委顿在地的丹羽成行身上,蹙眉道:“丹羽郡,很难降伏吧,不过这家伙,砍了怪可惜的。”

丹羽成行虽然被绳索捆缚,又被拖被拉的满身泥土,但看他冷冰冰神情,也不准备就此屈服,成为齐敏的家臣。

而丹羽郡的大小名主,几乎都唯他马首是瞻。

如果直接处死他,可能会有些变化,也可能带来更坏的影响。

毕竟,丹羽成行还是令内官,是丹羽郡的大掾。

陆宁打量丹羽成行几眼,道:“他意图谋害国司夫人,先押回清洲城囚禁就是,看他亲属们怎么说。”

深田恭子轻轻颔首。

……

尾张国上使院,在港町海滩附近,起了一片中原风格的宅院,不过,很多房屋,包括城堡似的院墙还建筑中,现今东瀛青砖稀少,也就京都一带有产,是以尾张上使院的防御结构,更多的是堆垒石头建筑。

随着上使们而来驻扎在上使院内的,还有一都百名士卒作为防卫力量,是真正的齐人正卒,现今,来的是便是那百名火枪扈从,可以暗中随时听陆宁调令,以后正常化,换防的话,会用其他都的齐人正卒代替。

火枪扈从的都头刘营,和安东督帅杨业,宣抚营指挥使傅潜,是军中仅有的三名知道陆宁真正身份之人。

表面上看起来,陆宁和上使院之间,是没有什么联系的。

却不想,陆宁刚刚自丹羽郡回来,正琢磨后天的春节要如何度过时,从上使院来了一名信差,说是中原来的家信,实则,信差却是刘营假扮的。

不消说,自然是有自己必须要知道的军情,毕竟,三个月一次从汴京而来的国情汇总类文函,上个月已经见到了。

果不其然,信笺是永宁写来的,是说辽北发生了叛乱,主要便是大齐按照陆宁早前规划,隔几个月便在辽东及辽东北部那些羁縻统治的渔猎部落、游牧部落进行大规模迁徙,打乱其原来的部落权力结构,改变人口构成,并人为制造一些部族之间的矛盾。

而可能是在辽北王耶律贤背后鼓动下,一些部落不服教化,拒不迁徙,而本来得到齐人许可迁徙去这些更草水肥美之处的部落,和这些部落发生了冲突,而很快,部落乱战就变成了叛乱。

不过永宁说,早就做好了准备,河北军、辽东军、北宁军加之塞外几大皇庄的武装力量,平乱不难,更要借机会进一步敲打耶律齐,从北辽身上再割一块肉。

同时,更进一步镇压有叛乱之心的部落,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说起来,这封信从汴京发出来的时候,是上个月的事情。

陆宁看着信倒是微微一笑,也好,正好看一看,没有自己参与下,平叛之战会搞成什么样。

平叛会取得胜利,这一点,陆宁没有丝毫怀疑。

几处大营的统领都是当世名将,加之帝国正如旭日东升的扩张期,刚刚彻底击溃契丹的威势和士气,身经百战的精锐边卒,加之各种精妙军械,如果还输给已经大伤元气,并且已经对中原开始畏惧的散乱又脆弱的部落联盟,那自己也别回中原了,说明十余年心血全是白费,自己有朝一日过世,若大帝国立刻烟消云灭,所以,自己还不如找个地方隐居,省心省力。

自己不在,也就不用过目血淋淋屠杀的那些数据,作为后世来客,看到那些宛如一颗颗血淋淋人头堆积成山的影像,多少心里还是不舒服。

将信烧掉,陆宁起身走出书房,外间碧湖上还有几块浮冰,湖畔已经隐隐有了绿意。

蜿蜒入竹林的小石子路,真冬姬哒哒的兴冲冲走来。

“班大哥,正月二十,汴京的军艺总团派出的慰问团将会来到尾张,和本地官民联欢,到时候上使馆会有盛大的酒宴,班大哥,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啊?”真冬姬看起来比以前活波了许多,更加的有青春活力,加之特有的可爱红白巫女裙饰,美少女散发着特有的清纯魅力。

陆宁笑笑,“好啊。”

现今军艺队已经逐渐正规化,都隶属内府,但全部是军籍。

虽然各大营驻地都有军艺分团,但不属当地大营管理,而是直属于京城的军艺总团。

概因永宁说起,如果各大营都设军艺队且归属于各大营,只怕,会变成各大营招讨使及各级军官的销魂窟,如此,时日长了,尤其是承平几十年后,到了子孙后代时,反而会成为瓦解禁军战斗力的罪魁祸首。

陆宁想想也是,毕竟是现今时代,军艺队本来自己是希望娱乐官兵,提振士气,同时通过各种节目灌输忠君爱国思想,但如果放手让下面去搞,走样都是必然的,倒容易变成,自己故意诱人犯罪一般,故意设陷阱,考验各级将领,那就很蠢了。

是以,就按永宁所言,在汴京设了军艺总团,各禁军驻地虽然有分团,但由总团垂直管理,和地方无关。

至于总团的慰问队到了东瀛,这也是常规操作,毕竟过年了,远征的将士,需要犒劳。

陆宁具体倒是不知道慰问团何时到的东瀛,不说他现今身份,如果各种繁琐之事都要一一奏报,很容易露馅,就算他身为天子,形成一定之规的事务,也已经根本呈不到他案头,以前都是内阁代劳,现今有永宁过一下目。

正月二十才会到尾张,春节、元宵节这种,自然要留给关东、越后等等一线驻军,来尾张国,主要是宣示友好之意,时间自然推后一些,当然,所谓宣示友好,实则,不但各种节目会呈现大齐的赫赫天朝盛世,更会带来不一样的人文冲击。

见陆宁答应,真冬姬更是开心一笑。

“最近都忙什么啊?看你每天早出晚归。”陆宁笑着问。

“帮天帝教施舍穷苦人,还有,要在此建个学院,教授中原文字。”提起最近做的事,真冬姬俏脸又泛出神采。

陆宁笑笑,却是,很多时候,帮助弱势群体,是很能激发人类满足感的一件事。

“班大哥,后天就是春节了,我们要设粥铺舍粥,我带辑子和资子去好不好,她们每天和我聊天,都可羡慕我做的事情了。”真冬姬有些犹豫的问。

陆宁笑笑,真冬姬是不是要从黑暗忍者变成傻白甜不知道,但辑子和资子,是绝对有傻白甜的潜力,或者说,本来就是接受的傻白甜教育,是正八经的两个傻白甜。

“随便啊,本来她们就是自由的,寄住在这里罢了。”陆宁摊摊手。

“哦,还有,恭子给我写了一封信,希望我帮她向东海百行说项,再多提供一些雇佣兵,因为她担心关西军会进入尾张。”真冬姬眨了眨水灵无比的大眼睛,

陆宁愣了下,深田恭子倒是没和自己说这件事,当然,也有些没面子不是。

毕竟以前两人,可是水火不容的。

现在因为真冬姬有了利用价值,深田恭子就很自然的放下身段甚至求肯真冬姬,这女人倒是厉害,能屈能伸。

虽说外人可能不明白,但自己和深田恭子作为当事人,都明白真冬姬被授尾张上使馆副使,更多的是一种摆设和补偿,也是安抚关东御领丰田仲任。

但毕竟,身为上使院副使,是齐国从五品的正式官员,和齐人高官会有接触,深田恭子自然会利用所有自己能利用的关系。

“班大哥,一起用晚餐?”真冬姬又问。

陆宁笑笑,“深田恭子今晚宴请京都来的客人。”看了真冬姬一眼,“你闲来无事的话,一起吧。”

真冬姬笑着说好。

……

京都来的客人叫藤原文范,往那里一坐,便俨然是京都尸位素餐的公卿家族出身,华贵的黑色服饰,高高的帽子,皮肤有些惨白色,举手投足的娘劲儿,令陆宁隐隐想起杨昭。

但其精气神,可就比杨昭差远了,看起来,根本睡不醒的样子。

深田恭子和藤原文范远远的相对而坐,陆宁和真冬姬坐旁侧,每人面前一个小小桌案,摆着各种素食,肉都不见一块,显然是将就藤原文范的口味,京都贵族,以食素为美德,以口欲为罪恶,以陆宁看来,怕是一堆营养不良,而且听闻这些公卿贵族“饮水病”很多,也就是后世的糖尿病,显然是因为极为不科学的饮食结构导致。

主要便是深田恭子和藤原文范聊天。

陆宁和真冬姬,坐得很近,自顾窃窃私语。

深田恭子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并没有介绍陆宁和真冬姬的身份,倒好像两人是深田恭子身边,身份比较高的扈从和家族神社的巫女,是以,得以在旁相陪。

不过从藤原文范和深田恭子谈话的内容,陆宁渐渐听得出来。

藤原文范,是左大臣藤原实赖,也就是深田恭子的公爹,派出来帮儿子齐敏总揽全局的。

显然,藤原实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媳野心勃勃,而儿子根本当不了家,尤其是深田恭子答应齐人在尾张国设上使院,也属于先斩后奏,引起了藤原实赖的不满。

而藤原文范虽然看起来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说话更是慢条斯理软绵绵没有力气一般,但显然不是简单人物,看问题很尖锐,当撤去餐盘,开始享用水果的时候,他和深田恭子闲聊的内容越发广泛。

“飞隼团,今后由左大臣出资雇佣,由我直接对他们下命令。”藤原文范突然说,惺忪的睡眼,突然有了一丝尖锐。

深田恭子端起香茗,淡淡道:“好啊,有你辅佐齐敏,我也放心了。”

陆宁拿着桔子,却是在想自己的事情,至于和人之间争权夺利,他也懒得理会,大齐国在关东和京都需要的代理人和盟友,亦或傀儡,现今来说,还充满了不确定性,明确到是哪一个人,本来就不重要。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别样新年

好些年,春节的时候没感觉自己孤零零的了。

便是庄园里,今天也显得空落落的,真冬姬带了辑子、资子去舍粥,深田恭子也应该在陪同夫婿齐敏,按照旧俗,和诸多来尾张拜会齐敏的名主家臣在新春御节之日,前往热田神社祈福。

在门上,倒是有真冬姬编的草绳,是用来迎接年神的,却更令陆宁升起一种,这是在异域过新年的寂寥感。

哪怕小信局,也早请了假,回故乡探亲。

百无聊赖下,陆宁来到了佣人的院子。

正在院中劈柴的是一对儿小小身影,阿庆局的那对儿女,当然,并不是将柴劈开这种粗重的体力活,而是男童用柴刀,将木柴的枝杈削下去,女童将柴摆放整齐。

看到陆宁,男童女童都吓了一跳,忙都扔下手中的活儿,按照母亲教的中原习俗跪在了一旁用吉祥话语参见班大人。

从买了他俩后,陆宁基本就很少见到他们,他俩都是跟在母亲身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陆宁笑着摆摆手,好像阿庆局早早的就出去采购新春用品了,倒是不在这里。

陆宁也不是来看这一家三口的,喊了声:“阿大,阿二!”

很快,从厢房跑出两个粗壮汉子,脸上毛烘烘的络腮胡,眼窝略陷,黑发有些弯曲,很鲜明的虾夷人特征。

他两个就是从陆宁化身重甲卒“陆班头”后配给到他身边的两名虾夷奴辅兵。

重甲卒身边的两名虾夷奴辅兵都是营一级统一招募,但是,配给到重甲卒身边后,三人便是很私人的关系了,两名辅兵,实际身份等同正卒的奴仆扈从。

便是两人的一切开销,都由重甲卒供给。

在禁军中,有辅兵的重甲步,饷银比普通步兵高出一些,实则便是辅兵的开销。

当然,能选为重甲卒的,必然比普通步卒身材强壮许多,也必然是步卒中的最精锐之勇者。

而由重甲士卒养着自己的辅兵,也是塑造正卒和辅兵之间的亲密关系,使得正卒和辅兵,成为一体的作战单位。

通常来说,正卒对自己的辅兵也都不会太差,毕竟在战场上,那是可能救助自己性命的最亲密战友。

阿大和阿二,陆宁倒也没特别关照两人,大致上,和其他正卒对辅兵差不多,毕竟,不能自己仰仗着身份,破坏军中的规矩,自己可以将所有饷银变成他俩的待遇,但其他士卒怎么办?

反而,随着他俩被迫跟着陆宁一起被革除军籍后,阿大和阿二,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每天都有鱼,隔三差五,还能吃到肉食。

陆宁感觉自己形单影只时,便想到了这哥俩。

两个血气方刚的虾夷大汉,也不知道家乡有没有情人,但两人都极为节俭,想来是想攒笔钱将来回家乡生活,可惜的就是,和所有辅兵一样,他们服务的正卒便是对他们极好,但也是将这种好体现在伙食及其它待遇上,这也能令他们吃得壮壮的更好的为自己服务。

陆宁也没有破坏这个规矩。

但是多少,每个月正卒还是给虾夷辅兵发些饷银的,军中有最低五十文的规定。

这也是使得辅兵,也要对未来有些念想,有未来可以过上好生活的信念,如此,才会保持旺盛的斗志。

毕竟,刚开始军卒们可能吃上饭就行了,但如果不给他们带来一种前景上的动力,不免这些军卒便开始混吃等死,尤其是辅兵这类,靠思想武装洗脑灌输荣誉感,效果远不如正卒显著,还是要有切切实实的利益提供给他们。

不过,便是现在,陆宁也没破坏规矩,每人还是付给最低的饷银标准,也就是每人每月五十文,两个月一发,也就是一百文,大齐通宝钞的最低面值。

现今来说,以中原物价,两贯可以买头青壮耕牛,加之莫说北海道及静海、安东两道,便是在中原,因为国土的扩张,移民的迁徙,人人有田耕是没问题的,而且,大量土地还没有真正开垦,这些田又都是公产,可以分给新生男丁或退伍男丁,是以,虾夷奴的前景其实也算光明,毕竟供吃供喝,如果饷银能积攒下来忍住别用,四年时间,便能攒下一头牛钱,加之分配的公田,小日子可以说会很安康,前提是不要遇到天灾人祸、生病染疾之类的。

当然,实际上,军卒们忍住不消费是很难的,战后的发泄从来不可避免,甚至一些军卒,会用赌博的刺激来减轻压力,哪怕军中禁赌,数额大者最高量刑为绞刑,各级军官一旦发现有赌博,不管数额大小立时革职,军官带头开设赌局者,罪加三等,也就是起步就是一百大板,数额稍微大一点都可能掉脑袋,但小打小闹的灰色地带自也少不了。

不过通常来说,越是宣抚营这种精锐营,一些灰色现象越少。

阿大和阿二,好像就更没染上什么军中的特有恶习。

“走,今天过年,带你俩去吃外面吃点好吃的!”陆宁笑呵呵的说,心下却是一哂,却不想,会有这么一天,大过年的,要两个毛人陪着自己,不过,倒也算别具一格了。

阿大、阿二都有些吃惊。

他们服务的正军主和别人不同,这位军主勇猛难当,体力比他们两个加一起都好得多,这还是仅仅目测到的,是以,两人的作用,从来显得不是那么重要,这还是军主第一次单独要带他俩出门。

……

自从齐人在此设上使馆,尾张港町越发繁荣,周边诸国货郎云集,将来自齐国的布匹、茶以及贵族极为喜欢的奢侈品中原丝绸、瓷器、各种手工艺品等等,而主要输送地,便是京都。

毕竟,公卿们需求巨大且不计成本,京都外的平民,生活大多贫苦无比,反而不可能是齐国商品的主要受众,此处,现今变成了能买到齐货的最靠近京都的港口。

而齐商,除了白银外,主要的需求反而是身强力壮的年青女子,送去中原做女工、奴婢等等。

从某种角度,也就是比奴隶贸易稍微文明一点点。

当然,齐商有几不入之说,在交易前,会问清楚女子自身来历,如果有劫掠欺骗等拐卖性质的,不但不交易,还会交由上使馆处理,按照上使馆和本国国司达成的协议,涉及齐人贸易事务,都由上使馆裁定,是以,那些人口贩子,往往人财两空。

而交易人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是以前中原需要的砂金还是珍珠,在得到出羽陆奥后,都不需要再进行海外贸易,对于东瀛的货品,除了贵重金属,也就人力资源有交易价值了。

对此陆宁还是比较满意的。

珍珠之类的所谓奢侈品,明显是不对等贸易,现今来说,输出非贵重金属的所谓奢饰品换取贵重金属及原料、人力等资源,才是对外贸易的正道。

而不管怎么说,随着南来北往客商,以及多了齐人聚居,尾张国的港町,变得空前繁荣。

甚至,诞生了酒娘、宿娘等正式的娼妓行业,主要目标,便是来往商人,及聚居在此没有家眷的齐人,新军、雇佣兵等等突然多出这许多的单身男子。

陆宁领着阿大阿二进的居酒屋,也有三四名花枝招展的酒娘。

也没办法,港町一共三个居酒屋,在第一家有了酒娘服务后,其余两家,如果不迎头赶上,只能落个被淘汰的命运。

酒娘比宿娘稍微含蓄一些,陪客人饮酒,同时会唱歌跳舞,要想其陪宿,还得其本身自己同意,这也自然需要你能付出打动人家的价码,或者你本身有吸引力,价码便可能低一些。

是以总体上,酒娘比宿娘们质素高出一些。

其实,毕竟不是后世,便是港町仅仅三个居酒屋,客人也并不多,何况毕竟是新春之日,滞留在尾张的商贩等单身男子,今日肯定要舍得来小酌几杯的。

当然,陆宁感觉,也和自己来的时间段有关系,毕竟刚刚上午,也就是十点左右的样子。

四名酒娘,陆宁挥挥手,全要她们作陪。

立时一片欢声笑语。

其实陆宁又哪里看得上这些庸脂俗粉?但如果自己不要人陪的话,给阿大和阿二一人寻一个,他俩铁定不自在,一共四名酒娘,就要三个的话,最后被挑拣剩下的那个,未免会大受打击,干脆就全要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说到底,陆宁心底深处,还是隐藏着后世男子的绅士风度。

雅间内,褪去鞋子跪坐,阿大阿二的臭脚味,立时令陆宁蹙眉,叮嘱过他们讲卫生,但显然没什么效果。

酒娘们倒是习以为常,媚笑依旧,根本闻不到一般。

但其实,好像其中一名酒娘,脚下也挺有些气味。

陆宁都觉得有些无奈了,这和中原的红楼,简直天上地下,不过想想,本就是县居之地,刚刚人多了一些多了一些行业,自然和中原繁华市镇不可同日而语。

但看阿大和阿二,好像很享受很兴奋,只是在自己面前,有些放不开。

陆宁很快就找个借口退了出去,在这里,一秒钟都是煎熬。

外面老板娘倒是很有些韵味,陆宁顺手将一枚银币递给老板娘,是大齐银宝,策划很长时间了,但刚刚发行不久,官方额定为一贯钱,也就是一两银,当然,实际其内,自然远远不足一两的纯银。

不过,从大齐来说,见过世面的大商家,在汴京、扬州和东海纸币都用习惯了,何况银币?

用纸币想兑换回铜钱,从来就没有任何阻滞。

这使得大齐通宝纸钞信用越来越高,更莫说新发行的银币了。

在这东瀛有齐国上使院及有齐商的地方,银币就更不消说,纸币很多大商家都会收。

老板娘见到银币也是眼睛一亮。

陆宁笑笑:“把我两个朋友陪好了,剩下的全是你的,你告诉我那两个朋友,今天过节,好好休息,明天回府便可。”

老板娘立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谢,又殷勤的帮陆宁拉开格栅门挑起布帘,直送到居酒屋外。

然后,陆宁就见到了正一脸郁闷走来的真冬姬。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遂人愿

“都大人要来拜访你,邀了我同行,但你不在,我听人说,你来这里了。”真冬姬说着话,将脚边一块石头踢的远远飞出去。

看了看街道两旁店铺行人,陆宁笑道:“别伤了人。”

尾张国的“都大人”仅有一人,便是名义上作为上使馆护卫队的火枪轻骑都的都头刘营,实际上,这些火枪轻骑,自然是随时准备听自己命令作为奇兵行事的。

刘营知道自己的身份,没要紧事自然不敢来见自己,既然来见自己,便是有不得不见自己的理由,但他显然很紧张,是以,才请了真冬姬一起去自己驻跸之地。

“好,我看看他有什么事。”

陆宁缓步而行,心说希望是个好消息吧。

真冬姬闷闷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陆宁在庄园的“昼御座”,其内已经是中原厅堂布局,摆放着桌椅,陆宁进来的时候,正惴惴不安神思不属的刘营,立时双膝跪倒,颤声道:“圣,圣上万岁万万岁!”

真冬姬知道他们可能谈齐人之间的事情,所以没跟进来,见没外人在,刘营才施大礼。

其实,也实在是腿有些软。

要知道,面前的小小班头,如果说是文总院,就够令人吃惊了,偏偏,其不仅仅是文总院,而是,那云霄殿上跺跺脚,天下都要颤三颤的无上之尊。

刘营当年作为羽林卫的扈从辅兵,倒是跟随圣天子东征西讨过,越是如此,越知道圣天子到底是怎样一位天下霸主,更莫说,当年作为辅兵远远看着圣天子身影,和现今一对一见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起来吧。”陆宁坐了上首,见刘营战兢兢模样,虽然从地上爬起来,但却身子微微颤抖,更不敢去坐旁侧座椅。

陆宁微微蹙眉,“说正事儿。”

说起来,战场上,刘营绝对是悍不畏死的勇卒,现今的畏缩之态,却和胆量无关。

“是,是。”刘营想说什么,却一下卡了壳,大脑一片空白,忘了为什么来见圣皇帝,他立时脸色惨白,努力去想,可越是如此,脑袋越混沌一片。

“这样吧,你和真冬姬说,再让她和我说。”陆宁有些无奈,站起身,走过刘营身旁时,拍了拍他肩膀,笑笑道:“没关系。”

羽林郎的扈从辅兵,大多是出身低微的勇悍之卒,和将门子弟,确实不一样。

而自己本就不该有这种场合单独召见他们的戏码,如果是金銮殿上召见他,隔得远远的,又君臣礼仪尽在,就不会令他如此失态,所以,把这个勇敢善战的小伙子弄得如此狼狈,实则怪自己。

……

坐在渐渐有了绿意的湖畔,陆宁无聊的摆弄着手中的草梗。

脚步声轻响,真冬姬行来,在陆宁身边坐下。

“班大哥,都大人说,从出云国来了位使者,自称是出云国最大的大名主须佐田卫派来的,他们自称是出云臣氏的后人,言语里,想恢复祖先的领土,希望得到中原上国的支持。”

真冬姬又奇怪的问:“都大人为什么要我转讲述给你?是你刚刚得罪了都大人,他痛骂了你一顿么?但这些事,又和班大哥你有什么关系?”

又轻轻叹口气,“班大哥,看来要天下大乱了。”

出云臣氏,陆宁当然知道。

因为出云国,是石见国的近邻。

而石见国,是在出羽、陆奥渐渐成了定局后,陆宁最关心的一处所在了。

无他,为了石见银山。

这个号称影响了十六世纪东亚格局,使得日本银产量占据世界三分之一地位的宝藏,现今,还未被人发现。

因为并不在京都近畿之地,现今普遍远离京都的东瀛土地都未得道足够的开发,石见矿山现今还被距离大海不远的原始丛林掩盖,要百多年后,才有人发现了那一带的小银矿,继而,逐渐揭开他的面纱,到战国初期,才发现这片银脉的庞大,继而当地大名,召集工匠,学习中原的灰吹法炼银,如此,该矿山才得到大规模开发。

而使金银分离出金,使银铅分离出银的灰吹法,中原在唐之前就已经使用,现今更大幅完善,在中原,皇家鼓励及奖励机制下,将经验总结成理论已经开始成了一种风气,甚至专门有了采矿学著作。

是以,现今石见银山,也绝对是中原技术能进行大规模开采的一处宝藏。

不算出羽陆奥的话,现今技术能开采的大的东瀛银矿,无非就是比较靠近京都的生野银山、对马岛银矿和石见银山。

对马岛已经被大齐侵吞,因为其上银矿产量不高,加之隔着大海,每年其银矿提供的白银可以忽略不计,是以,倒也没引起东京公卿们的义愤,而产量比较大的生野银山,则是京都公卿们主要贵金属财富的来源。

但石见银山得到彻底开采的话,十个生野银山也不是对手,储量的话,更是百不及一。

石见银山,是陆宁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纳入囊中的,本来想,也许过几年审时度势,将石见银山附近田地都买下来,“名主”可以用东瀛人来代理。

而发掘出银山后,一旦遇到麻烦,水军可以随时抵达石见国海岸。

石见国,距离对马岛很近,中原水师到石见国,方便的很。

现今对马岛上,已经开始在浇筑水寨。常驻水军。

不过现今看?现在机会好像就来了。

出云国,在石见国之东,因为石见国的关系,对邻近几国,陆宁也很关注,是以,出云国出云臣氏的传说陆宁自然知道。

那是日本上古神话传说中和天照大神争天下的另一个神族,后来被迫臣服,让出了出云之地。

当然,实际上,日本国公元前后还处于原始部落时期,是以,其上古神话,基本上也是这时期的传说,和中原的黄帝之类传说差不多,只不过,中原奴隶制国家出现前的原始部落争斗阶段,最起码也要夏及之前的阶段了,距现在,也得有四五千年,而东瀛几百年前,才刚刚由蒙昧时代萌生真正的文明。

出云臣氏,实际上应该就是原本出云国地域的一个原始部落。

传说,现在出云国须佐一地的族群,便是出云臣氏的后裔。

而显然,现今眼见天下大乱,须佐一族的豪强便想假托出云臣氏后裔的名头,得到出云国的统治权。

当然,现今东瀛人观念,其不会称王称霸,应该是想以知行国这种形式,做为天皇名义上统治的地方诸侯而已。

现今其派出使者,不惜山长水远跨越半个东瀛本州岛,来到尾张,希望得到齐人某种程度上的支持,说明这位须佐一族的首领须佐田卫,也绝对是个人物,对现今局势,看得比较明朗。

知道齐人有很大可能支持他,而又不侵吞他的土地。

如果是在战国时代,他应该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但可惜生在了现在,如果不是“齐人东渡”,其也没什么机缘在公卿们还有很大影响力的关西之地崛起,只能默默无闻而又平淡的走完自己的人生。

只是,他自然想不到,送给自己的,是一份怎么样的厚礼。

如果出云国不是紧邻石见,齐人当然也会支持他,毕竟东瀛地,豪雄并起,形成一种分裂的平衡最好。

但绝对不会是现今支持他的力度。

陆宁几乎都没有犹豫,已经决定大力扶持这位须佐田卫,令其成为出云国的大名,且石见国部分地域,也将归属于他。

由此,换来石见银山一带,方圆数十里的地契。

一旦石见银山得到稳定的开采并令各方势力默认这个事实,东瀛之行,才算功德圆满,

而中原的银币大业,也得到强有力的支撑。

开始铸银币,自然是因为黄金、白银储量见多,不说国内,就高丽诸多贵重金属矿,金银铜都有,都实际上渐渐要被齐人开采,东瀛来说对马银矿又入了齐土,出羽陆奥的金矿银矿就更不必提。

现今来说,必要的储备外,贵重金属不流通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而再得到石见银山的话,中原钱币,合理把控下,基本上,不会再缺贵重金属。

用纸钞和银币对等兑换,相对更容易,也使得纸钞在海外的流通地域,会越来越宽广。

原本是想几年后,假托东瀛人之名,买下石见银山及附近的山林田地。

现在看,也不必那么麻烦了,帮助须佐田卫取得出云、石见的合法统治权,再从他手里,买下石见银山及附近土地就是。

毕竟,如果签订个百年契约,甚至永久契约,用东瀛人做代理,以后变数便多,从大齐律法上,保护这块土地容易站不住脚。

当然,银山被发现后,也要适当给须佐田卫一些好处,免得他太过眼红。

令其成为石见齐人矿场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对石见矿山平稳开采乃至不用维持太多的驻军,很重要。

实际上,真要开采石见银山,也必然要在石见国建一处港口,加之大齐来的工匠、劳力等等,本身,就可以使得须佐田卫的领土更加繁荣。

正琢磨间,旁侧真冬姬起身,显然是见陆宁一直想事情,她的一连串问题都不加理会,所以准备离开。

“真冬,你等等。”陆宁喊住她,笑道:“都大人请你传话,是因为此事,和你有些关系,东海百行,早就想在出云或石见,经营一处港口,来代替九州地的主要贸易港口,都大人早前就跟我提过,想秘密的办,现在,可能来了机会。都大人准备推荐你出任出云国上使院上使,主要便是督办此事。”

用这位关东御领的女儿去出云国,也促进他们的结盟关系,使得他们一东一西,互相呼应,抵消将来来自京都的压力。

真冬姬微微一呆,“都大人推荐我?”

