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前最后一个夏天 - xp1024.com
《我死前最后一个夏天》


1

窗外乌云密布,狂风骤起,我坐在阳台上,等这场雨如期而至,我打开窗,想让风带走我的思念,可风带来了我那日下午熟悉的味道,把我扔进了更深更深的想念里。

你说,思念一个人到极致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我从未觉得自己思念她,却又无时无刻不想起她。

凌晨三点,有人坐在家里看见海棠花绽放,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从未想过,衰老来的如此迅猛,我知道我会老去,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它就伸出了魔爪。在这半年里,我时常凌晨醒来,盯着天花板出神,怎么也睡不着觉,翻身的时候,总是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从骨缝里传出来,清脆又响亮,搞得我心慌意乱,可是医生告诉我,这没什么,就是三十岁来临时的略微恐惧而已,多找朋友聊聊天,多运动就自然消除了。

我去哪里交朋友呢,现在还来得及吗?

在陷入恐慌的半年里,我一直在家里办公,唯一来找我的朋友是我的合伙人,他拍着我的肩膀自信的说“你的情况我懂,等再过几个月,你的生日一过就好了,不就是吹个蜡烛的事吗?瞎担心什么。”然后放下一堆资料离开。

我觉得我离开人群太久了,生活太索然无味了,不如走到人群里和他们一起欢乐,说不定笑着笑着就真的开心了。

我走到镜子前,虽说内心忧愁又恐惧,但好在岁月没有对我的容貌下手,还是多年前的模样。只要我隐藏的足够好,笑的足够灿烂,谁会怀疑我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呢。

我对着镜子笑了笑,笑的我发毛,手里是安眠药,我想服下去,可是肚子恰巧叫了起来,走之前吃顿饭吧。

我一早下去买早饭,早餐店的油条还刚刚炸出来,酥的不像话,太阳还没有露头,天边也只是有点发白,我坐在店里,一人吃着早点,每天早上行色匆匆的场景还未上演,还没有人站在豆浆旁,打完一股脑喝下就走,也没有人站在门口恨不得把车骑进来,大声喊着拿个包子带走,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吃油条,看老板手法娴熟的包包子,老板可能觉得我有病,选择凌晨五点下来吃早餐的。

手边的一张广告纸吸引了我的注意,有家酒吧要招聘老板,说挣不挣钱无关,只要帮他看几天店别等他回来时落满灰尘就行,时间也够宽裕,就下午六点到凌晨十二点。

酒吧,这是个热闹的地方,说不定我到里面的时间一长,就和那些年轻人一样青春活力,心中莫名其妙的哀愁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换个工作换换心情,两不耽误。

报纸是今早的报纸,还没有被人看过,天一亮我就打了电话,他让我去看看。

电话里说的地方,是城市里有名的乱事区,什么城中村,酒吧街,网吧街,都在这里。我走到酒吧街里,他说店在最里头,尽头是一家平房改造的店面,就拿油漆喷了两个大字“酒吧”,后面就是居民区,看来老板真是开这家店玩玩的。

有个老头正坐在里面吃饭,皮肤黝黑,穿着太极服,看样子刚练完功回来,不急不慢的喝着豆浆,脸上瘦的没有一丝肉,端着豆浆的手也是根根青筋可见。

“叔”我喊了一声。

“来了,吃饭了吗?”

“吃了,我是给您打电话的那位。”

“我知道,我中午火车就走,你来给我看着店就行,一会我教你怎么看。”

“什么?”我有点惊讶,不,是非常惊讶,他什么都没有问,就说中午就走,让我给他看店,他还什么问题都没有问我呢,不怕我把他的店给弄跑了吗?

我介绍完后,他就直接开始教我怎么收钱,怎么卖酒,然后就走了。我坐在店里,拿着钥匙凌乱,是我脱离社会太久,现在人都变得这么真诚了?还是我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就这样走了,说是要去南方两个月,拜托我看几天店。我四周环顾了一圈酒吧,虽说门口很简陋,里面还是很像样子的,它不是那种很聒噪的酒吧,也没有舞台,只是一堆沙发,桌子,板凳和一个小小的唱台,适合三五好友坐下闲聊。

他说叫他严叔就行,主要就是这几天,过两天后会有个小妮来,到那时我就不忙了,还会有个人搭话,但有一条,虽说我是临时的店长,但女生无论干什么,出去干活回来晚了,少干活了,都绝对不能开除她。

晚上,我就稀里糊涂的坐在酒吧干活了,工作很简单,扫码收钱,然后去收酒瓶,简单到我肠子都悔青了。信誓旦旦的和严叔说,我会对得起他的信任,好好经营的,但就几个小时,我一直重复着一样的动作,人群里时不时的传来的哈哈声,我本来是要去酒吧看人家嗨起来,然后带给我活力和他们一起嗨的,但我没想到是这样的酒吧,来的人基本以闲谈为主,卖的酒也不多,和闲在家里无二异。

我坐在酒吧柜台里,看着来喝酒的男男女女,内心也是抵触,这几天,我见到的美女成群结队,甚至有点眼晕,有人就身着暴露的坐在我对面,可我宁愿托着下巴发呆,也不愿意走过去说话,我是怎么了,这不是一年前的我,我是不是服用了什么药水被科研机构悄悄的当成小白鼠了。

“嘿。”

“喝什么?”一个梳着高高马尾的女孩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进去。”说着,她抬起柜台走了进来。

“奥,你就是那个叔说的女孩。”

“对,他怎么没等到我回来就走了。”说着,她很熟练的打开底下的抽屉,找出了一个工作服穿上,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里是有工作服的。

“他走的挺急的,让我等你过来。”

“晓得了,那你就是我老板了,哥,是你给我发工资还是烟爷?”

“我,我”我刚想问她叫什么来着,她上来两句话就问我谁发工资,“你叫什么?”

“夏寻,小夏小寻随便叫,都行。”她说着嘴里含着橡皮筋把自己的头发盘成一个小丸子,看样子很干练。

“叫夏吧,夏天了嘛。”

“都可以,那个我今晚刚来,一会可能要早回去一会,我东西还在外面搁着呢。”

“行,什么东西,用帮忙吗?”

“不用,我今天下去刚考完试,都是宿舍的东西,自己搬家去就行了。”

“高考吗?”我知道为什么严叔说过两天会有个小女孩过来了,原来刚毕业。

“对,今天刚考完,那一会我走了啊。”

门口有三个大箱子,是她的被褥和书籍,我要弯腰帮她,被她一把拦住,说自己就能干,然后抱着箱子往酒吧后面的巷子走,几分钟后又回来搬了一次。

她的家就在后面吗?这里面可是有名的乱巷,也是无数男人嘴里的烟花巷,她怎么住在这里?这里有多乱我也无法具体描述,只是听说上过好几次法制频道。巷子后面的胡同什么人都住着,鱼龙混杂,我望着夏走进巷子的背影,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应该是惋惜吧,怎么住在这里了,这么阳光可爱的一个姑娘。

夏来的时候,还是一身校服,梳着高高的马尾,脸略微有点圆,笑起来暖暖的,带着我看着她笑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脸两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哪怕不笑,嘴巴向上一挑就可以显露出来,眼睛是杏核眼,圆圆的大大的,一笑就眯成一条缝了。我想,有这样可爱的女孩和我一起工作,真好。

2

可等她搬完东西回酒吧干活时,我美好的愿望随着和打招呼的人数,一点点的破碎了。她换了一身T恤出来,从她坐在酒吧里面卖酒的那一刻,来的人,十个有八个和她打招呼,有些人看的就不是善茬,和夏聊起天来也是无下限,夏也没态度,什么话都笑嘻嘻的回答。

“哟,清华的苗子回来了,考完试了。”一个纹身的男人在门口看见夏,面部故作吃惊的摇摆着进来,浮夸的很。

“喝什么酒?”

“哎呦,可了不得了,咱这里出了个大学生,能考哪里去啊?”

“这不你说了算。”夏一脸不耐烦,一看就不想和他说话。

“别不知道啊,可别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又回来卖酒了,人家大学的男的不怎么都比我们有钱啊,从大学里上一个,这辈子不都不愁了。”男的咕咚咕咚的喝着酒,眉毛挑动着给夏说。

夏很无奈,看来一眼我,我赶紧转移了目光,夏开始沉默,任男的说什么,就是不说一句话,“考上大学了,就神气了,这就不说话了,牛逼啊。”男的嘴碎碎的骂了几句,拿着酒瓶出门了。

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里也声的骂了两句,她的声音很小,我其实是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但从她歪着头,向上外翻的白眼,嘴巴里估计也说不出什么好话,看样子考的应该不怎么样。

良久,夏看着我,问我“哥,你从这里干到什么时候啊?”

“我不知道啊,我早上一来,严叔就走了。我还不怎么认识他呢,他就说过两天会来一个女生,让我等你过来就行。”

“我忘了给他说我今年高考了,他还以为我是上年那个时间放假,所以走早了。”

“你考的怎么样啊?”我找个话题和她聊起来。

“没考上,明年接着考。”

“这还没出成绩,你就知道结果了?我估计标准答案都还没有出来吧。”

“哎,反正就是知道了,明年再考一次。”

“你怎么这么肯定你考不上?”我不知道说什么,又问了一遍。

“我没有去参加理综的考试。”喜爱说完后,空气变得异常安静,我没有接上夏的话,其实我是想说些话安慰一下她的,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一个人住太久了,聊天的技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一直觉得安慰别人这种事情,就是基因里自带的,我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更何况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女孩。

“没事的,还年轻,明年再考就是的。”我终于憋出来一句话安慰她。

“我二十了。”夏一句话再一次让我闭上了嘴,我实在想不出说什么了,我很尴尬,扣着手指等着有人过来买酒。二十岁,应该是大一或者大二的年龄了,看来她应该复读过一年。

谈话到此结束,我扣着指甲陷入尴尬,她拖着下巴陷入惆怅。

到了快凌晨时,有个衣着性感的女生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双手叉腰坐在高椅上,说“大老板,怎么到这里干活来了,体验生活吗?”

我有点迷茫,上来不说你好,张嘴就直接阴阳我,她是认识我的,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她的脸在我眼中与电视中女主角的面庞毫无二异,我也分辨不出来。

“你是?”我试探的问道?其实我内心可能有点答案了,她应该和我有点关系,我的腿脚有点慌乱。

“看来大老板贵人多忘事,”说着,女生又阴阳怪气的问夏,“那大学生呢,考上大学应该还记得我吧。”

“当然了,姐吗,哪能忘记啊。喝什么?”

那个女人身姿摇曳的离开了,我内心忐忑起来,夏也坐在椅子上,左手托着下巴,假装看顾客,眼睛溜溜的转到左边瞟了一眼,被我直直的看了回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安静的看着书,空气里满是只有我才能体会到的尴尬。

关门的时候,夏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刚刚还没有能看完的书,是什么霸道总裁之类的小说。“再见。”说着,夏就骑车消失在胡同巷子里。

我的车开不进来,停在远处,想着抄近道,直接从胡同里一直走到头就应该会到停车的地方,也跟着夏走进了胡同里。可我高估了我的判断力,在里面根本走不到头,凭着我的方位感,我成功的进入了一座迷城。

往里走,胡同巷里偶尔走来几人,满身酒气,然后敲门走进了院子里,巷子里也有女人撑着男人走过,我晓得她们的职业,走了几步,我身后的窗户里传来几声销魂的叫声,听得我浑身发麻,就像长指甲挠玻璃一样令我难受,我赶紧快步离开。

我低估了这个胡同,白天明明看着不大,晚上走着走着就到了死胡同,根本出不去,只有给夏打电话了。

“夏,睡了吗?”

“怎么了。”

“我出不去了,你能出来一下吗?”

“你出不去?我去,服了,你在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这家门口很破。”

“哪家门口不破呢?你站着别动,我拿手电下去,你看到手电光的话说一声。”

很久,我看到一道光从前面射过来,夏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磕巴的说,“我,我,说,说,你怎么还回不了家了呢,脑子呢。”

“我家不在这里,我想抄近道来的。”

夏抬起头,依旧呼呼的喘气,胸腔一起一伏,一脸疑惑的反问我,“你家不在这里?你之前没来过这里?”

“没来过。”

“没来过?”夏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好奇的问“那烟爷怎么找的你?”

“我看报纸找到的,就来了。

“你之前不认识烟爷啊?”

“不认识。”

“我去,那他怎么放心把店给你看。”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确认完名字后才知道,是烟爷,不是严爷,一字之差,让我再一次觉得自己进入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为什么喊他烟爷?有什么讲究吗?”

“你从这里干几个月?”夏不回答我的问题,把话扯到其他地方去。

“等他回来吧,他说过两个月就回来。”

“哦,那你之前是干什么活的。”

“我的工作,算是设计师吧。”

“是真正的设计师,还是泥瓦匠之类的?”夏歪着头,眼睛好奇的看着我,我低头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穿搭,白T恤,短裤人字拖,也看不出什么,“很像泥瓦匠吗?”我扯着自己的T恤问她。

“你是设计师。”夏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有小星星在闪耀,我第一次见到女生眼里的星星,很亮,没有多么深邃,却很俏皮,一眨眼就消失在眼眸里。“你不知道,我们这里很多泥瓦匠还有什么刮腻子的都给自己印名片,说自己是哪里哪里的设计师。”

“我有这么多竞争者吗?”

“所以要改行卖酒了吗?”夏打趣的说道。

“不是,是遇到了点是事。”

“什么事?”

夜晚确实是让人倾诉衷肠的好时候,更何况面前还是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她在我旁边拿着个手电灯来来回回摇晃着,欢脱的像个兔子,蹦蹦哒哒的走在漆黑的路上,而他旁边的我,虽然表面淡然的和她聊着天,但内心早已被一股莫名涌来的惆怅侵占,我想说说我的内心,但我害怕这个欢腾的少女不懂我,又坏了她一晚的好心情。

“没什么事。”我咬了咬嘴唇把要说的话咽下去,敷衍的说了句没事。

“既然没事,就不要仰望星空了。”

3

听到夏的话,我才意识到,刚才我和夏说话是,一直在出神的抬头仰望,我低下头看她,重复到,“真的没事。”

“你这个年纪,不就是些情情爱爱了,不说我也知道。”

“我哪个年纪,还情情爱爱。”夏刚刚不屑地一挥手揣测我事情的动作,让我觉得莫名好笑,一个二十岁的小妮,搞得自己知道一切一样。

“不是吗?”夏疑惑起来,刚才的自信一秒转换成疑惑,又一次抬头皱眉的望着我。

“不是,你觉得我是哪个年纪?”我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尤其是在一个女生心里。

“二十四五?”夏试探的说出来。

“是吗?”我实在抑制不住我的笑了,前几天,一起工作的同时遇见我,说我这些日子在家里,衰老了好多,突然遇见,感觉一下子就老了,没有了精气神,夏的话让我很开心。

夏点了点头,问我对吗?我不说话,还想知道更多,于是又问她,“哪里像二十四五的?”

“样子啊,难道不是吗?你多大了。”

“三十了,再过一个月就差不多三十了。”其实我对年龄没有太大的概念,但夏的话还是让我很开心。

“三十了,看着一点也不像啊。”夏说着,拿起他的手电筒照我的脸,我的眼睛被灯光刺的一闭上眼就感觉有很多光点来回飘动。

路很短,走着走着就到头了,我开心的和夏说再见,夏晃着手电摆摆手就消失在胡同里。

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我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的不知看向何处,总之就是睡不着,这些天,来,日复一日,每晚都重复着一样的事情,陷入无穷无尽的惆怅里,我也说不出为何抑郁失眠,但一到夜晚,就感觉自己冥冥之中和恶魔签好卖身契一样,准时陷入焦虑之中,强行把自己悬挂在火炉上,炉火离自己很远,肉体没有任何痛苦,但升腾的热气却把自己急的火急火燎,心里像中了万箭一样痛的彻骨。

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吗?可是我从对自己的年龄有过太多的在意,我走到卫生间,第一次认真的审视自己的面庞,我精心保养着的脸,和五年前没有任何差异,我努力的对着镜子笑了笑,想看清楚自己大笑时鱼尾纹到底有多少,可那是假笑,我的眼角光滑如初,我不甘心,放肆的狂笑起来,这一次,我没有看见自己的鱼尾纹,倒是飘进耳里的笑声把我瘆的抱着自己打了个冷战。

我是真不知道自己为何失眠,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种不正常是何时袭击了我,我慢慢的走进卧室,躺在床上,强制自己睡眠,但一转头,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大罐避孕套,买它的时候,想着一次性买罐大的,省事还便宜,但现在没想到,我根本用不到它了,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浪费。我拿起它,轻轻的擦去上面积攒的灰尘,回想最后一次来我房间的女人,我完全没有任何记忆,她长什么样子,穿着什么衣服,和我说了什么话,有没有过夜?是今晚在酒吧和我打招呼的那个女人吗?我统统想不起来,我的记性就像个八十的老头一样。

我放下它,盯着天花板,我的眼皮低沉,但就是合不上,我的身体疲惫,但就是睡不着,我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我走到电视机旁,随手找到一个节目,是关于盗墓的,我不知道我专心致志看了多久,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十点了。

停电了,天很热,空调停止了运作,我浑身汗液的从沙发上爬起来,这一觉,睡得我脖子酸痛,胳膊发麻,厨房从装修后就没有使用过,冰箱只有一个活性炭在里面,餐厅的桌子上一层细细的灰尘,反正用不到,我也懒得打扫。

我坐在沙发上接着出神,发现自己不自觉的翘起了二郎腿,立马端正的坐好,内心提醒自己,这样对脊椎不好,我已经不在年轻了,要注意身体。

天热的我实在坐不住了,肚子也在咕咕的叫,不如去商场凉快去,我已经很久没有逛过街了。

吃完饭后,我在负一楼的商场随意溜达,商场正在周年庆,买一百送一百,我的家里空空,可我实在没有要买的东西。

就在我销售区的时候,我在门口看见了夏,他穿和昨天一样的宽松T恤,黑裤子,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虽在人群中不显眼,但因为一起工作,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夏正推着一个大推车,往百货商品处走,我跟在她的后面,本不想和她打招呼,低头错过的,但接下来,夏的举动彻底惊呆了我,她把车子放在架子上,掏出宣传纸和售货员指了指,“哗”一下子就把货架上所有的货物扫进了自己的推车里,那是什么,我眯着眼没有看清那些蓝蓝的东西,接着,夏又走到另一个货架,把剩下的也一扫而尽。控制好推车后,推着付账去了。

我走向前,走到已被买空蓝色货物旁,是避孕套,整整几个货架的避孕套都被夏扫购尽了,我有点惊讶,她要干什么?连忙跟上她想看个清楚。

整整四大袋子,夏提溜着袋子,不顾他人投来的各种审视猜疑和鄙视的目光,走出了商场。我站在她不远处,眼神迷离的回想起她的住处,那是所谓的烟花巷,不远处是城中村,还有酒吧一条街,到酒吧里的很多人都和夏说几句话打个招呼,不管说话的态度如何,肯定都是认识的,刚高考完的下午就来酒吧干活,铁定说自己没有考上,而且满不在乎,昨晚我在胡同里迷路,到处传来的像猫叫一样的呻吟声。我不敢在想下去,一会还要去酒吧工作呢。

今日的商场周年庆把地下停车场挤的水泄不通,门口一堆横七竖八放置的自行车,电动车,我的车在里面根本开不出来,坐在公交车上,我的脑子里还满是对夏的猜想,挥之不去。

夏早就坐在门口等我,手里捧着昨晚那本霸道总裁的小说,还是下午的白T恤,黑裤,人字拖,“哥,来了。”夏起身给我腾出地方开门,不知为何,我看夏的感觉总是奇奇怪怪的,听她喊我哥也很不舒服。

“你来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

进门后,我不言语,夏也不言语,我坐着记账,夏站着打扫,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聊天。

我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什么交流,一位身材惹眼的美女走了进来,我的余光在她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就被吸引住了,酒吧其余男子的眼神也都黏在了美女的身上,她的衣着实在是太暴露,太惹眼,女生脸上的妆花了,眼睛红通通的,看着满是红血丝,看起来像是刚哭完不久,她一个人喝了很多酒,中间有几个留着怪异发型的男子走过来搭讪,都无趣的走开了。

过了不久,女子在柜台旁喝的已经快神志不清了,一个带着眼镜,看似斯文的男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要和美女一起喝酒,说着碰杯起来,那一刻,一滴水一样的液体进入了女生的酒瓶里,在进入的那一刻,男子用手挡住了半边,根本不会被发现,动作太快了,我怀疑自己眼花了,使劲眨眨眼,我望向夏,夏托着腮帮,鼓着嘴,一脸看戏的表情。

4

“夏。”我小声的喊夏,想问她怎么办,她在这里的时间比我长,一定有经验。

夏不说话,抬头双眼无辜的看着我,接着把头移向另一边,自顾自的看书,这事我第一次遇上,我看着十分心急,动作拙劣的开始擦桌子,顺势把女生的酒瓶碰到,又重新给她换了一瓶。

夏把刚才的一幕也看进眼里,等到女生走后,我问夏“刚才你都看到了,为什么不说话。”

“很正常嘛。”

“正常?”我反问到,夏的话让我不可思议。

“这种事每天都有啊,你管不过来的。”夏很平静的给我解释到,她告诉我,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手里带着药在酒吧里闲逛,关门找喝的烂醉如泥的单身女生,他们的手法很娴熟,一般当面下药都不会被发现,之后,她不以为奇的给我说“你要是想看,你去前面几家大酒吧,站在角落里看一会就会发现下药的人,个个打扮的衣冠楚楚,实则禽兽不如。”

这叫捡尸,我很久之前就听过,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亲眼所见,最令我感到不可以思议的是夏的态度,她说这很正常。

“想不到你这号人还挺善良的啊。”夏的语气略带点不可思议,但我听的十分不是滋味,‘这号人’,这句话在方言是骂人不带脏字的话,什么叫我这号人,我在夏眼里是什么人?

“这号人?”我重复了一遍,问夏。

“不好意思,我这号人不会说话,别介意啊。”夏伸出舌头,抱歉的给我解释。

我的脑海里再一次闪过昨晚有个女人走过来找我说话时,夏瞟着看我的眼神,“昨天和我说话的女人,你知道是谁吗?”我直接询问道。

“你不认识吗?”

“我忘记了,她是谁?”

“记不住也正常。”

“她给你说我什么?”我不关心她是谁,但我十分想知道她给夏说了什么?

“什么?”夏天真又无辜的看着我,搞得自己不知情的样子,如果在其他地方看到这满脸疑惑的表情,我一定会相信,但这是酒吧,夏是个在酒吧干了多年,下午疯狂扫购避孕套的人,我相信,在那个时候,在她这个年纪,绝大多数女孩都还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那个女的给你说了什么?”我着急又不耐烦的的问道。

“真不知道啊。”夏也着急的用我的语气回答我。

夏说着借机出去收酒瓶,我也觉得我多虑了,也给自己找事情做起来,翻着烟爷留下的联系电话让人送酒来。第一页第一个电话就是送酒人的电话,里面掉出一张纸,是一个收破烂的人的电话,我说有半墙面的酒瓶等着卖,他说马上就来。

确实,这几天,我不知道怎么卖酒瓶,一直堆在后面的通道里。天有出奇的热,引来一堆苍蝇嗡嗡的在酒瓶里面到处乱飞,看着也恶心。

一会,就有人开着三轮车来了,我直接领到后面的小屋门口,讨价还价把酒瓶卖给了他,“你干什么?”夏看到有人搬酒瓶,连忙跑过来问他。

“我觉得酒瓶该卖了,喊他过来。”

“酒瓶不能卖,七爷爷还没回来。”

“什么七爷爷?”我有点疑惑。

“别管了,酒瓶不能卖啊。”说着,夏把酒瓶从收破烂的人手里拿过来,想重新放到原处,我有点难堪,半夜里,大老远把人喊过来,还没有干活额头已经满是汗珠,身上的衬衫也被汗浸湿,人我已经喊来,决不能让他空手回去,想着,我拉住了夏手中的酒瓶,僵持不下,夏抬头神情不变,眼神略带愤怒的看着我,我也面不改色回看夏,我们都不愿松手,持续几秒后,夏的眼光犀利起来,瞪着我,我依旧平静的看着夏,想着,算了,不卖就不卖吧。

我松手了,就在我松手的那一刻,我以为夏会牢牢握住酒瓶,,但夏也松开了手,酒瓶掉在地上,一声脆响,我只觉得我的脚面布满细细的玻璃渣,疼痛感让我立马叫了起来,脚面的血慢慢的渗出来,我抖动双脚,让玻璃渣掉落,血液一点点滴在地面上,我早已忘记了那日的疼痛,但脚面至今还留有两道隐隐约约的伤疤。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不是故意的。”夏蹲下,抱着我的脚,一点点的用手捡起我脚面的玻璃渣,她力气很大,几乎是把我抱了起来,半抱办拖的把我弄到柜台旁。

“这叫什么事啊,不卖就不卖呗,大晚上有病,····”接着,收酒瓶的人骂着我听不懂意思的脏话,一脚踹开发动机,开着快散架的三轮车哼哼的离开了。

“我回家给你拿药啊,等着。”夏也一脚踹开自行车的车腿,飞快的骑进胡同里,不到三分钟,夏就回来了,还没有喘匀,就蹲下给我包扎脚面,她的书包里什么都有,针线,纽扣,别针,钥匙环,夏一股脑倒出来,找到了纱布和碘酒。

夏的纱布有点泛黄,可能是头顶灯光的原因吧,夏的技术也不怎么样,我看到只有两个碎片扎进了脚面里,夏生生的把我的脚包扎成了一个巨大的粽子,感觉整个脚连同脚踝都要阵亡了一样。

“哥,我不是故意的啊,我本来是要松手的,想着听你的,把酒瓶卖了的,结果我松手的时候,它就掉下去了。”夏一直在给我解释,看的出来,她很愧疚,我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看着我脚,我倒是蛮想借助这次机会,看看我的自愈能力怎么样,是不是和多年前一样,不消几日就好。

“没事,你赶紧卖了就是的,我就是看这玩意招苍蝇,才想喊人过来卖了的。”我心里郁闷的连火都发布出来。

夏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一个劲的向下摁,拨打出去一个电话,“七爷爷,你到家了吗,明天能来收酒瓶子吗?都给你留着呢。”这就是夏口中的七爷爷,看来这几天不在家,所以才积攒这么多酒瓶没卖。

夏来来回回的打扫卫生,我坐在柜台里,无聊的翻看这夏的书,我本以为是一本霸道总裁的小说,这种书我上学的时候,班里的许多女生就抱着看,还津津有味的讨论剧情,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还是一模一样的书,只是换了人看而已。

我从中间随便打开一页,但看来急眼发现不对劲,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内容完全不沾边,我翻到第一页,四个大字映入眼帘,《人间失格》,这本书我读过,但早已忘记里面的内容了,作者我也是了解的,原来霸道总裁只是被夏包的书皮而已。

“这是你的书吗?我看看了。”我摇晃着问夏。

“你看就是,底下还有很多。”

“哪里?”

“最底下的抽屉里。”

我弯腰蹲下,打开最底下的抽屉,我来这这里,还没有翻看过这里的抽屉,我用劲才把它拉开,很沉,满满的一盒子书,横七竖八的塞着。上面是一张张发皱的试卷,每一道题都被修改的很仔细,想着夏说接着复读,我坐在地上,一张张给她捋平,放在书下面压着。

书很多,是都是名著之类的,还有一些古诗词,人物传记,还有一些霸道总裁的小说,我翻开霸道小说第一页,发现也是包着的书皮,第一页上的字才是真正的小说名字,《叫魂》《一句顶一万句》《猿猴的把戏》《鲁迅》《一个人的一百年》《黄金时代》····书很多,看样子不是夏的书,原来的名字被夏用笔划掉后,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5

“这些都是你的书吗?”我站起来,按着一本书晃着问她。

“算是吧。”

“你都看过吗?”

“还行吧,无聊的时候翻翻。”夏在外面拖地,有意没意的回答我的问题。

我打开夏的书,本想随意看看,但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人间失格》这本书,不知为何,我特别理解叶藏的敏感,迷茫和无助,我看着看着,感觉自己浑身难受,书中细腻的感知能力让我回想起这个月以来夜不能寐的夜晚,我的痛苦和悲哀,就像被放大了百倍千倍一样,再一次将我袭倒。

我坚信这只是小说,是被太宰治用自己高超的文笔描述出来的故事而已,而我才是真真正正在夜晚感受到隐密的坏情绪,真真正正活在这个世界受苦的人。“哥,喂。”夏晃了晃我,我抬头问夏,“怎么了。”

“人家要买酒,你怎么不说话。”夏站在柜台外,晃着我的胳膊,我才猛然惊醒,夏从下面钻了进来,替我招呼客人。

“我拖完地了,一会直接关门,我领你去看看脚吧。”夏说着把手上的套袖摘下来,不知道塞进了哪个抽屉。

“不用,我回头买个创可贴就行了。”我看了看自己的脚,只是隐隐约约有点痛,并没有什么大碍。接着拿起手中的书问夏“这是你看的书?”

“对。”

“为什么是个这样的书皮。”我指了指,书皮上市一个西装男人搂着衣着暴露的女人,缠绵的激吻的图像。

“干净啊,别把里面的书弄脏了。”

“这样啊,”我只好点点头,这么多书皮不用,非得找这样的书皮,想想也是无奈,“这本书你读完了?”

“嗯。”

“你觉得怎么样?”

“无病呻吟嘛,日本的大部分书都这样的。”

“无病呻吟?”我有点不解,刚刚我刚才看的都已经忘我了,夏无痛无痒的来了句‘无病呻吟’,“那你看过很多日本的书吗?”我追问到。

“还行吧。”夏擦着玻璃柜,蹲下来戳了戳我的脚,仰头问我,“你的脚还痛不痛啊。”

“不痛,”我的关注点根本不在我的脚上,我接着问“你都看过那些?”

“都在你左脚那个抽屉里,你看看吧,我都忘了。”

我蹲下打开另一个抽屉,比刚才那个还沉,也是乱七八糟的堆放着,很多日本文学的书,我看到一本《失乐园》,拿起来问夏,“你看过?”

