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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安心 (全文解锁)》


第一章

在光怪陆离的酒吧一条街上,斧头帮并不是很起眼。

安心举着半张写有地址的打印纸,看看门楣上两个交错的金色巨斧,再低头看看手里的地址,然后再抬头看看那两柄斧头,疑惑不解的回头问纳兰:“真是这里?不会有错?”

纳兰顶着满头的小卷卷,两只圆眼睛里也满是问号。不过看到安心向她发问,还是硬着头皮做肯定状:“地址不是写得很清楚吗?酒吧街二百七十六号。”

地址是没错,可是……

“纳兰,你不觉得很诡异吗?”安心眼睛还在地址和斧头帮的标志上来回移动:“哪有人请家教面试,会约在这种地方的?”

纳兰秀气的眉毛也皱在了一起,她看看安心手里的半张打印纸,不甘心的嘀咕了一句:“不过,薪水给得很高哦。”

安心立刻长叹一口气,果然是人穷志短。谁叫她现在缺钱呢?

看出了她的动摇,纳兰趁热打铁:“听说只是带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一个月而已,督促督促她做作业……,应该不是很麻烦。你又不打算跟你表哥借钱,又不打算用你妈妈的钱……,想开店不是那么容易的啦!要不,别那么费劲的攒钱啦,毕业了你还是先去银行工作好了……”

纳兰的话如愿以偿的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安心深呼吸,再深呼吸,拽了拽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然后勇敢的仰起了头,一脚跨出之前,又斜着眼睛追问了一句:“我看上去怎么样?”

纳兰想说这样一本正经的装束是极端的不适合你。不过,看到她期盼的目光,还是吞了一口口水,违心的鼓励她:“非常非常的……,加油!”

安心白了她一眼,什么叫非常非常加油?

纳兰扬了扬手中吃了一半的冰淇淋,“快进去吧,成功的话要请我再吃一个冰淇淋,不要忘记了。”

安心再白她一眼,鄙夷的说:“猪!你就知道吃!”

纳兰板着俏气的小脸不为所动:“中华民族的语言博大精深,你算是白学了。怎么翻来覆去就只会这么一句骂人的话,丢人不丢人哪?还好意思骂呢,快滚进去吧。迟到了会连累老娘没有冰淇淋吃!”

安心正要反唇相讥,就看见从斧头帮半开的大门里晃出来一个人。她赶紧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步态,摆出自认为最具亲和力的笑容走了过去。那女孩子涂着很浓的绿色眼影,斜靠在门框上抽烟,一边用看怪物的眼光上下打量她。看得安心几乎就要拔脚逃跑了。不要说别人,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么一身装束出现在这样的地方简直怪异到了极点,有谁会穿着正式的白衬衣,打着绣花的领带来酒吧呢?

“请问……”安心硬着头皮开口了:“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姓雷的先生?”

女孩子吐出一个烟圈,漫不经心的冲着身后努了努嘴。

这算什么回答?难道是没有听清她的问题?

安心正要虚心的再问一遍,就看见她涂得花红柳绿的手指往里一伸:“里面。”

安心有礼貌的道谢,然后小心翼翼的摸进了黑糊糊的酒吧。外面的阳光太过于灿烂了,所以一进到室内,安心只觉得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

不远处有嘻嘻哈哈的说笑声,还有乐器轻轻拨弄的声音,感觉好象乐队在进行排练的样子。

一个好听的声音问她:“你找谁?”

是在问她吗?

安心虽然不能确定,还是很快的回答:“我找一位姓雷的先生。”

“姓雷?”好听的声音冲着她的身后喊:“雷洛!有人找!”

雷洛?打电话通知前来面试的,好象并不是这个名字啊?安心赶紧举起了手里的半张打印纸,可惜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你找我?”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闪到了她的面前。

进来的久了,发现大厅里的舞台后面其实也亮着几盏小灯。不过,这么弱的光线,不足以让安心看清面前这个男人的长相。

“你找我有什么事?”雷洛有些不耐烦了。

安心比划了一下手里的纸,“一位姓雷的先生约我到这里来面试……”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人群里就猛然爆发出一阵哄笑。面前的雷洛也笑了起来,在幽暗的光线中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句话很好笑么?安心有种自尊心被伤害的感觉,忍不住瞪起眼睛望向雷洛。

雷洛笑了两声,似乎察觉了她的不悦,连忙干咳了两声:“你跟我来。”

在他们身后,杂乱的笑闹声不期然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希望这一个受得了哦……”

“爱米的那些变态问题……”

“是够变态哦……”

……

他们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因为听得不真切,安心也无从判断。只好跟在雷洛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了一大堆的垫子和空啤酒瓶,转到了舞台的后面。

雷洛伸手旋开了一扇厚重的木门,探头向里说:“阿钟,面试的人来了。”

房间里明亮的光线随着开门的动作正落在雷洛的脸上,竟然是极俊朗的一张面孔,皮肤晒成了健康的铜色,五官深刻,漂亮的眼角微微上挑,一双桃花眼不笑亦含情——正是纳兰最最喜欢的类型。

安心正替站在门外的纳兰感到惋惜,就听屋里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带进来。”

带进来?怎么好象要提审犯人一样呢?

雷洛抿嘴一笑,将门推开一些,安心冲他礼貌的笑了笑,绕过他的身旁走了进去。

光线十分明亮,安心忍不住伸手挡在眼前。耳边一个清脆的女声不住的吃吃发笑。好象她的举动娱乐了她一样。这笑声虽然没有什么恶意,还是让安心感到了几分不悦。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办公室,屋角摆放着高大的植物。背光的沙发上,一个半大的女孩子正带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毫不客气的打量她。

“请坐,”男人的声音很客气,举首投足之间却散发出不加掩饰的冷淡:“你姓安?过完暑假就大四了?”

“对。”安心眯起了眼睛,在男人指定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学经济的?”男人虽然在发问,声音却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这种心不在焉多少伤害到了安心的自信,她忍不住冷淡的提醒他:“这些简历上都有写。”

男人抬起头,很仔细的看她一眼。他有一张几乎和雷洛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留着利落的平头,不象雷洛那样梳成了一个酷酷的马尾巴。衬衫也很正式,浑身上下散发着精明的,或者说狡猾深沉的气息,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我们想请一位家教,”男人示意她看沙发上的女孩,很温和的说:“带这个八年纪的学生。要求是陪她一起吃住,辅导她及时的做完作业,恩,你是来面试的第七位……”

第七位面试者?

安心瞟了一眼缩在沙发里长着一双猫眼的女孩子,不明白她究竟都有些什么苛刻的要求?

男人避开了她探询的目光,不太自在的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文件夹:“这里……恩……为了让爱米尽快的了解她的家教,我需要安小姐回答几个问题……”

安心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首先……”男人略有些为难的瞟了一眼沙发上的爱米,爱米则毫不退让的瞪着他,眼神里明显的流露出不愿放弃看好戏的固执,那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清了清喉咙,很不自在的把头埋进了文件夹里:“安小姐学过散打?”

安心硬着头皮回答:“对!”学过当然是学过,这不能算她撒谎,她确实在上中学的时候学过两个月。

“请问安小姐的身高?”

“恩?”安心微微一愣,随即痛快的回答:“一米六三。”

爱米猫一样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这样的目光让安心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那个……请问安小姐有没有男朋友?”男人的声音有些不太自然。

安心谨慎的看看面前故做镇定的大男人,这样的问题是怕她有男友会影响到她的工作?

她犹豫了一下:“目前没有。”

“请问……”男人明显的底气不足:“请问……最喜欢的明星是谁?”

安心诧异的瞪大了眼睛,面试有问这个的吗?

男人看她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又往下问:“请问……你的性取向是否正常?”

爱米“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安心皱起了眉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瞟了一眼把头埋进垫子里狂笑的爱米,心头隐隐的拱起了一股暗火。

男人以为他没有听清楚,不知死活的又问了一遍。

“按阁下的标准,什么样的才算正常?”安心按捺着心头的怒意,直视着面前的男人:“这样的问题是为了增加对家教的了解?还是为了满足阁下的恶趣味?”

男人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脸色越发的不自在,匆匆的翻过了一页:“请问安小姐的三围?”话一出口,男人的眉毛也拧了起来,森冷的目光不客气的扫向了爱米。

安心起身就往外走。

“安小姐,你听我解释……”男人也站了起来,很急切在背后喊她。

“解释什么?有什么可解释的?”他不喊倒好,这么一喊,安心的怒火反而全面爆发了:“你***就是一色狼!”

“你怎么骂人?”男人yīn沉着脸还没有说话,沙发上的爱米不乐意了:“三围怎么就不能问问?我们也需要知道我的家教是不是具有诚实的美德……”

“美德?”安心冷笑着斜了那男人一眼:“怎么证实诚实的美德?你来量?”

男人的脸色万分尴尬。

“还是你来量?”安心的目光再斜到那猫眼的女孩子脸上,轻蔑的一笑,反问她:“你懂什么叫三围吗?毛丫头!”

说完也不理会那小丫头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转过身,一脚踢开了房门。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大堂里鸦雀无声。安心毫不客气的将挡路的啤酒箱一脚踢飞,然后在一群红男绿女诧异的目光里,趾高气扬的走出了斧头帮。

“猪!”

安心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苹果,双眼冒火的扫向了对面床铺上满脸贴着黄瓜片的纳兰:“都是猪!”

纳兰不屑的嗤笑一声:“不就遇见个变态么?你还有完没完?我还没吃着冰淇淋呢,我说什么了?”

安心再恶狠狠的咬一大口苹果:“纳兰你真是女人中的败类!你说你怎么就喜欢这种货色?!”

纳兰梗着脖子白了她一眼:“更正一下:本小姐喜欢的是帅哥,不是变态的帅哥——二者之间可是有着本质区别哦。”

对着镜子将黄瓜片按在腮帮子上,纳兰又说:“我发现一到关键时刻,你就会变成一头猪。你当时应该这样。”她放下手里的黄瓜片,趾高气扬的站起来,摆出经典的茶壶造型:“本小姐的xiōng围是75C,C杯哦。眼馋死你个毛丫头!”

安心哈哈大笑。

安心笑起来的时候一双圆眼睛闪闪发亮,特别有感染力。于是纳兰也笑,脸上的黄瓜片跟着簌簌往下落。

第二章

纳兰是安心最好的朋友。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就上同一所学校。不过那时候两人并不同班,偶尔会碰头也都是在年纪里集中上大课的时候。

最初对她有印象是在高二的一节诗词鉴赏课上。

是下午的课,初夏的阳光穿过敞开的窗暖洋洋的晒在身上,空气里飘荡着刚刚修剪过的草坪清新的香味和语文教师绵软悠长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

安心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晚上又睡得不好,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

那段时间她妈妈的第二春正进行到谈婚论嫁的阶段,只要有时间就会拉着安心和那个沉默寡言的准继父沟通感情。安心自问是个随和的人,却不知怎么,一看到准继父那张四四方方的扑克脸就心烦,万分的不对眼。

更何况,正是因为这个澳洲华裔的介入,她不但彻底的失去了和生父重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可能,同时,也失去了和母亲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可能。

他们交往的最初,安心采取的手段就是使出浑身解数,想方设法的破坏这一段跨国恋情。折腾到后来,她也就渐渐的开始认命了。

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话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但她还是心烦。

尤其是那天中午回家的时候,隔着门缝听到准继父信誓旦旦的对母亲说:“我有信心赢得女儿的信任。你看,她一开始总是往我的茶杯里放盐、放花椒,最近半年以来,类似的举动都没有再做过……”的时候,安心真的觉得很头痛。

除了头痛,还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因为她忽然间沮丧的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弱小,弱小到完全无法抗拒命运强加在她身上的这种安排……

她扑开了房门,冲着满脸惊愕的母亲愤怒的大喊:“要走你走,我决不跟你去澳洲!”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阶梯教室都为之一震。

安心满满的睡意也随之烟消云散。

只见语文教师黑着一张脸,手里还举着半根教鞭,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哀怨:“我也知道午后容易困倦,但是你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我眼皮底下睡觉,是不是也太……”

她说不下去了,教鞭一指,落在睡眼朦胧的男生甲身上:“你!既然睡得这么香,想必我讲的课你都会了,你现在来回答问题。”

男生甲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纳兰性德……”老师刚板着脸念出这四个字,男生甲立刻精神一振,认真的望向了纳兰的方向,满脸谦虚的打断了老师的话头:“对不起,老师,纠正一下下:纳兰姓张,不姓德。”

全班爆笑。

张纳兰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光荣赢得了她生平的第一个外号:“纳兰姓张。”

气急败坏的纳兰扬言要把“那臭小子”堵在食堂后面的废仓库里单挑。不过可耻的是,男生甲和纳兰不打不相识,到了大一的时候,两个人居然开始出双入对了。

忘了介绍:男生甲名叫铁延,性别男,身高一米七七,狮子座。擅长花言巧语,情书写得溜光水滑。每次两人吵架生气,一封散发着扑鼻花香的精美情书送到面前,纳兰立刻缴械投降。

屡试不爽。

这种容易心软,记吃不记打的性格特点被安心以一字概括曰:“猪!”

安心睡不着。

听到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簌簌声,纳兰迷迷糊糊的问她:“你是不是真的受刺激了?”

安心在黑暗中自嘲的一笑:“不是——这算什么呀。”

纳兰爬了起来,摸索到了她的身边。把她往里推了推,然后毫不客气的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甜腻的香味,安心要往外推她,却没推动。只好任由她靠着。

“安心,你是不是又想你妈了?”

安心没有出声。她母亲是她上大二那年去的澳洲,这么久没有见面,说不想是假的。但是每次想起她,她心里都会很不舒服。也许是因为想念里混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已经不是单纯的想念了吧。

“你是不是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安心翻了个身,没好气的说:“少来我这里装心理医生。滚你自己床上去。”

纳兰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你妈妈独自抚养你挺不容易的,你应该理解她,支持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理解。”安心瓮声瓮气的回答。

但并不是理解了,就可以愉快的接受。

纳兰拍了拍她的手臂,宽容的说:“我也理解。”

沉默了片刻,纳兰又问:“如果今天那个变态帅哥通知你被录取了,你会怎么回复他?”

安心恶狠狠的回答:“我会咬死他!”

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纳兰有气无力的靠在安心的肩膀上呻吟:“这么厚的资料,张教授该不是弄错了吧?两天的时间,谁能看得完啊?”

安心敲她的脑袋:“既然谁也看不完,那你还担心什么?”

纳兰撇了撇嘴:“我担心的是会被他叫到——我运气一向不好。”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象过了电一样跳了起来,刹那间变得精神抖擞。

一只手还无比风情的捋了捋头发。

“你干嘛?”安心狐疑的看着她。

纳兰盯着图书馆阶梯下的某一点,两只眼睛闪闪放光。连步态也轻盈了起来。

安心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正背对着她们打电话。不禁失笑:“你胆敢跟别人卖弄风骚?不怕铁延扒了你的狐狸皮?”

纳兰还没有说话,那男生忽然回过身向她们的方向看了过来,利落的小平头,健康的麦色皮肤,俊朗的五官,一双漂亮的桃花眼——yīn沉的,或者说酷酷的眼神,好象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纳兰轻飘飘的赞美了一句:“真的是好帅哦。”

看上去是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

安心再扫他一眼,那男生也正在看着她,目光交错的瞬间,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

竟然是……是……是那个变态色狼!

安心掉头就走。两个声音同时在她的背后追了过来。

“你跑什么?见鬼了?” 这是纳兰的。

“安小姐,请你留步!”这是变态色狼的。

黑色的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恳切的说:“安小姐,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事先我并不知道爱米……”

安心停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不客气的抬起头打断了他的告白:“对于不愉快的事,我会第一时间把它忘掉。”

“我只是觉得很抱歉,希望能跟你解释清楚……”安心的话似乎让他微微的有些不耐烦。

安心想了想,把手里的资料放到了旁边的木椅子上,背过身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撕下这张纸叠起来放进一个空白信封里。

“拿着,”她把信封递到了他面前:“我的时间宝贵,要想让我听你解释,那就得按我的规矩办:你得证明你跑得比我快。”

雷钟疑惑的接过信封,正要打开却被她制止了。他看到她的眼睛闪动着一种狡黠的神气,不由得心生警惕。爱米每次恶作剧之前,都会出现这种神气……

“你从哪个门进来的?”安心笑眯眯的问他。

雷钟开始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警惕的回答她:“南门。”

“好。就南门。”安心爽快的说:“我让你先跑二十米,如果到了南门我还没有追上你,我就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做个了断——从此一笑泯恩仇,各不相欠。怎么样?”

看到他迟疑的样子,安心露出一个轻蔑的浅笑:“我说,你该不是好日子过得太久,连跑步都不会了吧?大叔?”

一声大叔砸过来,雷钟心中立刻生出一种“廉颇老矣”的年龄危机——在她眼里,他真的有那么老?

“跑就跑!”雷钟迟疑的看了看周围,寂静的校园,只有那个和她一起从图书馆里出来的女生站在远处看热闹,另外就是绿地后面的运动场上有一群小伙子在踢球……

安心站在他身边,“我说过让你二十米,开始!”

让他二十米?难道这丫头是个田径高手……

雷钟犹犹豫豫的开始往前跑,安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么慢?用不用让你三十米?”

雷钟哼了一声,开始加快速度。

蓦然间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身后传来,正是安心的声音:“打劫啊!快来人哪!抓坏蛋啊……”

雷钟连忙转身向后看。安心站在原地正跳着脚大喊大叫,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群气势汹汹的小伙子正摩拳擦掌的从运动场上跑下来打算英雄救美。

而安心所指的劫匪方向——正是他这边。

雷钟的视线不慌不忙的向四周张望一圈,再张望了一圈,等到他忽然间意识到安心所指的方向只有他一个目标的时候,那一群青年才俊已经掳起袖子呼啦啦冲了过来。

雷钟顿时傻了眼,惊慌失措之余根本顾不得多想,撒丫子就往外跑,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只觉得两旁的树木象放快的胶片一样嗖嗖向后飞……

运动健将们一路将劫匪追出了财院南门,眼睁睁的看着他钻进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银灰色三菱吉普扬长而去,这才悻悻的返回图书馆门口。

安心蹲在图书馆的台阶下,整张脸都埋在膝盖上,肩膀不停的抖。旁边是哭笑不得的纳兰。

“损失很大吗?用不用报警?”队长齐诺有点于心不忍,双手扶膝,弯下腰劝她:“那厮有车,我们追不上。”

“不大,不大,”纳兰连忙堆出满脸微笑,对拔刀相助的英雄们表示由衷感谢。

当安心终于抬起头的时候,涨得通红的一张脸,却是在笑。

“吓傻了吧?”齐诺听到身后有人窃窃低语,倒是说出了他的想法。

再低头去看时,那笑得花枝乱颤的女生也正抬头看他。她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轮廓宛如一枚饱满的西瓜籽。两只圆眼睛闪闪发亮,正竭力的忍着笑。一副忍得万分辛苦的样子。

齐诺看着她,唇边不知不觉也浮起了一个浅浅的笑。

第三章

雷洛推门进来的时候,雷钟正拿着那张纸条低头闷笑。

“怎么样?”雷洛急着问结果:“见到第七个了吗?同意了吗?”

雷钟笑着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这一个年纪最小,应该是最心软好说话的。当面道个歉,再把薪水提得高一点,就能把爱米推销出去了。没想到……”他把纸条推到雷洛面前,将刚才的惊魂大逃亡简单的讲述了一遍。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笑。

雷洛一眼瞟过去,顺手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条上,潦草的写着三个大字:“你活该!”字旁边还画着一只笑嘻嘻的猪头。

雷洛却没有笑。听到雷钟出师不利的消息,他只感觉头痛。雷钟的假期再过两天就到期了,没有雷钟顶着,看护爱米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可从没想过给爱米请一位家教会有这么困难。

他开始觉得,自己前一段时间旁观爱米恶作剧的行为实在是愚蠢透顶。

前面六个来面试的人是爱米单独见的,用她的话说:“让我选择自己的暑期老师,这点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要求是不过分,只是她做的过分。更过分的是,直到她邀请雷钟来参与新一轮的面试,雷钟才明白为什么前面的六个应征者会带着那么一副愤愤然的表情离去……

“她那么小,天天跟我泡在酒吧里是不行的。”雷洛皱着眉头:“难道让我天天在家里给她当老妈子?要不你再给前面六个人打打电话吧。”

雷钟懒懒得向后一靠,“我已经吃了六通闭门羹了——不死心的话,你自己打打试试。只要肯带爱米,要多少薪水都成啊。”

雷洛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接通之后,雷洛刚说了一句:“你好,你上次面试……”对方就挂了。

第二个比较有涵养,直到听完了他的开场白,才淡淡的回了一句:“那样孩子我带不好,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第三个关机。

第四个一听他说的是面试的事,匆匆回了一句“我正赶时间”就挂了。

第五个一听完他的来意,就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她在面试中所遭受的种种精神虐待,雷洛陪着笑脸不断的自责。等到一刻钟过后,雷洛小心翼翼的问她哪天可以上班,对方才得意洋洋的宣称已经找到了另外的暑期工作……

第六个干脆不接电话。

雷洛发愁的望着散乱在沙发上的书包和书本,长长叹了口气:“小姑怎么生了个这么愁人的孩子?阿钟,你说怎么办?”

雷钟正看那纸条上笑嘻嘻的猪头。一抬头看到雷洛的满脸愁容,立刻好心好意的安慰他说:“你看我,一年里也就这么几天的假,本来说好再去一趟云南的。结果就这么沦为全职老妈子,天天追着这小姑奶奶问她想吃什么……”

“你上班,我回家当老妈子,斧头帮谁管?”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干脆买张机票把她打包扔回上海吧。”

雷钟嗤笑一声:“我看她把奶奶招来倒是有可能!真要那样,斧头帮……哼哼……”

“你还幸灾乐祸?”雷洛斜了他一眼:“面试之前你也不看看爱米都写了哪些烂问题?你要是肯看一眼,说不定最后这一个能留下来呢。”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翻出安心的简历,开始逐项分析:“学过散打,可以保护爱米的人身安全;优等生,辅导作业不成问题;最最重要的一点:她不把爱米放在眼里啊。七个来面试的人里头,只有她是趾高气扬踹门出来的。”

雷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又yīn沉了下来。

“安心的简历上没有留电话号码。大哥,要不你再去一趟吧,诚恳一点,薪水提得高一点……”雷洛只有在有事相求的时候,才称呼这个比自己早出生不到五分钟的家伙为“大哥”。

雷钟却只是哼了一声。

“大哥……”雷洛满脸堆笑的凑了过来:“一个月之内,咱们两家的家务都归我,怎么样?”

雷钟又哼了一声:“我今天已经够丢人的了。”

“大哥,斧头帮刚开始挣钱,这时候撒手可就前功尽弃了。”雷洛开始动之以情:“你总不希望我又落魄到天天去你那里蹭饭吃的地步吧?”

雷钟手里拿着纸条,丝毫不为所动。

雷洛一咬牙,使出了刹手锏:“只要你能把爱米的问题处理掉,今年春节我去上海看奶奶,怎么样?”

雷钟的视线果然瞟了过来。

一个洗干净的苹果丢了过来,安心连忙伸手接住:“铁延买的吧?是让你路上吃的吧?”

纳兰正坐在床边削苹果皮。身边是整理了一半的皮箱,花花绿绿的衣服扔得满床都是。

安心一边咬苹果一边问她:“铁延不是要跟你一起回去吗?”

纳兰哼了一声:“他要去就带他去啊?那我多没面子。我可跟我妈说过了,除非是要结婚了我会带人给他们见见,否则,我的私生活,就不劳他们挂心了。”说着仰头一笑,神秘兮兮的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今天可有人打听你哦。”

“打听我?”安心嗤的一笑:“是咱们楼上的花大姐打听我表哥吧?”

纳兰也笑了:“她什么时候见过你表哥?”

“忘了,”安心咬着苹果,懒洋洋的靠在了被子上:“大概是上礼拜安哲带我去吃饭让她看着了。原来不怎么搭理我,现在可好,没事就要请我喝奶茶——就凭我家小哲哲那姿色、那身家……,几杯奶茶就想拿下?”

纳兰笑道:“花大姐可是说了,暑假不回家哦。”

“随便她。”安心哼了一声:“我反正已经警告过安哲了,没事别总跑我这里来假装兄妹情深。只要按期把钱打到卡里就中。”

“你上次不是说不用他的钱吗?”

“我是没用啊,”安心睁大了眼,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只是攒起来而已。要在最热闹的地段开一间自己的店可不便宜……”

“你还真是志向远大哦。”纳兰挖苦她:“看在这个苹果的份上,到时候能给我打个六五折吗?”

“没问题,”安心的小脸上写满了憧憬,“我进价卖给你——顶多再加上运费。”

两个女孩子笑了一阵,纳兰又说:“铁延说有人打听你呢,你猜是谁?”

“打听我?还找铁延打听?”安心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这人智商有没有问题啊?怎么想到的绕这么大个圈子?”

纳兰诡异的点了点头:“昏了头的人才会陷入情网哦,你猜是谁?”

安心不感兴趣的躺回了床上。

“你不想听听?”纳兰诧异了:“对自己的追求者都没有兴趣?你到底是不是女生?”

安心抬起头,看似平静的眼眸中却拂动着一丝轻轻浅浅的落寞:“纳兰你不觉得这一套追求的把戏很无趣么?先是追求者出场,然后追求者变成男朋友,然后变成丈夫,再然后扔给你一个孩子,最后变成别人的丈夫或情人……”

纳兰愣住了。

安心却只是摇了摇头,流露出一副与她的年龄不相符合的乏味表情:“就好象一场电影,已经看过了最后那个惨淡的结局,就不会再觉得最初的开场是多么甜蜜诱人了。谢了谢了,让他们找别人去玩吧。我还得忙着攒钱开店呢。”

纳兰慢慢的叠着手里的衣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安心的身上并不会经常流露出的这样淡淡的忧伤。

更多的时候,她没心没肺的快乐着,娱乐别人,也娱乐自己。她跟周围每一个人都要好,却又跟每一个人都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纳兰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了解你。”

安心不在意的抬眼一笑:“干嘛非要了解?这样不好吗?”

纳兰却想:这样好吗?

她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走进食堂,安心正要去排队,纳兰却一把拉住了她:“铁延已经买好了。”

铁延当然买好了,他们两个人从大二开始就一直在一起吃饭。安心可不想去充当超大瓦数的电灯泡。

“走吧,这也算给我饯行。我可是明天就要上火车了。”纳兰却拉着她不放:“再说还有别人呢。不光只有你一个灯泡。”

安心抬头看时,铁延正侧着身体冲着她们摆手,他对面果然还坐着一个穿运动服的男生,浓眉大眼的,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铁延的老乡吗?”安心疑惑的问纳兰:“我好象在哪里见过……”

纳兰白了她一眼:“你那天发疯,人家还配合你抓坏蛋呢。忘的也太快了吧?”

安心却从中嗅出了某种yīn谋的味道,她警觉得问纳兰:“你那天说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纳兰笑嘻嘻的拉着她不放手:“他可是管理系的白马王子哦,好多女生倒追的……”

“骑白马的我就只见过唐僧,”安心挣开了她的手,纳兰这样背着她搞小动作让她多少有点不太痛快:“拜托了,纳兰,我真的不感兴趣。”

她甩掉了纳兰的手,急匆匆的跑出了食堂。

提着两袋方便面刚走到宿舍楼下,传达室的老太太就从窗口探出头,笑眯眯的指着外面花坛说:“安心,有人等你。”

安心疑惑的回头一看,后背上顿时掠过了一阵凉飕飕的小风,脑海中最先浮起的念头竟是拔脚就跑。

但这人的动作显然要比她更快。她还没来得及跑,他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

安心悻悻的收住脚,很不情愿的抬起头:“不是说好一笑泯恩仇的吗?你又来干嘛?”

第四章

雷钟漫不经心的将指间的烟头弹了出去。烟头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的落进了台阶下的垃圾箱。然后他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目光顺着她手里的方便面慢慢的移到了她的脸上。

安心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你……不是来找我的吧?那个……你慢慢等。我有事,先走一步。”

雷钟却不等她开溜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干了坏事,很心虚是不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很邪恶的挖苦,安心忍不住火冒三丈,她饿着肚子的时候,脾气一向都不会太好。

“说好了一笑泯恩仇,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她愤愤不平的甩开他的大手,瞪着眼睛后退了一步:“就算我戏弄你,那我们也只能算是扯平了。哦,只许你戏弄别人?别人还不准还手?你当你是谁啊?”

雷钟对她的挖苦恍若未闻:“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你是这样认为的?”

安心斩钉截铁的回答:“那当然!”

听她回答的如此痛快,雷钟的眼里突然间浮起了一丝丝诡计得逞的奸笑。这样的笑容顿时让安心心生警觉,就听雷钟很干脆的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没有追上我的话,就给我解释的时间……”他瞟了一眼安心目瞪口呆的表情:“你既然没有追上我,当然是不会说话不算数的,对吧?”

“我哪里有说……说……说话不算数的?”安心的声音眨眼之间由理直气壮急转直下,过渡为有气无力。真是的,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细节给忘记了?

“好,我听你解释。”安心四处扫视了一圈,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食堂,宿舍附近出没的人并不多。为了避免遭受他恶意的报复,她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还是越短越好:“不过,我的地盘我做主——只给你十分钟。”

“两件事,”雷钟很干脆的直奔主题:“一是道歉。爱米写的问题我事先确实没有看过,并不是故意在戏弄你。二是诚心诚意的请你带爱米一个月。薪水再加两千。怎么样?”

听头半句话的时候,安心一直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挑着嘴角看热闹。等到“薪水再加两千”这句话钻进耳朵的时候,上挑的嘴角终于跨了下来。脑子里也不受控制的开始飞速运转:原定的薪水是两千,再加两千的话,就是四千。四千说多不多,说少可也不少,省着点用的话,两三个月的生活费是足够了……。也就是说,她可以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不必动用她的积蓄……

她犹豫不决的抬起头,看到雷钟正满脸笑容的欣赏着她的自我斗争。恶魔般的笑容里写着十足十的把握。

这样的表情让她很不爽:“你笑什么?”

“我有笑吗?”雷钟挑起了眉头:“如果有,那也是在高兴我们能请到安小姐这么理想的暑期教师。”

安心悻悻的瞪着他:“你好象很有把握我会同意?”

雷钟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不会吗?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普通职员一个月的薪水也未必有这么多……”

好象算准了她一定会见钱眼开……事实上她也的确见钱眼开……

但是一转念想到爱米那副刁钻古怪的样子,又觉得这薪水不见得能拿的那么容易。而且,就这么痛快的答应了他,不是更要让他觉得她是见钱眼开,是单纯为了钱才答应的吗?

雷钟还在耐心的等着她回答。可是他的表情落进安心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邪恶,他似乎已经算准了她会为了五斗米折腰呢……

可是,既然不是五斗米,而是好多好多斗米,那折折腰似乎也说得过去……

“安小姐考虑好了吗?”雷钟笑眯眯的低下头看她,这小丫头脸上的表情实在精彩。精彩到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大笑起来:“方便的话,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安心皱着眉头看着他一脸嚣张的表情,他竟然完全不把她的犹豫放在眼里呢。似乎只要他肯点头,任何事情都会按照他的意愿来发展——这让她感觉极度的不爽:“慢着,我还没答应呢!”

雷钟诧异的挑起了眉毛:“你还有什么要求?”

“要求?”安心自己也是一愣,对哦,自己搜肠刮肚要找的就是这个词:“我的要求就是让爱米正式的跟我道歉!”

雷钟的眉头拧了起来:“道歉?”

“对!”安心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流露出一副很坚决的神气:“我是她的老师,不是她的玩具,所以,我要求得到应有的尊重。”

雷钟不明白这个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有她说的那么严重么?

“爱米只是一个小孩子……”

“正因为她是孩子,所以,你身为她的监护人,当她言行不当的时候,更有责任告诉她正确的做法。”安心晃着手里的方便面,毫不动摇的紧盯着他。

“做为她的监护人,”雷钟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这小丫头是在暗示他这个监护人做的不够格吗?他不耐烦的把身体的重心换到另外一只脚上:“我想我刚才已经跟你道过歉了。”

“我要的是爱米的道歉。”安心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坚持。

雷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在故意为难我吧?”

安心顿时大怒,她还饿着肚子呢?难道她从食堂逃出来就是为了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在这里鬼扯?

“我知道做为监护人,认为自己家的孩子无可挑剔的想法很正常。但是,如果你总是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孩子所犯的错误,那我只能说抱歉,我恐怕不能接受你的工作邀请了。”她满意的看到他的两道眉毛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而且,我奉劝你一句,”看到他yīn云密布的脸,安心的心情竟奇迹般的好转了起来:“孩子的心灵是很纯洁的,请你不要扭曲自己的是非观来保护她。”

雷钟的桃花眼里开始怒意涌动,“扭曲自己的是非观?”

“对,”安心毫不客气的挺直了后背,这个家伙一旦发起脾气来,立刻就在气势上把她压了下去。这让她有点不甘心:“我认为纵容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

“你是说所有的错都在我身上喽?”雷钟的双手交叉抱到了xiōng前,两只眼睛也危险的眯了起来:“你是这意思没错吧?”

“是不是你自己去考虑。”安心小心的后退了一步,警觉的看着他:“我相信忠言逆耳四个字你不会没有听说过。我警告你最好不要仗势欺人——我可是学过散打的。”

“仗势欺人?”雷钟忍无可忍的大吼一声:“我诚心诚意的来请你做家教,什么时候仗势欺人了?!”

安心再后退一步:“这么大声你吓唬谁呢?你最好别忘了这是在我的地盘上。既然我的要求你不能答应,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慢走。”

雷钟怒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真是恨不得一把掐住她的细脖子好好的摇晃摇晃。

树丛后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清脆的笑闹声。

雷钟收回了对峙的目光,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安心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又浮上了心头。她忍不住哀号一声:“我的钱啊……我可怜的积蓄啊……”

雷钟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而已,只是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而已……

但他还是生气。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主动的送上门去给别人抢白过。他怎么仗势欺人了?怎么又扭曲自己的是非观了?最最让他生气的的是,他主动将薪水翻了一倍,竟然还被她拒绝了……

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丢面子的事……

……你慢走,她居然还不知死活的跟他说你慢走……

推开房门,一眼看见爱米正缩在沙发里看电视,他的火气立刻就不打一处来。还没等他说话,雷洛的脸从厨房里探了出来,满脸殷切的问:“怎么样?”

沙发上的爱米偷偷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副很不屑的表情。不幸的是,她的表情被雷钟尽收眼底。雷钟的怒火立刻全面爆发——若不是为了这个毛丫头,他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送上门去被人数落?

他冲过去关掉了电视,冷着脸将遥控器“啪”的一声扔在了茶几上。

“你干嘛?”爱米撅起嘴,看到雷钟一双冒火的双眼,顿时又惊又怒:“你干嘛这么凶?”

“这么凶?”雷钟大吼一声:“还有更凶的呢。你去收拾行李马上回上海!”说完也不理会爱米已经扁起来的嘴角,自顾自的抓起手机,气冲冲的按下一组号码:“万秘书,给我查查去上海的航班——今天的,马上!”

爱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竟然赶我走?”

见雷钟沉着脸不理会她,爱米哭着跑回了卧室,“砰”的一声掼上了门。

雷洛靠在厨房的门框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客厅里的这一幕。雷钟虽然脾气不好,却很少会这么失控,跟爱米发作,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这是从哪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呢?

雷钟还在烦躁的围着客厅踱步,不时的瞟一眼被他扔在一边的手机。

卧室里爱米的哭声越来越大。

雷洛转身回到了厨房继续去做他的鸡汤面。

这种不正常的时候,他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还有没有天理啊?”安心悲悲切切的趴在纳兰的床上哀号:“我竟然拒绝了月薪四千的暑期工?!你说我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天啊……我的钱……”

纳兰斜了她一眼:“你再不起来我就不收拾床铺了,你可要想清楚,我走了之后,这任务可就落到你肩上喽。”

“你真没有同情心!”安心麻利的从她床上爬了起来,然后万分虚弱的靠回了床边的椅子里:“你知道吗?纳兰,一想到我昨晚的遭遇,我就难过的吃不下饭。”

“到底是谁的遭遇还不一定呢。”纳兰开始卷床铺:“而且我早就说过,一到紧急关头你就会变成一头蠢猪。”

“真的很蠢!”安心破天荒头一次认同了纳兰的观点:“我可以先答应的啊,然后再慢慢的收拾那个刁钻的小丫头……”

“现在才想到?”纳兰毫不留情的泼着冷水:“会不会太晚了点啊?安大猪头?”

安心忧郁的伏案长叹:“现在你也要回家去享受天伦之乐了,整整一个月呐,就只剩下我这么个落魄的穷鬼独守空房……”

“安心!安心!”走廊里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

纳兰不禁皱了皱眉:“花大姐还真是不死心啊……”话音未落,寝室的门已被一股大力猛然撞开,露出了花大姐那张兴奋的直冒红光的圆脸:“楼下有个帅哥找你!”

安心慢吞吞的凑到窗口。正午的阳光下,宿舍楼外的花坛旁边果然站着一个高高帅帅的大男生。他穿着黑色的T恤和半旧的牛仔裤,脑后梳着一个酷酷的马尾巴。健康的铜色皮肤,五官深刻,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正十分坦然的迎视着别人好奇的目光。

居然是雷洛——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安心诧异的想,这兄弟俩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是谁啊?”花大姐凑到她的身边,兴奋的满脸直冒红光:“安心你到底有多少漂亮的表哥?”

“这个……不是我表哥。”安心慢吞吞的说。

花大姐一脸的期盼,“那他是……”

安心看着她热切的表情,突然间恶从胆边生,大拇指冲着窗外一挑:“他是我的……小蜜!”

第五章

看到安心蹦蹦跳跳的跑下楼,雷洛快步迎了过来,神情中微微带着几分歉意:“不好意思,安小姐,又来打搅你。”

“不客气,不客气。”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但是安心对他的随和倒是很有好感。抬头看到纳兰和花大姐还趴在窗口往下看,忍不住笑了笑,说:“帅哥,那个是我的宿舍,请跟你的仰慕者打个招呼吧。”

雷洛好笑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去看,果然有两个女孩子正趴在窗口看他,于是再自然不过的冲着她们摆了摆手。平时看到帅哥就满脸放光的纳兰,这一次表现倒是十分的正常,笑微微的只是摆了摆手。而花大姐的脑袋则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过度兴奋,昏过去了。

“说吧,”安心笑咪咪的望着他:“有什么事?”

她看上去是个很和气的女孩子,雷洛不解的想,为什么雷钟昨天回来的时候会那么生气呢?他究竟是怎么跟她谈的?

雷洛四下里看了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坐一坐?我想跟你谈谈爱米——如果你有时候的话。”

安心端着大份的芒果冰淇淋慢悠悠的坐回到雷洛的对面,一边热心的给他介绍:“这可是他们这里最有名的冰淇淋。”

雷洛笑微微的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你的个性,跟爱米应该是能相处得很好的。”

安心已经记不清楚爱米究竟长什么样了,只记得有双猫一样狡黠的眼睛。她小心翼翼的舀着玻璃碗里的冰淇淋,漫不经心的问出了心底里最深的疑问:“她不是已经八年级了么?那样的年龄,她不会照料自己吗?还用你们四处张罗给她找保姆?”

雷洛摇了摇头:“她平时住在上海。四年前曾经来过一次这里。她对这里不熟,也没有什么朋友。我和我大哥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家里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可以照顾到她……”他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水杯,很恳切的望着她说:“所以我们希望安小姐能够……”

他的表情越是恳切,安心的心里就越是矛盾。

“你要是不满意薪水,我们还可以……”

安心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的薪水已经给的很高了。昨天你哥哥还说,一般公司里的职员都没有这么高的月薪。我只是觉得……”她犹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雷洛了然的一笑:“其实爱米并不是那么难以相处的人。跟同龄的孩子相比,她可能更敏感一些。我觉得她可能是怕自己受到不好的待遇,所以就先发制人,给别人一个下马威。”他的说法让安心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关在笼子里张牙舞爪的小兽。

她把玻璃勺子含在嘴里,慢慢的感受着冰凉在嘴里化成丝丝温热:“她父母怎么会同意让她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我是说,明知道你们两个大男人照顾她会很……很困难?”

雷洛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她是我们小姑的孩子。上五年纪的时候,她的父母就离婚了。当时她被判给了小姑。小姑很忙,不方便照顾她,所以她一直跟着姥姥。她是趁着暑假自己跑来玩的。”

安心的心中不禁微微一动,忽然就想起了好几年前的那个初夏的中午,自己扑开母亲的房门,冲着她大喊:“我不跟你去澳洲!”的情形……

眼前再度浮现出爱米那双狡黠的眼睛。安心似乎隐隐的感觉到了她眼瞳深处所隐藏着的不安——因为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个健全的框架,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

就象她。

那是一种只能涌动在心底的,说不出口的苦涩和遗憾。她已经知道在成长的过程中,青春期会是一段多么漫长而艰难的时光——尤其是在得不到母亲的陪伴和温情的指点的时候。

安心知道每个人成长的经历是不同的,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也会不同,但是成长的过程中所经历的那些困惑,应该是一样的吧……,就算口头上不承认又怎样?自己在那个年龄的时候,不也是象刺猬一样,谁的意见也不放在眼里吗?

雷洛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的眼神变得很恍惚,象是沉入了回忆中,沉入了某些纠缠不清的思绪里难以自拔。一双亮闪闪的眼睛里也涌动着莫名的伤感……

雷洛知道当一个人回忆往事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她。但是,当他的视线小心翼翼的扫向四周时,他尴尬的发现连玻璃柜台后面的两个服务员也开始瞪大眼睛看她了。

如果继续放任她这样的举动,似乎……

“安小姐?”雷洛轻声的唤她。

安心恍若未闻。

“安心?”雷洛忍不住推了推她的手臂:“安心,你还好吧?”

安心如梦初醒的抬起头,怔怔的说:“恩?我没事。”

“没事就好,”雷洛松了口气:“提个建议,仅供你参考:我觉得你就算是想要吸引更多的回头率,也不需要这样没完没了的舔勺子……”

安心一愣,慌忙把玻璃勺子从嘴边放了下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慌乱的向周围扫过了一眼,果然旁边的人在偷偷的往他们这边看。

“明天我大哥的年假就要到期了。”雷洛收起了笑容,恳切的说:“你可不可以……”

安心举棋不定,她忽然觉得对爱米的事了解的多了,她反而对自己没有信心。

“如果你愿意,”他试探的说:“我可以明天上班之前来接你。”

“你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安心的心有点乱了。

“好,”雷洛沉吟了一下:“那你可不可以留一个电话给我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

“我的手机丢了,还没有来得及买新的。”安心不好意思的笑了,实际情况是旧的丢了正中她下怀。只是她看中的手机都太贵了,她舍不得买。正在计划哪天去安哲那里哭哭穷,刺激刺激他的同情心,然后主动买给她……

“那我怎么联系你?”雷洛微微皱了皱眉头:“宿舍有电话吗?”

安心把宿舍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一边解释说:“后面括号里的306是寝室的房间号,你打过来的时候要告诉总机是三楼……”

雷洛答应了一声,然后又问:“那,今晚我打电话给你,好吗?”

安心点了点头:“行。如果我考虑的结果是NO,希望你不要生气。”

雷洛笑了笑:“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同意。”

一阵沉沉的闷雷从头顶滚滚而过。

安心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起来去关窗。刚刚插好插销,就听走廊里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喊了起来:“安心接电话!”

安心的手僵在了插销上。从窗口望出去,黄昏的天空中已经乌云密布。

是去?还是不去?

相比较去不去接电话的问题,更加伤脑筋的问题就是:雷洛所提的邀请,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

“这真是一个问题——我都快被这厮折磨成女版的哈姆莱特了。”安心苦恼的抱着脑袋躺回了床上。

薪水是很诱人没错,但是一想到爱米那副不合作的态度,还有那位终极大BOSS的臭脸,她就欲哭无泪。就在昨天,就在宿舍楼下,他刚刚被她给气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算她假装忘记了这一段不愉快的记忆……如果她真的一口咬定自己失忆了……

问题是……谁会信呢?!

天啊……她当时为什么不克制一下自己的坏脾气呢?!

“安心接电话!”走廊里又大喊一声:“306安心!接电话!”

安心无可奈何的答应了一声,慢吞吞的爬出了蚊帐。

电话在走廊的另一端,安心穿过静悄悄的走廊,忽然间察觉到了脚步声所激起的空旷回声,不禁就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到今天为止,大部分人都已经离校了,很多寝室都黑着灯。原本热热闹闹的宿舍走廊,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冷清。一想到两三天之后,这里还会更加冷清,安心的心里就涌动着莫名的惆怅:很象是潜伏在心底里的隐约的惧怕:也许喜好热闹的她,害怕的只是冷清;也许是怕那冷清所渲染出来的孤单和惶恐;又或许,是怕再一次面对自己无家可回的事实……

当雷洛温和的声音传进耳中的时候,安心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唇边不自觉的就浮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雷洛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说:“你等一下。”

毫无预料的,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了一个细细柔柔的少女的声音,略带迟疑的说:“安老师?你……你好,我是爱米。”她停住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的样子。

这样细柔的嗓音跟安心印象中那个缩在沙发里看热闹的猫眼的女孩子完全对不上号,安心甚至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隐隐的怯意——她这个年龄的少女面对陌生人时,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拘谨。

脑海中再度浮起那猫眼中浮动的狡黠神气,安心一时间只觉得迷惑。她们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安老师,我哥说你明天会来,我已经把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开了头之后,爱米的声音似乎渐渐的松弛下来:“你喜不喜欢蓝色的床单?”

“哦?喜欢的……”好久没有人跟她这样谈论过有关家居的话题了。蓝色的床单……,会是怎样的蓝色呢?深蓝色?还是……

她的思路好象也随之飘远了……。她摇摇头,听见话筒那边的爱米转头在跟别人说话:“安老师说她喜欢……”然后话筒似乎又落回到了雷洛的手里。

“你真的答应爱米了?”雷洛依旧温和的笑,“那我明天一早去接你。”

放下电话,安心的大脑有种断了弦的感觉。这就算同意了?没记错的话,根本就没有人征求过她的同意啊——她什么时候同意了?

可是,当她转过身看着眼前冷清的走廊时,心底里却又有那么一点点连也自己不愿承认的雀跃。

一声霹雳般的雷声轰然炸响。

安心顿时仓皇失措,捂着耳朵没命的往回跑。刚刚跑进寝室,又一声闷雷在耳边轰然响起。安心不顾一切的扎进蚊帐,拽过毛巾被紧紧的把自己裹了起来。明明是暑热的天气,可是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冷到了极点,冷得她忍不住就要开始发抖了……

短促的熄灯铃响过之后,寝室里顿时一片漆黑。

蓦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小小的寝室顿时被照得一团雪亮。安心捂着耳朵把头埋进毛巾被里,情不自禁的将身体紧紧的缩了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所居住的房间。她被午夜的雷声所惊醒,睁开眼的瞬间,有一道刺目的闪电撕开了满眼的漆黑,亮得让人害怕。雷声在耳边隆隆作响,她觉得自己都要被震聋了。她摸索着爬下床去找母亲,黑暗中她只找到了一只拖鞋,明明是夏天,可是光脚踩在地上,却冰凉的彻骨……

雷声中隐约的夹杂着哭喊声,却让人听不真切。她怕得几乎要缩起来了。终于摸到了父母的卧房,推开门的一瞬间,一个极耀眼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她骇然的看到在满室的狼籍之间,她的父母正象两只发狂的野兽一般互相撕打。在那极明亮的电光里,她清楚的看到在母亲凌乱的发丝下,一缕鲜红正沿着面颊缓缓的往下流……

她印象中那双始终温和的眼睛,竟闪动着愤怒到几近绝望的光,锐利的象刀。却无法穿透他的冰冷——而那样冰冷而乏味的表情,她从未在父亲的脸上看到过……

那只光着的脚不但很冷,而且还在隐隐作痛。借着忽明忽暗的闪电,她看到她的脚下是一地的碎瓷,暗色的血从她的脚下正一点一点的沿着浅色的地砖蔓延开来,她怕得连痛也忘记了。直到母亲扑过来抱住她,俯在她的耳边放声大哭……

而她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夜是如此的狰狞……

安心眨眼,再眨眼,的的确确有一缕明亮的晨光落在她的蚊帐上……

她松了一口气,开始试着舒展开自己的身体——她竟然就这样缩成一团睡了一夜。

她皱着眉头揉着自己酸涨的肩膀,忍不住开始抱怨雷洛,这一定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听他讲起了爱米的身世。要不是他,她又怎么会想起那些十几年前的旧事?那些已经刻意忘掉了的东西呢?

那些她以为已经忘记了东西,原来……始终都记得。

她记得还没有等她的脚伤痊愈,母亲就带着她离开了家。从那以后,她没有再见过父亲。尽管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收到从不同的城市寄来的礼物……

她想,父亲也是爱着她的吧,否则,又怎么会把她的生日记得那么清楚?可是每当她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心里都会格外的难过。

真的爱吗?

如果爱,为什么从来也不曾看望过她呢?

第六章

齐诺正要把球传给自己的队友,身后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旁边看:“喊了半天了,是不是找你的?”

球场外,他的室友石一林正冲着他的方向使劲的摆手,好象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齐诺连忙把球传给了队友,一边举着T恤的袖子擦汗,一边匆匆跑了过去。石一林买的是下午的车票,以他素来临时抱佛脚的习性,现在应该在宿舍里收拾行李才对,怎么会有空跑到这里来?

“行李收拾完了?”他问。

石一林的手里还举着一杯没喝完的豆浆,看见他过来,直截了当的问他:“你那天去跟铁延一起吃饭的时候,到底见到安心了没有?”

齐诺的眼神微微一黯,举起袖子又擦了擦汗,却什么也没说。

石一林的小圆眼睛里浮现出同情和不解的神气,半真半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儿,你该不是认真的吧?”

齐诺扭头去看球场,半长不长的头发被汗水湿透,一缕一缕的粘在散发着健康光泽的麦色的皮肤上。浓眉大眼的齐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阳光般灿烂的气息。偏偏眼神飘忽不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石一林等不到答案,自己先叹了口气:“我有个八卦要来跟你汇报的,如果你如果已经不在意了,那我还是不说的好……”

齐诺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你看见她了?”

石一林却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喝手里的豆浆。齐诺不耐烦的问他:“你这是早饭还是午饭?”

石一林呛了一口,连连咳嗽:“你也知道我是穷人,从经济学的角度考虑,当然要把早饭午饭合在一起吃喽。”

齐诺轻轻一拳捶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耐烦的催促:“要是不说我就接着去踢球了。”

“别,别,”石一林拦住了他:“我陪书娜吃完早饭回来的时候,在女生宿舍楼下看见安心了。她被一个男的给接走了。”

齐诺的眉毛拧了起来:“哪个系的?”

石一林摇摇头:“不象是咱们院的。安心下楼的时候拿着行李呢。”他将手里的纸杯揉成一团,远远的扔进了垃圾箱里。回过头,看到齐诺又在烦躁的擦汗了。从他的身上很微妙的散发出一丝丝暴躁的气息。

石一林满脸同情的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哥们儿,放宽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安心也就是一小草级别。他们系的校花可是江圆圆。跟江校花一比,安心一天到晚总嘻嘻哈哈的,显得一点气质也没有……”

齐诺不耐烦的拍开他的手:“赶紧滚回去收拾行李,唠唠叨叨的——你属唐僧啊?”也不等他说话,匆匆丢下一句:“中午我给你饯行,你和书娜选地点!”就转身跑回了球场。

石一林知道他家境好,也不跟他客气。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撇着嘴角摇了摇头:“一大好青年,就这么抛弃了高尚的追求,陷入了情网——安心她究竟有什么好?”回想起那天在图书馆门外见到她的情形,隐约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表情特别生动……

怎么就让他一见钟情了呢?石一林靠着运动场旁边的旗杆,满心的不解。从安心的外表就不难看出那丫头要么就是没有恋爱细胞,要么就是这一部分细胞还处于冬眠状态。齐诺凡事认真的个性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哥们儿去碰这么个大钉子。

齐诺的身影在远处运动场上跑来跑去,还是一脸明朗的笑容,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希望什么都没有变,石一林默默的想。

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过,电梯停在了十二楼。

电梯门一打开,一个穿着紧身T恤的半大女孩子正笑吟吟的站在走廊里。看到他们出来,她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浅笑,乖乖的一低头,喊了一声:“安老师!”

她柔顺的短发轻轻拂过细瓷一般的脸颊,抬头的瞬间,猫一般的圆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却仍是一副乖乖女的形象,伸手去接雷洛手中的旅行袋和琴盒:“哥,你去忙吧,我来就好。”

雷洛笑了笑,“那我就去忙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安心道了谢,看着雷洛转身进了电梯,这才深吸一口气,回过身静静的注视着爱米。

爱米冷不防被她这样看,微微流露出无措的样子,喊了一声:“安老师?”

安心已经想了一路,此刻面对着她一反常态的乖巧,忽然又觉得有些难以开口。只是刚才她那一笑,到底让她有些不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毕竟,先礼后兵比较符合她的原则。

“爱米,”她竭力做出冷静自持的神情,凝视着她说:“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觉得有些话,在进你家之前说清楚会比较好。”

爱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礼貌的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不愿意陌生人管束你,这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之所以接受这份短工,最主要的原因,是每到放假我也无家可回。我和你一样,父母很早就分开了。我母亲在澳洲,我父亲不知道在哪里。”

爱米看着她,眼神里渐渐浮起了一丝少有的认真。

“我希望在一起做伴的这段时间我们能够互相信任。你自己也知道,这里有许多有名的博物馆、游乐场之类的地方,一个人去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爱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如果愿意接受我做你的暑期老师,我希望你是真心的接受我——至少真心的来试着接受我。你同意么?” 安心满怀希望的凝视着她。

爱米似乎有过一刹那的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安心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这小妞别没完没了的拿她找乐子,一切事情都好说:“那我们先来订个计划,你每天几点起床?”

“七点到十二点不等。”爱米很干脆的回答。

“那以后这样,每天七点起床,下楼慢跑半小时然后上来洗澡吃早饭,”安心想了想:“九点至十一点做作业,第一个小时自己做,把遇到的问题汇总在一起,第二个小时我来解答……”

“做作业哪里用那么长时间啊?”爱米开始抗议。

“你可是八年级的学生了,”安心好心好意的提醒她:“你是希望我陪着你做完作业就好,还是希望我费心费力的多安排一些对你有帮助的练习——你自己选择。”看到她犹豫的表情,安心笑眯眯的补充说:“前一种对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不过我舒服。”

爱米叹了口气:“好,听你的。”

“十一点至十一点半自由活动,十一点半至十二点我们一起做午饭,你午睡么?”

爱米摇了摇头。

“每天午饭后,我们稍微休息休息,然后去附近的游泳馆游泳一小时……”

爱米惊叫了起来:“我不会水……”

“哦?”安心再度眯起了眼睛:“你是愿意让我现在教会你游泳?还是宁愿选择一辈子不会水?我可是很好的教练哦。不过随你选好了,后一种我比较省事。想必你也知道,有很多人都喜欢游泳——**还曾经连续三次横渡长江。你再想想夏天的时候沙滩上那些穿着比基尼,身材火辣辣的女郎——你若是不会游泳,就永远也不知道其中的乐趣哦。”

爱米的小脸上明显的流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先试试,”安心诱导她:“实在不喜欢再取消,怎么样?”

爱米终于点了点头。

“两点到下午五点,我们可以去博物馆或者是植物园,总之,你在地图上看到的那些想去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去看看。怎么样?”

爱米又惊又喜:“你不是在骗我的吧?”

“当然不是,”安心也随之一笑:“因为很多地方我也是一直想去,可是没有机会。现在,我们可以搭伴去啊。”

爱米灿然一笑,随即又流露出一点点担忧的神色:“安老师,你会开车吗?”

安心哼了一声,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弹:“大小姐,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又便宜又安全的交通工具叫做——公交车的吗?”

爱米开门的时候,指了指旁边的房门说:“这一户是我二哥家。”

“他们住隔壁?”安心有点意外。

爱米点了点头,不屑的撇了撇嘴:“那两个家伙,见了面就掐架,不见面又总往一起凑。而且买房子那一段时间,斧头帮的生意还没有火起来,二哥很潦倒,如果住得太远,到大哥家蹭饭会很不方便。”

安心忍不住笑了。居然有人因为这个原因选择居住的地点?雷洛这人还真是很有创意。

大门推开,迎面是一间宽敞的大厅,粗粗看去,除了几盆高大的绿植,就只有黑白两种颜色。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照在白色的地板上,沙发和家具都是黑色,看上去十分的简洁明朗。

“我住客房,”爱米说:“你住书房。”爱米提着旅行袋示意安心进来:“大哥会暂时搬到二哥那里去住。所以这里就只住我们俩个!对了,你会不会煮饭?”

安心苦笑了起来:“我从小学五年纪就开始煮饭给自己吃,你说我会不会?”

人果然是天性里就亲近水的。安心再一次对这个说法有了深刻的体会。

从战战兢兢下水到眉飞色舞的跟着比划,爱米一共也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就长久的泡在水中不肯出来,直到筋疲力尽的被安心拖回家。然后懒懒的往沙发上一趴,等着安心给她做晚饭。

“我真的成你的老妈子了。”安心一边在冰箱里翻来翻去,一边抱怨说:“我妈都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呢。”

“客气了,安心姐,”爱米的称呼已经自动从安老师转变为安心姐,语气也亲近了不少:“哪有你这么青春貌美的老妈子啊?”

除了当老妈子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总不能虐待未成年人。

“你还是跟我学学做饭吧,”安心又拿出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自己做的饭总是最好吃,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不用再担心饿肚子。而且,以后还可以把自己的手艺拿到婆家去显摆显摆,以此证明自己是个好媳妇——跟你说这个好象早了点。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学会烹饪对自己有很多好处就是了。怎么样?”

爱米艰难的从沙发上仰起了脖子:“安心姐,如果你一定要加上一门烹饪课我也没意见,不过能不能过两天再加啊?我现在全身上下都动不了了。”说到这里,她的大眼珠子忽然一转,露出很警觉的神情来:“你该不是对面试那天的事怀恨在心,成心要公报私仇的吧?”

安心哈哈大笑:“才知道啊,明天一早爬起来跟我去跑步,你就知道什么是公报私仇了!”

“我算知道了,要得罪人的时候,果然是得挑挑人的。”爱米哀叹一声又倒回了沙发上。

第七章

雷洛的脑袋从厨房门口探进来,笑嘻嘻的问:“在做什么?”

安心示意他看案板上切了一半的西红柿,解释说:“煮面。”

雷洛还没有说什么,沙发上的爱米发出了一声哀号:“怎么还吃面啊?安心姐,你中午不就做的面条吗?”

“中午做的是青菜面,晚上做的是西红柿面。”安心理直气壮的说:“从营养学的角度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我还会加点鸡蛋进去哦。”

爱米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万分艰难的晃到了雷洛的身边,挂在他的身上一起往厨房里看,安心已经切好了一个西红柿,正在小心翼翼的摘香菜。

“安心姐,”爱米半信半疑的问她:“你刚才慷慨激昂的跟我讲了一大通烹饪课的好处,你自己该不是只会煮面吧?”

安心斜了她一眼,竟然难得的有些脸红起来。圆圆的眼睛万分恳切的望着爱米说:“爱米你要相信我,正因为我只会煮面,所以才深深的体会到了一条至理名言,那真是说得一点没错:会做饭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雷洛嗤的一笑。爱米却发愁的问她:“可是你只会煮面,怎么给我上烹饪课?”

安心再斜她一眼:“你不知道有很多教人做菜的书吗?我们明天就出去买几本回来慢慢研究。不就是做饭么?世界上既然有那么多人会做饭,可见它的难度一定是有限的。再说了,就算学不会做满汉全席,能教会你煮面,也是你的进步啊。”

雷洛笑着摇摇头:“冰箱里好象还有虾仁,我去找找。”

安心迟疑的问他:“煮面条可以放虾仁吗?”

雷洛反问她:“不能吗?”

安心很诚实的回答:“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放过。”

雷洛学着爱米的样子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回来能蹭一顿现成的呢。看样子,我也就是个下厨的命。”

安心顿时又惊又喜:“你会做饭?”

“红烧排骨、三色鱼丸、西芹百合、葱爆牛柳、凉拌金针菇,”雷洛哼了一声,斜一眼满面惊艳的安心:“晚饭四菜一汤,怎么样?”

安心将双手交握在xiōng口,两只圆眼睛已经闪成了桃心状:“雷洛,你绝对是我的偶像!”