陆宁笑道:“他看起来只是个都头,官职还没你高,但小霹雳轻骑都非同小可,是文总院最亲信的部下之一,虽然听说文总院权势不在,可能已经回了中原,任命上使一事,交由了杨业督帅,但他同样,曾经是杨业督帅的近侍扈从呢。”

真冬姬恍然,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谢谢班大哥告诉我这些秘辛。”

陆宁笑笑,自不会在谎话上多所纠缠,琢磨着,自己该动一动了。

便在这时,匆匆的脚步声,却是刘营去而复返,便走便道:“收到急报,信浓国,杨督帅联军和小野好古逆军鏖战于筑摩、伊那,已经将小野好古军击败。”

陆宁怔了下,本以为,小野好古会趁春节出其不意发起攻击,或按照正统做法,在正月之后再进袭。

却不想,他却偏偏选了年前,毕竟,其军马长途跋涉,刚刚到信浓,怎么都该修整一番。

但小野好古并不是京都的那些草包公卿,他显然很清楚自身和齐国加之附庸军的实力对比,取胜会很艰难,是以,才兵行险招。

杨业,没令自己失望就是。

听起来,战果并不是太突出,因为刘营用了“击败”,而不是“击溃”的字眼。

具体战果,要看详细的军报了。

不过,毕竟杨业最多也就能集结四五千的正卒,那些附庸军墙头草一样,难堪大用,甚至还要防备他们反水,这场战役真正能布置在关键点的兵力,杨业应该会有捉襟见肘的感觉吧。

说起来,自己对部下将领,好像要求有点高。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海外裁决法

傍晚时分,陆宁从上使院回来,正要去寻深田恭子,却见阿庆局惶急的走过来,她脸上有泪痕,且满脸的惊惧不安。

见到陆宁,阿庆局立时落泪,颤声道:“主人,阿郎和阿奈年纪还小,求主人和藤原大人说情,放过他两个吧。”

陆宁怔了怔,知道她说的应该是她的一对儿女,要说他们的名字,还真是没怎么注意过。

“藤原在哪里?他的寝室?”陆宁一听便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待阿庆局哭诉下去,这不是拍电视剧,差半分钟说不定都会给那两个小孩子造成难以弥补的心理和生理创伤。

那藤原文范,显然銮童,且不分男女,在这个时代比较腐朽的贵族阶层很常见,不管是中原、东瀛还是阿拉伯及西方。

“是,是吧……”阿庆局也不太肯定,然后,等她再想说什么的时候,便呆住了,眼前,已经没了主家的身影。

……

藤原文范也被深田恭子安置在了这处碧湖庄园,甚至给了他原本主建筑群中的主院。

陆宁出现在院中的时候,挂着草绳很是庄素雅致的黑白格栅屋前,真冬姬正和藤原文范说话,陆宁微微放心,看来阿庆局第一时间便是找真冬姬求告,但又担心这其实是自己的意思,所以才在等自己。

不过院中情形,真冬姬显然是在下风,她虽然是豪族出身,祖上甚至是天皇血脉,但毕竟只是地方上小家碧玉,对京城公卿天然就有种低人一头的自卑心理。

是以,真冬姬是一种求肯的态度在说话,“藤原君,至少,他们并不情愿,还请你放他们出来,我想,深田殿会很乐意找到,心甘情愿为大人服务的侍从的。”

她背对陆宁,可能又焦急心下又气愤,没注意陆宁的脚步声。

藤原文范瞥了慢慢走近的陆宁一眼,也不在意,对真冬姬微笑道:“放了他们两个,可以啊,不过今日,你来侍寝。”

说得是那么的理所应刚,来源于高高在上的心理。

陆宁揉揉鼻子,其实这家伙,绝对是个人物,只是,京都公卿生活习惯了,很多事情习以为常,没有情商,就显得有些蠢了。

“来吧!”藤原文范微笑着,显然根本不认为真冬姬会拒绝,地方上的女子,哪里会拒绝他呢?

面前这巫女,除了牙齿不是染成特别诱惑的黑色,其他全是满分,若不是橘氏已经渐渐没有了殿上人,这小丫头,牙齿染黑,脸上多涂点雪粉,京都里,必然是众多公家趋之若鹜的良配。

此时,深田恭子领着几名仆从匆匆而来,见到陆宁在,也就放慢了脚步。

真冬姬,也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见到陆宁,立时星眸露出喜色。

“你来的正好,你的两个小侍,便领回去吧,今日,有真冬陪我,不需要他们了!”藤原文范对陆宁挥了挥手。

陆宁就笑了,走上两步,“藤原文范先生,你知道不知道,丰田真冬小姐,是大齐尾张国上使院的副宣抚使?”

藤原文范饶有趣味的看着他,“我和贵国的都大人刘君见过几次,言谈甚欢,如何?”

陆宁倒不知道他和刘营见过面,而且已经好几次了,毕竟刘营见到自己都吓死,非重大事件,也不敢写什么情报给自己。

藤原文范是个人物,显然他清晰的判断出,实际上,只怕上使院是这个刘营权势最大。

上使容真大和尚,副使大野森一郎和真冬姬,都是东瀛人,显然是齐人摆着做样子的。

这也使得,藤原文范并不太在乎他们几个,更莫说,刘营从心底也不会拿那几个东瀛上使当作一回事,可能话语里也会不经意流露,这也怪不得他。

“你知道?那可是罪加一等。”陆宁笑笑道:“大齐《海外法》有律,侮辱大齐上使者,由当地上使院行领事职权查办,以言语侮辱,轻者当徒刑五等,藤原君明知故犯,加一等,最少也是徒刑四等,需服劳役十年。”

藤原文范轻蔑一笑,“我又不是齐人,何况,我想都大人刘君,对我小小玩笑也不会在意。”多少,还是往回缩了。

“在意不在意,只需通报上使院就是。至于你是不是齐人无关紧要,侮辱齐使,等同侮辱大齐国格,任何国度,妄想包庇者,大齐必讨之!藤原君,你信不信,你便是现在逃回京都,最后还是会被乖乖送出来,到时罪加数等,就不是服劳役了!莫以为我大齐并不觊觎你国之土,便灭不得你小小日本国!”

陆宁语气很平淡,但听在众人耳中,人人心中都是一凛。

齐人东渡,听说远征虾夷的士卒,还不到万数,就已经在关东所向披靡。

而且,齐人派来的正卒,多是改编的部族军,作为齐人主体的汉卒,根本没有出现在东瀛地,少量军官,仅仅作为各级将领指挥其部族齐军。

而这只能说是,齐人动了动小手指而已。

现今的大齐何等强大,裂契丹,降高丽,更听闻南下大海,蛮夷皆伏。

将契丹那强盛帝国击溃的汉卒营,到底多么强悍都难以想象,好像说,东来的齐人部族营,十营难抵汉卒一营。

其东征部族营,听闻是二十营。

也就是汉卒两营。

而汉卒营有多少?传说有数千营,如果加预备军、团练军,简直难以想象。

要说齐人真的对日本国有觊觎之心,全力来攻,只怕大和被灭族,也只是喘息之间。

虽然这些传说可能有夸大,但数千名大齐部族军的战斗力,已经峥嵘尽露。

这也是,左大臣和他私下聊天,说起源高明、小野好古募集义勇抗齐,愚蠢又可笑的原因。

齐人真是来征日本的话,便是给你小野好古全天下义勇又有何用?

藤原文范越想越是心惊,脸色变幻不定。

陆宁又笑笑道:“虽然刘都头和藤原大人有私交,但我想,侮辱大齐上使的这等事件,刘都头想来不敢徇私,若是不信,我这便去上使馆告案,等刘都头到了,藤原大人便知了!”

“哦,还有个消息,今日下午到的,小野好古已经战败。”陆宁说着看向深田恭子,“本来,我正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你,还有个好主意,帮你出出,却不想,我在这宅子里,却是半分地位都无,今日春节,我却两个小厮都保护不得!”

其实,阿大和阿二若不是被带出去给他们奖赏,现今想来正胡天胡地,也出不了这回事,他俩断不会令人带走自己身边小厮,不管来带人的是谁。

深田恭子立时一呆,藤原文范脸色也变得极为复杂。

虽然小野好古是藤原文范身后权力集团的政敌,但听到其战败的消息,想来藤原文范,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吧。

果然,齐人区区几千部族军,加之临时拼凑的本国叛贼军,便可以轻松击败小野好古这个本国第一名将,击败其苦心招募的全国义勇。

“所以,藤原君,你是准备现在就逃回京都等着大齐霹雳惩罚呢,还是看一看,刘都头会不会徇私放过你?”陆宁说着,摊了摊手。

藤原文范的慌乱,渐渐的,便是真冬姬和深田恭子都能看出来。

陆宁这时候叹口气,“当然,我现今被革除军籍,听从深田殿的命令,虽说作为齐人,见到本国上使受辱,我还是有报官之责,但若藤原君能自罚得到丰田真冬小姐的原谅,我也不是不可圆转之人。”

藤原文范立时眼睛一亮,深田恭子,也松了口气。

陆宁这时已经喊道:“阿郎,阿奈,出来我看看。”

过了会儿,两个小小身影从格栅门后畏缩着出现,见两个小童都还算完好,除了惊吓,应该还没被怎样真冬姬就到了。

陆宁点点头,看向真冬姬,“丰田小姐,你看,你如何才能觉得,受到的侮辱,尽数得到了洗刷?”

真冬姬晕晕的,就觉得,过山车一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齐尾张国上使院副宣抚使的身份?竟然能吓住京城藤氏子弟?

听陆宁问,真冬姬下意识的就想说算了,此事到此为止。

陆宁却已经道:“藤原君,你跪下,用中原之礼给丰田真君小姐,行稽首大礼,郑重其事道歉,再在丰田小姐身边服劳役五年,不,那不方便,丰田小姐,就令他给我做奴仆五年当服徒刑劳役如何?如此,抵侮辱中原使节之罪,也勉强可以了。”

真冬姬呆住,但是,她很聪慧,很快就明白陆宁话里的意思,她有没有消气的无关紧要,最主要,她的身份代表了什么,绝对不能被人白白折辱。

“哼,我等都大人刘君来!”藤原文范大怒,断然拒绝了陆宁的和议之说。

陆宁微微点头,“好!”转头对阿郎和阿奈道:“去我会客之处,搬几把椅子来,我坐这里等。”

阿郎和阿奈恍然不知所措,而到了院门外蹑手蹑脚的阿庆局,这才跑过来,带他俩出去。

深田恭子眼珠转了转,对陆宁道:“你说的没错,你的小侍在此被欺负是我的不是,不过我看小信不在,阿庆也不太懂事,小信又太顾家,回头,我帮你寻个和心的侍局,向你赔罪,今日事……”

陆宁摆摆手,“今日事,恕我难从命。”

深田恭子叹口气,摇摇头,回头,要仆从去上使馆如此这般。

显然藤原文范虽然是左大臣派来辅助儿子钳制儿媳的,深田恭子怕内心深处巴不得他被重重折辱,但也怕惹出大事来。

……

两张长椅,陆宁和真冬姬并肩坐着,真冬姬有些不安,一双雪白小手抓着红裙裙摆,陆宁和她说什么,她都有些听不进去。

深田恭子静静矗立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藤原文范踱着步,不时咬牙。

终于,深田恭子派去上使馆告官的男仆先跑了回来,也不等他禀告,马上进院的如狼似虎的几名上使馆扈卫齐卒仰首走入,令人明白要发生什么。

最后走进来的看起来是一位班头,冷冷对藤原文范道:“刘都头说了,此等情形,不好再与你相见。”

藤原文范立时脸色大变。

“带走!”班头挥了挥手。

陆宁识得他,是和自己在新唐城时结下战斗情谊的班头周思琼,海南水贼出身,极为骁勇。

两名齐卒走过去,也不管藤原文范挣扎还是不挣扎,立时便将他按倒,用绳索捆缚。

“我,我是京都左大臣藤原实赖大人的幕僚!”藤原文范只喊了一句,便知道,没什么用,也是情急下的条件反射。

“丰田小姐,班大人,我,我愿意赔礼道歉……”藤原文范真的吓到了,如果那雇佣兵队长不是恐吓自己,自己真要被齐人抓去做苦役,怕自己撑不过一年半载。

此时,周思琼正神态和善的向真冬姬禀告,说,“还请上使大人,也回去做个见证,签字画押,将此案坐实。”

显然,是得到了刘营都头的吩咐,是以,才真的以俾下和上官对话的姿态。

听藤原文范突然求告,周思琼不由看了真冬姬一眼,来时刘头吩咐,便是杀了那东瀛小丑也无妨,只要丰田上使首肯。

陆宁笑笑:“已经经公了,可就私了不了了,不过,藤原君现今肯磕头赔罪的话,想来上使馆裁决量刑,也会从轻。”

周思琼奇怪的看了陆宁一眼。

真冬姬心慌意乱,耳朵里,好像就是陆宁的声音,听陆宁说,忙挥挥手,说:“快带他走吧,我不想看到他,晚点,我再回上使院可以吗?”

“当然,上使今日想休息的话,明日再来也可。”周思琼微微抱拳,挥挥手,带人推搡着藤原文范扬长而去。

陆宁看了眼真冬姬,说:“我本该开导你,但确实有要紧事。”说着,看向深田恭子,“深田殿,现在可是北伐美浓的最好机会,正式讨伐小野军如何?”

第二百章 小野一族

小野征东城,位于历史上后来修筑的郡上八幡城的位置,修筑在高高的积翠山上,由此,可以鸟瞰东北诸国。

作为东西要道,小野和历史上那些大名一样,在此筑城作为征东的大本营,其后军也驻扎在此,征东主力败退后,但败而不溃,也收拢残兵于此,可以据险而守,对抗有可能追击的敌军。

不过,齐人联军好像出了点问题,齐人显然并不想西进,但联军中的附庸军却各有想法。

追击而来的是关东御领丰田军,信浓的“余五将军”平惟茂军及骏河的藤原秀乡军组成的联军,大概有五六千众,此外听闻齐人正卒营虽然没来,但有两个侍武士营作为支援跟随联军西进。

关东联军在距离积翠山东三十里的金山湖扎寨。

而与此同时,令小野没想到的是,尾张国国司齐敏的夫人深田殿,举起了讨逆大旗,三河豪强加茂氏驱逐了国守“国贼”平静弘,起兵响应。

听闻是深田殿派出了雇佣兵,帮助加茂氏驱逐了出身京都平家的国守。

尾张军北上,很快席卷了美浓国南部和尾张国同处于的浓尾平原的平原地带的城栅,又继续北进,北六里的郡上栅已经告急。

在这群山环伺之地,郡上栅作为本郡最大的农人村落,不但可以提供给小野城驻军一些生活必需品,而且,也是小野城和西部通道的咽喉之所,一旦陷落,小野城便面临被关东联军和尾张军围城的局面,也不待对方进攻,这座山城的存粮,也坚持不了多久。

……

小野城御所,小野好古盘膝而坐,两旁跪坐的,都是他统领东征的最重要将领。

他的三子小野右门,和家族中最勇敢善战的长孙小野兵卫都在。

而他的三子也好,长孙也罢,名字可不是一种牵强的虚指,小野右门和小野兵卫,本来便真的是京都卫府的右卫门佐和兵卫尉,不过,在兵卫府渐渐变成仪仗、伶艺表演之地后,他们这种真正的武者,日子本来就不好过。

小野好古,几乎是带着满门出征,其麾下重要的将领,几乎都是他的儿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京都却由此传出来,东征军实际上变成了右大臣源高明指挥下,小野家的私军。

由此,好像右大臣源高明在殿上为小野军争取更多支援的话语,变成了徇私。

小野军,渐渐陷入了一种孤军作战的境地。

不用怎么追根溯源就可想而知,京都的声音,越来越对右大臣和自己不利。

小野好古,在春节前以疲惫之军发动攻势,也是无奈之举。

但偏偏,还战败了。

虽然,最后聚拢在小野城,加之殿后作为退路的后军,还有两万余卒,但士气都极为低落,他们很多本来就是从四方汇聚而来,都是以首领马首是瞻,各有各的想法。

在战场上,见识到齐人正卒营箭雨的可怕,集团冲锋的震撼,这种将一整个军团作为整体,一个个森严无比的军阵作为部件,各种兵种配合的大规模作战模式,他们前所未见,简直就是觉得,对方合体成了一个巨人,而自己等个体单打独斗,就好像蚂蚁蜂拥而上想咬死大象,但对方跺跺脚,就不知道踩死多少蚂蚁,哪怕本来人数占优的战场,也能一通操作后,被对方军阵分割,变成局部战场总是己方个体被对方群殴的场景,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大部分从四方聚拢来的武者团,都是想在这场战事中出人头地,在关外博得一片土地,而现今看,希望不是渺茫,而是根本没有。

更莫说,听说齐人还有更强大百倍的汉卒营,便是在关东击败了其部族营,由此令齐人庙堂震怒,发雷霆之威,遣派汉卒正营前来征伐,那结果不是更可怕?

传闻中,汉卒营有一种大霹雳炮,一炮下来,便能轰死几百人,简直就是鬼神相助一般。

何况,便是想击败齐人东征的二十营部族军,也是毫无胜算。

更听说,这些部族营因为作战勇敢,渐渐都被赐了中原姓氏,由此,将来也可列班为汉卒营,得到汉卒营的各种神器,也不需纯正汉卒营来助战,日本国便根本没有获胜的希望。

当然,听说齐人是不区分汉卒和部族之卒的,所谓汉卒营,官方称为禁军,只是中原百姓,有时候还会俗称禁军为汉卒营,而实际其禁军的边营中,已经有许多部族勇壮,也融为了中原百姓认可的同宗行列。

小野好古,这些传闻也听了一些,更知道,自己麾下的各国勇壮们,现今各自打算盘的很多。

眼见小野城要被合拢,给京都的信又迟迟不见回音。

便是召集诸将,小野好古心中也一时没什么计较,只能心中叹息,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我看也好,就跟他们再正大光明的打一架,他们没有齐人助阵,人数也没我们多,我就不信我们会输!”小野兵卫打破了沉默,挥舞着拳头,却有些摩拳擦掌。

看着这个勇敢无畏的长孙,小野好古心里叹口气,令长孙留在了后方,就是觉得,和齐人作战,个人之武勇,好像没太大用处,更担心因为没和齐人交过手,稍有不察,令长孙失陷敌阵,是以,才将这个鲁莽又勇敢的长孙留了下来,也是自己的一点私心。

但显然,也未必是什么好事,长孙没见识到齐人那种可怕的作战方式,可能心里还在觉得是自己这个爷爷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通,这才败给了齐人。

“是啊,兵卫说的有道理,不管怎么样,郡上栅,我们必须救援的。”小野右门附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惶急的声音,“土佐众,土佐众私自下山,全不见了!”格栅门拉开,一个背上插着数杆旗帜的令兵惊慌失措的跪坐在外,伏地惶急的喊。

小野好古微微颔首,“知道了!”他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知道,土佐国来的勇壮不过是开始,很快,逃兵就会越来越多。

再不犹豫,对小野右门道:“好,你领军,去支援郡上栅,要打个漂亮的胜仗,击败尾张乱军。”

心里有句话没说出来,只有漂漂亮亮击败尾张军,才能稳定军心,才能遏制眼见便要蔓延全军的逃兵潮。

“是!”小野右门躬身。

小野好古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一向沉稳无比的三子,还是很令人放心的。

第二百零一章 古之潜规则

上的神社属于美浓国南宫大社的分支,在郡上栅南三里外的小山旁,神社前形成了一处集贸市场,附近村栅之民互通有无之所,每个月初三为集会之日。

现今,这些空地便成了尾张军的驻所。

十几户常驻耕种附近农田的人家,房屋被征用,暂时成了深田殿夫人的行军御所。

……

茅草屋,略有些潮湿的土地上摆着硬木板,上面铺着草垫,便是坐卧休息之所,这是绝大多数东瀛农人的生活常态,他们大多数光着脚,布制鞋袜都是想象不到的奢饰品,平素的草鞋,磨损严重,编一双又很费事,除了冬天御寒,日常生活大多数时候不舍得穿,而且,习惯光脚的话,穿上什么东西,反而觉得被束缚不习惯。

藤原文范本来用手帕裹着鼻子和脸,见陆宁蹙眉看他,这才不情不愿解开手帕。

房间内,还有深田殿恭子,新军总大将田山角重,三河国加贺氏的首领加贺太一郎,以及足轻总大将中岛三成。

小小的茅草屋,草垫上坐的满满堂堂的。

藤原文范跪坐的姿势有些怪异,屁股微微欠起,但时间久了,又要咬牙切齿的稍微坐在脚上。

他被结结实实打了三十多板子,命都去了半条,能活过来也是奇迹。

本来,他要被罚去静海道的矿场之狱服刑十年。

藤原文范当时就差点吓死,虽然不知道齐人的矿场监狱是怎样的,但想也知道,肯定地狱一般,做十年苦役?怕根本熬不一两年就病死了。

藤原文范苦苦哀求,更嚷嚷着求见丰田上使和班大人。

最后,他也见到了陆宁和真冬姬,给真冬姬磕了几个头哀告。

最终,因为事主丰田上使求情,藤原文范又是正和齐人有书信来往的左大臣藤原实赖的幕僚,其现在留在尾张,还有用处,是以,最终判其杖刑五等,也就是一百大板,仅次于徒刑一等的刑罚。

同时,杖刑五等外,又判罚藤原文范,为丰田上使家服苦役十年。

不过,一百大板,是真可以要藤原文范这种小身板性命的,三十多板子,就将他打得昏厥了过去,再打,肯定死路一条。

不过杖刑也很“人道”,实在坚持不住的,剩下的数寄存,先养伤,等伤好后再领。

就这样,藤原文范还有六十多板子的“寄刑”在身。

而真冬姬实在不想见他,转要他给陆宁做苦役。

当然,如此的话,从某种角度,藤原文范还是和以前一般,可以为藤原齐敏出谋划策。

但名义上,他现今是陆宁的仆役。

不管藤原文范私下和齐敏怎么说,给左大臣藤原实赖的书信里又如何大骂齐人,但至少,他现在很忌惮陆宁。

是以,本来手帕掩住嘴鼻的矫情行为,被陆宁一瞪眼,便不得不将手帕拿开。

深田恭子注意到了这一幕,红唇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笑意。

“郡上栅,来了小野的守军,听说有三四千人。”新军总大将,田山角重脸上微微有些凝重。

尾张军,有飞隼团齐人雇佣兵百名,尾张新军五百名,加贺义士团三百余人,又有从尾张国和三河国征募的足轻两千余人,但这些仅仅发了竹枪的农人,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充数的而已,大多数时候,负责运输辎重。

而小野军,征募的天下义勇,基本就是加贺义士团这种,平素就喜欢舞刀弄棒的武者。

听说关东联军也要从东进攻小野城,本来,占据了美浓平原后,尾张军只需静观其变,倒是要小心关东军多一些。

陆宁好似知道田山角重心里想什么,笑笑道:“如果深田殿夫人不展现下和关东群豪对等的实力,那么,仅仅靠齐国上使院斡旋来压制别人对殿夫人土地的野心,怎么都长久不了。尤其是,听说骏河的藤原秀乡,已经逼迫趁联军得胜,将功劳算作他的大头,威逼恐吓,已经令远江国臣服,其势力范围,可就和三河接壤了。”

三河的加贺太一郎点头,“是,秀乡这老东西,还曾经给我写了一封信。”说着话,看了陆宁一眼,大声道:“不过,我信班大人,太一郎绝不会反叛深田殿夫人。”他倒不是故意嚷嚷,声音天生就洪钟一般。

陆宁领飞隼团助加贺太一郎驱逐三河国守,早就将这以武勇闻名的大汉,震慑的服服帖帖。

加贺太一郎,现今算是深田恭子这个大名主下的三河国大名,自主权很大。

当然,比之藤原秀乡、平惟茂和关东御领丰田仲任的关系,要亲密的多。

丰田仲任和秀乡、平惟茂,更像一种联盟。

加贺太一郎,则算是深田恭子的家臣,甚至他宣誓效忠的对象便是深田恭子而不是藤原齐敏。

陆宁话里,也说什么要深田殿夫人展现麾下的实力,隐隐,将深田殿夫人真正视作了尾张的主人。

深田恭子俏脸不动声色,眼波流转,打量其他人的神情。

新军总大将田山角重微微露出喜色,田山众,和深田恭子本就是一族,深田恭子为曾经自称新皇叛乱的平将门之遗腹女,田山一族,则是平将门亲族后裔,由平将门侄子,征伐自己的父亲,才保住了族人,但也被强制迁徙去了武藏国的山地苟延残喘。

深田恭子筹训新军,总大将,自然用了自己的族人。

足轻总大将中岛三成,本就是新军中的军奉行,如果非要划圈子的话,从表面来说,自然也是效忠深田恭子的。

只有藤原文范,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宁这时候又道:“还有信浓的平惟茂,信浓和美浓国接壤,他又岂会对美浓国没有野心?深田殿现今取了美浓国南部富裕之地,又有三河的加茂效忠,若要断了平惟茂和秀乡的进犯野心,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不战而屈人之兵,总归到时候,还要和秀乡、平惟茂,大打一场的好。”

看向藤原文范,陆宁笑了笑:“文范,我说的对不对?”

藤原文范点点头:“班大人所言,总是有很大道理的。”

陆宁道:“我想,小野军新败,必然需要一场胜利提振士气,拣着软柿子捏,应该会选我们做目标,只是不知道,村上栅的守将是谁,有没有这种勇气,等他三日吧,若不来,我们便强攻村上栅。”

深田恭子这时候微微一笑,说:“我带了丹羽成行来,那家伙和小野家一直勾勾搭搭,恰好派上用场,不如,就由文范演一出苦肉计,装作和田山不和,逼得田山率军离开,混乱中,令这丹羽成行逃脱,如何?看我军混乱,村上栅的守军必然出击。”

陆宁笑笑,另一个版本的蒋干盗书,能在现今用出来,深田恭子也算有些谋略,自己一向不喜欢动这种小脑筋,尤其是随着大齐越来越强大,自己看得都是大战略,倒是来了这东瀛一隅,却是和在中原统兵,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另一侧深田恭子,说完微笑看着藤原文范,她本来一直都是称呼藤原文范为“藤原大人”,而现今,终于图穷匕见,不用再在乎眼前钳制自己之人,心里不知道多舒畅。

而所谓要藤原文范扮成和田山角重不和,又何尝不是真戏假作?

因为藤原文范,不知道多少次,在她丈夫齐敏面前,提醒齐敏小心田山众,说是田山众和殿夫人都是平将门亲族,如今却搅和到了一起,怕居心叵测,莫将来连累了国守。

是以,深田恭子说这番话,一直微笑打量藤原文范。

藤原文范回看了她一眼,笑笑:“深田殿此策甚好。”

众人又议了一会儿,该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渐渐议定了如何施展深田恭子的计策,纷纷退下去实施,茅草屋内,仅仅留下了深田恭子和陆宁两个人。

“班大人,我们能守住,能获胜,对吧?”深田恭子看向陆宁时,俏脸上本来一直轻松自在的微笑不见了。

毕竟,满打满算,真正的军卒,尾张军一方,也不过千名左右,两千足轻,如果是大劣势,根本不必指望他们。

而郡上栅,听说有三四千小野军。

而深田恭子,却不知不觉,又恢复了“班大人”这个对陆宁的称谓。

不管是藤原文范事件,还是帮她降伏加贺氏取得对三河国的支配权。

面前男人,可以说,在齐国只能做小小都头,要么就是太屈才,要么就是齐人人才辈出,实在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国度。

陆宁微微颔首:“放心吧,我和你说过的,刘都头已经答应,如果战事不利,他会暗中相助,所以,我们便是失败,也不会丢掉尾张之地,放心吧。”

深田恭子轻轻点头,突然,眼波好似有春意萦绕,轻声道:“连日行军,身上好像有些泥垢了,听说宫社后山,有一处清泉,虽然不是热汤,但今春很暖,想来水中也不寒,班大人,你我去进浴如何?”又抿嘴一笑:“自从我回尾张国,还未和齐敏同寝,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一直在推脱,时间长了,怕他可怀疑你了,到时你莫怪我,也留个心,别被人害,齐敏虽然胆小心软,但他身旁,可不都是良善之辈。”

陆宁怔了下,却不想,这精致丽人突然如此直白。

囚禁她时,她虽然虚与委蛇,但是,看得出,心中绝对不想真和自己发生什么亲密的关系,但自己想的话,她也不会违拗,免得惹出麻烦。

而眼前,显然是不一样的,她自觉和自己地位比较平等,甚至,她地位更略高出一些,倒是要心甘情愿和自己共赴巫山?

陆宁不觉好笑,“以前,你可是嫌弃我丑陋的,莫以为我看不出来。”

深田恭子轻轻起身,雪白足袋包裹纤美小脚踩在粗陋的草席上,别有一种诱惑,雪袜慢慢移动到陆宁身前,伸出白嫩涂着鲜红蔻丹的纤长手指,点了点陆宁额头,娇笑道:“木头一样,你来不来?”