“嗯。”夏点点头。

我笑了,说,“你读的还挺多的嘛,我上大学才看过这本书。”

“这些你都读过?”我指着刚打开的抽屉,大概二三十本,加上刚才的一抽屉,加起来也要有五六十本。

“从这里无聊看的。”这些书大部分都是世界名著,还有一些国学经典,其余是些杂七杂八的没听过名字的书,看样子,夏不仅仅是我想的这么简单。

“那你怎么觉得这本书无病呻吟的?”我再一次举起手中的书,问夏。

“就是觉得啊,男主本来家世那么好,明明可以过得不错,非让自己沉沦,有什么好的。”

“也是。”我同意了夏的话。我还没有看完,也不想和夏争论,有些情绪本来就只有敏感的人才会察觉,看夏活的如此乐观开朗,无法感同身受也是应该的。

“那你能不能借我看看,明天就还你。”我想读完他,我太久没有遇到一个知己了,哪怕这个人只是个活在小说里的人。

打烊的时候,我才想到,自己车停在了很远的商场,本来想着借夏的自行车回家的,这下也骑不了了。“哥,我去给你借个车。”说着,夏就呼呼的跑进了巷子里。

夏推来了一辆电动车,我很久没有骑过了,担心自己骑得怎么样,“哥,你别忘充电啊,它跑不远,明天别忘了骑回来,我得还给人家。”夏站在我的后面,要目送我离开,可我多年没有骑过电动车,想等着夏离开后在出发。

“夏,你回去吧,我等会再走。”

夏突然睁大了双眼,脖子向前一倾,脸上略微有点小惊讶,瞬间嘴角上扬,在我耳边打了一个响指,“晓得了,哥,再见。”然后后退消失在胡同里。

我有点懵,突然间回过味来,喊道,“夏,回来。”但夏早已一路小跑离开了,她又一次误会我了,我不是想在烟花巷里找人,只是不想在夏面前骑车,万一摔倒了多丢人,结果造成的歧义让我觉得更加丢人。

回家的路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我优哉游哉的骑在上面,回想起十七岁骑着单车的少年,不知道当年不知忧愁,想和摩托赛跑的他有么有想到三十岁的他是如此的蹉跎。夏日的风吹过,猛吸一口,憋了好久,又一丝丝的呼出来,风灌满了我的衬衫,来回砰砰作响,我把裤脚挽起,想着大喊一声,但又觉得别扭,毕竟是个三十岁沉稳的男人了,但在下坡路时,我还是情不自禁喊了出来,哼起了多年前的老歌。

凌晨两点,整栋楼只有我家还亮着灯,我蹲在床边读夏的书,这些日子,我已经够绝望了,我一口气蹲在床边看完,看完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股莫名的压抑占据我的心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人真是个神奇的动物,总有一些特殊的感触像DNA一样根植于我们的身体里,成语里我们称呼为感同身受,修辞里称呼为触发同情,今晚,我和他叶藏一样,一样正常,一样荒唐,一样敏感,又一样徒劳。

我感到身体里有一种异样的血在流淌,它经过的地方,异常脆弱,异常悲凉,我猛地摇摇头,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男主觉得失去了做人的资格,离开人世,我也活的痛苦,脑子里的每一根筋都被夜晚撩拨起来,痛不欲生。

可我不能,我反复的安慰自己,我只是最近有些不开心,被一股不知由来,道不明白的情绪包围住了而已,还有明天呢,天我还要给夏还车还书呢,我把书扔掉,蒙头大睡。

6

我在极大的压抑,莫名的恐惧,混乱不堪的感受下闭上了眼,我有没有在睡?我有没有做梦?我不知道,就感觉自己腾空了一样,身体无限扩大,床板无限缩小,直到比我拇指盖还小,然后我又无限缩小,床板无限扩大,来来回回,无限往复,最后,我疲惫不堪,没有任何感觉。

十二点,我醒来,望着窗外通红的太阳,坐在阳台上发起呆来,这一觉,睡得我浑身乏累,直到腿脚抽搐后醒来,窗外是什么温度,我关上空调,走进一片发红的世界。

我推出来夏给我借的电动车,突发奇想,不如现在就去给夏还车,顺道见识见识白天的烟花巷的模样,以及夏的家。

夏还真是有名,我在胡同里随手拦住的一个路人都知道夏的住处,我走到酒吧后面的一栋三层筒子楼里,在外面看,这就是所学生宿舍楼而已,窗外伸出一根铁棍,就是晒衣服的地方,墙皮上贴满了牛皮癣的广告,我走进去,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主要是各种香水味的冲撞,我的鼻子本来并不灵敏,但被这味道刺激的放佛打开一片新天地。

“你好,我想问一下,夏寻的房间在哪里?”

被我拦住的女人疑惑的问“谁?”

“就是在烟爷酒吧干活的那个女生。”

“冬子啊。”说着,女人停住了脚步,眼睛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我,“哎呦喂,你找冬子什么事?”

“没啥事,她住在哪里?”

“二楼最西边那个小屋,上去就是。”女人还在打量我,我很别扭,她看完后,嘴里不知道嘟囔什么离开了,我大步走向楼梯,来到最西头。

“夏。”最西头的房间开着门,我敲门,没有人回应,我站在门口喊了几声,还没有回应,夏的房间是楼道最小的一间,看样子是杂货间或者配电室改装的样子。

隔壁的邻居走了出来,问我,“找谁啊。”

“夏寻是住这里吗?”

“对啊。”说着,她也露出和刚才楼下女人一样的眼光打量我,再一次看的我心里发毛,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对她傻笑。

“你和夏什么关系?找她干什么。”说着,女人一步一步的靠近我,我知道她要干什么,往后退了几步,“帅哥。”女人尽可能千娇百媚的靠近我,我浑身难受不自在。

“我没钱的。”我掏出口袋,全部展示给她看,夏这时提溜着一袋子东西走过来。

“冬子,有人找你。”女人说着离开了我的身体,突然像个爷们走路一样走近自己的屋里,还不忘讽刺的对夏语态傲慢的说道“平时看着老实唧唧的,看不出,还有两把刷子。”

“不是,姐,你看清楚了吗?你看看他的脚,我给烫伤了,人家是来找我要医药费的,怎么的,你这么想要,你替我涨医药费呗。”说着,夏拉住女人的手,指着我的脚面。

女人明白后,突然笑嘻嘻的对着夏说“姐想错了,别这样啊。”说着,走进自己的屋里。望着女人走进屋里的背影,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是不想让她靠近的,但是她靠近我后,酥酥的在我耳边讲话,还不停的碰我的手,而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身体内一点感觉都没有,像一潭死水一样平静,我有点不知所措,这太不正常了,十年前,我看个这样的电影都要激动的握着一沓卫生纸。

“哥,进来坐。”夏扶着我进来,看着我的脚面,问我好点了吗?

我的脚面其实贴两个创可贴就可以,不知为何,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想着一会要见夏,就自己又把脚面裹成了一个大粽子。

夏打开手中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雪糕,“吃吗?”。夏的屋里真热,我接过一个。

不知为何,我咽不下去,就感觉是一股化学味道浓厚的食品添加剂混合物,夏坐在书橱上,吃的热火朝天,刚才在门口聊天的空,已经让雪糕变软了,夏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呼哧呼哧的大口吃着,生怕化成了水,我看着夏,也几口咽下了整个雪糕。

我把垃圾扔到门口后面时,顺手关上门,走廊的声音实在太嘈杂了。

“哎,别关,开着就行,通风。”夏制止住我,再一次打开门。

夏的屋子很小,一张床占据了三分之一,还有几个大箱子摞在墙角,是前几天搬来的箱子,还有个书橱,看着像是半个,上面应该是被锯掉了,很不完整,还有烧焦的痕迹,夏也没有找什么东西遮盖住。床下是盆盆罐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哥,你来找我什么事?”

“给你送钥匙啊,你昨晚不是说让我送来吗?”

“哦,是吗?”夏抬头长长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接过钥匙,看我的眼神放佛早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这里太热了,去酒吧吧。”夏从书橱上坐了起来,走在我前面,想着扶我,我连忙把脚上‘粽子’拿下来,指着说“没事了,一会贴个创可贴就行。”

夏走在后面,关门的声音很大,很愤怒,“砰”的一生拉上了门,咔哒一声锁住。

“姐,我下去领他换药,借我点钱呗。”夏敲响了自己邻居的门,大声的说道,刚才走进的女子伸出头来,不情愿的给夏一张红钞票,说“明天还我啊。”

“嗯,晚上回来就还你。”

“哥,我先去把钥匙还给人家。”说着,夏飞快的跑走了,我一个人走在走廊里,有个女人经过默默的碰了一下我的手,并勾住了小拇指,一双媚眼凝望我,我还在往前走,并且渐渐意识到自己给夏带来了多少流言蜚语,她不让我关门,指着脚面解释我来的原因,多此一举的借钱行为,和故意和我错开下楼时间的奔跑,不知为何,我突然敏感起来,并看懂事情后面的真相,这种滋味,和夜晚的折磨,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坐在酒吧门口等我开门,看到我走来,立马站了起来要扶我。

“对不起,我是想给你还钥匙的,没想到。”

“什么对不起,快开门。”夏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说,着急的等我开门进去吹空调。

才下午两点,我躺在店里的沙发上,夏坐在柜台里打电话,说一会就有收酒瓶的人来,这是最热的时候,我说“晚点不可以吗,这么热。”

“没事,我干,不用你干。”说着,夏蹦蹦哒哒的走到后面,清点好了数量。一个老人推着三轮车来了,他走进来的时候,先是探头进来,看到了夏,才走了进来,老人走路一瘸一拐的,他的两条腿好像不一样长,先是左腿前进一步,然后把右腿拖到和左腿一样的地方,在紧接着走下一步,行进的速度很慢,绝大部分酒瓶都是夏帮忙搬运的。

7

“我来帮你吧。”我走过去,要抱起酒瓶。

“别,别,别,哥,你快回去坐着,别让脚淌汗了。”我生生的被夏推回到沙发上,我有点愧疚,今下午不该脚上裹成粽子似的来看夏的。

搬运完后,夏浑身和水兔子一样,背后全部被汗水浸湿,腋窝下,胸前,都是汗的痕迹,夏索性走到水龙头处,浑身都被水洒满,也看不出汗的痕迹,我打开一瓶水,夏也没有喝,直接坐到空调下,又拿过来一个风扇,感受两股风的双面夹击,夏自顾自的坐在地上,跟变戏法一样,掏出个喷雾器在风扇面前喷水,自己对着风扇嗡嗡的说话,“为~什~么~这~么~热~啊~啊~啊”夏说的话被风扇吹得像个旋涡一样,转了半天才消失,那种带着小尾巴的颤音让我在旁边听的出神,这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才会玩的事情,如今看到别人玩,莫名开心怀念。我的面前,坐着一个刚刚三岁的孩童,我满心欢喜,心里也不禁想调皮捣蛋起来,我走过去,模仿专家的语气对夏说“有没有老人给你说,这样对着风扇吹风,会中风的。”

“嗯?”夏立马靠后一坐,抬起头来望着我,皱眉,张嘴,脸上写满了质疑。

我点点头,夏关死了风扇,把它提着放到一边,嘴里含着发卡,把吹散的头发又扎到马尾里,果然吓到了,夏的表情带点惊讶又带点害怕,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摸了摸自己脸。

夏累坏了,坐在沙发上,半倚半躺,我递给她一瓶水,她接过来,说,一会再喝,又躺着歇息了半天,直接睡了过去。

下午六点,我戳醒了夏,问她,“外面要下雨了,你要回去收衣服吗?”

“不,要干活了吗?”夏起来,费劲的眨眨眼,转动着脖子,看来这一觉睡得脖子也不好受,我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从夏的后颈处发出来。

“我去,要下场大的啊。”夏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抬头望着变色的天说道。

“嗯,看来今晚来的人又不多了。”

“没事,这是暴风雨,来得快,去得快,一会就没了。”

夏喊我爬到平房上凉快,我跟夏走到后面的夹道里,顺着梯子爬到屋顶,风一下子就冲脸刮了过来,弄我一个搓手不及,夏坐在砖头上,也顺手递给我一块砖头坐下。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呼呼的灌进T恤里,我看着夏,她老老实实的坐着,望向远方,天已经黑下来了,头顶大片大片的乌云看不到边,风把街道上的塑料袋吹得漫天飞舞,空气里还是潮湿闷热,但一阵一阵凉风袭来,也是很舒服。

“你看人家,还没下雨就穿上雨衣了。”我指着远处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给夏看,夏转头看我,一字一句的强调“人家”,然后笑了起来。

“怎么了?”

“哥,不觉得你一个男的,说人家着两个词很别扭吗?”

“我又没说我,我是说人家,别人的意思。”我着急的给自己解释,两腿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腿别抖,我知道,知道,就是觉得好笑,一般女生说人家,我都觉得矫情。”

“小桥流水人家。你看,不也有人家。”

“确实。”夏点点头,站了起来,夏可能坐久了,一猛站起来,晃晃悠悠的,我伸手想扶着她,她立马后退一步,自己站稳了。

风直接吹进了我的衣服里,忽的一下掀了起来,“我去”,夏看到了,哈哈大笑的蹲在地上,我的耳边有点发热,背过身去吧衣服塞进去,“哥,说,风给了你多少钱出场费啊。”夏在我背后,哈哈笑的像个小喇叭。

我走过去,和夏一样,掐着腰站在边上看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这里地势算高的,可以看很远很远的地方,我问夏“你一直住这里?”

“对,打小。”

“哥,你下午是不是把书还给我了?”我想接着问夏的情况来着,被夏直接切换到了下一个话题。

“还给你了。”

“好看吗?”

“还行吧。”我昨晚差点陷进书里出不来,但刚才和夏坐在房顶迎接风雨的时的满心雀跃的小期待,根本没有受到书的影响,我本来以为我会在接下来好多天里都走不出书的打击呢。

“那就好。”

“夏,你说你不喜欢,怎么作了那么多笔记啊。”

“啊,有吗?”

“我看了,笔记写的挺好的。”

“不是我吧,可能是别人。”夏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望着远处,回头说,“要下雨了,下去吧。”

下去的时候,夏在楼梯处差点跌倒,我伸手在后面扶住夏时,夏身体柔软的弹了起来,巧妙地躲避了我的帮助,本来我是注意不了的,只以为是她站不稳的表现,但她的假笑实在是太明显了,像是两根细线绑在嘴角,猛地用力拉住嘴角上扬。

我伸回了手,跟着夏回到酒吧里面,就在进门的那一刻,天瞬间阴了下来,一道闪电划过,传来轰轰的雷声,我下意识去看夏,以为会吓到她。

夏脖子往后一缩,抬头,伸手,嘴里说着“我靠,说来就来啊。”一路小跑到门口,雨来的极其迅猛,哗哗的打在瓦片上,聚流而下,溅在地上,蹦在夏的脚边。“哥,快来看,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雨哎。”夏眉眼弯弯,招呼着我过去看雨。

“可算下了,这几天都热死我了。”夏自己跟自己嘟囔着,然后伸手去接屋檐下的水,“你说,天上是不有个海啊,下这么大的雨。”

我不说话,安静的站在夏背后看雨落下,溅在我们脚下,那日的雨实在是太好闻了,清清凉凉的味道钻入我鼻尖,那日的风实在是太疯狂了,猖狂的在街道里窜来窜去,把牌子刮倒一地,我们的店太小了,没有招牌,我和夏就坐在门口,认认真真的看人家冒雨来来回回搬东西。

“叔,干啥去,不知道躲雨吗?”夏一声喊住在雨中奔跑的苍老大叔。

“我去找小孩,下雨了也不知道回家。”大叔说着还是进来避了避雨。

“小孩,什么小孩?”夏把自己的板凳腾出来给大叔坐,好奇的问。

“别说了,婊子养的,自己活不下去了,说是当年的小孩是我的,塞给我跑了。”

“哎呦,男的女的。多大了。”

“男的,七岁了。”

“没去验个DNA?别回头白给人家养个儿子?”

“验了,妈的,人家医院说就是我儿子,总不能丢了吧,养着呗。”从大叔的语气里,我听不出对儿子的任何疼爱。

“都七岁了,肯定知道躲雨,担心什么?”

“他和那个街头那个捡垃圾吃的傻子天天一块玩,我能放心吗?”大叔的言语很粗暴,夏的言语也差不到哪里去,夏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时候会时不时冒出脏话呢。

“叔,那个小傻孩该上学了吧。”

“上不上管我屌事,那种傻子上学有啥用?”

“也是哦。”夏点头同意了大叔的话。

大叔突然转过身体,直面着夏,说“我说,回头让我的小子来找你学点习吧,都五岁了,也没上过幼儿园,几加几都不知道。”

“行,我晚上都在这里,你让他来就是。”夏很爽快的答应了。

8

我站在门口,看着雨,伸长耳朵听他们说话,他们聊天的内容我听不懂,都是谁家谁谁谁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也不认识,但大叔的到来让我见识了更多从未听过的脏话,三句离不开一句,听他说话感觉很有力量很爽的样子,但我还是站的很远,我希望夏也站的很远,怕她学坏,但她已经学会了。

雨停了,夏一个人坐在门口,望着门外出神,我坐在柜台里,想着今天的账单,我弯腰捡笔时,看到最下面一排的柜子里,排着一瓶瓶水,我看着熟悉,都被打开过,有的连盖子都没有,但都没有动过,这是着几天我给夏打开的水,我喝水的时候,总是会接着拧开一瓶递给夏,但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给她的水她一口都没有喝过。

我不知道为何,有点恼怒,但想起前几日在店里差点发生的捡尸事件,还是觉得情有可原,我拿起其中两瓶已经打开过的水,走到夏身旁,自己当着她的面喝一口,又递给她一瓶。

“谢谢哥。”夏说着接过水,然后端在手里,随后,我一直坐在后面看她,自始至终没有碰过,最后随手拧上瓶盖放回了柜台最下面一层。

多点防备总是好的。

下完雨后,天格外凉爽,店里来的人也很多,夏和我一直在忙,下午的老人拖着腿慢慢的走进来,夏很开心的打招呼“七爷爷,来喝酒吗?”

“我可喝不起,给你拿点好吃的。”说着,七爷爷又往前移动了几步,打开层层塑料袋,塑料袋上看着油油的,像是二次利用,七爷爷一层一层的打开,是柿子饼,底下是山楂干,夏看着开心的问“是从老家拿的吗?”

“老家弄的,给你带点尝尝。”七爷爷递给了夏。

“七爷爷,你回家就回家,还给我带东西干什么,大老远的路,这么费劲。”夏说着,手里就意思意思的拿了一个,然后又推到七爷爷的手里。

“别作假,你跟我作什么假,都是给你拿的,吃就是。”七爷爷说着又把东西推给夏,然后拿出一个,揪了揪上面的叶子,说给我吃一个,七爷爷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七爷爷的手指,苍老的和树皮一样,长长的指甲也没有剪掉,里面满是黑黑的泥垢,一道又一道的的关节纹里也是没有洗净的灰尘,我摇摇头,连连摆手,笑着说“谢谢爷爷,我牙疼,吃不了。”夏看了我一眼,很及时的接过去,自己吃下去了。

“七爷爷,回家这趟怎么样?”

“别说了,俺娘又病了,跟俺妹一块,瘦的不叫人碰不叫人着,可真是受瑟合子罪啊。”七爷爷浑浊的眼睛看着夏,无奈的说着。

“哎,”夏也随着哎了一声,说“别难受,老奶奶肯定是长寿的命。”

“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今年,”七爷爷说着,又叹口气,沉默了半天,对夏说,“其实,我想把俺娘接来的,就是老人家腿脚不好,坐不了火车,俺娘跟俺妹妹一块,俺不放心的,俺娘也怕路上出事,非说不来,我又放心不下俺小子,住几天就回来了。”

听完七爷爷的话,我满是同情,最近总是很敏感,可以感知到别人的苦楚,我打断了令七爷爷痛苦的自述,“七爷爷,你老家在哪里啊?”

“陕西。”

“哦,还挺远,可以坐飞机来的,我可以给你从网上买特价票,又时候比坐火车还便宜呢。”我满以为我做了件好事,七爷爷会感激的问我从哪里买票。

可是没有,七爷爷看着夏,略微有点尴尬,没有人接我的话,夏的脚从柜台下伸过来,碰了碰我的脚。“不行的,老奶奶年纪大了,坐不了飞机的。”夏说着在我脚上踩了一下。

“也是,俺娘年纪忒大了,不能坐。”

“就是不能坐啊,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本来年纪就大,再说来了之后,万一水土不服,病情再加重了怎么办?”夏神情严肃的劝七爷爷,说不能坐飞机,我闭上了嘴巴。

七爷爷又说了半天,然后拖着腿一步步的出去了,夏立马转头瞪我,恨不得把我吃了。

很久之后,我才从夏的嘴里得之,七爷爷的家里有一位病重的母亲,可是七爷爷没有什么收入,当年从这里收破烂,遇到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就结婚了,结果怀孕吃不好,又生下个小孩,还有青光眼,走路也歪歪晃晃的,一家就在后面的破房子里住在,哪有什么钱再给老娘治病,就是七爷爷觉得心里过不去,遇人就说是自己妈妈不想来,喜欢老家,“人家说说你听听就行,乱出什么馊主意。”夏一脸无奈的看着我,放佛在说‘都三十的人了,怎么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我很愧疚,但我更想知道,那日的夏真的只是嘴上附和着七爷爷的话而已吗?她的内心有没有一丝同情,为七爷爷感到悲痛,惋惜。

我说错了话,自己一个人坐着,夏坐在一旁看书,店里也没有几个人了,门口进来位烟熏妆,红嘴唇,香气袭人的女人,夏看见后,立马开口“姐,来了。”

“嗯,拿几瓶酒。”

“好嘞,指甲真好看。”夏递酒的时候,抓住细节,猛夸了一顿。

“刚做的,怎么样。”

“好看,很贵吧。”这一次,我看的出来,夏是真附和,敷衍到连点演技都没有,但是女人是沉浸在羡慕的眼光之中的,应该不会察觉。

“当然了,好几百呢。”女人说着,把自己的头伸过来,满脸笑容的说“贾哥回来了,身上不少钱呢。”

“贾哥从里面出来了,不是说好几年吗?”

“表现的好呗。”

“他哪来这么多钱,抢银行了。”夏吭声冷笑,用不屑的语气假设到。

“装什么装,前几天他不也去找你了。”

“放屁。”夏脸上突然沉下来,这脏水被泼的不明不白,夏被激怒了。

“别装了,看到贾哥有钱了,自己考不上大学,开始傍高枝了,我那天亲眼看到他眉开眼笑从你房间里出来的。”

“哪天?”

“五六天前。”

“扯淡呢,我三四天前才高考完。”夏敲着桌子和女人强调到。

突然,夏抬头,眉头紧皱陷入沉思,“妈了个逼,姓贾的。”夏说着,胳膊支撑自己跳出了柜台,我被夏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坏了,身体一震,大声喊住夏“干什么去?”

夏不说话,跑出了酒吧,我想跟着夏一块跳出去,但是我的臂力没有支撑我起来,只好从旁边掀开板子出去。

夏飞快的跑着回到家里,我跟在后面,大步跑的追过去,“你干什么去,夏。”

夏不说话,一个劲的忘家里跑,整个身体都是紧绷的,夏到家后,费劲的挪动半个烧焦的书橱,书橱很重,我连忙伸手帮忙,挪开后,夏一把松开,眼睛紧盯着书橱后面的砖头,抽出来后,拿走了里面的铅笔盒。

夏一猛的松开手时,我感到所有的重量瞬间压倒我的身上,我不敢松手,怕砸到夏,但又支撑不下去,一点一点的往下放,到最后看到夏后退了几步时,猛地将书橱放了下来,那一刻,我感到楼的地面都在颤抖。

“狗日的王八蛋。”夏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夏不在乎,统统倒了出来,底下是一些卫生纸,夏把卫生纸都翻烂了,也没有翻出什么东西。

夏猛地坐在地上,望着铅笔盒空空的发呆,一下子丢了魂一样,我小心的戳了一下夏,夏抬头看我,小声的问“你怎么在这里,谁看着店啊。”

9

“不是,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没事。”夏一直嘟囔这同一句话,然后双膝跪地的爬起来,掀开自己的床板,我想着顺手帮她抬起来,我看到了两把菜刀,夏抄起一把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门。

我忘记了我当时的感受,我体内的肾上腺素成倍的进入血液,全身发热,我赶紧跟着夏下去,她出什么事了?

“夏,干什么去。”夏呼呼的拎着把菜刀抄胡同里走,我从后面想拉住她。瞬间,我感觉全身的筋都聚集在鼻尖处,夏正拿着菜刀立在我的鼻尖,语气就像爆破音一样,小而轻的说“别跟着我。”

“好,好,好。”我后退几步,双手自觉的伸出悬在空中,示意夏要冷静。

夏走到一家破败不堪的院门口,一脚踹去,门本来就要坏,这下直接倒地了,夏也被这一脚震得往后退了两步。

“你个姓贾的狗日的,你出来。”夏在院子里叫喊着。

屋里灯亮了,夏直接一脚踹开屋门走了进去。“啊啊啊啊”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披着床单跑了出来,我赶紧进去,屋门口也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刚才夏提留着刀在路上走时引来的。

“你还是人养的吗,偷我上学的钱。”夏提高了声音,疯狂的大喊着,提着刀往男人的床上走,他一下子从床上起来,浑身赤裸,夏也不在乎,拿刀指着他,怒吼“还我钱。”

“不是,有话好好说,怎么了这是。”男人很懵的坐下,着急忙慌的穿上内裤,嬉皮笑脸的问夏,“咋滴啦,哥这是又怎么惹你了。”

“还钱,你把我钱给我。”

“什么钱,谁给你说我拿你钱了。”男的一脸赖皮,想着伸手拿过夏的刀。

夏真的疯了,拿着刀对着男人面前狂砍,逼得他连连后退,刀很锋利,砍在床头柜上时,一下子就进去一扎长,夏费劲的抽出来,紧紧对着男人,一步一步的向后,把男人逼到了墙角,夏不甘心,拿着刀逼问“钱呢,我钱呢。”

男人有点慌了,结结巴巴的说“别,有事好商量,不就点钱吗?”夏听到这话,夏铅笔盒里的钱确实被男人拿走了,挥起刀向男人砍去,男人身手矫健的躲开了,但也确实无处可躲了。

“你妈生你没给你掐爪吗?”

“生出你这么个有逼生没逼养的玩意。”

“你是人玩意吗?”

“你上女人偷我的钱,你就不怕烂屌吗?”

夏疯了,狂挥着刀,嘴里生猛的骂着,手里的刀在我眼前一下下的闪过,我有点担心,夏前几分钟还好好的和别人聊着天,一下子就变得如此癫狂,她才二十岁,万一误伤了他,失手了,这一辈子就完了。

我走向前去,看准时机抱住了夏,死死的按住夏的胳膊,喊道,“他拿了你多少钱,我给你,我给。”我以为夏会反抗,想继续死死按住她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动作,我感到有东西在我身上往下滑,夏已经顺着我的身体,坐到了地上,我感到夏刚才挥刀的那股生猛劲一点点垮掉,她的手搭在我的脚腕处,她的手在抖动,是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拿过夏的刀,夏的手还在抖,她的脸还是板着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空洞,呆滞,完全没有刚才怒火中烧的感觉。

男人从刚才的懵逼和惊吓状态恢复正常,他也看出夏的恐惧,更是一脸无赖的给夏说,“钱花完了,你看什么值钱拿走就是。”我环顾一周,什么也没有,就剩张破床,仅存的床头柜还被夏一刀砍坏了。

“这男的谁啊,挺有钱啊,他不说给你了嘛,你问我要啥。谁不知道你那万把块钱怎么挣得。”男人的话引来门外看热闹的人一阵哄堂大笑。

夏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从屁股后面的牛仔口袋里掏出一把军刀,对着人群的走过去,指着一个人的鼻子,“滚。”一声爆吼,吓得人后退了好几步,但依旧没有人走开,我走到夏面前,想说句话,夏拿刀指着我,把我逼到人群中。

人群里,都在伸颈探头,看着热闹,讨论着,嬉笑着,询问着,传播着,我听到数个版本,夏和男人睡觉没有给钱,男的给夏的钱不如给其他人的多,男的对别的女人说夏的坏话···,版本太多,就是没有一个对的。

夏走进了屋里,捡起地下的刀,递到贾的手里,把脖子伸过去,平静无畏的说“反正我没考上学,那钱也没用了,要不你杀了我,让我清静清静。”

“你有病吧。”

“没病,要么杀了我,要么还我钱。”夏靠着男人的脸,慢慢的说道,这一次,夏没有刚才的怒吼,没有手里的刀,但把男人吓到了,手中的刀节节后退,一把扔到了地上,男人看了看门外看热闹的人,把剩下的钱拿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

夏看到钱,一把坐在地上,一把把钱抓紧,放进口袋,眼泪无声的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接着抄起门后的一根长棍,嘴里骂着什么,一阵乱打,板凳,桌椅,暖瓶,还有桌上的几瓶啤酒,瞬间七零八落,夏的眼泪飞溅,手中的棍棒飞舞,凡是夏经过的地方,一片狼藉,到最后,都成了废渣,这屋子本就破败不堪,被夏这一打,和废墟也无二异了。

夏手里的棍棒也断了,男人疯了,从屋里走出来,也要抄起棍棒揍夏,夏站在原地不动,硬着头皮上去,看得出,男人并不是什么好货色,无赖凶狠都写在脸上,我走过去,护住夏,刚要说话,夏从后面捡起那把刀,睁开半个眼睛,向上翻挑,看了男人一眼,说“平了,我今天要是死了,就是你的事。”夏说着,把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来回抚摸,夏太平静了,狠劲都在缓慢的一举一动里,男人的手在夏脸上来回揉搓,夏把男人的手放下,说“脸我就不洗了。钱我也不要了。你没家没室,我没爹没妈,咱都不怕啊。”

夏拿着菜刀出门,出门的人们自动给夏让开一条道,夏回头安静的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神色,眼神里满是枪剑,没有人跟上前来,夏在我前面走着,我跟着后面,小声的喊,“夏。”

可是夏并没有听不脚步,我隐约猜出了什么事,但不敢言语,只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夏往哪里去,我往哪里跟着。

夏在一根电线柱子旁停下,接着灯光,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钱来数钱,一张张展平,数了几遍,只有二十九张,刚才男人嘴里的万把块钱,只有二十九张,夏还是不说话,哪怕放声痛哭也好,都没有,她站起来,站起来,看到旁边的水泥柱子,然后捡起刚刚放到一边的刀,嚯的一声砍去,紧接着,一刀又一刀,水泥柱子依旧立在远处,只是迸溅出不少水泥渣子,但夏的刀已经都是豁口,刚才拎来的新刀,转眼间伤痕累累,我不敢上前劝阻,夏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都在一刀一刀中发泄出去,夏的刀到最后什么劲都没有了,我估计夏的胳膊也被这冲击力震麻了。

这个生猛的女孩,我在旁边看呆了,羸弱的胳膊,沉默的脸庞,凶狠的双眼,以及白白带来徒增声势的大刀,我的内心像被敲击了一样,我走上前,拦住了她的刀,我想抱抱她,她看起来累极了,只剩下一躯体站在我面前晃晃悠悠。

我握住夏手中刀的那一刻,夏顺势扔掉了它,我想抱住夏的身体,给她一点安慰,夏拒绝了,转身离开,双手掐腰慢慢的走回酒吧里。

夏太累了,头低沉,背弯弯的行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可夏就是不哭,老老实实的坐在板凳上发呆,把自己的钱重新数了一遍又一遍。

10

“哥,”夏喊了我一声,声音很轻,我连忙应道,“怎么了。”

“你看着店,我回去一趟。”

“我陪你吧。”我怕夏做出什么傻事,不放心她自己出去,万一男人回来打击报复夏怎么办。

“没事,我就是想歇歇,要不我在这里坐着吧。”看的出来,夏很累,不想走动,顺着柜台就坐在了地上,双手抱腿,把头埋在里面,缩的像个纸片一样,恨不得钻进墙缝里。

没有剧烈的呼吸声,没有哽咽的哭泣声,只有安静,静的我不放心,用手碰了碰夏的头,想着安慰一下,夏把头埋的更深,躲开了我的抚摸,我想递给夏一瓶水,可我知道,她是不会喝的。

我也蹲下,戳了戳夏的膝盖,夏抬起头,“怎么了?”本该我问的话被夏抢先一步说出来,夏没有眼泪,没有悲喜,没有愤怒,没有任何情绪。

“别瞎想了,回头缺的钱我给就是。”

“为什么?你的钱是大风的刮来的吗?凭什么你给啊。”说着,夏站了起来,走到水龙头旁洗了把脸,像个进入暮年的老人一样,步伐迟缓的走到柜台里来,猛吸一口气,吐出来,又吸一口,吐出来,来来回回数次。

我看着夏,就像看着一个丢失一毛钱而嚎啕大哭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只是,夏没有嚎啕大哭,我也不知如何安慰。

夏拿出手机,一个键一个键的往下摁着,“喂,姐吗?你上次说你要租房子,我给你找到地了,你来看看吗?就在筒子楼里。”夏的脸部就像有个开关,对方接电话的一瞬间,忧愁的脸上秒变开心,语气轻扬的向对方宣布好消息。

“现在有空吗?那你来吧,我在烟爷的酒吧干活呢。”夏神情开始有了期待,期待对方的赶紧到来,对方是谁?怎么会有一秒改变夏心情的奇妙能力。

夏趁着那人到来的空档,又播出去几个电话,谈话的内容如出一辙。

“哥,我是冬子啊。”

“对啊,放假了。”

“哥的生意这么好,需要帮忙的吗?”