雷洛把三色鱼丸汤端上桌的时候,安心和爱米拿着筷子还在“尝”。

“不是说就尝一尝的吗?”雷洛戏谑的问她们:“怎么一尝就停不下来了?还没有开饭呢!”

安心一边啃排骨一边不解的问他:“你厨艺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到雷钟家来蹭饭?”

雷洛笑嘻嘻的说:“两个原因,先听哪一个?”

爱米抢着说:“其中一个肯定是为了省钱!”

“经典!”雷洛在爱米的额头弹了一下:“首先当然是省钱——省我的钱。其次,我如果不来蹭饭,雷钟除了带外卖回家,就只会煮方便面对付。”

安心的手愣在了嘴边,这个原因倒是她没有想过的。最初听爱米说雷洛来雷钟家蹭饭,她还以为不会做饭的人是雷洛。难怪雷钟家的橱柜里会有成箱的方便面了……。安心呆呆的看着雷洛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心里忽然间开始羡慕这一对兄弟。

饭菜都摆上桌的时候,雷钟回来了。

安心从厨房探头看了一眼,又赶紧闪了回来。外面只听到爱米的声音唧唧喳喳的在汇报自己一整天的收获。

雷洛看看安心,好笑的问:“你好象有点怕他?”

“不是怕啦。”安心赶紧为自己辩解:“就是……就是……他那个人,暴龙一样,没有你这么好相处。”

雷洛“哧”的一笑:“有那么吓人吗?他其实是很有女人缘的。从上中学的时候就是。”

安心再探头看一眼外面,雷钟正沉着脸朝厨房走过来。她连忙窜到了雷洛的身后,小声嘀咕:“我感觉他不象花花公子,倒是更象催命杀手什么的……”

雷洛又笑:“头一次有女性对他下这样的评语,安心你可真够特别的。”

“怎么特别了?”雷钟一脚跨进了厨房,目光淡淡的扫过安心,落在了正在拿碗筷的雷洛身上。雷洛转眼去看安心,她却微垂着头,不住的冲他使眼色。

雷洛不禁莞尔:“没什么,”他把碗筷递给了雷钟:“今天回来的好早哦。”

雷钟看看他,再看看低着头的安心,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他一出去,安心立刻松了一口气。一抬头正迎上雷洛好笑的目光,不由地有点窘:“你得理解。我刚把他得罪到底,结果才隔一天又厚着脸皮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你怎么会这么想?”雷洛大笑:“你肯来是帮了我们的忙,他不会那么小心眼为难你的。”

是他的兄弟,他当然会帮着雷钟说话了。安心正想跟他解释解释她是怎么得罪雷钟的,就听雷钟的声音已经不耐烦的喊了起来:“你们一定要躲在厨房里说悄悄话吗?”

安心立刻心头火起,这个人怎么说话总是这么不中听呢?什么叫悄悄话?就算是悄悄话,他又以为自己是谁?他管得着吗?

雷洛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中忽然掠起一片了然的神色。他忽然将手搭在了安心的肩上拍了拍:“走吧,吃完饭再接着说。”

雷钟看到他们这样出来,眼波微微闪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接续板着脸夹菜。他没有看到雷洛忍笑的表情,也没有看到安心正冲着雷洛瞪眼睛:这个马马虎虎的家伙,刚洗过的手还没有擦干就搭在她肩膀上,害得她衬衣都被洇湿了。

安心再一次感觉到这对双胞胎兄弟的性格相差甚远,雷钟总是yīn着脸,不怎么爱搭理人的样子,坐在饭桌上也不言不笑,偶尔被爱米逼得紧了,才支支吾吾的答应两声。而雷洛总是笑眯眯的,随和得不得了。

安心想:“雷洛所说的‘他其实是很有女人缘的。’这句话,应该是出于兄弟情谊对他的吹捧吧。女人们又不傻,谁会腆着脸送上门让他吼呢?”抬眼去看雷钟,不巧他也正在看她,四目交投,他淡淡的问了一句:“你不会煮饭?”

“谁说我不会煮饭?”安心象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几乎跳起来,一双圆眼睛不怀好意的瞄向了爱米:“你说的?”

爱米咬着一个鱼丸,嘴里唔唔作响,举着筷子的手却连忙一阵乱摇。

安心的杀人眼光慢慢扫向雷洛,雷洛还没有回答,雷钟已经慢悠悠的指出了事实:“每一道菜都是雷洛做的。”

“这个……”安心的大眼睛叽里咕噜的转了两圈:“这是因为我初来乍到,他看我对这个小环境还不熟悉,所以特意示范一次……”

“那你是会煮饭的了?”雷钟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头,扭头去问爱米:“中午吃的什么?”

“中午?”爱米眨了眨眼睛,莫可奈何的瞟了安心一眼:“安心姐煮的面条。”

“面条?”雷钟用一种很明显的讥诮口吻反问了一句,然后目光又转向了安心:“爱米还是个孩子,她正在长身体,你就给她吃面条?安小姐,就算你对于营养学的知识一窍不通,你也应该知道从健康的角度来说,午饭的营养搭配是非常重要的。”

“面条怎么了?”安心反感他这样的语气,他明显是在没事找事——这没有度量的人!亏了雷洛刚才还在替他说好话……

“她怎么就不能吃面条?面条怎么就没有营养了?你最好搞清楚,你让我来到底是做家教还是做保姆?”

雷钟黑湛湛的眼睛落在安心的脸上,平静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我想我一早就说的很清楚,我们要的是能全天照顾爱米的人。照顾两个字,包括饮食吧?优等生?”

一句“优等生”更让安心认定了他是在故意为难她:真要是认为她不合适,早先又何必两人一趟一趟的往财院跑?

“我的简历上没有写我擅长烹调,而你们是看完简历来找我的。既然雷先生认为我并不是合适的人选,我会马上就收拾行李离开。”安心丢下筷子转身回到书房去收拾东西。

不是有句话叫做“打不过,躲得过”吗?真要天天看他这一张臭脸,还不如回去独守空房好了!

餐桌上静了静,爱米也慢慢的放下碗筷:“安心姐走的话,我回上海。”她看看雷洛再看看雷钟,眼圈渐渐的红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就是变着花样要赶我走。先是嫌我恶作剧戏弄老师,等老师真的来了,又要想方设法赶走老师,你们就直说是要赶我走好了!”

“爱米,”雷洛连忙制止了她下面的话:“不是那个意思。至少我不是……”他扭头看向雷钟,“你该不是一心想让我关了斧头帮吧?”

雷钟看看爱米再看看雷洛,一脸无辜的反问他们:“我自己的家,说一句话都不行了?”

爱米赌气站起了身:“你自己的家,当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完转身就走,却不是回自己的卧室,而是直奔安心居住的书房。

雷洛忍不住一声低叹:“阿钟,你到底要干嘛?人我可是好不容易……”

雷钟抬起头,脸上却带着孩子般自得的笑,好象终于抢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得意洋洋的说:“她气走我一次,我当然要气走她一次,这才算扯平。”

雷洛一怔,转眼看到他满脸的笑容,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我诚实忠厚的名声算是毁在你手里了——才刚在厨房我还安慰安心说你不会小肚鸡肠的为难她。我有的时候真怀疑会不会出生的时候被人抱错了,怎么我这么宽容善良的好人会有你这么一个尖酸刻薄的同胞哥哥?而且身兼花心、奢侈、没有责任心等等诸多缺点……”

雷钟摸出烟盒,慢条斯理的说:“咱们真是想到一块去了,我有的时候也怀疑咱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个抱错了,怎么我这么精明能干的人,会有你这么个一天到晚只知道玩乐的弟弟呢?而且,又谗又懒……”

“那你一定是没有懒惰这么一项恶习喽?”雷洛反问他。

雷钟想也不想,一口应道:“那当然!”

“那一会儿你洗碗吧。”雷洛哈哈大笑。

第八章

爱米到底还是跟着安心一起出来了。看到她一直嘟着嘴,安心反而有点过意不去。

“你回去吧。”安心拍拍她的肩膀:“出来这么久,他们会担心你的。没有我的监督,你自己还能爬起来跑步吗?”

爱米细长的手轻轻揉了揉鼻子,小脸上多少有些沮丧。尤其一想起刚才出来时,那两个家伙甚至没有一个肯出来送一送,她就觉得他们尤其可憎。

“我才不回去,”爱米固执的挽住了安心的胳膊,赌气似的说:“回去干嘛?他们白天各有各的事,谁理我呀?你这一走,他们恐怕真要把我打包送回上海了。真要回上海,我又得天天听姥姥唠叨,还不准我到处乱跑——烦都烦死了!”

安心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象我,找谁来唠叨我啊?”原本是一句安慰他人的话,可是一说出口,却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隔着万水千山的母亲和多年来杳无音信的父亲,一双明亮的眼也随即黯淡了下来。

爱米看看她,象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从短裤的口袋里摸出了小巧的手机,恶狠狠的按下几个号码:“告诉你们,我已经决定和安心姐一起走了。你们以后就彻底的自由了,再也不用嫌我累赘了!”说完,干脆利落的关机,抬起头冲着安心甜甜一笑:“安心姐,现在我可是真的无家可归了,你发发善心,收留我吧。”

安心无奈的摇了摇头,拉着她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你干嘛?”爱米不解的问,随即小嘴一扁,似要哭出来一般:“你也嫌我累赘,不想带我走?”

“不是,”安心开始觉得头痛,挽过她的肩头,耐心的说:“你想想,雷钟那么烦我,我再把你带走,那不是火上浇油吗?恐怕他这会儿就在拨打110呢。”

爱米撇了撇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另外,我最不喜欢听你说自己是累赘。”安心凝视着她,很认真的说:“就算每一个人都不爱你,你也要爱自己。我们在别人眼中是不是受重视,这个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心里一定要把自己当成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这一番绕口令似的话,爱米听得似懂非懂,却极认真的点了点头。

一转头却看见雷洛正沿着小路的尽头朝她们这边慢慢的走过来。爱米叹了口气,抱怨说:“现在,我是真的走不了啦。”

雷洛手里拿着两罐果汁,一言不发的递给了两个女孩子。刚从冰箱里拿出不久的果汁,冰爽可口。安心抿着嘴笑了笑:“这下人我可是平安无事的交给你了。你们多保重吧,后会有期。”

刚要起身,却被雷洛一把抓住了胳膊:“上哪儿去?”

爱米一掌拍掉了他的手,嘟着嘴不满的说:“先是要赶人家走,人家要走了,再假惺惺的拦着,你们俩到底想干嘛?”

雷洛无奈的一笑:“我可真是无辜的啊,安心,这一点你得为我作证。”

安心也笑了:“是啊,雷二少,我证明你是清白的,象刚洗干净的大白萝卜那么清白,行了吧?”

雷洛却凑了过来,半真半假的问她:“我感觉你应该是个挺倔强的人,怎么雷钟一句话,你就败下阵来了?你刚才的表现很让我失望呢。”

安心怀疑的瞟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也就是一个小小的雇员而已。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做短工的经验太丰富了——不过就是被辞退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一席话,说得雷洛反而哑口无言,默默的坐了一会儿,才问她:“你家境不好吗?需要你做短工一直做到经验丰富的地步?”

安心看看爱米,见她也是一脸同情的表情,自己忍不住就先笑了:“家境这个词,不好解释。我有固定的帐户,我母亲和表哥都会定期的往里汇钱。不过,这些钱我轻易是不动的。从大二开始,学费和生活费基本就靠我打短工解决——有多余的也会攒起来。”

“为什么?”爱米不解的问她。

淡淡的暮色笼罩着爱米细瓷一般洁净无暇的脸。在她的脸颊旁边望出去,是小区中央花团锦簇的一片园圃,园圃的中央是喷泉和一组精美的大理石雕塑。夕阳把喷溅出来的每一颗水滴都映照得流光溢彩。附近有不少人在散步,一派安闲的景致。也许是这样的景致让人身不由己的放松,安心忽然也有了说话的兴致。

“我希望攒够钱,在毕业以后可以开一家自己的店。”她看看两位听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店面不用太大,要有很大的玻璃橱窗,可以让阳光透进来,会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感到很舒服。然后,不要挣很多的钱,够我维持生活就可以了,最好每年还可以出去旅游一到两次……”

树的影子挡住了雷洛的脸,安心看不到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另一边的爱米却由衷的发出了一声赞叹:“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要了。”

安心用手里的饮料罐轻轻碰了碰她的,“那就干杯,祝我们都能美梦成真!”

两个女孩子都笑了。

雷洛伸手拿过她的旅行袋和琴盒,淡淡的说:“好了,说够了的话,该回去了。”他看看一脸诧异的安心,再看看同样表情的爱米,脸上浮起了无奈的笑容:“安老师,你似乎忘记了你是我请回来的。也就是说,我才是你真正的雇主。你随随便便就离岗的行为念在你是初犯,暂记大过一次。再有类似的失职行为,我就要从薪水里扣钱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爱米已经欢叫一声,扑了过去。

当天晚上,安心还是睡在了爱米为她精心挑选的蓝色床单上。只不过,蓝色的床单从1205室的书房转移到了1206室的书房。爱米也从1205室的客房搬到了1206室的客房,而雷洛则搬去了1205室客房暂住。

除此之外,安心还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从此以后,每日三餐就在雷洛家开饭——每餐只供应家主雷洛和两位女士的份额。二是每到开饭时间,要将一纸牌挂在门外,上书八个大字:用餐时间,闲人勿扰。

鼎福园二楼的雅间里,雷钟不耐烦的看表。

坐在他对面的是爱米,她手里拿着筷子不停的夹着桌上的凉菜,终于也抱怨了起来:“真是的,凉菜都要被我吃完了。这么半天,这两个人还有完没有啊?”

雷钟沉着脸问她:“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爱米眼中浮起狡黠的笑容:“你一会儿见着他们就知道了。”

雷钟把她面前的笋丝端到了自己面前,“不说是吧?那好,你既然跟我都保密,那你爱吃的菜我也就不给你留着了。服务员,那一道蜜橙鸡翅,还有那一道桂花糖藕就不用上了……”爱米扑过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雷钟的手还挡在凉拌笋丝的盘子上方,两只眼睛瞪着她,丝毫不见松动。爱米终于无奈的投降:“他们俩剪头发去了。”

“剪头发?”雷钟一愣,脸色又yīn沉了下来:“剪头发也得一起去?”

爱米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他们打赌我过生日会选去哪里玩,结果都猜错了,只好一起去剪头发。好了,好了,都告诉你了。”她转眼去看雷钟,雷钟却微垂着睫毛,看不出他眼中神色,挡在菜盘上的筷子却无声的让开了。

雷钟燃起一支烟,把头扭向了窗外。夕阳已经远远的落到了高楼大厦的后面,城市的上空犹有一抹极艳丽的绯红,灿然如火。

门扇轻轻被推开,耳边顿时响起了爱米的一声惊叫。雷钟转头去看,却是雷洛笑嘻嘻的探头进来,原来的一头长发已经变成了错落有致的短发,少了几分不羁,却多了几分不经意的性感。

雷钟手里还夹着烟,人却愣住了。雷洛的长发曾经经历了***数番炮轰和自己数不清的讽刺挖苦,没想到,真就这么轻易的剪掉了。

雷洛走了进来,露出了身后的安心,她及肩的长碎发也全部剪短,长仅及耳,前额留了蓬松的几缕刘海,衬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说不出的俏皮清爽。她一进来,先冲着爱米不自然的扮了个鬼脸,“怎么样?”

爱米伸手摸了摸安心的短发,羡慕的喊了起来:“好帅哦。你们的样子都好帅哦。我也要去剪头发!就剪安心姐这个样式的!”

雷洛笑嘻嘻的用胳膊肘碰了碰安心的胳膊:“怎么样?爱米也说好,现在相信我的眼光了吧?”

雷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安心的短发上,察觉到这一点,安心的心里微微的有些不安。自从她一周之前提出了严禁雷钟蹭饭的条件,这还是头一次再度跟他碰面。小心翼翼的瞟他一眼,却觉得他的表情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只是浅淡的目光里隐隐的含着一丝不赞成。还未及她深究,雷钟已经移开了视线,面无表情的喊服务员上菜。

安心一直以为他还会再有什么针锋相对的举动,此刻看到他懒懒散散不经意的样子,反而觉得有些意外。就听雷钟的声音似笑非笑的问爱米:“你到底说了什么地方?”

爱米的声音得意的说:“二哥猜我会选游乐场,安心姐猜我会选海洋馆。结果我说的是:我要去海边游泳,吃你们亲手烤的鸡翅和海鲜——怎么样?”

雷钟和雷洛对视了一眼,雷钟又望向安心。他眼里这样明显客气的征询意味,倒让安心有了几分不安,连忙说:“我没有意见。”

雷洛也说:“我也没有意见,好久没有去海边玩了。只是,爱米,你那游泳技术,行不行啊?”

爱米哼了一声:“也不看我师傅是谁?”

雷钟似乎有些犹豫,转眼看到爱米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也终于点了点头。

结完帐刚走出鼎福园,就听身后有人喊:“阿钟!”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回头去看,是一个年轻时髦的女子,正一路从大堂里追出来。看到雷洛似乎一愣,雷洛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带着安心和爱米先回车上去等。

“这一个没有上次那个姓路的小姐长得漂亮。”爱米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懂什么叫漂亮?”雷洛嗤笑一声,低着头自顾自的玩手机。

“本来就是,”爱米不服气的反驳他:“路小姐还做过模特呢。有一次送我巧克力的时候,她亲口说的。”

“你到底是觉得她漂亮,还是她送的巧克力漂亮?”雷洛继续挖苦她。

爱米伸手去掐雷洛的脖子,兄妹俩闹成了一团。

安心没有笑,她只是靠在车窗上,好奇的打量那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眉眼清秀,化着极细致的妆,身上穿了一套今季流行的玫红色的纱裙,肌肤腻白,披散着一头细致的长卷发,在幽幽的灯光下宛如一朵迎风半开的红玫瑰。一双眼睛里始终带着殷殷的笑意,连身为女子的安心也情不自禁的觉得她明媚可人。

雷钟的神色似乎有些微微的不耐烦,可是从他们交谈的神态上来看,又明显的不象是普通的朋友。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雷钟的不耐,眉宇之间淡淡浮起了轻愁,脸上却仍然带着婉转得体的浅笑。

安心忽然想起雷洛说过他“很有女人缘”的话,再望向那明媚的红衣女子时,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怜悯。

第九章

雷洛坐在伞下,笑眯眯的看着沙滩上正在嬉戏的两个女孩子。爱米的身量却已经过了一米五,站在安心的身边,宛如一对姊妹花。

两个人在沙滩上跑来跑去的追抢爱米的一只花皮球,然后一前一后的扑进了蔚蓝的海水里。雷洛忍不住笑出了声。坐在他旁边的雷钟收回了目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就听手机一阵乱响。

雷洛看到他皱眉,起初以为他有什么公事,直至听到电话另一端隐约传来女子糯软的声调,才知道自己猜错了。他无心于雷钟的私事,便放下手里的饮料,起身往海边走去,依稀听到身后雷钟的声音微带着几分娇宠的语气:“我带家人在海边,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雷洛不禁摇了摇头。不管赞成不赞成,他从来不曾对雷钟的私事指手划脚过。而雷钟也是一样。这也许就是兄弟之间的默契吧。

他把飘过来的皮球又扔回给了爱米,灿烂的夏日阳光下,漂浮在海水中的两个女孩子笑靥如花,也不知是谁感染了谁,连旁人看到了也会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雷洛将身体没入了海水之中,一直游到了远处的防鲨网,才慢慢的开始往回游。

这里是白鱼滩附近的一个海湾,属于未完全开发地段。游乐设施都还没有来得及架起来,远比白鱼滩要清净。因为到这里要先绕过白鱼滩,所以海滩上的人并不多。

等爱米和安心玩累了一起跑回伞下的时候,雷钟已经支起了烤架,两只鸡翅膀已经微微泛出了焦黄的色泽。

“好香啊,”爱米凑到雷钟的身边,一副谗涎欲滴的样子。雷钟只是宠溺的揉了揉她的湿发,然后将已经烤好的几串鹌鹑蛋拿出来分给两个女孩子吃。

安心接过了鹌鹑蛋,忽然想起到了这里之后,他光是忙着料理帐篷、食物这些东西,似乎还没有离开过伞下,多少就有些内疚。一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一边说:“我来烤吧,你去玩一会儿好了。”

雷钟瞟了她一眼,不怀好意的反问她:“是看东西都要烤好了,故意来装好人的吧?”

安心抬眼瞪他,却见他嘴边含着一丝浅笑,分明是在故意逗她。他现在的样子,没有了印象中咄咄逼人的锐气,倒显出几分率真的孩子气。她忍不住也跟着一笑:“是,小心眼的雷大少,我不光是想要霸占你的劳动成果,最重要的还是害怕你那烹饪水平,可别让我们都吃出食物中毒来。”

雷钟斜了她一眼,“还说我小心眼?某人的烹饪水平跟我好象不相上下。”

“错!”安心反唇相讥:“不是不相上下,而是有着根本的区别:一个只会用水泡面。一个会用水和蔬菜等物品做面条。”

雷钟将鸡翅翻过一面,望着她懒懒的一笑:“那顶多算是五十步和六十步的区别。至少我还会做烧烤——别违心的说不好吃。”

安心看看手里的鹌鹑蛋,忍不住笑了,

抬起头,雷钟也在笑。

安心忽然觉得他们兄弟俩笑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同,雷洛的笑容始终如月光般皎洁柔和,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亲近信赖。而雷钟大笑的时候,却如同午后灿烂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炽热,耀眼得让人只想躲起来。

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突兀的喊了起来:“阿钟!果然让我们找到你了!”

安心回头一看,是两个陌生的年轻女子,戴着时髦的太阳镜,身上都穿着漂亮的沙滩装。正挽着手朝这边走过来,眉目之间都是一团惊喜。回头去看雷钟,却见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正现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气来。

两个女子唧唧喳喳的挤了进来,伞下顿时感觉空间狭小。安心正要拉着爱米起身让开,就听雷钟的声音淡淡的说:“不是说了明天给你打电话的吗?”

长卷发的女子在他另外一侧坐了下来,有意无意的将偎在烤架前吃东西的爱米挤得退了出去,随即若无其事的凑到雷钟的身边,娇嗔的说:“还不是急着想见你?”却是极熟络的口吻。

安心正在想这女子虽然直爽有趣,可是得罪了爱米,恐怕……,就见爱米放下空盘子,连手也不擦就扑到雷钟的后背上,俯身在雷钟的耳边,娇滴滴的问了一句:“爸爸,这两个阿姨是谁啊?”

安心一口冰红茶喷了出来,呛得自己一通狂咳。

雷钟的视线似笑非笑的扫了过来,在她咳得通红的脸上略略停留。唇边却已经浮起了一丝柔和的浅笑。

安心一边咳一边抽了纸巾回头递给爱米擦手,她发现雷钟也只是不在意的斜了爱米一眼,并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而那两位女士却都已经石化,直到N秒过去,长卷发的一个才颤微微的的把手按在雷钟的手臂上,惊骇欲绝的追问:“她……她刚才叫你什么?”

爱米抢在雷钟前面说:“他是我爸爸呀,我当然要叫他爸爸喽。”一边说,一边示威性的将脑袋拱到雷钟的颈窝里,手臂也紧紧的绕住了雷钟的脖子,仿佛怕别人跟她抢似的。

安心捂着嘴咳得说不出话来,不过看起来,爱米的这一套把戏并不是头一次上演,因为雷钟连一点点吃惊的意思都没有。

“阿钟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孩子?!”旁边直发的女子忍无可忍,终于大叫了起来:“你不要瞎说!”

长卷发的一个也抓着雷钟的胳膊用力摇了两摇:“阿钟,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呀。”

爱米的圆眼睛直勾勾的落在她摇晃雷钟的手上,然后一抬头,冲着旁边忍笑的安心大声喊道:“妈,有人吃老爸的豆腐,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个圆溜溜的鹌鹑蛋不偏不倚,随着她的一声“妈”卡在了安心的嗓子眼里。安心的手颤微微的举了起来,哆哆嗦嗦的指向爱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鹌鹑蛋噎在嗓子眼里,连气也透不过来,安心的手抚上自己的喉咙,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忽觉背上多了一只手,正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后心。温热的手掌摩挲着她后背光裸的皮肤,从心底里带起了一阵电气般酥酥的战栗。安心想躲,手臂却被他紧紧抓住,一着急,“咕咚”一声,堵在喉头的鹌鹑蛋已经囫囵吞了下去。

雷钟将饮料递到她的手里,轻声说:“小心一点。”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因着刚才那一刹那的肌肤相触,让安心有了几分眩惑般的不自在。她满面通红的接过他手中的饮料,却不敢抬头去看他。

耳边只听爱米的声音得意洋洋的说:“我妈跟我爸是同岁,不过她看上去很年轻,对不对?有的人就是天生丽质……”

“爱米!你现在跟我……”她忍不住打断了爱米的即兴演讲,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如果奥斯卡的评委看到了,说不定年度的小金人就颁给她了……

长卷发的女人却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一双好看的眼毫不客气的从她的脸上剜过:“阿钟根本就没有结过婚,又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野孩子?!”她的话是对着爱米说,眼睛却万分鄙夷的在爱米和安心身上轮流扫视,就好象她们是想吃掉白天鹅的癞蛤蟆一样。

这样的目光和那一声“野孩子”都令安心感到不悦。很明显这只是爱米的一个玩笑而已,何必这样跟个孩子针锋相对呢?这样一想,安心的心里不知不觉就拱起了一股火气。

小心眼的女子,她素来不喜欢。

小心眼又嘴巴刻毒的女子,撞到她手里,更没有轻易放过的先例。

安心于是睁大了眼睛,漫不经心的望向爱米,“我们一家三口的事,需要跟别人解释吗?”

雷钟肩上的小恶魔立刻两眼放光,十分默契的连连点头:“还说我是野孩子——真没有教养。野孩子怎么了?你们要想知道,我给你们解释解释也无妨。我出生的时候,他们还远远没到结婚的年龄,所以这么麻烦的一步被他们自动省略掉了……”

“你瞎说!”直发的一个又在尖叫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雷钟脸上的肉正在一颤一颤的抽筋,安心连忙挽住了雷钟的手臂,顺势把脑袋靠了过去。他的皮肤上散发着阳光一般的热力,轻触的瞬间宛如有电流自皮肤上轻掠而过。安心有一刹那的犹疑,抬眼看到两个女子气到发白的脸色,又觉得有趣。

“我们当年可是一见钟情哦,”安心甜蜜蜜的一笑:“好象是高二的新年演出,我们被临时拉上台表演节目,结果在五彩缤纷的灯光下四目交错,一瞬间迸出了爱的火花……”

雷钟的脸颊还在抽筋,伏在他肩上的爱米立刻点头:“那年你们都只有十七岁哦,好年轻。敢于偷吃禁果倒不稀奇,不过敢于生下爱的结晶,真的是好有勇气哦。我真的好幸运……”

雷钟的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他的手臂就被安心抱在身前,因为离得近,可以无比清楚的看到他浅棕色的皮肤上正一粒一粒爆起的巨大的鸡皮疙瘩。

“他们是不是好浪漫?”爱米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问面前的两位年轻女士:“是不是好感人?”

安心趁热打铁的抬起头,万分深情的望着雷钟说:“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亲爱的,结婚不结婚还重要吗?”

雷钟的嘴唇哆哆嗦嗦,声调也有些不连贯:“不……不重要。”

安心想确认他是气的直哆嗦还是在竭力的在忍笑,不由得认真看向他的双眼。安心这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打量一个男人的眼睛,他的眼瞳原来竟是极幽深的深栗色,象香浓的黑巧克力,隐隐的缭绕着馥郁的遐想。在那看似清澈的迷人眼瞳的深处,却是幽沉沉的一点迷雾,其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动人火花。

他的眼睛真的是十分的迷人。安心费力的移开了视线,忽然间觉得雷钟的手臂抱在自己的怀中竟是万分的炽热,令她浑身都不自在,慌忙松开了手。雷钟却不容她躲开,反手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腕,毫不犹豫的将她拉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是想把这两个女人气走,才故意这样做的吧?”安心模糊的想。

目睹了这微妙的一幕,长卷发的女子最先从震惊里清醒过来,强打精神说了句:“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我们再联络。”便携着那直发的女子踉跄而去。

爱米从雷钟的肩头直扑下来,抱住了安心,两个女子嘻嘻哈哈的笑倒在暖暖的沙滩上。

雷钟握着安心的手撞上了爱米的胳膊,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开,却似带着隐隐的不舍。

当雷洛从海里回到沙滩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两个女孩子笑得前仰后合,简直连一点点风度仪态都没有了。而旁边烧烤的雷钟则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无可奈何的打量着她们。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雷洛惊讶的发问。

这一问,却让两个女孩子再度抱头痛笑,笑得竟连腰也直不起来。

雷洛茫然的望向雷钟,雷钟却只是无奈的一笑:“但愿你永远不会遇到这样的趣事。”

第十章

安心靠在游泳馆西门外的公用电话亭里,她把话筒夹在脖子里,用空出来的两只手拿着吸管,不停的搅动着可乐杯里的碎冰块。爱米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湿漉漉的短发一缕一缕的垂在脸颊边,越发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细腻如瓷。

浓荫密布的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只有树上的蝉一声一声叫得热闹。安心听着蝉鸣,反而觉得这夏日的下午空旷而冷清。

冷清的就象雷钟的家。

安心对于那天在海边的恶作剧,一直想着找个机会对雷钟说声对不起。毕竟那是雷钟的朋友,不管她们嚣张也罢,无礼也罢,都与她无关,也轮不到她来发表什么看法。当时不过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过后想想,当时依仗的不过是雷钟对爱米的宠爱纵容。她,怎么说都算是无礼的。

只可惜雷钟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海边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就去了釜山出差。一周快要过去了,还是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于是,这份没有送出去的道歉,就变成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沉甸甸的哽在安心的xiōng口,让她每一天都过得十分不痛快……

“喂!安心?”电话里安哲的声音瞬间拔高了若干个分贝:“你究竟在不在听?!”

“在听,”安心连忙收起了纷乱的思绪,心不在焉的解释:“我的手机丢了,这张电话卡又一直没有找到,所以才没有打电话给你……”

安哲叹了口气:“有喜欢的型号告诉我,我去给你买。”

这本来是安心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是不知怎么,此时此刻听在耳中,竟似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她懒懒的将重心换到另外的一条腿上:“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那么贵的东西……”

“还是我买吧。”她一反常态的谦让反而让安哲不适应,该不是孕育着什么更大的yīn谋吧?以她的个性,这个猜测是很有可能会是真的。

“还是我去买吧,免得姨妈每次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怕她着急,我还得每次绞尽脑汁的给你的去处编瞎话——再练练,我都可以去当编剧了。”

“我妈……”安心的心微微一动,忽然想到母亲的生辰快要到了。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个在异国他乡度过的,没有她陪伴的生辰了。一想到这里,xiōng口的某个地方似乎塌陷了下去,然后从那塌陷的地方慢慢的,渗出了一股温热的潮水,连自己的眼里也漫起了浅浅的潮湿。

“她挺好的,”安哲的声音里似乎也带着微微的叹息:“她让你不要总是出去做短工,马上要毕业了,学业是最重要的。还有……就是生活上不要太委屈自己……”

安心闭了眼,将脸孔微微向后仰。却仍有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瞬间落进了浓密的发丝里。

“安心?”安哲又在扯着嗓子喊了,这个人,跟她说话的时候怎么总是这么不耐烦呢?

“我在听。”

“我明天怎么找你?”

安心想了想:“明天下午我会带着学生去图书大厦,你四点钟来好了,我在正门等你。”

“好。”安哲想了想:“还有什么要说的?”

安心没有睁眼,只是摇了摇头:“不说了,我的学生还等着我呢。走了。”说完,也不等电话那边的安哲再开口,就十分干脆的挂断了电话,取出了电话卡。

爱米还坐在长椅上发呆,直到安心在她的身边坐下,她才抬起头恹恹的说:“我今天不想去历史博物馆了。”

安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她的下文。其实她今天也不想去历史博物馆。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晚上那只讨厌的蚊子闹得她整宿没有睡好。也许只是游泳累着了——满身心都充斥着种乏味的感觉。好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却又恹恹的不知该如何度过这长长的下午,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有些莫名的烦躁。

爱米的两条瘦腿在椅子下面来回晃悠。她不住的用牙齿咬着彩色条纹的吸管,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安心将手里的纸杯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她才抬起水汪汪的圆眼睛,半是询问半是企求的问安心:“我们可不可以去逛街?”

安心端着两大杯冰淇淋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回到休息厅的角落。爱米正坐在靠近栏杆的座位上,出神的看着旁边玻璃墙外上上下下的电梯。在她的身边,堆着大大小小的几个购物袋。

安心放下冰淇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累了?”爱米问她。

安心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说:“我平时不怎么逛街的,一是没有时间,二是不喜欢到这样人多的地方去。”

爱米想笑,笑容未到嘴角却已经化成了一声与年龄不相符的叹息:“我妈原来最喜欢逛街了,有时候能逛一天。我小时候最烦跟着她逛街,可是现在想想,又觉得也挺有趣的……”

安心怜惜的望着她眼中的怅然若失,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母亲和继父结婚之后,为了照顾她,迟迟不肯动身去澳洲与继父团聚,一直撑到她上了大二。那一段时间,想来母亲也是万般的为难吧……,只可惜当时的她只想着多霸占母亲一天便是一天,从未设身处地的为母亲着想……

“我妈很漂亮,也爱打扮。”爱米出神的望着她,唇边含着模糊的笑,仿佛在她的身上找到了母亲的影子:“她也梳你这样的短发,不过是卷的,她每天早晨都要对着镜子梳好久,以前我总是嫌她烦……”

“爱米,”安心轻声问她:“你回上海之后,可以和你妈妈住在一起吗?”

爱米的小脸刹那间黯淡了下来。

“其实我是想说,不管你妈妈是不是能跟你住在一起,在她心里你都是最重要的。”安心轻声说:“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总是问自己,为什么我妈就不能在家多陪陪我?现在大了,才知道单亲妈妈带着孩子,会有更大的压力,会比别人的妈妈更加拼命的工作,因为她想要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爱米的眼睛有点红了。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每次她到姥姥家看我的时候,看上去都是很疲倦的样子……”

安心笑了笑:“人家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就是这个意思——女儿最能体贴妈妈的辛苦。”

爱米咧着嘴笑了,“这话好土。”

安心也笑,心里却有些怅怅然。

两个女孩子提着大包小包从新世界出来的时候,正赶上下班的高峰。每一辆公交车都是满的,不但没有座位,连上人都困难。

“算了,”安心也叹了口气:“看在我们手里都拿着很多东西的份上,我们就奢侈一回,打车回去吧。”

爱米斜了她一眼,不满的说:“好象我大哥给的家用不够似的——你干嘛那么小家子气?”

安心腾出一只手在她的额头弹了一下:“你现在充其量不过是条肥肥的小寄生虫。不会挣钱的人是没有资格奢侈的。没让你骑自行车出门,已经很宽待你了。”

爱米撇了撇嘴:“你不是开始挣钱了吗?”

安心理直气壮的反驳她:“为了我的远大理想,省吃俭用当然是必须的。”

“那你还买上千块的羊绒披肩?”爱米不服气的瞪着她。

安心捏了捏她的小脸,粉嫩嫩的,觉得手感实在不错,忍不住再捏了一下。直到她皱着眉头躲开,她才笑着说:“那是给我妈的。她快要过生日了。”

爱米愣了一下。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在她们身边不远处停了下来,借着灯光,可以看到车里的乘客正在付车费。安心拉着爱米连忙走了过去,刚走到车前,车门打开,里面的人探出头来,又惊又喜的喊了一声:“安心!”

安心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大男生,直到他眼中的惊喜渐渐的变成了满脸的无奈,她才恍然想起这个男生就是通过纳兰和铁延,拐弯抹角要认识她的那个人。

“我是齐诺。”齐诺无奈的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你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这么容易走神的吗?”

安心向后退了一步,略微的有些尴尬。总不能解释说自己正在绞尽脑汁的想他的名字吧?那也太失礼了。

“你好,”安心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扫见爱米已经十分利索的钻进了出租车后座,正透过车窗兴味盎然的打量着她和齐诺。这样的目光,似乎把她和齐诺都当成是戏台上的布偶。安心收回了目光,不自在的冲着齐诺勉强一笑:“好久不见。”

齐诺的目光在她的脸上留恋不去,声调一沉,忽然多了几分淡淡的缱绻:“你剪了头发,比原来还要漂亮。”

安心微微一惊,迅速抬头去看他,他的眼里有一抹很柔软的伤感,混杂着淡淡的期盼,就仿佛将一桩重要的事交到了她的手里一般,让她无端的就有些压抑。那无声的期待里分明散发着一丝丝隐忍的热切,迫得她透不过气来,只想远远的躲开。

“你的电话我打过,”齐诺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微微的一叹,语调随即又变得轻快了起来:“总是关机。”

安心不自然的笑了笑:“我的手机已经丢了很久了。”

齐诺哦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安心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了后座,回过头礼貌的笑了笑:“那……我先走了。再见。”

齐诺唇边的浅笑显得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很有礼貌的摆了摆手:“快开学了,我们……学校见。”

安心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身影在车窗的外面快速的缩小,然后消失在了人群里。从她心底里却仿佛有一只手忽然伸上来紧紧掐住了她的喉咙。她险些将这重要的事忘记了,真的是快要开学了呢……

原来,漫长的暑假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半了……

爱米靠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问她:“你同学?是不是在追求你?”

安心摇了摇头。

“骗人!”爱米的手爬上了她的脖子,“我都看出来了。他挺帅呀,个子也高……,当然比我的哥哥要差一点。那你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哥哥多一点?”

安心的心“咚”的一跳,两道眉毛却已经不悦的皱了起来:“你瞎说什么呢?”

爱米却不出声了。安心以为是自己的呵斥让她不自在,正要解释,就听她埋头在自己的颈窝里,喃喃自语:“大哥哥已经有好多的女朋友了……不行不行……二哥哥……”

安心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是不是太早熟了呢?

第十一章

手机的外壳是漂亮的酒红色,推开滑盖,指间的触感滑润而轻快。安心将手机举到了眼前,冲着身旁的爱米笑道:“来,拍照留念吧。”

爱米配合的侧过小脸,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要给我选个漂亮一点的边框啊。”

安心低着头忙活了一阵,将手机举到了爱米的眼前:“怎么样?”

安哲坐在驾驶座上,通过后视镜仔细的打量着安心,不知怎么,今天她笑嘻嘻的样子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否认这只是剪短了头发的原因……,正在胡思乱想,身旁的安心却已将手机递了过来:“给两位美女拍个合影吧。”

从手机的屏幕上看,安心的笑容分明象以往一样纯净,或者说象以往一样的没心没肺。但是她的眼睛,是了,就是她的眼睛,却飘浮着一丝一丝不易觉察的yīn影。安哲的目光又落到旁边那个女孩子的脸上,从她看着安心的时候,脸上那种依赖的表情就不难猜到她和安心的相处必然是融洽的……

“等你拍照真会急出人命来。”安心不耐烦的晃了晃脑袋:“你是在瞄准么?又不是打枪,歪一点不要紧的。”

安哲拍了照片,将手机扔还给了安心:“还有什么问题?”

安心小心翼翼的将手机放回到了自己的包里,抬起头甜甜一笑:“谢谢哥。”

安哲却不领情的白了她一眼,地球人都知道安心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叫他做“哥”。他拍了拍方向盘,第一万次的嘱咐她:“手机是需要充电的,没事别关机,还有……每隔三天记得跟我汇报一下你的行踪……”

“罗嗦!”安心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和爱米一起开始鼓弄手机里的照片。

安哲看了看后座里两个女孩子和她们身边一捆一捆的书,无奈的叹了口气:“买够了的话,我送你们回去吧。”

安心诧异的抬头反问他:“你不是翘班出来的吗?不赶快回去,不怕你手下的人都放鸭子?”

安哲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以为谁都象你一样?”看到她没有反驳,安哲试探的说:“银行那边我已经替你联系过了,你可以先去实习。只要通过实习,要留下来工作就没有问题了。”他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她平静无波的脸色,尽管事先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她这样的平静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他追问了一句:“你怎么想?”

安心却只是恩了一声,仍然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新手机。

安哲知道她不愿意进这样的大机构工作,另外就是不愿意自己的事被别人事先安排。但是从他的角度来看,能有这样清闲而高薪的工作机会,对于她这样懒散的性子来说,未必就不是好事。他倒是希望她每天都能轻轻松松的,不要工作的过分辛苦……

看到安心的态度不似平时那么激烈,安哲一方面感到庆幸,另一方面却又有些不安。但是他也知道,今天的话说到这里已经是恰倒好处了。他不放心的从后视镜里看看她,她也正巧抬头,恍惚的神色一闪而过,宛如乌云散开一般,露出了极灿烂的笑。

安哲也笑了笑,这样灿烂的笑容,立刻推翻了他先前的种种猜测,是他有些多疑了吧?安哲想,应该只是他多疑了吧?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安心把满抱的书堆在脚下。伸手去包里摸钥匙。那一把栓着玻璃吉他的是雷洛家的钥匙。里袋里那把系着檀木福坠的才是雷钟家的钥匙。自从雷钟出差,她们俩又搬回了雷钟的家。算起来,他出门已经整整一周了……

推开门的第一眼,安心看到的就是门厅里的那只银灰色的旅行皮箱,心口顿时一紧。身旁的爱米却已经甩掉凉鞋,赤脚跑了进去。良久,她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退了回来,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的说:“我大哥在睡觉呢。”

安心点了点头。也学着她的样子轻手轻脚的换了鞋,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都放在一边。还没有起身,爱米已经凑了过来,俯在她耳边悄声说:“安心姐,我们晚上还包饺子好不好?在姥姥家的时候,我大哥爱吃饺子。”

几天之前她们在小区超市的面食部发现有做好的饺子皮出售,于是两个女孩子心血来潮的包了两顿饺子,味道……似乎还不错。

安心迟疑的望着她,即使是对着名家的菜谱,她拌的饺子馅还是那里不太对劲,要拿这样的技术去应付雷钟那样嘴巴特别挑剔的人……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看到她摇头,爱米不甘心的嘟起了嘴,哀求的将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摇了两摇。

安心还是摇头。

爱米的眼睛转了两转:“算了,我们还是做那天二哥做的那个……翡翠虾球、红烧海螺、醋烹三脆……还有……还有……”

安心头疼得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还是包饺子好了。”

“还要放虾仁吗?”安心问爱米。而爱米则斩钉截铁的回答:“当然要放!”

“还用上次的那种菜?”安心再问。

爱米转过头,诧异的望着她:“你今天好象特别没有自信哦?安心姐?”

是这样吗?安心诧异的问自己。转脸去看满脸狡黠的爱米时,却无奈的笑了:“就咱们吃,好一点差一点都无所谓,可是你哥哥的嘴巴好象很刁……”

爱米却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他才不刁呢。他那个人挺好说话的。”

挺好说话的?安心怀疑的看着爱米,很难想象这样的词会是用来形容雷钟的。难道他的咄咄逼人只是针对她一个人的?安心摇了摇头,顺手将青菜丢进了购物车里。

两个女孩子捧着一大堆原料回到楼上时,雷钟还在睡。两个人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悄无声息的开始忙碌。跟雷洛拿手的那些复杂菜式相比,包饺子应该是很简单的了,只除了……

安心不放心的将饺子馅舀了一点点放到嘴里,还是什么味道也没有尝出来。好象并不咸,可是也不淡,应该再放一点盐吗?

“你已经尝了好几口了,真有那么好吃吗?”爱米脸上浮现出嫌恶的表情:“你别忘了,里面的肉可是生的哦。”

安心摇了摇头,犹豫的反问她:“用不用再放一点点油?”

爱米凑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闻了闻:“我看可以了。”

“真的可以?”安心眼前一亮:“你确定?”

爱米被她的表情吓住了,又凑过去闻了闻,迟疑的说:“要不……你再尝尝?”

身后有人嗤的一笑,一只手伸了过来,从安心的手里接过了小勺子,“还是让我来检查检查好了。”

他的身上散发出某种清爽的植物气息,象是沐浴液的味道。看来,她刚才听到的隐隐的水声应该不是幻觉了。安心迟疑的抬头,他的头发果然还是潮湿的。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还是她们小心翼翼的切碎虾仁和青菜的时候?

安心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总觉得他的身上好象随时都在散发着阳光般的辐射,每每靠近,便灼热得让人无所适从。可是心口的某一处,却悄无声息的收紧了,紧得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还不错。”雷钟回过头,目光似笑非笑的落在她的面颊上:“你的手艺好象有进步了。”

“才不是进步,”安心不服气的反驳他:“本来技术就有这么好……”一抬头,视线却直直的撞进了他幽深的眼瞳里去,后半句话不知不觉就消散在了唇齿之间,竟似消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力气。

雷钟却戏谑的一笑,“听起来底气不足啊。”底气不足四个字似乎提醒了他,让他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黑湛湛的眼瞳里顿时浮起了一点点质问的神气,先看看爱米,然后落在了安心的脸上:“我卧室里的那一盆凤尾,我才出门一周而已,就不明不白的死掉了,谁干的?”

安心和爱米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死了?”

爱米先跳了起来:“怎么会死?我天天都有浇水!”

安心也连忙开始为自己辩白:“对啊,对啊,我也天天有浇水!”

雷钟的脸颊似乎又开始抽筋,他指着爱米:“你每天浇水?”再转身指着安心的鼻子:“你也每天浇水?”

两个女孩子茫然无措的同时点头。雷钟看着她们无辜的表情啼笑皆非:“客厅里的花呢?”

爱米抢着说:“客厅里的花每周一浇水,都排在值日表上……”

雷钟大吼一声:“那卧室的花怎么不排到值日表上?”

“就是因为忘记了排上值日表,所以我才特别照顾……” 爱米委屈的嘟起了嘴:“我哪里想到安心姐和我一样,也那么在意你的破花呢?!”

雷钟似乎被她的话噎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安心。安心的表情已由惶惑渐渐的转为忍笑,看到雷钟气鼓鼓的瞪着自己,连忙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雷钟却不依不饶的反问她:“除了浇死我的花,还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这句话听起来好象哪里有点别扭……

安心顾不上多想,一心只想着将连日来郁积在心头的烦闷借着这个道歉的机会一并都发泄出来,免得总是堵得自己不痛快:“我向你道歉,除了浇死了你的花,还有……”她偷眼打量他的脸色,正想着找些婉转的措辞,却不料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只觉得一抖,还没来得及组织好的话,就已经顺口说了出来:“还有……就是那天不该冒充你孩子的妈……气走了你的朋友……”

旁边的爱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掩住嘴窜出了厨房。

被爱米这么一笑,安心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早就知道跟他道歉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却没有料到会这么的……尴尬。她低垂着视线,只能看到雷钟晒成了浅褐色的胳膊,和暗蓝色半旧的牛仔裤。忽然又想到那天是自己主动去抱他的胳膊,安心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响,真是恨不得立刻出现一个地缝好让她钻进去。

“恩?这件事?”偏偏雷钟过了好半天才出声。她不敢抬头,因此没有看到雷钟眼里满满的都是笑容,还有一点点不动声色的……宠溺。

“是,”安心老老实实的将头再埋得低些:“希望你的朋友……不要……不要……”

“不要怎样?”雷钟俯视着她,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浓:“不要真的把你当成是我孩子的妈?还是……不要因为你是我孩子的妈而生气?”

安心的头埋得更低了,看吧看吧,早就知道道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是这个道歉憋在她心里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实在是不吐不快。安心的小手懊恼的扭在一起,早知道他不是心xiōng宽大的人,早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容易就原谅别人,尤其是她……,谁让她还要戏弄他呢?谁让她不招惹那个好脾气的弟弟,偏偏要戏弄这个好记仇的哥哥呢?谁让她……

“你们在干嘛?”门口传来雷洛诧异的声音。

安心还没有抬头,就听雷钟轻描淡写的回答:“浇死了卧室里的凤尾,安心正在给我道歉呢。”

“不过是一盆花而已……”雷洛颇有些为安心打抱不平的意味。

“一盆花而已?”雷钟哼了一声:“那盆花我可是养了整整三年了。”

“我赔给你好了,”安心讷讷的开口。

雷钟的目光似笑非笑的又落回到了她的脸上,海边恶作剧的事始终瞒着雷洛,这让她有种错觉,仿佛雷钟在刻意的保守着他和她之间的某个秘密……

“谁要你赔花?”他斜了她一眼,不怀好意的笑了:“真的是想要补偿,那就为我做另外一件事吧。”好象看出了她心里暗暗滋生的警惕,雷钟做了个宛如宣誓般的姿势,信誓旦旦的说:“我保证这件事不违反法律、不违反社会公德、不伤害所有的人类和动物、而且,还会让你的聪明才智有充分的施展空间……”

安心看着他眼里邪邪的笑容,恍然间觉得自己成了身陷罗网的纯洁小鹿,而他,就是那个来收网的邪恶猎人。她无力的瞥了一眼满面同情的雷洛,转过头望着一脸坏笑的雷钟,虚弱的问道:“请问大侠,你究竟要用什么手段来惩罚在下?”

第十二章

安心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胳膊刚刚伸出去,忽然意识到这是在雷钟的卧室里,连忙又将胳膊腿都收了回来,转过头悻悻的斜了他一眼。

雷钟就坐在她旁边,正在看一册厚厚的英文资料。灯光在他的周围染出一团柔和的光晕,在一片暗色的背景上,散发出静谧而安详的气息。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懒洋洋的瞥了她一眼,“这么浓的黑咖啡都喝了半壶了,还困?译完了么?”

安心摇了摇头,也许是太困倦的缘故,她甚至没有想到要反驳他。通常在困倦,或者是饥饿的情况下,她的反应都会变得很迟钝。她只是把视线从屏幕移向了窗外。窗帘还没有拉上,在他们的脚下,半个城区都已经沉入了黑暗之中。

城市的夜,幽暗而寂静。却又自那幽暗的深处,隐隐的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翕动。象潜伏着一只巨大的兽。

安心收回视线,万般无奈的将手指重新放回到键盘上。她没有想到他所说的赔偿会是帮他翻译资料,想来这应该是他的份内工作吧。安心斜了一眼身边神态悠闲的男人,忿忿的想:他可真是一个最最狡猾的、最最善于算计的……

“又在偷偷骂我?”雷钟的声音近在咫尺。

安心一惊,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雷钟不屑的斜了她一眼,却并不说话。柔和的灯光下,他懒洋洋靠着转椅的样子显得雍容而倜傥,活象一只伏在树枝上晒太阳的豹。

安心悻悻的收回了目光,刚敲了几个字,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怎么困成这样?”雷钟的脸上浮起好笑的神色,慢悠悠的说:“你若实在是不想说话算数,我也能理解。毕竟,赔偿这种事要心甘情愿才显得有诚意……”

安心忿忿不平的剜了他一眼。明明他是占了便宜的一方,怎么说的好象是她总在欺负他一样呢?真是的,她怎么会招惹到这么难缠的家伙呢?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就让他那盆破花干死好了。就是不知道干死了的话,他又会想出什么样的花样来折磨她……

雷钟却慢条斯理的在她的手边敲了两敲:“我问你话呢,你既然是来赔偿的,态度自然就要配合一些嘛。你怎么困成这样?我这可是拿出了最好的黑咖啡来招待你啊。”

安心没心情跟他斗嘴,目光在屏幕上的两份文件之间来回扫视,一边淡淡的解释:“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接了几件翻译的活儿,人家要的很急。所以,连续半个月的时间,天天用黑咖啡和烟顶到后半夜。再后来,黑咖啡对我就不起什么作用了。”

“你抽烟?”雷钟闲闲的反问。

安心摇了摇头,“提神而已。没有刻意的要抽,也没有刻意的要戒。后来不需要了,也就不抽了。其实烟的味道很糟。”说到这里,她情不自禁的皱了皱鼻子。

雷钟没有笑,只是沉默的看着她修长的手指飞快的敲击着键盘。屏幕上微弱的蓝光在她的眼睛里跳跃不定。那样的一双眼睛,宛如两块脆弱的水晶。雷钟的手无意识的来回抚着自己的下颌,恍惚的想。这样的一双眼睛,纯净……耀眼……然而却脆弱。那是只有她自己看不到的一种脆弱。因为不自知,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紧裹着自以为是的棱角……

这样的倔强,会让人不知不觉感到……心疼。

“你……很缺钱吗?”连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的声音竟已经柔和了下来:“需要你这么辛苦的……”

安心抬眼一笑:“我是需要钱。不过也不光是为了挣钱。手里有事情做,人比较不会胡思乱想。”

雷钟还想追问对于她来说什么叫做胡思乱想,不过看到她认真的样子,这句话到底又咽了回去。注意力却再难以集中到眼前的资料上。顺手抓过烟盒,刚点燃了一支烟,就听她喃喃自语:“壁橱里好象还有方便面……”

“你饿了?”雷钟好笑的问。

安心却愣愣转过脸,露出十分诧异的表情:“你说什么?”

雷钟又笑:“你刚在在念叨方便面。”

“我没有,”安心矢口否认。

雷钟没有和她继续争辩,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还有多少?弄完了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现在?”安心的小脸上顿时浮现出振奋的表情,目光却犹豫的投向窗外:“已经这么晚了。还有吃东西的地方吗?”

雷钟伸手敲了敲屏幕:“你只管加快速度就好。”

安心又问:“爱米自己留在家里,真的可以吗?”

雷钟不禁失笑:“她已经睡着了。打雷也不会醒的。”看到她释然的表情,雷钟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还真有那么一点……老夫老妻的味道。

找到这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店时,雷钟载着安心已经在这个沉睡的城市里绕了半个多小时。yīn沉沉的夜空中也已经似有似无的飘起了细雨。

除了他们,店里并没有别的客人了。值夜班的服务员也都带着恹恹欲睡的神气。

安心用细瓷的勺子小心的搅动着碗里的菊花粥,空气里香气氤氲。刚才工作时那浓浓的困意也因为这一番折腾而烟消云散了。安心不禁一笑,自己果然还是懒惰的,喜好享乐的。

“你晚上总出来?”安心顺口问他。问题出口,却猛然觉得这样的问题由她来问,似乎有点不合适。

雷钟却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到这里还是第一次。”

因为后悔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安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救场的话才好,只好低下头默默的吃东西。一边暗暗的懊恼,怎么在他的面前,自己总是处处显得笨拙?正暗自出神,雷钟却将小笼包推到了她的面前:“你不是很饿吗?怎么吃那么少?”

这样一句话,恍惚间在她的心底里激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温暖,记忆的深处,另外一个柔和的声音也总是这样说自己:“怎么吃那么少?你还在长身体……”

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惆怅。忽然就没有了食欲。

从店里出来,雨似乎更大了,两个人跑回到车里,都带着满头满身的潮湿。

雷钟从后座上拽过来一条大毛巾,两个人一人抓住一端开始擦头发。这样近的距离,呼吸可闻。柔软的毛巾将橱窗里洒落进来的灯光滤去了大半,朦朦胧胧的,仿佛将两个脑袋罩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安心这样想的时候,雷钟也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幽沉沉的,缭绕着她看不懂的迷雾,却又从那迷雾的深处飞溅出极耀眼的火花。象两汪施了魔法的旋涡,几乎连人的神智都要被吸了进去。

寂静无声中,安心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似乎灌满了不知名的醺然,有些微微的眩意。离得这样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

安心猝然一惊,毛巾就这么落了下来,挡住了眼前那一双灼人的眼。

车窗外,细雨如丝,无声的滑落在柔和的灯光里。

雷钟的动作似有一刹那的停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将毛巾团起来扔回到了后座上。分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可是空气当中却又弥漫着某种让人浑身不自在的东西,看不到、也摸不着……

偷眼去看雷钟,却只看到他的嘴角紧紧抿着,好象在和自己生着无名气。车也开得飞快,快到安心几乎要惊叫起来。

车子慢慢的滑进了车库,安心的手连忙搭上了把手,刚刚将车门打开,就听身边的雷钟闷声闷气的问:“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车库里的灯没有打开,只有远处的路灯将昏黄的光弱弱的斜照进来,把他的整个人都埋在了浓重的yīn影里,又从那yīn影里散发出不经意的消沉。但他的眼睛却是闪亮的,象细密的针,悄无声息的刺进了她的心里去。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安心还在翻来覆去的想这个问题,嘴巴却已经诚实的做了回答:“大概是……花花公子吧……”

“花花公子?”雷钟似乎无声的笑了,语调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就这么糟吗?”他转过脸,似乎悄悄的向她凑近了几分:“那你先告诉我,花花公子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有开始变得咄咄逼人了。安心不大自然的向后挪了挪:“花花公子……就是有点钱,还有点姿色。恩……还有很多的女朋友,然后还总是跟别人说自己没有女朋友……”

“那你认为我哪一点符合这个标准?”他的脸yīn险的凑了过来,带起一阵无形的压迫感。

安心有点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他的语调还很平静,但是眼神里却又隐隐的带着怒意。她悄悄的向后挪了挪,她这是不是又把他得罪了呢?

“这个……”安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雷洛也说过你有很多的女友,我们去鼎福园吃饭也有碰到,还有去海边那一次……”

“别……”雷钟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

而安心看到他要扑过来的姿势更是惶恐,下意识的再向后一靠,却不料靠了个空,刹那间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竟从半开的车门摔了出去。只觉得背后一阵钝痛,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别再向后退了,”雷钟无奈的话音也终于传到了她的耳中——原来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个?!安心又羞又气,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胳膊和小腿都在火辣辣的疼,似乎是摔下来的时候擦伤了。

雷钟下了车,从另一边绕了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很无奈的叹息一声:“我有那么可怕么?”

安心咬着牙硬撑着坐了起来,刚要抬起手臂来看看,他却已经俯下身,毫不犹豫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我自己走!”安心急忙要推开他,却觉得他的手臂蓦然一紧,头顶飘下来沉沉的一句威胁:“再乱动我就把你扔下去。胳膊往上一点!”

安心的手迟疑的环上他的脖子,他沉默的气息令她颇不自在,心里也多少有些惴惴然。她不明白的是,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生气呢?

直到电梯在她的身后无声的合拢,安心才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他,他的目光yīn沉沉的,散发着隐隐的怒意,里面却又混杂着一丝丝莫名的烦躁,好象在什么人赌气,复杂的让人无从分辨。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皱着眉头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胳膊上,仔细看那几处擦伤的地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安心骇然发现自己胳膊上渗出的丝丝血迹已经沾染了他浅色的T恤。心里一惊,连忙心虚的说:“我赔你新T恤。”

雷钟白了他一眼,右手从她的腿窝里探出去按下了十二楼的按钮。

“那我给你洗干净。”安心小心翼翼的赔着笑脸,忽然又想到,不知今天是什么风水?怎么一桩接着一桩,没完没了的总是欠着他呢……

雷钟却不领情,毫不客气的又白了她一眼。

安心气恼的瞪着他,连客气一下都不肯,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别扭呢?

雷钟一直把她抱进了自己卧房里的洗手间,一言不发的取出壁橱里的药盒,然后拉住她的胳膊就往水龙头底下按。

“伤口不能沾水。”安心挣脱不开他的蛮力,连忙大声的抗议。

雷钟却头也不抬的问她:“伤口里有尘土,你愿意我用清水冲洗还是用酒精来冲洗?”

“可是……沾了水会感染的。”安心弱弱的说。

雷钟却满不在意的斜了她一眼:“冲洗完了我会给你消毒的。”

“你到底有没有医学常识?”安心再问。

“你不是也没有吗?”雷钟老实不客气的反驳她,大手用力一拽:“别乱动!”

伤口冲洗干净,安心又被他拖到了床边坐下。雷钟扭亮了床头灯,拽过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小心翼翼的用药棉蘸了消毒的药水涂上她的伤口。安心疼得直吸气,抬眼却看到他唇边含着淡淡的笑,忍不住恨声问他,“你是故意的吧?”

