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守护者 - xp1024.com
《我的守护者》


正文 第一章

莫凯南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尽避这样的美丽,她绝不会是任何男人的新娘。

他跟着引水员穿过漩涡状的浓雾,寒冷的雾气在他的羊毛外套上聚成点点水珠。他的两只手都深深插在口袋里,双眼则不停地巡视着现场。挂在码头平台那巨大花岗岩块附近的灯,投射出单调的光线,让河面看来一片油腻。两、三艘载着乘客渡过泰晤士河的小船,在水面上像玩具似的摇晃着。冰冷的潮水拍打着码头的墙面。三月的寒风在莫凯南的脸旁边回旋,不时窜进他的领巾里。看着泥泞黑暗的河水,他强行压下一阵颤抖。在这么冷的水里,谁都活不过二十分钟。

“尸体在哪里?”凯南不耐的皱着眉头。他把手伸到外套里,拨弄着怀表的壳。“我没时间跟你耗。”

泰晤士河的引水员回头看背后的人时踉跄了一下。飘浮的雾气将他们包围在一片黄灰色的朦胧之中,他必须眯着眼睛才看得清楚。“你是莫先生吧,是吗?莫先生本人……我的天,跟人说一定没人相信。那个保护国王的人呢!没想到你也管这种肮脏事。”

“很不幸,我不能不管。”凯南低声说。

“这边走,先生……小心。这些石阶因为水而很滑,尤其是在这种湿答答的晚上。”

硬着下颚,凯南走向被拖到岸边阶梯上那个小小的、湿透的身形。警探的工作让他常常看到尸体,但是溺毙的受害者绝对是最令人不快的一种。尸体面朝下放着,但看得出来是位女性。她像个被孩子随意抛弃的破布娃娃,双手放在腰间瘫在那里,滴着水的裙子乱糟糟的塞在腿边。

凯南在她身边蹲下,戴着皮手套的手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翻转过来。这时他吓了一跳,立刻把手收回来,因为她开始咳嗽、呕出盐水,全身痉挛着。

引水员在他身后吓得大叫,而后走了过来。“我以为她死了。”他的声音因为惊讶而发抖。“她已经全身冰凉了,我发誓!”

“白痴。”凯南低声说。在引水员去请鲍尔街警探来查案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人被扔在酷寒中多久呢?如果立刻有人照顾,她会有更大的存活机会。照现在这种状况,她的机会已微乎其微。凯南翻过那个女人,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膝上,她的长发浸湿了凯南的长裤。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肤色灰暗,头边肿起一大块。即便如此,她纤细、曲线分明的模样还是清晰可辨。他认识这个女人。

“我的天,”凯南抽了一口气。他曾以为没有什么事会让自己感到意外,但是在这里见到杜薇安……这副模样……真是无从想象。

她的眼睛半闭着,因明显的死亡而黯然。但杜薇安可不是那种会轻易死去的女人。她发出呻吟把手伸高,碰到凯南的背心前面,虚弱的想救自己一命。凯南立刻开始行动,用手臂环抱起她。薇安体型娇小玲珑,但湿透了的长裙使她的重量加倍。凯南将她高高抱在自己胸前,冰冷的河水浸湿了他的衣服,他不舒服的哼了一声。

“莫先生,你要带她到鲍尔街去吗?”引水员唠叨着,犹豫着要不要追上两步并作一步跑的凯南。“我想我该一起去,向康爵士报上我的姓名。我可是帮了某人一个大忙,不是吗?在这个小姐淹死以前把她救起来。我当然不是要人感谢,反正做好事嘛……但也许会有点奖励的,不是吗?”

“去请凌雅各医生,”凯南粗声说,打断引水员贪婪投机的白日梦。“晚上这个时候,他通常都在汤姆咖啡屋。请他立刻到我国王街的家里去。”

“我不能去,”引水员抗议着。“我得上工了,我今天晚上还可以赚个五先令呢。”

“你把凌医生带到国王街,我就会付你钱。”

“要是我找不到他呢?”

“你最好在半小时内把他带来,”凯南简洁的说。“否则我会没收你的船,再让你在大牢里蹲三天。这值得你跑一趟了吧?”

“我还以为你是好人,”引水员酸溜溜的说。“直到现在见到本人。你才没有报上写的那么高尚。白花了我那么多时间在酒馆里听他们说你的故事……”他小跑步离开,矮胖的背影充满了失望。

凯南的嘴角弯出一个冷笑。他很清楚报上怎样描述他的丰功伟业。编辑和作家过分夸大他的成就,让他变得像个超人。大家都以为他是传说中的英雄,而不是有瑕疵的普通人。

凯南把鲍尔街警探的工作变得非常有利可图,藉由为银行寻回失窃物而赚到不少钱。他有时也会按其它案子,例如搜救被绑票的女继承人、担任来访王室的保镖、追捕谋杀犯之类的,但银行是他最喜欢的顾客。每解决一件案子,他的名气也随之上升,直到伦敦所有咖啡馆和酒馆都在谈论他。

令凯南好笑的是,上流社会把他拖进珠光宝气的圈子里,竞相炫耀他会出席的社交活动。据说如果女主人在邀请函最后写上“莫凯南先生也将与会”,该舞会立刻人满为患。然而尽避广受贵族欢迎,他绝不是其中之一。对他所熟悉的上流社交圈,莫凯南只是一个娱乐性的角色,而不是被接纳的成员。女士们因为他彷佛十分危险而兴奋,男士们则想藉着和他称兄道弟而显得更勇敢、世故。凯南很清楚他们只是在表面上接受他;而且上流社会绝不会真正信任他……因为,凯南知道太多他们的脏事,他们的弱点、恐惧和欲望。

一股寒风由他身边呼啸吹过,让他怀中的女子呻吟颤抖。把他沉重的负担抱得更紧一点,凯南离开码头,走过一条满是泥泞与秽物的鹅卵石路。他经过一个小小的方形广场,里面充满了一桶桶脏水、恶臭的猪圈和一辆轮子破掉的推车。柯芬园附近因为这些小便场而污秽不堪,延伸出一个黑暗、迂回、藏污纳垢的网络。任何神智清醒的绅士都不敢轻易涉足这个城区,这里是窃贼娼妓、流氓的巢穴,和可以为了几毛钱杀人的罪犯。但是凯南不算是绅士,而且伦敦的地下世界也吓不倒他。

女人的头垂在他的肩上,虚弱寒冷的气息吹拂过他的下颚。“薇安,”他轻声说。“我曾经那么想把你抱在怀里……可是我想的可不是这种状况。”

凯南很难相信自己正抱着全伦敦最令人垂涎的女子穿过柯芬园摇摇欲坠的小店和摊贩。

他走过的时候,屠夫跟小贩都停下来好奇的打量他们,娼妓们则从暗影中出来试试运气。“来啊,男孩,”一个双颊凹陷、稻草人似的枯瘦女人喊着。“我这里有新鲜的奶喔!”

“改天吧!”凯南冷冷的说,不理会妓女热烈的呼唤。

越过广场的西北角就到了国王街,忽然间老旧的建筑就换成了一排排整齐的双并住宅、咖啡馆和一、两家出版社。这是条干净、富裕的街道,正面呈圆弧型的房子里住的都是上流人士。凯南在这里买了一幢幽雅气派的三层楼住宅。鲍尔街繁忙的总部就在不远处,但由这个宁静的角落看去,好象距离远了很多。

凯南快速的走上自家住宅的阶梯,在桃花心木的大门上重重踢了一脚。没有人来应门,他退后一步又踢了一脚。门忽然开了,他的管家走出来,低声地抱怨他对光亮的木门所做的粗暴行为。

柏太太是个五十多岁、面貌和悦的女人,心地善良、守口如瓶、意志坚强,而且对宗教有坚定的信仰。所有人都知道,柏太太不赞同凯南的职业,也厌恶他视为理所当然的暴力跟欺骗。但她还是一视同仁的以礼貌但有所保留的态度,接待所有前来这栋住宅的三教九流人士。

就像其它为康若石爵士工作的鲍尔街警探一样,凯南对黑暗世界理解很深,他有时候会自问,自己到底和他所追捕的罪犯有多少差别。柏大大曾经跟凯南说过,希望他有一天能迈向基督真理的光芒中。“我没救了,”他轻快的回答。“你还是把野心转到可能性比较高的目标吧,柏太太。”

避家探头看了看主人怀中滴着水的东西,一贯冷静的面孔因为惊讶而垮了下来,“老天爷!”柏太大嚷道。“发生什么事了?”

凯南全身的肌肉因为长时间抱着这个全身瘫软的女人开始累了。“一个差点淹死的人,”他简短的说,挤过管家向楼梯走去。“我要带她去我的房间。”

“怎么回事?她是谁?”柏大大连连惊喘,非常努力想恢复一贯的冷静。“不用送她去医院吗?”

“我们认识,”他说。“我想请私人医生来看她。天知道医院会怎么对待她。”

“认识?”管家重复他的话,加紧脚步追上凯南快速的步伐。看得出来她非常想多打听一些,又不敢随便开口。

“事实上,她是夜里讨生活的女人。”凯南冷冷的说。

“夜里……讨生活……你竟然把她带来这里……”管家的声音透出不赞同。“老爷,你再次超越了自己的极限。”

他的脸上闪过一阵苦笑。“多谢赞美。”

“我可不是在赞美你。”管家宣告。“老爷,你难道不想让我们准备间客房给她吗?”

“她住我的房间。”他用一种不容争辩的口气说。

柏大大皱着眉头指挥女仆擦干他们留在大理石门厅的水滩。

这幢房子有着高高的长窗、名家设计的家具、英国手编地毯,凯南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可以住在这样的地方。他小时候住的拥挤公寓跟这里真的是天差地别,当年他中产阶级的书商父亲、母亲加上八个手足挤在三个房间里。更别提他父亲因债务入狱,一家大小生离死别后,他住饼的孤儿院和救济院。

凯南最后还是流落街头,直到柯芬园里的一个鱼贩可怜他,给了他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晚上栖身的草褥。窝在厨房里的火炉边,凯南梦想着更好的未来、更多的东西,只是他的梦想没有准确的形式,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位鲍尔街警探。

那位鲍尔街警探当时正在人挤人的市场巡逻,当场抓到一个从鱼贩摊上偷了一条鱼的小偷。凯南惊奇的看着他拉风的红背心,还有配备的短刀跟手枪。他看起来比一般人更高大、优秀、有力。凯南当下知道,只有成为一名警探才能让他脱离命运注定的人生。于是他十八岁时成为基层巡逻员,一年内就晋升为日间巡察,几个月后便被康若石爵士选上,成为由六个人组成的鲍尔街警探菁英团队之一。

为了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工作,凯南以不屈不挠的热情投入工作,把每个案件都当成自己的事处理,好象他就是寻求复仇的受害人。

他不辞千里追捕犯人,有一次甚至追着一个杀人犯渡过海峡,到法国才逮捕到案。凯南的功勋与日累积,他开始以天价提供私人服务,而这样的价格只让他更炙手可热。

谤据一个欠他人情的有钱客户的建议,凯南投资船运与纺织公司,买下一间饭店半数的股份,并且在伦敦西区买下几处精选的房地产。因为运气与决心,他达到比上天或任何人的期望更高的成就。三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有资格坐拥财富退休,但是他无法放弃鲍尔街警探的工作。追逐的惊悚、危险的诱惑是那么强烈,几乎变成一种永不满足的生理需求。凯南不想去思索自己到底为何不能定下来过正常的生活,可是他很确定那不适合他的个性。

走进房间,凯南将薇安放在床头与床尾都垂着布幔的庞大的桃花心木床上。大部分的家具,包括这张床,都是依他的身材特制的。凯南是个高个子、大骨架的男人,对他而言,门楣和梁柱常常造成危险。

“噢,床罩!”柏太太看到薇安的衣服浸湿了金蓝双色刺绣的厚天鹅绒时嚷道。“这下全毁了,没得救了。”

“再买一床新的就是。”凯南说,伸展着酸痛的手臂,脱掉湿透的外套。把外套扔在地上,他弯身察看薇安动也不动的身体。想要尽快脱掉她的湿衣服,凯南用力撕扯薇安胸前的衣裳,但是钮扣钩环顽强的陷在缩水的羊毛布里,他不禁脱口咒骂。

一边抱怨着天鹅绒床罩所遭受的破坏,柏太太尽力试着帮忙,但还是挫折的叹着气放手。“我看一定得用剪的了。要我去拿剪刀吗?”

凯南摇摇头,伸手从右边的靴子里熟练顺畅的抽出一把象牙柄、刀锋有六寸长的小刀。

柏太太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像切奶油一样轻易地割开连身裙上身厚重的布料。“噢,天啊!”她结巴着说。

凯南专注于手上的工作。“谁会比在柯芬园做过鱼贩的人更会用刀?”他冷冷的说着拨开连身裙,露出一堆白色的内衣。薇安湿透了的内衣贴在雪白的皮肤上,隐约看得到下面玫瑰色的乳头。尽避凯南见过无数女性的身体,但是薇安几乎裸露的身体有某种东西让他犹豫。他与那种彷佛亵渎了某种温柔贞洁的东西或人的感觉,开始挣扎。这简直是荒谬,到底杜薇安是个老练的交际花。

“老爷,”管家的手紧张地捏着她白色围裙的边缘。“如果你希望,我可以找一个女仆来帮我替这位……”

“杜小姐。”凯南轻轻的说。

“替杜小姐更衣。”

“我要亲自招呼这位贵客,”凯南轻声说。“我敢赌至少有一个军团那么多的男人见过杜小姐的裸体。她自己绝对会是第一个说『做好事情要紧,别管什么羞耻心』的人。”此外,今晚经历了这么多的麻烦,他有权小小享受一下。

“是,老爷。”柏太太怪怪的、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觉得凯南的行为不太像他自己。也许的确不像,他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外面的寒冷与体内燃烧的炙热相互纠缠。

凯南继续面无表情的割开湿衣裳,划开一边的袖子之后,又割开另一边。他撑起薇安纤瘦的上身,抽走压在身体下面的羊毛衣物,这时候有人走进半开的房门,大声地倒抽了一口气。

是他的贴身男仆肯洛——一个严肃的年轻人,头发早熟的日益稀疏,鼻子上牢牢的挂着一副圆框眼镜。看到主人拿着刀子站在一个失去意识的半裸女子身边,肯洛的眼睛几乎张得跟他的镜片一样大。“噢,老天爷。”

凯南回过头,凶恶的皱起眉头看着他。“让你自己有点用,行不行?去拿件我的衬衫来。我刚刚想到,顺便弄些茶跟白兰地来。马上去!”

肯洛刚要回嘴,仔细一想,还是先去拿主人要的东西。小心翼翼的不去看床上的女人,他拿了件干净的衬衫给柏太太就溜出去了。

急切的想让薇安穿上衣服保暖,已胜过想看她裸体的欲望。他只在柏太太拉起薇安的手臂穿过长长的亚麻衣袖时匆匆瞥到她的身体一眼……但是他的大脑贪婪的牢记住这份春光,以供稍后慢慢回味。

薇安并不完美,但在不完美中却隐藏着欢愉的保证。像许多娇小的女人一样,她迷人的腰部短短的,胸部华美而圆满,膝盖上有着柔柔的小涡。柔顺的上半身底端那块呈三角形的毛发,丰厚的红色只比头发晚霞似的红光略深一些。难怪薇安是全英国叫价最高的妓女。那么的娇艳欲滴,美丽而细致……任何男人都想把她困在床上几天的那种女人。

他们把薇安包进床单跟厚重的毛毯里,柏太太把她泡过盐水变硬的头发包在肯洛拿来的毛巾里。“她真漂亮,”管家太太说,尽避不情愿,脸色还是因怜悯而变得温柔。“她还年轻,还来得及改邪归正。希望主能放过她。”

“她不会死,”凯南简短的说。“我不会让她死的。”他轻触薇安象牙般雪白的额头,拇指抚弄着毛巾下的一撮发丝。他小心的把一块湿冷的布轻敷在她太阳穴上的瘀血处。“只是她活下来,应该有人会很失望。”

“对不起,老爷,我不懂……噢!”凯南的手指轻轻画过薇安的喉咙,指着她纤细的颈项上那一圈青黑的瘀血,柏太太的眼睛惊讶的张大。“这看起来像是有人要……要……”

“勒死她。”凯南就事论事的说。

“谁会做出这种事呢?”柏太太疑惑的问,额头因恐惧而皱起。

“女性遭到谋杀的案子,通常都是丈夫或情人下的手。”他的双唇出现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女性似乎总是害怕陌生人,事实上伤害她们的大都是熟识的男人。”

听到这样丑恶的事情,柏太大摇着头,站在那里抚着身上的围裙。“老爷,我让人送些药膏过来擦杜小姐的瘀血跟伤痕,然后下楼等医生过来好吗?”

凯南点头,看着薇安面无表情的脸孔,几乎没注意到管家离开了房间。轻轻的把敷在她额上的湿布重新放好,他用一只指尖拂过薇安苍白的面颊,喉间发出一声冷笑。“薇安,我发过誓要让你后悔愚弄我,”他低语。“可是我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到。”

正文 第二章

她发现自己在噩梦般的寒冷跟疼痛中醒来。呼吸的动作变成肺部痛苦的负担。她的喉咙和胸口都着火似的疼,就好象里面正被刷子刷过。她努力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一阵粗糙颤抖的声音,而且痛得让她想缩起来。“噢……”

一双强壮的手臂帮她调整着姿势,把一个枕头塞到她的头和脖子下面,将一缙散乱的发丝从额头上拨开。“不要说话。来,这会让你舒服点。”她感觉到温热的汤匙抵在唇上而轻轻往后退。可是身旁的那个男人很坚持的用一只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再次把汤匙凑到她的唇边。她的牙齿敲击着金属汤匙,全身无法控制的颤抖着。她吞下一匙加精的热茶,只是喉咙的肌肉只要一动就痛得不得了。

“乖女孩,再来一匙。”

强迫自己吞下第二匙、第三匙,她的头被轻轻的放回枕头上,好几层毯子温暖的盖在肩上。这时她才张开眼睛,被边上的灯光炫得一直眨眼。一个陌生人倚在她身边,脸孔在光影中半明半暗。那是个黑发、迷人的男子,五官没有一丝青涩,肤色黝黑略带风霜,点点胡碴在下巴上添加一层阴影。坚毅的脸锦上添花地有着好看的长鼻梁和宽宽的嘴,加上灵动的绿眼。一双奇异、嘲讽而锐利的眼睛,好象可以把她看穿。

“死……?”她呛咳着沙哑的问。不管说话、动作或呼吸都好痛。全身里外都好象被冰冷的尖针剌着,肺部好象被一把钳子箝住,几乎无法吸进空气。最严重的是所有的肌肉都猛烈颤抖着,让她全身的骨骼和关节都剧痛,好象就要被拆散了似的?真希望颤抖能停止一下。可是越想让自己不动,就抖得更厉害。她快四分五裂、沈到水里淹死了。

“不,你不会死的。”男人静静的说。“而且颤抖最后一定会停止。像你这种状况常会这样。”

她这种状况?发生什么事了?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肿胀的双眼充满困惑的泪水,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谢谢你。”她抽噎着说,虽然不大确定到底要谢什么。摸索着男人的手,她需要人类触摸的安慰。男子移动着坐到床边,体重压陷了床垫,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握在一只大手里。他肌肤的温度、紧握住她的火热力量,都让她诧异。

“请不要放手。”她低语,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索那般紧抓着。“求求你。”

男子脸上严肃、阳刚的线条在灯光下变柔和了,深不可测的绿眼中闪过一道自嘲的苦笑。“我受不了女人的眼泪,你再哭我就走。”

“是。”她说,更用力的咬着嘴唇。可是眼泪还是一直流出来,陌生人开始低声咒骂。

男子小心地连同她和一堆床单拉进怀里,轻压着她颤抖的四肢。她如释重负地抽噎着。

男人非常的强壮,用力把她拥在怀里,她的脸颊紧靠在亚麻衬衫上。她看到男子外貌的所有细节:光滑黝黑的皮肤,像问号一样弯弯的耳朵,深棕色的头发很不时髦的服贴在头上。

“我好……好冷……”她靠在男人耳边说。

“嗯,在泰晤士河里游泳就会有这种下场,”他冷冷的说。“尤其是这种季节。”

她感到男子的呼吸吹过前额,一阵温热的轻抚。沉浸在绝望的感激中,她永远不想离开这个怀抱。

试着想湿润干裂的嘴唇,她发现舌头似乎是肿的。“你是谁?”

“你不记得了?”

“不,我……”抓不到一丝念头或影像。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到处都是一片空白。一片混乱的虚无。

把她的头轻轻靠回枕头上,男人温暖的手指环绕着她的颈后。一个浅浅的微笑跃上嘴角。“莫凯南。”

“我……怎么了?”竭力抗拒疼痛以及令人分心的颤抖,她试着回想。

“我……我在水里……”她还记得冰冷的盐水刺痛着眼睛跟喉咙,堵住了耳朵,让疼痛的身躯无法动弹,再怎么努力都吸不到空气,觉得肺快爆炸了,觉得自己在下沉,好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把自己往下拉。“有……有人把我捞起来。是你吗?”

“不是。一个引水员发现你,派人去找警探。今天晚上刚好只有我在。”凯南的手慢慢的抚摸着她的背。“你怎么会掉进河里的,薇安?”

“薇安?”她在绝望的困惑中重复着。“你为什么这样叫我?”

接下来的沉默让她惊骇。他认为她该认出这个名字……薇安……她努力的想要想起任何跟这个名字有关的意义或影像,却只有一片空白。

“谁是薇安?”疼痛的喉咙紧缩着,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我到底怎么了?”

“别着急,”凯南说。“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恐惧的抽噎、颤抖着。“噢……我想吐。”

凯南飞快的抓起床边的陶瓷脸盆,放低她的头就着它。干呕让她全身剧痛。抽搐结束后,她乏力的靠在凯南的手臂上,凄惨的颤抖着。凯南把她放低到怀中,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大腿。

“救救我——”她呻吟着。

修长的手指滑过她脸庞。“没事的,别害怕。”

很不可思议的,尽避所有的事都不对,一切都令人害怕,她却从他的声音、抚触和存在感到安心。他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身体,安抚她颤抖的四肢。“呼吸。”凯南说,手掌在她的胸口绕着圈按摩,终于她吸进一大口气。恍惚中她不禁想,天堂的圣灵降临解救苦难是不是就像这种感觉……没错,天使的抚慰一定就像这样。

“我的头好痛。”她沙哑的说。“我觉得好奇怪……我是不是疯了?这里是哪里?”

“休息吧,”凯南说。“我们稍后会把事情弄清楚。现在先休息吧!”

“再说一次你的名字?”她用沙哑的声音哀求奢。

“我叫凯南。你在我家……很安全。”

尽避她如此凄惨,还是察觉到他的犹豫,以及他想要维持遥远冷淡距离的心理。似乎他并不想对她太好,可是又控制不住。“凯南,”她重复,握住胸前温暖的手,无力的把它放在、心上。“谢谢你。”她感觉到他变得僵硬,大腿的肌肉在她的头底下绷紧起来。她累坏了,闭上眼睛在他的怀中睡去。

凯南把薇安轻放回枕头上,牢牢塞紧被子。他努力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凯南帮过数不清的落难女子,早已不为忧伤少女的那一套所动。对待受他帮助的人,维持冷淡的效率把事情办好才是上策,对他自己更是如此。凯南好几年没有哭过。任何事都穿不透围着他的心所形成的保护壳。

然而,薇安该死的美貌和出乎意料的甜蜜,正以他无法想象的深度影响着他。对薇安躺在他的家里……他的床上所带来的、原始的愉悦,他就是无法视而不见。

她的心跳刺痛了凯南的手掌,就好象手里握着的是她生命力的节奏。他很想留下来陪她、抱着她,不是因为激情,而是想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与保护给她。

凯南用力地抹着脸,扒过头发,低吼着站起来。他到底怎么了?

两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薇安的景况,还记忆犹新。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温渥斯爵爷为情妇举办的生日舞会上。参加那场舞会都是些风尘里打滚的人,包括绝大部分的高级交际花、赌徒,还有一些打不进上流社会却自认比劳工阶级高尚的花花公子。因为谁都无法定义凯南的社会地位,所以各阶层的聚会都邀请他。他跟所有人都有关联:道德崇高的人、品行堪疑的人、彻底腐败的人,凯南属于所有地方,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私人舞厅里装饰着石膏做的海神像、美人鱼、海豚和鱼类,为薇安提供了绝佳的布景。

她的装扮就像一条美人鱼,绿色的丝质礼服紧贴着身上每一道曲线。裁得很低的领口和礼服的褶边都镶着白缎绉边和深绿色的飘带。在场所有的男人,包括凯南都注意到,薇安不顾室外酷寒的天候,刻意打湿裙子好让它贴在双腿和臀部上。

第一眼见到薇安,感觉像一拳打在肚子。薇安不是典型的美人,但是她像火焰一般的闪耀,容貌混和着甜美与妖艳。薇安的双唇就像美梦成真,柔软、饱满、无可置疑的肉感。她艳红如晚霞的丰厚秀发盘在头上,露出纤弱的颈项还有凯南见过最优美的象牙色香肩。

薇安注意到他专注的视线,回过头看他,朱红的双唇出现一个诱惑又嘲讽的微笑。

“啊,我看见你注意到杜小姐了。”温渥斯爵爷出现在凯南身边,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嘲弄的表情。“先警告你,老朋友,杜薇安一路走来不知踩碎了多少男人的心。”

“她是谁的女人?”凯南喃喃的说,深知这样美丽的女人不会无主。

“不久之前还是杰拉德爵爷的。他也获邀参加这场舞会,最后却拒绝出席,原因不明。我猜八成是躲起来偷偷舔伤口,薇安则在寻找新的情夫。”看见凯南评估的表情,温渥斯爵爷轻笑。“想都别想,老兄。”

“为什么?”

“首先,她会要你一大笔钱。”

“如果我供得起呢?”凯南问。

温渥斯间闲的扯着一缙灰白的头发。

“她喜欢有头衔的已婚男子,而且……嗯,出身要比你更好一点,老朋友。当然,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也不觉得你有。”凯南低声的自动回答。他从不隐藏自己艰苦的背景,有时候甚至还善加利用。事实上很多女人都被他的职业跟缺乏族谱所吸引。也许杜薇安在享受过那么多双指甲修饰精美、自以为了不起的贵族情夫之后,会想换换口味。

“你该知道,她是个祸水,”温渥斯坚持。“据说两星期前才有一个被她甩掉的家伙因受不了而自杀。”

凯南讥讽的笑着。“我可不是那种会因为女人的爱而寻死的人,爵爷。”

他继续看着薇安,她由珠编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镶着珠宝的小盒子。打开盒子,从镶在盒盖后面的镜子,专注的审视自己的倒影。她小心翼翼的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指调整着技巧地贴在芳唇边的心形贴饰。很明显,她根本没在听身边那个想要跟她攀谈的男士到底在说些什么。似乎厌倦了男士的殷勤,薇安向着长长的餐台一挥手。男士立即去为她拿食物,而薇安则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倒影。

看见机会出现,凯南从经过的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杯葡萄酒。他向薇安走去,她正好把镜子啪一声合上,放回手提袋里。

“这么快就回来了?”她看也不看的说,听起来烦腻又无聊。

“你的男伴应该知道不可以让这样美丽的女士落单。”

薇安深蓝色的眼中闪耀着惊讶,视线落在凯南手中的酒杯上。她接过喇叭型酒杯特殊设计的麻花型杯脚,优雅地啜了一口。“他不是我的男伴。”她的声音像丝绒般拂过凯南耳中。“谢谢,我渴死了。”她再喝了一口,抬起视线望向他。就像所有成功的交际花,薇安有一种奉承的眼神,会让男人以为自己是全场唯一的男性。

“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看。”她指出。

“我无意失礼。”

“噢,我习惯人家盯着我看了。”她说。

“我相信。”

她微微一笑,露出珍珠般的贝齿。“还没人介绍我们认识。”

凯南回她一笑。“需要我去请个人来担此重任吗?”

“不用了。”她柔软的粉唇轻抵杯绿。“你是鲍尔街警探莫先生。我猜你一定是,而且我很确定没猜错。”

“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符合所有的描述;你的身高和绿眼都相当独特。”她沉思着噘起双唇。“只是你有一种不同的感觉……好象对周围环境感到不适。我猜你宁愿做其它任何事,也不想站在这个闷死人的小房间里跟人闲谈。而且你的领巾打得太紧了。”

凯南微笑着扯扯优雅的结在颈问白色上浆的亚麻领巾。有时候他真是受不了高领、硬领巾的文明装扮。“你说错了一点,杜小姐,比起其它任何事,我更想跟你聊天。”

“先生,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有人跟你提过我?我一定要知道你听说了些什么。”

“有人说你让很多人心碎。”

她大笑,显然是被这样的说法逗笑了,蓝色的双眼闪烁着淘气的光彩。“没错。可是我猜你也让不少女孩子心碎。”

“杜小姐,让人心碎很容易。更有意思的挑战是留住一个人的爱,永不失去。”

“你把爱情说得太认真了,”薇安说。“归根究柢,那毕竟只是一场游戏。”

“是吗?说说你的游戏规则如何?”

“其实就像下棋。我小心的规划策略。当卒子失去作用的时候,我就牺牲掉他。此外,我绝对不让对手知道我在想什么。”

“非常务实。”

“处于像我这种地位的人,必须如此。”她挑逗的微笑在看着凯南的时候稍微减弱了一些。“我不太喜欢你的表情,莫先生。”

凯南对她的兴趣正逐渐消逝,因为他已发现跟她的任何关系,到头来绝对是一场空。她是一个手段高超、锋芒毕露的女人,只愿意付出性关系,而非真正的陪伴。不论她的外表包装多精美,凯南要的不只这些。

薇安的视线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梭巡,装出一个小小的、甜美的嘟嘴模样。“说说你的规则吧,莫先生。”

“我只有一条规则,”他回答。“伴侣间的全然真诚。”

薇安爆出一阵轻笑。“那可是很不方便的,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

薇安显然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在他面前搔首弄姿,把胸部向外挺,一只手优雅的轻放在腰部优美的曲线上。凯南知道自己应该仰慕她,可是脑中却不停地自问,为何让人惊艳的美女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由眼角余光,凯南看见薇安之前的男伴跨着迅速、焦急的大步向他们走来,手里紧抓着一碟小点心。那位男士显然决心护卫自己的领土,而凯南根本没兴致跟他争执;不值得为了杜薇安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薇安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轻轻的叹了口气。

“在那个无聊鬼回来之前,请我跳支舞吧。”她低声说。

“请原谅我,杜小姐,”凯南轻轻说。“可是我不愿意剥夺他陪伴你的权力。尤其是他还花了那么大功夫去帮你拿来食物。”

发现自己竟然被拒绝了,薇安的眼睛一下睁得好大。一阵不均匀的红潮涌上她的面颊跟额头,衬着头发的肉桂色调显得很不协调。“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莫先生。要是我遇上了小偷或强盗一定立刻派人找你来。”

“我将乐于协助。”他极度有礼的回复,微微一鞠躬就离开了。

凯南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落幕了,不幸的是,他们在舞会中短暂的相遇并没有逃过别人的眼光。而薇安,以一种高明的报复手段,将状况曲解,让所有酷爱八卦的人都躲在手背后偷笑。薇安故意对一个饶舌的女人暗示,令人敬畏的莫凯南先生向她有所提议,而她立刻拒绝。大家都看好戏似的想知道,着名的鲍尔街警探试图赢得杜薇安却碰了钉子的事。

“他根本不像别人说得那么危险嘛!”有人在凯南听得见的地方狡诈的说。“这么容易就被一个女人吃得死死的。”

凯南的自尊被刻意流传的证言刺伤……可是他努力保持缄默。他很清楚,所有的语言只要没有火上加油的回应,很快就会消失。

然而,听见别人提起薇安的名字,凯南还是会生气,特别是说话的人一边小心打量着他的反应。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以为意,但在心里,凯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会让杜薇安后悔曾经散布过这种证言。他还守着这个誓言,而且一定会做得很绝。

漫步到窗边,凯南拨开深蓝色的锦缎窗帘,隔着长长的窗玻璃望着外面。他不耐烦的视线在幽暗的街道上搜寻着凌雅各医生的身影。不一会儿,一辆出租马车停在门前。凌医生从马车下来,像平常一样没有戴帽子,暗金色的头发在路灯下反着光。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却跨着长长的大步伐,若无其事的晃着沉重的医疗用皮箱,来到大门前。

凯南在卧房外等他,在医生随管家上楼来的时候向他点头致意。凌雅各先进的医术和聪明的头脑让他成为伦敦最抢手的医生。而身为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单身汉,一点也不影响他受欢迎的程度。富裕的女士们争着要请凌医生看诊,坚持只有他才能治好自己的头痛跟妇女问题。每次听到雅各总是抱怨被社交界的女士们占据了所有的时间,而没空进行更认真的医疗研究时,凯南总是觉得很好笑。

两位男士简短的握了握手。他们真诚的彼此欣赏,两个都是专业人士,也都经常看到人类行为中最好及最恶劣的一面。

“凯南,”雅各愉快的说。“这件事最好值得我离开汤姆咖啡屋的白兰地咖啡。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挺好的啊!”

“我有个客人要麻烦你看看。”凯南回答,打开门请他进入卧室。“她一个小时前才刚由泰晤士河里被救起。我把她带回这里,她曾经醒过来快十分钟。怪的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认不出自己的名字。这有可能吗?”

雅各的灰眼睛深思的眯了起来。“没错,当然有可能。丧失记忆这种事,比你想象的更常发生,通常的原因可能是年老或酗酒过量……”

“要是头上遭到重击又差点淹死呢?”

凌医生的嘴唇撮成一个没出声的口哨。“可怜的小姐,”他喃喃的说。“没错,我见过一个因为头部外伤而丧失记忆的案例。那个人在一次造船厂意外中受伤,一条梁落下击中头顶,昏迷不醒三天。当他醒来时,却被困惑包围。一般生活习惯像走路、写字或阅读都没问题,却认不出自己的家人,过去的事也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后来有没有恢复?”

五或六个月之后。但我也听过有人几天就恢复记忆的。要花多久时间很难预测,也很难说到底会不会恢复。”雅各挤过凯南身边走到床前,把医疗箱放在椅子上。他弯下身看着熟睡的病人,医生发出一声惊讶的低语,凯南差点没听到:“杜小姐!”

“她是你的病人?”

雅各点点头,状似很困扰。医生脸上的表情让凯南警觉到,薇安看医生绝对是为了比头痛更严重的问题。

“她有什么病?”

“你知道我不能说出来。”

“她什么都记不得了,你说不说对她面言根本没有差别。”

凌医生没有因这个说法动摇。“凯南,请你在我检查病人的时候回避一下。”

凯南还来不及回答,薇安动了动,呻吟着。她揉揉眼睛,眯起眼看着医生陌生的脸孔。

凯南很神奇的发现自己的情绪跟她同步,他准确感觉到薇安开始惊慌的一刻,三个大步跨到床边,握起薇安颤抖的手。他手的力道似乎让薇安冷静下来。“凯南。”薇安嘶哑的说,抬起视线看着他的脸。

“医生来了,”他低语。“他帮你检查的时候我会在外面等。可以吗?”

饼了好一会儿薇安才轻轻的点头,放开他的手。

“乖女孩。”凯南温柔的把她的一东头发塞到耳后。

“两位这么怏就成为好友了。”雅各说。

“我跟女人都是这样,”凯南说。“她们抗拒不了我的魅力。”

雅各的嘴角扭曲。“魅力?我根本没想过你有那种东西。”

听到薇安虚弱沙哑的声音加入谈话,他们两人都吓一跳。“因为……你不是女人。”

凯南看着她,不情愿的微笑着。薇安已经半死不活了,挑逗的本能却一点都没少。而且,天啊,他还是无法完全免疫。“急着保护我吗?”他的手指拂过薇安脸颊的曲线。“我得稍后再来感谢你了。”一阵粉红慢慢烧上薇安的脸蛋。凯南没发现自己的语调无意识的带着诱惑,直到医生投来怀疑的眼光。

凯南急忙离开房间。皱着眉把背抵在走廊贴了壁纸的墙上。“你真可恶,薇安。”他悄声的哺哺说着。

他从前可以轻易的拒绝薇安,那时他认为薇安是个浅薄、虚荣、工于、心计的人。要是薇安没有对全伦敦散布刺伤他自尊的谎言,凯南绝对不会多想她一下。凯南也许会憎恶她,只是不值得在她身上浪费这样的感觉。

可是在每个人的一生中,无论男女都会有因为环境而变得脆弱的时候,而现在薇安正经历这种时刻。她真的失去记忆了,还是在假装?如果薇安真的丧失记忆……那她也就失去了让成年人掩饰真我的所有防卫、矫饰跟做作。多少男人有机会认识真正的薇安?一个也没有,他敢用生命打赌。

一名绅士绝不会趁人之危——但他不是绅士。

凯南曾经发过誓,会让薇安为她可爱的小游戏付出代价——她会的,连本带利。

现在薇安落入他的手上了,除非他的自尊平复,凯南是不会放她走的。他将尽量拿她来取乐,直到他心满意足,或是她恢复记忆,看哪个先发生。

凯南满意的笑着,胸膛中渴望的疼痛似乎平息了一些。

饼了一段长得数不清的时间之后,凌医生终于把门打开,请他进去。薇安看起来很平静只是很累,脸色跟她枕着的亚麻枕头一样苍白。看见凯南,她唇边浮起一个不确定的微笑。

“怎样?”凯南问,凌医生正弯下身锁上医疗箱。

凌医生抬头看他。“看来杜小姐应该有脑震荡,但是不太严重。”

听到不熟悉的词汇,凯南眯起了眼睛。

“也就是说头上挨了打,”凌医生进一步解释。“造成脑部伤害。后遗症会持续数周,甚至一个月,症状包括迷惑、晕眩以及虚弱。此外,以她的病例而言,还有失忆。”

“你能治好吗?”凯南简洁的问。

“很不幸,脑震荡的症状,包括失忆,都必须等它自动消失。我帮不上忙,只能嘱咐她多休息。我并不认为杜小姐会因今晚的遭遇而有长久的问题,只是接下来几天她会比较难受。我开了一些消化药粉好中和她吞下的盐水,还有治疗瘀血跟擦伤的药膏。我没发现骨头碎裂或内伤,只有一边脚踝扭伤了。”凌医生走到薇安身边,拍拍她的手。“睡吧,”他温和的建议。“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建议了。”

医生拎起医疗箱穿过房间,在走廊上停下来跟凯南商谈。他严肃的灰眼睛看着凯南的眼睛,放低声调不让薇安听见。“她的颈子上有指痕,还有挣扎的迹象。我猜你应该会进行调查?”

“当然。”

“显然杜小姐的失忆会让你的侦察更难进行。我对这类事情没什么经验,但是我知道心智是很脆弱的。”医生实事求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警告。“我强烈建议让杜小姐留在平静的环境中。等她好一点之后,可以让她去拜访一些熟悉的地方和友人,可以帮助回复记忆。然而,如果你在她准备好之前,强迫她去想一些事情,很可能会造成伤害。”

“我不会伤害她的。”凯南低下皱着的眉头。

“呃,你逼供的技巧非常出名。我听说过你可以从最强硬的罪犯口中逼出供词……要是你以为可以把杜小姐的记忆逼回来……”

“你的重点已清楚传达,”凯南有点生气的说。“老天,好象我整天到处欺负小狈、吓哭小孩似的。”

看着他生气的脸,凌医生轻声笑了出来。“我也只是听说过你的名声,老兄。晚安,我很快就会寄帐单给你。”

“寄吧!”毫不掩饰的希望医生快点离开。

“还有……脑震荡的病人相当脆弱。如果头上再遭到撞击,例如说摔到,都可能造成伤害或致命。”

“我会用心照顾她的。”

“很好,凯南。”医生朝薇安亲切的一笑。“再会,杜小姐。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柏太太把头探进房问张望着,看着凯南。“老爷?你需要什么吗?”

“现在还不用。”凯南低声说,看着管家陪医生走向楼梯。

“你的名声是怎样的?”薇安虚弱的问,显然是听到医生那段话的后半部。

凯南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指交握,伸直双腿,在足踝处交叉。“我知道才怪。”他无奈的耸耸肩。“我是鲍尔街警探。在我的工作中总是看到人们说谎、隐瞒、逃避问题。我只是有办法直捣事实真相,而这让很多人不舒服。”

虽然还很虚弱,薇安的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有办法』,”她昏昏欲睡的重复着。“那是什么意思?”

凯南忽然笑了,情不自禁的向前靠,把一丝散落的发丝从她脸上拂去。“意思是说,我会不择手段找出真相。”

“喔。”她伸着懒腰,努力抗拒睡意,但是疲倦将她淹没。“凯南,”她轻语。“我的名声又怎样呢?”

凯南还来不及回答,她就睡着了。

正文 第三章

清晨的阳光刚照过窗棂凯南就醒了。以为会看到自己床上酒红色的顶棚,却疑惑的看到客房浅蓝色的天花板。昨晚发生的事突然间进入脑海。薇安的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她这一夜是如何度过的。经历过所发生的一切之后,她今天可能会睡上一整天。

把手枕在头后面,凯南多躺了几分钟,回味着薇安在这里——在他的家里,只有几个房间之遥的事实。很久没有女人在他家中过夜了。杜薇安正接受他的庇护……这样的想法让凯南异常的愉快。而她忘记了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只让他对目前的状况更为高兴。

伸了个懒腰,凯南坐起来用手指扒过胸前茂盛的黑色毛发。他摇铃叫男仆,光脚走到附近椅子旁,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内衣和浅灰色的长裤。多年的习惯养成了他早上的例行公事。

凯南总是太阳一出来就起床,在二十分钟内完成盥洗穿衣,接下来半小时享用一顿丰盛的早餐,一边浏览当天的时报,之后再步行到鲍尔街总部。康若石爵士要求所有没有在外巡察的警探在九点之前报到。

不到五分钟,他的男仆肯洛就出现了,带来刮胡子用的热水和必须的用具。同时女仆快速的生火并整理房间。

凯南把冒着烟的热水倒进脸盆里,用手掬起泼在脸上,试图软化全伦敦最顽固的胡须。

蔽完胡子,他穿上白衬衫、灰格子背、心和黑色丝质领巾。鲍尔街警探正式的制服是红背心、蓝外套和深蓝色长裤,加上一双擦到光可监人的黑长靴。凯南讨厌这副打扮。穿在一般体型的人身上,这些亮丽的颜色会看起来很花俏,这也是为什么大家会给鲍尔街警探起了“红胸知更鸟”的绰号。而穿在像他这样高大的人身上,效果就很惊人了。

凯南个人喜欢剪裁良好的深色服装,像灰色、褐色、黑色,除了怀表之外不用其他装饰。他留着方便的短发,有时候一天得刮两次胡子,某些正式场合会需要剃掉新蔓延出来的胡须。凯南每天晚上都要洗澡,否则无法入睡。他工作上的体力操劳和每天必须面对的肮脏腐败的人,都让他觉得从里脏到外。

尽避很多主人会要男仆帮忙穿衣,凯南却喜欢自己打点。他觉得呆站在那里让另一个人帮忙穿衣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他是四肢健全的男人,又不是要人帮忙穿婴儿装的学步小儿。他曾经向一位社会地位高尚的朋友提起过这样的想法,这位朋友却笑嘻嘻的说这就是低下阶层和贵族之间基本的不同之处。

“你是说只有低下阶层才懂得自己扣扣子?”凯南嘲讽着说。

“不,”他的朋友笑着回答。“只是他们别无选择,而贵族却可以让别人帮他们做。”

简单的系好黑丝领巾,凯南将衣领扯成挺立的两个尖角,用梳子刷过杂乱的黑发,朝镜子里随意看了一眼。就在要拿起炭灰色的外套时,他听到几间房外传来一声沉重的声响。

“薇安。”他低声说,立刻抛下外套,大步走到主卧房,门也不敲就进去了。女仆已经来过了,壁炉里燃着一小团火。

薇安正试着想自己下床,亚麻衬衫在大腿中间扭成一团。长长的头发狂野的披在背上。

她一只脚站着,摇摇晃晃的想维持平衡。但是扭到的肿大脚踝包扎着,当她试图想从床边跨出无法平衡的步履时,引起的疼痛可想而知。

“你需要什么吗?”凯南问,听到他的声音薇安吓了一跳。她看起来不比昨天晚上好多少,脸色像鬼一样苍白,双眼还肿着,喉咙上也瘀血未褪。“你想上厕所吗?”

这直率的问题显然让薇安无尽的困窘,一阵殷红爬上肌肤。凯南忽然带着一丝愉悦的想着,红头发的人脸红真是不可错过的奇观。

“是的,谢谢你。”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又紧张。她再次小心的向前跳一步。“麻烦你告诉我在哪……”

“我帮你。”

“噢,不用了,真的——”他一把抱起薇安,让她倒抽了一口气,娇小轻盈的身躯紧贴在他胸前。凯南抱着她走了一小段路,过了两个房间厕所就到了,同时薇安在痛苦的羞怯中不停的拉着薄薄的衬衫遮住大腿。凯南觉得对一名交际花而言这样的动作很怪。薇安正因为百无禁忌的性爱而出名,更不用说她优雅而刻意诱人的衣着。羞怯不是她的拿手把戏,现在怎会如此不安呢?

“你很快就会强壮些,”他说。“在那之前,你应该待在床上,不要动到脚踝。要是你需要什么东西,就拉铃叫女仆。”

“是的,谢谢你。”她的小手慢慢绕到凯南颈后。“很抱歉麻烦你,呃……”她迟疑着,凯南知道她忘了他姓什么。

“叫我凯南,”他回答,轻轻的把薇安放回地上。“一点都不麻烦。”

薇安几分钟后从厕所出来,很惊讶的看见他还在那里。她穿着他的衬衫,袖子卷了好几圈,下摆垂到膝盖旁边,看起来跟个孩子差不多大。薇安抬起视线看着他,用一个尴尬的笑容回他友善的微笑。

“舒服点了?”他问。

“是的,谢谢你。”

他伸出一只手。“让我协助你回床上去。”

她迟疑了一下才往前跳。凯南小心环过她窈窕的身体,一只手臂撑住背后,另外一只伸到膝盖后方。虽然他尽量轻柔的抱起她,小心不碰到伤处,但她被抱到凯南胸前时,还是惊喘了一声。凯南所抱过的女人中,没有人像她这样丰腴优美而细致。她的骨架纤细,但是身体柔软而性感,引人无限遐思。

回到卧房,凯南温柔的把薇安放回床上,手忙脚乱的在她背后塞了好几个枕头。薇安拉起毯子,盖住自己的胸口。尽避她的状况是如此的狼狈,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凯南无法控制的想拥抱、爱抚她。出了名铁石心肠的他?“你饿了吗?”凯南粗声问。

“还好。”

“管家端早餐来的时候,我要你多少吃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凯南命令的口吻让她笑了起来。“我会尽力。”

凯南看到她的笑容不禁呆住了……如此的明亮、温暖,像一道魔法点亮了细腻的脸庞。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自己在温渥斯的舞会上认识的那个自大的女人,凯南几乎要以为这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但是,不容置疑的,她是薇安。

“凯南,”她迟疑的说。“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找面镜子?”薇安扭捏地用手按着脸颊。“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终于设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凯南走到房间一角的衣柜。他翻箱倒柜搜遍浅浅的抽屉,找到一个皮面的木质修面盒。这个盒子是设计来放剪刀、锉刀和修面用具的,盖子里面镶着一面正方形的镜子。回到床边,凯南打开修面盒交给她。

薇安想把镜子靠近脸庞,手仍因为昨晚的遭遇而抖个不停。凯南伸手帮她拿稳修面盒,让她看清自己的倒影。他覆盖着的手有些冰冷,手指僵硬无血色。她的眼睛睁大,呼吸几乎停止。

“好奇怪,”她说。“我竟然认不出自己的脸。”

“你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凯南沙哑的说。尽避瘀血、苍白又饱受蹂躏,她的容貌还是无与伦比。

“你真的这么想?”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没有一丝舞会上表现出的自我沉醉。那个薇安毫不怀疑自己的魅力。这个女人却不那么有自信。

“大家都这么想。你是全伦敦最知名的美女之一。”

“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哪里美。”看到他怀疑的表情,她补充说:“真的,我不是想要你的赞美,只是……这张脸看起来很平凡。”她做出一个搞笑的小丑般的鬼脸,像个在玩自己倒影的孩子。薇安发出一声颤抖的笑。“看起来不像我的脸。”她的眼睛像蓝宝石一样闪耀着,凯南警觉到她快哭了。

“别哭,”他低声说。“昨天就告诉过你,我对哭哭啼啼的感觉。”

“是的……你受不了女人的眼泪。”她用手擦拭着泪湿的双眼。一个颤巍巍的微笑浮上嘴角。“我不知道鲍尔街警探会这么多愁善感。”

“多愁善感上凯南忿忿不平的说。“我要多强硬就有多强硬。”他一把抓起亚麻床单匆忙的擦着薇安的脸。

“是吗?”薇安吸了最后一下,由床单的上缘瞄着他,泪光中出现一丝笑意。“我倒觉得你看起来挺心软的。”

凯南张嘴想抗议,却发现她是在取笑他。他万分艰难的压下胸中那一阵未曾预料的暖流。“我大概和路边的石头一样多愁善感。”他说。

“容我保留我的意见。”她合上修面盒,后悔的摇摇头。“不该跟你要镜子,我真难看。”

凯南皱眉凝视着她干裂的嘴唇,伸手拿过床边桌上”个装着药膏的玻璃罐子交给她。“擦这个吧。凌医生留下来的特制药膏,可以治瘀血、干燥、擦伤、红肿……”

“我需要一大桶。”她说,手忙脚乱的想打开瓷盖。

凯南把罐子拿回来,帮她打开,却没有周回去,他拿着罐子,眼神在她的脸上游移。“今天早上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他静静地观察着。

薇安红着脸点了点头,似乎因为不由自主的颤抖而感到尴尬。“是啊,但我还是暖不起来。”她用手搓着手臂上细嫩却发皱的肌肤。“我在想……如果不会太麻烦……我是不是可以——”

“洗个热水澡?”

“噢!是的。”她声音中期待的悸动,让凯南笑了。

“这可以安排。可是你走动的时候要小心,一定要找仆人帮忙,或你要我来也行。”

薇安盯着他,因为这个建议而目瞪口呆。“我……我不想那么麻烦你——”她结巴着。

“一点也不麻烦。”他温和的说,但绿眸里的光芒泄漏了他其实只是开玩笑。

薇安还来不及压制,脑中已经浮起自己泡在热水里,他替她洗澡的画面。

“你的脸真红啊!”凯南看着她笑了。“如果那还不会让你暖起来,别的也不可能了。”他用指尖沾起光滑、带着茴香气味的药膏,靠近她的唇边。“别动。”

薇安乖乖听话,在凯南帮她的嘴唇涂药膏的时候,盯着他的脸。疼痛、干燥的唇立刻吸收了药膏,凯南又沾了一点。房间里奇异的安静,只听到薇安沉重、颤抖的呼吸声。

凯南胸口有一种拉扯的感觉深深纠缠着,他想吻她、抱她、像哄迷路的孩子一样的哄她。他从来没想过杜薇安可以像这样可爱又脆弱。该死的,如果这是她耍的花招,凯南可能会亲手掐死她。

显然她已经把某个混帐逼到做出这种事了。

想到这里,凯南停了下来,提醒自己不要被她打动。享用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绝对不可以任由自己在意她,一分钟都不行。他不需要这种麻烦事。他又多沾了些药膏在指间揉着,整问卧房充满了茴香清新的芬芳。尽可能的放轻力量,他把药膏涂在她瘀血、肿起的喉咙上。他手下的薇安动也未动,眼神专注在他坚定的脸上。

“我们在昨晚之前就认识的,是吗?”她低语。

凯南垂下眼帘,过了好一会才回答。“可以这么说。”

他的指尖再次温柔的抚过她的肌肤,让她的瘀血处吸收药膏。

困惑中的薇安试着分析他的触碰所带来的兴奋,还有在他身上找到的熟悉和抚慰。这个世界是全然的陌生,连自己的脸都很陌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凯南让她觉得安全又放心。

如果身边是个陌生人,应该不会有这种感觉的,不是吗?