“我有的是空,随叫随到。”

“那您需要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去的。”夏满脸的期待和笑容,接电话的人也一定感受到了。

距离夏从偷她钱的男人家里出来不过十五分钟,夏的情绪转变太快,我有点跟不上。

夏打电话邀请的女人来了,坐在柜台前,和我搭讪,我一句话不说,“他是个哑巴。”夏指着我解释到。

我微笑,点头,恨不得这个女人赶紧离开,她的身上到底喷的什么,就像生化武器一样,我实在受不了,分分钟想窒息死亡,有种臭鸡蛋加臭豆腐的奇妙感觉。

“姐,香水真好闻。”夏夸到,确实,夏口中的姐脸上确实没有拿的出口夸奖的地方,手指盖也没有任何修饰,只好在香水上下文章了,夏,你怎么开的出口。

“姐,你不是要租房吗?二楼最西头有一间,我给你问好了。”那是夏的房子,那她住哪里?

“姐,你要是住,明天就能住进去,你住的那个地方,又偏又远,有什么好男人也找不到姐啊,再说这里近,前后到处都是酒店,还有发店,姐这个姿色,准赚疯了啊。”

夏的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不三不四的人也跟抹了蜜似的夸。

租房子的女人显然不满意夏的价格,“这么贵,就这么点地方,想钱想疯了吧。”

“姐,这个地方谁不知道,又有几个人知道你住的那片地方呢,再说姐身材这么好,这么漂亮,不是分分就挣回来了。”

“那要是你说的这么容易,我把那些人都让给你,你去挣。”

夏笑嘻嘻的迎过去,说“姐,我哪能行啊,你看我这脸,眉毛跟比手指头还粗,脸比鞋底还长,怎么行,姐看着就像十八的,我一看就跟二十八的一样。”夏自损起来也很卖力的,接着夏指着我问,“不信你问问我们店的哑巴。”

我有点懵,点点头表示赞同,之后,夏又一次次甜言蜜语赞美夏,从四百五降到四百,租出了自己的房子。月底才能见到钱。

“你住哪里?”我问。

“有的是地方。”夏说。

刚才的事情放佛过去了,夏拿出一张纸算着自己的帐,我觉得夏有点傻,丢了这么多钱,怎么不会找警察帮忙,我走过去,正经的给夏建议到“夏,你应该报案的。”

夏停下手中的笔,扭头看我,想看一个智障一样,眼睛一眯,面露迷茫,发出一个“啊”字,我重复了一遍,“你可以报警,有事找警察。”

“嗯,你说的很对,是个不错的办法。”夏低头看着自己的账单,点点头。

我很开心,帮助到了一个陷入困难的女生,也很震惊,怎么二十岁的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夏只是点点头,接受了我的建议,没有任何行动,咔哒咔哒的摁着计算机进行自己的计算。

错的人是我,也是很久后,我从夏的嘴里得知,报警是没有用的,是最蠢的一件解决方法,那晚,表面看着平静如水,我们开着店卖酒,人们来来往往喝酒,但在胡同里面,筒子楼的女人都在接客,不时传出让人身体发热的叫声,平房里有人在打牌,数额不菲,还有人在过堂里搓麻将,双手烟渍,双眼发红的等着自己的好运。街头大酒吧里,看着是唱歌跳舞,陪酒的许多都是未成年。

夏一但报警,刺耳的警笛打破这安静的表象,必定会使整个街区波涛汹涌,到那时,夏不仅仅丢失一万元钱,还会招来无数灾难。

我三十年的生活经历,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打烊后,我跟在夏的身后,说,“送你回去吧。”

“什么?”夏好像没听清,回头看我。

“送你回去啊。”

“这么近的路,不用了。”夏很干脆的拒绝了我。

“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那个男的回来找你事怎么办。”

“不会的,他刚出来,不会再进去的。”看来那个男的刚从监狱出来,这种人一定和社会脱节了,我更担心夏的安全,问夏“你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可以,走了啊。”夏摆摆手,骑着车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关门。

我很好奇,夏的家人呢,怎么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个地方?我还是担心,走到夏租住的筒子楼下,她屋里的灯还没与打开,我等了会,还没有打开。

“夏,你在哪里啊?”

“家里啊。”

“我在你家楼下,你真在家吗?”

“啥?”两秒后,屋里的灯打开了,探出个小脑袋,看着底下的我。

“我就怕那人找你事,不放心。没事就好。”我挂断了电话,离开了,整栋楼里没羞没臊的噪音实在是不能多说一句。

夏后来告诉我,回到家的那一刻,她就趴在床上痛哭,接到我电话的那一刻,她早已经哭抽搐了,接完我的电话后,哭的更是喘不上气来。

我把车停在地下车库,躺在车上,回想起今天的一幕幕场景,今天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被迫的带进去经历了一番,我一潭死水的生活,突然开始起浪,开始澎拜。

我平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一个女孩,提着刀,眼神坚定,目露凶光,去为自己找个说法,对方是刚从里面出来的地痞无赖,但这一点都不影响这个姑娘的生猛,我闭上眼,感受她挥刀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今夜,没有任何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将我包围,我回到家里,静静的坐在沙发上思索,这是我最正常的一天,我睡的很早,睡得很沉,也很香。

夏睡得好吗?她少的钱怎么办?她搬家要到哪里去?我都想知道,我拿起手机,问她“早上好啊。”

“什么?”

“早上好啊。”

“好。有什么事吗?”

“就是问问你,有没有晚上找你事,昨晚还挺吓人的。”

“没有。”

“那行,你今天搬家吗?”我问道。

“嗯。”

“用帮忙吗?”

“啊。”

“我是说,用帮忙吗?”

“不用,我下午一会就弄完了。我吃饭了,挂了啊。”夏说完挂断了我的电话。

11

我坐在家里看了一天的书,是在夏的抽屉里拿来的,名字看着就很有意思,《一句顶一万句》,我很好奇,哪句话能顶一万句话。

当我读完这本书,抬起头来时,才发现已经六点了,赶紧把书合上,狂奔向酒吧。

我很少在白天感受到孤独,可合上书的那一刻,我有点难受,心里不是滋味,我和书中的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差别,我也找不到和我说的上话的人,出走半生依旧寂寞的人不仅活在书中,还有我。

这本书就像挖井的最后一抔土一样,我与生俱来的孤独像深埋地下的泉水一样被它挖掘出来,奔腾而出,势不可挡,窗外的太阳还没有落山,我的心里早早陷入黑夜。每个人都有他无可诉说的痛苦,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言语可以简练的表达。

夏坐在门口,脚下是个大西瓜,看我走过来,抱着西瓜倚在门口等我开门。

“抱歉啊,来晚了。”

“没事,我刚到。”

门口一地被夏揪烂的树叶,还有一张高考动向的报纸,也被撕成条条被风吹得直打转。

“哥,我拿几个箱子用啊,一会就回来。”

“干什么去。”

“回家一趟。”

“还没搬家?”

“这就搬。”

“我帮你吧。”正好店里还没上人,我拉下门跟在夏的后面。

“不用。”但夏的拒绝没有任何用处,我还是跟在后面去了。

夏手里提着几个旧箱子,回到自己屋里。东西都被夏收拾好了,只剩下一摞一摞的高中的书和试卷,足足四个箱子才装完。三小箱子衣服,写着春秋,夏,冬。一箱子杂物,四箱子沉甸甸的书。夏所有的东西。

“你家在哪里?我用车给你送过去。”我以为这是夏租的房子,要回家去住。

“不用,我先上去一趟。”夏说着,抱起几箱子书往上走。我连忙伸手接过替她抱着。真沉,我没有做好准备,搬了个空,闪到了腰。

夏抱着其他几个箱子在前面领路。在三楼最中间的大屋子里,夏敲了敲门。

一个孕妇走了出来,夏喊了一声姐,然后问能不能把箱子放到姐这里几天,开学就搬走,姐很爽快地答应了。

女人看着我,问夏“谁啊。”

“烟爷店里的帮忙的,”夏说道,又想到我平时沉默寡言,知道我不爱说,接着补充道,“是个哑巴。”

女人又问夏“把房子租出去住哪里?”

“宿舍。”

“你考上学了吗?考哪里去了。”

“没有,明年再来一次。”夏弯腰收拾地方放箱子,女人的屋很大,但是乱的连两个箱子都放不下。

“啧啧,二十了吧。”女人开始语重心长的劝夏“小姑娘家家,上那么多学干什么,你看看和你一块长大的那几个小妮,二十都挣多少钱了,你看看你,还穷的穿这个。”说着,女人拽了拽夏的T恤,还有牛仔裤,都是很平常的衣服,牛仔裤不知是买来就是浅蓝还是给洗成浅蓝的。

“是是是,我这不也后悔了。”夏说道。

“你每次都说后悔,那次也不改。”

“这次是真后悔,学也没上成,钱也没有了。”

听到钱这个字,女人双手撑在腰后,扶着大肚子,侧着头问夏“昨天怎回事,你怎么还和那姓贾的干上了。”

“他把我钱拿走了。”

“多少?”

“一万多。”

“我艹,你不一直上学的吗,怎么有这么多钱。”

“你说呢,挣得啊。”夏的语气平静,看来丢钱并没有对她造成多大的打击。

“你说,你上这个学有什么意思。”女人讽刺的说道,接着眼神贼兮兮的看着夏,问“你想不想挣钱,一次就好几万。”

“你先说什么事。”

“和我一样,干不干?”

“算了,不是那块料。”

“别啊,我还没说完,”女人拉住夏,伸出手指给夏算着,“像你这种小妮子最吃香了,尤其是像你这种干净的,更贵。要是个小男孩啊,人家都当祖宗似的伺候你。你看看我,等过几天就被接走伺候去了。”说着,女人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以示炫耀。

我感到震惊,我还站在门口,她怎么能这么肆无忌惮的给夏说这种事。“行,回头说,我得去干活了。”夏说着掏出十几块钱,说是放箱子的钱,塞进姐的手里,女人客气一番收下了。

夏走下楼梯,我想着夏丢了这么多钱,万一想不开和女人一样去代孕挣钱了,赶紧给夏说“这种事最不靠谱了,怀孕一次对自己身体伤害可大了。”我得叭得叭的劝夏,生怕她走上弯路。

夏回到自己的屋里,收拾好其他箱子,我们一前一后的下楼,我还在给夏讲道理,虽然我还不知道她是不是个好女孩,但还是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

“哥,这是脑子。好不好。”夏放下箱子,使劲的戳着自己的太阳穴,表情严肃的向我强调。

我闭上了嘴,夏知道这个道理,不需要我多说的。

我和夏抱着箱子并排走在胡同的巷子里,夕阳在我们的身后,整个天都是红的,空气微微潮热,热风阵阵吹过,我们的背影映在眼前,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个巨人一样,夏在想她的事,我在猜夏的心事。

走到路口的时候,夏的人字拖鞋掉了,整个人字都被拔了起来,怎么按都按不回去,“妈的。”夏生气的把鞋丢到一边,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在她睁眼的时候,看到我在身边,脸又悄悄的变了回去,刚才准备好发怒的情绪顿时消失,暴风雨瞬间变成艳阳天。

夏放下自己的箱子,从身后掏出昨晚的那把刀,一秒弹出刀子,拉开之前缠好的胶带,翻出另一双鞋,穿在脚上,我回过头,假装看风景的样子,夏穿好鞋后,拿着自己坏的人字拖,抡圆了胳膊,咻的一声把鞋子扔上了天,鞋子落在人家的屋顶上,没有掉下来,夏看了一眼,接着抱起箱子往酒吧走去。

我本来以为夏只是暂时的把箱子放到酒吧而已,但夏直接走到后面窄窄过道后的小屋里,把箱子里的垫子和凉席铺开在酒箱子上,然后熟练的找钩子挂蚊帐。

“你是要住这里?”我指着不透风的小屋问夏。

“嗯,对,我会来回捣鼓这些酒箱子,不会让它过期的。”夏的床板就是摞了几层酒箱子而已。

屋子里都是堆得酒箱子,上面连着天花板都没有,就是一个横着的大梁,墙高处有一个小窗户通风。夏从箱子里抽出来一个小风扇,扯出一条电线,把它挂进蚊帐里,然后回头看站在门口的我,问“哥,你站这里干啥呢,不干活啊。”

“不是,你住这里啊。”

“对啊,我顺道看着店。”

“你没事吧,你知道现在多少度吗?快三伏天了。”那年的夏天在我的记忆里格外的热,电视的新闻上天天播放全球各地那块森林自燃的消息,每天都是新的我不知道的森林的名字。

“有风扇啊,多凉快。”说着,夏整理好自己的床铺,我看着就像流浪街头的乞丐给自己随便搭的一个窝一样。

门也关不紧,门外堆着的酒瓶上苍蝇嗡嗡作响,傍晚开始上蚊子,我站在门口看夏整理床铺的片刻,腿就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

12

我看着夏在门口拖地的背影,看着后道里夏铺好的床,不知怎么想的,喊夏过来,告诉她,我家有很多空的房间,可以住的。

“不了,谢谢哥。”夏听完直接爽溜的拒绝了,没有任何犹豫。

“没事,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再次告诉夏,并强调我家除了我还有别人,“我妈也在家里,你还可以陪陪她。”

“哦,阿姨在家啊,我就更不能添麻烦了。老人家喜欢清静。”

“我妈妈喜欢热闹的,没事的,再说你住这里晚上还不热死。”我着急的指了指后边的小屋。

“不热,再说,阿姨在家这么忙,每天下午做好饭还把它放到盒饭里让你带来,多累啊,不添麻烦了。”夏不看我,低着头擦招财猫。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是的,我每天下午都从快餐店里买好盒饭带到酒吧里吃饭,我的家里只有我一人。

“那你一个人住这里多热,你肯定睡不下去。”我看着酒吧的沙发,又问“你睡店里也行啊,开一晚上空调。”

“你知道这个沙发多脏吗,这样给你说吧,整个酒吧除了柜台,都被喝酒的吐过,没有落下一个地方。”这是真的,我来这几天见过就见过不少人吐,我下不去手,都是夏在收拾。

“我家也有空调,也有干净的屋。”我是真的心疼夏,那几日是夏日第一波热浪来袭的日子。

“谢谢了啊,没事,淌淌汗就当减肥了。”

晚上,我和夏坐在柜台,我一直在邀请夏来我的家里,心疼夏睡后面仓房这么破烂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邀请夏,夜晚涌上来的情绪让我无限的同情夏,甚至想象出夜晚她被热的睡不着,来回翻滚,汗流浃背的情形。

“哥,好意真的心领了,这里真的不错,我小时候也在这里,也没被热死过啊。”

小时候,夏小时候就睡这里,我疑惑的重复夏的话“小时候。”

“不是不是,就是话赶话到这里了。”夏来回快速摆手否定自己刚才的话。

我有点累,来回和夏说了几次,我以为她第一次是客气,作假的客套话,但是真心邀请了几次,都和第一次一样。算了吧,等今晚夏知道热的滋味了,再问问她吧。

人不多的时候,夏放箱子家的那个女人挺着肚子走了进来,说孕吐的睡不着觉,进来看看夏。

“冬子,我给你说的那个事怎么样啊。”女人吃着夏给她拿出来的柿子饼,是七爷爷送的柿子饼,吃着柿子饼嘴里还不停下,给夏叭叭算着谁谁谁挣了多少钱,从哪里活的多好多好。

“姐,我回头想好了找你啊,我在想想。”

“想什么,回头你不要,有的是人要,还轮到你了,也就姐认识你,给你说一声。”

“是是是,姐对我的好我知道,但没经验啊,在想想。”

“没经验才好啊,人家就喜欢这种干净的小妮子,姐教你啊,也算姐领进门的。”

“我还要再考一年,回头吧,回头吧。”夏刚才拒绝我时,无比干净利索,但拒绝女人时,一直推推脱脱,一直说回头聊。

是因为我在这里,夏不好意开口吗?她是真的想干这种事吗?桌子上都是酒瓶,我指了指让夏去收酒瓶,女人拿了几个柿子饼离开了。

“夏,这种事你不用想,你光看到挣钱的了,没看到这种乱七八糟的纠纷,真的,太乱了,那个女的这么想拉你进去,肯定是赚钱的,你肯定赚不到钱,生小孩还有很大的危险,你知道生小孩的苦是最痛的吗?”我又一次在夏的耳边重复下午的话,害怕她看中这么多钱,一时心动,毕竟看着身旁的人挣钱,是很让人羡慕的。

夏趴在柜台上,然后挺起身子,鼻子里长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说“哥,道理我都懂,我知道的比你还多,我不去,放心吧。”

“我就是给你说说,怕你一时缺钱,再想不开。”

“哦,为了那几万块钱,从身上拉个口子,我惜命,干不出来。”看着夏一脸嫌弃的说这些话,我是开心的。

我和夏聊了很多,她坐在哪里撕着柿子饼,滔滔不绝的给我说女人的事情,女人是干代孕的,就是帮人家生小孩,她几乎每年不是挺着肚子到处逛,就是坐月子歇息。

“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好几万吧,小男孩更贵。反正她挺有钱的。”夏不在乎的说着。

“这种事将来她老了就知道厉害了。很伤身体的。”我强调的代孕的危害给夏听。

“她们又不傻,肯定知道,再说,她们肚子里的小孩都称斤卖,多挣钱。”

“什么?成斤卖?”

“对啊。”夏很淡然的点点头,仿佛我不知道这种事才不正常呢。

“多少钱一斤?”

“男的一万,女的八千,这两年我不知道,反正只可能更贵。”

我有点惊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三十了,本该无论听到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应该平静的接受,不能在把惊讶表现在脸上,但我还是震惊了一会,才略微接受。

“哥,你没听过这种事吗?”

我望着夏询问的目光,挠挠后脑勺,摇摇头。

“都这样,什么时候都有,太阳底下无新事。”夏还在吃柿子饼,还有最后一个,夏伸过来问我,“哥,最后一个,你吃吗?”

我伸过头,张开了嘴,夏愣在那里,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张开了嘴。我的耳朵一阵发红发烫,但是已经伸出去了,也不能再伸回来。夏依旧愣在那里,像看变态一样看着我,我赶紧伸出手,说是因为手不干净,但还是接过了柿子,我的手在抖,心在跳,耳边也在发烫。

我吃了柿子,虽然吃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七爷爷洗不干净的那双手,但柿子真的很好吃,我后悔没有多吃一个。

打烊后,我们才发现酒吧的门只能在外面用大锁锁上,里面没有别上的插销,夏说,不要紧的,她白天坐屋里学习,不用开门也可以,我跟着夏走到后面,倚在小屋的门口边问她,“你确定今晚不会热的睡不着?现在快三伏天了。”

“有风扇。”夏指了指自己蚊帐里的风扇,但这根本不管用,我站在门口,背后的汗不停的往下流,闷热闷热的,我用手摸了一下脖子,一层汗黏在手上,我的衣服和后背粘在一起,热的我一秒都不想多待。

“我家比这里凉快多了,还有空调。”我热的心烦意乱,一句话不想多说,直接问夏“你去不去?”

“真不用,谢谢哥啊,帮忙把门关上就行。”

我翻着白眼,总觉得自己是遇上了傻子,生气的锁上了门,这个女生怎么这样子,我一心一意的为她着想,狗咬芦洞宾,不是好人心,不来拉倒。

夏日的夜也没有那么凉快,没有风,没有雨,只有甩都甩不掉的闷热和潮湿。

13

我回到家里,快速的冲了个澡,回到床上想着睡觉,但不知怎么的,就是睡不着,但每天都这样,不稀奇了,我头顶的空调呼呼的出着冷气,心里不禁担心夏,她一个人住在不通气的小屋里,会不会热的中暑。

我也不知想了多久,眼皮就耷拉下来,睡了过去,我睁开眼,天边已经泛白,早上五点了,我看了看表,怎么睡也睡不着,想着夏还在酒吧,直接爬起来开车去给她开门。

路边的早餐店正在炸油条,路上只有几辆车快速驶过,我开着车,东边开始变红,日头一点一点的升上来,照进我的车里,看的我心情舒畅,不热,却到处都是炙热的光芒。

我打开酒吧的门,夏不在里面,她窄小的床边好多蚊香末,还有花露水,风油精和其他说不出的味道,熏得我赶紧出来,昨晚没让蚊子把她抬去也是万幸。

“夏,夏。”我喊着。

“这儿呢。”夏从平房上露出了个头。

我走上去,夏坐在一块砖上,手里提溜着一瓶水,“你昨晚怎么睡的。”

“躺着睡的。”

“抬杠是吧,我问你这么热,你睡的着吗?”

“睡得着,你这么早来开门?”

“起得早,来晨练,顺道给你开门。”

“好习惯啊,我说怎么保持的这么年轻。”

“不用这么会聊天,你吃饭吗?”

夏摆摆手,说太热,吃不下,我当然知道夏很热,背后都是汗水,还有一道道的渍迹留在夏的T恤上,昨晚淌汗应该不少,走时换上的饮水机就还剩下半桶了。

夏骑车走了,说下午来上班,我问她干什么去。

“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去。”夏大声喊着,骑上了大路。夏不仅仅有一份工作,这也是我不久后知道的。

我回到了家里,本想着工作一番,但是脑袋空空,一点想法都没有,更别提灵感了,白天,我的心没有这么慌乱,也没有这么忧愁,但还是不得劲,总觉得堵得慌。

我也不知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朱自清先生的匆匆简直是对我最完美的概括,一眨眼,就到下午,除了喘气,贡献点二氧化碳,我什么也没有做,太阳就要下山了。

我走到酒吧里,夏正坐在台阶上看书,依旧包着霸道总裁的书皮,嫁入豪门当阔太的故事。夏的脚下有个大西瓜,“你怎么天天吃西瓜。”

“好吃呗。”夏掏出随身带的刀,切成两半放入冰箱,“你今晚还在这里睡?”

“对啊。”

“热不死你。”

“哥,这你就别担心了,我打算把这个酒箱子移到屋里来,然后睡在空调旁边。”夏说着指了指柜台前面的空地方。

“回头烟爷查电费你就照实了说就是,我把多的补上。”夏接这对我说。

夏的戒备心真够大的,我说着试着递给夏一杯水,夏依旧接着端在手里,聊了一会天,自然的放下了,趁我忙活的时候,倒在水槽里。虽说我平时阴着脸,但很少生气,那一刻,我真想捏着夏的脖子问问,我就真张了个坏人的脸吗?

晚上人多的时候,夏碰了碰我的胳膊,眼神一撇,我看到有个男的对着一个女生无限靠近,然后女生的酒杯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久,女生就昏昏欲睡,趴在了桌子上。

“看什么,哥,你是不是该像那天一样出手相助了。”夏戳了戳我。

我咽了口唾沫,下药的男人的肱二头肌比我脑袋还粗,我一旦走过去,死的应该很惨。夏看我说“吓人不,那胳膊。”

我点点头,夏也点点头,脱下工作服,悄悄的溜出去,又从正门口进来,装模作样的在女生耳边喊,姐,回家了,姐夫找你呢。

然后架着女生出去。下药的男人全程也没有说一句话,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夏背着女人的包等男人离开后又回到店里。我问夏“你拿人家的包干什么。”

“等她来谢我啊。”

快打烊时,有个女的拿着一张纸,走了进来,问夏,“你是留纸条的人?”

“对,我救了你。”

“救了我?”

“对啊,不信你看监控,有人给你下药,我看到了把你架了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谢啊,我的包呢。”女生头脑还是发晕,锤着脑袋问。

“这里。”夏拿出女生的包,然后说“姐姐,我救你的时候,被那个下药的男的给瞪了一眼,说了些威胁的话,我觉得她知道我从这里干活,会回来找我事的。”

“那怎么办。”女生担心起夏来。

“没事,就是吧,姐姐,他给你下了药,我怕那个药药性太大,还去药店给你买了点药给你吃了,你这才醒来。”

“啊,谢谢啊,真是谢谢。”女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掏出钱包给夏钱。

“没事姐姐,你就把药钱给我就行了。”女生怎么可能只给药钱,拿出两张一百的,感谢夏救她。

夏半推半就接下,然后语重心长的像家长一样劝女生,别一个人出来喝酒,喝酒小心点,转过身的酒别喝了,无故靠近你的男生都是坏人,搭讪的男生十有八九带着迷魂药,等等,还有一些我都没听过的道理。

夏握着两百块钱,掏出笔记本记上一笔,我在旁边看着,怀疑这是夏和男人提前设计的圈套。

“你就这样收下了。”

“我救了她。她太没眼力价了,人家来了之后主动掏钱谢我,她倒好,我暗示了那么久,才知道谢我。”

“谢你?这是你们商量好的。”

“我靠,你怎么说话的,我就是救了她,要不然她就出去和那个男的睡了。”

夏的嗓门有点大,我伸手制止了她。

“哥,你知道吗?我给你普及一下,这叫捡尸,专找快喝醉的女的,你知道我救了多少女的吗?”夏敲着桌子向我强调。

“然后也挣了很多钱。”我指指夏手中的钱。

“哥,我给她们的那些建议,两百块钱可买不到。”

我想起前几天的事情,接着问“那天我是不是挡你的财路了。”

“没有,那天的那个男的认识我,你要是不救那个女的,我也不会救的。”

“为什么?”

“那男的就住在这里,上次说我再耽误他好事,就拿刀捅死我。”

“捅死你?”

“就是,你知道我挣这点钱,得罪了多少人,你还说我和他们是一伙的。”夏说着,把两百块叠好放进书包里。

“对不起,错了,错怪你了。

“多大点事,没事,吃西瓜,凉透了。”夏说着抱出两半西瓜,一人一个勺子吃了起来。

“我的妈呀,太爽了。”夏挖开西瓜中间那块,吃到嘴里,抬起头来吆喝,瓜太凉了,已经十一点多了,我怕吃完凉坏了身体,一直捧着,想等瓜散散凉气再吃。

“哥,你知道瓜哪里最好吃吗?”夏说着伸着勺子过来想挖走最中间的那块,我伸手挡住,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给你说怎么弄。”夏伸手过来挖去,我故意遮挡一番,让她把最中间的挖走了,“太好吃了。”

“我又没吃,你给我说干什么?”

“给你说说味道啊。每一个瓜的细胞都住满了糖,一咬就破,淌进嘴里,沙沙的,甜丝丝的,妈呀,再吃两口都能升天。”夏嘚瑟的拿着勺子给我描述,我很开心的听着,但就是感受不到那种滋味,我的感知能力退化了,我吃了三十年的瓜,从未有过夏描述的感觉,真想尝尝夏刚才吃进嘴里的瓜。

14

“夏,你请我吃西瓜,我请你去我家睡觉怎么样。”我倚在门口,打算换一种比较幽默的方式问夏。

我的话把夏吓坏了,她眼珠一转,倚在门口问:“那改明儿你请我吃瓜,我请你上天怎么样。”

“随你。”我哗一声拉下卷帘门,转着车钥匙离开了。

夏有一种很强的本领,她很会聊天,从来不会让话停尴尬的停在一个地方,这些天里,很多人来找过她或者遇见她,和她说的话有些黄色,有些暴力,但是夏也会哈哈的聊下去,有些话又充满对夏的不屑,夏也会聊下去。

我一个人生活的时间有点久了,很多时候,和夏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夏永远不会让话停下,接着开另一个话题,总之,什么都可以接着说下去。

回家后,我躺在沙发上,吃的西瓜有点不舒服,夏吃了这么多西瓜,会不会也不舒服。我双腿盘坐起来,很累,睡不着,想着看会电视,也不想走过去打开,我竟然开始回忆人生了,天呢,我才三十,这么哼哧哼哧的活着,人生才走了三分之一不到,怎么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自己自己十八岁的青春岁月呢。

我的十八岁在干什么,我怎么想不起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我没有像夏一样,拿着刀为自己拼命一把,也没有想夏一样,出去打工,经历生活,唯一相像的地方,就是我们都在少年时,如饥似渴的读书。我三十年的经历,有时懂的还不如二十岁的夏多。

夏天的夜晚,有风吹来,我走到阳台,楼上传来小孩的啼哭,一个女人温柔的哄着小孩,正抱着小孩子在阳台来回走动,“莉莉乖,莉莉好,莉莉是妈妈的好宝宝。”声音温柔的像水一样,孩子渐渐平静下来,妈妈依旧抱着她的宝宝在阳台来回走,儿歌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坐在阳台的沙发上,不知怎么,开始回忆起我和楼上的点点滴滴,我来的时候,楼上还没有住人,接着,一对情侣搬来,他们搬来的第一天,到我家热情主动地介绍自己,给我喜糖,说以后就是街坊邻里,一栋楼里住着,要相互帮忙。

接着,楼上经常传来凭乒乒乓乓的声音,经常争吵,还请我上楼评过理,我哪里能断的好家庭琐事,在我看来,他们争吵的理由也甚是荒唐,我坐在他们的家里,听他们陈述,他们连谁讲的什么话都记得,一句一句往前缕,甚至都能说到好几年的事,缕着缕着就又吵起来了。

那时,我经常加班加到八九点才回家,我的家里没有动静,一打开窗户就能听到他家锅碗瓢盆的声音,搅的我心里难受,他们甚至为了炒菜放什么调料还吵过架,乓乓乒乓的敲我的门,让我给评理,我苦笑不得,心里想,都这样了,怎么还能住在一起。

再后来,经常飘来的味道不再带有糊味,越来越香,越来越香,一到晚间,我就死死的关上窗户,不准一点味道飘进来。刚来的时候,男人比我还精瘦,女人盈盈一握的小腰,现在,我的腹肌还在,楼上的男人已经发福,腰越来越粗,有时遇见我,满脸笑盈盈的对我打招呼,笑的就像个小肥牛一样,也是可爱至极。

女人也怀孕了,女人怀孕的时候,非要吃家乡的土煎饼,男人借我的车回老家,带来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放大版的平锅,他们管这叫鏊子。在楼下生火弄煎饼,还被罚了不少钱,之后,不知是我经常加班,还是错过了,再也没见他们用过这个东西。

现在,小孩子出生了,我见过这个小朋友,肥嘟嘟,胖乎乎,握着我的手的时候,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我的心都要化了,只是小孩子每天都哭,这些日子我在家,尤其晚上睡不着觉,经常听见大人爬起来哄孩子,我是想睡睡不着,他们是睡得着也不敢睡,我是睡觉,他们是碎觉,都是一段一段的睡。

我坐在阳台上,慢慢睡去,夜晚也没有这么热,看来夏今晚应该睡得很好,至少不会被热醒吧。

我早早起来去给夏开门,去到的时候,整个街道都乱哄哄的。

我走进人群里,叽叽喳喳交流个不停,我也听不清说的什么?仓房后面拉着警戒线,我往前几步,看到有个女人脸朝地倒在血泊中,瞬间,我的腿肚子上的筋就像被打结一样,软了下去,是不是夏啊,是不是我来开门开晚了,她想出去从平房上跳了下来,摔成这个样子的。

警察找到了我,让我打开酒吧的门,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夏躺在沙发上睡觉,瞬间松了一口气,那是谁躺在仓房后面?发生了什么?