“对啊,”雷钟居然毫不含糊的承认了:“能有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折磨你,我当然不会白白的错过啊。”

他回答得如此痛快,反而让安心不知道该怎么回击他才好。瞪着眼睛看他,却又觉得台灯的柔光染在他的脸上,似乎将他所有冷峭的棱角都融化开来。他的嘴角紧抿着,睫毛浓密的宛若两把小小的扇子,低垂着,掩去了他眼里锐利的锋芒。那宛若蝶翅般微微的翕动就只剩下了一点类似于温柔的韵味——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温柔的。

这一刹那的温柔,落在安心的眼里,就仿佛空房子里有一扇门被大力砰然撞开一般,猛然间激起了巨大的回声,久久回荡不息。

突然袭来的悸动对安心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一种体验,让她有种要窒息般的惶恐,连指尖也开始不受控制的轻颤。

雷钟的手微微一顿,便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他的眼宛如平静的海,将所有的汹涌都掩藏在了深处,只是静静的摇曳着夕照般的潋滟……

一阵微微的眩意从他绚丽的眼波中缓缓流进了安心的心里,让她恍惚之间有种如同溺水一般的无力感……

安心仓皇起身,茫然失措中只知道夺门而逃,竟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雷钟手里的红药水险些被她撞翻,有几滴飞溅出来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又顺着他的手背缓缓的流了下来,凝成了鲜红的一滴,在手腕的下面摇摇欲坠。

第十三章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自从三天之前的半夜跟着雷钟出去吃了一碗菊花粥之后,就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而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每个人都似乎对这种不对劲视若无睹。

首先是爱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悠闲美好的暑假即将结束而心生留恋,以至于忽然间出现了若干老年痴呆的症状。比如说她昨晚不好好呆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偏要跑到安心的床上一边吃干果,一边美滋滋的听她拉琴。结果到了今天一早又气急败坏的跑来质问她:“你要看我的《少男少女》至少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害得我找了一个晚上。”

“我都多大岁数了,还看《少男少女》?明明是你自己拿……”安心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完,爱米这边厢又发现了新的证据:“你爱吃零食我也没意见,可是你把开心果全都拿到你自己的房间,至少也要跟我说一声的吧?”

安心有种要翻白眼的冲动——倒底是谁昨晚把她的床当成了音乐厅的包厢,一边吃干果喝可乐,一边对她的琴技品头论足的?

看者小丫头气鼓鼓的从她房间里跑出去,安心只能自我安慰:“青春期。青春期的孩子多少都有点神经质——我那阶段估计也这样。”

其次不对劲的就是这两兄弟了。

安心轻轻的转动着咖啡杯里的小银勺,多少有些不明白平时只有晚饭时才能看得到的两个人,怎么会心血来潮的翘班带着她们来利德“喝下午茶”?他们都不用工作的吗?

安心环顾四周,似乎不用工作的人还有很多啊,堂皇的大厅里坐了一多半的客人,而她一直以来都以为只有在正餐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人到这种地方来……

“我可不可以再要一客冰淇淋?”爱米眼巴巴的望着对面的雷钟,雷钟则干脆的摇头。爱米再撅嘴,雷钟再摇头。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用哑语讨价还价的功夫,雷洛隔着半张桌子将一碟绿茶曲奇推到了安心的面前,好心好意的说:“你是担心热量的问题吗?这个可是无糖的哦,多吃一点也不会发胖。”

安心不满的斜了他一眼:“帅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胖到需要节食?”

雷洛还没有开口,雷钟却哼了一声,yīn阳怪气的插话进来:“我发现你跟雷洛说话的腔调总是很轻佻。”

轻佻?他怎么会用这么奇怪的字眼?看到爱米离座去了洗手间,安心忿忿然的压低了声音反问他:“你的意思是我在勾引他?还是在调戏他?”

雷洛笑嘻嘻的说:“我希望是第一种,他的意思大概是第二种。”

雷钟却只是淡淡的斜了他一眼——这就是最不对劲的地方,安心对自己说:他竟然不反驳!而事实上,这几天他的话都很少,仿佛有心事的样子。

她情不自禁的又想起了那一夜惑人的灯光下,他那种似真似幻的神气……。事后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似乎是他在好心好意的给她上药,然后她一言不发的跑掉了,连谢谢都没有说……而且她还是被他抱上楼来的……而且她还弄脏了他的衣服……

转天晨跑回来,雷钟已经上班去了。而那件脏污了的衣服他已经洗过了,就晾在阳台上。不知是他洗得不干净,还是血渍原本就难以洗干净,怎么看,前襟和肩膀上都残留着星星点点的印子。以后,怕是穿不成了。

而他,真的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了她。不但没有再提到赔偿的问题,也没有抓住机会大张旗鼓的折磨她……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他,他的眼睛还是迷雾一样,仿佛带着轻浅的笑,可是细看,却又幽沉沉的,象看不见底的两汪水潭,她孤零零的影子就只漂浮在水面上……

安心垂下眼睑,一时间只觉得心乱如麻。在她的身边,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却偏偏脱离了她的控制,有一种完全无力的感觉沉沉的坠在心里,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安心?”雷洛又凑了过来,唇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如五月的微风,让人看了,心里莫名的就感到放松:“你有英文名字吗?”

她的摇头仿佛就在雷洛的意料之中,他慢条斯理的说:“那我就给你取一个英文名字吧。”

“她干嘛要让你给取英文名字?”雷钟再斜他一眼,眼神中大有警告的意味。

雷洛却满不在乎的笑:“对于主动来勾引我的女孩子,我一般都会为她做点什么事作为回报。就叫SHALI——沙利,怎么样?”

安心举着杯子愣愣的反问他:“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雷洛却笑嘻嘻的追问:“沙利这个名字怎么样?我以后就叫你沙利吧。沙利,我昨晚听到你拉琴了,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来我的酒吧演出?一般在结束之前我们都会放一些轻柔的曲子,你昨晚拉了很多遍的那一首就很好,叫什么?”

“《天方夜谭》第三乐章,也叫王子与公主。”

“不错,”雷洛点了点头:“你来表演,好吗?薪水我一定优厚……”

安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雷钟哼了一声:“你那种地方,安心还是不要去的好。”

“哪种地方?!”雷洛不服气的反驳:“你没去过是吧?!再说她上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当自己是她的经纪人吗?”

“她还是学生……”雷钟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也透出了隐隐的怒意。而雷洛则满不在意的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过敏体质啊,我说的是演出,你想的是什么啊……”

安心头痛的想:爱米跑到哪里去了?一般这种情况下,只要爱米□来喊一嗓子“我要吃……”,战局立刻就缓解了。

电话铃适时的响了起来,安心松了一口气。可是等她看到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那个号码,却又觉得加倍的头痛。接?还是不接?

看到雷氏兄弟带着怀疑的表情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她的电话,安心还是捧着电话按下了接通,然后一溜烟跑到了大厅外面的走廊上。

“安心?”话筒里的声音很明朗,就象他的人一样:“我是齐诺。最近还好吗?”

安心无奈的想,一句“最近”怎么听得人这么别扭?明明就在昨天,他才刚打过一通电话……,自从纳兰这可恶的叛徒将她的新号码透露给了齐诺,他几乎天天都有电话打来,除了每天一通的电话之外,还有数目不定的若干短信……

“还……好。”安心无奈的回答。

“是这样,晚上音乐厅有一场演出……”

这样的邀请每次都让她心痒痒的,这小子打哪儿弄来的票呢?安心自己试过,有名家出席的演出,好票不但出奇的贵,而且并不好买……。心痒痒的也不得不斩钉截铁的拒绝……,安心再度陷入了痛苦的矛盾和挣扎之中。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纳兰支的yīn招,只有她这么了解她的脉门所在……

“晚上我去哪里接你?”齐诺虽然是客气的询问,但他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胜券在握的笑意。

“这个……我……”安心还在苦苦的挣扎,耳边的电话突然不翼而飞,安心诧异的转过身,视线直直的撞进了雷钟那双黑幽幽的眼瞳里去,那样幽深的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好象透过眼睛一直看到了你的心里去……,安心身不由己的屏住了呼吸。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雷钟yīn沉沉的看着手里的电话,眼里闪过一刹那的犹豫,然后将它平静的举到了自己的耳边,语气很生硬的说:“安心没有时间。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了。”他在说话的时候,幽深的眼瞳一直眨也不眨的紧盯着她,象怕她凭空消失一样。又是那种宛如施了魔法一般的神情,让她恍然间有种溺水般的无力……

一直到他把电话扔回到她的手里,她才彻底回过神来。随即万分震惊的意识到了一个极严重的问题:“你接我的电话?你竟然接我的电话?你凭什么?!”

雷钟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的注视着她,嘴角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

刚才似乎还想过要找个机会跟他道歉的,可是这一刻的愤慨却让脑子里的计划全都脱了节。她恶狠狠的瞪着他:“那是我的私人电话,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妈都没……”

“我不喜欢。”雷钟淡淡的说。

安心张大了嘴,这么嚣张的理由?他不喜欢?他以为他是谁啊?怒火噌噌窜上了心头,安心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你这个……”

雷钟忽然将一根手指按在了她的嘴唇上。

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

安心从当机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雷钟的食指不但还按在她的嘴唇上,而且还在不住的摩挲,气氛似乎有那么一点……旖旎……

似乎对指间传来的触感感到满意,他的眼里再度浮起了迷雾般惑人的氤氲,夹杂着一丝极柔软的笑意,和一点点似乎是怜惜的神气……

安心倒吸一口气,眼角向两旁一扫,身边经过的几位客人果然都在斜着眼睛往这边看。

“太……太过分了!你竟然……调戏我?!”安心举起手颤颤的指向了面前笑得可恶的男人:“你不但干涉我的隐私……还……当众调戏我?!”

“我没有,”雷钟却只是温柔的一笑:“我只是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怒吼声中,一记重重的右钩拳正中雷钟的脸颊,将他满脸温柔缱绻的神色刹那之间打飞到了九霄云外。

隔着大堂的玻璃门,爱米不解的问雷洛:“他们到底在干嘛?”

“这个……”雷洛满脸都是看热闹的好笑,却不知该怎么给个半大孩子解释这么微妙的剧情,只好含混的说:“他们在……沟通。”

“沟通?”爱米狐疑的望着外面神色不善的两个人:“那干嘛动手动脚的沟通?我看到是大哥先打安心,然后安心再打他……”

“他们没有打架……”雷洛好笑的想,原来她真的学过散打呢。

“我确实看到了,”爱米坚持:“是大哥先用手指去戳安心姐的脸,然后安心姐打了他一拳……”

“他没有……”

“他真的有,”爱米瞪起了眼睛。

玻璃门外,刚站直了身体的雷钟也正用一双冒火的眼睛狠狠的瞪视着安心,站在他对面的小女人则挺直了腰板针锋相对。

“那个……”雷洛开始感到头疼,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的问题呢?他困难的跟她解释:“当两只野兽互相接近的时候,通常情况下都会用爪子和利齿互相试探……”

“他们不是野兽……”爱米不满的反驳。

“我知道他们不是野兽,这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现在就好象两只小野兽,想要在一起玩,又对对方感到不放心……。也许是因为其中一方太过于警惕,以至于保持警惕就变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所以很难理解另一方的好意。他一伸爪子,她就以为他会伤害她。他呢,耐心一向不好,又没有掌握好火候,总想一下子就靠得很近……,也许……撕打撕打就习惯了……”

爱米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注视着他:“你说什么啊,我一句都没听懂。”

雷洛却笑咪咪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没听懂就好。你长大就会懂了。”

爱米甩掉了他的手,鄙夷的说:“你说话的样子活象个老头子!好象自己懂的有多么多似的……”

雷洛却只是出神的望着外面那一对斗犬般的男女,心里默默的想:认清自己的内心,真的有那么难么?

第十四章

利德酒店的暴力事件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

雷钟就好象自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即使他需要什么东西,也都是打电话让爱米给他拿到隔壁——甚至连晚饭也不再过来吃。

对于这样的状况,安心最初是庆幸的。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一点点的庆幸渐渐凝成了心头的一团yīn霾,挥之不去。

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沮丧和失落。

沙发上有什么东西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安心被吓了一跳,下一秒才想起来是爱米的手机。爱米放下手里的书,慢吞吞的走过去接电话。安心有意无意的支起耳朵,却听她懒懒的叫了一声“二哥”,原来并不是他打来的电话。

注意力却再难集中到书上。她索性丢下手里的钢笔,慢慢的踱到了阳台上。

透过落地的大玻璃窗,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上空都翻卷着沉沉的乌云,却静得一丝风也没有,天地之间充满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闷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这是她最不喜欢的天气了……

爱米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她的身边,却不说话,只是没精打采的望着窗外,出了半天的神,才低声的嘟囔了一句:“不早不晚的,偏偏是这时候……”

“怎么了?”安心随口问了一句,爱米却整个人靠了过来,象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了安心的腰。安心一惊,连忙扳起了她的下巴:“怎么了?”

爱米象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妈来了。”

安心松了口气,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你妈来了是好事,你怎么这么一副表情?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又闯了什么祸。”

爱米却没笑,耷拉着脑袋靠住了她,一言不发。

“她什么时候到的?”安心抚着她的背,没话找话的问她:“是来接你回上海的么?”

爱米恩了一声,闷声闷气的说:“她昨天一早就到了。但是有公事要办,所以我这个女儿就只能排队等到今天才被召见。”

“别这么说,在你和工作之间没有任何可比性。难道你想让她扔掉工作,天天系着围裙在家和你等着社会救济吗?”安心揉了揉她满头的碎发,微微叹了一口气:“那天才刚说要学着理解她,今天又抱怨?你呀……别跟我似的,等长大了才知道后悔。”

爱米搂紧了她的腰,心中却似有所动。

爱米站在门厅的墙镜前小心翼翼的整理着身上的裙子,象牙色的裙子长仅及膝,有着花瓣一样蓬松可爱的下摆。安心用一个精致的小发卡别住了她的刘海儿,后退一步仔细端详。在她的面前,爱米还是头一次打扮得这么正式,看上去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娉婷的小身段竟也隐约的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妩媚来。

两个人在镜子里相视而笑。

一旁的雷洛也不禁莞尔,不经意间忽又想起几年前的旧事:爱米躲在姥姥家的书房死活不肯出来见母亲的面,最后在大人们的恩威并施之下,满脸不情愿的的晃了出来,母亲给她买的新外套却被她用剪刀绞破,团成一团塞进了垃圾箱里……

“我准备好了。”爱米的喊声唤回雷洛飘远了的思绪,他抬起头望着眼前容光焕发的少女,心头不禁飘过一丝感慨——原来一个人成长的步伐竟是这样的迅速……

“还是一起去吧。”雷洛再一次邀请安心:“她妈妈也很想见见你。”

安心笑着摇头,语气却丝毫也不见松动:“家宴家宴,我可是个外人啊。”

“阿钟也嘱咐过我要带着你一起过去……”他毫不意外的看到她的神色迅速黯淡下来,连忙改口说:“那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吧。”

安心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冲着爱米摆手,心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从她的拳头挥出去开始算起,这人,就已经被她得罪到家了吧?他甚至连自己的家门也不再踏入……也就只差当面下逐客令了……

现在,爱米的母亲也来接她了,她这个暑期老师再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还是自己主动离开比较好,想必他也是不情愿天天窝在别人家里的吧……

安心没有心情给自己准备晚饭,直接开始收拾行李。没想到住过来不到一个月,竟然多出来了这么多的东西:厚厚一叠留做纪念的门票、和爱米逛街时买的衣服、还有一捆一捆没来得及看的书……

床具应该是明天早晨临走之前洗吧……

安心把捆扎好的书和行李堆到一起,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来,眼前突然一黑,里里外外的灯竟然同时熄灭了。她连忙摸索到窗边向外一看,整个小区都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连路灯都不例外。似乎是哪里的电路出了问题。

安心叹了口气,偏偏是这样的时候……

一道极亮的闪电蓦然间撕开了沉沉的天幕,宛如浓重的云层后面探出了一只妖怪的巨爪,只一霎,耳边已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霹雳。安心惊跳起来,不顾一切的扑上床去,抓住枕头紧紧的压住了脑袋。

又一声巨雷轰然炸响,电光晃得房间里一片惨白,竟让人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雷电穿透了她赖以栖身的房屋,马上就要抓到她的头上来了。黑暗和交错其中的电闪雷鸣仿佛瞬间开启了一条错乱时空的通道,将手足无措的她又毫不留情的丢回到了意识的深处,那个似真似幻的夜晚里去了,一瞬间,她又变回那个年幼而无助的孩子,独自摸索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紧抓着枕头的手因为过分用力,已经木然没有了知觉。偏偏隔着厚软的枕头,那一闪一闪的光亮还是一直刺到了她紧闭着的眼里,竟是躲无可躲……

“我……不怕雷电……”安心哆哆嗦嗦的开始用纳兰教的办法来自我暗示:“我……不怕……真的不怕……”

又一道闪电划过了黑沉沉的暗夜,安心大叫一声将身体紧紧蜷成一团。

“……你怕的不是雷电,你也不怕黑,”恍惚中纳兰曾经说过的话闪电般划过了安心的脑海:“只是因为童年的那一场雷雨无意中撕开了你父母刻意为你制造的温暖假象……只因为那一夜之后你就失去了家和父亲……所以你真正怕的,是一夜过后,你的世界会再度被颠覆……,你怕的是失去……”

不对……,安心模糊的想,纳兰说的不对……她怕……怕这震天动地的轰鸣,怕这沉沉黑暗中蜿蜒扭动的幽蓝色电光……怕那巨大的水珠敲打在玻璃窗上,一阵紧似一阵的扣响……

雷钟从一大把钥匙里找出了大门的钥匙,一边开门,一边气冲冲的想:这个女人是睡昏了头了吗?不但不肯接电话,连这般震天动地的敲门声也置若罔闻……

看看,连壁橱里的蜡烛也懒得拿出来点……

雷钟摸索着换了拖鞋,余怒未消的大喊了一声:“怎么不点上蜡烛?!”借着忽明忽暗的闪电,他看到书房的门是半开着的,那就是说她根本还没有睡觉——那他喊了半天,她都在干什么?

雷钟大步流星的走到书房的门前,刚喊了一句:“我回来拿点……”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他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再推开一点,又一道闪电自窗外闪过,他骇然发现那床角里缩成了一团的东西似乎就是……她的身体!他迟疑的走过去,想要扯开那个枕头,可是她抓得那么紧,这样一扯竟然没有扯动。

她该不是在害怕吧?

雷钟不禁失笑,想伸手拍拍她,却十分意外的感觉到指间传来的簌簌抖动——那样无助而恐惧的颤抖,仿佛他触摸的,是一个被遗弃在暗夜里的孩子。心微微一动,便有一丝温水般的柔软自心底里缓缓的曼延开来。

满腔的怒气也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扳起她的肩膀。不知是不是缩得太久,她的四肢显得格外僵硬,一抬起身,枕头便从头顶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湿漉漉的苍白的脸,上面还沾着一缕一缕的乱发。她茫然的睁开眼,迟钝的感官还没有来得及分辨出身边的人究竟是谁,又有一记极响亮的闷雷在头顶炸响。安心的肩膀一抖,仓皇失措的伸手去抓那个枕头。

雷钟的心头似有一根极细小的针倏然划过,引起了一阵似痛非痛的酸热,身不由己的将手臂一收,将她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安心,不怕,”雷钟把她的脑袋紧按在自己的xiōng口上,低下头,将一个轻吻落在她凌乱的发丝上,耳语般轻轻嘟哝:“不要怕。”

安心还在不停的抖,身体却本能的偎了过来,无意识的环住了他的腰,仿佛手臂间环抱着的是一段救命的浮木。却也因这浮木传递的体温和耳边那抚慰人的心跳声而渐渐的平静下来。

他的手穿过了她凉幽幽的发丝,凉滑的发丝自他的指间蜿蜒滑落。宛如心底里抓不住的思绪,莫名的纷乱,却又从那纷乱中透出不可遏止的心痛。他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抚过她柔软的后颈,温柔的落在她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嘴里却一遍一遍的喃喃自语:“不怕……不要怕……”

安心静静的枕着他的xiōng口,从他身上传来的男性气息,那混杂着一点点的烟味和松木般清淡香气的男性气息,似乎,是她所熟悉的。

“雷钟?”她没有动,只是轻声的念出了他的名字。

“恩?”他的手微微一停顿,又落回了她的后背上:“我在。”

她抬起水雾弥漫的眼睛去看他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在那隐约的电光里竟透着那么一种温柔而怜惜的神气,温柔的几乎不象是他了。她有些疑惑的想,这真的是他?还是……仅仅是……她在做梦?

“雷钟?”她又喊。

雷钟却没有回答,只是无声的一笑,将她更紧的搂入怀中,用下巴轻轻的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轻声说:“睡吧。我陪着你。”

这一刻的安心,宛若听话的孩子,乖乖的闭上了眼。手脚却依然不放心的缠绕着他。外面的暴风雨依然肆虐不息,这样黑沉沉的夜,暴风雨把整个世界都跟她隔离了开来,却单单留下了他——应该只是梦吧。

连这一刻紧密的拥抱,亦似真似幻。

“是做梦吧?”安心忽然想起他已经好几天不曾露面了,自从挥出那一拳之后,他就一直生她的气呢。所以,这样的雷钟,一定不是真的……,她闭着眼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苍白的脸上随之浮起了一个恍惚的笑:“你这个人,为什么只有在梦里才会对我这么和气……”语声渐渐轻微,靠着他肩头的小脑袋也沉沉的垂落到了xiōng口。

雷钟不禁失笑,很难想象这刺猬一样的女孩子竟也有如此温顺的时刻。她既然怕雷电怕成这个样子,那以往的岁月中,每一次的雷雨天她该是如何度过的呢?他这样想的时侯,就觉得自己的心都痛得拧了起来,却又透着异样的柔软,软得仿佛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轻轻一按,便滴落了温热的水。

他握住那只滑落下来的不老实的小手,这样一双小巧的手,柔软的手,却凉冰冰的没有温度。手指怅然抚过她指间细瓷般的肌肤,心里除了怜惜,还有一点点撕扯不清的疼痛。为她,也为自己。

还没有入睡她就已经把他当成是一个梦,很难说天亮之后,她还能记得多少……

雷钟将她的手按在唇边,细碎的吻沿着她的掌心滑落到她的手腕,只觉得唇边的触感腻滑如脂,忍不住轻轻咬住。一霎间,他只想在她能够看得到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烙印,免得她轻易的就忘了他的陪伴……,可是齿间尚未用力,熟睡中的安心已经不舒服的皱起了眉头,无意识的想要把手抽回去。雷钟固执的咬住那柔腻的一团不肯放开,却也不再用力,只是反复的轻吻着。

安心挣扎不开,无意识的嘟囔了一句便又沉沉睡去。

一声微弱的叹息穿过了唇齿和肌肤的空隙,无声无息的消散在静静的夜里。

第十五章

似醒非醒间,铃声时断时续。安心模糊的想着,这样枯燥的电话铃声,在她所认识的人当中,似乎只有雷钟在用……

刚想到这里,果然就听到了雷钟的含混的声音:“是我,这么早什么事?”这声音似乎就在她的头顶——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一直住在雷洛的家里啊……

安心猛然睁开眼,触目所及,竟然是一截浅色的衬衣衣领,领口一直敞到了腰际,露出了线条硬朗的一片浅麦色xiōng膛,而她的手,就顺着那敞开的衣襟伸了进去,正搂在他的腰上。

安心的脑子轰的一响,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这是什么状况?!

微微一动,却觉得脸颊触感异样,原来她正贴在他□的xiōng膛上……,另外的一条手臂纠缠着他的肩,竟整个人都粘在他身上!

这猝不及防的香艳刺激得她几乎窒息,就仿佛一个巨大的气球在她的身体里轰然引爆,将所有的感官都炸得移了位,耳边一时间嗡嗡作响,只听得一个声音不住的喃喃自语:“又做噩梦……,我一定是又做噩梦了……”

从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安心下意识的抬头,果然是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还朦胧着一丝浅浅的睡意。夜里似真似幻的一幕快速闪过脑际,安心猛然间意识到眼前的景致要远比噩梦来得糟糕。

她象被烫到一样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雷钟却将电话用肩膀夹住,毫不犹豫的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安心一头摔进他的怀里,碰得鼻子一阵酸痛。就听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却是对着电话说:“上午十点之前,让他把报告送到我办公室。”下一秒,电话紧贴着她的脸颊掉了下去,他却不加理会,两只手仍然极用力的扣着她的手腕。安心还在挣扎,就听他戏谑的说:“你可真是没心没肺啊,占完了便宜,连谢谢都没说就要翻脸不认人。”

安心羞愧难当,真真是悔不当初——昨晚她一定是吓昏了头,怎么竟招惹了这么一号冤家?!早知道他不会凭白无辜的放弃这样一个让她难堪的机会……

这邪恶的家伙!

安心板着脸想要坐起来,可是伸手一按,却不料按在他的xiōng膛上,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和光滑的触感吓了她一跳,一张脸刹那间涨得通红。

雷钟满心的戏谑只在一霎间就被突如其来的悸动所取代,也许是因为羞涩和气愤让那双眼睛泛起了异样的光亮,也许是肌肤相亲的触感过份的美妙……,她一定不知道因为激烈的挣扎,自己已经香肩半露,而那腻白如瓷器般的光泽又是如何的诱人……

义正言辞的呵斥只来得及说完半句,安心就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衣衫不整,她慌忙伸手去拽自己的领口,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了雷钟神色的变幻,原本懒洋洋靠在床头看热闹的男人,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罕见的静默,却又从那静默中透出极慑人的光来。安心的手还拽着衬衣的领口,人却象受了毒蛇迷惑的麻雀一样,怔怔的跪坐在他的腿上,只觉得那眼里有奇特的魔力,让她不得移动分毫。

他的眼睛,那双迷人的眼睛,此时此刻宛如迷雾缭绕的两汪幽潭,却又自那迷雾的深处泛起绚丽的涟漪,层层叠叠,而她的影子摇曳在他迷人的眼瞳里,就宛如迷失在汪洋里的孤舟,正渐渐的被卷入那无可抵挡的巨大旋涡里去……

一种类似于危险的惶恐自心底里沉沉漫起,让安心警觉的想要后退,可是她的手刚搭在了他的胳膊上,还没有来得及推开他,他已经靠了过来,毫不迟疑的吻住了她的嘴唇。

安心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觉得唇齿之间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她无力躲闪,只是身不由己的沉醉,醺醺然如同饮了最烈的酒。她的手还按在他的xiōng膛上,却已随着唇齿间热烈的纠缠而无意识的慢慢滑上了他的脖颈。直到他的吻细碎的滑落到了她的耳边,轻轻的咬住了她的耳垂,从她身体的深处无可抗拒的泛起了深深的颤抖,才真正令她由沉醉中感到了隐隐的惧怕。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惶恐,雷钟的手还按在她的颈后,却已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静静的感受着她身上微微泛起的颤抖。良久,他俯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说:“我知道这是你的初吻。”

初吻两个字落到耳中,忽然就让她从心底里生出些许的难堪来。在她一直以来的设想里,那是应该发生在花前月下,甜美纯净得不带一丝□的色彩……,而不应该发生在这样暧昧的清晨……,最重要的,不应该是他这样的男人……

安心忽然就有些气恼,这可恶的男人不但掠夺了她的初吻,而且完全破坏了她对于初吻的甜蜜憧憬……,而她,竟然也沉醉其中……

雷钟止住了她的挣扎,将她的脑袋按回到自己的xiōng口,低低的笑了:“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肯承认?”

“喜欢”两个字再度烫到了她,安心猛然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开来,一把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臂,“你坐好!”

雷钟靠回到了床头,眼里再度浮起了戏谑的笑意:“好,我不碰你。不过,你要是想碰我的话,我也不反对。”

安心的脸又红了,她狠狠的瞪着他,他又在拿她昨夜里无意识的表现挖苦她吗?还是在挖苦她刚才和他亲吻时的反应?她咬紧了牙关,勉强按捺住心头掠起的一丝难堪。而他,分明看出了她的难堪,却只是笑——明知道他的笑会让她加倍的难堪……

安心忿忿然拉好自己的衣襟,她竟然当着他的面做这样的动作……,尤其是他那样懒洋洋的靠在自己的面前,前襟还敞开着。忽然又想起刚才拥吻的时候,自己的手曾经摩挲过那紧致的肌肤……,安心的脸又涨得通红,却于羞愧中夹杂了极尖锐的一丝愤怒。

雷钟却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他靠了过来,极温柔的将她的两只手拢进了自己的手掌里,带着一点无奈的神气反问她:“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真的有那么困难吗?”

这样温柔的一问,让安心满心的愤怒都如云烟般飘散开来,却又从那柔软里渐渐浮起了极酸楚的一点点惆怅。明明想跟他大吼让他滚远些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哽咽:“我不喜欢你。”

雷钟支着脑袋躺在她的面前,抬着头好笑的反问她:“为什么不喜欢?我有什么不好?”

安心的眼泪莫名其妙的流了下来,心里只觉得万般委屈,却又完全不明所以。就听雷钟仍然拍着她的手,用哄小孩子般的语气劝慰她:“我有什么不好?我这么帅,脾气又好,打雷闪电的时候还给你当抱枕,你吃了我的豆腐我也不生气……”

安心抽出手,抓过旁边的枕头就把脸埋了进去。

雷钟的手机又开始叮咚作响,安心听到他不悦的说:“我马上去。”心里顿时一松,却不愿抬头看他。

雷钟伸手将她圈在怀里,俯下身在她的后颈里轻轻一吻:“我先去洗澡。”

从他亲吻的地方漫起了一阵电气般的麻酥酥的感觉,久久不散。她应该象那天在利德酒店一样给他一拳的,可是偏偏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是将头更深的埋进枕头里。

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听到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窗外掠起一阵悦耳的鸽哨,而蓝色天空经过了一夜的暴风雨,呈现出极澄净的宝石般的光彩,所有这一切起伏在她不安的心里,都颤栗着绽放出一种她不得不承认的美好……

听到门外传来他的脚步声,安心丢下枕头跳了起来,扑过去关上了房门。却因这动作的突然而心跳加速,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身后,隔着一扇门,传来了雷钟带笑的声音:“等我回来,我们再谈谈。”

安心小心翼翼的将一盆茉莉花放在卧室的落地窗前。

一夜暴风雨过后,阳光格外灿烂,照着一大蓬翠绿的叶子和夹杂其中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让人顿时感觉满目生辉。

这是她一大早跑去花卉市场买回来的,原本想赔他一盆凤尾的,却在看到这盆茉莉之后改变了主意。她小的时候,家里的阳台上就摆着这样一盆茉莉,每年的夏天都开得极盛,那盈盈暗香便成了她记忆中最馥郁的片段。眼前的景色虽然与记忆中的画面有所不同,却也在心中生出了暖暖的感动。

床具都已经洗好晾在了阳台上,房间也收拾过了,地板也擦得干干净净……。安心环顾四周,似乎再没有什么需要她动手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两把钥匙,系着玻璃吉他的钥匙是雷洛的,系着檀木福坠的才是雷钟的钥匙,摩挲了片刻,还是把它们并排放在了餐桌上。

她这算仓皇逃走吗?再一次问自己,却依然是满心的惶惑。算吗?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再面对这个男人。那种醺醺然迷失了自己的感觉,让她无端的就感到惶恐……,她怕自己真的会在意……

那样的一种在意,只想想,已觉得万般的难以承受。

象他这样的男人,身边自然会有精彩的女子。而她,原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

安心的手还在摩挲着那把门钥匙,拿起又放下,却在临走之前神差鬼使般摘下了系钥匙的檀木福坠,小心翼翼的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拖着行李刚下了出租车,就接到了爱米的电话,她带着她妈妈回来取东西,顺便想让她见见她母亲。安心解释说学校里有事,而且也不愿意面对送别的场面。爱米的妈妈果然是做事十分爽利的女人,见女儿之前回上海的机票就已经订好了。爱米竟然忍住了没有哭鼻子,很让安心感到欣慰。

一个小时以后,雷洛打来电话,告诉她钱已经汇进了她的卡里。又半真半假的提到了让她来演出的事……

而他……

安心微微叹了口气。原本只想着要远远的躲开,可是真的躲开了,心里却又象搬空了的房子,连呼吸之中都带着可怕的回音。又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植物在那里迅速的生长,几乎涨满了她的心房,下一秒就会涨裂开来……

安心发狠的拍打着碎花图案的被褥,从小小的阳台上看出去,宿舍楼上上下下有不少窗户都打开了。校园里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徜徉其中,跟假期里的清寂相比,果然多了几分生气。纳兰也已经在火车上,明天就要回来了。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自己旧有的轨道。宿舍楼下的小小花坛、远处的图书馆、实验楼红色的尖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而在这一切之上,却又分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安心没有心情去食堂,只是懒懒的泡了面,又缩回了床上。往床上一靠,便又感觉到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硬物在硌着她。小心翼翼的将那偷来的福坠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端详。一寸见方的黑檀木,镂刻的篆体“福”字,看上去厚厚的,笨笨的。也许被摩挲得久了,又从那厚重的黑色里透出了极柔润的光泽。

安心将它系在了自己的手机上,刚举起来要好好端详端详,手机忽然叮铃咚咙的响了起来,全然没有防备的安心险些将它摔在地上,连忙一把捞住,只低头看了一眼,呼吸已是一窒。

手忙脚乱的放到耳边,一声“你好”还没说完,这个没有耐性的男人已经极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客套,十分干脆的说:“我就在你楼下,你马上下来!”

第十六章

躲在楼梯的拐角悄悄探头,果然看到雷钟正低着头在宿舍楼外来回踱步,活象一头被拉上场的斗牛,满身的怒气丝毫不加掩饰。

安心小心翼翼的把手机和钥匙塞进牛仔裤肥大的口袋里。正在一边深呼吸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有一个柔软的手掌很突然的从后面拍上了她的肩,骇得她险些跳起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俯过来说:“安心?一个暑假没看见你啊,才回来?躲在这里偷看谁呢?”

原来是楼上的花大姐,安心拍了拍自己的xiōng口,长舒了一口气。知道她暑假没有离校,却不料会在这么赶巧的时候碰到,正想着她这么大的声音,被雷钟听到就糟了……,就听到雷钟的声音yīn沉沉的喊了一声:“还不快出来!”

安心顾不上理会花大姐诧异的表情,耷拉着脑袋蹭了出去。果然人还没有走下台阶,就听他冷冰冰的哼了一声:“招呼都不打,你往哪儿跑?”

好象她是私逃的奴隶一样,安心忿忿然抬起头正要反驳,却见那沉沉的眼眸里竟然是一种……宛如受了伤害般的表情,不禁一愣。雷钟的神色却已经慢慢的柔和下来,无奈的一叹,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吃过午饭了?”

安心怔怔的说:“我刚泡了面。”

“我也没有吃饭,”雷钟斜了她一眼,完全一副拜她所赐的无辜表情。安心原本想说他中午从来不露面,吃饭与否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转眼看到他的神色里竟有一点点扮可怜的味道,好笑之余,不知不觉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只说:“那你不吃饭,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我早上怎么跟你说的?谁让你一声不吭偷偷摸摸走掉的?”

“我……”安心在他猛烈的炮轰之下,竟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只觉得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闪耀着异样的光亮,极绚丽,也极耀眼,让人看了情不自禁就生出些微的眩晕来。

“你什么?”见她没有还嘴,雷钟咄咄逼人的追问:“你说话!”

安心有种败下阵来的感觉,她把手放在耳边比划了一下,弱弱的回答:“大侠,我错了。”

雷钟不依不饶的哼了一声,一抬头却看到阳台上、人行道上不少经过的人都在打量他们。两道眉毛又拧了起来,重重的哼了一声,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安心不甘心的问。

“当然是去吃饭!”雷钟回身瞪了她一眼。

“可是我已经泡了面……”

雷钟对这句话置若罔闻,他走得又快,安心被他拽得几乎要小跑起来。最让她感到不自在的,就是花大姐正站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饶有兴味的将这一幕看了个完全。当然,有一大半是在看雷钟。

“竟然被这大喇叭看到了……”安心不由得沮丧万分:“不出一小时全校都知道了……我的好名誉算是毁了……”

其实,她还真的是误会了花大姐。花大姐此刻正在暗自疑心:明明就是安心的小蜜,可是看上去又好象有哪里不对劲,是头发剪短了的问题吗……

似乎看出了她的恍惚,雷钟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给她的碟子里布菜。

中餐厅宽大的玻璃墙挡住了外面的层层热浪,修建整齐的草坪和园圃在正午的艳阳下一派静谧,透着熟睡一般的安详。雷钟的身后,是深色的木屏风和大丛的绿色植物,在这一片静态的背景之上,他脸上冷峭的线条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肤色宛如吸足了阳光一般,静静的释放着辐射般的魅惑。既吸引人的视线,却又让人情不自禁的想避开那莫名的灼热。

安心微垂着眼睑,看着他那双修长的手不动声色的将剥好的蟹肉夹进她的碟子里。屏风外面的大厅里,就餐的客人们模糊的谈话声汇合成一种低柔的嗡嗡声,和着远处的角落里隐隐传来的行云流水般的琴声,有种令人放松的舒适感。

“这首曲子叫什么?”雷钟忽然问她。

安心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是在问她:“罗珊的面纱。”

雷钟似听非听的点了点头,又问:“雷洛又跟你说了让你去他哪里拉琴的事了?”

安心点了点头,看到他眼里警觉的神色,忙又解释:“他那里打烊都到半夜了。我们宿舍晚上十点半锁门。我去不了。”

雷钟似乎暗中松了一口气,唇边也浮起了浅浅的笑容:“那就好。”

安心抿嘴一笑,却不经意间触到了他的视线,连忙不自然的闪开。

雷钟微微一叹,柔声的问她:“安心,你是想避开我吗?”

安心的心猛然一跳,似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觉得他的话宛如极细的丝,一直绕进了她的心里,在那里绕成了乱乱的一团。

雷钟等不到她的回答,便从桌面上伸过手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安心本能的一挣,却没有挣开,就听他低低的说:“安心,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是与平时全然不同的一种柔和恳切,听在耳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撞了上来,竟将她心里那极坚硬的一根刺也撞得几近碎裂,宛如猛然间跌进旋涡里的人,一味的仓皇,却不知道该抓住哪一根浮木来救命才好。

安心闭了眼,长长的睫毛上渗出了一弯浅浅的润湿,无力的将手向后一缩:“雷钟你不要这样。”

雷钟看着她那只收回去的手,眼中难掩失望。沉默片刻,终是有些不甘心的叹气:“你在自欺欺人。”

“你说的自欺,我不明白,”安心的手在桌下紧紧扭在一起,却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么亮的一双眼睛,仿佛要把那异样的亮光直透进她的心里去,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只是……不想和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纠缠……”

“我这样的人?”雷钟喃喃的反问:“我这样的人?!”

“对,你这样的人。”安心咬着牙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完:“我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不希望被你打乱生活规律。而且,我们并不合适……”

“你不信任我?”雷钟的眼神蓦然凌厉了起来。

安心依然垂着眼睑,看似柔弱的表情却透着异样的坚决。雷钟的手紧握成拳,心中不断滋长的愤怒中却又渐渐衍生出浓重的无力感:“你竟然不信任我?”

安心忽然抬起了眼眸,静静的问他:“爱米生日前一天,我们在鼎福园吃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人,你还记得吗?”

雷钟一怔,眼中透出一点茫然的神色。

“你注意过她的眼神吗?”安心直视着他微微有些困惑的眼睛,心里掠起了淡淡的伤感:“你果然是不在意的。那个女人,她在看你的时候,眼神很伤感,又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伤感,那么明显你却没有注意到。她一心想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表现给你看,就好象一只宠物犬,无怨无悔的等着主人来宠爱……”

她自嘲的一笑,眉宇间缭绕着一种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我决不会要这样一个男人。我决不允许自己沦落到这一步:只能跟在他的背后追随着他的脚步,却永远也追赶不上……”

雷钟眼中怒意涌动,两道浓密英挺的眉毛也危险的皱在了一起。

安心说出这么一番话,心里渐渐有种被掏空一般的感觉,对他暴怒的神情反而不在意了:“雷钟,不论我是不是喜欢你,你的喜欢,都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我要不起。”她停顿了一下,唇边浮起一点极恍惚的笑容:“你,还有你的所谓喜欢,对我而言就象是隔着厚厚一层玻璃墙,摆放在橱窗里的名贵珠宝,只能站在那里看看,但是……买不起。”

雷钟似被她沉静的目光刺伤,猝然掉开了视线。两只拳头却越握越紧,蓦然间将手中的嵌银乌木筷“啪”的一声往桌面上一丢,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去。

他发起怒来总是很吓人,见他只是摔了筷子,安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恋情感到惆怅,却又想起了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她……没……带……钱包!

忍不住哀号一声:这个杀千刀的,为什么不先结了帐再摔筷子呢?!

安心灰溜溜的跟在安哲的身后走出了利德酒店的中餐厅。看到他脸上再度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安心连忙凑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哥,你别问了行吗?就当你请我吃了顿饭。”

安哲看着她撒娇的样子,一时无计可施。明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这种地方来吃饭,还摆两副餐具……,可是一转眼看到她满腹心事,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觉得另选个时机来问也许比较好……

“回学校?”他无奈的问她:“还是去逛街?”

安心闷闷的说:“钱包也没带,逛什么街啊。你送我回学校吧。”

安哲刚摸出车钥匙,就见一辆银灰色的吉普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拉住安心向旁边一躲,那车险险的擦着他的红色跑车停住了。

“你怎么这么停车?!”安哲不禁大怒。

一个眉目yīn沉的年轻人下了车,却不看他,一双yīn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只是盯着他身后的安心。

他竟然还想得到要回来……,安心的心里一时间百味陈杂。安哲却无心再和他纠缠下去,拉住安心就要上自己车。

雷钟沉沉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被他紧握住的安心的手腕上,抿紧了嘴角,一言不发的走过来,一把拽过安心。

而安心却不领情的甩开了他,低低的说了一句:“我觉得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雷钟勃然大怒:“那你是不是要说,你选的就是这个人?!”

安哲大概也将这前因后果猜出了几分,虽然有心要置身事外,可是偏偏见不得有人象强盗一般逼问得安心直往后退,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将安心拽了回来。这样一个带有保护意味的动作彻底激怒了雷钟,他一把拽回安心,冲着安哲的脸就是一拳。

猝不及防的安哲顿时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安心又惊又痛,不顾一切的挣开雷钟扑了过去:“哥?哥?”喊声里不知不觉已经带了哭音,一边手忙脚乱的扶他起来,一边掏出手机急着要找救护车。

而旁边的雷钟却已经怔住,满心的怒气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不是因为她对他的称呼,而是,他忽然看到了挂在她手机上的那个笨笨的檀木坠子。那个他再眼熟不过的福字坠,在那烈烈的艳阳里摇摇晃晃,骤然间灼痛了他的眼,并顺着他的眼一路烧灼到他的心里去,在那里激起了一阵难以遏止的无奈和心痛。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扶着那个男人从他面前经过,却连伸手阻拦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十七章

似睡非睡之间,枕边的电话忽然响了。

安心睡眼朦胧的拿起来放在耳边,却是一阵静默。静默中却又夹杂着隐隐的车声和模糊的音乐,仿佛是在夜晚的街边,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心脏猛然间开始剧烈的跳动,在xiōng膛里引起了一阵窒息般的抽痛。而那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沉沉的落进了她的心里。

“安心?”他幽幽的开口了,仿佛不是对着她说话,而是独自在深夜里喃喃自语:“对不起。今天的事……对不起……”

安心的手指摩挲着手机光滑冰凉的外壳,不知不觉竟有些微微的发颤。一时间,只觉得他的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落寞,让她那颗好不容易才坚强起来的心又变得柔软了,柔软得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成一汪春水。

“安心……”叹息一般的轻唤。

安心的鼻子忽然就有些发酸。不是没有幻想过会有人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轻轻的呼唤自己的名字,只是……这个人不应该是他啊……

“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去考虑……”他的声音似乎又在深深的叹息:“你答应我,真的考虑,好吗?”

黑暗中,安心泪如泉涌。

开学了,纳兰也回来了。

安心又接了几份兼职的工作,忙得一塌糊涂。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连一步都不曾偏移过。

一片干枯的树叶轻轻擦过了出租车的窗玻璃,宛如水面上浮起的一个泡沫,轻飘飘的打了个旋儿就消失在了渐渐浓郁起来的夜色里。

安心拉紧了风衣的领口。即使坐在车里,深秋的寒意仍然阵阵袭来。她瞟了一眼后座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的纳兰和铁延,心头情不自禁的漫起了一丝隐隐的羡慕。

“他们竟然选了这个地方?”纳兰忽然喊了起来:“安心,你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铁延不明就里的追问:“什么故地重游?”

纳兰知道安心向来不愿意别人议论她的私事,连忙岔开了话题:“怎么江圆圆这贱人也来了?早知道齐诺过生日也请了她,我就不凑这趟热闹了。”

出租车已经在斧头帮的门外停住了,绚丽的霓虹灯一遍一遍的涂染着门楣上那两把充满了阳刚气的交错着的金色巨斧,在这靡丽的夜色里反倒给人一种强劲的视觉冲击。灯光迷离的街边,果然已经有男男女女等在那里了。一眼看过去,安心只认出了齐诺、江圆圆、石一林和他的女朋友宋书娜。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两三个叫不出名字的男生。

“这贱人看样子对齐诺满上心的呢,”纳兰凑了过来悄声说:“你看她的妆化的——都能直接上台去唱京剧了!”

安心好笑的推了她一把:“哪有那么夸张?不过就是跟你吵过一架。她就是那样处处挑尖的性格,有什么好计较的?!”

纳兰哼了一声,正要说话,齐诺已经迎了上来,清朗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几个人,落在了安心的脸上,温和的一笑:“你们能来,我很高兴。”

铁延笑嘻嘻的在他肩上捶了一拳:“这么客气干嘛?”

齐诺也笑,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的带头走进了斧头帮。时间还早,斧头帮的大厅里人并不算多,细碎的暖色灯光在黑沉沉的天棚上变幻不定,宛如迷人的夜空。一对领舞的男女正和着乐队的演奏在舞池中欢快的起舞,空气中酝酿着一种充满期待的热烈氛围,仿佛节日的大幕即将拉开。

几个人刚一落座,就听江圆圆不冷不热的问安心:“你不是一直忙着挣钱吗?怎么会有空出来玩?”

纳兰皱着眉头正要反击,就被安心在桌下一把抓住了手。纳兰诧异的抬头去看安心,却见她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宛如听不出这话里的挖苦一般。江圆圆见她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又是一笑:“也是,该玩还是得玩,钱是挣不完的。你那么拼命,别人还以为你是在给自己攒嫁妆呢。”

系里的人大都知道安心经常同时带两三份兼职,这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话从江圆圆的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就有种挖苦炫耀的意味。连她身旁的齐诺也不禁皱了皱眉。

安心用力的按住了纳兰,淡淡的瞥了江圆圆一眼,不在意的笑了笑:“你的项链很漂亮,是你妈妈买的?”

江圆圆一愣,纳兰已经笑出了声。坐在她对面的齐诺却对安心投来满是歉意的目光。而安心此刻也有些后悔听了纳兰的劝来搅这一趟浑水,有这时间躺在宿舍里睡一觉该有多好呢?

江圆圆似乎刚刚从安心的话里品出了挖苦的味道,正要反唇相讥,就见一个服务生端着一杯紫色的饮料来到了他们桌前,冲着安心微微一笑:“安小姐?这是我们老板专门为您调制的‘紫色恋人’。”

安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雷洛,穿着件亮闪闪的白衬衣正在吧台后面调酒。看到她回头,笑嘻嘻的扬了扬手算是打招呼。安心无心和江圆圆夹缠不清,道了失陪就端着饮料去了吧台。

雷洛看见她过来,笑着说:“沙利,好久不见,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安心不禁苦笑,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因为调戏美男而得来的名字,无奈的一笑,“帅哥,你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谁忘得了你啊?”

雷洛将调好的酒倒进了一只修长的玻璃杯里,递给了旁边的服务生,自己一边擦手一边懒洋洋的靠了过来:“有两个月没见了吧?你瘦了,更漂亮了。好象……长大一点了。”

安心看到他懒洋洋的笑容,觉得自己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放松过,也学着他的样子也往吧台上一靠,懒洋洋的笑了:“雷洛,跟异性说她长大,很容易被误会是在说她老。”

雷洛淡淡一笑,貌似不经意的问道:“你不问问他么?”

安心的目光霍然一跳,却只是在他的脸上略微一顿,便又垂了下去。语气却十分的平静:“他不好吗?”

雷洛只觉得她那一刹那的目光象极了雷钟,有些专注、又有些散漫,似乎想用淡漠来掩饰内心的真正的在意。

“他不好,”他收回目光,颇无奈的苦笑起来:“半个月之前,他踢球把自己的小腿踢断了。在家躺着呢。”

安心的手一抖,几点紫色的液体溅了出来。雷洛不动声色的拽了一张面巾纸给她。

“怎么会这样?”她声音里的平静似被打破,显出了几分慌乱。

“他们公司和兄弟公司举行友谊赛,他管理的那个部门女多男少,他只好亲自挂帅……”雷洛耸了耸肩,“你不去看看他吗?”

安心怔怔的看着杯子没有出声。

雷洛微微一叹,适时的转移了话题:“我一个朋友恰巧把琴放在这里,是十八世纪的意大利斯特拉迪瓦里古提琴,你想不想试试?”

做为安心的死党,纳兰自然知道安心为什么跑去跟别人聊天。

安心虽然始终对齐诺的存在不甚在意,但是在纳兰的心目中,齐诺无疑早已被打上了安心私有物的标签。所以,当她看到江圆圆居然厚着脸皮坐到齐诺的身边,她很不爽;看到江圆圆故意缠着他拼酒,心里愈加不爽;看到江圆圆被酒呛到了竟然靠到齐诺的胳膊上咳嗽,终于忍无可忍的骂了一声:“这贱人!”

铁延一把将她拽进自己怀里,又好气又好笑的捂住了她的嘴:“你干嘛?没事找事是吧?你撩她干嘛?”

纳兰忿忿然甩开了他的手,“我干嘛?我还能干嘛?我喝酒!”伸手拿起了酒杯,目光扫过吧台,却不见了安心白色的人影,又是一惊:“安心呢?”

铁延也跟着她一起东张西望,就在此刻,酒吧里忽然一静。灯光也随之转为幽暗。一簇朦朦胧胧的光线自天棚上照射下来,笼罩住了舞台中央高脚凳上一个穿着白衣的短发女孩。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也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缓缓响起。

纳兰怔怔的看着她。这一瞬间,她眼里的安心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她从来不曾认识的人,她全身都包围在淡淡的晕光里,似乎已经和这模糊的光线、幽柔的音乐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飘渺而灵动的音符,只要一眨眼就会消失在这迷离的夜里。

她从来不知道安心也可以美得如此沉静……

纳兰缓缓的靠回了铁延的怀里,只觉得安心的琴声里有一种缱绻而忧伤的东西,软软的绕在她的心上,竟让她有种要落泪似的酸楚。

当最后一个音符和朦胧的光线一起沉寂下来时,雷洛收回了手臂,将手机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耳边,轻声的问了一句:“听出来了吗?《王子与公主》。”

电话里的人默然无声。良久才低低的问:“她怎么会在你那里?她……”

雷洛无声的一笑:“她和同学来玩。我可不敢未经你同意就把她强拉入伙。她过来了,你要和她说话么?”

电话默然无声的挂断了。

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的盲音,雷洛忽然有种无力感。他不明白原本简单的事,怎么落到这两个人的身上就变得这么复杂呢?一直以为两只小兽不停的互相撕咬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是当他们终于停止了撕咬的时候,他发现真正的糟糕才刚刚开始。这种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又默默对视的局面让他完全束手无措。

该那他们怎么办?

雷洛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的琴声很忧郁。沙利,你有心事。”

雷洛坚持叫她沙利,让她感觉很有趣:“怎么听出我有心事的?”

雷洛小心翼翼的把琴收起来,头也不抬的反问她:“你当我是傻瓜吗?”

安心不自在的垂下视线。有心事吗?她问自己。

有心事吗?真的有心事吗?

真的没有心事吗?

安心心烦意乱的放下了杯子:“给我换一杯酒。”

第十八章

冷风拂面而过,顿时让人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安心挽住纳兰的胳膊,不放心的小声问她:“我们就这样一声不响的悄悄溜走是不是不太好啊?”

纳兰帮她系好风衣的腰带,面无表情的说:“有什么不好?看见那个贱人我就心烦。我跟铁延说了,让他跟齐诺打个招呼——齐诺这小子也讨厌,别人缠他他也不知道拒绝,他傻呀?”

“谁是傻的?有美女来纠缠,换了我也巴不得呢。有什么好拒绝的?”安心直觉她们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似乎有些失礼:“真的不用跟寿星打个招呼吗?”

纳兰嗤的一笑,不屑的撇了撇嘴:“礼物也送过了,也来捧过场了。还要怎样?!”

安心知道她生气是因为出来之前看到了江圆圆拉着齐诺跳舞的缘故。她揽住了纳兰的肩膀,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亲爱的,你别这样,人家还以为我怎么了呢。江圆圆恐怕巴不得你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纳兰忿忿不平的白了她一眼:“蠢女人,自己的男朋友都看不住。”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安心不在意的说完这句话,却不知心底里有什么被触动,模糊的涌起了一点点酸酸楚楚的东西。

纳兰长叹一声:“真的不是?”

“当然不是!”

“孩子,实在想哭,那你就哭一场吧。”纳兰大方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这时候除了姐姐,没人看见。”

安心啼笑皆非,却也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搂住了她的脖子。纳兰象征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行了,行了,一股子酒味。你那小蜜灌你喝了多少?”

原来她还记得雷洛是她小蜜的事,安心伏在她的肩膀上,恍惚间觉得那个夏天的中午看到雷洛的情景遥远得仿佛是若干年以前的事。就在那天的前一天,她刚刚气跑了雷钟……。那个暴躁又没有耐性的家伙,总是那么容易被激怒……

“谁是雷钟?”纳兰好奇的反问。

安心却是一怔,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唤出了他的名字吗?

“安心?”纳兰的声音忽然沉静了下来,她转过头凝视着好友的双眼,认真的问:“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安心沉默不语,他算是她喜欢的人吗?

“他喜欢你吗?”纳兰看到她出神的样子,换了发问的角度:“他有跟你说过类似表白的话吗?”

“他说……,”安心结结巴巴的说:“他喜欢我。”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的面孔来,清晰的仿佛就在眼前,绚丽的桃花眼里流露着温柔怜惜的神气,低低的说:“安心,我喜欢你。”

“那你伤感个什么劲儿?”纳兰不解的反问她:“从我暑假回来,你就一直是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我猜就是这么回事,问你又不肯说。”

安心还想着雷钟那一副少见的温柔神气,薄醉的眩晕里忽然泛起了些许的委屈:“他说他喜欢我,可是……他身边还有别的女人……。纳兰,他……他花心……。”

“地球人口有一半都是女的呢!”纳兰又摆出理直气壮的茶壶造型,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切:“有人抢说明你有眼光,你要是真的喜欢你就去抢回来啊——你是猪头吗?就知道躲?!”

“我说的是……他花心……”安心靠在她的肩头,徒劳的解释。

“那又怎样?谁没有几个异性朋友?”纳兰几乎要撞到她的脑门上来了:“铁延还给别的小丫头写过情书呢……这算什么啊?”

安心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

纳兰鄙夷的再瞥她一眼:“我早说过,每到重要关头,你就会变成一头蠢猪。”她用力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一记:“世界上人这么多,不是情窦初开的第一眼就那么好命会遇见自己的未来老婆、未来老公的,总要去人堆里拨拉拨拉,找一找,挑一挑啊。他多大?那个系的?”

安心摇摇头:“他已经工作了,比我大五岁。”

“那不就是了?!”纳兰仿佛拿到了什么有利的证据,嗓门也大了起来:“大学还没毕业的半大小子都在忙着找女朋友呢……更何况?啊?他二十六岁啦?”

看着她瞬间短路的表情,安心想笑又忍了回去。纳兰冲着她出了一会儿神,又清醒了过来:“二十六也没什么,帅吗?”

安心点了点头:“就是……小蜜的双胞胎哥哥。”

“大小通吃?”纳兰倒吸一口气,伸手猛然在她肩头一拍:“兄弟,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安心白了她一眼:“说着说着又没正形了?”

纳兰自我检讨半分钟,又笑嘻嘻的凑了过来:“看样子是不打不相识啊。当初还叫人家变态帅哥……”

安心抿着嘴一笑,转过脸认真的问她:“你真的觉得……那不是问题吗?”

纳兰极坚决的点了点头,“安心,亲爱的,你一定要记住,这世界上有很多好东西,要靠自己眼疾手快的去抢——你要是不伸手就会被别人拿走了。也就是说,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定会被手快的人抢走。自怨自艾的干等着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饿死。”

纳兰的话似乎混淆了一个极重要的概念,但是安心被她的话绕得有些昏头,一时间竟没有想到拿什么去反驳,只是讷讷的反问她:“他对别人花心,也许对我也是一样呢?”

纳兰扳过她的脸,很认真的说:“也许是,也许不是,结论只有经历了才会知道。如果你去争取看看,那你就有一半的胜算。不过你要是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她停顿了一下:“反正最糟糕的,也不过就是象你现在这么整天垂头丧气了。”

安心静静的凝视着她。纳兰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觉得街灯昏黄的光洒落下来,朦朦胧胧的,仿佛将她整个都包裹在其中了。而她,就如同被束缚在茧中的一只蛹,正在挣扎与放弃之间摇摆不定。

纳兰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她轻轻的挽住了她的胳膊,“我总觉得,这世间的美好是值得去争取的,哪怕是要付出代价——你买黄瓜还得给钱呢,对吧?”

也只有纳兰会说出这么既高深又可笑的话。安心斜了她一眼,抿着嘴无声的一笑。

雷洛停好车子,从口袋里摸出了雷钟家的门钥匙递给了安心。安心奇怪的看看他再看看他手里的钥匙:“你不会是让我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开门进去吧?”

雷洛却露出好笑的表情反问她:“难道要他爬起来单脚跳着去给你开门吗?他现在可是半残之身,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吗?”

安心迟疑了片刻,“要不……你跟我一起上去吧?”

雷洛嗤的一笑,眼里透出促狭的神色:“勇气不够?你是在害怕吧?”

安心白了他一眼。

雷洛知道她并不象看上去的那样镇定自如。不过,她肯主动来看雷钟,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一直以为她是打算被动到底了……,看起来,还是雷钟比较了解她啊。他拍了拍安心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今晚我能不能蹭上一顿安生饭,就全看你了。你可不知道,天天看着他的那张臭脸我有多郁闷……”

安心再白他一眼,提着点心盒下了车。这是她特意绕到利德酒店买的。她记得雷钟爱吃那里的绿茶曲奇。他一向爱吃甜食,可是又不能太甜太腻……。他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

安心忐忑不安的进了电梯,从电梯的墙镜里她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脸色因为过度紧张已经变成了一种虚弱的白色。两只大眼睛也显得惴惴不安,竟象是去参加一场没有把握的考试……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

门钥匙被她紧紧捏在手心里,手掌都硌得隐隐作痛。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她一直在给自己鼓气,可是真的站到了他的门外,她还是觉得心慌……

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高兴?惊讶?还是……

开门这样一个动作她自己都记不清已经做过多少次了,可是这一次举着钥匙,她竟然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真的就这样开门进去吗……

门忽然推开了,安心抬起头的一瞬间,似有一桶冷水浇了下来,从头到脚刹那间寒冷入骨,连唇边忐忑的微笑也在这瞬间冰冻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门里的人,门里的人也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

一幕既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情景——她穿着雷钟家里的拖鞋,手里还提着一只垃圾袋。一眼看过去,活象是这家里的主妇。

“小姐,你……”年轻的女人在发问了。

她一开口,立刻象有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安心的五脏六腑,在她的身体里激起了一种宛如刚挨了一记重击似的难受。似愤怒,又似隐隐的眩晕,象午餐的时候在自己的盘子里看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安心恍惚的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纸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文卿?”从里面传来他的声音,是她曾经很熟悉的声音,冷冷淡淡,带着一点点惯有的不耐烦:“又怎么了?”

安心忽然间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再没有一分空余的力气。她不想听到她和他说话,也不想看到他们说话的样子。在那女人一回头的瞬间,安心捂着耳朵转身跑开。她甚至无法匀出等电梯的时间,象要逃开凭空出现的妖怪一样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楼梯间。

空旷的楼梯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这一片空旷里激起了巨大的回响,一波一波的刺进她的耳膜。那么长的楼梯,一圈一圈的好象永远也绕不到尽头,却又那么的空旷,空旷到让人感到寒冷……

她的脑海里凌乱的闪过了许多画面。这一刻,她的脑海里混乱得如同打翻了一口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倾了满地,突然的连伸手去接都来不及。

她和雷洛一起剪完头发回来,他那种复杂难辨的凝视……;海滩上,他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将她拽回到自己身边……;她在利德酒店的走廊里跳着脚发火的时候,他用一根手指温柔的按住了她的嘴唇……;暴风雨肆虐的夜里,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他把电话夹在耳朵边,用力把她拉回自己的怀里……;他带着温柔而怜惜的神气,低低的说:“安心,我喜欢你。”

他说:“安心,我喜欢你……”

安心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

第十九章

雷洛说她瘦了,漂亮了,也长大了……,可是从十二楼的高度望下去,只能看到她白色的风衣下摆翻飞在深秋飒飒的风里,宛如蝴蝶舞动的软翅。她走得那么急切那么坚决,竟连回头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雷钟看看手里已经摔碎了的绿茶曲奇,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百味陈杂。原来她始终都记得他喜欢利德的绿茶曲奇……

原来她终究还是会想到回来找他……,

“阿钟,对不起,”苏文卿站在他的身后,糯软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歉意:“我不知道这位小姐……”

“不关你的事。”雷钟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却没有回头。远处那个白色的影子已经越来越小,渐渐隐入了大理石长廊浓重的yīn影里。他默默的想着:再过两三分钟,这个小小的白色影子会再度出现在长廊的另外一端……

“她是你喜欢的人,”苏文卿轻声问他:“对吗?”