“我们的认识到什么程度?”薇安不确定的问。

“晚点再谈吧。”凯南要好好想一想到底该怎么说,又该如何说明当时的状况。同时她需要休息跟治疗,以及他的保护。

虽然薇安对他的含糊其词似乎感到不悦,却没有再追问,凯南猜想她是累得无力争吵。

凯南伸手进口袋里拿出表,皱着眉头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要到鲍尔街去了,”他说。

“今天我会到你在城里的住处,帮你拿几件衣服。”

薇安试着想微笑,蓝眼却在恳求着。“我有可以过来帮我的家人或朋友吗?”

“我不认识你的家人,”凯南坦承。“我会尽力查一查。你的确有很多朋友,可是现在不是去找他们的时候。你需要休息。”无法克制的,他伸手抚平薇安柔软前额上忧虑的线条。“别担心,小亲亲。”他轻语着。

薇安靠回枕头上,眼睛累得睁不开。“好多问题。”她叹息着。

“你很快就会得到所想要的答案。”他停下来,除去声音中泄漏出的温柔。“只是你可能不会喜欢某些真相。”

她严肃的看着他,手爬到喉间。“我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

“我正要去查出来。”他坚定的语调无庸置疑。

鲍尔街(Boreet)这条弓形的街道建筑于十七世纪中期。上个世纪曾有不少名人住饼这里。但随着世纪转换,现在提起鲍尔街,只有康若石爵士的名字会被想起。

有时候全世界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这栋狭窄的四层楼建筑,以及住在其中的人。康爵士像乐团指挥一般,率领着六名警探和八十多个各司并一职的人员。鲍尔街警探因为压制动乱、擒拿罪犯、保护王室等等功劳而享誉海内外。

在发起人费尔丁的继任者于五年前去世后,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曾被提名担任新的首席治安官,或简称队长。最后却是相较之下不那么有名的康若石获得这个职位,他之前是大马博街分队的队长。康若石简直像是生来就是作队长的人。没多久他就为鲍尔街总部带来独有的特色,康爵士将侦探工作视为真正的科学,发明了许多侦察的方法并把理论加以测试,而且将这样的热情感染给麾下的警探。他很严肃,工作起来不眠不休,但他手下所有的人都愿意为他牺牲生命,包括凯南。

凯南步上门前的三级台阶,在门上重重的敲了敲。来应门的是康爵士的管家修太太,一个充满母性的胖女人,满头银色的髻发看起来像一堆泡泡。她让凯南进门时,圆胖的脸上闪耀着微笑。“你又没戴帽子了,莫先生,现在北风吹得那么凶,你迟早会生病死掉的。”

“修太太,我是不能戴帽子的。”凯南脱下沉重的黑色大衣交给传太太,她几乎被这一大堆的羊毛衣料给埋了。“我不戴帽子就够高了。”时下流行的高顶帽让他看起来很可笑,让已经太高的凯南无谓的增加好几寸,反而引人侧目。

“喔,可是不戴帽子也不会让别人以为你比较矮啊!”修太太一语道破。

凯南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管家倒抽一口气把他骂了一顿。只是她的责骂一点都不凶恶,他们俩都知道,凯南是佟太太最疼爱的警探。

“康爵士在哪里?”凯南问,绿眼中闪烁着光芒,俗太太指了指队长办公室的方向。

鲍尔街四号的这栋建筑物包括”栋主楼,一座小院子、办公室、中庭,另外还有关犯人用的拘留室。

康若石出身富裕,大可无所事事的过日子,住的地方也可以比这里豪华许多,但那不合他的天性。康爵士对正义抱持着热情,而且有那么多事要处理,根本没时间懒散或奢侈。

康爵士认为,人生是严肃的事情,他也严肃的过着。谣言说他年轻的妻子在临死之前要他承诺不会再娶,而康爵士也谨守誓言,将无比的精力消耗于工作。就连最亲近、信赖的朋友都会说,没有任何事能穿透康爵士保护私密心灵的铜墙铁壁。

凯南大步向康爵士的私人办公室走去,在走道上差点僮上两个正要离开的警探,傅来泰跟柯尼尔,他们是年纪最大的两个警探,两人都快四十岁了。“又要去看守王室后宫啦!”

柯尼尔笑嘻嘻的说,传来泰则透露自己拿到利润丰厚的工作,到英格兰银行去守卫,因为今天要支付当季的红利。

“你今天早上又有什么事呢?”傅来泰问凯南,满布风霜的脸幽默的皱起。“不,不要说……我猜又有银行抢案了,或是西区又发生窃案,要付一大笔钱请你去破案?”

凯南用一个苦笑回答,他早已习惯忍受同僚嘲弄他高额的佣金收入。凯南忍住没说出,去年他一个人抓到的贼比其它五位警探加起来的还多。“我只收他们愿意付的价钱。”他温和的说。

“那些大人物指名找你,只是因为你打扮得很时髦,”柯尼尔笑着说。“那天才有一位女士跟我说:『所有鲍尔街警探里,只有莫先生看起来像样。』”他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好象男人的外貌和工作能力有关系似的。”

“我时髦?”凯南怀疑的问,看看自己保守的服装,再看看柯尼尔花花公子似的打扮:刻意整理出来的“风吹式”发型,精心结好的领巾上别着金质别针,背心上饰有缎带花和鸢尾花刺绣,更不用说那顶用一种小心调整出来的角度盖到眼睛上的奶油色宽边帽。

“我上法庭必须做这种装扮。”柯尼尔自我防卫的说。

传来泰笑着要把柯尼尔带开,免得他们吵起来。

“等等,”柯尼尔说,声音里透着焦急的兴趣。“凯南,我听说你昨天晚上被派去调查一具浮尸。”

“没错。”

柯尼尔似乎对他简短的回答感到不耐。“你还真是守口如瓶啊!受害人是男是女?”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凯南问,对同僚警探的关心感到困惑。

“你要接这个案子吗?”柯尼尔坚持问下去。

“也许吧。”

“我可以接过来办,”柯尼尔自告奋勇。“大家都知道你没兴趣调查一个死女人,听说这一阵子浮尸给不起多少钱。”

这个刻薄的笑话让传来泰窃笑不止。

凯南警觉的望着柯尼尔。“你怎么会认为那是个女人呢?”他冷冷的问。

柯尼尔眨眨眼,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瞎猜的,老弟。我说对了吗?”

凯南质疑的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就进康爵士的办公室去了。

康爵士背对着门口而坐,庞大的橡木办公桌放在俯视街道的长方形大窗旁。一只肥大的棕灰色虎斑猫占据着桌面的一角,懒洋洋的看着刚进来的人。这只安静的猫是几年前在鲍尔街总部前的台阶上发现的。牠的尾巴不见了,可能是因为意外或恶作剧的结果,不久牠就得到“砍砍”这个名字。砍砍是一只只认主人的猫,牠只黏着康爵士,对其它人不屑一顾。

康爵士黑色的头转了过来,他看着凯南,表情很愉快,却没有笑容。

“早啊,”他低声说。“那边桌上有一壶咖啡。”

凯南从不拒绝咖啡。他对于这种苦涩饮料的热爱,大概仅次于康爵士。他们两个都喜欢黑咖啡,而且越烫越好。凯南在瓷马克杯里倒了满满一大杯,在康爵士指示的椅子上坐下来。队长再次低头看桌上的文件,龙飞凤舞的在其中一份上签字。

凯南一边等,一边四下张望着这间舒适又熟悉的房间。一面墙上挂着市区与郊区的地图,还有西敏寺、英格兰银行等重要建筑的蓝图。另一面墙则是一层层的书架,架上的书足足可以压垮一只大象。房间一角的桃花心木架子上放着一个地球仪。剩下的墙面刚好够挂一幅画,画里是北威尔斯的景色,小溪流过崎岖的岩石,远方隐约有着幽暗的树林和灰色的山丘。跟伦敦的忙碌狡诈比起来,这幅景色清新得刺眼。

康爵士终于转向他,弓起黑色的眉毛要他报告消息。康爵士锐利的脸型和世故的灰眼,让他看起来像匹狼。如果他让自己的表情温和一点,就几乎称得上是个英俊的人。

“说吧,”他低声说。“你昨天晚上去调查的浮尸怎样了?需要请验尸官相验吗?”

“没有浮尸,”凯南干脆的回答。“受害人是位女性,还活着。我把她带回我家,请了凌雅各医生来看她。”

“真是好心啊。”

凯南谨慎的耸耸肩回复。“我跟那位小姐算是旧识,她叫杜薇安。”

这个名字引起康爵士的兴趣。“就是那个在温渥斯的舞会上拒绝你的人?”

“是我不要她的,”凯南有些恼怒的说。“只是流言传来传去,事情被扭曲了。”

康爵士的眉毛上扬至少一寸,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讽刺的“嗯”。“继续吧,告诉我杜小姐现在状况如何?”

凯南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着。“意图谋杀,毫无疑问的。颈子上有瘀血和指痕,头上还遭到重击。根据凌医生的说法,她没有大碍……只是有一点麻烦。她丧失记忆了,没办法提供事件发生的细节,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医生有没说她的记忆什么时候会恢复,或到底会不会恢复?”

凯南摇摇头。“没办法知道。除非侦察发现新证据,或是她的记忆恢复,我想让大家以为她已经死了会比较安全。”

康爵士的眼睛深思的眯了起来。“我该指定别的警探去调查,还是你要接这个案子?”

“我要接。”凯南喝干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长长的手指环绕着杯子,汲取残留的一丝温暖。“我会先去问问她之前的情夫杰拉德爵爷。状况看起来像是他、或其它嫉妒的情人想勒死杜薇安。天知道,她可能有一长串情人。”

康爵士的嘴角扭曲,试着不要笑出来。“我会派人去询问发现她的引水员,还有昨天晚上在滑铁卢桥附近载客的渡船夫。也许其中会有人看到或听到一些有用的事情。让我知道你的调查进度。在此同时,杜小姐要住在哪里?”

凯南研究着杯子内缘挂着的黑色水珠,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就事论事。“跟我住。”

“杜小姐一定有亲戚或朋友愿意收留她吧?”

“她在我的保护下最安全。”

凯南目不转睛的迎视着康爵士精明锐利的目光。身为队长,只要警探做好工作,康爵士一向不干预他们的私生活。然而康爵士的心里对女人和小孩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他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他们不被亏待。

令人不舒服的沈默持续了好一阵子,康爵士才开口说话。“我自认够了解你,凯南……我相信你不会乘机占这位女士的便宜,不论你个人对她有多么不满。”

凯南冷冷的回答。“我绝对不会勉强不情愿的女人。”

“我说的不是『勉强』,”康爵士温和的说。“而是操纵……趁火打劫……引诱。”

凯南想告诉队长不要管别人该死的闲事,他站起来,把马克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你不必说教,”他咆哮着。“我绝不会以任何方式伤害杜小姐。我说到做到。可是你要记住,杜薇安可不是贞洁烈女。她是个交际花,操纵与引诱是她那一行的工具。丧失记忆并不会改变她的本性。”

康爵士平静的把手指合在一起,沉思的看着他。“杜小姐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如果她不愿意,随时可以到别的地方去。”

“请你务必让她知道这一点。”

凯南吞下几种可能的回答,点头表示同意。“还有别的事吗?”他问,声音平静得近乎嘲弄。

康爵士继续用审视的眼光盯着他。“也许你愿意解释,在这么明显的表示过对杜小姐的厌恶后,你为什么会收留她住在自己家里。”

“我从没说过我厌恶她。”凯南反驳。

“少来了,”康爵士略带责备的回答。“自从她害你被谣言所苦,你就从不掩饰你的怨恨。”

“或许这是我改变谣言的机会。此外,这也是我的职责。”

康爵士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不管这位女士的人格如何,或如何的没有人格,在她恢复记忆,而调查也告一段落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气到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凯南法笑着。“我曾经违抗过你的命令吗?”

康爵士发出一声短而用力的叹息,注意力重回他的办公桌。“但愿你不会。”他低声说,用简短的手势示意他离开。

“再见,砍砍。”凯南轻声说,那只猫却不屑的转过头,让凯南忍不住苦笑。

位于尊贵的梅菲尔区中心的公园巷,是全伦敦最令人向往的地址。洋溢着权贵的氛围,街道正面是一幢幢有着壮观大柱的豪华大屋。这些房屋的用意在于告诉路过的人,里面住的人有高人一等的地位。

凯南看过太多隐藏在公园巷豪宅内那些名流的隐私。贵族和平民百姓一样有缺点和弱点……也许比一般人更多。贵族和平常人的差别只在于,他们有更多的资源可以掩饰错误。而有时候贵族会以为自己高于束缚着一般人的法律,这种就是凯南最乐意逮捕的对象。

薇安最近一任情夫是杰拉德爵爷,艾威廉。身为未来的诺伯利伯爵,他唯一的工作就是等他父亲去世,好继承令人敬畏的头衔和为数可观的财产。很不幸的,杰拉德爵爷的父亲健康状况极为良好,在未来数年还会继续占着伯爵的地位。而此同时,杰拉德爵爷就想尽办法娱乐自己,放纵他对女人、酗酒、赌博和冒险的无止境追求。和杜薇安之间的“合约”让他成为许多男人嫉妒的对象。杜薇安是个美丽而可见度很高的奖杯。

杰拉德以脾气不好出名,要是他想要什么却得不到,就会大发脾气。虽然绅士应该要优雅的接受赌桌上的输赢,杰拉德却宁愿作弊欺骗也不接受自己的失败。传说他会把气出在仆人身上,因为坏主人的恶名,他的多处房子找不到帮佣。

凯南登上门前的阶梯,这栋住宅的风格典雅,有着圆柱装饰的山形墙和立着雕像的壁宛。用戴手套的拳头在门上用力敲了几下,双扇门的一边打开,露出男管家阴沈的脸。

“什么事,先生?”管家问。

“通知杰拉德爵爷,莫凯南想见他。”

凯南从管家的脸上看出他知道自己是谁,说话的声音里也多了一丝谨慎。“先生,很遗憾告诉您,杰拉德爵爷现在不在家。请您留下名片,让我交给爵爷。”

凯南嘲讽的笑着。“不在家”是管家用来表示老爷或夫人现在明明在家,但是不愿意见客的说法。但是,如果凯南想侦讯某个人,社交礼仪绝对挡不住他。

“我不留名片。”凯南冷冷的说。“去告诉你家主人莫凯南在此。这不是社交拜访。”

避家依然面无表情,可是看得出来他不同意。他没有回答就把凯南丢在门阶上,进屋子里去了。凯南用肩膀推开门进去,穿着靴子的脚重重一推关上门。脚跟一转,他审视着门厅。门厅里有一整排闪亮的大理石柱,墙上漆着时髦、带着铜质光彩的“巴黎灰”。墙面的上半部装饰着白色石膏图案,直到挑高的天花板。正对着大门的圆翕里放着一尊有翅膀的女性雕塑。

走近雕像,凯南碰了碰仿羽毛的翅膀,瞻仰着精美的工艺。

男管家再次出现,傲慢的皱着眉。“先生,那是杰拉德爵爷最有价值的罗马雕塑品。”

凯南退开,就事论事的回答。“事实上这是希腊作品,真品在巴特农雅典娜神殿。”

“呃……”管家看起来很馍。“总之不能碰。如果您愿意跟我来,爵爷在家了。”

凯南被领进一间大会客室,奶油色的镶板墙上装饰着内为红色织锦的八角型框。天花板更是金碧辉煌,以金色的太阳为中、心射出红色和金色镶嵌的线条。在两扇钻石型的窗间挂着一系列前五任诺伯利伯爵盛装的画像,每个都一脸横肉、矜贵骄傲。

“要来一杯吗,莫先生?”

杰拉德爵爷进来,身穿绿色丝绒晨袍,没梳过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在下坠的脸颊旁,皮肤因为烈酒而配红。拿着一杯白兰地的杰拉德走到一张椅脚雕塑成抓着球的爪子、巨大的扶手椅边,小心翼翼的坐下去。尽避才三十出头,但过度放纵的生活让他看起来至少老十岁。杰拉德的外表可悲的平凡,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不帅也不丑。他唯一有特色的地方是眼睛,又黑又小的热切双眼。

杰拉德举了举酒杯。“该死的好酒,”他说。“你想来一点吗?”

“我不在这么早的时间喝酒。”凯南轻轻摇着头说。

“我则觉得这是开始过这一天最好的方式。”杰拉德喝了一大口深红色的烈酒。

凯南保持着愉快的表情,但是看着杰拉德,一些黑暗、丑恶的想法在他心里搅动。薇安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伺候他、取悦他的影像不停闪过脑海。她曾经是杰拉德的娼妇,而且毫无疑问的将会把自己卖给下一个出得起价钱的男人。凯南嫉妒又挫败地在杰拉德旁边的椅子坐下。

“谢谢你愿意见我。”凯南低声说。

杰拉德把注意力从酒杯移开,装出一个笑容。“据我所知,我没有不见的选择。”

“这次谈话应该不会太长,”凯南说。“我只想请教几个问题。”

“你是不是在查什么案子?是什么事情,又牵涉到谁?”

凯南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很放松,视线却没离开过杰拉德的脸。“我希望知道你昨天晚上,大概午夜的时候在哪里。”

“我在我的俱乐部,克来文俱乐部,我有好几个朋友可以证明。”

“你几点离开的?”

“四点或五点吧。”杰拉德的厚唇自满地笑起来。“我在骰子桌上运气不错,然后和俱乐部里的妓女鬼混了一阵,总之是个很不错的晚上。”

凯南突然转入下一个问题。“你跟杜薇安小姐是什么关系?”

这个名字似乎戳破了杰拉德的喜悦。他脸上的红潮加深了,又黑又小的眼睛像黑曜石一般闪烁。杰拉德向前倾,双手握着酒杯。“所以你是为了薇安来的喽?发生什么事了?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去她的,希望她的麻烦越严重越好,最好让她付出昂贵的代价,不管是什么。告诉薇安,就算爬着来求我,我也绝不会帮她,连抬抬小指都不会。我宁愿去吻教宗的脚趾。”

“请说你和杜薇安的关系。”凯南静静的重复。

杰拉德咕噜一声喝光杯里的酒,用袖子抹抹嘴。烈酒似乎让他平静下来,脸上咧出一个狡诈的微笑。“我想你早就知道答案了,莫先生。你自己也对她有过意思,不是吗?可是她拒绝了你。”

提起这件事,杰拉德格格的笑了起来,不过立刻清醒过来。“薇安那个狐狸精。我和她在一起两年,帮她付帐单,送她房子、珠宝、马车、马,她要什么有什么。这一切全是为了让她只跟我睡。至少应该是如此。我不会骗自己说她会对我忠心,薇安没办法对任何一个人忠心。”

“所以你们的合约终止了,因为她不忠?”

“不。”杰拉德阴郁的盯着空酒杯。“在我继续招供之前,也许你可以解释一下……我们到底为什么在谈杜薇安?她出了什么事吗?”

“你可以选择在这里回答我的问题,或是到鲍尔街再回答。”凯南冷静的说。“你绝不会是我第一个在拷问室审讯的贵族。”

一阵不可置信的爆怒让杰拉德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竟敢这样威胁我……我的天,真该有人挫一挫你的锐气。”

凯南也站起身,足足比杰拉德高了一个头。“欢迎你来尝试。”他温和的说。凯南从来不以体型欺负人,而宁愿用智力服人。太多人曾想在他身上测试自己的勇气,挑舋他打架,好向朋友吹嘘自己多么勇敢。凯南很久以前就懒得去揍那些向他挑战的软脚鸡。他只有在绝对必要的时候才动粗,而且一定会赢。他不觉得把一个人打到不省人事有什么乐趣,但是杰拉德可能会是个例外。

杰拉德意识到眼前巨大的身影,不情愿的垮下脸来。他快速而紧张的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不,我不会跟你打,”他含糊的说。“我不会自降身分跟一个平民暴徒互殴。”

凯南比了比扶手椅,态度有礼得夸张。“那就请坐吧,爵爷。”

杰拉德似乎改变了想法,在未加衬垫的椅子重重落坐。“天啊,”他沙哑的说。“薇安死了,是不是?,所以你才会来这里。”

凯南坐下,向前靠,手付撑左捩盖上。也专注的望着杰立德泛红白险。“你为可这样说?”

杰拉德昏乱的说着话。“薇安上个月失踪了,从她结束我们的关系开始。她遣散了所有的仆人,而且把房子锁了起来。薇安可能会去的舞会、社交晚会还有音乐会,我都去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或为什么没有出现。大家都认为她已经找到新的情夫。可是薇安不会离开伦敦那么久,除非是出了什么严重的麻烦。”

“你为何这样说?”

“薇安很容易无聊,她经常需要刺激跟娱乐。在家静静待一个晚上她就会发疯。她讨厌孤独,坚持每天晚上都要去聚会或舞会。我永远赶不上她的脚步。”杰拉德轻轻的发出挫败的笑声。“薇安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别的情夫久,我觉得还满安慰的。”

“你知不知道她有哪些仇敌?”

“没有人称得上她的仇敌……可是很多人讨厌她。”

“杜小姐离开你的时候,财务状况如何?”

“薇安花钱像流水。她的钱撑不了多久,她必须尽快找到新的情人。”

“她有没有提过下一个候选人可能是谁?”

“没有。”

“对她的家人你了解多少?”

“据我所知她一个家人也没有。我想你也猜得到,我们的谈话很少会转到那个方向。”

杰拉德哈着修饰整齐的手上的一块硬皮。“你还要问很久吗,莫先生?我需要再来一点白兰地。”

“那你们平常谈话都是什么方向?”凯南问。“杜小姐有没有特殊嗜好或消遣?她最近有没有发展出什么新兴趣?”

“除了床上的部分之外就没有了。呃,我想她可能连书也不读。”

“你有没有发现她认识新朋友?特别是男的。”

杰拉德转了转眼睛。“连上帝都数不清薇安到底有多少男性友人。”

“说说她结束关系那天的事,你们有吵架吗?”

“当然有。我在薇安身上投资了不少钱,而且我看不出有什么原因我们的关系不能无限期的延续下去。她想出去鬼混的时候,我也装作没看见。那天我很激动,我甚至威胁她,可是薇安当面嘲笑我。我要求她告诉我取代我的人是谁,我很确定薇安不会没有做好新的安排就离开我。薇安相当的沾沾自喜,只说她很快会嫁进豪门。”杰拉德苦涩的哼笑着。“想得美!没有人会娶杜薇安这样的烂货,除非他想变成全英国的笑柄。当然,我不会小看薇安。我猜她可能诱惑了某个老鳏夫包养她。”

“你们吵架的时候有人看见吗?”

“我想薇安的仆人一定知道。我差点把屋顶都掀了。”

“你有打她吗?”

“不可能,”杰拉德马上说,好象觉得受到侮辱。“我承认,我差点想捐死她。可是我绝对不会伤害女人。而且尽避我很生气,如果薇安愿意回头,我还是会要她,至于我的自尊就去它的吧。”

听到这样的说法凯南的眉毛皱在一起。他认为,不管多诱人的女人都不值得男人牺牲自尊。到处都有美丽的面孔、姣好的身材、女性的魅力,很快的就可以除去旧有的回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杰拉德说。“可是有些事情你不了解……薇安是独一无二的。她的香气、味道和触感……没人比得上。在床上她什么都愿意做。你有没有睡过完全没有羞耻心的女人?真希望我可以再跟她在一起,一个晚上就好……一个小时也好……”他摇摇头低声的咒骂着。

“好了,爵爷,”凯南简洁的说。“暂时先到这里,但是随着调查我可能会问你更多问题。”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但是听到杰拉德恳求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莫先生,你一定要告诉我,薇安出什么事了?”

凯南回过头好奇的打量着他。“要是她死了,”他慢慢的说,“你会哀悼她吗?”凯南等了很久想知道答案,可是杰拉德显然觉得很难回答。

凯南讽刺的微笑。杰拉德像个心爱的玩具被抢走的小孩,他只想念薇安在床上带来的享乐,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或关心她。有些一情妇真心爱她们的情夫,这样的关系可以维持好几十年。凯南认识不只一个男人在苦涩的权宜联姻之外,找一个真心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给他妻子应给的爱和陪伴。然而薇安只是为了生意和利益扮演情妇的角色。

“你有她家的钥匙吗?”凯南问杰拉德。

这个问题显然让他不知所措。“应该有吧。你要去搜她的东西吗?你想找到什么?”

“跟杜小姐有关的事情,我学会不要先预期大多。”凯南阴沉的回答,想到要去采访薇安的家,他心中纠缠着一种奇怪的好奇和担心,得知越多与薇安和她卑劣的过去有关的事,他的情绪就越抑郁。

正文 第四章

凯南灵巧的打开薇安家那扇青铜大门的门锁,这栋房子座落于葛洛斯凡诺广场东面,正对皇宫的后方。在这种局尚的地区,一栋有着壮丽的廊柱和拱形门廊的房子想必所费不赀。

而这又再次证明了薇安的职业手腕,他阴沉的想。

屋子里昏暗而宁静,因为好几周没有开过门,空气中飘着一股霉味。凯南点亮一盏油灯和墙上的一对烛治,烛光照亮了贴着手绘壁纸的墙壁。手里掌着灯,他走过一楼的房间。这栋房子装潢优雅而绝对的女性化,装饰着许多以粉色花朵为主的湿壁画,墙上贴着法国壁纸,家具的风格修长细致,所有壁炉上都挂着大面的镜子。

凯南步上楼梯,注意到昂贵的弧形扶手上每个连接阶梯的部分都雕刻精美,而油灯都罩在水晶灯罩下。看来为了满足薇安的喜好,装演的费用一毛也没少花。楼上的空气里隐约有一股陈旧的香水味。尾随着香味,他找到了主卧室,点上更多灯,专注的观察着四周。

墙上贴着翡翠绿的丝绸,珠宝般的色调呼应着脚下华美的布鲁塞尔织花地毯。尽避时下流行将女士卧房里的床半藏在壁龛里,薇安却把她的床变成注目的中心,甚至特别放在一个铺着地毯的平台上好更加突显。然而最吸引凯南注意的是床对面的墙上一张薇安的肖像画。

画里她是裸体的,向内半转,展露出雪白的背脊和丰臀,双眼优美的回头望,上半身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一边圆润、美丽的乳房。

画家美化了薇安,让她比现实中更为肉感,双腿和腰部都稍微加长,未梳理的头发艳红得像有紫色的火舌在其间跳跃。在那么多次摆姿势作画的过程中,画家是不是和薇安上过床?看起来是。除了性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让她的脸上有那样嫣红、魇足的表情,嘴角因满足而柔软,蓝眼慵懒低敛,像猫一般。

看着那幅画,凯南感受到每次看到薇安都会有的、越来越熟悉的感觉……一种火与冰的纠缠……因冷漠的心机才稍微平衡的热烈欲望。他想要薇安,不只如此,他要驯服、净化薇安。凯南要用她利用过那么多男人的方式,来利用她。该是杜薇安自食苦果的时候了。

他走到路易十五式以镶嵌郁金香木为顶层的梳妆治边,拿起一个水晶大香水瓶。香水的味道是浓浓的玫瑰味,调和着清爽的檀香。这个香味立刻勾起凯南在温渥斯舞会上对薇安的记忆。她那时闻起来就是这个味道,温暖的肌肤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把香水放一边,凯南打开梳妆抬浅浅的抽屉,看到”大把发刷、装着花瓣色调面霜的罐子,还有玳瑁、象牙和银质发饰。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下面,有一本以红色摩洛哥为封面的小册子。

凯南松开绳子,快速翻阅着,里面是一份男士的名单,详细记载着性爱偏好和幽会的次数跟日期。这本册子是极佳的勒索工具。他认出许多名字,其中还有几位男士一向以坚定的婚姻和无瑕的名声为做。他们绝对不想让奸情曝光,毫无疑问的不借给薇安一大笔封口费。

甚至安排一场谋杀来让她永远沉默。

“你可真忙啊!”凯南轻声说,把小册子放进口袋里,用不必要的大力关上抽屉。

凯南紧绷着下颚有系统地馊索民间,找到一个皮箱。他把首先找到的一些还算正派的衣服塞进箱子里……几件色彩亮丽的洋装、亚麻内衣、丝质长袜和鞋子,还有一盒蕾丝手帕和三双奶油色的手套。箱子快塞满的时候,凯南拿起灯离开卧室。明天他会再回来好好的搜查阳台,但现在凯南想拜访一下他新来的娇客,看看她状况如何。

凯南雇了一辆出租马车载他回国王街的家。柏大大在门口迎接他,一阵寒风吹进屋内冷得她直发抖。柏太太接过他的外套,招好挂在手臂上。“午安,老爷。今天要在家里用午餐吗?”

“我不饿。”他回答,望着楼梯的方向。“她怎么样?”

一点都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难倒,管家太太冷静的回答。“她很好,老爷。杜小姐彻底地洗了个热水澡,女佣玛莉和我一起给她洗过头。我相信她现在状况好多了。”

“很好。”凯南仔细地看着管家,感觉她还可以告诉他更多事情。“柏太太,我认为你很善于判断一个人的性格。”

她骄傲的接受赞美。“我相信是的,老爷。”

“那么,告诉我……你觉得杜小姐是怎样的人?”

柏太太似乎迫不及待要回答这个问题,兴奋的热忱赶走了平时的冷静。她压低声音免得被经过的仆人听见。“杜小姐的行为很奇怪,老爷。我早上端了早餐给她就去监督下面准备洗澡水,杜小姐竟然自己下床整理房间。她甚至连床都铺好了,我想这一定让她痛得不得了。我想不通杜小姐为什么要费这种事,尤其她现在身体又不好。然后在浴室里,她还想帮忙把女仆送上来的热水倒进浴盆里。我当然马上抢过来了,可是杜小姐还是为了增加我们的工作量一直道歉。她好象很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很不习惯让人伺候。”

“我知道了。”凯南的脸上完全没有一点表情,当他为互相矛盾的事实所困扰的时候总是这样。柏太太重新为话题加温。“杜小姐可以说是我见过最体谅人又温柔的年轻小姐。无意冒犯,老爷,可是我很怀疑你昨天晚上所说关于她的事会是真的。”

“是真的。”凯南简洁的说。

薇安会不会是因为丧失记忆所以连性格都变了?难道她忘了如何做出平时高人一等的颐指气使……或者这只是他在玩某种手段、耍弄所有的人?凯南不耐烦的把皮箱交给柏太太。

“找个女仆把社小姐的衣服收好。”

“是,老爷。”管家太大把皮箱放在地上,冷静的棕眼打量着凯南。“老爷,因为没有衣服可以给社小姐穿,玛莉把最好的睡衣借给她了。”

“谢谢。对杜小姐好就等于帮我忙。让玛莉去做一套睡衣加上搭配的晨缕,算在家帐上。做件好的,用不着省钱。”

柏大大对他赞赏的微笑着。“请容我这么说,你真是个好主人。”

凯南皱着眉头回答。“我们两个都很清楚,我是个坏蛋。”

“没错,老爷。”管家太太故作正经的回答。

凯南朝阶梯走去。某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心里缠绕牵扯着。杜薇安扮演遭受不幸的甜美少女……他不准备忍受这种事。再过几分钟,他就要揭露她是个怎样的骗子。要是她记不得自己是个怎样没有原则的娼妓,他绝对会提醒她的。他要告诉薇安,她放荡的性格中所有狡诈、无耻的面目,先让她好好的回味一下,再来看她如何继续扮天真的少女。

走到自己的房间,凯南没敲门就把门打开,有点期待会看到薇安在一个人偷笑,高兴自己欺骗了所有人。他走进房间……却在半路呆住了。薇安坐在壁炉前的一张扶手椅上,光着的小脚侧着一边窝在椅子里,腿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她抬起头来望着凯南的时候,金色的火光在她脆弱的容颜上跳跃着。她穿着一件有点太大的高领白色睡衣,一条蓝色细羊毛膝毯围住腰部和大腿。

把书放在地上,薇安将膝毯拉高到胸前。凯南心中拉扯的角力升到痛苦的高点。她的脸蛋像天使,头发却像恶魔的侍女。刚洗过的长发像一道及腰的帘幕垂在身旁,波浪般的发发融合了各种红色,从肉桂色到金红色,深浅不一。通常大自然只会把这样的头发赠予平凡女子,补偿她们缺乏的姿色。

然而薇安却有着文艺复兴时期画中才有的容颜姿态,只是现实中她的细致清新是任何画作都无法传达的。现在薇安的眼睛已经消肿了,她纯蓝色的专注视线完整的投向他,柔软的玫瑰色双唇是大自然的杰作。

他的呼吸出了问题。他的肺部无法好好运作,心跳大快,牙关紧咬着。如果他不是个文明人,如果他不那么重视自己出名的自制力,他会立刻在这里占有她,不管后果如何。凯南是那么的想要她。

似乎完全不了解他的沉默和汹涌的挣扎,薇安迟疑地给他一个欢迎的微笑。他几乎要因为这个笑容恨起她来了,如此温柔亲切的笑容,牵扯着他胸中深处的某些东西。

他报以一个自信的微笑。“午安,杜小姐。我们该谈谈了。”

薇安仍用毯子包住身体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内心有许多情绪正在翻搅,其中最明显的是好奇。仆人跟她说过莫凯南是鲍尔街警探,而且是其中最出名一个。某着仆人还说他是全英国最勇敢的人,薇安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他真是个巨人。在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恐惧和不适中,她都不曾感觉那个吵哑低忱的声音和深思的绿眼属于这样一个……呃,巨大的人。他不只是高,而是各方面都很大。现在薇安从几乎在泰晤士河溺毙的经历中惊魂稍定,终于可以好好看清楚他。他的肩膀宽得像教堂大门,高高的身躯惊人的劲健,有着肌肉结实的腿和充塞外套袖子的雄壮双臂。

以一般的观点来说他并不算英俊。这个男人的脸像花岗岩一般毫无表情。薇安看着他的手,回想起这双手温柔的触摸,她感到脸颊像被火焰所笼罩。

“是的,我愿意谈。”她喃喃道。

凯南搬来一张扶手椅,放到她身边,彷佛那是轻而易举、毫不卖力。看着他,薇安不禁怀疑拥有这样无穷的力量是什么感觉。他只是人在这里,鲜活的男子气概和活力就充满了整个房间。现在他坐在那儿,沈思的绿眼观察着她,这双长着长睫毛的眼睛并不是翡翠绿,颜色更深一点,让薇安想起山毛泽树叶或古董酒瓶。

“莫先生,”她说,无助的将视线从那双诱人的眼睛上移开。“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所做的一切……那么好心又慷慨,而且……”她觉得脸上的颜色都集中到脸颊上两个发烫的点上。“我欠你一条命。”

“把你从河里救起来的不是我,”凯南说,对她的感激似乎不太高兴。“救你的是引水员。”

薇安必须让他了解她的感觉。“就算这样,我也还是会死。我还记得躺在阶梯上,又冷又痛,病到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活。然后你就来了。”

“你还记得别的事吗?任何关于你或你的过去的事?你有没有印象跟某人打斗或争吵?”

“没有。”她的两只手伸到颈子上,触碰着疼痛的地方,疑惑的看着他。“莫先生……

是谁对我下的手?”

“我还不知道,如果你没有丧失记忆就会该死的容易许多。”

“对不起。”

他耸耸肩。“这不是你的错。”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照顾她的温柔陌生人到哪儿去了?薇安很难相信这就是那个抱过、安抚过她、帮她的瘀血上药的人,他甚至还像个慈爱的父亲一样帮她塞好毯子。现在他却变得如此严厉又遥不可及。他在生她的气,可是她不知道原因。这样的体会让薇安觉得比之前更为迷惑与混乱。他是她仅有的一切,他的冷漠对待让她无法承受。

“你很不高兴,”她说。“发生什么事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个问题好象让他稍微软化下来。他仍没有看着她的眼睛,只深深叹了一口气,好象释放出某些压抑着的不愉快的情绪。“没有,”他摇头低语。“没什么。”巴也许他发现了一些跟她有关但他不喜欢的事,薇安想着,焦虑让她全身紧张,肌肉也因而颤抖。

“我很害怕,”她说,紧握的双手放在腿上。“我试着去回想起一些事,任何关于我自己的事。一切都很陌生,没有任何意义。而想到有人恨我恨到想杀死我——”

“那个男人认为你已经死了。”

“男人?”

“没有女人有足够的力量空手勒住你。此外,你过去的人生中并未认识很多女人。大部分跟你有关的人!都是男的。”

“喔。”他为什么不直话直说,而要她一直问问题?看着他石头似的脸,猜着过去到底有什么秘密、竟让自己陷入这种不可置信的地步,真是一种折磨。“你说过……我可能不会喜欢你要说的跟我有关的事。”她微抖的催促着。

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一本深红色皮封面的小册子。“你自己看。”他简洁的说,把册子放在薇安手上。

“这是什么?”她软弱无力的问。

凯南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看着她,眼中透出不耐。

她小心翻开册子,发现每一页都是女性整齐的笔迹。里面是清单,有姓名、日期……大约半分钟之后,她读到一段极为露骨的内容,羞怯的惊叫一声合上了册子。震惊的眼神抬起来望着他。“你到底为什么给我看这种东西?”她想把册子还给他,可是他不肯伸手接过去。她把小册子扔在地上,像看到一条蜷曲的毒蛇。“这是谁的东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你的。”

“我的?”一阵冰冷的感受窜过全身,她把薄羊毛毯里得更紧。“你弄错了,莫先生。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响亮清冷。“那不是我写的,我不可能写这种东西。”

“你怎么知道?”

“因为就是不可能!”既惊又辱,薇安谴责的看着他。

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平淡又冷静。“你是一个交际花,薇安,而且是全伦敦最有名的一个。你的天分让你赚进大笔财富。”

薇安觉得自己的脸变得死白,心脏在胸口疯狂的敲打着。“这不是真的!”她大喊。“这本册子一定是别人的。”

“我在你家里找到的,在你的卧房里。”

“我怎么会,……我是说!怎么会有任何女人写出那种东西?”

“当作勒索的工具,”他温和的举例。“或者是,只有这样你才记得住。”

薇安像被人驱逐似的从扶手椅上跳起来,薄羊毛毯落在地上。一阵疼痛窜过包扎着的脚踝,她退缩的向后跳了几步,觉得必须在两人之间拉开一些距离。“我没有做过里面写的任何事情!”

她很恼怒的看到凯南的眼光正扫视着她,这才发现火光透过薄棉布的衣服,清楚映出她身体的所有细节。她急忙抓住宽松的衣服,用衣褶遮住身体。“我不是妓女,”她激动的说。“如果我是,那某部分的我一定会知道,可是我不知道,因为没有这回事。你完全弄错了。如果这就是你的调查能力,那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有多厉害!现在…….现在你赶快出去,多问一些事情,做你需要做的事,查出来我到底是谁。”

凯南从椅子里站起来,跟着她。“我不能因为你不喜欢就改变事实。”

“我不只不喜欢,”薇安说,大力的呼吸着。“我根本拒绝接受。你弄错了,懂不懂?

”她很难堪的摇晃着,虚弱的脚踝再也支撑不住了。

“难道你想要我带你去游街,看有多少人愿意手按圣经发誓你就是杜薇安?”凯南严厉地问。“还是你想亲自去你家看卧房里挂着的你的裸体画?我带了你的几件衣服回来,你要不要试穿一下看看有多合身?我可以挖出一大堆证据来。”薇安跟踏地想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紧扣住她背后。

凯南把她拉到胸前的时候,她抽噎着。她用手臂挡在两人之间,头向后仰好看到他在高处的脸。在她冰冷的双手下,他的肋骨像大木条一样推不动。他用有力的大腿困住她,紧紧抱住她。

“就算我是杜薇安,”她顽固的说。“你也不能证明我有做册子里写的那些事,那都是编出来的。”

“那都是真的,薇安,你为了利益出卖肉体。”对这件事,他似乎并不比她高兴。“你一直在男人之间周旋,从每一个身上拿走你要的东西。”

“喔,是吗?那到底谁是我最后一个情夫?他人在哪里?你为什么没有派人找他?”

“你猜那是谁?”凯南轻柔的问。

这句话让薇安一阵晕眩。她目瞪口呆,突然在他的怀里垮下来。“不。”

“自从你离开杰拉德爵爷,我们就是情人了。我到你家里找过你很多次。我们一直很保密,可是我们正准备做出更正式的安排。”凯南毫无罪恶感的撒着谎。以她那样污秽的人生,这个欺骗伤不了她,而且可以达成他的目的。他想要薇安,而这是得到她最方便的方法。

“那你跟我是……”她说不出那句话。

“没错。”

“你骗人!”薇安尽力想挣脱,又推又扭,可是他的手臂就像钢条。很快她就因为无用的挣扎而虚脱。她无法不注意到自己的动作让凯南兴奋了起来。他硬挺的男性象征高高抵着薇安的小肮,惊人的高温炙烫着她。她怎么可能跟这个男人有亲密关系却一点都不记得?

她颤抖着倒在凯南身上,完全靠在他修长、肌肉强健的身躯上。她累得无法动弹。他身上有着亚麻和微微刺鼻刮胡自的愉悦气味,姐深深呼吸着这股香气。她的头垂在他胸前,耳朵贴着他响亮的心跳。“你弄错了,”她说,虚弱到无力哭泣。“我不是那种女人。我不可能是。”

他没有回答,薇安知道他是如此榷信这件事,所以觉得不必争执。一阵愤怒切过她的困惑。好极了。她不会再白费力气去否认这种指控……时间会证明他是错的。

“你现在想要我怎么样?”她以沉重的声音问。感觉到他的手在背上游移着,一阵战栗窜过全身,他掌心的热度穿透棉布衣料。

“我要你留在这里,”他回答。“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我的方便。”

为了他的方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继续他们之间的关系,即使她失去了记忆。她回头望着那张到目前为止都像个天堂的大床。如果他今天晚上想要,她是绝对无法承受的。她一定会穿着睡衣一路尖叫着冲到街上去。“今天晚上就算你想要,我也没办法顺你的意。”她造反了。“明天也不行。以后……”

“嘘。”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一丝好笑。“我不是那种混蛋,会在你生病的时候硬要。

我会等到你身体好起来。”

“我永远都不要!我又不是妓女。”

“你会要的。那是你的天性,薇安。你不能改变你的本性。”

他那就事论事的说法让她火冒三丈。“我从今以后不会要任何男人了,特别是你。”

她的反叛似乎启动了他内在的某种东西,释放出坚定的决心,要向她……也向自己证明什么。他在薇安来得及思考或反应前,把她快速的拉进怀里。他抱着她向床走去,把她放在铺得很整齐的床罩上。他低身压向她时,黝黑的脸掩去火光。

“不要。”薇安边喘边说。

他的嘴唇线条残酷,但贴上她的双唇时,亲吻却是如此轻柔、缓慢、蚀人心魂。他的手放在薇安头两侧的床垫上,除了双唇,身上没有别的地方和她接触。如果她想要,可以轻易的翻身离开。但是她却停留在他身下,被这快速散布、甜蜜又火热绽放的感觉定住了,全身细致的毛发都不禁耸立。

她举起手到他的脸上,欲拒还迎的想推开他,但他移动头的角度,更用力的吻住她,让所有抗拒的想法瞬间消失。他的舌头探进她的嘴里,戏弄、爱抚着。他尝起来有咖啡味,还有其它愉悦的男性气味,引诱着她的舌头做出羞怯的回应。这样羽毛般的轻触似乎让他更兴奋。深深的呼吸着,他在她唇上扭动着,印下深长而索求的吻,一次比一次更温柔、更亲密。薇安无助的在他的身躯下方逐渐松弛,而一阵沉重、甜蜜的痛楚却在她胸部、胃部和两腿之间聚集。她迷乱的心再也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也一点都不在乎了。一切只剩下感觉,她整个人都专注在他唇上那吞噬的热度。

她突然移开嘴唇,让薇安吓了一跳。他滚烫的视线盯住他。“懂了吗?”他沙哑的说。“现在告诉我,你是哪种女人。”

薇安过了好久才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既羞又怒,她翻转过身。“走开,”她抽泣着,把手按在耳朵上,不想再听他可能会说的任何话。“离开我。”

他立刻照做,留下她在床上沉默的蜷成一团。

谤本不知道自己正往哪里走,他不知不觉的下了楼,心里充满疑问与激情……“薇安。”他不只一次的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同时是诅咒又是祈求。

他发现自己来到书房,这是一个皮革跟橡木构成的天堂,放着舒服的旧椅子和特别设计的书柜。书柜前面有斜面的玻璃,底下的抽屉有黄铜格子。他狂热搜集书本,任何书只要有两面封皮的都可以。堆在书桌和其它桌上的一迭迭报纸,常让柏大大抱怨这里是全伦敦最容易失火的地方。

凯南只要静静坐下的时候,手边一定会有书或报纸。他不在睡觉或工作的时候都在阅读。不管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他遗忘过去。在某些夜晚,悔恨像鬼影一般缠绕,让凯南完全无法入睡的时候,他就会来到书房,喝着白兰地、读着书,直到文字在他眼前模糊。

在一柜柜真皮封面的护符间徘徊着,凯南想找出让他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手指轻轻跟随过冰冷闪耀的玻璃门,打开一扇,画过一排书本。但是这次,皮革的触感也无法安慰他……

他的手渴望着女性柔软的肌肤、丝般的秀发、圆润的胸和臀……

他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的脸落寞又凄凉。

低吼着转身离开,凯南走向放在一对小橱柜间的餐具柜。其中一个橱柜当作酒柜。凯南翻找着柜子,直到他的手终于碰到一个菱形的白兰地酒瓶,里面荡漾着深色的液体。打开瓶盖,他直接就着瓶子喝了起来,昂贵的法国白兰地所带来的充实流下他的喉咙。期待着熟悉的温暖在胸中蔓延,却只得到空虚。

凯南的心思飘回薇安的影像,她口中的甜蜜,纯真的回应。好象她并不习惯于亲吻,好象是个在经验丰富的师傅手中、笨拙却热忱的学徒。一切都是假的。

“纯真!”他嘲笑的低语着,灌下更多白兰地。薇安绝对是个上等货色,但她仍然是个妓女。自己一定是个傻瓜才会想保护她、渴望她,最糟的是,喜欢她。

他在扶手椅坐下,腿架在书桌边上,静静的承认了令他羞耻的事实。要是他不知道薇安是谁、是怎样的人,绝对会为她疯狂。哪个男人不会呢?她如此漂亮、聪慧与楚楚可人。她听到自己是个交际花的反应,完全是愤怒与不解,正如一个良家妇女会有的反应。凯南的直觉和头脑很少会给他这样矛盾的讯息,发生这种状况时,他通常会退而相信直觉。但这次他不会这么做。凯南太清楚薇安故作清纯的独门手段。她现在的表现如何并不重要,迟早她一定会露出真面目的。

所以,不可以让自己被她占据。

只是,可恶而该死的……这绝不容易做到。

正文 第五章

薇安蜷曲在漫无边际的大床上,气愤、担心着,直到她终于飘进恍惚的迷雾中。只是在睡梦中薇安也找不到平静,只有一个越来越不祥的诡异梦境。

她快速的穿越街道,没有脸孔的陌生人在后面追逐她。她偶尔会回头嘲笑戏弄那些人,然后在怏被抓到的时候转身逃跑。来到一座桥边,她爬到码头墙上,骑上一个有河神铜像的桥墩。那批人吵闹着要抓她,跟着爬了上来,她高声笑着把他们巨开。突然间,薇安惊恐的发现身边的黄铜塑像动了起来。巨大的金属臂膀圈住她!把她因在冰冷无情的拥抱中。

在恐惧中大声叫了出来,薇安跟雕像搏斗着,但雕像却紧紧箝住她,转往河的方向……

一头跳进黑暗、酷寒的河水深处。铜像的重量让她很快的往下沉,渐渐远离水面。她在水里尖叫,可是谁都听不到,呛人的水充满她的口中、喉咙里——“薇安,该死的,薇安,醒醒!”

她吓醒过来,还在跟困住她的臂膀搏斗着……这才看到凯南的脸俯视着她。他的面孔因焦急而皱着,他把薇安拉到腿上,一只手拂开她脸上汗湿的秀发。他的上身只穿着一件亚麻衬衫,领子敞开,露出颈项下面的凹陷。

薇安迷惘的喘着气。她看看四周,发现他们两个都在地板上。

“你从床上摔下来了。”凯南欣。

“我——我作噩梦了。”

“告诉我。”他轻声说。她仍保持沈默时,他用拇指心顺着她弯弯的眉毛。这样亲密的动作胜过任何言语劝说,她终于开口了。

薇安紧张的咬着下唇。“我梦到我快淹死了,感觉好真实……我无法呼吸。”

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温和、粗糙的声音。他以安抚的节奏拍着她的背,像摇小孩一样摇着她。他的体温穿透两人之间的衣物,温暖着她。有一会儿,她想把他推开,早上那些令厌恶的指控言犹在耳。

可是她仍静静不动的靠在他身上。虽然他讨厌又傲慢,但也巨大又安全。当下,世界上没有比他的怀抱美好的所在了。好闻的气味萦绕着他,一种混和着白兰地、盐和亚麻的味道,让她想起了什么……有个人……那个慰藉的影像深锁在薇安的记忆中。也许是她的父亲或兄弟?还是她珍视的爱人?

困惑又沮丧,薇安用力咬着下唇,拚命想记起来。

“别这样,”凯南说,温柔的指尖轻触她的嘴唇。“放松下来。喝杯酒好吗?”

“我不知道。”

凯南继续抱着她,在怀中轻摇,直到她狂乱的、心跳缓慢下来,回复正常的速度。他的手滑过她的双腿、臀部,停歇在她腰间的曲线上。绝望的瞬间,薇安觉得他的触摸熟悉又自然。好象她本就属于他的怀抱、胸膛……好象他们真的曾经是一对恋人。她转过头,泪湿的脸庞在他的衬衫上厮磨着,感觉他的唇拂过发间。

凯南小心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回床上,忙碌的整理着扭成一团的床单和毯子。走到床边的小桌旁,他在一只雕着叶片的水杯里倒了一点烈酒。“我想你今天晚上可能需要一点这个。”他说。“你会一直梦到这件事。偶尔会有一次的梦境如此真实,让你尖叫着醒来;差点死掉的人都会这样。”

他好象对这种事很清楚,薇安想着接过杯子。她啜着杯中浓厚、略带水果味的饮料。“你曾经差点死掉吗?”

“一、两次。”

“怎么回事?”她问。

“我从来不谈我的功绩。”一抹自嘲的微笑浮上嘴角,使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警探很容易养成自吹自擂的毛病,接下来就会整天都在编故事……所以还是根本不要谈工作比较好,否则事都不用做了。”

“我还是会打听出来的,”薇安说,吞了一大口白兰地,愉悦的火焰在血管里散怖开来,稳定了不安的神泾。“柏太太说,有人把你的历险编成廉价小说出版。”

“都是些煽情的垃圾,”他哼了一声。“你在我家里是找不到的。”

“不,我找得到。你的佣人收集了一些。”

“真的?”他显然很惊讶。“他们脑子坏掉了,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

“我让你不好意思了。”她带着一丝满意说着,用杯子遮住不小心震出的微笑。

“你跟谁聊过,柏大大?还是哪个女仆?要是有人敢嚼舌根,我一定会宰了他。”

“佣人都很以你为傲。”薇安很高兴发现可以刺激他的方法。“看来你是个传奇英雄呢!拯救女继承人、追踪杀人犯、解决不可能的难题——”

“传奇个头。”凯南看着她,好象刚刚那些话不是赞赏而是嘲笑。“通常我的工作都是为银行寻找失物。我对银行和他们提供的佣金很着迷。康爵士或任何一个警探都会告诉你,我的心都放在钱箱里啦。”

“你是说你不是个英雄?”薇安用询问的语调说。

“根据过去二十四小时对我的认识,你难道不同意吗?”