夏很讨厌酒吧的沙发,说到处都被人吐过,很脏,她怎么躺在这里睡觉,是昨晚太热吗?

夏醒了,看到警察,一脸惊讶,问怎么了,警察走到后面的仓房处,里面堆满了酒,夏昨日还铺好的床已经被收起来了,散乱的放到一边,上面还有一些胡乱放置的书籍,放置的很随意,还有些灰尘。

“这是什么?”

“我高考完搬来的书还有床铺,还没来得及收拾。”夏老实的回答着,然后茫然的回头问我“哥,怎么了。”

“昨晚你睡在哪里?”

“店里啊。沙发上。”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啊,声响?”夏把脑袋微微倾斜,眯着眼回想,“没有啊,没听到。”

“灯怎么亮着?”

“没关吧。昨晚放完酒瓶应该是没关上。”我和夏一块抬头看开着的灯,夏说着拉了拉灯绳说“这个绳子不管了,得使劲拉才行。”

“谁昨晚关的灯。”

“好像不是我。”夏说着,我知道,从我打开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夏在撒谎,昨晚她就睡在这里,既然夏说她没有拉灯,那就是我了。

“应该是我。”我站在夏后面说。

接着,我们坐在屋里接受询问,等到我们出来时,屋后面的女人正在被法医检验,我和夏站在不远处看着,女人翻过来的时候,身上插着一把刀,还有几处捅进去的口子,血已经变了颜色,看着有点瘆人,虽说我不晕血,但看久了就感觉颜色印在眼睛里一样。

我伸手捂住夏的眼睛,夏把我的手扒拉开,静静的看着,苍蝇从四面八方被血的味道召集而来,嗡嗡的在尸体上飞着,女人的脸上也都是血,头发看着应该是结块了,穿着的裙子也就到大腿根,内裤也是血红的。

几道血剌剌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仓房后,还有一些痕迹留在墙上,看样子昨晚是捶墙呼救来着。夏应该知道一切,她撒谎了。一个男子走过来,不经意的使劲撞了一下夏的胳膊,夏的胳膊被这股力甩到我的手边,然后男子凶狠的瞪了夏一眼。

那个眼神,一半睁开,一般耷垂,眼珠转到夏的方向,狠狠地看来一眼,就一眼,然后离开人群。

“这个女的你认识吗?”

“认识啊。这里谁不认识,都住一块。”

“昨晚你见过她吗?”

“没有。”

“昨晚几点睡的。”

“关门就睡了。”

“没有听到什么异常?”

“没有。”

15

夏又接受了一次调查,街道上涌来的人越来越多,好多前几天夏提刀砍人时,他们也在,他们怎么这么闲,没有工作吗,什么事都在现场。

“你为什么住这里,他们说你在附近有住的地方。”

“租出去了。”

“前几天,你拿刀威胁贾某的事,是什么情况。”

“他拿我钱了,我找个说法。”

夏太平静了,一五一十的回答警察,接着被带到了警局,我坐在门口等她,等她出来后,我走向前去,问她“你没事吧。”

“什么事,又不是我的事。”

“他们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就配合了一下。”夏说着步行回到酒吧,坐在柜台上,咕咚咕咚的喝水,我把卷帘门拉下,问夏“怎么回事。”

“什么事?”

“外面的事啊。”我指了指仓房后。

“我上那知道去。”

“你的东西都那样了,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夏说着把头转过去,蹲在抽屉旁,翻自己的书,想找一本出来看。

“跟你没关系吧?”

“当然没有。”

晚上,我们还是开了门,本来想不开门的,但又觉得越不开门越显得心里鬼,索性开了门,来的人也不多,毕竟不要低估人们群众传话的本领。

“没人啊。”我趴在柜台上,无聊的说着。

“没人就对了,都知道了呗。”

“这么快?”

“你知道不,全中国嘴碎的人都住在这个巷子里,别担心,给她们一个电话,全世界都能知道。”

“这么牛。”我被夏的话逗笑了,这里的人看着也是真闲。

“你今晚住哪里啊?”

“这里啊。”

“出事了,你还住这里。”我升高语调向夏强调今早的事情。

“没事,这都是小概率事件,又不会天天发生。”

“什么?”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夏的脑子里应该和我们都不一样,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害怕吗?

“我打算搬进来住,热的睡不着,搬进来还有空调。”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也没见你搬,还出事情了。”

“今天搬,一会搬。”

“我觉得不安全,我家能吃了你咋滴,你非住这里。”我的恻隐之心让我再次邀请夏到我家住几天,天热是一码事,昨晚的凶杀案实在是太吓人了。

“不用,又不是天天发生。”

我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进来个杀马特发型的男生,手臂上的纹身告诉我,就是今早撞向夏的男生,他走来的时候,夏就转身打开了酒柜,在男生坐到椅子上时,麻溜的打开了酒瓶,递给他。

“吆,上了这么多年学,没上傻啊。”

“也快傻了。”夏自嘲到。

“是吗?怕就怕上学上傻了啊。看你还算聪明啊。”

“谁说的,我最近上学上的太累了,又从这里干活,到了晚上,一沾枕头就着。”

“嗯,我就是来看看你,听说你今年考大学啊,这要是考上了,不就是咱这里第一个大学生吗?”

“没考上,明年再考一次。”

“哼。”男生一撇嘴,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声音,“真是傻逼吧?”

“嘻嘻。”夏傻笑着,看着夏在一旁赔笑,我心里满满不是滋味.

“行,我就是来看看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就行。”男生的语调对平稳的,但态度确实极狠的,一字一字的蹦出来的话,让夏频频点头微笑致意。

“你别这么看着我。”男生走后,我一直盯着夏看。

“发生了什么事?”昨晚的事情一定不同寻常,一晚上我都没有找到机会开口问,这次是个好机会。

“哥,话太多有时候不好,会死人的。”夏不想说,一句话堵住我的嘴巴。

“那你不怕?”

“怕什么?我又没犯事。”

“那他们为什么警告你。”

“我那知道,管我屁事。”夏说着自己走到一旁,洗了把脸,刚才男生来的时候,她的后背就出汗了,鼻尖也微微冒汗。

“那你今晚还住这里?”

“嘘,小点声,一会关门你从外面锁上就行,我从里面不开灯就行,别再来给我开门了。”夏趴在我旁边,小声的说着。

“不是,我给你说···”我是想告诉夏我家有房间内的,但我还没开口,夏直接打断了我,“我先给你说,哥,你的话平时不多,多起来要命。”

“随你吧。”

晚上,我关上店门,开车回家,刚到家手机就响了。

“哥,你买什么东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接我。我从店里等着急死了。”这是夏声音,但内容我接不上,夏出事了,我赶紧朝酒吧赶去。

“哥,可回来了,你买了多少东西,这才来。”夏看到我过来,立马站起来,拨开脖子上的棍子,朝我走来。

“李哥,我真在等人。你看,他这不来了。”夏指着我给拿着棍子的那帮人说,酒吧的门已经被撬开了,四个人蹲在门口,抽着烟,手里拿着棍子,一根还顶在夏的脖子上。

“夏,小子今天晚上回去说,说你上学还没上傻,有点眼力见,这就是你的眼力见。”站在最前面的男人用一股浓厚的地方话说着,说真的,如果不是他们在威胁夏,我真的从男人的话听不出一丝狠毒,就像几个大嗓门的男人在说话一样,没有狠劲,就是纯大嗓门的嗷嗷。

这里舞刀弄枪的男性,没有和电视剧或电影里的坏人一样,说话沧桑狠毒,一脸凶相,他们就是光着膀子的,浑身瘦弱的青年男子,或者是顶着啤酒肚弥勒佛一样的中年男子,就像街头巷口下棋的普通人一样。

“哥,我真不住这里,他去买东西了,我留在这里等他来着。”夏着急的解释着。

他们也不动,就是蹲在门口,拿着棍子敲着地,眼睛直直的看着夏。夏真的急了,把我往后一推,走向前,语气着急的说“哥,你得让我关门回去睡觉吧。”

他们还是不说话。

“哥,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别太难为我行吧。”

他们还是不说话。

夏快急哭了,脚踹地,拿起棍子,指着自己的脖子,“我既然让哥不开心,那哥打我一顿总行了吧。”

他们还是不说话。

夏急眼了,抡起棍子,朝自己的背咣的一声砸上去,问“行吗?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没说。不行你打。”说着,把手中的棍子递上去。

我走上前,拿下的夏手中的棍子,大不了打一架,我目无旁人的关上灯,拉下门,拽着夏离开了。

他们还是不说话。

我是无畏的,那一刻,我想起了少年时代沉迷的武侠小说,脑海蹦出一个虚幻的形象,我就是那个形象,满身侠气,热血沸腾。

但那时脑海虚构的,真实的原因是,我受够了夜间无休止的折磨,但就是对自己下不了手,如果和被人厮杀一场,离开人世,也是不错的办法。

我没有如愿。

我拉着夏往我的车走去,夏松开手,“谢谢哥。”夏的眼角全是泪,被逼急的泪。

“谢什么,走吧。”

夏和我往大路走去,快到路口时,夏喊着我,语调欢快的说“再见,哥。明天重重谢你。”然后向我挥手,往马路对面跑去。

16

我一瞬间上头了,望着夏离开的背影,心里一股怒气,我被夏质疑了这么久,到现在,我在警察面前,假证也给你做了,面对死尸,也无条件相信你是清白的,今晚,你被人威胁,我满身疲惫,抱着被死揍一顿的决心拉你出来。

而我,喊你去我家,只是因为天太热了,而你又那么可爱活泼,带给我那么多快乐,我不想让你中暑,热的难受,刚才在巷子口拉着你出来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家里还有多余的夏凉被吗?怎么扯电线把客厅的空调搬进你住的屋里?

你给我说一声拜拜,就消失在大马路上,我三十年第一次这么被人质疑,我走在夏消失的马路上,一心搜寻着夏。

在路口旁的银行取款室里,我看到了夏,夏嫌板凳太脏,从旁边的阅读架上取下不少宣传纸贴在板凳上,躺在上面,我走进去,站在夏面前。

可能挡住了光,我一走过去,夏就睁开了眼,猛地坐起来,虽说取款室里贴着大理石块,但是还是非常闷热,夏起来的时候,身后还贴着一张宣传纸,紧紧的粘在背后。

“哥。”

“你是有病吧。”

“可能是。”夏很尴尬的笑了笑,我走过去,拉着夏的手腕起来。“你别说话,跟着我走就是,今天啥也不干,就给你证明一下,我不是坏人。”我说着拉着夏走出了取款室,我的力气很大,夏的手腕红肿起来。

“我知道你是好人啊,你先松手。”

“不用,你先上车。”说着,我把夏拉倒车旁,塞她进了车。

夏手伸到后面,要摸刀子,我一把按住,把刀子夺过来,开动车子。

夏看见自己的刀子也不见了,自己又被锁进车里,突然改变自己强烈的语气,心平气静的说“哥,别生气啊,我给你缕缕这个事情啊。”

“缕什么,你闭上嘴,我开车回家。”夜早已经深了,我在被无由来的悲伤裹挟着前进,只想安静下来。

“哥,是个样子,我先向你全面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呢,我住的地方啊,你也知道哈,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女的,你给我说就是,我给你喊来,不要钱,免费,权当我请。”夏说着小手一挥,看着十分豪爽。

我不说话,专心开车。

“哥,那我在向你介绍一下啊,我这个呢,略微看过一些法律,向我这种情况的呢,最好能判决你十好几年,好多人都能作证,我是跟你来了,这样对你真的不好。”夏伸头探脑的在旁边给我比划着。

“知道了。”我点点头,继续开车。

“哥,真的,像你这种开这么好车的人,真不值得。”我依旧不说话。

“行,哥,配合也不是问题,关键是吧,我···”夏还没有说完,我转头看来她一眼,她立马闭嘴,露出假笑,双手抬起,“好的,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夏的回答让我没头没脑。

“没事,哥,干啥都行,就是我还没活够,只要还有明天,什么都行。”

车厢一阵沉默,我听懂夏的意思,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问“你怎么觉得我是那种人的。”

“我没觉得。”夏一脸无辜的看着我,她的演技绝妙,但我看她对别人的表演看多了。

“那你怎么就觉得我带你回家就是泡你。”

“我没觉得啊。”夏无辜的眼神真够无辜,再看两眼我都信了。

“随你吧。”

夏不接话了,老实的坐着,她的手机对她也就是个摆设,我看得出她的内心,她以为我是个坏人,打电话只会让自己死的更惨。

我拉着夏回到家里,夏平时话很多,最从来不停下,这是她最沉默的一次,眼睛不停的转着,大拇指不停的扣着食指,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到很慢。

夏看着我的家,站在客厅看了半天,我坐在沙发上,今天和往常一样,身心乏累,不,比以往更累,好像马上就要决堤的洪水一样,就差一点,马上就要心肌梗塞的感觉。夏站在我面前,咣的一声跪了下去,眼泪哗哗的流,哽咽的说“哥,我还有明天,你这么有钱,进去什么都没有了,哥,咱都有明天,别一时想不开,哥,我身上有病,你知道吧,传染人。”

夏在我耳边叭叭的讲话,讲的我心烦意乱,站了起来,指着一件房对夏说,“你住那屋。别说话,我想安静。”

夏愣了愣,从地上站起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走过去,把空调推到夏的屋里,打开空调,让她洗澡。

我走到自己的屋里,把自己甩到床上,那一刻,我的脑里蹦出一句许久之前看过的话,当时只觉得有意思,万万没想到过,这是句真理。说什么鸡鸭多的地方粪多,女人多的地方话多。我的屋里现在就夏一个女孩,我感觉全天下的喇叭都被我买了回来一样。

我走到客厅,夏屋里黑着灯,想着夏既然这么害怕我,不如趁机吓吓她,便闭上了眼,猛地一下推开门,说“夏,你洗澡不?”

屋里黢黑,只有一道光出现在墙角,夏正蹲在地上,举着自己的手机,开着手电筒在墙角各个角落检查一番,看到我进来,连忙关上,真的陷入黑夜了。

我打开门口的开关,夏连忙从墙角站起来,我看了一眼,说“自己一个人住惯了,下次会敲门。”然后让夏去洗澡。

本想着吓吓夏,恶作剧一把,结果再次引来自己无端的恼怒。我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累,心累,彻头彻尾的绝望,就与我一墙之隔的女孩,我只是想证明一下我的侠骨心肠,真真没有必要在你的屋里安上几个夜间的摄像头,我没那点精力,我每天都很累的。

我没有出门,就躺在床上,找到自己床头柜上的一个小镜子,端详自己的脸庞,真的有坏人的模样吗?虽说年龄即将进入三十岁,但我的脸很争气的留在了几年前,还没油腻起来。

我依旧睡不着,我的隔壁住着一个很会聊天,包袱不停的相声女孩,本想着她的入住应该会让我黑的的夜晚多点欢声,但我好像吓到她了。

我半靠在床边,本想挪动一下身体,啪嗒啪嗒的声音从骨缝传来,经过寂静的夜,无限放大到我的耳朵里。我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膝盖,一声脆响把我吓的不轻,不行,要去做个体检检查检查自己的身体。

我半靠在床上,差点要睡着,等我全部躺下的时候,竟突然精神抖擞起来,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这种感觉,就像午夜凌迟一般,专心等待,想着早死早超生,又期盼永远不会到来。我走到阳台,消磨着漫漫长夜。

阳台很大,每个房间都能走到阳台,我打开门,看到夏的房间灯开着,可能是门吱呀的声音有点大,夏听到后啪嗒一声关了灯。夜太静了,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她赤脚走路,关灯,上床的声音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夏肯定没睡,来的时候吓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睡着,我走过去,敲敲她的屋门,喊她出来坐坐。

17

“你怎么不睡。”我问到,阳台的沙发只拆了一个,另一个还在箱子里没有掏出来,沙发很小,我分出一半给夏,夏不坐,非说太热,坐在地板上更凉快。

“我晚上不睡,白天睡。”

“你这个作息,夜猫子啊。”

“对啊,白天摇街喝茶,晚上点灯扒麻。”

“什么?”我问道。

“我说我是白天摇街喝茶,晚上点灯扒麻。”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也不知道笑什么,但夏的话就是很有意思。

“你怎么不睡?”

“我啊,我跟你一样,也是白天睡。”我失眠的原因太难讲清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你是不是吓的睡不着啊?”我问夏。

“啊?”

“你别啊啊的,是不是?”

“不是啊,我都是晚上学习的。学的快。”

“你真学习的?”

“对啊,看书的。”

“那你听动静为什么吓的赶紧关灯。”我接着问。

“啊。”夏显然被我直接的问题问懵了,说“哥,你这个天聊得,我没法说话啊。”

“默认了。”我转过去看夏,她心虚的抿了抿嘴。

“不是。”夏想给自己找话解释。

“没事,不用解释,当我不会说话,我就是看你说话挺好玩的,喊你出来聊聊。”

“我也不会聊啊。”夏紧张的肩略微松弛下来。

“我觉得你聊得挺好啊。”

“真不会,反正不会拉呱多磕头就行了。”

“什么?”我又一次听到句好玩的话。

“不会聊天多磕头啊。”

我笑的起来,“深表赞同。”

“算了,你回去睡吧,我对你没那么多想法啊,睡去吧。”我对夏严肃的说,不想再让她提心吊胆的度过接下来几个小时,这才凌晨两点。

“没事,我真睡不着。”

“年纪轻轻,失的什么眠。”

“哥,你为什么失眠。”

“不好说,我最近晚上都睡不着。”我说到。

“生病了吗?”

“没有,我去看了,都很好。”

“那怎么睡不着?”夏说着喊我转头看着她,夏真的很困了,眼睛无神还有些耷拉。

“哥,你是不是掉魂了。”

夏的话让我浑身一哆嗦,“不是,都什么年代了,掉什么魂啊。”我胆子不大,尤其是在我忧郁的夜里,思绪都飘到外太空了,被夏这么一说,浑身起鸡皮疙瘩。

“真的,很多人掉魂了晚上就睡不着觉。”

“行了,行了,你回去睡觉吧。”

“哥,回头我给你看看,桥上有个算命的,他会治。”

“你不是还上学吗?怎么信这个。”我一脸纳闷,夏是高中毕业,不说学的怎么样,这点科学素养应该还是有的。

“这跟上学没关,有时候真管用,科学解释不了的。”夏真的完全放松了,前进了几步,靠近我,激动的解释到。

“行,再说,你不困啊,睡觉去吧。”

“没事,我躺下也睡不着。”

“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吗?”我果然不会拉呱,问完后就后悔了,夏也沉默了,一言不发,空气中有点小尴尬。

夏双腿盘坐在地板上,咽了咽唾沫,还是不说话,我问道“你是不是害怕?”

“没有。”

“当我没问,那你是不是因为那一万块钱睡不着。”

夏还是不说话,摇了摇头。

“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的。”

“不是,你为什么给我?”夏反问我。

“你不是说那是你上学的钱,你没钱上学怎么办?”

“总有办法,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但我比你有钱啊,再说也可以借你,回头还我也行。”

“不用,我自己还有。”夏一句话否决了我。

不知是否戳到了夏的痛处,夏的话一句赶一句,语速飞快,一句比一句着急。

“那偷你钱的人还把钱给你吗?”

“哥,大晚上的,不睡觉也不能做这种梦啊,他能还太阳都能爆炸。”

“那你没钱了啊。”

“挣啊,长手长脚不就是挣钱用的吗?”

“他偷了你的钱,你为什么不报警啊。”我问道。

夏越来越放松了,背倚在墙上,靠在沙发边上安静的和我聊天。

“哥,你知道他是谁吗?刚从里面出来,我是有多想死啊,再给他弄进去,我活腻歪也不能这种死法啊。”

“你下回有钱别藏屋里了,再被偷了。”

“你能说点好话吗?我的钱还能一直被偷啊。”夏回头生气的看着我,脸鼓鼓的像个气球一样,满脸都充满气。

我赶紧伸手拍拍她,让她泄泄气,“别生气,我都说了,我不会拉呱。”

夏身体前倾,躲开了我的手,我连忙伸回手,夏生气说“妈的,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我钱偷走的,气死我了。权当喂狗了。”说完,夏呼呼的出气。

夏说那是她攒了很长时间的钱,本来是她上大学的钱,但没想到又得复读一年,到最后钱还被偷了。夏的家人呢,自己一个攒钱上学?夏学习好不好,怎么又要再复读一年,夏还上学,怎么能挣这么多钱,那天下去我看见夏大包小包买的避孕套是干什么用的?昨晚为什么有个女人死在仓房后,为什么夏会被人恐吓?我都想知道,但是我不敢问夏,夏遇到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保持沉默。

“你为什么没去参加理综考试,其他的都考了怎么就差那一场。”

“睡过头了。”

“睡过头了。”这个答案我是万万不信的。

“对。”夏点头说道。

“那你是行啊。”既然夏说睡过了,那就睡过了吧。

我和夏一直坐在沙发上说话,我很少和人一聊聊上好几个小时,现在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来那天的我们聊了什么内容,但我很安心,没有那股说不出来的惆怅,没有忧虑,没有抑郁,什么都没有,只是简单的聊天。

夏当然不是晚上睡不着,她是害怕,一夜未睡,到最后,她撑不住了,合上了眼皮,靠在我脚边的沙发上睡去了,我不敢碰她,她很敏感,我任何的小动作都会把她弄醒。

我依旧还是睡不着,坐在沙发上,看着黎明前的黑夜,这种夜我看久了,也说不出有什么特别。天边开始泛白,微亮,像是漏出的一道光一样。

我伸手戳了戳夏的背,夏立马惊醒,我说“太阳出来了。”

我坐在沙发上,夏坐下地板上,背靠沙发,刚刚还没有露出真面目的太阳,好像嗖的一下就蹿上了天,挂在了天上,光芒照进千家万户的阳台,真的是金黄的光,好看的不像样子。

“清晨坐阳台,初日照高楼。”夏站立起来,伸了伸胳膊,说道,刚才窝着睡了这么一觉,脖子咔咔的响。

“哥,谢了啊,我走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夏拎着个包站在门口,给我告别。

“你干什么去?”

“回去,我的课本都在店里,我得学习去。”

“你不用···”我还没有说完,夏就走了出去。

我坐在家里,白天,那股莫名的情绪褪去,我打开电脑完成这几天的设计图,今天的心情很好,不自觉的哼起了歌。

我午睡一觉睡过了头,起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映入我的眼帘,客厅被夕阳的暖光照的温馨暖人,可我内心突然空落下去,再次恍惚起来,那是种被人遗弃的感觉,就像自己住在外太空一样,只有我一人,全世界在我身后迅速后退,我想个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滚下沙发,赤脚走到卫生间,我想哭,不知为何,就是想哭。

我三十了,怎么越长越小,醒来会哭,我赶紧拉上客厅厚厚的窗帘,打开灯光,心无旁念的坐了一会,前几年,我一个人打拼的时候,才二十几岁,活的像个三四十的男人一样坚强,面对任何困难都迎难而上,现在,我三十了,竟偶然会觉得自己还是当年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只是徒然有个三十的年龄而已。怎么会越活越小,我万分纳闷,我心心念念的成熟呢,日日期待的饱经沧桑的阅历呢。

夏的电话打来,“哥,怎么还不来开门,再不来就要打烊了。”我爬起身奔向酒吧。

18

夏坐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书,等我开门,“我睡过头了。”我边开着门边解释到。

“你一觉睡到现在啊?”

“没有,下午才睡的。”我又问夏“你一天没睡?”

“眯了会。”

夏看着就很没有精神,不知道她今天干什么去了,背后都是汗渍,看样子干了不少活。

夏出门一趟,拎着一袋子雪糕进来,说是请我吃,“哥,请你吃的,就当昨晚的住宿费了。”

“什么意思?你不住了。”

“昂,我不能一直麻烦你。”

“你不怕他们找你事。”我本想拿出昨晚的人吓吓她。

“没事,我不住这里,住别处。”

“银行的取款厅啊?”

“不是,反正就是有地方。”

“我家能吃了你是吧。”

“不是,我真有地方。”夏苦口婆心的给我解释,我不想听,闭上嘴巴,一句话不说。

晚上,就剩我一人在工作,夏被街头的大酒吧喊去救场,人也不多,我也忙的过来,有人进来找夏,亮出他的警察照,我赶紧走到前面去喊他。

这才是真正的酒吧,柜台一溜烟的长,还有调酒师,还有舞台,就是这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我眼前,有点眩晕,还有这震天响的音乐,震我心脏有点不大舒服。

夏在上面,手里一个话筒,炫酷的唱着,内容不是情郎就是阿妹的,也就是尽可能的招呼着卖酒的,我坐在底下听完才去叫夏,夏的声音很甜美温柔,但假笑也够明显的,夏一点也不慌张,看样子应该练过。和他对唱的人一直把手放在夏的后背出,上下剐蹭,夏后退,他也跟着,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我喊夏回去,夏听到有警察找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说道“妹的,建功立业立到我这里来了,烦死了。”

我问夏,“你一上台就能唱的这么好。”

“我是练过的好不,前几年就指望这个吃饭好不。”

“那个男的是你搭档?”

“不认识。”

“手不是很老实啊。”

“你也看到了是吧,我快气死了,小时候没掐过爪啊,贱爪子玩意。”夏说着,揪了揪自己T恤,抖了抖后背。

“你以后还去吗?”我担心夏还接着过去,毕竟那里的工资是酒吧的好几倍,而且夏是有经验的,一旦说过去,他们肯定要,夏又那么缺钱。

“不去,我没那个闲工夫,一干就是一天,我怎么学习啊。”

“那就好,我以为你要过去唱歌呢。”

“不可能的事,我答应烟爷给他看店了。再说他说了,只要我干好了,多给我点。”夏刚才还一脸不耐烦的数落和他一起唱歌的男人,立马又变成笑脸说起烟爷给她加工资的事。

夏走进柜台里,年轻的警察询问到夏,说“听说你一直住在酒吧里。”

“没有,住在哥家里。”说着,夏指向我,我也点点头。

“那案发当天你是住在这里的吧。”

“对。”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

“受害人受了这么大的伤,喉咙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一定会发出求救声的。”

“没听到,可能是睡的太熟了吧。”

警察走到空调处,认真听了空调的噪音,说“这个空调噪音很小啊。”

“它小不小我都没听到。”夏不耐烦的说。

“我们查过电表,当晚你们店里就没有任何机器耗电,电表没有任何变化。”

“这么凉快的温度,还用开吗,关紧门睡到天亮它也还是这么凉快啊。”

“据悉,前几天你和这里的人发生过矛盾,我们已经了解过了,还动用了刀,邻居反映···。”

夏伸手制止住警察的叙述,“刚毕业是吧,实习生是吧,想干点什么大事是吧,想把案件破了是吧。”

年轻的警察愣了一下,夏接着把脸沉下,“你爱干哈干啥,别来找我就行,明天我要是被喊去,你说我说不说昨晚有个小警察来威逼利诱我。”

警察舌头顶着牙齿,看着夏,张嘴要说什么。

夏又接着说“我见多了,我只接受正儿八经的调查,你说你这样来问我,对你的同事公平吗?建功立业建在你同事的头上,不好吧。”

本来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被夏几句话改变了性质,这是个刚刚入职的警察,看着经验也不足,夏的话里透露出这种事情我见多了的暗示,然乎夏转身离开,说“我看到了什么,都说清楚了,不行明天再把我喊去,我在交代一遍。”

夏又回到前面的大酒吧里,警察脱掉自己的牛仔褂,叹了口气,要了两瓶酒,对我无奈的笑了笑,我怕警察和我聊上天,低头擦抽屉,不和他有任何交流。我有点心疼他,看样子也是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想着多干点活有点新发现,没想到遇到了夏这种不配合的目击证人,我看到了十年前加班加点的我,用手撕下一张纸,画了个今早我看到的太阳,写上加油二字递给他。

“字真好看。”他接过纸条放进口袋,拿起牛仔褂离开了。

打烊之前,夏回来了,我问夏“你怎么那么打击人家警察,他就是想多破点案而已,说不知道就是了。”

“有区别吗?告诉他假话和不告诉他有区别吗?”夏问我,夏的话是对的,假话的危害甚至还更大。

“你怎么那么多汗。”夏的背后又被浸湿了,额头上大滴的汗挂在上面,看着脖子上也闪闪的,像层水膜。

“热的,从外面。”

“走吧。”我关上门,喊夏离开。

“不用,我和同学说好了,她家有空,我去住几天。”

“那个同学?”

“高中同学啊。”

“你打电话,我看看她来不来。”我倚在门口,看着夏演戏。

“她这个点应该睡了,我一会直接骑车去行,我上学时经常和她睡一块的。”

“然后呢,她怎么给你开门。”

“哦,她爸爸上夜班,也是这个点下班,一会就下班了,我在门口等着他就行。”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哥,你回去吧。”夏骑着车要离开。我一把把车拽住,“我家就能吃了你是吧。”本来不想管夏的事情,但我心上的劲上来,偏要证明我是个好人。

“昨天就去了,没吃我啊。”夏说着一摆手,要骑车离开。

“哎,假证都给你做了,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吗?”我拉住车问夏。

“不是哥,你说你这么热情,我去你家费电费地方的,多不好意思。”

“不要紧,有的是电,有的是地方。”

夏愣住了,后来,夏告诉我,她活了二十年第一次遇见我这种人,她所有的生活经验竟然分析不出我对她是否存在危险。

我拉着夏的手,把她的车放进后备箱里,把她拽上了车,夏坐的老老实实,不敢言语一声,我问夏“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你平时话不是很多的吗?”