雷钟没有回答。

苏文卿的神色慢慢黯淡了下去,嘴角微微向下一撇,流露出些许的不屑:“你跟我说分手就是为了她?”她望着雷钟沉默的背影,眼里淡淡的掠起了一点尖利的东西:“她究竟哪点比我好?她还只是个……”

“文卿!”雷钟再度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却冷漠了下来:“你能抽空来看我,我很感谢。”

苏文卿宛如挨了当头一棒,眼圈倏地一红,却咬紧了好看的嘴唇没有作声。

雷钟怅然收回目光,那个白色的小小人影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出现在长廊的另外一端。也许她已经从长廊中间的小径绕道去了小区的东门吧……,他几乎忘记了她曾在这里生活过一个月,对这里里外外的都十分的熟悉……

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头,他的眼神一沉,正要发怒,却忽然意识到耳边飘来的是雷洛的叹息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雷钟回头去看,苏文卿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雷洛再拍拍他的肩,有点沮丧的说:“对不起,我应该事先打个电话来的。”

雷钟没有说话,精神一松懈,他只感觉疲惫。疲惫到已经打不起精神来跟雷洛计较。他再看看手里的半块曲奇:精致的贝壳形状,透着淡淡的茶香,一如既往的清新诱人……,却已经没有了让人一口咬下去的欲望。

雷洛接过他手里的曲奇丢进自己的嘴里,扭过头淡淡的问:“是因为撞到了苏文卿?”他瞥了雷钟一眼,不解的问道:“你和苏文卿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一句话的事,干吗赌气?”

雷钟扶着他的肩膀慢慢退回客厅,懒懒的向沙发上一靠:“不是赌气。”

“不是赌气是什么?”雷洛对他的辩解嗤之以鼻:“本来很简单的事,到了你们手里怎么就这么复杂呢?头一回发现你这么好面子,宁可板着脸天天在家跟自己不痛快……”

“不是面子。”雷钟打断了他的话,闭着眼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我只是在想,既然我在她的眼里那么不值得争取……”

“你在等着她主动来找你?!”雷洛再度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觉得那样就说明她在意你?想要争取你?我看你八成是被那帮小妞给惯坏了?”

雷钟睁开眼,极锐利的斜了他一眼。

“那她要是也这么认为呢?”雷洛却不为所动,继续象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她要是也等着你去争取她呢?!”

雷钟沉默不语。

“安心那个人,好象很没有安全感。”雷洛抓起茶几上的橘子,低着头慢慢的剥开:“你不觉得有些方面,她和爱米蛮象的吗?”

雷钟闭着眼睛,睫毛却微微颤动。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流露出一丝隐约的笑。

“阿钟?你是真的喜欢她吗?”见他总也不出声,雷洛忍不住用胳膊碰了碰他:“我可一个劲儿的给你们使劲呢——你别让我在安心面前做恶人。”

雷钟长长一叹,终于睁开了双眼:“你不懂。除非是她自己想明白了,否则……,”他的神色慢慢的黯淡下来,“她究竟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我没有信心?”

“猪头!”纳兰忿忿然丢过来一个白眼,犹似不解恨般又补充一句:“超级猪头!”

安心躺在床上,蒙头不语。

“女人,又不是女妖,你跑个什么劲儿?”纳兰把自己身后的靠枕丢了过来,“啪”的一声砸在了安心窗头的玻璃风铃上,哗啦啦一阵乱响。安心却仍然一动不动的躺着,恍若未闻。

“我的话真是白说了。”纳兰凑了过来,隔着被子用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正是考验你的时候,你应该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让她出去!”她说了半天看到安心丝毫也没有反应,气不过的一把扯掉了安心的被子,大喊了一声:“安同学!说你呢!”

安心无奈的一叹,转过来的脸上却一派沉静。纳兰反而一怔。

“你当我在这儿痛不欲生呢?”她斜了纳兰一眼,嘴角轻轻一撇:“他也配?!”

纳兰松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不管配不配,你不是也不死不活的折腾到这个份儿上了么?嘴硬!”

安心摇了摇头,肩膀往回一缩,流露出十分疲倦的样子:“我只是想睡一觉,什么也不想。”

“只是碰见了一个女人,”纳兰撇了撇嘴,转眼看到她满脸的落寞,似有些不忍,又情不自禁的开始宽解她:“哎呀,你只是碰见他家里有个异性而已——又不是捉奸在床,也许只是亲戚啊朋友啊……”

安心嗤的一笑:“捉奸?我凭什么?你以为我是谁?!”

纳兰一怔,安心的脸上却已经浮起了淡淡的自嘲:“其实那个女人是谁并不重要。纳兰,我只是……忍受不了猜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比挨打还难受。”

纳兰在她旁边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静静的想了想:“那你为什么要猜疑?你为什么不信任他呢?就象我说的,也许就是亲戚、朋友什么的……”

安心反问她:“我拿什么信任他?”

纳兰转过脸,极认真的说:“他不是说过喜欢你么?”

“只是一句话。”安心微微一叹:“说过也就说过了。可以跟我说,自然也可以跟别人说。”

“那你还想怎样?”纳兰反问她:“上刀山下火海的证明给你看?你是不是还想送他上测谎仪?你这是对待科学的态度,不是对待爱情的态度。”

“对待爱情的态度?”安心瞪着她:“自欺欺人的态度吗?”

纳兰凝神想了想:“应该,就好象宗教那样——信就是信,没有道理可言。就拿我来说吧,如果我拿着铁延的情书逐字逐句的去分析求证,那还有什么意思?明知道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哄我高兴,我难道还真的让他去摘星星?”

安心忍不住挖苦她:“原来你也知道是假话啊?!”

纳兰白了她一眼,自顾自的往下说:“他这么说是假的,可是他通过这些假话要表达的心意是真的——这个就是关键!”她拍了拍安心的手臂:“我知道你是害怕,怕留不住这样一个男人,可是什么努力都没有就放弃,那多可惜——以后你若是后悔呢?”

安心垂下了眼睑,轻声嘟哝:“也许我努力过了,结果还是……”

纳兰极干脆的打断了她的话:“尽人事而后听天命。真要努力过了,至少放手也放得心安理得啊。接着到人堆里拨拉去呗——地球人口有一半都是男的。”看到安心一笑,她亦是一笑:“另外给你一句忠告:谈恋爱就象打麻将,不投入没意思,太投入了伤心,一定要保持一点游戏精神。”

“这么有哲理的话,”安心笑问:“打哪儿抄来的?”

纳兰却干脆的说:“大概是哪本八卦杂志吧——忘了。”

沉默片刻,纳兰又问:“你是真的喜欢他吧?”

安心没出声。

“去质问吗?”纳兰一脸八卦的追问她:“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狐狸精?”

安心一叹,把胳膊收进了被子里:“睡吧。”

“如果解释合情合理,你会原谅他吗?”见安心不出声,纳兰不依不饶的问她:“会不会啊?”

安心闷声闷气的说:“不知道。”

真的,假如他跑来解释,自己究竟会不会被他打动呢?

如果他说:“那是我的亲戚……”或者说:“那只是个普通朋友,正好有时间,就顺路来看望看望我而已……”

她会相信他吗?会吗?

安心再翻了个身。从对面的床铺上已经传来了纳兰均匀的呼吸,可她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是翻来覆去的,一遍一遍问着自己这些无聊的问题。之所以说这些问题无聊,是因为她的直觉几乎可以肯定雷钟是不会跟她来解释什么的。

他根本不屑解释。

他只是在等着她主动的相信他,就象纳兰所说的那种相信:宗教一般的,不需要证据的,也没有道理可言的相信。

安心在黑暗中不禁长长一叹:连证据都没有,她该如何去信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安心可以发誓自己并没有故意要跟谁赌气。只是,最初是不知道该如何迈出去一步,可是慢慢的,就变成了不知道该不该迈出这一步,或者是到底还有没有必要迈出这么一步了。如果他对于这一切从来都不在意,那么,她怎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安心忽然发现有些事,一旦迟疑的放慢脚步,就再也赶不上节奏了。就好象站在那里看着别人跑步,距离只会越拉越大,终于就到了安心无法收拾,也无心去收拾的地步。

也许,事情早已经结束了,就在她最初以为会结束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之所以会拖到现在,也许只缘于自己的不甘心吧。

就象纳兰所说的,没有经过努力就放弃了的不甘心。原来自己,真的有。

第二十章

“还在冷战啊?”纳兰捧着书坐到她的旁边,带着一脸惋惜的表情凑了过来:“真的不准备主动求和吗?”

安心斜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随便你。”纳兰长叹一声:“我只是觉得那么帅的一个选手,有人喜欢也正常啊。你就在这里继续跟自己别扭吧,等他真的被别人追走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安心的眼睛还在瞄着摊开在桌面上的笔记,思绪却因她这么一番话不知道又飘到哪里去了。

窗外雪还在下。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碎绒般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几乎将天地万物都融成立一团浓浓的白雾。

“安心!”有人喊她,又惊又喜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

安心无奈的冲着纳兰扮了个鬼脸,一回头,齐诺已经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黑黝黝的脸上正展开一个热切的笑容:“已经找你好半天了——最近总是找不到你。”

安心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回答这句话,他又说:“平安夜我们有个聚会,然后一起去城南的老教堂看子夜弥撒……”说着冲纳兰一笑:“铁延已经答应了哦。”

“真的哦?”纳兰喜形于色:“可是城南的老教堂好远的……”

齐诺笑微微的说:“我找车。”

纳兰还没有来得及欢呼,却见安心满脸歉意的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我有事,去不了。”

齐诺的表情微微一僵:“你不去?”

纳兰也是一怔,尽管知道她对齐诺没有什么额外的好感,但是这毕竟是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圣诞节……

安心垂下眼睑,齐诺脸上的失望或多或少的让她有些不自在,凭心而论,他也的确是不错的青年,但是……但是……

“有个朋友推荐我去做两天化妆品促销,我已经答应了,”安心勉强一笑,眼前的状况还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偏偏还得跟别人道歉:“真的是……去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是这样?”齐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目光微微有些无措的投向她身旁的纳兰,纳兰却只是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气。

一推开酒店的大门,清冷的空气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凉簌簌的直灌进半敞的衣领里,雷钟缩了缩脖子,就听旁边的陈杰说:“这雪没完没了的还下着呢,你们还逛街去吗?要不咱们直接去佰石得了。”

话音未落,身后的一群男男女女已经开始七嘴八舌的抗议。陈杰连忙捂住耳朵,“好,好,我不发表意见还不成吗?不过逛街时间严格限制在一个小时之内——超过九点半,佰石的包厢人家可就不给留了,到时间看你们上哪儿狂欢去。”

陈杰比雷钟年长两岁,极和气的一个人。他和雷钟是同一年进的公司。虽然分管不同的部门,私交却是极好。这次两个部门联欢也是他的主意。

看着一群红男绿女直奔马路对面的天美大厦,陈杰拽了拽雷钟:“咱们也进去看看热闹。”

雷钟笑而不言,心里却想,这个时候商场里除了人还是人,有什么热闹可看?

陈杰却不肯放过他,不由分说拽了他就走:“我可批了他们一个小时呢,咱们还在这儿干等着啊?至少进去暖和暖和啊,我都快冻僵了。”

雷钟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一起进了天美。

平安夜,商业街上的各大商场都延长了营业时间,并且安排了不同时段的庆祝活动,即便如此,雷钟还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放眼望去,灯火通明的商场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场面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这帮丫头,除了化妆品就不能看点别的?”陈杰摇头叹息。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雷钟果然看到那一帮女同事正围拢在化妆品的促销台前面唧唧喳喳。那似乎是一个新上柜的外国品牌,促销员都穿着十分醒目的条纹衬衣,一个个青春逼人。

毫无预料的,就这么一眼看到了她。

她果然瘦了,高了,似乎也真的长大了……

她婷婷玉立的站在玻璃柜台的后面,化着淡妆的脸上保持着亲切合宜的微笑,给别人讲话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的微微侧着头……

雷钟一眼就看出了她眼底里掩也掩不住的疲倦,这让他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了一丝隐隐的怒意。他一直知道自己会再见到她,却没有想到重逢的场面竟让他如此的……生气。

平安夜她为什么不和自己的同学朋友一起出去玩呢?哪怕是象上次一样去斧头帮跳跳舞、拉拉琴……,为什么要带着满脸的倦意跑到这样拥挤嘈杂的地方来?是真的缺钱用?还是只为了不让自己有空闲“胡思乱想”?

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小女人,明明又胆小又脆弱,甚至连照顾自己也不会,可是偏偏倔强得这么让人头痛。看看她,连往耳后拨拉头发的动作都做得有气无力了,可脸上偏偏还挂着那么一副要挑战全世界似的该死的笑容……

雷钟远远的瞪着她,两只手不自觉的紧纂成拳。

商场的暖风开得很足,尽管只穿着衬衣,安心的后背还是渗出了一层薄汗。两天以来,一直这么从早到晚的站着,两条腿几乎已经麻木了,脸颊上的肌肉也因为长时间的微笑而变得僵硬。下班时间还没到,她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保持着唇边微笑的弧度,不停的将试用品涂抹到一个又一个或傲慢或随意的朝她伸过来的手背上。

“这是今季新推出的补水系列……”同样的话两天以来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几万遍,嗓子都快要哑了,可是满脸的笑容丝毫也不能松懈——旁边的营业主管正眼如鹰隼般在她们几个身上来回扫视。

安心悻悻的想:“古时候窑子里的姑娘们拉客恐怕也没有这么辛苦吧。”

送走了一位客人,安心刚直起腰,又有一群女人唧唧喳喳的挤了进来。

“是冬季的新品啊?有彩妆吗?”一个妆容精致的红衣女士凑过来问:“我想看看唇膏。”

“今季的彩妆以亮玫红为主打色,全部采用暖橘香型……”安心强打精神取出了唇膏的试用装,旋出一截涂在红衣女士的手背上:“您的肤色很白,使用亮玫红应该会有很好的效果……”

红衣女士举着手背上的颜色凑到同伴面前,唧唧喳喳的开始议论。

安心费力的将重心移到另外一条腿上,目光也无意识的从她们头顶上扫了过去。大厅里衣香鬓影,每一张疲惫的、快乐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沾染上了或深或浅的节日气息,仿佛汇成了一条喧闹的河。而她,却是置身于河水之外的那一个,即使站在河水的中央,也无法融入其中……

身处最是繁华热闹的所在,她的周围从早到晚都是川流不息的人潮,而这样的热闹与繁华,这样充满了快乐的节日,却仿佛和她全然无关似的,让她只感觉孤独。

“我是太累了,”她疲惫的想:“我一定是太累了,居然会在挣钱的时候多愁善感起来……”

在一片模糊的面孔之中,似有什么东西隐隐的牵住了她的视线。在她的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分析那究竟是什么,心脏已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她忽然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惶恐……

视线到底又被吸引了过去。那神秘的引力就来自商场中央粗大的灯柱旁,在那变幻不定的光里,那个……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

他几乎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一点不差,还是短短的平头,麦色的皮肤,还是那双绚丽的桃花眼,幽深的目光中怒意涌动,似乎又在和什么人发脾气……

安心有种被强光晃了眼一般的眩惑,她闭上眼,再睁开,他还站在那里……,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围的声音仿佛忽然间变成了一团绒草,顺着风飘远……,然后又飘了回来,哗啦一声撞进她的脑子里,散落得一地狼籍……

她忽然意识到对面的红衣女士正在跟她说话,她的嘴一张一合的在说什么?

耳边嗡嗡作响,安心什么也听不见。她保持着僵硬的微笑,轻声的问她:“您刚才说什么?”

她又说了一遍,安心费力的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这张脸上。她的眉宇之间已经带出了不耐烦的神气,她说的是:“……跟这只唇膏相配的眼影……”

安心恍惚的弯下腰,开始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里翻找。她说要眼影……

一股酸热的东西没有预兆的从心底里涌了上来,哽咽在了她的喉头。

“小姐?”头顶上传来红衣女士不耐烦的催促。

安心直起身,从她的肩头望出去,灯柱旁边依偎着一对年轻的情侣,再往后,是两个提着购物袋的年轻女郎……,环顾四周,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

没有他。真的没有他。那惊心的一瞥,竟然……只是她的幻觉。

安心茫然四顾,一颗心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停的向着不知名的谷底飘落……再飘落……,却从那谷底里涌起了浓烈的失意,隐隐的绝望着,却又隐隐的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失落了最缱绻的梦……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真真切切的想着他。

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紧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竭力的将想要尖叫的冲动压回到心里去。那一闪而过的幻影,宛如一柄凭空出现的利刃,猝然间划开了她心底厚厚的包裹,在她还来不及逃避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心底里最隐秘的悸动……

安心的目光再一次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无助的仿佛一个孩子在徒劳的寻找着不知遗失在了何处的温暖……,在这一刻急切的寻觅里,所有的犹疑和抗拒都已经沉淀了下去,只有一个名字慢慢的浮了上来,一个她曾经刻意要忘掉的名字,此刻却盘旋在她的唇齿之间,固执的不肯散去。

却不知道那个可以应她的人到底在哪里……

一瞬间,她几乎潸然落泪。

第二十一章

安心把那几张薄薄的纸币塞进了钱包里,沿着员工通道慢慢的往外走。

商厦的工作人员大都已经离开了,走廊里很冷清。灯光昏暗而yīn沉。走廊尽头的大门半开着,外面是迷蒙的夜色。风裹着细碎的雪花顺着走廊卷了进来,从领口里直扑了进去。身上的汗还没有消下去,被冷风一激,瞬间变成了尖利的针,细细密密的深扎入骨,带起了一阵深深的战栗。

头脑有点昏沉,安心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十一点了。这个时间宿舍早已经落锁,她该去哪里过夜呢?纳兰他们大概是要在外面玩通宵的,是去跟他们汇合?还是打电话让安哲来接自己?安心拿着电话站在商场的侧门外犹豫不定,万一他正在和哪个MM卿卿我我,这样一个电话打过去,岂不是很煞风景吗?

雪还在下,似乎比白天的时候略微小了一些。雪花扑打过来,凉丝丝的落在她的脸颊上。

安心恍惚的想到似乎好几年没有看到过银色的圣诞节了……

浑身上下都酸痛难忍,似乎连一步也走不动了,索性懒洋洋的靠在冰冷的墙上。安心自嘲的想:她竟然真的是无处可去呢……

她不喜欢这样的一个认知在这样的夜晚浮上心头,那会让她变得……脆弱。于是发狠似的把电话举到眼前,开始拨打安哲的电话——谁让他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戚呢,谁让她……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的手指却不听话的按下了另外一组号码……

眼眶瞬间发热。

她竟然真的拨了他的号码,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他会接吗?如果他也在和哪个女友卿卿我我呢?也许他……不愿意再和她有什么联系……,也许他……真的会接呢?

如果他真的接了,是不是应该跟他说:“Merry Christmas ……”

他的电话铃声还是那么枯燥,一遍一遍的响着……。声音听起来竟然是那么的真切,真切的……不象是在手机里,而是在身边……

安心愕然抬头。

电话铃声还在响。

而那个拿着电话男人却微垂着头,沉默的靠着灯柱抽烟。

昏黄的光从他的头顶上洒落下来,将他包裹在融融的一团暖色里,仿佛有只神秘的手在这画面上覆盖了一层毛玻璃似的,微微的模糊了轮廓。象她小时候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张旧画。

良久,他的视线才从电话上移开,慢慢的抬起了头。还是记忆中那双黑幽幽的眼瞳,复杂难辨的目光穿过了雪花飞舞的夜空,沉沉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这个,也是幻觉吗?

他漫不经心的将指间的烟头弹了出去,然后慢慢的朝她走了过来。他的脚步伴随着沉沉的压迫感,一下一下仿佛都踏在她的心上,让她突然之间有种软弱无力的感觉。

安心看不清楚他的脸,雪花太密……灯光太模糊……,而且,她的眼里又不受控制的漂浮着那么一层讨厌的水雾……

他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近得可以让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那么熟悉的味道,仿佛一直就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不曾有一刻忘记过……

“你给我打电话……”他俯视着她,轻声的问:“是……只想说声节日快乐吗?”

他的声音和气息都在她的身体里激起了莫名的眩晕,让她恍然间醺醺欲醉,连声音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我是想说……”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眼在这雪花飞舞的夜晚灿亮如星,宛如热烈的火光跳跃在亮闪闪的银器上,散发着肆无忌惮的灼热。让人看了,只觉得既诱惑又危险。他带着一点点蛊惑的神气悄悄的逼近她,宛如耳语般的反问她:“想说什么?”

安心轻颤的声音终于化做了一声低低的呜咽,“想见你……”

他的气息似有似无的缭绕着她的脸颊,慢慢的靠近,然后极温柔的吻住了她柔软的唇,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躲闪。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她生涩的吻是如何的甜蜜动人,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身体的记忆要远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深刻……。这个又倔强又脆弱的小女人,不知何时开始,竟已成为了他生命里的一个烙印,由浅而深,直至醺然入骨……

“我一直……怕你……不愿意见我……”在浓重的喘息里,他困难的解释:“我……”

可是不等他说完,安心已经急切的接了上去,“……我愿意……”

愿意两个字就宛如一枚入骨的钉,瞬间带走了安心身体里的漂浮与虚弱,将一种真实的存在感替换了回来。她抬头凝视着雷钟幽深而迷醉的眼,耳语般轻柔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认真,一字一顿的说:“我喜欢你。雷钟我喜欢你。”

雷钟的眼里有什么东西蓦然间亮了起来,象暗夜里突然点燃了的篝火,灼热的让她情不自禁想要避开,却又不甘心就此避开。于是,环在他颈后的双手用力将他的头拉低,不假思索的吻了上去。

曾经万般的惧怕会迷失了自己。而此时此刻,安心却心甘情愿的放纵了自己的迷失。

夜风卷起积雪盘旋飞舞,宛如在他们的周围笼罩了一道迷离的幕。而幕中相拥的两个人,却已经将整个世界都忘记了。

一蓬艳丽的火花在远处的空中炸裂开来,闪闪烁烁的在黑沉沉的夜空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久久不散。从那心形的中央又亮起了一簇耀眼的兰色星星。

这样的耀眼正应和着安心雀跃的心情,于是情不自禁的赞叹:“好漂亮……”

转过头却见那满天亮丽的火花都闪烁在他黑湛湛的眸子里,星星点点的荡漾着惑人的光亮。仿佛有无形的涟漪从他含着轻笑的眼里一层层铺染开来,竟让她有种溺水般的软弱无力。

察觉了她的失神,雷钟带着孩子般的淘气俯下身来抵住了她的额头:“你这样看着我,我会自动理解为是在诱惑我哦。”

安心的脸在远处的烟花淡淡传来的光晕里再度腾起了燥热,正要躲开他。他却不容躲避的将她的脸朝着自己的方向扳了过来,十分专注的把嘴唇按在了她的额头上。随即发出了一声低叫:“安心你在发烧?!”

安心一直懒懒的靠在他的怀里,被他这么一叫反而将自己吓了一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吗?”

雷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沮丧:“你不觉得难受吗?”

难受倒是不觉得,安心只是觉得累。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酸痛难忍。这应该只是白天站得太久了,累得吧……

雷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往停车场走去。两道眉毛却已经紧紧的皱了起来:“吹了半天冷风,你刚才怎么不说呢?”

安心环住了他的脖子,悄声说:“我……没发现啊。”

雷钟俯下身在她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不是在责怪她,倒象是在生自己的气。她十一点才下班,当然会很累了……说不定还饿着肚子呢……,这个小女人真的是很不会照顾自己。这让他再度想起了她穿着条纹衬衣站在柜台后面的情景,眼中怒意更盛。

“去哪里?”安心小声提问,却被他恶狠狠的瞪了回去:“闭上嘴。从现在开始剥夺你的提问权。”

安心却笑了,她忽然觉得他生气的样子很孩子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就着他手里的玻璃杯喝了药,正要往枕头上躺,又被他一把拽了回来。安心正要抗议,雷钟却已经拽过一条干毛巾,不由分说的帮她擦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药性开始发作,安心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昏昏沉沉的。现在,她知道自己的确是在发烧了。因为她开始感到冷。尽管裹着被,她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开始打冷战。

雷钟立刻就察觉了,跳下床跑去拿毛毯。

后背失去了他的体温,安心顿时感觉冷得难耐,情不自禁的将身体缩了起来。朦胧中,感觉到他正在往自己的身上盖东西。然而终究抵不过他身上传递的温暖来得吸引人。安心迷迷糊糊的靠了过去,手脚并用的将这大暖袋紧紧抱住。

睡意渐浓,隐约觉得一只手在自己的后背上轻轻拍着,一下一下的,温柔的宛如记忆中的母亲。

薄薄的晨曦透过rǔ白色的窗帘,朦朦胧胧的将一层柔和的光均匀的铺洒在卧室里。

窗边的那盆茉莉还放在半年前的老地方,影影绰绰的在晨光里显出一团模糊的绿意。在它旁边,不知何时又添了两盆仙客来,一盆白色,一盆玫红,在一片素色的背景之上开放得万分肆意。

“没想到这么没有耐心的家伙,竟然有心思侍弄花草……”安心模糊的想着,慢慢的转过脑袋。眨眼,再眨眼,然后唇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也许是因为经过了一次考验,让自己的承受能力有所提高;也许是生病让自己变得虚弱,感官也随之变得迟钝。总是,看到衣衫不整的自己再一次从同样衣衫不整的雷钟怀里醒来,她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她的脑袋紧靠着他的xiōng口,手臂大模大样的环着他的腰,一条腿还老实不客气的搭在他的腿上……。不过凭心而论,这样抱着他,真的是……很舒服。

“笑什么呢?”头顶传来他犹带睡意的声音。一只手掌随之抚上了她的额头。

知道他已醒,安心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这样一个舒服的睡姿。犹豫了片刻,终于不太情愿的把腿收了回来。一抬眼却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眸子,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戏谑的一笑:“想抱就借你再抱一会儿好了。头还痛么?”

“谁稀罕抱着你?”安心悻悻的把腿脚都收了回来。

“真的不稀罕?”雷钟斜了她一眼:“你真不老实。口水都流到我身上了还嘴硬……”

安心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嘴里不甘心的反驳他:“别臭美了,真当自己是白天鹅啊?谁会对你流口水?”

“什么世道?”雷钟轻笑:“被你吃了豆腐还不许发表点看法——你可是第二次占我的便宜了。也就是我,换了别人,早就死活赖给你了。”

“死活赖给我也得看我肯不肯要啊……”安心从被角探出脑袋,看到他正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摸索床头柜上的烟盒,拿到了手里却又象想起了什么似的悻悻放下。

安心不禁一笑。雷钟却哼了一声,眼睛斜过来瞥了她一眼:“还不是为了你?”

安心把下巴抵在他的xiōng口上,懒懒的说:“吸烟有害健康。”

雷钟嗤的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乱发:“是在关心我啊?”

安心却点了点头,认真的回答:“是。”

这么正儿八经的回答,反而出乎他的意料。他静静的看着他,眼里渐渐的浮起了极柔软的笑意,抚着她发顶的手也轻轻的滑到了她的颈后,将她按回到了自己的怀里。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依偎着。

光线渐渐明亮起来,如同温热的水,暖暖的洒了一地。

第二十二章

再睁眼的时候,窗外竟已是一片蒙蒙的灰色。远处的高层零零星星的已经亮起了灯光。模糊的光遥遥的洒落进来,一室安谧。

安心好久不曾睡得这样香甜了,一睁眼就觉得神清气爽。想来她的感冒与其说是因为着凉,倒不如说是因为过度疲倦缺乏睡眠的缘故吧。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亮灯,不知道雷钟去了哪里。从枕边摸过电话一看,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是纳兰打过来的。想必失踪了一夜一天她也被吓坏了。连忙打过去,却听电话那端闹哄哄的,近处一阵勺子碗乱响,然后是纳兰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你疯到哪儿去了?”

“我感冒了。”安心懒懒的解释:“发烧。刚睡醒。”

“你生病了?”纳兰听到她生病比听到青蛙上树还要惊讶:“你真的生病了?”

安心恩了一声,又问:“你们昨晚玩得好吗?”

纳兰回过神来,“好是好,就是又看到了江圆圆那个贱人有点扫兴。”

江圆圆也去了?安心突然很庆幸自己没有跟着去凑热闹,无缘无故被另外一个女人当做假想敌的滋味并不好受。

“好点了么?”纳兰又问:“今晚回来么?”

“今晚不回就明天一早回。”安心懒洋洋的靠回枕头上:“还没想好呢。”

“那你记得吃药,”纳兰想了想:“明天要是来不了,你就来个电话,我帮你请假。”

安心答应了。挂了电话又觉得有些纳闷,一向八卦的纳兰居然没有怀疑她到底是在哪里养病?!难道在纳兰眼里,她的为人就这么没有悬念么?

直到开门的声音响了起来,安心还握着电话窝在被子里发呆。

雷钟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走廊里的壁灯,探头往卧室里看。

安心嫌灯光晃眼,连忙拽过被子捂住了脸。

“你醒了?”他坐了过来,身上还带着雪地里清爽的味道,凉簌簌的就凑过来亲她的脸,“你可真能睡啊。我都回来两回了。”

“出去干嘛?”安心从被子里伸出手捧住了他凉丝丝的脸。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挂着少见的明朗笑容。身上传来的清爽味道瞬间驱散了她头脑中残留的睡意:“把我一个病号自己扔在家里,你跑哪儿玩去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雷钟捏了捏她的鼻子,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又凑过来蹭蹭她的鼻子:“当然是给你买睡衣和换洗衣服啊。你不能总穿我的,看看,肩膀都露出来了,摆明了就是在诱惑我啊。”

安心斜了他一眼:“我原来的衣服呢?”

“扔掉了。”雷钟回答得理直气壮。

“干嘛扔我的衣服?”安心不悦得瞪起了眼睛。

“不扔掉难道还等着我给你洗?”雷钟的反问依然理直气壮。

“你可以放着等我自己洗啊。”安心拧住了他的脸,一脸的痛心疾首:“你这个败家子,你这个……”

雷钟却没有耐心听她的数落,笑嘻嘻的凑过来吻住了这张唠唠叨叨的小嘴。

一段绵长的时间过后,安心气息不稳的靠在他怀里,小声说:“跟你商量个事,我回学校……”

“不行!”不等她说完,雷钟一口否决。

“啊?”安心张大了嘴:“我说的是……”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雷钟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松动:“不是刚退烧吗?明天再回去。”

“早上有课……”安心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这个不讲理的男人。

“我一早送你。”雷钟一点也没有被她的可怜相所打动:“这个问题没有商量的必要。换下一个问题。”

安心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个问题他会这么回答:“下一个问题就是:晚饭吃什么?”

白粥虽然做的有点粘稠,但是看上去还不错。几样小菜也都清爽可口。

安心站在餐桌旁边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半信半疑的问:“刚才厨房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

雷钟斜了她一眼,对这样一个充满怀疑的问题根本不屑一顾。

“你不是只会泡面吗?”

雷钟再斜了她一眼:“有个眼高手低的家伙在厨房里留下了N本《烹饪大全》。”

对照那样的东西也可以学会做菜?从自己的实际经验出发,安心对他的解释充满了怀疑。不过……

“真的很好吃。”安心由衷的赞叹:“我发现你们雷家的人都很有烹饪天分哦。”说到烹饪天分,不由得想起了雷家的那个真正的烹饪高手,顺口又问了一句:“雷洛呢?他怎么没来蹭饭?”

“他倒是想来,被我赶走了。”雷钟不悦的瞥了她一眼:“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居然还想着别人?”

安心抿嘴一笑,眼神却变得认真了起来。有些话她昨晚就想说了,只是一直忙着补眠没有顾上。此时此刻虽然不是最理想的谈话状态,但是她恐怕一岔过去,又把这事给忘记了。对于她来说,这可是极重要的事。

“这个问题我也正要跟你谈谈。”安心咬着嘴唇,心里没来由的就有点发慌。眼神却倔强的不肯向自己内心的矛盾低头。深吸一口气,两只手却不自觉的在桌子下面扭在了一起。

“我是想说……”她停顿了一下,竭力让自己正视他的眼睛——他对于这番话的态度是她目前最在意的事:“我是说……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少女朋友,但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只能有我一个……”

雷钟淡淡的应了一声。注意到了她的忐忑,心底里不知不觉漫起了丝丝缕缕的温柔,这样有点酸楚又有点好笑的感觉,是他从来不曾体味过的。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似乎该说些什么,可是他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

而她却还在啃咬着自己的嘴唇,那粉白色的薄嘴唇上已经被咬出了重重的印痕,雷钟正想要制止她这种近乎自虐的举动,就听她宛若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般长长一叹:“就算我只能是你经历当中的小小一段,我也要是最专一的一段……”

“安心!”这样的话让他心底里蓦然一痛,情不自禁涌起了强烈的怒意。他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恨不能捏碎了似的用力。却终究不知该如何来表达心底里莫名的动荡,只能紧咬着牙,忿忿然别开了头。

一只柔软的小手小心翼翼的爬上了他的肩膀,然后迟疑的抚上了他的脸,极轻柔的将他的脸一点点扳了回来。

满腔的怒气在触到她那双浅笑盈盈的圆眼睛时,都化做了无可排遣的氤氲,丝丝缕缕由心底萦绕上来。他似有满腹的话要说,最终也只是长长一叹。

从浴室出来,看到雷钟正叼着烟靠在床头看报纸。被子的一角拖到了长毛绒的地毯上,在柔和的灯光下,藏蓝色的被单泛起了隐约的暗纹,有一种让人心动的温柔的感觉。

他的睡衣也是浓重的藏蓝色,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一片撩人的麦色。他微侧着头抽烟的样子,散发出一种不经意的雍懒和性感,宛如正在栖息中的危险的猫科动物。

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似有似无的压迫感,安心不禁微微的有些失神,举着毛巾擦头发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雷钟却毫无知觉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身边,头也不抬的说:“还不快进来,当心又着凉。”

安心慢吞吞的蹭到床边,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他:“那个……客房的床还在,是吧?”

雷钟警觉的抬起了头:“怎么了?”

安心又吞了一口口水:“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去睡那张床?”

雷钟斜了她一眼,视线不慌不忙的又落回到了报纸上。

“我在跟你说话呢!”他的态度让安心有点恼火:“不许装听不见!”

雷钟漫不经心的将报纸扔到了床头柜上,懒洋洋的回过身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好象忘记了……这是我的床!”

安心气结,“那我去睡那张床好了。”刚要转身却被他一把捞了回来:“不许去!昨天不是就这样睡的吗?干嘛今天非要赶我走?”

“昨天不一样,”安心推开他的手,费力的解释:“那不是我生病了吗?”

雷钟懒洋洋的又靠了过来,“我又不怕你传染。”

安心再推开他:“你……你……”

雷钟却哧的一笑,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还没饥渴到要对一个病号下手的程度。”

安心连脖子都羞红了,却也情知说不过他,抱着枕头就爬起来往外走。

刚下床又被他拽了回来,就听他颇无奈的说:“好啦,好啦,我去还不行吗?”说完在她的后颈上又咬了一口。安心正要发作,却见他不情愿的爬下了床,一脸幽怨的追问:“真的不用我给你当抱枕?”

安心摇头。

雷钟不甘心的又问:“抱着我可是又暖和,又舒服,我还不打呼噜——你不再考虑考虑?”

安心再摇头。

雷钟叹了口气,还要说话,却被安心捂住嘴推出了卧室。才一转身,他的脑袋却又探了进来,依依不舍的叮嘱她:“想我了就喊我,我就在你隔壁,我的门不关的……”

安心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飞快的亲了一下:“晚安。放心睡,我决不会半夜去侵犯你。”

雷钟满脸沮丧的退了出去,活象被主人遗弃了的小狗。

早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的去睡客房,却也没想到半夜醒来,不过无意识的一抬头,竟然就撞到了他的下巴!更过分的是他竟然占去了大半张床,而且还挤到了她的枕头上!

“太过分了!”安心还没来得及抢回自己的枕头,却被他迷迷糊糊的按住了乱动的手,耳边睡意呢哝的声音很委屈的嘟囔了一句:“换床我睡不着。”

安心一愣,却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鼻息,他竟然就这样沉沉的睡着了。

黑暗中,安心慢慢的环住他的腰,唇边浮起了极温柔的笑。

第二十三章

“午饭之后半小时吃两粒黄盒的药,一粒红盒的药。两种药要错开一刻钟……”

“和你早上逼我吃的是一样的,对吧?”安心不耐烦的从他的手里抽出了药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啊,药盒上都写着呢。你当我不认识字啊?!”

雷钟却罕见的好脾气,居然极耐心的跟她解释:“不是怕你不认识字,我根本是怕你连看都不看。”

安心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扮了个鬼脸:“我知道了。雷大保姆。”

雷钟不理会她的挖苦,伸手拂开落到她眼前的一缕头发,“下班我来接你。”

安心脸一红,不自觉的向后躲开,一边嗔怪的瞥了他一眼:“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雷钟斜着眼睛向旁边扫了两眼,正是早餐时段,梳洗完毕的女生们正忙着出发去食堂,宿舍楼下的人行道上自然都是人。他无奈的抿紧了嘴唇,正要发牢骚,安心却凑了过来,悄声的抱怨:“不过你被她们这么直勾勾的看,我感觉好吃亏哦。”

雷钟不禁一笑。正要说话,安心的身后的宿舍大门又被人从里面推开,走出来一个有点眼熟的女生。那女生一眼看到他们俩,立刻瞠目结舌的愣在那里。依稀记得安心在图书馆门口戏弄他的那一次,陪在她身边的似乎就是这个女生,雷钟立刻好心情的冲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回过头在安心的脸上拍了拍:“那我走了。记得吃药。”

安心也已经看到了目瞪口呆的纳兰,不禁有点脸红,连忙推他:“快走快走!”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人行道的拐弯,纳兰才一阵风似的扑了过来,脸上的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兴奋:“这个是大蜜还是小蜜?”

“是大……大什么啊?”安心白了她一眼:“别说得我好象色狼一样。”

“真的和好啦?什么时候和好的?这么神秘?”纳兰笑嘻嘻的挽住了她的肩膀,故意拉长了声调打趣她:“这两天是不是都在他那里?他对你好不好?”

安心有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看着好友亮闪闪的眼睛,心底也随之漫起淡淡的喜悦。忽然间觉得自己爱极了这种感觉:有一个喜欢的人可以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悄悄谈论,这种感觉真的是……

“好幸福啊。”纳兰搂着她的肩头,夸张的大笑。

“啪”的一声,一块巧克力掉在面前摊开的笔记上。安心被吓了一跳,一抬头,看到书桌对面的纳兰一边对着镜子呲牙咧嘴的往下揭面膜,一边斜着眼睛打量她:“你的笔记上记的是天书吗?看了一整晚都不用翻页的?”

安心剥开包装纸,象解恨似的狠咬了一大口。

纳兰盯着那块巧克力,惋惜的一叹:“真是牛嚼牡丹。早知道你这么个吃法,等着我去给你洗根黄瓜啊。”

“冬天的黄瓜也不便宜。”安心凉凉的提醒她。

纳兰看看她恶狠狠的样子,撇了撇嘴:“给你一句忠告:别妄想着用厚厚的脂肪被褥闷死忧愁了。脂肪要真有那等神奇的功效,谁还减肥啊?说说,大蜜又怎么惹你了?”

安心反问她:“谁告诉你是他惹我了?”

纳兰象看白痴一样斜了她一眼:“一下课教授还没走呢,你就欢天喜地的窜了出去。我估计校门口小卖店老板养的那条狗都看出来你是去约会了。不是大蜜?那一定是小蜜喽?”

安心白了她一眼。

纳兰一边对着镜子涂涂抹抹,一边自言自语:“我还是比较喜欢小蜜,标准的阳光小帅哥。大蜜……恩,感觉不好控制……不那么好欺负……”

看着她品头论足的样子,安心支着脑袋忍不住一笑:“猪,你还真是够花痴的。别忘了,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怎么了?”纳兰理直气壮的反驳:“有男朋友不代表我就出家了呀,我眼又不瞎,又不是唐僧,看到帅哥欣赏欣赏还不行啊?欣赏,你懂不懂?你除了大蜜,别的男人在你眼里就变成一堆白骨了?上帝好象没给人眼这么一项神奇功能啊。假如一个帅哥——比大蜜还帅的那种,从你面前经过,你敢打赌你不会追着多看两眼?!”

安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有道理。”

“本来就是,”纳兰嗤笑一声:“要不齐诺这头对你一片痴心,那头还舍不得拒绝了江圆圆?不就是因为人家是美女?被系花倒追多有面子?连系花都不要只爱你这么一株小草,多深情?名利双收啊,跟你说,男人都这德行。”

“你家铁老兄好象性别也是男。”安心懒懒的提醒她。

“他……哼,”纳兰撇嘴:“他的老情人过生日,他还拉着我陪他一起挑礼物呢。”

安心张大了嘴:“这么嚣张?你没废了他?”

“较那真干吗?”纳兰一叹:“谁没点往事?再说,他现在的女朋友毕竟是我。我已经是胜利者了,对吧?”

“不会吧?”安心持续惊讶中:“这么好说话?不象你的作风啊。”

纳兰的眼神却微微的沉了下来:“其实想想看,一段感情就那么过去了,也挺同情对方的。再说高中生的交往,太青涩了,说是爱情可能都还算不上吧?”

“可是那种感觉……他曾经象喜欢你一样喜欢过她……他曾经象拥抱你一样的拥抱过她……”安心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说不下去了。

而纳兰的眼里则浮起了一丝了然的神色,终于明白她一整晚表现失常的原因了:“原来你是在吃醋啊。大蜜的前女友?”

安心神情复杂,想否认,最终却点了点头:“吃饭的时候遇到的。就是上次在他家遇到过的那一个。”

“是他正式交往过的女友?”纳兰继续追问。

“他说她漂亮、人又聪明、他自己又没有固定的女朋友,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就不冷不热的约会了几次……,再后来……就分手了。”

“既然都分手了,那你闹心个什么劲儿?”纳兰不解:“那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嫉妒你呢。你现在应该是一想起来就飘飘然的一方呀。”

“你不明白。”安心闷闷的一叹。

“我明白,”纳兰绕到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纯粹是吃饱了撑的,自找不痛快呢。”

安心不悦的瞥她一眼。

“本来就是,”纳兰摇摇头:“他都多大了?有过女朋友稀奇吗?你满大街抓个男的过来问问就知道了——要找个二十六岁没交过女朋友的,估计比找恐龙还难呢。”

“我不是介意这个。”安心烦恼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我只是觉得……她那么漂亮……又会打扮……人还聪明……”

“这就嫉妒上了?”纳兰冷笑一声:“你可真是头猪!她漂亮聪明又怎样?漂亮聪明不是也赶不上你的狗屎运吗?再说了,各花入各眼,你连这都不懂?”

安心仍然一脸的郁闷。

“大蜜呢?”纳兰再问:“也没打个电话来解释解释?”

“我关机了。”

纳兰抢过她的电话,自作主张的打开,随即发出了一连串啧啧的赞叹:“你那大蜜还真够酷的——多有个性啊。自己看吧。”

安心接过来一看,十来条短信内容一致,只有两个字:“下楼!”

转身往外跑的时候,依稀听到纳兰摇头叹息:“这醋吃的,真没水准……”

他果然在楼下。

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了。安心看到他缩着肩膀走来走去的样子,忍不住鼻子一酸。

雷钟也看到了她,大步流星的赶了过来,才要说话,忽然在模糊的灯光里看到了闪烁在她脸上的泪光,满腔的怒气都象兜头一盆冷水般给浇灭了。

默默的伸手将她环进自己的怀里,低下头吻了吻她脸上的眼泪:“还在生气?”

安心搂住了他的腰,把头低低的埋进了他的怀里,活象个做了错事后悔不迭的小孩子。

“安心,”雷钟低低的一叹:“我以前不知道我还可以这么喜欢一个女人。我一直以为,所谓的对女人的爱,就是那个样子的。”

安心靠在他的xiōng口,一时间百味陈杂,有点感动又有点惭愧。忽然又想到他在外面不知道溜达了多长时间,身上又没有厚外套,鼻子顿时酸酸的,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冷吗?”

雷钟哼了一声:“才想到要关心我啊?”

从来没听过他这样又象抱怨又象撒娇似的说话,安心微觉好笑,却没有抬头,只是在他xiōng前蹭了蹭脸,悄声说:“今天的事,是我不好。”

“怎么不好了?”雷钟不依不饶的追问。

安心悄悄的抬头。他虽然板着脸,但是看上去却象个正在赌气的孩子。自己也不禁一笑,老老实实的说:“我吃醋了。”

雷钟凝视着她,眼睛里渐渐的浮起了笑意。

“对不起,我真的是吃醋了,”安心抱着他的腰,轻轻的摇晃:“她比我漂亮,又比我……,所以我吃醋了。”

雷钟揉了揉她的满头短发,终于笑了起来:“傻瓜!”

“你不生气了?”安心踮着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对吧?”

雷钟的眼珠转了两转,“既然对我这么不放心,不如……”

“不如什么?”安心毫无戒心的反问,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满脸的奸笑。

“不如搬来和我同住吧。”

安心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说着说着绕到这个话题上来了?眼前立刻条件反射般浮现出他靠在床头看报纸的那副性感的要命的样子……

一张脸顿时热辣辣的,忙不迭的摇头。

“你看我长的这么帅,你如果不在旁边保护我,说不定别人会来吃我的豆腐哦?”雷钟循循善诱的神情十分的恳切:“别人吃我的豆腐,你不是很吃亏吗?还有,如果我每天都是自己进进出出,会被别人误会我没有女朋友,说不定会有人来主动勾引我。如果我被别人勾走了,那不是更吃亏了吗?还有……”

安心抬头望天,深蓝色的夜空中只有寥寥几颗星,连月亮的影子都没有。她不禁纳闷的想:既然还没到满月的夜晚,怎么大灰狼的尾巴也会冒出来呢?

第二十四章

一簇彩色的亮纸从半空中飘下来,轻轻的落在了齐诺的额头上。礼堂的窗虽然都开着,但是因为人太多,还是显得闷热。齐诺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这团亮纸沾在他的额头,一拂之下竟然没有拂掉。

旁边的江圆圆看到了,不假思索的伸出手想去帮他拂掉。齐诺却不露痕迹的向旁边转过了身。江圆圆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齐诺掉开了视线,佯装没有察觉。他并不是讨厌江圆圆,只是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不喜欢别人跟自己太亲近。

学生会组织的新年舞会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他还没有看到自己要等的人,心里难免有些烦躁。偏偏礼堂里又这么闷热,人又这么多。

他的视线再一次扫向人头攒动的舞池,不费力的就找到了人群中相拥起舞的纳兰和铁延。在变幻不定的彩色灯光中,齐诺很清楚的看到纳兰满脸的笑容。从她的表情推测,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可是在一切都正常的情况下,她,又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齐诺把垂到眼前的头发用手指捋到了脑后,两道浓密的眉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这是毕业之前的最后一个新年舞会了。安心没有理由会不参加——她会躲在哪个角落里呢?

江圆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纳兰。她象是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正要说什么,旁边却有人挤了过来,迫得她连忙向一旁让开。再回头时,齐诺已经不见了。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无声的合拢,将宴会厅里的衣香鬓影,笑语喧哗统统关在了身后。

安心靠在墙上,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走廊里十分安静。柔和的灯光暖暖的洒落在深红色的长毛绒地毯上,有种余温犹存般淡淡的落寞。正好和宴会厅里的热闹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安心小心翼翼的用火柴点燃了一支烟,低下头深吸了一口。看到烟嘴上淡淡的口红印才恍然想起今天出门前自己化了淡妆。笑容无声的浮上了唇角,轻飘飘的打了个旋儿又沉了下去。

大公司的新年聚会,她私下里也曾经好奇过。不过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灯光太亮,音乐太热闹,人也太多——而且雷钟的同事她一个都不认识,除了苏文卿。她忽然发现在一间华丽陌生的大厅里,跟一群华丽陌生的人周旋,并且还要保持得体的微笑原来是一件这么累人的事。

雷钟的烟很烈,一丝一丝的袭进身体里去,直呛得肺部都隐隐的灼痛。却也适度的安抚了心底里那莫可派遣的异样的低落。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的拿走了她指间的烟。安心抬起头,没有悬念的看到了雷钟不赞成的双眼。

雷钟看得出她今天有心事,所以才会死活带着她一起来参加公司的新年聚会。却没想到这样的热闹对于她来说,好象并没有起到什么排解的作用,他皱了皱眉头。低头去看她,却又发现她今天的装扮与以往完全不同。

安心平时总是穿着浅色的衣服,今天却穿了黑色的礼服裙,配了精致的短靴和一条饰有羽毛的腰带。黑色的衣服衬着她雪白的脸,强烈的色彩对比立刻冲淡了平日里五官的朦胧柔和,令她的眉目都显出极清晰的轮廓来。骤然间透出了几分迥然不同的艳。

看到雷钟沉默的凝视着自己,安心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溜出来抽烟的事而生气。不假思索的攀住了他的脖子,正要耐下心来解释,他的唇却已经沉沉的覆了过来。

雷钟身上淡淡的松木香似有似无的缭绕着她的感官。唇齿间充满了隐隐的酒香,让她醺然如醉。他柔韧的舌细细的描摹着她弧度美好的唇线,象挑逗又似索取般逐渐加重了力量,一点一点的挑起她深藏的热烈。安心无力挣扎,亦无心挣扎,沉溺于他激烈的纠缠中本能的开始了回应。她生涩的给予宛如一朵春天里的蓓蕾,慢慢的在他面前开放,呈现出一片不曾被世俗所沾染的清新美好,令他深深的迷醉。

“安心?”他俯在她的耳边低低的唤她。

安心抬起迷离的双眼凝视着他。不知何时,她眼底的那一抹沉沉的yīn霾已经散开,浓密的睫毛下面,清亮的眼瞳荡漾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雷钟释然的笑了,手指轻轻抚上她光滑的脸,“你既然不喜欢这里,我们现在就走吧。”

“可以吗?”她眼里的惊喜一闪而过,随即浮起淡淡的担忧。

“看我的。”雷钟凑过来在她的嘴唇上轻轻一吻:“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了,我进去拿外衣。”

安心乖乖的点了点头。

门很快又被推开。安心正想说声:“动作好快……”转过脸却看到出来的人不是雷钟,而是苏文卿。

苏文卿似乎微微的有了酒意,一身深红色的礼服裙衬着艳丽的妆容,明媚如火。只是那双眼睛,在盯着她的时候,幽幽沉沉的,带着明显的敌意。

安心则完全不知所措了。她虽然有过被江圆圆敌视的经历,但是她和齐诺之间原本就毫无瓜葛,故而对她的反应全然不在意。而苏文卿是不同的。两个女人心知肚明的相互对视,安心的眼神慢慢的冷了下来。她忽然觉得,事情似乎并不象雷钟所说的那么简单,或者说,事情并不象他所理解的那么简单。如果说跟这个女人有关的情事都已经结束,恐怕也仅仅是从雷钟这一方面结束的——这一点从她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

安心挺直了后背,冷淡的眼神里慢慢的透出了一点犀利。

苏文卿一向当她是个没有发育成熟的毛孩子,从没有想过这个一见到她就只会逃跑的毛孩子也能有这样逼人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的扶着门框,显出几分迷惑不解的神气。

门再度被推开,雷钟抱着两个人的外衣出现在门口,看到两个女人的对峙似乎也是一愣。苏文卿却似没有看到雷钟一样,掉转了视线转身走回了宴会厅。

“怎么了?”雷钟小心的问她。

安心却只是摇了摇头,淡淡的说:“走吧。”

极晴朗的夜晚,空气清新而冷冽。疏疏落落的几点寒星衬得夜空一片幽深,却又自那幽深里透着异样的纯净,仿佛一块巨大的水晶。

积雪踩在脚下发出悦耳的咯吱声,有音乐声隐隐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节日的气氛。远处的广场上在放烟花,在沉沉的夜空中一簇一簇的亮了起来,宛如开放的神秘花朵。

“过去看吗?”雷钟晃了晃掌中那只柔软的手。

安心摇头:“站在这里也一样看得到。”

雷钟停下脚步,将她整个人都环进自己怀里:“马上就要到新年了,你都还没有对我说Happy New Year。”

安心斜了他一眼,“刚才吃饭的时候,可是有一大堆美女冲着你说,我都听见了。”

雷钟却说:“那可不一样。”

安心环住他的脖子:“你先说说看有没有礼物,值不值得我折腰?”

雷钟捏了捏她的脸:“这么会讨价还价?”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巧克力:“怎么样?这么大一块,都归你哦。”

安心哧的一笑:“当我是动物园里的狗熊啊?给糖就鞠躬?”

看到她笑,雷钟的唇边也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今天到底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了?”

安心把头靠在他的xiōng膛上,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有三件不高兴的事,你要听哪一件?”

“这么多?”雷钟无声的一笑:“那就一件一件讲好了。”

“今天和我妈通过电话了。”安心长长一叹:“春节的时候她不回来了。我继父的身体不太好,短时间内恐怕都不能回来。”

“哦?”雷钟不以为意:“还有我啊?你跟我回上海去看我父母好了。”

安心没有理会他的话,声调沉沉的说:“第二件就是,我有十来年没有见过我父亲了。今天我妈在电话里问我他有没有联系过我,我才知道原来他几年前就定居在这个城市里了。可是他竟然一次也没有……”

雷钟拍了拍她的后背,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却不知是伤心还是气愤。她没有哭,只是沉沉的伏在他的xiōng口。象是累极了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棵可以靠着歇息的大树……

雷钟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柔声细气的说:“不是还有我吗?”

安心甩了甩头,象是要把所有不愉快的记忆统统抛出脑海。然后,唇边慢慢的爬上来一个yīn森森的笑容,一只手伸上去捏住了他的脸:“还有……可就真的说到你了。”

雷钟看着她满脸的狞笑,心中警钟大响,后背上顿时毛毛的爬过一阵凉意。

安心的另外一只手也了伸上去,一左一右扯住了雷钟两边的脸颊,冷笑了两声:“雷大少,好你个花兔子。不知道窝边草不能吃的道理吗?你居然跟自己公司的职员约会?!”

雷钟啼笑皆非,“那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嘛……”话音未落便唉呦一声,脸颊上已是一痛。抬眼看到安心两根竖起来的眉毛,连忙改口说:“下次再不敢了,请女侠手下留情,我一定在安女侠的领导下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安心哼了一声:“这回我还真的吃醋了。苏文卿和你在一个公司,近水楼台啊,我可不能不防……”

“我改……我一定改……”

安女侠持续冷笑中……

N秒钟后,雷钟龇牙咧嘴的摆脱了安女侠的魔爪,愁眉苦脸的揉了揉自己的脸。

安心长长一叹,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饶过你。”转身要走,却被雷钟从背后一把揽住。

他把头埋在她的鬓边,沉默良久,沉沉的说了句:“安心,你要学着相信我。”

安心的手按在他的手臂上,却没有出声。

昏黄的街灯下,雷钟只能从侧面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脸颊上落下扇形的yīn影。她的脸颊在夜色里透出一点点脆弱的苍白,仿佛名贵的薄瓷,轻轻用力就会碎裂。

“安心……”

安心抬起头,眼里却没有他预料中的沮丧,只是很平静的抿着嘴点了点头。

她这副样子反而让雷钟有些不安,双臂不自觉的用力,语气也微微的有些急促起来:“我的意思并不是……”

安心转过身,轻轻的用手掩住了他的嘴,眼里掠起了浅浅的笑容:“Happy New Year。”

雷钟一愣。

安心又凑了过来,踮着脚尖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Happy New Year。”

雷钟的眼里慢慢的浮起了柔软的笑,他低下头,在她的小嘴上轻轻咬了一口,喃喃的说:“我突然发现:过新年的感觉……还真不赖……”

第二十五章

安心抱着满臂的红玫瑰站在女生宿舍楼的台阶下,冲着远处的雷钟摆了摆手。

从宿舍楼的窗户里洒下一片模糊的灯光,静静的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将她笼罩在一层发光的薄雾里。

一个有星光有积雪的背景,一幢亮着灯的暗色建筑,一个眼神澄净的女孩子,手里还有一捧红玫瑰……,这样的画面真的很象若干年前,他不经意间看到过的一张新年贺卡……。雷钟这样想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如果让阿洛知道他也这样风花雪月起来,大概要笑死了……

雷钟倒退着走了两步,依依不舍的转身。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另外一幢宿舍楼的后面,安心才慢慢的回过身,唇边却已经情不自禁的挑起了温柔的弧度。盈盈暗香中,冬天的夜晚似乎从来也不曾如此的美好。

回想起雷钟送花时那副带点无赖,又带点无奈的表情,安心唇边的笑容不自觉的又加深了。

看完烟花,雷钟神秘兮兮的变出了一大把红玫瑰,然后,面对着她的惊喜和感动,发表了一通言辞恳切的新年感言:“我,雷钟,在这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刻,诚心诚意的为最可爱的女孩子——安心小姐准备了两份特别的新年礼物,祝愿她在新一年的每一天,都和我一起快乐度过。注意:是两份礼物哦。括弧——可以复选。”他装摸作样的咳嗽了两声:“一份比较便宜,就是这束玫瑰;另外一份比较贵重,就是——我本人。”

安心忍着笑接过了红玫瑰,“我真是太荣幸了。不过做人不能太贪心,便宜的就好。”

“没关系,”他也笑,眼神却自信的近乎张狂:“多好的礼物啊——好礼是不怕送不出去的。再说,马上就到春节了,春节过了还有元宵节、情人节、二月二龙抬头的剃头节……。冬天节日就是多——我真是爱死冬天了。”

……

安心把脸埋进了花里,竭力的忍笑。心里却想,这可爱的家伙竟然准备了这么大的一束玫瑰,该把它们养在哪里呢?买花的时候搭个大号的塑料桶就好了……

“安心!”身后有人幽幽的唤她的名字。

安心回过身,看到身影萧索的青年正从花坛后面的yīn影里慢慢的走出来。看他缩着肩膀的样子,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

“齐诺?”安心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齐诺忧郁的目光从她怀里的玫瑰移到了她的脸上,眼波闪动,似有满腹心事:“我在等你。我一直以为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新年舞会,你会参加的……”

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等她了吗?安心的心微微一沉,却没有说话。

“他……”齐诺迟疑的望问雷钟消失的方向,“他是你喜欢的人?”

安心没有回答。

齐诺的神色却黯淡了下去:“为什么是他?你喜欢他什么?”