陆宁心跳了跳,说起来,还没有女子觉得和自己对等地位而这般和自己说话这般引诱自己的,倒是别有一番令人心神荡漾的风情。

不过,陆宁摆摆手,“大战在即,还是小心一些,我可不想做个风流鬼。”

深田恭子一呆,大概没想到会被拒绝,咬了咬红唇,“是因为我不够你那姓黄的小妻子美貌么?你个丑鬼,眼光倒是高,我和真冬,辑子、资子,你看都不看一眼,我还以为你大智若愚,不想惹麻烦,今日看,是真瞧不上我等了!”

陆宁咳嗽一声,“你觉得是便是吧。”不管怎么说,有夫之妇,便是发**力自己也不想,自己可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女人。

深田恭子,俏脸立时沉了下来,茅草屋内,立时气氛凝固。

“好,我这就下令退兵!回到尾张国,再说服齐敏,驱逐上使院。”

陆宁一呆,其实刚刚说完,也知道,这话重了,莫说眼前这千娇百媚的东瀛美妇,皇族之后,便是普通女子,主动挑逗,男人却说对你没兴趣,看不上你,那也是严重伤害其自尊心了。

正想怎么缓和下气氛之时,却不想深田恭子冒出这么一句。

“你以为,我现今还猜不到?你虽然被所谓的开出军籍,实则,不过是用民间身份帮上使院做事,什么东海百行雇佣兵?换了个名堂,你现今所为,真是在帮我?实则,是你们齐人的谋划而已,我若不配合,看你上官如何惩处你!”深田恭子俏脸冰冷,侃侃而谈。

陆宁无语,不过这深田恭子野心很大,又怎么可能如她所说率性而为,就为了得到自己?

干咳一声,怎么觉得这么别扭,被一名美妇威胁,不和她翻云覆雨就如何如何。

通常,不都是自己威胁别人么?虽然,自己不会真的去威胁,但异国嫔妃、公主之类,很多确实觉得,不顺从自己的话,就会招来祸事。

“跟我来!”深田恭子纤手抓住了陆宁胳膊。

陆宁蹙眉,虽说这种感觉很新鲜,而且以现今的观念来说,男人是不吃亏的。

但是,就是很别扭。

伸手甩开了深田恭子的手,陆宁蹙眉道:“退兵?你不会那么做的,不然,必然后悔!还有,也许我会有要你侍寝的那一天,不过,要看我的心情。”

起身,迈步而出。

听着身后,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好像,还有案桌被掀翻之声。

都能想象出这心理比较阴暗的丽人被气疯歇斯底里发作的场景。

陆宁心中暗笑,其实,深田恭子心内有国仇家恨,很幼小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根本不能用寻常女子看待,也根本不用担心,她到底做不做这个她嘴里的“齐人棋子”。

第二百零二章 小小战斗

月夜。

田野中,小山山麓,村庄畔,到处都是呐喊声。

无数人影在奋力厮杀,主要的战场有三处,神社所在的小山山麓,因为这里是水源所在,是以,小野兵卫,领着百名敢死武士,拼命攻击顽抗的守卫者,这些守卫,都来自三河的加贺郡。

田野中,双方都很散乱,分散成一股股,混在一起厮杀,主要便是尾张军中的足轻,和小野军的草根诸国众,双方喊的极为大声,好像混战在一起,又好像,各自举着竹枪木枪,聚拢在一起互相对戳几下便退后,然后,又凑到一起对戳,谁也没真正冲入对方大队中。

很多人,目光都看向村庄之畔双方主将的旗子,那里,才是真正决定胜负的战场。

村庄之畔的空地,小野好古的三儿子,也是郡上栅守军的总大将小野右门,领着千余名武士,正对前方敌人发起猛攻,村庄里,有深田殿特有的青色旗帜高高飘扬。

小野右门亲自统领的军团,都是从守军的诸国众中精选的,战斗意志旺盛又体格强健的佼佼者。

但是,对面人数虽然没有己方多,但集结成阵,长枪在前,如林如刺。

己方的冲锋,在这整齐挥舞的枪阵前,变得极为脆弱。

连续冲锋两次,又都不得不退下来,反而丢下了几十具尸体。

小野右门看向枪阵的目光,变得越发阴森。

如果弓箭手,能有一些就好了!

小野右门心中暗暗咬牙。

可惜的就是,善用弓箭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且,是一种极为分散的状态,加上小野城的东征军,全军选出几百名弓箭好手应该不难,但是,现今这些人不但分散在诸国众中,根本不会听令集结在一起,而且,齐人弓弩虽然可怕,但是因为射程远且可以在隐藏在军阵后方进行曲射,己方的丸木弓,却没那等射程,而且,主要威力还要体现在距离不远的直射上。

是以,暂时父亲也没将集结弓兵作为要点。

可今日之战,便是有集结的百名丸木弓手,站在阵前一通射,对方的阵型也就乱了。

这种集结在一起的阵型,固然对付己方一窝蜂的乱冲极为有效,但也最怕弓弩。

说起来,东瀛地,一直没成群的弓兵作战,便是因为战争通常都是剿灭叛贼,哪怕二十多年前平将门叛乱,最终的决战也不过两三千人围攻平将门几百亲卫,乱战之下,根本没多少弓箭发挥的空间,秀乡侥幸一箭射死了平将门,也是混战中的偷袭。

小野右门这些念头一闪而逝,咬紧牙关,更握紧手中长刀,低喝道:“准备冲击!”

旁侧武士都是一呆,知道主帅准备亲自冲阵攻击敌军,在吃惊羞愧之余,更是咬牙,一个个鼓噪起来。

“准备,随右门君冲阵!”

“冲阵!”“冲阵!”“冲阵!”

而百步外集结成黑压压枪阵的尾张新军们,此时,却都又惊又喜。

田山角重,更是想起陆班头和自己说过的话,有些赧然。

本来,深田殿想同齐人购买的武器器械都没到位,总教头陆班头和其教头团,只是让新军练长枪,而且,也根本没有什么厮杀搏斗训练,就是练集结阵型,以一排三十左右人左右,反复练习收枪,前刺,后撤等等,甚至预备的刀奉行、弓奉行小队,根本没有锋利的太刀和弓弩,也变成了练习长枪。

但今天,当着五百名新军士卒聚拢在一起结阵,令对方两倍兵力一筹莫展时,田山角重,想起自己当时很生气,和那齐人总教头闹情绪倒酸水时一些过分的话,心下,颇有些尴尬。

不过,现在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当发现,对面重新聚拢在主将前,木盾兵再次纷纷跑到队伍对前面,显然对方又要发起第三次冲锋,田山角重立时大喊:“准备!准备!”同时,吹响了口中的竹哨,是总教头,或者说,陆班头交代的,对方第三次冲锋时,便吹响唿哨。

“塔可级库苏如!”小野右门举起长刀怒吼。

立时,小野武士们,叽里咕噜乱喊着,再次蜂拥而上,手持木盾的武士,本来冲在了最前面,但还是有眼睛杀红的武士,又转而反超了他们。

“准备!”响亮的中原话语。

便是尾张新军,都已经习惯教官用中原语言的简短命令。

但这声“准备”,显然不是对枪阵新军士卒所喊。

在枪阵之后,突然出现了许多弓箭手,正是飞隼团,他们都是从侍武士中精选的有天份之人,从被齐人征召入伍的那一天,就训练其长弓之技。

他们全身贯甲,虽然是以东海百行标准的全身甲,而并不是真正禁军的重步兵甲,但作为弓弩手,铁甲护卫住要害,布甲覆盖胳膊和大腿,反而会不影响他们的灵活和射击时的精准。

梆子响起的瞬间,正是小野军正要冲到新军枪阵前之时,立时流矢如雨,嗖嗖嗖,从枪阵后漫天飞起,划出致命的弧度,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纷纷刺入小野军也密集起来冲锋的阵中。

惨叫声立时响起,第二轮箭雨,几乎瞬间又到。

本来提振起来,要跟齐人决一死战的士气,立时被飞矢冲击的七零八落。

小野右门红着眼,正一把抓住一根戳到自己身侧的长矛,顺手挥刀向对方喊,突然有人大喊,“右门大人!右门大人!快看兵卫那里!”

此时的小山山麓鏖战处,突然出现一名身材高大的剑手,几乎没等小野兵卫反应过来,便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小野好古这个最勇敢善战的长孙,就这样莫名其妙没了性命。

不消说,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不速之客正是陆宁。

他本来纵观全局,本来不想出手,而看一看尾张新军,和飞隼团真正遇到战斗时的潜力。

却不想,眼见山麓这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拼命攻击水源地,这又不是你们困城,只能说,东瀛人作战思维,有时候很难变通。

而攻击水源地的对方武者,竟然极为骁勇,在他带动下,其身后武士也各个士气高昂,眼见加贺众便抵敌不住,陆宁这才进入了战场。

而一剑刺穿对方咽喉的同时,好像,也结束了这场小小的战斗。

应该是对方的重要人物吧,攻击村落的小野军主力,好像被此人战死的消息突然击溃了士气,总大将的旗帜突然倒下。

而田野中,那足轻们互啄的战场,诸国众,突然潮水般退去,杂七杂八的旗帜,四处飘落。

第二百零三章 东瀛事,大齐事

陆宁预想中的美浓合战并没有发生,在郡上神社之战后,小野城诸国众便如树倒猢狲散,纷纷离开小野城归国。

而关东联军合拢小野城的时候,小野城已经变作一座空城。

月余时间后,才有消息传来,小野部北上越前国,驱逐了越前介,自领国司。

听闻,跟随他北上的,有四五千东征义勇。

现在,小野好古迫于形势,自知回到京都也难逃罪责,在族人和部下怂恿之下,也寻了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跟随他的义勇,自然都是舍不得就这样回到本国,北征越前国,得到自己的名田,多少也是他们聚拢在小野好古旗下东征之举的替代品。

不过此时,陆宁正准备和深田恭子一起上洛。

当然,深田恭子现今上洛,自不是要取得京都的支配权进而建立幕府取得支配天下的名义。

前不久,尾张军又迫得西邻的伊势国臣服,由此,深田恭子便统治了尾张、三河、伊势及美浓南部平原的四国之地。

恰在此时,内忧外患的村上天皇驾崩,当然,和历史上,倒也是同年,提前了几个月而已。

有精神病的冷泉天皇继位。

和历史上一般,藤原实赖逼迫冷泉天皇,想以关白的身份摄政,并劝说冷泉天皇出家。

而和历史上不同,冷泉天皇可能精神病发作,又可能受到源高明的怂恿,因为有齐人这个外力因素在,显然冷泉天皇希望能利用来对抗藤原实赖的影响力。

前几日,冷泉天皇下诏,授深田恭子为中纳言、关中四国管领

没错,并不是授藤原实赖之子藤原齐敏此职,而是授予了齐敏的夫人深田恭子这个职位。

虽说女天皇在日本国并不罕见,但授予女性公卿之位且领四国国司,却实在是惊世骇俗之举了。

怕也只有冷泉天皇这个精神病患者才能做得出来。

当然,冷泉天皇身后也必然是有高人了,对深田恭子和齐人的关系,其野望,和夫君一族的冲突,都洞若观火,且加以利用。

而这个高人,实则就是右大臣源高明,在小野好古兵败,村上天皇驾崩,左大臣藤原实赖步步进逼之际,为了生存,源高明不得不改弦易辙,转而利用齐人的影响力,来抗衡藤原实赖。

实际上,源高明的点子,也是受了幕僚的启发,而其幕僚,私下和东海百行早就过往甚密。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冷泉天皇有先天性精神病,便是源高明如何怂恿,也不会有这种惊世骇俗的诏书。

诏书里,同时召深田恭子进京,商国事,为天皇陛下分忧。

在齐人频频向京都示好下,冷泉天皇也准许齐人在京都设上使院。

显然,保皇派也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如果得不到齐人的支持,各地群雄并起的局面下,不说天皇是不是傀儡,怕被推翻另立新皇都有可能。

要维系天皇万世一统,现今,急需得到齐人的认可和支持,而齐人向京都传递的友善信号,都一再申明,中原大皇帝承认日本国国王的合法性,承认日本国土地疆界。

虽然隐隐的意思自然是,大齐不承认的土地,如关东之地,便有史以来不是日本国土。

但事急从权,保皇派现今的救命稻草除了中原王朝,没有太多的选择。

对于上洛,深田恭子也很犹豫,担心会不会有危险。

但大齐任命的京都上使院上使从新齐城到达尾张后,深田恭子疑惑尽消。

她上洛为天皇解忧,同时还担负着护送齐人上使进京的重任,以此,齐人也是在表述对她的坚定支持。

同时,应该是看到她利用价值越来越大,东海百行更将支持她的雇佣兵兵团——飞隼团,扩充到了千人的规模。

还是老样子,从东部的侍武士军团选拔的精干之卒,退伍加入飞隼团。

同时,更答应帮深田恭子将新军,作为常备军扩充到两千人并帮助训练。

这令深田恭子都有些不可思议。

至少如此的话,便是齐人不介入战事,其保住自己的四国之地也绰绰有余。

这还是,不过高估计齐人雇佣军的战斗力。

……

书房类似中原的软榻上,陆宁看着手里一封密信,陷入了沉思。

刚从汴京来的两封火漆密信,一封是永宁所书,一封是贤妃折赛花的亲笔。

永宁书信是很厚的十几页,惯例将最近三个月的国内大事一一列出。

其中,最醒目位置,便是说的西北之事。

赵匡胤迁军民更加西进,据说和吐蕃诸部中的脱麻斯部联姻,巧取豪夺加武力逼迫,得到了脱麻斯王的称号,现今赵匡胤,便是唐王加脱麻斯王。

令陆宁隐隐感觉,怎么有点像西方了,这种法理模式,也挺有意思。

而脱麻斯部,已经是后世青海的腹地了。

感觉也好,现今就大量中原军民去落足生根发芽,赵匡胤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只是,苦了这些先行的军民了,毕竟,那里是绝对的蛮荒之地。

这也是因为,眼见在兰州、凉州大齐屯了重兵后,其青唐城根本守不住,只能再次西进。

不过,永宁信里重点自然不是描述这个,而是说可能听闻辽北有叛乱,是以,赵匡胤蠢蠢欲动,勾结甘州回鹘部,频频攻击归义军领地。

归义军曹氏,上书请求支援。

而永宁在和内阁大员议定后,已经准备在西北动兵,袭取青唐城和甘州回鹘地。

永宁更说起,如此就不得不和七位最重要的内阁重臣坦诚,大皇帝化名亲征日本国一事。

虽然,这些大臣隐隐心里都有谱,但也立时如释重负加谀词如潮,言道吾皇是万年来之圣君,将中原国土,开扩到了前所未有之局。

更说怪不得,区区万名部族军士,就能裂开日本国土并取其精华,原来,是圣天子御驾亲征,怨不得,怨不得。

更都要求史官,等战事平定大皇帝回归后,将此据实记载,言道,以往中原天子,好大喜功,经常贪天之功记在自己名下,本朝天子,文治武功震古烁今,却偏偏混不当回事,但我等,却不可不为圣天子言。

这些花絮永宁写得很详细,看得陆宁莞尔。

而这封信到自己手上的现在,想来,西北已经在进行战事总动员。

当然,这等军机大事,还是要自己乾纲独断,是以,永宁也在等自己的回信。

反正,准备充分一些总没坏处,自己的回信到了汴京,如果自己不许可,轰轰烈烈的战事动员便变成了一次演习,也没有坏处。

想了想,陆宁点点头,还是许了。

自己不御驾亲征,西北小小甘州回鹘,和赵匡胤残兵便动不得么?

总不能,任由其吞并了归义军。

实际上,现今回鹘虽然势力不小,但主要还是西州回鹘更为强大,也就是后世新疆地的回鹘。

甘州、肃州回鹘,便是后世甘肃之地,汉民也极多,本就该到了收回之时。

天下之大,如果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固然可能战果会更好看,本军将士可能会少牺牲一些,但自己总会有分身乏术之时。

这个庞大的帝国,也是时候按照惯性前行了,而不管有没有自己参与其中。

不过,如果攻克了青唐城,便改名西宁,甘州回鹘地,更名为甘肃道进行治理。

自己的回信这点倒要写明,也是自己一点小小对后世的纪念和痴念了。

琢磨着,陆宁又往后看。

剩下的,便是永宁认为的小事了,如辽北叛乱虽然还没有平定,但战事进展顺利。

又有安南之地,赤虎军遏制了丁部领的扩张势头。

还有便是在占婆,大齐设立了第一个东南之海的上使院,并租了千年契约的土地建设港口,作为南下的齐商及水军的补给点。

同时,占婆的猛火油贸易,也被齐商垄断,猛火油产地,多归了东海百行开采。

占婆,就是后世的越南南部地区,现今和越南北部的安南地,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区,安南近中原,一直是中原领土,占婆国,南部越南之地,一直是异邦。

看着这些,陆宁暗暗点头,心下也颇为欣慰,这个庞大的帝国,确实按照自己的规划,高速的运转着。

看过永宁的信,拿起贤妃折赛花的书信,拆开一看,陆宁就是微微一呆。

折赛花信里,除了问候夫君之外,其实就一件事,说皇后永宁,身体最近好像不怎么好,自己劝说也不听,要主君回信时,叮嘱她不要太操劳。

陆宁看着这封信,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赛花是要争权?所以写了这样一封信。

随后,陆宁就大为惭愧,自己现在,真的是变了,条件反射般的念头,阴暗又狭隘,满脑子,离不开权势之争。

想想,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子,好像身体上都有些变化,青春永驻一般,甘氏和尤五,跟随自己十多年了,容颜依然如十年前那样光鲜照人,甚至,更为艳丽。

而且,也都不怎么爱生病了。

但是,是不是会真正令她们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这却应该不会。

赛花亲笔写来一封信,就说明,永宁的健康状况肯定出现了不小的问题,不然,不至于单独修书一封。

想着,陆宁再坐不住,忙拿起纸笔回信。

第二百零四章 上洛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在蜿蜒土路上,东瀛的道路现今基本没有中原官道那种宽阔大路,行军也就极不方便,很多道路,甚至只能并行两列士卒。

这里是近江地,还有八十里便到了京都,是以,道路稍好,能行牛车。

前方,有一个市镇。

其实就是后世近江八幡城的位置所在,乃是小野好古募兵之地,小野好古曾经在此募兵数个月,由此,带来了一片商机,是以,虽然小野军早已经消失不见,这处市镇人家却大多数并没有迁走,是以,形成了京都东部近幾的第一大市镇。

深田殿很快传令,今日在此歇脚。

再有两日,应该便到京都了。

士卒们,大多有些兴奋。

护送殿夫人、齐国上使的是五百飞隼团,其余五百飞隼雇佣兵,则在副团长王龙河统领下,留在尾张驻守,同时帮助深田殿,训练新军。

飞隼团因为属于东海百行的商业武装,是以不能用中原官制。

和东海百行的海外武装赤背军一般,编制为,团、连、排,团为千人规模,连为百人规模,排为十人规模,各级简直军头,成为“长”。

偶尔有几个团护卫的庞大船队,总领几个赤背团的首领,便称为团总长。

不过和官场上一般,现今赤背团的一团之长,也通常被尊称为“团总”。

陆宁就是如此了,身为飞隼团的团长,也被部下尊称为“团总”。

这些东瀛武士,最先学习的,便是礼貌上的称谓。

初始听到这个称呼,陆宁心里不免有些别扭,但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而眼看前面就是近海八幡,飞隼武士们都露出兴奋之色,他们毕竟是东瀛本地人,能有机会进入京都,这个以前梦想中都难以接触到的皇城,传说中天堂一样繁华的城市,自然心中激动。

这近海八幡町,本来已经渐有萧条之意,毕竟现今日本国,人员流动极为罕见,比之大齐前的中原都远远不如,更莫说商贸极为发达的大齐了。

突然来了数百号人涌进市镇,虽然,大多数都是武士打扮,但八幡町的居民还是很兴奋,一些商贩更摆摊出来招揽生意。

飞隼团武士住进了小野好古曾经搭建的军营,虽然木栅之类都被居民拆的差不多了,草棚更零零落落,但稍微修缮,还能勉强过夜。

毕竟已经是暖春二月,风都暖洋洋的令人生出倦意。

陆宁一行,则在淡海湖畔一个刚刚落成的庄园歇脚。

庄园是近江守藤原庆长巨资修筑,但小野好古战败的消息传来后,他立时逃回了京都,不过庄园自然还留了仆人看守,仆人却不敢跑,拆军营的八幡众,也不敢来骚扰这庄园。

不管怎么说,公卿尊卑观念,在东瀛还根深蒂固。

淡海后世称琵琶湖,是日本第一大内湖,如果不是要绕湖而行,从这里到京都,也不过四五十里路程了。

实则从清洲城到此处,如果不是要绕过山峰原始森林等等,也没有多远,而绕行之下,大概行了有一百五六十里路程。

陆宁也不由感慨,如果用中原标准,实则尾张国清洲城到京都,才多远距离?清洲城,应该便如大名府一般,算是京幾道,是京都的第一道防线才是。而且从汴京到大名府,还三百多里将近四百里路程呢,自己却本来觉得,两座城紧挨着一般。

而来到这东瀛地,一百多里,却觉得路程很遥远了。

也确实,东瀛只是狭长,实际面积,现今去了出羽、陆奥、北海道,却不如中原一个“道”的面积大了。

长时间在这里生活,怕自己的眼界也会越来越小。

感慨着,倒是不久,便觉得此间贵族修得庄园很是不错,雅致幽静,很合自己的胃口。

住在庄园的一行人,是深田恭子和几名侍女,齐国上使一行十余人,其中包括真冬姬,她被转授京都上使院副使。

此外,便是陆宁和辑子、资子了。

将这两个小豆芽菜送回京都,陆宁觉得,自己也算完成了使命。

石见国一事,已经有东海百行在行事,倒是不用自己太操心。

只是圈定石见银山的话,还是要自己去走一遭。

本来想用真冬姬名义,后来琢磨,还是直接用齐人身份买下那块地,以后所谓的法理才充足,用法理压人,渐渐成了大齐在海外的行事准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则是杀手锏,轻易不能使用,而且怎么都觉得,这最高准则,有点***帝国的意思。

……

外间天色渐晚,夕阳彩霞满天,映照在淡海碧湖之上,景色甚美。

昼御座室,陆宁翻看手里的竹签,是京都的公卿群像,主要的十几名公卿,有他们栩栩如生的影像,又有小字标准他们名字,性格,经历,以及复杂的宗族和人事关系。

辑子和资子两个小丫头也在室中,令陆宁有些奇怪的是,今日两个小丫头没有进行常规的贵族的一天,比如看书,研究服饰,甚至欣赏外间风景都能看上半天这种。

她俩凑在一起耳语,蛐蛐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偶尔还偷笑。

时间长了,跟在陆宁身边也有大半年七八个月了,两人的胆子也渐渐大了,变得开朗起来。

说起来,两个穿黑色和服露出雪白小脚丫粉雕玉琢的秀美小丫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不时搂抱在一起贴着耳朵说着什么,发出特别童稚悦耳的欢笑,实在是能令人的心情也欢畅起来。

陆宁一时好奇,便凝神偷听,没几句,便无奈的摇头。

两个小丫头,正说自己的好话呢,说自己虽然长的样子吓人,但特别温柔。

当然,温柔这个词或许不太贴切,她们东瀛语的意思,便是自己特别温暖又有风度之类的大概意思。

陆宁便又看起竹签,毕竟偷听别人赞美自己,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只是,两个小丫头说着说着,神情又都有些低落的样子。

“你们有事情要对我说吧?”陆宁放下手中竹签,今天两个小丫头,有点反常。

说起来,现今东瀛女子落发为尼,很多就是剪短头发,但两个小丫头应该是当时怕被贼兵觊觎,又表虔诚,是以剃了光头,便是到现在,也留着光头,在清洲城时,头发长了,便去当地庵院去发,现今民间想剃光头几乎不可能,没有工具,只能去寺庙庵院请真正的和尚尼姑给落发。

不过,脸蛋生得特别俊美的话,光头还真是别有一番脱俗的可爱,两个小丫头就是如此。

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偷偷拽我衣角,我偷偷轻轻推你,显然,都是让对方说,自己不敢说。

陆宁无奈,说道:“是担心见到亲人后,被亲人轻视吗?我可以帮你们作证,你们都冰清玉洁。”

两个小丫头,有些茫然,又都用力摇头。

显然,她们毕竟还小,虽然知道被贼兵抓到会遇到很可怕的事情,但实际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她们可能并不懂,只是听仆从的建议落发,后来又觉得落发果然能保护自己,便就此一直剃光头发。

她俩莫说和后世比,比之现今一般人家女孩儿都截然不同,一直受的教育,便是教出了两张白纸,两朵白莲花。

其实中原便是到了近代,有些家庭,也要女儿快出嫁前,才会进行婚前教育,免得姑娘嫁人当晚根本不懂什么。

和后世孩童期便接触到的各种知识,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辑子和资子,就更是如此了。

毕竟她们便是和父母,基本上也形同陌路,从小教育她们的宫廷师傅,就更是循规蹈矩,便是脏话都不敢传入两位内亲王耳中,更莫说什么风月之事了。

陆宁见她俩神态,不由揉揉鼻子,显然她俩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什么还要证明她们冰清玉洁之类。

“班大人,我和资子,都不想再去做斋院。”说话的是辑子,比之资子,生日大了几个月,显然最终还是她这个姐姐鼓起了勇气,但说话时,她小脸涨红,更不敢看陆宁,甚至,要落泪的样子,自是觉得她的真实想法亵渎神灵,实在太罪孽深重,面前的班大人,怕是要训斥自己。

陆宁一怔,随之哑然失笑,原来如此,说起来也是,她们以前从来没什么选择,既不会觉得做斋院不好,又不会觉得做斋院好,只是从小接受的教育,令她们会平静的完成自己一生的使命,做斋院侍奉神灵,年老后出家青灯古佛,走完自己的一生。

但被齐人俘获又落到自己手里后,自己也不理会她们,想来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自由自在的感觉,更没有宫廷老师每天在耳边喋喋不休的教育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要再令她们回宫廷,甚至又被送去神宫做那孤零零的斋官,每日祭祀可怕的神像,她俩现在想想,都觉得那种日子实在难熬吧。

而不愿意再去做斋官这种话,竟然敢和自己说出口,一来是距离京都越来越近,两个小丫头焦急无策,知道再不说就晚了;二来,多少还是和自己,有了那么点亲近之心。

毕竟两个小丫头都知道,现在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也都是自己给她俩的。

陆宁随之一笑,“不做斋官就不做斋官呗,虽然为了显示善意,我国上使要将两位内亲王送还,但我和你们两个小豆芽菜相识一场,也因为我,令你们两个觉得做斋官是很残酷的一种生活方式,我当然会帮你们,不然,我可是害了你俩。”

辑子和资子虽然听不太明白陆宁的话,但大概意思自然懂,班大人已经答应,想办法令父皇不送她们去做斋官。

她们虽然以前接受的教育,父皇是全天下最有权势之人,但现今却也渐渐明白,好像,这个世界和以前她们认识的并不一样,这位班大人,可能就有办法令父皇改变主意。

两个小丫头对望一眼,眼中都是喜色,若不是多年来的贵族教育,怕此时要欢呼出声了。

……

深田恭子进入陆宁格栅房时,辑子和资子两个小丫头,更殷勤的帮陆宁泡茶,两个小丫头现今也喜欢研究香茗的一百零八种煮法,可能今世的东瀛茶道,她俩要成为鼻祖了。

深田恭子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更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笑意,“班大人,本来我还跟你说过,你身边小厮不太得力,想帮你选一个,现在看,却是不必了。”

陆宁并不言语,自顾研究面前竹签。

深田恭子又道:“外面,有甲贺众来投靠我,你来一起见见?”