薇安想着这个问题,沉思着回答。“如果真有所谓完美的人,你显然不是,可是你做过很多好事、帮助他人,有时甚至赌上自己的生命。这让你很有英雄气概,就算我不赞同你的作为。”

“你不赞同我的行为?”他茫然的重复着。

“没错。我认为你不该花钱买像我这样的女人为你服务。”

这样的说法同时让凯南既好笑又困惑。“怎么了,薇安,”他揶揄着。“这种口气一点都不像你自己。”

“不像吗?”她不经意扭捏地玩着亚麻床单边缘。“我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口气,或是该说什么话。我只知道,你告诉我越多开于我自己的事,我越不懂你和其它男人怎么会想和我在一起。我不是个好女人,对不对?”

两人之间出现一阵僵硬的沉默。凯南的视线带着搜索与批判,就像一个科学家观察着出乎预料的实验结果。他一言不发回头走向门口,薇安以为他要离开了。他却拿起床头桌上的一个托盘又走了回来。

“你的晚餐,”他把托盘放在她的腿上,把一件滑到边上的银器放回原位。“我端着这个上来的时候听到你摔下来。”

“你亲自送晚餐来给我?”薇安问,不懂他为什么不派个佣人来就好。

凯南从她脸上读出她没说出口的问题。“我想来道歉。”他的声音变得粗鲁,继续说道:“我今天下午对你的态度是不应该的。”

这可爱的粗鲁让薇安很感动。直觉告诉她,凯南是诚心的。他或许不尊敬她或看不起她,但是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愿意道歉。也许他还不太像个大怪物吧。

薇安想用同样的诚恳回报他。“你只是说出实情。”

“我应该用比较温和的方法告诉你。我根本算不上是个会说话的人。”

“你不必为你说的话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我的确是个——”

“美丽又迷人的女人。”他接着把话说完。

脸红着,薇安慌张的拿起餐巾围在身上。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美丽或迷人,也不觉得自己是个花名在外的交际花。“谢谢,”她困难的说。“可是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女人……至少,琨在不是。我不记得任何自己的事。扎也不知道坚作在一起该有怎样啕行为毕上。”

“没关系,”凯南打断她,在床边的椅子坐下。他看起来轻松又随意,可是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身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没人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至少我不会。”

虽然很艰难,薇安深吸一口气回望着他。“那你不会要我……”

“不会,”他静静的说。“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不会那样骚扰你,除非你想要。”

“要是我永远都不要呢?”她强迫自己用羞怯的声音勉强低语。

“完全由你选择,”他保证。嘴角浮起一个扭曲的微笑。“可是小心喔,你可能会慢慢迷上我。”

薇安尴尬的低下头看着面前精美的晚餐。盘子里有鸡肉片,一小块布丁,和一点点奶油炖蔬菜。她拿起面包咬了一口。要咀嚼吞咽这一小口食物得花上很大的功夫。“这是你的房间对不对?方便的话我想搬到客房去。我不想占用你的床。”

“留在这里。我希望你睡得舒服。”

“这个房间很好,可是这张床太大了,而且……”薇安迟疑着,说不出即使他不在,她在这个房间里也一直觉得被他包围着。他的味道和独特的男性氛围似乎在空气中徘徊不散。

“我来过这里吗?”她突然问。“这栋房子……这个房间?”

“没有,这是你第一次到我家作客。”

薇安猜想,他们有亲密关系的时候应该都在她家或其它地方幽会。她太害羞,不敢询问细节。“莫先生……凯南,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答应我你不会笑我。拜托。”

“好吧。”

她拿起银叉子,玩着叉尖,尽力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餐具上。“我们之间有没有爱——任何的感情,还是只有单纯的生意安排?”她几乎无法忍受为钱出卖自己身体的想法。

她的脸因羞耻而发烫,等着凯南回答。他没有奚落嘲笑她,让她松了一口气。

“不完全是生意,”凯南谨慎的说。“我觉得你能给我一些我很需要的舒适和乐趣。”

“那我们可以说是朋友喽?”薇安问,用力的握着又子,手心上留下鲜红的痕迹。

“没错,我们——”凯南停住,拿过她的叉子,用拇指按摩着她手心疼痛的地了。他的大手握住她的,皱眉看着红色的印痕。“我们是朋友,薇安,”他轻声说。“不要为难自己。你不是廉价的婊……娼妓,你是专属某人的情妇,没人会看不起你。”

“我会,”薇安痛苦的说。“我非常看不起我自己。我希望自己是别的什么都好。”

“你会习惯的。”

“我就怕这样。”她低语。

薇安悲伤的眼神似乎让他不快。他松开手,低声诅咒着离开了房间,留下她忧郁的望着盘子里冷掉的食物。

“噢,我不能穿这件衣服,”薇安说,看着佣人帮她拿出来的衣服。这是凯南从她家里带回来四件衣服中的一件,虽然薇安确定那是她的衣服,却很怀疑自己的品味。虽然这件衣裳设计优美,剪裁精良,可是那个颜色,一种熟透的李子或黑樱桃才有的深红色丝绒,和她的红发配在一起绝对会很刺眼。她悲哀的解释:“像我这种胡萝卜头,穿起来会很吓人。”

玛莉扶薇安从浴盆里出来,用一条又长又厚的白毛巾帮她擦干。柏太太用一种评监的眼光打量着她。“也许你会感到惊喜,杜小姐。要不要试穿看看?”

“好吧,我试试,”薇安说,寒冷的空气袭上她裸露的肌肤,让她从头到脚都起满鸡皮疙瘩。“可是一定会很可笑。”

“我敢担保绝对不会。”柏太太回答。过去三天来,管家对薇安的态度由冷淡有礼变成温暖亲切,全家的佣人也都跟着改变。诚心感谢这些佣人所提供的协助,薇安一有机会就赞美、感谢他们。

如果薇安是个贵族女眷,她应该会很自然的接受慵人的服务,而且小心不要和他们亲近。然而,薇安并不是贵族,而且知道自己丑恶的过去后,她觉得莫家的佣人已经太仁慈了。

显然这些人都清楚她过去是怎样的人、是做什么的,但是他们还是像对待公爵夫人似的尊重她。薇安曾经向柏大大提起过这件事,管家幽默地笑着解释。

“一方面是因为老爷表示过他很看重你,希望我们把你当贵客招待。更重要的是,杜小姐自己的个性说明了一切。不管别人怎么说,大家都看得出你是个善良正直的好小姐。”

“可是我不是。”薇安说。不敢正视管家的脸,她低下了头。很久都没人说话,然后薇安感到柏太太温和的手放在她肩上。

“每个人都有必须克服的错误,”管家静静地说。“你犯的错还不算最严重的。因为老爷的工作,我见识过超乎想象卑劣的人,她们身上没有剩下任何良心或希望。你还没到绝望的地步上“谢谢,”薇安极度谦卑的小声说。“我会尽量让自己配得上你的好心。”从此之后,柏大大几乎像母亲似的呵护箸薇安。

至于凯南,薇安很少见到他,因为他一直忙着调查薇安的案子和一、两件其它案子。他每天早上都会来看看她,聊个五分钟,然后就一整天不见人影。晚上才会回来一个人吃简单的晚餐,然后到书房看书。

在她眼中,凯南是个神秘人物。女仆玛莉借给她的小说里,对他的个性着墨不多。小说强调的是凯南个性中爱冒险的一面,详细描述他侦破的案件,还有他跨越两个大陆追查一名谋杀犯的着名事迹。可是看得出来,作者对莫凯南本人并不了解。薇安猜想没有多少人想认识凯南这个人真正的样子,大家比较喜欢夸大的传说。知名人士常是这样的,人们只想知道他们的功绩和勇气,而不想看到弱点。

但是薇安最感兴趣的正是凯南的缺点。他看起来像毫无弱点。他很注重隐私,好象刀枪不入,而且不喜欢谈自己的过去。薇安不禁猜想在他那小心防卫的心里,有着怎样的秘密跟回忆。可以肯定的是……凯南不会告诉她。

薇安很清楚凯南轻蔑她发生“意外”前的生活方式。显然他既不喜欢、也不赞成薇安过去的人品,可是这不能怪他,因为薇安自己也不喜欢。很不幸的,凯南似乎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她更多的丑事。凯南坦承,他侦讯过一些认识薇安的人,他们说的话似乎既没用处又令人不快。

薇安皱着眉头想把抑郁的想法抛到脑后。她抓着椅背保持平衡,让玛莉帮她系紧丝绒洋装。薇安的脚踝恢复得很快,几乎像新的一样,只是站大久还是会痛。

“好了,”柏大大满意地说,站开一步带着微笑欣赏薇安。“这件衣服很漂亮,颜色也再完美不过了。”

薇安小心地走向穿衣镜,这面镜子可以照到三个角度。

薇安很惊讶的发现管家说得没错。深樱桃色的丝绒让她的肌肤看起来像瓷器,更带出她头发火红的色彩。朴素的高领口上镶着黑色丝质的辫状编带。更多的编带装饰着从颈项到锁骨间的线条,隐约展现出雪白肌肤。除此之外,整件衣裳线条简单没有额外的缀饰。这是件优雅的衣裳,配得上任何有身分的女士。薇安很欣慰的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几件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出她是个交际花的衣服。

“谢天谢地,”她低声说,自卑的向柏太太和玛莉微笑着。“我觉得自己几乎是个可敬的人了。”

“杜小姐,如果你不反对,”玛莉说。“我想把你的头发好好刷过,再盘起来。这样你看起来就像个好姑娘,而不是——而且老爷看到你打扮得那么好看,也会很高兴。”

“谢谢你,玛莉。”薇安走向梳妆始,途中停下来想捡起刚刚洗澡用过的湿毛巾。

“不行不行,”女仆叨念着,和柏大大同时跑过去。“杜小姐,我都说过了,你不用帮我做这些事。”

薇安怯怯的微笑着交出毛巾。“我捡毛巾跟你一样不费力。”

“但这不是你该做的。”玛莉把她赶到梳妆始前的椅子上坐好。

柏大大站在薇安身边,对上饱镜子里的眼光.管家愉快地笑着,眼神却满是思索。“我不相信你习惯让人伺候。”她说。

薇安叹气。“我不记得我习惯什么。”

“一个用惯仆人的小姐,就算把脑袋里的一切都忘光了,也不会想自己整理房间或倒洗澡水。”

“可是我知道我的确有佣人。”薇安从玛莉拿来的小盒子里捻起一支掉出来的发针,画着盒子的圆弧边缘。“至少,莫先生说我有。我从前是个被宠坏的女人,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她停下来,困惑的皱着眉头。

柏太太看着玛莉刷开薇安闪亮的浓密红发。“你的行为根本不像『被宠坏的女人』。”

避家说。“我认为不管你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有些事永远不会变。”她充满哲理的耸耸肩。“但我又不是医生,而且我连自己脑袋里的事都弄不清楚了,更别说去猜别人的事啦!”

玛莉把薇安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式样,编成辫子的头发盘在头上,几缕晚霞似的发发垂在颈间、耳际。很高兴能穿上合适的衣裳打扮整齐,薇安决定要去看看房子里其它地方。“要是能在这间房间之外的地方坐一下我就会很高兴了。”她说。“楼下有没有小客厅或书房,莫先生有没有可以让我参观一下的藏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让管家和女仆交换个会心的微笑。“只有几本,”柏太太回答。“我会带你去书房,杜小姐。可是你要小心不要再弄伤脚踝,也不要累到自己。”

薇安迫不及待地挽住避家的手臂,两个人小心地一步步慢慢下楼。这栋房子非常漂亮,妆点着深色桃花心木饰板、厚厚的英国地毯、线条俐落的名家家具和整面大理石做成的壁炉。接近书房的时候,空气中充满了蜂蜡、皮革和羊皮纸浓郁的气味。赞赏的嗅着这个味道,薇安走进书房。她漫步到书房中央,慢慢的回过身,睁大的眼中充满惊奇。

“这是全家最大的房间,”柏太太骄傲的说。“老爷对他的宝贝藏书是毫不吝啬的,一定要一流的地方。”

薇安虔敬地看着高高的玻璃门书柜、金色浮雕装饰的地图柜,还有房间四角的大理石半身雕像。她的视线落在堆满书籍的桌上,有几本书打开着,一本迭着一本,就好象读书的人看到正精彩的一段却被人匆匆叫走。“这些书不是收集来摆样子的,对不对?”她大声问。

“没错,老爷很爱他的书。”柏太太把一张舒适的椅子搬到温暖的火边,打开一到窗帘让光线照进来。“我就留你一个人慢慢看了,杜小姐。要我送点茶来给你吗?”

薇安摇摇头,悠然在书柜问漫步,眼光快速扫视过一排排吸引人的书本。管家突然笑了。“我之前从来没看过有人看着书的眼神跟老爷一样。”她说。

几乎没察觉到管家离开房间,薇安打开一个书柜检视着一排诗集。看着一个个书名,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其中很多书名感觉起来非常熟悉,字句连结的方式让她惊喜的颤抖。她被催眠似的拿起一本。打开书,手指感受到皮革装订的温柔触感,读到一首济慈的诗“咏希腊瓮”。你,寂静尚未玷污的新娘……感觉起来好象她曾经读过这些字句上千遍。薇安心中的一扇门开启了,照亮了之前深藏已久的知识。完全失去控制,她把摊开的书紧紧抱在胸前,从书架上再抓下一本,又一本……莎士比亚、济慈、唐恩、布雷克。薇安立刻认出好几首诗,有些她甚至会背诵。

终于想起一些东西,她兴奋得几乎发晕。薇安尽可能的多挑多拿一些书,堆了满怀,匆忙中还掉下几本。她想把这些书拿到安静的角落,一读再读。

在书柜下层薇安发现古旧的哲学经典。拿起笛卡儿的“沈思录”,翻开书页,她狂热的高声念出一段。“吾所相信的事物中无不可怀疑者……”

薇安把翻开的书紧抱在胸前,心思在紊乱的印象中泅泳。她非常确定曾经和一个锺爱的人一起研读过这本书、这些字句。熟悉的字词带来薇安渴望的安全与抚慰。她闭上双眼,把书抱得更紧,用力的想抓住飘忽的记忆。

“喔。”一阵嘲讽的呢喃打破了沉静。“没想到会在书房看见你。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正文 第六章

薇安转过身看见凯南挡在门口,嘴角疲倦的扬起,勉强算是微笑的样子。身上暗灰色的长裤和背心褡配着苔牵绿的外套,点出双眼会董涨的色调,她兴奋而踉创地走过去,焦急的想分享最新的发现。

“凯南,”薇安说着,喘不过气来,心脏不规则的狂跳着。几本书从她抱得太满的怀中落下。“我——我找到这些,我记得读过其中几本……你无法想象那种感觉。”她迸出一阵狂乱、挫折的笑声。“噢,为什么我不能多想起一些?如果我可以……”

“薇安。”他静静说着,微笑消失了。他三大步来到她的身边,帮她扶住怀中摇摇欲坠的书籍。薇安看到他脸上担心的蹙着眉,知道自己一定看起来像是疯了。更多的话语浮上唇边,但他温和的制止她。

“让我来。”他说着,从她发抖的手中接过散乱的沉重书本。把书放在附近的桌上,他转过身,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慢慢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抚慰地将她搂在怀里,双手顺着丝绒洋装的背后,轻轻揉着她的背窝。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拂过薇安太阳穴上细微的发丝。“告诉我,你想起什么了?”

薇安因为倚靠在他怀中的喜悦而轻颤着。“我知道我从前读过这些书,和一个我挚爱的人一起。我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脸,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好象我越努力去想,记忆就逃得更远。”

“你读过这些书?”凯南怀疑的问,望着身边那惊人的书堆。

薇安在他怀中点头。“我甚至能背诵其中几段。”

“嗯。”

对他不同意的哼声感到困惑,薇安抬起头望着他怀疑的脸。“你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说『嗯』?你不相信我吗?”

凯南灵活、思虑的眼神绕着她打算。“这不是你的个性。”他终于说出。

“我说的是真的。”薇安防卫地说。

“你读过笛卡儿,”他说,每个字都透出不相信。“那我倒想听听你对笛卡儿的二元论有什么见解。”

薇安思考了一阵,发现自己听得懂这个问题,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想你指的是笛卡儿的理论,指出心灵和肉体是分离的实体?还有我们不可依赖感觉作为知识的基础?我相信他说的对,而且我认为……”她暂停一下,更缓慢的继续说着。“我认为真实应由心中认定,即使证据都指向不同的方向。”

虽然凯南的表情没有透露什么,薇安感觉得出他很讶异。“看来我收留了一位哲学家,”他说,眼中突然闪耀着幽默。把手中的书放在桌上,凯南伸手从书架上,拿下另一本。“那再说说你对洛克的看法吧,还有他和笛卡儿的区别。”

薇安从他手中接过书,小手按在摩洛哥皮的封面上。“洛克是不是认为人在出生的时候心灵是一张白纸……”她望着凯南,看到她鼓励的点点头。“她认为知识来自于经验,只有在经由感官学习之后,才会产生思想。我想我不完全赞同。我们不是生来像一片白板,对吧?我认为在经验开始产生影响之前,某些东西一定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凯南拿回那本书,放回书架上,再转身看着她,无尽温柔的,帮她把一丝散落的秀发塞回耳后。“告诉我,你还觉得哪些书很熟悉?”

薇安走向另一座书柜,开始从整齐的一列列书中抽出数本着作……历史、小说、哲学、戏剧。在桌上又堆起另外一座小山。“我很肯定绝对读过这本、这本,还有这些……噢,这本是我最喜欢的。”

凯南对于她的热切报以微笑。“对于一个从不读书的女人而言,你还读过真多书。”

“你怎么会这么说?”薇安很惊讶的问。

“杰拉德爵爷很肯定你不爱看书。”

“那不可能是真的。”

“你是只变色龙,薇安,”他平静的说。“你跟怎样的人在一起就学会怎样的品味。”

“你是说我故意隐藏自己阅读的嗜好,装傻来吸引杰拉德爵爷?”薇安说。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女人,太聪明的女性会让多数男人不舒服。”

“杰拉德爵爷是那种人吗?”从凯南脸上看出答案,她重重叹了口气。“我每天都知道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没有一件让我高兴。”

看着她低垂的头,凯南被一阵从未有过的痛苦侵袭。他是这么确信杜薇安是谁、是怎样的人,她却层出不穷的困扰着他。

他的眼光彻底的检视着她。看见她穿着这件丝绒衣服,深得近乎黑色的红,带出令他警惕的回应。凯南从来不敢妄想世界上会有不只美丽,还聪明、善良、纯真的女人。而在薇安身上发现这样的特性更是惊人。他再次不快的想到,如果薇安不是个交际花,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真实的性格,那他一定为她而疯狂。

她赭色的头发高高盘起,露出他见过最完美的耳朵,纤弱的颈项,姣美的下颚让他的手指忍不住想一探那柔软的曲线。他低语着她的名字,薇安抬起头看着他,清澈湛蓝的眼中没有一丝狡诈。想起她从前的眼神是那么邪恶诱人,凯南摇了摇头。

“怎么了?”薇安问。

“你的眼睛像天使。”他的视线在薇安脸上梭巡着,一阵红潮爬上她的脸颊。

“谢谢。”她犹豫地说。

凯南轻轻握住她的臂膀。“跟我来。”

他拉着薇安到炉前的椅子边,让她坐下,薇安警惕地看着他。“你要进一步侦讯吗?”

“不。”嘴角浮起一个勉强的微笑。当下,他会遗忘与薇安有关的所有矛盾,让自己单纯地享受她的陪伴。一个美女、一炉暖火、一屋书籍、一瓶好酒……也许别人心目中的天堂不是这样,但凯南很确定这就是他的天堂。

他把一堆书放在薇安脚边的地板上,似乎了解到他只想要她作伴,薇安开始翻阅那堆书,凯南则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波尔多红酒,用很专业的手法打开。倒了两杯,他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薇安身边,递给她一杯。凯南注意到她立刻啜了一口,而不像习于高级酒庄品酒的人那样,先来一套惯例的仪式……摇摇酒杯测试酒香或是观察英国人称之为“腿”,而法国人诗意的称为“泪痕”的酒迹。身为社交圈的一份子,薇安应该体验过这样的仪式。可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闻名的交际花,习惯于精致的生活享受……她看起来比较像受到良好保护的纯真女孩。

“这带给我希望,”薇安说,拿起书堆最上面的一本,放在腿上。“我知道想起读过这些书只是件小事……可是如果这一点记忆可以恢复,也许其它也会跟着恢复。”

“你说记得跟某个人一起读这些书。”凯南也喝了一口酒,眼神专注在薇安被火光照亮的身影上。“你说过那是个男人,你对他有没有印象?任何外表的细节或声音?成是你跟他一起去过的地方?”

“没有。”薇安双唇柔软的线条变得诱人而苦恼。“但光试着要去想,就让我觉得……

”她停下来,望着红酒宝石般的深处。“孤单,”她很费力的继续说着。“就好象失去了挚爱的某样东西……或某个人。”

失去的恋人,凯南猜想着,突然感到一阵嫉妒。掩饰着不受欢迎的情绪,他专心注视着自己的杯子。

“来,”薇安轻声说,递上济慈的作品。“告诉我,你最喜欢哪一段?”

凯南翻着陈旧的书页时,薇安看着他低垂的头。火光照耀着他深色的头发,像黑檀木一样闪着光。他的头发剪得很短,但还是看得出来一些自然发的痕迹,深深吸引着她。他应该把头发留长,薇安想,可以替他脸上不妥协的线条添加些许温柔。

薇安的目光移到书上,这本书几乎消失在凯南手指修长的大手里。可惜没有雕刻家想捕捉这双雄壮有力的手,做成大理石雕塑。薇安觉得这双手比绅士们瘦弱纤细的手好看一百倍。此外,他这样惊人的体型也不适合纤弱的小手。这个想法让她脸上浮起一个微笑。

凯南抬头瞥视她,眉毛疑惑的弓起来“什么事那样好笑?”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身边蹲下,她的裙子在地上摊成一片酒红色的丝绒围潭。她拿起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的手测量着,两只掌心贴在一起作为回答。他长长的手指远超出她纤细的指尖。

“我不记得我认识的其它男士,”她说。“可是,我毫不怀疑你是我见过最高大的男人。”热源在两人交迭的手中聚集,薇安猛地抽回手,在丝绒洋装的裙上印下微微汗湿的痕迹。“长这么高是什么感觉?”她问。

“经常让我头很痛,”凯南自嘲的回答,把书放到一边。“我的头经常跟伦敦所有的门楣打招呼。”

薇安的微笑变得很同情。“你小时候一定是个长手长脚的高小孩。”

“像只踩高蹻的猴子。”他同意地说,让她笑出了声音。

“可怜的莫先生。其它小孩有没有取笑你?”

“没完没了。我不是跟他们互骂,就是忙着打架。每个人都想撂倒慈悲圣母里最高大的男孩。”

“慈悲圣母院,”薇安重复着,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陌生。“是所学校吗?”

“孤儿院。”凯南话一出口似乎就后悔泄漏了秘密。薇安的沉默,令他投去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电光石火间,薇安看到在他绿眼深处问烧的一丝叛逆……或许该说是苦涩。“我并非一直是个孤儿,”凯南低声说。“我的父亲是个书商,一个好人,只是在生意决策上糟得可以。借了几次钱给错误的朋友再加上一年生意不好,最后落得全家人都进了债务人监狱。当然啦,一旦进去就出不来,进了监狱就不可能赚钱还债了。”

“你那时候几岁?”薇安问。

“九岁……十岁吧,也许。我记不清楚了。”

“发生什么事了?”

“监狱里发生大瘟疫。我的父母和两个妹妹都死了。我和我弟弟熬了过来,后来就被送到慈悲圣母院。一年后我就因为『破坏内部秩序』被扔到街上。”

凯南的陈述是就事论事、毫无情感,可是薇安感觉得到埋在冷静伪装下的痛苦与敌意。

“怎么会?”她轻声问。

“我弟弟杰克看起奈比实际年龄小,而且天生就很敏感。其它男孩都喜欢欺负他。”

“所以你为了保护他跟人打架。”她说。

凯南轻轻点头。“在一次特别严重的打架之后,孤儿院院长察看了我的纪录,里面写满了『暴力』、『不可救药』之类的字眼。他们决定我会带坏其它院童。所以我就被赶出孤儿院,除了身上穿的衣服,没有食物也没有任何财物。我在门口待了两天两夜,吵着要回去。

我知道如果我不在里面保护杰克,他会发生什么事。终于有一个老师出来,保证他会尽力保护我弟弟。他建议我离开,想办法去自己讨生活。我只好照做了。”

薇安试着想象,一个年轻又害怕的男孩,跟最后的家人硬生生被拆散……被迫要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求生。他很有可能走上犯罪和暴力的路,可是凯南却转而帮助这个害苦了他的社会。而且;一点都不想被当成英雄。事实上他故意装成自私自利的恶棍,维护法律只为了从中获取利润。怎样的人会致力帮助他人,同时却否认自己善意的动机?

“为什么选这行?”她问。“为什么要当鲍尔街警探?”

凯南耸肩,双唇讽刺的扭曲着。“对我而言是顺理成章。谁比在街上混过的人更了解罪犯的本质?我只差一步就变成罪犯了。”

“这不是真的。”她真诚的说。

“是真的。”他低声说。“我只是同一颗烂苹果的另外一面。”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薇安着手整理地上的一堆书。她思索着凯南冷漠的话语、平静的庞然身躯和撕扯着空气的紧张。他看起来像花岗岩块一样冷漠不动情。可是,薇安怀疑他的坚强只是假装的。他在人生中得到的温柔和安慰少得可怜。一股强大的冲动催促她伸出手去拥抱他,让他黑发的头枕在自己肩上。可是理智制止了她。凯南也许不想要她的安慰,甚至可能换来一顿针对她痛处的羞辱。如果她够聪明,应该现在就放弃这个话题。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另一个问题溜了出来。“你弟弟现在在哪里?”

凯南好象没听到。

“杰克在哪里?”她又问了一次,跪在他身前,凝望着他逃避的脸。

凯南的绿眼移动着,对上她的双眼,眼神中充满炙烈的冲击。

“请告诉我,”她轻柔的说。“你知道我最丑恶的一面。这件事你当然可以信任我。告诉我吧。”

他的脸上出现阴沉的色调。看起来就像有什么可怕的秘密在他、心中滴着毒液。就在薇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凯南嘶哑、犹豫的哺喃开口,声音如此轻,她甚至听不清楚其中几个字。“我有能力的时候就赶回去接杰克……我甚至已经在我负责清洗、包装的鱼摊上帮他弄到一份工作。我知道他们会让杰克离开孤儿院……只要亲戚来接他。我那时候十四岁了,在大部分人眼中都算是个大人,可以照顾杰克了。可是我到慈悲圣母院找杰克的时候……院里说他已经走了。”

“走了?”薇安重复着。“他逃走了?”

“天花。孤儿院里一半的孩子都感染了。杰克死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没有一个爱他的人在他身边。”

薇安说不出话来,悲伤的望着他,把手用力按在腿上,以免自己去碰他。

“而且我知道,”凯南静静地说。“要是我早点去……绝对可以救他。”

“不,”薇安诧异的说。“你不能这样想。”

“这是事实。没有其它想法了。”

“这对你自己不公平。”

“我辜负了他,”他平直的说。“就是这么回事。”他突然站起身走到火边,望着爆出火星的木块。他拿起火钳,拨弄着一块木柴直到它被烈火吞噬。

薇安也站了起来,手紧握成拳,看着他竟开、坚实的背影,黑色的头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薇安对他的同情超越了对自己问题的烦恼。凯南奉献生命拯救别人,因为他无法拯救自己的弟弟。只是不管他拯救过、帮助过、服务过多少人,他永远也无法从此生最大的失败中释然,罪恶感将终身纠缠他。她的全身充满着痛苦的希望……希望自己有办法帮他,可是却无能为力。

她的手碰触到他的肩膀,停留了一会儿,滑上他发烫的颈背。她的接触让他全身僵硬,薇安感觉到他颈部的神经抽动着。他闷声咒骂着跳开,就像她刺了他一刀。“不,”他凶暴的说。“我不需要同情,尤其是一个……”他停下来,吞下没说完的句子。

没说出口的字眼在两人之间浮动着。

薇安很清楚他要说什么,那所造成的痛苦震动她的全身。他为什么不说完?何必在最后一刻控制住脾气免得伤害她?薇安疑惑的望着他,一阵强装的冷静逐渐出现。“谢谢你,”

声音里只有轻微的颤抖。“谢谢你没说出口。”

“薇安,”他粗声说。“我——”

“我不该问这些私人的问题,”薇安紧抓住最后一点尊严,转身离开书房。“我很累了,莫先生。我想我该上楼休息了。”

薇安听见他要说些什么,却尽快的离开书房,留下凯南和他徘徊的思绪与火光相对。

凯南在晚餐前出门了,留下薇安一个人用餐。她猜想着他今天晚上会跟谁在一起,是会躲进咖啡馆里加入政治讨论,还是会去俱乐部,膝头搂着一个荡妇淫娃玩牌。这样的男人是不会缺乏女人的。凯南有绅士的外表和街头混混的神气,这样的组合让女人无法抗拒。他毫无疑问可以勾起伦敦女性的无尽幻想,贵族平民皆然。

胸口积压着冰冷的沉重,薇安勉强吃了几口晚餐。带着几本书,她回到床上,读到深夜。可是书本的魔力却没有发生作用。当一大堆问题像恶鬼一样在床头徘徊的时候,薇安无法沉浸在书中。

有人想谋杀她,而且一旦发现她还活着,可能会再试一次。她虽然信任凯南的能力足以保护她,也会查出袭击她的凶手,可是薇安也知道他不是万能的。而自己却无法提供他可以解答一切的资讯,反而像个傻瓜一样坐在这里,所有相关的事情都锁在脑中那牢不可破的地窖中。这真会把人逼疯。

放下书本,薇安翻身趴着,对着灯光投下的阴影沉思着。接下来会怎样呢?她已经走上一条好女人不会涉足的道路,因而毁了自己。剩下的选择只有回去卖身,或嫁给一个愿意自降身分的人,不然就是尝试某种可以餬口的体面工作。只有第三个选择看起来还可以。可是谁会雇用一个臭名在外的人呢?

薇安悔恨地看着自己四散往床垫上的人红鬈发。毫不骄傲的,她知道自己的容貌足以引诱任何男人,不论她想不想要。而且她永远也无法隐瞒自己曾是娼妓的事实。真相终究会曝光。不管担任怎样的职位,永远会有男人污辱、要胁她用性爱来保住堡作。

薇安跟越来越不快的念头纠缠了好久才不安的睡去。更多的噩梦等待着,梦见水、被溺毙、被呛住。薇安在床单上扭动着身子,又踢又挣扎,整张床一片凌乱。她终于低喊着醒来,猛地坐直身体,喘着气,双眼空洞的注视着黑暗。

“薇安。”

这个平静的声音让她吓得发抖。“谁——”

“我听见你在叫,我来看看你怎么了。”

是凯南,她想,可是他熟悉的身影没有让她放松下来。一瞬间,她担心凯南是要来上她的床。当然,事实上床是他的。“我只是作噩梦了,”她微微发抖的说。“现在没问题了。

对不起吵到你。”

薇安在黑暗中看到凯南的轮廓,一个庞大的幽暗身影走到床边。他伸手拉被子的时候,她缩在床垫的中央,全身僵硬。凯南用几个快速、熟练的动作拉直床单,把床单的上缘折到毯子外面。“你要不要喝水?”他很实际的问。

这个问题听来非常无害。虽然薇安不记得她从前对男人和男欢女爱的了解,可是一个诱惑者应该不会在侵犯一个女人之前问她要不要喝水。“不用了,谢谢,”她轻声说,整理着脑后枕着的枕头,忽然发出一阵紧张的笑声。“麻烦你点灯好吗?那些噩梦感觉起来好真,我不敢再睡了。真傻,对吧?我比怕黑的小孩好不了多少。”

“不,一点也不傻。”凯南的声音变了,变得非常柔和。“薇安,今天晚上让我留下来陪你,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薇安困惑的沉默着。

“我会像个朋友那样对你,”他静静的说。“像个兄弟。我只想赶走你的噩梦。”凯南停了一下,一丝微妙的笑声透进他接下来说的话里。“呃,我不只想要这样……可是其它部分可以以后再说。你要我留下,还是要我点灯?”

非常讶异的,薇安发琨自己确实希望他留下来。这绝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她根本是在自找麻烦。可是另一个人类的抚慰的确可以赶走恶梦……尤其凯南是一个高大、强壮、什么都不怕的男人。

“我想先问一下,”她谨慎的问。“你身上穿什么?”

“什么意思?我身上穿什么?“他茫然的问。

薇安决定要大胆一点。“你不是光着身体吧?”

“我过来之前穿了件睡袍,”凯南淡淡的回答。“很失望吗?”

“才没有。”薇安说,她助回答如此快速,引得他笑了起来。

“我没穿衣服可是很壮观的喔。”

“我相信。”

“决定了没,杜小姐……要我留还是走?”

薇安犹豫了好久才回答。“留下来。”她柔声说。

正文 第七章

床垫因凯南可观的体重向下凹陷。薇安深吸了一口气,握起拳头用力压在胃的下方,想让里面翻腾的神经平静下来。床单与毛毯被掀了起来,凯南修长、高大的身躯滑到她身边。

在床单和羊毛毯所形成的茧里面,她立即被温暖所充满。

凯南非常小心的弯着臂膀环住她的腰,把她的背拉近自己,两个人侧身紧贴在一起。感觉到他身上野兽似的热度和强硬那么明显的透过隔开两人的睡衣传来,薇安不禁抽了一口气。

“你不会是怕我吧?”听到轻微的吸气声,他轻声问。

“不是,”她屏息回答。“可是……我很难把你当成朋友。”

放在她腰上的手臂稍稍的收紧了一些。“很好。”他低沉的说。

薇安静默不动,吸纳着被他抱在怀理的感觉。肥皂和男性肌肤的气味包围着她,温暖的热度将夜间清冷的空气驱逐殆尽。她的四肢变得沉重与放松,感觉到自己的背脊贴着他男性医的身形。她向后靠得更紧,索取包多甜美的接触。他的手轻按她的髋骨,要她静止。

“别扭来扭去,”他的声音有些粗哑。“我可不是太监。”

薇安羞怯的感觉到他灼热勃起的形状,顶在她的臀部上缘和背窝。“看来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她终于挤出一句话。“这样我永远睡不着。”

“你要我走吗?”

薇安在深思的沉默中考虑着,她的理智和被抱在他怀里的身体享受相互较劲。她的理智很快就失望落败了。“嗯……”她犹豫的说。“虽然睡不着,至少我不会作噩梦。”

他轻声笑了。“很高具你信任我?我以为你会拒绝我的提议呢。”

“我差一点就要拒绝了,”她回答。“如果你有意要侵犯我,在今晚之前早就有过很多机会。”

“我绝不会勉强不情愿的女人。”

“我想你很少遇到这种女人吧。”

“噢,还是有几次。”凯南自嘲地回答。

安静的靠在他怀中休憩,薇安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颈背的发丝。她的一只光脚放在他的脚踝附近,粗糙的男性毛发舒适的搔痒着。凯南是个极度雄伟的人物,想到他所有的力量和雄风只因为自己一句话而止住,薇安应该觉得害怕,但她却深深为之着迷。挑逗危险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沉醉。

“凯南?”她柔声说。“为什么你没有结婚?”

他轻轻笑了。“我不是结婚的料。”他拾起薇安编成辫子的秀发,玩着轻柔的发尾。

“你从来没想过要妻子跟孩子?”

“有必要吗?我从来不觉得急需延续一支不幸的平凡血脉。我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对一个女人一辈子忠心。我想找女人作伴的时候,也找得到。仆人会照顾家里,准备三餐和起居。

我要妻子做什么?”

“你从来没有遇见一个没有她你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薇安感觉到他贴着自己的后脑微笑着。“你小说看大多啦!”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可怜兮兮的说。“可是……要是你有一天老了,却没有可以一起回味的人生伴侣……”

“也没有含饴弄孙的乐趣,”他替她说完。“多谢啦,我可不想制造出一堆孙儿来扯我的胡子或把我的拐杖藏在沙发后面。我宁愿在晚年享受宁静……如果我有那么长命。”

“你真是愤世嫉俗。”

“我是啊,”他坦然承认。“最怪的是,你也是这样的。可是听你说话,别人会以为你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他轻轻笑了。“我不是结婚的料。”他拾起薇安编成辫子的秀发,玩着轻柔的发尾。

“你从来没想过要妻子跟孩子?”

“有必要吗?我从来不觉得急需延续一支不幸的平凡血脉。我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对一个女人一辈子忠心。我想找女人作伴的时候,也找得到。仆人会照顾家里,准备三餐和起居。

我要妻子做什么?”

“你从来没有遇见一个没有她你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薇安感觉到他贴着自己的后脑微笑着。“你小说看大多啦!”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可怜兮兮的说。“可是……要是你有一天老了,却没有可以一起回味的人生伴侣……”

“也没有含饴弄孙的乐趣,”他替她说完。“多谢啦,我可不想制造出一堆孙儿来扯我的胡子或把我的拐杖藏在沙发后面。我宁愿在晚年享受宁静……如果我有那么长命。”

“你真是债世嫉俗。”

“我是啊,”他坦然承认。“最怪的是,你也是这样的。可是听你说话,别人会以为你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我一点都不觉得愤世嫉俗,”过了一会儿薇安说。“我不觉得自己是你说的样子。”

接下来是一阵沉思的静默,他温暖的手一直停留在她的肩上。

“凯南,”薇安压抑住一个呵欠。“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去看看我住的地方?”

“要等凌医生说你可以下床走动才可以。”

“好极了,他明天就会来。我相信他不会不让我去的。”

“为什么那么急?”凯南温和的问。“你想在那里找到什么?”

“我的记忆。”她把头更埋进柔软的枕头。“要是看到我熟悉的东西,我自己的藏书,我确定一切记忆便会回复。我厌倦了总是这么……这个空洞。”

“你没有多少书,”他说。“我记得只看到几本。”

“噢。”薇安转身面对他,两人的鼻子在黑暗中差点碰在一起。“我怎么会喜欢从前不喜欢的东西呢?”

“我也不知道。”他的呼吸,带着肉桂跟咖啡的气味,吹在她的下颚上。“也许凌医生可以解释。”

“你觉得要是我的记忆恢复了会变成怎样?我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但愿如此。”他低声说。

“为什么?”这个直率的答案让她很伤心。“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我就是该死的太喜欢了,”他粗声说。“你会让我不方便去……”

“去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但他的咒骂让薇安耳边发烫。“我警告你,薇安,要是你在玩什么游戏捉弄我,可能会弄到我亲手宰了你的地步。”

“我没有在玩游戏。”她回答,觉得自尊受损。“怎么可能呢?我若知道任何想淹死我的人的事,我一定会马上说出来。除非他被捕,我不会真正安全,不是吗?”

“没错,你不会真正安全。所以我要说最后一件事……没有我在,你哪里都不准去。”

“当然,我没那么傻。”

他的大手把她翻过去,面对另一边,再把她住床中央推,直到两人间隔开至少一只手臂的距离。“现在,你就待在这里,”他说。“警告你晚上最好不要滚到我旁边,否则可能会发生你不想要的事。”

“不必担心,”薇安骄傲的回答。“这张床那么大,我们就像在两个不同的时区。”

苞薇安的预测完全相反,那天夜里她睡着了,而且再也没有被梦境惊扰。夜里她偶尔醒来一、两次,看着凯南黑暗中的身影。和男人睡在一起是一种新奇的慰藉,一种被彻底保护的感觉。也许男人真的有用处吧,薇安惺忪的想着,沈入满足的酣睡中。

那是凯南人生中最惨的一夜。提议留下来陪薇安是个疯狂的主意,他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只是想做件好事……短期内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不对,他自嘲的纠正,要对自己诚实……他的提议和做好事没有任河关系。他只想抱着她。他对薇安的喜爱是那么深,加上强大的生理吸引,他几乎无法跟她保持距离。他想成为她求援的对象,想满足她所有的要求——这真是大错特错。

为什么单纯的复仇计划会变成一团乱?

因为薇安可爱、活泼、出乎意料的聪慧,集他对女人的想望于一身。虽然从未和她做过,凯南知道只和她在一起一夜、一周或一整个月是不足够的。他想和她在一起,长长久久。

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以前那些一令人厌恶的世故与虚荣。

懊死的薇安,如果她像以前那样,一切都会容易许多。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很高兴的利用她之后再抛弃她,当面嘲笑她的愤怒,宣称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可是琨在一切都不可能了;他无法伤害薇安,而且还会宰了任何想伤害她的人。

睁开又干又涩的双眼,他的视线徘徊在那正信赖的蜷起来、倚偎着他的纤细娇躯上。她翻过来靠在他身上至少一个小时了,让他全身的神经都高声抗议着。他的手因为太想拉高她的睡衣而颤抖。他考虑是否现在就占有她,在她醒来之前、深入她甜蜜的女性温暖,直到两个人同登狂喜之境。然而他不愿亵渎她的信赖……可是也无法强迫自己把她推开。于是他保持原样,在折磨中等待着,下体因几乎失控的情欲而发烫。

他苦涩的回顾过去几个小时,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熬。薇安身体的每个动作,每次她的头在枕头上移动,唇间逸出的每个叹息都在戏弄、挑逗他,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一向以善于掌控情欲为傲,此刻却变成了没大脑的笨蛋,只为了一个已经和全伦敦半数的男人睡过的女人。他已开始不在意这件事了,他甚至替她传奇的情人数量找借口。通通去死吧,他只想成为那些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她的睡衣边缘挤在膝旁,身躯完美的卡进他身边,脚踝和小腿整齐的靠在他腿旁,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娃娃一样纤细秀巧。她没有搽香水,肌肤温暖的香气却一让他血流加速,以致头昏脑胀。他发痒的下颚贴在薇安丝般的红发上,想把辫子拆开,让髻曲饱满的柔丝覆盖他的胸膛与喉间。

他热切的思想彷佛传到薇安脑中,她在睡梦中轻叹着,一只小脚伸进他双足之间。

这个动作击溃了他所有的防线。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碰蔽安,就像无法让肺停止呼吸,或让心脏停止跳动。他的手放在她腰部的凹陷上,拇指轻轻抚摸着他肋骨的下缘。在他的手拿下,薇安的身躯富有弹性又柔软。欲火焚烧着,他的手向上游侈,手只摸索她胸部下缘美妙的曲线,轻轻覆盖住丰挺的隆起。

掌中充盈着柔软的圆润形体,凯南思索着是什么让薇安和他所认识的其它女人如此不同;他觉得她彷佛是为他个人特制的。有多少男人对薇安有过这种感觉?凯南抑郁的想,一边和原始的需求奋力挣扎,他想在薇安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记号,好抹去其它男人亲吻和爱抚的痕迹。

他的手挂在他的乳尖一再缓缓绕着圈,重复刺激着,直至感受到她乳头肿胀的回应。光是隔着睡衣感受她还不够。他绝望的想抚摸、品尝她赤裸的肌肤,把唇贴在她身上的每一部分。他的拇指和食指衔着她乳头上的敏感点时,他听到薇安的呼吸改变了,原本松缓的节奏变得又浅又急。

她静止不动的姿态下窜过一阵几乎察觉不到的动作,一阵颤抖泄露了秘密。她醒着……

知道他正在爱抚她……却没有想要逃开。这代表着某种意义,虽然很难确定她的没有动静是因为惊吓、愿意或只是好奇。

小心翼翼的,他放开她的胸部,一只手向她身躯的下方移动着……慢慢的、慢慢的找到平坦的下腹和柔软的湿润,以及隐藏在薄棉布下、鬈曲的肉桂色毛发。他感觉到她的身体轻头,改变重心似乎随时准备逃走。

他低下双唇来到她的颈边,一路吻上她耳下的凹陷处,一边低语安抚着,倾诉自己有多想要她、多需要她,而且保证会温柔而且耐心地对待她。他的手深入薇安腿问,轻轻覆盖住,而贲张的勃起在她的小肮前坚挺昂扬着。

她随时可以逃开,只要她想。可是薇安留在他身边,以一种奇异的生涩回应着他,像个热切却不知所措的处女。不规则的呼吸着,她努力转过身面对他,紧闭着眼睛把手放在他肩上。凯南吻她,双唇缓慢需索着,舌头缠住她的,挑逗爱抚着。她呻吟着将双手滑到凯南背上,在他覆上来的时候把他拉近……

有人敲门,听得出来态度很敷衍,没有等里面的人回答就推开了门。一个女仆进来做早晨例行的整理房间和生火。女仆一进房间就发现床上睡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她惊慌的叫着停了下来。

意识到有人闯了进来,薇安在凯南身体下全然的静止不动,蓝眼中满是慌张。

凯南抬起头,瞪着女仆。“晚点再来。”他简洁的说。

“是,老爷。”女仆含糊回答,匆忙离开房间,随手关上门。

这当然不是女仆的错。莫家的佣人大都不习惯这种状况,因为凯南通常会到他临时床伴的家里,而不会把她们带回家。他也从来不要求卧房需保持高度隐私。可是今后一定要改了。凯南怒气冲冲的在心里提醒自己要管家马上定一套新规矩。

从薇安受到惊吓的表情看来,所有亲热的欲望都不见了。她全身僵硬的躺在凯南身体下一,因为窘迫而满脸通红。他翻身回自己睡的那边,看着她仓皇下床。他的下体勃起而抽痛着,要很久才会慢慢平息。如果不快点想办法,他可能会因此残废。

拉过一件晨缕遮住睡衣,薇安急忙将衣服束紧。走道盥洗架旁,她倒了些冷水在脸盆里,机械化的往殷红的脸上泼水。凯南专注的看着,注意到她僵硬的背脊和充满决心的快速动作。她用毛巾将脸拍干,挺直肩膀……带着赴死似的表情转身面对他。

“你要我回床上去吗?”她问,眼睛紧盯着铺着地毯的地板。

这个问题让凯南很惊讶。事实上,他的确想……可是他必须先知道她何有此问。当凯南问她的时候,她还是逃避着他的视线。

“这是我欠你的,”她的声音平直。“你救了我一命,还收容我、保护我……最重要的是,考虑到我们从前的关系,我们又不是没效遏……这……件事。综合所有考量,我继续矜持是件很虚伪的事。所以,如果你要,我愿意回床上去。”

她看起来像殉教徒一样决绝,她僵硬的姿态和闪避的脸庞快速冷却了他的热情,比一大桶冰水更有效。

“不,我不要你回床上来,”凯南挫败又阴沉的低声说。“如果你一副受难的样子上床来,那我就真的该死了。”他下床,拉好睡袍凌乱的前襟,看到薇安的脸因为突然看到他的裸体而变得更红,凯南冷笑着。“处女羞涩的脸红跟你并不格配,薇安。别忘了,我在你失去记忆前就认识你了。”

“你到底要我怎样?我献上自己的身体任你使用。如果我没弄错,你是在怪我表现得不够热情。”

他意有所指的看着她。“不够热情?”他语气尖酸的重复。“你的热情跟圣女贞德上火刑柱的时候一样多。”

房间里充满紧张的沉默。忽然间薇安美丽的脸像满是歉意,眼睛因笑意而闪烁着。她很快地转过脸去,但凯南还是看到她的双唇因为强忍着笑而颤抖。

“对不起,”她问声说。“我的表现很损人,对吧?”

“没错,”要不是因为勃起的疼痛,他也会笑出来。倒回床上,他翻身趴下,脸埋在枕头里,用意志力让自己的勃起平静下来。感觉到薇安走近,他抬起头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别靠近我……不然我可能会不顾一切的侵犯你。”

“是,老爷。”她听起来温顺得可疑。“也许我该拿了衣服到隔壁房间去穿?”

“去吧。”他把头埋回枕头里,大声叹着气。

薇安穿上一件深蓝色丝绒混合义大利丝绸的洋装,长袖的上端做成蓬蓬袖,由手肘到手腕的部分束紧,袖口装饰着垂坠的白色布鲁塞尔蕾丝,保守的领口上也镶着同样的蕾丝。努力扭着身体,薇安尽力扣上背部构得到的扣子,决定再请玛莉帮忙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

她松开辫子,用手指梳过因为绑辫子而发成波浪状的头发,走到贴了织锦布的墙前,从上面挂着的椭圆形镜子里看着自己的倒影。这件洋装很适合她,强调出蓝色的眼睛和脸上尚未褪去的潮红。

想到凯南就在隔壁房间里,薇安吐出一丝不稳的气息。她的身体发烫,双手冰冷,全身燃烧着令人陶醉的喜悦混合着烦躁。即使是现在,她仍渴望回到凯南身旁,再次索求他的抚摸……在他的身下被占有。

她了解性行为的生理运作,却不记得自己做过,也不清楚实际上要做什么。所有的未知让她变得很好奇。凯南刚刚是那么温和,她几乎就要在那双老练的双手下臣服。没有人可以否认凯南的魅力,至少她不行。可是她并不爱他。而一个深藏的直觉警告她,亲密关系应该保留给她真心挚爱的人。这种感觉和她发生意外前的人生大相迳庭。

薇安挫败的抱着头呻吟。难怪凯南会怀疑她在玩游戏,否则要如何解释她这些令人疑惑的举止?她是个妓女,没有人可以在一夜之间改变她的性格。

“噢,为什么我想不起来?”薇安大声说,握紧拳头,指节用力按在太阳穴跳动的脉动之上。

凯南穿好衣服,没有吃早餐,没有看报,也没有和薇安说一句话就出门到鲍尔街去了。

显然那个女仆把早晨在他房间里看到的好戏告诉所有佣人了。每个人,包括柏太太,都用一种谨慎有礼的态度对待他,让他想把每个人的头摔下来。

进到鲍尔街四号,凯南把外套交给佟太太。今天早上鲍尔街总部的气氛既忙碌又安静,因为若石正在赶工完成最新一期的“罪案实录”。这份报告将在全伦敦所有的治安官之间传阅,内容详尽描述所有在逃嫌犯和他们的罪行。

凯南刚接近若石的办公室,爵士本人就出琨在走道上,塞给他一迭纸和笔。“太好了,你在这里,”若石急促的说。“看一下这个。十分钟后要送印刷厂。”

肩膀倚在门框上,凯南快速的扫视这份文件,不时进行一些小修改。结束这例行工作之后,凯南走进若石的办公室,发琨柯尼尔正翻着一本程序手册。和平常一样时髦的柯尼尔穿着深绿色的长裤,奶油色的锦缎背心和特别订制的棕色外套。他在颈上结着一条复杂的瀑布式领巾,让下巴高高抬起。

“早。”凯南说,把“罪案实录”放在若石的红木办公桌上。

柯尼尔心不在焉的哼了一声,找到了正在找的章节。读了半页,他把书合上,插回书架上和其它几集放在一起。

同时,凯南在若石桌边的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拿出在薇安家找到的皮面小册,忧郁的看着。他彻底的翻阅过好多次了,想找出线索。里面惊人的内容早已失去震撼的力道,可是女性娟秀的字迹写下的字里行间所描述的行为,还是让凯南有一种寒毛直竖的感觉。所有病态的字眼都充塞在他脑中,像是被钉在那里一样。

“你在看什么?”柯尼尔问。

凯南短促、不悦的一笑。“这不是给你这种小朋友看的!尼尔。”

“这由我决定。”其实比较年长的尼尔从他手里抢过小册子。翻开来,读了一、两页,浓密的眉毛高高扬起,像两只往上爬的蜘蛛。“真下流。”尼尔评论着,把册子交还。“可以告诉我是谁写的吗?”

凯南苦笑一下。“你不会想认识她的,尼尔。她是个折磨人的巫婆,只要微微一笑就可以把你的心当抹布扭绞。”

虽然尼尔刻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他淡棕色的眼睛却因好奇而发亮。

“这和泰晤士河的浮尸有关,对吧?那个女的还活着,而你把她收留在自己家里。我听到了一些传言。”

凯南深深靠进椅子里,意味深长的看了另一位警探一眼。“尼尔,你应该很清楚不该听信任何传言。”

“她是谁?”尼尔紧咬不放。“她有没说出凶手是谁?”