有那么一个瞬间,各种想法在安心的心里激烈的纠缠在一起。她情不自禁的抱紧了手里的花束,象下了某种决心似的深呼吸,然后抬起头正视着他,很干脆的说:“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有房产、有自己的车、有固定的投资……”

齐诺的表情震惊莫名。

“他在很好的公司有很好的职位……”安心的声音十分的平静,象在述说与自己不相干的故事:“……有出国培训和升职的机会……还有固定的带薪休假……”

“你骗我!”齐诺激烈的打断了她:“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你连学费都要自己挣……”

安心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系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爱钱,而且从来不轻易放过挣钱的机会。所以,你应该想到象我这么爱钱的人,当然会喜欢这样有钱的男人。”

齐诺宛如受了重重的一击,后退了一步,喃喃的说:“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安心凝视着他,轻轻的咬了咬嘴唇:“只是你一直没有机会了解罢了。我以为你自己会发现的。没想到,你这么会自欺欺人……”

齐诺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目光似了然又似伤痛。对视良久,他象被她的目光灼痛了似的,踉跄转身,迅速的消失在了黑沉沉的夜色里。

安心默默的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并不是没有恻然的歉疚,只是,既然他想要的自己并不能给予,那么对他来说,能尽快的摆脱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吧。

她微微一叹。

“你又何必这样伤他?”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责备,毫无预兆的传入了她耳中:“你不知道他是……”

“是,我知道。”安心淡淡的回答,转过身,江圆圆正站在她的身后,眼里还是满满的敌意,丝毫不加掩饰。

“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江圆圆皱起了好看的眉毛:“你知道他等了你一个晚上……”

“看样子,我和你看法不同。”安心淡淡的打断了她的话:“我承受不起他这样没有回报的付出。我觉得,让他尽快的发现自己的身边有真正喜欢他的人,有真正值得他喜欢的人,这才是对他的好意最好的回报。”

江圆圆凝视着她,沉默不语。

两个女孩子隔着一束艳丽的玫瑰互相打量,彼此的眼中都渐渐的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江圆圆迟疑的问她:“你真的是喜欢那个人的……房子和……”

安心垂眼一笑,“恩,我承认我少说了半句话。不过你最好不要告诉齐诺:我是喜欢他有房子有车。不过,他要是没有房子没有车,我还是会喜欢他的。他……很好……”

江圆圆的眼里慢慢的升起了一点柔软的东西。对视良久,两个女孩子在模糊的灯光里终于相视而笑。

安心从花束里抽出一朵玫瑰递给了江圆圆:“新年快乐!江同学。”

江圆圆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红玫瑰。半开的红玫瑰,已经剪去了花枝上的尖刺,在她的手里散发着幽幽的香,让她情不自禁的联想起记忆中许多美好而温暖的片段……

在她擦身而过的刹那,江圆圆轻声说:“新年快乐。其实……你也不是……那么讨厌的。”

安心回眸一笑:“同感。”

没有再理会她眼中若有所思的复杂神色,安心推门进了宿舍,一边上楼,一边将手里的红玫瑰分给每一个擦身而过的同学,一人一枝。

“新年快乐!”她快乐的笑。

“新年快乐!”接到鲜花的女孩子回赠她快乐的笑容。

安心也突然发现:过新年的感觉……真的是……很不赖……

雷钟吹着口哨走出电梯的时候,很意外的看到了苏文卿。

苏文卿靠在自己的门外,头低低的垂着,长长的卷发很凌乱的从肩头披散下来。雷钟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这副颓废的样子,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

听到他的脚步声,苏文卿慢慢的抬起头,无意识的把挡在眼前的头发向耳后胡乱一拂。飘忽的目光象找到焦距了一般定定的落在雷钟的脸上。

“阿钟……”她的嘴唇动了动,脑袋却摇摇晃晃的向后甩了过去。

雷钟皱了皱眉头,她从来都是很有自制的人,怎么会喝成这个样子?

苏文卿恍惚的笑了起来:“那个小丫头呢?你喜欢的那个小丫头呢?原来……你喜欢的就是那种没有断奶的类型?阿钟你说……我有什么不好?”

雷钟叹了口气,“你怎么过来的?”

苏文卿却对他的问题恍若未闻,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用一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修长手指点了点他的xiōng口:“你这个人啊……到底有没有心呢?”

雷钟抓住她的胳膊,“我送你回家。”

苏文卿摇晃了一下,却没有摔开他的手,踉跄着靠在了他的身上,口里却喃喃的唤着他的名字:“阿钟……阿钟……”

雷钟不由分说拉着她下楼,上了自己的车。平时见惯了她精明干练的样子。忽然见她在人前流露出这样的脆弱,让他多少有些束手无措。在交往的最初,他也的确是被她的自信和干练所吸引,所以在他的意识当中,一直认为她是个神经强韧的女人。微一犹豫,还是忍回了所有安慰的话,习惯性的等着她自己恢复。

没想到她却靠在他的身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雷钟猛然刹住车,有些恼火的把她的脑袋搬到了车窗一边,“不想死就老老实实的坐着!”

她却又扑了过来:“我宁可和你一起死了。”

“文卿!”雷钟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你清醒一点!这个样子……不象你。”

苏文卿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眼里倒是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清明。她象是刚刚看清楚面前的人,身体一僵,眼里的泪也一点一点的收了回去。

外面的街灯斜斜的晃了进来,照得她脸色一片苍白。她象是刚刚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微垂着眼,神态漠然的把散落下来的头发全部拢到了脑后。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这样沉默冷峭的样子反而让雷钟松了口气。他抽了张纸巾递了过去:“好点了吗?”

苏文卿接过纸巾,却把头扭向了窗外。

到了她住的公寓楼下,她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只是回过头沉沉的望着他。

这样的情形让他微微的有些不耐,他拍了拍方向盘,淡淡的提醒她:“早点休息。以后不要再喝这么多的酒了。”

昏暗中,苏文卿似乎嗤笑了一声:“我是死是活,你还关心吗?”

雷钟也笑了,笑容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文卿,我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聪明人,所以,不要再用这种话来试探什么。”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比较欣赏你上次的态度,还有那一句‘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苏文卿的肩头微微一抖,“你不肯原谅我?我和别人约会只是想气气你,并不是真的想要跟你分手……”

“文卿!”雷钟打断了她哀恳的叙述,语气里已经带了明显的不耐:“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管你我分手是为了什么原因,分了就是分了。”

“如果我从来没有跟他约会过,你会不会……”

雷钟淡淡的打断了她:“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

“你从来都是这样。”苏文卿沉默的凝视着他,“不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对。”雷钟回答的异常干脆。

“可是,”她的目光幽幽落在他的脸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她曾经拒绝你,不止一次……”

“她不同。”雷钟十分干脆的再度打断了她的话。

“她不同?”苏文卿的肩头微微的瑟缩了一下,却又倔强的坐直了身体:“阿钟你听好了,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世界上有些东西的得到,和你是否争取是无关的。” 雷钟挑起眉头,轻声说:“文卿,我以为你懂。”

苏文卿的身体微微一抖,象累极了的人似的软软的靠了回去。在这静默下来的一瞬间,她忽然注意到他的车里缭绕着一种细淡的香味。那是玫瑰的余香。

一瞬间,这淡淡的余香几乎逼出她的眼泪来。

“回去吧,很晚了。”身旁的男人用平淡的声调述说着无奈的话。

苏文卿慢慢的下了车,站在人行道上看着他的车子缓缓的倒退,然后拐过一丛园圃快速的离去——快得没有一丝留恋。

冬天的夜里,风果然是袭人的冷。

她缩了缩肩,喃喃的说:“我是不会放弃的。你会很快厌倦……然后……再回到我身边……”

第二十六章

安心的目光穿过了侯机大厅的玻璃墙,望向远处那一片澄净的蓝色天空。这么晴朗的天空,阳光灿烂得让萦绕在心头的离别惆怅都显得矫情。

在她身后的不远处,雷钟和雷洛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互相叮嘱些什么。两个高大漂亮的年轻人又长着一样的面孔,在人群中格外的引人注目。

靠窗的角落里,三个男女正围在一起聊天。这几个人安心在雷钟公司的新年聚会上都曾经见过,那个带着细边眼镜,相貌斯文的男人是陈杰,另外一个高瘦的是路白川。唯一的一个女性是苏文卿。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目光,苏文卿也转过身,望向她这边。两个女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遥遥一碰,又各自闪开。

安心的心里又开始不自在。她没有想到,和雷钟一起被派往总部多伦多接受培训的四个人里面也有她。而且,这一去就是两个月……,如果……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某种她不能控制的变化……,她能否做到象纳兰所说得那么洒脱?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背后环了过来,将她揽进了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环绕过来,在她的颈子里落下轻轻一吻。

“安心?”他的呼吸拂动她鬓边的发丝,痒痒的,带着令人心动的温柔:“记得过新年的那天晚上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安心的心猛然一跳,知道他说的是那一句“你要学着相信我”。

她无言的点头。

雷钟扳过她的身体,伸手拂开挡住她脸孔的几缕发丝:“真的记得?”

安心抬起头,触到他幽沉沉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知道她在为什么事不自在……。这让她微微的有些内疚,她已经说过了要相信他,可是……

雷钟的手指缓缓的划过她的脸颊,轻声问:“会想我吗?”

安心的鼻子忽然一酸,低着头偎进了他的怀里。

“傻丫头,”雷钟轻抚着她的头发,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得柔软起来:“我会尽快回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乖乖的晚出早归。寒假里不许再出去工作。要养好我的花,还有……要养好大安子、小安子,要负责培养它们良好的生活习惯,尤其是睡觉的时候不许让它们上床……”

大安子小安子是雷钟刚买回来的两只白色的猫咪。一想到那两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安心不禁一笑:“暑假给你表妹当老师兼保姆,寒假给你的猫当老师兼保姆,这任务还够艰巨的,薪水怎么算?”

雷钟扬起头认真的想了想,“恩,这个任务是太艰巨了。所以要用一个贵重的礼物来作为报酬:就用落选的那一个新年礼物吧,怎么样?”

安心笑而不答,雷钟又说:“等我回来,你也不许搬走,好吗?”

安心的手指在他的xiōng口慢慢的划着圆圈,就在雷钟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时候,她却点了点头:“这个建议……我会认真的考虑。”

雷钟释然一笑,俯身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除了爱米和我妈,我家里可从来没有女人住进来过哦。”

安心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脸颊上却浮起了浅浅的酡红。

雷钟随即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买了几本书,都是关于如何照顾大安子小安子的。回头让阿洛拿给你。”

安心笑道:“它们已经不叫大安子、小安子了。我给它们改名为大钟、小钟。”

旁边一个声音□来说:“我已经给它们改名为大小姐、二小姐。”

雷钟看看她,再看看雷洛,不悦的瞪起了眼睛,“猫会糊涂的。”

“跟着我叫大小姐二小姐,它们就不会糊涂。”雷洛满不在乎的指了指他的身后:“这个问题你已经没有发言权了。快滚进去吧。飞机可不等你。”

安心从雷钟的肩头望出去,看到陈杰等人正伸长了脖子朝这边张望。

雷钟拍了拍她的脸:“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乖乖的。”

安心还想问问“乖乖的”是什么意思,却已经来不及了。雷钟俯身在她唇上飞快的一吻,转过身恋恋不舍的进了检票口。

雷洛笑嘻嘻的凑了过来,“沙利,你该不会哭吧?在这种地方哭,可是很丢脸的哦。”

安心斜了他一眼,倒硬生生的把眼里那一点酸涩逼了回去。再回头,雷钟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安心端着两个放小鱼的碟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边向客厅里张望,一边柔声细气的唤道:“大钟?小钟?快出来,吃饭喽!”

安哲坐在沙发上一边百无聊赖的搜索可看的电视频道,一边很不客气的把脚伸到了茶几下面,把两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小毛团踢了出去。两个白茸茸的小东西咪咪叫着,一前一后扑到安心的脚边撒娇,在她的腿边蹭够了才凑过去吃小鱼。

安哲冷眼旁观,嫌恶的撇了撇嘴:“看它们那一副奸臣嘴脸。还假装对食物不感兴趣,先去讨好你……真虚伪!”

安心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用这么恶毒的字眼形容小动物,你真没有风度!”

“让它们天天半夜爬你的被窝试试,看你还能不能保持风度?”安哲哼了一声。

安心嘟起嘴:“那是……那是因为它们是小女孩,大自然的规律就是异性相吸。”

安哲瞪着两只猫,咬牙切齿的说:“它们今晚要是再来跟我异性相吸,我就把它们一个一个顺窗户扔出去!”

安心的小脸耷拉下来,“要不是怕你一个人过春节无聊,我们才不来受你的气呢。”

雷钟人还在多伦多,雷洛把生意交给了朋友打理,自己跑回上海去探望父母。纳兰也跟着铁延回老家见公婆去了……,春节还真是够无聊的。

窗外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烟花,不经意的一回眸,立刻就有红橙黄绿落了满眼。电视屏幕上,主持人正眉飞色舞的给全国人民拜年……

安心抓了一把干果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貌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哥,你知不知道曾远山就在这个城市?”

安哲正在削苹果的手微微一抖,头也不抬的反问一句:“是么?”

安心却注意到了他那一下轻微的颤抖,紧追不舍的又问:“你真的不知道?”

安哲瞥了她一眼,用不带温度的声调提醒她:“那是你父亲,你这么叫他,不合适。”

“曾经是。”安心淡淡的纠正:“早已经不是了。你早就知道他的事,对吧?”

“安心!”安哲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眉目间忽闪出些许的为难:“你别再套我了。总之,大人的事不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再说,姨妈都已经原谅他了,你又何必……”

安心嗤笑了一声:“拜托,哥,我妈那不叫原谅。那是被伤透了心,彻底的放弃了。再说,就算她不计较了又怎样?曾远山哪一点象父亲?父亲该做的,哪一条他做了?”

安哲继续削苹果,长长的果皮垂了下来,引得两只猫咪争先恐后的扑上来抓。他用脚把猫咪推到一边,脚还没收回来,两只猫却又扑了上来,他心里一烦,不该说的话已经冲口而出:“他也很关心你,经常打听你的情况啊……”

“你从来没说过。”安心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而后者的脸上正浮现一种混合了自责和后悔的复杂表情,听见她的话,长长一叹:“他不让。”

脆甜的苹果咬在嘴里,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满口的苦涩。

大钟小钟被安哲的脚踢到了沙发旁边,顺着安心的腿一前一后的蹿上了沙发,拱进了安心的怀里。安心咬下一块苹果送到它们的嘴边,两个小家伙懒洋洋的凑过来嗅了嗅,又不感兴趣的别开了脑袋。

安心的唇边浮起了一丝温柔的浅笑。

“安心,算了吧,”安哲凝视着她眼底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伤痛,轻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他……你就别再计较了。”

安心扔掉果核,很干脆的抽出纸巾擦手。眼睛却有意无意的望向了窗外:“你错了。他根本连计较的机会都没给我。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肯定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大年。他当年和那个女人联合起来气走了我妈和我,他们一家算是团聚了。我妈呢?我呢?我……,原谅他?!就算我肯原谅,恐怕他也不稀罕。”她低下头把两只猫咪搂进怀里,唇边的笑容显得牵强而苦涩。

“他这几年身体不好。”安哲缓缓的说,他忽然有种预感,也许以后他们都没有机会再谈论到“他”了:“那个女人照顾他也很……不容易,他们的那个女儿叫曾容,比你大两岁。自己做生意。据说还做的不错。”

安心低着头嗤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她轻声说:“哥,他和那个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跟我妈刚结婚还不到半年。不论他有什么苦衷,都实实在在的对不起我妈……”

安哲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修长,柔韧,是一双适合拉琴的手,却冷冰冰的。从小就是这样,只要天气微微转凉,她的手立刻就会随着降温。

是个需要温暖的孩子,他想,心里涌起浓浓的宠溺。怎么能让她开心一点呢?

静默无声中只有电视闹哄哄的声音。安哲忽然冒出一句:“是挺无聊的,咱们出去放炮吧。停车场后面就有个烟花爆竹燃放点。”

电话接通的瞬间,雷钟听到的是一片热闹的爆竹声,随即是安心的一声惨叫。叫得他心里一紧,声音立刻提高了若干分贝:“怎么了?”

安心的声音唉呦了两声,“你的电话来得太突然,害我被炸到手了。”

“炸到手?”雷钟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你在干嘛?”

“我和安哲在烟花爆竹燃放点……”话音未落已被雷钟的一声大吼所打断:“谁让你去放炮的?”

这一声吼来得太过突然,走在他前面的陈杰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来回身张望。

雷钟听着电话里嘟嘟囔囔的解释,仿佛看到了她扁着嘴的样子。一时间又着急又有些心疼,情不自禁的放软了声音问她:“伤得重吗?”

“有点疼。”安心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灰溜溜的味道。

雷钟重重的哼了一声:“再发生类似事件,你的礼物就扣除。”

安心反问他:“扣除哪一件礼物?”

雷钟一抬头,陈杰已经凑了过来,后面的话当着旁人的面再也难以出口。哼了一声悻悻的说:“自己想!”

陈杰指了指自己手上的腕表,雷钟点头,连忙冲着电话说:“我得挂了。你赶紧回去处理一下你的手。乖乖的,不许再闯祸……”

陈杰哧的一笑,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你小子,也有这么肉麻的时候啊。”

雷钟却沉着脸没有出声,电话挂断之前他很清楚的听到她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赶紧回家上药……”不知道她的手到底被伤成什么样子呢?

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陈杰了然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哥们儿,我一定让你最先回去。”

雷钟斜了他一眼:“陈副总,说话可要算数。”

“那当然,”陈杰一口答应,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培训完了,咱们当中会有两个人被派到釜山那边的新项目去。苏文卿可是跟老总申请要派你和她去哦……”

雷钟的眉头皱了起来。陈杰连忙拍拍他,示意他往下听:“我好歹也是个刚上台的亚洲区副总,老总已经把这件事的决定权交给我了……”说着嘿嘿一笑,露出十分奸诈的表情:“打算怎么谢我?”

见他眉头还没有松开,陈杰又问他:“假如老总当初准了苏文卿的申请,你打算怎么办?”

雷钟不在意的一笑:“你怕我离开这里会饿死?太小看我了吧?”

“不会吧,你真是这么打算的?”陈杰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说:“看样子,于公于私,这个忙我都得帮到底了——你真奸诈。”

雷钟一笑:“彼此彼此,陈副总。”

第二十七章

一对小情侣勾肩搭背的走进了斧头帮,安心连忙把一朵红玫瑰递了过去,说了声:“情人节快乐!”她笑得虽然不太自然,但是在幽暗的灯光下,倒也没有人跟她计较。

女孩子笑眯眯的伸手接过,道了声谢,就随着招待进了大厅。

安心转过头,冲着吧台后面的雷洛甩过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你把我骗来,就是给你当免费招待的?”

“当然不是!”雷洛一口否认,脸上立刻挂出一副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哪有那么简单:除了当免费招待,一会儿还要当免费的琴师呢。今天可是情人节,你那种慢悠悠的曲子正好合适。”

“雷洛!”安心的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雷洛连忙把一杯薄荷酒从吧台上推了过来,笑嘻嘻的说:“今天我刚送了你那么一大把情人节玫瑰,你总得报答报答我吧——那银行离我家又远,而且没等到电梯,我可是爬着上了十三楼的,你就一点不感动?”

安心哼了一声:“又不是你送的。”

“反正我们俩长得一样——男朋友亲自把花送到单位,感觉怎么样?”雷洛笑得更灿烂了:“在新同事面前很有面子吧?”

安心撇了撇嘴:“反正是实习,我又不一定会在哪里工作……”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雷洛却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正经了许多:“实习嘛,肯定是那样的,我当年实习的时候也一样,每天去了就是打杂,给别人打印打印文件啦,给领导泡个茶啦……,以后就好了。”

安心有些灰心丧气的摇了摇头:“不是干不了这些杂活,而是……”

雷洛了然的拍了拍她的肩:“兄弟,我了解你的感受。不过,社会就是这样的,你不跟别人圆滑世故,暗中算计,别人也会跟你圆滑世故,暗中算计。你这才哪到哪啊……”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又展眉一笑:“算个什么事啊?值得你愁成这样?”

安心白了他一眼却没有接茬。

“要不这样,”雷洛又鬼头鬼脑的凑了过来,笑得一脸狡黠:“等阿钟回来你们赶快结婚得了,每天在家相夫教子,钻研钻研厨艺……”

“谢谢你,”安心没好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相夫教子,钻研钻研厨艺……,说得简单,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花钱还得看别人的脸色……”

“不愿意呆在家里相夫教子,那就去开你的店吧,”雷洛一只手支在吧台上,眼睛亮闪闪的样子很象雷钟:“反正阿钟也会帮你的。”

安心撇了撇嘴,对他的建议不屑一顾:“要他帮还有什么意思?算他的?还是算我的?”

雷洛眼里浮起有趣的神色,反问她:“那你自己的钱,够开店吗?”

安心的小脸立刻耷拉下来。前一段时间每天窝在家里无事可做,也跑出去做了一些调查。调查的结果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雷洛看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绷不住笑了:“你就当是借他的钱好了,等赢利了再还……”

安心垂着眼摇了摇头。

雷洛学着她的样子摇摇头,眼里却浮起了满满的笑意。

两个女孩子在街上逛了一整天,天擦黑的时候,晃进了一家新开张没多久的川菜馆。

“春节的时候安哲带我来过这里,”安心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给纳兰做介绍:“他们这里的大厨是地道的四川人,灯影牛肉、干烧岩鲤都做得特别特别的……”她笑嘻嘻的做了个馋涎欲滴的表情:“米酒也不错,试试吗?”

纳兰却对米酒不感兴趣,点完了菜,面无表情的告诉穿红袄的女招待:“来瓶二锅头。”

女招待一愣,目光情不自禁的转向了安心。安心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纳兰“啪”的一声将菜谱扔到了她面前:“再加六瓶啤酒,一盘椒盐花生。”

安心知道纳兰是有点酒量的人,但是她一下子点这么多酒,还是第一次。忍不住提醒她:“你家铁老兄可是有规定:不许你混着喝……”

纳兰闷闷的说:“别提他,烦着呢。”

“看出来了,”安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吵架了?”

“真要那么简单就好了。”纳兰摇头,脸上浮起淡淡的苦笑:“铁延父母又来电话了,坚持让他回沈阳。”

安心静静的问她:“你呢?”

纳兰摇头:“不知道。”

她一向是个乐观张狂的人,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会认为“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这样满腹愁肠,安心也是第一次见。

酒菜很快就上齐了。纳兰举着二锅头问安心:“你,啤的白的?”

安心连忙说:“啤的啤的,咱们不能都喝趴下。今天我掩护——姐姐你就放开了喝。”

纳兰也不跟她客气,拿着瓶子就灌了两口。安心看得眼都直了,还没回过神来,纳兰却将酒瓶子往桌子上重重一顿,叹了口气:“其实真要散了,还真是……舍不得。”

“那当然,”两个人私下里贫惯了,安心顺嘴就说:“一条狗养上几年还舍不得下锅呢……”一抬眼瞥见纳兰眼神不对,连忙改口:“你那可是高中就开始的纯洁恋情……”说到这里忽然醒过神来:“散?谁要散?你们俩?”

纳兰晃了晃酒瓶子,眼睛里已经爬上来淡淡的迷离:“铁延的父母老家在沈阳,他们一直打算退休了就回去。家里人也在沈阳给他联系好了接收单位……”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也知道,我在这里上高中是借住在姨妈家,我妈一直惦记让我毕业了回武汉……”

安心的筷子上还夹着一块牛肉,愣了半天才慢慢的放到纳兰的碟子里。

纳兰用酒瓶子支着下巴,眼睛直钩钩的盯着桌子上的辣子鸡。安心以为她想要,连忙给她夹了一筷子,却听她喃喃说道:“我忽然发现我也就是一个自私的小女子,那种成人之美的伟大举动,我还真做不出来。一想起他回了沈阳,以后会跟别的女人谈恋爱……结婚生子……,我就恨不得……恨不得……”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

“理解,理解,”安心安慰她:“那种事一般人都做不出来。高尚人的行列里也不差你一个。别勉强自己……”

“猪头!”纳兰幽幽一叹:“有这么劝人的么?”

沉默片刻,又说:“这段时间,我晚上总是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几年的事,我欺负他的事……。如果能重新来一遍,我一定不这么不讲理了……”

“说不定他就喜欢你的不讲理呢。”安心再劝。

“真是笨蛋!”纳兰眼里浮起了微弱的笑意,转瞬即逝:“劝人总是劝不到点子上……。我的意思是,这世界上还真是没有后悔药,什么好东西都要趁着能捂在手心里的时候,好好的当回事儿……”

隔着包厢的门,外面大厅里喧闹的声音显得模糊而遥远。

“过着好日子的时候,总觉得好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今天完了还有明天,明天完了还有后天……”纳兰靠在桌子上,目光朦朦胧胧的象是穿透了眼前的墙壁,一直望到了很远的地方,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今年完了还有明年……,明年……”她抹了一把脸,摇头叹息:“没想到啊……没想到……,好日子就这么到头了……”

安心被她撩拨得有些心酸,她平时也是能喝一点酒的人。今天不过两三瓶啤酒,头脑却已经昏沉起来。满脑子乱纷纷的,一会儿是雷钟,一会儿是母亲……。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跟母亲大喊大叫的情形……,不由得从浅浅的醉意里涌起了真切的痛悔。

忽然就有些莫名的烦躁,抓过纳兰的二锅头猛灌了两口。热辣辣的液体滑入腹中,果然将满心的痛悔驱了个一干二净。安心忍不住再喝了一口。

两个人正在你来我往的抢二锅头,纳兰的电话突然响了。纳兰只顾着抢酒,对电话铃声恍若未闻。安心摸了过来胡乱一按,电话里顿时传出铁延焦急的声音:“一整天怎么都不接电话呢?你现在在哪儿?”

出租车缓缓的停在了夕湾庄园的高层下,铁延看着安心晃晃悠悠的摸下车,不放心的喊了一声:“安心?你行不行啊?”

安心转回身,推了推他怀里沉沉醉倒的纳兰,满不在意的说:“行……不行?什么不行?”踉跄两步,又绕了回来,在铁延肩上重重一拍:“哥们儿,做兄弟的……提醒你一句。纳兰刚才可说了,她不能忍受你……跟别人结婚……生子……。你不能大意,要当心……千万当心……别让她把你给阉了……”

铁延哭笑不得,安心却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快走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铁延抱着纳兰左右为难的当儿,安心已经晃进了门厅,一头扎进了电梯里。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的人脚步沉,她这边还没有掏出钥匙来,临室的雷洛已经听到了动静,穿着拖鞋探头出来,看到她醉醺醺的样子,诧异的问:“安心,你喝酒了?”

安心yīn森森的斜了他一眼:“犯法吗?”

雷洛一愣:“不犯不犯……你没事吧?”看到她脚步不稳的样子正要上前搀扶,却被她忙不迭的躲开。雷洛满心诧异,还没来得及发问,安心却把一根指头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说:“趁旁边没有外人,我告诉你……我就告诉你一个人……”

看她说得郑重,雷洛愣愣的点了点头。

安心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说:“你可不能扶我,咱们叔嫂有别……,你得避嫌……事关名节!切记!切记!”

雷洛一愕。没等他回过神来,安心已经开了门,却又不急着进去,靠在门框上摆了个经典的梦露造型,两只手还煞有介事的按在衣角上。东张西望了一番,满脸失望的嘟囔了一句:“没有风……”

雷洛再也忍不住,靠在墙上放声大笑。

安心晃了晃脑袋,醉眼迷离的扫了他一眼,“不许大声喧哗……散场了……,想看的买票……看下一场……”再晃晃脑袋,“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空荡荡的楼梯间只剩下雷洛一个人,还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居然也会喝醉……,还“叔嫂有别”……

在内心深处,她已把雷钟当作是伴侣了吧……

雷洛一边捂着肚子往回走,一边兴味盎然的想: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说了这么经典的话,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第二十八章

安心沿着公园的碎石小路慢慢的往前走。小路两旁,熟睡了一冬的草坪已经泛出一种新鲜生动的嫩绿色。远处的桃花林也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粉红色雾霭,也许,心急的花朵已经悄悄的绽放了吧。

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安心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满天的云霞荡漾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天地之间象有什么东西正在云层的深处熊熊燃烧,肆意中又带着几分即将消逝的忧伤。湖对岸是一片都市中少见的松林,远远望去,深色的林带在夕阳的余辉中静谧得仿佛正在熟睡。

松林的后面就是夕湾庄园。几幢高层沐浴着绚丽的晚霞,在静默中隐隐的散发出一种鹤立鸡群的傲岸。安心喜欢在下班的时候早一站下车,步行穿过整个公园。这个过程通常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然后,她会靠着餐厅的窗,静静的看着红彤彤的夕阳挣扎着坠入喧嚣的城市背后。

不知不觉这就成了她的一个习惯。

似乎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巢穴了呢……,她郁郁的想。同时又有些隐约的疑虑:一个新习惯竟然可以这么快就养成了吗?

安心一早就知道,习惯了一个固定的住处往往会让人变得懒惰和脆弱,就好象现在。所以她会不时的提醒自己,这并不是她的家,最多也不过算是一个……临时栖点。尽管她已经开始适应把熨好的衣服整整齐齐的挂在衣帽间,而不是叠起来塞进皮箱……;尽管她已经开始习惯每天早起在宽敞的厨房里给自己做一份煎蛋,而不是匆匆忙忙的跑去食堂排队……

从某种角度来看,习惯还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空气中渐渐有了寒意。

湖面上绚丽的霞光也逐渐黯淡下来。不但黯淡,而且安静。安静到可以让她清楚的感觉到那种叫做孤独的东西正随着渐渐浓烈起来的暮色,一点一点的绕上心头。

这曾经是她最怕却也最熟悉的东西。

安心微微一叹,真的是有些孤独了吧……

从实习开始,她就感觉单位里的人跟她格格不入。或许是她跟他们格格不入吧。所以每天除了完成手里的打杂工作,她并没有多说话的兴趣。她的死党纳兰,也一直在忙着联系实习单位,没空来理会她。而雷洛她也很少见了——主要是她在避免和他见面。

醉酒那天的事她只记了个大概,依稀是铁延去接了她们两个醉猫,然后打车先送她回来。仿佛是见到过雷洛的,但是印象模糊得很。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到底出了什么洋相,以至于雷洛一见到她就笑个不停,连威胁他要绝交都不能制止他发笑,笑得她心里直发毛……

这让她又恼火又难堪。只好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他总会有笑够的一天吧?

这样一来,她还真的是感到了一点孤单,也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想念雷钟。

她也曾经花了很长时间认真的考虑搬来同住的可行性,也一度觉得未尝不可以试一试……。但是当她继续深入的思考这个问题时,对于自己的想法又有些不确定起来。自己跃跃欲试的想法到底是因为喜欢他喜欢到了可以住在一起的程度……,还是仅仅想要避开孤独,抓住一些自己所渴望的温暖呢?

说不清。

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自己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

推开大门,安心的手刚放到门厅壁灯的开关上,却借着走廊里照进来的灯光瞥见鞋柜旁边多了一双黑色皮鞋。安心的xiōng口顿时一窒,顾不上穿拖鞋就跑了进去。

卧室门开着,窗外模糊的灯光淡淡的洒落进来,依稀可见床上多出了一团暗影。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那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却在瞬间涨满了心房,将心头缭绕多日的yīn霾挤得无影无踪……

他真的回来了……

安心的手轻轻扶在门框上,唇边慢慢的挑起了温柔的弧度。

她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上连拖鞋都还没有穿,满脑子只是想着不知他睡了多久?晚饭又该做什么才好呢?上次他出差回来是大家一起包饺子,不过现在做显然有些来不及……

安心苦恼的在冰箱里翻来翻去,顺手将黄瓜蘑菇都取出来扔进了水槽里。

刚打开水龙头,一双温暖的手臂就从背后环了过来,将她紧紧的揽进了熟悉的怀抱里。雍懒的声音犹带睡意,微微拂动了她鬓边的碎发:“看见我回来了也不过来表示表示,真不主动。”

心猛然一抖,她仿佛无意间撞翻了水罐子,猝不及防的被温热的水浸了个透。并且被那淡淡的潮热一直漫进了眼眶里去。喉头却象哽住了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雷钟轻轻扳过她的身体,带着些许孩子气的顽皮悄声说:“我回来了。”

安心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恍惚觉得这突然来临的美好更象是她思念得太过厉害而虚幻出来的场景,多少有些不真实。他的脸上带着她熟悉的一抹浅笑,魅惑的眼里却散发着她从未见过的热烈和一点点催眠般的神气,象两汪幽幽的深潭,让人不经意间就已深深陷落。

雷钟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呼吸间已经带了灼热的气息。

安心的手臂不由自主的攀上了他的脖子,只觉得从心底里漫起了悄然的喜悦,渐渐的将她的身体都涨满了。这喜悦里还混杂着她不能了解的悸动,似快乐又似痛楚。甚至连指尖轻抚过他的发稍这样轻微的触感,都仿佛得到了神秘的放大,变成了电流似的东西,热辣辣的直窜进身体里去。

她的双眼波光迷离,宛如醇香的酒,诱惑着他慢慢的靠近,将温柔的轻吻落在那一片潋滟之上。然而这轻微的触碰却让血液中奔涌的渴望越来越热烈,雷钟的唇毫不犹豫的沿着她的眉梢眼角一路辗转向下,落至唇畔却又停了下来,缭绕的气息象诱惑又象是无声的等待,等待着她主动的回应。

安心缓慢的,却毫不迟疑的迎了上来。这一瞬间,雷钟仿佛看到一朵期待已久的蓓蕾,终于在他的面前冉冉开放,散发出最馥郁撩人的香。

“我竟然出现得这么不是时候……”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插了进来,虽然说着抱歉的话,却没有一丁点要自觉回避的意思:“真是太遗憾了……”

雷钟侧过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雷洛却往门框上懒懒的一靠,“大门开着,水龙头也开着,你们俩营造的气氛还真的是好别致……”

安心连忙伸手去关水。手还没有从水龙头上移开,却听他啧啧两声,十分遗憾的说:“那个……沙利,不是我说你,你的技术……实在是……有待提高……”

安心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响,顿时恼羞成怒,想也没想就捞起一根黄瓜扔了过去。

雷洛笑嘻嘻的伸手接住,“你可不该砸我,我这好歹也算是刚把你从狼嘴里救了下来啊……”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被一根黄瓜结结实实的砸在脑门上,这回却换了雷钟出手。雷洛捂着脑袋唉呦一声,“什么世道,我可是诚心诚意的要给你接风……,不去就算了……”

安心眼珠一转,“去!怎么不去!你白笑了我那么多天,此仇不报……”话没说完猛然意识到雷钟在身边,连忙收住了话头。

雷钟的视线却已经瞟了过来,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的打量着她薄怒的神情。

雷洛却又换上了那副让安心看了直咬牙的,竭力忍笑的怪表情,主动充当解说:“事情的起因是这个样子的,话说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这顿接风的晚饭简直就象是一场噩梦。原本是要狠宰雷洛一刀的安心,至始至终都处于大脑当机的混沌状态,不得不承认雷洛的话让她深受打击。

她竟然……

而且还……

居然还说……

她耷拉着脑袋,不敢看雷钟会是什么表情。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三个字:真丢人……。而且是丢到家了……

她不敢抬头,所以她不但没有看到雷钟眼里暖暖的笑。当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周围用餐的客人当中哪一个有可能是替他们买单的人。

兄弟俩面面相觑,一起把疑惑的视线投向了老板娘:“搞错了吧?”

老板娘笑容可掬的直摇头:“两位先生说笑了,怎么可能会错呢?真的是有人付过帐了。”

雷钟皱着眉头看雷洛,雷洛皱着眉头看安心,安心还处于受打击尚未恢复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敏感度降低,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诡异。

“付帐的是什么人?”雷洛问。

老板娘的目光投向了安心,“那位小姐说她是这位安小姐的亲戚。”

“小姐?”雷洛诧异。

“亲戚?”雷钟皱眉。

而沉浸在沮丧中的安心小姐也终于回过魂来,张大嘴反问一句:“谁的亲戚?!”

雷钟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好象是看见有个女人在不停的看你。”

“什么样的女人?”安心诧异莫名。

雷钟寻思良久,摇了摇头:“忘了。”

“我看那位小姐和安小姐确实有几分神似,”老板娘笑眯眯的说:“一定是亲戚没错的。”

安心则猛然想到了一个人,眼神一冷,脸色也随之变得一片苍白。

第二十九章

春天的夜晚,风中仍带着浓重的寒意。雷钟小心翼翼的把安心的风衣帽子拉上来,有点不放心的问她:“要不打车回吧?你穿的可不暖和。”

安心反问他:“你累不累?”

雷钟把她揽在怀里笑了:“我睡了一个下午,倒是不累。我是怕你再着凉。”

安心摇摇头:“难得赶上周末,明天又不用早起。你要是不累,再陪我走走。”

从鼎福园出来,雷洛就开着车直接回了斧头帮。剩下的两个人一路走来,安心父亲的事,雷钟倒也了解个大概。听见安心问自己:“如果长得跟我相似,你说,会不会……是曾容?”雷钟不由得反问了一句:“你希望是?还是希望不是?”

这是安心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脚步微微一顿,人就愣在了哪里。

雷钟搂着她的肩慢慢往前走,“其实,我觉得安哲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无论他当年对你母亲做过什么,对你来说,他都只是一个父亲。你父母之间的事就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好了。这样想想,你的问题是不是简单一些了?”

安心没有出声。雷钟又说:“当然了,你一直觉得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也许他真有什么苦衷呢?你从来也没有当面听过他的解释,对不对?”

“你竟然替他说话?”安心不悦的瞪着他,心里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雷钟摇头:“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不停的用猜测伤害自己。”

安心环住他的腰,默默的把头靠了过去。发顶上有什么东西软软的碰了碰她,象是他的嘴唇。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幽沉沉的,平静得有些过分。却奇怪的有种安抚人的力量:“安心你要学着从客观一点的角度看问题。任何事情在你了解真相之前,不要先入为主的抱有什么偏见,那往往会蒙蔽自己。”

听到怀里的人闷声答应。雷钟发出了一声轻笑:“我要是你,就直接到厨房拿一把剁骨刀架在安哲脖子上,逼着他带我去见人。把所有问题当面问个清楚,然后再决定是恨他还是放他一马。你觉得怎么样?要不,我帮你架刀?”

安心瞪了他一眼。却又被他的提议搅得心头一阵乱跳。

雷钟揉了揉她的短发,颇有些无奈的说:“你呀,做什么事总是想那么多。你不觉得这样只是束缚了自己的手脚吗?”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记得有一个寓言,是说有只百足虫跳舞很棒,很受森林里的动物们欢迎。狐狸很嫉妒,于是故意问它:‘你既然跳得这么好,请问你跳舞的舞步是怎样的?先出那只脚?’从那以后,百足虫再也没有跳过舞。它天天都在想,自己跳舞的时候,到底是先出的哪一只脚?后出的是哪只脚?”

心猛然一跳,安心不自然的反驳他:“不想怎么行?我这个人又一向没有什么直觉。”

“谁在跟你说直觉?”雷钟又笑:“我只是告诉你,有些事本来很简单,是你自己把它想复杂了。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再勇敢一些。因为有些事是迟早都要面对的。逃避,从来都不是办法。”

心底里似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一时间纷乱如麻。

“如果真的是曾容,她也许还会跟你见面的,”雷钟想了想,低头问她:“到时候,你打算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安心没有回答,她真的不知道。

雷钟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我陪你去找人吧。”

“等等,等等,”安心连忙按住了他的手:“这事儿你容我再想想……”

雷钟无奈的摇摇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快要饿死的人面对一块面包。还在拼命计算这块面包可能带有多少细菌,吃下去会产生多少热量,多少废弃物?你会觉得他是聪明?还是愚蠢?”

安心猛然一震,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他却只是静静的低着头等待着她的回答。

迷朦的夜色里,他那双幽沉沉的眼睛此刻却显得异常明亮,明亮得连满天的星光都被比了下去。这让她微微的有些迷惑,他很少会有这样直白的神情……

雷钟点了点她的鼻尖,微微一叹:“我这不是逼你。不过,你总听说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么一句老话吧?有些事,等到失去了就真的晚了。”

看到她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雷钟拍了拍她的脸,放缓了语气:“我的话仅供参考。这件事暂时到此为止。现在说点别的,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翻翻菜谱,学学做菜?”

安心知道他这是要岔开话题逗自己开心,也就暂时将满腹的心事放在一边。配合的说:“有啊,我现在会做鱼香肉丝,还有醋溜白菜……”

“没有了?”雷钟显出失望的样子:“只有这么两样啊?”

安心认真的想了想,补充说:“我现在煎蛋的水平可是很不一般哦。还有……会做扬州炒饭……我还会烧豆腐!”

“真了不起!”雷钟虽然说着夸奖的话,眼里却流露出完全相反的意思。安心立刻就察觉了:“你是想说我笨,对不对?真不诚实!”

雷钟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走吧,傻姑娘。穿过这个公园就到家了。”

安心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了远处的夕湾高层,衬着沉静的夜色,宛如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盒子,却又有意无意的从那工艺品般的光彩夺目中辐射出某种温暖的东西来。

安心的心中忽然就涌起了暖暖的感动。不知是因为眼前熟悉的景色,还是因为他的一句“到家了”。只觉得此时此刻,在满天的星光下,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和自己相握,可以一起回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这种感觉……

有点甜蜜,又有点奇异的轻松和温暖……,就好象潜在水中的人,脚下忽然踩到了坚实的陆地似的踏实。

她握紧了他的手,对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前面有一片桃花林,我现在带你去看。”

安心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雷钟和上次一样,正叼着一支烟靠着床头看报纸。看到安心出来,他立刻掐灭了烟头,讨好似的朝她伸出手:“过来,我帮你擦头发。”

安心斜了他一眼:“这么殷勤,肯定是没安好心。”嘴里虽然这么说,还是偎了过去,任由他接过了大毛巾。

雷钟缓缓的擦拭着她的短发,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她:“你看我今天表现这么好,是不是就不要把我赶到客房去了?”

孩子气的问题让安心不禁一笑,“如果我赶你走,你半夜会不会偷偷摸回来?”

“那当然!”雷钟回答得理直气壮。

安心慢慢的靠上他的xiōng膛,轻声说:“雷钟我喜欢你。”

不出所料的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微微一抖。她无声的一笑,又说:“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搬走的问题。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就在刚才,我们一起穿过公园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是喜欢和你一起回来的。所以,我决定……试一试……。也许……我只是对于不曾经历的事,存在着本能的恐惧……”

“不是说无知者无畏吗?怎么到你这里就反了?”雷钟不禁一笑,环住她的身体,静静的把头靠上她的颈窝。他的呼吸轻轻的拂过她的皮肤,引起了一阵微微的□。她正想要躲开,他却吻了吻她的脖子,“我不会勉强你的。”

“我知道。”安心侧过头,这样的耳鬓厮磨令她的皮肤泛起了一层娇艳欲滴的粉红,“你是在等着我说愿意。”

“那你……愿意吗?”雷钟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安心垂下眼睑,不敢接触他的视线,唇边却浮起了浅浅的笑容。

“你愿意吗?”雷钟再问,同时扳过了她的身体,逼着她和自己面对。这等待的时间竟然如此的漫长,漫长得令他无端的感到紧张。而xiōng膛里涌动的灼热却让他越来越难以保持平静的呼吸,他将她拉进怀里,几近粗暴的吻了上去。

原来他始终都是克制的……,安心模糊的想着,意识却渐渐沉入了眩晕的更深处。他的吻里带着越来越浓烈的渴望,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渐渐深入,渐渐灼烈,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燃烧起来了。她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手正在她的睡衣下面游走,每一下触摸都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炽热的印痕,慢慢的汇聚在身体的深处,终于变成一股不可遏止的叫嚣。

雷钟的嘴唇却已经滑落到了她的耳边,轻轻的咬住了她柔软的耳珠:“回答。”

安心似被电流击中,双手无力的攀着他的肩。这宛如燃烧般激烈的纠缠让她同时感觉到了毁灭般的痛楚,和新生般的愉悦。两种相悖的感觉却同样的强烈,强烈到几乎要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愿意……”她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微弱的哽咽,却又毫不犹豫的重复:“……愿意……”

雷钟的身体温柔的覆了上来。宛如最汹涌的浪,瞬间淹没了一切。

壁灯还亮着,暖色的光淡淡洒落下来,在她光裸的手臂上投下一圈水波般的光晕。她的脸却深深的埋在他的xiōng口,均匀的呼吸轻轻拂动着他的皮肤,有种羽毛般柔和的感觉。

雷钟支着脑袋还在看她。他已经看了很久了,却还是不舍得睡着。这样的夜晚,就仿佛刚刚经历了暴风骤雨的海上,又重新露出了皎洁的月那般迷人。空气中仍然弥漫着风暴潮湿的味道,却又由那潮湿中透出了温柔的暖意。

他不舍得睡。就象一个痴迷的人等待着昙花刹那间的盛开,生怕不经意的合眼就会错过。

轻轻抚过她□在被外的皮肤,他不禁深深的沉醉于指尖传来的滑腻触感之中。

他默默的想:她的喜欢,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从雷洛口中得知她喝醉了会说出“叔嫂有别”这样的话,他并不感到意外。而这清醒的认知却只是加速了他的沦陷而已。守在她的身旁,不知何时开始,他就变成了那个痴迷的花匠,耐心的,耐心的等待着花儿的开放。

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美妙:看着她一点一点的绽放所有的美丽,一点一点的褪去青涩的外壳,露出深藏的甜美——只为他。

只为了他。

雷钟轻轻的笑了。他握住她的手覆上自己的唇,轻轻吻着。熟睡中的安心动了动,却更紧密的靠进了他的怀里。

雷钟闭上眼,轻轻的把头靠过去。他原本只想在她的额头印上一个晚安吻,却在触到了她的柔软之后改变了主意。就那么紧拥着她,睡着了。

第三十章

从公司的侧门出来,安心一眼就看见了花坛边低着头溜溜达达的纳兰。她的满头卷发在风里飘着,看上去有点凌乱。也许是平时看惯了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猛然看到她眉宇之间笼罩着几分不经意的消沉,让安心突然间觉得她似乎长大了好几岁。

她不禁微微的有些发愣。

纳兰却已经看见了她,仰起脸,唇边挑起一个恬淡的笑容来。一边伸出手朝她晃了两晃,笑微微的问她:“发什么愣呢?是不是我突然变漂亮了?认不出来了?”

安心不禁一笑,走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你不是说你已经开始实习了,再没有时间来跟我鬼混了吗?”

纳兰抬起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色,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我跟着领导来市区办点事,公事办完了她要去看亲戚,就顺便放了我的假。你现在走,不要紧吗?”

安心摇头:“领导们都开会去了,办公室里留守的是个老好人,他批准我先走。”

“我看安哲的意思,大概是要你留在这里工作的,”纳兰提醒她:“你自己要注意,跟领导啦,同事啦,都要搞好关系……”

安心嗤笑了一声:“是不是还不一定呢,你想得倒长远。”

纳兰似乎无心和她深入讨论这个话题,紧了紧风衣的领子转头问她:“逛逛街?然后找个地方米西米西?跟你家大蜜请假了吗?”

安心有点不好意思,却也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说过了。”

两个人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着,安心问她:“铁延是跟你在一起实习吗?”

纳兰却摇了摇头:“我们俩半个月没见了。”她的表情显得很平静,眼里却多多少少有些空茫。宛如一个孩子丢失了心爱的玩具,又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安心不擅长安慰人,沉默了半晌,才安慰她说:“也许,他也需要时间考虑吧?”

纳兰勉强一笑,“也许是吧。”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也想开了,真要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回学校看看,这个时候,几乎天天都上演这种戏码呢,一点不新鲜。再说了,不就是失恋嘛?地球上的人几乎都失过恋——有什么呀?”

安心白了她一眼:“不是还没到那程度吗?”

纳兰的笑容里却透出几分萧索来,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觉得,分不分,已经不是最伤人的事了。最伤人的就是他的犹豫。利益可以权衡,爱,不行。至少我的爱情不行。”她的眼里透着一贯的倔强,在转眼看到安心眼里的担心时却又哧的一声笑了起来:“别那样看我。我是谁啊?我可是张纳兰呀。放心吧,我看得开,地球上有一半都是异性呢!我下次一定挑个更好的——要比你家大蜜还帅的。怎么样?”

她这样的反应,反而让安心愈加的不安,可是她刚说了一句:“铁延考虑考虑也是正常的啊,他可是家里的独子,也不能指望他娶了媳妇就……”就被纳兰摇着手打断了:“安心你别说了,你是最不适合安慰人的。多说无益,还是陪我喝酒去吧。”

“还喝?”安心大惊。上次醉酒的后遗症,一想起来就会浑身哆嗦。倘若……

“这么不仗义?”纳兰柳眉倒竖立。

安心立刻败下阵来:“不就是喝酒吗?!谁怕谁?走!”

毫无悬念的,纳兰又醉了。

不过不同的是,安心很清醒。所以她想也没想就给铁延打了个电话,通知他过来领人。

铁延赶过来的时候,两个女孩子正坐在饭店外面的木椅上看雨。

这应该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雨吧。细密的雨从乌沉沉的夜空中丝丝飘落,润物无声。空气中虽然还带着些许凉意,却已经有种暖融融的气息弥漫其中。桃花早已调谢,广场上的郁金香开得正盛。在夜色中,暗香阵阵浮动。

铁延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时候,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歪倒在安心身上的纳兰。她喝醉了酒的时候,总是安静得象个孩子,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张牙舞爪,伶牙俐齿。这样想的时候,就有一种很柔和的东西从他的心头缓缓流淌了过去。

他看着纳兰,安心则一直看他。他虽然察觉到了,却没有抬头去看。因为纳兰的关系,几年下来,他和安心相处的也算是熟人了。但是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不了解安心的,她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上心。但是铁延却觉得她的眼睛很厉害。那样的一双眼睛,就好象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肯表现出来,总是让他没来由的就有些隐隐的畏惧。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安心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淡淡的说:“太晚了。只好找你来帮忙。”

铁延忍不住叹了口气,“安心你一定要这样说吗?”

安心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逼得他不得不跟她对视。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额发,一缕一缕的粘在他的额头上,衬的那双含着责备的眼睛格外的亮。安心却只是笑了笑:“若是在以前,我当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让你来接人,现在……,我就什么都拿不准了。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觉得你……”

“安心!”铁延不满的打断了她的话,话里试探的意思他不是听不出来,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生气:“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安心带着一点点似笑非笑的神气,很认真的和他继续对视:“铁延,我对你的看法,取决于你将要做的事——这你知道。”

铁延避开了她的视线,伸手从长椅上扶起了纳兰。纳兰的嘴里嘟嘟哝哝,忽然喊了一声:“铁延……”

铁延以为她醒了,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却是紧闭着的,呼吸间全是酒气。那一声喊原来只是醉话。心里不禁一痛。纳兰曾经念叨过的几句诗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飘过心头:

……我身旁飘过这个女郎,她默默地远了,远了……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

推开门,客厅的灯亮着,却没有人。探头往里看,书房的灯也亮着。

安心换了鞋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人还没到书房门口,就听雷钟的声音懒洋洋的说:“回来了?”

安心不禁一笑。

雷钟正在电脑上不知在忙些什么,听见她进来,头也不抬的问:“疯够了?这会儿才想着要回来?”

安心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懒懒的将下巴支在了他的肩膀上。

雷钟侧过头,在她的小嘴上亲了一口,立刻不满的皱起了眉头:“满身的酒气,你居然又溜出去喝酒?”一边说一边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喝了多少?”

安心摇摇头:“这都是纳兰身上的酒味。”

“纳兰?”雷钟又皱了皱眉:“就是你喊打劫,她在旁边摇旗呐喊的那一个?”

安心翻了他一眼,雷钟又说:“不会是借酒浇愁吧?她看上去不象是那种人啊?”

安心靠在他的怀里,微微一叹:“她男朋友的父母要回沈阳,她自己的父母在武汉。你说,她能不愁吗?”

雷钟想了想,低头问她:“她男朋友是怎么想的?”

安心摇了摇头。只觉得雷钟这样抱着自己,好象把她当成一个需要宠爱的小孩子,一时间满心都是莫名的暖意。

雷钟的表情显得若有所思,思路似乎还在刚才的话题上:“可以让他们跟双方的家里申请一年的时间,自己闯荡闯荡啊。孩子有决心练习自己的翅膀,父母应该会支持的吧?”

安心愣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还是纳兰的事。

“一年可以发生很多事,”雷钟微微晃了晃怀里的人,象是要提醒她注意听讲似的:“不论是要证明他们是否适应这个城市的运行规律,或者是证明他们是否适应同甘共苦的生活,一年应该都够用了。一年以后,如果他们发现彼此都不合适,那也就彻底死了心了,该回沈阳的回沈阳,该回武汉的回武汉。而且,有了一年的实际工作经验,上哪里找工作也更有利不是吗?”

安心皱着眉头反问他:“行得通吗?”

雷钟反问她:“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安心无话可说。雷钟想了想,又说:“这样好了,我干脆再帮你一个忙。我可以推荐这个男孩子去见我们公司的人力部部长——当然我只负责推荐,他要和其他人一起参加统一的录取考核,这个过程我就不能插手了。他要靠自己的本事去通过考核——如果他能进这么好的公司,他的父母那边是不是比较好说话了?”

安心双眼一亮,神态却又有些犹豫。

雷钟吻了吻她的发顶,“你就别在这里发愁了,去问问你的死党。”

安心点了点头,纳兰这会儿醉的人事不知,这个问题也只能先放在一边。她伸手勾住雷钟的脖子反问他:“饿了吗?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买了汤圆,我去给你煮一点。”住在一起了才发现他有吃消夜的习惯,“然后你吃你的消夜,我先去洗澡。”

雷钟却抱着她不肯松手:“这样好了,我们一起去煮汤圆。然后,你陪我吃消夜,我陪你洗澡。”

安心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雷钟却笑得满脸无辜:“有个很有名的家伙曾经说过:为了节约水资源,一定要和女朋友一起洗澡。”

安心反问他:“哪个有名的家伙?”

雷钟笑嘻嘻的说:“加菲猫。”

安心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再瞪他一眼:“那我去雷洛家把那两只猫抱过来,你跟它们一起节约水资源好了。”一边说一边从他的腿上跳了下来。

安心煮汤圆的时候,雷钟靠着厨房的门貌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刚才安哲来过。”

“安哲?”安心一愣,随即很委屈的撇了撇嘴:“他已经跟我划清界线了,又跑来干什么?”他是竭力反对她住到雷钟这里来的。不过,实事求是的说,他虽然跟她吵了一架,但是划清界线的话,还是安心说的。

雷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骗走了他的宝贝妹妹,他总要上门来兴师问罪啊。免得我以为你没有娘家人撑腰,会欺负了你。”

安心一笑,立刻又皱起了眉头,悻悻的说:“谁要他假惺惺的?”

雷钟象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笑眯眯的说:“我们没有打架。只是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中一起喝了两杯红酒,聊了聊天。然后,他就告辞了。”

安心狐疑的瞟了他一眼:“就这样?”

雷钟满脸诚恳的点头:“就这样。”说完之后,略一沉吟,又补充说:“还有……他顺便来邀请我们赴宴,有个人要过五十大寿……”

安心手里的汤勺“当”的一声掉进了水槽里。

雷钟绕到她的身后将她轻轻的环进了怀里:“安心,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以……我并没有代替你做什么决定。我只是答应他会转告你这件事。我知道你需要时间考虑……”

似乎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雷钟才听到了她的下一声呼吸。那样艰难的一声呼吸,让他忍不住担心起来:“安心?”

安心抬起头,慢慢的靠进了他的怀里。尽管她的呼吸还有些不稳,但她的反应还是比他最初的预料来得平静。他俯过去亲了亲她的脸,小声的说:“安心,没有人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我也不会。”

安心转过身,把脸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雷钟揉了揉她的短发:“要不,我们在门上挂个牌子,禁止安哲入内?”

安心哧的一声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夸张?”

雷钟松了口气,“你会考虑吗?”

安心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低低的应了一声。

第三十一章

雷钟点燃了一支烟,目光再一次投向了银行的侧门。从这里出入的人并不多,他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几位女士的身后一起走出来的安心。

夕阳淡淡的余辉跳跃在她的眼底和发稍,仿佛在她的身上布下了无数个亮点。她步履轻快的朝他走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仿佛发着光。

雷钟冲着她摆了摆手,眼里浮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和。

当她仰着头绕过花坛时,一个年轻的女人很突然的拦在了她的面前。从雷钟的角度,只能看到安心明显的一愣,双眼中闪耀的光彩一瞬间变得黯淡,唇角也紧紧抿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震惊迅速的转变为淡漠和不加掩饰的厌烦。

这大概就是安心最本能的反应了吧……

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雷钟不禁深深的同情起她来。安心在面对不喜欢的人时,嘴巴会变得很厉害——这个他可是深有体会。

他决定暂时不过去。那毕竟是她自己的问题。

雷钟的猜测并不总是准确。事实上,安心此刻甚至没有跟曾容说话的兴趣。她出现的太突然了,而安心反感任何形式的令人猝不及防的变故。

她将双手□白色风衣的口袋里,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着曾容。她有一张酷似曾远山的面孔,说不上漂亮,却轮廓分明。她的个子也比安心略微矮几公分。头发卷曲,漂染成了时髦的酒红色。从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出来自母亲的特征——那个女人安心小的时候曾经远远的看到过来两次,印象中的她,皮肤白皙,身材很矮小……

安心甩了甩头,对于自己的魂游天外微微有些恼火。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时候溜号呢?她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双眼望向了曾容的身后。远处那辆银灰色的吉普车里,雷钟似乎正在悠闲的抽烟,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

“很冒昧的……打扰你,”曾容的视线略微下垂,似乎对面前的状况也感到很勉强:“我来,是想问问你,安哲有没有把我的邀请转告你?”

“我没有见过安哲,”安心半真半假的把话挡了回去,心里却浮起了很不舒服的感觉,“你和安哲一直有联系?”

曾容很干脆的回答:“是。因为父亲行动不便,需要我替他去打听一些你的情况。”

安心侧过头,再度望向了远处的雷钟。隔着半条街,他又在车里,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从他存在的那个角落里无声的传递着一种让人感到安慰的,无形的东西。正好可以用来化解曾容那一句“父亲”带给她的刺痛。

“下月初十,晚上六点,福源酒店。”曾容一副不愿意多做停留的表情,说完这句话,似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了。

安心却淡淡的叫住了她:“你既然和安哲有联系,我想他一定告诉过你,我这个人对于陌生人的事一向没有什么兴趣。”

“陌生人?”曾容停下了脚步,眉目之间浮起了一种自尊心受挫的神情:“你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

安心波澜不惊的望着她:“你若不喜欢这个说法,那么我换一个:不相干的人,如何?”

“不相干的人?”曾容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冷冷的哼了一声,扫过来的目光里忽然就多了几分似嫉妒,又似嘲讽的意味:“原来你一直是这么看他的?那我真是替他不值。他从你四岁开始教你拉琴,还把他最珍爱的提琴留给了你。而我,我央求他教我他都不肯。他宁愿把我送到外面去学钢琴……”

安心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平淡的反问了一句:“钢琴课,很贵吧?”

曾容的脸上还保持着愤恨的线条,却因她这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提问而明显的愣住:“你说什么?”

安心冷漠的目光静静的落在了她的脸上:“就在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就在你上着昂贵的钢琴课而心怀不满的时候,我们母女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曾容你知道吗?”她从她的脸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雷钟的方向,他似乎从安心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把车开了过来,静静的等在路边。

“离开家之后,我妈带着我住在她们公司的临时宿舍里。整整两年的时间,我们俩每天晚上都要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觉。一间二十平的宿舍却住了八个人。做饭要到宿舍门口的走廊里,用煤油炉子。曾容你用过煤油炉子吗?那种东西,点起火来很不容易,而且很呛人,我总是被呛得哭起来……”

曾容望着她,面无表情。

“后来我姥姥病了,生活就变得更加困难。”安心平淡的眼神微微起伏,却愈加幽暗。而那样平淡的叙述,听在耳中却反而有种凄凉的感觉:“我们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买过肉,没有买过水果,每天只买最便宜的菜。甚至脚上的袜子也要反复的补……。我很早就会做饭,却只会做最简单的饭……,因为我们一直就吃这个……。每当学校要交费,我都会为难的直哭……”

她停顿了一下,再望向曾容时,眼里却满是掩也掩不住的疲惫和厌倦:“那时候我常常幻想父亲会从天而降,把我们从这种生活里解救出来……。后来,当我们终于搬进象样一点的房子里,当我重新开始上琴课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没有他我们一样也可以度过难关……,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离开谁,日子都会继续下去……”

曾容还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声音却有些低沉:“你恨我们?”

安心却无所谓的笑了笑:“曾经恨过。如果不是你们,我妈就不会那么辛苦,也不会老得那么快。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们的生活里都有太多比恨你们更加重要,更加有意义的事要去做。我已经说过,你们于我,只是不相干的人。所以,请你不要再来了,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期待过你的出现。”

曾容却从背后喊住了她:“我从来也不喜欢你。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一直抽烟抽得很凶,大夫说……是肺癌……”

安心脚步一顿,身体顿时有些虚浮起来。再回身时,一张苍白的脸却依然平静无波:“那你就好好的报答他吧,毕竟他给了你们那么多——甚至不惜亲手毁掉另外一对母女的幸福。那不是你应该做的事吗?想拿我来成全你的孝心?”

安心唇边浮起了冷冷的笑:“你不但卑鄙而且愚蠢得可笑,你就没有想过他根本不想见到我吗?他不想见到我——因为我就象他身上一道丑陋的疤,看到了只会让他不舒服!”