“在想事情。”

“想什么的。”我接着问。

“没想什么?”

“真的?”我看着夏,她满脸焦虑的样子我都不信。

“假的。”

“那你说说,我听听。”

“我说完估计你会很生气。”夏说。

“说说看看,万一我不生气呢。”

“你肯定生气,虽说我觉得你的脾气好,但是吧,我说完你保准生气。”

“你可以说出来试试。”

“行,说了啊,”夏一伸手,坐直了又强调到“哥,你要是生气,你直接把车门打开,我滚下去就行,别动手,明天我保准不出现。

19

“你说吧,别这么多铺垫。”

“我在想,你说你为什么三番五次喊我去你家,昨晚我吓得要死,结果你也没干啥,看着你也不像坏人,但是听说也不是个好人,你今晚喊我去你家干啥,我就是想不通了,总感觉你要杀我抛尸,但我又没钱,你还说要给我钱,我总感觉你有啥事,但又想不出来,你是不是犯事了,才不做设计师来我们酒吧的,或者想报什么仇才来这里的,又或者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不好意思开口,才来酒吧干活慢慢追她的,又或者你是不是···”

“你的心里都想的什么啊?”我打住夏的假设,夏的心里都想的什么,我不打断,她能假设到明天。

“那你开门吧,我下去。”夏等着我开门撵她下车。

“我没生气啊,是不是又或许我还和前天晚上的的杀人案有关。”我给夏补充道。

“这个我知道,和你没关。”

我一猛刹车停在红绿灯前,转头看夏,夏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紧紧的闭上了眼,咬着牙,懊悔全写在脸上。

“哥,别问了,不会说话多扇嘴,我自己打。”接着夏啪的一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听着都疼。

本想开口制止夏,夏赶紧开口在我说话前说“哥,哥,别问了,我都扇完了。”

看来夏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看她的表情,也没打算问下去,“不是说的不会说话多磕头的吗?怎么改打脸了。”

“一样,都是嘴贱。”夏的嘴边真的出现红印,看来用劲不小。

“你这个小妮太小吓人了。”我心有余悸的说道。

“没事,你说说你是哪种啊,为什么喊我去你家?”

“你猜猜。”

“我是真猜不出来。”

“就真是看你睡仓房里这么热,我家正好有空地方,同情心泛滥。”

“真的?”夏显然不信,反问我。

“真的。”

“那好吧,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夏言语里是承认自己多想了,但心里还是对我充满戒备。

“你说他们说我不是好人,谁说的。”

“途说的啊,我没说。”

“谁是图?”

“道听途说嘛,都是谣言,哥,别信。”

“你先说说,我听听。”

“哥,你这个好奇心太重了。说了你又生气,我还不讨好,都是谣言。”

“说。我命令到,夏说句话前,总要铺垫半天。

“我来的那天就有人知道你了,我跟别人聊天他们给我说的,说她和你约过炮,是炮友,说你道行挺深的。”

“哼,我修仙啊,还道行挺深的。”

我没有反驳,默认了事实,夏保持沉默,不接话。

“这是你不来的理由?”我问夏。

“不是。”

“那是什么?”

夏拍着自己的胸脯,像诗朗诵一样,语气深长说“是一颗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心。”

“行。”

我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本想直接上楼,但想着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不如去买点东西放冰箱里和那块孤独的活性炭为伴。

我和夏在步行到出口处,因为风口的原因,风呼呼的往地下车库灌,吹得衣服抖动,紧紧贴在身上,夏倒退着走路,头发漫天飞舞,我的头发也被吹得四处飘。

“我的天呢,风婆婆的口袋不会就在这里吧。”夏吹着风,伸出手拥抱风,一脸天真的发出惊讶,这是个小孩子吧,风婆婆的口袋怎么会活在大人的世界里,“太凉快了。”夏大呼道。

风很凉爽,闷热了一天了,终于来了点凉风,我们走的很慢,我的旁边哈哈的笑着,“你笑什么?”喜爱不解的问我。

“风吹我的脖子,我脖子上都是痒痒肉。”我笑的往前走,告诉夏我几乎浑身都是痒痒肉。

“你这是拿痒痒肉做了个人啊。”夏也欢喜,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欢喜,但她一天只要没什么扰她心烦的事,就一直在笑,前几日,我坐在柜台里,看她笑的十分开心,问她原由,她是她觉得自己今天的牙很白,所以要露出来笑笑。

“你说一会你小区的保安会不会都集合起来抓我们。”

“为什么?”

“喂喂喂,监控发现,有两疯子闯入地库,笑的和傻子一样,望速速逮捕,望速速逮捕。”夏模仿保安队长讲话的模样,一本正经的播报我们的位置。

我很开心,并不是因为夏当时有多滑稽,多搞笑,就是莫名的开心,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我无意识的伸手拍夏的肩膀,夏不经意间,巧妙的往前一步躲过去,我意识到什么,略微收起刚才的欢喜劲,带夏去超市。

我带夏回家,夏走在我的后面,眼睛里依旧是被放大的不安定感,身体也没有那么多活泼的动作,不适的扣着手指,我知道,她牛仔口袋里,还是那把和她永不分离的军刀。

夏昨日已经来过,但她太紧张了,未曾参观过我的家,今日才算上是第一次来我家吧,“你家真好看。”夏站在客厅,四处观望,我骄傲的说“好看吧,我自己装修的,都是我设计的。”

“真的,我去,太漂亮了。”夏走到进门后看到的第一面墙上,本来我是打算做照片墙的,当初设计的时候充满遐想,以后要放多少多少照片,怎么摆放,但从它被设计出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为了不凸显凄凉,随便买了点风景照片贴上去。

客厅是简约风,白色基调,当时觉得无比赏心悦目,但现在夜间起来,恍惚在医院的感觉,医院还有人走动,我的家却无比凄凉,孤影飘动。我的卧室是蓝色,天花板当是突发奇想,很突兀的画了星空飘在上面,本想十年后会挽着人坐在床上望着星空,聊起诗词歌赋,谈起人生哲学,但夜晚的星空只属于我一人,有时一个人看久了,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瘆的慌。

其余的房间墙上都是我画的画,想起什么画什么,杂乱不堪,前几日,我在墙上画夕阳,画着画着累的睡着了,等到醒来时,窗外真的已经夕阳西下,我顿时有种活了千万年的错觉,掩面痛哭起来,此后再未进入那间房,夏今日要住进去,过几日,我还要找涂料把我的涂鸦掩盖住。

“你一直一个人住着?”夏问我,我本想领着夏介绍一下我的家,但夏一直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算了吧,改日在介绍也不迟。

“嗯,很多年了,记不清了。”我把买来的零食放进冰箱,对夏说,“你先洗澡去吧。”

“你先洗吧,我一会再洗。”夏站在自己要睡觉的屋门口,一直让我先洗,说自己晚上睡觉晚,睡得时候一冲就行,我知道夏昨晚也没有洗澡。

“你先洗着,我去趟下面的超市,他好像给我找错钱了。”我说着,出了门,拿起钥匙的瞬间,又放下,给夏说“快点洗,一会给我开门,不拿钥匙了。”

我下楼时,走的很慢,我真的很累,走起路来浑身灌满铅一样,迈不动腿,卫生间的灯开了,一个小脑袋伸出来,望了又望,我低头快速走开,在下面闲逛了许久,头脑昏昏沉沉,凌晨一点,小区冷清无味,我有家,却像条流浪的狗一样,在独孤又寂寥的夜里徘徊。

我回到家里,夏正倚在墙上,来回晃动脖子,“怎么了?”

“没事,他给你找对了吗?”

“找对了。”我回答到,又问道,“你怎么了?”

“脖子疼。”

“小小年纪,怎么脖子疼。”

夏摇摇头,说不知道。

“去睡吧,睡一觉说不定就好了。”我叫夏去睡觉,自己冲了一下澡就回到屋里躺着。

20

我也不知躺了多久,就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起身上厕所,浑身酸痛,心也乏累,身也疲惫,我就坐在马桶盖上,我的大脑没有收到任何上厕所的指示,但我就想来坐一坐,我按下按钮,水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哗哗的冲下去,那一秒,我感到自己的后脑勺无限萎缩,全身都缩在一个渺小的后脑勺里,然后随着水声冲下去,去到一个黑暗的世界,那一瞬,一个阴暗的想法冒出来,死是什么感觉,我出神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二,但又想到,自己死去后,明天工作室照样开着,合伙人依旧会找到新的合伙人,酒吧依旧营业,仓房后面的凶杀案都不耽误它开门,更何况死在远方的我,夏也依旧会找到同事一起卖酒,什么都将一样,有没有我一个样子,我感到一阵颤栗,我活着的价值是什么?

我不敢想下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活的太过渺小,我想到我的家里还住着一个小女孩,我不能死去,万一死相太难看,明天第一个见到我的必然是她,再吓坏了她。

我再次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钮,闭上眼听水的声音,就像把我抽空一般,我走到沙发上,直直的躺下去,窗外正在电闪雷鸣,一会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点亮客厅,雷声轰轰,我望着窗外,雨很大,这是夏日的暴风雨,前一秒还是静谧的夜,下一秒就狂风暴雨,我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打雷时,在外面,爸爸总要伸出他长满茧子,又粗又糙,像磨砂纸一样的食指捅进我的耳朵里,说这样就不害怕了,但爸爸不知道,虽然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但他手指在我耳边摩擦的声音会被放大,还会听见像家门口海风吹来时呼呼的声音,还有自己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家里,妈妈总要我爬进被窝里,不要冒头,说等不打雷了去喊我,但那时,我八成已经睡着了。

我听着雷声,心里酸痛,鼻子有些痒痒,我三十了,不是当年的小孩子,怎么能随便哭鼻子。夏正好推门出来,看到我躺在沙发上吓了一跳。

“哥,你怎么还没睡觉?”

“睡不着。你怎么出来了。”

“我嗓子干,出来喝点水。”

“你那屋太干,一吹空调更干。”我说着低下头从箱子里给夏递过一瓶水,可能是无意间的小习惯,我已经把瓶盖拧开了,夏看着迟疑了两秒接过去,夏的这两秒在我眼里有两分钟一样漫长,我接着拿起一瓶新水,递给夏,说“一瓶肯定不够,多喝点。”

我又躺在沙发上,窗外的雨更大了,雷电已经消失,只剩下哗哗的大雨,一道一道从窗户上流下去,我真的控制不住了,泪水未经我的许可,竟已经涌到眼眶,夏还在客厅站着,我爬起来,睁大双眼,努力克制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该死的重力,就在我走到夏旁边,马上要进到自己屋里时,我的眼泪掉了,我努力控制的眼泪掉了。

“哥,你怎么了。”夏看到后,有点惊讶,小声的问我。

我没有作答,走到屋里躺了下来,夏在我眼里是个很会来事的女生,多年后,社会把这个叫做高情商,怎么这个时候,她变得如此愚钝,她知不知道,不要随便问一个男性为什么哭泣,这是件很丢脸的事情,我要是不回答,就更不要敲开我的门,送来温声细语的关切。

刚才掉落的泪就想一个开关,一滴引来千百滴的追随,泪如雨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夏敲了敲门,打开一条缝,只让声音飘进来,“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小声的回了句,声音小的不知夏听清楚没有。

“真没事吗?”夏的声音飘进来。

“冰箱里有薯片,你给我拿包进来行吗?”我收住自己的眼泪,想找个人聊聊天。

“给。”夏把薯片递给我,我坐在床下,盘着腿,头倚在后面,无力的撕开包装袋,只吃了一口,满嘴调料味,又放到一边,我再也感受不到十几岁吃薯片的美妙味道。

“夏,你坐下说说话呗。”我给夏腾出个地方,夏往后退了两步,睁着双眼看着我。

“那你睡觉去吧。”我看到夏的反应,让她去睡觉吧,估计她也不懂我的处境,‘感同身受’是个很难找到同伴的词。

“哥,你怎么了。”夏犹豫了几秒,还是坐下了。我从床上给她一个抱枕,我的床上都是玩偶娃娃的抱枕,是这几个月来我添置的,各种卡通形象都有,我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这个。

“没事。”我说完后,揉了揉眼,其实我是不想说话的,也不想让夏说话,只是要有个人坐在我身边,陪着我,让我觉得身边还有个人存在就可以了。

“哥,你天天晚上都这样吗?昨晚也是这样睡不着啊。”

“没有,就最近这样。”

“要不明天看看去。”

“我看完了。医生说没事。”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夏抱着玩偶,坐在离我旁边问我,身旁有个人就是不一样,我渐渐安静下来。

“没有,就是失眠而已。”

“不会吧,我记得你上次说你是遇到什么事才到到我们酒吧工作的。”夏的记性好挺好,我点点头,“那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我又摇摇头,想了半天,问夏“夏,你说死是什么滋味。”

“什么?”夏吓坏了,又往后退了几步,手里举着抱枕挡在自己面前,夏以为我是变态杀人犯,也是,我忧郁阴森的语气确实吓人。

“不是,我就是问问你,吓死你算了。”

“哥,你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没有,就是思考思考这个问题。”

“哲学家都想不出答案的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再说知道什么滋味的人走死了,也没法说啊。”

“呼。”我长长的出口气,带走身体里的废气。

“别想这个了,这种事哪有答案。”夏坐在我旁边,劝我睡觉,我哪能睡得着,干瞪着眼看窗外。

“你给我拿瓶水行吗?然后回去睡觉吧。”

夏赤着脚站起来,给我一瓶水,坐在我旁边,我想和她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想起夏的那本书,问夏借书看。

“你这个时候看这种书,不是越看越难受吗,我心情好的时候看都难受。”夏嘴里说着,不愿意给我拿。

“你不是说看不懂,写的一般吗,怎么也看着难受。”

夏头抬起来,又低下去,说“我看的懂。”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就是看的懂而已。”

“那你为什么当时说看不懂?”

“因为你先说的你觉得不好,我随着你的话说的。”

“你的假话太多了。”

夏就静静的听着我说话,也不反驳,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时候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颇为好奇自己在别人眼里什么样子,我从未问过别人这个问题。

“好人啊。”

“怎么个好法。”

“我以为你喊我去你家,是有原因的,结果是我想多了。”

“这就是好人了。”

“还有,还有,你说话一直都很温柔的,很好。”夏补充到。

“温柔,这个词合适吗?”我笑道,怎么还越活越娘了。

“不是,就是你说话一直都很平静,你懂吧,没有任何脾气。我觉得你该生气的时候,你竟然都不生气。这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夏伸手指着,激动地想不出个词来表达,“就是觉你脾气很好嘛,好脾气。”

我笑笑,我的好脾气只是因为自己最近身心乏累,不想多说话而已。

“你看,笑起来也很好看嘛,多笑笑,别老想乱七八糟的事。”

21

夏成功的找出无数个话题和我聊天,我坐在旁边安静的听她说,很安静,那种感觉很棒,身边有人,讲着无数稀奇古怪的故事,幽默又有趣,但夏讲的很累,她之后告诉我,她以为我想去寻死,于是不停的说话,说好玩的话,她觉得她的身上有种拯救人类的光荣使命。

夏很累,迷迷糊糊的靠在床边睡去,我找出衣服盖在她身上,她感觉到什么,爬起来,赤着脚,拍拍我的肩膀,迷迷糊糊的说:“别想没用的,还有明天呢。”接着凭自己迷糊中仅存的清醒走回自己屋里,反锁上门,睡觉。

我坐在阳台上看日出,今天没有日出,天就这样亮了。天亮了,我就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一样,伸着懒腰,扭着脖子,一夜未睡,我竟不觉得困,我的身体机能彻底混乱了。

夏起来了,看到我坐在沙发上画图,我的厨房空空如也,餐厅也是干干净净,夏背着书包要离开。

“你干什么去?”我问夏。

“上辅导班去。”

“我送你吧,正好下去吃早点。”

我坐在街边吃早饭,夏执意请我,怕我点的少,要了两屉包子,但我真的吃的很少,一碗饭一个包子就饱了。

“哥,你吃啊。”夏一个劲的让我吃。

“我真的饱了,吃不了。”我费劲的喝着夏端上来的第二碗粥。

“怎么可能,我们学校的男生一吃都吃一屉,还要喝好几碗饭,你不用管我,我有钱的。”夏端上一小叠咸菜,自己津津有味吃着包子,我听夏的话听到心里难受。

你也不看看不学校的男生才多大,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们正是能吃的年纪,当年我二十的时候,比他们能吃多了,饿的快吃的多,别说这一屉再来两屉我也吃的下,但现在不同了我吃多了难受,也消化不了。

夏喝了两碗粥,吃了剩下的几个包子,拿着袋子带走几个,我说送夏去上学,顺道去超市买点东西。

“不用了,我自己就能到。”

“你车搁我家里,你步行去啊。”我说着喊夏上车。

“哥,你一会不要停在门口,从马路后面停下就行。”

“为什么?”

“我翻进去。”

“什么?”

“我没有听课证,翻进去就行。停车吧,停车吧。”夏说着招呼我停车,这个院子很破烂,不过也只有这种院子不会被教育局查上,关上门,还以为是个荒废的宅子呢,什么标志也没有。

夏手脚麻利的翻墙进入,我都害怕,她再多用一点力,墙会倒塌。

晚间,我来到酒吧,夏还没有到,等我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后,夏背着包呼呼的喘着进来,满头大汗,直接冲到水龙头旁洗脸。

“我没骑车,太远了。”

“你走来的。”

“跑来的,公交下班了。”

夏倚在冰柜旁,脚上的人字拖直接甩在地上,扯过风扇吹着背。

“妹的,我让看大门的查住了,要不然早来了。气死我了。”夏揪着自己的衣服,不让它与自己的后背贴在一起,我问她怎么了。

“今天下午我趁着人多走出来,结果正好遇到看大门的查听课证,一眼就从出门的人中看到了我,也是点背。”

“那你怎么办的?”

“跑啊,撒丫子跑,他那么胖,铁定追不上我。”

“明天呢,别再认出你来。”

“我靠,我傻啊,明天还去,换一家呗。”

我想伸手给夏拿瓶水,但一想,还是让她自己拿吧。酒吧今天人真多,来来回回的,开着空调我们站在门口还是汗流浃背,我含着雪糕问夏,“怎么这么热啊。”

“快三伏天了,热很正常。”夏嘴里也喊着老冰棍,冰棍都不撑劲,自己先软化了。

一直到关门,我和夏就没有停下来过,不停忙碌真的很管用,我没有时间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昨日的颓丧也没有如约而至。

“哥,我今天打听好了,他们补习班里还有空铺,我打算搬去住到补习班结束。”

“你明天连课都听不了,你还搬去住。”

“我打听了,他们就是学习抓得紧,住宿都随便住的,谁也不认识谁,浑水摸鱼住进去就行了。”

“你现在在我家还有空调,你住大通铺热死你了,现在你也不看看多少度。”我开着车,夏坐在我旁边一直在盘算那个辅导班的宿舍管的最松,看样子踩点踩了很多地方。

“不要紧,我还没见过热死的人呢,放心吧,再说你是好心看我没地住,让我住几日,我不能没点眼力劲一直住着啊。”夏坐在副驾驶上,认真的说着。

我不知道说什么,专心的开着车,夏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喂。”

“你在哪里呢,我这就到。”夏几句话就挂掉了电话,让我靠边,我还没反映过来,夏就往回跑去。

我赶紧倒车跟着夏,“夏,你上车,我带你去。”

“回酒吧。”

夏的语气很着急,打电话回去,“你哥哥呢,你现在出来,我这就到。”夏挂断电话,皱着眉头,大骂“这他妈什么人玩意,怎么还没死绝。”

夏疯狂快速的跑进胡同里,七拐八拐的跑到一户人家,这已经到了边缘了,我看着在往南走走就是一片空地,不知跑了多久,夏敲门的时候差点摔一个跟头,我的腿早已不是我的腿,抬不起来,小腿肚子上的筋一颤一颤的,比心脏跳动的还有规律。

有个小男孩打开了门,夏抱他起来,问“哥哥呢。”

“屋里。”

这家人的院子很破烂,还有一只狗被栓住,看到我们发了疯一样叫着,引来其他处的狗一起狂吠。夏一脚踹开屋门,有个大点的小孩在看电视,电视是夜间盗墓的情景。

“你妈呢。”夏把小孩放下问道。

男孩伸手一指,指了指旁边的屋,夏走过去,屋里有人,在哀求的说着什么,这是什么声音,哭声,哀求声,辱骂声,我听不出来,里面有人在打架,准确点是家暴。

夏伸脚踹开门,一脚没有踹开,第二脚也没有踹开,夏站不稳往后退退,我伸手扶住夏,帮她一脚踹开门,我也没有踹开,反弹的一股劲使我脚发麻,也没有站稳。

“起来。”夏生气把我揪开,猛地一脚踹上去。

门开了,没见到女人,只有男人拿着皮条站在门口,问夏“你麻痹要死啊。”

夏不说话,她的脚绝对受伤了,小男孩拽着我,我一把将他抱起,他很抗拒我,我怕他看见,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抱到哥哥所在的屋里,哥哥正在看电视,他上身没有穿衣服,满是一条一条的红印子,我看着都感到火燎燎的疼,他一点感受都没有,就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电视也没有一点声音,就几个人捧着宝贝在说话。

我把小孩子放到哥哥旁边,回到另一个屋子,“我教训我娘们管你屁事。”男人指着夏问。

“我不知道。”夏怒吼到,走到床边,把女人从床底拉出来,女人没有穿衣服,身上一道一道的红杠,脸上也会,头发散乱遮住了半个脸。

“你打就是的,你打完了明天不能挣钱了,有你好受的。”夏把女人拖出来,随便找了个衣服盖上,指着男人说。

22

男人可能气也消了,还是夏的话管用了,转身离开,走到小男孩的屋里,看到哥哥还在看电视,忽的又把气撒到哥哥身上,手扇在哥哥的背上,哥哥也不知道躲闪,就任男人打,我看不过去了,冲过去把男人压倒在地,我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力气,男人一下子别住我的手,我起不来,我夜间本来就浑身难受无力,夏看到后从身后抽出刀子,指着男人说“你撒手。”

小男孩开始大哭,哥哥依旧默然的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我的胳膊像分家了一样疼,女人冲进来,抱住男人,夏把我弄了出来,然后抱着小男孩离开,“你不走啊。”夏很生气,踹了哥哥一脚,他也站起来跟在夏后面离开。

“那个女的怎么办?万一又打起来怎么办。”我在后面问夏。

“打死算完,狗咬狗,一嘴毛。”夏抱着小孩生气的说着。

“哇哇哇。”小男孩开始哭起来,夏哄着,“没事,没事,妈妈一会就出来,咱先买糖吃去。”

我看夏抱着小孩走的十分吃力,想伸手接过小孩,他很恐惧,手一直往后不让我抱,夏很累,抱着小孩喘粗气,无奈将他放下,领着他走。

我们都很热,热的已经感受不到热,我摸了摸我的脖子,一道道汗水,哥哥很难受,背后都是被打留的印记,还不停的出汗,汗液流到红印子上刺激的疼,但他也不说话,就跟在夏后面走。

夏走累了,她的脚也很疼,走路一瘸一瘸的,走到大路上,随便盘腿一坐,我也不撑劲,坐在一旁,小男孩很乖,不哭了,哥哥也随我们坐下。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夏问哥哥。

“不想打。”

“你弟弟挨揍了吗?”

“没有。”

“就你和你妈妈?”

“嗯。”

“你弟弟不给我打电话,你妈都快被揍死了,知道不。”夏很生气,声音很大,我连忙制止住夏的责问。

“哥,你回去吧,我从这里等会。”夏对我说。

“你等什么?”

“等会把他两送回去。”

“送回去?”夏平静的说着,我简直以为她疯了。

“不送回去,去哪里?”

“先去我家吧。”

“你家快成福利院了。”夏看着我,右眼眯缝着,无奈的说。

夏太热了,凌晨的风一点也不凉快,汗从夏的额头流进眼里,刺激的夏睁不开眼,又不敢伸手去擦,手比脸还脏。

我掏出口袋里的卫生纸给夏,卫生纸也潮湿湿的,“将就着用吧。”我递给夏,我的额头也都是汗,赶紧掀起T恤擦干,免得一会也流进眼里,我眼角的鱼尾纹可比夏多了,更容易流进去。

夏不愿意带小男孩去我家,领着他们到附近的取款室里坐着,小男孩躺着一会就睡着了,热在困前面根本不是问题,哥哥身上应该很痛,但在困面前也不是问题,迷迷糊糊的靠在椅子上,凌晨两点了。

“就这样坐在这里?”我问夏。

“等会,等会回家。”

夏把小孩子喊醒,说回家。哥哥抱着弟弟,弟弟趴在哥哥的肩膀上,他已经被夏戳醒了,“知道怎么给我带电话吗?”

“嗯。”小男孩点点头。

“回去要是有事给我打电话啊。”夏不放心的嘱咐小男孩。然后又给哥哥说“明天下午来找我啊,给你点钱,明天买点碘伏。”夏往哥哥的手里塞钱,哥哥不要,抱着弟弟往前走。小男孩趴在哥哥的肩膀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伸出手接过了夏的钱。

夏看着他们推开家门进去,和我恍恍惚惚的走在胡同里,我开车的时候已经非常困了,夏不停的讲话,击退我的困意。

“那男的怎么和那女的打的这么凶。”

“打呗,打死算完。”夏生气的揉着自己的胳膊说。

“那个女的就这样挨打,也不说什么。”

“说什么。”

“她也不跑?”

“她能跑吗,两个小孩谁养。”

“那个大点的小孩怎么这样,打成这样了还看电视。”

“就他挨打挨的多,别问了,聊点别的吧。”夏瘫在副驾驶上,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我也很难受,加快车速回家,凌晨的夜晚,人们都躺在自己各自温馨的家里,只有我和夏,还在马路上奔驰。

我和夏回到家,身上都是汗,都很脏,什么也不顾,夏坐在地板上,我躺在地板上,过了会,我喊夏去洗澡,我都做好离开的准备,夏也没说话,抱着衣服进去匆匆冲完出来,我也紧接着匆匆冲完出来。

夏坐在沙发上,头靠着墙,夏打电话问小男孩情况,是女人接的电话,“姐,他们回家了吗?”

“那我挂了啊。”夏两句话介绍了,找万能充给自己的手机充电,我也躺在另一边沙发上,思绪乱飞,说“夏,我觉得你太不易了。”

“啥,哪里不易了。”

“我这几个月天天在家,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跟你当了几天同事,什么事都看了一遍。”我说着,伸出手数“你拿刀讨钱,租房子住仓房里,还遇见了凶杀案,看你翻墙上课,然后还有今天,家暴现场,我的天呢,天天都有事情,你活的累吗?”

“没觉得,都这样吧,谁还没点事啊。”夏笑着给我说。

“你这事也太多了吧,我觉得一个月遇上一件,这一年就挺辛苦的了,你可倒好,这才十几天啊,我看着都累。”没想到,我这一语成诘,这才是开始,日后,这种让我猝不及防的事情铺天盖地卷来。

“没事,哥,我明天住宿舍你就看不到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住这里就是的,还有人和我拉拉呱。”我坐起来着急的解释,我觉得夏表面阳光的外表下,一定是颗敏感多疑的心。

“没事,我找到地方了。”

夏的手机又响了,电话那头说了很多,夏就说了一句话“不还有明天的吗,明天不活了。”说完,夏就挂了电话,我问“什么事?”

“没事。”夏说完,沉默了好久,好久,好久,突然一挠头,那手指在头皮划过的声音令我头皮发麻,夏摊在沙发上,一声长骂“都他妈死绝了吧。”

“你没事吧。要不我开车带你回去。”

“没事,明天再说吧。”夏爬起来,走到自己屋门口,又转头问我,“哥,你今晚不会还失眠吧。”

我点点头,夏把手机递给我,说“那你听到点电话行吗,我太困了,电话一响你喊我。”

夏手机的电池在充电,我把夏的卡放进我的手机里,一直放在身边,直到天亮,也没有一个电话进来。夏真的困了,八点多才醒来,醒来着急忙慌的出门,说辅导班迟到了。

夏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觉得自己这个点肯定混不进去了,索性下午混进去,。

“哥,你不睡觉不困吗?”

“睡,下午睡,只有下午睡得着。”

“哦,那也不算失眠吧,就是睡的时间不一样而已。”

“你下午去哪个辅导班?”

“不知道,现找。”

“你怎么进去,你又没交钱。”

“你不说谁知道,我悄么悄的坐最后一排,又不耽误人家,最后一排很多空桌子的,再说又都不认识。”夏自己坐在沙发上,自觉地掏出试卷,开始趴在茶几上写字。

“学费多少?”

“现在的补习班都一两千,太贵了,赚死了。”

“你就这样一直上补习班的。”

“当然,隔三差五去,这附近的补习班我都知道,那个小旮旯都去过。”

夏盘着腿坐在茶几旁,转笔转的贼溜,我看着手都痒痒,我肚子饿了,但是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想着夏也刚起床不久。

“夏,你吃饭不,出去吃饭。”

23

“哥,别出去了,外面跟个小火炉一样,我会做饭。”

“出去吧。”我笑笑,看着夏从厨房里出来,我的厨房就是个摆设,连个锅都没有。

“你都怎么吃法?”

“吃去吃。”

“一次也没在家吃过?”夏有点不相信。

“吃过,买回家吃。”

“那你要厨房干什么?”

“买房子带的,我不需要。”我开着车搜寻路上的早吃。

“为什么?”

“你不觉得做饭事件很浪费时间的事吗?成本很高的,我要是拿做饭的时间工作,赚的钱能吃的更好。”我没有隐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外面的饭不健康啊。”

“我也没打算长命百岁啊。”我的话似乎让夏很难开口说什么,夏努努嘴,想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不正常。”

“没有。我也觉得长命百岁很苦,再说一个人一个想法,说不定我要是和你一样赚这么多钱时,就和你想的一样了。我现在就是没钱,觉得出去吃贵。”

“那我请你。”

“不,不用,我住你家,吃你的,这叫什么事,我请你。”夏说着默默的掏了掏自己的口袋。

夏肯定是会付钱的,我只好又停在昨日那家包子铺前,要了一碗粥,一个包子。夏吃的依旧那么多,鼻尖细小的汗珠冒出来,嘴边上面也是一层小汗珠。

今天很热,我的感受并不是很强烈,只是静静的坐在空调房里,看着外面炽热的太阳心里就觉得难受,夏骑着车出门,说是要跑遍整个城,不信找不出一个可以溜进去的辅导班。

下午,我去酒吧,夏正坐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子桃子,夏找到了辅导班,只是晚上有工作不能上晚自习。

夏打电话喊昨晚的那两个小兄弟来,给装了半袋子桃拿回去,哥哥依旧站在远处不说话,弟弟今天很开心,抱着桃子开心的啃着,我蹲下去,摸着他的头,问“妈妈呢?”