“你怎会对我的案子那么有兴趣?”凯南反问。

“我只是希望如有需要帮得上忙,”尼尔说。“毕竟你也帮过我。你好象有点过度防卫,老弟……我只问了一、两个简单的问题,你就像只受伤的熊对我吼叫。”

“如果需要帮忙,我会开口。”

“一定要喔。”尼尔含糊的笑着回答,离开了办公室。

凯南坐在那里沉思着,尼尔说得没错,他的确是过度防卫又坏脾气,要是别的男人处在这种状况下一定也会这样吧。和薇安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容易忘掉她真正的身分和她的能耐。只有离开她才看得清楚真正的状况。她是个交际花,一个保证不知爱与忠诚为何物的女人。有人想要杀她,极有可能是被她所抛弃的累多情人之一。而凯南的工作则是找出袭击她的人,绳之以法。然后把杜薇安、永远赶出他的家和人生……趁他的心被她掏出来之前。

若石回到办公室,走向装着咖啡的陶壶,他的猫砍砍也悠闲地踱进门口,跳上办公桌空着的角落,侧躺下来,严肃地打量着凯南。

“早安,砍砍,”凯南轻声说,伸手去摸猫咪毛茸茸的大头。砍砍轻蔑的缩起身体,眼睛眯成一条缝。牠退缩着忍受他温柔的抚摸,垂下头搭在爪子上。凯南忍不住对勉强忍耐的猫笑了笑。“你就像女人一样,”凯南低声说。“只在有所求的时候才付出感情。”

若石从所剩无几的咖啡壶里倒了一杯,尝了一口,做了个鬼脸,因为咖啡已经变凉又都是渣。“佟太太,”他把头伸到门外喊着。“我的咖啡壶空了。”

走廊底端传来带着劝诫的抗议。“……注意你的神经啊,老爷……”

“我的神经好得很,”他回答,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佟太太,我有很多工作,需要再来一壶咖啡才能撑过上午。”若石走到桌前坐下,轻轻笑着。一闪而过的幽默点亮了黝黑的面孔。“希望上帝救救我们,不再忍受这些以为自己最聪明的女人。”

“阿们。”凯南低声简短的附议。

若石靠在椅背上,眯起冷淡的灰眼审视着凯南。“你的气色真差,生病了?”

若石问出这样不寻常的问题,会让任何一个鲍尔街警探提高警觉。只要手下办好工作,若石通常不过问他们的私生活。凯南对长官皱起眉头,抱怨着这个涉及私人的问题。

“我没睡好。”他简洁的说。

“跟杜小姐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凯南含糊的回答.“杜小姐的身体状况如何?”

“我想她应该快要完全康复了,可是记忆却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

若石点点头,伸手接过凯南递给他的册子。“这是什么?”

“这是一本日记和预约纪录。我在杜小姐家里找到的。我想,要杀她的人的名字应该也在里面。”

凯南看着他翻阅这本小册子,忍不住猜想,像若石这样守誓独身的男人,看到里面露骨的性行为描写会怎么想。正常说来,若石应该会有一些情绪表现,可是却看不到泄漏感觉的脸色,也没有紧张的样子,甚至没有出汗。这个男人对自己有绝对的掌控。

“杜小姐的生活可真是多采多姿啊,”若石温和的评论着。“你怎么会觉得凶手的名字也在里面呢?”

“这个蓄意谋杀的案子是情杀,”凯南就事论事。“杜小姐没有和罪犯往来的纪录,和任何罪行都没有关联,没有大的债务……她一直受到很好的照顾。杜小姐只有一大串的情人,其中大部分都曾遭到她的背叛。可是她倒是完整的纪录了每一个人……还有他们的特殊嗜好。对杜小姐面青,这是一门生意,就像你看到的,她非常有系统的在经营。只要有更好的机会出现,她就头也不回的抛弃身边的情人。”

“而你觉得是其中一个因为被抛弃,恼羞成怒而想杀死她?”

“是的。”

若石把记事本还给他。“凯南,你最好尽快缩短名单。像这种案子,不能让凶手有太多时间重整旗鼓,那时你就输了。”

盯着手里的小册子,凯南用拇指摩掌着柔软的皮革封面。“我的想法是,”他慢慢的说。“要找个机会让大家都知道薇安还活着。那么不管想杀薇安的人是谁,他会知道自已失手了。”

“接着会再来袭击她,”若石低声说。“这会让杜小姐身陷险境。”

“不会,”凯南立刻说。“现在有我保护她……我会等着那个混蛋再次出手。”

“好极了。那就让全伦敦知道杜小姐还活着吧。你已经决定好时间跟地点了吗?”

“还没。”

“那,听听我的意见吧。我有个朋友里奇菲夫人,这个星期六晚间要办一场舞会。大家都抢着参加里奇菲夫人办的活动,而且隔天的报纸会有详尽的报导。我会请她寄邀请函给你,而且让你随意携伴参加。”

凯南忽然苦笑了起来。“带薇安到里奇菲夫人家去?”

“有何不可?”

“薇安不大被所谓的上流社会接受,特别是女性那一半。薇安和她们大多数人的丈夫都有交情。”

“如果她的旧情人也去参加舞会不是更好。”若石回答。

佟太太端着托盘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讨论,托盘上放着一壶热腾腾的咖啡和干净的马克杯。“你喝大多这玩意啦,”她不赞同的说道。“你们两个都是。”

“这可以刺激感官,让思路清晰。”若石说。管家太太给他倒了一大杯黑色的液体。若石急切的接过杯子,用长长的手指包住。

“而且还会让你大半夜睡不着,”佟太太叨念着,摇摇头,满头银发都飞舞了起来。她转身向着凯南,好象把他当成是自己这边的。“若石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从来没空吃顿热饭……为了什么呢?他做得越卖力,工作也堆得越高。”

若石轻轻皱着眉。“如果我听佟太太的话,”他对凯南说。“我很快就会变得像砍砍一样又肥又懒啦。”

被毁谤的猫在办公桌的角落上调整姿势,向主人投去一个傲慢的眼神。

佟太太摇着头走出办公室。

若石轻轻吹着杯里的咖啡,热气回旋着袅袅升起。“很好,”他说,视线射向凯南。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去联络里奇菲,请她增加宾客名单。”

“谢谢。”凯南暂停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有件事情我还没告诉你……是杰拉德爵爷在侦讯中说出来的。我不确定该不该采信,因为杜小姐的记事本没有提起,其它被约谈过的人也都不知道。”

“说吧。”若石催促着。

“杰拉德认为杜小姐在等着结婚,嫁给一个很有钱的人。”

“嗯,哪个富有的男人会穿别人的『旧鞋』?”若石说出心里的想法,用俗语形容着娶别人的情妇回家的男人。

“正是如此,”凯南说。“引用杰拉德爵爷的话,『没有人会娶杜薇安这样的烂货,除非他想变成全英国的笑柄。』也许杜小姐找到了一个愿意包养她的老糊涂。”

虽然凯南尽力装出平静的声音,但若石还是听出他的语调中那丝苦涩。他在若石令人不安的审视下,默默的咒骂自己。

“凯南,说说你对杜小姐的看法。”康若石爵士静静的说。

“我的看法无关紧要,”凯南站起来,掸着裤管上不存在的灰尘。“如果你想知道关于证据的事……”

“我要听的是你的看法,”若石坚持着。“请坐。”

办公室的气氛忽然变得很沉闲。凯南想逃避这个问题。若石冷淡、猜疑约顺先令人刺痛烦躁。凯南考虑过傲慢的回嘴,或撒谎蒙混……可是,如果害怕面对真相,他就一无是处了,不论是何种真相。他蹙着眉坐回椅子里。

“杜小姐是个双面人,”凯南僵硬的说。“其中一面就像你在记事本里看到的,老练、轻佻、贪婪……变态的荡妇。而现在住在我家的,则是她的另一面。”

“是怎样的一面?”

“聪慧……甜蜜……温柔,大多数男人梦想中的女性。”

“也是你梦想的女性?”若石低声说。

凯南紧握住椅子的扶手,好象被铐在上面。“也是我梦想中的女性。”粗哑的,他终于承认了。

若石同情的凝视着他,这样的眼神更令人难以忍受。“凯南,自己保重。”他简单的说。

凯南很想象往常一样自负的说没有问题……不知怎地却说不出口。

“没事了。”若石轻声准他离开,凯南带着藏不住的如释重负急忙逃走。

正文 第八章

“舞会?”薇安瞪着凯南,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他们坐在楼下的客厅里,他刚刚说出他和康若石爵士的计划。他好象很同情她的压力,可是很显然的,就这件事来说薇安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要我在公开场合露面,”薇安不安的继续说。“而且还不是一般场合,是一个正式的大型舞会,好让全伦敦都知道我还活着。这会让状况比现在危险至少十倍。”

“我会保护你,”凯南平静的回答,走向金色锦缎铺面的沙发,在薇安身旁坐下,拾起她紧握成拳的小手,轻轻摩掌着,直到她的手指在他手里放松。“相信我,”他说,望着她忧虑的面容,轻轻的微笑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舞会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她说,紧握住凯南的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说或做,只需去露个面。”

“我不想去。”薇安哀求着,用空着的手揉着额头,想减轻一阵阵的抽痛。

“我懂,”凯南温柔的回答。“可是这件事一定要做,薇安。现在……我要带你回你住的地方,好找几件舞会穿的衣服。我猜你至少有二十几件晚礼服,如果要我去替你挑一件,我可能永远也挑不出来。你之前说过想回家看看,现在正是时候。”

薇安蹙眉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安定自己躁动的心。所有的人都会盯着她看。既然过去认识的人她一个也不记得,该怎样和人家交谈、微笑、跳舞呢,薇安一点都不想和一群陌生人挤在一起,而且那些人一定会觉得她是奇怪的骗子,或其它同样讨人厌的角色。薇安最害怕的,是自己会变成显眼的目标。要是当初袭击她的人回来想了结她呢?万一凯南因此而受伤甚至被杀呢?

“这一点道理也没有,”薇安说。“为什么我得去参加舞会,用那么戏剧化的方式展示自己?为什么不能用其它方法泄漏消息?你根本不知道是谁想杀我,对不对?因为你没办法决定谁是嫌犯,就想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引他出来。”

“我想要逮到那个混蛋,”凯南平静的说。“而这是最快的方法。”

凯南把薇安从沙发上拉起来,带着她走到门口,示意管家太太帮他们拿外套。他替她系好被风,又给她戴上一顶天鹅绒小帽。帽檐垂下淡紫色的面纱,把她的脸藏在一片朦胧之后。

薇安从面纱后怒气冲冲的瞪着他。“这简直像丧服的帽子,”她说。“我看起来像要去参加丧礼,我只希望不是我的。”

他轻笑着。“这是我找到最能盖住脸的帽子,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的。少了你,这世界会变得很无聊,当然啦,也会变得比较平静。”

凯南穿好外套后,一名男仆陪他们走向在门口等着的马车,薇安本来以为他们会坐出租车,她很惊讶的发现门外是一辆漂亮的私家双人轻型马车,闪亮的黑漆镶着金色的框,拉车的是两匹一模一样的栗色骏马。薇安忍不住对这车的高雅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没想过你会有像这样的马车,”薇安说,“我还以为鲍尔街警探到哪里去都用走的。”

凯南的绿眼中跳跃着笑意。“如果你喜欢,我们也可以用走的。”

薇安微笑回复这个淡淡的玩笑。“谢了,”她轻快的说。“我勉强接受这辆车。”

男仆扶她上车,在她身上围上一条厚重的羊毛毯。薇安谢谢他,沉进柔软的皮椅里,愉快的叹了口气。在屋子里关了那么多天之后,清爽的寒风舒服的吹在脸上,让她精神一振。

凯南登上她身旁的座位,熟练的执起缰绳。等男仆爬上车后的位子,凯南一挥缰绳,出声指挥马儿前进。马儿们流畅的踏着整齐的步子,马车在卵石路上平顺的走着。

薇安茫然的看着眼前流过的街景,眼神搜索着任何可能让她觉得熟悉的小细节。

每条街道都各有特色,一条街上住的都是作家和书商,另一条街上都是肉店和面包店,下一条街上林立着庄严的教堂。上流人士走过沿街徘徊的妓女和乞丐。贫富在街上刺眼的混合并列着。空气中充满浓重的气味,牲畜、食物、河水、污水、尘土……种种臭味混在一起。她很快就因为味道太重而嗅觉麻痹无法分辨了。他们看到一群顽童正在骚扰一个穿着丝绸衣裳的花花公子……有个醉醺醺的浪荡子两手各搂着一个女人从酒店走出来……还有头上、肩上扛着木箱的小贩。

薇安的注意力很快转到凯南身上,他灵巧的驾着马车,穿越手推车、家畜和堵住街道的行人。他在繁忙的城市中泰然自若,全然熟悉每一条小巷、每一个角落。她忽然想到,凯南是伦敦少数和每个阶级都有来往的人,上自皇室贵胄下至寻常小贼。

他们来到一排高级住宅前,在一栋有着黄铜大门的房子前停下。“这是我家?”薇安迟疑的问,看着梁柱环绕、高大的拱形门廊。

凯南深不可测的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家。”

男仆急忙跑过来牵住马,凯南扶薇安下车。他轻轻把薇安放在地上,支撑着她直到她站稳。他伸出手臂,护着她走到门口,打开门锁。

薇安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站在门厅等凯南点上油灯和墙上的烛始。这个地方,墙上贴着法国花纹壁纸,装饰着路易十四风格的家具,很美、很女性化……也很陌生。她摘下帽子,放在楼梯一根栏柱上。

扁线由门厅照进来,薇安慢慢从镶框玻璃门走到一张以大理石为桌面的金漆木桌旁。

她从桌上拿起一件瓷器,细细看着。那是两个瓷人,一男一女,正在说话,女的一边摘着野花放进膝上的篮子里,这副景象纯真迷人。薇安翻过瓷器,却看到男人的手正伸进女人的裙子里。对这个恶劣的玩笑皱起眉头,薇安放下瓷器,看向凯南。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混合着好笑和无奈。

“想起什么了吗?”他问。

她摇摇头走向楼梯。凯南立刻跟上去,配合着她的步伐走向二楼。他手里拿的油灯在两人身后投下变形的影子。在最后一阶停下脚步,薇安不知该往哪里走。

“卧房在这个方向。”凯南轻轻抓住薇安的手臂,带着她走到右边最后一间房间。他们走进墙上贴着深绿色丝绸的房间,里面有一张雕刻精美的大床放在平台上,让人觉得那是一个随时准备演出什么的小型舞台。薇安不自在的皱起眉头,看着那张床,凯南则点亮更多盏灯。她转过身,看到那幅画像。

一瞬间薇安只看到一大片肌肤,女性躯体的艺术展现……然后才发现画里的人是谁。

“那是我!”她窒息的低声说。火烫的颜色爬上脸庞。她惊叫着转身背对,无法再看。

“看来你不记得曾为这幅画摆过姿势。”凯南的声音里有一丝可疑的笑意。可是薇安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甚至还想谴责凯南恶劣的幽默。薇安充满了对自己感到的羞耻和愤怒。在这一刻之前,她心中的一个角落一直相信自己没做过凯南说的那些事。可是现在,真相就挂在沉重的金色画框里,过去的她暴露着、炫耀着每一个华丽的细节。

“我怎么会……怎么有人会为那种画摆姿势?”她问着,用手蒙住脸。

“你知道的,艺术家常常用裸体模特儿。”

“那幅画很显然不是为了表达任何艺术,”她轻蔑的说。“它唯一的作用是……”

“色诱。”凯南柔声说。

她放下双手,紧扣在身边,仍然没有面对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感受到那么强烈的羞辱……燃烧着她血管的内壁。“把它拿下或盖起来。”她绝望的说。

凯南声音里的笑意不见了,他回答的时候,听起来有一些疑惑。“我已经看过那幅画了,薇安。”

虽然一点道理也没有,可是薇安无法忍受那幅画挂在他们两人眼前……那感觉就像她本人赤裸的站在他的面前。“我不喜欢,”她厉声说。“我没办法跟那幅画处于同一个房间。

帮我处理一下,求求你。”

他从她身后接近,发现她全身僵硬,他的手握住她窄窄的肩。“你在发抖,”他惊讶的低声说。“没什么好难过的啊。”

“如果挂在那里的是你的裸体画,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凯南突然窃笑。“亲爱的,我很怀疑任何画家想画我的裸体画。我不是个好题材。”

此点有待讨论,她私自想着。她亲眼见到的,凯南的魅力比起任何绘画中的男性毫不逊色……可是她绝对不会说出来。

他温柔的想把她转过去面对他。“好啦,没有那么可怕。深呼吸。”

她抗拒着,顽固的低着头,眼睛盯着地板。“等你拿开那幅画,我才动。”

一阵温暖的气息随着笑声插过她的耳朵。“好吧,该死的。”松开她,凯南走过房间到那幅画前。接着一阵抓搔的声音,沉重的画框喀喀作响,然后凯南嘲弄的声音划破紧张的沉默。“你可以张开眼睛了。”

薇安转身,看到他把画拿了下来,背面朝外靠在墙上。“谢谢,”地说,叹了一口气。

“我要烧掉那个可怕的东西。”

“等你记忆恢复之后,很可能会改变主意。”

“我不在乎记忆恢复以后会怎样,”她严厉的反驳。“就像我跟你说过的,我不会再做交际花了。”

凯南带着明显的怀疑看着她,那眼神让薇安气急败坏。“再说吧!”他含糊的说。

另一幅画吸引了薇安的视线,一幅小型的油画,被着细致的镀金框。这幅画挂在梳妆始边的墙上,好象她想在每天喷香水、上粉、梳头的时候都看到它。她走上前去,越来越好奇的看着。这幅画跟房子的其它部分一点都不搭配。看得出来是出自业余之手,使用的色彩鲜明活泼。画里是一栋乡间小屋,木栅栏环绕着白色建筑,四周种满大片熏衣草,屋后有银色的桦树。茂盛的蔷薇灌木开着美丽的白花遮住了屋前。

薇安无法将眼睛由画上移开。她很肯定自己到过这个地方,在那里度过欢乐时光。“好奇怪,”她低声说。“我觉得……我觉得……给我这幅画的人……”她疑惑的停下。“噢,我真想知道那栋小屋在哪里!”

“那可能是英国任何一个地方。”凯南挖苦着。

薇安轻触画布角落的落款。“狄,”她高声念出来。“这个姓好耳熟。是我的朋友吗?

或者甚至可能是……”

“恋人?”凯南静静的接口。

她的手猛然收回,皱起眉头。“可能是。”记忆在无法超越的心灵高墙后挣扎着。薇安挫败的走向巨大的对开衣柜,柜子上装饰着大片镀银的镜子,两侧是装内衣的抽屉。打开其中一扇门,薇安看到一整排礼服,想象得到的颜色都有,质料更是包括丝绸、天鹅绒和锦缎,裙幅飞舞着,像蝴蝶的翅膀。许多件都带着香水的芬芳,玫瑰混合檀香木的气味,在薇安鼻翼中勾起一阵甜蜜清爽的香气。

“这里什么款式都有,”薇安说完感觉到凯南的视线看着她。“从最保守的到最吓人的。我们想要制造怎样的效果?”

“艳光四射的杜薇安。”凯南说。

薇安回过头看着他。“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什么衣服?”

“一件人鱼装,绿色丝质礼服带着小小的薄纱袖子。”

薇安忙碌的在礼服堆中翻找,终于找到符合他描述的那件。“这件?”她问,拿高给凯南看。

他点头,表情似乎有说不出的苦涩。

薇安把礼服在身前比着,低下头看。这件礼服做得很美,闪亮的绿色衣料,领口装饰着白色胶带绉边,让薇安联想起海水的泡沬。的确是件人鱼装没错。显然,她对衣着很有品味……这也是必要的吧?交际花的首要任务,就是当机会出现时懂得展示自己。

“我可以穿这件去参加舞会,”她说。“你觉得呢?要不要让它再登场一次?”

“不。”他的脸上飘过一阵阴影,带着明显的厌恶望着那件衣服。

薇安沉思着把那件礼服挂回柜子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不是不太愉快?”她一边翻着一长排的衣裳一边轻声问。

他的声音里隐约带着尖锐的紧张。“你想起来了?”

“没有……可是你脸上的表情……谁都看得出来那不是愉快的回忆。”

“的确不是。”他决断的同意着。

“是我讨厌你,还是反过来?”

“应该是彼此厌恶吧。”

“那我们怎么会……也许该说你怎么会跟我做了些安排?”

“你有办法梗在男人心里。”

“像根鱼刺。”薇安无可奈何的说,然后笑了起来。她拿出三件礼服,一件白色、一件古铜色和一件浅紫色的,把它们堆在床上。凯南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折起精美的衣裳。“其中一件可以派上用场。”她说。

“不用试穿吗?”凯南问。

“何必呢?这些都是我的衣服啊,怎么会不合身?”

“你在泰晤士河溺水之后瘦了一些。”他走过来很老练的量着她的腰,他的大手几乎把她完全圈住。薇安被他的碰触和站在身后的感觉吓了一跳。光是凯南的接近和那张铺着丝质床单的大床,就让她的神经紧张不已。忆起他的手在探索她的身体时那样奇异的温柔,以及他在她唇上所烙下温暖美好的吻,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一阵猛烈的颤抖。他一定感觉到她这些不由自主的动作,因为腰上的手突然收紧,双唇贴近她的耳朵,直到她感觉到他以呼吸所做的爱抚。

“不必试穿,”她终于挤出话。“而且,我没法自己扣上再打开那么多扣子。”

“我很愿意帮忙。”

“我知道你愿意。”薇安颤抖着微笑回答。激情!或激情即将来到的期望,在她的全身奔流,聚集在下腹,让她的腿都软了。在透不过气来的一刻,她多么想要向后靠,仰起颈项邀请他,拉起他的手在胸口上。

可是就在闭上眼睛之前,她从镜子里看到这奢华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她取悦过那眼么多男人……这个想法忽然让她反胃。很可能凯南也有一些秘密的幻想,想要她替他满足。

就算薇安想和他上床,她该怎么表现得像传说中那样呢?薇安根本不记得该如何取悦男人。

可是为什么呢?她很确信可以记起任何在书中读过的东西……那么她对性爱的庞大知识,又怎么会一丝不留呢?困惑的她从他身边跳开。

“凯南,”她慌乱的说,“有件事情我一定要知道。你和我在……呃……当我们……”

她悲惨的望了大床一眼,回头看着凯南警觉的绿眼。“你觉得那经验如何?我是说……我的表现怎样?像传说中那样好吗?我是不是……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啦!”虽然红着脸,但她的眼神跟随着他的。

很怪的是,他对这个问题似乎跟她一样为难。“我无法把你和其它我睡过的女人做比较。”他逃避的说。

“所以?,”薇安催促着,希望他说下去。

凯南僵硬又紧张,觉得像被逼到角落,而杰拉德爵爷对薇安性技巧的销魂描述在他耳边响起。凯南听见自己重复着杰拉德爵爷的说法,平直的声调一点也没有泄漏他的不安。“你在床上毫无禁忌,所以你起码是一个娱乐价值很高的床伴。”

“真奇怪,”她低声咕哝着,脸上仍是一片潮红。“下床之后的我却禁忌一大堆。”

他们两个以同样的谨慎打量着对方,彷佛各自保护着什么绝不能让对方知道的秘密。

正文 第九章

参加过无数舞会与社交聚会,凯南已厌倦这种场合,它们全都一样。男士们穿着正式的彩色服装,女士们穿着曝露的礼服;年长的宾客在聘室玩着惠斯特桥牌,而年轻的宾客在侧厅里跳舞,恋爱中的情侣则聚集在起居室中。钢琴家、小提琴家、大提琴家演奏着音乐,女士们坐在房问旁边的小椅子上等待男士来邀舞;餐饮室则传来宾客忙碌的声音……享用分量无限的微热晚餐。

以及到处都充满了高温、八卦传闻、讨厌且虚伪的应酬式微笑,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油腻与甜腻的发油味,以及浓烈的香水味。

从头到尾都非常单调与无聊。

但是,今晚不同。他将和一个全伦敦都认为已经死亡的女人一同出现。到了明天,杜薇安还活着的消息将传遍伦敦的每个阶层,而且她还是挽着莫凯南的手在里奇菲宅邸的舞会上出现。他深信,经过今晚的露面,曾企图要杀她的那个人将会露出马脚。

喝着白兰地,凯南在家中的门厅等待着。由侍从与男仆随侍的黑金色马车已停在前门。

距离他让薇安准备好出门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分钟,但是,从经验中他知道,女人每到这种场合总是会迟到。

女仆玛莉飞快地从楼梯上下来,脸上写满了兴奋。“她已经快准备好了,柏太太正在检查最后的细节。”

凯南不耐烦地点点头,环顾四周,发现门厅渐渐地挤满了男仆、管家与女仆,甚至他的贴身男仆肯洛也在其中。他们全都很期待地盯着楼梯。这使他不解,他们似乎因为这件事而感染分享的喜悦。薇安的存在使这栋屋子有了生气,并微妙地改变了屋子里明显的阳刚气息,它已经不像是一名单身汉的住所,眼前就像是常发生于许多住宅的仪式:仆人们聚集,等待房子的女主人穿着华服出现……但是,这种事从来不曾在他的住所中发生。

凯南对着这群仆人皱眉,虽然他们似乎都没发现他的不悦。薇安必不是这栋屋子的女主人。然而,大家似乎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薇安运用了她那迷人且甜美的态度迷惑了每一个人,上自管家下及厨房里的女仆,全都喜欢她。他轻视他们所有人对她的喜欢,包括他自己的。

然而当薇安出现,仆人的口中传出一致的赞叹声时,他脑中的想法全都消失。她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身上那件微微发亮的古铜色礼服,宛如液态的金属包围着她。没有其它颜色可以如此完美第突显她头发的丰泽,及她那像蜜桃及凝乳般得肤色。低胸得上一将她的胸部托得更高,那里所展现的美景,使得凯南嘴内的唾液大增。他盯着薇安,只觉得吞咽困难,手中的白兰地摇摇欲坠,甚至没发现肯洛已巧妙地将它取走。

短短的袖子完美的呈现出肩膀的曲线,手臂带着白色的长手套,一条镶饰金边的古铜色丝巾随意地垂挂在两只手肘上。唯一的装饰品是一条系在腰上金色与古铜色交织的三角形方巾。

他望进薇安的限里,她那睫毛浓密的蓝色双眼中的笑意,使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头发以辫子盘成皇冠的样子,这是他从没看过的发型,但是!明天全伦敦的女人绝对都会开始模仿。他现在才想到,她并没有佩戴任何珠宝。从前的薇安一定会要求佩戴一些装饰品,尤其是去参加这种人人百宝尽出的舞会。

然而,薇安和仆人似乎发挥了即兴的创意,用一条古铜色的薄纱系在喉间,藏住还稍微看得见的一点瘀青。且在正面用一只像皇冠般的金色领巾夹将薄纱固定住。那只领巾夹,一看即知是国王送给他的礼物,只有在特殊场合中保护过国王的警探,才有这个礼物。这也是她全身上下仅有的、属于凯南的私人装饰品。

看到这个警探才会有的独特皇冠领巾夹被用来装饰薇安漂亮的喉咙,将会造成如洪水般的流言蜚语。今晚参加舞会的每个人都将认为薇安是他的情妇。

既高兴又气恼的凯南质疑地看了肯洛一眼。男仆微秃的额头发红。“呃……柏太大问我有没有什么领巾夹可以用,”他带着歉意地说。“先生,这是我唯一可以找到的。”

“以后,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把我个人的物品借给别人。”凯南低声抱怨。

“是,老爷。”

薇安走到凯南的面前,”道浅红褐色的眉毛轻轻挑起,询问似地看着他。

凯南盯着她,脸上没有一丝微笑。“还可以。”他不敢多说,害怕声音会颤抖且透露太多。

然后是一阵沉默,他感觉到仆人们责备的眼神。突然间,那些仆人异口同声说出一连串的赞美,努力地弥补主人的笨拙。

“小姐,你美得像一幅画。”

“……舞会里一定是你最出色……”

“……这件礼服使你好象一位皇后……”

热切与困扰的感觉在凯南的胸中扩散,让他想严厉责骂这群仆人,竟然如此荒唐地在意一个妓女的感觉。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也跟这群仆人”样,臣服在薇安的魔法之下。

来到里奇菲伦敦宅邸门前的车道,封闭的马车中,断断续续的交谈逐渐地被沉默取代。薇安显然很紧张,凯南对于没能减轻她心中的恐惧,感到一丝罪恶感。她即将面对一群陌生人。再加上,过了今晚,她可能再一次成为那个凶手觊觎的目标。凯南钦佩她的勇气、冷静的外表,以及愿意将她的安全托付给他的信任。

然而,他却故意保留她所亟需的保证。他就是无法开口帮她把情况改善一点。他在生她的气,气她生得如此美丽,气她曾经过着那样的生活,而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他想惩罚她曾对其它的男人如此慷慨,而不是只属于他一人。

这个想法让他无比震惊,但他无法甩开这个念头。他希望薇安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都只属于他。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也不合理。

他告诉自己,拿薇安的过去来责怪她,委实太假道学。毕竟他自己也没有过着如和尚一般的生活。而且,薇安也无法改变做过的事情。她已经宣称对过去的滥交感到后悔,凯南相信她的话。但是,他仍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忌……嫉忌一个妓女……天啊,如果他的朋友和敌人知道,一定都会取笑他。绝对不可以有人知道他是多么喜欢薇安,连她都不能知道。

“你觉得会有多少人参加这个舞会?”薇安看着窗外那有着广大前廊,而外墙由琥珀色石头砌成的巨大宅邸。宅邸旁边与后面的区域,被上面有着石狮的花园高墙包围着,那些石狮似乎以庄严且不屑的眼神俯瞰着四周。

“至少三百人。”凯南简短地回答。

薇安仍靠着窗户,从她裸露的肩膀上看到明显的颤抖。“这么多人看着我……我很高兴我不用跳舞。”坐回椅子上,她提起礼服的边缘,露出穿着长袜的纤细脚踝,懒懒地看着它。

凯南眯起眼睛盯着她曲线美丽的脚踝。他多么想触摸它,并将手沿膝而上她的大腿内侧,甚至更深入。他的手指忍不住地抽搐。马车里的气氛变得死寂,薇安则担心地看着他。

“有什么不对吗?”她率直地说着。“你的态度……嗯,你变得很疏远。难道你跟我一样紧张?或是有什么事让你困扰?”

有经验的女人都会很清楚的事,薇安竟然还要问什么让他困扰,使得凯南想抓住她摇晃。“你猜呢?”他尖锐的声音从牙缝中迸出这两个字。

薇安摇摇头,显然很困惑。“如果是我说了、或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喔!”她突然不说话,摸着喉咙上的领巾夹。“是这个,对不对?”她极后悔地问着。“我知道我不应该戴这个,但是没有其它的东西了,而我又想遮住脖子上的痕迹。我跟柏太大还有肯洛说了,但是他们说你绝不会……”她动手想把领巾夹拿掉。“对不起,在我们进去之前,帮我把它拿下来,并原谅我借用你的东西——”

“住手,”他严厉地说着,“跟这个该死的领巾夹无关。”但她仍继续用力拉扯。在马车狭窄的空间里,他靠过去抓住她的手。他静止不动,她的脸如此接近他的,丰满的胸部就在他的鼻子与下巴下方。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触摸并释放她那美好的胸脯,爱抚并亲吻它,将他的嘴紧紧覆在她柔软的粉红色蓓蕾上,并用舌头在上面画圈。

他过紧的抓握令她雏起眉头,但是她并没有试图后退。凯南知道他的呼吸正在泄漏他的想法——他喘得就像跑着要跟上主人马车的男仆。随着每一次深呼吸,他闻到一种甜美并纯净的香味,直冲脑门。

“那是什么味道?”他低声地说道。

薇安小声地回答:“柏太太用香草为我提炼的。你喜欢吗?”

“我们从你城里的房子也拿了一些香水过来。你为什么不用?”

薇安盯着他的嘴,再看向他的眼睛。“它们不适合我,”她低语。“味道太浓。”

凯南再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清淡香草气味的空气。“这味道间起来像一个洒满糖粉的饼干。”他生硬地说着,让他非常想要咬一口的饼干。她的香味是如此地纯真、舒适与令人喜爱,使他血脉债张,肌肉因明显的欲望而僵硬。

薇安的手在他的紧握中逐渐放松,身体似乎也习惯了他的靠近。他们的呼吸混在一起,凯南看到她的脸逐渐变红。他的心中滑过一个念头……他考虑叫马车夫继续向前走,而当马车在伦敦街头摇晃地行驶时,他可以在马车里与薇安做爱,将她拉到膝上,而当她愉悦地扭动身体时,将自己置于她的体内——男仆敲了马车的门,随即将门拉开。凯南突然地松开薇安,使她倒抽一口气。然而她仍困惑但优雅地拿起棕色的丝质披风,裹住肩膀。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马车,帮助凯南的大脑恢复正常运作。他好象刚从沉睡中醒来,用力地揉揉眼睛,离开了马车。男仆放了一个脚踏板在马车门下,协助薇安下车。

薇安几乎是立刻就吸引了那一群正要走进大门的男士与女士的注意。她红色的头发似乎可以吸引马车灯所发出的光,闪闪发亮。她假装轻轻地挽住凯南的手,但他感觉到她的手指陷入他的外套。

“我的天啊!”他听到附近某人低语。

“有可能真的是……”

“快看……”另一个人大声叫嚷。

“但是我听说……”

“一直都没看到……”

从马车到宅邸的短短路途上,低声的耳语一直跟着他们。薇安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东张西望。他们加入正要进入房子的宾客之中,那队伍偶尔因女主人亲自欢迎宾客而停下来。

里奇菲宅邸的内部是非常豪华的义大利风格,有许多橡木镶板,天花板与墙壁上有着大量的镀金灰泥艺术图案,且在大厅的墙壁上装饰有壁柱及精巧的石头壁炉。当他们抵达巨大的大厅时,薇安拉住了凯南的袖子。他低下头去听她想说什么。

“我们必须在这里停留多久?”

这问题使他不禁笑了。“我们甚至都还没见到里奇菲夫人,你已经想走了?”

“我不喜欢人们看着我的样子……好象我是市集里的展示品。”

他说的没错。其它人的确公然地盯着她,显然对于薇安己身亡的谣言其实没有根据,而感到惊讶……且又是在这样的时间与地点!她在里奇菲夫人的舞会上出现,让女士们感到惊讶,更让男士们感到深刻的不安,而通常她绝不可能被允许参加这种场合。今晚在场的许多爵爷过去都曾是薇安的入幕之宾,他们绝不希望当多疑的妻子在身旁时,遇到薇安。

凯南触摸那紧抓住他的小手,快速地用手指抚摸安慰她。“他们当然会看着你,”他低语。“你消失且已经死亡的谣言已经传遍整个伦敦,他们看到你还活着觉得很惊讶。”

“既然他们已经看到我了,我想回家。”

“稍后。”凯南压抑下一个不自然的叹息,忽视自己也想立刻回家、而不是让她经历这严峻考验的欲望。对于他们两人而言,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现在,拿出你的骨气来。从前的薇安会很享受这种备受注意的感觉,你对任何可以炫耀自己的机会绝不错过。”

“我如果没有骨气,不会站在这里。”薇安低声地反驳。

他们到达里奇菲夫人面前,她是一位四十几岁的丰满女人,曾被视为全伦敦最漂亮的美女。虽然这几年的放纵在她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上留下痕迹,但她还是非常有吸引力。她那睫毛浓密的蓝色眼睛仍然散发着光芒,黑亮的头发盘在头上,显露出古典的轮廓。她是伦敦菁英圈中的王后,一个表面上过着谨慎生活的寡妇——虽然有语言说她常找年轻男子作情人,且对他们的服务给予丰厚的奖赏。的确,在今年社交季初期的聚会见面时,她曾向凯南调情,且明白地暗示希望可以“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当里奇菲夫人看到凯南时,马上伸出她的双手。“这竟然只是我们第二次碰面,”她说道。“我觉得我们已经像老朋友了,莫先生。”

“应该说是『好朋友』,”凯南建议,按照规矩亲吻她戴着手套的手。“『老』这个字不应该用在你的身上,夫人。”

她笑了且感到洋洋得意。“我想我一定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落入你这谄媚陷阱里的人,你这个迷人的浪子。”

他也笑了,且故意一直握住她的手。“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落入全伦敦最湛蓝双眼所施出之魔咒的人。”

这奉承明显地进入她的心窝里,虽然她带点讽刺地笑了。“莫先生,请你快快停止,我就要变成你脚下的一摊水了。”她转向薇安,从头到脚地打量她,脸上的微笑收敛不少。“欢迎你,杜小姐。我看你很健康,跟过去这个月那令人惊讶的谣言相反。”

“谢谢您,夫人。”薇安行礼,带着犹豫的笑容看着她。“请原谅我,但是……我们以前见过吗?”

里奇菲夫人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没有,”她轻轻地说了。“虽然我相信你曾经和我已故的丈夫很熟。”

她的意思非常明显,而面对着更多她可耻过去有关的证据,薇安无言以对。她很感激凯南快速地把她带走,让里奇菲夫人迎接更多宾客。

“她不喜欢我。”薇安闷闷地说着,停下来等凯南把她的披风交给仆人。

“很少女人喜欢你。”

“谢谢你增加我的信心。在你给了我这么多的赞美后,我觉得好很多了。”

“你想要赞美?”他们进入过热的侧厅中。他们一出现,交谈的声音马上增加不少。

“一、两个无伤大雅,”薇安用压抑的声音说着,因好几百双眼睛的盯视而有点畏缩。

“虽然现在你让我觉得要一点赞美好象很傻,且没有意义。”

虽然被如此仔细地观察,凯南似乎感到非常自在,不时地向路过的熟人点头打招呼,然后把薇安带到房间旁边无人占据的地方。

他低下头以炽热的绿色双眼盯着她。“你很美丽,”他说。“是我所认识的女人之中最美也是最令人想要拥有的,我从来不曾如此渴望拥有一个女人。而且我不敢看着你太久,不然我会在侧厅中央的地板上占有你。”

“喔。”薇安慌张地玩弄着三角形方巾的边缘。他并不是拜伦,但是他直接的话语使她感到一阵兴奋与快乐,且胃部整个紧缩起来。她直视他,“为什么你要那样和里奇菲夫人调情?”她问道。“你们曾经是情人吗?”

“不是。但是她喜欢逗弄年轻男子,何况满足她是如此轻而易举。事实证明,认识她是非常有帮助的。此外,我刚好喜欢她。”

薇安皱眉,因嫉妒而心痛。“你不会和一个像她这样年纪的女人发展恋情吧,会吗?”

“她还不算是个古董,”他说。突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微笑。“四十几岁的她自有其不同的魅力。”

“但是她至少比你大十岁,或甚至十五岁。”

他黑色的眉毛扬起,意味深长地问:“你不赞成女人和比她小的男人有一段情?”

薇安费力地吞下喉咙里的不舒服。“我并没有立场来反对任何人。”

“法国人用一种比较轻松的态度来看待这种事情。他们相信女人的吸引力与她的成熟及经验成正比……如果她偏爱某个年轻男子,大家会认为他很幸运。”

“那么,请不要让我妨碍到你和里奇菲夫人,”她酸溜溜地说。“你为什么不过去她那儿?”

“我不会和里奇菲夫人发展恋情。”他低语,碧绿的眼中闪着兴味。

“你为什么那样笑?”她觉得讨厌与不自在,好象她刚做了什么蠢事。

“因为你在吃醋。”

“没有,我才没有,”薇安惊慌地反驳。“真的,我——”当一个黑影靠近他们时,薇安停止说话。“那是谁?”薇安警觉地问了。

凯南转过头去看,然后转身面对来访者。虽然他的表情没变,但薇安可以感觉到这是一个凯南很喜欢且尊敬的人……是凯南会想征询意见的少数几个人之一。“若石爵士,”他轻松地说了,带薇安向前一步。“容我向您介绍杜小姐。”

康若石爵士,鲍尔街的治安官,薇安行礼,并专注地看着也,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觉得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若石爵士很高,但并没有比凯南高。他给人一种沉默寡言的感觉,似乎拥有很强的能力。黑色的头发,有点太瘦的体格,以及一双似乎看过太多世事的灰色眼睛。而外表最令人注意的是有一种明显孤傲的气质,虽然他在人群里,但感觉好象不是这聚会的一部分。而且,他似乎对于自己孤独的特质感到很自在。

薇安突然间感到很羞愧……凯南向这个男人提起过自己,并询问他的意见。毫无疑问地,他一定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包括她写在那本讨厌的记事本里的事情。她本能地靠近凯南。

若石爵士的眼神并没有从薇安的身上移开。“杜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曾经……”薇安开口,然后马上住嘴。她不可能到处去问舞会上的人是否曾与她见过面。

若石听懂这个没说完的问题,并温和地回答:“很可惜,并没有。”

她研究着他脸上的表情,想看出他是否带有责备或讽刺,但是并没发现,他冷静的灰色双眼中不带一丝情感。

若石爵士和凯南交换了眼神,似乎一个眼神就取代了全部的交谈,并再向薇安欠一次身,就离开了。

凯南抓着薇安的手肘。“来吧,杜小姐。”他流畅地说着。“我想和其它宾客谈谈话的时间到了。”

“是吗?”她只好不情愿地跟着他。一想到要和无法分辨是友是敌的人见面,她就感到恐惧。“我才在想可以喝杯葡萄酒了,一大杯的葡萄酒。”

“晚一点你想要喝多少都可以。”他的手无情地催促她向前。

为了隐藏她的不安,薇安做出冷静沉着的表情。他们接近议论纷纷人海中的一群人,有两位女士和两位男士,并互相介绍:温曼爵爷与夫人、傅勒爵爷以及马歇尔太太。他们全以奇怪得矫揉造作且很冷淡的眼光打量她,还好她不大需要说话。当凯南与其它人交谈时,薇安不时地看着他,他的表情温和,但眼神是戒备的,且她觉得他在斟酌、测试并等待着。

凯南的眼神转向温曼爵爷,他看起来很沉着,只是脚尖轻微且不耐地在地上点着。他迎着她的视线,浅蓝色的眼睛里有着令她困惑的傲慢与无礼。温曼……她不认得他的脸,但是名字却异常熟悉。她在哪看过或听过这个名字?

接着凯南带薇安去见另一群人,并特地将她介绍给哈特子爵。这个子爵已经上了年纪,头发灰黄,皮肤像揉皱的纸一般。虽然他很有礼貌,但是,却用一种绝不会看错且充满指控与谨慎的眼神看着她。薇安很快地就想起来,他和温曼是两个曾出现在记事本里的人。

一想到她曾和他们有过的风流韵事,不安像冰冷的微风般席卷全身。从那本该死的本子里看到自己韵事的细节已经够糟了,但是,被迫和曾经上过床的男人面对面却更可怕。

今晚在这里、还有几个是她以前的情人?她转头看着凯南,责备的话到了唇边。

在她开口前,一个脸色红润但眼睛像两块小煤炭的人接近她。和其它人不同,他并没有装作不认识薇安,反而马上到她的面前!亲密地抓住她的手,无视于凯南脸色僵硬地站在她身旁。

“天哪,薇安,”这个人做作地说了。“我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难道你都不在乎我会多么难过吗?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联络,也不知道你到底好不好。”

他说话时,酒味浓浓的吹到她的脸上。“不过我太了解你了,实在不应该大担心你。”他停顿一下,威胁地瞪了凯南一眼,才再把注意力又转回薇安身上。“但我知道,你总是能像猫那样,以四只脚安全着地的,不是吗?”

薇安顺从的任由他握着。但是对于房间里全部的人都在看他们,而感到不自在。

“晚安,杰拉德。”凯南轻声说出。

当然啦,杰拉德爵爷,她的前任庇护者。虽然血液中充满的愤怒、抗议与羞愧使她感到刺痛,但薇安仍强迫自己微笑,只是嘴唇却忍不住颤抖。她觉得自己好象被展示出来娱乐这些自负势利的人……的确,她是来这里展示的。

似乎太专注而没注意到大家都在看他们,杰拉德把她戴手套的手抓得更紧,并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答应我等一下溜出去和我见面,我必须跟你谈谈。”

“我答应你。”她低语,并把手拉出来。

杰拉德慢慢走开后,薇安往反方向走去,根本不管到底会通向哪里。凯南跟着她,似乎也不是很高兴。步出侧厅门口,薇安来到一间垫子长椅沿墙而设的长画廊。她停在一幅里奇菲家祖先的画像前,双手紧紧环胸而站。

不用转头就知道凯南在旁边,愤怒使她的下巴僵硬,但是,因为注意到还有其它人在长廊的另一端浏览画像,她尽量使语调柔软但仍咬着牙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已经遇到三个以前的情人。你似乎用某种办法让记事本里的人全都出现在宾客的名单上。”

“里奇菲夫人因某些游说而多发出了几封邀请函。”他不带感情地说了。

“她真的很帮忙。”薇安苦涩地回答。

“你到底认为是哪些人会来参加这舞会,薇安?你明知道我们就是要利用这个场合让你公开露面。”

“但是你做得太过分了。你邀请了所有可能会伤害我的人!而我就像活饵一样被挂在他们面前,你则等着看谁会来咬我!”

“今晚有六个以上的警探与警官也在场,更不用说还有我和若石爵士。我们都一直在注意你,你不会有危险。”

他的话就像把白兰地丢入火中般,使她非常债怒,用力咬着嘴唇说:“你大可以把你的计划事先告诉我!但是你没有,因为你希望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到这么多曾经和我上过床的男人而感到羞辱与羞愧。”

“所以你认为这是我精心设计、针对你而来的惩罚吗?”他冷笑。“用你的脑筋多想想吧,薇安。鲍尔街警探事情很多,不会管我的私人恩怨。我的任务是抓到那个企图杀你的人,而这是最好的方法。如果你刚好为了你的过去而感到尴尬,并不是我的错。”

“你这个爱操纵人、自大的……”她拚命要想出最狠毒的话,并将手掌举起来。

“继续说吧,”他轻轻地说了。“如果那能改善你的心情。”

薇安盯着他,穿着黑色礼服的他是如此英俊与强壮,一个巴掌对他而言一点威胁都没有。她将发抖的手握成拳头,并紧紧握拳放在腰间,用意志力控制激动的情绪。

“你根本不忍心伤害别人,对吧?”凯南低语。“就算那是他们应得的。但这不像你,以前的你会把男人的心挖出来,踩在脚下,就像打死一只苍蝇一样,一点都不在意。你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现在,她才真的觉得出自己像个妓女。这是她第一次突然希望出自己可以变回另一个薇安,那个没有羞耻心、不关心别人又可以随心所欲的女人。那么,或许被背叛的痛楚会消失。直到现在,她一直认为凯南是她的庇护者、她的朋友,而且她已经爱上他了,虽然她从不奢望会有什么结果。然而,他并不是她的朋友,他和今晚来到这里的其它人一样,都是她的敌人。她觉得好孤单,像一个即将被石头砸死的女人。好吧……叫他们全都下地狱,就让他们看吧!

抬起头,她平稳地看着凯南,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脸颊两边的腮红。“好吧,”她低声说道。“今晚我会给每个人,包括你,所想要的。”

“这该死的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让你的任务容易一点。”

她挺直肩膀并踩着坚定的步伐离开画廊,像个战士般进入侧厅。凯南慢慢地跟着她,眼睛锁着她弱小、苗条的身躯。不带任何一丝的羞愧与怯懦,她以挺直的背穿梭宾客间,头微微地倾斜。看来,他所记得的微安似乎回来了,依然迷人与妖艳。

因为公开地调倩与挑逗,就像蜂蜜吸引苍蝈一样!薇安开始吸引一群男人环绕在她身旁。其中三个是她的旧情人,而他们正想尽办法要恢复和她以前的关系。指间握着酒杯,薇安一杯接着一杯快速地喝着。

凯南走向前,感觉好象一个饥饿的男人被迫看着其它人吃着原应属于他的食物。此时,他感觉到若石爵士抓住他的肩膀。“由她去吧,”他冷静地低语。“她正在做她应该要做的事;你的朋友是个聪明的女人。”

“薇安只是恢复到原本的样子罢了,”他苦涩地说。“除非让整个房间里的男人都想要她,不然她不会罢休。”

“是吗?”康若石的声音不露感情但带点责备。“仔细看,莫凯南,告诉我你看到什么。”

“一个如鱼得水、乐在其中的妓女。”凯南喝了一大口白兰地。

“喔?我看到的则是一个额头冒汗、紧紧握着酒杯的女人。一个不管有多么尴尬,还是很紧张地尽力完成不愉快之职责的女人。”

凯南轻蔑地说:“她不懂得何为尴尬。”

康若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随你吧,不过我现在不太相信你的客观观察。”

凯南等他的队长离开才低声说:“我自己也不相信。”

他仍看着薇安,同时、心中感到嫉妒与愤怒,就像任何一个笨到会在意薇安的男人一样,他看着她与旧情人调情。忍不住想到她和这些男人做过的、令人作呕的事,使他真想用力揍人……来宣泄胸中的怒气。他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不理性的愤怒,并感到毛骨悚然。

直到现在,薇安才知道自己有能力在虽然觉得很悲惨时,还能够表现得很愉快与开心。

站在这儿,且还要表现出对身边每个男人都很有兴趣的样子,对她来说是最大的折磨,她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没有直接看着凯南,但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他,他的样子活像刚吞了一肚子黄蜂的可怕巨人。她无法不认为是他造成了她的麻烦……虽然这不太公平。如果她以前没有过着这种可怕混乱的生活,她就不需要他的保护。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但是,诅咒该死而自大的他,大可不必用这么矛盾的态度来对待她,一会儿对她亲切关怀,一会儿又如此的冷嘲热讽与高高在上。他若能对喜欢她或讨厌她拿定主意,对他们都会容易许多,而不是用如此变化多端的心情来折磨她。

薇安看到在远处的杰拉德。他站在通往花园的玻璃门边,询问似地点点头,手指着门。

知道是要她在外面等她,虽然心中很害怕,但薇安还是对他同意地眨眨眼。他一定会试着诱惑她……不然就是试图勒死她。身为她的前任庇护者,且又是出了名的醋坛子,他非常可能就是把她丢进泰晤士河里的人。她害怕和他单独在一起,但是凯南说她很安全,而她相信他。

因为必须离开这群聚集在她身旁的男人,她开始用眼神搜寻凯南,她的眼神短暂地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交会,这个男人有铁灰色头发和一张消瘦的长脸,并且专注地盯着地。虽然他不英俊,但是不可否认地,外表很优雅,但吸引她注意的是他眼中的恨意。

靶到不安,她将眼神移开,继续找寻凯南。在人群中找到他高大且熟悉的身影,马上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只要一个小小的信号就够了,凯南立刻穿过这群被她迷惑的人,来到她身边,并无视于他们的抗议,将她带开。

“怎么了?”他说,低下头听她耳语。

“和我跳舞。”

听到这要求,他拉下脸。“我跳得不好。”

“杰拉德暗示我到花园等他,我希望你可以跟我跳舞而带着我去到房间另一端的门边,让我可以偷溜出去。”

凯南犹豫了,眼神瞟向外面的门,薇安和杰拉德的会面很可能可以取得有用的情报,且薇安愿意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面对可能曾经要杀她的旧情人,这证明了她的勇气。然而,他不想她这样做。他嫉妒,且担她的安全,再者,现在他只想单独跟她在一起。

“你的脚踝怎么办?”他问。

“没关系,”她立刻回答。“只有偶尔会感到刺痛。”

“你出去后,只可以在从房子可看到的范围内活动,”他轻声地说。“不可以冒险走出通往下方草坪的那道门。同意吗?”