曾容的肩头猛然一抖,徒劳的张开了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安心的手扶在车门上,显出很疲惫的样子:“你走吧。不要再来了。真的不要再来了。”她拉开了车门,头也不回的上了停在街边的那辆吉普车。车子很快的汇入了这个城市长长的车流中,再也看不见了。

车缓缓的停在了路边。安心茫然的望着窗外,似无觉察。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的扳过了她的脸,她还没有回过神,熟悉的气息已经缠绕上来。这是他的气息,带着一点点松木般的淡香,又混杂着丝丝的烟草气。让她情不自禁的就从心底里生出安慰来,这安慰里却又混杂了些许的迷醉和几分莫名的伤感,复杂得让人无从分辨,只想闭着眼就此沉沦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雷钟默默的将她揽进怀里,一言不发的吻住了她冰凉的嘴唇。这样的亲吻,比他们之间最轻柔的触碰还要来得温柔,就象最柔软的羽毛一样,轻轻的,轻轻的吮吸着她唇上的冰凉。象是要借着这无言的缱绻,把他身体里的火热一点一点渡进她的冰凉里去。直到她冰凉的皮肤下面重新泛起温热的气息,直到她的手臂缠绕上了他的脖子,象是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一般紧紧的攀住了他。

暮色渐浓,车厢里的幽暗混合了外面街灯微弱的昏黄,显出几分异样的静谧。

安心缓缓的放松了手臂,抬起迷朦的眼问他:“我们这是去哪里?”

雷钟温柔的说:“我们去最大的副食超市。”

“为什么?”安心不解:“小区里不是有超市的吗?”

雷钟的声音很轻很轻的说:“我们去买很多很多的肉,很多很多的水果。”

原来刚才的话他也听到了……,安心想笑,唇边却浮起了浅浅的苦涩,这苦涩一直蔓延到了心底里,和涌动在那里的感动混杂在一起,慢慢的涨满了心房。她侧过头,无声的望向窗外。

窗外,是由街道、车辆、房屋、行人……组成的一幕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面,每一天都会按照这个城市固有的规律循环上演,似乎从来都不曾改变过。但在这千篇一律的外壳下面,分明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已经随着岁月的脚步变得支离破碎,连拼凑都拼凑不起来了。

安心只觉得心底里那一片隐秘的荒凉,随着渐渐浓郁起来的暮色,都化做了无形的尖刺,如同铺天盖地的大网一般细密的扎下来。痛彻心肺,却又无处可躲。

车在超市门前的停车场上缓缓的停住。雷钟有些担忧的侧过头来,静静的看着她。安心却慢慢的靠了过去,象在无言的渴望里寻找着什么。窗外一闪而过的车灯照亮了她的眼睛,那样温柔而又悲哀的一双眼睛,却是第一次将自己深藏的伤痛主动的呈现在他的面前:“他不想见我——即使到了生命所剩无几的时候。原来想要见我的并不是他——竟然真的……不是他。”

雷钟默默的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感受到了这骄傲而又脆弱的女子全身心的信赖,心中莫名的悸动。

“还有我呢,”他吻了吻她的发顶,一遍一遍的说:“安心,你还有我呢。”

“是,我还有你。”安心蜷在他的怀里,喃喃的说:“我还有你。”

昏昏的暮色笼罩着车里两个相拥的人,仿佛在他们的周围结出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离了开来。

“有些事,既然无力改变,不如忘了吧。”雷钟低低的叹息。

“我只是不甘心他是真的不要我。他只想知道我活着,快毕业了……,仅此而已。”安心闭着眼,低低的声音宛如自语:“不过,我只允许自己再软弱这么一回。最后的一回。我明天就会好了。你相信么?”

雷钟沉沉的回答:“相信。”

安心无声的一笑:“其实……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世界上失爱的孩子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到底是已经长大了,大到不屑于再凭着别人的眷顾来衡量存在的价值……。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重要的人要去爱……,所以,我明天就会好了。”

雷钟声音依然沉沉的,波澜不惊:“我相信。”

“真的信?”

“真的信。珍珠那么真。”

安心的唇边浮起了凄凉的笑容。宛如浮在水面上的花,在昏暗中一闪而没。

第三十二章

从电梯里出来,雷洛一眼就看到了叼着一支烟,正在走廊里来回溜达的雷钟。他不禁哑然失笑:“你在干嘛?”

雷钟懒懒的扫了他一眼,眉梢眼角颇有几分无何奈何的神色,却懒得解释。

雷洛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一手抚着下巴,目光在紧闭的大门和他脚上的拖鞋之间来回瞟了几眼,笑嘻嘻的问:“该不是被打出来的吧?”

雷钟斜了他一眼:“该滚哪儿就滚哪儿去!”

雷洛在门边懒懒的一靠:“说吧,干什么了?说说看,有什么忙是兄弟帮得上的?”

雷钟揉了糅额角,颇有些头痛的嘟哝:“简直就莫名其妙……”

雷洛大笑:“恐怕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吧?”一边说一边开了自己的门,扭头笑道:“我就不请你进来坐了。你还是继续扮可怜比较容易赚到同情……”话未说完,脚底下一前一后钻出两只猫来,围着他喵喵叫了几声,凑过去蹭他的腿。

雷洛又笑:“让大小姐和二小姐去叫门,大概比较容易成功吧……”

雷钟却伸手往门前一拦,毫不客气的说:“猫不许进去!”

雷洛俯身抱起了两只猫,“这不是你买回来的吗?喜新厌旧了?”

雷钟扔掉了烟头,简洁的说:“脏!”

“瞎说!”雷洛不满的反驳:“它们可是天天洗澡的……”

“洗澡有什么用?”雷钟看看他怀里猫,皱着眉后退了两步:“这两只死猫居然把没吃完的鱼藏到我枕头下面。”

雷洛大笑:“原来它们这么信任你啊,我都开始嫉妒了。”

兄弟俩正在门口斗嘴,就听电梯叮的一声轻响,停在了十二楼。里面的人低着头走了出来,三个人一打照面,彼此都是一愣。原来是安哲。

安哲迟疑看着站在走廊里的两个男人和两只猫,雷钟则不太自然的笑了笑:“找安心?”

安哲点了点头:“你们这是……”

雷洛斜了雷钟一眼,伸手敲了敲门:“沙利!有客人来了!”

雷钟貌似平静,一双眼睛却也不由自主的斜向了自己家的大门。

门无声的打开,露出了安心气鼓鼓的一张脸。目光依次扫过站在门前的三个帅哥,最后落在了安哲的脸上:“你来干嘛?”不等他回答,就将门拉开一条缝:“你们俩先进来——安哲禁止入内!”

雷钟却将手拦在了雷洛的面前,补充了一句:“安哲与猫禁止入内!”

雷洛斜了他一眼,在发现面前的男人态度极为坚决之后,妥协的将怀里的猫放回了自己家。而安哲,则带着一点哭笑不得的神色,很无奈的注视着安心。

安心不理他,目光恨恨的只是瞪着雷钟。雷钟笑嘻嘻的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讨好似的说:“你看我多配合你,一点也不怕得罪人。你就原谅我吧——其实我也没犯什么错误啊。”

安心再瞪他一眼,咬着牙说:“没那么容易完。等我慢慢的跟你算!”

雷洛挤了进来,好奇的反问:“安哲又怎么了?怎么和猫一个待遇?”

安心瞪着安哲,yīn森森的哼了一声:“叛徒!对待叛徒要象严冬一样残酷无情!雷峰叔叔说的。”

雷洛纳闷:“雷峰叔叔是这么说的么?”转头去看安哲,安哲则带着一脸的苦笑正在和雷钟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才明白的眼神。

“要不这样,”雷洛想了想:“先进来,都堵在门口说不定一会儿邻居该拨打110了。既然他是叛徒,那我们就在客厅开一个批判会,让他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然后……我们帮助他改正错误!雷峰叔叔好象也说过要给犯错误的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安心白了他一眼。旁边的雷钟却笑了起来,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将安哲放了进来。

安心哼了一声:“还好意思来?!还好意思空手来?!”

安哲叹了口气:“要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啊。安心,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安心恶狠狠的瞪着他:“装什么糊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

安哲正要辩解,忽然看到安心身边的雷钟冲他使了个眼色,连忙改口说:“我是……无聊嘛,我是想……想请你们出去玩。”

“出去玩?”安心冷笑两声,眼珠转了两转:“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出去玩,我们就去斧头帮。雷洛你可别忘了,结帐的时候要把酒钱多翻几倍——他可是有钱人。”

雷洛在厨房里爽快的答应了一声。

安哲摇摇头,无奈的望向雷钟。而雷钟则笑微微的看着安心,眼里带着一贯的纵容。

雷洛从锅里盛了一块排骨递给了安心:“尝尝看。”

安心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指头夹了起来,怀疑的问他:“这样就可以吃了?”

雷洛瞟了一眼客厅里守在电视机前面相对无言的两个男人,压低了声音问安心:“到底怎么了?先是把阿钟打出去,又不让安哲进门?”

安心斜了他一眼:“先听哪一个?”

“先说说阿钟吧,”雷洛笑眯眯的看着她:“他犯什么错误了?”

安心哼了一声:“一共陪我逛过两次街,两次都碰见了老情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雷洛哦了一声,“就为这个?”

安心不满的瞪着他:“什么这个那个?这还不够讨厌啊?你以为被不认识的女人用目光凌迟是很爽的事情吗?”

雷洛又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神态颇有些不解:“你不是应该很得意吗?你可是胜利者啊?”

“得意?”安心再瞪他一眼:“再说这么不着调的话,你也和猫一个待遇!”

雷洛叹了口气:“好吧,让他自求多福吧——吃醋的女人本来就不可理喻。那么安哲呢?”

安心啃排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恨恨的说:“一会儿排骨摆到我们这边,不给他吃!”

“好!”雷洛回答得极干脆,又压低了声音问她:“到底为什么啊?还给人家扣了一个叛徒的大帽子?”

安心咬着自己的指头,似乎全然忘了排骨是拿在她的左手里:“这个家伙,我一直以为是我们这方面的人,谁知道他是个双面间谍!”

“又升级了?”雷洛好笑的看着她啃自己的指头,反问她:“间谍啊?”他的语气里透着很好玩的味道,引得安心又白了他一眼:“你看你什么态度?难道他不象吗?”

雷洛抚了抚自己的下巴:“论姿色,倒是差不多吧。”

安心鄙夷的看着他:“你到底想什么呢?”

雷洛好笑的反问:“那你到底说什么呢?”

安心却又沉默了下去,眉目之间倒是浮起了一丝认真的伤感。雷洛不敢再追问,小心翼翼的岔开了话题:“沙利,你一直在啃自己的指头。你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动作很打击我作为厨师的自信——难道我做的烧排骨还不如你的指头好吃吗?”

晚饭的时候,安心一直沉默着。倒是三个男人打得火热,每人还喝了两罐啤酒。安心看着三个男人面带笑容的推杯换盏,忽然想到安哲也是一个没有什么朋友的人,他爱跑到这里来,也许并不全是为了看她吧。这样一想,对他的满腹怨气不知不觉就减少了一半。却仍然不愿意跟他说话,只是埋头吃饭。

雷洛看着雷钟不停的给安心夹排骨,忍不住笑了起来:“盘子就放在她的跟前,还用你给她夹?安心你看他多殷勤啊,这就是心虚的表现,一会儿可别轻易饶过他。”

雷钟却一本正经的回答他:“安心小时候没有肉吃,现在要补回来啊。”

雷洛哧的一笑,神态之间却是明显的不信。而坐在他对面的安哲听了,则明显的一怔。似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忽然沉默了下来。

安心已经心软了,却仍然摆出恶狠狠的样子瞪着雷钟:“听见没有?连雷洛都看出来你是心虚呢!别以为夹几块排骨我就饶了你。”

雷钟眼里满是浅浅的笑,显然没有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只是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我算帐啊。”

安哲抬起头,静静的望着安心:“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看她扭过脸故意不理他,他微微一叹:“我没有故意骗你的意思。没有肉吃的日子,我是和你一起过来的,我怎么会……”

安心迅速打断了他的话:“吃饭!”

安哲反而放下了筷子:“安心你是我妹妹,我当然是希望你什么都好。我并没有要存心骗你,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做一根针,把你想要的东西慢慢的修补起来。”

安心低着头闷闷的说:“谁要你瞎Cāo心?!”

安哲不语。旁边愣了半天的雷洛至此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好心办了坏事啊。既然如此,那今天的酒钱我就不翻倍了。”

安心嗤的一笑:“你还真会见风使舵!”

雷洛笑嘻嘻的回答:“我也算是个生意人,和气生财啊。”

那一晚,安心喝的酒应该并不多。因为雷钟不但不许她喝烈酒,对于不烈的酒还采取了限量供应。到了最后曲终人散的时候,她也不过只有四五分的酒意。但是不知怎么,后来每每回忆起那晚的情景,她总觉得自己醉得很厉害。以至于有关那一晚的所有印象,都在记忆的深处碎裂成了一祯一祯独立的画面。

她记得他们坐在深色的转椅上,一起看着雷洛用漂亮的草莓和柠檬装饰调好的酒。那酒的颜色是艳丽的翠绿,里面浮动着丝丝袅袅的玫瑰紫。雷洛笑着说:“就叫……我心深处吧。”两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哗然大笑:“谁的心会是绿色的呢……,倒象是天空……。”于是安心说:“那就叫妖精的天空吧……”大家又笑,只有雷洛认真的点头,“恩,有创意……”

她还记得灯光幽暗下来的时候,雷洛在一个隐约的光圈里跳舞,身边围拢着一群时髦的男女,那样激情四射的群舞,让看到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的跟着出汗……

她还记得自己伏在雷钟的肩头跟着晃,雷钟俯下身来吻她,却在她张开嘴唇的一瞬间将一粒樱桃渡到了她的嘴里。这让她忽然就想起了曾经在某本武侠小说里看到过的,痴情的女主借着接吻的机会把神奇药丸渡进男主的嘴里,救了他一命的狗血情节……,自己立刻就被呛到,伏在他的身上咳了个不亦乐乎……

雷钟抱着她从车库里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满天都是闪闪发光的小星星。那么亮,那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够得到。夜风里带着一点暑热的气息,却又混杂了不知名的花草香,在他们的周围幽幽浮动……

这样的夜,让人只觉得美好。

“真的是……美好的感觉……,”安心不禁长长一叹,喃喃的问自己:“怎么能这么美好呢?是因为……我醉了吧?”

他带着一点好笑的神气俯视着她,“不会是因为酒,那就是因为我吧?”

“也许吧,”她的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明明没有醉,眼里却偏偏流动着几分柔软的迷离:“也许就是因为你,才会……这么美好吧。”

雷钟的眼里浮起了浓浓的笑,却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更紧的抱进了怀里。

第三十三章

纳兰打来电话的时候,安心正在厨房里给自己煮面。窗外是满天彩霞,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挂在西边的天空中,沉甸甸的。

安心望着夕阳,微微的有些心神恍惚。然后才又想起了纳兰的问题,连忙回答说:“我啊……我在煮面呢。”

“煮面啊,怎么吃这个?”纳兰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家大蜜不在家吧?”

安心关掉炉子,闷闷的说:“他们公司的同事有个聚会。恐怕要很晚回来。”

“你不跟着一起去吗?”纳兰又问。

安心的目光又望向了窗外,心里微微的有些烦躁起来:“他倒是想让我陪他一起去,但是……你记得那个苏文卿吗?她和陈杰一起从韩国回来了。那一帮同事就是给他们接风。与其看那个女人一晚上,还不如躺在家里看电视呢。”

“那倒也是。”纳兰沉默了一下。很快又想起了另外的事,语气也变得振奋了起来:“对了,我是要告诉你,铁延收到公司的试用通知了。他爸妈也同意了让他先试试。”

“真的吗?”安心大叫了起来:“那你妈妈那边呢?”

纳兰微微一叹:“就当是默许了吧。”

“以后你安定下来了,可以把你妈妈接到身边的嘛。”安心好心好意的安慰她,一边拍着自己的xiōng口,长舒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安心,谢谢你,”纳兰的语气难得的正经了起来:“也谢谢你家大蜜。”

她这么一客气,安心反而不好意思了:“谢什么呀,那不是他自己去考试的吗?还是说明自己有实力啊。再说了,你跟我说谢谢,是不是……”

纳兰爽朗的笑了:“好。那就不说谢。改天我请你喝酒吧。”

“还喝啊?”安心也笑:“你都不知道我喝醉了出什么洋相了……”

出租车停在筚篥坊的门外时,安心收到了半个小时之内的第七条短信。还是雷钟,还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在筚篥坊。你马上过来。”

安心把电话打过去,他却又不肯接。这让她多少有些疑惑,真的是喝醉了么?该不是指望她来接他回去吧?她虽然也在安哲的跑车上练过几回手,但是真要开着他的吉普车上大街,还真是差一点胆子。再说,她还没有考驾照呢,违法乱纪的事可不能做……

筚篥坊的大堂是幽暗的蓝色,布置得宛如巨大的船舱。闪闪烁烁的小灯让每一个角落都显得很柔和,月牙型的舞台上一支小型的乐队正在演奏轻柔的室内音乐。柔靡的空气里弥漫着烟、酒和香水的味道。安心踩着厚软的地毯往里走,一边东张西望的找着雷钟。

一个系着黑领结的侍应生走了过来,语气轻柔的问了一句:“请问,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安心刚说:“我在找……”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靠角落一桌的那几个眼熟的人。

雷钟果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双肘支在桌面上正和对面的陈杰拼酒。雷钟的身边有一个女人,一个笑容很爽朗的女人。正肆无忌惮的将胳膊支在雷钟的肩膀上看热闹。他的另一边,是苏文卿,正低着头摆弄着什么。

安心的视线落了下来,一眼看到她手中那个熟到不能再熟的黑色手机,顿时明白了一切。

原来是她啊。安心想,原来发短信叫她来的人是她。这么迫不及待的叫她来,是要她看什么呢?看看男人是如何的酒后乱性?看有个异性将胳膊搭在了雷钟的肩膀上?看雷钟在背地里是如何接受异性向他献殷勤?

安心瞪着这个女人,深深的吸气,再吸气,拼命的遏制心里涌起的一阵强似一阵的杀意:如果这不是大庭广众该有多么好呢……,如果这不是法制社会该有多么好呢……,如果她手里有点什么凶器该多么好呢……

天杀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安心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她走得太急,以至于那一桌的红男绿女还来不及注意到她的出现,她已经一把将手机从苏文卿的手里抢了过来。

满座皆惊。

苏文卿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惊怔的望着她,两只手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

安心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底一片冰冷:“你妈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吗?!”她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一窒。

雷钟愕然回过身来,“你怎么来了?”

安心把他的手机丢还给他,目光仍然紧紧的盯着苏文卿,语气咄咄逼人:“这么煞费苦心的冒充雷钟给我发短信,让我第一时间赶到这里来,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苏文卿咬着嘴唇没有出声。也许是安心出现的太过突然,也许是安心的表现太出乎她的预料,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我在问你话,苏小姐,”安心的眼睛一眨不眨:“你到底要干什么?”

“安心?”雷钟过来拉她,那几分酒意也似乎被安心冷冰冰的样子给吓清醒了:“怎么了?什么短信?是误会吧?”

安心恼火的甩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扔给他:“你自己看,不是七个就是八个短信。有这么误会的吗?”

雷钟低头察看她的手机,眉头不自觉的越皱越紧。在他的身后,那个神态爽朗的女子反倒是一脸的兴味盎然,活泼的目光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苏文卿,丝毫也没有身为罪魁祸首该有的自觉。

陈杰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了几分端倪。眼看气氛越来越僵,连忙端着两杯酒站了起来,故做轻松的哈哈一笑,说:“肯定是误会啊。文卿一定是看大家都想见见雷钟的女朋友,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请安小姐过来,跟我们聚聚……”

“是么?”安心冷冷一笑,目光转向了苏文卿:“仅仅如此吗?”

苏文卿脸上缓过来一点颜色,勉强一笑,“是……想请安小姐过来喝一杯……”

安心又是一笑:“苏小姐你可真是有心人,这么会挑时间,偏偏挑了大家都喝得有些忘形的时候来邀请我。”

苏文卿淡淡一笑:“有些事,你不知道未必就好。”

“比如说……”安心唇边浮起了一丝讥诮的浅笑:“那条放在雷钟肩膀上的胳膊吧?”

苏文卿看着她脸上讥诮的表情,脸色变了又变,终于什么也没有再说。

雷钟yīn沉着脸淡淡的扫了一眼苏文卿,转过身来拉安心的手,却被安心再度甩开。他刚要说话,安心却已经从神色略微有些尴尬的陈杰手里接过了一杯酒,冲着苏文卿灿然一笑。

苏文卿一呆,安心却已经一抖手,一满杯酒哗啦一声,泼上了她的脸。苏文卿猝不及防,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四周围也顿时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好了,不闹了。”雷钟想要拉住她的手,不料她的力气大得很,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去望着狼狈的苏文卿。苏文卿满身满脸都是红酒,正接过了旁边的人递过来的纸巾慌乱的擦拭。就听安心一字一顿的说:“你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那你就去光明正大的追求他。耍这样的花招,会让人看不起你!”

雷钟环顾四周,大堂里很多人都在向这边看。再看看陈杰,也是满脸的尴尬。不由得微微有些烦躁。他原本是要给陈杰接风的,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不是把他的初衷完全的破坏了吗?他抓住了安心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别闹了,大家都在看着呢。我们回家再说。”

“闹?”安心回过头,冷冷的望着他。这样疏离而冷淡的目光,象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让他的心里无端的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安心忽然一笑:“嫌我丢人了是吗?”

“安心!”雷钟心里忽然拱起了一股暗火,却连自己也想不明白是因何而起:“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很晚了,我们回家再说。”他不禁有些头痛,怎么这个冲动的小女人就不明白有些事是可以不必闹到这么人尽皆知的呢?

“是吗?”安心象是一只关在笼子里,被围观的人群激怒了的狮子,已经全然忘记了哪一个才是最先开始撩拨她的人。

她甩掉了雷钟的手,从容的后退了一步。冷淡的目光从雷钟、陈杰等人的脸上依次扫过,最后又落回了雷钟的脸上:“那么就这样,从这一分钟开始,我不再认识你了。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失了仪态的女人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只是丢自己的颜面而已。”

“安心!”雷钟忽然暴怒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安心却万分平静的再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身上长长的白色外衫被急促的步伐带得飘飞了起来,在一片幽暗的背景之上,宛如翩飞的蝶翼。

她仰着头的样子高傲得象一个王后,却又带着近乎决绝的冷淡。让他看了,从心底里涌起了不可名状的恐惧。这恐惧来得太过突然,几乎要冲淡了盘踞在心里的怒意。

他忽然意识到她的手机还握在自己的手里。而她,竟连这个也不要了……

等到他追出去的时候,那个瘦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初夏的街头,满是三三两两的行人。雷钟发了疯一样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白色的,白色的,白色的……,却都不是她……

满心满眼的狂怒渐渐的,在失望里冷却下来,变成了不可遏止的恐惧。

渐渐浓烈。

渐渐蚀骨。

安心头也不回的冲出了筚篥坊。她不是没有听到身后雷钟追出来声音。但是,此时此刻,她不想被他拦住。也不能被他拦住。她知道今晚的事似乎是不能全怪他的,可是,真的不怪他吗……

她现在不能想这个问题。只想远远的跑开,跑到一个看不见他,也看不见这些人的地方,让自己静静的想一想……

安心几乎是冲到了街边去拦出租车。她的手刚一抬起来,就有一辆锃亮的车停在了她的面前,车门打开。一个微微带着笑意的男声传了出来,低沉的声音充满了磁性。于她,却是全然陌生的:“上来吧,我带你走。”

似乎是很贵的车……,似乎不是出租车……,似乎,开车的人说话的腔调也轻佻了一点……。可是这些模糊的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到达大脑的深处,人群的后面已经响起了一个暴怒的声音:“安心?”

安心迅速的窜上了车。身旁的男人象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发出一声沉沉的笑。

从车窗望出去,柔靡的灯光已经将街道上所有人的影子都混在了一起。哪一个是他,已经分不清楚了……

一张纸巾递到了她的面前,那个含着笑的男人饶有兴味的问她:“你在哭吧?”

安心接过了纸巾,却因他话里的兴味而恼火起来。这个人以为他是在看猴戏吗?

“我为什么要哭?”安心斜了他一眼:“好好开你的车。打表!否则我投诉你。”

身边的男人沉沉的笑了,“我可不是开出租车的。不过,也无所谓。你想去哪里?”

安心愣了一下。似乎的确不是出租车啊……

“你停在路边就好。”安心坐直了身体。

开车的男人斜了他一眼,那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斜斜的一瞥,流光溢彩。让人惊艳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那是你的男朋友吧?”他用兴味十足的腔调继续八卦:“刚才在筚篥坊,我就坐在离你们不远的地方。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真是个很有趣的人……”

安心的表情冷淡了下来:“我既不认识你,也并不有趣。请你停车吧。”

陌生的男人又斜了她一眼:“你这个状态不适合独处。我带你去喝一杯吧?”

安心忽然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己竟然也会遇到传说中的色狼……,这经历还真是够荒诞的。她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请你停车吧。别说我还没有失恋呢。就算真的失恋了,我也没有到其他男人身边寻找安慰的习惯。更不会招惹你这种男人。你不会要我打110吧?”

陌生的男人又笑了:“你是叫安心吧?我听见他这么喊你。恩,很好听的名字……”转眸一笑,又问:“你的手机带在身上吗?要不要用我的手机来打?”

安心瞪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身边的把手:“你不想闹出人命来吧?”

车子停了下来,安心头也不回的下了车。

男人的车子仍然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安心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这一幕,原本是想视而不见的。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过去。

“你改变主意了吧?”开车的色狼笑眯眯的从车窗里探出了头。

安心的手撑在窗口,上下打量他。车很好,穿戴也很好,长得也很好。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这样的皮相也要做色狼呢?

“拜托你,”安心再叹:“做色狼也要做的有点品位。你看看我,要钱没钱,要貌没貌。又没有好脾气。不但不值得骗,而且也不好骗。你总要讲究一点职业Cāo守吧?你这样缠着我,会被你的同行们笑话的。”

男人微微一愕,随即放声大笑:“色狼偶尔也需要调剂调剂口味啊。怎么样?我的邀请二十四小时之内都有效。你上车吗?”

安心无奈的摇摇头:“色狼做到你这份儿上,连我都无话可说。”

她不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这时候天色并不是很晚。街上纳凉的人还很多。就算是色狼,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她沿着人行道慢慢的往前走。一边暗暗的寻思该上哪里去呢?

回家是不行的。两个人都在气头上,还是不要往一块凑的好。他们都需要冷静……

上安哲家吗?他就会罗嗦,说不定还会说“我早就说过……”之类的扫兴的话……

那么就只有回学校了……

溜达到财院南门的时候,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车绕到了她的面前停了下来。色狼下了车,双手插在裤兜里晃到了他面前。

安心抬起头来看着他,实在没有忍住心里的好奇。一不留神,又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你这么好的条件,干嘛要做色狼?”

色狼又侧头大笑,一边笑,一边垂下视线来看她:“这个……色狼,只是我偶尔的兼职。你还是学生啊?”

兼职?兼职色狼?

安心挺直了腰身:“我马上就毕业了。”话音刚落,却又想起来这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转身往学校里走。

“安心,”色狼带笑的声音在后面喊她:“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你放心。”安心毫不迟疑的把话顶了回去:“绝对是不会再见的。”

色狼又笑了。幽幽的街灯下,他的眼睛幽幽的,牙齿又泛着整齐的亮白,看上去,真的很象是……狼。安心摇了摇头。在脑海里将这一幕飞快的掀了过去。

是啊,又回到宿舍了。纳兰一定会问:“大蜜呢?”

如果她真的问,她又该怎么解释?

大蜜……大蜜……

安心长长一叹。她忽然发现自心底里层层纠缠上来的,并不是痛苦,而是……绵长的失落。

第三十四章

雷钟穿过小区的大理石雕塑群,在观景湖旁边的木椅上慢慢的坐了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几幢高层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光。从他坐的地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自己家的卧室和客厅的落地窗。一个小时,或两个小时之前他曾经上去过,安心并没有回来。屋子里空空荡荡,寂静的有些吓人。

门厅里,两只淡蓝色拖鞋东倒西歪的甩在鞋柜旁边,客厅的茶几上那只绘有米菲兔的红色杯子里还剩着半杯奶茶,已经凉透了。卧室的床上扔着一块半干的大毛巾,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发香。碎花的睡裙被团成了一团,很随意的堆在床凳上,似乎她出门前换衣换得十分匆忙……

到处都是她的气息。满满的,萦绕在每一次的呼吸里……

雷钟疲惫的靠在椅背上,目光仍然固执的凝视着黑暗中的窗口。安心怕黑,所以她在家的时候灯总是亮着。不知不觉,连他也习惯了在睡觉时亮着走廊里的暖橘色壁灯……,也开始觉得这样沉沉的黑暗会让人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已经给安心手机里的所有朋友挨个打过电话了。但是没有人见过她。

她会去哪里呢?

雷钟掏出她的手机,慢慢的翻到了她的通讯录,真的是都打过了,没有漏下的……

再翻到短信,才发现这个懒丫头竟然有这么多条短信没有及时的删掉……

“晚上同学聚会,不回来吃晚饭了。给你带消夜。亲一个。”这是发给自己的。

“吃饭的地点你们选。注:我家蜜蜜也吃辣。”这是发给她的死党纳兰的,而蜜蜜指的应该是自己吧?原来她背地里就是这样称呼自己的?雷钟的唇角不自觉的挑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不许喝醉,十一点之前要回家。否则我就召三陪。注:别以为我是吓唬你!”这个也是发给自己的。

“小区停电了。快回来吧。我害怕。”这个还是发给自己的……

……

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雷钟心头一阵狂喜,蓦然转身,却在看清楚来人之后,眼里的光彩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这一刻的失望竟是想掩也掩不住,混合了疲惫,清清楚楚的浮现在了眉梢眼角。他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干涩的问了一句:“不老老实实的回家休息,跑这儿来干嘛?”

章之婕清亮的目光穿过了幽幽的夜色,静静的落在他的脸上。一向张狂爽朗的女子,在这死寂的夜晚竟也流露出几分少见的沉静。她一言不发的走过来,在他的身边坐下。

他的侧脸在夜色里有种雕塑般坚硬的质感。而他的眼睛,那双时而绚丽,时而幽深的魅惑人的眼睛,此时此刻,却混杂了担忧、焦虑、懊悔和几分竭力想掩饰的疼痛……,竟复杂的让人难以分辨。

章之婕于是叹了口气:“对不起。”

雷钟勉强一笑:“别傻了,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不是因为我,” 章之婕拉长了语调,眼里却又透出了几分好玩的神色,“她连看都没有正眼看我啊。所以我才觉的很受打击。不过,你这女朋友的脾气实在是很对我的胃口。可以问个问题吗?”

“问吧。”雷钟闷闷的说:“什么问题?”

“既然她的性格和我这么相似,你为什么会爱上她,却没有爱上我?”貌似不经意的一个问题,却让她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雷钟没有看她,却沉沉的摇了摇头:“之婕,你错了。她和你是不同的。你一直都很坚强。但她不。她其实很脆弱,又胆小。她怕很多东西,怕雷电、怕黑、怕身边的人会离开……,偏偏又爱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生怕别人会看出来……”

章之婕垂下了眼睑:“是这样?那我呢?”

“你?”雷钟诧异的挑起了眉头:“从你跟我们一起抢篮球开始,我就没有把你当做是异性啊。”

“做为女人,我可真够失败的。” 章之婕大笑了起来,眼里却忍不住多了几分浅浅的自嘲:“其实,我和苏文卿也算是一丘之貉吧。都在暗地里埋伏着,想要把你收入囊中。没想到啊,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小丫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说着眼珠一转,不死心的追问一句:“阿钟,你确定自己没有同性恋的倾向?”

雷钟的脸上终于浮起了浅淡的笑容,语气却是少见的诚恳:“之婕,你值得更好的。”

章之婕却不领情的摇了摇头:“你越来越狡猾了。连拒绝人都拒绝得这么……这么……”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于是长长一叹:“想想我也够不容易的,你可是我的初恋啊。我费了多少心机:高中时硬挤到篮球场上去吸引你的注意,大学时一周一封情书,毕了业又挤进同一个公司……,这样都没有成功,竟然……真的是没有缘分吗……”

她感慨的一叹,眼里却又浮现出几分半真半假的顽皮:“你可再别安慰我了。否则我会觉得自己更丢人。喂,你当初是为了让我死心才开始跟苏文卿约会的吧?!”

雷钟却只是一笑:“我不想失去你这么好的朋友啊。”

“算你狠!” 章之婕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她又说:“你放心吧,她会回来的。”

雷钟恩了一声。却不说话。

“她应该只是气你拦着她。” 章之婕想了想:“大概会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就是……被战友抛弃在了战场上的感觉吧。所以会说那样决绝的话,然后跑掉。”

雷钟微微一叹:“苏文卿只是不相干的人。何必放那么多的注意在她身上?”

“你还真冷血。” 章之婕瞥了他一眼,象叹息又象感慨似的说:“你从来都是这样,目标明确,从来不浪费自己的精力在不重要的人身上……”她再叹:“算了算了,我也帮你去找吧。也好让我有机会在被人嫉妒的幻象里自我陶醉一番……”

雷钟对她的说法不以为然:“你都不认识她,怎么找?”

“我好歹也是女生啊,” 章之婕不满的叫了起来:“女生的心理,我要比你更清楚哦。”

雷钟懒得反驳她,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透过粉色的太阳镜,章之婕一眼就看到了从食堂里溜溜达达走出来的安心。

她看上去和那天在筚篥坊的样子略微有些不同。也许是身材瘦削的缘故,一米六五的身高显得她格外高挑。很肥大的一条牛仔裤穿在她的身上晃晃荡荡的,看上去有种不经意的洒脱。白色T恤的下摆短短的,露出一截漂亮的腰线来。全身上下一共就这么两种颜色,很清爽,却又从这清爽里透着一丝别致的性感。

安心的手里拿着一包口香糖,分了几片给周围的女生,自己也撕开了一片放进嘴里。眼光扫过来,又不在意的收了过来,然后又扫了过来,定定的落在了章之婕的身上,唇边挑起一个微微有些诧异的浅笑。

章之婕冲着她摆了摆手,安心一笑,扭过头跟旁边的女生说了几句话,就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来?”一边说,一边将手里最后一片口香糖递给她。

章之婕伸手接过口香糖,轻轻的笑了:“我好歹也是女生嘛。女生的心事还是能揣摩到一些的。尽管那个家伙从来不当我是异性。”说着一叹:“你居然也不吃醋?”

安心却笑了:“你那个样子……”

“不是你的对手,是吧?” 章之婕斜了她一眼,两个女人同时笑了。章之婕伸出了一只手,简洁的说:“章之婕。高中的时候就认识雷钟了,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同事。”

安心握了握她的手,“去我宿舍坐坐?”

章之婕想了想:“想跟你说说话。要不找个地方,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好。”安心爽快的说:“不过我一般会点两份。”

章之婕也是一笑:“我也是。”

冰淇淋盛在透明的玻璃碗里,配着红红绿绿的水果,显得格外漂亮。

安心小心的舀起一勺,问了一个刚才就想问的问题:“你刚才说,你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章之婕点了点头,淡淡的说:“他们兄弟俩不论在哪里都醒目得不得了。雷洛随和一些,朋友很多,到哪里都成群结队的。他就总是很拽。话也少。不过奇怪的是小女生都吃他这一套。”说着自己也是一笑:“我从那时候就喜欢他了。”

安心其实能看得出来,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所以干脆什么也没说。

“后来就想跟他考同一个大学,但是未遂。毕业了就死活挤进了一家公司里。”她叹了口气:“你认识他有多久?”

安心垂下眼,“一年。”

章之婕没有出声,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忽然一笑,“其实看到你,我反而有种释然的感觉。他总算没选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让我自惭形秽……”

安心又好气又好笑的斜了她一眼。章之婕又问:“那天,你真的没有吃醋吗?你进来的时候,我好象正在拿他当靠垫。”

安心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他这个人,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章之婕微微一震,目光里透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怔怔的望着她,良久才叹了口气:“难怪他会……”话说了一半又顿住了。

安心却好象并不在意她神色的变化,一心一意的只是忙着对付她的第二份冰淇淋。

“其实我来找你,只是想近距离的看看你。” 章之婕用勺子不断的搅动着玻璃碗里的冰淇淋,却明显的已经没有了食欲:“我已经申请了驻外。大概这两天就要批下来了。”

安心微微一愣。抬眼看她,明朗的女子此刻眼里却流淌着浅浅的落寞,在触到她的视线之后,却又故做轻松的一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总不能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再蹉跎下去啊。”停顿了一下,又说:“除了看看你,再就是道个歉吧。不管是不是被人当枪使,总是我自己行为失检。”

安心没有说话。那天在筚篥坊的事,纳兰骂她是猪头。过后想想,自己也是冲动了一些,不管怎样,苏文卿都是他的同事……

“你别生气了,” 章之婕又说:“他找你找得都要发疯了。”

“我不是生气……”安心咬住了嘴唇。自己最初跑开只是想找个看不着他的地方冷静冷静,但是躲了两天,自己似乎一点也没有冷静下来。除了失落,心里反而又多了沮丧。

纳兰早就说过她白长了一副聪明相,越是在紧要的关头,就越是会变成猪头……,似乎……也是一语成谶啊……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反应过度呢?

这个问题越是往深想,就越是想不明白。

她可怜兮兮的问章之婕:“当时我应该怎么做?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然后掉头回家?还是挤出一点假笑来跟她喝上一杯?”

章之婕哧的一笑:“泼了就泼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反正我也早想那么做了。对有些人,必须要拿出点厉害来,否则她真的会欺负你。她那天说有些事你不知道不见得好,说的就是我一直追雷钟的事。这贱人,就等着看你来耍泼呢,只不过没想到你会耍到她头上。”说着恨恨的撇了撇嘴,“不过,看到有人比自己还蠢,我倒是平衡了不少。”

安心原本懊丧的心情,因她这一席话倒去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得也是一笑。

“回去吧,”章之婕又说:“他并不是不在意你的感受。男人嘛,习惯了不跟不相干的人发作。再说,你们和好了,我走的时候才能死心啊。你也不希望留着我这么大一个隐患吧?”

那天,章之婕说看到有人比自己还蠢,平衡了不少。

但是私下里看着章之婕,安心也多少有了这样的感觉。一直到两个人分手,她还在想,这个章之婕到底是豁达还是愚蠢?

如果换了是自己,能不能同样做出给情敌劝架这样的蠢事来?

思来想去,恐怕自己最有可能做的,还是冷眼旁观吧。这样的一个认知多少打击到了她的那点自信心。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是这么不豁达、不大度、不……

安心站在校门口,双手悠闲的插在牛仔裤肥大的口袋里,目送着章之婕钻进出租车,然后扬长而去。心头不知怎么,就划过了一丝异样的嫉妒。

原来,这个章之婕,竟是这么认真的喜欢着雷钟啊。

第三十五章

顺着暗红色的木楼梯来到了福馨居的二楼,慕容子琪一眼就看到了临窗而坐的安心。

在脑海里盘旋多时的身影,就这样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慕容子琪的定力虽好,也还是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光彩流转的一双丹凤眼也微微的眯了起来。

真的是她吗?

逆着光,他只能看到那个白色的影子整个都罩在一层亮晃晃的光雾里。不论是那双过分黑亮的眼瞳,还是那一头溜光水滑的短发……,都显得有些模糊,象海市蜃楼里出现的幻像,在袅袅的气流中不住的波动,仿佛再眨一下眼就会消失。

走在他旁边的女伴诧异的侧过了头,慕容子琪却只是笑了笑,“你先过去,我看到一个熟人。”说完,也不在意女伴的态度,径直朝着安心一桌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笼罩着她的那一层模糊的光影渐渐消失,那张不施粉黛的脸也渐渐的,在他眼里变得清晰起来。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看她,只觉得她的相貌并不是十分的出色。也许只是过分幽黑的眼瞳和过分白净的肌肤产生了强烈对比的缘故,这张脸看上去很清爽,象洗得干干净净的新鲜水果,仿佛轻轻咬一口,舌尖就会尝到甜美的果汁。

他愉快的笑了起来:“安心,我们果然又见面了。”

安心手里还拿着啤酒杯,正微侧着头听对面的女伴说话。冷不防旁边有人喊她的名字,一抬头,嘴里的一口黑啤酒“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呛得自己一通咳嗽。却在侧过头之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似乎在埋怨他出现的不是时候。

慕容子琪忍着笑摇了摇头:“你这种反应很伤我的心呢。在你的心目中,我就这么不受欢迎吗?”一边说,一边冲着她对面的女伴随意的点了点头。

“你……你……”安心指着他,却咳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子琪看她咳得厉害,凑过去想要拍拍她的后背,却被她一把拍开了手掌。他毫不介意的收回了手,笑微微的说:“那这样好了,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吧。”说着,旁若无人的拿起了放在安心手边的手机,自顾自的按下了几个号码:“这个可是我的私人电话。你没事了就想想我,给我打打电话。”

“我干嘛要想你?还给你打电话?”安心总算顺过了一口气,一把抢过了自己的手机扔到了桌子的另一头,“你很闲吗?”

“我当然是很忙的了。” 慕容子琪的双手撑在桌面上,笑容可掬的望着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道到底是气的,还是咳的。忽然就觉得这个女孩子瞪起眼睛的样子格外的生动。下一秒却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一副大发雷霆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过,对你是例外,你可以随时打电话找我。别忘了,明天我在这里等着你。”说完,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就这样吧,明天我们再谈。”

“跟你有什么好谈?”安心白了他一眼:“我不会来的。”

慕容子琪却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面前轻轻晃了两晃,柔声细气的说:“你别说那么绝对啊。明天的事不是还没有发生吗?”

阳光从大玻璃窗外面扑进来,肆无忌惮的洒落在了他的脸上。安心忽然发现他的皮肤原来是一种近乎牛奶般的白,衬着那样一双琉璃般光波潋滟的丹凤眼,不知怎么,就让她想起了《聊斋志异》里狐狸精最喜欢去迷惑的漂亮书生……

慕容子琪似乎对她微微有些迷惑的表情感到有趣,唇边又浮起了一个迷人的浅笑:“那就……明天见吧。”

安心瞪在他背影上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来,对面的章之婕却伸过手,用筷子的另一头狠狠敲了敲她的手背:“你怎么会认识他?!”

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你怎么能捡地上的东西吃?”安心不禁斜了她一眼:“你最好先问清楚状况啊:谁认识他?真是莫名其妙……”

章之婕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似乎要分辨出她这话的真实性到底有几分。良久,才微微一叹,说了一句更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当心吧。”

安心愣了一下,才想到要反问她:“什么当心?当心什么啊?”

章之婕向她的身后扫了一眼:“你听说过慕容公子吗?”

安心茫然的摇头,心里却想:看看,连这称呼都很符合聊斋的风格啊……

章之婕斜了她一眼,象是在责怪她的孤陋寡闻:“简单说吧。慕容子琪,男,年龄在二十五至三十五之间。有钱人,花花公子。”说着别有用心的瞄着她说:“当心哦。”

安心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后半句话,自己发了一会儿愣,又抬头问她:“到底什么样的男人算是花花公子?”

章之婕笑着说:“就他这样的。出手阔绰。每次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时候,身边都有不同的美女相伴。跟一个女人交往从来不会超过半个月,而且同一时段绝对不会只跟一个女人交往……”说着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听说,他可是——男女通吃哦。”

安心结结巴巴的问她:“男女通吃是什么意思?”

章之婕白了她一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连这个都不知道?”

安心的脸红了,“听说过,不过我从来没有真的见到过这样的人……”

章之婕哧的一笑,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大红脸摇了摇头:“这我可得告诉阿钟去。他的宝贝被一只狼给看上了,看看他还能不能坐得住……”

安心瞪着她,“我在给你饯行。而且挑了这么贵的地方给你饯行——这可是花了我一个半月的实习工资。你好象还站在他的那一边?是不是……太没有良心了?”

章之婕大笑:“知道就好。有没有一点危机意识?”

安心不理她,招手叫来侍应生结帐。谁知那侍应生却带了十分客气的笑容说:“慕容先生说了,以后安心小姐在这里的消费都记在他的账上。”

安心又是一愣,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悦。她白了侍应生一眼,气鼓鼓的打开钱包,抽出几张钞票递了过去:“我自己的账我自己结。”

侍应生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满面怒容的安心,拿起钞票低着头匆匆去了。

安心冷着脸看他跑到了大堂经理的身边,那大堂经理又连忙跑到了餐厅另外一边的慕容子琪身边附耳低语。慕容子琪却只是挑眉而笑,并没有说什么。

很快结完了账,两个女子起身离座。走到楼梯口,却又看见慕容子琪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正靠在栏杆上等着她。看到她们过来,摇着头笑了笑说:“安心,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安心反问他:“你总是这样请不相干的人吃饭吗?”

慕容子琪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你可不是不相干的人啊。”

安心哼了一声,又问:“你很有钱吗?”

慕容子琪颇自负的点了点头:“算是吧。”

安心撇了撇嘴,“那就把请我吃饭的钱用我名义捐给希望工程好了。也当给你这有钱人积积德。”说完不再理会他,拉着章之婕头也不回的下了楼梯。

慕容子琪在她身后发出了一声轻笑:“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安心本想装没听见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语重心长的劝他说:“你还是找别人玩吧。我明天要在家给未婚夫包饺子。不会出来了。”说完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慕容子琪凝视着她的背影,眼底却浮起了一丝玩味的浅笑。

推开门,一眼就看到鞋柜上放着一枝红玫瑰,上面还挂着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欢迎回家。”

安心不禁一笑。他是猜到她会今天回来,还是天天这样预备着?

还没有到他下班的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各处都收拾得整整齐齐。餐桌上多了一只水晶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是她和他都喜欢的那一种。拉开冰箱的门,最醒目的位置摆着一盒她喜欢的榛仁蛋糕,蛋糕旁边是她最喜欢吃的荔枝和猕猴桃……

安心打开蛋糕盒,取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香甜的感觉似乎从舌尖一路蔓延到了心底。卧室里,已经换上了她喜欢的米色床单。她的碎花睡裙也已经洗干净,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枕头上。一张小卡片放在最上面,写的是:“你不在家,我睡不着。”

安心想笑,心里却好象有只无形的手在那里轻轻的来回拨动。竟有一丝淡淡的酸涩在心底弥漫开来,似乎……从来不曾有什么人这样认真的等待过她……

床头柜上也摆着一瓶红玫瑰,空气里丝丝袅袅的浮动着幽幽的香。

包完了饺子,雷钟还没有回来。

安心冲了凉,换上睡裙懒懒的歪在沙发上等他。看时间,早已经过了他下班的时间了。他又会去哪里呢?

朦朦胧胧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她的脸上抚了过去,顺着脸颊缓缓的落在她的嘴唇上。她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和松木的淡香,心里微微一跳,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却紧闭着眼继续装睡。感觉到他的手臂伸了过来,十分小心的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安心小心翼翼的从睫毛的缝隙里望出去,一眼看到的竟是下巴上一片密密的青色胡茬。一时间倒有些愕然了。从未见过他如此不修边幅的时候,心底的某处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这几天,他也在担心自己吧……

感觉到他将自己轻轻的放在了床上,忍不住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成功的阻止了他的离开。而雷钟被她这么猛然一带,立刻站立不稳的倒了下来。一低头看到她唇边浅浅的笑容,立刻知道了她是在耍赖。不禁微微一笑,俯过身去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们分开了有很久吗?安心模糊的想着,却分明觉得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耳边有什么声音嗡嗡直响,却喧闹得让人无从分辨,直到他的嘴唇离开,她才恍然意识到那应该是自己的心跳吧……

“对不起,”两个气息不稳的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起来。雷钟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幽沉沉的眼里满满的泛起了怜惜和歉意:“对不起,宝贝。”

安心却垂下眼睑,轻轻的哼了一声:“明知道我就在宿舍,你都不肯来接我。”

雷钟在她的小嘴上轻咬了一口,她的嘴唇微微有些凉,却甜蜜可口。他忍不住笑了:“知道你是要躲着我啊。我怕去了,你再躲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你以为我刚才去哪里了?我就是去学校接你了。”

安心狐疑的斜他一眼:“真的?”

雷钟在她的脖子上再咬了一口,她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一点点植物的清香,凉丝丝的,让他本能的想起了夏天里加了冰块的果汁。原本只想咬一口作为她多疑的惩罚,可是这般美好的味道,却让他流连忘返。尤其是因为他的亲吻,她的皮肤又变成了那么一种诱人的粉红色……

“想我了么?”他俯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咬着她柔软的耳珠,满意的看到她的眼里渐渐的浮现出一层水雾迷蒙的妩媚。

“想我了么?”他又问,固执的想要听到她的回答。

这样孩子气的固执让她无奈的笑出了声,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柔声的回答:“想。你不在,我也睡不着。”

雷钟的眼瞳瞬间变成了两汪幽幽沉沉的潭水,又自那潭水的深处轻轻的,不易觉察的卷起了隐隐的旋涡。他垂下浓密的睫毛,象是凭借着某种神秘的本能触到了她的嘴唇,轻轻的一触,再一触,便再也不肯放开,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安心伏在他的xiōng膛上,用手指轻抚着他下巴上短短的胡子。他的手隔着薄薄的一层被单放在她的背上,仿佛正在抚摸家里的那两只猫,有点痒痒的,却舒服。

安心却在这时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连忙抬起双臂,想要让自己显得严肃一些。可是她这么一动,身上裹的被单却滑了下来,露出了半个肩膀。眼见他的目光又热辣辣的扫了过来,她连忙拽起被单挡住自己,一本正经的斜了他一眼:“我有正经事情要跟你说呐!”

雷钟却凑了过来,在那肩膀上重重的一吻:“还有比这重要的事么?”

安心把他推回了枕头上,努力的板起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是这样的,我要向你道歉。我原来冤枉你了。所以,向你道歉——真诚的道歉。”

“又怎么了?”他懒洋洋的望着她,唇边浮起了浅浅的笑:“干什么坏事了?”

米色的被单只盖住了他的腰部,露在被单外面的身体宛如晒足了阳光的金色麦粒,散发着隐隐的辐射般的热力,安心再一次感觉他的样子活象一只躺在树上晒太阳的猫科动物。雍懒的姿态中不经意的散发出让人难以抗拒的性感。

她情不自禁的伸手过去,沿着他手臂上饱满的肌肉线条慢慢的往下滑,感受到指尖传来的紧致触感,不禁浅浅一笑。一抬头,正触到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连忙收回了手指,假装咳嗽了两声,“是这样的,这几天我认识了一个男人。”

他的身体似乎微微一动,眼神也顿时变得专注了起来。安心却似毫无觉察一般,手指又慢慢的爬上了他的胳膊,在他光裸的皮肤上开始轻轻的画圈:“章之婕说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花花公子。所以,我给你平反。你不是花花公子。”说着,俯下头在他的xiōng口重重的亲了一口。

雷钟的手抚上了她柔滑的短发,一下一下轻轻的理着,语气却十分的平淡:“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安心想了想:“是个很……很……很漂亮的男人。个子高高的,皮肤的颜色象牛奶,有一双很漂亮的丹凤眼。笑起来会放电,还会甜言蜜语,脸皮还很厚……”

“这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雷钟哧的一笑,“看样子,我还应该谢谢他喽?”

安心拍了他一下,不满的说:“我可是很严肃的跟你说话呢。”

雷钟又笑,目光却戏谑的滑到了她半露的肩膀上。拉长了声调说:“很——严——肃?”

安心的脸又有点发红,忍不住低下头狠狠的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紧接着又皱起了眉头轻声的抱怨:“立刻刮掉胡子!很——扎嘴!”

雷钟大笑起来,xiōng膛微微起伏。安心被他笑得多少有些恼羞成怒,正要俯下身再咬一口,就听他忍着笑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安心愕然抬头。他的眼里是少有的认真,只是看不出是真的在认真,还是在学她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呢?还来不及分辨,他已经吻了上来,呢哝不清的说:“我们这就算是和解了吧?以后不许再离家出走了,谁说话不算数谁就是——小狗。”

安心想笑,笑声却被他的吻堵了回去,微弱的起伏在xiōng口,绵绵如春水。

第三十六章

出租车驶过天美广场的时候,安心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沉沉的钟声。

十点钟了。透过出租车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广场上影影绰绰的,还有一些人在散步。喷泉已经停了,雕塑、园圃和行人都笼罩在模糊昏黄的灯光里,静谧中又透着一点属于夜晚的冷清。

安心缩了缩脖子,侧过头去看身旁的雷钟。他正在出神的凝视着窗外,幽沉沉的眼瞳里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两只手臂紧紧的搂着她的腰,好象生怕她会跑掉一样。他的这副样子让安心心里的疑惑和不安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出门的时候,他还带上了她的琴,什么样的事情需要他们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状态之下出门呢?

“到底怎么了?”安心用额头触了触他的下巴:“安哲刚才电话里都说什么了?”

雷钟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语气平淡的说:“等等你就知道了。”他声音里一闪而过的犹豫她不是没有听出来,却也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忍不住抱怨说:“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家伙那么好了?居然跟他串通一气来瞒着我?”

雷钟浅浅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却什么也没有说。

出租车停下来的时候,安心才发现,他们的目的地竟然是——协和医院。她疑惑的抬起头打量着灯光幽暗的住院大楼,不明白怎么会到这里来。雷钟付了车费,从另外一侧下了车,走过来刚刚搂住她,就看见玻璃门的后面急匆匆的出来一个人,远远的冲着他们喊:“在四楼,快点!”

安心又是一怔,安哲竟然也会在这里?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

雷钟象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伸手在她的后背轻轻的拍了拍:“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千万不要再意气用事。安心,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安心望着他的脸,心里乱成了一团。

雷钟的目光幽沉沉的,是少见的凝重。却也让她从中感觉到了一种可以支撑她的力量,于是,她迟疑的说:“好。”

雷钟象安慰她似的微微一笑,搂着她往里走。

他是要好了,还是要不好了?

究竟是他要见她,还是……象上次一样,是曾容的自作主张?安心摇了摇头,她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么……他们分开有多少年了呢?安心的脑海里似乎所有的记忆片段都跳了出来,凌乱的舞成了一团,让她什么也想不清楚了。眼里只能看到幽暗的走廊长得象没有尽头,连淡绿色的墙壁也象是变成了庞大的活物,随着她的呼吸一下一下的,不住的把沉甸甸的东西压上她的xiōng口。

安哲就走在他们的身边,却连头也不抬,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是要去讨债一样……

拐弯,再拐弯,一个半开着门的病房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安心瑟缩了一下,情不自禁的抓紧了雷钟的手。

他们到底有多少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安心又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怔怔的望着病床上那张消瘦的脸,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旧照片上那个神采飞扬的男人联系起来。这是他么?她疑惑的靠近两步,细细的打量着他。

他的脸色是暗黄和青灰相混合的,一种让人无法分辨的颜色,灰白的头发蓬乱的落在淡绿色的枕头上,眉毛也是灰白色,稀疏、没有生气。眼紧闭着,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有挺直的鼻梁和那张紧紧抿起来的嘴依稀还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印象中的父亲早已经很模糊了,旧照片上的父亲却是强壮的、眼睛闪亮的……

安心疑惑的想:这个消瘦的老人,真的是他吗?

她抬起头,曾容搂着她的母亲正在哭,那个女人的头发也已经灰白了,原本娇小的身材竟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留在安心印象里的那一份妩媚竟是一点影子也看不出来了……

安心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恍惚得象是一场梦。不论是这间沉闷的病房,躺在绿色被单下的那个憔悴的曾远山,还是守在旁边哭泣的曾容母女……,甚至包括默默站在一旁的雷钟和安哲,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是她在做梦吗?如果是梦,偏又带着这样令人悚然的寒冷……

她无助的望向雷钟。雷钟却低着头打开了她的琴盒,将那把提琴取了出来,默默的递了给她:“有什么曲子是他喜欢听的?”

安心的手指触到了光滑的提琴,于是,一点熨贴的感觉就从心底里慢慢的升了起来。他到底喜欢什么曲子呢?她这样想的时候,就好象心底里一个隐藏的按扣“啪”的一声被打开来,被禁锢在其中的记忆如同夏夜湖边的萤火虫一样争先恐后的拍着发亮的翅膀飞了出来,每一个柔和发亮的小小火光,都曾经是生命中最美丽、最温暖的记忆……

她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很多年前他的样子,微微垂着头,很认真的摆弄着她握琴弓的小小手指,一边耐声耐气的说:“这个小指怎么又绷直了呢?心心,你要管着它,不能让它这么顽皮不听话……”有一缕额发低低的垂下来,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的扫过他的眉毛……。那时候,他的眉毛还是浓密的,黑的,在阳光里发着亮……

……他坐在她对面听着她的练习,两只手认真的和着节拍,眼睛微微闭着,脸上流露出梦幻一般表情……

是的,是的,她都记得,他爱听舒曼的梦幻曲,爱听布拉姆斯摇篮曲……,他爱听这些柔和美妙的曲子,也许只是因为她爱听……

随着琴声的响起,病床上的人竟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浑浊的一双眼睛却在与她视线相对的瞬间迸发出极绚丽的光彩来。那样燃烧一般的神情让她想起了黄昏时漫天的晚霞,在渐渐黯淡下来的暮色里艳丽的燃烧着,带着不甘心和一点点即将消逝的绝望……

隔着那张曾经属于他,而此刻属于她的提琴,两个仿佛已分离了一百年的人默默对视,耳边琴声缭绕,似乎在述说着只有彼此才能懂的心事……

曾远山没有血色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眼神也微微的有些恍惚起来。他朝着身边的妻子伸出手,却在握住了她的一瞬间,清晰的唤出了另外一个名字:“一林……”

琴声嘎然而止。

安心无比震惊的望着曾远山。而他,却只是费力的把头扭了过来,却还没有来得及再仔细的看看她,目光就已经涣散了……

安心木然的后退了一步。曾容和她的母亲却已经哭天抢地的扑了上去……

安心的眼前似乎腾起了一阵大雾,浓浓的挡住了她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了,耳边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却都混杂在了一起,只觉得混乱,却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一时间,她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空茫。

而那两个字,却象附了魔咒一般不停的在她的脑海里回荡:“一林……”

他在生命的最后,呼唤的竟然是“一林”。为什么是一林呢?为什么要是安一林,而不是容牧华?不是曾容?

一林……一林……

他只是无意识的喊出一个名字来?还是这个名字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底,从来也不曾消失过?他的心里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呢?她从来都不知道,而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让她知道了……

有人搂住了她,她偎了过去,靠着这样一个xiōng膛,她感觉自己愈加无力。身体都仿佛被掏空了似的。她循着身体的本能紧紧的环住了身边的这个温暖的身体。从他的身上,她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道和淡淡的松木的味道,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闻到了他的味道,就知道有他守在自己的身边,立刻就有一点点暖意从心底里慢慢流淌了过去。

雾气慢慢的散开,她重新又看到了曾容和她的母亲,两个女人都哭得声嘶力竭。而她,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只觉得无力。

病床上她许多年前曾经叫过父亲的人已经安详的闭了眼。宛如熟睡一般的安详,甚至唇边都带着那么一种满足的,几乎象是笑容一般的轻微的弧度……。记忆中那个低着头摆弄她的指头,额头有碎发飘动的男人,终于和面前这张安详的脸重合了起来……

对他的呼唤久久的盘旋在安心的喉头,却最终只是变成了一阵似有似无的呜咽。

安心动了动身体,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坐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

她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吧。她依稀记得雷钟已经换过了一次热水。那么,也很晚了吧,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寂静得让人感到不舒服。

“说点什么吧。”安心轻声说:“随便什么都好。”

坐在她身后的雷钟却只是把放在她肩头的两只手慢慢的移到了她的腰部,轻轻的环住,把她拉回了自己的怀里。他把头靠在她的颈窝里,很认真的想了想:“说什么呢?我还真不擅长没话找话。”

安心懒懒的靠在他身上,“就是遇见漂亮姑娘,搭讪的那种话也行。”

雷钟却沉沉的笑了:“你也太小看我的魅力了吧?想要勾搭漂亮的姑娘,基本上,我一个眼神就搞定了。”

安心懒懒的笑了,抓起了他的手,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我不是才给你平反吗?难道我又错了?”

雷钟也笑了:“算我改邪归正。从良了,行不行?”