“妈妈在屋里干活的。”他奶声奶气的问答。

“哥,吃桃吗?”夏及时的往我手里塞一个桃子,看我的眼神快吃了我。

“你考高中了是吗?”夏问哥哥。

“嗯。”这是我听见哥哥说的第一句话。

“多少分,去哪里啊?”

“670。”

“不错啊,这么高,不是想去哪个高中都行。”

“不去了,我爸不让去,我想出去打工。”

“你爸有病吧。”夏伸头问哥哥,“你不上学干什么去?考这么高的分。”

哥哥没有说话,抱起弟弟,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穿着衣服,我还是看见了他脖子后面的红印记,比昨日还要殷红。

“吭。”夏拿起桃子,大口大口的咬下去,我坐在问夏,才知道这个男孩的故事,夏讲述的时候,把他们一家四口挨个骂了个边。

先说女人,是个妓女,在筒子楼里租房子卖淫,老公天天打,也不想着抵抗,挣得钱都让拿出去赌了,养的两个儿子也不知道跟谁生的,“就是个贱皮子。”夏最后总结着。再说男人,有胳膊有腿,靠老婆出去卖养着,还天天出去赌,天天喝大酒,动不动打人,“就是个窝囊废。”夏又生气的说。还有那个哥哥,学习这么好,结果天天挨打,也不吱声,看着妈妈出去卖,脸上一点事也没有,“看着吧,将来要不成大器,要不就是个变态杀人犯。”夏胸有成竹的预测这小男孩的未来,还有那个小子,生下来就受气,哥哥不疼,妈妈不喜,爸爸不爱的,天天还受外面的小孩欺负,“这小孩太命苦,不会投胎,活受罪啊。”

夏越说越来劲,最后一生气,长叹一声,我很少对别人的生活作任何评判,看着夏在这里生气,为她不值说“你生气也没用,他们不还照样得这样活。”

“我没生气,他们管我什么事,我就是觉得姐不值你知道吧,我小时候吃不上饭,她还天天给我饭吃,我哪能想到长大了她活成这样啊。”

“那你小时候什么样啊。”我问夏。

夏看着我,快速眨了眨眼,说“好奇害死猫,知道吗?”然后转身收酒瓶去。

夏的生活,我一点也不了解,但就是有种一地鸡毛的感觉,甚至可能是一地鸡毛渣,捡都捡不起来。

七爷爷又来收酒瓶,全是我和夏给抱出去的,搬完比蒸桑拿出的汗还多,我无意拧开的水夏又没有喝,夏以为自己的每一个解释天衣无缝,其实搁以往我也不会察觉,但现在我就想开了天眼一样,敏感的内心总是会察觉到很多小细节。

我看着夏买的一袋子桃,问她买这么多干什么?“那个老头桃子太多了,我看他挑着担也没有人买,就买了吃啊。”夏洗着桃,吃的津津有味,说“哥,这是黄金桃,做罐头最好吃了,回头请你吃罐头。”

“行。”我欣喜的答应。

“你家的空调太凉快了,我在去住一天,明天找到宿舍再走行不。顺道请你吃罐头。”

“当然可以,你住到开学就是了。”我爽快地说道,我的家里一点人气都没有,夏的入住倒还有个可以和我说话的人,况且我这几天的表现已经缓解了夏对我的大部分恐惧。

“不用,就今晚就行,今晚他们辅导班查铺。”

我不知道说什么,保持沉默,又想到夏说做罐头,捡起桃子问夏“罐头怎么做啊?”

“烧点水放进去,放点糖就行。”

“那我一会去超市买个锅,我家没有锅。”

“那不用了,咱生吃吧,生吃也好吃,挺软的。”夏摆手,我还是去买了个锅。

回到家里,夏蹲在地上削桃皮,我家也没有刀,夏顺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的刀,刷刷的削皮,幸好买的是电锅,我家一点燃气也没有。

夏蹲在客厅上等电锅里的水开,然后扑通扑通的把削好的桃块放进去,放入白砂糖,等到水咕噜咕噜的冒泡,我也蹲在旁边,一直抱着腿看着,夏来来回回的尝,一直不确定什么时候出锅。

“你都快尝饱了,什么时候好。”我看着着一锅黄澄澄的桃子直咽口水,问夏。

“好了吧,我觉得行了。”

“你不是会做吗?你不知道?”

“不是,主要是原来自己吃,怎么样都能吃,这次给你吃,不得弄得好吃点。”

“我无所谓,你快出锅吧。”

夏把罐头桃子从锅里盛到盆里,盆也是刚刚买锅时赠的,然后放到冰箱里凉着。我尝了尝刚出锅的桃,有点烫,吃到嘴里暖暖的,糖浸入了整个桃块,酸酸甜甜的味道,煮熟的桃块很软,不用嚼也可以慢慢流进喉咙里,切得比较小的桃块就像水一样,一咽就滑进了胃里,还有丝丝甜水在舌尖慢慢游逛。

“怎么样,好吃吧。”夏抬头问我。

“嗯,好吃,跟外面卖的一个味道哎。”

“那当然,这是我夏大厨潜心钻研二十年的成果。”夏拍着胸脯说道,在夏把桃子放入冰箱时,已经被我们趁热吃了大半。

我坐在沙发下面看电视,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没有几个好台了,主要是我睡不着,想看电视缓解无聊,电视没有声音,夏已经睡了,我怕吵醒她。

24

凌晨两点半,我还在看电视,看的什么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就是几个模糊了面庞的人在电视上不停的讲话,字幕也是模糊成一条白线,但就是睡不着,我想着夏还在冰箱里放着桃子,于是抱出来吃着。

桃子冰冰凉凉,吃到嘴里爽快的不行,客厅的冰箱被我搬到夏的屋里,只有一个小风扇在我背后吹风,在微热但不发汗的时,吃些冰凉的水果,是最惬意的时候,进入喉咙时微凉,罐头的水已经厚重起来,每一勺子水里都裹着无数融化的糖粒,我第一次吃手工的罐头,还是在凌晨,万籁俱静,背后有风,窗外有蝉鸣,绵长不断,如果不失眠,那一切都简直了。

夏打开屋门,要去卫生间,我的脸上映着电视机的光,把夏吓了一跳,打开灯时,我正抱着罐头吃着津津有味,夏站在自己的屋门口,手里握着刀,已经被弹了出来,刀尖对外,夏看清是我后,瞬间把刀藏在身后,默默的收回,别在腰间。走到沙发旁,有惊无险的说“哥,我以为你家来小偷了呢,你咋不开灯。”

“我就看看电视。睡不着觉。”

“咋没声音。”

“遥控器坏了。”

“那你看得什么,怎么这么大的电视瘾。”夏说着想离开,我喊住夏,“你要不要尝尝,我觉得特别好吃。”

“好吃你都吃了就是,我不吃。”夏说着去了卫生间,大脑飞速旋转,想着一会夏出来,和夏说些什么让她坐下和我一块聊聊天。

“夏,过来。”我还没有想出和夏说什么,夏就出来了,正好回到自己的屋里。

“怎么了。”

“我刚才看到个新闻,就是咱地方台说的咱仓房后面的事。”

“哪儿呢。”

“播完了。”我终于找到了说的话题,只不过这个新闻是我编出来的。

“播呗,它说什么?”

“没事么,就是简单讲了一下案发现场,还没抓到人。”

“这不正常吗,”夏走过来,盘着腿坐在对面的茶几旁,说“经常有这种事,过几个月一忘,就不了了之的,你问问,那片死的人有几个真逮住凶手的。”

“那片还很多吗?”我吃着桃,睁大双眼问。

“多不多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这不问你的吗?”

“我上哪里知道去。”夏双手摊开,放佛我问错了人一样。夏一定知道很多事,她怎么都不说。她的口头禅之一就是‘我上哪儿知道去’。

我赶紧跑厨房里,东翻西翻,翻出一个塑料盒,使劲刷了刷,给夏盛了半碗桃,让她坐的久一点好和她聊天。

“哥,你这大半夜不睡觉,你不难受吗?”

“不难受啊。”

“你看你这脸憔悴的啊,沧桑啊,两眼无神,就感觉是掉魂了一样。”

“你,你怎么又提这事。”

“真的,说好了,明天我领你看看去,说不定你就睡着了。”

“行,明天去。”我不信鬼神,但还是答应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

夏坐在地上,手舞足蹈的和我讲他们学校里的各种奇葩老师,各种口音模仿的惟妙惟肖,我不知道为何,看着夏在我面前眉飞色舞的讲话,我的脸上虽然在欢笑,但心里越来越沉重,夏的脸在我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像一个强颜欢笑的小丑,努力微笑,努力滑稽,努力找话说,逗笑黑夜的我。

夜晚的夏也不开心,她的笑缺斤少两,一点也不货真价实。

“夏,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夏在哈哈的讲他的化学老师做实验,讲台起火的故事,我打断她,说出我心里的话。

“什么?”夏被我一打断,有点懵。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然后烦的睡不着。”

“没有啊,我睡的很好。”夏对我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但我的直觉无比强烈,就想天赐神力一样,突然感知到。

“绝对的,你肯定有。”我笃定的说着。

“哥,你遇到什么事了,大晚上不睡觉还觉得谁都跟你一样烦的睡不着。”夏躲避我的眼神,把问题问向了我。

“我是一直睡不着,你是绝对有事睡不着。”

“行吧,你真猜对了。”夏拍了一巴掌,坐直给我说。

“什么事?”我问道。

“你看过那个电影来吗?张艺谋的那个,安红,我想你,我想你想的睡不着觉,”夏突然一口河南话模仿起电影桥段,接着说“我就是那样睡不着的。”

“真的?”我本来不想笑,但夏的模仿真的很搞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笑了。

“真的,青春期末日的秘密。”夏说着,然后站起来说“不过,我想着想着就能睡着觉了。”说完,她走进了自己的屋里,强行结束了我的询问。

这不是夏的原因,我知道,夏的段子比谁都多,夏糊弄我时说的话,再一次让我想起夏在酒吧和其他人插科打诨的情形,我以为我拿我的苦楚和夏作为交换,会换来她的心里话。现在看,夜里太容易想多了。

第二日,夏一早就骑车离开了,她找到了辅导班,不知道我昨晚和她说了这么话,她今天会不会在课堂上睡起觉,我坐在家里无趣,依旧不想动弹,但还是找来了涂料,想着把夏的屋里粉刷一遍,墙上都是我的涂鸦,都很抽象,我怕夏看着很别扭。

我进到夏的屋时,才发现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夏背来的大书包已经背走,床单也被叠的整整齐齐,地上也被擦过,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看来夏是真的搬出去了,我放下手中壁纸,既然没人了,遮盖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下午,我到酒吧后,夏紧接着抱着个大西瓜进来,一句话没说就劈成两半放进冰箱里,我问“你这天天一个瓜的,还能吃下饭了吗?”

“你不懂,现在瓜便宜,才四毛,过几天一下雨,就剩下东北的瓜了,得七八毛,现在吃腻了,过几天不吃了。”

“哦。”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

夏看着我,说“哥,趁着现在没人,我先领你看看去。”

夏和我走在胡同里,说是去找算命的看看,七拐八拐,走到一户破落的屋门口,门上上着锁,又说“准是摆摊去了,咱去天桥看看。”

“不去了吧,赶紧回去收拾收拾该开门了。”我自己走在前面,照着记忆回去,本就不信这些,算不算都一样。

“那明天,我给他说,让他从家里等着。”夏依旧给我张罗着算命。

回到酒吧,我问夏,“你今晚住哪里?”

“哦,对,我忘了这事,我去辅导班住,我看了,那里有铺,谢谢哥这几天给我地方住。”

“你谁我家就是,辅导班多热啊。”

“没事。”

“那你晚上都十二点才干完活,你怎么进去睡。”

“我看了,他那个门的锁一别就能别开,进去睡就是。”

“行吧。”我还能说什么,这个小妮看着嘻嘻哈哈,内心也是倔强的很。

到凌晨,屋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了,不过前面的几家大酒吧倒是嗨成一片,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黄毛小孩,喝完蹦迪,蹦完吐酒,吐完回家。

25

夏坐在屋门口吃瓜,我也蹲过去,就想两个看门神一样,死死的把门堵住,谁也进不来,夏日晚间的风很爽,没有秋风凉,没有白日暖,刚刚好,吹在身上,好舒服,我直接一把坐在地上,结果夏给我西瓜,啃了起来,瓜很甜啊,晚间吃瓜的好处就是我的味觉会敏感起来,每一口咬咬下去,汁就立马收进了嘴里,沙瓤的瓜会看到一个个小小的细胞一样的格子,它在嘴里会爆炸,呲的满嘴都是甜水。

夏坐在门口,一口一口的挖着吃,我嫌凉,总要含在嘴里一下,慢慢的吃下去,夏吃完自己的瓜,看着我剩下的一大半,问“哥,吃不下了。”

还没等我说完,就伸着自己的瓜过来,舀走我半个瓜,“你能不能要点脸。”

“哥,我给你说,这个瓜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知道不。”夏说着,看着路边经过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夏在熟悉不过,是前几日偷她钱的男人。

“冬子,看着很舒坦吗?”贾哥先开口和夏说话。

“哪跟哥舒坦啊,小钱花着,美女搂着。”夏说话阴阳怪气。

“你不一样吗,吃着瓜,拉拉手钱就回来了。”

“去你妈的一样。”夏蹭的站起来,把瓜扔到贾哥的脚下,半个瓜皮裂开,迸溅起来,夏可能猛地站起来上头,有点站不稳,我刚要伸手扶她,夏大跨步往前走,走到贾哥面前,女人看着,连忙投进贾哥的怀里,娇滴滴说“走啦走啦,别和小孩一般见识。”

夏说,女人是怕自己和姓贾的万一打起来,耽误她挣钱,才出来劝架的。

夏把门口的瓜皮收拾好,打烊后,背着书包,骑着车一溜烟的往大路上骑去,我也自己开着车回到家里,路上没有人坐在我旁边和我嘚吧嘚吧的聊天,一会就到家的路愣是开了很长时间,地库依旧有风呼呼的往里灌,只是没有风婆婆的口袋挂在上面。

我坐在家里依旧睡不着,脑子里有飞机在嗡嗡的的转,我努力晃着脑袋,希望将里面乱成浆糊的东西倒出来,努力放空自己,坐在阳台上,今天有月亮,很圆,很亮,小时候,课本上用银盘形容月亮,我没见过银盘,对眼前的月亮也没有感觉,就是天上有点亮而已。

阳台上又传来小孩呜呜的声音,楼上的男人抱着他来回走动,生气的对着女人说“这孙子怎么不睡觉。”接着传来女人的哼唱声,男人应该会去了,就剩女人抱着小孩的轻哄声,我把窗户关上,倒在自己的床上吗,抱着玩偶娃娃给妈妈打电话。

我知道,这个时间点是不应该给妈妈打电话的,但是心里空落落的,就像被抽干水的大海,望不到头的绝望,我想消失在世界,远离这彻头彻尾的颓丧,但我还有妈妈,爸爸,楼上那家人照看小孩子好辛苦,我小时候如此淘气,一定累坏了妈妈,我依旧使劲晃头,把脑袋里的怪想法晃出来。

“喂,妈妈。”

“怎么了。”妈妈的语气很紧张,紧张到我说不出话来。

“没事啊,就是给你打个电话,很久没打电话了。”

“出什么事了吗?”妈妈依旧问道,她很心慌,我听的出来,该死,我为什么凌晨三点给妈妈打电话。

“没有啊,我在国外呢,刚吃完晚饭,想着你那里应该天亮了,给你个电话。”这是前几年我的常态,时常在半夜和妈妈说话。

“对,是天亮了,你在那个国家呢?”妈妈放下心来,问我。

“还在飞机场,马上要去别的地方了,爸爸呢。”我一时也想不出地名,随便说道。

“他和一群朋友出海钓鱼,住岛上去了。”

“你一个人在家啊,妈妈,咱家还有小鱼干吗?你给我寄点来行不,这里超市卖的太难吃了。”

“行。”妈妈开心的回答我,又生气的说“你别天天一直工作,挣那么多钱干什么,赶紧找女朋友。”

打电话的时候,我便知道妈妈会啰嗦起来,但还是想妈妈说话,我哭了起来,妈妈还在说,我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怕她听见我的哭声,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

我整理好情绪,忍住说了句“妈妈,飞机来了,回头说。”妈妈二字开口的一瞬间,嗓子像被刀子拉破了一样,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但还是强忍着说完,一头埋进满床的玩偶里,哭着哭着睡着了。

白天,我的合伙人来找我,留给我少量的工作,送来无关痛痒的关怀,这是自他上次来后,又一次打着看望我的名义送工作,不过我很喜欢这种关系,只有这样,不是朋友,没有感情,我们的合作才会长久。

夏下午很早给我打电话,说快来,有大事。

我以为夏又遇到什么事情,匆匆赶去,夏带我到了昨日的门口,说“你先进去,让他看看。”

夏果然信守承诺,答应带我看算命先生,一定会带我去,我满脸不情愿,还是被推了进去,

屋里坐着个老人,因为摆摊的缘故,被晒得黝黑,见我进来,也不说话,等着我先开口,我偏不开口,“来者何人。”他幽幽的问我。

“大师,我来算算命,看看。”

大师看了我一眼,让我坐下,谱还摆的挺正,故弄玄虚,他的屋里闷热难耐,还有汗液发酵久了问道,和男孩子在阳光下打球流的汗不一样,这是老人才会有的,洗不掉的汗渍味,坐久了辣眼睛。

我报上自己的名号,生肖。

“嗯,三十一了。”

“不,我还不到三十,过一个月才过生日。”

“不,你那是周岁,不按那个算。”

“不,我就按那个算,电脑上显示我还二十九,还不到三十。”我坐在一旁死犟,就是不承认,大师第一次遇到我这种人,心怒面也越发严肃。

紧接着,大师开始忽悠起来我,嘴里叭叭的说着不知从哪本书上背下来的东西,听得我一愣一愣的。“你看,你天庭高耸,必是衣食无亏,地阁方圆,也是荣华富贵,但近来印堂发黑,眉眼生虑,诸事不利。”说着说着,开始推销自己的护身符。

夏从门外进来,“最近又缺钱花了,挺狠啊,护身符都好几百一个了。”夏站在门口,瞪着大师。

“冬子啊,我以为谁呢。”大师看清楚是冬子,露出笑容,让夏给倒杯水喝。

“你别扯没用的,该摆摊摆摊,你家那口子呢。”夏很熟练的走到另一个屋里倒杯水出来。

“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给他看看。”夏指着我说。

“这是你喊来的,早说,我给好好看看了。”说着,大师拉起我的手,夏一把打断,说“你摆摊摆摊,别死么养阴的,我找婶子看。”

“你这小妮,长大了来能耐了。”大师喝着夏递来的茶,骂着夏,夏也不管,找个板凳就坐,说,给婶子打电话,让她来。

夏扶着大师起来,大师腿脚不好,走路一晃一晃的,把大师的东西放进背包里,目送他去摆摊,然后坐在家里等婶子来。

“他的家,他出去了,我们坐在这里不好吧。”

“没事,他知道我,你昨晚睡觉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

“今天必须等到她回来给你看看。”

26

过会,夏口中的婶子来了,没有刚才大师的故弄玄虚,就像隔壁的大妈一样普通,摸着我的脉搏,坐在土炕上,嘴里念叨着什么。问我最近失眠,盗汗,体虚,还时常听到自己的心跳。

“你家的坟有问题。”她掐着我的脉搏,嘀咕着,是自言自语,但又让我听得清。

“然后呢。”我问,但就是不附和她。

“你家坟在东南,有水没过,你小时候曾经也在那里出过事,差点命丧于此,现在你屋里东南角也被移动过···”她还在讲,我回想了想自己的童年,爷奶确实是渔船相撞去世,我也曾差点淹死在那片海,那片海确实在东南方向,我心里有点发毛,瘆的慌。

“哥,问你话呢,是不是啊。”夏戳了戳我,把我唤醒。

“是,是是是。”我点点头。

女人就像个半仙一样,摸着我的脉,说了很多东西,我信不信她说的都有点对,我的魂确实是被叫走了,她告诉夏,说回家时让我面向东南叫叫魂喝下去就没事了。

“怎么叫啊。”我问道。

“冬子会,让她叫就行了。”女人说着下坑,夏扶着她给她木棍时,我才知道这是个盲人,她和夏聊着天“这是谁啊。”

“是人。”夏随意的回答到。

“不错啊,听说话的声音很高啊,长得也不错,跟你从一块挺好。”

“好个头。”夏说着掏钱。

我伸出手,说“那麻烦您再给我看看我的姻缘怎么样。”

大师摸着我的手,说“我看冬子就不错,你这个···”

女人没有说完,夏伸出五块钱说“五块够不够。”

女人接过钱,又塞进了夏的口袋,摸到了夏口袋里的刀,又说道“你这把刀,防不了命,还不如早点回来跟我学算命,早挣点钱。”

“知道了。”夏把钱掏出来,压在刚才男人喝过水的碗下。

“你这个人,就是心气高,太高了,自己是什么人没点眼性。”

“知道了。回头看您。”夏推着我走了出来。

“你把钱搁碗下头,她看不见扔了怎么办。”我出门问道。

“她看不见?”夏反问我,一脸不可思议,说“她能看不见,她这种人对钱最敏感了,闻都能闻到。”

“回头我给你叫魂啊,我弄了张纸。”夏说着拿出刚刚从算命先生家里拿出来的纸。

“怎么叫。”

“叫叫就行了,别管了。”夏说着叠好放进口袋里,问我“你家在海边啊。离这里挺远啊。”

我点点头,问夏“你什么时候叫魂?”

“我看看啊。”夏寻思着,我想起明天是周末,问夏“你明天不上辅导班?”

“不上。”

“要不今晚叫吧,正好明天没事,不耽误你上课。”我问夏。

“明天吧,明天下午给你叫,我今天晚上还得会宿舍。”

“今天吧,我实在不想失眠了,早治疗早康复。”

我邀请了好几次,夏终于决定今天叫魂了,晚上打烊后,我以为我开车带夏回家,夏自己骑着车说认识路,脚前脚后就到。

今天晚上,夏又解救了一个被下药的女孩,收了两百感谢费。

夏蹲在我家的阳台,找了一个碗,盛着水把黄纸放在上面,然后又找一个杯子,盛满水,然后抱着头在哪里挠头。

“怎么了。”我问到。

“哥,我给忘了,我就记得这些了,过会你是喝这个水还是不喝来着,我想不起来了。”夏的脸扭成个苦瓜,我说“那别先叫了,明天你去问问那个半仙在来叫吧。”

“没事,我记性应该差不多,有黄纸就行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晚的情形,那是我人生中最尴尬的记忆,我坐在我的床上,夏蹲在窗户外面的地板上,左手摇着我的T恤,右手那根筷子,蘸着水往另一个铺着黄纸的碗上滴,直到水穿破为止,中间不停地喊着“回来了吗?回来了吗?”

而我,就坐在床上,捂着被子,一本正经的回答夏“回来了,回来了。”

“回来了吗?回来了吗?快回来吧。”

“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给夏背后弄点烟雾,绝对是得道高仙下凡,最后,水终于穿透黄纸,夏端着碗,看着掉进碗里的黄纸问我“你说这个水是喝还是不喝。”

不等我回答,夏就端到我嘴边,说“我记得是喝,喝了吧。”

我喝了下去,到最后嘴里还有半张浸水的黄纸,被我吐了出来,问夏“你到底会不会?”

“原来会,最近忘了。”

夏睁着自己无辜的眼,看着我喝下去水后问我“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自己变沉了。”

夏的一句话我浑身发麻,本来是失眠,现在更不敢睡了,万一真有点什么事,可不得吓死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行,哥。我给你喊回来了,你快去睡觉吧。”

夏没有带衣服,骑着自行车就来了,我给夏找个自己的T恤,递给夏“哥,裤子呢。”

我扯着衣服给夏比量,说“这是我最大的T恤,都到你膝盖了,你要啥裤子。”

“好好,等会。”夏不说话,看着我,微微一笑,我把上衣收回来,接着找裤子。

夏洗完澡出来,上衣已经遮盖她三分之二,又接着穿了个裤子,我喊夏过来聊天,问夏“你跟谁学的这个?”

“就下午你说的那个半仙啊,她教的。”

“你不是上学的吗?怎么信这个。”

“不信啊,关键你不是睡不着吗?万一有用呢?”夏盘腿坐在沙发上,又接着说“哥,我可是花了五块钱,你赶紧去睡觉吧,行吗?”

“我真睡不着,没点感觉。”

夏很沮丧,自己信誓旦旦打包票,说一定会让我睡着,结果,叫完魂也没有一点用,该咋样咋样。其实,我的失眠并不是掉了魂,只是焦虑而已,也可能不是焦虑,是其他,反正我不知道,这样睡不着听夏拉呱也挺好玩的。

夏说,那个男的是个瘸子,女的是个瞎子,还是夏给撮合在一块的,自己小的时候经常跟在女人后面吃饭,所以女人一直对夏挺好,女人自从瞎了,就突然学会了算命,算的还挺准,谁家小孩有个病有个灾看看也能看好,没事还开个锁子什么的。

“你可别看她瞎,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我小时候给她炒菜,一盘子里就那点肉,她一筷子下去就能把肉夹出来吃掉,剩下菜给我吃。”夏回忆到。

男的一直住在这里,谁家的女人都没少揩油,老了出事了,被人砸断了腿,他是和女人结婚后才学会的算命,女人瞎,但是是真会算命,男人明,但是是瞎算命,夏说,他就是看了几本书,戴个墨镜从天桥上瞎糊弄钱罢了,就他这种人,老了竟然还能结个婚,娶个半仙回去,也是福气了。

“当时,男人一个人,看的见,女人也一个人,看不见,还能挣钱,女人觉得得找个人作伴,就让我四处散话,传着传着男人还自己主动来了。”夏倚在沙发上,讲着讲着笑了,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你怎么会算命的?”

“什么啊,我那时小,那个女的看我一个人,想把我当闺女养着来,就教我这些,我看的透透的,就是怕自己老了没人给她养老。”

27

“你没有干?”我问道。

“肯定的,信科学的人都不够,还有人信那个,现在谁生病不去医院啊,她还不让我上学,我要是不上学,一辈子就从那样了。”夏说着有点生气,语调提高不少。

“那你真会算命吗?”我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

“不会,我连学都没学,就会摸个骨,摸个脉。”

“那你给我摸摸。”我伸出自己的手。

“哎呀,我早就不会了,都是假的,说好话而已,你看你的手这么长,这么白,就说你是富贵命,不用沾水,什么荣华富贵什么的,就行了。”夏看着我的手,又突然追问“你手这么修长,会不会弹钢琴啊。”

“不会,我会拉小提琴。”

“都是才艺啊。”夏惋惜的说道。

“早忘了,我还是上学的时候学的。”我也惋惜道,要是会,现在说不定还能露两手。

夏穿着我的T恤,夏并不瘦,也不算胖,刚好能露出锁骨,只是我的T恤太宽松,夏穿着就像裹在里面的一个小孩一样,胳膊,腿,脖子都被显得缩小了好几倍,一盘着腿就只能看个上半身,像个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

夏讲着两个半仙之间的故事,我竟有些睡意沉沉,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毯子,夏在自己的屋里,听到我在客厅的动静,打开了门。

冰箱里有小馒头,我拿出来当饭吃,问夏吃吗?

“你就吃这个?”

我点点头,我觉得我吃两包也饱不了。夏也接过一包,坐在茶几下,问我“哥,你挣这个多钱,怎么活的这么,这么。”夏一时语塞,想不出一个形容词。

“可怜。”我说。

“也不是。”夏说着,问我“要不我下去买点早点回来。”

夏下去不仅买了早点,还把午饭捎回来了,只是我给她钱她也不要,我怕夏再请我吃几顿饭,她的钱就彻底没了。

我坐在书房画图,夏坐在客厅写作业,都是自己给自布置的,一张试卷接着一张。中午,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的记忆里,那个夏天真是多事之夏。全球到处都在出事,不是这个森林自燃,就是那个山区泥石流,还有强降雨,干旱,北极冰山融化,新闻里播报了整整十几分钟,还没有结束,我都感觉把全球都看了一遍。

紧接着,海洋生态系统告急,生物学家,海洋学家,地球卫士都站出来一起警告人类,说照这个形式,人类活不过几百年就小辫子翘翘了。

“多灾多难的地球啊。”夏看着新闻,一声感慨。

“人受罪,地球也受罪。”夏完新闻,又一声感概。

接下来是高考的新闻,我问夏,“你的作文写得什么?”

“挣扎。”

“啥?这是高考作文,你这够消极啊。”我问夏。

“我觉的我很切合题意嘛,挣扎,溺死在生活里。”夏抱着沙发上的玩偶,揪着它的尾巴说。

“你要是能高分,我把你试卷吃了。”

“过几天就知道了,快出成绩了。”

“你别管什么时候出成绩,你这个内容一听就很消极,不会有高分,还溺死在生活里,谁打捞你啊,改卷老师啊。”我向夏强调着。

“没有啊,我写的是毛姆,他不是说‘我必须画画,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嘛’,我就是这个内容,不放弃的意思。”

“你可真够蜿蜒的。”我打趣到。

夏看着今日说法,里面是一起凶杀案,我调台调到偶像剧,夏看着我想看电视,起身离开,“你不看了,我给你找的。”我喊住夏。

“我以为你要看呢,我想看今日说法。”

我又老实的把台调回去,夏看的入迷,我坐在一旁,等今日说法播完,夏又调到纪录片的频道,看起海底世界来,我告诉夏别的台有偶像剧,夏说她不看。

“你不看偶像剧啊。”

“不看。假的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是假的呢,我觉得挺好看的,谈谈恋爱,拉拉小手,你们这个年龄不最喜欢看了。”我感到了年龄的代沟,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早熟了吗?

“哦,可能喜欢吧,我不看。”夏回答我的问题,接着调台到法制频道,也是正在破案,又是一起凶杀案,凶杀的原因是因为分地的有人挪动了一下地边的石界。

“值得吗?”我看完发出自己的疑问。

“地比天大啊。”夏看着我纠正到“你看看,多少革命是因为土地。”

“哥,你看着吧,酒吧这片的城中村早晚被改造,我敢给你打赌,到时候绝对因为划地的事得又不少人出事。”夏依旧调着台,漫不经心的给我说。

“你从城中村有地吗?”我问夏,突然觉得夏是个隐形的富翁。

“没有,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夏说,原来城中村的房子大部分都属于几个人,绝大部分人都是在那里租房住。

夏这句话说对了,多年后,城市扩建,城中村被改造,无数人因为分的钱不合适,房子不合适无端生事,还有以死相逼不搬房的,钉子房被逼的都看不到太阳还在抵抗,烟爷在那次战斗中赚的盆满钵满,我在那段时间,经常看到这种媒体记者端着摄像机拍摄,我还误入了几次镜头。夏的话是对的,只是当时没有和她说赌什么,验证这句话时,我也不知道她在天涯的哪一方。

夏是个爱看纪录片的家伙,还是个爱看社会新闻,关注案情近展的好学生,记得有一日,夏盘坐在沙发上,看着动物世界问我,“哥,你说企鹅是不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家伙。”

“这燕尾服整的多帅啊,怎么悲惨了。”

“你接着看呗。”

企鹅除了两个脚趾,全身臃肿,整个极夜里,群体抱团取暖,孵化宝宝,忍着寒风,估计那风比刀子还锋利,数月不进食,脖子埋在肚子下,跟个孙子似的,夏看着说“你说,这玩意是不是老天的玩笑,活的咋这么孙子,要是我早死了,活的受这罪。”

“说不定,人家并不这样觉得呢,就是咱看着难受点罢了。”我看着夏,问“我觉得你活的并不比企鹅好到那里去,不照样活的挺好。”

“不一样,我活的不苦涩啊。”

“那什么叫苦涩?”