陆宁微微诧异,立时来了兴趣。

甲贺众,战国时代,是日本两大忍者集团之一,当然,甲贺忍,也是由武者,慢慢走向了刺探情报、暗杀等路线。

现今来说,甲贺的武者和其他地方应该没太大不同,最多就是喜欢装神弄鬼的地方可能多一些。

不过,其投机的本事倒是和后人一般无异,后人紧抱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的大腿,得到了迅速扩张,而今日之甲贺武者,却是消息灵通,知道了深田恭子要上洛,也肯定打听明白了深田恭子大体上得到的强有力支持,包括齐人对她的支持,这才派出使者,来早早等候在这里了。

此地距离甲贺武者的老巢甲贺郡,大概有六十多里。

其实现今,便隐隐可以看出,甲贺武者们,对搜集情报的偏爱了。

“好,一起去!”陆宁起身。

……

京都,其实陆宁见到是有些失望的,因为大半个城郭是近乎荒芜的状态,也就是曾经被定名为“长安”的街区,到处野草丛生,房屋也都是茅草屋。

当然,洛阳街区是真的繁华,宛如中原的大城市,从来到东瀛,这种店铺行人熙熙攘攘的情形,就很难见到了。

毕竟,几乎就是集东瀛所有财富,都汇聚在此间流通,各种稀奇古怪的奢侈品,只要公卿们喜欢,在京都就能见到。

而脱胎于中原,但已经隐隐形成自己风格的日本建筑,也令京都有着别样的异国情调。

现今农历二月,正是樱花即将吐蕊之时,权贵庄园里的樱花树,实在美极。

而上使馆,原本是一位权大纳言的府邸,附近又恰好有空地,便提供给了齐人做上使院。

上使馆一事,看起来自然和陆宁没什么关系。

京都上使院宣抚使陶邑轩,去年的新科进士,不过已经四十多岁,老成持重,但明显属于征东圈子外的人,莫说陆宁的身份,便是陆班头在东瀛,跌宕起伏的故事他也一概不知,他知道的,对陆宁的认识,还没深田恭子多。

陶邑轩只知道,他的任务是议定上使馆在此地的齐人纠纷及罪行的裁决权、上使馆内土地归属大齐等等,这些上使院最基本的准则。

当然,还有驻扎卫兵的权利,代表陆总院见他的杨业督帅说起,希望能将卫兵人数,尽量提高,多多益善,而底线,也该有一都之数,也就是百名卫兵。

同时,作为大齐扶持的东瀛两个地方派系之一的尾张派,关中管领深田殿,他也有义务,为其争取更大的权利。

他也得到吩咐,深田殿处,有两位曾经被大齐俘虏的内亲王,也就是日本公主,此事也需和深田殿合议,妥切处理。

同时,陶邑轩还知道,在京都内,还有一位早潜伏下来的密使,手持陆总院的玉牒信物,密使对京都的情势更清楚,若遇到疑难,这位密使应该会出现,和他共议难决之事。

而东瀛人最关心的,当然不是陶邑轩要谈的这些,而是大齐对关东地的真实态度,以及对天皇皇室、对东瀛本土等等,真正的态度。

这些,陆宁都放心的交给了陶邑轩及他随行的幕僚,非必要,自己也不会参与其中,毕竟,在东瀛第一个上使院,江户上使院的样板在那里,如果以后还事无巨细,什么都要自己亲自出马,培养这些大齐使节们何用?

陆宁则领飞隼团,和深田恭子一起住进了清水寺。

这是一座两百多年前兴建的古刹,占地宽广,山头就占了数个,小湖圈了两个,有足够的地方,供自己等居住。

说起来,容真大和尚便出身与此,在这寺中辈分也很高,和现今主持容行法师是师兄弟。

和飞隼武士们住在被称为清水舍禅院的,还有甲贺众几十人,为首的甲贺武士甲贺小太郎,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但表现出来的潜水屏气等绝技令陆宁都大感兴趣。

甲贺小太郎也是甲贺众现今的族长,不但全族归附,且主动请求随深田殿一起上京,说起自己带来的族人都不是族中的等闲之辈,各有各的绝活,说不定便能派上用场。

也确实,这些人,不但精通杀人之道,用后世的标准,还大多不是杂技演员就是魔术演员,深田恭子看得大喜,就都带了来。

陆宁也暗暗纳罕,心说如此的话,是不是忍者众们,要提前登上历史舞台?

至少,甲贺小太郎带来的这些人,也算忍者的雏形和先驱了。

当然,也就日本这等国土狭窄,县令之间征伐就是大战的地域,忍者才有发挥空间,甚至几十名忍者潜伏在丛林中,可以击溃一支军队,若是在中原,哪里有他们的存在价值,铁蹄铮铮,枪林刀海,箭雨石流,一切小打小闹的战术上的阴谋诡计,都会被碾压。

深田恭子和她的侍女,还有陆宁、辑子、资子,住进了“竹十三屋”,这里本来就是清水寺专门为公卿权贵们准备的来寺庙时清修养生之所,环境极为清幽宁静。

深田恭子觐见天皇,陆宁自然没有资格随行,也乐得清净,在寺中转悠了一日。

前世,虽然也来过此间,但和今日所见完全,此寺曾经损毁,后世的,是以德川幕府重建后的寺庙为基础,历代修缮扩建而来。

显然,自己更喜欢现今的建筑风格,正寺恢宏大气,各种禅院又极为清幽,在真正盛唐佛寺建筑风格影响下,又发展为东瀛特有风格的建筑群。

第二百零五章 茶之屋

平安京实行的还是学习唐时的街坊制度,专门作为贸易场所的两个市场,轮流开放,时间大致从中午到傍晚。

平安京,人口不少,大概有十几万,但是自由民比例微乎其微,生活在这里,是公卿贵族和为他们服务的庞大的仆役群体。

而因为京城之地,从未有被异族或者叛乱者威胁的记录,是以,平安京和以前的奈良京一样,并没有城墙,仅仅有护城河作为平安京边界的轮廓,而护城河的流水小桥,又往往成为公顷贵族们欣赏美景吟唱俳句之所。

不过,现今平安京,也隐隐呈现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动荡,七年前,皇宫便被来打劫的流浪武士放了把大火,而盗匪在平安京里,也屡见不鲜。

实际上,如果没有齐人来袭将要改变其历史的话,接下来二百年间,平安京皇宫被烧平均每六年就会发生一次,破产农民和武装浪人潜入平安京劫掠司空见惯,而很多时候,比如盗匪的灭门案之类的,便会被传为灵异事件,搞的到处人心惶惶,由此,在平安时代,阴阳师这个职业,便盛行起来。

陆宁面前,现在就坐着一名来自阴阳寮的东瀛官员,也就是,后世阴阳师形象的原型。

其实,阴阳寮本来类似中原的钦天监,观测天象颁布历法,但现今,又承担了给平安京的人群讲鬼故事的重任,主要便是官方编造怨灵被封印之类的事情,消除民众的恐慌。

这里是平安京朱雀大街临街的一处庄园似建筑,只是外面,挂起了东海百行的茶幡,有汉语大字“茶之屋”。

这也是,齐国商人得以进入平安京的第一个商铺。

在这个商铺开业的同时,左大臣藤原实赖以关白身份发“御教书”,正式瓦解了东瀛坊市制度,“御教书”大概意思就是,现今中土之地,已经放弃了前朝比较落后的坊市制度,日本国为何还要抱着这残缺的制度而不变更呢?

但实际上,藤原实赖不过借题发挥,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对他来说,“御教书”的内容是什么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发下的“御教书”如果得到执行,将代表着,关白的“下文”和天皇的诏敕,拥有了相同的权威地位。

而通常来说,只有天皇年幼,摄政大臣才能发这等“御教书”,当天皇成年,摄政大臣变成关白,要交权于天皇。

他所发“御教书”的内容也很巧妙,很可能是大齐皇室产业的商行,在京都临街之处开设茶室,“御教书”的内容,是在给齐人皇室的代理人开绿灯,如果被激烈反对,那些人,便是和齐国皇室过不去。

偏偏此时,以源高明代表的政敌们,也正想借助齐人的力量,和他抗衡,而且,多半得到了齐人在陆奥的大都督府的支持。

便是上洛的儿媳深田,俨然也是源高明等,将其派出儿子经营尾张的谋略完全破坏,利用其儿媳的野心加以拉拢,而又因为不知道怎么,深田甚至得到了齐人支持关东御领丰田仲任一样的支持力度。

藤原实赖,立时展开了反击,拉拢东海百行为其背书。

看起来,东海百行只是大齐民间的商贾集团,但有传闻,实际上,其是皇室经营的庞大产业之一。

是以,其影响力,应该足以抗衡大齐在陆奥的大都督府。

只是,藤原实赖的用意,除了京都最上层的那些公卿,怕大多数浑浑噩噩的贵族,根本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很多人,前不久才听说有齐人这回事,听说了,中原大唐,已经改朝换代成为了大齐。

而负责和东瀛核心区域贸易的东海百行掌柜李景逷,和负责东部贸易的金森行,确实有着不同的目标。

李景逷自不会理会其他,藤原实赖主动示好提供一处贵族区的庄园作为商铺,由此东海百行得以进入京都,李景逷当然不会拒绝。

昔年的这位保宁王,齐国大皇帝身为南唐臣子时的好友,李煜的小叔叔。

在为齐国大皇帝办了江南葛家之案后,便上书请辞,言辞恳切,说只想回乡务农。

陆宁亲自修书,问他可想去海外走一走看一看世间诸国?

更提到,昔年曾答应他,同去上京契丹帐中饮酒,今虽上京地、辽北地,还在耶律北族之手,但契丹之东、中、南京,尽皆易帜,复归我汉庭,兄之宏愿,指日可待,何不实现夙愿之前,海外走走看看,也不负世间来了一遭。

据说李景逷看到这封大皇帝亲笔手书时,激动的热泪盈眶。

而由此,李景逷加入了东海百行,成为了海外掌柜之一。

虽说东海百行十三个大掌柜组成的权力核心,已经扩容为二十一人,但显然也不是李景逷刚刚加盟,便可以进入的。

二十一人之下,各行各业,又有掌柜数百人,也是东海百行经营的中坚力量。

李景逷,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那些单独管某一处区域店铺、或某一地贸易的小掌柜,数不胜数。

至于那些具体到单个店铺的经营者、掌柜,甚至已经算不得东海百行权力架构中的节点,而是最基层的执行者。

而皇室的土地产业,皇庄、矿业等等,和东海百行属于并行之线,互相配合,但都被内府直接管理。

偶尔又有交叉,如在海外的矿山,便如高丽铜矿,名义上,是东海百行获得其开采权,但实际上的管理,还是走的皇庄、矿业管理系统,并不交给东海百行打理。

又如东海市,土地全部属于皇庄线,店铺则是东海百行管理,同时也要交租,按市价分文不差。

总之,这些事情,陆宁想想都头疼,产业太大,为了有效监管便不免各种管理线交错。

幸好,现今自己只管看全局,具体事务已经大撒把。

这茶室背后的较量,陆宁洞若观火,不过,也懒得理会。

说起来,从大齐最大利益出发,本来就不想令京都出现之手遮天的权势人物,不管是精神病患者冷泉天皇,还是藤原实赖,或者源高明,他们能以某种方式共存,才符合大齐的利益,哪怕源高明,本来是反齐派。

倒是这茶室,必然生意火爆赚的盆满钵满就是了,甚至一年的利润,能抵得上其他东瀛地区所有的贸易收入。

茶道,显然很契合现今京都贵族的生活方式,这茶屋又本来是权贵庄园,一间间茶室特别清幽安静,加之如同后世被包装成“大齐原装进口最高档贡茶”的品牌及口碑策略,会令京都的公卿贵族们趋之若鹜,将原本自己喝得茶当作垃圾,哪怕,只是一种心理感觉。

而京都的公卿们,可以说,聚集了东瀛天下财富,用本来没多少成本的奢侈品和他们交易,利润自不必说。

尤其是茶,一次运输,便可以输送许多来。

是以,陆宁才兴致勃勃领着辑子、资子两个小丫头来看自己的摇钱树,甲贺众的首领甲贺太一郎却要跟着来凑热闹,显然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很想和陆宁这个飞隼团团总,又是正宗中原齐人的家伙打好关系。

只是没想到,可能因为甲贺距离京都不到百里,甲贺太一郎明显野心勃勃,自少不了偶尔会来京城撞运气想“武艺卖于帝王家”,是以,在这里撞到个熟人。

阴阳寮的阴阳师藤原三雄,这家伙官职不大,从七品,但显然名气很大,其祖上也显赫过,是以交游广阔,也是甲贺太一郎结识到的最重要人物,毕竟,他想结识真正的大人物也没有可能。

不过藤原三雄能进入这东海茶屋,本身也证明他和官阶不太相符的经济实力,毕竟能来这里品茶的,都是公卿、殿上人,也就是,官位五品之上的。

东海茶屋有种饥饿营销的意思,一共就有十三处茶室,当然,如此也保证这处庄园茶屋,令公卿们和在自己家里一样舒服,甚至,比自己家里还舒服。

甚至,茶屋有齐人茶娘,用纤长雪白玉手煮茶泡茶,这种服务,就更令人心底有巨大的满足感了,毕竟,隐隐的,从心底深处,齐人便高本地人一等了。

其实这些茶娘,是齐人不假,但多是来自部族、土民贫穷人家,经过严格的培训,在海外很多时候,能令权贵们当掉底裤也要在她们面前显摆自己的富有。

此处茶屋并不是第一个海外茶屋,在高丽、占城,都有了东海百行的茶屋,简直是搜刮当地权贵财富的利器。

同时,也是很好的情报收集场所。

茶娘是绝对洁身自好的,如果做出违反茶室规定之行为,她们都知道要面对的残酷后果,在南高丽,前不久就发生了一次茶娘和王子私奔事件,结果都被抓回,茶娘被处死,南高丽王子被贬为庶民。

这等事,陆宁也是听闻,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不可能出现在呈报给他的奏疏上。

其实用后世话来说,两人好像是真心相爱,高丽王子未婚,茶娘未嫁。

后世来说,这件事被记录的话,可能是很凄美的爱情故事。

陆宁觉得,如果自己在的话,应该会成全他们,但是,既然不是亲眼所见,自也不会干涉这些事情。

总不能自己下道诏书,要茶屋的经营者们,擦亮眼睛分辨茶娘们的动机?

而现在室内,便有一位茶娘,服务价格还是很昂贵的,半个时辰,仅仅需要茶娘泡茶的额外费用,便要五贯钱,大齐通宝钞,以及银元都可以。

说起来,京都公卿们确实富有,不但这点小钱眼都不眨眼一下,通常还会加付辛苦之薪,后世来说,也就是小费。

实际上,不管茶娘收到多少小费,她自己的收入也不会增加,这也避免了个别茶娘为了小费,搔首弄姿破坏茶娘整体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形象。

毕竟,越是显得冰山一般,越会被公卿们狂热追捧。

茶娘们都是签订的三年契约,三年后,便可以领一大笔钱,回家乡享福了。

而且,这些茶娘自然各个容貌清秀,仪态端庄。

都盘繁复无比的朝天髻,穿中原正统的襦裙,千丝万绣的上等绸缎裁剪的裙裾,华丽非凡,更给她们增添了几分高贵气息。

陆宁所在茶室的茶娘,名“绿珠”,不消说,也是化名,她的裙裾,主基调为天水碧,碧绿盈盈,衬得她很明艳。

看着她服务几名东瀛人隐隐流露出的矜持那种你们都是下等人的高傲。

有那么一瞬,摩挲着自己入乡随俗身上穿的东瀛衣饰,陆宁苦笑,好像自己因为这小丫头,竟然生出身为齐人的骄傲了。

当然,绿珠越是如此,反而越是受欢迎。

陆宁正跟面前阴阳师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之时,便听外间有中原女子声音,“绿珠,你问问几位客人还加茶吗?大江重光参议,等你一会儿了。”

原来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过去,而绿珠也恰好引茶、煮茶、分茶一道繁复的流程走完。

不等绿珠说话,陆宁对她笑笑:“去吧,我们这里无所谓。”

陆宁进了这茶室,第一次说中原话语,绿珠一呆,诧异的看向陆宁,随之轻轻屈膝告罪,聘婷而出。

“她为什么要走?不回来了?”过了会儿,阴阳师藤原三雄不见她回来,好像才反应过来。

“我又不是没银!”藤原三雄冷哼一声,从怀里竟然摸出了几个大齐的银元。

陆宁笑笑:“我们说事,有外人在,反而不美。”

藤原三雄看看陆宁身后,正有些无聊偷偷聊天的辑子和资子,撇撇嘴,“她两个,长大了虽然比方才茶娘要美,但没那个味道。不过,她俩会茶之道?”

被陆宁丢在身后不管的辑子和资子,正无聊呢,听藤原三雄的话,立时都有些兴奋,叽叽喳喳道:“会啊,我还挺会泡茶呢!”“对啊,我们比她泡的好!”

显然,两个小丫头白纸一般,听不出藤原三雄话里的意思,反而都为找到用武之地高兴,而且,可能多少有些嫉妒那茶娘,性子单纯下,还吹起了牛。

陆宁无语,这俩家伙,自由自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性子都变了,自己不会毁了她们吧?本来安安静静的两个贵族少女、内亲王,看风景都能看一天,现在有点小八婆的趋势呢?

藤原三雄还没说话,陆宁已经摆摆手,“她俩挺有本事的,但泡茶就算了,三雄兄,我的意思,我和太一郎大叔有话要聊。”

此处茶室,需要预订,陆宁也是提前几天订好的,却恰好太一郎见到来这里却没空闲茶室的藤原三雄,这才邀约他一起。

只是陆宁觉得和对方,话不投机,从他嘴里,也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已经懒得和他纠缠下去。

藤原三雄颔首,本来想说什么,突然,脸色就变了,这才明白陆宁话里的意思。

甲贺太一郎一脸为难,本来是好意,但他也感觉,这位阴阳师先生真将自己当成了什么能抓鬼的世外人物一般,高傲无比,以前和自己摆这姿态时自己不觉得,但对“班大人”也是如此,便不免令人看着觉得有些过了。

这位齐人团总,虽然只是雇佣兵,却是深田殿身边的红人,很可能也是齐人派驻在深田殿身边的军事参谋,只是,自己一直摸不清他和深田殿到底什么关系。

虽说,以前的话,深田殿这种地方豪雄,不管在地方多么势大,到了京都都不值一提,但现今情势不同,豪雄并起,京都醉生梦死的公卿,全国之力养的这些蛀虫,心里却还没有一点谱,也真是可笑又可悲。

此时,藤原三雄已经恨恨起身,“你以为我稀罕这位置么?本是你邀请我的!”又含恨瞪了甲贺太一郎一眼,转身拉门而出。

“班大人,请原谅我的疏忽,我不该邀请他的。”甲贺太一郎微微躬身,虽然藤原三雄的眼神令他微微一凛,但此刻,只能选择得罪一个。

陆宁笑笑,“我本来也想见见京都不同人士,只是和他话不投机,倒也没什么。”

甲贺太一郎点头称是,想了想,压低声音道:“班大人,这藤原三雄,我知道他一些底细,曾经勾结浪人扮鬼,他来驱逐,以此获得名声,我甚至怀疑,一些盗匪案,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内应参与,才使得京都富户,被盗匪选的如此精准,他花销甚大,钱财来历,也很可疑。不过班大人放心,有我在,他暗算不了班大人。”

陆宁看着他笑笑:“如此就好。”

回头看向辑子和资子,笑道:“来,这里茶不错,你们俩,也坐过来尝尝,趁热。”

绿珠分的茶,还都没动呢。

辑子和资子,立时兴高采烈围坐过来。

陆宁又看了甲贺太一郎一眼,“三雄那里,你不必理会了。”

甲贺太一郎忙微微躬身称是,倒越发像陆宁的下属。

第二百零六章 匪盗

喝了几盏茶,其实陆宁本来是想见见李景逷的,但最终却改变了主意。

和甲贺太一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甲贺武者的训练,陆宁给了一些意见,如可以练习一些潜藏术,结合环境利用一些器具,比如和树丛颜色类似的服装,比如和土墙一样颜色的布,都可以成为潜藏术中可以利用的道具。

如果能训练出一批精通潜藏的武者,作为奇兵使用,在现今,应该会有很大用处。

武者易得,你甲贺众人口不多,能聚集多少武士?你们体格又不似关东人那般强壮,甲贺武者,哪里值得大人物们特殊礼遇?

而训练出一支奇兵,不仅仅善于隐藏做伏兵,同时暗杀、情报搜集等等,都下苦功训练,如此,供深田殿驱策,甚或不跟随深田殿,效命任何大人物,都会受到很大礼遇,成为乱世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你们甲贺众现今有这个苗头,但还不够。

要敢想,要发散思维。

陆宁说的话,甲贺太一郎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有的就是当头棒喝令他茅塞顿开。

甲贺太一郎连声道谢,却是发自真心实意。

这样一聊,也有两个时辰,外间天黑了下来,陆宁干脆就从这里点了菜肴用饭,虽然,价格贵得要死,令陆宁都觉得黑得有点过分,但确实原汁原味的中原菜肴,好久没吃到了,陆宁吃得甚为香甜。

外间,突然传来喧哗声,惊叫声。

“好像有盗匪,我去看看!”甲贺太一郎一惊站起。

陆宁对辑子、资子道:“你们不要动,在这里等着。”

两个小丫头听着外面喧哗及偶尔的惨叫声,小脸都白了,隐隐想起了,去年时,鹿岛神社被乱兵焚烧时的可怕场景。

……

茶屋后苑的院墙上,翻过来十几个蒙面的武士,正围攻几名用白蜡杆的小伙子。

此处,距离陆宁所在茶室很近。

东海茶屋,开在京都的繁华地带,附近都是贵族豪门居所,茶屋本也是这片贵族庄园群的组成部分。

是以,便是知道京都有匪患,偶尔会有流浪武士逞凶。

但作为齐人在东瀛都城开设的茶屋,且上使馆还未真正谈妥护卫力量等等基本条件下,这处茶屋,自然不会有太多需要防卫的考虑,当然,防贼防盗在现今时代哪里都避免不了,是以,茶屋按照惯例,招募了十名身强力壮的护院,且都是从本地招募的,又因为涉及齐商店铺的护卫条款等更还排在最后商谈,也不能授人以柄,是以,茶屋中也并没有真正的武器,这些护院,也仅仅有白蜡杆当武器。

而翻墙进来的蒙面武士,却各个手中都是锃亮的太刀。

如此这些小伙子自然吃亏,陆宁和甲贺太一郎赶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名小伙子,躺在血泊中。

陆宁目光很快盯紧蒙面武士中的一员,冷哼了一声。

而他盯着的那武士,也见到他出来,做个手势,立时领着七八人,便直奔陆宁,其余几名武士,则牵制用白蜡杆乱挥乱打的护院。

甲贺太一郎吓一跳,忙道:“班大人快躲避,他们好像是冲着你来的。”立时也意识到了什么,对为首那冲过来的武士喊道:“是三雄么?莫犯大错!”

但他眼前一花,下一刻,却见“班大人”已经冲进了蒙面武士群中,立时惨叫声连连,他根本没看清,这些武士已经倒了一地,“班大人”手中一把太刀,寒森森刀锋正往下滴血,显然,是他冲进敌群时顺手夺过来的。

正围几名护院小伙子的蒙面武士,立时乱了套,显然被吓到了,有两个,被护院小伙子趁机用白蜡杆打倒,其余几个,连滚带爬,翻墙向外逃,仍有一个,被从后面拽住脚,拽下来掀翻在地。

陆宁根本没去理会那边,被他砍翻的八名蒙面武士,七人都是咽喉中刀毙命,只有为首之人,两条小腿各中一下,此时翻来滚去惨叫。

陆宁用太刀一跳,其脸上黑巾飞出,可不正是藤原三雄,只是此刻,他疼得脸色变得煞白。

“谢谢这位客人!”一个小伙子这时已经跑过来道谢,看到眼前一幕,更是咋舌。

陆宁摆摆手,“报官。”转头对甲贺太一郎道:“咱们在此作证。”

甲贺太一郎呆呆点头,心下震惊无比,至于凶徒是藤原三雄,反而根本在他思绪之外,他震惊的,是这位“班大人”惊世骇俗的搏击之技。

如果说,方才饮茶聊天,“班大人”一些话,虽然令他耳目一新很是开启了他的思维,但毕竟有些不信服,现今,却是只有一个念头,若我甲贺众,能有这般神勇的武士,又有谁敢小觑?怕是左大臣,右大臣,都要出资招募我们为之效命了!

当然,甲贺太一郎更明白,搏击之技,天赋也极为重要,如班大人这种,就更不是普通人苦练能达到的境界了。

……

在茶屋折腾到半夜陆宁才回转,第二天一大早,便听格栅门外娇柔女子声音叽里咕噜一通。

到了京都,又几日都没闭眼,每天偷偷四处查探,昨天算是到了京都后的第一个安稳觉,睡得很香,睡梦中,陆宁隐隐感觉,自己正在看日剧,剧中女子,声音煞是好听,好像是一个极为著名的声优配音,声音娇媚又有韵味,这名声优是东瀛一位高官的情人,为了任务,自己曾经接近她。

随后,外间声音越发大了,陆宁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古香古色,却不是梦,反而令自己深夜魂萦梦绕的后世,却是一场梦?

心中,突然一阵怅然。

“陆阿大,你到底醒了没有?”深田恭子的声音,有些急了。

毕竟不是母语,梦中听到,却没反应过来她说什么。

“醒了醒了。”陆宁无奈的应着,只是,心中那不适却久久不能消散,想念那不知道是前生还是睡梦中的人和事,思乡,却是思那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梦中场景。

好像现今,前生,真的越发像一场梦,一场自己臆想出来的梦。

第二百零七章 亲人

哦……”听着深田恭子喋喋不休,陆宁随口应着,铜镜里,身后帮陆宁梳头的两个秀美小姑娘,正是辑子和资子。

“哦是什么意思?你去不去啊?”深田恭子俏脸上神情多少有些无奈。

陆宁笑笑“你去就好了。”

右大臣源高明,要见昨晚击杀并擒拿盗匪的深田恭子部下,派来见深田恭子的近侍更暗示,右大臣有感平安京治安混乱,阴阳寮官员都勾结盗匪洗掠,实在堪忧,是以准备学习中原,绕开卫府,在平安京设总巡捕房,招募民间义士维持治安,并希望深田恭子推荐总捕头人选,最好便是昨日击杀群盗的飞隼武士。

不过陆宁自然不想见左大臣、右大臣乃至天皇这种平安京的最顶级权贵,对他们行礼,那是不可能的,不行礼,又显得自己这个齐人布衣都如此狂妄看不起他们,对齐人扩大在平安京的影像,有害无益。

至于做什么平安京的总捕头,更是天方夜谭。

不过,总捕头如果由齐人出任,当然最好不过。

琢磨着,陆宁笑道“总捕头你推荐盛重吧。”

飞隼团扩编,二王也加入了进来,这些飞隼团武士,虽然是东瀛本地人,关东的豪杰,但在入大齐军籍的那一刻,也便成为了齐人,虽然现今脱离军籍加入了东海百行海外雇佣兵行列,但籍贯都是新齐城、新唐城、静海道、安东道等地人士,自然属于齐人。

“由得你。”深田恭子顿了下,问道“两位内亲王,还怎么办?来平安京许久了,也不见有人询问两位公主的下落。”

正帮陆宁梳头的辑子和资子,小身子都微微一颤,眼里,都隐隐有些难过。

两人失陷在关东,现今,从关东来的齐人上使,还有经历过关东战事又在尾张崛起的深田殿都到了京都,但她俩好像被遗忘一般,根本没人跟齐人或深田殿打听过她俩的消息。

陆宁微微蹙眉,这种话,其实不必当着两个小丫头的面讲,深田恭子显然是故意的。

“我看两位内亲王,从此便跟着班大人吧,我寻的乡下野丫头,也服侍不好班大人。”深田恭子随意的说着。

陆宁摆摆手,“现今平安京的大人们,斗得厉害,怕是关心辑子和资子的,也怕询问起来,成为影响日本和大齐关系的难题,他们多半以为辑子和资子不是遇害,便是成了贼兵战俘,境遇悲惨呢。”

深田恭子讥讽一笑,“那不更该询问么?如果不是遇到班大人,两位内亲王被贼兵霸占,现今生活地狱一般,不更该快些救助回去?”冷哼道“什么万世一统血脉高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辑子和资子小脸更是黯然。

陆宁有些无奈,这深田恭子的父亲平将门,自立为新皇叛乱,结果兵败被杀,深田恭子怕是从幼小时,便对京都的天皇一脉无比仇恨。

是以,中原统治者在起家时大肆宣传,统治稳定,阶级固化后又会尽力令底层民众淡忘的名句都上来了。

说起来,现今中原,可不也在灌输“穷人就是因为自己不努力自己懒惰”的思想?如此,一切社会的不公,资源分配的不对等,剥削的本质,都可以一言蔽之。

而很多津津乐道宣扬这种思想的,却不知道在真正权贵眼里,其一样是为他们创造剩余价值的韭菜罢了。

站在了亿万万人之上,垄断着最大份额的财富,陆宁有时候深思,也暗暗觉得永远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人类社会恐怖如斯,但至少现今时代,也只能这样运转下去,自己统领的族群才会进步。

如果科技发展到自己梦中的那个世界,才有改变的可能吧。

胡思乱想着,陆宁对辑子和资子道“好了,差不多了。”

陆宁其实本来为了引领大齐风气几年前就在军中带头剪了短发,但后来头发又渐渐长出来,他也就没太理会,毕竟从他个人体验来说,长发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困扰,甚至还挺喜欢戴着华美发冠的感觉。

现今大齐就是,下里巴人更喜欢剪短发,做活之类的方便,军人士卒,入伍更要剪发,而武官外的权贵们,以及巨贾、乡绅等阶层,有许多下人伺候,生活悠闲,还是留发。

陆宁甚至感觉,如此下去,可能头发装束会变成贫富阶层之间巨大的鸿沟,如此造成前所未有的阶层划分,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本意,但现实就是这么讽刺,自己权势再大,一些历史的惯性也很难改变。

只能希望,事情不会那么严重。

也许,自己哪天觉得气闷,便令几名嫔妃剪了短发,加之自己,在汴京中亮亮相,天下震动外,短发也就绝对不再是穷苦人的标签。

不过自己现今好像也有点失去了以前的锐气,这等事,自己想想,都有点荒唐。

……

深田恭子走后,看着辑子和资子黯然神伤的样子,陆宁笑笑道“你们的母亲,总归会想你们的,过几日,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资子却神色更黯淡,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

辑子倒是眼前一亮。

“资子,你母亲,已经不在了吗?”陆宁以前,没关心过她俩的身世,看资子神情,隐隐猜到。

资子轻轻点头,辑子道“资子的母亲是中宫大人,前年的时候,就病逝了。”

陆宁哦了一声,中宫,便是天皇的正妻,类似中原的皇后。

只是东瀛御所,嫔妃不似中原那般等级森严。

那么说起来,现今的冷泉天皇,就是资子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了。

村上天皇的中宫,才三十多岁就病逝,自己是知道的。

“你母亲还健在?”陆宁问辑子。

辑子轻轻点头“母亲大人是先皇更衣祐姬。”

陆宁又问资子,“那,你有没有什么相见的亲人?你哥哥,现今的天皇,你想不想见?”