安心无声的一笑。知道他是在故意哄着她说话,也不说破,只是静静的靠着他:“再坐一会儿,行吗?你要是困了,先去睡。”

雷钟却象撒赖似的晃了晃手臂:“好不容易才有和美女共浴的机会,我怎么能睡得着?就让我再陪你坐一会儿吧。”

“你不用担心。”安心微微一叹:“我没事的。”

雷钟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慢慢的转过了她的身体。她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是一想到从医院回来时,她那种恍惚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样子,雷钟就有些莫名的揪心。

安心疲倦的靠上了他的xiōng口,沉默良久,忽然说:“他最后喊的,是我妈的名字。”

雷钟只是哦了一声。

安心又说:“他这个人真的是……,他干嘛要喊我妈的名字?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这么……”

雷钟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也许只是你的琴声让他想起了原来的事……”

安心沉沉的靠着他,“他不象我印象里的那个样子了,老了,他真的是老了,才五十多岁的人,头发竟然灰白成了那个样子……”一滴眼泪忽然滴落了下来,滴答一声落在热水里,溅起了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然后又是一滴,再一滴……

看到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呜咽呜咽的哭出了声,雷钟终于松了口气。他温柔的抚摸着她光滑的后背,轻声的安慰她:“哭一会儿就好了,哭一会儿就好了……”

安心却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抽抽嗒嗒的越哭越厉害。

“这样的事要正确认识……”雷钟微微感到的有些无措,“不要再哭了。你想想啊,谁都会有这一天的啊。就好象……就好象整个村子要集体迁移到一个新的地方去,有先去的,后后去的,你父亲先去一步……,对吧……”刚说完,又觉得这个比喻好象有些不伦不类,连忙改口说:“不用太难过了,他走的时候不是很安详吗?并没有受什么罪……”

这话好象也不是很恰当……

雷钟苦恼的撩起水来洗她湿漉漉的脸,“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很多事不由人力来控制。你还有母亲、还有安哲、还有我啊……”他拍拍她的后背:“宝贝,你还有我啊……”

安心却好象没有听到一样还在哭。似乎长大以后,她还没有这样放声大哭过,一直哭得自己精疲力尽,昏昏沉沉……。而他,从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别人的他,只能笨拙得抱着她从浴室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阳台,象哄一个半夜哭闹不肯安睡的婴孩一般,在屋里来回的走着,嘴里翻来覆去的说着同样的一句话:“你还有我啊……”

你还有我啊……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轻松,一点也不觉得她是一个大麻烦……,到最后,甚至还音调不全的哼起了一支催眠曲:“睡吧,睡吧,有我呢。你就放心的睡吧。”

安心缩在他的怀里,昏沉沉的想:“没错,我还有他呢。”

那一刻,她真的相信,她可以一辈子都这样缩在他的怀里,被温暖着。

被爱着。

第三十七章

安心的手指轻轻的抚过了光滑冰冷的石碑,一声“父亲”从心底迟疑的滑到嘴边,最终也只是变成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的离去留给她的,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是失落。就好象一个困绕了她多年的难题,费尽心计,还来不及找到答案,却将问题本身给遗忘了。转头再看这些年的旧事,忽然就有些想不明白了,她介意的,究竟是什么呢?仅仅是被弃的不甘?还是,执意的想让他来承担她们母女所经历的苦楚?

骨子里,到底还是依恋的吧……,尽管自己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而她更加不愿意承认的是:父亲临终前的那一声呼唤,就仿佛是一根神秘的线,将他和母亲,还有散落在岁月里的那些点点滴滴又重新栓了起来。

也许他们之间并不是喜新厌旧那么简单的吧。知道了在他的心中并非没有安一林,对于安心来说,已经足够了。背负了多年的包袱,她终于可以放下了。这种释然的感觉让她感觉莫名的轻松,仿佛心底的旧伤也随之开始了神秘的愈合……

因为不再执着于年幼时的经历,在她的心目中,连暴风雨也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安心长长一叹,慢慢起身离开了墓园。

有些事情,真的过去了……

这样想的时候,安心惊觉随着他的离开,她生命中的一页已经不可避免的翻了过去。即使不情愿,她仍然被冥冥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摆放在了一个全新的路口,连自己的心态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是有些不同了。她想。她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在厨房和家事上,她开始喜欢一边听音乐一边熨他的衬衣。开始觉得每晚临睡之前还要下厨房不再是件麻烦的事……。夏末商场打折的时候,除了母亲,她还给三个男人买了礼物:钟、洛和安哲。

她开始乐于照顾他们,照顾她的这些——家人。

就在一天之前,雷钟还搂着她的腰,半真半假的说:“你现在给我的感觉——不象是同居的女朋友,开始变得象我老婆。”

“也许,我已经开始变老了……”安心默默的想,“是好事吗?”

些微的沮丧划过了心头,很快的消失在了意识的远处。她又想起了雷钟所说的“象我老婆……”忍不住抿嘴一笑,这个称呼,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回到夕湾的时候,还不到正常的下班时间。但是天空中yīn云密布,已经黑透了。沉沉的乌云宛如刻意泼洒的浓墨,在城市的上空恣意的翻滚,风声飒飒,竟已带起了一点刺人的寒意……

安心瞪着自己的手机,怎么他还是“不在服务区”呢?难道是因为天气异常,干扰了信号的缘故吗?这样一想,安心立刻放弃了先回家的打算,伸手去敲雷洛家的大门。如果他碰巧在家,可以借他的手机用用,这个喜爱享受的家伙,手机高级得不得了……

才敲了两下,大门就打开了。安心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头也不抬的说:“洛,手机借我……”

一抬头,顿时张着嘴愣住了。

门里面,穿着半旧的牛仔裤,条纹T恤的男人,竟然是慕、容、子、琪!

面对他一脸的悠闲笑容和眼神中微微的意外,安心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后知后觉的大喊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洛……”质问的语气不加掩饰的流露出心里的惧怕,章之婕说过这个家伙是男女通吃的,他该不是要……占洛的便宜吧?

慕容子琪笑微微的耸了耸肩膀:“这么惊讶?我认识洛很不可思议吗?”

“你……你……”安心手指微颤,指着他语不成声:“你最好……离他……”远一点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雷洛的脑袋已经从厨房里探了出来,冲着她展开一个愉快的笑容:“沙利,晚上留下来吃晚饭吗?”

安心赶紧绕过慕容子琪,凑过去满脸紧张的上下打量他。他的衣服穿的很整齐,皮肤上也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而且表情还是象平时一样没心没肺,笑得傻乎乎的。似乎……没有什么惨遭蹂躏的迹象……

“怎么了?”似乎察觉了她的不同寻常,雷洛放下手里切了一半的牛肉走了出来:“你到底在看什么?”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用这样奇怪的目光看个没完呢?

“没什么……”安心收回了目光,微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那个……借手机给我用用,我的手机没有信号,找不到阿钟。”

雷洛冲着客厅努了努嘴:“茶几上。”

安心走过去拿手机,一边打量他凌乱的好象刚刚遭了抢劫一样的客厅:地毯上东一件,西一件,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乐器;沙发垫子东倒西歪,没有一个出现在应该出现的位置上;茶几上下是一堆啤酒罐,其间夹杂着几袋没有吃完的小零食……

深一脚浅一脚的摸过去拿起手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慕容子琪正大大咧咧的坐在地毯上,胳膊支在沙发上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

安心假装没有看见,拿起手机迅速的拨号。还是:该用户不在服务区……

怎么会这样?

一样东西“啪”的一声落在她身旁的沙发上,慕容子琪懒洋洋的说:“用这个试试。”

安心瞄了一眼慕容子琪,这个家伙出现在这里已经够诡异的了。无论再有什么样的举动也不会显得奇怪。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没想到——竟然真的拨通了。

电话另一头,雷钟的声音显得十分疲惫:“我现在在越孟山……”

安心不禁一愣,那里是城郊一处有名的风景区,平白无辜的,怎么会跑去那里?

“没事的。天黑之前我会赶回来……”话刚说了一半,又断了。再打又不通了。

安心望一眼外面沉沉的天色,忽然就有些不安起来。这样的天气,走山路会很不安全吧……,暴风雨很快就会来了。

“你在山上住一晚,明天一早回来。”既然刚才都能接通,那么短信说不定也是可以收到的……。安心发出了这条短信,一颗心虽然还悬着,到底比刚才轻松了一点。

“安心?”慕容子琪忽然轻声的唤她的名字。她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连忙后退了一步,戒备的盯着他:“干嘛?”

慕容子琪低着头专注的凝视着她,语气轻浅的说:“你好象有一次……失约了。”

“恩?”安心又是一愣:“那么久的事你也记得?好象……我没答应你会去啊。”

慕容子琪挑了挑眉头,神色忽然就有些认真了起来:“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你……还好吗?”

安心诧异的望着他。却见他不自然的微微侧过了头:“我是……听洛说的。”

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呢。安心想,这样的神态可是不象花花公子了。这小子,外貌还真能迷惑人呢。安心垂下眼睑,淡淡的说:“没事,我没事。”

慕容子琪恩了一声,又说:“如果有什么事,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安心斜了他一眼,不客气的反问他:“我干嘛给你打电话?”

“因为……”慕容子琪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语气却十分的认真:“就算……当我是洛的朋友好了。”

安心心里咯噔一声,不放心的追问:“那种朋友?”

慕容子琪看着她满脸的警惕,无可奈何的苦笑起来:“我的名声真的有那么糟吗?”

安心多少有点同情的朝他点了点头:“据我所知,真的有这么糟。”

慕容子琪深深的凝视着她,漂亮的丹凤眼里光彩变幻。忽然就俯下身来,在她嘴唇上极快的一吻。

安心只觉得一点温热蜻蜓点水般在她的唇上一触,随即恋恋不舍的离开。脑子里嗡的一声,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个耳光。他竟然也不躲,“啪”的一声,就那么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左脸上。慕容子琪牛奶般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浮起了一个清晰的红掌印。

安心怒目而视,而他,神色不变的继续凝视着她,只有一双眼瞳渐渐幽暗了起来。

“老七,你别玩得太过了。”雷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厨房门口,面露不悦的看着这一幕:“她是我大嫂。”

慕容子琪晃了晃脑袋,唇边挑起了一个漫不经心的浅笑。眼睛却依然紧盯着气鼓鼓的安心,轻飘飘的说:“那你说该怎么办呢?我喜欢上你大嫂了。”

他的样子真的……象是在开玩笑,可是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眼睛里偏又是那么一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专注。安心明明是理直气壮的一方,此时此刻,竟微微的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再后退一步,不禁悻悻的想:“怎么能当他是狐狸精要去迷惑的书生呢?这厮明明白白就是一个狐狸精啊……”

狠狠剜了他两眼,安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最好离洛远一点!”终于说出憋了很久的这句话,又看到他脸上那个明显的红掌印,安心心里的怒气似乎平息了不少。再哼一声,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钥匙还没有掏出来,门又开了。出来的是雷洛,他耷拉着脑袋低声下气的说:“对不起,沙利。”

安心叹了口气:“你怎么有这样的朋友?认识多久了?他有没有……对你不规矩?”

雷洛抬起头,露出一脸愕然的神情。随即似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再联想到她刚进门时盯着他上下打量的紧张表情,立刻喷笑了出来:“你怎么会这么想?老七他只是爱玩,不是那种人。他刚才对你……,你别太当真了。”

安心哼了一声:“哪种人?我看他就是那种人。风流成性的下流胚子……”说着又想起了刚才的偷袭得逞的那一吻,冷着脸提醒他:“今天的事,可别在阿钟面前提起。”

雷洛答应了一声,又说:“老七,我会提醒他以后注意的。”

安心斜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的意味:“保持距离……别拿自己喂了狼。”

雷洛哭笑不得:“姑奶奶,我可求你了——千万别这么造我的谣。我们俩谁都没有那方面的嗜好……”

“你——我信。他……”安心哼了一声,瞪了一眼他身后的门,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嘱咐他:“就算你真的是……,也别找他这样的……”

雷洛听到她说信,表情明显的一松,听到了后半句话,表情又转为呆滞。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她对慕容子琪怎么会有这种印象呢?仔细想想他的样子,皮肤虽然白了点,眼睛虽然艳了点,但是也帅得十足阳刚呀,几乎就要赶上自己了……

再一抬头,看到安心满脸的语重心长又觉得有些泄气。看样子无论他怎么解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只得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追着她的背影嘱咐了一句:“阿钟回来打电话给我啊。”

安心应了一声,顺手关上了门。

他不在家,安心早早的就躺上了床。再拨,他的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安心不放心的想,他真的会留在山上过夜吗?越孟山自己也曾经去过几次,依稀记得半山腰和山顶都有不错的旅馆,住在山顶还可以早起看日出……

正迷迷糊糊想着投宿的事,窗外猝然闪过一片耀眼的白光,随即一阵隆隆的雷声低低的从头顶碾过。安心瑟缩了一下,拉过薄被将自己紧紧的裹了起来。耳边只听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暴雨已经铺天盖地的落下来了。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闷雷,安心拽着被子蒙住了脑袋,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睡吧,睡吧,天亮了他就回来了……”

黑黝黝的越孟山,在密集的雨幕中宛如yīn森的巨人。在电光亮起的瞬间,依稀可见环山公路反射着亮白的水光,宛如黑暗中一条游动的蛇。银灰色的吉普车在肆虐的暴风雨中活象是摇晃在海面上的一条小船,每一下转弯都带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弧线……

安心模糊的看着这一幕,暗暗的在心里着急。他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不是说了让他住一夜再回来吗?这样暴风雨,会完全挡住视线吧。山路的转弯下面可都是断崖……

阿钟,你总是这么不听我的话,我要罚你……罚你……

我说过会赶回来,因为暴风雨的夜晚,你会害怕……

银灰色的车转过了山弯,刺耳的刹车声宛如一把利刃,极锋利的划开了肆虐的风雨声。车灯在黑沉沉的雨幕中急速的旋转着,画出一道刺眼的线条……

一道耀眼的闪电在山麓上空炸裂开来,强烈的白光下,吉普车迅速的滑过了路面,撞向了山崖边的路障,下一秒,宛如一个被顽童顺手扔掉的玩具车一样,撞开了路障,一头冲下山崖,瞬间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安心猝然坐了起来,黑暗中有什么声音碰通碰通的,一下一下撞击着自己的耳膜。伸手一抹额头,才发现自己竟然满身满头都是汗,而那沉沉的撞击声,原来只是自己剧烈的心跳……

窗外的暴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是……

安心忽然意识到惊醒她的并不是雷声,而是真的有人在敲她的门。猛烈的敲门声,伴随着雷洛急促的呼喊,在深夜里散发出某种不祥的气息:“安心!开门!安心!”

心猛然被揪了起来,安心一时间只觉得手足酸软,怔怔的坐了一会儿,才想到雷洛还在外面,连忙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跑去开门。

第三十八章

暴雨如瀑。银灰色的吉普车穿过厚重的雨幕,迅速转过了山弯。刺耳的刹车声宛如一把利刃,极锋利的划开了肆虐的风雨声。车灯在黑沉沉的雨幕中急速的旋转着,画出一道刺眼的线条……

一道闪电在山麓上空炸裂开来,强烈的白光下,吉普车迅速的滑过了路面,撞向了山崖边的路障,下一秒,宛如一个被顽童顺手扔掉的玩具车一样,撞开了路障,一头冲下山崖,瞬间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

……

安心猝然一惊,直挺挺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满身都是汗。

一块温热的毛巾递了过来,而她,仍然沉浸在噩梦所残留的窒息中,半垂着眼眸,万分茫然的看着眼前这块突然出现的咖啡色毛巾。模糊的想着,这是雷钟的毛巾,是他们一起去超市买回来的……

见她没有接过毛巾的意思,毛巾下面的那只手主动将它按上了她的额头,轻轻的擦拭着她额头上层层的冷汗。他擦得太轻,有点痒。让她觉得不舒服,于是她一把推开了毛巾。

这分明是他们的卧室。可是一眼看过去,又好象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安心茫然的环顾四周,白色的窗帘低低的垂着,挡住了外面的沉沉黑夜。床头柜上花朵形状的玻璃台灯幽幽的亮着,柔和的灯光下,那个坐在床边给她擦汗的人竟然是慕容子琪。

安心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得出了结论:她一定是在做梦。问题是——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哪有这样做梦的呢?她狐疑的看看慕容子琪,他还是那天的样子,半旧的牛仔裤,彩色条纹T恤。满脸倦意,下巴上有短短的胡茬——花花公子不是最讲究仪表的么……

卧室门外又闪进一个熟悉的人影,是雷洛。他端着一只水杯慢慢的朝床边走过来,他看上去……似乎很憔悴的样子,甚至眼睛里都布满了红丝。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脑海里似乎升起了一阵茫茫的白雾,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潜伏在那浓雾的后面。安心无意识的瑟缩,心底似有一个声音隐隐的阻止她继续往下想……,于是,意识又开始模糊。

朦胧中,她听到慕容子琪的声音喃喃如耳语:“她只是被噩梦惊了,并没有真正醒过来……”犹豫了一下又问:“镇静剂会不会对她的大脑造成什么损伤?我看她刚才的样子好象很不对劲……”

而雷洛只是沉沉一叹:“怎么能对劲?你要不放心,明天我再问问医生……”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呢?安心还想再听,可是眼前的白雾却越来越浓。终于又将她的意识拉回了沉睡当中……

她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的说着同样的话:“我说过会赶回来,因为暴风雨的夜晚,你会害怕……”

在这一团迷雾之中,有一个特别的字眼在她沉沉的意识深处慢慢的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那就是——“镇静剂”。

慕容子琪说了镇静剂,给谁用了镇静剂?是她么?安心模模糊糊的想着,同时发觉自己处于十分怪异的状态之中,就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醒过来,而大脑偏偏昏沉沉的。只是昏沉,而不是沉睡。很多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吱吱喳喳,窃窃私语,却又拖着模糊的尾音,让她什么也听不清楚。

只是混乱。

这样的混乱让她心底里的烦躁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一双手把什么可怕的怪物按在了水面之下,而那怪物正在拼命挣扎着要从桎铐中挣脱出来……

“我会赶回来,因为暴风雨的夜晚,你会害怕……”

他真的说过这么一句话么?如此真切的响在耳边的话,却偏偏想不起来在河处听他说起过……。安心挣扎的想要记起更多的东西,而心底里拼命压抑着的记忆也开始渐渐变得清晰……

“具体情况我们正在调查当中,”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很生硬的叙述着某个跟他无关的事实:“目前只知道车上共有两男一女,冲下山崖之前,车开得不稳。不排除酒后驾车的可能……”

不会是酒后驾车——怎么会是酒后驾车呢?安心有些愤怒的想,他怎么会认为阿钟酒后驾车呢?在那之前他们曾经通过电话,他的声音虽然疲倦,但是听得出来他绝对没有喝酒……

下一秒,有一点凉飕飕的东西慢慢的爬上了心头。那辆车,那辆银灰色的吉普车,在下山的途中真的……冲下了山崖……

象她梦中见到过的一样,从山崖上冲了下来,撞上了河边的礁石,然后……扎进了越河……

安心模模糊糊的睁开眼,蒙蒙的晨曦透过白色的窗帘,静静的洒落在卧室白色的地板上。阳光让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暖色的东西,静谧得一如往昔。

她慢慢的侧过头,枕边没有人。卧床边的躺椅上,一个陌生的女人,或者说护士合衣而卧。这的确是一个护士。因为她穿着淡绿色的制服。

安心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有种虚弱无力的感觉。然后她看到衣帽间里的一个旧灯架正立在床边充当滴注的支架,一低头,看到一根半透明的细软管,从自己手背上贴着蝴蝶胶布的地方一直向上,延伸到挂在灯架上的药水瓶里。

不禁有些怔忪。她正在滴注,左手的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她到底是怎么了?是病了么?

她想试着坐起来,可是她刚一动,床边的护士却醒了,立刻走过来帮她掩好了被子,拿出一堆体温计之类的东西开始做常规检查。看着她板着脸孔的样子,安心竟有种熟悉的感觉。问题是,她什么时候来的,她为什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她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是从身体传来的虚弱感让她什么话也不想说。护士端来了温水,安心顺从的吞下了一把药片。这个动作似乎已经重复了上百次。然后,她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即使在昏睡中,安心也开始意识到这样的睡眠是不正常的。尤其是一想到自己不知道已经这样睡了多久,心里就升起了莫名的恐慌。

朦胧中,只觉得有一缕暖暖的光线落在了她的脸上。她不舒服的把头侧向一边。床边立刻就有人起身走了过去,刷的一声拉上了窗帘。安心睡意迷蒙的睁开眼,懵懵懂懂的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只觉得一直高高悬起的心一下子就踏踏实实的落回了原处。唇边也情不自禁的浮起了轻松的笑容:“阿钟,你一直没有睡么?”

窗帘前的男人沉沉的凝视着她。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眼睛。此时此刻,偏偏流露出一种全然陌生的深沉的悲伤。安心唇边的笑容不知不觉就垮了下去,一颗心重又开始无助的飘摇,慢慢的,慢慢的,沉向了不知名的深处……

她闭上眼微微摇头。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是一派宁静:“阿洛?”

雷洛的身体微微一震,竟一个箭步抢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又惊又喜的叫了起来:“你认识我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中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让安心也无端的发起愣来,迟疑的反问他:“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雷洛却瞬间红了眼圈。紧抓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沉沉的说:“你可别再这么吓我们了。”

安心不明白他的话,正想要问,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过了脑海……,象一把极锋利的匕首突然间自那一层人为封冻的硬壳上划了过去,深深的一刀,顿时露出了埋藏在其中,自己竭力想要避免看到的真相……

一阵痉挛般的剧痛瞬间将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安心还来不及痛呼出声,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紧缩成了一团。突如其来的疼痛飞快的蔓延到了四肢,仿佛要将她寸寸撕裂……

片刻之前的静谧顿时被混乱所取代,护士飞快的取来了针剂。

安心知道那一定又是让她昏睡的药,本能的抗拒。可是身体的疼痛却让她完全说不出话来。与此同时,伴随着疼痛的来临,所有被自己刻意忘记的事情也一幕一幕的浮现在了脑海中,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警务人员微垂着视线站在他们面前,面无表情的说:“……失事车辆由七号路段冲出公路,掉进了越河。具体情况,我们正在调查中……”

身体里有一种昏沉的感觉渐渐漫了上来,疼痛象一只不甘被驯服的野兽,喘息着,慢慢的被压了下去。安心费力的睁开了眼:“找到他了吗?”

雷洛摇摇头,勉勉强强的露出了一点振作的表情:“他们还在找。陈杰和苏文卿都已经没事了。陈杰只是断了几根肋骨,苏文卿恐怕有一条腿需要……截肢……”

后面的话,安心没有听。只是昏沉沉的想着,怎么还没有找到呢?

“今天……是几号?”她口齿不清的问。

雷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十月二十二号。”

出事那天,是九月初六。

心慢慢沉了下去。安心也随之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意识的最深处。再也不想醒来。

她不想再醒来。

可是日夜交替还是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到了初雪的那一天,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还有些虚弱。

除了雷洛、安哲和纳兰,还有一个经常出现的人,就是慕容子琪。他似乎一直留宿在雷洛的家里,晚饭后常常会跑到隔壁来消磨到半夜,才和洛一起回去休息。

就象现在这样。

安心半靠在床头上,看看左边沉思的雷洛,再看看床右边低头削水果的慕容子琪,懒懒的说:“就不能说点什么么?你们现在的样子,活象在给我守灵。”

两个男人同时抬起了头。

慕容子琪把削好的苹果递到了她嘴边,全然不理会她的摇头,固执的举着。安心无奈,只得凑过去咬了一口。慕容子琪和雷洛对视一眼,两个人眼里都是一亮。于是慕容子琪又削了一块喂到她的嘴里。

“有什么好说的?”他一边削苹果,一边斜斜的瞥她一眼:“我还等着你跟我道歉呢。”

雷洛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你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耳光,不记得了?”

安心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左右开弓?她有这么凶悍吗?她只记得打过他一次,那是在雷洛的客厅里,是因为……

“因为你揪着警察不松手,一个劲跟人家说阿钟不会酒后驾车。还说用狐狸精的电话跟阿钟通过话。那警察快被你吓哭了。狐狸精上去拦你,说了一句真相会调查清楚。你就左右开弓扇了人家两个耳光……”雷洛说着,唇边浅浅的抿出了一点笑意,却一闪即没。

安心却有些目瞪口呆——她敢揪警察?

她迟疑的转头去看慕容子琪,他正满脸幽怨的斜视着她:“原来你私底下就这么叫我?竟然还趁着发疯公开了叫?你得赔偿我的名誉损失。”

雷洛却白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名誉?”

安心还沉浸在震惊当中。他们说的事,她完全没有印象。而且,他刚才说了——“发疯”。

慕容子琪再斜她一眼:“还玩自杀。被我发现的时候全身都泡在血水里,没吓死我……”

安心持续震惊。瞥一眼手腕上厚厚的绷带,会是真的么?然而,她却清楚的知道在那绷带的下面,一共有三条刀口。两条宽的伤口,用的是打碎了的香水瓶。另外一条细的伤口,用的是阿钟的剃须刀片……

“我爸妈也差点被你吓死。”雷洛也开始抱怨。

“我不记得。”安心神情呆滞的向他道歉:“你爸妈在这里?”

雷洛摇头:“回上海了。我奶奶病了。”

安心摇头拒绝了慕容子琪的苹果,转头却看雷洛:“我为什么会那样?我是说……他们不是一直没有找到他吗?那我为什么会……会那么做?”内心本能的排斥“自杀”两个字。她始终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雷洛和慕容子琪对视了一眼。慕容子琪伸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深色的绒布表盒:“因为那天,我派出去的搜索队找到了这个东西。”

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黑色的海洋王子,是雷钟喜欢在上班时佩带的那只腕表。只是表身象经历过了剧烈的撞击,已经严重变形。

安心只觉得大脑里嗡的一声响,一个刻意被自己的记忆所隐藏的声音倏地跳了出来:“小姐,我们是最优秀的搜索队员,请你不要质疑我们的实力……”

“小姐,请你保持冷静……,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即使掉下去的时候人还活着……”

“从发现物证的地点来推测,他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

……

慕容子琪以为她会哭。但并没有。他忽然想起自从出事,她还没有哭过。真的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只是暂时的失了神智。他私下里问过护士,她醒了之后也没有哭过。

他凝视着安心的时候,安心正茫然的望着屋顶。那里,就在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贴着几个荧光纸剪成的星星和一个大大的月亮,只要熄了灯,就会柔柔的发亮。为了贴好这些东西,他耗去了大半个休息日。她还记得当他蒙着她的眼睛把她抱进熄了灯光的卧室时,那洋洋得意的语气和猛然睁眼时的温馨与感动……

“这下,不用再怕黑了吧……”他咬着她的耳朵轻声的笑。

……

“安心?”慕容子琪担心的碰了碰她的手。

安心眨眨眼,从屋顶上收回了目光。茫然的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慕容子琪轻声问她:“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会想到要做切腕这样的蠢事?”

“我没有做过。”

“安心?”慕容子琪的声音竟是难得的小心:“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安心闭上了眼:“这样的蠢事……如果我真的做过……,也许……只是……歉疚和……恐惧……”

她没有再看他们的表情。

他们不会懂。

歉疚……以及恐惧……

因为他给了她从小就渴望拥有,却始终求之而不得的东西:一个家。

家里有相爱的男女主人,有两只猫,还有一盆和童年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茉莉花……以及她曾经渴望过的温暖——能把所有她惧怕的东西:黑暗、雷电、孤独……,统统都屏蔽掉的温暖……

而恐惧……是因为……无法承受……会失去……

她始终在想,如果那一夜不是有暴风雨,他是不是不用那么着急的赶回来……

“我会赶回来,因为暴风雨的夜晚,你会害怕……”

他曾经为她做过很多事,而她,还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做……

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想好……

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第三十九章

山坡背yīn的地方,积雪尚未融化。远远望去,白的是雪,黑色的是一丛丛了无生气的松树,色泽简单,宛如一副没来得及完成的水墨画。山脚下是蜿蜒流动的越河,紧贴着刀削一般的山崖,在冬日的艳阳下,呈现出一种迷蒙的灰蓝色。平静的仿佛一个沉睡的人,不曾被世间任何的惊扰所触动。

安心微微眯起眼,眺望着山崖上方的七号路段。目光缓缓的顺着山崖一直落到了崖下的礁石,再顺着河水一直没入远处黑压压的林区。眼神虽有些微微的抖,表情却平静无波。

“阿钟的腕表就是在那片林区一处编号6354的水湾里被发现的。”雷洛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深沉的目光酷似雷钟:“那一带几乎没有人迹。搜索队暂时也无法推断它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安心没有说话。她知道目前仍有两支搜索队在继续寻找雷钟的下落。一支的出资人是雷洛,另外一支的出资人是永泰集团——也就是慕容子琪。几个月以来虽然不时的会发现一些细小的物证,但是却始终没有找到雷钟的下落。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耳边只有河面上的山风掠过时,发出的低微的呜咽。

这是安心第一次来事发现场。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就这么真切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反而没有了想象中那么骇人的视觉冲击。只是多少觉得有些不真实。安心的目光一遍一遍的描画着车子下落的轨迹,却始终难以把这风景如画的地方和那样可怕的事故联系在一起……

“回去吧,”雷洛拉起了甲克的衣领,“你刚刚好一点,不要再着凉了。”

安心低着头慢慢的在雪地上踱了几步,忽然抬起了头,极认真的望住了他:“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雷洛的眼神微微一跳,立刻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告诉你什么?”

安心不易觉察的蹙了一下眉头:“告诉我——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雷洛垂眸不语。

“阿洛,是不是我当初的失控吓着你了?”安心的双手□了白色的棉服口袋里,再度蹙起了眉头:“我已经告诉过你,不会再那样了——我是说,我不会再有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雷洛犹疑不定的回头望着她,欲言又止。

安心凝视着她,轻声问道:“是不是——跟苏文卿有关?”

雷洛把目光投向了远处,语气倒也干脆了起来:“我的确见过陈杰。他说那天苏文卿约阿钟在越孟山的枫亭见面。阿钟拒绝了。她又给陈杰打电话,说她只想跟阿钟见最后一面。陈杰拗不过她,就跑去劝阿钟,硬拉着他一起去……。我想,大概阿钟也有要把事情说清楚,做个了断的意思在里面。”

安心的睫毛微微颤动,语气却依然十分平静:“为什么她要选这个地方?”

雷洛沉默了片刻,低低的说:“他们好象……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大概是公司组织的一次郊游吧。”

安心又问:“陈杰还说什么了?”

雷洛没有出声,只是走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一起往回走。

安心侧头看他,眼神平静却坚持。雷洛摇了摇头:“他说苏文卿情绪不稳,在回去的路上一只哭个不停,大概是这个原因让阿钟多少有些分心……”他紧张的看看安心,安心只是点了点头,静静的反问了一句:“当时,她坐前座?”

雷洛沉沉的点了点头。

安心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垂着头,若有所思。

路边停着慕容子琪的黑色跑车,穿着一身黑色夹克的慕容子琪就靠在车门上抽烟。看到他们回来,顺手将烟头弹了出去。

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看在安心的眼里,竟然有几分眼熟。她抿紧了嘴唇,忽然就想起曾经见过雷钟这样甩掉烟头……

心头不禁掠过了一阵隐隐的钝痛。

从天美大厦出来的时候,时钟刚刚敲过了九点。街道上狂欢的气氛刚刚被挑起来。

大厦的门口的圣诞树旁边,有人扮成了圣诞老人的样子,正在给出入的顾客派发小礼品。看到提着大包小包走出来的两个女孩子,圣诞老人递上了礼品,笑嘻嘻的说:“Merry Christmas,美丽的小姐。”

安心接过了红色的小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小的银色铃铛,用来装饰圣诞树的那种,忍不住抿着嘴浅浅的笑了笑,顺手塞进了纳兰的购物袋里。

“满漂亮的啊,”纳兰夸张的笑了起来,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一通乱翻:“男装部那个黑色的手套我买了没有?”

安心从她手里接过了袋子:“你去买吧,我在路边等你。”

纳兰有点不太甘心的样子,站在商场门口斗争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我上去一趟,很快就下来。”

安心提着几个购物袋,慢慢的踱到了街边。

这种时候不好打车,连着过去了几辆都不是空车。安心便把手里的袋子一股脑都堆放在了脚边的地上。这个北方城市,平时是不会这样热闹的,也许一年当中也就只有几个夜晚会这样吧……

裹紧了自己的外衣,视线无意识的扫向周围。街边有积雪,清清冷冷的空气里有音乐,似乎有什么东西又要从心底里破茧而出了……

安心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身后的音像商店里飘出来的歌声上去。那是什么歌呢?听着有点耳熟,似乎在很多年前曾经听到过,并且也喜欢过的一首歌……,那样熟悉的节奏,甚至连歌词都记得……

原来是《Last Christmas》……

安心无意识的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意外的抹到了一手的润湿。

她,竟然真的落泪了……

在她的身后,兴冲冲跑出来的纳兰看到了这一幕,脚步猛然一顿。然后默默的转身折回了商厦里,隔着玻璃橱窗静静的等待着她的情绪重新平息下来。

这一刻的安心,就好象一个小小的,受了委屈的孩子,用两只手无助的抹着眼泪。却

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停止。而那首该死的歌却仿佛长得没有尽头。盘旋在耳边,一遍一遍的,一直绕进了她的心里去……

Last Christmas……Last Christmas……

安心象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样,慢慢的滑坐在街边,无声的饮泣。

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But the very next dayyou gave it away

This year to save me from tears

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

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But the very next dayyou gave it away

This year to save me from tears

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

Once bitten and twice shy

I keep my distance but you still catch my eye

Tell me baby, Do you recognize me

Well it-s been a year it doesn-t surprise me

(Happy Christmas!)

I wrapped it up and sent it

With a note saying “I love you” I meant it

Now I know what a fool I-ve been

But if you kissed me now

I know you-d fool me again

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But the very next dayyou gave it away

This year to save me from tears

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

……

……

“需要帮忙吗?小姐?”耳边响起一个温和陌生的男人声音。

她没有抬头,只是不停的哭。看到她没有回应,他微微有些困惑的取出了一方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绚丽的节日夜晚站在街边哭泣?

他并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只是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便自作主张的将手帕塞进了她的手里,转身离开了。

干净柔软的手帕上似乎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拿在手里不知不觉就让人想起了那些可以温暖人的东西……

那些曾经握在自己手里,同时也被他握在手里的东西。曾经象阳光一样刺进了荒草丛生的林地,然后……象出现一样突兀的消失……

美好的……让人留不住……

门打开的时候,雷洛闻到了浓浓的烟味。一瞬间竟生出一种雷钟正窝在家里的错觉……

安心开了门就折回了客厅。雷洛跟进来的时候,窗正开着,远远的可以看到公园里正在放烟花……

安心不自在的把烟头掐灭了,转头看着他:“喝点什么?”

雷洛摇了摇头。客厅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干净,只是多了几分无形的萧索。安心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下,重新又点燃了那半支烟。

“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你,”安心侧过头看着远处的公园,淡淡的说:“我正在找房子。过几天,我会搬出去。”

雷洛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眉头微微一跳,“为什么?”

安心摇摇头:“不为什么。我留一把钥匙,好吗?”

雷洛干涩的说:“好。”

烟气和着清冷的空气一同被吸进了肺里,有点呛。却带着丝丝奇异的暖意。她把头转到了窗口一侧,出神的凝视着夜空中一闪一灭的火花。烟雾缭绕着她的脸,雷洛看不清楚她的眼睛,只是隐约觉得这样的沉静让他有些不习惯。

“如果我……不定期的回来……”

雷洛打断了她的话:“这个不是我的房子。是你和他……”

安心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也许会回来搞搞卫生,浇浇花……”

雷洛没有说话。

“等我找到了住的地方,”安心又说:“大钟小钟我抱走,行吗?”

雷洛点了点头:“还有一点东西,我想你应该带走。”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也许你不知道,他在几个月之前,为你开店的事准备了一笔钱……”说着,他从夹克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递了过去:“一直放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本来他是要亲自给你的,因为你父亲的事……,所以耽误了。现在给你这个,也许不是很合适。但是……这毕竟是他交待过的事……”

安心的手颤微微的打开信封,里面除了一张卡,就只有一张对折的便条——看上去说不出的眼熟,似乎是从某个笔记本上顺手撕下来的。打开对折的半张纸,上面潦草的写着三个大字:“你活该!”

字旁边还画着一只笑嘻嘻的猪头——正是一年前自己的大作。猪头的下面,是他的笔迹。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写的是:安心我爱你。

第四十章

窗外的烟火渐渐稀疏,终于沉寂下来。一点模糊的光线泻进来,蒙蒙的,让人分不清楚是星光还是远处的灯光。寂静的房间里于是有了一种幽幽的朦胧。

安心从烟缸上拿起快要熄灭的烟,深深的吸了一口。那一点微弱的红光在暗夜里倏地一亮,又飞快的黯淡了下去。却有些微弱的暖意顺着冰凉的指尖缓缓的绕了上来。他的烟太烈,安心又没有什么烟瘾,只是觉得房间里缭绕着烟草的味道,会让她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他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下一秒就会不耐烦的喊起来:“安心,冰箱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当消夜啊?我饿了……”

手机叮的一声响,一条短信挤了进来。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慕容子琪发过来的:“睡了吗?要不要出来一起喝酒?”

安心无声的摇头一笑,想要删掉这条短信的手,却不知在黑暗中神差鬼使的按了哪个钮,竟然将手机里自己录的东西调了出来。一眼扫过,竟然录的都是他……

……雷钟在厨房里炒菜,xiōng前挂着她买回来的那个绿色的绣花围裙,侧过头来冲着她摆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怪脸。炒锅里的肉丝和彩椒发出滋滋的响声,然后就是他低低的抱怨:“这个东西加两勺会不会太多啊……”

……雷钟蹲在书桌旁边,皱着眉头从桌子下面往外拽自己的一条灰色领带。就好象在跟谁拔河一样。慢慢的,把藏在下面的小钟给拽了出来。小钟的牙齿和爪子挂在领带上不肯撒手,不知死活的跟领带一起被拽到了半空中。雷钟的表情哭笑不得……

……浴室的门推开了一条缝,然后再推开的大了一些。淡淡的水雾中渐渐的露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泡在浴缸里的雷钟讶然回首,旁边是自己笑嘻嘻的声音:“好景致哦。终于被我偷拍到了……,咦?你居然还会脸红?要不要来个特写?”

雷钟的眼珠转了两转,张开双臂,热情洋溢的笑了起来:“Come on,baby!”

下一秒,拿着手机的自己落荒而逃……

……

安心忍不住一笑,却忘记了烟还在嘴边,立刻被呛得直咳嗽。咳着咳着,觉得脸上发凉,伸手一抹,又是一片湿润。

安心关掉手机,轻轻的放在了一边。惊觉心中满满涌起的,都是不舍。可是,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搬走,纵然不舍,也还是要走的。何况没有了他,这里已经不再是家了。

她知道自己最致命的弱点,不是胆小脆弱,而是——不相信等待。自从小时候父亲一去不返,安心便已学会了不再等待——不再等待生命中主动离开的任何东西。因为她已经尝够了等待的滋味,那种“过尽千帆皆不是”的落寞与心痛,由希望到绝望的反复交替,她已无力再承担了。

更何况,等待的最后——也还是失去。

手指轻轻抚过左腕上的伤痕,忽然又想起自己还从未听他亲口说过“我爱你”三个字。而她,似乎也从未说过……

虽然这并不重要,但遗憾还是一点一点的从骨子渗了出来。

安心冲着满室的幽暗虚空张开手臂,无声的说:“我爱你……”

“真的……爱你……”

黑色的跑车慢慢的停在了路边,隔着车窗望出去,街道行人的身影都仿佛在夏日午后炽烈的空气中微微浮动。蝉声绵绵不绝,光是听到这恼人的蝉鸣,已经让人感觉到了阵阵难耐的燥热。

临街的商店正在装修,门窗大开,几个工人正在里面忙碌。玻璃橱窗已经安装好了,安心拿着一块抹布,正半蹲在外面小心翼翼的擦玻璃。

从背影看,她似乎又瘦了——也许只是吸身的深色T恤衬出了她过分纤瘦的腰身。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已由白皙的奶油色晒成了熟麦色,头发也剪得短短的,几乎要赶上男孩子的平头了。这样的短发显得她时髦、利落。却也让她单薄的侧影暴露无遗。

慕容子琪一直记得她侧脸的线条是柔滑饱满的,宛若一枚讨人喜欢的西瓜籽。不知何时,竟已变成了刀削一般的纤瘦笔直,不觉有些隐隐的恻然。

安心却已经看到了他,放下手里抹布站了起来,远远的冲他摆了摆手。

慕容子琪推开车门,立刻感觉到燥热的空气扑了过来,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返身从车里取了一罐冰饮。

安心疲惫的脸上展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几时回来的?”

慕容子琪把手里的冰饮递了给她,她伸手来接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她带在左手腕上的宽宽的护腕。夏天带这样的东西想必会不太舒服吧。他知道她一直带着这样的东西,只是为了挡住手腕上那一道狰狞的疤。恍惚的,他又想起了那天夜里,他冲进浴室时看到的一池腥红……

面对眼前这张被太阳晒黑了的沉静的脸,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却是垂落在浴缸边那张苍白绝望的面孔。不知怎么,就让他有种不真实的困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想什么呢?”安心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眼里微微浮起一点戏谑的笑意:“人回来了,魂还没有回来?你也算收获不小了,人家也就拍了两部电影,刚一出名就被你这狐狸精给缠上了,手脚还真够快的啊。不过说实话,没有你的前任漂亮。”

“说什么呢?” 慕容子琪斜了她一眼。

安心又笑了,“还装?我在网上都看到了,照片拍的可是挺清楚的啊。”

慕容子琪又斜了她一眼,没有接她的话茬,却歪过脑袋看着店铺上方深色的木制牌匾,喃喃的念了一遍:“流云轩?”又好奇的问她:“怎么选这么个名字?好象是卖文具的。”

安心粉白色的嘴唇还咬在饮料罐上,沉默了一下,微微的垂了眼眸,轻描淡写的解释说:“风流云散——好东西总是留不住。所以,看见中意的东西赶紧买回家去,就是让大家痛快往外掏银子的意思。”

慕容子琪心里微微一动,却只是抿了抿嘴唇,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

安心似乎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岔开了话题问他:“洛呢?我半个月没看见他了。”

慕容子琪摇摇头:“不知道上哪儿,都跑了半个月了。这小子,把斧头帮甩给我,自己当上了甩手大掌柜。这两个月已经失踪了两回了……”

听着他的抱怨,安心的唇角微微上挑,还没有来得及凝成一个笑容就已经淡淡散开。

她知道雷洛之所以吸入慕容子琪的资金,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原来的合伙人雷钟移出了他在斧头帮一半以上的资金,转给了——她。斧头帮的正常运作虽然不会因此而受影响,但是以雷洛爱热闹的天性,早晚都会再拉一个人来和他一起玩。而慕容子琪入股,则纯粹是为了好玩。如果早知道雷洛会把具体的Cāo作也甩给他,慕容大少爷恐怕打死也不会跑来搅这趟浑水了。

“也许他真的有什么事吧,”安心淡淡的说:“如果忙得开,他是不会不管斧头帮的。”

慕容子琪哼了一声:“也许是忙着泡妞呢……”刚说了半句话,忽然意识到这是在跟安心说话,连忙不自然的收住了口。安心却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他跟你不同。”

语气中的回护让慕容子琪顿时不自在起来,于是反问她:“怎么不同了?”

安心笑而不答。心里却在想,雷洛最近确实是经常外出,难道是上海老家出了什么事?

慕容子琪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不满的说:“想什么呢?我这么喊都没听见?我好歹也算是有点回头率的人,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不受重视?”

“你说什么?”安心也回过神来,微微有些抱歉的反问他:“你刚才说话了?”

慕容子琪又好笑又好气,拉长了声音说:“我说——安小姐是否肯赏脸共进晚餐呐?”

安心摇了摇头,“工人晚上会在这里赶工,我也得在这儿盯着。你还是陪你的小明星去吧。不过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你的上一任比较漂亮。”

慕容子琪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不识好歹,我这邀请多少人排队等着呢。”

“那是……那是……”安心一笑,却难掩眼中的戏谑:“谁不知道慕容大少爷勾引美女的手腕是一流啊——八卦杂志里都写着呢。我挨篇都看过了……”

“不是勾引,”慕容子琪的表情突然正经了起来,很认真的凝望着她的双眼,低低的说:“是……爱慕。”

安心又笑:“行了,行了,别在这里浪费电力资源了——知道你的魅力无人可以抵挡。”

慕容子琪也跟着笑,眼里却幽幽的,不带笑意,只一闪,便从她的脸上移开,又落到了她身后上方的牌匾上。

流云……流云……

他暗暗的想,风流云散之后,剩下来的,又会是什么么?

流云轩开张的那天,是九月初六。

刚刚立秋的好天气,空气凉爽,阳光炽热。

雷洛在下车之前,小心的系好了袖扣。他很少这么正儿八经的穿衬衣。但是今天是特别的日子,而且这件衬衣又是安心特意送来的:深灰色的衬衣,镶着细小的银扣,银扣的表面做了精细的磨砂处理,细致而不招摇,正是雷钟喜爱的风格。

当他从外地回来,满腹心事的去收拾雷钟的衣橱时,却看到了在他的衣柜里,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几件新买的衣服,放在最上面的就是同他这件一模一样的衬衣,并且已经按照他原来的习惯,剪掉了商标和一切多余的东西。

雷洛望着那一叠新衣服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一时间对自己将要做的事充满了动摇。尤其在看到她手腕上那个始终都不曾取下来过的护腕时,这种斗争终于在他的脑海里演变为两种观点的激烈对峙。

一罐饮料举到了他的面前,雷洛抬起头,一眼看到安心微微带着几分诧异的沉静的双眼,竟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你到底怎么了?”安心把他拽到了一边:“上海,你家里有什么事吗?”

雷洛垂下了眼睛,犹豫不定的转移了话题:“怎么给我喝这个?我都快要脂肪肝了,大夫让我少吃带糖的东西呢。”

安心果然给他的话岔了过去:“真的?你是不是生活不规律,酒又喝得太多?”

“也许是吧,”雷洛暗暗的松了口气,既然他还没有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做,那就先拖得一刻是一刻吧……

这件事——他还得好好再想想……

商店的门口放了几个花篮,一个小小的乐队在商店门口演奏轻快的曲子,安心的几个同学正在充当免费的派发员,给过路的行人派发小礼品。

装饰一新的商店里,货物已经上架,零零星星的开始有顾客上门了。

雷洛背靠着橱窗,微微的叹了口气。脑海里又闪过一年前她和爱米在夕湾高层的楼下纳凉时说过的话:“……店面不用太大,要有很大的玻璃橱窗,可以让阳光透进来,会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感到很舒服……”

有人拍他的肩膀,他侧过头,毫无悬念的看到了慕容子琪。慕容子琪穿着蓝色的T恤和半旧的牛仔裤,样子活象个刚出校门的学生。雷洛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认识慕容子琪很多年了,他有些什么想法他再清楚不过。但是在这种状态之下,却也只能替他感慨:再精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上帝还真是很公平。

慕容子琪却没有注意他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下巴冲着往后一努,示意他往广场的方向看:“那个人在那里看了很久了,是你们认识的人吗?”

雷洛回过身,一眼就看到了隔着一条马路,坐在树荫下一张轮椅里的苏文卿。远远看去,她也剪短了头发,一张脸显得十分消瘦。虽然才刚入秋,她的腿上却搭着一条薄毯,就那么呆呆的往这边张望。

雷洛回过头,却正好触到了安心收回去的视线。她的表情没有变,只是脸色微微的有些苍白了起来。

再扭头去看时,苏文卿还是连姿势也没有变,痴痴的张望着。不知在望些什么。

第四十一章

慕容子琪喝完了第三杯酒,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扭过头扯着嗓子问吧台后面随着音乐扭来扭去的花孔雀:“她今天到底来不来?”

雷洛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什么。但是音乐的声音太嘈杂,慕容子琪什么也没有听到。于是伸手过去一把将他拽了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雷洛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恼火的表情,凑到他耳边说:“你自己去找她呀,又不是不知道她住那里。都多大的人了,还在这里装纯情小男生——矫情不矫情?”

原以为听了这话他必会大怒的,没想到慕容子琪只是微微一愣,又垂下头去低头喝闷酒。

雷洛叹了口气,提了几罐啤酒带着他进了后面的办公室。

门一关上,震耳欲聋的音乐都被挡在了外面,耳边一下子清净下来,反而让人有些不适应。慕容子琪懒洋洋的缩到了沙发里,神情若有所思。

“说吧,到底怎么打算的?”雷洛靠着桌边,眼神似笑非笑,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慕容子琪只是嗤笑了一声,象看傻瓜一样的瞥了他一眼,反问一句:“能有什么打算?”

雷洛“切”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屑的表情:“就你那点心眼,还当别人看不出来呢?”

慕容子琪没有和他争辩,只是低垂着视线,怔怔的看着手里的啤酒。

雷洛凑了过来,满脸无奈的问他:“我就不信,你真没想过趁人之危?”

慕容子琪哼了一声。

雷洛给自己打开了一罐啤酒,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说到趁人之危,我倒想起了一个人来。反正你不下手,有人下手。”

慕容子琪的注意力果然被他的话吸引了过来:“什么意思?”

雷洛斜了他一眼:“没什么意思。有个人在追她。”

慕容子琪似在反复咀嚼这个消息,良久才问:“是……什么样的男人?”

雷洛摇摇头:“我就听她说过一回,是个搞技术的。很稳重的男人,性格也好。好象是……同学聚会上认识的。”

慕容子琪再斜他一眼,目光中忽然就多了几分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妒意:“这种事……她都跟你说?”

雷洛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抿嘴一笑,没说什么。

慕容子琪果然已经开始懊悔。他竟然会计较这样的小事?传出去,会被别人笑死了吧。他懊恼的打量雷洛,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会连他的醋也吃?而雷洛的脸上却是一派平静,只是微微有些发怔的盯着自己手里的啤酒。良久,才低低的说:“你要是真喜欢,就去追吧。”

慕容子琪哼了一声,“用你说?”

雷洛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忽然就沉默了下来。外面的音乐隐隐约约的透了进来,很狂热的音乐,鲜明的节奏几乎要把地板都震得跳动起来。

慕容子琪忽然就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女人吗?”

雷洛诧异的反问:“难道你想要男人?”

慕容子琪瞪了他一眼,却无心和他调侃。沉吟片刻,靠在沙发上沉沉的说:“我总觉得,我想要的……,大概是……是能有人同样的……爱我……”

“果然是自私的孩子,”雷洛摇头:“自己吝啬不肯付出,却总是妄想更多。”

慕容子琪的目光茫然的望向屋顶,声音也微微的透出一点痴迷来:“大概是吧。你也知道,我身边的这些女人都是什么样的……,所以……,自从那天半夜,我把她从浴缸里拖出来,我就一直在想,能被人那样……用生命来爱着,会是什么感觉?”

雷洛垂下视线,手却握得紧了。

“这不是追不追的问题,” 慕容子琪长长一叹:“她的心都给了别人,我又如何追的来?难道,我要的只是一个女人吗?”说到这里,他懒懒的斜了雷洛一眼:“何况……,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雷洛微微一惊。

慕容子琪明媚的眼里透出了一点又是无奈又是狡黠的光,“你别忘了,永泰出资的搜索队可是行业里最好的。你查到的,他们不会查不到。而且,他们是直接跟我汇报的……”

雷洛的脸色微微有些发僵,愣了一下却垂头丧气的缩回了沙发里,长长一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看见她,会有很心虚的感觉。如果真有一天让她知道了,她准饶不了我……,你说我这就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吧?”

慕容子琪修长的手指一圈一圈的描画着啤酒罐的外壳,良久,才低低的问:“那怎么办?”

“不知道。”雷洛把啤酒从嘴边拿开,神情十分苦恼。

车静静的停在楼下,安心解开安全带,回过头微微一笑:“又麻烦你了。”

“你干嘛这么客气?”陈瑞嘉也是微微一笑。在安心眼里,他的表情似乎永远都那么温和,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会有一种暖暖的风拂面而过的柔和感觉。

陈瑞嘉又问她:“今天的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我有好多年没有去影院看过电影了,”安心想了想,唇边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她说的是真话。她和雷钟都是懒人,习惯了买回喜欢的片子缩在家里看:“感觉……跟在家看,有点不一样。”

陈瑞嘉却认真的点头:“是啊,有些效果只有在影院里才会看得出来。”

安心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聊下去的话题了。于是拿起手包,正要下车时,就听身侧的人柔柔的唤她:“安心?”

安心微微一愕,侧过头却看到了那双柔和的眼睛里闪动着与平时迥异的光,却又是温和的,象春天和煦的阳光落在水面上,层层泛起了柔和的涟漪。这样一个温和的人,总是会让她想起夕湾庄园旁边的公园里,在落霞中轻轻荡漾的那一汪湖水。那样的温和——仿佛是带着某种质感,让旁边的人会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安心的那一点错愕落在陈瑞嘉的眼里,被他有意无意的当成了某种温柔的暗示。于是他大着胆子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安心微微一抖,却没有挣扎。

这是一双常年练琴的手,手指修长而柔韧。在初冬的天气里,过早的泛起了凉意。这样冰凉的手指会让人不自觉的就产生一点柔柔的怜惜,想要给她一点温暖——甚至不管她会不会愿意接受……

“安心……”他又柔柔的唤她的名字。

安心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里那一种似曾相识的亮光,轻微的灼痛了她。于是,她的心里也涌起了一点点怜惜的感觉。

“瑞嘉……”这还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的说了下去:“瑞嘉,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是……”

陈瑞嘉却轻声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哪里好?”

安心认真的想了想,“很温和,脾气很好,他们都说你工作很认真,还有,待人接物很细心,很周到……”

陈瑞嘉唇边挑起了柔和的弧度,眼里的神色却明显的有些失望:“能这么清楚的分析我都有那些优点,看来,你并没有喜欢上我。”

安心不忍看他沮丧,轻声说:“你这样的人,会让所有的人都喜欢。瑞嘉,你是很好的人。”

“我并不在意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陈瑞嘉难得的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固执:“你呢?我们认识已经有半年了吧?你怎么看我?”

安心浅浅的笑了:“我说了,所有的人都会喜欢你的。我也喜欢你。”

陈瑞嘉把头垂到方向盘上,沉沉的叹了口气,“那不够。安心,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知道吗?安心想了想,也许她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习惯性的装着不知道吧。她还是反问了一句:“那你要的又是什么?”

陈瑞嘉放开了她的手,歪过头来静静的看她:“做我的女朋友吧。”

安心没想到他这样斯文的人,也会这样直率的表露自己的想法,最初的意外过去之后,却又有些莫名的释然。也许正是这样的态度让她反而感到轻松吧。她认真的想了想,“你给我时间,我得好好想想。”

陈瑞嘉又笑了,露出了整齐的牙齿,眼神虽然有些沮丧,但是眼神却依然澄净得象个孩子:“需要认真的想吗?看来,你是真的还没有喜欢上我。不过,你真的会考虑吗?”

安心点了点头:“会。”

陈瑞嘉又问:“那你需要多长的一段时间来考虑呢?”

安心迟疑的看着他,看到他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睛,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我不知道。等我想好了给你打电话好吗?”

陈瑞嘉静静的望着她,唇边又挑起了柔和的笑容:“这个问题暂时最小化,放置到后台。我们还是每天见面好吗?就象现在这样?”

“象现在这样,不追问、不勉强?”安心不放心的反问。

陈瑞嘉用力的点了点头,他的牙齿很白,外面幽暗的街灯照进来,有种清爽的感觉。于是安心也微微的笑了:“好,那就这样。”

陈瑞嘉温柔的笑了:“明天晚上我去商店接你,一起晚饭,好吗?”

安心点了点头:“好。不过,我们轮流付帐。明天我请你。”

陈瑞嘉很爽快的点点头:“只要你愿意。”

的确,和她在一起,经常会听到他说这句话:只要你愿意。这样的话,配上他轻浅柔和的语气,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就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在把你当作一个公主来宠爱着。这样的感觉,也许有些过于柔软了。她从来都不是在宠爱和呵护中长大的女子,这样过于柔软的态度,会让安心有种本能的抗拒和无奈。就仿佛面对一个小孩子,对他的任性虽然不赞同,还是会和颜悦色的去迁就一下似的。

那天告别的时候,陈瑞嘉又说:“每个人都需要别人来关心,你也不例外。尽管你总是要和别人保持距离。安心,你可以试一试,既然你也说我是个好男人,那么你就试一试吧。我总觉得,你会真的喜欢上我。”

会吗?也许会。安心不能确定。

她再一次问自己,他有什么不好呢,会让她这般犹豫?他是个热爱工作的男人,有责任心、性格稳重、从来不曾冲动发脾气。和女士在一起,他会温柔体贴的照顾你,尊重你的任何选择,他会说:“只要你愿意。”

望着他的车慢慢的后退,然后离开。安心心头的困惑却成倍的增长。爱情——可以按部就班的培养出来吗?

但是也许……,她已经不再需要爱情了,不再需要那种过于激烈的,会夺走人的魂魄的东西……,也许只是一点温暖,一点了解,可以温和的相守就好……

纳兰曾经问过她:“看过《鸳梦重温》吧?也许你的大蜜也同样暂时的把你忘了,也许有一天,有那么一天,如果他又重新出现在了你面前,你怎么办?”

安心只是苦笑:“给别人希望,是件很残忍的事。纳兰。”

于是纳兰再也不曾提起过这样的话题。只是,她尽管不提,安心还是会想,会怎样?到底会怎样?

一直到了那天半夜里,明亮的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脸上,将她从似睡非睡的梦里惊醒,她才抱着身边的空枕头咬牙切齿的说出了深藏在心底里的那个答案:“我会……狠狠的……咬死他……”

然后……

再好好的……爱活他……

第四十二章

安心有意无意的让自己越来越忙碌。她再一次发现,手里有事情做,人果然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胡思乱想了。

她每天一早赶到流云轩,然后在那里磨到晚上十点种正式打烊。再筋疲力尽的回到家洗澡睡觉,几乎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她甚至还主动揽下了送货的任务。

在整个商业街,流云轩大概是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肯送货上门的女士用品商店。渐渐的,越来越多的顾客开始在买完东西之后,留下地址和电话,让商店在指定的时间送到家里去。日子久了,很多熟客在流云轩采购衣饰的时候,会把逛街时采购来的大包小包放在一起拜托她送货,安心总是乐呵呵的一口答应。

最初送货的时候,她开着安哲淘汰下来的一辆旧摩托。到了转年的四月,她终于买下了自己生平第一辆车:一辆半旧的三菱吉普。壮着胆子开上了路。于是车技也不知不觉的熟练了起来。到了这时候,流云轩已经开始盈利了。而附近几座写字楼里的大小白领,也几乎都成了安心的朋友,或者说,流云轩的朋友。

到了五一黄金周的时候,安心的生活里又迎来了另外一件大事:她的死党要订婚了。

六角形的试衣间宽敞而舒适,几面墙壁都装有落地的大镜子,地面上铺着玫瑰图案的厚地毯,赤脚踩上去,柔软得没有声音。

任何一个女人站在这里,都会感觉自己象公主。纳兰也不例外。

她拽着宽大的裙摆小心翼翼的转了个身,再转个身,不知是喜悦还是抱怨的斜了一眼身后的好友:“你怎么给我选了这么俗气的颜色?”

订婚的礼服是安心为她准备的,粉红色,宽大的下摆长仅到膝,层层叠叠的薄纱之间点缀着一朵一朵精致的玫瑰花蕾。

安心却只是笑,其实她们都知道,这个颜色最适合纳兰骨子里的那种少女般的率真。

纳兰从镜子里冲着她甜甜蜜蜜的笑,两只手拽着裙摆轻轻的再转了个圈,眼睛迷迷蒙蒙的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安心站在她的身后,也迷迷蒙蒙的看着她,象看着深藏在自己心底的,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订婚宴是在晚上,酒店大厅的窗户都开着,五月的微风从窗外飘进来,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味,暖暖的扑在人的脸上。

除了双方家长,留在本市的同学几乎都出席了。安心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江圆圆和齐诺,也看到了铁延的那一帮子铁哥们儿。眼前的一团如锦繁华,却渐渐的让她有了萧索的感觉。

她不喜欢这种被什么东西所触动的感觉,于是跟纳兰打过招呼,悄悄的离开酒店回到了流云轩。送了两趟货回来,已经快到打烊的时间了。陈瑞嘉正等在外面。

每次看到那个略微有些瘦弱的身影,在安心的心里,总是会涌起一点混合了放松、温暖、歉疚……等等复杂情绪的奇怪感觉。但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正在慢慢的,开始习惯生活里总有他出现,但是另外一方面……

安心微微有些烦恼的咬了咬嘴唇。该怎么比喻呢?就好象手里拿着的是一件尚在试用期内的商品,总是在想这东西我到底是不是真心的需要?与此同时,又在费尽心机的考虑:使用得太过频繁,试用期结束的时候该怎么编一套说辞退回去呢?

陈瑞嘉已经看到了她,正朝她这边走过来。安心于是又否决了自己先前的想法。把他比喻成一件试用期内的商品,到底……有些太过份了。幸好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安心?”陈瑞嘉敲了敲车窗,安心连忙跳下了车:“你怎么来了?”