“我上哪里知道去。”夏说。

晚上,我以为夏要去辅导班睡觉,问夏“你从我家睡就是,还能晚上陪我说说话。”

夏没有拒绝,头倚在墙上,可能是真的觉得我没有危险性了,想了会说“嗯。”

夏说完无奈的笑了笑,笑的很不屑,满是轻蔑,我问夏笑的什么?

“我笑我自己的,我原来觉得我比那些女的高尚很多,洁身自好,没想到也如此,辅导班里太热了,都睡不着,我竟然为了屋里的空调,也这样,原来我不过如此。吭。”夏说完鼻子里满是不屑,吭了两声。

“空调怎么了,这说明你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质。”我对夏说道。

“太他妈高看自己了。”夏说完对自己无奈的摇摇头。

28

下午,我和夏吃饭,夏执意付钱,我没阻拦在,这是夏的底线,如果我在请她吃饭,恐怕她也会忍受的住炎热,搬出我的家。

“哥,我的钱好像请不起你吃多久的饭了,要不买点米去你家蒸饭吃吧。”

我点点头,我的厨房又多了一个炒锅和两双碗筷,加上前几日的饭锅,我的家里终于也可以饭菜飘香了。

但我可能高估了夏,我本预想的能馋哭隔壁家小孩的饭菜,只是幻想,最终等来是几年前我家楼上刚开始做饭时一模一样的糊味,以及和夏进行的关于放糖放盐的争吵,不是是否也惊扰到了我的楼下。

晚上,夏在酒吧看着书,我发着呆,一个女人穿着抹胸进来,浑身白到发光,走到夏面前。

“冬哥,看书呢。”说着,把夏的书抢过去,念出书名,说“还看这种小说,霸道总裁能看上你这种书呆子。”

夏抢过来,合上书,女人不知道,夏的霸道总裁书皮下,是《战争与和平》,“喝什么?”

“随便。”女人说道,伸出手指,让夏看着自己的美甲。

“美甲挺好看的。”夏夸到。

“不是,看这个。”女人说着晃了晃戴在手指上的戒指,看样子应该是个真的。

“我去,真好看,谁给的。”夏拉着姐的手,一顿猛夸,夏这些年从学校学的成语,我接二连三从夏对各位来找她的女人的夸奖中听到。“姐,带你手上就是不一样,显气质,很端庄的淑女范,显得富贵华丽,气质高雅。”

女人呵呵的笑着,捂嘴笑时都不忘露出自己的大钻戒。

和夏闲聊完,女人开心的离开,我问夏“你能不能先搞清成语的意思在夸人。”

“这叫会拉呱,你知道不。”

“你这样夸人良心不疼吗?一个两块钱的钻戒你给捧上了天。”

“哥,这不是两块钱的钻戒,这是真的。”夏纠正我说到。

“真的?”我不相信,她这个样子还会买得起真钻戒。

“真的啊,街卖珠宝的那个男的跟他是一对。”

“一对?看着不像啊。”

“管你什么事,像不像又不用你买,就操闲心行”

“关键是那东西带她手上就跟两元店里买来似的,怎看怎不像啊。”我说。

“不像就对了,一家子都让她搅散了,还想带人家东西出来显摆,天底下哪里还有这个理啊。夏愤愤的说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该问的别问。”

凌晨,我一如既往的失眠,我本来是想吃安眠药睡下的,但是又害怕上了瘾,只好自己强迫自己睡下,刚开始睡了一会,迷迷糊糊,看见自己站在马路中间,十字口的红路灯多的就像挂灯笼一样,一排一排都是,公路以我为中心千万条发散,数以万计的车停在斑马线后,等着我指挥行走,我就是吹不响我的口哨,车的鸣笛声轰炸着我的耳朵,心脏震得发麻,路口的行人站在原地伸出手指责我,可我又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顷刻,所有的车就像商量好的一样,一起按下喇叭,整个地球在我脑中爆炸开来,轰然碎裂,我猛然坐起,一身虚汗,靠着床背,闭上眼睛,紧紧的闭着,不敢睁开,我此生第一次对古诗如此感同身受,垂死病中惊坐起,我也算和古人有过共鸣了。

我害怕,摸了好几次床头柜上的灯,就是摸不到开关,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走进客厅,一出卧室,立刻感觉客厅像蒸笼一般,我倒在沙发上,客厅原来是有一个灯一直开着的,可能是夏怕费电关上了,我不想动弹,背后的汗也不清是刚才吓的还是出来后热的,我想说话,嗓子里被放了若干消声器,怎么就是喊不出话来。

好久,我就眼瞪着天花板看了好久,夏去卫生间的时候,我喊住了夏。

“谁?”夏打开灯,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我,走了过来。

“几点了。”我问道。

“快三点半了。”夏看了一眼表告诉我。

“快天亮了。”我约莫着也差不多了。

“哥,一点也不管用吗?你怎么还失眠啊。”夏看着我,坐在沙发边上说。

“可能不是掉魂了。”

“可能是我的方法不对,要不我请人家来给你看看。”

“不,不用。”我本虚弱无力,但一听夏请人来我家再给我叫一次魂,忽然声音洪亮的拒绝了她,我的病因本就不在此,来多少人叫也没有用。

“不用就不用吧,叫魂都是给小孩叫的,大人也没有叫魂的。”夏顺着我的话给自己化解尴尬,她本无心,但我确实难受,我就觉得自己内心还是十几岁的小孩,怎么睡了一觉就成了三十岁的大人,还掉了魂。

我浑身肌肉无力的坐起来,问夏,“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叫魂》”

“你,你好好说话。”我浑身无力,哪有精神气和夏开玩笑。

“真的,就是叫《叫魂》,但里面和叫魂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个名字,是一个外国人写的。”

“行,你拿来我看看,我睡不着。”

夏把手递给我,书很旧,还有股发霉发潮的味道,名字是《叫魂,中国妖术大恐慌》,夏从哪里买的这种书。

“是七爷爷去郊区的大学收破烂收的,我从里面挑出来的。”

“你那些书呢,也是?”我问道。

“对啊,都是,七爷爷每次收书,我都去挑一遍,弄上几本,七八毛钱一斤,能买好几本呢。”

“我看会书,你睡觉去吧。”我本想和夏聊会天,但她明天还要上课,坐在沙发上时就一直揉眼,睁都睁不开。

夏还看这种书,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到了最精彩的地方,还有夏做的笔记,里面还夹着夏的感悟,自己做出的逻辑分析简洁明聊,一个箭头指向下一个箭头,我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外表整日嘻嘻哈哈的女孩,还会写下如此严肃深刻的读书感悟。

五点多,天刚变白,夏就起床了,我依旧坐在沙发上看书,夏站在一旁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我看着夏,笑着问“看什么呢?”我以为她是迷上了我在阳光照耀下棱角分明的脸庞,但是夏还是看着我,很抱歉的说了句“我书都是收破烂收来的,不大干净。”然后出去买早点去了。

我好奇夏的话是什么意思,接着看书,突然,我的手就静止了,停留在书页的上方,手指粘着刚刚潮湿的唾液,让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我开始翻动起每一页书角,都是我唾液的痕迹,我的心里不免失落起来。

这是我小时候最鄙视的行为,为什么看书的时候一定要舔一下手指才翻页,多不卫生啊,记得每次爸爸坐在院子里看书,尤其是看我的课本时,看着看着就会情不自禁的舔手指,接着翻页,我很生气的和他说,不要这样,可无论说多少次,都不会有结果。

现在,我看着我的手指,十指来回搓动,突然明白,我的手指无比干燥,没有油脂,根本翻不了书,舔手指也是完全的下意识。

‘我老了吗?’我在心里问自己,我怎么和爸爸一样,也这样看起了书,夏刚才奇怪的眼神,不就是我小时候看爸爸的眼神吗?

‘我老了’,我把书合上,走到阳台,太阳已经出来了,耀眼的金黄,我眯缝着眼,心里一直在想自己的手指,它已经分泌不出油脂来了,干燥无比,虽然手指的外形还是昨日的外形,但里面的骨肉,早已不是昨日的骨肉。

29

我看着夏骑着车,一只手拎着早点,一只手扶着车把,接着,扶着车把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耳边的一缕头发,它被风吹散了,我在阳台看着惊心,万一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夏还在缕头发,车已经这样骑出去很远的距离。

我还在愣神,夏就按门铃进来了。

“我给你个我家的钥匙吧。”我开门时对夏说。

“我这样拿着早点,有钥匙也没有手开啊。”夏总是有借口,她两手都拎着早点,我赶紧接过,夏进门后,就打开冰箱,吃昨晚她自己买的雪糕。

“大早上就吃凉的,冻坏你的胃。”我说到。

“没事,外面太热了,才五点半就这么热,一会还不得自燃啊。”夏吃的很爽,早饭也没有吃,说中午就靠雪糕活着了,就背着书包去辅导班了,趁着早上乱,来回送饭的,送菜的,送水的,夏好悄悄混进去。

我坐在家里看书,心里时刻提防自己再次舔手指,手指没有油脂,也没有唾液的水分,真的很难将书页翻开。

我画图一直画到中午,脖子酸痛,筋骨僵硬,趁着午休补上昨日的失眠,窗外下着太阳雨,很漂亮,说不定一会还有彩虹,但我不在乎,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倒头睡去。

等我醒来,又是傍晚,我开着车去酒吧,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拥堵不堪,有一个少女骑车停在斑马线上,等她可以通过时,她站起来骑,手离开车把子,是真的站起来,周围就是人群,可她骑得平稳,在人群里穿梭,我看着也是为她担心,险象环生,她笑着向我骑来,我一直盯着她的车把,心生神往,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干的,也只有作天作地的少年少女,才敢这样尝试。

前方绿灯亮起,我驶向酒吧,刚才,不知是否有人坐在车里,和我一样心生向往。

夏坐在门口看书,我走过去开门,夏依旧未有知觉,我问夏,“你是掉书里去了吗?”

“掉进去就好了,就不用这么热了。”

“我觉得还好啊,没那么热吧。”

“你当然还好,你在家吹空调,开车吹空调,到了走两步到店里,又接着吹空调。你一天流几滴子汗,热不热你也没感觉啊。”我说一句话,夏有十句话反驳我。

夏自己买了很多老酸奶,说要冻成雪糕吃,我坐在柜台收钱,夏来来回回地跑,我看着也是心烦意乱,问“你脚丫子着火了。”

“快烤熟了,你不看不就行了。”

“你不看不就行了啊,你一会一趟,一会一趟,它能冻成雪糕才怪。”

夏坐在柜台,有个小孩子抱着书本来找夏,说自己做的算术题,让夏改改。

“我去,你爸人呢,一加一都让我改,他自己不会是吗?”夏抱怨着,还是接过了书本。

“杨帆,你开学上几年级啊。”

“一年级。”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男孩摇摇头,夏把他带进柜台里说“不认识我,你就来让我给你改作业啊。”

“爸爸让来的。”

“你爸爸就是懒,这么简单的题自己也不给你改,你看看你错的,再做一遍。”夏看着小孩,又问“余温呢?”

“他回家了,我爸让我写作业,把他凶走了。”

天天一直坐在地上改错,夏很忙,来回收酒瓶,又去打扫卫生,还有呕吐的人留下的那一堆废物,我看着就想吐,蹲在一旁和夏打扫。

夏在天天走的时候,给他说“回头把你做的题给余温,让他做一遍,知道不。”

杨帆点点头,抱着本子跑开了。

“这就是那天来避雨的那个男的的小孩?”我问夏。

“嗯。”

“不错啊,挺好看的,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儿子。”

“好个头,看着吧,过不了几年,他就和这片小混混玩一块去了,还不如跟他妈妈一块,送来干什么,又糟蹋一个小孩。”

“你可别操心了,没那么坏。”

晚间,七爷爷一瘸一跪的走进酒吧,告诉夏,白爷爷去世了。

夏听完后很震惊,紧皱眉头,眼角耷垂,随机舒展开来,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问“明天摆丧?”

“嗯,你别来了,晚上看看去看看就行。”七爷爷是给夏捎信的,但这个消息对夏来说也没有什么打击,夏什么也不问,好像很久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一样,刚听到消息时的震惊也不过是个必走的程序。

代孕的大姐又走进来,和夏聊东聊西,聊着聊着,又劝夏别上学了,也挣不到钱,她手头还有生意可以照顾夏,夏依旧好奇的询问着,嘴里无比配合姐的工作,说什么答应什么。

大姐被敷衍的很无趣,自己愤愤的离开了,嘴里嘟囔着“就这种死脑筋,能考上学才完蛋了呢。”

“你忘你上回差点死了的事,是吧。”夏听到大姐嘴里说自己,也小声嘟囔着。

“什么事啊。”我好奇的问夏。

“那都有你的。”夏听见我问她,白了我一眼。

夏告诉我,之前,大姐帮人代孕,都好几个月了,人家又怀疑不是自己的小孩,觉得大姐不干净,不想要肚子里的小孩,买主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也找不到,最后,大姐直接把小孩流掉了,都好几个月了,差点死在手术台上,还是夏天天下课后去小屋里照顾她,当时嘴里骂着,说自己再干就不是人,结果半年后,又照样不顾。

一晚上,都是夏的事情,这个二十岁的小女孩,真忙,人情世故有她,插科打诨有她,读书识字有她,哪里都缺不了她,她的脚好像不能沾地,必须奔跑。

晚上,夏的自行车爆胎了,她的自行车很旧,我没有骑过夏的车,生怕一用力,车座子就会坏掉,她的车一直都有吱吱的生意,刹车时更加响亮,我问夏“车是不是坏了。”

“没有,一直就这样。”夏还上了很多油,但就是消除不了这磨人的声音。

夏看着车,觉得好像也没有修的必要,一脚踹下去,又扶起来,推到七爷爷家门口的院子里,晚上十二点,七爷爷家还亮着灯,院子门也开着,夏推进去就出来了,说七爷爷看到车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夏坐在车上,我问“你没车了怎么办?”

“明天再去买辆呗。”

“我要不也买个,跟你一块骑车上班,顺道锻炼锻炼身体。”

“行,明天一块去看看。”

我依旧失眠,这此连看书的兴致也没有了,我找出瓶润肤露,使劲的搓在手上,身上,一直吹空调,吹得我身体都要裂开了,涂完后手上润润的,但我害怕,害怕一洗手,又变回原样。

夏蹲在冰箱门口,捣鼓自己冻得雪糕,我想吃,但怕太晚了,吃了会肚子疼,“夏,你少吃点,凉坏肚子。”

“不会的,吃完到嘴里就变成水了。”

夏还蹲在冰箱旁吃雪糕,我盘腿坐在沙发上,有点热,我睡不着,夏已经去睡觉了,我还在沙发上坐着,失眠的滋味很难受,我想起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序言里有一句话,说半夜醒来时,两腿叉开,看着自己的小弟弟,颓丧的望着天花板,我好像也体会到那种感觉,说不清,但心里不是滋味,难受淤积在胸口,但好像又没有什么。

今日没有以往的丧感,但却多了些心口的淤积,我今日平平淡淡,什么事情也没有的发生,为何夜晚会有这么多复杂情绪的体会。

我受不了了,终于吃下安眠药,睡去。

我醒来时,夏已经上课去了,桌上有早点,我去做了一次体检,过几日去拿报告,进到医院的时候,我心里扑通扑通,非常紧张,但坐到机器面前时,却释然了,心里不再有任何想法,就安静的等着检查完毕。

如果有病,我就安静的等待病的发作,等待死亡的降临,如果没有,就继续煎熬,一直到熬不下去的那一天,和死亡相拥。

30

夏依旧坐在门口等我开门,她的手里还是抱着个大西瓜,她还是笑的灿烂,脸上还是一鼻子的汗。

夏爬到房顶上,望着远处的风景,我站在她身后,吓她一跳,她还是不说话,看着远方。

夏眼前的风景真美,傍晚的落霞是粉色的,半个天空都被染成粉色,嫩的出奇,天的蓝,云的粉,还有几道飞机跑过留下的白色痕迹,看着让人心醉。

我坐下来,问她“怎么了。”

“白爷爷死了,还挺不得劲的。”

“是你的亲戚吗?”

“不是,我没亲戚,就是打小认识的爷爷。”

“那要不你今晚别干了,去看看。”

“不用,我跟他家不熟,一会我去看看就行。”

夏从房顶下来,趁着酒吧没有开门,往胡同里走了很久,都快走到最西头,我看见了一家人门口放着一个桌子,一群人坐在桌子旁,看着是吹唢呐的,但此刻,他们都聚在一起喝水抽烟,夏往前走,都是三三两两站在门口说话的,夏很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结果立刻有人扯住夏的胳膊,和她攀谈起来。

这好像不是葬礼,都在聊天,都在欢笑,可能墙内的人才是真正的亲人,在哭泣吧。

“冬子,考大学考的咋样来。”

“谁说我考大学的,明年才考。”夏矢口否认道。

“吆,听说你傍大款了,还上什么学啊。”一个妇女酸不溜丢的说道。

“谁说的,哪有的事。”夏再次否认道。

“可别不承认了,大晚上都看见了,你还上人家的车了,上就上呗。”另一个妇女说。

“上过学的就是不一样,闭着眼找不也得找个有钱的,心眼子比咱可多了。”一个看着和夏年龄相仿的人说。

夏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平静的审视下全是暗藏的无奈,我走进院墙内,不再出现在夏面前,我给她带来了解释不清的谣言。

里面也没有几个人,正对的门里有副棺材,门前是个高大的木桌,院内有股味道,是潮湿的霉味还是木头的腐朽味道,我站久了,还没来得及分辨就适应了,屋里都是麦秸,没有人跪在里面,出去怕遇见那群人,进去又不合乎规矩,只好站在墙角,等着夏进来。

夏进来了,站在木桌前看了一眼照片,看见里面没人,走了进去,站在棺材前看了好久,好久,又默默的走出来,我不知道夏在干什么,她脸上的表情,我捉摸不透。

出来后,我怕那群人接着议论夏,和夏保持距离出门,夏偏偏跟在我身后,我对夏说“她们一会会不会又说你。”

“说呗,长嘴还不让人说了。”夏故意离我很近,平时,夏一直可以和我保持距离,哪怕我又无意的接触,都会躲避过去。

“你解释不清了。”我提醒夏。

“那你跟我来干什么的。”夏抬头质疑我。

“跟你看看啊。”我刚说着话,夏就打断我,趴在墙角听刚才那群女人聊天。

“什么啊,就是没治,去一趟就回来了,天这么热,再搁搁人不久烂了。”

“哎,得那种病谁能治好,就是可惜了,听说回来的时候,身上饿的啊,肉都陷进去了。”

“你是没看啊,那个脸,昨天仰面的时候,揭开都不能让人看了,真狠,听说吃的什么都有味了,饿的啊。”女人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吸着凉气模仿,夏听了两句,头一扭就离开了。

酒吧里,夏一直不说话,一直在干活,晚间,没人的时候,就坐在位子上拿出自己的书,翻了两页后胡乱翻着,啪的一声合上了。

夏就失神的望着,两眼空洞,就像两个大黑洞一般,我看着害怕,脸也是阴沉,夏可能自己意识不到,她的眉间是紧蹙的,中间一道深深的川字纹。

我问夏“想什么呢?”

夏没搭理我,我想伸手给她抚平她额头的川字纹,夏一把把我的手打开“干什么?”

“我喊你你没听到,你额头有纹。”

夏听完我的解释,又沉默不语,到了打烊的时候,夏出门后直接走进下午的人家,已经是十二点了,路上没有那么多人,夏走进墙院里,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守灵的人呢,为何不跪在里面?

夏站在门口,迟疑几秒,接着走进去,我站在门口,里面躺着位我素未谋面的老人,我是个陌生人,怎敢打扰他的清静,夏站着看了会,突然扑通跪下磕头,这个头磕的很有诚意,站在门口的我都听到了声音,然后夏伸出手来,揭开了老人脸上的白布。

夏很害怕,手一直在抖,但也没有把白布放下,看了很久,就这样一直审视,夏也不害怕,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然后默默的把布盖上,走了出来。

出来后,夏走出大门,本该向东走到大路回家的,夏还是往里走,走进一户人家,院子里正在打牌,可能只是娱乐消遣,看到我们进来也没有人惊慌,顺着夏的目光,在一群烟雾缭绕的人中,我看到腰间系着麻绳的一个男人,确实挺扎眼的,脚上还有一双白鞋,白布系在裤脚间,这里还流行着传统的披麻戴孝,看样子应该是儿子。

夏看了两眼,看到身后的我,问“你跟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出去的路啊。”

“走吧。”夏转身走在我面前,说话的时候叹了口气,我走在后面,大脑飞速旋转,该说什么话让夏不保持沉默呢,我原来听过的那些好玩的笑话呢,怎么突然从大脑里消失了呢。我有颗想侃侃而谈的心,却没有能滔滔不绝的嘴。

我开车回到家里,夜晚了,我很难受,夏今日也不好受,我们各自有着说不出的痛楚。

我坐在床边,抱着这几日新买的抱枕,是个机器猫,萌的可爱,我昏昏欲睡,在将睡未睡之间,身体腾空飘起,飘到茫茫的大海,大海波涛汹涌,一个浪接着一个浪,数米的浪花打在我的脸上,就是没有打醒我,接着,我慢慢沉入海底,一点点向下降,阳光渐渐远离,沉入死一般的黑暗里,什么都没有,就是在下沉,周围的生物慢慢消失,我伸手捕捉,空空如也,无边的海水,包裹这着下沉的我,我猛然回过味来,奋力蹬腿上岸,但没有用,越用力沉的越快,我呼吸困难,终于醒了过来。

又是一身冷汗,我撑着自己站起来,走到阳台,外面的天黑的和我的梦境差不多,一眼望去,乌云沉到眼皮下,我这是醒来,还是依旧沉在梦里?我赶紧走回卧室,想着去客厅喝口水。

夏也坐在客厅,盘腿坐在沙发上,空洞的两个眼望着地板,把我吓一跳。

“吓死我了,怎么不睡觉。”

“想事情的,你又失眠了。”夏抬头看我。

我也坐在沙发上,正好想找个人聊天,“想什么的。”

“没什么?”

“你怎么什么事都不想说,说出来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毕竟我见得事情比你多。”

“真没有。”

“那我先给你说活我的事情,然后你说你的,行不。”我对夏讲述了我刚刚做的恐怖的梦,在海水里不断下沉,不停挣扎的噩梦。

“万一,一会沉到最下面,是海绵宝宝呢。”

“啥。”我看着夏抱着沙发上海绵宝宝的抱枕,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海绵宝宝里,他们不就住在海底吗?我看网上说的,他们说海的最下面是海绵宝宝。”

“真的哎。”我笑笑,我没有看过海绵宝宝,但看着这个黄色的海绵块,想着自己刚才的噩梦,突然被治愈了不少。

31

“你别憋心里了,说出来,我给你想想办法。”我问夏。

“我想的问题没有答案,说了也没用啊。”

“你说说呗。”

“就是心里难受,想着将来我会怎么死去。”

“你小小年纪,想着干什么。”

“今天晚上,我看着白爷爷,突然看到了自己,将来也会这样死去。死的像条狗一样,嘎嘣一下就没了。”

大半夜,夏的一句‘嘎嘣一下’让我后背筋骨发凉。

夏告诉我,说白爷爷是生病了,胡同里说他生什么病的都有,夏也不知道,夏说“我小的时候,有回过年,那阵都穷,过年都包肉的饺子吃,一年就六月六和过年吃两次肉饺子,下着雪,白爷爷看我一个人也不会包饺子,端着一盘半肉半素的饺子给我吃,放了大荤油,贼香,我吃的时候不小心把肉吃到袄上去,每次闻都能问到油的香味。”夏说的时候有点哽咽,咽了几次唾液,又接着说道。

“我知道他要死了,很久前就知道了,他生病的时候一个人住着,浑身都馊了,我说给他脱下来,他使劲摆手,他说他渴,我给他到了水,拿吸管喝了三瓶子,我害怕他去厕所,一直等着他,最后你知道什么吗?”夏的声音一直在控制,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问他上厕所吗?他说不用去,我说,你儿子下午不一定来,你尿在尿不湿上,我给你拿走就行,结果,结果,他说他有办法,不用上厕所。”

夏讲不下去了,她极力控制的情绪快要将他淹没,“他拿了一个瓶子,一直放在膀胱上,一直就那里接着,我生气,我给拿了下来,说,用尿不湿就行,干什么这么折腾自己啊,,我第二天上学去了,他绝对还是用老办法接尿,他的尿不湿还在屋里搁着,不用也当垃圾扔了。我难受不是他用什么接尿,而是他从那里摆手,笑嘻嘻的给我说他有办法。”

夏哽咽了,良久,她幽幽的蹦出一句“哥,你知道我刚才想的什么吗?我想好了,我绝对不会活到死,死的太惨了,等我老了,生第一场大病的时候,就死掉,瞬间死掉,绝对不受折磨,一点也不受。”夏说的很决绝,把我吓到了,这个阳光开朗的小孩心里都在想什么?

“哎,你这么小想这么远的事情干什么?”

“我每天都在想,都在寻思这些事。”

“别想了,你这些事,我都没想过,太远了。”

“你当然不用想,你有钱,有房,有车,什么都有,你想不明白也能活下去,我想不明白就得死,你知道吗?”

“没那么严重啊,我给你说说你的将来,你会考个牛逼的大学,有个闪亮的工作,帅气的老公,孝顺的小孩,还有个安详的晚年,你会活的非常好。”我对夏畅想她的未来,但夏根本不为所动。

“我已经见过婚姻了,我不会结婚,不会有小孩子的,也不会活的很好的。”夏的话很静,根本没有经过丹田,就是在嘴里的空气轻轻的震动,连嘴角都没有动,就蹦了出来。

“怎么会。”我实在是想多说点,可是就是说不出来,夏的话看似轻声细语,但绝对经过长时间的思考。

“你知道吗?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文章,叫《一地鸡毛》,所有的评价都说这本书写的真好,说透了生活,可我看到时候觉得真好,男的是机关的人,女的也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你知道住在我们那里的人吗?我小时候住在人家的小屋里,每天起来,都是被争吵声吵醒,吵得不可开交,十八辈祖宗骂个遍,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我有时候说话,都在不自觉的骂人,改都该不回来,就是小时候,他们在屋里骂,骂的我心烦,也跟着学那些话。”

是的,夏确实经常说脏话,但她的那些脏话有些我没有听过,和我的语言体系不符,完全解读不了,就是觉得生猛有力,夏有时开心了,说的话中也夹杂着这种性器官的语气词。

“我努力改正,每次说完都后悔,心里发誓,下次注意,可下次根本无法注意。他们还互相偷人,那些男的有些还靠女的养活,女的靠别的男的养活,有次,有个男的来找我,被我拿刀砍出去,那贱女人还还拖着我的头发,说我勾引人家,把我唯一的MP3摔了。”

夏是真的想了很多,我几句话引出夏无穷无尽的话,我坐在一旁听着,心里阵阵犯疼。

“我觉得我一个人活着,不祸害别人,也不被别人祸害,就好了,我又怕将来死的时候,比狗还惨,就跟大马路上被车撞死的流浪狗一样,没人捡,要不是有打扫卫生的扫走,就一直躺在那里招苍蝇。”

“你会考上大学,绝对不会在回来找那群人过日子的,是不是?”我安慰夏,想给她希望。

“真的吗?你知道吗?有时候,尤其是下班的时候,有些男的出来买菜或者说加班,都是来找那些女人了,还打着电话给家里人说,我买菜呢,我加班呢,就抽根烟的功夫都能溜上楼去,他们不少人也带着眼镜,文斯斯的,都一样,没什么差别的。”

“不过也挺好的。”夏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没有他们,我避孕套卖给谁去,上哪里挣钱去。”

“会遇上好的,都是少数人。”我特别想有个会安慰人的嘴巴,但就是憋不出话。

夏点点头,压根不理我的话。

“哥,如果必须死掉,你想怎么死去。”

“就这样老掉啊。”我本来是郁闷的,但夏比我更绝望,我只好强打起精神安慰夏。

“我会瞬间死掉,一瞬间,什么都不知道,老掉的话,一把骨头渣,太难为人了。”夏抱着自己的大腿,把头搭在上面,还在沉思。

“想什么呢,难为什么,你将来会很好的。”我伸手去摸夏的头,我想给她点安慰,可是夏把头埋进去,躲开我的安慰。

“你说得攒多少钱才能活到老呢?”夏问我。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夏想的太远了,我每日被精神折磨,也从未想过未来,只是单纯的被折磨而已。

“没你说的这么难,还不能过咋滴啦,你不是常说,还有明天吗?”我打开水,拧开一瓶子递给夏。

夏不接,我递到她面前,说“真的可以喝,生活没有那么糟,我也没有那么坏。”

“我知道。”

“那你喝一口行吧,证明一下对我的信任。”我把夏吸引到瓶子上来,这样她就不会思考别的问题了。

“可是将来让我喝水的人不一定值得我信任。”

夏见过太多下药的事,请她喝的水一定也是药水比好水多,她的警戒心已经成为了她的意识,哪怕这瓶水是好水,只要是别人给她的,她心里就别扭,觉得是危险的。

“好吧,我喝,你自己拿。”我当着夏的面大口喝下。

夏还在想事情,一脸扭曲,眉毛紧皱,我看着也是难受,夏抱着自己的腿,担忧着根本不存在的事。“你知道不,你现在活的什么样,你就觉得以后什么样,等你将来有钱了,就不会这么想了。世界上那么多好人,绝对有一个配你的。”我想着法安慰夏,但好像安慰的不是地方。

夏不说话,她快要哭了,说着说着夏又说了回去,说“我是真没想的白爷爷死的这么惨。生了这么多小孩,连个治病的都没有,养小孩的钱都够治病的了。”

夏接着说“他的脸都陷进去了,全塌了,皮就贴着脸,我看着难受,一想起来小时候,他踩着雪,吱吱的来给我送饺子,我就难受,我还没有买过好吃的看他。”

32

夏心里一直不愉快,觉得白爷爷死的不值,这是什么样的小孩,一顿饺子惦记到现在,在晚上难受的憋着泪。

我心里也累,只是说不清怎么累,累到不想说胡话安慰夏,我想抱抱夏,缩成一团的夏,只是单纯的,温暖的拥抱,顺道温暖我自己,但我怕我的拥抱吓坏了夏,我连摸摸她的手送去的安慰,她都不收。

夏抱着海绵宝宝,我抱着派大星,夏在想自己的心事,我在受黑夜的折磨,世界上最不开心的两个人,都在我家。

人类的悲哀并不相通,但我总是能感知到夏的哀愁,夏在说着自己的忧虑,我敏感的心思体会到她的感触,但因为曾经如此过,走过那些人生后觉得也不过如此,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于是一直在告诉夏,说多想了。我知道,紧紧的拥抱能温暖夏,但夏的内心一定很抗拒。

“哥,你大晚上想什么想的失眠。”

“哥,你大晚上想什么想的失眠。”夏问我。

“什么也没想,就是睡不着,可能是三十岁了吧。”我抱着玩偶,舒服的躺着。

“真好,我就想立马三十岁,什么都有了,一个人舒舒服服的活着。”夏躺在另一个沙发上,羡慕着我的生活,殊不知,我可能也在羡慕她的二十岁。

“你这才是最好的时候,青春年少的。”

“这有什么好的,除了年轻,什么都没有,你现在也年轻,什么都有了。”

我笑了,原来话语真的有这么神奇的功效,我瞬间开心,飞起来的那种开心,刚才的噩梦还在海底挣扎,瞬间又在云间高歌。

“我的年轻和你的年轻可不一样。我是变老前的年轻,你是正年轻啊。”我感叹道。

不知夏听没听到我的话,还是盘腿坐着,背靠墙,双眼紧闭,不知在想什么。

夏很困,打了好几个哈欠,慢慢的从沙发上睡着了,睡着睡着觉的不对劲,踉踉跄跄的走到自己的屋里,又接着睡起。我看着夏,这个小姑娘的防范意识很强,可我太累了,连故意吓她的力气都没有。

我起来的时候,夏悄悄的上学去了,中午,她满头大汗的回来了,“辅导班被人举报,被教育局的查了。”

“那怎么办?”