资子轻轻摇摇小脑袋,犹豫了下,轻声道“我想见见辅子姐姐。”

陆宁点点头,“好,你俩把名字写下来,我想办法。”

辑子和资子都是又惊又喜,又有些不敢相信,但都赶忙去准备笔墨。

第二百零八章 我不是文公子

外间青竹摇曳,皎洁明月下更显清幽。

榻榻米上,陆宁盘膝坐着,听着深田恭子各种想见到祐姬和辅子内亲王的不可能。

辅子内亲王是资子的亲姐姐,周岁十三,虚岁十五,原本,已经去了伊势神宫,只是,因为上一任斋官,也就是她的姑姑伊势宫还未落发,她只是学习阶段,现今被冷泉天皇召回,已经和源高明的儿子订亲,过些日子,便要完婚。

但尽管如此,其进出宫廷也束缚极严,根本不能轻易见到,等完婚后,拜访她便很容易了。

祐姬就更不消说了,先皇的更衣,本来就因为年轻貌美得宠很受嫉恨,甚至村上天皇本来有授她女御,进而从女御升中宫的想法,只是国事艰难,村上天皇病逝,才使得此举作罢,但祐姬在宫中招来的仇恨值自然不必提。

现今祐姬正被逼着出家,基本上等于被软禁了。

祐姬的父亲藤原元方虽然曾经被提擢为大纳言,但仅仅一年便即下台,其擢升,正是因为祐姬的得宠,但一年便下台,也可见祐姬娘家势力软弱,根本不是其他派系的对手。

现今藤原元方赋闲在家,不问世事,更帮不了女儿什么。

这些信息,都是深田恭子所言。

不过,这却令陆宁有些吃惊,原来,祐姬也和怨灵的传说有关。

藤原元方之女祐姬,后世一些影视游戏里可是有。

传闻中,倾国倾城的文车妖妃,就是祐姬所化,也有说,文车妖妃便是这藤原祐姬害死的。

而深田恭子嘴里,显然这祐姬在京都大有艳名,如果死的不明不白,将一些所谓的灵异事和她联系起来,也是现今平安朝的常态。

听着深田恭子各种不可能,陆宁笑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看你想不想帮我而已。”

深田恭子一袭雪白肌襦袢,精致版的东瀛最美女星,古典装扮,越发明媚靓丽。

只是此刻,她嘴角微微露出讥讽笑意,“帮你?你到底是谁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帮你?我用什么帮你?”

陆宁无奈摇摇头,到底还是来了,以她的心机,又如何看不出破绽?如何猜不出蹊跷?

“我就不喊你班大人了,因为我不确定,你仅仅是齐人一个小小十卒班头?”

深田恭子明眸凝视陆宁,“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贵国的东海百行突然大力支持我,令我很诧异。我不相信,我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和潜质,令那些根本不了解我的齐国大人物对我如此倾力支持,令我掌管四国,并被京都御所授了四国管领。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一切,应该都出于你的秘密报道,是你,帮我说了许多好话吧?”

“但是,我也不相信,如果只是一个普通间谍,他的情报,能被贵国的大人物如此看重,所以,我一直便想问问你,你到底是谁?”

陆宁笑笑,“所以啊,你帮资子、辑子和她们想见的人见面,就算最后捅了什么篓子,有我在,也没有关系。”

深田恭子笑了,这次笑得很愉快,“还好,你承认了,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装糊涂下去呢。”

陆宁端起香茗品了口,淡淡道:“我过阵子,也要离开京都了,便是归国,也用不了几个月,事情比我想的顺利。”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丢给深田恭子,“以后,若遇到什么疑难,不管是京都上使院或关东上使院,亦或新齐城驻军,哪怕大都督府,你都可凭我的信物进出,寻求帮助。不过,你还是莫起你父亲一样的念头,不然,这信物也帮不了你,你便安心在关中,做个裂国的诸侯吧。”

深田恭子看着手上雪白玉牌,上面有龙纹,及“文”字标志,虽说现今龙纹并不是中原帝王专属,但玉牌之精致,显然不是凡品。

深田恭子轻笑,“我就想过到,果然,实际上,你是文总院的最亲信之人,将门虎子,你父亲故意历练你,也给你添些功劳?将一堆东瀛女子送到你身边,也是考验你吧?怪不得你谁都不敢碰。”说着咯咯娇笑起来。

陆宁就笑,慢慢饮茶。

深田恭子,却红唇噙住玉牌,娇笑道:“文公子,还有你贴身的体温呢。”

她在榻榻米上轻轻一蹭,已经到了陆宁身边,肌襦袢轻裹的娇软香躯已经靠进陆宁怀中,昏暗油灯下,噙着雪白玉牌的红唇,越发鲜亮诱人,“你,真的要走了吗?……”声音便如糯米一样,是那么的腻,那么的软甜。

陆宁笑笑,“我不是什么文公子,我叫陆阿大,也就是你们嘴里所说的文总院。”

深田恭子软绵绵娇躯突然僵硬,怔了一会儿,忙坐起来,整理衣衫,倒蹭几步,伏地稽首,声音微微发颤,“妾,得罪总院大人,妾该死!”

陆宁自不会说出自己真正身份,毕竟,干系太大,怕更会引起一些铤而走险之辈的觊觎,无端端多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也许,一切尘埃落定,最终离开那一天,回到新齐城,诏天皇来拜见,为所有事划下一个句号。

又或者,就这样离开,一切,都看自己要离开时的情势和心情。

但现今,却怎么都不会说出自己真实身份的,也没必要。

哪怕文总院这个身份,也把面前这心机深沉的女子吓了一大跳不是?

能知道深田恭子的惊惧,她应该在回思这一路来自己的所为,毫无疑问,自己这文总院,根本不似传言一般,什么被申斥,被召回了中原,而是一直主导齐人在东瀛的左右行动,是现今真正主宰所有东瀛人命运的幕后之手、太上皇。

她勾勾搭搭,可以对一个齐人班头,可以对她认为的血气方刚的文总院公子。

但是,当这个对象,是大齐在东瀛的最高长官,是显然老谋深算被大齐天子寄予厚望,并计算着东瀛地所有变数,最终,令东瀛变成现今关东大半土地成为齐国合法领土并令天下群雄并起,京城各派系,哪个派系都争相取悦齐人,再没有所谓的驱逐齐人的声音,这样的一个人物,哪里是她能轻易对待的?

甚至这一切,大半时间都在她眼皮底下发出的,各种指令,各种谋划,她却不自知,又如何不惊恐?

陆宁看着她雪白肌襦袢里微微颤抖的身躯,心里也不由一笑,想也知道,她其实也有假扮的成份在里面。

“辑子、资子和亲人见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妾赴汤蹈火,也为大人办好!”深田恭子立时斩钉截铁的说。

“好,天色已晚,我今晚,就在这里歇息。”陆宁说着,伸出手,轻轻托起她滑腻无比的俏脸。

春暖花开,便是陆宁再怎么给自己落下重重枷锁,但进了京都,总不能晚晚都跑出去不睡觉发**力,昨日,睡得极好,此刻和这美艳的精致版东瀛女星共处一室,油灯昏暗好似诉说着旖旎,室内幽香,丽人一袭雪白肌襦袢,露出诱人晶莹小腿和雪白足袋,轻声软语,对自己又敬又怕,却也别样楚楚动人。

何况,是这丽人先加足了前戏,便是陆宁再怎么不动声色,心内已经涟漪一片。

其实,她不时第一次挑逗,只是,陆宁一直觉得时机未到,不想因私费公而对她额外看待,而到现今,她显然已经够资格,参与自己在东瀛的谋划,够够资格听听自己真正的言语。

深田恭子被陆宁捏着粉脸仰头,美眸中,又惊又怕又喜。

想到她日后可能会是东瀛历史上大书特书的女强者、女大名之一,陆宁便更是按捺不住,轻轻俯身下去。

很快,室内便传来,含混不清的呀买碟之类的娇吟和木板剧烈的咯吱声。

第二百零九章 治罪

东海茶之屋,已经获准可以在茶屋内拥有兵器,而茶屋又从本地招募了一些义勇,共二十名护院,都配备上了新齐城出品的朴刀,当然,普通客人们很难见到他们拎着寒森森利器的情形。

圆窗外便是姹紫嫣红的花圃,茶室内,陆宁和深田恭子相对而坐,深田恭子一袭红紫瑰丽和服,丽人越发娇艳如花,她人好似有些慵懒,但俏脸却比以前更加明艳而有神采。

“你做事还算有效率。”陆宁品尝着中原口味的茶点,一边笑着说。

闭门数日后,昨日深田恭子终于在外界露面,而今天就将辅子内亲王和祐姬邀请来了茶之屋,确实效率很高。

深田恭子矜持的笑笑,她正襟危坐,仪态端庄,就好像,完全忘了前几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越是如此,却令陆宁不免心里微微有些痒,不得不说,征服这位很像后世靓丽女星的丽人,很有成就感,就更莫说她知晓自己身份后,从女强人变成曲意逢迎的优物,那带给人心理和生理绝佳满足的享受了。

那想尽一切办法令自己欢愉的尤物,此刻却消失不见,深田恭子,是越来越有统领关中地的强者气息了,不愧是平将门的女儿,后世传为滝夜叉姬的boss级怨灵。

不过,或许因为是春天的关系,又被深田恭子掀开了潘多拉魔盒,陆宁的心,却也好似满是春意,当瞥到深田恭子紫色和服下洁白罗袜时,不由脑海里便泛起这对玲珑小脚架在自己肩头,在剧烈颠簸中,一只小脚的足袋慢慢褪落,露出那只娇艳欲滴的雪白小巧玉足的令人疯狂画面,而当时面前丽人,俏脸上满是自己的口水,几乎被自己吞噬了一般。

咳嗽一声,陆宁晃晃头,脑中旖旎画面很快破碎消散。

“我准备与齐敏和离。”深田恭子突然说。

陆宁怔了下,“也不必如此吧?”

说起来,现今东瀛婚姻制度极为自由,民间甚至走婚还是传统,至于入赘,就更是司空见惯之事,因为其根本没有姓氏观念,和中原那种不生下儿子传宗接代便是罪过,入赘更是等于男子和夫家再不是一家人等等传统截然不同。

离婚,就更是自由。

“总院大人该当知道,妾以后,不可能再和旁的男子欢好,总院大人当知道为什么。”

深田恭子神态还是那么高贵端庄,说得话,里面的含义,却隐隐和银娃一般。

“何况,妾和齐敏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

陆宁摇摇头,“还是,不要做这么绝的好,你很聪明,知道我说什么。”

沉默了会儿,深田恭子轻轻颔首,“那我听总院大人的。”

陆宁心里却是轻轻叹口气,终究,这个女子和自己并不是灵肉交融,而是露水情缘,那夜,她哭泣娇啼,甚至诉说心中苦闷,幼年的阴影,但到了白日,和自己之间,好似又有了一道厚厚的墙,她最在乎的东西,也是自己能给她的,便是权势,有齐人支持,她在东瀛,便永远不会失去权势,她的小心逢迎,都是为此,至于男女之情,她根本不会在意。

不过,自己同样如是,这样也好,倒令人轻松许多。

从某种角度,她和自己又何尝不是同类人,只是,和自己相比,她太弱小了一些,只能做依附的那一方。

“留齐敏在,万一我为总院大人生下一子半女,也有个身份。”说到这里,深田恭子终于俏脸微微有些异样,瞥了陆宁一眼,咬了咬红唇,“大人也太,太多了些,妾怕多半会怀孕……”俏脸更红,就不再说下去。

陆宁初始莫名其妙,听到后面,立时干咳一声,老脸也有些赧然,知道深田恭子是说,自己喷射的太多了一些。

揉揉鼻子,陆宁换话题,“她们看起来,还要再聊会儿,我们去凉亭那边走走?”心里无有些无奈,这深田恭子想多了,想怀上自己的骨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便在这时,陆宁微微一怔,侧耳倾听,过了会儿,问道:“卫府的右近卫中将?藤原兼家?是藤原实赖的侄子吧?他过世的弟弟藤原师辅之子?”

深田恭子点头,“是。”又诧异道:“怎么了?”

陆宁起身:“走,去看看!他带队来拿人,应该便是那更衣祐姬。”

深田恭子诧异道:“不会吧?我打通了关节,不该如此。”随之咬了咬红唇,“原来他们这口气,还没消呢,一定要置祐姬于死地!”说话间,也忙起身。

两人一边向外走,深田恭子一边解释。

藤原兼家是藤原实赖之侄子,而藤原实赖故去的弟弟藤原师辅之女,也就是藤原兼家的姐姐,便是三十多岁便早亡的村上天皇之中宫藤原安子,也就是资子的母亲。

而藤原安子早逝,据说和村上天皇宠爱祐姬脱不了干系,令这位中宫生活在抑郁之中,这才早亡。

莫看藤原实赖、藤原师辅一族,对资子、辅子这些亲外孙女毫不在意,不但都要送她们去神宫,甚至资子失踪,为了大局,也混不当回事。

但族中做了中宫皇后的女子,却是他们的法宝,也是从他们父亲、祖父、曾祖父时便使用的法宝,通过和天皇联姻,来扶持族中女性诞下的亲王继位从而在幕后操纵年幼天皇,甚至天皇成年,他们便经常劝说身份是他们外孙的天皇早早出家。

现今冷泉天皇,按辈分,也要喊左大臣藤原实赖外公。

藤原安子早逝,对藤原实赖、藤原师辅这一支正蒸蒸日上的藤氏极为不利,看来由此,他们也恨上了祐姬,哪怕现今祐姬根本没有威胁了,他们也要报复。

而冷泉天皇,在此事上,涉及母亲早亡,和这藤氏北家,倒是同仇敌忾。

这也是,祐姬被软禁起来的原因,其实,并不仅仅是逼她出家,只怕,本来很快就想要她的命了,也莫怪有祐姬化身成文车妖妃的传说了,想来历史上,祐姬就是在村上天皇去世后,被藤氏北家害死的。

深田恭子并没有出面,而是寻的熟人,熟人又寻熟人,开的方便之门。

如此顺利,深田恭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现今看,显然是藤氏北家顺势而为,设个圈套,要治祐姬的罪。

此事藤原实赖这掌舵人未必会在意会知道,应该是其子侄辈做的。

如带队来的卫府右近卫中将藤原兼家,也就是中宫藤原安子的亲弟弟,看来是幕后策划者。

向吵闹处快步走去,陆宁心说,这藤原兼家还是年轻啊。

说起来,摄政关白之位,在藤原实赖和几位亲族后,便传到了其弟弟藤原师辅的儿子手里,历史上,传了几任亲族后的摄政关白,最后便是这藤原兼家。

而到了藤原兼家儿子藤原道长时,摄关制度和藤原北家的权势到达了顶峰,此后每一代天皇中宫,都是藤原北家之女,天皇真正成为了他手中的傀儡。

不过,现今这藤原兼家,摄关制度最重要人物的父亲,显然还有些愣头青,刚刚三十多岁,是以,在这京都局面错综复杂之时,还为已经根本影响不了大局的旧怨操碎了心,甚至将此当作了头等大事,不过由此也可见,其和姐姐必然感情很深。

第二百一十章 外交无小事

茶庄进入庄园后的第一个茶屋前,一排红柱日式灯笼下,两队人剑拔弩张,一队是茶庄的护院小伙子们,各个手持寒森森朴刀;另一边则是十几名府卫,为首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消瘦,虽然披铠,但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看他惨白面孔,就是公卿的标志,应该便是右近卫中将藤原兼家。

有几名府卫中,是吓得小脸煞白的辑子和一位着日式缟素。一袭雪白和服戴白色兜帽更显清美脱俗的丽人,想来,便是辑子的母亲,前天皇的更衣,文车妖妃祐姬了。

看情形便知道,藤原兼家领人来到茶室,捕了辑子母女便想离开,此时茶庄的护院们得信,立时赶来阻止,因为按照东海百行和京都的契约,茶庄之内,东瀛官家并没有执法权责。

虽然这些茶庄护院也是东瀛本地人,但很多时候,怕反而更极端,更怕自己不像齐人,内心深处,更加的觉得自己比普通东瀛人高出一等。

丰厚的薪金使得他们必须效忠茶庄是一方面,从最底层突然得到看重出去后受人尊敬而带来的突然心理膨胀,则是最重要的原因。

护院头目,和东部被归化为齐人的许多本地人一样,以王为姓,叫王冕,从中原文字解读来说,这名字很夸张了,但他本来叫十一郎,是以,大多数时候,人们还是下意识认为他叫王十一。

此刻,王十一便喝令藤原兼家等,不许带走茶庄内的客人,便是盗匪,茶庄自会自己捆缚,交给官家。

藤原兼家脸色很不好看,冷冷看着王十一,“我乃京都卫府右近卫中将,你真要拦我的路?”

王十一心里突了几突,毕竟都公卿们的敬畏,几乎与生俱来,但箭在弦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咬牙道:“右卫中将大人,还请放开此间的客人去外面等候,我等登记造册再将人犯送出,东家问起,也是有个交代!”

提起齐人东家,王十一胆气又是一壮。

可偏偏,今日东家刘掌柜去拜访右大臣源高明,并不在茶庄,暂时打理茶庄事务的,是他的夫人,不想抛头露面,已经叫人来传话,令王十一务必留下客人,要怎么处理,等东家回来再说。

藤原兼家眼神渐渐阴寒,手握着太刀刀柄,冷然道:“你真的不让路,对否?”

便在此时,陆宁来到了此处茶室的小院。

陆宁和深田恭子饮茶的茶室,在庄园最深处,距离这里很远,等大体听明白此间发生的事情,陆宁便没叫深田恭子跟过来,免得事情变得太复杂。

“班大人……”怯生生的声音,却是资子,她和姐姐聊天的茶室与辑子和母亲聊天茶室相邻,同在这个小院。

“这是我姐姐,姐姐,他就是我说的班大人。”

和资子一起的,是一位衣饰华丽的秀美纤弱少女,应该便是资子的姐姐辅子内亲王了。

“班大人!辅子谢谢你照顾我的妹妹。”辅子的声音也娇弱无力,但特别软绵动听,说着话,她很优雅的微微躬身。

显然,资子没少说“班大人”的好话。

“辑子怎么办?”资子望着那争执中剑拔弩张,寒森森兵器对峙的两方,好像被吓得微微有些眩晕,怯怯的随时要摔倒在地一般,但却没有躲进屋内,显然,在为辑子着急。

大半年的时间朝夕相对,这对小姐妹显然有了深厚的情谊。

至于资子的亲生母亲是因为辑子母亲而早亡甚至是被辑子母亲毒杀这类传言,她们这些深宫中的金丝雀,反而并不相信。

毕竟,要说带队来的藤原兼家,实际是资子的亲叔叔,但资子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他几面,更别说什么亲情了。

资子她们只是政治工具,原本,要被送去神宫做斋官,现今,更对她们的下落不闻不问。

资子不懂这些,但从小到现今的环境及教育,使得她心目中,母亲和姐姐是她唯二的亲人,其他人,她并不关心。

现在,她的亲人和朋友,又多了辑子一个。

“放心吧,没事的。”陆宁笑笑,捏了捏资子小脸,其实是缓和她紧张的要吓得晕过去的情绪。

说完,陆宁大步走向了对峙的人群。

这一方,看到陆宁的举动,辅子呆了呆,看向妹妹,却见资子本来吓得簌簌发抖的小身子,突然就挺拔起来,看着那丑陋齐人青年的背影,握着小拳头,很崇慕的样子。

辅子秀眉微蹙,低声道:“资子,我们走吧,若被外公知道,我会挨骂的。”

资子却看向姐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姐姐,你不是说,你不想嫁给那个外间都说是虐待狂的瘸子吗?你也别回去了,和我们在一起吧,外面可好玩了!”

不回去了?辅子被这突然的念头吓一跳,连连摇头,“你胡说什么,你也跟我回去。外面都是野人,也不怕他们吃了你!”

资子被逗得扑哧一笑,“姐姐,原来你什么都不懂,以前还觉得你可聪明了。”

“啊,不跟你说了。”资子紧张的看着已经进入对峙人群的陆宁背影,说:“姐姐,班大人看着生得凶恶,其实人可好了,我求求他,他一定会保护你的。”

辅子又呆了呆,随之摇头:“你被人骗了吧?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兼家叔父面前,他怎么敢?兼家叔父很快就会教训他了!”

资子撇撇嘴,懒得再理姐姐,显然姐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便是京都权贵派出的军队,被少量齐人带领的关东军打了个大大的败仗都不知道。

现在京都里,人人都怕齐人,姐姐都不懂。

看着陆宁背影,资子握着小拳头很激动,一时也没时间再去理会辅子。

此时陆宁走到了对峙双方的中间,对王十一道:“你们放下兵器。”

王十一认识这位团总大人,刘掌柜对其都特别尊敬,也曾经短暂给他们讲解过身为护院的职责,“不许任何人,包括京都皇家、公家和官家在茶庄生事”,就是这位团总大人灌输的,也令他们听到时激动无比,为齐人做护院,隐隐的,好似京都的公卿都不必怕了一般。

而且,这位团总大人,是根正苗红的中原齐人,非那些关东来的本地“齐人”可比,

王十一忙挥挥手,其余护院小伙子,将高举的朴刀,收到身后。

陆宁又看向藤原兼家。

藤原兼家微微一笑:“好,看来你是管事的,做的不错。”

“班大人……”被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卫府武士抓住的辑子,看到陆宁的一瞬,立时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正要几名武士放开辑子,她会跟他们回去的祐姬,明媚双眸立时看向陆宁,显然,她也听女儿说了“班大人”很多事,只闻其名,现今终于见到了人。

陆宁也对藤原兼家一笑:“右中将,你们也放下兵器,不要再骚扰茶庄的客人,一应事务,该当出具公文,交由大齐上使院办理。”

藤原兼家笑容凝滞,脸立刻沉了下来。

“再不走,茶庄的损失,怕你赔不起。”陆宁还是满脸微笑,话语里,却满是威胁意味。

“哼!小小茶庄,我如何赔不起?倒是我大日本先皇的嫔妃,如果有什么闪失,你大齐国如何赔?也选一名嫔妃……”

“啪”一声脆响,抽得藤原兼家连退几步,满眼金星,向后瘫倒,若不是几名武士忙扶住他,连声呼唤,怕就会昏厥过去。

藤原兼家身后的武士都呆住,王十一等护院也呆住。

祐姬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远远的,辅子更是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唰唰唰”,卫府的武士们终于反应过来,太刀纷纷再次出鞘,便要围拢陆宁。

“大胆狂徒,竟敢口不择言,此事,上使院必会向皇城御所、关白御所和右大臣御所正式发函,兼家,你如果逃离东京,你之伯父,便脱不了干系!”陆宁说着,目光扫视众武士一眼,淡淡道:“谁若敢动手,全部连坐,当场格杀!”

不知道怎么,被陆宁目光扫过,这些东瀛武士,心中都升起惧意。

藤原兼家的耳鸣兀自响个不停,但这一巴掌,也令他猛地清醒过来,虽然对外界的事不太关心,但毕竟身为藤原本家最杰出的下一代子弟之一,偶尔也能听到长辈们谈论时的心声,对齐人威势的畏惧,担心齐人大力支持对方派系,甚至参与废立天皇的忧心忡忡。

“放下兵器,离开。”陆宁挥挥手,对王十一道:“收缴他们的兵器。”

王十一心下咋舌,但已经看出,这些卫府武士色厉内荏,立时吆喝,带着众护院上前。

卫府武士们虽然大多不情不愿,但被对方劈手硬夺手中太刀的行为,只能暗中较较劲,令对方多费些力气,最终,十几柄太刀,都被对方收去。

只有藤原兼家手中还有兵器,毕竟王十一等,对他还有几分畏惧,更觉得现今顺风旗已经扯足,多少也要给这位右大将台阶下。

却不想,却见“团总大人”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藤原兼家身前,下一刻,藤原兼家手中太刀就到了“团总大人”手中。

“还不走?!”陆宁顺手,将手中太刀丢在地上。

对方来抢自己兵器,藤原兼家是想拼死反抗的,但根本没反应过来,手上一麻,兵器就到了对方手中。

藤原兼家脸色阵青阵白,猛地咬咬牙,便向外走,其余武士,忙都跟上。

“班大人……”辑子终于哭出了声。

陆宁不觉好笑,还真是小孩子,受了委屈,见到亲人才敢哭。

而辑子走过来,小小身子抱住自己,个头刚刚到自己胸膛,而哭泣的泪水和气息很快令自己胸膛暖暖湿湿的感觉,却令陆宁无端端升起几分温情,舐犊之情,从来没感受到,或许年纪渐渐大了,更因为两世为人的关系,心理上,已经到了想享受天伦之乐的心理状态,但偏偏子女罕有,南安和南平两个小家伙,根本不敢和自己亲近,现今,有了替代品一般。

“好了,没事了!回竹舍了,你母亲,想陪你多久都可以。”陆宁笑着轻轻拍辑子肩膀,倒是难得的低声细语。

第二百一十一章 浮萍

清水寺的“十三竹屋”,特别清幽雅致,格栅木屋外,在暖暖春风中,翠绿竹林轻轻摇曳。

室内榻榻米上,陆宁正在看面前的舆图,是出云国和石见国大致的地图,陆宁琢磨着,要去石见国圈地,还是要自己走一遭。

好在,看起来,京都也没什么必须自己在才能解决的问题。

而将石见银山纳为自己财富,这来日本国的第一等大事处理外,宝仪那小丫头应该已经分娩,将她从新齐城接到石见国。

由石见坐船,经极近的对马岛,到高丽,沿高丽沿海,到开城港,从开城港再到登州,这条海路,比来的时候可近多了,且航线对大齐海船来说已经轻车熟路,至少,绝对不会遇到暗礁,只要天气规律把握好别倒霉遇到飓风,是极为安全的一条航线。

而且,也能很快回到汴京。

自己现今,还真有些想家了。

“班大人,我发自肺腑的感谢您!”对面,注意到陆宁稍微回神,看了她一眼,祐姬立时双手伏地,稽首,却不想,可能刚刚沐浴过的原因,发髻有些松散,此时发带脱落,如云青丝立时洒下,倒好似成了后世的披肩发美女。

陆宁这才想起,方才看舆图正入神,深田恭子领祐姬进来自己混没在意。

上使馆已经正式介入此事,出言侮辱中原皇室的藤原兼家如何定罪成了争论的焦点,京都上使陶邑轩,一定要将藤原兼家押解去新齐城接受审判和服刑,关白藤原实赖则希望能由卫府将其圈禁十年,亦或贬去九州岛做庶民。

此等态势下,祐姬的下落,已经不再有人关心。

在这十三竹屋好生休息了几日,又有这等好消息,祐姬也越发神采奕奕,一袭缟素的她,娇柔丽色,也越发楚楚动人。

此时行稽首大礼,陆宁从上往下看去,心下更是一动,其雪白和服勾勒出美妙无比的翘臋曲线,纤腰盈盈一握,说起来,也怨不得村上天皇专宠于她,这略显娇小的优物,确实很容易激起男人的征伐之意。

陆宁心下轻轻叹口气,春天来了,已经到东瀛地一年的自己,除了和宝仪的那次,也几乎整整禁欲一年,却和深田恭子破了戒,令自己在这春意盈盈的季节,也老是心猿意马的。

“只是,我还有一个厚颜无耻的请求,求班大人收留我,带我离开京都!拜托您了!”祐姬略带颤抖的声音哀求着,显然,她知道,惹出了天大的麻烦,一旦脱离开齐人的羽翼,她的下场,必然悲惨无比。

“班大人”没有回应,祐姬心下,越来越是不安,却又不敢抬头看。

“来,坐过来。”终于,陆宁轻轻拍了拍自己身旁空位。

祐姬呆了呆,然后,小小玉手就被抓住,娇小无比的身子,便被轻轻松松拽入了一团火一样的怀抱。

抬头,是班大人丑陋的面孔,只是,离近了才发现,他的眼睛是这么的清澈,清澈的就好像,能映照出天下万物,能令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来之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刻,心中不是惶恐,却是感激,果然如深田暗示的那样,“班大人”,并不是不近女色,甚至深田可能回忆起和“班大人”欢好时不能自拔,竟然说出什么“班大人”能带给人最甜美时刻之类的话语,和牛犊一样这类粗糙言语自己更想不到会从已经是东瀛最有权势的女子嘴里说出来的,尔后深田回神,有些尴尬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但带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

为此,自己转弯抹角询问过女儿,但显然“班大人”对辑子,便是毛手毛脚都没有过。

从那日在齐人茶屋也看得出,“班大人”和女儿之间,更像是长辈对孩子的疼爱。

是以,此刻被这班大人揽在怀里,祐姬却是满心的感激,女儿虽小,却秀美无比,做了战俘,多亏有班大人这样宽宏大量而又正直的人照顾,才能不但没受到任何伤害,反而很享受在外间的生活,再不想回皇宫御所了。

更莫说,前几日,他救了自己一命了。

而自己能报答他的,也只能是,尽量令他欢愉了。

……

翠绿竹林婆娑,行在其间,居高临下看清水寺殿宇山峦,别有一番美景。

陆宁不时看看身边跟着自己小碎步前行的和服丽人,心里痒痒的,却也只能忍着,她可是休息了数天才缓过来,如果自己不节制,真怕会揉碎了她的小身子。

真是文车妖妃,简直令人恨不得死在她肚皮上,那紧紧抱着她娇小软绵身躯征伐的滋味,妙不可言,现今,她娇喘着在自己耳边吐出含混不清的东瀛字节的极度刺激,好像还在耳边回响。

骨软筋酥,真的是骨软筋酥。

至于她是天皇宠妃的那种刺激,好像反而变得微不足道。

而且,和深田恭子不一样,祐姬显然是标准的现今东瀛女性,很快已经接受了,她是自己婢妾的身份,温顺无比,自己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对自己千依百顺,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天地,她的主人。

可惜的是,自己并不想带她回去,不管她对自己如何顺从,但在自己心内,她和深田恭子一样,不过是露水情缘,是自己发泄的工具罢了。

深田恭子注定要留在日本不说,自己也不想带祐姬回汴京。

这样想想,又有些怜悯她。

看着默默跟在自己身边的和服丽人,陆宁突然问:“你应该知道,我过几日就要离开京都了,为什么不问我?”