“好,当然。”

当华尔滋的音乐开始演奏,凯南不情愿地将薇安拉向舞池。虽然他们都很紧张,也或许是因为紧张,使薇安很想笑。凯南并不是谦虚——他真的跳得不好。还算熟练,但一点也不优雅地把她当成娃娃般拉来拉去。

他们不屈不挠地挣扎着,慢而平稳地去到房间的另一边。凯南盯着薇安头顶上发亮的发丝,机械化地带着她穿过跳华尔滋的人。他很怕踩到她,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会使她跛脚一辈子。薇安很安静,显然和他一样很不自在……然后他听到闷闷的、像是在抽泣的声音。他停下来,用手指板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脸仰起来。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湛蓝的双眼闪烁着笑意。

“这真是太可怕了。”薇安边喘边说,必须咬着嘴唇以免大笑出来凯南感到不悦,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我告诉过你的。”她大声地说。

“不是你的错,真的,你应该要跟一个高一点的人跳舞。我们太不相配了。”她摇着头,语气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轻柔。“我们是错误的搭配。”

“没错。”但是凯南并不同意,或者应该说不介意。他爱她的娇小、高腰及纤手……他爱她在他怀中的感觉……不管完美与否,他爱她的每个部分。这想法像鸦片般扩散至他全身,让他先是站在云端,然后又重重落下。他认识这么多的女人……但为什么会是她?

音乐逐渐变强,舞厅中的五颜六色在他们四周回转。凯南把薇安带到通往外面的门边。

“去吧,”他低语。“杰拉德在等你。”并用背挡住薇安,让她可以偷溜去会见她的旧情人。

正文 第十章

宅邸后面的斜坡被分成三个连续的平台,由宽广的阶梯可以走到如天鹅丝绒般辽阔的下方草坪,并以特意修剪过的紫杉做为界线。这是一座老式的花园,有着精心修剪过的几何图形花床与笔直的小径。穿过一个由锻铁制成的大门可以到达下方的草坪,而高耸的石头门柱上放着青铜瓮。

没看到杰拉德爵爷,薇安走下阶梯。虽然凯南警告她不要走到下方草坪,但是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压抑着紧张的叹息,她左右张望着,花园沙沙作响,猫头应突然叫了。

“薇安。”她听到杰拉德爵爷低声喊着。“这边。”爵爷一只手在铸铁大门边挥动,并示意她过去。

她只好走向下方的花园,因为夜晚的寒泠,薇安颤抖着,一通过大门就看见杰拉德。在蓝色吃用光下,他的脸像牛奶冻般苍白且没有形状,他的身高及体格一班,而他的发线渐渐退到头顶上。薇安研究着他,如果他真的曾经是她的情人,那么她应该记得一些或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然而,看到他的脸与听到他的声音,却没有唤起她任何的记忆。

此时,他试着要拥抱她,但她马上后退。

杰拉德的喉咙发出笑声,并佩服地摇摇头。“薇安,你这个妖精,”他低语。“你和以前一样美丽.天知道我有多想再看到你。”

“我不能待太久,”她回答,强迫自己漂亮地噘起嘴撒娇。“我不想错过舞会里任何的八卦,我离开伦敦太久了。”

“过去这个月你在哪里?来吧,可以告诉老朋友。”

“你是我的朋友吗?”她轻轻地反驳。

“如果我不是,那么你就没有朋友了。”

不幸地,这可能是真的。薇安歪着头做出一个卖弄风情的姿势,手指玩弄着一缙发丝。

“我去了哪里和您没关系,爵爷。”

他慢慢地绕着她踱步。“我相信我有资格可以间几个问题,宝贝。”

“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然后我就要回到舞会上了。”

“好吧,那就从我们亲爱的好朋友——莫凯南这个话题开始吧。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应该没有接受他做为你最新的庇护者吧.或者,从我们上次碰面到现在,你的标准已经降低了这么多?嗯,我想他对某些女人还有点原始的吸引力……但他是一个平民。天啊,他是一个抓小偷的人耶!你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没有任何游戏,”她回答,隐藏对他的轻视。这个见风转舵、好逸恶劳的小人竟敢污辱莫凯南的血统。莫凯南是有他的缺点……但是他比杰拉德还要强一百倍。“他是个有吸引力的男人。”

“一只大号猩猩。”杰拉德嘲笑地说了。

“他让我愉快,而且他负担得起我的品味,目前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你比较适合跟我在一起,”杰拉德平静地说。“而且你我心知肚明。”黑色的眼睛贪婪地看着她。“既然阻碍在我们之间的问题显然已经解决,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我们恢复以前的关系。”

问题?什么问题?薇安以优雅地打个呵欠掩饰乍起的强烈好奇。“你跟莫凯南谈论过我。”她懒洋洋地说。

歉意改变了他的语调。“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不然我连一个字都不会跟那个讨厌鬼说。”

“你有向他透露我们的『问题』吗?”

“当然没有,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而且……因为你消失了,我怕被人家怀疑。”

他停顿一下,并近乎怯懦地问了:“对了,你是怎么解决的,”-“解决什么?”

“别逗了,宝贝,当然是你怀孕的事。你显然是流产了,或可能是故意的……”他不安地住嘴。“我想了很久,拒绝承认这小孩的确是我的错,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妻子之间的关系。她的健康不太好,一但知道你怀孕了,对她而言一定是很大的打击。况且又没有证据证明小孩是我的。”

薇安转周身去,内心饱受煎熬。怀孕!她曾怀过一个小孩!慢慢地,她将手滑上平坦地小肮并轻轻地压着,双手忍不住地颤抖。这不可能是真的,她狂乱地想着。天啊,如果她真的怀孕了,那小孩怎么了呢?当她想到任何的可能性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定是流产了,因为她不敢去思考其它的可能。

她闭上双眼,害怕地抱紧自己。她不会去把孩子拿掉……会吗?到底是为什么、又是如何发生的,这些问题像小鸟一样地攻击着她,不断地啄啃并撕裂她。

“我知道了,”杰拉德说,看到她明显的不安而断定她真的是故意终止怀孕。“好了,不必太过自责,宝贝,你根本不是做母亲的料,你的才华要发挥在别的地方。”

她张开嘴,但发不出声音,由于感到极度的罪恶及痛苦,她只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凯南绝不能知道。如果他知道她可能已经做了的事,那对她的轻视将会没有上限。他会永远唾弃她……但,绝不会比她唾弃自己更久。

“薇安,”当她绝望地想着,传来了杰拉德的声音。他从背后靠近她,并抓住她戴着手套的手臂,双手向下抚摸。“薇安,离开莫凯南,今晚就回到我身边。他只不过是个做作的上流人士。他做不到我能为你做到的,你知道的。”

恶毒、生气的话到了嘴边,但是她勉强忍住。最好不要与他为敌……他以后可能还有别的用处。给了他一个美丽的微笑,“我会考虑的,”她说。“但是!不要期待在今晚。现在……让我们分别回到舞厅去。我不想和你一起出现,以免莫凯南尴尬。”

“在分开前给我一个吻。”杰拉德要求。

她故意暖昧地笑着。“但是我无法只给一个吻,宝贝。请你快走吧。”

他抓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并亲吻她的手套。他一走开,薇安脸上的微笑马上消失,将手指放在冰冷且流汗的眉毛上,忍住想哭的冲动。挑一条和杰拉德不同的路,她慢慢地走回房子。

充满后悔与恐惧,薇安停下脚步站在浓密的树篱旁,旁边有一座巨大的时间老人石雕。

一阵来得正是时候的微风吹拂而过,但她仍感到发热且晕眩,她知道必须在进入舞厅前恢复镇定,可是她不想面对里面的人群,尤其不想面对凯南。

“妓女,”寂静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充满仇恨的声音,令她吓了一跳。“除非你死,不然我绝不罢休。”

靶到吃惊且困惑,薇安转身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影子在她身边摇晃着,她的心跳加速到快要无法承受的地步。一听到脚步声,她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般想要逃走。抓起裙摆发出隐约的呜咽声,她冲上石阶,跌跌撞撞地朝宅邸发出亮光的地方爬去,因为踩到水或落叶,脚滑了一下,她重重地跌在地上,小腿前方猛然地撞到阶梯的边缘。剧烈的疼痛使她喊出声来,但是她仍马上站起来继续往前跑,然而,太迟了,一双手已逐渐靠近她。

“不要!”她啜泣地说了,因自我防卫而奋力地挥动双手,但是,她被紧紧地抓着。

耳边传来刺耳的隆隆声,她花了好几秒才分辨得出那熟悉的声音。“薇安,不要动。是我,看着我!懊死的。”

眨着眼睛,她盯着他,直到眼前不再因恐惧而一片模糊。“凯南,”她在沉重的呼吸间说着。他一定是从房子里看到她,在她开始惊慌时跑过来。他抱着她坐在石阶上,黝黑的脸离她只有几寸,月光使他长而平直的鼻子微微地发亮!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形成阴影。薇安抓着他,虽然恐惧已较缓和但仍忍不住发抖,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喔,谢天谢地——”

“发生了什么事?”他简短地问了。“你为什么要跑?”

她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并努力使自己条理清楚地说话。“某个人躲在雕像后面跟我说话。”

“是杰拉德吗?”

“不是,我想不,不是——听起来不像他,但是我不——喔,快看!”她指着一个经过雕像且在树篱间消失的黑影。

“那是傅来泰,”凯南低语。“警探之一,如果这附近有人,他会把他找出来。”

“你不用也去追他吗?”

凯南玩弄着她头顶上松脱的一缙发丝,温柔地把它塞回原来的位置。突然,嘴边浮现一抹轻柔的微笑。“你要我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不是,”她马上说了,手臂更是紧紧地圈住他的脖子。“在他对我说了那样的话之后,我不要一个人。”

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薇安,他对你说了什么?”

她迟疑了,突然意识到一切必须谨慎,绝不能提到怀孕这件事……除非她发现更多有关的事。更靠近他的怀中,并感受到他结实的身体,她小心地回答:“他说,除非我死,不然他绝不罢休。”

“那声音听起来熟悉吗?”

“不,一点也不。”

凯南温柔地将她滑下的手套拉回原位,大拇指停于她手臂下柔软的肌肤。虽然他自己也戴着手套,但仍可感受到她肌肤的热度,这令他心安。“你有受伤吗?”他问道。

““我的腿……前面被撞到,但我想应该只有淤青——”当他开始撩起她的裙子,她尖声抗议。“不要,不要在这!等一下——”

“应该没有破皮。”凯南不理她坚决的挣扎,专注地检查着发肿的瘀伤。“不要动。”

“我不会帮止不动让你暴露我的——喔,快住手!”感觉受到羞辱,她发现还有其它人也来到阶梯上。凯南放下她的裙子;隐藏住受伤的脚,但还是太迟了,康若石爵士已来到他们面前。薇安把绯红的脸埋进凯南的外套中,偷瞄康若石。

“传来泰无法在黑暗中辨识那人的脸上康若石面无表情地说着。“但是,他说这个人很高、灰发且体格很瘦。而且有一个有趣的巧合。一辆属于蓝恩爵爷的马车在我们说话的同时离开了这座宅邸,而他正好符合刚刚这些一描述。”

“蓝恩,”凯南疑惑地皱眉,重复着。“他不在嫌犯名单上。”

“杜小姐的记事本里有提到他吗?”

“没有。”凯南和薇安异口同声地说了。

薇安拉了一下凯南的外套。“之前在舞厅里,有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一直盯着我……他的眼神好象很恨我,他有着鹰勾鼻。那是蓝恩爵爷吗?”

“有可能,”凯南沉思地回答。“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出他跟你有关联的地方,以前都没有人提到过他。”

“请允许我调查他跟杜小姐的案子间是否有关联,”康若石说。虽然口气像个问句,但他明显地不是在取得同意。“蓝恩刚好反对我所提出关于增加守夜巡警的法案。”他无情地微笑。“我想要有所回报。”

“当然可以。”凯南回答。把薇安从腿上移开,并扶她站起来。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头发凌乱的样子,以及凯南的手还逗留在她的臀部,她很高兴可以稍微隐藏在周围的黑暗里。

“我可以回家了吗?”她轻轻地问着,而若石爵士回答了。

“当然可以。杜小姐,你今晚的表现很好,依我看,这个案子不久就可以结案。你将很快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谢谢你。”薇安以空洞的声音说着。或许有点不知感恩,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而且她遗忘的记忆怎么办?要怎样、而且到什么时候她才会恢复记忆?如果,在往后的日子里,要她没有过去、没有任何秘密与记忆地挣扎着过每一天,她该怎么办?她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即使康若石和凯南找出了那个要杀她的人,让她不会再受到任何攻击,她还是会带着恐惧面对未来。她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谁;应该是谁。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惩罚啊,剥夺了她前半段的人生。

或许是感觉到她内心的沮丧,凯南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至一条环绕着宅邸的小径,一起走至停放马车的地方。

“如果我们这样不告而去,里奇菲夫人和其它人会怎么想?”薇安问。

“他们会认为我们提早离开是因为我急于带你回家、和你上床。”

薇安对他直接的说法感到惊愕,同时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感到忽冷忽热。猜测着他现在的心情,她很想直接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这么做,但是,话却梗在喉咙中……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正希望他这么做。一切得不安与绝望,让她渴望片刻欢愉的亲密。何况如果把自己给了他,会伤害到谁?他们以前已经做过,只是她不记得了,所以,有什么道理不能再做一次?她并没有什么好名声需要保护。她所感觉到的空虚、孤独、害怕……令她想要取悦他……及自己。

她实在应该将脱缰的思绪拉回来,可是,相反地,她感觉到狂野畅快且不舒服地晕眩,好象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

男仆看到他们接近马车,迅速地为薇安取出脚踏板。受过良好训练的他并没有因为他们提早离开而显得惊讶,也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简单地询问目的地。“回家。”凯南低沉地说了,示意男仆去告诉马车夫,并扶着薇安上马车。

进入马车后,薇安伸手去触摸脚上肿胀的瘀青,并轻微地退缩。

“会痛吗?”凯南沉下脸。

“不太会,但是……”她看到放着各式各样玻璃瓶的小酒柜。“我可以喝一杯白兰地吗?在发生了那件事后,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安。”

凯南不发一语,倒了一小杯白兰地给她。薇安拿起杯子,凑到唇边,一口气喝完它。香醇但呛辣的酒顺着她的喉咙扩散至胸口,使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水光。压抑着咳嗽,她举起酒杯,“请再给我一点。”她声音沙哑地说。

挑起一边的眉毛,他专注地看着她,再倒了一点酒。第二杯白兰地比第一杯好入喉,暖意扩散至全身。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交出酒杯,舒服地蜷在座位的角落里。“喔,好多了。”她低语。

“你没有理由感到害怕,薇安,”凯南说,明显地认为那是她想喝白兰地的理由。“我不会让蓝恩或任何人伤害你。”

“我知道。”她给他一个信任的微笑,但是他的下一句话马上让她脸上的微笑消失。

“你跟杰拉德在下方的花园里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她说。

“告诉我你们谈了些什么,重不重要由我决定。”

无论如何绝不能把秘密怀孕的事告诉他,她只好想一些其它的事来应付。“嗯……杰拉德爵爷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在”起,而且他说你只是一个做作的上流人士。”

这个评论引起一抹讥讽的微笑,薇安推论凯南以前曾经被人家这样批评过好几次。“我只能说,他对人的评断还算可以,”凯南冷冷地回应。“继续说下去。”

“然后他叫我离开你,回到他身边。”

“你怎么回答?”

“我没有说好或不好,我只说我会考虑。”

“很聪明的策略,”他冷酷地说着。“以你的立场,还是多留几条退路的好。”

“我不会再做他的情妇。”她说,因为他的假设而觉得受到污辱。

“谁知道?”他似乎故意要跟她作对。“当这一切都结束了……”

“你想要我这样做吗?”她生气地问着。“回到杰拉德爵爷的身边?或是找另一个男人来养我?”

“不,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那么,你想——”当他接近她时,她倒抽一口气。像一只要掠食的老虎般地敏捷,他把她抱到腿上,一只大手抚摸她的头发,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使她发上的发夹掉到马车上。

凯南的脸上感到一阵热气,呼吸变得急促与紊乱。原因都是怀中这个恼人的女人,他嫉妒、沮丧,且痛苦地被激起欲望。他已经厌倦渴望着得不到的东西,厌倦一再地和自己的道德观念角力。他可以感觉到她如丝绸般的躯体就在他的腿上,并渴望让自己迷失在她的温暖之中。

“我想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他沙哑地说出来。“我想要你成为我的人。”

薇安那湛蓝双眼的眼帘半垂地看着他,似乎了解他所受的折磨,温柔地用戴着手套的手触摸他的脸。“那么,我会成为你的人。”她低语,带着白兰地香气的呼吸吹拂过他的脸。

“因为我也想要你。”

这些话释放了他体内贪婪饥渴的恶魔。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凯南将手伸至薇安手套的边缘!脱下她的手套、抓着她赤裸的手,用力地抚摸自己的脸和下巴,贪婪地品尝她柔软的肌肤,亲吻她的掌心,因欲望及愉悦,而闭上双眼。

薇安将手拉出,颤抖的手指滑上他紧绷的脖子。不需要其它的鼓励,他低下头,将嘴覆盖住她的,要求她敞开心胸。她轻启朱唇,欢迎他品尝她的甜美,舌头屈服在他具侵略性且灵活的舌头之下。低声呻吟,他将她抱得更紧,因希望更深入品尝她而加深了吻。但是,他并不满足,逐渐地,他想要更多。

低吼一声,他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嘴移开,看着她发红的脸。“我想要更多的你,”他嘶哑地说,“你是如此的美丽、甜美……薇安……让我……”他的手摸索着她礼服的后面,拉扯上面的牵绊,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古铜色的布滑落,钩扣松脱,上衣自她雪白的肌肤滑下。“给我……”他再次低语,一只手臂紧紧地锁住她苗条的背部,不让她退缩。他的手掌包围住她胸前的浑圆,大拇指抚摸着她柔软粉红色的乳尖,直到它因变得坚挺,而有着玫瑰般的颜色。当他低头至她胸前,薇安咬着唇不停的扭动,他湿热的嘴含住她的乳尖,并用舌头轻弹着顶端。

迷失在白兰地与激情中,薇安双手抱着他的头。他温柔地、技巧地轻轻拉扯她的乳尖,巨大向身体因热烈的渴望而颤抖。屈服于单纯肉体的感觉之下,薇安闭上双眼,只有一丝丝短暂的羞愧闪过脑海,绝望地意识到只有一个没有羞耻心的女人、一个妓女,才会让男人在马车里这样对待她。但是,她不在乎,不管他是如何、在何时或何地爱抚她都没关系。她非常地想要他,如同他想要她一般,而且现在,没有任何事可以将他们分开。

他转移到她另一个乳房上,牙齿轻轻地咬着她柔软的乳尖,舌头在上面画圈,直到她呻吟地弓起背。随着他舌头的每一次爱抚,她的小肮及大腿之间就因激情而感到一阵愉悦的刺痛。她急切地将双腿收紧,并抬起膝盖,本能地希望疼痛缓和。

凯南脱下手套,抓住她的脚踝,手上的茧钩住她的丝质长袜,张开手指,双手慢慢爬上她的膝盖,然后更往上,直到东德带束紧丝袜的地方。他探索着袜带上方柔软的肌肤,将手滑进弄绉了的亚麻内裤中,慢慢地往上,发现了她大腿之间的毛发。

她因羞怯反射性地抗拒着,在他的腿上颤抖,并发出模糊的抗议。他马上深深地吻住她,她呻吟并抱住他宽阔的肩膀,所有拒绝的想法就像冰块在太阳底下一样地融化了。他的手探索着她内裤的前面,找到一个像缎带般的缺口,并将手伸进去。他的手指温柔地在她的毛发中滑动,指尖轻轻地触摸着她女性核心。她的身体因困惑、恐惧、兴奋而发抖,头部则虚软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邪恶的探索持续着,挑逗的指尖重复着长时间的柔和爱抚,直到她女性的核心变得肿胀且极度敏感,他触摸着她因欲望而疼痛的核心,慢慢地画着圈,使她因内心深处的欢愉而想要尖叫。

薇安在他的腿上扭动,摩擦着抵在臀部下的突起。因为知道他随时会在马车中占有她,而由自喉咙中发出了颤抖的笑声。

他的手指感觉到使人迷惑的潮湿,他更深入探索,在没有警告之下,他的中指滑进她体内。一开始,她抗拒这温柔的入侵,轻微的灼热感使她抽搐并弓起身想把他推开。但是她体内紧紧地包围着他,大腿且夹住他的手,他在她耳边说着抚慰的话并亲吻她。

“你好紧,”他沙哑地说了。“为什么?你会害怕吗?!”

“对。”她低语,感到昏眩。

“你不用害怕。”

“我……我不记得该怎么做。”她说。他的手指琨在可以比较容易地滑动,突如其来的潮湿表示她已为他准备好了,他以诱人的韵律慢慢地抽动手指,使她的小肮渴望地拱起,愉悦的痛楚越来越强烈、激烈,直到她颤抖并抓住他的外套。

世界像是颠倒了且不停的旋转,她需要碰触他的肌肤,可是层层的衣服与钮扣阻碍了她。将她放到马车座位上,他一只脚支撑在地上,蹲伏在她上方,用手抱住她,并亲吻她,他的嘴是狂野的、灼热的、渴望的,他们两人都因这令人心跳不已的愉悦而发出呻吟。

马车开始榣晃,空气才充补了她肌肤上香草香水的气味。靠近他,薇安抱紧他宽阔的肩膀,并用鼻子爱抚着他的喉咙。

“我爱你。”他低语,将她靠在座位上,向下盯着她的脸。

“你不必说这句话的。”她微微发抖地说,虽然话中透露着满满的喜悦。

“我爱你。”他重复,在黑黑暗中他绿色的眼睛像猫一样地闪着光芒。

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或者他是不是那种无法分辨爱与欲望的男人,她无语地盯着他。

马车停下来了,她发现他们已经到达国王街。凯南的头低下来,低沉地在她耳边说:“今晚和我做爱,薇安。”

正文 第十一章

时间已经很晚,仆人都休息了,只剩下一个男仆等着替他们开门。略感惊讶,男仆避免直视凯南怀中娇小且衣衫不整的薇安。

抱着甜蜜的负担上楼,他的外套贴身地包住她。凯南看了看薇安半掩的脸,她脸红且安静,脸上带着不确定但并没有不愿意。想起他在马车中说了爱她的话,他也开始觉得脸红,虽然他并不后悔。在长大成人的这些日子里,这是他第一次告诉一个女人他爱她。直到今晚,他才发现了自己认为从不存在的另一面,且想对薇安表现他所有的温柔与热情。

他们抵达他的房间,他把薇安放在床边,用手温柔地顺着她蓬乱的头发,吻着她,用自己的唇感觉她的唇形,并把她所有的发夹拉掉,松开她的辫子,让她的头发柔软且温暖地垂下滑过他的手指。

“告诉我该怎么做,”她呢喃,手滑进他的外套,探索他腰部与背部的线条。“我不知道要如何满足你,我一点都不记得该怎么做。”

“你不需要记得。”他说,声音轻柔且狂热。他抱住她,用极度渴望的身体抵着她,呼吸着她美妙的气味!并亲吻她的颈项,品尝她纤细的肌肤,且一路向下吻到她充满香草香味的双峰间。薇安颤抖,向后仰并靠着他的手臂做为支撑,且因为他探索的吻而心跳加速。

他慢慢地褪下她的衣服,拉掉衣服的带子,让它滑落。她新暴露出来的肌肤是如此洁白且闪闪发光,身躯如此柔软且凹凸有致……他稍微闭上眼睛,挣扎着压抑强烈的情欲。当他张开眼睛,薇安已经离开他身边,快速地爬上床,用床单包住自己的裸露,她的害羞是如此真实,如此……嗯,纯洁,使他想知道是否她以前,在成为妓女之前,就像这样。

“不要隐藏你自己,”他低语。“你的身体非常美丽,不应该被隐藏起来。”

床单并没有移动。“我会冷。”她喘息地说,脸颊绯红。

“让我使你温暖。”他笑着说,脱下外套。

薇安看着他脱下衣服,发现他的皮肤比自己的更为结实且黝黑,某些地方还覆盖着毛发,而某些地方有着疤痕。薇安对他的身体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与优雅感到吃惊,一定是经过一番锻链才会如此结实且没有一丝赘肉。“你是对的,”她颤抖地说着。“你没有穿衣服时,看起来令人印象深刻。”

他微笑着接近她,双手按住她的髋骨外侧靠向她。她感觉到他的嘴轻柔地拂过她的头发。“想改变主意吗?”他问道。“现在就告诉我,在我上床之前。”

薇安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做为回答,并把他拉向自己。他的身体压着她,突然间她几乎只能听到耳边隆隆的脉搏声,而她的思绪溃散消失,只剩下肉体的感觉……她可以感觉到他皮肤的热度、胸膛上粗糙的毛发、灵敏的嘴滑过她的喉咙、肩膀与胸部。他的手爱抚并探索她每一寸的肌肤,并肆无忌惮地滑过她的四肢。

如果她的心里还有任何的不确定,此刻也都消失了。她从没想过,一个历尽沧桑的男人竟然可以表现得如此温柔。他的手以想象不到的温柔探索着她的私密部位。他的呼吸急促,好象非常费力,而每一次的呼气都像蒸气般灼烧着她。他将她压向床垫,亲吻着并用鼻子爱抚着她高耸的胸部,轻柔地咬着她坚挺的蓓蕾。

她猛吸一口气抱住他的头,因欢愉及一种奇特的紧绷使她在他身下扭动着身体。突然间心中出现了一丝想法,她怎么可以和这么多不同的男人做这件事?做这种事需要相当多的信任与亲密,多到达她自己都想象不到。这不可能……不知怎么的,大家都误会她了……但是,在她想更进一步思考时,这个想法就被拂去了。

她感觉到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指向下拉,直到接触到灼热且像丝质般的皮肤。粗哑地低语着鼓励的话,凯南将她的手压向他男性的热源。好奇且兴奋,她用手握住他坚硬的男性象征,怯懦地抚摸并握紧他欲望的来源。她的触摸似乎激起了他无法承受的热情。他深深地吻住她,分开她的腿,并将自己置于她的双腿间。

靶觉到一股压力紧紧靠着她柔软的幽径,使她感到些微灼热的不适,且身体僵硬不知该如何回应。薇安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有点太用力的压着她,而灼热的感觉更加深了。在她还来不及抗议或扭开,他已发出低吼并用力的向前推。薇安停止呼吸,同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她非常确定,没有女人可以受到这种疼痛而不记得的。她的手在他的胸膛上抽畜,并试着把他推开,但是他又再次向前推,突然间,他深入她的体内。

双眼因疼痛而充满泪水,她看到他脸上吃惊的表情。“薇安,不要动。”他沙哑地说,但是她仍挣扎、扭动着,无助地被他压着。

由淤包围着他的肌肉真的太紧,且意识到明显的疼痛,联想到那必然的结论,凯南自动地移动想要减缓她的疼痛,避免使她更不舒服。

“你弄痛我了。”薇安喘着气说。

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不断地说着安慰的话,告诉她他爱她,会照顾她,且不会再让她感到疼痛。她逐渐地放松并抓着他,指甲陷入他背部的肌肉中。仍与她结合着,他伸手用大拇指轻轻地爱抚她敏感的核心,慢慢地画着圈,挑逗着她颤抖的身体。

因他的爱抚呻吟着,她抬起臀部,他知道她的不适感已渐渐褪去,持续地挑逗与爱抚着她,同时更深入她的体内。薇安叫出声,身体本能地倾斜接受他,手则不安地抓着他的背,他开始缓慢的律动,调整出自己来取悦她,并专注于在她体内律动的愉悦。接着她感到一阵快感且得到高潮,身体紧紧地抓着他,因惊喜而颤抖。当他在她体内,凯南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解放,他呻吟着,将脸埋在她的肩上,血脉偾张,全身充满欢愉。

在接下来沉重的沉默中,凯南小心地离开薇安,并发现了不合逻辑但却掩饰不了的记号。困惑、后悔,并对自己感到愤怒,凯南面对了一个如果没有具体证据他绝不相信的事实。

她是——或在这一刻之前都一直是——一个处女。

盯着薇安茫然的脸,凯南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她摸索着床单并盖住自己,带着困惑与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将手放在她的小肮,她虽然退缩了一下,并没有推开他。

“为何会这么痛?”她沙哑地问了。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心里也产生许多疑问。“因为你是一个处女。”最后他说了。

“但是……我不可能是……我……我是杜薇安……难道我不是吗?你跟我说过……”她不再说话,带着诧异看着他。

“天啊,”他低语,努力想了解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么大的错。“你不可能是薇安。”

“如果我是呢?如果你和所有人都误会我了?如果”

“杜薇安绝对不可能是个处女,”他说,好象从来没看过她般地盯着她。“那是不可能的。生理上,你跟她一模一样……但是你不是薇安。”

“但是我怎么可能和她一模一样,除非我和她之间有某种关系……甚至可能……”因想到另一个可能,她沉默了。

“双胞胎?”他帮她说了,脸色凝重。“依你的外表来看,这非常有可能,虽然从没有人提起过薇安可能有个姊妹,更不会想到是双胞胎。”

“你确定我不是薇安吗?”她受挫地低语。“那些你跟我说过与我有关的事……那些和我上过床的男人……记事本里的那些事……那都不是我吗?”

“那不是你。”他轻声地说了。

她大哭出声,双手掩面,指缝中不停流出泪水,使凯南吓了一跳。

凯南将他抱进怀里,紧紧地抱在赤裸的胸前。感觉到她的眼泪,她非常后悔且痛苦不堪,并低声诅咒,尽全力地安慰她。

“对于这该死的错误,我感到很抱歉,”他低声说着。“我无法把你的纯洁还给你,我伤害了你,且不可原谅。”

“不,不,”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啜泣着,“我不是因为这……这件事而哭,我只是因为我不是薇安而很……很松了一口气,可是……”她试着压抑另一次啜泣,但仍哭了出来。“我以为我知道自己是谁,而……而且感到安慰,即使我不记得任何事情。而现在……”她吸一口气,但因泪水而哽咽。“我是谁?我不能再忍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感到如此……”

她因啜泣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凯南抱着她,让她哭泣。随着每一秒的流逝,他陷入更深的罪恶感与悔恨。“我会查出来你是谁,”他生硬地说。“我发誓我会的。该死的……不要再哭了,求求你。”

哀摸着她凌乱的头发,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成为薇安的,且为什么没有人在找她。某处一定有她的家人、朋友、某个为了她的失踪而担心的人,她甚至可能已经订婚了,一个像她这样年轻且美丽的女人一定有人来提亲,最后这个想法使他更加惊慌失措。

她有一个他们俩都完全不知道的生活。

而真正的薇安到底在哪里?那个可能要杀她的人已经找到她、且完成他的工作了吗?

事情的急转直下,使他非常困惑。凯南等着薇安——他想不到其它的名字来叫她——冷静下来,并温柔地让她躺在床上。穿起一件条纹睡袍,绑好腰带,他摇铃叫肯洛过来,肯洛在五分钟之内就出现了。他的贴身男仆匆忙地着衣,头发凌乱,眼睛几乎睁不开。凯南走到门边跟他说话,让门半掩着不让他看到薇安。“拿一大壶热水和一些毛巾来。”凯南简短地吩咐。

“是,老爷。”贴身男仆离开,凯南转身回到床边。薇安没有移动,一开始他以为她可能睡着了,但是当回到她身边,看到她的眼睛是睁开的,眼神空洞,心里似乎在想着她不能或不愿与他分享的想法。

“我会补偿你的。”他轻声地说了。

她回过神,转头以颤抖的微笑看着他“你不必这么做,”她低语,眼睛闪烁着泪水,“把我错认成薇安并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把我当成薇安,没有人怀疑过我的身分,我不能怪你接受了看起来很明显的事实。”她叹了一口气,“至于这件事……”她快速且尴尬地指了一下凌乱的床单,并低下眼。“我很愿意,”她害羞地低语。“而且你绝不可能知道我是处女。”

“这并没有减少我的责任,”半坐在她身边,他抓起她的一缙发丝,轻柔地搓着如丝般的头发。“薇安——”他说,但名字一出口就住嘴。“可恶,现在我该叫你什么?”

她牵动嘴角轻轻地微笑。“还是继续叫我薇安吧,我已经很习价这个名字,此外……我不想再选到另一个错误的名字,我只想找到我的名字。”

“我很高兴你不是真的薇安,”他低语,盯着她且仍玩弄着她的发丝。“我很高兴除了我以外没有其它男人和你做过爱。”

以湛蓝的双眼盯着他,她犹豫一下然后回答:“我也是。”

他们看着彼此似乎过了一世纪那么久,迷失在未说出口的想法中,想着他们之间刚发生过的事,以及这件事已如何改变了现况。

回想自己刚刚是怎么对她的,凯南深深地感到不安。他正处在一个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中。他比许多人都更有效率且小心地管理自己的生活,但是,现在他却违背自己的意志坠入爱河,并发现爱上的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个女人,然后又无心地夺走她的童贞。到了明天,他将面对惩罚,而他唯一的选择是告诉她实话,坦诚自己的谎言,并祈求老天让她可以原谅他并重拾对他的信任。然而,即使她真的原谅并继续信任他,当她恢复记忆回到以前的生活后,他还是很有可能失去她。

凯南从未想到会对一个女人产生这么深的责任感,以及心灵与肉体的依恋。这次的性行为几乎是一种全新的感受,她的纯洁似乎也唤回了一点自己的,他想要再一次与她做爱,教导、探索她并与她分享。虽然在今晚之前,他不情愿地承认对她渐增的爱,但是突然间他感到充满希望与惊奇,任何的苦涩全都消失了。他感到卑微,且近乎笨拙,就像一只巨大发狂的动物对幸福所怀抱的希望却非常脆弱。

凯甫不耐烦地想着肯洛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要花这么久的时间来完成这么简单的要求。

打开门,看着漆黑的走廊,脚碰到地板上某物体的边缘,向下一看,他发现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热水与浴用棉布日日还有白兰地和一个杯子。原来肯洛早已机警地将托盘留在门边。

凯南拿起托盘,用脚把门关上,回到床边,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来。”他说,把一条布巾拿给薇安。她擦了擦泪眼,并像个孩子般用力的撑鼻子,这使凯南差点笑出来。他将热水倒进米色陶盘中,把另一块棉布浸入水中并拧吧。当他开始擦拭她的脸,薇安难为情地别过胀红的脸。温软的棉布擦过她脆弱地肌肤,抹去眼睛下方与脸颊上的泪痕。

他轻轻地让她躺回枕头上,她也顺从。她再度弄湿布巾,把她当做孩子般地帮她清洗,擦拭她的手臂、胸部、肚子与双腿。他平稳的举动似乎使她平静不少,渐渐地地开始放松,甚至当他清洗她大腿之间时也没有反抗。接着,他用另一条干净且温暖的毛巾,将每一丝血迹与体液清洗干净,他已经尽量将动作放轻,但是当他在擦拭时,她仍轻微退缩。

帮她擦拭干净后,他为她盖上被罩,脱下衣服并清洗自己。然后,他将灯吹熄并躺在她身旁,此时,房间被黑暗所包围。虽然薇安感到筋疲力竭但仍醒着,当他的重量使床垫下陷时,她静止不动。“你在做什么?”她低语。

“抱着你。”他亲吻她的太阳穴、耳朵的曲线、颈子的侧边!他从容地用嘴轻轻地且温热地擦过她的肌肤。薇安眯着眼轻喘着气,推着他的胸膛。“我不要再做一次,”她不稳地说。“我很累。”又多加一句:“而且很酸痛。”他感到她脸红了。

“我不会伤害你,我保证。”他吻住她胸部的顶端,用舌头爱抚着,直到他感到她的蓓蕾变得坚挺敏感。双手罩住她的胸脯,他先磨蹭着一边,再爱抚另一边,薇安发出颤抖的叹息把手放在他的头上。一开始他以为她想把他推开,但是她的手指轻轻抓着他的头皮催促他靠近点。他扶着她的髋部往下吻至她的肚脐,用舌尖轻轻地一次又一次地深入她肚脐的小洞。当他的嘴开始向下滑至她大腿间红褐色毛发的三角地带时,她倒吸一口气,并保护地以手遮住。“等一下。”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把手拿开。”他催促着。

“我不要。”当他沿着她手的边缘开始亲吻,企图寻找指间的缝隙时,她倒抽一口气。

他的嘴停在她的手背上,以舌尖画着湿热的小圈,直到她整个身体因极度兴奋而颤抖。

“把手拿开。”他沙哑地说,温柔地拉她的手腕。她仍遮住自己,他开始从上而下地舔着她每一只紧绷的手指。他的舌头灵活且不安分地玩弄着她的手腕、手指与整只手直到她因再也无法忍受而发出呻吟。

“让我做我想做的事,该死的。”他轻柔地低语。“亲爱的,把手拿开。”

她屈服了,露出遮住的地方,凯南满足地低吼。他用鼻子爱抚她柔软丰富的红色毛发,用手指将她拨开,急切地舔着她撩人的小穴,他感到她全身发抖。然后,他慢慢地舔着,渴望地探索、挑逗、品尝,感官充满愉悦。

凯南感觉到她在推他的头,故意忽视这微弱的举动,专注着品尝舌下细致的肉体。她的手指在他头上颤抖,臀部无助地抬起。她再也无法压抑对他的回应,身体充满渴望并因明显的律动而紧绷。他知道现在他可以对她随心所欲,他一度很想抬起身体进入她律动的体内。

但是,他也同样渴望能用嘴感受她的高潮,所以他并没有移动,舌头快速地轻弹,直到她忍住尖叫并感到解放而产生一阵长时间且甜蜜的颤抖。

“喔……”她在不规则的呼吸中低语。“我不知道……我从没想过……”当他起身并将她抱在怀中时,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

凯南吻着她微湿的头皮。“这只是个开始,”他保证。“跟我在一起,你感觉到的将不只这样。”

薇安醒来后的第一想法是:是她自愿跳入火中,如果被灼伤了也只能怪她自己。斜躺在巨大的床上,她的内心燃起一丝希望,或许自己只是作了一个异常逼真的梦,但是身旁的枕头上仍留有淡淡的男性气味,且床单底下的她全身赤裸。她睁开蒙胧的双眼,推开床单,看到苍白的腿及臀上有些许瘀青,很像是有人曾过紧地抱着她。

某些从未感到酸痛的地方现在却很酸痛,且在大腿之间感到不舒服的刺痛。另外,大腿内侧到膝盖间的肌肉则非常紧绷,肩膀和颈子也都感到疼痛。当她正渴望可以洗个热水澡时,有人走进房里。

凯南走近床边时,薇安马上把床单拉至下巴。他已经洗过澡也穿好衣服了,刚刮过胡子,头发潮湿并梳理得很整齐。今早他似乎特别费心地整理过仪容,黑色丝质领巾的位置非常精准,衬衫硬挺雪白与干净的灰色外套及深灰色的背心形成对比,珍珠白的裤子上整齐地系着腰带,脚上的黑色短靴更闪闪发亮。

看进他灵活的绿色双眼里,薇安内心充满了矛盾的感觉。她不能也不会责怪他夺走自己的童贞,是她将自己献给他的,他们一同分享男人和女人之间最亲密的经验,对此她的确感到很开心。然而,她不会大声承认自己对他的爱,因为还有更紧迫的事情必须处理……而且她心里还埋着一些猜疑。

凯南马上走到她身边,捧着她的脸给她一个热情的深吻。“早安。”他微笑着低语。他看着她的方式以及他眼中的亲密,使她脸红。

“你不、不是应该在鲍尔街吗?”她问道,声音中带着浓厚的睡意。看到洒进房间里的阳光就知道现在应该不早了,而凯南通常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时就已经出门了。

“我今天早上不会去鲍尔街。”他回答,并坐在她身边,他的重量使床垫向一边倾斜。

她想着他的话,双手绞着床单。“是因为昨夜的关系吗?”她问道。

“我们要去拜访凌雅各。”

“我不需要去看医生,”她说,挨近他呼吸他男性的气味。“大部分的女人都能撑过第一次,事后并不需要看医生。”

“或许我才是那个需要看医生的人,”他讽刺地说,脸颊摩擦着她如丝般的头发。“天知道我昨夜受到的惊吓也不比你少。”坐直身子,他盯着她忧虑的脸,温柔地加一句:“我和雅各说话时,你也可以在旁边,宝贝。这位好医生欠我们一些解释。

他伸手拿过一件枣红色的丝绸,将它抖开,并帮她拿着。发现那是他的睡袍,薇安试着尽量不露出胸脯地将手臂滑进衣袖里。

“我明明看到代表你纯真的无数迹象,”他说着小心地将她的头发拉出,让它垂在睡袍后面。他的声音里带着后悔,脸颊与鼻梁蒙上一层阴影。“然而直到昨夜之前,我一直认为那些都是你装出来的。我从没想过你不是杜薇安。”抓起她的一只手凑到脸上,并用柔软的掌心压着脸颊,他吻着她\细致的手腕。“原谅我。”他用力地低语,泄漏出这些话是多么难以出口。

“没什么需要原谅的。”薇安的手感觉到他刚刮过胡子平滑脸颊上的温度。“你并没有伤害我,你收留并保护我,而……我仍相信你。但是……”她停顿,试着找出适当的字,可是并没有成功。

凯南放下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但是?”他皱眉问道。

“我想我们之间不应该再发生亲密的行为,”她强迫自己说出口。“至少在短时间内不可以。”

虽然他脸上突然没有表情,但是她感觉到他正在想出许多理由来反驳她。“为什么?”

他问。

紧紧地用睡袍包住自己,她尽量鼓起尊严。“我现在不想解释。”

他没有追问原因,使她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显然不同意也不接受她的话。但是,他只给了她一个迷人的微笑。“你不会离开我,你知道的。”他轻柔地说。

薇安压下一个悲伤的微笑,因为他的决心得到她而觉得感动、但也惊恐。她让他陪着到澡盆边,那里有一迭放在炉前加热器上的毛巾,而瓷盆里有许多热水。枣红色的睡袍穿在她身上因为太长而拖在地上,必须把它提起来才不会被绊倒。

“让我协助你入浴。”凯南提议。

“不用了,谢谢你,”她坚定地说。“我想要独处几分钟,拜托你。”

“我会在隔壁房间等你。”

薇安浸泡在澡盆里,让热水缓和酸痛,希望可以暂时忘却一直折磨着她的烦恼。然而,心却没办法平静下来。当她想着自己到底是谁——且曾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时,一些问题不断地重复折磨着她。她一定不是一个出身高贵的贵族女儿……她不觉得自己是贵族的成员。但是,也不会是一个妓女。她没有名字、家人和记忆。一想到此,她又再度崩溃,并感觉自己非常不重要、饱受挫折且无助。如果她永远没办法知道自己是谁,那该怎么办?如果永远不知道自己可能遗忘了什么事或什么人——朋友、家人甚至是她所爱的男人,她有可能为自己创造一个新的生活吗?

饼了一会儿,女仆来帮助她出浴,带来一件以绿色羊毛制成的衣服。简单的上衣紧密地包着她身体的曲线,并在左边用金色的扣子固定住。窄衣袖上装饰着绿色的蝴蝶结,宽大的披肩衣领上也以绿色蝴蝶结作装饰。礼服敞开的领口上缝有雪白的蕾丝花边,和轻柔宝石色调的羊毛衣形成明显的对比。女仆将薇安仍微湿的头发绑成辫子并盘成皇冠的样子以发夹固定住。

谢过女仆后,薇安走到凯南正等着她的房间门口。在进入之前却又迟疑了一会儿。她正试图鼓起勇气想问那个盘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却又很怕听到答案。然而,怯懦对任何人、至少她自己都没有好处。她必须干脆地面对这个真相,不管它可能多么不舒服。因此她挺直肩膀,走进房里。

凯南原本坐在窗旁的椅子上,看到她进来马上站起身,检视着她。“你觉得怎么样?”

他轻声问道。

她试着微笑但是嘴唇僵硬。“我想……”她开口,却有些吞咽困难。“我想有些事你还没告诉我,对吗?”

他面无表情。“例如什么?”

“我想知道你和真的薇安之间的关系。”

正文 第十二章

薇安在一把缎面椅子坐定之后,凯南也在她身旁坐下。他倾身向前,双肘支在膝头,慢条斯理地拨动壁炉里的煤块。他终于开口时,薇安实在不喜欢他小心翼翼遣词用句的样子,彷佛他正准备要以伤害最轻的方式揭露某件丑恶的事实。

“好吧,”凯南说道,眯起眼睛瞥了她一眼。他叹口气,握起的拳头搁在膝盖上。“你有一切权利了解我与杜薇安有关的行为……但首先我要说……”他停下来,像是发现说话很难似的,一声低咒自他的唇间逸出。“该死,我这辈子当然做过坏事——把它们列张单子说不定有一哩长。其中有些是基于生存的必要,有些则是出于纯粹自私的贪婪。只是对所犯过的罪恶的懊悔,都不及我对你说谎这件事的一半。而我以我的生命——不,以我弟弟的坟起誓,我绝不会再犯。”

“你对我说了什么谎?”薇安问道,胃中成形的冰冷硬块令她轻头起来。

他盯着壁炉前的地面,没有回答。

她注视着他花岗岩雕凿般、坚硬的侧脸线条之际,逐渐领悟了过来。

“有关杜薇安的事?”她猜测道。“她从不是你的情妇……是吗?你从没跟她睡过。但是为什么?”她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何要对那种是说谎呢?”

凯南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得以在她持续而眼神清澈的审视之下维持表面上的不为所动。认错从来不是难事,他一向都愉快的告诉自己和所有人,他毕竟只是个凡夫俗子。但是,这件事并非他可以轻松带过并就此遗忘的。他设计占某人——一个女人——便宜,更糟的是他小小的复仇居然弄错了人。罪恶感令他回答的嗓音更形低沉。

“我想报仇,因为薇安在伦敦社交圈散播了一个谎言,在我发现你、并将你带来这里的那一夜,我决定我要跟你——她——上床,用以挽回我受伤的自尊。”

“然后你打算怎么做?利用过再抛弃她?为她给你制造的难堪伤害她?”

他羞愧地点一下头。

薇安倒抽一口气。另一个女人——而非她——才是凯南真正的目标,这个事实或许应该令她快活,事实却不然。她不愿相信他有可能这样卑鄙,这样的毫无荣誉感。而且领悟到对她是一种奉献的事,对他只是报复,才真正是伤人至深。“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我受伤而无助的事实根本不重要,”她喃喃道。“事实上,在你眼中反而更加有利。”

他的双眼因挫败而发光,她则突然感觉到他自制的外表下正在沸腾的情绪。“事情打一开始就出错了;你的一举一动根本不像我以为你是的那种女人。”

薇安努力维持的镇定消失无踪,心中充满遭到背叛的感觉。“当时你是这世界唯一真实的事物,我可以信任的人……而你一开始就对我说谎。”

“只有在我们的关系。”

“只有?”她重复道,因他试图轻描淡写而愤怒起来。“如果我真的是那个薇安,也真如你所预期的那样水性杨花、自私自利又不得人缘呢?那你的行为就是正当的吗?”

“如果当时知道你究竟是——或不是0——谁,我绝不会伤害你。”

“但是你已经做了。”她以苦涩的语气说道。

“是的,伤害已经造成。”他的语调平直而不带任何情绪。“我能做的只有试着弥补,并请求你的原谅。”

“不是我的原谅,”她纠正他。“是薇安的。”

凯南瞪视着她彷佛她突然疯了似的。“我要真的对那女人摇尾乞怜,就该死了。”

“那是我唯一会接受的弥补方式。”她一瞬也不瞬地回瞪着他。“我要你在找到薇安时,为你独她的残忍意图向她道歉。如果她原谅你,我也会。”

“向薇安道歉,”他重复道,声音提高到像是打雷一般。“但是我没跟她上床,我是跟你。”

“如果你真如计划中那样真的跟她睡了呢?你会因而感到抱歉吗?”

“不会。”他断然道。

“那么你也不会因为设计、欺骗某个你认为罪有应得的人而懊悔了?”她的脸色因失望及责难而紧绷。“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无情且心胸狭窄的人!”

“我已经道过歉了,该死!”

“但你一点歉意也无,”她轻声道。“你并不后悔想出那样可怕的计划……只是后悔没伤到你想伤害的那个人。我绝不会爱一个有这种行为的男人。”看他拚命控制脾气,几乎令她感到一阵满足。

闭上眼睛,他设法控制住差点儿爆发的脾气,尽避他脸色胀红,而且下巴因咬紧牙关而抖动。

“该走了,”他终于说道。“我已经先跟凌医生约好了。”

虽然凌医生时髦的住处就在步行可及的范围内,凯南还是下令准备马车。这段车程安静而不自在,幸好也非常短暂。薇安不时瞄一眼坐在她对面那个高大而愠怒的男性。凯南一副被逼到墙角、随时准备反击的样子,只不过没有对象。

她猜测他正想着他们的争执,并试图反驳她的论点。她渴望说些别的,用来软化他……甚至能哄得他同意她的话,然而,她仍然紧闭着嘴巴。他必须自己想通这件事。她知道他一点儿也不喜欢真的杜薇安,但那并不能成为他的行为的正当借口。人不能只因为不喜欢某人,就自觉有权利说谎或占别人便宜。

凌医生的住处位于一整排正面饰以精美的石膏浮雕及圆柱的希腊式房舍当中之一。凯南扶她下马车并步上阶梯,管家很快便引他们进入屋内。凌医生正在小巧但整齐的书房等待他们,那里布置有成排的橡木书架,以及成套的贺伯怀(译注:e英国十八世纪末着名家具设计师)书桌和椅子。

愉快地跟他们打招呼后,凌医生让薇安在壁炉前的扶手椅坐下。他微笑着拨开一缙落在他额前的金发。“杜小姐,”他轻声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薇安张口想回答,曾又闭上。她注视着他,突然想起她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讨论她那被意外发现的处女之身以及相关的问题时,热度在她脸上直线上升。她是怎么会落到这种不名誉的境地的?

有些困惑地看她之后,凌医生将注意力转向脸色凝重的凯南。医生的灰眼中闪着疑问。“你今天早上送来的字条让我不得不取消掉两个约,凯南,”他说道。“能请你解释一下如此紧急来访的原因吗?”

“杜小姐的情况有一些新变化,”凯南半坐半靠着一张沉重的桌子。“我想你应该留有每个病人的档案,我要看杜小姐的,全部都要看。”

“那资料只有我本人和杜小姐可以看。”凌医生语调平稳地说道。

“这关系到我的调查。”凯南显然不自在地停顿一下,鼻翼翮张。“告诉我,凌医生,当你检查杜小姐时……她是处女吗?”