陈瑞嘉笑了笑:“公司有个会,开到现在才结束。你吃晚饭了吗?”

安心这才想起在纳兰的订婚宴上,她几乎什么也没有吃,于是摇了摇头。陈瑞嘉似乎悄悄的松了口气:“走吧,一起吃晚饭……或者说消夜。”

听到消夜两个字,安心的身体忽然一僵。陈瑞嘉诧异的回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安心摇摇头,勉勉强强的笑了笑:“没什么。想吃什么?”

陈瑞嘉站在夜色迷蒙的街道上认真的想了想,又侧过头来认真的问她:“我记得你没有什么特别忌口的东西?”

安心点了点头。

陈瑞嘉温和的笑了:“我的同事刚给我介绍了一个好地方。跟我来。”

如果安心事先知道陈瑞嘉会带她来这个地方,她一定不会同意。

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店,竟然真的还在……

竟然一点也没有变化……

刹那之间,时光仿佛流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夏夜,那个yīn沉沉的,夜空中似有似无的飘着细雨的夏夜……

安心突兀的抓住了陈瑞嘉的胳膊:“换个地方吧。”

陈瑞嘉诧异的望着她,想问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安心已经疲惫不堪的返身坐回了他的车里。

店里的灯光透过了橱窗,暖暖的照进了车里,这样昏黄而模糊的光线,让她感觉似曾相识。安心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两个人钻进车里,一人拽着大毛巾的一端擦头发的情景。那时,柔软的毛巾罩在头上,将橱窗里洒落进来的灯光滤去了大半,朦朦胧胧的,仿佛将两个脑袋罩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他抬起头的时候,那双眼睛幽沉沉的,缭绕着她看不懂的迷雾,却又从那迷雾的深处飞溅出极耀眼的火花,几乎连她的神智都要被吸了进去……。在那一片寂静无声当中,缭绕着些许微微的眩意,离得那么近……,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

那个时候,她已经喜欢他了吧?只是自己并不知道。大把的好时光就这么被她懵懵懂懂的错过去了……

安心头一次感到了后悔。

真真切切的后悔。

一窗之隔的街道上,陈瑞嘉静静的注视着她。认识这么久了,她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但是他知道一定是有些什么事的。否则,她不会在那样热闹的平安夜坐在街头哭泣。

他总是会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望着她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回忆起初次见到她的情景。那样绚丽的夜晚,她却哭得那么伤心。象一个受了委屈又无处倾诉的孩子……,满大街的人都在笑,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路边哭。

陈瑞嘉那个时候就在想,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伤心事呢?

到了现在,他仍然在想。只是没有人给他答案。而她心底里的那道伤,分明还在。

他该怎么做呢?

陈瑞嘉拉开车门,坐回到了她的身边。而安心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悔恨里。对周围的一切都似乎全无觉察。这样的神情忽然就让陈瑞嘉有些莫名的恼火,他靠过去一点,很固执的扳过了她的身体。他清晰的感觉到了手掌下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的心瞬间又变柔软了。

那一个酝酿了很久的吻,终于,还是轻轻的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安心默默的被他的气息围绕着。良久,她抬起头来静静的凝视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的注视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有一张很温和的面孔,眉目端正,眼睛里总是流淌着温暖的光,他从来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总是说“只要你愿意”……

“瑞嘉,”安心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脸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如果你想要一个开始,那我必须先去结束一些东西……,否则,对你太不公平。”

陈瑞嘉唇边浮起了温和的笑容。

他竭力的用这样一个笑容来掩藏起内心的震动。他的手指温柔的抚过了她的面颊,就象他曾说过无数次的那样,轻声的回答她:“好。”

午夜的斧头帮,狂欢的气氛已经到达了顶点。

安心的目光穿过舞池中摩肩接踵的狂舞的人群,终于落在了那个她要找的人身上。不是雷洛,而是慕容子琪。

慕容子琪穿着一件几乎没有纽扣的香槟色衬衣,在人群所围成的一个小圈子里肆无忌惮的跳舞。略带醉意的眼睛里光彩流转——这样的男人,让人很难用漂亮或者是英俊来形容他的引人注目。或者就是一只狐狸精吧,专为了颠倒众生而被造出来的。安心叹了口气,暗暗的盘算着穿过人群去把他揪出来的难度……

狐狸精却在一个华丽的转身时瞥见了她。

她的样子永远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那么短的头发,颜色那么清爽的衬衣,眼影和口红的颜色都黯淡而中性……。最重要的,她的眼睛里总是带着那么一副清醒的神情。就那么清醒的痛着,却依然固执的不肯用暂时的狂欢来麻醉……

狐狸精不知不觉停住了舞步。短暂的出神之后,甩着头发挤出了人群。也许是她的样子过于不真实,也许是他的大脑里还带残留着几分醺醺然的酒意,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挤到她面前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安心我想要你。”

安心似乎一惊,怔怔的只是看着他。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慕容子琪的酒意立刻就散开了大半。随即,浓浓的沮丧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涌上心头。他仍然紧盯着安心的眼睛,固执的重复着刚才的话:“安心,我想要你。”

安心的眼睛里慢慢的浮起了一点类似于怜悯的东西,而慕容子琪的神色却越发的沮丧。就在他打算转身逃跑的时候,安心却意外的伸出了手臂,轻轻的挽住了他的肩膀。

慕容子琪象个做了错事被捉住的孩子一样顺从的随着她来到了后面的办公室。雷洛不在,办公室里黑黝黝的。安心打开了灯,拉着慕容子琪坐在了自己对面的沙发上。

慕容子琪的酒几乎全醒了,头发凌乱的垂在额头上,脸颊上还沾着一个鲜红的口红印。满脸都是沮丧的神情,看上去有点颓废,又有点沮丧。他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里,喃喃的说:“对不起。”

安心给他倒了一杯水,慕容子琪却忘了接,只是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她。安心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发,象哄小孩子一样柔声细气的说:“好啦,好啦。”

慕容子琪没有喝那杯水,他只是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带着一点嫌恶的表情拽过纸巾擦掉了脸上和手指上的口红印。再抬头看着安心的时候,表情已经平静了很多:“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安心松了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认真的说:“两件事,一件是你的,一件是我的。先听哪一件?”

慕容子琪苦笑了一下:“我这么自私的人,当然先说我的。”

“好。”安心干脆的点了点头:“第一件事,就是提醒你一声,不要误导自己:其实你并没有爱上我。”

慕容子琪蓦然一惊,“是这样吗?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安心淡淡的笑了,苦涩的笑容里透着一点微微的落寞:“你没有。你只是……被‘爱’这个东西迷惑了。仅此而已。”

慕容子琪默默的咀嚼着她的话,似信非信的望着她:“你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拒绝我吗?”

安心摇了摇头,轻声反问他:“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女人吗?”

慕容子琪内心震动,脸上的表情却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好。现在说第二件事。”

安心点了点头,直视着他的目光里竟透出了一丝罕见的锐利:“让我见见搜索队的队长。雷洛说过,他是行业里最好的。”

慕容子琪又是一惊:“见他?为什么?”

“我只是想问一问……”安心犹豫了一下,随即决定实话实说:“跟着搜索队一起出发需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

慕容子琪大惊失色:“安心?!”

安心摆了摆手:“你别敷衍我。我记得很清楚,那个队长跟你签的合同还没有到期。”她凝视着慕容子琪,眼睛里慢慢的涌起了一点哀求的意味,“让我跟着他们一起去——从头找起。求你了。”

慕容子琪的心里因为这几句话而掀起了滔天巨浪,斗争良久,才困难的想到了可以把问题转移:“雷洛呢?”

安心摇摇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他是在故意躲着我。”

一想起雷洛把斧头帮全盘甩给自己的恶劣行径,慕容子琪恨恨的咬牙说:“没错!”抬起头,正迎上安心诧异的目光,一个决定就这么慢慢的在心底里成型。

安心只觉得他的眼睛里慢慢的释放出一种极骇人的亮光来,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谜底即将揭开的窒息感——只是希望他答应自己跟着搜索队出发而已,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呢?

她还没有来得及理顺自己此刻怪异的紧张,慕容子琪已经沉沉的开口了:“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想这么做?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安心的心跳猛然剧烈了起来,她听见在一片砰通砰通的心跳声中,自己的声音竟然格外的虚弱,语气却又格外的坚决:“因为……我想要一个答案。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我现在……应该都能够承受了。”

慕容子琪凝视着她,仔仔细细的从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紧握成拳的双手。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安心才听到他枯涩的声音缓缓的说:“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答案好了。”

第四十三章

电梯门无声的滑开。雷洛一眼就看见了走廊里低着头走来走去的安心。灯光略微有些惨白,映着她全无血色的脸,宛如困兽一般。

雷洛一怔,蓦然间一阵心慌,下意识的就想逃。可是想要按下楼的按钮,却显然来不及了。安心已经抬起了头,凄厉的目光就这么直钩钩的刺了过来,让他僵立在那里,躲无可躲。

身后的陈宛尚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正不知死活的拽着他的胳膊撒娇。直到安心红着眼睛一步一顿的堵到了电梯门口,她才后知后觉的从雷洛背后探出了脑袋,浮起了满脸的问号:这个女人,气势汹汹的,好象有点不同寻常啊……

安心停在了雷洛的面前,紧咬着牙关,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捏成拳又松开,松开之后又紧握成拳……

雷洛终于一点一点的把头垂了下来。陈宛在他的后腰上捅了一拳,他也仿佛没有感觉到。

气氛似乎有点诡异呢……,陈宛刚想到这里。雷洛却突然间鼓起了勇气,抬起头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沙利,你听我说……”

他一开口,就好象一粒火种落进了充满瓦斯的房间,轰的一声瞬间引爆了她心中蓄积已久的狂怒。安心甩手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

这一掌打得极重,雷洛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左颊上顿时浮起了一个热辣辣的掌印。

陈宛大吃一惊,连忙扶住了雷洛,一眼看到这个手印,又大怒,转身就朝着安心扑了过去。却不料被雷洛一把拽了回来。陈宛想甩掉他的手才发现他用了极大的力气,不由得又惊又怒又是委屈,“你干什么?我是要替你去教训教训那个野蛮女人……”

雷洛的脑袋已经有两个大了,看到她还在这里夹缠不清,哪里还顾得上解释。急急忙忙按了一楼的按钮,一把将她塞回了电梯里。

再一回身,安心绷着泪,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死盯着他,那目光——简直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雷洛的后脊梁立刻飕飕的窜上来一股凉意。正搜肠刮肚的想着怎么跟她解释,却又一眼瞥见了她手腕上那个宽宽的护腕。心头一震,满心的惶恐刹那间都化成了歉疚……

雷洛缓缓上前两步,耷拉着脑袋低低的说:“对不起。阿钟他……”

安心反手又是一记耳光。雷洛心里愧疚,不敢闪躲,这一掌就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右颊上。安心的眼泪也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却仍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雷洛的眼圈也不知不觉有些发红,上前两步,默默的将她揽在自己的xiōng前。感觉到肩头一阵温热飞快的渗开,一直渗进了心里去,竟有种针扎似的痛。

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却不知安慰的话该从何说起。正在犹豫,就听身后的电梯“叮”的一声响,还没有来得及回头,陈宛已经气急败坏的扑了过来,照着雷洛的腿上就是一脚:“姓雷的你可真不是东西!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你这算喜新厌旧?还是喜旧厌新?”

雷洛吃痛,却咬着牙没敢叫出声来。

安心抹了一把脸,将雷洛推开,低声说:“带我去见他。”

雷洛尽管知道事已至此,再无推辞的余地,眼里还是浮起了一丝挣扎的迟疑:“你要知道,他现在……”

话音未落,安心也一脚踹在他腿上:“滚进去收拾行李!谁有空听你废话!该知道什么我见了他自然知道!”

雷洛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领已经被陈宛捉住,一声怒吼几乎冲破了耳膜:“姓雷的,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雷洛捂着腿,不胜其烦。皱着眉头正在盘算是不是该把她再塞回电梯里去,陈宛已经重重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咬牙切齿的说:“我问你话呢!”

安心也皱着眉头打量陈宛:年龄和自己似乎不相上下,高挑的身材,清秀的中长发,眼睛虽然不大,却活泼有生气。皱着眉头的样子活象是家里的大钟和小钟发脾气。也是个性格率直的女孩子。听她的语气,应该是洛的女朋友吧……

安心虽然有些心软,却也无心解释。转身开了1205室的门,拽出了一只收拾好的旅行皮箱。

陈宛愤怒的表情顿时化做了大惊失色:“她……她竟然……住你隔壁?”

安心看看他再看看她,沉沉的叹了口气:“凌晨一点有航班,你要想去,就一起去吧。”

陈宛怔了一下,才愣愣的反问:“去哪儿啊?”

没有人回答她。安心根本无心再开口。而雷洛已经一瘸一拐的开门进去收拾行李了。陈宛站在走廊里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间微妙的感觉到这个气势汹汹的女人似乎……跟她并不是争风吃醋的关系……,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雷洛进了1206。

一进门,雷洛就扔了一只旅行包过来,没好气的说:“想去就收拾自己东西。”

陈宛又问了一遍到哪里去。雷洛却耷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陈宛虽然生气,心底里却又好奇的不得了。手忙脚乱的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稀里糊涂的就跟着去了机场。

一路上安心没有再说话。雷洛是心里有愧,不敢跟她说话。而陈宛则是觉得她太神秘,人又太厉害,也不敢跟她说话。

而安心,在平静的外表下,早已乱成了一团。起初,她对慕容子琪的话半信半疑。怒火中烧的只想到了一件事:雷洛这小子果然欠扁——这样的事竟然瞒着她这么久?!

等她堵到了雷洛,终于在他的态度里证实了她心里所存的疑惑,这一切,才象是热油锅里滴进去的一滴凉水,噼里啪啦的开始了真正的煎熬。

“雷洛知道所有的事,”慕容子琪告诉她:“我只知道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安心疲乏的闭上了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凌晨三点在陌生的海滨城市下了飞机,然后花大价钱打车到市区。再然后,雷洛背着一堆行李熟门熟路的摸到了租车行。硬是敲开上了锁的大门,租到了一辆帕拉丁。再再然后,一路奔驰进入了茫茫黑暗中。

天亮的时候,车子停在一处路边饭店简单的吃了一顿早点。然后继续上路。

路越走越荒凉,渐渐的进了山。一直到了下午两点才又发现了开在路边的一间简陋的小饭店。而这时候,安心正靠在后座上补眠。

雷洛拉着陈宛下了车,生怕吵醒了她。陈宛不满他的态度,恶狠狠的反问他:“你欠了她的钱?”

雷洛却只是叹气:“真要欠了她的钱倒好了。我这回运气已经算是好的了——原以为会被扒皮的,没想到才挨了两巴掌。”

陈宛鄙夷的翻了他一眼,满肚子要骂人的话,在看到他灰溜溜的神情时又都憋了回去。就听他又是哀哀一声长叹:“我这回真是里外不是人——过一会儿见了他,还不定怎么收拾我呢。”

陈宛再问,他又不肯说了。她难得见到雷洛这么固执,满腹的疑问只好都压回了心底。却又开始疑惑安心的身份。这个问题雷洛更加不想谈,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她呀……她是流云轩的老板。”

“流云轩哦!”陈宛忽然就对安心刮目相看:“我知道,那里的衣服……”

雷洛头痛的捂住了耳朵。陈宛只好悻悻的住口。再扭看看车上,安心已经醒了,跟昨天晚上相比,脸色还是苍白的,但是眼神却平静了许多。

午饭除了陈宛,其余的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安心低着头拨拉了小半碗米饭,就再也吃不下了。雷洛殷勤的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却同时收到了两个女人射过来的白眼。只好缩着肩膀一声不吭的闷头吃自己的饭。

陈宛却再也忍耐不住了,上车之前拽着雷洛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撒手:“你说清楚,这到底是到哪里去?你是秘密建了个贩毒基地?还是选在深山老林里跟特务同行接头?”

雷洛把午饭时收到的白眼原封不动的还了一个给她,没好气的说:“没想到你对我抱有这么高的期望——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陈宛又伸手去拽安心的胳膊:“你怎么也不问问他这是带咱们上哪儿呀?”

安心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回家!”

回家——这原本是顺口说的两个字,却在说出来之后,整个人都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不错,就是回家。

忽然就想起母亲曾经说过,她的名字取自苏轼的那首《定风波》: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直到这一刻,安心才真真正正的明白了词中的含义。

她把脸深深的埋进了掌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不错,他还活着。不管怎样,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他还活着……

傍晚时分,车子拐过了一道山湾。一处山水环抱的小镇远远的展现在了他们面前。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在小镇的东边的半山腰上。

“那里是一家私人疗养院。”雷洛低声解释:“他那时一直昏迷……,是被他们派往林区的医疗救护队给带回来的。”

安心恍若未闻,只是痴痴的凝望着半山坡上那一道爬满了清藤的高大院墙。只觉得心跳一点一点的又剧烈了起来。

车子爬上半山腰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影影绰绰的只能看出这似乎是一个很宽敞的庭院,附近的几幢二层别墅都亮着灯光,却十分的安静。

雷洛下了车,扭头看到安心还僵坐在后座上,于是伸手过来扶他。陈宛似乎也看出了一点不同,竟然难得的没有吃醋。

几个人轻手轻脚的穿过了绿地之间的碎石小路。大门开着,一进去就看到了整间大厅灯光昏暗,空荡荡的。没有人。

雷洛又拉着安心往楼上走。

安心却渐渐的有了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一步一步的踩着楼梯往上走,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一颗心也好象马上就要从xiōng膛里跳了出来。

眼前蓦然一亮,似乎有极重的东西砰然落地——安心一眼就看到了他。

第四十四章

斜对着楼梯的房间门大开着,明亮的灯光水银般流泻出来。

房间不算很大,有一扇通往露台的落地窗,此刻,落地窗也大开着,凉风习习。一张宽大的藤椅就放在落地窗前,从安心站立的角度,只能看到坐着的那个人的侧脸。

麦色的皮肤,冷峭的轮廓,熟悉的感觉一点一滴的袭上心头,熟悉到——只消一眼,就已经勾画出了全身上下每一处细微的轮廓。

一瞬间,安心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壳,而那空壳里却有汹涌的潮水卷起了滔天的巨浪,咆哮着扑打上来,又猛然间褪了下去,然后再一次咆哮着袭了上来……,除了潮水的喧嚣,她什么也听不见,甚至连动动小手指这样细微的动作也做不到。只能痴痴的站在那里,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转过头来——发现她。

坐在他身边正在削水果的雷妈妈首先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诧异的目光轮流看了看两个表情各异的女孩子,然后落在了雷洛的脸上,又是高兴又是埋怨的说:“怎么过来也不事先说一声呢?”

而他,也终于从藤椅上转过了身。这张深藏于安心心底的面孔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变化。只除了……眼睛。幽沉沉的眼睛望了过来,却微微有些茫然的停在了一个虚无的点上,就仿佛……就仿佛要转过来的只有耳朵,而其他的器官只是随之配合。然后,带着略微的试探,轻唤了一声:“洛?”

雷洛答应了一声,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个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心虚的浅笑。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手:“这几天……怎么样啊?”

雷钟抿着嘴微微一笑,然后又抬起头,不易觉察的蹙了蹙眉头:“你带了客人来?”

雷洛斜了安心一眼,笑嘻嘻的说:“是。我带了陈宛一起来。陈宛,这是我妈妈,这是我大哥。”

从进了门就站在那里发愣的陈宛终于如梦初醒,连忙走过去先跟雷妈妈打招呼:“伯母好!”又转向兄弟俩的方向,甜甜的喊了一声:“大哥!”

雷钟点了点头,眉目之间极快的闪过了一丝落寞。虽然只是一闪既逝,仍然无比清晰的落进了安心的眼里。直到此刻,隐忍了一路的眼泪才不受控制的滑下了面颊。

雷妈妈却是见过安心的,看到她这副失神的样子,也觉得心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勉强一笑,转移了话题:“有客人来,自然要做点好吃的。你们谁跟我去厨房帮忙?”

陈宛到了现在,基本上已经猜了个大概。听到雷妈妈这样说,立刻笑嘻嘻的配合:“不如我和阿洛一起去帮忙好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菜烧好了也可以第一时间尝尝鲜。”

雷洛也站起身,似笑非笑的接口说:“大哥,你不介意自己坐一会儿吧。”

雷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睑:“当然不。你们去忙吧。”

雷妈妈转身朝着安心走了过来,安心想要唤她,可是喉头哽咽,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雷妈妈了然的拍了拍她的手臂,一句话也没说就带着陈宛和雷洛走了出去。门刚关上,又从外面被推开,雷洛探头进来,笑嘻嘻的丢下一句:“大哥,你就自求多福吧。我已经挨了两个大耳刮子了,自身难保——做兄弟的救不得你了!”说完啪的一声关上了门跑了。

雷钟望向大门的方向,神情惊疑莫名。

有一个瞬间,安心感觉他看到自己了,可是那目光终于还是没有停留的滑了过去。

楼下的厨房里隐隐传来陈宛和雷洛的笑闹声。雷钟微微侧过头,似乎在捕捉空气中那轻轻滑过的一丝欢快的余韵。脸上也随之浮起了一点点迷蒙而又温柔的神色。

安心捂着嘴无声的流泪,眼睛里氤氲的水雾遮挡了视线,让她看不清楚面前的人。于是她轻轻的伸手抹了一下眼睛。就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却也引起了他的警觉。雷钟迟疑的望了过来,低声问:“是谁?”

是我。

当我终于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你却看不到我……

安心慢慢的走过去,蹲下身来,无声的环抱住了他的腰,把头深深的埋进了他的怀里。

恍然如梦。

怀抱里的身体猛然一震,随即不可遏止的战栗起来。安心抱紧了他的身体,生怕一个松手,他又会消失不见。这一刻,沉睡在记忆深处的所有片段都苏醒了过来,仿佛漆黑的房间里迤俪亮起了绚丽的灯光,让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时间只觉得眼花缭乱,无以复加的不真实……

他的腰比原来要瘦,身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少了松木的淡香,却多了药水的味道……,安心模模糊糊的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不敢再有丝毫的松懈……

雷钟的手终于抚上了她的后背,喃喃的,象在问她,又象在问自己:“一定是……又做梦了吧……”然而,那渗透了衣襟的湿热却真真切切的灼痛了他的皮肤。她又在哭了吗?他的手轻抚上她的面颊,沿着脑海中无比清晰的画面一点一点下滑到了尖瘦的下巴。指尖传来的触感如此的真切细腻,却仍然让他感到不可置信:“真的是你吗?”

可是这样的真切,却反而让人加倍的不敢相信。

就连晚餐也不象是真的。母亲的话明显的多了,而且说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笑音——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还有洛带来的那个声音甜甜脆脆的女孩子。她说话的时候,洛总是会笑——他也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可是,他最想听的那个声音为什么听不到呢?难道之前的一切,只是他头脑里过度的幻想吗?

雷钟不安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过头,轻唤了一声:“安心?”

餐桌上忽然一静,雷钟的心也倏地一沉。难道真的是……

一只柔韧的手沿着桌面伸了过来,体温永远偏低的手指紧紧的缠住了他的手。然后,熟悉的嗓音宛如天籁一般在耳边响了起来:“我在给你剔鱼刺。”

雷钟释然一笑,握紧了她的手指。

坐在他对面的母亲却猛然间红了眼圈。

从浴室出来,雷钟正静静的靠坐在床头。幽沉沉的眼睛随着她的脚步声转了过来。安心不禁又想起以往每次洗澡出来时都会看到的情景:他总是靠着床头悠闲自得的抽烟看报纸,姿态优雅而性感,象暂时收起了爪牙的大型猫科动物……

而现在,他只能沉默的坐着,枯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安心用力甩开心头的那一点恻然,坐到了床边,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神态竟然是一种罕见的严肃。严肃到……让她开始感到不安……。她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雷钟微微扬起了下巴,短短的一句话,似乎说起来很费力气一样:“你……你去和陈宛一起住。”

安心一怔,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雷钟抿起嘴角,微微垂下了眼睑。

安心赌气似的回答:“不去!”

雷钟听到了她的回答,态度反而坚决了起来:“去吧。你和我住……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安心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拔高:“原来不是一直这样?”

雷钟摇了摇头:“不要再说原来了。安心,你明天还是……回去吧。”

安心怔了怔,心头渐渐涌起了怒意:“你不声不响跑去约会那个女人,然后不声不响的玩失踪……又瞒着我这么久……,现在居然……居然……”

雷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派平静:“安心,我是一个男人。我不能打着感情的旗号去索取额外的东西。你应该明白。”

安心怒不可遏的打断了他的话:“你就这么自以为是的安排我的生活?”

雷钟尚未来得及回答,睡衣的领口已经被她一把揪了起来:“别以为我会饶了你!是谁说了不许离家出走,又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的?”

雷钟却只是萧索的摇了摇头,“你如果以为我只是在欲擒故纵的试探你,你就太小看我了。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但是,仅此而已。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已经习惯了。”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缓缓的说:“这样的生活,不需要你……”

“不需要?”安心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只是……不需要我?所以让他瞒着我……所以现在赶我走……所以让全天下都当我是傻瓜?!”她的语气渐渐激烈,而雷钟却只是沉默的垂着头。

“不要我?”安心揪着他的领口,没有丝毫要放松的意思。她用力晃了晃他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说:“不要我是吧?要跟我一刀两断是吧?”

雷钟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很疲乏的表情:“对,一刀两断。”

安心不承想他真会说出这样的话,气得双手直抖:“要一刀两断也等我还清了你的钱!”

而他居然就顺着她的话,沉沉的说了一句:“好,你还吧。”

安心勃然大怒,一把将在按在床上。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厉声喝道:“还钱是吧?我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要不要?!”

雷钟被她压住,动弹不得。心中却微微一叹,她这急躁冲动的脾气,似乎一点儿也没有长进……

等不到他的回答,安心松开了他的脖子,重重的按住了他试图抓住她肩膀的两只手,提高了分贝又追问一句:“你说话!要还是不要?!”

这问题让他如何回答?

雷钟轻叹,嘴上却不再留有余地:“按照你商店的赢利,分期付款的还……”

安心的身体明显的一僵。她正跪坐在他的身上,他立刻就察觉到了。却也只能顺着已经开始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话未说完,只觉得右手腕上一紧,已经被什么东西紧紧系住。心里一惊,只觉得右臂已经顺着她拉扯的力度被拽到了头顶上方。随即左腕也是一紧,同样被拽到了头顶上方。雷钟一挣之下没有挣开——竟然已被她捆在了床头上。不禁微微失色,低声喊了起来:“安心?你干什么?”

就听安心的声音恶狠狠的在自己耳边嘟哝:“敬酒不吃吃罚酒!不从是吧,不从就不要怪我霸王硬上弓!”

雷钟一怔,忽然之间哭笑不得,竭力板起了面孔:“我是在跟你说很严肃的事!”

嘴唇上忽然就有个柔软的东西袭了上来,含住了他的嘴唇重重一咬,恨恨的说:“我马上就要知法犯法了——还不严肃?!”

雷钟又是一怔,然而不等他再说出反驳的话,细碎的吻已经密密的落了下来,如同瞬间织就的一张大网,绵绵无边,将他整个人都罩在了其中。他满腹的话不及出口,却都在这细碎的亲吻里渐渐融化,变成了一汪春水……

唇齿之间的触感细腻而甜美,比独自回味了千百遍的记忆更加鲜明。雷钟那勉强拼凑起来的理智在这一刻销魂蚀骨的温柔里,渐渐松动,渐渐坍塌,却还在苦苦的挣扎……

安心的嘴唇却突然离开了,雷钟应该满意的,但是心头蓦然间涌起的,却只是浓重的失落。安心象只雍懒的猫一样蜷缩在了他的身上,轻轻的把头枕在了他的xiōng口,一动不动的倾听那狂乱的心跳。良久,低低的说:“我爱你。”

雷钟心头一震。

安心的嘴唇却又覆了上来,温柔的摩挲着他的唇线,轻声的重复:“我爱你。你不在家我总是睡不着;打雷的时候没有人抱着我我会害怕;洗澡的时候没有人帮我拿毛巾我会着凉感冒;晚上没有人让我给他做消夜我会无所事事……。就算你不需要我了,可我还是需要你。所以……别放弃我。”

雷钟虚弱的闭上了眼。身体微微颤动,隐约觉得有潮热的东西即将冲出眼角。而一直纠缠在心头的最后一丝挣扎也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他的手温柔的抚上了她的后背,用力的收紧,将她固定在自己的xiōng前。安心释然,俯下头来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然后,后知后觉的想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不是被我捆起来了吗……”

雷钟灿然一笑,按在她的后脑上的手用力压下她的脑袋,不再迟疑的吻了回去:“你捆得并不结实——果然是没有霸王硬上弓的天份啊……”

第四十五章

安心从来不知道夜晚可以这样宁静。没有都市的夜晚那种勉强被压抑着的隐隐喧嚣,没有楼下传来的孩子们的喧闹,甚至没有从邻居家的窗口飘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电视或音响的声音。

天地之间是一团柔和的宁静。只有风声和轻浅的虫鸣。

这样的静,反而让人难以入睡。

他已经睡着了,所以不敢轻易的翻身,生怕会扰了他的梦。安心静静的躺在黑暗中,听着窗外的虫声啁啾,感受着身后的怀抱熟悉的体温,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变。生活的轨道又从断裂的地方神秘的接合在了一起,只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

安心想到这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自己手腕的伤疤,轻轻的摩挲。

有点痒。安心想要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了。忍不住回过身,把脑袋拱进了他的颈窝里。他的手并没有松开,而是将它举到了唇边,细细的亲吻那伤疤。于是,就有一点类似于心酸的东西从他亲吻的地方渐渐的蔓延开来,一直落进了她的心里。

“对不起,”雷钟的嘴唇反复的亲吻着她的手腕,语气中带着浓重的自责:“对不起。”

安心听到他这样说,鼻子忽然就有些发酸,却又竭力的忍住。故意板出了一副冷面孔来:“如果只是这三个字,那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雷钟揽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将她带回了自己的怀抱里。安心把手按在他的xiōng口,想要分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不料落手之处正好是他xiōng口的伤疤。熄灯之前,她曾经看到过那道吓人的伤疤——险险的避开了心脏的位置。即使在黑暗中,指尖依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狰狞交错的凸起。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点怜惜,一点心疼,而更多的,则是无法自欺的愤怒:“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雷钟抱紧了她挣扎的身体,沉沉的说:“安心,如果我说,我是觉得……没脸再见你呢?”

安心的身体瞬间绷紧,雷钟的手指缓缓的抚过她的后背,却感觉不到她的身体有放松下来的迹象,不禁微微一叹:“苏文卿的事是我处理的不好。那一段交往,开始的太过草率,结束的也太过草率。所以会有那样的结果,不但连累陈杰受伤。还直接的伤害了你——尽管那是我最不乐见的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俯下头来在她的额角轻轻吻了吻:“我的头部受了伤,昏迷了很长时间。至今仍留有淤血,所以,当我真正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距离那一场意外,已经整整过去一年了。安心,我不敢联络你。因为一年那么久的时间……”他再度停顿,很费力的呼吸,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自己的叙述:“……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阿洛说你从家里搬了出去,说你的新店已经开张……,每天都很忙碌……,说你的身边……已经有了精彩的男人在追求……”

安心想要解释,却被他的手指轻轻点住了嘴唇,示意她继续听下去:“于是……,我很苦恼。不知道我这样一个倒霉鬼到底应该怎么做?你身上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时候,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所以我一直在犹豫:如果我这个时候再出现,对你而言,会不会又是一场灾难?”

安心的身体不知不觉有些颤抖,究竟是不是因为愤怒,他一时间也无从分辨。于是继续说道:“我想我是了解你的,你虽然脆弱,愈合能力却极强。我害怕对你来说,我们之间有过的一切,已经真正过去了……”

安心用力的拍掉了他的手。雷钟无声的一笑,她果然是在生气了。

“我承认身上的伤让我受打击。头部压迫视觉神经的淤血至今没有散开,而且因为淤血的位置过于危险,连手术也不能做。也许需要很长时间,也许会一直就这样……。这样的一个男人,有什么立场理直气壮的出现在你的面前,打扰你刚刚开始的新生活?”

安心的手指掐住了他的胳膊,心中觉得愤怒,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他。

“我大概从来不曾这么怯懦过。我非常想你,安心,我陷在黑暗里,除了回忆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片段,没有其他的事可做。”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一点似有似无的惆怅淡淡的从他的指尖一直传进了她的身体里:“我一直在害怕。不是怕你会嫌弃我,而是怕你会因为同情,仅仅因为同情而留在我的身边。安心,我是一个男人,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接受这样的施与。”

他的手握紧了她的手腕,又慢慢放开,语气中竟有些无助起来:“这么久,我并不是有意要怎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一直在犹豫,一直在和自己挣扎而已……”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还是打动了她,安心长长一叹,绷紧的身体不知不觉松弛下来,遵循着某种源自记忆深处的习惯,仿佛柔软的藤蔓一样轻轻的绕上了他的身体。却仍然不肯轻易的松口,重重的哼了一声说:“你丢下我两年,现在又拿出这么一套矫情的说辞来洗刷自己。你以为花言巧语我就能饶了你?”

雷钟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后背,轻声笑了:“不是花言巧语,只是——解释。难道我难得的一次述苦,在你眼里,只是个笑话?”

“有什么好解释?”安心重重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你错了就是错了。承认错误总是这么不老实——每次都是。”

雷钟歪过头,摸索着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声音里没有了笑,却异样的认真:“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会真的对我说爱——说我爱你。”

安心又哼了一声,“可是你从来没有对我亲口说过。”

雷钟的手指摸索到了她的嘴唇,俯过身去,轻轻的吻住。感受着她的气息由平静到紊乱,仿佛初次的绽放,心头莫名的悸动:“我爱你。”他停顿了一下,象在仔细的感受着这句话带给自己的震动。然后,声音变得越发柔软起来:“安心我爱你……”

温柔的呢喃渐渐的融化在越来越热烈的亲吻里,紧密贴合的身体重又变得炽热,而意识却渐渐模糊,模糊到无法去分辨这深度的饥渴到底是来自身体本身,还是来自于不能够再承受孤独的灵魂。

想要给予的更多,也想要索取更多。似乎,彼此都想用这不曾熄灭的热烈来认真的填满横在他们之间的那一段空白。

直到安心从浅浅的安睡里醒来,看到沾染在窗帘上的那一道明亮的绯红,才后知后觉的警醒。她在枕头上支起了身,用嘴唇轻轻的蹭了蹭他的下巴,在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捧住他的脸无比认真的说:“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

雷钟懵懂的揽住了她,睡意迷蒙的问:“什么事?”

安心摇晃摇晃他的脸,示意他认真:“过去的事是不可能被改变的。因为无法改变,所以也就无法弥补。我们能把握的,只有——现在。”

雷钟的眼瞳幽幽沉沉的,似乎陷入了沉思。

“所以……”安心长长的叹了口气:“所以我决定要原谅你了。从现在起,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不过,你以后要好好表现哦。再不许犯类似的错误,否则……”

雷钟没有说话,却有极温柔的微笑自眼底漫起。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在街边买了鱼。隔着老远的距离举起来让他们看。活泼泼的两张笑脸,衬着周围古旧的弄堂,有种格外惹眼的动态的明媚。

安心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阿洛和陈宛买了鱼。”她捏了捏雷钟的手:“灰色的鱼,不大,好象不怎么起眼啊。”

初夏的阳光落在雷钟的脸上,仿佛给他蒙上了一层和煦的浅笑。连他的声音都透着少见的安闲:“是江里的鱼,炖汤很美味,据说是可以养颜的。”

“哦?”安心问他:“你常吃吗?”

雷钟点了点头,安心便凑了过来,飞快的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难怪你会越来越好看了。”

雷钟不禁失笑:“有什么好看?一个瞎子而已。”

这样的自嘲听在安心的耳中就多少有些刺耳。而雷钟脸上的笑容也不知不觉沉了下去。沉默的走出一段,他才又回过身,微微带着一点歉意的表情说:“对不起。”

安心捏了捏他的手,转开了话题:“走了很久了,累么?”

雷钟想了想:“让他们回家做饭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沿着山路向上,没过多久就见到了一处人工开辟的休憩园。靠在粗大的石栏上可以俯瞰山下古朴的小镇和远处水流湍急的江水。再远处是一块绿毯般均匀铺开的庄稼地,一直延伸到了薄雾缭绕的山脚下。

空气湿润而温暖,头顶有白云悠悠的飘过。安心忽然就有了几分度假的感觉,忍不住赞叹:“景色还真是不错。”

“白水江那边正对我们的是天女峰,”雷钟扶着石栏,感觉到了温暖的阳光而惬意的眯起了双眼,语气里也透出了淡淡的愉悦:“左面的叫竹篮山,右面的是牧童山。据说牧童追赶天女,结果莽撞的碰翻了天女的花篮……”

安心忍不住一笑:“你不是从来对民间故事不屑一顾吗?这又是听谁说的?”

雷钟抿嘴一笑:“袁白川说的,他是我的主治医生,在这里已经生活好几年了。除了他,护士也带我来过这里——在我腿脚不方便的时候。”

安心心头微微刺痛。偎了过去,揽住了他的腰。有意无意的换了个话题:“你喜欢这里吗?”

雷钟认真的想了想:“最初是觉得无所谓。后来……应该是慢慢的喜欢了吧。安静、空气也好……”

安心侧过头眺望着山下宁静的小镇。灰白色的墙,青石板的小巷,许多房屋还是木制的结构,在初夏清亮的光线里透着凝重的古朴。这样的风景,在都市里如何能见得到?

“如果……实在喜欢的话……”安心犹豫了一下,犹豫里却又透出了些许雀跃来:“让我们想想看,是不是真的可以留下。”

雷钟一愣,微微蹙起了眉头,唇边却忍不住浮起了一个浅笑:“你又在想什么?”

安心拉低了他的脑袋,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别告诉我你没有这个想法。”

雷钟侧过头,象在沉思,又象在留神倾听从山下传来的声音。沉默良久,低低的一笑:“你的流云轩怎么办呢?”

安心微微一叹,老老实实的说:“还没想过。也许开到镇上来也不错?”

雷钟又笑:“可是镇上的生活条件并不好,我们也许只能租到旧木楼。没有浴缸,没有壁橱,厨房也很小……”

安心捏了捏他的下巴,不在意的笑了:“这个倒不怕,我住过更糟的地方呢。”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要紧,我的房子可以继续借给你们住。”

安心诧异的回过身,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笑嘻嘻的走过来,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安心,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好奇:“你就是安心吧?”

雷钟抿着嘴角微微一笑:“袁白川。我的医生。”

安心握了握他伸过来的手,惊讶的反问他:“他住的……是你家?”

“对啊,”袁白川笑嘻嘻的点头:“这一区实际上是医生的住宅区。疗养区在南坡。你们现在住的,是院方提供给我的住宅。我女朋友不喜欢医院,所以我们一直住在山下镇子里。”

安心多少有点诧异:“你以前……认识雷钟?”

袁白川摇摇头,又笑了:“我认识他是因为罗衡的关系。我千里迢迢的把雷钟带回这里来,也是因为他。”

安心觉得脑袋忽然有点大,懵懂的追问一句:“罗衡又是谁?”

雷钟解释说:“是我和袁医生共同的一个朋友,现在人在国外。白川救起我的时候,认出了我衬衫上的那对袖扣——那是罗衡家传的东西。所以他自作主张把我带回这里……”

安心恍然大悟。袁白川又笑着说:“我倒是希望你们真能住下来,我也好有个伴儿。要知道,乡间的生活多少是有些……枯燥的。而且我们都住在这里,罗衡那个家伙说不定也会动心回来呢……”

安心却在想他说的“枯燥”。枯燥——对于久居城市的人来说,也许会有一点吧。没有商业街酒吧咖啡馆、没有图书大厦影剧院……,但是有他,有青山绿水,景色如画。还有最新鲜的空气,和用得这么顺手的医生……

她还在魂游天外,就听雷钟的声音沉沉的笑了:“看样子,要让你遗憾了。”

安心吃了一惊。袁白川也是一愣,随即惋惜的叹气:“不会吧?你不再考虑考虑?”

雷钟的脸上微微流露出一点沉思的神气:“我有点——想家了。”

安心最初产生这样的念头时,多少是有些犹豫的。但是听他这样说,反而下了决心。拉住他的手臂来回晃了两晃,语气里已经带了一点恳求的意味:“留下来吧,我可是难得喜欢什么地方。这里景色不错,安静,适合休养。而且还有袁医生,还有不花钱的别墅……”

雷钟伸手过去,摸索着揉了揉安心的短发。温柔的笑了,“如果就这么留下来,会让我觉得自己还在继续的……逃避什么。这种感觉我不喜欢。即使我们真要定居下来,也不会是现在。我已经离开的够久了,还是——回家吧。”

听到回家两个字,立刻就有凯利金华丽丽的撒可斯风飘荡在心头,缭绕不散。连空气里都弥漫开一点点甜蜜而又充满期待的气氛。

安心的心头莫名的激荡,她下意识的抓起了他的大手,在那手心里轻轻一吻。然后把脸孔深深的埋了进去:“我们回家。”

第四十六章

透过候机大厅的玻璃窗,外面的蓝天晴朗得连一丝浮云都没有。六月的阳光热辣辣的释放着灼人的热烈。正午的空气中隐隐浮动着属于酷夏的耀眼白光。

安心从窗外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了近在咫尺的这张温和的面孔上。眉目端正的一张脸,眼里永远带着浅浅的微笑。象穿过了四月雨幕的第一缕清浅而又温暖的阳光。虽然不会让人觉得惊艳,却让人看到之后,就会贪恋那眉梢眼底的温暖,舍不得移开目光。

安心的鼻子忽然就有些发酸。满心的歉疚在这一刻统统化做了伤感。

反倒是瑞嘉轻声的笑了:“你不会是要哭吧?”他注视着面前眼圈发红,满腹伤感的小女人。心中的一点隐痛不知不觉又浮上了眼底。却在抬眸一笑之间,又被压回了心底。唇边是一味的浅笑:“不肯让我走得轻松一点吗?”

安心勉勉强强的把眼里的潮热忍了回去。想笑的表情因为唇角挑起的弧度太过牵强而变得有些古怪。瑞嘉微微一叹,掏出手帕递了过去:“算了,算了,在我的面前就不用忍着了。反正我也不会笑话你。”

安心接过了手帕,眼睛却始终落在瑞嘉的脸上,最想说的一句话,却始终无法出口。

瑞嘉却好象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深吸一口气,把头转到了另外的一侧:“不要那样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也不短。每天我都很——快乐。所以不要说对不起。因为你并没有什么值得道歉的。”

他转过头来,深深的凝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样子烙在记忆中一样。然后,他忽然笑了:“安心,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吗?”

安心抽了抽鼻子,表情里微微的透出一点茫然:“我听人说,爱——是永恒的。”

瑞嘉凝视着她,温柔的摇了摇头:“只有发生过的事,才是永恒的。因为它不会再变。只要我们穿过时光再回到那一刻,会看到那一刻的瑞嘉和安心,永远坐在一起看星星。”他的眼睛很亮,象有什么发亮的东西在眼底涌起又褪下。而他,还在努力的微笑着:“或者,再往前一些,还会看到节日的夜晚,热热闹闹的大街上,一个女孩子坐在街边哭泣,有个多管闲事的家伙走过去递给她……”

他停顿了一下,又笑了:“安心,以后不要再哭了。真的不要再哭了,你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美丽。”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脸,可是抬起的手很快又收了回来。他再一次努力的微笑,然后转身走进了检票口。

安心的耳边却还在回荡着两人之间的对话。

“海南的分公司刚刚组建,我去了可就是元老啊,你说这样可以名利双收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只有发生过的事,才是永恒的。因为它不会再变……”

“安心……不要再哭了……”

安心举起手帕擦了擦眼角。很难想象现在还有使用手帕的男人——白色的亚麻手帕,一角绣着一个白色的花体字母“C”。和家里衣帽间抽屉里珍藏的那块一模一样。

安心的手微微一抖,耳边不期然又响起了寒冷的冬夜里那个温和陌生的男人声音:“需要帮忙吗?小姐?”然后,有一块干净柔软的手帕塞进了她的手里,手帕上似乎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拿在手里不知不觉就让人想起了那些可以温暖人的东西……

安心泪眼模糊的抬起头,瑞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的后面,再也看不到了。

安心靠在车门上,远远的看到一架银白色的飞机慢慢的升上了蔚蓝色的天空,然后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就是这架飞机带走了瑞嘉,有温暖笑容的瑞嘉,宛如四月阳光一般的瑞嘉……

安心低着头看看手里加了冰快的饮料,剔透的冰块几乎融化成了薄薄的一层空壳,沾染了可乐的褐色,支离破碎一般,微微带一点凄凉的感觉。

她想,瑞嘉总是这样,难过的时候,什么也不说。

可是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世界上,总有些让人感到温暖的东西,让人抓在手里的时候总也舍不得放掉。可是,却注定了要辜负……

回家的路上,安心绕道去买了雷爸和雷妈爱吃的鸭脖,买了雷钟爱吃的葡萄和香瓜。又去小区附近的干洗店取了雷钟的两条长裤。提着这一大堆东西上楼的时候,安心感觉自己很象家庭主妇——多少有点洋洋自得。

她从来都不曾有过这么一大群家人。这感觉……,就好象心里某种浮躁的东西缓慢的沉淀了下来,不知不觉的转变成了铠甲似的东西,紧密的围绕在她的周围——无形,却让她温暖。无论她去了哪里,总会牵扯着她,让她一想到回家,就会生出迫不及待的雀跃来。

她开始喜欢这种被人盼望着回家的感觉。每天打开门时,喊一声:“我回来了……”已经成了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刻。

安心关掉电脑,顺手放在床头柜上。回过身一头扑进了雷钟的怀里,象个孩子般大叫起来:“你刚才听到了吧,我妈要回来了!真的要回来了!”

雷钟靠着床头,正摸索着看一本盲文书。她一扑过来,立刻弄乱了页码。雷钟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还没来得及夹书签呢……”

安心抽走了他的书,抱着他的腰嬉皮笑脸的贴了上去,“夹书签很重要吗?比我都重要?”

雷钟揉了揉她的短发,露出一点好笑的表情来:“当然是你最重要。”

安心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这还差不多。”

雷钟把她拉进自己怀里躺着,一边问她:“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戴着耳机聊天,我只能听见你说话。”

“大概过半个月吧。”安心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慢慢的打着圈,神态之间忽然多了几分犹豫。雷钟立刻就察觉了,反问她:“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大喊大叫,兴奋的要拆房顶吗?”

“是这样……”安心趴在他的xiōng口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知道,彭伯伯,恩,就是我的继父。我一开始,对他很有成见,干了不少欺负人的坏事……”一抬眼看到雷钟唇边浮起的浅浅笑容,决定还是把这一段忽略过去:“恩,可是,问题就是,这几年,他把我妈妈照顾的真的很好。好到……我妈看起来容光焕发,好象年轻了好几岁……”

雷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不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安心咬着嘴唇,很苦恼的把下巴支在了他的xiōng口上:“问题是……,见了面……我该怎么称呼他呢?”

雷钟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这个发愁?那你原来叫他什么?”

“原来……”安心难堪的把脸埋进了他的睡衣里,含混的说:“原来什么也没有。”

雷钟又笑:“什么叫什么也没有?”

“就是……就是当他是透明的,看见了也装没看见。”安心灰溜溜的叹了口气:“是不是有点过分?”

雷钟撇了撇嘴:“岂止是有点过分?”听到她唉声叹气,又不忍再逗她,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长辈不会跟你计较的。你现在转变态度,他只会感到高兴。”

安心想了想,又问:“你说,该叫他彭伯伯?还是……叫爸会不会很肉麻?”

雷钟反问她:“我们如果结婚的话,你不是要管我父母叫爸妈的吗?你觉得肉麻吗?”

安心愣了一下:“那怎么一样?”

雷钟抬起头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要靠你自己想了。反正也没有人逼你。怎么样叫都好——自己认真想一想。”

安心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于是坏笑着在他的脸颊上捏了一把:“你刚才说,结婚的话管你父母叫爸妈——这算不算求婚啊?”

雷钟不禁失笑,“不算吧?只是打了个比方……”

“哦?”安心拉长声调:“是吗?我的无名指戴十二号的戒指。”

雷钟又笑:“什么意思?”

安心也笑,“没什么意思。”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绷不住,扑过去捏他的脸:“我让你装,我让你装。”

雷钟笑着躲开,安心一把揪起枕头要摔过去。却不料枕头一拿起来,立刻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安心顿时一愣。抬头看看雷钟,他只是抿着嘴微微的笑:“发现了吗?”

安心丢掉枕头,小心翼翼的拿起了盒子打开。深色的丝绒垫子上是一枚样式古朴的戒指。铂金底座上镶嵌着一枚椭圆形的冰种翡翠,在柔和的灯光下流动着剔透的rǔ白色萤光和一点点不经意的岁月沧桑。

雷钟静静的靠了过来,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身体。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痒痒的拂动了鬓边的碎发。让安心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沉沉的落进了她的心底里去:“这是我祖***婚戒,历代的规矩:传给长房的儿媳——我妈刚拿给我的。”

安心只是怔怔的说:“哦。”

雷钟吻着她的耳朵,低低的笑了:“好象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说点什么吧?”

安心却反问他:“这算求婚吗?”

雷钟又笑:“你说呢?”

安心站在流云轩玫瑰色的试衣间里,小心翼翼的提起礼服的下摆转了个圈,扭过头问旁边一脸沉思状的纳兰:“感觉怎么样?”

纳兰站在一旁,身上穿着一件米色的伴娘礼服。眉头微微蹙着,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似乎……布料有点硬。用纱不好吗?”

安心却摇了摇头:“纱太软,跟下面的那层布料配在一起就不能发出那么明显的声音了。”

纳兰的心微微一抖,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她的手腕上。素来不爱戴首饰的安心,自从回来之后,就总是戴着这个款式很罗嗦的手链——铂金的链子上挂了很多铃铛、星星和树叶,稍微一动就会刷啦刷啦的响。用纳兰的话来说:“又贵,又罗嗦,样式实在是——太过复杂了。”可是,就在一秒钟之前,她却忽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你说,腰带用不用再加长一点?”安心还在问,纳兰将心底里涌起的一点动荡勉强按捺下去,冲着镜子微微一笑:“好象……不错。”

安心带着怀疑的神气斜了她一眼:“你的语气很奇怪,到底好还是不好?”

纳兰走过去帮她整理后腰的蝴蝶结,轻声说:“不用再加长了,已经很好了。”

安心微微松了一口气,对着镜子华丽的转个身,然后微微一颌首:“谢谢张小姐百忙之中前来陪我试穿礼服。不如,跟你家铁老兄商量商量,跟我们一起结婚得了。不但热闹,而且还很具有纪念意义哦。我可告诉你,雷洛也在动心呢。”

纳兰似有所动,可是很快又摇着头否决了:“我还是算了,我这般姿容出色——站在一起只会抢了你的风头,你不得数落我一辈子啊?”

安心从镜子里笑微微的看着自己的朋友,头顶几盏小灯把柔和的光均匀的铺洒在她的身上,穿着rǔ白色新娘礼服的安心仿佛在散发着朦胧的光,让纳兰有刹那的错神。她随即又发现那朦胧的光更多的来自于她的眼睛——她的那双眼睛,最初的时候,是青涩的,带着有意无意的戒备;后来又总带着几分竭力想掩饰的患得患失;再后来,便是死水一般的沉静……

而现在,却是一味的柔和。就好象浇入了滚水的茶杯里,上下翻滚的茶叶都已经缓缓的沉淀了下来,只呈现出了一种醇厚的宁静。

安心就带着这样宁静的,微微有些感慨的神气轻声的说:“真的,我可是认真在跟你建议哦,因为我刚发现,原来结婚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纳兰砰然心动。却不是因为她的建议,而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梦幻般的神气也会有一天出现在安心的脸上,她带着不屑的神态撇着嘴说:“让他们找别人去玩……”的那副样子分明就在眼前……

于是纳兰也笑了。她喃喃的说:“真好。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好。”

两个好友在镜子里静静的相视而笑。

第四十第七章

安心急切的目光飞快的滑过面前一张张笑逐颜开的面孔,终于落在了一个熟悉的点上。心头猛然一跳,一阵浓烈的喜悦顿时在心头弥漫开来。

“出来了!”她用力捏了捏雷钟的手,忍不住大喊了起来:“我妈出来了!”

雷钟无奈的低笑:“你小一点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安心却无暇顾及是不是有人在笑话她。在层层人潮的后面——真的是母亲。也许隔得有点远,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象她了,这让她一时间微微的有些发愣。

安一林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她,化着淡妆的面孔上浮现出热切而又熟悉的笑容。一瞬间,竟焕发出一种安心从来不曾见识过的美丽——她从来不知道母亲原来也可以这般美丽的。

安心紧攥着雷钟的手,愣愣的冲着母亲傻笑。忽然间意识到母亲真的是——变得年轻了,而做为她的女儿却变得苍老了。苍老到看见了母亲,心里竟然涌起了一种想要好好保护她、想要好好宠爱她的冲动。

安心又想:原来母亲也是需要人来细心呵护的……

安心放开了雷钟的手,扑过去把母亲紧紧搂进了怀里。母亲身上散发出她熟悉的淡淡香味,让她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听着耳边母亲翻来覆去的轻声念叨:“心心……心心……我的宝贝……”,让她觉得想哭又想笑。直到自己抬起头,才发现母亲的眼圈也是红的。

“妈,你气色很好,”安心摸了摸母亲的脸:“好象年轻了不少,咱们俩站在一起,该有人说你是我妹妹了。”

安一林嗔怪的瞪她,却忍不住微笑:“又胡说!”眼光却不由自主的扫向了旁边沉默微笑的英俊男人。安心连忙拉住了他的手,“阿钟,这是我妈妈。”

安一林仔细的端详他,然后握住了他的手:“看样子,我的女儿眼光很好。”

雷钟微微一笑:“欢迎回家,妈妈。”

安一林一愣,眼中顿时浮现出又惊又喜的笑容,连连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安心却哆嗦了一下,伸手去掐他的脸:“你的嘴巴怎么这么甜哪?肉麻死了!”

安一林连忙拍掉了安心的手,嗔怪的说:“这是阿钟有礼貌。还有,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就欺负阿钟呢?”

“真是太肉麻了。”安心抓住了雷钟的胳膊又一阵哆嗦。顾不上理会他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迅速转移了话题:“妈,怎么就你一个人?”

话音刚落,就看见继父满头大汗的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顾不得跟孩子们打招呼,先埋怨安一林:“你跑什么呀?一转眼身边就没人了,吓得我魂都掉了。真要是还没出机场就把你丢了,让我怎么跟孩子交待?”

安一林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行了,行了,我这不是着急看女儿女婿嘛?下不为例!”

彭朝铭这才松了口气,又瞪了她一眼:“下不为例啊!”这才转过脸来上下打量安心和雷钟。

安心无意识的捏紧了雷钟的手,松开又捏紧,却只感觉喉头发紧。雷钟握紧了她的手,微微颌首,唤了一声:“爸爸。”

彭朝铭先是一怔,随即展开了一脸欣慰的笑容。安心感觉到了雷钟的手用力的捏了自己一下,立刻就明白他的用意。犹豫片刻,还是顺从的走过去给了他一个小心翼翼的拥抱。彭朝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就听她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把妈妈照顾的很好,谢谢了……爸爸。”

彭朝铭的眼圈忽然一红。旁边的安一林却笑了:“你看你这是什么反应。不是一直巴望女儿接受你的吗?怎么她真的叫爸爸了,倒把你吓哭了?”

彭朝铭放开了安心,转头冲着老妻开心的笑了:“你就会拆我的台。”说着走过去用力拍了拍雷钟的手臂:“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回去见见亲家公亲家母。我们带了一大堆的礼物呢。”

安心转身握住了雷钟的手,压低了声音说:“走吧,肉麻鬼。我们回家了。”

雷钟侧过头微微一笑。身处这样嘈杂的环境而不会感觉到无助,对于他来说,应该还是第一次。出门之前,心理上不是没有抗拒。但是真的站在了这里,却又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惶恐的。黑暗之中,从她身上传来的那种细微的唰啦唰啦的声响,总是能够奇异的安抚他对于黑暗的不耐。而她的手,也总是会在他需要指引的时候温柔的与他相握。

他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她的手指很长很柔韧,骨节分明,左手的食指有一处浅浅的旧伤疤。而且体温永远偏低。这双手上的寸寸肌肤,他都无比熟悉。也许是看不见的人,其他的感觉真的变灵敏了。

有时侯,他自己也会觉得这样的熟悉已经渐渐的衍生为一种依赖……

对于他来说,依赖是一种全新的感觉——却让他甘之如饴。

“我刚刚才发现,初秋的天气还很暖和、又微微的有点凉爽,是最适合结婚的季节啊。”纳兰手里托着新娘的捧花,忍不住大发感叹:“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应该和你一起结婚的……”

安心长叹:“姐姐,你后悔的太晚了。要不,下礼拜?”

纳兰把脸埋进了花丛里,唉声叹气的说:“那怎么能一样呢?你要去渡蜜月。没有你,就不会这么热闹了……”

安心莞尔一笑:“我们只是跟两家的父母去上海见见雷钟的奶奶。一大帮人一起去呢,算蜜月吗?”

“当然算了。”纳兰把捧花递给她,“对了,我刚才听见司仪跟雷洛嘀嘀咕咕的,说要让每个人讲一句话呢,你会说什么?”

“我会……”安心正在凝神苦想,安一林已经敲门进来了:“打扮好了没有?大家都在等着新娘子了。”

婚礼的仪式安排在酒店的花园里举行。

远远的看到那个鲜花和气球扎起来的拱门,安心就有种想要微笑的冲动,想忍也忍不住。尽管纳兰偷偷的在背后不停的掐她,一个劲儿的压低了声音提醒她:“今天可是你最重要的一天。矜持一点……要矜持一点……”

她还是忍不住。

她看到头顶的天空那么的蓝,丝丝缕缕的白云那么的可爱,初秋微凉的风里混合着淡淡的桂子香,远处花圃里的小菊花开得那样五彩缤纷,还有……拱门下面那个等待着她的男人脸上涌动着那样温情而期待的笑容……

怎么能让她忍得住呢?

于是新娘子就这样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到了司仪让她说一句话的时候,也没能忍住。她就带着那么不矜持的笑容说:“终于把他划拉到手了——我心里总算是踏实了。”

而新郎则含蓄得多,凝神想了很久,才想出来两个字:“很好。”

司仪不依不饶的追问:“什么很好?”

雷钟又认认真真的想了很久,补充说:“都很好……”

再追问,雷钟笑答:“你主持的很好。”

他主持的应该是很好,因为所有的人都在笑。安心于是发现大家好象都不怎么矜持——只除了纳兰。不过这也情有可原,她是生平第一次当伴娘。安心于是想:“我已经收到纳兰的若干个白眼了。我大概是史上最不受伴娘待见的新娘子……”

只可惜纳兰的矜持也没有坚持到底:到了闹洞房的时候,纳兰终于狼性大发。事后解释说:“我为了让你的婚礼留下一个毕生难忘的洞房印象,特意上网搜了好几天,什么拐弯抹角的花招都被我搜到了,经过层层筛选,拿出来的可都是上得了大雅之堂的精品。为了你,我都成了闹洞房的专家了——我容易么我?”

安心只能长叹:“姐姐你真是太不容易了。不过你好象忘了……你也是要结婚的。”

纳兰得到了肯定,感动的直点头。而对于安心的后半句话,她不是压根没听见,就是自动过滤掉了。

当闹洞房的客人们大发慈悲的离开之后,安心揉着发酸的腮帮子问雷钟:“我今天是不是应该再矜持一点?”

雷钟却摇了摇头,很怜悯的说:“不用。要求你矜持——对你而言难度太高。”

“听起来不象什么好话,”安心狞笑着凑了过去:“你什么意思?”

“你好象想得太多了,”雷钟笑道:“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安心哼了一声:“你明显是在——歪曲事实。”

雷钟俯下身轻轻吻她的额头:“好啦,今天可是我们洞房花烛夜,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你现在的表现好象有点煞风景哦。”

“这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安心抚弄着他的衣领,不知不觉放软了声音:“你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有纪念意义的话?比如说……爱我什么的……”

“好吧,”雷钟笑着说:“我爱你,非常爱你,永远爱你。”

安心有点泄气:“听起来没有什么诚意啊。永远是多远?”

“永远就是……”雷钟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缠,温柔的按在自己的xiōng口:“就是从现在开始,把每一个现在和下一秒钟都计算在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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