祐姬微微一笑,“大人如何安置我,我都听大人的,又何必问?我知道,大人不会带我回中原,但也不会再令我被人欺负,这就够了。我对大人,只有感激,我会一辈子记住大人的。”

突然,又靠近陆宁,轻声喃喃,“原来,做真正的女人,是这样的,能有幸得大人厚爱,知道了做女人的滋味,这一生,也不冤了。”

陆宁揉揉鼻子,心说罢了罢了,耳根子软就软吧,带她回去,也给个胡夫人那样的身份安置,那也没什么。

“也许,我会带你回去。”陆宁轻轻在她滑腻俏脸上捏了把。

祐姬却是风轻云淡,“大人怎么说,祐姬便怎么做。”

显然,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先前所说,也是心里话,而此刻,她应该也知道,也许“班大人”过几日,又会变卦,姑且听着,任由他安排便是,身如浮萍,本就自己做不了主,只能接受。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朋友

一队骑兵,蜿蜒行在山林间小路上,骑兵队伍中,有几辆牛车。

这支行列,正是陆宁及火枪轻骑,从京都前往出云的路上。

同行的,还有前往播磨国接任播磨守的藤原赖忠。

藤原赖忠是关白藤原实赖最器重的儿子,是藤原齐敏之兄,排行二男。

三年前,藤原赖忠便被父亲扶持为殿上人,为八大参议之一。

但现在,显然藤原赖忠意识到,在京城担任公家高职,只怕,在这千年来的大变局中,早晚被淘汰出局,或是,成为某些豪强的傀儡。

是以,恰逢播磨国司一直赖在京城遥领,不肯前往平安京外的穷乡僻壤,若以前,这是常态,但现今却惹得冷泉天皇大怒,于是藤原赖忠主动请出任播磨守。

又恰逢听闻打了堂弟一巴掌的齐人也要西去,从出云国回中原,便约了同行。

当然,陆宁所谓从出云国回中原自然是借口,虽说最终是要从出云或云见回中原,但那是将石见银山拿到手,且宝仪分娩之后的事,怎么也得五月之后的盛夏季节了。

路上和这藤原赖忠聊了聊,倒觉得,和藤原齐敏截然不同,其是个眼光独到的人才,也莫怪藤原实赖将这个二儿子,看作继承其事业之人了。

不过,历史上,藤原实赖一系,到底还是没有争过其弟藤原师辅一系,还是因为他的族系,人单势孤,几个儿子,也就藤原赖忠比较争气。

东瀛氏族,亲情极为单薄,遇到强大敌人或许能抱成一团,但为了权势也会变成对手,比如藤原实赖和弟弟藤原师辅,便曾经为身为关白的父亲仅仅遥领官职平灭平将门之事,要不要领最大的封赏,展开过著名的大辩论,也使得朝中公卿分裂,各自支持他们兄弟中的一个。

藤原赖忠,显然和其弟齐敏关系也是如此,不知道两人关系如何,但至少,藤原赖忠,看起来,很想和陆宁交为好友。

而不管已经有流言蜚语,说这齐人,和其弟媳有染。

其实这种流言,源自消息灵通人士知道深田恭子在关东被俘后,因为隐瞒身份,被赏给了这齐人做婢女。

而且,在尾张也好,在京都也好,两人都住一个庄园,同进同出。

是以,才有这种流言,倒和陆宁与深田恭子真的有露水情缘,无关。

而在藤原赖忠吃惊的看到齐人几辆牛车的女眷里,不但美女众多,甚至有祐姬的身影后,想来,怕是更深信流言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了。

和陆宁同行的,除了祐姬、辑子和资子,还有辅子内亲王和真冬姬。

丰田真冬,被委以了出云上使馆上使的重任。

这当然是给陆宁打掩护,令实际上会操作出云、石见变动的陆宁,可以隐藏在幕后指挥。

只是,这层深意,便是真冬姬也不知道罢了。

陆宁也已经给新唐城和新齐城去信,要萧皇后和夷懒,领宣抚营其余四百士卒也来出云国。

本来,理论上,倒也不需要那四百宣抚卒助战,陆宁是想等黄宝仪分娩后静修一段时间,再由萧皇后和夷懒,领宣抚卒,接黄宝仪来出云。

但春暖花开,陆宁倒是有些想念萧皇后和夷懒,这才令她俩现在便来。

至于黄宝仪,说起来,本就该自己亲自去接的。

而且,如果事情顺利,以自己的脚程,说不定,还能赶上她分娩。

至于辅子内亲王,却是东海茶庄事件后,便趁机跟着资子进了清水寺,资子又求肯自己,也就由得她了。

藤原赖忠,看到没看到辅子或祐姬,也无所谓,看他也不会声张。

……

播磨国,位于京都去西国的要道,农业和渔业都比较发达,但因为地处平原,很容易被征伐,是以战国时期,也是其他大名的囊中之物,本地并没有什么强悍的豪雄诞生过。

国守府在姬山之下,战国时期姬路城的城下町一带,现今,这片村庄簇拥下的一处御所,则是国守府所在。

代理国事的播磨介赤松有介,来自播磨国赤穗郡的赤松,至于有介这个名字,一听也知道是做了播磨介后,由尊称,慢慢变成了名字。

以前流水的国司,铁打的赤松介,老头好像担任播磨介有二十多年了。

这期间,很少有国司到任。

陆宁没参与赤松有介和藤原赖忠的深谈,只是感谢了赤松有介为自己一行人马提供的住处,尔后便告辞。

赤松有介看来很有威望,令村町二十多户人家腾出了空房。

当然,陆宁自然也给了相应的报酬。

而且,这些民房,只是供火枪轻骑们落脚洗去疲乏,陆宁这一路,都是在牛车车厢里休息,毕竟,最起码车厢里毡布卧絮等等,都是自己之物。

三辆牛车,一辆载祐姬、辑子;一辆载辅子、资子;一辆载陆宁和真冬姬。

歇息时,也是如此。

晚间用过饭,藤原赖忠却来拜访。

在牛车之畔,陆宁和他都坐在简易小马扎上,藤原赖忠倒是大为惊奇,笑道:“中原果然机巧众多,原来,还有这种座椅,携带方便,坐着也挺舒服。”

陆宁笑笑,心说这可是北方部族的发明,自己只是略作改进而已。

“班大人,我在想,这播磨郡,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来中原上使开馆?若能行,我可以答应任何条件。”

藤原赖忠这突然话锋一转,倒是直来直去。

设上使馆,也代表,齐人将会支持他,便如关东的江户上使馆,关东御领丰田仲任得到了齐人的支持,尾张上使馆,关中管领深田恭子得到了齐人的支持。

现今,齐人不知道为什么,又要去出云开馆,这令藤原赖忠,有了一丝幻想。

不过可惜,陆宁摇摇头,说:“此处开馆,怕没有必要,此地若有侨领事务,自然由京都上使院处理。”

除去京都外,四大上使馆,江户、尾张、出云(石见)这便是三个。

还会在九州岛设一处,协调处理中原和九州通商事务。

毕竟现今中原核心地区和东瀛交易,最近的海航路线,还是由山东道登州到东瀛的九州地。

而这播磨,实在没什么开馆的必要。

这五大上使馆,都足以将日本国变成不说傀儡地,但从此受中原钳制是必然的。

听陆宁的话,藤原赖忠露出失望神色,看着陆宁,很诚恳的道:“班大人,我知道你可以左右很多事情,盼你再考虑考虑,只要能在播磨开馆,任何条件,都可以谈。”

陆宁揉揉鼻子,显然,这些不是那么醉生梦死的权贵,很多精明之辈,根据种种迹象,自能猜测到,自己实则不是什么小小齐人班头,而是上使开馆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因为几乎哪里开设上使馆,自己都是第一时间到达。

“不在此开馆,并不代表你和齐人不可以成为朋友。”陆宁笑笑,说:“而且,对日本国内部事务,汴京庙堂的大员们,已经觉得介入大太深了,我们不想介入你们的内部事务和任何一方为敌,任何人想和我们交朋友,我们都持开放态度,赖忠,我们可不想成为东瀛地的统治者,要养这许多人口,令他们生活越来越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不是吗?”

藤原赖忠轻轻叹口气,但又有些如释重负。

第二百一十三章 海贼之地

从播磨国西行,进入备前国,距离出云国已经不远,直线距离的话还不到二百里,但绕行崎岖山地,走备中、备后再到出云,却要三百余里了。

藤原赖忠一直送到播磨国境,又派了一名侍从,和向导一起陪同陆宁等西进,一来指路;二来也是证明陆宁等的身份。

一日后,到了播磨国最西的御野郡,平原肥沃之地,不但是播磨国的经济中心地带,在战国时期,因为处于交通咽喉之地,此处也是西日本国的政治经济中心。

御野城和战国时闻名遐迩的冈山城相距不远,是一处极大的村栅。

其实,备前国陆宁便嗅到了一丝异样迹象。

到了御野郡更是如此,远远的,田野间农人看到马队,立时四散奔逃躲避。

想寻个问路的或提前去御野城送信的人都寻不到。

御野城,更是如临大敌,可能陆宁一行在较远的距离便得到信了,阡陌农田中不见一人,城栅紧闭,栅栏后,影影绰绰又很混乱,好像正在做防卫的准备。

御野城很大,可以看得出,许多段栅栏新建没多久,将可能超过上千户人口,都圈在了栅栏中加以保护。

陆宁便隐隐猜到,应该是备前、备中、备后等地和四国岛之间海贼闹得有些凶了。

这几国之地和四国岛之间狭长的水域,岛屿暗礁密布,几乎可以看作日本国的内海,后世也确实称为濑户内海。

此处一直水贼横行,官兵征讨无力,这也是平安京开始授予地方豪强追捕使等令外官辑凶拿盗的一个重要原因。

便是现今,因为此处经济远不似后世发达,岛屿暗礁也多,水图勘探不明,大齐商船便是从九州岛到京都,也是行四国岛的外临海,是以听闻,濑户内海中海贼仍旧猖獗。

甚至偶有绕到外海想劫掠大齐商船的,但其小小舟船,自难以得手。

而现今看态势,难道濑户内海沿岸,竟然被其袭扰的极为严重,竟然国守之地,都要如此戒备?

……

和播磨国一样,备前守是京都的公卿,遥领职务,人并不在备前,国内事务由备前介大原真人世平打理。

大原真人一系,是奈良时期一位亲王转为朝臣的本氏,不过大原真人氏,多封来西国,子孙没什么争气的,渐渐默默无闻,和藤、平、橘、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现今大原真人氏便是在这西国之地,也衰败无比,能任备前介的世平,还是大原真人氏中,比较出色的一个了。

世平现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号,也就是以本地他出身的地名为家号苗姓,是以,外界称为松田世平。

他四十多岁年纪,担任备前介已经十几年,看起来极为稳重的一名中年男子,不过,他却留了一块四四方方的胡须,很像后世的仁丹胡,令陆宁错愕了好一会儿,毕竟,这还是在东瀛第一次看到仁丹胡,京都公卿,现今流行的可是八字胡,不过,也很东瀛化就是了。

陆宁甚至好奇的问起他为什么留方形胡须,得到的答复是这几个月和海贼争端越来越多,这样的胡须便于打理。

现今东瀛,齐人为涉足的地方,隐隐便是乱世的前兆。

小野军征募各国义勇,从某种角度来说,令西国更加混乱。

一些失业农民武装起来,号称是响应天皇征召,前去关东作战,实则很快就变成了盗贼团,沿途烧杀劫掠。

小野兵败,没跟随小野去越前,而是擅自逃回西国的武装浪人们,就更成了动乱之源。

至于濑户内海中的水贼,也前所未有的壮大,他们盘踞在各个岛屿,时常登陆劫掠四国岛和备前、备中、备后等地。

最近,好似水贼们好像有了统一的首领,自称“海贼义勇总大将”,这也使得濑户海贼,变得势力极为强大,甚至前不久,听闻攻破了四国岛的赞岐国国守城,很是大肆劫掠了一番。

听松田世平讲述,陆宁不由揉揉鼻子。

说起来,东瀛海贼并不是什么贬义词,因为随着豪强并起,一些水上豪雄就自称为海贼大将,就是水上力量比较强悍的军阀罢了。

但现今,海贼就是海贼,他们烧杀劫掠,行的就是盗匪之事。

而现今濑户内海的“海贼王”,显然也未脱离这个阶段,还不具备自己要割据一方土地及人口,成为地方统治者的思维。

“班大人,今日在此休息一日,明日便快快上路,若不然,等那些水贼闻讯,必来劫掠。”松田世平叹息着,“西国动乱,班大人护送上使,要千万谨慎的好。”

陆宁摇摇头,说道:“本来,还想去西大寺观音院转一转呢。”

冈山西大寺观音院,是东瀛最古老的寺庙之一,后世更有特别奇异的千人裸祭等节目,陆宁很是好奇,本来确实想看一看其现今面目。

松田世平咬咬牙,“班大人来得太不巧了,水贼们刚刚洗掠了西大寺,不知道有没有走。”声调更有些义愤,“贯主性空上师和许多法师竟然被他们杀害,仅仅有几个小沙弥逃来御野城,我担心贼人来袭,这才多做准备,倒险些误会了班大人等。”

在御野城栅外,陆宁等等了好久,喊门的向导口水都几乎解释干了,才终于令松田世平开了栅门。

陆宁微微颔首,西大寺观音院距离这御野城,大概三十多里四十来里路程,那些海贼袭击了西大寺,确实很难说会不会性起,跑来袭掠御野城。

“班大人,天色不早了,这便歇息吧,明日早早赶路,免得遇到凶险。”松田世平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

陆宁咳嗽一声,自己晚饭可还没吃呢,现今东瀛人,都是两顿饭,十点左右一顿,下午三四点一顿,便是京都公卿也大多如此,没有晚上用餐的习惯。

不过,自也不会和他多说。

……

虽然松田世平为陆宁安排落脚的民居还不错,但陆宁还是准备宿在牛车上。

令陆宁感觉到还不错的,是松田世平提供的汤屋不错,木桶特意提供的崭新的,陆宁也舒舒服服跑了个澡,这才回车上休息。

车厢比较狭窄,几乎是陆宁乘坐过的最寒酸的车驾了,没有坐榻,车厢里铺了草垫卧絮,在陆宁刻意加厚用了许多齐国棉布垫在下面后,坐起来倒是舒服。

外间皎洁明月,车内挂着的油灯自然能不用就不用,东瀛菜油,和陆宁在中原使用的贡品之油自然天上地下,燃烧时不但气味刺鼻,且黑烟也多。

其实,因为车厢内特别狭窄,这段时间,陆宁晚上都是将整个空间让给真冬姬,自己出去转悠,白日行路,偶尔靠在车厢上打个盹。

今日却懒得去转悠了,一来御野城现在二十四小时闭栅门,还要做贼似的潜入潜出;二来,在外间如果遇到盗贼,自己怕又要忍不住动手杀伤人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懒得参与其中,眼不见为净。

不过,等近了车厢,看着里面狭窄空间,陆宁不由一阵挠头。

因为西行的话,一路上,很多道路很狭窄,属于田野小路,是以这几辆牛车都用的地方豪族惯常款式,车厢比较狭长,宽度严重不足。

白日赶路时,陆宁和真冬姬各自靠着一边车厢横着坐,脚都能踩到另一侧车厢,现今要竖着躺下休息,两个人,怕是要挨得很紧才行。

陆宁这几日都没真正在牛车上过夜,便是觉得,如此的话,自己本来就春心荡漾,怕必然忍不住糟蹋了这小姑娘。

那些少妇、人妻,露水情缘,陆宁觉得无所谓,但少女的话,还是要思量一番的。

毕竟,现今时代,拿了人家的处女身,丢下不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虽然东瀛人,相对贞操观念淡薄,甚至可能还不如草原部落,但从自己来说,这种事却做不出来。

而京城里,后宫嫔妃、宫外的情人以及庞大的草原部落胡夫人群体,数一数的话,也有二三十号人了,从东瀛,带回去祐姬一人就好了,这样无节制下去,怕自己成为历朝历代最荒淫的君王。

只是,每当有给自己下红线的念头,又不免有些奢望,若能京城日日笙歌才是正常男子吧?

现今的自己,其实生活很不正常,时常便要强行憋个一年半载的,不是因为自己经常亲征,而是在京城时,爱妃们往往自己宠爱一次,就要大半年才能歇息好身子,而且好像随着年岁日长,她们需要修养身子的间隔也越长。

而哪怕胡夫人府十来名草原部落的美少妇、美少女,偏偏到了那里,自己就少了许多束缚,那里真成了自己的银窟一般,往往一次就全部召来作乐,一夜而御,自己真正淋漓尽致发泄了精力累得呼呼大睡,她们却等于大半年,仅仅能陪自己一次罢了。

也正因为此,其实自己过的,简直就是非人的生活,看似嫔妃众多,群美在侧,偏偏,想做个正常青年男子每天热炕头搂着娇妻得到正常家庭温暖都不可得。

大多数时候,都要靠打铁、侦查之类的体力活,在夜间发力。

上天两次雷劈,给了这么一个体魄,不知道可喜还是可悲。

有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性子有些暴躁,靠自己定力才没有变成杀人恶魔,可能就是,和所有雄性动物一般,大多数时间,欲望得不到满足,必然就会变得,富有攻击性。

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成为一个暴君。

但话是这么说,人也不能真的变成动物,能约束自己的时候,还是要约束。

是以,当看到车厢里,真正竖着躺下休息的话,比自己预想中还要紧窄的多,陆宁便转身想走。

而看到陆宁掀车帘进来正有些诧异的真冬姬,咬了咬嘴唇,“班大哥,我走吧,我去换辑子她娘亲来!”

陆宁无语,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不称呼“祐姬”,却咬牙切齿什么“辑子她娘亲”,是生气自己这个邻家大哥哥变成了色鬼饥不择食将小妹妹的母亲都不放过呢,还是吃醋自己宁可和人母成就好事,也对她不假辞色呢?

虽然,情情爱爱的,陆宁早已如浮云,绝色美女,谁都喜欢,看到自也心动想占有,但也仅仅是喜爱而已,要说真正情感上能令陆宁想念时心中温馨温暖的,无非皇后,三位皇妃和小周后那既像自己女儿又像自己情人的小家伙,她们各有各的好,都在他心中占有极重要的位置。

不过,虽然早就不在意什么情爱之事,但真冬姬少女心思,多少还是能感受到。

好像,她不知道为什么,倒是喜欢自己这个丑八怪。

不关乎深田恭子对自己的利用和祐姬视自己为救命稻草的依靠。

真冬这小丫头,对自己的情感好像很单纯。

或许是因为情窦初开吧,不管其父怎么想训练她成为一名出色的细作、间谍乃至刺客,天性却难以磨灭,尤其是,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和自己相遇。

想想,作为脸上坑坑洼洼的丑八怪,能吸引这样一个美少女另眼相待,还是很有些自得有些触动的。

当然,很多男子,心内会有幼稚的念头,如果自己没钱没势,喜欢自己的才是真爱,才是自己的内在吸引了她。

但实际上,内在外在,包括经济条件等等,综合在一起,才形成你整个的人格,才是你自己的整个魅力所在。

真冬姬也是如此,陆宁也知道,如果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东瀛乡下丑八怪,没有表现出对所有事件非同一般的掌控力和武勇过人,又哪里能令这位美少女正眼看一眼?

胡思乱想着,陆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这些做甚么,看着真冬姬一笑:“算了,我出去转转,再说,松田世平给准备的居处,好像还不错。”

真冬姬一袭红白巫女裙,头发都好似后世齐眉秀发,后面长长乌黑马尾,清纯秀美无比,此时咬着嘴唇,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郁闷什么的小样子,更是可爱。

陆宁一时倒舍不得离开了,笑道:“你生什么气?我可是有二三十个妻妾了,你不会真想变成第三十多号吧?”

说完,陆宁自己都觉得无语。

前世今生,都不会哄女人。

现今就更不必说了,从来都是女人变着法儿讨他欢心,和情窦初开的少女沟通交流?更不存在,完全会变成鸡同鸭讲。

真冬姬秀美小脸立时通红,“什么三十多个,你说什么?”

陆宁咳嗽一声,感觉这样离开,自己好像挺失败的,便如白日间横着坐下,说道:“唉,你知道的,我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不过……”

正想说我说的是真的,语重心长和她谈谈心,虽然感觉,自己可能会越谈越糟糕,但很久没和人真正说说话了,好像从人类群居社交的基因,长时间不和人交流,很容易造成心理上的一些疾病。

便在此时,外间传来女子轻柔声音:“班大人在吗?”

轻柔的近乎虚弱,特有的娇嫩,正是辅子的声音。

陆宁还未应声,真冬姬已经接茬道:“在呢!”好像有些赌气的掀开车帘,气鼓鼓道:“你进来说。”

偏偏,辅子内亲王,这个一直深宫教育长大的畸形产物,比辑子和资子好像心理性格也大不了多少,根本没感觉到真冬姬情绪上的异样,却是忙说“谢谢”。

然后,她便真的用优雅无比的姿势踩木梯上了车辕,礼貌无比的对真冬姬道谢并进入车厢时,一双玉绳木屐,已经留在了车辕上。

真冬姬愕然了一会儿,只能无奈的,又没了横坐的位置,只能和辅子肩并肩跪坐在陆宁旁,两人虽然都不似陆宁高大占空间,但宽度几乎没有的车厢,也令她们两个,肩膀紧紧挨着,从心理学,都侵入了对方的极亲密距离。

陆宁倒是好笑,真冬姬更像现代cos美少女,只是,素颜的她,美貌已经是那些滤镜美颜开满级的cos美少女难以比拟的秀美了,而辅子,就是典型的平安时代美女吧,两缕长发在前,脑后精美发髻下长发披肩,只是满脸白粉的习惯被资子纠正了,但牙还是涂的乌黑乌黑的,可在陆宁看来,娟秀文静无比的纤弱古典美少女,一排黑色牙齿,却别有一番奇异之美。

陆宁心下也只能自嘲,可能美女看多了,审美也有点不正常了吧,但就是觉得,这辅子内亲王,还蛮可爱的。

“有什么要紧事吗?”除了在茶屋第一次见面听她道了句谢,陆宁就再没和她有过接触,她来求见自己,想来也是有什么急事。

“辅子一直想郑重的向班大人致谢,感谢班大人照顾我的妹妹资子,感谢班大人收留我,可是,辅子又很难为情,只能用语言道谢,太苍白无力,辅子一直希望,能为班大人做些什么,可是,好像越来越没有机会了。”

辅子说着话,双手伏地,稽首,大声道:“感谢班大人,阿里亚朵够咋伊麻斯!”

她虽然是“大声”,但柔弱的声音,想来在外紧贴车厢怕都听不到。

陆宁笑笑:“没什么的。”

真冬姬在旁小声嘀咕,“有什么不能感谢的,嫁给班大哥,做班大哥的第三十多个小座,想做政所是不可能了。”

陆宁好气又好笑的瞪了真冬姬一眼,所谓政所,是现今公卿们正妻的尊称,小座,便是侧室。

辅子听到真冬姬话语,讶然抬头,问道:“班大人,您准备娶我做侧室吗?”

倒好像,有些如释重负,眼中迷茫少了一些。

陆宁立时无语,东瀛皇宫教育出来的,真都是怪胎。

当然,大唐比较开放,但宋后期及明的公主,也很少有独立人格了吧。

随之笑道:“你金枝玉叶,乃是内亲王殿下,哪里有做我侧室的道理?到了出云后,我会在那里买一处地,你们姐妹帮我看管些账目就好,日后有了心上人,自己做主嫁给他就是。”

想也知道,资子和辑子年纪小,不会考虑太多,但辅子,肯定很迷茫,固然跟随自己一路西行自由自在,但她的生活,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安排好的。

而她毕竟年纪大了一些,会琢磨以后的事情,也就必然迷惘,不知道自己离开归国之后,她要怎样生活。

至于所谓要她们姐妹给自己看管账目,也就这么一说,算是给她们有了安排,真要辅子给自己监管账目?那遇到居心叵测的管理银山之人,还不将银山当成私产所有黑锅叫她来背?

其实,她到底如何,自己本来也没在意,资子和辑子想和亲人见面,自己当时看着两个小丫头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而资子怂恿她不再回宫而是跟资子去了清水寺,自己更没在意,很随意的事情。

但既然带来了西国,自己临行前,自也要给她日后生活安排好,莫害了这些白纸一样的女孩。

不过,祐姬和辑子,自己已经准备带回中原,而资子那小丫头,自己倒也挺想带回中原的,南安、南平两个小丫头,比辑子和资子小四岁,现今周岁不到五岁,虚岁六岁了,平素太怕自己了,自己带回去两个异域小姑娘陪她们玩耍,令她们长长见识也好。

而且说起教养,辑子和资子,都是不错的榜样,除了自己不想南安和南平,也变成看浮云都能渡过贵族的一天这种无聊的生活状态。

但带资子回中原的话,留下辅子孤零零,又好像太不人道,这种本来自己生活就很难生存的女子,身边又没了唯一的亲人,怎么都觉得太可怜了。

胡乱琢磨之际,辅子却有些傻呆呆,喃喃道:“遇到喜欢的人,自己做主嫁给他吗?”

显然,这对她来说,太不可思议,也很难想象,到底怎样去做。

陆宁无奈摆摆手,“好了,你来见我,不只是为了表示感谢吧?还有什么事吧?”

辅子这才回神,立时又双手伏地,稽首道:“班大人,辅子见到了从西大寺逃回来的沙弥,他好可怜,对我哭了好久,那里的人民,都在受苦,请班大人,救救他们,拜托了!”

陆宁听得一怔一怔的,随之哑然失笑,后世的话,如果这一幕拍成电视剧,不知道多少弹幕会痛骂辅子是白莲花、圣母,自己都没有任何生存能力,还求主角救不相干的人。

不过,陆宁倒觉得,圣母,总比生性凉薄的人要好得多,而且,看得出,东瀛皇宫的教育,至少形式上必然也是要教导出比较高尚的人,爱护民众、博爱苍生。

但实际上,京都公卿们少横征暴敛一些,民众日子就好得多,贼徒匪盗,也会少许多。

“你觉得,我能救出他们?能赶走水贼?”随之,陆宁笑着问。

辅子立时有些卡壳,大概,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多少有点觉得,这位“班大人”,无所不能。

毕竟,皇兄安排的一位权势很大的公卿联姻,“班大人”就这样随随便便带着自己离开京都,根本没人管没人问,所以,哪里还有“班大人”做不到的事?