医生不解的视线由薇安低垂的脸移向凯南。“当然不是。”他答道,拉了一下又落在他额前的金发。

“但,她是——或者直到昨晚之前是。”

沉默降临在室内。医生小心地保持着镇定的脸色。“你确定吗?”他问道,一面打量着他们两人。

薇安胀红了脸,不愿迎视医生。

“我可不是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凌医生。”凯南低声道。

凌医生努力维持专业的语调。“那么这位就不是我检查过的那位女士。杜薇安正处于初期妊娠的阶段。在你家看到她的时候,我假定她不是流产,就是拿掉了胎儿。我观察到子宫已没有扩大,也没有流血的迹象。我对她的决定当然没有置喙的余地,而且当时我也不是在找处女之身的证据。”

“老天!”消化了这个讯息之后,凯南看向薇安。她对这消息明显不感到惊讶的事实,令他怀疑地眯起绿色的眼睛。“你知道,”他说。“你早就知道了。”

“那大概是杰拉德爵爵的孩子,”她说道。“昨晚在花园里谈话时,他告诉我的。”

“而你见鬼的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知道你若知道我故意终止怀孕,会有什么反应,”她说道。“你一定会鄙视我。所以我决定暂时保守这个秘密。”

凯南的反应是一连串的诅咒,接着转”威胁地看向医生。“档案,医生。我想看看你还瞒着我哪些小细节。”尽避许多人会在这个发怒的巨人面前退缩,凌医生却丝毫不受影响。

“好吧,凯南,你可以看那天杀的档案,但得要等我跟杜小姐……嗯,这位小姐……私下谈过之后才行。”

“为什么要私下?”凯南问道。

“因为她的福祉是我的优先考量。我接触过一些刚度过新婚之夜的、恐慌的新娘,而我想亲自确定她没事。而你像头野公猪似的在这里大呼小叫,对她或我的情绪都没有半点帮助。”

“情绪!”凯南的嘴因嘲讽而扭曲。“她的情绪好得很。”他看一下薇安,突然有些不确定。“不是吗?”他问她。她没回答,只是坐在那里扭绞着双手。

“出去。”凌医生命令道,似乎十分享受这种可以指挥凯南的稀有时刻。“你对这栋房子够熟了,老兄。去撞球室玩玩,喝杯酒或抽个烟。我很快就会派人去叫你。

凯南警告地咕哝一声,不情愿地离开了。

薇安警觉地望着凌医生走近。她已准备面对责问,却只在医生眼中发现善意与关怀。在征询她的许可并在附近的椅子坐下之后,凌医生对她微微一笑。“在那张牙舞爪的外表之下,凯南其实是我所认识最好的人之一。”他说。“他在许多方面都极有成就,但是和女人有关的部分则不然。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一个会引诱良家妇女的人。”

“他要的是报复真的薇安对他所做的某件错事,他打算在跟她睡过之后抛弃她。”

凌医生摇头。“那不像他的为人。”他沉思地说道。

“现在他当然是极力想要补偿,”薇安说道。“我相信他甚至努力要他自己相信他是爱我的。”

“在经历这一切之后,我认为你值得凯南所能提供的任何补偿。”

“不,”她喃喃道。“我不要补偿——我只要知道我是谁。”

“这是当然,”医生以坦然而同情的眼神看着她。“只怕我没办法帮上什么忙。不过,我至少可以向你保证你经历过的不适只是暂时的,以后就会容易得多了。”

不想告诉他根本不会有以后,薇安只是轻轻点个头。“我了解,”她连忙说道。“不必再说了,凌医生。”

他对她安慰地一笑。“再忍耐我一会儿。我只是想要你了解,在男女关系当中,应该要有诚实、好感以及信任。在将你自己交给一个男人之前,一定要确定你和他之间确实拥有这些。那么,那将会是一个非常美好且不该错过的经验。”

在他们谈话的同时,薇安想着那个此刻正在屋内某处踱着方步的男人,她体内因渴望而疼痛着。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相信他一次,或者他是否值得这样的信任。

“凯南是个好人,”凌医生彷佛意识到她的念头,这么向她保证。“骄傲、固执……但也很有同情心,而且勇气十足。我希望你不要太快就放弃他,我亲爱的。尤其考虑到他对你的感觉。”

“对我?”薇安吃惊地问道。“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书生微笑。“我认识凯南五年,从没见过他为了一个女人陷入这种状态。而罪恶感是他所有感觉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如果你是在暗示他爱上我……”薇安警觉地说道。

“我暗示什么一点都不重要,事实就是他爱上了你。”凌医生站起来走向门口。在打开门之前,他以平淡的口吻说道:“至于要如何处理,就全看你了。”

凌医生在撞球室里找到凯南时,他正坐在球抬前的一张椅子上,接着他的手臂和下巴靠在桌缘,聚精会神地逐一将象牙制的各个色球分别击入不同的角袋。他一面琢磨着击球方式,一面问道:“她还好吧?”

“考虑到自河里被救起的那一夜起,她所经历的一切……可以说是非常的好。她是一位韧性很强的女性。”

凯南感到喉间一阵放松。他信任凌医生;有着医治过各种身体及情绪问题的经验,此人应该是专家中的专家了。凯南将最后一颗球轻轻地送入角袋。“我有件事要跟你谈谈,凌医生,”他低声道。“你对真正的薇安怀孕一事保持沉默——”

“我不得不,”凌医生以实际的口吻说道。“那一天杜小姐很清楚的表示胎儿的未来,甚至是他的生命,全都要靠保密与否来决定。虽然她说得颇为夸张,但我还是选择相信她。

她在我证实她怀孕时不怎么高兴,之后又匆匆离去,彷佛她在害怕些什么……或是某人。”

“你以前就该告诉我的!”凯南站起来,手指扒梳过发问。“老天!有人要杀她呀!她怀孕的事实,可能是追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该事为什么发生的重要线索之一。”

“凯南,”医生平静地说道。“你知道万一我未经女性病人同意,就泄漏私人资料的事被传出去,对我的职业生涯会有什么影响吗?你晓得我有多少病人会为某种理由而必须将她们怀孕的事当作秘密吗?”

“多到我猜不着。”凯南讥讽地说道。伦敦上流社会的淑女常以情夫逃避她们无爱的婚姻,有时候甚至会把她们的私生子女当作丈夫的孩子。显然,凌医生保守了许多秘密。

“我了解守密的重要性。”凯南简洁地说道。“然而真的薇安极可能还活着躲在某处,怀着身孕并且身陷险境……而你今天见到的这女孩也一样有危险。所以如果你记得薇安那天告诉过你的任何事,最好告诉我。”

“好吧,但在回我的书房去看档案之前,我想先讲几句话。是关系到薇安……也就是正在等我们的这位年轻女士。她显然不愿意讨论最近与……嗯,你的经验,不过她似乎是个聪明的姑娘,而我也不认为她受了很多苦。”

“你认为跟我发生关系,会吓得她情绪失常吗?”凯南尖刻地问道。

凌医生的嘴角浮现一抹不带幽默的笑意。“一个医生对女性的了解会让你十分吃惊,凯南。我治疗过有些女性矜持得连『肚子』或『胸部』都不敢大声说出来,还有些女性根本开不了口告诉我到底哪里不舒服,我只好在办公室抽屉里放一个布娃娃好让她们指出不舒服的部位。容我提醒,是成年的已婚女性喔。有时候,我会觉得那只是伪装的矜持,但毫无疑问的,她们确实对有关性和身体上的事感到非常不自在。”

“薇安没那么神经质,感谢老天。”

“你说得对,”医生说道。“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有可能有一些只有你——或是她的下一个情人——才能缓和的恐惧或顾虑。”

“不会有什么『下一个情人』,”凯南显然被这个念头惹恼了。“我是她唯一会有的男“人。”

“嗯,对大多数女性来说,第二次的性经验甚至比第一次更重要。它不是证实就是推翻她们最深的恐惧。依我专业的经验,我治疗过的大多数女性所谓的冷感,实际上都是丈夫或情人造成的。”

凯南狠狠地瞪了医生一眼。“我懂得如何取悦女人,凌医生。或者你打算详述你自己与众女性的经验呢?”

医生笑了起来。“不,这件事就交给经验丰富的你自行处理吧。”

他们回到书房,发琨薇安正站在一座书柜前,浏览着成排拉丁文或希腊文标题的大部头医学及科学书籍。她转向凯南,两人互望一眼,薇安不禁猜想他们两个究竟说了些什么。凯南脸上挂着不悦的表情,两道黑色的浓眉几乎压到眼睛上方。

凌医生忙碌地搜寻着柜子和抽屉,而后拿出一迭系着细绳的纸张。“啊,在这里,”他说着把几张文件摆在桌上。凯南立刻走到他身边。“你看,”他用手指指着他手写的摘要。

“没什么可疑之处,除了……”他翻了一下那几张纸,一小张纸突然掉了出来。那是一封以棕色封蜡封缄的信,收信人是萨里郡树林湾白玫居的V.狄。

“那是什么?”凯南问道。

薇安不发一语地注视着信的封面。那笔迹,还有“白玫居”这三个字,似乎使得她沉睡的记忆又开始骚动起来。她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地址。

“怎么样呢,医生?”凯南追问道,打断了薇安的专注。

医生耸耸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天,我都忘了那个了。”

“它是打哪儿来的?”凯南不耐地问道。

“杜小姐在我证实她怀孕那天把它留在这里。就如我告诉过你的,她似乎在苦恼着什么。由于急着要离开,她不小心把手提袋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她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这封她原来应该是要寄出去的信。所以我把它夹在这档案里,打算在她下次来时还给她。”

“你难道从没想到这封信可能很重要吗?”

“我很忙,凯南,”医生瘦长的手臂当胸而抱,防御地说道。“比检查病人信件更重要的事太多了。现在,你可以继续为我的一个小疏忽而责备我,或者打开那封天杀的信看一下。”

薇安已经打开信封。展开折迭得很整齐的信纸,她发现了几行花体写成的字。有些字写得存些潦草,有些则没写完。

亲爱的:

不要进城来。这里可能有些麻烦,但我都可以控制。我要离开去处理一些小事,然后我会来萨里。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亲爱的——

薇安

薇安没注意到凯南正由她背后看着那封信,只是一直盯着它。“她这封信是要寄给情人的吗?”她喃喃道。

“很有可能。”

“你觉得她现在会在那里吗?在这个白玫居?”

“我们会查出来的,我今天就去那里。”凯南说道。“等我跟康爵士报告过后。”

“我想跟你一起去。”

“我们不清楚谁在那里,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你留在这里会比较安全。”

“但是那不公平啊!”薇安叫道。“如果真的薇安在那里,我也要见她。她也许能解释我为什么会变成她,甚至知道我是谁。我一定要跟你去。”

“不行,”凯南说道。“你得待在我家里。如果我今晚没办法赶回来,会请一个警探来看着你。”看见她不悦的表情,他伸臂环住她的纤腰,低下头柔声说道:“我绝不会拿你任何一根珍贵的头发来冒险。我不知道会在萨里发现什么——而我要你舒服而安全地待在这里,让我单独处理这件事。”

薇安点点头,终于被他的关怀安抚下来。“你会尽快回来?”她问道。

他的唇压在她的前额上,她感觉到他抵着她的皮肤微笑。“相信我……这世界上我唯一想停留的,就是有你在的地方。”

在回家的马车上,薇安不断以指尖描画着以花体字写的收信人“V.狄”二字。这个名字不断困扰着她。就像其它许多事物一样,它似乎有些熟悉,却又没办法激起任何真实的记忆。V.狄……

“你还记得薇安的梳妆台旁那幅风景画吗?”她问道。“一幢被白玫瑰包围的小屋……

而且署名就是狄。这个人一定在她的心目中有很重大的意义,因为她将他的画摆在卧房里,又在有麻烦时投奔他。”她不断把弄着那封信,直到凯南伸出手来。

“把那封信给我,你快将它扯成碎片了。”他说。

薇安无异议地交出那封信。“你真的相信薇安还活着?”她轻声问道。

他的手保证地捏捏她的膝盖。”我相信她像只猫咪一样,安全地着地了。”

他的回答令她安心下来。“我觉得我很想保护她,你想我们会不会有亲戚关系?说不定我们是姊妹?”

“你和她相像到不可能不是。”

闭上眼睛,她叹了口气。“我想要认识我的家人……朋友……我想要知道为什么好象都没人在找我。不可能一个人消失了,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难道都没有人想念我吗?”她的声音降到几近耳语。“没有任何的人爱我?”

“当然有。”

吓了一跳的薇安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心怦怦地跳着。他指的一定是他自己,她欣喜地想道。

“就算我今天找到薇安,”凯南说道,绿眼中充满暖意。“你我之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而当你的记忆恢复时,我不在乎你记起什么或是什么人。我并未在你的过去扮演任何角色,但我打算成为你的未来。”

“如——如果你的意思是要弥补昨——昨晚的事,”她有点结巴地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不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我对你的感情。”

他的话同时引发喜悦与不安。薇安想象不出比拥有莫凯南这样的男人的爱更大的喜悦。

只是,她也怕他仍然对占有她的处女之身有罪恶感,而她不要他只因为“玷污”了她而求婚。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被当成他不得不背负的重担。而她也没忘记他对婚姻的说法。他不需要妻子,他曾说,也不想一辈子只忠于一个女人。如果他不那么肯定,不那么嘲讽……但他的口气却不容人怀疑。因此,如果他真的被一个他不想要的新娘绑住,最后他很可能会恨她。

“不要做任何承诺,”她央求道,在他张嘴要说些什么时,用手指压住他的嘴。“现在不要。”

抓住她的手,他亲吻她的手指、手掌,以及手腕上纤细的血管。“我回来后我们再谈。”

马车停了下来,薇安这才发现他们到家了。“旅途平安。”她说道,十指与她的紧紧交握。

“别担心,”他说道。“我打算找到杜薇安并解决这一团混乱。而那之后……”他停顿一下并扮个苦脸。“我会跟她道歉,该死。”

“你会吗?”她惊奇地望着他。

“即使那会要了我的命。”他自嘲的咧嘴笑笑。“说不定真会呢!”他干笑一声,先偷了个吻才扶她下马车。

正文 第十三章

树林湾位于萨里郡内,半隐于遍野的金雀花及石楠丛中。村里有两条主要街道、一座教堂以及一片种满刺槐的绿地。数家商店及村前客栈的招牌上都刻有蜻蜓的图案,彷佛蜻蜓是这个村子的象征。而绿地四周确实有许多蜻蜓飞来飞去。凯南将马车停在大街上,走进面包店里。店里的空气既热又香气四溢,他沉醉地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里头走。

一名体态丰满的女人正将一大盘的圆面包从烤炉里拿出来。“您要买些面包吗,先生?”

凯南摇摇头。“谢谢,不过我正在找『白玫居』……你能告诉我它在哪里吗?”

“可以啊!多年来住在那里的都是村里的学校校长和他的女儿,狄家人。他们真是好人,镇日与书和孩子为伍。但是可怜的狄先生两年前因为心脏的毛病去世了,不过他女儿还住在那里。顺着科提街走到过教堂的那条巷子,那栋房子就位于石楠丛之间。你可别吓到了那女孩,她很内向的。我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在村里看见她了,只见过女仆。”她停顿一下,然后微微挑起眉毛问道:“我可以问一下,您找她有什么事吗,先生?”

他微微一笑。“你可以问,但我不会告诉你。”

面包店老板娘呵呵笑起来。“我说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儿,有个英俊的小伙子上门来。

祝你好运啦!”

回到马车上,凯南不耐地驱策马匹上路。轻便马车在不平的路面上颠箕前进,直到凯南抵达那幢以茅草为顶的木造小屋。位于小巷尽头的小屋矗立于一大片玫瑰花丛中,四周安静到凯南可以听到蜻蜓拍翅及花丛中各种昆虫的鸣声。他在浓郁的玫瑰花香中,缓缓沿着弯曲、立着木造围篱的小径走向小屋的门口。宛若出自童话的小屋旁有一间石造的小储藏室,还有一条小溪流经一小片紫杉与柳树林间。

凯南敲门时,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感觉到屋内有了动静,一阵摩擦声后是一阵低语,彷佛对方知道有陌生人来访。等了好一会儿后,他又握拳敲了敲门。

上门的是一个头戴蓝色小帽的厨房女仆,她一脸不确定的表情。“您好。”

“我想见见住在这里的那位女士。”

“她不在家,先生。”女仆显然不善说谎。“没人在家。”

凯南讽刺地想着每当有警探上门,总是“没人在家”。“去请她出来,”他尽量以温和的口吻说道。“我的时间不多,耐性更是缺乏。”

女仆急得胀红了脸。“求求您,先生,请您离开好吗?”

凯南把门推开。一个女人就站在小屋的中间,身着一件绣有小树枝图案的细棉衣裙,雅致的布料覆住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凯南的目光迅速扫过她怀孕的身形,定在一只稳定的小手紧紧握着的手枪上。

手枪在她看见他时,微微晃了一下。“我的天,”她倒抽一口气。“是你,凯南。”

“薇安?”他的口气充满议刺。“或者你有两个以上的分身在英格兰到处跑?”

正文 第十四章

薇雅。他终于知道了他所爱的人的名字。回伦敦的一路上,凯南不时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薇雅和薇安果真是双胞胎。薇安到伦敦之后改姓为“杜”,薇雅则一直陪着父亲住在树林湾。

狄家家境显然相当拮据,但白玫居却充满温暖与舒适的氛围。屋内每个角落都摆满了各种古老而封面陈旧的书籍,墙上则挂满画风愉悦、主题全都是村里风景的小幅画作,而作者都是同一个人:狄薇雅。

下午与薇安谈过之后,凯南仍难以相信外表如此相似的两个女性,竟在其它方面如此的南辕北辙。薇雅是个道地的乡间淑女,所有的时间都用在阅读、教导当地的孩子、画画以及在原野间采摘石楠花。相反地,薇安却是逸乐取向而且自我中心,道德观完全扭曲的人。他们的对话中,他指控她故意诱使姐妹妹到伦敦,好让她自己自险境脱身的这一段,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

“你把她丢给狼群以解你自己的围,”凯南以教人寒到骨子里的冷冽语调说道。“你要她被误认为是你,而事情也真的如此。在顺利摆脱她之后,你决定假扮成她住在这里。”

这丑陋的指控令薇安脸上的肌肉愤怒地颤动着。她回答的嗓音就像只愤怒的猫咪。“我选择待在这里,是因为我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去找我失踪的妹妹。我为她的行踪以及可能会发生的事担心得要命。我原来以为她到伦敦后发现我不在,应该就会回来了。而且不妨告诉你,我曾经寄了封信给她,要她不要进城去。”

“这一封?”他冷笑地自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那封信。

接过那封精致的羊皮纸信封,薇安很快地读了一遍。“你怎么拿到这个的?”

“你掉在凌医生的办公室里了。”

“我没有!”她语气激动地说道。“我早就把它寄出去……”她停顿一下,手指摸摸嘴唇,再说话时语调也降低不少。“我一定寄了,”她喃喃道。“我几乎可以肯定我寄出去了,但是……那时有那么多要烦心的事……喔,老天!”她彷佛当那封信是条蛇似地,把它丢在地上,绷着脸瞪视它。“我从没要薇雅进城去,是她自己要去一个不需要她的地方。我拒绝为她发生的事感到愧疚,她应该有点常识留在这里。”

“没人要你感到愧疚,”凯南语调平直地说道。“我要你做的,只是帮帮你自己——还有你妹妹——回答几个问题。”

薇安立即就同意了,显然她也很想解除悬在头顶上的威胁。“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她说道。“不过结束之后,你一定会想找另一个人去谈:蓝恩爵爷。”

不巧地,蓝恩爵爷这天晚上并不在他伦敦的住处。向管家打探过之后,凯南知道蓝恩爵爷有空时大半待在他的俱乐部:布铎俱乐部,一个提供有头衔的绅士们互相讨教打猎及政治的场所。

天色渐暗,凯南驱车来到圣詹姆士街。他满怀不耐,旅途劳顿,而且很想赶快回到薇雅身边。他满心期待着终于能当面向她解释她的名字、身分,以及所有发生在她身上之事缘由的那一刻。他要让她感觉安全、安心。她已经历过那么多波折,他要她了解最糟的情况已经过去了。从现在起,他会提供她舒适、愉快的生活,如果她允许。

凯南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计划,心情是该死的高亢。他只想尽快解决杜薇安的这团混乱,开始和薇雅过快乐的生活。担任警探这么些年之后,他已经厌倦巷战以及四处追逐歹徒的生活。该是让其它年轻小伙子接班,他自己则去寻找一些生活中的喜悦及快乐的时候了。

依第一个领班命名的布铎俱乐部刻意营造一种能让绅士们放松的环境。他们坐在覆以锦缎软垫的椅子里享受雪茄以及白兰地,欣赏有关狩猎、射击和其它乡间活动的画作。温馨的气氛当中,只偶尔传来翻报纸的沙沙声,以及咖啡室里服务生接待一位绅士的低语。这是那种不会自动邀凯南加入的场所。他纵使有足够的财富,也没有够显赫的姓氏或是乡间的产业,而且他的狩猎对象都只局限于人类。

凯南走进俱乐部时,停下来看了一下那着名的弓形窗,几位绅士正坐在那儿抽着烟。一个领班级的人物随即走过来,似乎不太高兴看到他。

“先生?”那领班有着海鲈般的表情。“可以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有人告诉我可以在这里找到蓝恩爵爷,我是鲍尔街警探莫凯南。”

领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布铎的会员扯上鲍尔街是令人难以接受的。“蓝恩爵爷在等您吗,莫先生?”

“没有。”

“那您得改天在其它场合再找他。”领班扶着门缘,一副准备送凯南出门的架势。

一只穿着靴子的大脚顶着门,凯南朝领班傲慢地微微一笑。“请原谅我给你错误的印象。你好象认为我在请求允许,但事实上,我要见蓝恩爵爷,今晚、现在,而且就在这里。你是要告诉我他在哪一个房间呢,还是我自己去找?提醒你一下,我找人时不总是很守规矩,可能会打破一些东西。”

一想到这个人高马大、被惹恼的鲍尔街警探可能在安静的俱乐部里造成的破坏,领班的脸色惊慌地刷白。“这真是太不合宜了,”他猛抽着气。“你不可以去打扰那些绅士,这太过分了!我相信蓝恩爵爷在咖啡室里。如果您可以,请尽量谨慎——”

“我是我自己所知最谨慎的人了,”凯南保证地对他咧嘴一笑。“别紧张,我只会跟蓝恩谈话。你那些绅士还来不及注意到我,我就已经走了。”

“我很怀疑。”领班说道,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大剌剌地长驱直入他心目中的神圣地带。

咖啡室里,数张圆桌都有几位绅士坐在以马毛填塞椅垫的贺伯怀椅子上。枝状的水晶吊灯自白色的圆弧天花板垂下,挂在壁炉上一幅猎鹿的画则为室内添了些阳刚气息。几个人在凯南走进房间时转过头来,对他因旅途而布满灰尘的衣服及被风吹乱的短发频频投以挑剔的目光。无视于周遭的注目礼,凯南一桌桌仔细端详,直到他看到坐在壁炉附近的那个人。

那位身材瘦长、满头灰发并且有着鹰钩鼻和一张充满棱角,而且镂刻着深刻纹路的脸庞的绅士,正专心地读着报纸。他面前桌上的盘子里装着几块饼干、一匙史狄顿干酪和少许红色的果酱。

凯南大步走到他的桌旁。“蓝恩爵爷,”他低声道。那人并未抬起头,尽避他不可能没听到。“我姓莫,是鲍尔街——”

“我知道你是谁。”蓝恩喃哺道,显然在看完某篇文章的最后一段之后才把报纸放下。

他的嗓音极有教养,语气却是冷淡嘶哑,像是老骨头互相摩擦的声音。

“我想跟你谈点事情。”

蓝恩那双近乎无色的奇异双眼冷漠地打量着他。“你竟敢找到我的俱乐部来。”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到其它地方去。”凯南提议道,口气是充满嘲讽的过度有礼。

“我要的,是你的离去,姓莫的。”

“恐怕我无法违命,爵爷。我想谈的事不能等。现在……我们是要在你的朋友面前谈,或者找个空房间?”

蓝恩看向一个正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他们,显然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突发状况的仆人。“我会要经理先请你出去。”蓝恩朝那仆人一弹手指,后者敏捷地走上前来。

凯南举起一只手并且挥了挥,要那仆人回到他原来站的墙边。他对蓝恩露出毫无笑意的微笑。“我没有玩游戏的心情,爵爷。事实上,我已经如此接近——”他以拇指和食指比出不超过一英寸的距离。“把你从这里拖出去,带到鲍尔街的拘留室问话。”

蓝恩爵爷瘦削的脸颊染上了一抹愤怒的红潮。“你敢!”

“喔,我敢的,”凯南对他保证道。“我很喜欢就在布铎俱乐部的咖啡室里逮捕它的一名成员——刚好可以告诉这些会员,那是可能发生的事。但是如果你愿意稍微配合,提供我所需要的答案,爵爷,我自然会好好克制自己。”

蓝恩爵爷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你这个龌龊的下三滥——”

“我知道、我知道,”凯南对那个仆人招招手,后者不安地走上前来。“一壶黑咖啡,谢谢。”他打住,并期待地对蓝恩挑起一道眉。“我们该在哪里谈呢,爵爷?”

“四号房空着吗?”蓝恩对那仆人咆哮道。

“应该空着,爵爷。”

“那就四号房吧,”凯南说道。“我的咖啡送到那里去。”

“是的,先生。”

两位男士在众目睽睽当中走出房间,进入一条两旁都是私人房间的走道。

“你大概对我的影响力毫无所悉,”蓝恩睥睨地说道。“如果我想,绝对可以在一天之内就撤换掉你的长官,甚至让你因为你的无礼而去职,你这个不学无术的杂种!”

“我们来谈谈杜薇安吧。”凯南轻声建议道。

蓝恩爵爷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此时变降像放的太久的羊皮纸般死白。“你天杀的究竟在说些什么?”

仆人端着盛有咖啡和点心的托盘进来,为凯南倒了一杯之后,匆忙离去。门关上后,凯南先一口喝掉半杯,材直视着蓝恩充满警戒的脸。“一个月前有人企图谋杀她,”他说道。

“我想你对此事可能略知一二。”

老人气得咬牙切齿。“我拒绝谈任何与那个邪恶的荡妇有关的事。”

“我也不喜欢她,”凯南说道。“不过你比大多数人更有理由恨她,不是吗?你将你儿子的自杀归咎于她。”

“她要为海利的死负责,”蓝恩说道。“我对任何人都是这样说的。”

“就哪方面负责呢?”

蓝恩爵爷努力掩饰情绪,但他的嗓音仍带有一丝悲伤及愤怒。“我的儿子受忧郁症所苦多年,也使得他行径乖张,更成为赌徒及……姓杜的这种女人的囊中物。她跟海利有过一段情,而当她结束那段情时,我儿子举枪自尽。”

“那不是你恨她唯一的理由,”凯南说道。“海利死后,薇安又接着引诱他的儿子汤姆,你唯一的孙子,并设计要嫁给他。”

长长的一段沉默当中,蓝思竭力要掩饰他的情绪。“我对此一无所知。”他说道,语调冷淡而干涩。

蓝恩是个挺擅长说谎的人,凯南想道,但是这件事伤他至深,他的愤怒也大到无法隐瞒事实太久。

“你一发现薇安对汤姆的企图,就立刻给他买了个军职,打发他登上开往印度的第一艘船。”凯南继续说道。“我想你是认为比起薇安的影响,外国的疾病和异教徒安全得多。天知道,你或许是对的。但是你也该适可而止,爵爷。雇人谋杀薇安是有点儿过火了。”

“胡扯,”蓝恩说道。“我若是要那妓女死,早就自己动手了。”

“你这种阶级的人从不自己动手的。不过你居然用了个白痴去干你的肮脏事,倒令我颇为惊讶。那个庸才根本没完成工作,连个弱小、毫无抵抗能力的女性都搞不定。不过里奇菲舞会那晚,你看到薇安也在场时,一定就已经知道了。而你也决心要那家伙完成他拿钱该做到的事。”

几乎控制不住的怒气出现在蓝恩狡桧而自满的脸上。“你有什么证据?”

“我结束调查之后自然会有充分的证据,而且我已经抓到你雇的杀手。”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怪事,一件凯南多年警探生涯中不曾见过的事。蓝恩突然卸除了防御的藩篱,注视他的眼神闪烁着得意洋洋的邪恶。他只说了六个字。

“你抓不到他的。”

这句语完全出乎意料。如果凯南是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推让卸责,傲个躲在幕后的人。

蓝恩毫无理由坦承任何事。然而,稍后凯南独自思考时,又觉得以蓝恩强硬的个性,他一定认为一个像他这样位居贵族阶级的人,绝不可能被怀疑与一个妓女的死有任何关联。而且蓝恩对他儿子的死如此耿耿于怀。在他内心深处必定会想要某个人知道,海利的死已经得到适当的报复了。他是个来日无多的老人,而且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凯南不动声色地看着蓝恩以令他背脊发寒的冷静语气继续说下去。“杜薇安再也逍遥不了多久,杀她的人也不会留在英格兰——而你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的。”

心里直发毛的凯南不得不提醒自己,薇雅正安全地待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有个警探在保护她。

“你雇的那个蠢蛋根本靠近不了薇安。”他轻声说道。“到目前为止,他连她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过。从你跟他打交道开始,他就一直追错了人。追错了人,你了解吗?他攻击并丢下泰晤士河的女人,也就是我护送去里奇菲舞会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杜薇安,而是她妹妹。薇安这段时间一直都躲起来,而你雇的人则一直企图杀她无辜的妹妹。”

“那不是真的!”蓝恩站起身来的速度之快,令他的座椅往后倒地。显然杜薇安毫发未伤的消息就足以令他发狂了,连他云曲的灰发看来都一副快冒出烟来的样子。“说谎的无赖!笨蛋才会相信这种荒诞无稽的说法——”

“薇安的妹妹因为你的愚蠢而历尽磨难,”凯南说道,上升的怒气渐渐变得无法控制。

“而她的梦魇今晚就会结束。”他还没意会过来,便发现自己的手威胁地扣在老人的颈间。

“我应该让你尝尝她遭遇过的一切吗?”他声音浊重地说道。“且让我们看看,你在一阵毒打并在泰晤士河游过泳之后,感觉如何。”

“拿开……你的……手……”老人喘息着说道。

“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让我结束这天杀的闹剧。”凯南严厉地说道。“告诉我,你这个混帐!”

蓝恩爵爷的脸渐渐胀紫,突出的双眼中满是苦涩的愤怒。“如果那是真的,”他呛咳道“如果她们真有两个人……我要她们两个都被毁掉,才能万无一失——”

“绝不可能。结束了,你懂吗?”他刻意掐紧蓝恩的喉咙。“他的名字。”他冷酷地说道,像个复仇天使似地直视着老人泛着水光的眼睛。

蓝恩说出那个名字时,一些唾沫也跟着喷到凯南脸上。

凯南的手突然放松,他瞪着眼前这个不停喘气、咳嗽的人。“你说什么?”他直问道,试着以他正嗡嗡作响的耳朵听清楚。

踉沧后退的蓝恩爵爷以一种彷佛那是种亵渎似的语气说道:“柯尼尔,”他啐了一口。

“……你天杀的伙伴之一,一个警探。”他冷酷地大笑起来。“他缺钱,还向我保证说那差事很容易便可以完成。我早该知道你们这种货色根本就是无能。不过,我会再雇一个,你听到了吗?杜薇安绝不会有安宁度日的一天!”

凯南摇着头走向门口,自觉仿佛在流沙当中艰苦跋涉。他感觉呼吸困难,于是挣扎着要呼吸……

“老天,”他倒抽一口气,顿觉恐惧揪住了他的胸口。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完全无法行动。柯尼尔正是今晚被指派去保护薇雅的警探。薇雅又被送入同一个凶手的魔掌中,而且是经由他的同意。“如果她有个万一,”他沙哑地对蓝恩说道。“你就死定了。”

而他自己也是。他跌跌撞撞地冲出那坟墓似的俱乐部,置身于冰冷的雨水当中。

“我的生命在海利死时就结束了。”蓝恩在他身后大喊道,声音在布铎俱乐部一片愕然的沉默中回荡着。他的胸口被一股巨大的痛楚挤压着,但狂怒中的他不予理会。“我活着唯一的理由就是看到那个妓女死去!在她死之前我绝不停止,你听懂了吗?就算我得亲自动手……”

蓝恩在大沙龙里停下来,几个仆人及俱乐部会员匆忙走过去。他被一团模糊的黑暗所包围,不断对着聚拢的雾气叫嚣着。搭在他身上的手和企图安抚他的声音,只令他更加怒火高张。他的咆哮变成紧促的喘息,地板在他倒下时倏地拔高起来。他发现自己沉没在永远不得翻身的仇恨之海当中。

正文 第十五章

“警探来了,亲爱的。”柏太太站在书房门口。“他姓柯,是个仁慈的好绅士也是康爵士手下最有经验的人之一。莫先生对他评价很高。相信我们应该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请代我向柯先生为他在莫先生不在时来帮忙致谢。”薇安喃喃道。她拿着一本书在书房窗前停下脚步,望着窗外正逐渐成形的暴风雨。密布的乌云使得这个下午看来就像黑夜,阵阵强风吹袭过树林和花园。偶尔落下的巨大雨滴预告着之后的大雨。

“你要自己去向他道谢吗,小姐?”管家问道。“他正在门厅那里等着,而且好象想要跟你说话。”

“当然好,”薇安有些犹豫地说道。“你能请他进来这里吗?”

“好的,小姐。”

薇安将诗集抱在胸前扣叹了口气。她不想跟柯先生诟谄,她只想要凯南马上回家来。暂时见不到他令她有些不安。她已经变得如此仰赖他,连偶尔跟他分开都难以接受,即使只有一天或一晚。

但是她无法允许自己向这样的感觉屈服。他们的关系——如果有——也很快就会结束,而她得在他们分手时保留一些尊严。表现出渴望他的注意、他的微笑、他的陪伴,只会使双方难堪。她将面对一个没有莫凯南的人生,所以最好现在就开始习惯吧。

刻意把呼吸放慢并加深,薇安放松紧抓着书的手指,这时柏太太领着警探进来。身材中等的柯先生穿着一件显然所费不赀的外套,手中拿着一顶灰色的宽边帽。他相当有吸引力,银白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薇安无法不盯着他看。他时髦的外表与她所知的鲍尔街警探大相迳庭。薇安礼貌地微微一笑,在他走近时曲膝为礼。柏太太说了句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柯尼尔以一个轻触阻止了她。“请稍等,柏太太,”他说道。“你也可以听听我要告诉杜小姐的事。”

“好的,先生。”管家交握着双手,服从地留下来,紧蹙的眉毛有着一丝忧虑。

“首先,杜小姐,”警探以一种老式的礼貌口吻说道。“我非常荣幸能有这个机会来保护你。”

“谢谢你,”薇安说道,注意到外面的雨势已渐渐变小。“柏太太说我的——”她突然打住,红潮爬满脸庞及脖子。“莫先生非常肯定你的能力。”她设法说完。要是没及时住口,她会说出什么样的字眼呢?我的……她没有权利将这代表占有及亲密关系的字眼,用在凯南身上,他在任何一方面都不是她的。她怎能如此忘形呢?

柯尼尔不但未受到她失言的影响,反而试着改变有点尴尬的气氛。他吸引人而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我会尽全力不负莫先生对我的信任。”

“谢谢你,柯先生。”

“因此,”他继续说道。“我得告知你计划有了一点小变动。不要慌,你并没有任何危险,不过我来这里之前,接到康爵士的口信,要我即刻带你到鲍尔街去。”

“我想留在这里。”薇安惊讶地说道,手不自觉地摸着喉问。

柯尼尔摇摇头。“我了解,杜小姐。然而康爵士于莫先生不在的这段期间又接获新情报,所以要求你到他的办公室去。”

“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报呢,柯先生?”柏太太走到薇安身旁问道。

“我无权透露,”坷尼尔说着,对两个表情担忧的女士露出微笑。“但是我向你保证莫先生一定会要你依指示而行。而且伦敦市区内再没有比鲍尔街四号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必须在那里待多久?”薇安问道。“直到莫先生回来吗?”

“可能。”他的嘴角突然不耐似地一扯。“走吧,杜小姐,我们正在浪费时间。康爵士要求我立刻护送你过去。”

“好吧。”薇安对这计划突然的改变有些不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悄悄爬上心头。何先生看来像个好人,但她不怎么喜欢他,又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彷佛他和善的外表下,潜藏着某种卑鄙、冰冷的特质。她本能地想要避开他。她的心跳速度加快,节奏失常而焦急。真是奇怪,她的身体居然会在理智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时,产生这样的反应。

想要远离他的渴望在她体内急速升高,使得要控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越来越难。“柯先生,”她设法说道。“我可以带一个女仆一起去吗?我想要有个女性陪伴。”

“玛莉会跟你一起去。”柏太太说道,显然很赞同这个主意。

柯尼尔马上摇头。“无此必要。这不是什么社交性的拜访,杜小姐,而是公事。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风雨变大之前出发。”

薇安与管家交换一个长而疑问的眼神。他值得信任吗?她的目光问道,柏太太的则回答,我想是吧。

柏太太显然很担心,但她微偏着头的姿势也显示她无计可施。“杜小姐,”她喃喃道。

“如果柯先生说你必须过去,我想大概没什么可商量的了。”她的眉毛困扰地蹙起。“而且他说得对——对你来说再没有比鲍尔街更安全的地方了。”

薇安看看窗外正逐渐转暗的天色。“好吧。”她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何先生,我想换双鞋并穿件外套。”

“当然可以,杜小姐。”

薇安后退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丝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浮现,推挤着失忆所形成的巨墙。“先生……我们以前见过面,不是吗?”

“我不认为如此,小姐。”他带着隐约敌意的眼神,令她的腹部一阵恐慌的紧缩。他不喜欢她,她发觉到。他一定是听到了有关她——或是真的薇安——的谣言,并且相信其中的每一件事。

一连串的雷声划破沈默,柯尼尔转头看看户外渐黑的天色。他的侧脸、他鼻梁上的隆起、他发型的轮廓,还有他下颚到喉头的线条,在在都令她所有的神经响起警报。

柯尼尔回望着她,发现了她脸上紧绷的神情。“我们的时间不多,杜小姐。”

她转身离开书房,强迫自己以正常的步伐走路,即使恐慌已开始在她内心深处四处扩散。呼吸渐渐加重的她回头看了一下。柯尼尔站在楼梯下,正密切地望着她,状似计划要把她拖进地狱的恶魔。

她只想要回到她的房间,锁上房门并躲起来。眼前的楼梯看起来犹如一座陡峭的山坡,她颠踬了一下才开始往上爬。过了像是永恒那么久的时间,她发觉自己站在她房间的门前。

她笨拙地进了房间关上门,站在那儿不停地发抖。她感觉像要溺毙一般,只能挣扎着呼吸。

包围着她的冷意如真次般侵袭着她的四肢。“凯南。”她绝望地试着叫他的名字,但却连一声低喃都发不出来。“凯南——”

如潮水般涌上来的回忆令她跪倒在地。她被袭击的那一夜……那个一脸无情的银发男人……那扣住她喉头、钳子似的手,拇指则紧压着她的气管,直到她再也吸不到空气……当黑暗吞噬了她的同时,她停止呼吸的挣扎,接着是惩罚似的冰冷河水,那黑色的河水将她由水面往下拉去。

柯先生就是那个人,她打从灵魂深处确定这一点。他曾试图杀她,失败了一次,他会再试一次。

被背叛的感觉刹那间划破了充满她内心的恐惧。

凯南……你怎么可以派他来?你怎么能把我留给他?

但那不是他的错,她的心顽固地坚持道。他绝不会有意对她做出这种事。

她正置身于危险当中,就在这直到此刻之前、一直是个美好避风港的地方。她奋力压下作呕的感觉,爬到床边隐藏式的夜壶,胡乱地试着打开前面遮掩用的小门。但是一会儿之后,反胃的感觉消失,她立刻大大吸了好几口气。

她闭上眼睛靠着桃花心木柜子的侧面,将汗湿的脸贴在凉凉的木质表面上。数周以来的第一次,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狄薇雅,”她大声说道。“我是薇雅。”她不断重复那两个字……她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它就像是打开她心灵所有上锁箱筐的钥匙,过去的影像——在眼前闪过……她与书籍以及来访的学童们度过无数时日的农庄……村里的朋友……许久以前的一趟海边之旅……她父亲的葬礼。

紧闭着眼睛,她在心里描绘着父亲充满耐心而慈祥的脸。他是个具有学者气质的人,一位哲学人,喜爱他的书胜于外面残酷的现实世界。薇雅十分景仰他,而且常常陪在他身边读室曰。

她从未以浪漫的方式爱过任何男人,也从没想要过。自从母亲离开树林湾,薇雅就只关心父亲和极少见面的姊姊……从没有给其它人的空间。爱情太危险,还是自己一个人安全得多。在有如宁静天堂的小村里,她除了照顾自己别无大多责任。要不是她那不负责任的姊姊陷身于连她自己也无法解决的麻烦当中,她根本不会离开。重新找回她自己、她的记忆及她的身分,那种喜悦令人几乎要晕眩起来。然而,楼下的那个人绝不会相信她是她姊姊以外的任何人。

“喔,薇安,”她微颤地低喃道。“如果我能活着熬过这一关,我要找你算帐。”

她擦掉沿着脸颊流到下巴的汗水,感觉就像被猫困在桶子里的老鼠。她有种想要爬上床用被子盖住头的冲动,希望柯尼尔就此忘记她。但是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会把她从这里拖出去!而仆人们绝不会阻止他,他们只会认为是她的失亿让她举止怪异。没有人会相信这个备受尊重的鲍尔街警探是个邪恶的杀人凶手。

不管柯尼尔要带她去哪里,绝不会是去鲍尔街。她绝望地寻思着该怎么做。凯南不在,她唯一信得过的只有康爵士。她必须马上联络到他。她发着抖叹口气,用袖子擦擦汗涔涔的前额。她并不知道鲍尔街办公室的确切地址,只知道它在柯芬园另一边的某处。不过它远近驰名,应该不难找才对。

她立即采取行动,到衣柜取出一件连兜帽的墨绿色长斗篷。穿上它并换了双外出短靴后,她打开卧室门,看看走廊。

她以颤抖的手指抓着门缘。在所有本能都尖叫着要她像只受惊的儿子般逃走时,实在很难以平常的步伐走路。她的血管有如警钟般猛烈搏动着。她小心地跨一步进走廊,又一步,然后急忙跑向楼梯——不是主楼梯,而是后面仆人走的窄小楼梯。小小的窗户提供些许光线,照亮了回旋而下的阶梯。她抓住铁栏杆,双脚一刻不停地疾奔而下。

一个人影站在一楼楼梯尽头处,薇雅登时站住,差点尖叫出来。柯尼尔,是她的第一个念头……但她旋即看清楚那是一个娇小的女性。抱着一篮床单站在那里的正是女仆玛莉。

女仆讶异而不解地看着她。“杜小姐?”她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在仆人用的楼梯这里做什么?要我拿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做什么——”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看见了我,”薇雅急促地低声说道。“拜托,拜托,玛莉,我要每个人都认为我还在我的房间里。”

女仆的眼神仿佛在问她是不是疯了。“可是暴风雨就要来了,你能上哪儿去呢?”

“答应我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女仆忧、心地问道。“小姐,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而我又没告诉别人我看到你离开,我可能会丢了我的工作而流浪街头!喔,小姐,拜托你,不要到任何地——”

“玛莉,”薇雅急切地说道。“我没时间站在这里。莫先生回家时,我就会回来。在这段期间,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或者如果你非说不可,先等个几分钟。这对我是生死攸关的事。”

薇雅经过女仆身边下楼到地下室,经过通往煤炭间的门,来到厨房。幸运的是,在走到通往外面的门之前,她都没再碰见其它人。

空气中充满风雨欲来的暗示。薇雅深吸一口气,穿过一条仆人们常走的路,匆忙地沿着通往密闭式花园的石板小径前进。随着一步步远离主屋,希望及放松的感觉也开始在她心头升起。她大步穿过国王街成排豪宅后的马厩及库房。

她十分确信离开凯南的屋子是正确的决定。就让柯尼尔在那里,以为他已经把她逼进墙角吧。等他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她早已走远了。想象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紧张、晕眩的薇雅几乎笑出声来。她加快脚步往嘈杂喧闹的柯芬园方向而去。马车道上铺的大而平滑的石头在接近柯芬园广场时,改成粗糙的小石子。薇雅一直走在路旁的人行道上,拉低兜帽尽可能遮住她的脸。她经过豪宅前用来清洗人行道泥土的机器,点灯人正在点灯的黑铁灯柱,以及正以小提琴和铃鼓演奏音乐的街头音乐家。街道上各种马车熙来攘往,还有许多动物,各种声音充斥在她的耳际。

几滴雨水落下,彷佛预告着稍后就能把雾蒙蒙天候当中的烟味及其它臭味洗刷一空。不过蓄势待发的暴风雨彷佛仍在等待某个登场的提示,迟迟未至。女士们穿的金属套鞋(译注:一种装有铁钉的木制品,用在走过泥泞地时套在靴底止滑)在铺石人行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将雨伞挟在手臂下的绅士们则不时担心地抬头望望云层厚重的天际。昏暗的天色为眼前这一幕染上一层不祥的色彩,使得薇雅里在厚重斗篷下的身躯不禁轻颤起来。

再走一小段路就是鲍尔街了,她告诉自己。她会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穿过柯芬园,到达安全的鲍尔街办公室。

应柯先生的要求,柏太太在他们等薇安下楼时拿了酒来。柯尼尔仔细端详手里所持稀有的查理一世银制酒杯,它的杯形简单而高雅,杯绿如花瓣般微微外翻,整个杯身平滑而且擦拭得晶亮。“莫凯南混得可真不错,”他自顾自地说道,口气丝毫没有钦佩之意。“比我所认识的任何警探更为富有。生财有道,可不是吗?”

“莫先生工作非常勤奋,先生。”管家答道,觉得有必要替她的雇主说些话。莫凯南聪明、勇敢而且远近驰名,因此而得到丰厚的收入也是应该的啊。

“我们都一样勤奋,”柯尼尔说道,他的嘴形成一抹微笑,笑意却不曾延伸至眼中。“他的生活像个国王,而我却……”他的声音逸去,表情转为空白,彷佛后悔说了那些话。

“嗯,”柏太太说道,掩饰住心里一丝不安的感觉。“我想代莫先生的家仆谢谢你照顾杜小姐,相信在你的保护下,她就跟和莫先生在一起一样安全。”

“是的,”他低声说道。“我会好好照顾他心爱的宠物。”

柏大大微偏着头,不确定她听对了。“先生?”

在他还来得及回答之前,一个娇小的黑发女仆打断了他们。她满脸泪痕、一脸苦恼,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柏太太,”她站在门口小声地说。“柏太太,我想我应该来向你报告,虽然她叫我不要……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怎样也不愿意伤害她,真的!”

“玛莉?”管家语带忧虑地走过去,柯尼尔则坐直起来。

一片么事?”他尖声问道。“你说的是谁?杜小姐吗?”

女仆急切地点个头。“她走了,先生。”

“走了?”柏太太惊讶地又说一次,这时柯尼尔突然站起身来。

“你该死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走了?”他的语气变得狰狞,两个女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女仆有些口吃答道:“不不到五分钟前……我在仆人专用楼梯遇到她,而她要——要我不可以……喔,我不该说的,除非……嗯,她在外面会有危险,对不对?”她一脸悲惨地望着管家。“柏太太,我做错了吗?””

“不,玛莉,”管家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你做了莫先生会要你做的事。”

“该死的婊子,”他咒骂道,将酒杯丢到地上,完全不管酒弄脏了精致的手织地毯。丑陋的血红色污渍立刻渗入黄蓝相间的花纹当中。“她逃不开我的手掌心的。”他大步离开,大叫着要人拿他的外套和帽子。

柏太太揉揉前额正开始出现阵阵头痛的地方,不安的怀疑加深了她五官间的线条。“他的举止真奇怪。”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显然他不怎么喜欢我们社小姐。”

“我希望他会找到她,”玛莉压低声音说道。“那她就会安全了,不是吗?”

避家没回答,只是走到门口去,看着沉重的门在那警探身后砰地关上。

柯芬园一开始只是两座具艺术气息的义大利式市场建筑,其中包括了宽广的宅邸及一座由依尼格琼斯设计的小教堂,不过过去几世纪当中也经历了许多改变。目前,它拥有全世界最知名的剧场,更别提坐满了作家、艺术家和音乐家的那些咖啡店了。而它的市集也从原来的建筑延伸至附近的街道及巷弄。至少有一亩宽的范围,年复一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潮及商业活动。从前住在这里的贵族早就搬走了,如今那些有着宽阔阶梯的大宅当中充斥着商店、酒店以及伦敦地下世界的人物。

薇雅小心翼翼地走过长廊式商场那里的摊位及聚集了一大群人的店家前,推挤的人群领着她经过卖花的小贩,以及正在替人扎花束的老妇人。菜贩摊前,许多人正在挑捡最中意的蔬果。挂着一条条鳗鱼的摊位上,鱼贩正熟练地杀鱼并包起来。一个鸟贩举高他戴着手套的手上一只呱叫不休的鹦鹉,一旁金丝雀、云雀及猫头鹰也正卖力地展现牠们的“卖点”。

薇雅经过一家草药店,店里陈列着一排放在木架上、装着医疗用水蛭的玻璃柜,橱窗当中则展示着各式香气宜人的软膏、面霜,以及彩色玻璃瓶装的香油。

“小泵娘,”薇雅感觉有人在叫她因而回头,同时有些吃惊地发觉一只枯瘦如爪的手攫住她的袖子。那是一个穿戴着俗丽的手镯、围巾以及红裙子的老妇人。“让我看看你的面相,亲爱的……一个先令就可以知道未来的秘密!只要一先令喔……看看你可爱的脸蛋,你的未来将会有多美好啊!”

“谢谢,但是我没有钱。”薇雅低声说道,扯开了手臂走开。

然而这个看相的老妇人却仍锲而不舍地跟着她,再次抓住她的手腕。“我免费替你看好啦!”她提高的尖锐声音与鸟贩的鹦鹉相差无几。“大伙儿……有谁想听听这个可爱的年轻姑娘的命运如何啊?”

发觉这个老妪意图拿她当作某种广告,薇雅用力想扯开紧抓着她的手。“不要,”她尖锐地说道。“放开我。”

这小小的骚动引来了一些注意,薇雅机警地看着四周的人群,同时也挣脱了那个算命的。

突然间她瞥见了一顶绅士戴的灰帽子,她的胸口蓦地开始抽痛起来。它看起来就像柯先生戴的那一顶,但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她,不是吗?

她再次搜寻着那顶帽子,但它已不见踪影。也许那是她的想象,她有些着急地想道,一面匆匆往东走向有着宽阔列柱回廊的歌剧院。它的前方那如塔般矗立的四根圆柱,使得下方的人群看来宛如蚂蚁般渺小。一群包括了体面的绅士及乞丐的民众聚集在那里叫嚣着,正在抗议最近调涨的票价。

“旧票价!”群众中许多人怒吼道。“我们要旧票价!”

薇雅挤进喧闹的人群中继续前进,直到她躲到一根陶力克圆柱的背面。背贴着冰冷的石柱,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脉搏枰枰作响,任由人群在她四周推挤前进。她专注地端详着眼前镶版上莎士比亚及谬斯女神的浮雕,还有它们上方壁龛内喜剧之神的雕像。

柯尼尔跟在她后面,她感觉得出来。

姓柯的认为她是薇安,而他打算杀了她,不论原因是复仇,抑或他是受雇行事。他一旦知道她离开凯南的家,一定猜她首先会想到的避难所是鲍尔街四号。他将竭尽所能阻止她找到康爵士。

突然间,薇雅对这不公平的情势感到一阵愤怒。她在完全没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身陷危险之中。她出于对姊姊的担心来到伦敦,一连串奇怪的事件却使她沦至如此处境。

天空彷佛突然开了个洞似的,豆大的水滴纷纷降下,使得人群一哄而散,纷纷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大雨使眼前的一切湿透,落在雨伞及帽子上,浸透了衣裳及鞋子。

深吸一口气,薇雅转身看看圆柱四周的人群。她又看到了那顶灰色的帽子,恐惧在她认出柯尼尔时穿透全身。他就站在大约五十码的距离外,正在问某个人问题,脸色凝重冷酷,全身紧绷。“喔,上帝。”她喃喃道。

彷佛感觉到她的视线,柯尼尔转头并直视着她。他面无表情的脸倏地换上愤怒的面具,推开他正与之交谈的人,眼带杀气地朝薇雅这边跑来。薇雅也立刻采取行动,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沿着剧院周围跑着。她看见罗素街的转角,差点被马车道上铺的圆石绊倒。她努力保持平衡,感觉柯尼尔正逐渐靠近。你无法阻止我,她坚决地想道,她一定会到鲍尔街,该死的他……她已经到了这里,绝不会就此放弃。

一张脸白得像僵尸的凯南旋风似地扫进家门,不寻常地要所有的仆人在门厅集合。

“莫先生!”管家一边嚷着,一边跑上前来,平常的镇定都不见踪影。她看来焦急而担忧,平日一丝不苟、正逐渐花白的发髻已经有几缕发丝松脱。凯南从没见她这么慌张过。

“她在哪里?”他口气严厉地问,心里却早已尖叫地在否认着已相当明显的事实。

“感谢上帝您回来了。”柏太太紧张地说道。“因为不知道您到底会不会回来,我正要派人送信去鲍尔街,确认康爵士的命令——”

“你究竟在说什么?”他看看那些一脸如丧考妣表情的仆人。“薇雅在哪里?”他质问道。

这一问令所有聚在门厅的仆人全都一脸疑问。“薇雅?”管家不解地重复道。

凯南不耐地摇摇头。“薇安,杜小姐,过去这几星期一直住在这里的女士,天杀的。她在哪里?柯先生呢?”

接下来的沉重沉默令他全身的神经系统警铃大作。没人想回答他,他领悟道,惊慌失措的他不觉以令所有人吓一跳的音量,吼出一个问题。

“哪个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该死的!”