陆宁也不等她回答,笑道:“好吧,反正今晚正不知道要怎么过,就去西大寺转一圈。”又正色道:“也正好宣示我大齐仁爱之道,天下苍生疾苦,我大齐都看在眼中。”

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心下一阵汗颜,原本自己根本就懒得理会来着。

不顾既然要管,自然也顺便树立大齐维护公平正义的形象。

辅子立时大喜,稽首,连声的“阿里亚朵够咋伊麻斯!”。

真冬姬翻个白眼,显然一路从关东便追随陆宁,她更是经过阴谋之类的教育,对“班大哥”到底在做什么,多少心里有点数。

现今“班大哥”义正辞严的大道理,也只能骗骗那些愚蠢的公卿,愚昧的民众,和眼前这傻兮兮的漂亮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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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观音院 (上)

西大寺观音院位于吉井川之畔,从这里到御野城,正是大片肥沃的冲积平原,村落很多,是备前国的人口密集区,或者说,是整个备前国真正的人口聚集区,其他绝大多数区域,人迹罕至。

现今东瀛国就是如此了,国土大部分面积都是山脉和未开垦的丛林,人口就是聚集在各国主要的平原地,也便很容易形成一个个的独立王国。

陆宁等抵达观音院西三里处的一个村落时,正是子时,玉盘高悬天空。

整个村庄显然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家家户户,没几人能安寝,不时传来轻微的哭泣声。

村里有几处黑烟还未飘散的废墟,看得出,是被焚烧的茅草屋,海贼显然已经来过这里了。

陆宁等在外面走动的声音,很明显又引起了恐慌,本来一些草舍中的谈话声立时消失不见,有人从门缝向外偷偷张望,大多数,可能立时躲在屋角簌簌发抖。

走在泥泞的村中小路上,跟陆宁并肩而行的松田世平有些无奈。

听闻“班大人”要去征讨海贼,松田世平也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如此的话,很可能惊动京都,使得京都将此地的贼患重视起来,自己多次上报,但泥牛入海根本没有回音。

忧的是,如果“班大人”被海贼所害,自己可能就要受很大的牵连。

听闻现今在京都,齐人大受欢迎,本来征齐的小野好古战败后拒不回京师,逃去了越前国,并自领国司,虽然还是打着拥护天皇的旗帜,发誓早晚要将入侵的齐人全部赶走,但已经大受谴责。

在这样一种氛围中,如果有数十名齐人在本地遇害,松田世平也不知道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只是,这“班大人”跟本不听自己先向京都通报的建议,执意带着区区百人的齐人卫兵要去西大寺剿匪。

松田世平无奈,只能招募城中义勇随行,毕竟,这个姿态是必须要做的。

虽然,可能招募的义勇,都是跟去送死而已。

海贼们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恶徒,砍掉几个脑袋都不带眨眼的,城中的农人义勇怎么可能是对手?

令松田世平想不到的是,“班大人”却说,百名齐兵就足够剿灭海贼了,带些农民足轻,反而是累赘。

松田世平再劝,可“班大人”已经召集齐人准备出征,他们集结的速度很快,又都有马,也确实根本不是“足轻”能追上的。

最终,松田世平只能领着几名扈从武士骑马同行。

要说他这备前介,也有百余名维持治安的常备军卒,但马匹,就这么几匹,而且,都是本地几个小庄园主家的子弟购买并乘骑。

现今东瀛好像都是如此,庄园主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越来越喜欢诉诸武力,一代代的,渐渐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武者阶层。

关东这种情况最为突出,而西国,也在缓慢发生着变化。

因为齐人集结太快,松田世平甚至来不及穿上自己的大铠,只能略显狼狈的换上较紧窄的袍裤,匆匆随行。

而现在,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班大人”和跟在他身边的两个秀美少女,松田世平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自己绝对不会给这个狂妄自大不知所谓的齐人陪葬,在被海贼们大举包围之前,自己会带着自己的部下逃离。

如此,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向京都汇报时,自己也亲自参与了战事,苦劝,又跟随,自己没战死,那只能说自己命大,一切严重后果,都怨不得自己。

就是有一点,松田世平很诧异,跟随齐人骑兵队出栅城时,一路都没见到这位班大人,不知道,怎么,他就到了这村子里等候,身边,还有两个美貌少女,好像是一路从京都跟随他而来的。

此时,陆宁也正感受,全身的力气,又渐渐高涨的轻松。

左右各拎着一人,奔行几十里,还是很费了一些力气的。

虽然,骑兵队只是慢跑,要跑在他们之前并不难。

辅子天真的问,她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比如,帮作战的军队准备一些食品什么的。

真冬姬直翻白眼,自是觉得,这傻姑娘根本不知道战争是什么。

陆宁觉得好笑,索性带上了她们,当然,也是为了驱逐海贼后,用她们来安抚民众,同时,从道义上,进一步使得齐人成为受到本地权贵邀请才正当合理攻击海盗的救世主。

而走在陆宁身旁,真冬姬和辅子也都有些晕乎乎的,腾云驾雾一般,简直令人不敢相信的经历,被人拎着裙带飞一般狂奔,神话故事中,才有这样的大力士吧?

“这户人家,父亲母亲,孩子,爷爷都在,人比较齐全,父亲胆子也很大,可以进去问问端详。”陆宁突然在一处茅草屋旁停下脚步。

东瀛的村落,不似中原现今很多村落那般整整齐齐,一排排一列列的房屋,就说这小村落,便很散落,在土坡上,稀稀疏疏有几十户人家。

“真冬,你来问他们问题。”陆宁对真冬姬说。

真冬姬神思不属,陆宁又说了一句,好像才回神,“好,我知道了,班大哥。”

……

松田世平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户人家,还真是如“班大人”所说,三代同堂,而且,也没遭到水贼的屠戮。

只是,陆宁、松田世平、真冬姬和辅子在外敲门,将人都喊出来时,里面显然经过了一番挣扎,最后,还是都畏缩着走出来。

衣衫褴褛的一家人,都光着脚,腿上全是泥巴,各个骨瘦如柴,脸都脏兮兮的,不知道多少天没好好洗过。

“你们不用怕……”真冬姬话未说完,陆宁便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真冬姬便指了指辅子,“这位是天皇陛下的妹妹——辅子内亲王,我叫真冬,是来自齐国安东道的使者,还有这位班大人,是齐国官兵的指挥官。”

真冬姬介绍身份的这些话,不但令那几名村民茫然不知所措,一时消化不了这许多信息,更不知道齐人是什么人。

便是松田世平,也猛地怔住,震惊的看向辅子,又看向陆宁。

而真冬姬还在继续,但第一个问题,却不是陆宁教她问的,而是:“海贼还在西大寺吗?你们为什么没有逃走?”显然,对这一点,她有些迷惑。

在关东,她可是见过战争爆发前,村落之民,携家带口逃离,去山林里躲起来的情形,暂时的逃难并不是无处可去,等战事结束,他们还会回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观音院 (中)

“他们已经离开了,已经走了……”最年长的老者,茫然的诉说着,他神色木然,好似对生死已经不在意,倒是他的儿子儿媳或女儿女婿,以及更小一些的孩童,很是惊惧不安。

“走了?”松田世平愣住,心下却大大的松了口气。

“过几日,他们还会回来的……”一个略微年少的年轻人,有些无奈又悲哀的说。

从这一家数口断断续续讲述中,陆宁得知,洗掠西大寺及周边村落的海贼们确实已经驾船离开,除了掠走了一些妇女和少女外,还留下了话,十天后回来,要各村准备贡品。

如这个村落,便要准备木柴一百担,此外还要准备大梅十坛。

木材是因为此处村落,北方不远就有芥子山,而所谓的大梅,是这一带特产,其实就是腌梅子。

东瀛一直便缺盐,哪怕到了后世侵华之时,东瀛也缺盐,虽然是海岛国,但气候环境使得其能晒海盐的地带很少,何况便是中原,产盐主要还是出自盐井。

现今东瀛就更是少盐,当然,中原也缺盐,但现今在陆宁眼里的中原缺盐,主要还是食盐产量少又有运输条件所限,在许多地域价格太高,食盐的价格,甚至可以影响到平民的生活质量,买盐,对平民来说是一等大事,而不是后世,食盐价格便是翻两番,也根本无关痛痒。

而东瀛的少盐,就是本质上的了,食用盐极为短缺,大部分都要供应京都。

而本地的“大梅”,也就是腌梅子,是利用本地沿海一片盐碱地,直接便用盐碱地的土,来腌梅子,把梅子腌的特别闲,大多数时候,都是唯一的下饭菜,一碗糙米饭,或者两个芋头,加一个梅子,便可以填饱肚子,而且,不知道多少外地人,羡慕本地这种能吃到大量咸食的生活。

当然,这种比较,也是至少土地肥沃,缴纳庄园主的地租后,还能勉强果腹的人群对比,那些忍饥挨饿的地域民众,所思所想,又是另一回事。

而海贼令这个小小村落便要提供满满十大坛腌梅子,负担很高了,而且,明显这仅仅是第一次贡品,下一次来,怕间隔时间不会太长。

海贼们又说,如果来取贡品时发现有村民逃亡,便会烧他房屋,以后再来,便杀死其全家老小。

这也就是说,除非彻底离开家乡,不然,只能任凭海贼奴役。

包括这个小村庄在内的土地,原本都属于东大寺观音院,历任贯主多是收五成田租,旁的也没要过,海贼们,却只怕要一次次来刮的皮都不剩。

但是,要说真离开这片沃土,村民们,又都舍不得,大多想看看以后会怎样,不到绝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

西大寺观音院现今反而比后世建筑要多一些,占地更大一些。

因为东瀛寺庙神社主结构多是木头,是以,经常会失火烧毁,尔后重建,加之建筑质量的问题,便是不遇到战火不自己着火,隔些年头,也需要翻修维缮重建,基本上,到了后世,其是没有真正千年历史的建筑物的,几百年的都极为罕见。

陆宁和火枪骑兵便暂时在此宿营,静候海贼回转。

虽然陆宁说不用,松田世平还是从御野城征募了数百名足轻来助阵。

松田世平甚至令在吉井川的河堤上,插上了十几面御野城的旗帜,希望能吓退海贼不要再来,此事能兵不血刃的解决。

陆宁看到这一幕心下只是好笑,看这些海贼作派就知道不是易于之辈,看到有官兵介入做好准备,只怕再来时,人只会更多。

那自称为“海贼义勇总大将”的家伙,听村民们说,名字叫上坂太郎。

显然,宣传自己的名字,自己给自己一个威风的称号,说明这家伙不是一般人,已经隐隐有了要在这乱世出人头地的想法,而绝不是仅仅做个海盗打家劫舍。

“上坂”,在东瀛这种地名太多了,所以,很难说的清,他到底出身哪里。

但看他作派,绝不会被松田世平吓一吓,就此避让。

河岸上,绿草如茵,野花点缀期间,吉井川和多数东瀛河流不同,没那般湍急,而且越到出海口,水流越平稳,而且这里到出海口不到十里,海贼们的轻舟逆流而上很是容易。

坐在河岸上,看着春日下吉井川好似发亮的玉带蜿蜒而来蜿蜒而去。

陆宁笑道:“东瀛河流很多,但这吉井川,倒令我想起了中国。”

旁侧,真冬姬抱膝而坐,乌黑长睫毛眨呀眨的,看着远方风景出神。

看着一袭红白巫女裙,红纽草鞋的这个美少女,陆宁经常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又进入了梦中那光怪陆离的世界,而她就是COS最成功的巫女美少女。

“班大哥想亲人了吗?”另一侧,娇弱无比的声音。

另一侧的辅子,却是铺了一小块布毡,一袭纯黑和服的辅子,仪态端庄的跪坐,更显高贵清雅。

而陆宁不管说什么话,辅子懂不懂也好,都会礼貌性的回应。

陆宁笑笑:“肯定想她们了,好在,估计要不了多久,便能回去了。”

辅子轻轻点头:“班大哥的亲人,肯定也在想念班大哥。”

陆宁颔首,不得不说,辅子的温柔气息,教养气质,相处起来,确实令人感觉很舒服。

“班大哥,听村民们说,再上游几百步,有一处水段特别清澈,以前是观音院的法师们才能使用的沐浴之处,现在自然没人敢去了,我去看看,观音院里,清洗很不方便。”真冬姬突然站起身。

陆宁看看远方河流入海处,点点头道:“好,离海贼说的日子还有六天,应该不会突然冒出来。”

真冬姬转头问辅子:“你去不?”

“啊,好……”辅子现今多少能感觉到真冬姬对她态度并不太友好,这是第一次邀请她一起做什么,令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从来没有同龄朋友,和真冬姬相处这些日子,挺想和她成为好朋友的。

陆宁点点头:“走吧,我去给你们站岗放哨。”

突然,便想起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带贵儿去泡温泉的情形,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温馨之意。

第二百一十六章 观音院 (下)

当松田世平看到无数小船停靠在江边,黑压压的海贼便如下锅的饺子一般跳下船,迫不及待的从及膝的江水中前行,密密麻麻如蚂蚁般上岸,而他本来在江岸上插的十几面旗帜很快便被贼潮淹没,甚至好似更激起了海贼们的戾气,他们将旗帜撕碎踩在脚下,挥舞着手中的太刀、竹枪、长棍怪吼,就好像,一群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松田世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些亡命之徒,怎么也有两三千众,怎么也想不到,海贼们会聚拢起这许多一起行事,以往,便是几十个人的匪众,互相之间也争斗的很厉害。

“班大人,快些走吧!”松田世平无奈的看着身侧陆宁。

两人在一处土丘上,距离海贼们登岸处,也不过几百步远。

松田世平也没想到,当哨卫发出警告,海贼来袭,“班大人”却兴致勃勃拉他来观战,这令他原本想见势不妙就逃走的准备全盘落空。

眺望那些登岸的海贼,陆宁笑笑,“一群乌合之众,世平,如果说,两三千流民之贼也能令你一筹莫展,令你惧怕,你这备前介,可就有些马马虎虎了。”

“流民”这个词,是“班大人”称呼这些海贼的,松田世平能听懂是什么意思,心下只是无奈,这些海贼,怕各个都杀过人的,便是乌合之众,野战中一拥而上,怎么抵敌?

只怕,从御野城跟随自己来的足轻们,现在腿早都软了。

眼见黑压压海贼潮眼见便要淹进观音院,而有零星海贼,好像注意到了土岗上自己几人的身影,向这边奔过来。

松田世平更是大急:“班大人,我们快走!”

便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嘭嘭嘭嘭”阵阵闷响,正潮水般前涌的海贼们侧翼立时大乱,好像轰一声侧翼就稀疏了许多,而一处沟壑处,慢慢飘散出一股股白烟。

“怎么回事?”松田世平惊讶的问。

而正往土岗这边跑的海贼小队也立时退了下去。

陆宁凝目观望,毕竟,每个火枪轻骑都很珍贵,必要时,自然要冲下去援助他们。

下方,突然又一阵呐喊,却是海贼们在几个小头目吆喝下重新聚拢,向那沟壑处冲去。

“嘭嘭嘭嘭嘭嘭”

又一阵白烟飘起,海贼们立时又慌乱的退却,留下哭爹喊娘的伤者和二三十具尸体。

陆宁笑笑,如此反复的话,每次都能给足火枪队上弹的时间。

而两轮火枪齐射,仅仅百名士卒,能射杀二三十人,伤了十几个,比弓弩杀伤力还要大一些。

海贼众,看起来都有了惧意,慢慢后退,陆宁也目光一凝,盯上了远方刚刚上岸的明显比其他人高出半头的壮汉,其穿着大铠,后面插着数面旗帜,倒好像后世戏台上唱戏的,但现今,武士首领,有时候就是这般夸张。

甚至战国时,战场上的传令兵,为了醒目后面背着厚厚的红色布球,比这壮汉更加夸张十倍。

都是为了令战场上士卒看到他们,鼓舞士气,和中原的帅旗异曲同工。

而这壮汉武士,定然就是所谓的海贼大将上坂太郎了。

上坂太郎吆喝着,立时,这些海贼便分成数路,向那沟壑,呈围拢之势奔去。

沟壑中,立时唿哨一声,突然便百余名骑兵奔出,弯弓搭箭,嗖嗖射出。

这些本来羽林郎的轻弓扈从,本就都精于骑射,此时,策马奔出,箭落如雨,海贼们立时乱成一团。

在这田野间,本就没有任何披甲的海贼们面对弓骑,几乎是一面倒的被屠戮。

追是追不上人家,聚拢一起,更是成为弓骑的活靶子。

几轮箭雨后,最前方的海贼众,立时崩盘,四下奔逃。

松田世平看得目瞪口呆,东瀛虽然也有骑射一说,但现今,骑和射,几乎就是分开的,而且,也是顶尖贵族武士才能习练的技艺,松田世平见都没见过。

陆宁目光却一直盯在那唱戏一般的甲胄巨汉身上。

却见上坂太郎,怒吼着,大步骑射方向奔去,混不管部下,正从他身边四散溃逃。

弓骑们,散成三队,追杀田野间奔逃的海贼们。

而上坂太郎好似野兽一般的怒吼,远远的,竟然能传到土岗上来。

而他健步如飞,距离一队弓骑已经越来越近。

陆宁蹙眉,摸了摸背背的长弓,正要动。

却听上坂太郎惊天动地一声怒吼,震得松田世平一阵眩晕,脸上变色。

陆宁却停住了正要奔下去的脚步,因为他看得明明白白,在数支箭驽射在上坂太郎身上,而他负伤却好似激发了野性奔走更快时,猛地有一支箭,正射中他面门。

怒吼之后,上坂太郎便如金刚一样,突然仰天摔倒,轰一声,带起一地灰尘。

海贼众们,立时潮水般退去,跑到江边的,争先恐后往船上跳,你推我搡,却不似下船那般轻松涉水了,许多人落水站不定,被江水卷了进去。

松田世平惊讶的看着这一幕,嘴巴再合不拢。

陆宁看着远方还在抽搐的上坂太郎,知道他一时还不得死,但,便是神医也救不了他。

虽说,这家伙,若有际遇,必然不是简单人物,可能便是那种一遇风云便化龙的。

在这大变局中,他很可能有机会成为名动一方的人物。

但方才自己本来就是要下去射杀他的。

自己也不是在这东瀛见到奇异人物,便有兴趣,恰恰相反,其实自己扶持的关东御领、关中管领,以及那些缓冲区的城主、名主,都是没什么大才具之人,若真有信长、秀吉那等人物,反而是个麻烦事。

几匹骏马从上坂太郎身旁驰过,嗖嗖几箭,射入他脸庞和瘫躺后露出的咽喉。

自然是看他是条汉子,给他个痛快。

陆宁微微颔首,本来自己都要下去动手了。

“世平,这些水贼,怕是倾巢而出了,待抓几个活口,问明他们巢穴的几个岛屿,解救被掳之可怜人,就要你来做了。”陆宁转头看向松田世平。

“是,是,班大人,在下定办好,更要在这西大寺立碑,铭记班大人等,为我备前之民,剿灭海贼的功绩。”松田世平,口吻几乎变成了陆宁的下属。

陆宁笑笑,转头看向了战场。

第二百一十七章 国仇家恨 (上)

备后国北部和美浓国西北处,已经被出云国须佐田卫侵占,且其在美作西北部,直面美作国、伯耆国的紧要之地汤原地修葺城栅,是为汤原城。

而陆宁一行离开冈山城、备前国北行,很快就遇到须佐田卫派来迎接的队伍,在汤原地稍事休息,便一路西北而行。

陆宁并没有前往出云国本城所在,目的很明确,直接西向石见国。

石见国在西国来说,也是贫瘠之地,国土面积不小,但多是山脉,现今开发出来的,仅仅有大森地和西部津和野两小片平原,是以历来不受重视,得到东海百行雇佣兵支持的须佐田卫驱逐本地国司自领守护根本没费什么力气。

陆宁一行来到大森地时正是四月初夏,甚至须佐田卫更激进一些,对治下民颁布法令,实行中原计时,陆宁一行抵达大森地,确切的时间是奉天十年四月初二。

实则一路从京都来到这里,看起来横跨半个日本国,但也不过区区五百多里,而且还是因为其国土狭长形状的原因。

不过一路行来,倒真是游历了数个国家一般,其风俗、建筑风格、口音,乃至各个地区民众生存面对的问题,都截然不同。

陆宁进来,进入须佐田卫的势力范围后,立时便前呼后拥,到了出云,须佐田卫更亲自相迎。

显然,须佐田卫现今又如何不知道,这位“班大人”根本不是普通齐人中的低级军官。

尤其是,早就得知,这位班大人是想在西国购买一处土地,而且,目标就是石见国的土地,因为石见国距离齐国对马水寨已经很近,班大人觉得这里发展前景很好,要在这里建港,也是因为,石见国贫瘠,想来不用多少开销。

但饶是如此,能领着百名齐国弓骑正卒走遍大半个日本国办自己的私事,他的上司都大慨方便之门还派出百名骑兵护卫?哪里是个低级军官的样子?

这私事,怕越是公事。

齐人在江户购地修港,已经有先例。

但石见国,不似江户那边沿海有优越的天然良港的基础,要建造贸易港根本不可能。

不过,这些疑问须佐田卫自然只是心里嘀咕,在出云左近的石见如果有齐港,那他烧香拜佛求之不得的事情,如此,齐人要介入本地战事将变得更加容易,他须佐田卫只要一心向齐,最起码可以立于不败之地,齐人已经向他保证,去过“班大人”购买土地一事成行,那么,齐人将保护须佐田卫在出云、石见两国的利益,如果出云、石见两国遭受外来攻击,齐人将会介入。

也就是,齐人对他的根基之地做了安全保证,最起码,他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不会老巢都被对手袭灭。

而班[]大人西来,一路上,还剿灭了几处山匪,更扑灭了濑户内海肆虐令周边诸国国民深受其害的海贼,斩杀海贼巨寇上坂太郎,这些事迹,已经传遍周边,齐人在西国的口碑,渐渐变得空前高大。

须佐田卫就更不敢等闲视之,等见到“班大人”一行,远远见到班大人随行的莺莺燕燕女眷,打探之下,听闻里面更有几位内亲王,剿灭海贼时,便是用内亲王邀请的明目动的刀兵,须佐田卫就更是咋舌。

陪同陆宁来到大森栅的,是须佐田卫的长子,也明显是他寄予厚望的接班人,须佐一成。

在他陪同下,陆宁几日时间,都在附近山脉中转悠。

而须佐一成,好像对这一带还算熟悉,最起码大的地理概念还是有,这令陆宁有些惊奇,对他不免高看了一眼,他不是石见国人,自然是事先做了功课,而且做的很详细,须佐田卫选中的这个接班人,确实不错。

……

大森地临海森林附近,有一处雅致的庄园,本来是石见介的居所,现今成了陆宁的落足之地,火枪扈从们住在了最外围本来守兵们的栅丸。

这日陆宁从石见山脉处回转,却不想,真冬姬和辅子内亲王有访客。

真冬姬,现今是齐国出云上使馆上使,但实际上,出云上使院,有一名副使早就到任,包括东海百行雇佣兵对出云须佐田卫的支持,他也深度参与其中,真冬姬挂名,倒好像就是帮陆宁来主持买地一般。

而此时御所母屋中,三名丽人相对跪坐,仪态典雅的叙话,一名巫女美少女,两名和服丽人,辅子内亲王黑色和服,雪白足袋,更显贵族少女娇贵,来访的丽人是气质略冷的美貌少妇,淡蓝和服,更添几分凛然的冷艳。

陆宁进母屋,三女忙都起身,行到木屋中央跪坐躬身见礼。

那冷艳少妇见到真冬姬也如此,美眸更闪过一丝异色。

“鹿足女见过班大人。”冷艳少妇声音甚为娇媚。

陆宁便知道她是谁了,须佐一成的随行队伍中,有一位很重要的人物,前石见介的儿媳,因为出身石见国鹿足郡富户,所以,乡人多尊称为鹿足御。

石见介说是被驱逐,但全族被杀了大半,还有小部分失踪,包括石见介本人,便是失踪状态。

而鹿足御则成为帮须佐氏合法统治石见国的重要人物,因为她本就是石见国庄园主之女,很多农人因为她的存在也安心留下没有流亡。

自己来石见国选地,须佐一成随行,也领了这鹿足御来,其实这里地理风俗等等,须佐一成跟自己讲解的那些,怕大多出自鹿足御之口。

只是没想到,自己带了须佐一成在石见银山一带转悠,回来能见到这鹿足御,不知道她怎么就跑来拜会真冬姬和辅子内亲王,这肯定不是须佐一成吩咐的吧。

可能是未亡人的关系,又是淡蓝颜色和服,鹿足御给人一种忧郁冷艳的感觉,跪坐在旁,其紧裹纤足的棉袜都是淡蓝色的,一见就是中原产,被齐商输送来卖给贵族的,在本地很罕见,也别有一番诱人。

“班大人,听闻你去了大森南山,那里野兽众多人迹罕至,小女私以为垦荒的话,前景并不是很好。”

鹿足御突然主动挑起了“班大人”择地的话题。

第二百一十八章 国仇家恨 (下)

陆宁笑笑,“我倒挺喜欢这里风景,何况,要买人人都觉得有很大潜力之地,我也没那许多闲钱。”

鹿足御滞了滞,微微一笑,并不言语,但自然也是在说,知道你在搪塞我。

陆宁琢磨着道:“我大体上有了个轮廓,很喜欢这大森附近山岭,我想买的地,长的话,便从大森地东南为界,到西北四十齐里,宽以海岸线为一边,和海岸线平行之线,二十齐里为另一边界。”

齐里,十尺一丈,一百五十丈为一里,因为一尺和后世大致差不多,所以,齐里大体也是五百余米,陆宁只是为了自己下意识估算方便而定,是以和后世相差不太多,但倒也不是非要和公里之类的接轨,毕竟今生这个世界的话,到底谁的度量衡要接轨谁的,那还不一定呢。

而陆宁圈定的范围,用后世说,大概二百平方公里,将整个大森地和石见银山,包括石见银山延伸的矿脉,都囊括其中,且更留出了许多多余空间,以免太精准,以后开发石见银山,被人觉得是有的放矢。

但实际上,就算现今圈了一个大大的范围,倒好似主要为了大森地那一小片有人口聚居的平原一般,可若说开发石见银山时,不被人怀疑自己早早就知道此处有超级银矿,也不太可能。

听陆宁的话,鹿足御愣了愣,显然想不到,陆宁要买这么一大片土地,而且,有很多农田和居民。

陆宁琢磨着道:“如此,你说,该如何估价?嗯,有名主之地,我自会赔偿给名主,他们得到赔偿,可迁走,也可留在此地继续耕种,只是,需要给我缴租了。”

看着鹿足御,陆宁笑笑道:“你帮我估算估算?”

鹿足御犹豫了一下,暗暗咬了下红唇,随之道:“大森地,名主多已经不在,班大人要用多少钱赎田,只看须佐守大人心思,想来不会用太多,大森南山以延伸的山林,本就是无主之地,要用多少钱,还是看须佐守大人心思。”

陆宁微笑,“那你估摸着,我出价几何才合适?既不显得我太冤,又令须佐田卫觉得我并没有轻视他。”

鹿足御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咬红唇道:“大人一定逼我说,那我便说,听闻齐人答应若大人买地之事成,便承认须佐守对出云、石见两国的统治权并给予安全保证,要小女说的话,须佐守,该当付大人巨款,促成大人买地之事。”

陆宁就笑:“不,不,不能这么说,我要的地契,要合理合法,可经百年千年后人之检验,若按你说的,若有朝一日我大齐衰落,这地可不就成巧取豪夺随时可被东瀛之主收回?便是我大齐长盛不衰,我也需要一页说得过去的地契,要知道,这份地契,将会有汴京文总院为见证,并请东海百行为保证人,若有人悔约,百年千年后,东海百行也需为我的后人张目,是以,总要有一份说得过去的地契。”

听陆宁的话,鹿足御更是美眸连闪,突然道:“若如此,京都颁发的名田公文,石见国山林,都在我父亲石见介大人名下,且父亲大人曾经检地,将此山林造册,今父亲大人失踪,我夫婿死亡,父亲大人的名田,自然由我承继。”

“而且,小女保有名田检地的凭证。”

陆宁怔了下,想不到,原来这石见介也是个人物,趁令制国变成知行国,将许多山林丈量归到了自己名下。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惹不起农田之地的名田主们,只能侵占无主之地,现今来说,这些人烟罕至的山林,根本没什么价值,跟偶尔进山打猎的山民,又能收几个钱?而自身并没有强有力的武力支撑,这种合法化侵吞山林,怕没几年,又会被人合法化的夺走,只要石见国换了国守,他这些山林名田必然被收回。

但是,对自己来说,却截然不同了,如果鹿足御真有凭证,那么,这山林现今就等于是京都天皇赐予了石见介,石见介转卖给自己,从法理上,是京都皇室都不得不承认的交易。

只是,还有一个难题,固然鹿足御之子,是石见介第一顺位继承人,且现今东瀛法律,夫死后,妻子继承财产合理合法。

不过,要令石见介的名田顺理成章为鹿足御继承,便要证明,石见介不但死了,还死在了鹿足御夫婿之前,如此,等于石见介的名田首先由鹿足御夫婿继承,鹿足御夫婿死亡,鹿足御才获得夫婿财产的继承权,若不然,石见介死亡在后的话,石见介的继承人,会变成其余子女。

当然,现今来说,本不必如此纠结,但按照大齐律法,鹿足御要取得继承权,就该如此。

也有个办法,石见介所有子女,都杀光的话,鹿足御作为长房儿媳,也自然承继其公爹的遗产。

陆宁正胡乱琢磨着。

鹿足御又道:“我知道班大人在想什么……”犹豫了会儿,好像心内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咬牙道:“实则,石见介大人并未死亡,若大人可保证石见介大人的安全,我便劝服他出面,将他名下农田山林,都转授给大人。”

这可就石破天惊了,陆宁愕然看着这冷艳孀妇,一时无语。

显然,这鹿足御绝对没有放下心中的仇恨,而在发现,自己应该是齐人中很特殊的重要人物,甚至可能是帮大齐显贵购买田地,所以才有齐人文总院做人证东海百行做永久保证人的说法。

是以,鹿足御显然觉得,终于等到了一次机会,不说为她夫婿报仇之类,最起码,可以摆脱被仇人控制的耻辱局面。

听闻,须佐田卫和须佐一成父子都觊觎她的美色,但显然觉得她有利用价值没有逼迫太甚,反正在他们眼里,鹿足御已经是囊中之物,自也不急在一时。

看了鹿足御几眼,陆宁微微颔首:“我琢磨琢磨。”

第二百一十九章 隐患

大田地是一处凹进来的海湾地带,有上万亩开垦土地,都属大田西念寺所有,当然,此处土地并不肥沃,其生产效率和产量,万亩土地供养生活其上的几百户西念寺雇农及数十位法师、沙弥等等,也只是勉强罢了。

须佐家很是礼佛,对石见国现今这第一大佛寺也是礼敬有加,并没有惊扰其一丝一毫。

当须佐一成听闻大田地也在“班大人”预想购买的土地中,他很是惊奇。

大田地比较出名的还有温泉,两百多年前就开汤的大田温泉,主要是法师们为信徒祈福、治病等等使用。

其实现今东瀛地开汤的温泉大多是这般用途,如陆宁当泡澡池子一般的,是从关东传入,确切的说,就是齐人来后的事情。

不过,须佐田卫显然知道“班大人”的特殊爱好,因为“班大人”抵达须佐家势力范围最东南的汤原城时,便对汤原城古老的汤池很有兴趣,歇脚两日,很是泡了一番。

是以,这西念寺的祈福之地“汤泉津”,自然成了“班大人”歇息之地。

汤泉津,有幽静的禅院和数个汤池组成,根据祈福、治病等等不同要求,汤池种类也不同,有露天汤池,也有木屋石池。

这汤泉津,就是后世的温泉津。

后世不但保有几百年历史的温泉宿场,而且,在石见银山开掘期间,汤泉津更是作为在此打磨白银并将其运输出去的加工区及港口之一。

在石见国建输送银的小港口,陆宁自然也看中了此间。

现今来说,这里也有小渡口,东西来往的近海之船,有时候会在此歇脚。

是以,才称之为“津”。

……

汤泉津一处禅房,陆宁和西念寺贯主性真法师相对而坐,现今,中原传来的华严宗,很多寺庙贯主,性字辈分的不在少数。

当陆宁说起,要将西念寺所有土地买下来,甚至包括了西念寺地皮。

不但性真法师错愕,旁侧跪坐的须佐一成也有些吃惊。

“寺主不必担心,贵寺自可永远居住下去,我更不会向寺主收田租,且每年西念寺开销,都由我提供,具体的钱粮数目,咱们可以议,若寺主想去更繁华之地开坛,便是京都,我也可为法师寻觅一处灵宝之地。”

陆宁看向须佐一成,“也不仅仅是这大田地[男人],我想买的地,已经觅好,从大森地东北,到西南,高津川西南,长四十余齐里,宽以海岸线为界,延伸内陆二十齐里。”说着话,拿起案桌上舆图,旁侧伺候的小沙弥极为有眼力见,忙接过来,跪行到须佐一成面前,将舆图双手递给他。

舆图是出云、石见两国大致地形地图,里面陆宁用黑笔勾勒出了要置办购买的土地轮廓。

须佐一成看到,更是吃惊。

虽然,“班大人”早和其父亲说了,大概要买数万顷土地。

齐国新度量衡,出云须佐氏已经开始使用,十尺一丈,十五丈一里,长六丈,宽十丈,为一亩,十亩为一顷。

齐律土地之法,私人拥有土地,最高不能超过百顷。

而数万顷土地,须佐一成也大体明白是个什么概念。

只是,现今看,这位班大人却是要将购置的山林田亩全部私有,甚至佛寺的地皮都不例外,这却有些出乎预料。

不过,须佐一成自然连声道:“当然,我定帮班大人玉成此事。”

父亲早透过底儿,莫说数万齐顷土地,便是半个石见国,也由得他。

而实际上,“班大人”圈定的,怕也快有石见国三分之一的土地了。

说着话,须佐一成便看向性真,笑道:“还请法师大开方便之门。”隐隐的,有着威胁意味。

性真大和尚默然,双手合十,低眉顺目,并不言语。

“班大人,具体事务,便由我和性真法师商榷吧。”须佐一成看着性真和尚的眼神闪过一丝凶光,待看向陆宁时,便满脸笑意。

陆宁笑笑,“那也不用。”对性真道:“法师可多思量思量,我们容后再谈。”

性真念了声佛号,微微躬身,这才起身退出。

看着他背影,须佐一成冷哼一声道:“班大人放心,明日,他必然会答应班大人的条件。”

陆宁摆摆手,道:“那也不用,买田之事,不能威逼利诱,我会开出丰厚条件,令他答允便是,我看他,会想清楚的。”

须佐一成点点头,看了陆宁一眼,笑道:“班大人,听说,鹿足御曾经拜会丰田上使真冬大人,班大人也见到了她,不知道班大人对她,观感如何?”

陆宁不由莞尔,原本,这须佐一成倒真是尽心尽力相助自己,如此,本来自己和石见介见面的心思就淡了,正琢磨另想办法令此次购地契约变成京都方面也反悔不得的死契。

而现今看,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须佐一成作为一方诸侯的接班人,是很不错的人选,至少,关东御领丰田仲任,尾张管领深田恭子,都还没有这样的强力接班人出现。

但偏偏,他为了鹿足御,不惜出言试探自己。

当然,也是担心,鹿足御私下见到了自己,不知道会不会有不利于须佐家的事情发生。

“有用的人,我都要见一见,一成,这却是你的不是了,有如此熟悉石见之人,却不给我引见。”陆宁看着须佐一成,淡淡道:“东海百行应承之事,从不会毁约,一成,这点你不必担心。”

“嗯,你这便去吧,顺便喊鹿足御来,我有话想问她。”

陆宁说着话,也打量着须佐一成的神色,这个出云野心勃勃的接班人,如果,为了区区一名女子,便不惜冒着影响家族利益的风险得罪齐人,那以后这盟约,也注定会比较脆弱。

须佐一成愣了下,摇头道:“班大人,鹿足御这几日身体不适,班大人购地一事,一成必办的妥妥当当,班大人也不需见她。”

陆宁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既如此说,那便由得你。”

须佐一成不知道有没有听出“班大人”话里已经略带不满的意味,躬身道:“是,班大人但请放心。”

陆宁不再言语,看着他退出去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须佐一成虽然听父亲的,什么都答应自己,也确实按照父亲吩咐尽心尽力帮助自己,但可能更多的,是希望获得其父亲的青睐,而对齐人,心内未必没有抗拒心理。

而且,他没有其父的城府,又野心勃勃,就很容易因为一些小利益,和齐人起芥蒂。如石见银山,自己发掘之时,本是准备给须佐家一些补偿,但现今看,如果日后须佐一成当家作主,如果仅仅是一些小补偿,怕满足不了他的欲壑。

第二百二十章 直男怨女

暖暖的日头下,竹林之中,陆宁全身浸在热汤中,除了腰间裹着毛巾,可以说是一丝不挂。

这露天热汤,石头池子很大,可以容纳几十人的样子,是西念寺为村民集体祈福之地,而被祈福的村民,通常都会觉得身上疲惫不翼而飞,很灵验的样子。

不过今日,整个石头池子,就坐了两人,远远的,陆宁对面,是一名中年男子,他就没有陆宁这般赤诚相待了,而是穿着和服内衫,静静坐在陆宁对面石头上,看他态势,便曾经久为上位者,但此刻,神色多少有些掩饰不住的不安。

热汤之泉,从木屋汤屋流过来,进入石头池子,陆宁算是上游,中年男子是下游,泉水最终从他身后一处沟壑流走。

“不错,如果你将名下田产、山林全部转授给我,我答应你,保证你的安全,且我也不会无偿收你名下之物,一千大齐通宝钞,且帮你救助被须佐家圈禁的亲人,送你和你之亲眷去大齐,如此,足够你及族人立足过上富裕生活了,当然,最终在大齐你之一族生活怎样,还是要看自己,一千贯,养不了你世世代代。”

陆宁静静的说着,也打量着面前的石见介,赤裸相见,可以很轻松看破对手的内心。

将石见银山名正言顺变成京都御所都不能否认的契约置于自己名下,不仅仅涉及自己,甚至可能涉及自己之后子孙之事,自要办的没有把柄。

所以,自然要慎重,也要看清楚面前这个交易对象。

石见介有些犹豫。

陆宁知道他想什么,淡淡道:“东海百行和出云须佐关系融洽,东海百行绝不会为了你,悔约背盟,那些奢望,你也不用再想。”

石见介长长叹出口气,咬了咬牙,却不说话。

陆宁道:“你考虑吧,明日再给我答复,宿在此间,没人能难为你,想来,你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石见介,还真是大隐隐于朝,入了西念寺,做了沙弥,便是打理汤池的一员。

须佐田卫,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苦觅不得的对手,竟然敢栖身如此显眼之地。

但饶是如此,石见介,这些日子,又哪里有一刻不在提心吊胆?

听陆宁的话,石见介苦笑,微微颔首,“是,确实好久没能好好合眼睛了。”

随之,见陆宁微微闭目。

石见介便起身,竹林中,阿裳局忙行过来,引领他出去为他安排居所。

阿裳局是须佐田卫昨日送来的侍女,十四五岁年纪,极为漂亮迷人,听闻是须佐田卫偶尔见到,惊为天人,认为她是出云、石见、美作等国最美之处女,本来是准备祭祀海神,也就是须佐一族已经将神格提升为可以和天照大神抗衡的出云大神。

虽然神话传说中,须佐一族的先祖出云大神臣服天照,主动让出了出云的统治权。

但实际上这个神话,正表明京都天皇一系远古时征伐出云征服了须佐先祖们的事实。

现今,在出云国的神社众,出云大神和日照大神并驾齐驱,二神一左一右得到供奉。

而须佐一族自命来自海中。

后世历史学家认为出云最早的部落可能是高丽人或中原人,驾船侥幸能渡过汪洋来到此地定居。

毕竟东瀛部落时期,中原已经是秦汉,内战中失势的贵族,或是探险家们,亦或秦汉官方派出的四方探索的使者,驾船来到日本,这并不是天方夜谭,反而再能安全回转的话,那几率就太小太小了。

而须佐一族,从神话故事中,则得出出云大神为海神,他们是海神之后的结论。

甚至,为了重新强化出云大神的神格,须佐田卫搞出了盛大海祭的戏码,更准备献上出云最美的少女进行活人祭祀。

但陆宁一行抵达出云、石见,阿裳局便由祭品变成了陆宁的侍奴。

须佐田卫显然也有过犹豫,是以,一直到陆宁来了石见,才将阿裳局送来。

显然须佐田卫心中清醒的很,神话不管再怎么麻醉世人,甚至用来麻醉自己,但终究,不如齐人大人物的支持来得更实际。

阿裳局陆宁还没和她单独相处或说过话,但贫穷民女,本来将死,很可怜的一个人,现今怕更是提心吊胆的,听话的无以复加,通常,都是祐姬吩咐她做事,原本,很多事都是祐姬一个人做,现今有了分担。

汤泉津靠近汤池的禅院,就住着陆宁和随行的女子,外间禅院,则住着现今为陆宁服务的小沙弥和阿大、阿二,又在禅院墙东民居,火枪轻骑们比邻而居。

阿裳局自然是引领石见介去和小沙弥们住。

……

半个多时辰后,陆宁正准备起身的时候,脚步声响,阿裳局怯怯的声音:“大人,石见介求见大人。”

陆宁微怔,这么快就去而复返?

“领他来吧。”陆宁摆了摆手。

很快,石见介跟在阿裳局身后来到石池旁。

阿裳局刚退下,石见介便咬牙道:“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有一个要求,芝子不需再回到须佐家效力。”芝子,便是鹿足御的名字。

陆宁微微蹙眉,“鹿足女来见你了?”

心下也有些无奈,这“汤泉津”之院,现在还真是防备松懈,当然,鹿足御几次来拜会真冬姬等,现今进出,守卫及阿大阿二自也不会事无巨细的向自己请示,不然,自己也觉得烦,更莫说,鹿足御见其公爹石见介,并不需要进入内院。

“须佐一成这个无耻的家伙,今日要逼迫芝子,芝子寻个借口,逃来了此间,”

石见介,愤怒无比,任谁也是,包括儿女在内,族中许多亲人被这仇人所杀,现今,更要眼睁睁看着仇家霸占自己的儿媳,他又如何不怒?

陆宁却是摇摇头,怎么都觉得,此事未必为真,而是鹿足御的小小心机。

不然,须佐一成真想用强的话,她未必逃得出来。

而且,须佐一成,虽说隐隐有点为了这个女人,有不惜开罪自己的意味。

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说明,其心内可能极为珍视鹿足御,如果真就是为了她的肉体,想要逞一时之快,何必等到今天?

何况,话说回来,如果仅仅为了肉欲,须佐一成也不会冒得罪自己的风险甚至直接和自己对话不希望自己再见鹿足御,天下美女何其多,何须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得罪自己不说,被其父亲知道,怕继承人地位都会受影响。

倒是鹿足御,从想办法见到真冬姬开始,明显为了接近自己,用足了小心机。

不过,国破家亡,不得不侍奉在敌人身遭,她的举动,倒也可以理解。

第二百二十一章 深谈

山脉纵横,绿林参天,夏日下,这片原始森林中闷热无比,蚊虫极多。

虽然涂有大齐特有的药油,但行走其中,还是一个极苦的差事。

陆宁缓步而行,身边跟着阿大、阿二,背的包囊都鼓鼓的,自然都是陆宁需要之物。

须佐一成走在一旁,脸色有些阴郁。

陆宁已经跟他说了,和石见介做了契书,并已经遣人送去京都,一来,由文总院签字画押作为中人,由东海百行签字画押作为权益保证人;二来,要京都御所出具相应的名田变更书,其实,这本来不是必须的,京都之外各国名田售卖,也根本不必得到京都御所的批准,陆宁是想尽力做的完美一些。

这等天大变故,须佐一成自然拿不定主意,想来已经遣人火速送信去须佐田卫处,等父亲的决断。

而今天陪同陆宁勘探山林,他自也随同,只是,神色中的不满已经有些掩饰不住。

此外跟随陆宁而来的,还有真冬姬和辅子,都是自告奋勇而来,只是不知道她们两个何时成了好友,一起来和陆宁说项,要陪陆宁上山,陆宁也无所谓,她们要来就来,也没心思还劝说她们之类的。

当然,真冬姬和辅子两个,都有一名身材彪悍的村妇背在类似竹篓的坐具里,她俩体重都轻,两个村妇倒是在山路上走得如履平地。

在陆宁印象里石见银矿附近,山坳里,还有些农田,住着几户山户,山坳里农田基本是种一年,第二年放置,下一年又接着种,如此,可以养田力。

平素这些山户又何以捕猎采果等等,所以,这几家山户除了有被猛兽侵扰、泥石流等等危险外,生活倒比山下人家稍微好一些。

这几个山户,显然日子还是老黄历,以为外面是石见介当家作主,他们其实生活在大山里,平素也不用缴纳赋税。

等陆宁一行到来,他们很好客,拿出山果还有晾晒的肉干招待这些看衣着就知道是外间贵人的客人。

但等须佐一成沉着脸和他们说起,以后这里山林,都归面前“班大人”所有后,这些山户,不管是壮汉还是老人、妇女,都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陆宁笑着做手势令阿大、阿二从背包里拿出点心分发给众人。

然后,就给山户们勾勒起以后的蓝图,要在此设伐木场开山劈林,取木材烧木炭,随之,有了木炭,此处可以规划出一些作坊等等,这大森到汤泉津一带,都会慢慢繁华起来。

又说山户们算是此间垦荒的原住民,会给一笔补偿,且以后采木厂、作坊等等,都会给山民们安排差事,必然比以前生活更好,还不似以前那般危险。

山户们将信将疑,但既然面前贵人成了此间山林的主人,他们也没有办法,更莫说,能想到这贵人能如此和蔼的和他们聊以后的生活给他们吃定心丸了。

……

清泉潺潺。

陆宁和须佐一成坐在一棵参天大树旁,又有些孩童,在附近嬉闹。

有几名山户妇女,则在泉水里,为坐在被泉水冲磨的很光滑的石头上的真冬姬和辅子内亲王浴足解乏。

东瀛社会阶层的尊卑意识,甚至无关“贵人”是不是和他们这些低下之民有从属关系,而是整个社会阶层底层民众,对“贵人”的服从和仰望。

水流声中,真冬姬和辅子内亲王面前各有两名妇女,为她们褪去鞋袜小心翼翼的帮她们冲洗雪足。

陆宁眼力好,是以,真冬姬和辅子内亲王解去足袋后的纤美玉足尽收眼底。

须佐一成就没有这等眼福了,他坐在一旁,心思明显有些不在这里,眼神很飘忽。

“一成啊,现今东瀛,大变革时代,我知道,你想法很多。”陆宁轻轻摇动折扇,吓走飞近的蚊虫,他反应很快,多么小的蚊虫,也根本飞不到他身前。

陆宁突然决定和须佐一成谈一谈,如此,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又哪里理会过这些?

和他有了交集之人,到底会得到天大好处还是招来灭顶之灾,一切,都靠他们自己悟,路靠他们自己走,而不会还要自己出言点醒。

而现今,陆宁突然觉得这须佐一成还是有点可怜的。

尤其是,须佐田卫固然是老狐狸,可能西国惯出智者吧,如后来的毛利元就。

须佐田卫便是如此,在这动荡之时,他明显是铁了心依靠齐人,固然是他觉得如此,他才能在这西国崛起,甚至成为未来的西国一霸。

但最起码,和这须佐田卫的合作,还是很愉快的。

陆宁不希望,这种合作关系受到严重破坏,自己还需另外寻觅在出云、石见地代表齐人利益的代理人。

是以,陆宁琢磨着,缓声道:“但是一成啊,要成就大事,便要成非常之人,我在此购地,你便是不懂其中关窍,你父也必然提醒过你,此事,并不仅仅是我购地这般简单。”

顿了下,陆宁突然道:“因为一个女子,你便和我心生芥蒂,那我问你,如果此处山脉,突然变成宝藏之地,而我几乎没付出什么代价就成了这宝藏地的主人,你会如何想?”

陆宁挑起这个话题,自然也是打预防针,同时,隐隐的,也是一种威慑。

毕竟,齐人并没有在此勘探,是如何知道这里会有超级银矿宝藏的?

现今自己这话,就是隐隐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凑巧。

须佐一成脸色立时一变,后一句话,他应该现今还没太在意,脸色巨变,而是因为陆宁前面所说“因为一个女子,你和我心生芥蒂”的言语。

“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我大齐对东瀛并无土地的野望,我们隔海为邻,打交道是免不了的,你须佐一族,虽世居出云,但想稳稳立于乱世之中,是何等不易你当明白。”

顿了下,陆宁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我很少和人说这些。”

须佐一成脸色变幻不定,默默点头。

第二百二十二章 诸事渐定

淅淅沥沥的小雨,洗涤了一天的燥热,也使得山区变得雾蒙蒙的,阴雨绵绵,是这一带常见的天气。

草棚下,陆宁望着从棚沿汇聚慢慢掉落的水珠,雨好像越来越大,水珠也由断断续续变成了长串的珠帘。

旁侧,真冬姬和辅子也都抱膝静静坐着,望着外面雨景出神。

面对渐渐变得细密的雨水,蚊虫好似也都藏了起来,真冬姬和辅子也再不用在身上涂抹那难闻的药油。

“班大哥,你是不是快走了?我是说,班大哥要回自己的故乡了,对吗?”真冬姬突然问。

陆宁微微颔首,“是吧,应该快了。”

真冬姬沉默,过了会儿,轻轻叹口气,“我现在有点迷茫,班大哥,我不知道,我正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班大哥走后,我会被送回我父亲那里吧?”

陆宁沉默,确实,真冬姬这段时间,都是在做自己的挡箭牌,莫说她对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很迷茫,便是自己,也没真想她做什么。

“还有啊,班大哥,辅子殿下……”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辅子已经惊呼一声,想打断她说话,但可能又觉得太不礼貌了,一时雪白小手抓着黑色和服衣襟,紧张极了,也窘迫极了。

真冬姬还是说了下去,“辅子殿下虽然不和你说,但是,她很担心的,她不知道,你走后,她要怎么办,她说,实在不行,她只能回京都,只是那样的话,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逃兵,没有像班大哥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个勇敢的人,会让班大哥失望。”

听着真冬姬言语,陆宁看向辅子,却见辅子有些不安的偷偷看自己,见自己目光看过去,立时飞快转头,早没了平素的淡雅宁静。

陆宁有侧头这边看看真冬姬,便伸出手,一边一个,揽住了她们的纤腰。

真冬姬和辅子娇躯都是一僵,真冬姬更下意识往外挣脱了一下。

陆宁并不吱声,但铁钳似的臂膀,她们便是用尽力气想来也挣脱不得。

草棚里,一下安静起来。

又过了会儿,她俩便渐渐靠拢向陆宁,都将秀美小脸都靠在了陆宁肩头。

而等她俩对望,真冬姬立时有些窘迫,小脸瞬间通红,忙猛的抬头,辅子却很淡然,更有些好奇的问:“班大人,为什么,我突然很喜欢被你抱着?”

陆宁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外面雨幕。

辅子也便不再说话,也回头去看外面烟雨蒙蒙。

真冬姬,娇躯渐渐变得软绵,过了会儿,俏脸又慢慢靠在陆宁肩头,但绝不向辅子那边看就是。

……

在石见山上待了两日,陆宁等回转。

而回到汤泉津的第二天,须佐一成便来求见。

不知道是其父来了回信还是他自己真的想通了,他言道,班大人置买石见之土,只需鹿足御协助便是,他退居次席,和鹿足御一起,帮班大人把差事办好。

接下来几日,陆宁便陆续走访其长四十多里、宽十余里土地上的住户,将名田、山林等等,都渐渐转入自己名下。

甚至,从静海道(出羽地区)运送而来的第一批劳工也很快到了汤泉津,此本就是在同步进行,陆宁从京都动身时,在关东招募劳工一事已经开始运转,这些劳工多是虾夷人,不过,效命齐人而没有蛇鼠两端的虾夷部落,地位大大提高,渐渐不再被视为海外奴隶身份。

当然,从中原,也会招募移民来,最终,在这石见两百平方公里的私人土地上,形成中原人聚集区,令中原人在此的人口,能占据半数以上。

几日后,萧皇后和夷懒,领着其余四百名宣抚营正卒、六百名宣抚营辅助卒,以及早击女营,抵达了汤泉津。

文总院的两位殿夫人到了石见,须佐田卫自亲自来拜访,一时间,加之渐渐有东海百行的商船运送来建港、伐林、烧炭、采矿等等需要的一些器械,而往来汤泉津这个小停泊点,汤泉津变得热闹无比。

……

竹林婆娑中的露天汤池,陆宁也有些无奈,正泡澡解乏的时候,萧皇后和夷懒来见自己,而且,她俩好像也少了些避忌,竟然也是在自己赤裸上身的汤池旁,各自跪坐,和自己说话。

本来,如此接见一些东瀛人,包括身边的东瀛女子也习以为常,但从中土带来的女性,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境遇下会面。

当然,草原部落儿女,本来确实比中原女子更洒脱一些。

两人都穿了华丽和服雪白罗袜,契丹两任亡国皇后,艳美妇人,更别有一番诱人。

只是,她俩如此装扮,倒好像乐不思蜀一般。

其实也是,两人以前在中土,被诸多猜忌,自由都谈不上,而来到东瀛后,渐渐成了文总院的代言人,权柄大炽,尤其是在东瀛人面前,怕渐渐勾起了两人昔日尊崇无比时的回忆,也莫怪,好像比起中土,两人更喜欢此间生活。

“大汗要回中原了吧?”

“这石见,有什么特异之处吗?”

陆宁也敏锐的发现,两人关系和以前也不大不相同,看似都比从中土出发时变得更温顺许多,包括夷懒,也换了个人一般轻声细语。

但两人,已经很有默契,在向自己汇报别来情形之时,也在配合默契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试探自己,比如自己的归期,比如这石见国自己购买土地的用途,毕竟,两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从来不会无的放矢,突然在东瀛西国买下一片土地,想来是有所图。

辽末帝耶律罨撒葛被俘,本来是令两人关系变得极为微妙甚至互相敌视对方的。

耶律罨撒葛是夷懒之夫,又很可能是害死萧皇后之夫的幕后推手之一。

夷懒希望能保住耶律罨撒葛性命,萧皇后则希望这位仇敌被处死。

却不想,自己不在的大半年时间,她俩倒好像,取得了什么共识一般,更隐隐的,有什么图谋。

水声一响,却是陆宁突然从温泉中伸出胳膊摆摆手,“我不会将你两个留在东瀛的,但如果你们日后还如在东瀛这般帮我尽心办事,回中原后,我也许会寻一处皇庄交给你们打理,但兵员种种,自然没有。”顿了下,又道:“耶律罨撒葛终生囚禁,能苟延残喘多久,看他的造化,但定叫他衣食无忧便是。”

萧皇后和夷懒都滞住。

陆宁又道:“没有其他事,一路辛苦,你俩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萧皇后和夷懒互相交换个眼神,也不再多言,都微微欠身告退。

……

泡的美美的,只觉得这段时间疲乏尽去,月夜之下,陆宁哼着小曲回了寝室。

说起来,这段时间倒是挺累心的,陆宁一向不怕体力活,反而最怕这些繁琐的事务。

拉开格栅门进寝室,陆宁微微一怔,室内清香萦绕,月光中,两条俏生生人影跪坐榻榻米上,自己卧絮在正中,两侧又更有锦绣卧絮,跪坐自己卧絮两旁的俏丽少女身影,正是真冬姬和辅子,两个美少女都是雪白肌襦袢,精赤雪足,同样的清纯甜美,各有各的可爱。

“是,是两位殿夫人令我们来的……”真冬姬有些结巴,小脸更有些红。

辅子也不似以前那般淡定了,她受的贵族教育再白纸一般,也明白,今日可能会有些不同,有些她不太懂的事情可能会发生。

看真冬姬娇态,陆宁心下一哂,缓步向两人走过去,少女清香越发浓郁,陆宁的心也越发荡漾。

那日石见山之后,本来就已经想好,领她二人回中原,只是事务繁忙,还未来得及和她们深谈。

“啊……”真冬姬轻轻惊呼一声,却是陆宁高大身躯已经跪坐她面前,单臂揽她入怀,轻轻吻在了她粉唇上,令一只手,陆宁更伸向了不知道多少次令他心猿意马的真冬姬的雪足,平素雪白足袋红纽草鞋的少女纤足,此时被陆宁握在手中,那种娇嫩滑腻的触感,美妙无比。

真冬姬,被男人气息包围,甚至不知道班大哥到底触碰自己哪里呢,只觉得,舌头都要被班大哥咬掉了,气都要喘不上来,但头脑阵阵眩晕,心下,却是难以言述的充实和甜蜜,更有要哭泣的冲动。

下意识的轻轻惊叫一声,却是辅子也被陆宁揽入了怀中。

她本来有些惊讶的看着陆宁搂抱亲吻真冬姬,突然被陆宁拉入怀中,她虽然不懂什么,但也下意识轻呼一声,可随之,忙捂住自己小嘴,甚至呢喃轻声道歉,感受到陆宁的手臂力度方向,便温顺无比的顺着那力度,贴近陆宁怀中,见陆宁如同咬真冬姬香唇一样来咬自己,便是心下有些担心“班大哥”不知道在做什么,会不会咬痛自己甚至咬下自己嘴唇去吃,但也忙送上自己的樱唇小口。

陆宁轮番亲吻两个美少女脸蛋、香唇,手臂左右上下其手,看着怀中一个隐隐有刺客、忍者培训教育的可爱小巫女,一个则是单纯如纸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温顺配合的清雅东瀛公主,各有各的可爱,各有各的诱人,但都很单纯的喜欢自己,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俩会对自己如此,也令人心中,微微有些触动。

诸事渐定,空闲之余,即将和两个如此东瀛可爱美少女共赴巫山,除了喜欢她们的可爱,感念她们对自己的情谊,心下更大起征服之意,动作渐渐越发露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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