双肩下垂而且低着头的玛莉走上前来,一副怕他会打她的样子。“是我的错,老爷。”

她小声说道。“我在仆人楼梯看见杜小姐正要由厨房出去,她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说那对她是攸关生死的事。但我认为最好还是告诉柏太太,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凯南感觉到耳中传来血液急遽搏动的抨坪声。“攸关生死,”他沉重地重复道。薇雅不知怎地明白了她正身陷危险,并逃走了。

柏太太不断在围裙上擦拭双手,彷佛怎样都擦不干似的。“是这样的,先生,柯先生”

到便说康爵士要他立刻带杜小姐到鲍尔街去。他的行为非常奇怪,认识他这些年来,我从没见过他那样。杜小姐显然不愿意跟他走,不过她也要求上楼换鞋。而我们在书房里等她时,她自己溜出去了。我猜任何像她这样处境的女人,都会有点怕陌生人吧。”

“我从窗户看着她出去,”玛莉插进来说道。“看起来她是往市场的方向走去,柯先生就跟在她后面。”

“她要去鲍尔街。”凯南喃喃道。以薇雅所知,那是除了这里以外唯——个安全的地方。他立即下令要一个男仆以最快的速度骑马到鲍尔街去。“告诉康爵士召集所有的人,仔细搜索柯芬园以及周围的每一条大街小巷,直至找到杜小姐和柯先生。现在快去——我要你在五分钟内到那里!”

“是,老爷。”男仆立即抄近路跑向马厩。

凯南自己则是往外冲,完全不理打湿头发和衣服的大雨。一股奇怪的感觉攫住他,那是他从没经历过的恐惧。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安危,知道自己有充分的机智和体力安然度过所有的危机。但这种为另一个人所感到的恐惧,这种爱、恐惧及愤怒的组合,却是最令人痛苦的事。

他以会跌断颈子的速度跑向何芬园,完全没注意到泥泞潮湿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动物及马车,更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躲雨的行人视而未见。万一薇雅发生了什么事……这念头在他的胸口引起一阵强烈的疼痛,感觉上她的肺部像是充满火焰而非空气。

他经过圣保罗教堂的庭院,绕过东院的门廊时,教堂纳骨处特有的气味迎面而来。柯芬园就在他眼前,广大的地区当中充满了各种污秽的人与事。扒手、皮条客、小偷、流浪汉和流氓四处游走……而他们全都会对一个没人伴护、有着漂亮脸蛋及一头红发的女人极有兴趣。恐惧在他内心逐渐升高的同时,他试图决定薇雅究竟会绕过花园走旁边充满罪犯及流浪汉的暗巷,抑或是直接穿越市集广场。他得赶在河尼尔之前找到她。

“薇雅,你在哪里?”他低声道,挫折感随着时间一分分过去而逐渐加深。他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大吼出声。

眨眨眼再用双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薇雅跌跌撞撞地沿着罗素街分出来的一条小路走着,并且发觉自己走错方向了。要是知道路,她现在早就到鲍尔街了。要是她能在柯尼尔知道她离开之前,多有几分钟就好了。

她提着吸饱了水的沉重裙摆,进入一个建筑物杂乱的地区。就和伦敦其它地方一样,在临街道这一排干净体面的房子后面,是一些胡乱拼凑起来的妓院、贼窝及贫民区。薇雅没停下来往后看,直接走进最近一栋外面的招牌显示是赌场的两层楼建筑往地下室的阶梯。

尽力企图恢复正常的呼吸,她打开一扇木门,大胆进入这个只有油灯照明的昏暗地下室。那里头至少有十二个男人,而他们正全神贯注于眼前的赌戏,并未立即察觉她的出现。绅士与粗汉一样,都聚集在一个放着烟草罐和成柬雪茄烟的柜台前,专注地研究着墙上所写的各种赌局。腰际挂着两个钱袋的赌场老板在柜台后面以极快的速度兑换着筹码,一边吆喝着玩家出手,一边以拇指和食指顺着他腮边的短须,不时用短短的铅笔记下各种赌注。

空气当中充满了混合着汗水、烟草以及被雨淋湿的羊毛料和呢布的男性气味。薇雅躲在角落里,拉低兜帽盖住她的脸,双臂环抱住自己等待着。她无声地祈祷着柯尼尔会经过这一家赌场,继续到其它地方去搜寻她。但她也怕这个希望会落空,因为身为警探,柯尼尔一定就和他那些经常必须四处搜寻罪犯的同事一样,对这个地区热门熟路。这是警探们最擅长的——追捕他们的猎物。

“啊,看看,”一个属于绅士的、有教养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双黑色的长靴来到她面前。“似乎有一只漂亮的小鸟飞进来避雨了。”

下赌注的活动随着薇雅的被发现而暂停。她咬住下唇,努力在那人推开她的兜帽时不畏缩。她听见他屏住呼吸,一只肥厚的手捞起她一缙潮湿而有光泽的红发。“一个可爱的小妞。”他声音浊重地说道,笑着上了打量她。“你有什么事啊,可爱的小鸟?”找今晚的男伴吗?那你可是找到啦!我口袋里有个亮晶晶的金币给你喔。”

“我看你口袋里有的不只是金币吧!”有个人这么说道,引起一阵阵男性的笑声。

悲惨地发觉她正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薇雅仍直视那个人的眼睛。他有着绅士的外表,或许甚至是低阶贵族的一员,圆脸刮得干干净净,身穿咖啡色马裤、高领黑色呢料外套,系着一条时髦的领巾。

“市场那边有人骚扰我,”她低声说道。“我想在这里躲几分钟。”

他假装同情地咋咋舌,一只手臂狎腻地伸到她背后。“可怜的小半子,让我保护你吧。”他伸手开始要解开她斗篷的结,完全不理会她愤怒的抽气声。“不必抗议——我只是想看看货色。”

现在整个室内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连赌场老板都停下来看热闹,跟着大伙儿鼓噪着要看看隐藏在披风下的女人。

“我来这里是为了避开一个男人的骚扰,”薇雅推开他的手,并且更缩进角落里。“不是来找另一个。”

那蠢蛋对这句话只是咧嘴一笑,显然认为她是在跟他玩游戏。“我正在提供你和一匹精力充沛的种马良宵一度的机会,以及对你的服务慷慨的回报。”他说。“一个女人还能要求什么呢?”

“如果你带我到鲍尔街,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她反击道。“你一定听说过莫凯南警探,我相信他一定会把你将我安全送到那里,视为帮他个人一个大忙。”他不再一副猴急色相,反而以一种新的兴趣打量着她。“是的,我听说过莫凯南。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股释然自慌乱当中升起,凯南的名字绝对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能说服这个人带她去鲍尔街,她一定能免于柯尼尔的魔爪。急着想说动他帮忙,她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任何一个字,一个人走进了赌场。

瞥见那顶灰帽子,薇雅害怕地小声叫道:“就是他。”她颤声说道。

“那个骚扰你的人?”那个以她的保护者自居的人问道。

薇雅点点头,喉咙紧缩地望着柯尼尔。他喘着气,一脸的愤怒。一看到她,双眼间着恶意的胜利光芒。

“我是个鲍尔街的警探,正在追一个嫌犯。”他以冰冷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把那个女入交给我。”

这番话在那一小群人当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赌场老板也从柜台后走上前来,生气地大声说:“我这里可是正派经营的生意。你现在就给我出去!”由于当局经常派人在各赌场抓罪犯,措场经营者扣警探本来就彼此看不顺眼。警探杷经营赌场的人视为准罪犯,也经常如此对待他们。

“我是因公而来,”柯尼尔厉声说道,面朝薇雅走来。“我会很感谢你交出这个女人,我们有是要询问她。”

“他在说谎,”薇雅叫着往身旁的那位绅士靠过去,企图抓住她能找到的任何保护。“我什么都没做!”

“她的罪名是什么?”那人说道,一只手臂环住薇雅。

“我没时间理会你。”柯尼尔答道。“现在,放开那个女人,去忙你自己的事。”

“照他的话做。”赌场老板口气紧张地命令道。“让他带着那小妞走吧。有个警探在这里对生意不好。”

那人叹口气,开始轻轻地把薇雅往前推。“嗯,你想去鲍尔街,小半子,看来你有个护花使者了。”

“他不会带我去那里的,”她喊道,紧紧抓着他。“他会杀了我。不要不理我!”

“杀了你?”那人重复道,显然认为她说得太夸张了。“得了吧,小半子,不管你做了什么事,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到了治安官那里,你只要露出你最漂亮的微笑,我相信他马上就会放你回家了。”

“求求你,”她绝望地说道。“帮我找到康若石爵士,或是莫凯南先生。我……我为我的生命请求你。”

那人俯视着她,脸上有着不确定的神情,彷佛他在她脸上看见的什么说服了他,环着她的胳臂收紧了些。“好吧,”他说道。“反正我也没更好的事可做。”他抬头对柯尼尔露出一抹纡尊降贵的微笑。“我陪着这个女孩到鲍尔街当然不会有问题吧。”他说。“那是你要她去的地方,不是吗?我替你带她过去,应该没什么不同吧?”

柯尼尔走到他们面前时,薇雅不禁全身紧绷。与平静的脸色相较,他的黑眼显得致命。

他显然在想一个合理的回应。“我会让你知道有何不同。”就在说话的同时,他俐落地自外套里面取出一个东西。薇雅立刻认出那是警探们用来制伏不服从的罪犯的警棍。她尖声叫了出来并转身,这时柯尼尔用那枝棍棒迅速打了那个人的头和肩膀三下。她感觉到那几下在那人身上引起的震动,接着便呻吟着倒在地上,胳臂也放开她。

柯尼尔抓住她的一条胳臂往后扭,一阵剧痛袭向她的肩背。薇雅咬着牙关往前弯身以减轻疼痛。室内爆出一阵愤怒的叫喊,柯尼尔的声音盖过他们。“如果还有人想阻止我,我会让你们吃上妨碍公务的罪名。想到新门监狱去过一夜吗?”他对突然安静下来的众人轻蔑地大笑。“不想是吧。”他嘲弄道。“继续吧,绅士们,别再管这小妞的事了。”

“快点滚出去!”赌场老板叫道,随即和其它人一样走过去看看那个受伤的人。

“乐意之至。”柯尼尔又拖又拉地把薇雅带上楼梯,回到大雨中。

“你现在不能杀我,”她叫道,不停眨掉打在她脸上的雨水。“有目击证人……他们全都会说是你把我带走的。你会受到审判……问吊……”

“我在调查开始之前早就远走高飞了。”柯尼尔嘲讽地说道,继续扭着她的胳臂催促她往前走。

薇雅狂乱地扫视着街道,希望有人能来救她。无望的目光自建在地下的房子里看出去。

他们经过屠宰场的门前,那里地上干了的血渍及油脂连雨水都冲刷不掉。她双眼刺痛,泪水混合着雨水沿着她的脸颊泊泊而下。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她哭喊道。

令人惊讶地,柯尼尔居然在风雨中听到她说的话。“我已经老得不适合做警探了,又没多少钱退休。我绝不让自己下半辈子活得像条狗。”

“谁——谁付钱要你杀我——”他将她的手臂更往上扭,痛得她叫起来。

“废话够了。”他说道。他们转个弯,进入一个全是廉价公寓的地区,来到一座废弃的工厂。这栋建筑摇摇欲坠的外墙看起来如此的危险,连住在附近的流浪汉都不敢进去。柯尼尔要推她进门时,薇雅尖叫着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一阵尖锐的痛楚在她的头侧爆开来,她模糊地领悟到他刚刚打了她,重得令她无力反抗。她半瘫在他身上,脑中嗡嗡作响,仍努力想要思考。他用他的领巾塞住她的嘴,她不禁因那浆味及汗味的混合而瑟缩。将她的双手反剪到她背后,柯尼尔用手铐铐住她。

薇雅在柯尼尔推她走向一道残破的楼梯时,只能无助地蹒跚前行。楼梯在他们上楼时吱嘎摇晃着。要不是屋顶有一大半早已不见踪影,而墙上也处处裂缝,这屋里一定是一片漆黑。空气混浊而静止,所有的东西上那一层带着油渍的灰尘,连一阵阵带雨的风都吹不掉。

现在没有人找得到她了,薇雅呆滞地想道,在柯尼尔将她推进工厂二楼时倒抽一口气。 地板上满是嚼齿类动物的粪便,破败的墙面上布满煤灰、蜘蛛网和鸟窝。吱吱喳喳和拍翅膀的声音显示着工厂目前的住客正慌忙逃命躲起来。从破屋顶漏下的雨水在地板中间形成一滩水洼。柯尼尔把她拖到一个角落,推她一下。她跌坐下来,裙摆掀到膝盖上。

他突然静止下来,直盯着她湿透的袜子。他的脸以一种令她作呕的方式紧绷起来。“我本来打算迅速把你解决,”他说道。“不过,现在我要为我的痛苦索取额外的代价,你这个麻烦的婊子。我并不介意尝上一口莫凯南的剩菜。

突然间一切都变得好不真实。薇雅晕眩地想着她一定是在作噩梦,她很快就会醒来,而凯南会告诉她一切都没事。她绝望地专注于这只是个噩梦的念头,甚至连柯尼尔弯腰开始解开他的长裤都没有畏缩。“你的死对这世界根本毫无损失,”他喃喃道。“我见多了你这种女人。不过我倒是挺佩服你的——你是个顽强的婊子,没有哪个女人在经历过这一切还能活下来。”他的语气突然变为嫉妒。“莫凯南总是得到最好的……啊,你真是上乘之选。”继续愤怒地喃喃山自语,他拉高她的裙子,薇雅真希望她已经死了。

正文 第十六章

如凯南要求的,柯芬园及其附近地区布满了巡逻员、警察、警探及更夫。由退役的骑兵组成的骑警精确地将这个区域划成几个部分,分头进行搜查。而持续待在鲍尔街办公室里的康爵士则要求所有进度都必须马上向他报告。

凯南知道康爵士这么想找到薇雅和柯尼尔,不仅仅单纯基于私人的理由。有很多人正密切注意鲍尔街警力当中任何贪污的情事,柯尼尔的事没处理好,就有可能对康爵士——甚至他们全体——不利,阻碍康爵士重组并扩编警察系统的计划。而这很有可能正是此刻所有警力心里的想法,也驱使他们更努力搜寻。

“凯南。”传来泰忧心地说道,一面拉低他的帽檐挡住雨丝。“我怎么也想不透杜小姐为什么会那样逃走。她一定是慌得失去了理智……但是为什么呢?我们都知道柯尼尔是个好人啊!”

凯南摇摇头,走向剧院。他发觉要自咬紧的牙关之间挤出一个答案颇为困难。“我什么都不确定。”他粗声道。

“但是你当然知道,”传来泰不放弃地赶了上来。“柯尼尔没做什么不对的事——他只是跟我们一样在找杜小姐,并把她安全带回来!”

传来泰为老友辩护的这番话,本该令凯南颇为感动,前者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对这一晚所有无法解释之事件的苦恼。传来泰认识柯尼尔已有多年,完全无法接受柯尼尔可能做错事的任何暗示。

凯南知道他应该要表现出同理心,或许也该说一、两句话安慰傅来泰,结果他却发现自己攫住对方的外套前襟。“那么他天杀的在哪里?”他一直努力控制着的火气,此刻像火山似地一股脑儿爆发出来。“不要告诉我柯尼尔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帮我找到他!”

“是……是……”博来泰掰开凯南抓着他外套的手,不解而困惑地看着他。“镇定下来,凯南。老天,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嗯,你一向都这么冷静,即使在暴动中也一样!”

凯南放开他。是的,他在各种暴动、巷战、冲突中都能保持冷静。但这是不同的。薇雅就快没时间了。她有生命的危险,而无法找到她的事实,令某种野蛮的情绪在他的体内扩散并逐渐升高至表面。他突然了解,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否则极有可能会杀人。他仿佛机械般往剧院的方向走去,在那里一位巡逻队队长召来了两个人手。

“你想他们会不会一起私奔了?”传来泰沉思似地说道。“我是说,女士们似乎都很喜欢尼尔,而杜小姐在那一方面确实——”

“给我滚远点,”凯南的声音低而致命。“在我宰了你之前。”傅来泰似乎明白了他不是随便说说,脸色发白地匆忙离开。“我去跟卜队长要他的巡逻队的报告。”

“莫先生,莫先生!!”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令凯南警觉地回头。一名巡逻员由市集北边的街道沿着剧院飞奔而来。“莫先生……他们要我来告诉你…家赌场……这件事你一定会想听……”巡逻员停下来努力喘气。

“快说吧,天杀的!”凯南吼道。“稍后再呼吸。”

“是,先生。”巡逻员急急点头,强迫自己继续说:“赌场老板和他的一些赌客说——”他打住并吸一大口气。“——今晚,一个女孩进入店里,求人带她到鲍尔街,还说一个警探出现并强迫她跟他离开。”

“感谢上帝,”正在附近的傅来泰听见了这个消息,不禁大叫。他一脸释然。“显然是尼尔和杜小姐。他找到她了!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凯南没理会一脸兴奋的传来泰,严肃地问那个巡逻员:“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还不到十分钟前,先生。”

传来泰热切地打断他们。“我要到鲍尔街去等他们,尼尔很快就会把她带到那里去。”

“你去吧。”凯南已拔腿朝罗素街的方向奔去。

赌场很容易找,因为它的里里外外现在全站满了员警,而腰缠沉重钱袋的赌场老板也很容易辨识。

在场的员警见他抵达,都不自觉地让开路,并且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毫无疑问地,他现在一头乱发、满是雨水的脸上没有半丝血色的模样,看起来是挺骇人的。

赌场老板打量着他。“果然是个天杀的狠角色。”他评论道。“你一定就是莫凯南,那个进来我店里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的小妞要找的就是你。”

“把发生的事告诉莫先生。”一名巡逻员催促道。

“那个警探进来我店里要带她走,但是她不肯。那小妞说他会杀了她。”

“然后发生了一场饱击事件。”巡逻员立刻接着说道。

“是啊,”赌场老板没好气地说道。“我的一个顾客试图保护那小妞,结果被那警探用棍子打倒在地上。”想到那个离开的警探,他不屑地呻了一口。“天杀的警察,差点毁了一家诚实的生意!”

凯南感觉恐慌与痈苦正逐渐升高,头颅中央更爆出一阵炙热的压力。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他听贝自己嘶声问道。

这问题引得赌场老板咧嘴露出狡猾的笑容。“我可能知道,”他假装胆怯似地说道。“也可能不知道。”

一个巡逻员失去耐性地抓住他摇了几下,令他愤怒地呱呱叫。“再来啊,”赌场老板威胁道。“看我要不要告诉你们他们往哪儿去了!你有多想把那妞儿弄上床啊?”

“你究竟天杀的想要什么?”凯南声音平和,盯着赌场老板的眼神令对方的气焰消灭了不少。

赌场老板不安地眨眨眼。“我要你们这些一烂警察从此别靠近我的店。”

“没问题。”

“但是,莫先生……”巡逻员对这匆忙成立的交易提出抗议,但是当凯南冰冷的目光扫向他时,他立即就住嘴了。

赌场老板狐疑地望着凯南。“我怎么知道你会遵守诺言?”

“你不知道,”凯南的语调升高到可与外面的风雨相比的、雷鸣般的频率。“但是你可以肯定的是,十秒内你再不告诉我他们往哪儿去了,我一定会宰了你!”

“好啦,”赌场老板说着叫来了一个名唤威利的小男孩。他身形瘦小,看来大概只有十一、二岁,身穿过大的破烂衣服,一顶帽子几乎吞掉一头参差不齐的乱发。“我店里的杂差。”赌场老板语带骄傲地说道。“在那杂种带走那小妞后,我派他跟在后面。”

“他们去了离这里不远的一栋旧房子,”男孩喘着气说。“我带您去,莫先生,长官。

”他开始沿着街道往前跑,不时回头看看凯南有没有跟上来。凯南紧紧跟在他后面。“我知道那地方在哪里,先生。”男孩喊道,加快了脚步。

那栋楼房,或者说是楼房的残余,就像个衣衫褴褛的哨兵矗立在街角,四墙有着大大小小的缝隙,玻璃窗都残破不堪。“那边,”威利在门口不远处停下来,不大信任地盯着它。

“他们去了那里。但是我不要进去,先生……那里面有很多地方都快烂光了。”

凯南几乎没听见他似地走进门内。整座工厂建筑在他四周呻吟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彷佛随时会垮下来。雨水自屋顶及墙面上的裂缝滴下来,但仍对污浊的空气没什么帮助。里头没任何动静或声响,薇雅似乎不可能在这里。有那么一会儿,他不禁想着男孩是不是带错了地方,抑或是赌场老板存心捉弄他。然后,地板上一些脚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向楼梯。

第三和第四阶上有新掉下来的碎片,更上面还有。有人刚来过这里。

这个认知有如当头棒喝。凯南迅速拾级而上,无视脚下摇晃不吻的阶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前所未有的急切犹如热油在他的血管里流窜,直到他感觉皮肤发烫。他一定要来得及找到薇雅……如果真的太迟……他知道他无法在失去她的世界存活。

半跑半爬上脆弱不堪的楼梯,他到了二楼。在一片炽热的红色怒气当中,他看见那头有两个人影……柯尼尔跨骑在薇雅倒伏的身体上,胡乱摸索着她的裙子。一阵闪电穿过破裂的窗口,照亮了薇雅那一头如红宝石般美丽、倾泻而下的红发。她被塞住了嘴,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地躺在那个警探的下面。

一个恶魔般的叫喊自凯南的灵魂深处发出。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以扑到柯尼尔身上,整个人充满了攻击与杀戮的原始需要。另一个人甚至还来不及抬起头来,凯南已跳到他身上。柯尼尔被丢到半个房间远处,发出一声诅咒。他翻滚,伸手摸索着枪套,但就在他碰到枪托之际,凯南抓住他的手臂并以会压断骨头的力道重重压向地固。痛得叫出来的柯尼尔挥出拳头击中凯南的下巴,凯南几乎没感觉到那一击,一心只想做掉他。

“她不值一文,你这只天杀的野兽!”柯尼尔尖叫道,瞪着凯南野蛮而毫无怜悯的脸。

“你不会为一个妓女杀我!”

凯南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对他饱以老拳,直到柯尼尔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停止反击,并以双臂护住脸和头。当姓柯的在地上瘫成一团时,凯南自靴子里抽出刀子。现在,只有死亡可以满足他,而且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他一度信仰的一切,包括法律、公平、正义,都像风中的尘土般消失殆尽。几乎因嗜血的欲望而发狂的他,将刀子高高举起。

但一个模糊的声音令他停下来。他粗重地喘着气,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薇雅正侧躺着看他,她的喉咙上下蠕动,塞嘴布上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凯南浑身紧绷,直到压力令他不自觉地甩甩头。他无法不看她的脸。薇雅的眼睛似乎将他禁锢,令他无法移动。一丝理智穿透了层层愤怒筑起的厚墙,但他猛烈反抗着。

“把脸转开。”他以一种不像他的声音说道。

薇雅立即摇摇头,知道只要她看着,他便下不了手。

“该死的,看别的地方!”凯南低声咆哮。

她没有转开视线。他们的目光僵持不下,他的犹如恶魔,她的则坚持不退,最后她“打败”了他。他咕哝一声,把刀子插回靴子里。对柯尼尔挥出最后令其失去知觉的一拳,他迅速搜查柯尼尔的口袋,找到手铐的钥匙,立刻拿过去为她解开。当手铐在钥匙插入锁孔并应声自她瘀青的腕间脱落时,她不禁轻颤起来。

一取下塞在她嘴中的那块布,凯南立刻把她拉坐到腿上并抱紧她。她的触感——柔软、娇小而且活生生的——令他吐出受尽折磨的呻吟。他的双手在她身上四处摸着,嘴则饥渴地掠过的发丝、皮肤、衣服,彷佛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

“凯南。”她倒抽一口气,在他强力的亲吻下微微退缩。

他发出动物般、充满喜悦及需要的低吼,用力吻住她的唇。

他感觉到她的胳臂伸上来,她在他耳边说话时,气息拂在他耳边。“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我以为……他的脸会是我在这人世间见到的最后一样事物。”

“我的脸才是你在这人世间会见到的最佺一样事物。”他粗声说道。

“我想起了一切……那个人,柯尼尔……他曾经试图杀我。”

凯南知道自己把她抱得太紧,但他似乎就是没办法放松。“我很抱歉,”他终于说道。

“我好抱歉,都是我的错——”

“不,不,请别那么说。”她的双手扣在他的颈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

“我从蓝恩爵爷那里知道了柯尼尔的事。刚刚这半小时里我差点发疯,以为我没法及时找到你。”他呻吟一声将脸埋在她的上衣里。“喔,上帝。”

他感觉她的手指扒梳过他潮湿的头发,并且轻声地说着什么。

“我绝不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他埋在她胸前以模糊的声音说道,令她轻颠地笑了起来。

“好——好,我没意见。”

随着暴风雨在室外继续肆虐,整座工厂也跟着吱嘎作响并且轻轻摇晃着。这些声音使得凯南采取行动。他不情愿地将薇雅移下膝头,拉着她一起站起来。“我得把你弄出这里。”

他喃哺道。

“好。”她厌恶地环顾这污秽阴暗的地方,视线停留在柯尼尔动也不动的身形。“他怎么办?”

“让其它人来料理他。”只要他们安全地离开,他一点也不在乎这整栋建筑会不会垮下来压死那个杂种。他将手臂环在她背后。“你能走吗,薇雅?”

她点点头,而令他惊讶的是,她驶裂的唇泛起一抹微笑。“怎么了?”他问道,心想刚刚那几分钟的恐怖经验是不是让她暂时失常了。

“你叫了我的名字。”她说道,声音有些粗哑而紧张,笑意依然逗留在她唇际。“你怎么会——”

“我稍后再解释。”无法自制地,他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记充满热情的吻。“走吧。”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摇摇欲坠的楼梯,凯南在前面领路,——试过每一阶才让薇雅跟着走下来。她双腿虚弱的程度达她由自己也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安全,她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阵阵寒颤窜过皮肤,她不禁反射性地全身僵硬起来。

“你受伤了吗?”凯南问道,尽避他的声音平稳,她仍听出潜藏的焦急与关怀。

“没有,”她说着咬紧牙关以阻止一阵寒颤。“他没有……也就是说,你在他……之前找到了我。”凯南轻柔地抱她过一级破损的台阶时,她不觉沉默下来。“我很好。”她说,刻意强调的语气意在安抚他。然而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相信。见他一脸严厉,她内心不禁一缩,立刻明白他正无声地为发生的一切自责。

像是遇了永恒那么久的时间,他们终于回到一楼。一走到室外。凯南立刻把她抱起来,而发现他们正被一群巡逻、警探及好奇的路人包围着的薇雅不断推着他的肩膀。“我可以自己走。”她说,这同时人群中传出阵阵赞美与如释重负的声浪。

凯南完全不管四周的一切,继续抱着她。一位巡逻员的队长下马并尊敬地朝凯南行个礼。“先生,”他说道。“很高兴见到杜小姐安然无恙。”他看看摇摇欲墬的工厂。“柯先生还在那里面吗?换句话说,我们该——”

“他还活着,”他说道,一副对这事实不大高兴的口吻。“不过需要有人帮忙才能从二楼下来。”

队长苦恼地蹙起眉来。“那地方像个死亡陷阱,任何人进去都很危险。”

“那就先把那废墟夷平,再把姓柯的挖出来,”凯南平直地说道。“我不在乎你们如何抓到他。”

凯南对前同僚的无情使队长不安地眨眨眼。“先生,请容我提供我的坐骑?”他手一挥,示意一名巡逻员牵一匹栗色马上前来。

凯南抱薇雅上马,自己跟着骑上去。他对那形近倾颓的建筑投以冰冷的一瞥。“柯先生被带下楼时,立刻逮捕他并送到鲍尔街的拘留室。我跟那混帐还有事未了……等康爵士间完话之后,他就是我的。”

“是,莫先生。”队长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敬畏及惊惶。显然他绝不敢得罪凯南。

累得顾不得礼仪的薇雅跨骑在马背上,裙摆扯高到膝间。她向后靠着凯南,他则以平稳的手臂环在她身前,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的肋间将她紧压在胸前后,示意马儿开始小跑步。已经过于疲倦且僵硬的她一时无法配合马儿的动作,不过打在脸上冷冷的雨丝和迎面而来的清新空气,加上酸疼的四肢,在在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凯南竟然来找她,她惊奇地想着,而且阻止柯尼尔杀她。这一个令人费解的奇迹,令她心中充满感激,以及一种超越先前所有感觉的亲密。现在她知道他为了她愿意冒任何险、做任何事,他对她的感情超越所有人。她还知道他本来大可以杀了柯尼尔,却因为她而改变主意。这念头在她体内引发一阵喜悦的震颤。凯南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习于主宰一切……但她却有影响他的力量,只因为他爱她。

品味着这感觉,薇雅更加紧挨着他,丝毫不在意这趟冷飕飕而不舒服的骑程。他们来到鲍尔街四号时,四周一片黑暗,连路灯的光线都几乎穿不透雨势。凯南先下马,再小心翼翼地夫薇雅下来,双手一直留在她的腰间稳住她。她仰头对他微笑,感觉到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之下的担忧。

“我很好。”她说道。

他脸色一凛。“我不断想到你躺在地上,而姓柯的在你上面——”

“但是你阻止了他。”她摸摸他的脸颊,他长满短发的颊肤在她快冻僵的手指下感觉分外温暖。一阵强烈的情绪掠过他全身,连她的手掌都感觉得到。

“万一我没有及时赶到呢?”他嘶声问道,眼珠颜色深黝到近乎黑色而非绿色。

薇雅怜悯地望着他,了解到他就像她一样需要安慰,或许更需要。自他弟弟死后,凯南再也不愿面对失去在乎之人的可能性。他从不允许自己真的爱某个人,因为他不想在承担这种痛苦的失去。

“那也不是你的错,”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有些事是你无法控制的。”

不过这并非他想听到的,她突然发觉,他无法承认任何事是他无法控制的。

“真是令人备感安慰,”他喃喃道,一道浓眉讥刺地挑起。“你没有更好的台词吗?”

见他又变回平时的他,她设法微微一笑。“嗯,你及时赶到了啊,”她说。“而且及时救了我。为什么要为假设的问题而自寻烦恼呢?”

“因为我……”凯南皱起眉。“因为一个男人不会每天都发现某个娇小、脆弱而且很容易招来意外的女人,是他的世界之中心。”

“很容易招来意外?”她佯怒地问道,心里却正因他其余的话而雀跃不已。

康爵士的僮仆恩尼上前来把马儿牵到宅子后的马厩去。令薇雅惊讶的是,凯南并未带她走面南的小院落的入口,而是直接进入屋内。这栋主建筑的后面连接着办公室及侦讯室。

“这些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薇雅问道,占据室内各个角落形形色色佝人,令她本能地更挨近凯南。

“线民、罪犯、候选陪审员、律师……你所想得到的都有。”

“总是这么多人吗?”

“这根本不算什么,我还见过这四道墙几乎被挤破的光景呢!”隔着人群,凯南对正试图引导人潮进入正确房间的女管家点个头。看见他之后,她急忙走过来,接着又打住脚步,嘴巴形成一个大大的“O”字。“天老爷,”她喃喃道,目光由他湿淋淋而邋遢的外表看向薇雅。“你们两个可真引人注目,莫先生。”

凯南的嘴角弯出微笑,但显然他此刻没有闲聊的心情。“我现在就需要见康爵士,”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杜小姐……应该是狄小姐……饱受惊吓与折磨,非常需要休息。”

“是的,当然。”管家关爱地看看薇雅。“请这边走。”她领着他们穿过人群来到康爵士的办公室。这个有着面对街道的长方形窗户的小房间里,摆设着橡木家具、笨重的书架以及一颗地球仪。

正在跟两个看起来像是会计或是助理谈话的康爵士一见到凯南带着薇雅走进来,立刻打住。“凯南,”他说道,看着他们两人的灰眸一闪。“柯尼尔呢?”

“他很快就会被带来这里。”剀南磬告平直地诟。

不知怎的,康爵士似乎只看看凯南的脸,就了解了发生的”切。他闭上眼睛,双肩微微垂下,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揉揉太阳穴,彷佛突然头痛起来。“佟太太,”他对管家说道。“拿些热饮和毛毯来。”

“是的,先生。”她立刻衔命离开。

康爵士示意那两个人离开并关上门。办公室外的嘈杂声响变得模糊,但仍隐约可闻。康爵士以手势要凯南及薇雅坐下。

薇雅微微颤抖着,对凯南揽在她背后的手臂倍觉感激。她的衣服又湿又黏,而且头发和外套上的污泥更是令她尴尬不已。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能洗个澡,干干净境地找张温暖的床睡上一觉。

“这不会花太久的时间。”凯南看出了她的疲惫,轻声说道。

康爵士也听到了。“的确不会。”他拉了张椅子到薇雅面前。他的大手握住她手的举动令她大感意外,她睁大眼睛望进他严肃的灰眼中。“小姐……”他一开口就又闭上嘴。

“我姓狄。”她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微笑。

“狄小姐,”他柔声重复道。“你一定感觉像是历经浩劫归来。”

尽避筋疲力竭,薇雅还是因为他的话而笑出来。“多少吧!”

“这桩不幸的事件竟是我手下一个警探所为的事实,令我难过得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你所受的煎熬……但是只要你有任何我帮得上忙的事,我一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你只需开口。”

“谢谢您。”薇雅柔声回答,觉得一个全伦敦最有权势的男人向她道歉,实在令人有些不安。

似乎满意了之后,康爵士放开她的手,等佟太太带着毛毯回来。等薇雅舒适地里在羊毛毯里,冰冷的手中捧着一杯热茶之后,治安官的目光又回到她身上。“狄小姐……请尽你所能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我。”

偶尔有些词穷地,薇雅描述了这一天自凯南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凯南不时插进来做必要的补充与解释。唯一的打扰是门上传来一声奇特的刮擦声。薇雅停下来,四下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康爵士翻个白眼,起身去开门。一只浑身条纹的无尾大猫施施然逛进办公室,并且公然打量着两位访客。“砍砍。”康爵士警告的口吻想必会吓得许多人立即躲到角落里。

不过,砍砍叛逆地“瞄”了他一眼后,直接就跳到薇雅腿上。薇雅立即把她半满的杯子交给凯南,这同时猫咪也在她的腿上舒服地蜷成一团大毛球。

哺喃地说着抱歉,康爵士作势要把猫移走。但是薇雅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她说进道。“我喜欢动物。”

康爵士眼中闪过回应的笑意。“嗯,现在你见识到鲍尔街真正的老大了。”他指着那只神气活现的猫说道,回到他自己的座位。

在满意的发出咕哝声的猫咪作陪下,薇雅终于说完所有的细节,并且疲惫地眨眨眼。办公室里十分暖和,而明白自己终于安全,令她数周内第一次感到平静。她感觉凯南的手伸到她湿又脏的头发下的颈背,他轻柔的碰触安抚了她。

康爵士若有所思地望着墙上那幅风景画之际,室内一片沉重的沉默。油画鲜活地呈现着在远方起伏的森林,以及小丘衬托下潺潺流过岩石与危崖的一道银带般的小溪。薇雅猜想在此刻这样的情况下,康爵士一定很想置身如画中一样宁静的地方。

“柯尼尔。”他轻声说道,彷佛正在整理脑海中的记忆。他的灰眼中闪着冷冷的光芒,其中蕴涵着愤怒及一丝哀伤。这件事对康爵士而言,既是个人的、也是事业上的悲剧。

“我对发生的事感到很抱歉。”薇雅诚挚地说道,目光转向凯南。“这会造成你和其它警探的困扰吗?”

凯南面带一抹笑意地看着她,眼神是安抚的。“不必担心,甜心。鲍尔街见识过比这严重许多的景况。”他俐落地把猫抱下去,毫不理会牠龇牙咧嘴的抗议,并催促她站起来。“狄小姐该回家了。”他对康爵士说道。“明天我们再来处理公事的部分。”

“我的马车会送你们回国王街。”康爵士打开门,叫来他的僮仆并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这时管家出现,问说是否还需要为薇雅拿些什么东西。

“我们暂时告一段落。”康爵士说道。“谢谢你,狄小姐,希望你能尽快从今天的不幸事件恢复。”

“我好好休息之后就会没事的。”她说道。

康爵士的话使得凯南担忧地皱起眉来。“我应该派人去请凌医生。”他说道。“在折腾了这么一天之后,他应该来看看你。”

“再一次吗?”薇雅立刻摇摇头。“我当然不需要在一天之内看两次医生。你想要就自己去看,我只想回家。”

“那就回家吧。”他柔声说道,带着她走出办公室。

佟太太在走道上望着那小两口儿离开。当她回头看见康爵士时,脸上浮现愉快而有趣的表情。“嗯,”她说道。“看来我们的莫先生终于陷入爱河啦!”

“而且陷得很深,”康爵士语带挖苦地说道。“可怜的家伙。”

一抹关爱的微笑使管家的圆脸亮了起来。“有那么一天,先生,某个小东西可能就会让你陷于和莫先生一样的处境。”

“我会先割断自己的喉咙。在这同时,我想要一壶咖啡。”看来管家对这个要求不大高兴。“在这种时候?我可不准。你需要的是休息,而且是很多的休息,可不是更进一步折磨你那些神经的黑色毒药。”

康爵士叹着气回到他的办公桌后,继续忍受着未完的训话。

正文 第十七章

一回到国王街,迎接薇雅的是忧心忡忡的柏太太与泪眼汪汪的玛莉,她们两人都因为听到柯尼尔打算伤害薇雅而大感惊愕。

“你应该要告诉我的,小姐!”管家大声地说。“如果你告诉我,我会尽一切的力量帮助你。”

“对不起,”薇雅带着虚弱的微笑回答。“我因为突然恢复记忆而感到非常震惊,而且当时又很怕柯尼尔,我一定是慌了手脚。”不想伤害任何人的感情,她没有承认真相是:她并不确定仆人是否会为了她而对抗鲍尔街警探。“幸好,最后并没有太严重的事情发生,而这一切都要感谢莫先生。”

“看来又有人会根据这个事件写出一本小说了,”柏太太说。“莫先生的鲍尔街传奇又添一则刺激冒险的故事。”

“比较像是鲍尔街蠢事吧,”凯南低声含糊地说。“这整件事都是我的错。我原本是要找傅来泰保护薇雅——我实在不应该同意柯尼尔过来。”

“你并不知道他想伤害我,”薇雅反驳。“没有人怀疑过他——即使康爵士也没有怀疑过他。”

凯南以皱眉当作回应,显然并不接受她为自己做的辩护。他温柔地举起手将松落的一缙发丝拨回原位。“柏太太,”他说,但仍看着薇雅。“我相信狄小姐需要沐浴,而且或许也需要一杯加了白兰地的热牛奶。”

“喔,对的。”薇雅想到可以泡在热水中就开心地颤抖。

“我们会好好地照顾她的,莫先生,”管家向他保证,并指示站在旁边的女仆。“玛莉,你和其它人帮狄小姐把浴盆装满热水,另外也在客房里帮莫先生准备热水。”

“是的,柏太太。”玛莉热心地回答,并马上快步离开。

凯南以非常轻柔的语调对薇雅说:“要我抱你上楼吗?”

薇雅微笑地摇摇头。她完全沈浸在凯南温柔且温暖的注视中,几乎不知道管家已经离开。“沐浴之后你会来找我吗?!”她问道。

他面无表情,但是当他靠近亲吻她的太阳穴时嘴唇非常柔软。“不会,”他轻声地低语,使地几乎听不到他的回答。

惊讶的她稍微后退。“不会?”

“今天你已经折腾了一整天——今晚,你的床上并不需要一只发情的猛兽。”

薇雅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依偎在他怀中。“如果我希望他在我的床上呢?”

“你需要睡眠。”他坚定地说。

“睡觉太浪费时间了。”

他不禁发出笑声,双臂慢慢地环住她。她的耳边感觉到他的呼吸。“这证明了你有多累,你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知道。”薇雅坚持,不让他推开她。

“甜美的薇雅……”凯南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今天对我来说也很难受。我怕如果我今晚去找你……”他停下来找适当的字。“我不认为我会有任何……”

“力气?”她补充。

“自制力。”

“喔。”薇雅看着他高深莫测的脸,感到香咽困难。“但是如果你——”

“去吧,”他低语着,轻轻放开手臂将她转向楼梯,坚定地推了一下。“今天我经历了很多事,薇雅。我不放心自己今晚跟你在一起。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见。”

薇雅皱着眉爬上楼梯,且不时地回头看他。等到她步上最后一级阶梯,凯南才转身走向书房寻求他非常需要的白兰地。

薇雅在仆人的协助下洗了两次头发,当热水将每一丝污垢洗去时她快乐地叹了一口气。

温暖的热水杼解了紧绷肌肉中的疼痛,也让深入骨髓的寒冷暖和起来。热水与掺了白兰地的牛奶让她完全地放松。沐浴后,她穿上干净的棉质睡衣与身前有一排珍珠钮扣的睡袍,昏昏欲睡地坐在壁炉前,让仆人小心地梳着她微湿的头发,并让炉火的热度烘干那头深红色的发丝。“要再喝一点牛奶吗?”柏大大问道。“还是要吃点什么?一盘吐司,或一碗汤……还是一颗蛋——”

“谢谢你,不用了。”薇雅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

了解她很疲累且需要独处,管家对玛莉点点头,准备一起离开房间。“如果你需要任何东西就拉铃叫我,狄小姐。”柏太太轻声说。

薇雅半闭着眼睛,将赤着的双脚伸向炉火,看着黄色的火光在脚趾上方跳舞。她心里在想,不知道凯南是否也洗好澡了,或者已经在客房里睡着了。她知道他已经决定她最需要的是睡眠,因此今晚会遵守诺言不来找她。他当然是对的。但是,她需要跟他在一起,需要他的怀抱与安慰,而且也想安慰他。

今天傍晚她刚与死神擦肩而过,且距离她生平第一次面对死亡的威胁,还不到一个月,这些事实使她极度渴望能更加充分地品尝生命中的每一刻。因此,睡眠真的是非常浪费时间……尤其当她所爱的男人与她只有一房之隔。

薇雅尚未意识到山自己已下定决心,已经来到客房的门前。她以些微颤抖的手指转动门把,并进入通往睡房的小前厅。一如她住的主套房,壁炉里低低的炉火将整个房间洒满了闪烁的红色亮光,映出的影子在角落里跳舞。

而在床上……眼前的景象使她停下脚步,并感到慌张且心跳加速。凯南躺在大床上,一只脚挂在床边,另一边的膝盖弯起。他拿着一本书,蹙着眉头在阅读,嘴角微微向下。而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衣物。

火光照出他的皮肤呈现琥珀色,且在黑亮的头发洒上金色的光点。从喉咙下方的三角凹陷,到腿上的黑色毛发,他顺长而结实的身体展现在她的眼前。兴奋与困惑的混乱中,薇雅惊讶地发现不穿衣服的他看起来巨大许多。而且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裸体。

薇雅知道她一定发出了微小的声音,因为他眯着眼睛向她看过来,且自然地用打开来的书遮住重要的部位。这个保护动作使她觉得很有趣,而他严峻的皱眉只增加了滑稽的效果。

她咬着嘴唇,忍着不笑出来,继续往房间深入。“你不该在这么暗的光线下看书,”她说话的声音微微沙哑,显然比自己所想象的更为紧张。“你的眼睛会太辛苦。”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如果你不再回你的房间,太过辛苦的就不会只有我的眼睛。”

好象没有听到他的命令,她关上门,迈出谨慎的脚步接近床边。“我不困。”

凯南坐起身,双脚放在床边,当他用书遮住双腿之间,腹部的肌肉起伏着。“你只要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不用一分钟就会睡着。”他的眼神同时扫过白色的棉睡衣,停留在那一排钮扣上,呼吸的声音似乎随之改变。受到鼓励的她更加走近些。“我是说真的,薇雅,”

他警告着。“今晚不要。”

“难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我只想做对你最好的事。”

“你就是对我最好的事。”注视着他碧绿的双眼,她将手伸到睡袍的第一个钮扣上拉扯着。紧张使她的手笨拙,而且要将珍珠钮扣穿过丝质的小扣环本来就很难。凯南沉默地直视着她,突然的窘迫使她脸红,并更用力地绞着钮扣,使得一颗小钮扣绷开掉到地毯上。接着,薇雅发现还有十几颗而感到非常沮丧。依照这个速度,那件睡袍大概要花一个晚上才脱得掉。她只好放弃这个无望的举动,并苦着一张脸看着凯南。“对于勾引男人,我很不熟练,是吗?”

突然间,凯南手上那本书飞过半个房间,掉到地毯上发出一声问响。薇雅因为突然被抱到床上而倒吸一口气。凯南弯身靠向她,宽阔的肩膀遮住了炉火。“依照我现在硬得像根铁棍的状况来看,”他沙哑地说。“我只能说你做的事是对的。”

她被一个身长超过六尺、结实且充满欲望的身体紧紧地抱着,他男性的象征抵着她的小肮,而一只大腿压在她腿间。她的手臂试探性地环住他的腰,并将手放在他坚硬的背上。对于他的身体如此灼热而感到很惊讶。“你的皮肤好烫。”她低语,冰凉的手指在他肌肉收缩的被上游移。

他从齿间呼吸,似乎非常痛苦,使她因不确定而呆住。“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没有……”凯南将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并用脸颊摩擦她火红的如丝秀发。“你抚摸我的时候,我不确定自己是在天堂还是地狱。”

“这是好现象吗?”

“是的。”他说,声音从她发间传出。

她在他耳边微笑,并用手臂锁住他的背,以全部的力量抱住他。凯南在她喉间与脸颊上低声诉说爱意,从容地轻吻着她的肌肤,并用手指解开她睡袍的钮扣,缓慢且从容不迫地将每一颗珍珠从环圈中释放出来。

“吻我。”薇雅喘息地说着,对于他嘴唇轻柔且撩人的触碰并不感到满足。他的唇覆盖住她的,有所保留地逗弄着她,而她的手臂环住他的颈子并将他的头拉得更近。他张开嘴给她一个渴望已久的热吻,使她忍不住呻吟,而他的舌头性感地爱抚探索着她。

发现睡袍已经敞开,薇雅挣扎着脱掉这件衣服。他用更多的吻安抚她,并将结实的手臂伸至她的颈子下,帮她把睡袍脱掉。现在,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只剩下那件薄棉睡衣。他隔着薄布爱抚着她,找到胸脯的形状,用温暖的手罩住,且温柔地挤压着,直到乳尖因手掌的摩擦而坚挺。

因兴奋而颤抖的薇雅逐渐大胆地抚摸着他,指尖放在他背脊的凹处,那向内弯曲的弧度两旁有着结实的肌肉。接着她更往下摸索,感觉到他的臀部,双手因那充满阳刚味的曲线而感到快乐。当她触摸他的臀部时,他的身体移动了一下,急促地推向她,而他坚硬的男性象征轻轻推进她的睡衣在大腿间所形成的低洼处。她因他情不自禁的推进而吃惊,并想起他第一次跟她在一起的情形,以及她体内亲密的撕裂与因此而造成的疼痛。

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不安,凯南在她身上静止不动,用手肘撑起自己以免压到她。“不要害怕。”他沙哑地说。

“我不怕,”她撒谎,并强迫自己松开拳头。她把手平放在他的肩膀后面。“你说过如果我准备好,就不会痛。”

“没错。”他亲吻她,唇温柔地覆盖住她的,而他的吻不可思议地变得非常甜美。她完全敞开心胸来接受这个吻,在他身下!她的身体非常柔软且表现出完全的信任。甚至当他停下来将她的睡衣完全脱去时,她也没有再次感到紧张。他用双手捧住她的浑圆,先亲吻一边的玫瑰色蓓蕾,再亲吻另一边。他张嘴含住她敏感的乳尖,而她可以感觉到他舌头的爱抚。

这轻柔且令人发痒的爱怃,使她供起身更就着他的嘴。然后他抓住她的膝盖,并一直向上抚摸,直到碰到保护着她女性纤细部位的毛发。他的指尖轻轻地玩弄着红色的毛发,滑动并挑逗着,直到她发出呻吟并将女性核心直接推向他的手。

凯南因为努力克制自己而颤抖。他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指尖可以感觉到湿意……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等到她开口求他。对她低声诉说爱意,他亲密地爱抚着她,指尖探索着直到发现了她身体的人口。他感受着她急促的呼吸,以及当他将手指深入并爱抚着她女性核心时所产生的一阵颤抖。她抱着他的肩膀,似乎不能决定是要将他拉近还是推开。当他将手指深入到无法再深入时,看着她的脸,发现她双眼紧闭而赤褐色的眉毛纠结在一起。靠向她的胸脯,他轻咬住粉红色的蓓蕾并有韵律地拉扯着。

“求求你,”她终于倒抽一口气,无意识地打开双膝并展开大腿。“请你……我快受不了了,我……”

“你现在想要我吗?”他问道。

“请你。”她再次请求,双颊泛红且潮湿。

他压住她,心跳因欲望而加速,并将自己置于她大腿之间用力顶住她。突然间她张开双眼,并将双手置于他们之间。她的手掌推着他胸膛紧绷的肌肉,且开始扭动并挣扎着适应他。“喔,我不能——”她不稳地说着。

“为了我你要承受,”他低语。“你可以承受的,薇雅。让我进入你的体内。”他增加了力量,而当他开始进入,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已渐渐放松,变得滑顺并且欢迎着他。因松一口气而呻吟,他慢慢地进入她,直到他完全被她的温暖所包围。她呻吟着,双手环住他,将他紧紧地抱住。生理的感觉与情感一起在体内激荡,愉悦如洪水般将他淹没。

部分的大脑停止运转,且当身体的感觉主宰一切时,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他更深入地推进与爱抚她,调整角度来感觉她的女性核心。她笨拙地向上推接受他的深入,努力想要更靠近他。他满足地呻吟着,巨大的双手滑至臀部下方,引导着她同步与他律动。

薇雅抱住他的背,用力将小肮向上推,力气之大几乎可以抬起他的重量。她的存在似乎是为了寻求这种欢愉。她看着他黝黑的脸,五官分明且被汗水濡湿,此时,她感受到双腿间一阵强烈的收缩,一切事物都变模糊了。凯南猛吸一口气并更用力地推着,轻咬她颈子与肩膀间细致的肌肤。接着薇雅拱起身达到高潮,并感觉到一连串的喜悦扩散至全身,直到整个身体都被这种激情所侵袭。

在她的震撼里,她知道凯南也达到高潮了,他的节奏在最后几次冲刺后终止,喉间发出一阵低吼。他继续留在她体内了两分钟,然后放开她,并在她身旁休息。她依偎在他弯曲的手臂上,全身发热、筋疲力竭但很满足,且感觉到他在亲吻她的太阳穴与耳朵边缘。

“我爱你。”她低语,同时也听到他说出相同的话。困倦地微笑,并让疲倦侵袭而上,在凯南的气味与存在包围中,薇雅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正文 第十八章

因为感觉到凯南下床,薇雅醒来,带着浓厚的睡意发出抗议。她听到他小声的笑了,并回到她怀中一会儿,温柔地亲吻她的喉咙。他下巴新长出来的胡子摩擦着她的肌肤,使她愉快地颤抖。

“你再睡一下,”他低语。“我要去鲍尔街了。”

她环住他的脖子。“已经是早上了吗?”

“恐怕是的。”他用鼻子爱抚着她如瀑布般狂野的头发。

薇雅抚摸着他强壮的背。感觉他阳刚味浓厚的肌肉曲线、身体的重量以及尚未刮过胡子的粗糙脸颊……还有一只迂回在她腿间的毛茸茸长腿。“留下来陪我,”她恳求,而当他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浑圆时,愉悦地扭动着。

凯南用带着笑意的低吼回应她,困难地抗拒这诱惑。“不行,宝贝。康爵士在等我,而且今天我有很多事。但是,我会尽快回来。”他吻着她胸脯雪白柔软的肌肤。“我打算今后除去必要的几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要留在你的怀里。”

薇雅抚摸他的黑短发,带着明显的渴望看着他的脸。“但愿那可以成真。”

他碧绿的双眼专注地看着她,缓缓爱抚的手使她颤抖。“为什么不能,吾爱?”

“因为……”她发现很难清楚思考,因为他的手停留在她的小肮,大拇指轻刷过肚脐的边缘。“嗯,梦想归梦想,”她勉强地说了。“现实也必须考虑。”

“到目前为止,我所经历过的现实比别人的十辈子都多,”凯南告诉她。“我想试试满足我的一、两个梦想。”

“例如什么?”

“以娶你为妻开始。”

这句直截了当的话使薇雅感到震惊。从她今早醒来到现在,脑中所有的想法里,求婚绝非其中之一。她努力地恢复判断力,并迟疑地回答:“我……我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因这个提议而感到很荣幸。”

“那你呢?”他轻声地问。

“我怕,呃,你——”薇雅闭上嘴不确定地看着他,同时离开他温暖的身体。她用床单包住自己,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凯南,而这使他皱眉。

“薇雅,”他说,伸手整理她的头发,使其流泻于她身后。他非常小心地触摸她,指尖几乎没有碰到她脆弱的肌肤。“我实在不应该现在提起这个话题。你还很疲累,而且我在赶时间。但是除非你告诉我在怕什么,不然我绝不会离开。”

薇雅一直盯着发亮的蓝色丝质床单,然后回答:“我想你要我只是因为我和我姊姊一模一样。”凯南没说话,停顿几秒后,她强迫自己继续:“你一开始想要的是薇安……而我绝不会因此而责怪你。她很有经验又很刺激,所有的男人都想要她。这一点我绝比不上她。而且当某天早晨你在我身旁醒来时,如果看到你眼中的失望,我会受不了。”

凯南目瞪口呆的想着,为什么她会有如此令人意外的不安全感。薇雅怎么会迷失在她姊姊的阴影之下?天啊,薇安所知道的床第技巧绝比不上薇雅对他的吸引力。对男人而言,薇雅很温暖、聪慧且全心全意地付出……不论房里或房外都是理想的伴侣。

“你这个甜美……漂亮的……小傻瓜,”他听见自己低语。“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比较喜欢她?你怎么可以怀疑我的感情?相信我,我完全分辨得出你和她的不同,而且我很能够决定自己要的是什么。”

因为她怀疑自己的价值而感到气恼,他一把拉掉她身上的床单,对她惊讶的叫声毫不理会。他轻易地抓住她的手腕并将她的手拉至他的胯间。一感觉到她冰凉的小手压住自己,他立刻感到一股欲望的悸动,并快速地硬挺起来。“感觉它,”他沙哑地说并移至她身上,专注地看着她的脸,而她的脸颊逐渐变红。“感觉我,并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有看到失望吗?”

“你因为我是处女而向我求婚,”她说。“而你必须当一位绅士,做出正确的事。”

凯南以热吻覆盖住她的嘴,直到她因欲望而发出呻吟。“我并没有绅士到那种地步。”

他沙哑地说。

薇雅疑惑的眼神锁住他的。“你曾经说,你不是结婚的料。”

“如果对方是你,我就是。”

“你不需要这样,”她急切地说,收回手放在身旁。“我希望你了解……你并不需要为已经发生的事负责。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很亲密的朋友——”

“我不想要朋友,我要妳。我要每一天、每一夜,以及我余生的每一分钟都和你在一起。”凯南紧紧地抱住她,盯着她泛红的小脸。而他所看到的不禁让他沙哑地问:“你不想要这样吗?”

她的脸颊更红了,然后地快速地点个头,无声地说出:要。

“谢天谢地,”他说,将她脸上的头发往后拨。“因为,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现在,还有什么阻碍在我们之间的事吗?”

“你的工作……”她的声音因费力的坦白而沙哑。“知道你长时闽处于危险清况中,我会很痛苦……每天早上你离开我以后,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如果我少爱你一点,还有可能承受得了……但是,我不觉得我可以过这种生活。”

他紧紧地抱住她。“我已经决定要离开鲍尔街警力了,”他说。“我这辈子已经花太多时间在街上。现在我有一些别的工作机会……我会找一些其它的事来做。”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她严肃地问道。

他点头并亲吻她的额头。“成为我的妻子,薇雅。”

薇雅看着他碧绿的眼睛无法回答。她从没想到自己会爱他爱得这么深。但是,她心里却感到一丝不安必须正视它。她想根除这种感觉,找出它来检视并找到她所需的答案。然而,她现在无法思考。她需要独处,也需要一些时间细想。

“给我几天,”她哀求。“这样的决定我需要点时间想想。我想回家,看看姊姊,并……再次找到由自己。”

凯南皱眉,微微摇头。“找到自己?你说你已经完全恢复记忆了。”

“对,但是我不觉得已经回到以前的自己。而且,我想回家宁静与独处几天,或许可以开始改变我的生活。”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薇雅,”他简洁地说。“你爱不爱我?”

“我爱你。”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眼中瞬间充满感情。“我真的爱你,”她又再说一次,声音低沉且热情。

“那么接受我的求婚。”

“还不行。”她说,和他一样地固执。

他挫折地笑了,看起来很想用力摇晃她。“可恶,你为什么不直接答应呢?你只是在拖延必然会发生的事。”

“我有答案时就会告诉你,”她说。“现在还不行。请你有点耐心……”

“我不可能有耐心,我太想要你了。”凯南的嘴覆盖住她的,并以挡掉所有事物、只剩单纯感官的方式吻着她。舌头在她口中挑逗爱抚着,慢慢地诱惑着她,使她饥渴地抱紧他。

他们之间还有些床单……因为突然很想感觉他全部的肌肤,她奋力推掉床单。他也马上顺从,硕大的身体贴向娇小的她,强壮的肌肉磨蹭着她,他的男性特征抽搐急切地抵着她的大腿之间。她展开身体迎接他,从喉间发出渴望与欢迎的声音,他因她的热切而微笑。

“薇雅,”凯南低语,将手伸至她红色毛发的顶端,手指绕着圈圈并挑逗着。“你知道你是属于我的,不是吗?”从他肿胀的柔软上,他感到一股湿意,她已准备好迎接他的进入。他吻着她的喉咙,停下来呼吸着她身上昨晚沐浴后搽上的香草水所残留下来的微弱香味。

他抵着她,她感觉到他温柔地进入她体内。

“我还要更多。”她喘息地说着,希望他可以更用力地深入,怛是他费力地控制自己,从容地推进,使她绝望地扭动着。

凯南低语要她耐心,并在他身下放松,但是对于控制自己的回应她还是个新手。颤抖且留着汗,她一再地向上拱起身子,拉扯地抓住他、直到他终于心软、呼吸急促地笑了。顺从她沉默的要求,他紧紧地与她结合在一起,深入她体内使欢愉像闪电般冲击而至。与他交迭在”起,她因身体获得释放而呻吟,直到每一寸肌肤都感染着喜悦。

“嗯,”凯南几分钟后说了,因埋在她胸前使声音有点模糊。“这应该可以给你一点东西去思考了。”

无法不微笑的薇雅环住他的头,吻一下他浓密的黑发。“快,”她低语。“你要迟到了……我不希望你得向他们解释迟到的原因。”

“他们不需要问,”他回答,并没有移动。“我的床上有全英国最美丽的女人……我不迟到才有问题呢!”

结果凯南只比平常晚几分钟到达康爵士的办公室。”看到对方眼中的阴沉,他便尽力掩饰出自己的好心情。如同以往一样,这位治安官的表情很沉着,但是凯南感觉到混乱的思绪与忧虑正在表面下翻腾。无疑地鲍尔街受到报社、民众与政府的围剿。

凯南知道,若不是前一晚在薇雅的怀中享受着欢愉,他一定会和康爵士一样的忧心忡忡。他差点就要建议这位治安官去为自己找个女人。但是,凯南不准备干涉别人的生活……尤其是一个以保护自己隐私出名的男人。

询问过薇雅的状况后,康爵士说柯尼尔被监禁在拘留室,并且在康爵士和一名书记员的眼前坦承所有的罪状。对这个消息凯南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康爵士可以让一块石头供出罪行。柯尼尔将会被控告并接受审判,而康爵士只需要狄薇雅在当天下午来他的办公室,并让书记员写下她的证词即可。他将会尽可能有效率且安静地处理这整件事,并试着不要再次引起大众的注意。

“那么薇雅不需要在法庭上面对柯尼尔。”凯南说,在抵达这里之前他已经准备好理由。即使要他下地狱也绝不让薇雅和柯尼尔共处一室。

“不用,不需要让狄小姐再经历另一次的折磨,”康爵士回答。“她在办公室里的证词再加上柯尼尔自己招供的罪行就足以起诉他,让他在国王法庭中接受审判。”

“那蓝恩爵爷呢?”凯南问道。“他今早会被逮捕吗?如果会,我非常乐意去抓他。”

治安官正准备喝咖啡,听到这会议时咖啡杯停在唇边,惊讶地看着凯南。“看来你还没有听说,蓝恩爵爷已经死了。”

凯南稍微摇摇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你说什么?”

“昨天傍晚他好象中风了,就在你离开布铎俱乐部之后。”

凯南摸摸他刚刮过胡子的下巴,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他很高兴这个混蛋终于下地狱了。但另一方面,他很生气蓝恩爵爷可以免于被控告、审判与惩罚的羞辱。“很好,”最后他冷酷地说了。“我只希望我曾在布铎俱乐部留久一点看到那场好戏。”

治安官因为这句冷酷无情的话而皱眉。“你太感情用事了,莫凯南,虽然我知道原因。”

凯南并没有回应这句指责。他一点都不会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依他之见,蓝恩爵爷死有余辜。然而,另一件事困扰着他,必须在讨论他未来计划之前先解决这个疑惑。“我并没有你那冷静的特质,长官……虽然天知道我希望我有。”

“嗯,不管你冷静与否,我有一个工作机会要给你,希望你慎重考虑。”

“什么样的工作?”

“嗯……这和我刚接受的委托有关,除了我现有的管辖权以外,我已答应担任艾塞克斯、肯特、贺福郡与萨里郡的治安官。”

凯南惊讶地看着他,吹了一声赞赏的口哨。这些新的职位将康爵士的影响范围扩展到相当大。到目前,他已经一个人兼两人份的工作。现在,他将需要做六人份的工作。而就凯南所知,还没有任何一位治安官曾被赋予这么大的职权。

“大众会开始骚动,”康爵士自嘲地继续说。“一般的舆论将说我贪图权力,且已超过我正当的管辖权。或许我的确如此。但除此之外,我看不到其它打击犯罪的方法,只能把它视为一场对伦敦与伦敦以外地方宣战的战争。”

“那么批评你的那些人大可去上吊吧。”凯南评论着。

“如果他们愿意。”康爵士悲哀地同意。

凯南微笑着和这位治安官握手。“恭喜你,”他开心地说。“未来将有一连串的工作等着你。我不会想和你遇到相同的状况,但是我相信你自有办法处理。”

“谢谢你。”康爵士低语,面无表情但是眼中突然出现一丝兴味。“其实,这就与我要问你的问题有关。我希望你可以担任副治安官,在我身边做事。”

凯南无比惊讶地看着他。这个主意立刻就植入他的脑海。做为一个治安官让他可以去做那些一直很令他着迷的工作,同时又可以免除在街上工作的危险。他必须要学习很多跟法律有关的东西——他很欢迎这个挑战——且还是需要调查困难的案件。然而,他忍不住想到这位治安官过着禁欲、规律又勤勉的生活,并马上与他自己的生活做了个比较。他不由得怀疑并自我解嘲地笑了。

“这个职位将自动授与荣誉爵位,”康爵士说。“如果这可以吸引你。”

“凯南爵士,”他笑着说,并因这奇怪的称呼而摇头。“可恶。我应该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机会,但是……我觉得我不适合。”

康鲁士专往地看着他。“为什么?”

凯南犹豫着,低下眼看着他的手。他关节与手掌的皮肤因前一天的事件擦伤破皮。“你也看到了我对何尼尔所做的事。”他低语。

“是的,”过了一会儿康爵士说。“你对他相当残暴。但,是他先激怒你。”

“我差点杀了他。我已经拿出刀子,而且……要不是薇雅在看,我已经杀了他。”

“在激烈的打斗过程中”

“不,并没有很激烈,”凯南快速地打岔,坦承以对。“当时我的思绪一度非常冷静且异常清晰。我变成法官、陪审团与刽子手。我给自己权力去结束他的生命,而且我会很高兴地这么做。只是我不想她看到我做,因为她会一辈子带着这个记忆。”他给了康爵士一个残忍的微笑。“现在,知道我会犯这种错误后,你还想要我做治安官吗?”

治安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听着,莫凯南……我并不是一生下来就很冷静,不管你是因为看到什么而如此相信着。如果我看到心爱的女人遭到攻击,我也很可能做出和你一样的事,甚至更糟也说不定。我们都曾犯下悔不当初的错误。就像我说的,我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而且我并不会对你抱持比对我自己还多的期望。”

凯南立刻露齿微笑,显然因为他的长官并没有认为他的行为不可原谅,而松了一口气。

“那么,好吧。我接受这个职位。我也想要被人尊敬。我已经厌倦每天跑着追小偷和凶手了。此外,幸运的话,我很快就会有一个妻子与家庭要考虑了。”

“啊,你想要跟狄小姐结婚喽。”

幻想着薇雅在家里等他的画面,凯南不禁微笑……一个温暖且真诚的微笑……微微牵动着他的嘴角。“我一直认为婚姻是一种束缚,”他说。“甚至曾发誓绝不结婚。但是现在它似乎没有那么可怕。”这些直率的话背后隐藏了因内心渴望而突然产生的疼痛。他需要薇雅……没有了她,他的生命就不完整了。他突然迫切地想回到她身边,并说服她接受他的求婚。

他发誓康爵士因这些话而几乎微笑了。“本来就没那么可怕,”他的长官向他保证。“而且,如果是一个对的女人,它可以是……”康爵士停下来想找适当的字,然后似乎陷入了一个甜蜜且早已被遗忘的回忆中。在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回过神来。灰色的双眼中有着凯南从未见过的温暖。“祝你好运,莫凯南。”他说。

早上大部分的时间,薇雅都待在城区房子里的私人花园。天气凉爽且潮湿,天空中装饰着大量的白云,空气里则混合了柔和的微风。她坐在石桌边读了一点书,然后沿着碎石子小径漫步,小径两旁种植着许多紫丁香、茱莉花以及俄罗斯忍冬。这个受到良好照顾的花园以白杨篱笆与布满长春藤的围墙做为边界。并且有相当多的花床和会长出水果的植物植在步道的两旁,使空气充满香气。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里,城市似乎离这里有几百哩之远。身处这样美丽的环境,很难不感到满足。

但是,她感觉到回去白玫居的需要越来越强烈。她必须回去看看她姊姊,并确定薇安很好。再者,薇雅强烈渴望回到熟悉的环境,在家的安慰下重新找回自己。虽然她的记忆已经恢复,但是她知道除非她在白玫居过几天熟悉的生活,她的心永远都不会平静。坐在花园的石桌旁,她把头靠在交迭的手臂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男性的声音传入她纷乱的思绪中。薇雅抬起头来,因看到凯南站在旁边而微笑。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对她握住她的手,用另一只手抚摸她脸颊上冰凉的肌肤,大拇指轻轻刷过她眼睛下方的阴影。“你应该再小睡一下,”他低语。“今天天下午我要带你去鲍尔街记录证词——r希望你有充分的休息。”

薇雅将脸靠向他的手。“我睡不着,思绪一直转个不停。”

“思考什么,吾爱?”

“我想去看我姊姊。我想回树林湾,并睡在我自己的床上。”

凯南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缝有厚丝质内里的外套包住她。这件衣服有着他身体的温度与气味,她抓住它紧紧地包住自己。当他在她头顶上说话时,声音像天鹅绒般柔软。“录完证词我会带你去,我们可以在那里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谢谢你,但是……最好还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去。我想要清楚地思考,如果你也在那里,我可能做不到。”

凯南很沉默,她知道他在努力要自己多点耐心。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很冷静且小声。

“你到底想要思考什么?”

薇雅耸耸肩。“我是谁……我的过去……我的未来……”

他修长的手指滑至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让她直视他面无表情的脸。“你指的是和我在一起的未来。”他说。

“我只想回家,并全西考虑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事情。我的生活改变得太快了,你不觉得吗?”

他叹了一口气,感觉无比挫败。抱住她并把她拉到腿上,他将手滑进他的外套中。手掌的温度透过她的衣服压在她的胸脯。“我了解,”他不情不愿地说。“但我不希望你一个人、没有我的保护回去待在树林湾那里。”

他声音中的占有欲使她微笑已“凯南……在认识你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生活都没有任何人保护。”

“但这将会改变。”他咕哝着。

“让我一个人去树林湾。”她哄着他,两人都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在求他同意。

可是凯南也无法微笑以对,只知道他害怕如果让她离开视线,她可能会决定不嫁给他。

毕竟,他确实无法给她一个她所习惯宁静的乡村生活。他并不是一位绅士——她曾亲眼目睹他粗鲁与暴力的一面,她曾看过他无数的缺点。以她从前那备受保护的生活。他是那种她一定很鄙视又害怕的男人。

“好吧,”他困难地说。“录完证词后,我会让你回去。你要坐我的马车,让我的车夫和男仆保护你。然后,我会在一个星期后去接你回来。”

“一个星期?但这根本不够——”薇雅讲到一半就闭上嘴,因为她发现凯南根本不听她的抗议,只好勉强地微笑说:“好。”

凯南突然有了另一个新的想法,马上沉下脸。“你不会是要回去和以前的情人见面吧,是吗?”

她的眼睛顽皮地闪着光芒。“不是,莫先生,那些乡绅从来都没向我献过殷勤。”

“为什么?他们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们的追求,”薇雅说,让自己更舒服地坐在他腿上。“我一直全神贯注地照顾父亲,以及读书,而且……”她温柔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想我在等你出现。”她说,感觉到他紧紧地抱住她,几乎将她压碎。

正文 第十九章

薇雅央请车夫让她在泥土路底下车,自行走近白玫居。一看到那熟悉的茅草屋顶小屋使她安心不少,她饥渴地看着这片宁静的景色。她私人的小世界和她离开时比起来,似乎没有受到良好的照顾。那象牙色与奶油色的玫瑰花丛需要修剪,海石竹、金盏花与香豌豆旁也长满了杂草。但是,这是她的家。经过拱形大门后,她加速了脚步,感觉自己好象已经离开了一年,而非仅仅一个月。

不过,有一件事情破坏了她的快乐,那就是当她把凯南留在伦敦时他脸上的表情。他拒绝与她吻别,而且当她从马车窗户向他挥别时,一脸阴沉的看着她。因为感到有趣、感动且心系着他,薇雅差点叫车夫停车并掉头。她仍然拒绝接受凯南的求婚,而这件事显然使他非常沮丧。

她很想嫁给莫凯南,但是他们的婚姻合适吗……或者最后会以失败收场?她害怕某一天他可能会厌倦她,并后悔娶了她……而她绝对无法承受这种事情发生。

她非常渴望和姊姊这位世上仅剩的亲人深谈。虽然薇安有时有点难以预测,但她是一个世故、冷静且务实的女人,对男人非常的了解。薇雅知道姊姊用自己的方式爱她,且愿意倾听她的问题,并尽可能给她最好的建议。

薇雅的心因感觉回到家而热切地跳动,她敲敲门,没等到有人回应就进入屋里。

“珍妮吗?”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怎么这么快从村里回来……”薇安出现在主房间,声音因看见来访者而减弱。

薇雅笑容满面地看着姊姊。再次因为薇安立刻给她的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而受到冲击。怎么可能深爱着一个人,却从不了解她呢?薇安和她身处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差异大到她们似乎不可能来自同一个家庭,遑论是双胞胎姊妹。

薇安首先打破沉默。“看来你拒绝我所有的邀请、从不进城是对的。伦敦绝对不是一个适合你的地方,乡村老鼠。”

薇雅笑着伸出双臂走过去。“薇安……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她的双胞胎姊姊很明显地已经怀孕了,肚子隆起,白当的肌肤白里透红。薇安的状况,使她似乎比较脆弱,也比以前更为动人。

“我变得很胖。”薇安说。

“不,你很美丽。真的。”薇雅非常小心地拥抱姊姊,并感觉到薇安渐渐放松地叹了一口气。

“亲爱的薇雅,”她低语,也回拥她。“我以为你可能会因为我给你造成的困扰而鄙视我,我一直很害怕面对你。”

“我绝不会鄙视自己的姊姊。而且,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松开她的手臂,薇雅后退微笑。“但是,喔,薇安……我非常不喜欢当你!”

薇安好象想替自己辩护,但随即觉得有趣,甚至笑出来。“我毫不怀疑装成高级交际花,你会很不自在,但是我向你保证,那比被活埋在树林湾好上很多。”

“我的确差点被活埋。”薇雅自嘲地说。

薇安懊悔地点点头。“原谅我,亲爱的。你知道我从来不会故意要害你受伤。如果你留在这里,不去伦敦——”

“我很担心你。”

“以后,请记住。我显然比你擅长照顾自己。”薇安用一只手扶着腰后,向磨损的丝绒长椅走去。“我必须坐下,我的脚好痛。”

“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薇雅马上担心地问。

薇安拍拍身旁的空位。“坐下来陪我说话。你回来应该代表事情都结束了吧?”

“对。那个企图杀我的人现在被关在鲍尔街,真相是蓝恩爵爷雇用了一个鲍尔街警探要杀我……或你,他认为我是你。”

“天啊!是哪一个警探?”

薇雅将整个事件娓娓道出,薇安不时发出惊讶声。薇雅如释重负地看到姊姊并未在听到蓝恩爵爷的死时表现得很高兴。

“我想他现在应该和他儿子海利在一起了。”薇安过分小心地拉平衣服的下摆。“愿他们安息。”她抬起头,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他们都是非常不快乐的人,海利最不开心。

那也是我和他在一起的原因……我想几天的欢愉正是他所需要的。但是,他不肯接受我不可能永远和他在一起。或许蓝恩爵爷没有错……如果我不曾和海利上床,他可能还活着。”

“但是,他也可能不会,”薇雅回答,因为薇安良心受到谴责而感到惊讶,甚至有点高兴;她很高兴姊姊还会感到自责。“不要因为『可能发生的事』而苦恼,薇安。只要答应我绝对不要再去追求海利的儿子——那个可怜的孩子受尽了许多煎熬。”

“我不会。”薇安自动地说。“如果我这么做,蓝恩爵爷大概会从坟墓里跳出来纠缠我。不过,我真的喜欢那个孩子,薇雅。他是如此可爱、真诚且惹人喜爱。我想以前从来没有那么正直的男人喜欢过我。我现在知道考虑他的求婚其实是多么愚蠢和错误的事,但是我忍不住有点被他迷惑。”

薇雅紧紧握住姊姊的手。“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让我照顾你直到宝宝出生。”

薇安以坚定的摇头作回应。“我想去义大利。我在那里有很多朋友,经过了这一个月,我需要一点娱乐。此外,有一位绅士……其实是一位伯爵……这几年来一直在追求我。而且他富可敌国,”她开心而期待的微笑着,所有的渴望都消失了。“我想可以让他追到了。”

“但是你不能一直那样生活,”薇雅震惊地低语。“在你有了孩子之后?”

“当然可以。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孩子受苦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拥有一切最好的;这点你可以放心。等我生下孩子恢复身材后,我会找一个新的庇护者,并为这个孩子做点安排。天知道我有很多仆人可以照顾这个孩子。”

姊姊的话使薇雅感到非常沉重的失望。“但是,一直做人家的情妇,难道你不厌倦吗?

我会尽我所能,且莫先生也会愿意帮助你找到新的工作。”

“我不想要新的工作,”薇安就事论事地说。“我喜欢当交际花。这很有趣、轻松,利润也很高。为什么我不能继续这个我正好胜任愉快的职业?而且,请你省省那些关于礼节和名誉的话…:我认为,一个人尽全力去做好某件事就有理由骄傲。”

薇雅忧愁地摇摇头。“喔,薇安……”

“够了,”她姊姊轻快地阻止。“我不介意再继续讨论,但是,我要去义大利,而且就这么决定了。”

“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薇雅坚持。“如果你最后决定不想要这个孩子,请你不要丢给仆人或陌生人。我不能忍受家人之一可能……那时,就送来给我。”

薇安怀疑地皱眉看着她。“好奇怪,为什么你想和杰拉德爵爷的私生子扯上关系?”

“因为那也是你的孩子……而且是我的外甥女,或外甥。答应我,薇安。”当她的姊姊显得有点犹豫时,薇雅补充:“算是你对我的补偿。”

“喔,好吧……我答应你。”伸长她穿着软鞋的脚,薇安示意她去拿那个布满小花图案覆着垫子的板凳过来。薇雅帮她脱下鞋子并把她的脚放在短凳上时,她注意到薇安好奇的眼神。“你还没提到你和莫先生之间的事情。”薇安假装不在意地说。

薇雅抬起眼看着她双胞胎姊姊湛蓝双眼中的热切。“他来这里的时候,跟你说了些什么?”

薇安笑着把玩着一缙松脱下来闪闪发亮的红褐色发丝。“我可以猜得出他有多少事没告诉我。现在,快点坦白,薇雅……他提起勇气了吗?”

薇雅红着脸轻轻点头。“是的,他向我求婚了。”

“那你接受了吗?”

薇雅不情愿地摇摇头。“我对于这婚姻是否合适还有一些怀疑。”

“喔,天啊,”薇安低语,带着一点怜爱的恼怒看着她。“你又想太多了。嗯,让我听听你担心的是什么。”

薇雅发现能向唯一了解她生活方式的人吐露心声,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希望我这么做,”她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过那样的生活。喔,薇安,莫先生是一个如此出众的人——我忍不住害怕我无法符合他所有的需要。我们的个性、背景和性情都很不同……我不认为谁会觉得我们的婚姻是合适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拒绝他?”

“因为我爱他,我只是担心我们并不真的相互合适。”

薇安发出嘲笑的声音。“丢开这些胡说八道,薇雅。这并不是你或他合不合适的问题。

你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很强……而且嫁给一个虽然没有爵位、但是很有钱的男人一点也不困难。”薇安转动眼睛,叹了一口气。“你就是这么喜欢把一件事情分析得比原来复杂十倍以上!苞父亲一模一样。”

“父亲是一个很好的人。”薇雅口气僵硬他说。

“是啊……一个极好又善良却孤独的殉道者。妈妈离开他后,父亲就躲进自己的壳,远离这个世界。然后你陪着他,变得和他一模一样来弥补所发生的一切。你一直住在同一间该死的小屋里,而且熟读那些该死相同的书。这很病态,我告诉你。”

“你不了解——”薇雅激动地开口。

“我不了解?”薇安打岔。“我比你更了解你的恐惧。你认为,一个人躲在这里永远比骊冒险爱上一个人、然后又让他离开你安全得多。那就是你真正担心的。妈妈遗弃了你,现在,你认为你所爱的其它人也会如此。”

这番话中的事实,让薇雅呆若木鸡。她看着姊姊,眼中充满泪水。“我想……”她开口,喉中突然的紧绷使她说话困难。薇安是对的——母亲离开后,她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能够自在地面对爱,而且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个人的能力已经遭到剥夺,使得她筑起一道自我防卫的墙,没有人能接近。直到凯南出现。

但是他应该得到她的信任;他值得她毫无保留与恐惧的爱,没有任何事能阻碍她对他的爱。她所需要做的是,找出内在的力量。

“父亲活着的时候,事情简单得多,”薇雅说。“我要自己相信我只需要他,我们相互作伴以免孤单。但现在他走了……”她不再说话,在眼泪流下时咬住嘴唇。

薇安叹口气,困难地站起来,到旁边桌子的抽屉拿出一条手帕。她把手帕放在薇雅的腿上。“已经两年了,”她说。“该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薇雅用手帕擦脸,用力地点头。“对,我知道。”她模糊地说着。“我已经厌倦悲伤,厌倦”个人生活。而且我是如此深爱莫凯南,只要一想到可能失去他,我就无法承受。”

“谢天谢地,”她的双胞胎姊姊衷、心地说。“我敢说就算是父亲也会说你的苦修够久了。另外,既然我们提到这个,我要告诉你”句我一直很想说的话……爱一个男人并不会使你变成一个『坏女人』,因为你总是认为妈妈和我是。”

“没有,我从没认为——”

“有,你就是这样认为的。我完全知道父亲在妈妈和我的背后说了些什么,有一些我们或许该听。”她的声音变得自我嘲弄。“我承认,我对男人可能太过慷慨。但是有一件事我很确定——当你爱一个男人时把自己给了他,就像你和莫凯南,那并不是错的。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在树林湾里衰败下去才是一种罪恶。因此,我会尽快离开这个偏僻的地方,也建议你这么做。一定要嫁给莫凯南——我敢说你找不到更好的对象。”

“嘿,”薇雅嘲弄地说。“我记得你们彼此讨厌。什么事改变了那情况?”

“喔,我还是不喜欢他,”薇安哈哈一笑向她保证。“哎,还好啦!除了……嗯,他显然很爱你,不然他不会应你的要求来跟我道那个怪异的歉。”

“他曾来曾来跟你道歉?”薇雅开心且好奇地问道。“他真的如此大费周章来道歉吗?”

“没错,他承认了每件事,并请求我的原谅。”薇安笑得像只猫般得意。“我承认,看着他只因你要求而费力地向我道歉,感觉挺甜蜜的。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会嫁给这个男人,如果你不想让他心碎。或者……”她似乎考虑到另一个想法而停顿。“或者,你可以和我一起走!我们可以去威尼斯或巴黎……你知道像我们俩这样外表的姊妹可以吸引多少注意力吗?我会教你关于男人的一切,而且……天啊,我们可以大赚一票了!”

薇雅看着姊姊生气勃勃的脸,坚定地摇头。“恶!”

“那是一个好主意,”薇安抗议。“可借你的想象力太少,顾忌却大多。”

铁制炉灶上正小火炖着一锅有马铃薯、菜豆、细惠与洋葱片的炖菜。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充满整座小屋,并从敞开的窗户飘出屋外。想起曾为父亲做过好几次这道菜,薇雅脸上带着依依不舍的微笑。她的父亲并不享受食物,只把它当作维持生命的必需品,而非一种享受。有几次当薇雅做了梅子布丁或从面包店带回葡萄干小圆面包,他会试着吃一点,但是很快就失去兴趣。只有在她做这道炖菜,才会看到他开、心的表情,显然很喜欢。

“父亲,”她停下手边的事温柔地低语,暂停折衣及将衣服装进老旧皮箱的动作。“我希望你不介意我想嫁给一个和你这么不一样的男人。”凯南是一个热爱生命的男人,他绝不会与她和她父亲一样选择隐世而居。相反的,他与复杂、危险且经常是肮脏的问题搏斗着。

他看过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但是狄家人只喜欢去想人性最美好的一面。尽避如此……她想她父亲应该还是会喜欢凯南,毕竟他处理生命现实面时那种全然无惧的样子,是很让人击节赞赏的。

不成调地哼着歌,薇雅走去搅拌那锅炖菜,并加一点盐进去。然后继续整理行李,她开始折一件旧的针织披肩时,门外传来很大的敲门声,整问小屋似乎因此力道而震动。

靶到困惑和不安,她走去应门。看到凯南,她向后退一步倒吸一口气。他非常地英俊,穿着黑色外套、黑色领巾、银灰色的背心以及深灰色长裤。衣服的样式很简单,但是剪裁合身,展现出他宽阔的肩膀与瘦长的身体。他充满活力的个性再一次冲击着她……他的样子很高大、危险,甚至有一点生气。然而,当薇雅看着他炽热的碧绿双眼时,并不感到害怕,只本能地渴望能以亲吻来软化那坚硬的嘴唇。

“嘿,”她说,自觉地顺一顺她的头发,凌乱的辫子垂在身后。他光鲜的外表使她意识到自己穿着一件上有褪色小花的旧衣服,它似乎只适合在房子或花园里做杂务时穿着。她微笑地看他黝黑的脸,拖延着投入他怀抱里的美好时刻。“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花了太久的时间。”他皱眉低语。

这话使她不禁笑了出来。“我们说好我可以住一个星期的。”

“一个星期已经过了。”

“精确地说,才过了两天半。”她告诉他。

“感觉像过了一年。”

当薇雅感觉他抱住她的腰并将她拉进怀里时,开心地颤抖着。“我也很想念你。”她微笑地坦承。他的手温柔地捧着她的脸颊,她的肌肤感觉到他手掌的热度。

“薇安在哪里?”他问。

“她已经去伦敦,再也受不了乡村的生活了。我也是。”薇雅指了指那个半满的皮箱,以及旁边已经折好的衣服。“我正要提早回去,”她承认。“我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思考。”

“那么我们的婚约呢?”他带着已经有所准备的表情问道。“你可以给我答案了吗?”

“可以,”她说,声音充满感情。“是的,我要嫁给你……如果你还要我。”

“我要你一生一世。”凯南沙哑地说,看着她发光的小脸。

他低下头吻住她,使她闭上双眼,不过他的吻并没有如她的预期那般热切,而是以缓慢且炽热的温柔吻着她,使她从胸口呼出欢愉的呼吸。他的唇轻轻地、挑逗地爱抚着她的,带给她亲密的热气与湿气直到她将脸向上推,绝望地存取包深的吻。然后,他给了她所想要的,用嘴封住她的,并将舌头溜进她口中。她急切地呻吟与回应,只想和他靠得更近、抱得更紧。

突然间,凯南将嘴移开,边笑边呼吸,他碧绿的双眼充满了柔情。“改天我要教你如何有点耐性。”他低语,双手在她身上游移。

“为什么?”

不知何故,这个问题使他又笑了一下。“你温驯一点的时候比较可爱。”

“但是我喜欢这样。”她挑舋地说。

凯南微笑着再吻住她,吻她的嘴、下巴与喉咙,而且一边试图解开旧衣服背后的系带,一边向她诉说着爱意。到手肘长度的袖子自她肩膀滑落,然后,另一边的也滑下来,他的嘴在刚露出来的肌肤上游移。

“如果我知道你要来,”薇雅说。“我会穿一件漂亮的衣服,并在发上绑着缎带——”

“我比较喜欢你什么都不穿。”

当他把衣服推到她腰下并让它掉到地上时,她的确很快就什么都不穿了。接下来是她的内衣,他松开内衣的带子将它穿过她的手臂向下拉,她的内衣也被脱去。现在她只着灯笼裤、长袜与鞋子站在他面前。从窗户吹来一阵微风使她颤抖,赤裸的胸脯微微晃动。他温柔地握住那白皙的浑圆,手上的温度令人吃惊,而乳尖在他的手掌下坚挺。

她呼吸急促,向后靠着冰凉的石灰墙。他亲吻着她微张的双唇,深深的吻抚慰着她,同时也刺激着她。感觉到他掩尖轻里她双峰的贡端并轻拉时,她口中逸出呻吟。他将手指滑至她的双峰下,捧起那温暖且丝质的浑圆,含住她疼痛的乳尖。他深深地吻着、吸吮紧绷的乳尖,用舌尖挑逗,体内的悸动使她忍不住扭动身体。

“抚摸我。”她哀求,在他转移到另一边时抽一口气,小肮不由自主地向前推。

“哪里?”他轻声地问,她可以感觉到他在她胸前微笑,而且在捉弄她。她不耐烦地拉扯着灯笼裤的带子渴望脱下这件衣物。但是她挫折地发现带子打结了,而且她的拉扯只使得这个结更紧。

凯南拿开她的手亲吻她的肚子。“不要动。”他低语。

“为什么?你要——”当她看到刀子的光影时,突然住嘴并发出惊叫。她还来不及移动,小刀已经割断了打结的带子及裤管,那件薄衣立刻变成碎布掉落在她脚边。

“凯南,”她说,音调比平常高。“那个东西让我紧张。”

他把刀子放回靴子里,露齿微笑。“但它证明了在某些场合里很有用。”

“对,但是我不——”

“来,抬起你的脚。”他跪在她面前,脱掉她的一只鞋子,再换另一只,接着伸手摸至长袜的顶端。然而,他停顿一下,把手滑到她臀部旁边。“我想我们留着它,”他低语。“我一晷欢它们展现你——”

“凯南!”薇雅抗议,因为他一直看着她而全身泛红。她从不曾感觉到如此地无助,还这么赤裸地站在他眼前,他却衣着整齐。

他的大拇指温柔地滑过她大腿上柔软且几乎透明的长袜,上面还可以看到一层淡熏衣草颜色的花纹。“我要买丝质和蕾丝的长袜给你,”他轻声地说。“黑色的。还有饰有缎带和珠宝的束带权。”

薇雅几乎无法说话。“我们进去房间里。”她微弱地说。

“稍后,”他的指尖温柔地梳过她浓密的毛发,分开那闪闪发亮的毛发。“你真是可爱。”

薇雅颤抖,幸好她站在凯南张开的膝间时,背后有墙面可以支撑她。他倾身吻她的肚子,用舌尖探索着肚脐周围细致的肌肤。他的呼吸急促、似很费力,蒸气般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肌肤。她一定是发出了声音,因为他抬起头用热切的碧绿双眼看着她的脸。

“你想要我吻你吗,薇雅?”

她点头,脸更红了。

虽然他的脸因激情而紧绷,她看到他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哪里?”

不行,她在羞愧的激情中想着,双手紧握拳头。凯南仍用带着兴味与欲望且气人的眼神看着她,显然在等她采取下一个行动。紧张持续增加,直到空气似乎因这热度而闪耀,而且薇雅全身排红。无法压抑自己,她伸出颤抖的双手,将手指滑入他浓密的黑发中,引他至她最渴望的地方。她感到他炽热的嘴吻住她,舌头探索着她柔软的身体,吻着她敏感的欲望核心。她的双膝不住地发抖,要不是他抓着并稳住她臀部的下方,她一定会向下滑。呻吟着,她因他舌头所带来的磨人欢愉而紧绷,直到她开始因即将到来的高潮而全身僵硬。

突然间他移开并且起身面对她,使她感到很惊讶,他灼人的眼神扫过她泛红的全身。

“拜托,凯南……”

他以安静的低语回应,并拉扯着裤子上的钮扣,她非常讶异,他并没有让她躺在地上,反而是用手臂举起她,把她的脚环在他的腰上。他轻易地就抱起她,让她的身体靠着墙保持平衡,一只手抱在她身后以免她背上的肌肤被石灰墙磨伤。当感觉到他坚硬的男性推进、探索并轻易地滑进她体内时,她睁大双眼。她感到被填满且刺穿了,身体因这沉重的入侵而敞开,感觉好无助。因愉悦而抽气,她抓住他的肩膀,手指陷入他柔软的羊毛外套里。被他衣着整齐的身体紧紧地抱住,赤裸的肌肤因摩擦衣服而感到刺痛,这使她感到不可思议地充满情欲。渴望能触摸到他的肌肤,她拉扯着他黑色的领巾,吻住他潮湿的颈项。

“爱我吗?”他低语,故意让她的身体向下沉,让她更加感受到他的坚硬。

“是的。……喔,凯南……”她拱起身子在欢愉达到顶点、并席卷全身时大声地呻吟。

“告诉我。”他沙哑地说,更缓更深地律动着,直达她身体的核心。她扭动着身体,在再次感到高潮时收紧大腿。

“我爱你,”她边喘边说。“爱你……爱你……”

这些话使他因狂喜而晕眩,并低吼着进入她体内,所有的感觉都因快乐的释放而消失了。他的腿锁住她并站着抱紧她,不愿意放开她如丝绸般丰美的女性胴体。“薇雅。”他低声地说,热切地吻住她使她喘不过气来。

“现在,我们要脱掉你的衣服。”她说,同时忙碌地解开他喉咙上的黑领巾。

凯南笑了,松开手放她站在地上。“然后呢?”

薇雅将领巾扔到地上,凑到他的喉间,呼吸着他的阳刚气味。“然后我要再次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后退一步,她满脸期待微笑地看着他。“如果你还有力气。”

他露齿而笑,给她一个温暖的吻。“我从来不是碰到挑战就畏缩的男人。”

“对,我知道。”然后,当他抱起她将她带进房问时,她开心地笑了。

正文 终终曲

虽然薇雅认为她已经很了解她的丈夫,但是在他们婚后的六个月,她又发现了更多。既然同意一般人皆认为的、凯南不是居家型男人的看法,因此她发誓要尽可能给他他所需要的自由。她决定绝不会对他的交友状况提出意见。如果他选择要整个晚上在外面交际应酬、喝酒作乐,那就让他去吧。而如果他让自己陷入危险的情况,她也会尽力不去批评他。毕竟,在认识她之前他一直都是个非常独立的人,而且他会怨恨被她绊住。此外,薇雅不想到最后被他视为沉重的负担。

然而,令她和每个认识凯南的人惊讶的是,他非常喜欢婚姻生活,好象他从来不知道还有其它的生活方式。他轻松愉快地适应了丈夫的角色还非常的享受,并展现出世上大部分妻子只能由梦中得到的忠诚。凯南喜欢晚上在家里和薇雅分享好书及美酒,反而不爱和朋友在伦敦酒馆里狂欢。他们两人常喝着酒辩论事情,并做爱直到深夜。

而且凯南不论到哪里都带着她,他们一起去过舞会、晚宴与音乐会,还去看过职业拳击赛、赛马,甚至于赌场。他保护但不是遮蔽她,让她看到伦敦丑陋以及美丽的地方。他把薇雅视为伙伴、亲密伴侣及爱人,而且因为他的缘故,让她的生活充满了她在树林湾从没想象过的活力与生气。

待在家里的晚上,薇雅会协助凯南研读并分析堆积如山的法律及学理书籍,这些书是康若石爵士借他们的。凯南发现治安官的工作要求很高,但也很迷人,所提供的挑战比他只当警探时更大。他喜欢随着解决争议与进行调查而渐增的权力,并开始累积一定程度的政治影响力。这一点,以及他的荣誉爵位,给予他一个远超过过去名声的社交地位。

而薇雅亦尽力在伦敦社交圈找到自己的地位,仔细地从每星期收到的许多邀请函中进行筛选,并决定该接受哪些邀请。她和建筑师及设计师商量该如何设计凯南准备在梅菲尔区建造的宅邸,同时征询那些她在伦敦新交到的朋友的意见。不久之后,她也参加了一些女性委员会,这些委员会资助着那些帮助从良妓女及贫困小孩的慈善团体,但是相对于那些她们想要解决的问题,这些委员会的努力似乎很微不足道。

某个晚上薇雅告诉凯南:“那些需要帮助的女人和小孩是这么的多。”她对于一个已计划好的慈善活动感到很沮丧,并不抱任何希望。“即使委员会的努力成功了,我们将只让一小部分有需要的人受益。这不禁使我在想,为什么我们还要去尝试。”

凯南将她抱进怀里,把一缙松脱的发丝塞回原位,亲吻她的额头。“尝试总好过没试,”他低语,微笑地看着她忧虑的脸。“以前我也有过这种感觉,想着为什么我要冒生命的危险去抓一个混蛋小偷,同时却有其它数以千计的小偷仍逍遥法外。”

“那么为什么你仍继续下去?”

他稍微耸耸肩。“我想到如果我现在从街上抓走一个罪犯,未来就可能救了一个人的生命。而且,就算只救了一个人,努力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薇雅微笑着抱住他,胸中充满了爱意。“我就知道,”她说,声音因靠着他的肩膀而显得模糊。“本质上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她感觉到他在她耳边露齿微笑。“我要教你如何骂我,夫人。”他低下头吻住她直到她无法呼吸。

因为全神贯注地阅读手边正在调查案子的纪录,凯南几乎没注意到有人正敲着他鲍尔街办公室的门。“请进,”他生硬地说,因注意力被破壤而感到微恙。

门被稍微打开,佟太太探头进来。“凯南爵士,你有访客。”

他皱眉回应。“我告诉过你,今天下午我不见任何访客——”

“是的,先生,但是……是莫夫人。”

他脸上不悦的表情立刻消失。薇雅不常来鲍尔街办公室,而这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儿经常有流氓或罪犯走动。不过,在一天之中他很欢迎任何可以见到她的机会。“天啊,不要让她等,”他说。“马上请她进来。”

避家微笑并把门打开一点让薇雅进入办公室中。她的样子非常可爱,尤其在办公室这单调沉闷的背景下,她苗条的身材穿着一件浅粉红色的棉质衣服,高领与长袖上点缀着玫瑰缎带。上衣以丝绳装饰,以打褶榇托出她撩人的胸型。凯南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等佟太太关上门,马上就将妻子抱在怀里给她一个热情的吻。

“正是我需要的,”当他们的唇分开时他低语。“一位美丽的少妇来解除我的无聊。”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重要的工作。”她怀着歉意地说了。

“没有任何工作比你更重要。”他玩弄着她领子上的缎带,鼻子爱抚她搽了香水柔软的耳垂后方。“告诉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鲍尔街,夫人。你有什么抱怨要投诉,还是要揭发一宗犯罪?”

她喘息地笑了。“不完全是。”

“要提供什么证据或情报吗?”

“在某种程度上是的。”

他坐回椅子把她拉到腿上,碧绿的双眼调皮地闪烁着光芒。“我要一个完整的供词,夫人。”

“凯南,不要,”她斥责并为难地笑了,在他的膝上扭动着,不自在地看着门的方向。

“可能会有人进来——他们会怎么想?”

他的手滑进她的裙子里,又大胆地游移至她的膝上。“他们会认为我是一个渴望妻子的新婚男人。”

“凯南。”她红着脸恳求,使他心生怜惜而笑。

“我才想说我已经让你不再感到害羞了,”他说,捏捏她的膝盖。“好吧,那么……我尽力守规矩。告诉我为什么你来这里。”

薇雅环住他的脖子,表情变得严肃。“我绝不会无故来打扰你的,但是……今天我派人去请凌医生来家里。”

“凌医生?”凯南警觉地重复着。

薇雅点点头。“是这样的,最近我觉得有点怪怪的,而且不想让你有不必要的担心,我一直没跟你说,直到——”因为他的手不自觉地紧抓住她的腿使她退缩并突然住口。“凯南!”她惊叫,困惑又惊慌地看着他。

他的心突然感到剧烈的抽痛,因过度的忧、而无法正常说话。“薇雅,”他沙哑地说。

“你生病了吗?”

“喔,亲爱的,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薇雅停顿一下,快速地寻找适当且婉转的说法,却也因为一时的焦虑而找不到适当的字眼。“我怀孕了,”她说,戴着手套的手摩擦着他的胸膛像是在安抚他。“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将要有一个孩子了。”

乍起的惊恐慢慢缓和下来。他将她拉近,把脸深埋在她柔软的胸前,试着放慢呼吸的速度。“天啊,薇雅。”他说。他听到她颤抖地笑了,伸臂抱住他的头。

“对于我们家要再增加一名新成员,你有什么感觉?”她问。

“那真是一个奇迹。”凯南转头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听着她快速但稳定的心跳声,想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就在他怀里。

“是一个很普通的奇迹,”她微笑地指出。“这件事每天都在一般的家庭中发生。”

“但不是在我家。”小心地让她后退一点,凯南看看她苗条的身材,想象她的肚子因孕育他的孩子而隆起的画面。“你觉得怎么样?”他关心地问道。

薇雅抚摸着他的脸。“很没有耐心,”她回答。“我等不及想将婴儿抱在怀里了。”

结果,一个婴儿比预期中更早来到莫家。就在薇雅知道自己怀孕的一个月后,她和凯南正在家里享用晚餐时,柏太太打断他们。管家脸上带着奇怪、甚至有点滑稽的表情,好象有什么事情惊吓到她,一时无法从惊吓中恢复。

“莫夫人,”管家不安地说。“一个……一个包里指名要交给你……从义大利来的。”

“在这种时间?”薇雅和丈夫交换一个困惑的眼神。“那可能是我姊姊要给我的礼物,”她说。“真好。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她的消息了。有附上任何信件吗,柏太太?”

“有,但是——”

“请先把信拿给我,并把包里放在起居室里。晚餐之后我再去看。”

避家还来不及回答,一个奇怪的声音使薇雅静止不动。那是一种尖锐像猫叫的哭声,很像是猫叫声……或是婴儿的哭声。

凯南站起来,用餐巾擦擦嘴。“我想这个包裹不想被留在起居室。”他低语,和管家擦身而过,大步走出房间。

“一个婴儿?”薇雅茫然地和柏太太的眼神交会。

避家点头确认。“是的,夫人。由一个完全不会说英语的奶妈从义大利送来的。”

“喔,天啊!”薇雅快速地跟在丈夫后面出去,随着声音来到门厅。

好几个仆人聚集在门厅惊讶地看着一个焦虑的黑发年轻女子,她身上穿着一件农家的衣服,外面围着一件粗糙的灰色围裙。这个奶妈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东西,似乎也快要哭出来了。“Signora(译注:义大利文的小姐或夫人)。”薇雅一出现她就说一连串没人听得懂的话。

薇雅按着她的肩膀,试图要她冷静下来。“没事了,”她说,希望这个女孩就算听不懂也可以了解她的语气。“谢谢你平安地把婴儿带到这里。你一定累坏了,而且很饿了吧?”

她看了柏太太一眼,后者马上指示女仆帮忙准备一个房间。薇雅指了指尖叫的婴儿并朝这个女孩温柔的微笑。“可以让我抱她吗?”她问。

女孩马上就把婴儿递给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薇雅笨拙地接过婴儿,看着她紫色的小脸,她头上还用蝴蝶结绑着一小东橘红色的头发。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孩子不是薇安的。“喔,亲爱的小东西,”她喜极而泣地低语。“宝贝、可爱的小女孩——”

“来,把婴儿给我,”站在她身旁的凯南唐突地说。“她的头晃来晃去的。”

把婴儿给凯南后,薇雅拿起奶妈给她的信。这封信是署名给她的,正是薇安的笔迹。薇雅皱着眉,拆开信封大声地念出内容。“最亲爱的薇雅,如同我所承诺的,我把宝宝交给你,因为我现在太忙而无暇照顾她。如果你愿意,找个人照顾依莎,我回英国后会偿还所有的花费。永远爱你的……薇安。”

转过头去看她丈夫,薇雅发现婴儿已经安静下来,并张着圆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凯南。一只小手则紧紧抓住他的手指,而且因为使尽吃奶的力量令小小的指尖都泛白了。在凯南宽阔的胸膛里,婴儿看起来更小了,似乎很喜欢在他怀里所感到的安全感。

“我不知道你有带孩子的经验。”薇雅说,带着好奇的微笑看着他们。

凯南用一种安抚且平稳的韵律摇着婴儿,安静地说:“我没有任何经验,我只是擅长应付红头发的女性。”

“这点我可以担保。”稍稍地微笑,但仍皱着眉头,薇雅抚摸着婴儿头顶上柔软的发丝。“可怜的小依莎。”她低语。

“薇安会来带走孩子吗?”凯南问道,他一直看着婴儿。

“并不能肯定,但是……”薇雅停顿下来看着她的丈夫,发现到无法掩饰的实情。“不会,”她轻声地说。“她不会想要一个孩子在身边提醒她过去这几年的生活……而且她从来就不想当母亲。我想她永远不会来带走她。”

“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你会反对我们家提早增加一位成员吗?”薇雅犹豫地问道。

有那么一会儿,凯南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考虑是否要成为杜薇安私生子法律上的父亲。他并不喜欢薇安,而且永远也不会喜欢她。但是当他看着怀中的小脸,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薇安的影子。他只看到一个脆弱、纯真的婴儿,感到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原始本能。“我想没有人会比我们更愿意照顾她了。”他低语,比较像是说给自己听而不是在跟薇雅说话。

他的妻子更靠近他,一只手臂滑上他的腰。“我也认为没有,”她微笑着同意。“喔,凯南……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她踏起脚尖亲吻他。“你从未让我失望,你知道吗?”

凯南心中浮现一收讥讽的话,但是看着妻子闪闪发亮的湛蓝双眼时,却因为心中充满了爱而无法将那些话说出口。

“从来没有,”薇雅重复,迎着他的眼神。“我不要你为我做任何改变。”

“嗯,夫人,”他轻声地回答。“那正是我娶你为妻的理由。”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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