“还有其他没查的啊,我下午看看去。”

夏对着水龙头冲脸,脖子上也都是汗,我说,“你大中午的,走回来的?”

“嗯,我一会就去买个车去,走路太累了,公交也得等。”

“我带你去吧。”

“不用,不用。”

“不是,我是顺道去吃个中午饭,我饿了。”

“哦。”夏答应着,坐在沙发上,抱着风扇呼呼的吹,衣服来回的抖,嘴里含着雪糕,脑袋冒着大汗。

“你去你屋开个空调,多凉快啊。”

“不用,不是一会就出门吗?”

之前几次无意间碰到夏时,她总能巧妙地躲开,躲得不动声色,恰到好处,我便想故意吓吓她,出门的时候,我拿着车钥匙,推着夏出门,夏感到我的手放在肩上时,猛地一转身,往前走一步,探头看了下屋里,身体离我好几步,说“我刚才是不是忘了关风扇,怎么还有动静。”

等到下午,夏骑着自己刚买的车到酒吧,是辆崭新的车,一股子油漆味还没有散去。

“挺好看的,多少钱啊。”

“五十。”

“你五十能买到这么好的车。”我摸着夏的车,它的车镫子,车筐,大梁都是崭新的。

“嘘嘘,别说话,进去给你说。”

进到酒吧,夏说“别咋呼,这种车都这么便宜,是偷车的卖给大集上卖车的,然后放一段时间,在重新喷漆拿出来卖的。”

“你就买了辆这种车。”我指着门外的车问。

“我没钱啊,就这车还是给我亲情价呢。我这几天上路还得万分小心呢,万一让人家认出他的车来。”

“我地下室有个车,回头送你吧,我就骑了一年,再也没碰过。”

我还没有说完,夏就打断了我的话“你是,你的车凭什么给我啊,不骑放家里就是的。”

我还想说话,夏示意我不要说话,开始掏出手机,按键打起电话,打了几个也打不进去。

“你给谁打的。”

“查成绩啊,高考出成绩了。”

“这么快。”

“我打了好几个了,就是进不去。”夏还是不停的打着,我看的出来,夏很紧张,一直握着自己的小手机来回晃。

“要不去网吧看看。”我提议到。

“可是,一会七爷爷来收酒瓶子,我得等她。”

“我去,不是后面就有个网吧吗?”

“我给你钱。”夏塞进我手里上网吧的钱,我瘪一下嘴,一提到花钱的事,夏脑子算的无比清楚。

我输上夏的身份证,准考证,说实话,我真的被夏的成绩吓到,语文,134,数学132,英语138,夏真的是个学霸,只不过理综没有成绩。

这不是我的成绩,但我却很开心,心里喜滋滋的,赶紧跑去给夏报告这个好消息,夏一定开心坏了。出门的时候,我的右腿差点被左腿绊倒。

“夏,你的好成绩。”我帮七爷爷搬着酒瓶,递给夏一张抄写成绩的纸,夏就看了一眼,收进口袋里,接着搬酒瓶。

“考了多少啊,娃。”七爷爷也凑过来问。

“明年再考,别问了。”夏没有丝毫的开心,我很纳闷。

七爷爷觉得夏可能没考好,说了几句安慰话,骑着车走了。“你考的很好啊,明年会更好的。”我说完后,夏摸了摸口袋,说“明年再说吧。”

夏究竟干什么去了,竟没有参加重要的理综考试。我不敢问,夏的脸比外面的天还要阴沉。

外面要下大雨了,路上的人都很忙,这个点,还没有客人来,夏又爬到房顶,坐在昨日的石砖上,看着远方,今日的风景没有昨日唯美,只有大片大片快沉到底的乌云,潮湿又闷热的风吹来,我心里祈祷着,快下雨吧,热坏了。

夏望着远方,面无表情,夏的眼睛很大,眼神很静,虽然面前是狂风和即将到来的骤雨,但一点也没有影响夏平静的内心,知道成绩后,她的紧张一扫而光,目视前方,我望着她,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许久未见,不需言语,便知内心。夏的眼睛里藏了一片海,也藏着明天和希望,她永远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要去哪里,平静而有力量,没有磨炼的人是不会有这种神情的。

“夏,要下雨了,下去吧。”我喊道夏。

“嗯。”夏说着,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真的飘小雨了,下去吧。”

夏趴在柜台上,托着下巴问我“哥,你的工作挣钱吗?”

“可以啊,干开了就挣钱了。”

“能挣大钱吗?”

“当然可以。”

嗯,夏点点头,夏只问了两句,问完后,便确定了自己一生的职业目标。她连累不累,苦不苦,什么都没有问,确定能赚钱后,就拍板决定了自己的下半生。

夏没有问我,可我要讲给夏听,我在一旁,一直滔滔不绝的说着,说将来中国还会继续发展,会有越来越多人追求生活格调和个性,定制室内装修,学个室内设计不错。将来园林设计一定也是也会受到房地产的热捧,建筑设计也是城市规划建设的重要一笔。

33

我一直在讲,夏认真听着,我把我能想到的夸奖词统统说了出来,把设计夸得天花乱坠,那一日,用劲了我毕生的词汇。之后,我向夏补充道,中国的国力必然越大强大,到时候,彰显国家影响力,中国传统元素毕然会与时尚结合,万一出国搞出点动静,会很有前途的。

夏听到这里,抬头,两眼有星星闪耀,看着我,满是对未来的向往,夏把自己的成绩值从口袋里掏出来,扔进垃圾桶,一副大干一场的拼劲,攥了攥拳头,笑着对我说“说不定我将来是你的同行哦。”

“好啊好啊,不过你要努力,不要据于一个地方,成为大设计师。”我看着夏,笑着对她说,我的心里怦然撩起波澜,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涟漪层层,渐渐向远方退去。

夏点点头,我不知道,夏是不是真的喜爱艺术,她的艺术素养又有多少,但她有一份天真,还有一份世故,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又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哪怕她不爱艺术,凭着夏对金钱的渴望,也会努力工作,不让自己平庸起来,更何况,还有一个决定未来伸出援手帮她的我。

经过昨日夜晚和夏的交流,我觉得和夏的关系走进了不少,之前的她是个爱笑的女孩,却总让我觉得她的笑很偷工减料,昨日,我看到了在夜晚惆怅的她,她的心,应该比我还孤寂凄冷。

外面的雨停了,路上不少积水,前几日的哥哥领着小男孩走进来,手里端着半盆桃子罐头,哥哥的衣领处还有淤青,青色像是悬在肉上一样,一下子就能扣掉,我碰了碰他的脖子,哥哥很抵触我,脖子一缩,我知道,那道淤青看似飘在肉上,实则沉在骨子里,我摸了摸哥哥的头,说“这么好啊,给我们送好吃的。”哥哥笑了笑,弟弟很生气,说道“不是给你的,是姐姐的。”

夏听了,俏皮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听见没。都是给我的。”

“好好好,都是给姐姐的,我不吃。”我蹲下摸了摸小弟弟,小弟弟倒是不抗拒我的触摸,对我嘻嘻的笑着,小孩子笑真的很纯真,笑就是笑,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满满的都是开心,开心的以为罐头都会给姐姐吃掉。小男孩一转身,我就解决了大半的桃子,好在他没有原路返回。

哥哥带弟弟回家后,又折回来,看着夏,声音依旧平静的说“姐,后面那个傻子的衣服都让雨淋了,还是那个大棉袄,我脱不下来。”

“你找个剪子啊。”夏说。

“我怕剪到他。他不认识我。”哥哥解释到。

夏沉默了几秒,问“你不想剪是吧。”

哥哥点点头。

“我剪,回去吧。”夏说完觉得不对,又说到“晚上十二点关门,到时候过来,我看着你剪。”

哥哥依旧点点头。

“他多大了?”哥哥转头走后,我问夏,这个小男孩看着不大,倒是沉稳,遇到自己想说的话说两句,不想说就点点头或摇摇头。

“不知道哎,初三刚毕业。”

“你让他晚上来干什么?”

“干大事。”夏说着,自己蹲下找出一把剪子,还拿手中的抹布试了试,锋利的很。

晚上要打烊的时候,夏说“哥,你等我一会,十分钟后回来。”

我怎么可能错过,拉下卷帘门就跟夏往大路上走,夏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我再次想到夏拎着刀去为自己讨钱时,上阵杀敌的场景,连忙拉住夏“夏,你是不是又缺钱了,我给你也行,我给你···”

“你怎么这么有钱啊,你家印钞机的啊。”夏还没等我说完,就拿着刀走进了草坪里。

“文豪,你去给他剪。”夏站在一个沉睡的老人面前,递给哥哥一把剪子,哥哥根本不接,看着夏,坚决的摇了摇头。

“你不去,我去。”夏拿着刀要往前走,我以为是要杀人,拉住夏,“你干什么?”

“我帮他啊,”夏把我的手甩开,指着老人的衣服说“在不脱掉就热死了。”

老人正爬在一堆我说不清的东西上睡觉,有苍蝇在旁边嗡嗡的叫,一股来自垃圾桶,腐臭,酸臭,刺鼻,辛辣的味道在老人身边升腾,文豪捂着鼻子问“要不要把他碰醒,万一一会醒了发疯怎么办?”

“他不一直都疯着。”夏说着,还是把他碰醒了,夏拿着旁边的一根木棍,隔着老远戳老人,警告我和男孩,说万一情况不对,撒丫子就跑。

老人醒了,神经兮兮的醒来,看着夏就憨笑,夏走过去,什么也不说,掏出背后的剪子就动手,把老人身上的棉袄划破,老人一直往后躲,夏一直拿着一把发光的剪子往老人身上划,文豪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看着,静静的看着。

“你个傻子,这么热的天,你大晚上在热死了,他他妈知不知道我在为你好。”夏生猛的摁住老人,一只脚揣着老人的手,让他不在反抗,一只手把划破的衣服扒下来,但就是扒不下来。

“文豪,你来。”夏喊着。

文豪还是看着不动,夏生气,走过来说“明年我上学走了就是你来,你现在不干,明年怎么办?”

文豪不说话,走过去,老人在墙角瑟瑟发抖,文豪一剪子就剪断了袖子,夏担心,又喊了句“看着点,别划破了人。”

老人身上的棉袄全破了,剩下很多黑白黄相间的棉花或是絮子贴在身上,还有一条棉裤,老人很害怕,一直缩在墙角,双手举着自卫,瑟瑟发抖,夏拿着刀让文豪去剪,文豪不动,说“他自己都不觉着热,剪不剪不都一样。”

“他傻你也傻,他自己会脱用你干什么?”夏生气,拿着剪子对着文豪,但文豪就是不接。

“他活着有什么用,一个傻子,什么都不会,活着有什么劲啊,还不如死了算了。”一直沉默的文豪突然加大了声音,我也觉得文豪的话十分有道理,看着墙角瑟瑟发抖的老人,上身赤裸,下面还是一条厚厚的大棉裤,旁边臭气熏天,全身的家当就是睡觉时爬在身下的几个袋子,我站在旁边都热的直流汗,更何况这一身棉衣加身,这活的也太可怜了。

“你这是人话吗?活的不好就不活了,你这话也太无情了吧,你还是个人吗你?”夏突然发怒,对着文豪吼了起来,接着拿起剪子跑到老人腿边,生气又大力的一剪子就把裤子剪断了,一用劲就脱了下来,文豪看着,想上前帮忙,夏一推他,自己拾起剪子,气呼呼的走了。

“别忘了给他找个薄点的衣服。”夏本想气冲冲的走开,刚走两步,就回头很轻的对文豪说道,“他要是不会穿,你给穿上啊。”

文豪点点头,夏又气冲冲的大步走了,回到酒吧,夏使劲有肥皂洗自己的胳膊,可是身上就是有一股味道,我隔着那么远,身上都沾染了一些,夏嗅了嗅自己的身上,说“哥,我骑车回去吧。”

“没事,你上车就是的。”我打开车门,说带着夏回去,可夏使劲的摆摆手,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冲我摆摆手,喊着“一会见啊。”就消失了。

34

我自己一人行驶着,车里没有昨日的欢声笑语,我回想这刚才夏给傻子剪衣服的场景,就在我也差点认同文豪的话,这个傻子活着有什么意义时,夏的一番话,突然镇住了我,‘你这话也太无情了吧。’夏大吼着为老人辩解,活着不好当然也有理由活下去,原来,自以为还算善良的我,血液里也凉的彻骨。

我开车赶上了夏,夏正在奋力的蹬着车,大路上没几辆车,夏骑得飞快,风呼呼的灌进夏的衣服,我打开车窗,喊了一声夏,夏看到后,转脸冲我笑,这一次,夏笑的纯粹,一点也不偷工减料,“哥,看谁先到家啊。”夏说着蹭一下子就跑了。

当然是夏先回去的,我去买了好多饮料和零食,超市不大,只有我一人在挑选物品,中间接连进来两个人,匆匆的拿起收银机旁的紧急避孕套,着急的掏出钱,拿了东西就跑了出去,这才是夜间来超市买东西的常态吧,优哉游哉的我真是个神奇的存在。

夏还在洗手,一个劲的拿肥皂洗胳膊,边洗边嗅,“那个男的是谁啊,就是你拿剪子剪衣服的那个。”我问夏。

“一个傻子,我打小他就在那里。”

“那你怎么想的给他剪衣服。”

“还不是小时候,他大夏天还穿着大棉袄,自己不会脱,热死了,也进不了医院,自己命大,又活过来了,之后我年年给他剪一次衣服。”

“年年剪?”

“嗯,年年剪,这人也奇怪,自己不会脱衣服,倒是会在垃圾桶里捡衣服穿,就怕明天又捡个袄穿上了。”夏拿起一瓶香水问我“能用一点不?”

“用就是。”

夏拿着香水,像用花露水一样往胳膊上喷,但是我总觉得屋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我依旧睡不着,坐在沙发下面盘着腿,吃着晚上文豪和弟弟带来的桃子罐头,看着电视,度过这焦躁烦人的夜晚,我喊夏过啦,坐着一起吃。

“本来就是给我的,好吧。”

“你不是不吃吗?天太热,搁不住。”

夏也没有吃,只是陪在我身边和我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放美食节目,是南方的小吃,我忘记了名字,一张薄薄的煎饼卷着菜,几个放在碗里一拌就能吃,一个老人是这门手艺的传承人,说每天都走街串巷卖小吃。

节目里,老人挑着担,走在大路上,树下一群人热情的喊住老人,然后一人一碗,热火朝天的吃起来,还直夸老人的手艺好,我看的都饿了,夏看着电视,不屑一顾,说“切,说不定这些人就是他二大爷,三大爷或者他叔,都是安排好的人。”

“万一人家就是等着吃这一碗好吃的呢,他可是挑着卖了十年了。”

“真十年了吗,说不定就是搁电视上说说,谁信啊。”

夏一皱眉头说出的话,让我接不上,我不说话,静静的看电视,我是想对夏说点什么的,比如说,不可以这么揣摩别人,可夏一定口头说着是,应付过去,心里依旧如此揣摩。

我调到电影频道,正在放爱情电影,英俊的男主在耀眼的金黄下,双眼温情的凝视着女主,眼神温柔的都快溢出水来,背景的音乐告诉我,男主爱上了女主,我觉着这是个好电影,本想看下去,转头问,“就看这个台好不好?”

“啊。”夏本在看电视,听见我的话,扭头看我,“都行,都行。”

“你在想什么呢?”我问夏。

“没什么啊,看电影呢。”

夏坐在我旁边看电影,我和夏的话总是聊不到几句就断开了,坐着什么话也不说,夏很怕尴尬冷场的,平常总是会嘻嘻哈哈扯东扯西,总之不会让说出去的话突然找不到话,冷了场,但最近,夏和我越来越熟后,夏不在一直讲话,若是碰上我不想接话时,也不会自己强行再说话,奇怪的是,哪怕不说话,就这样坐着,我也不觉得别扭,完全没有刚见面时沉默的尴尬。

“你觉得电影怎么样?”我问夏。

“还行吧,太假。”

“假?哪里假。”

“这不太明显了吗?那个男的看见女的在阳光下骑车,就一眼看中了,这招也忒烂了,导演还用。”

“这叫一见钟情好吗?”

“是是是,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夏敷衍的语气,我在酒吧见多了。

“那你觉得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不过你想想,哪有人会看到另一个人做一件事就喜欢上他。”

“有啊。”我向夏举例子,但是我怕举出的例子吓到夏,就闭上了嘴,差不多一个月前,我走进一家酒吧,遇见一个活的痛苦的人,却依旧活蹦乱跳,嘻嘻哈哈,看似没心没肺,又活的真情实意的人,她坐在房顶,等一场雨,双手想去握住风,那一刻,我压抑了几个月的心情随风飘去,我的心跳有点不规律,头顶的云是欢喜,耳边的风也是欢喜,可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动了心,我一直在说服自己,我只是太怀念自己年轻的二十岁,而夏也碰巧二十而已。

“例如?”夏在等我举例子,一脸八卦。

“没有例如,你都不相信这个,我能有什么例子。”

夏当然不会相信一见钟情,从小就活在乱巷子里的夏,打小就亲眼看见一群男人搂着女人,嘴里的甜言蜜语比电视剧甜一百倍,台词都不敢这么写,但转眼下了床,就是另一幅面孔,夏对我说,那里的女人站在街上,要是你着急,不脱裤子就能上,管他旁边有没有人。

“你活了这么久,不会没有个例子吧。”

“没有。”

夏听见我的话,拒绝的很明显,也不说话,我们又沉默了。之前,夏坐在我屋里和我说话时,眼睛盯在床头柜上半瓶子避孕套看了半天,她的警觉告诉她,我绝对不是个好人,只是不说而已,单凭那罐东西,夏也认定了我是个风花雪月之人。

我又该如何解释呢,我想解释一番,但我们之间又沉默了,我的内心想了又想,假设了夏内心的一千个以为。

电影结束了,夏要去睡觉,我依旧坐在沙发下,心里依旧是挥之不去,但又说不出来的压抑的感受,我已经习惯了这夜间的寂静。“晚安。”夏起来时,我对夏说。

“啊。”夏还是那个没反应过来的表情,略微结巴,“安,安。”

我坐在沙发下,电视机开着,没有声音,我就想坐着的时候有个画面在动,以至于有个亮光,我趴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就是睡不着,就感觉眼皮上已经粘满了胶水,差一点就能合上眼,但就是差那一点,我努力回想小时候的那片海,想让脑海里充满海水的声音,听着熟悉的声音入睡,可海水没有助我入睡,反而激起了我的思乡情,这些年,我加过的班,原本都是可以回去的家。

我趴在沙发上,想着再过阵子,妈妈就会天不亮就出发,去海边买渔民刚刚出海打捞会来的鱼,坐在阳台上,慢慢的摸上盐,晒成小鱼干,等风吹过来,然后在等风吹过去,我就会收到大大的包裹,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妈妈的味道,海的味道。

想着想着,内心的忧郁被记忆里的海风吹散,慢慢的睡去,第二天,我醒来时,浑身酸痛,脖子一转吱吱的响,电视机早已被关上。

夏上学去了,我坐在家里,想着不可以在这样下去,使劲的攥起手来,强行为自己打鸡血,想着要努力工作,可一坐到书房里,看着电脑,头脑就开始发晕,身体瞬时就垮了下去,一点劲都使不上,握着鼠标都在不自觉颤抖,我放弃了,脚步沉重的走进卧室,打开空调睡了起来,这一觉睡得,耗费了我大半的精力,做个梦都累成狗一样。

35

我坐在阳台上,十二点的太阳实在耀眼,我眯缝着眼,望着窗外的阳光,这强烈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渗进我的骨缝,斜进我的五脏六腑,浑身都是光芒,要飘起来的感觉,那一瞬间,我放佛腾空一样,不存在于世界。

我看着夏正在楼下奋力的蹬着自行车,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门铃已经响了,我被拉回来现实。

“这么热的天,怎么回来了。”

“辅导班又被查了,妹的,上一个封一个。”

“要不我给你交钱,你去上呗,别东躲西藏,一个班上两天就走,也学不好啊。”我望着夏背后大片的汗印子,心疼的说。

“不用,我都学过,就是去做点题而已。”夏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抱着电风扇呼呼的吹风,吹凉快了我才敢开空调。

夏弄了本高考报考指南,一页页的翻着,从第一页的清华大学到最后一页的不知名大学,夏看了个遍,边看边那笔记着。

“你想去哪里上大学?”我坐下问道。

夏叹了一口气,说,“上哪里,我他妈想上天,一个学费比一个贵。”夏的演草纸上都是记的学费的价格。

“你又不着急,明年在说明年的呗。”

“明年,明年钱就能自己跑出来了吗?这些钱是我想上大学的,结果又他妈得重读一年,搁谁谁不烦。”夏说着把自己手中的笔扔了,但想到是我的笔,又蹲下去捡起来,来回划了划,依旧流畅。

“你为什么没去考理综啊?”

“睡过头了,给你说了好几遍,咋还问。”

我抱歉的说了声忘了,依旧不信这个蹩脚的理由。

下午,夏盘腿坐在茶几旁做试卷,做了一张又一张。我躺在床上,窗帘打开,脸冲着太阳睡觉,窗外的阳光强烈,闭上眼也能看见大抹大抹的红色,我就这样等着,等着这阳光照进心里,让我萌生困意。

我恍惚中睡着了,睡了好久,醒来时浑身轻松,像行走千里的人突然卸下背负的包袱。我走到客厅,夏看见我出来了,立马站起来,说,有我的信。

信是爸爸妈妈寄来的,我每年都会收到一封父母亲手写的生日祝福信,但今年,我一点都不想收到,我不愿意看见这个数字,更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夏站在我旁边,目光一直盯在我手中的信上,二十一世纪了,很少有人写信,夏很好奇我手中的信。

“你想看吗?”

“是情书吗?”夏试图猜测。

“不是,你打开看看。”我递给夏,我已经知道了信内容的大概,还是想看看,但没有打开的勇气。

“合适吗?”

我递给夏,点点头,让夏打开,夏接过信,双手打开,抽出信纸来,慢慢的展开读起来,是毛笔字。

“毛笔字?”夏有点惊讶。其实,说来每年能收到信是有缘由的,小时候,爸爸和妈妈离婚后,结识了新的爸爸,我当时正在学书信的知识,新的爸爸亲手写了一封,郑重的递给我,说是送给我的礼物,我当时骄傲的站在班里朗读这封信,开心了整整一个月,因为当我收到书信的时候,我的心动了,这是原来的爸爸不曾给过我的感觉,我到现在都记得这种感觉,那瞬间,就像被赋予一样,那是一种我以后不曾再感知过的福分。打那以后,我每年过生日,都会收到一封信,从海边寄出,寄到家里,这几年,爸爸退休,学习毛笔字,我收到了信就变成了夏手里的宣纸。

“啊,你要过生日了。”夏看着我,比看到信的我还激动。

“嗯,快了,还有几天。”

“哇塞,真好,要过生日了。”

“这又什么好的,不都过生日的。”我还没有想好这个生日怎么过,甚至直接想一个人略过。

“这当然好了,我想有生日还没有呢,你还能收到信。”夏打了一下我的胳膊,嫌我不珍惜。

“你没有生日?”

“有,有的,就是我不知道。”夏觉得自己激动的说多了,又把话引到我身上,“你这个生日怎么过呢?我还没有参加过别人的生日会呢。”

“没有生日会,我都已经过完了。”

“过完了?”

“这是阴历的,我阳历的生日过完了。”阳历那天,我的手机震动了一天,一直在收各个会员店的祝福,祝我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家庭美满。

“那也得过啊,我送给你个大蛋糕,好谢谢你。”

“谢我什么?”

“在你家住了那么久啊,当然得谢谢你了。”

夏看着我的信,很开心,我看着夏读信,也有点开心,夏说要请我过生日,我对生日又有了点小期待。

很久之后,等我过了三十岁生日,并在夜里不再感知道没由来的压抑时,才敢打开那封信,这封信,和以往的信一样,妈妈在催婚,爸爸说要好好拼事业,但又和以往的信不一样,爸爸说,我是三十岁的人了,但他不希望我成长,想让我永远像个孩子一样,永远不懂人情世故,活的天真自由,无拘无束,但他又说,这对我太残酷了,他还是希望我而立起来,看透很多道理,并保护好自己。落款是,想和你做兄弟的父亲。看着落款,我笑了,心想,老小老小,真是越老越小。

夏坐在沙发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信,还是在看,我坐过去,问“我这里有很多,你想不想看。”

“好啊。”

我领夏走进书房,书房很乱,到处都是图纸和书,自从我暂停工作后,就没有收拾过。我推开玻璃窗,夏指着一排排奖状和奖杯,又指着我问“是你的吗?”

我点点头,我找到书信的盒子,把书信拿出来,给夏展示,夏手下的是粉红的信封,她问“这是情书啊?”

我笑笑,说“你猜。”

夏没有猜,老实的放回去,等我给她挑能看的信,这和我预想的不一样,我以为她会好奇的抢过那封信,跑出书房,不听我的劝阻,淘气的打开信,然后大声的读起来,但夏没有,我问“你不想看看吗?”

“能看吗?”

“能。”

夏打开了那封信,那是我青春期是抄写的情诗,只不过没有送出去过,我也忘记了想送给的女生的模样。

“你这个学上的,挺丰富啊。”

“你没有收过吗?”我试探的问。

夏摇摇头,我拿过夏手里的信,仔细的叠好,又重新塞进夏的手里,说“那我送你一封。”

夏连忙把手抽回去,开玩笑的说“不不,我送您的,我送您的。”夏说着把信放到我手里。

“你耳朵红了。”我看到夏的耳朵微微发红,和脸的颜色已经差别开来。

夏听见我的话,双手使劲的搓着脸,把脸也搓的通红,说“光耳朵红太不够意思了,脸也得跟上啊。”

夏的脸被搓红了,我笑了,不是笑夏的脸红,而是笑夏的机智,我只是想逗逗夏而已,但她总有办法化解自己的尴尬,她使劲的搓着脸,用刻意制造出的红掩盖出即将在两颊出现的红晕。

我的盒子里收藏着这几十年来的家书,夏读的起劲,不由自主的咂舌,简直比收到信的我还激动。

下午,我和夏去酒吧,今日的天真好,夏坐在副驾驶,我一路向西行驶,车外是碧蓝的天,还有金黄的落日,往日的夕阳都是粉嫩的,今日的景色分外壮丽。

“我去,这太阳跟个鸭蛋黄似的。”夏看到后,跟我打着比方。

确实,像个流油的鸭蛋黄,我看着夕阳只觉得是夕阳,可是夏看着夕阳,总能觉得点什么,我羡慕夏的想象力,等会太阳下山,黑夜笼罩而来,我又为自己即将丧失的对事物的感知力而担忧起来。

36

晚上,夏在柜台收拾,一个稚嫩的的男生走过来,敲着桌子喊夏,点了一桌子酒,说一会同学来嗨,男生等着的时候,问夏“你考多少分啊。”

“你呢?”夏不说,反倒问起男生来。

“300分吧。”

“你这分,能去哪里上学啊?”这个成绩,夏只考了三门都比他高。

“出国啊。”男生不以为意,声调高了好多,“我爸给我找好了学校,贼牛。”

夏停止住了手中的活,有点不相信,回头问男生“你这个成绩,谁要你。”

“有钱就行,管成绩干什么,回来和他们一样的证书。”男生越说越开心,和夏说了好多,夏本来是不相信的,瞬间就笑容舒展开来,和男生说着玩笑。

“出国好啊,带时候谈个洋妞回来啊。”

“这还用你说,这不肯定的。”

夏哈哈的和男生开着玩笑,自始至终没有说自己考了多少分。等男生一转身,夏平静的目送男生离开,夏的脸色又严肃下来,自己努力一人博出来的成绩,还不如人家一沓子钱好使,夏的努力我是看的见的,放假了,本想着打两份工挣钱上大学的,结果又得重来一年,天天坐在家里做试卷。

夏握着手中的抹布,擦着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冻啤酒,瓶酒冰凉,夏握着瓶身,迟迟不松手。

我看到了全部,但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个时候,自己就得和自己过不去,过不去才有斗志,才能博个好前程。

快打烊时,我坐在收银旁算账,一个满身酒气的女人走进来,衣着暴露,但口齿清晰,和夏聊天。

女人有些难过,说自己去相亲,一个一个都不成,在这样下去就没钱了,坐在一旁的我都听出是来借钱的,夏也一定听出来了,但就是不往钱上说。

“小时候,你说你想上学,都不给你钱,我可是还给你钱买过好多本子啊。”

“还有小时候,她们一毛钱不想掏,还是我掏给你钱,你要不就发烧烧死了。”

女人虽满身酒气,但记忆力惊人,一句一句的回忆夏小时候如何受人欺负,自己又掏了多少钱,但夏就是不自己开口提钱的事,反而问起来。

“姐,你是刚相亲回来。”

“嗯,出来吃饭,又吹了一个。”

“姐,我给你说,你这样谈对象肯定谈不出来,就算找也找不到个好人。我给你说个法。”

夏把女人来借钱的事说成了给女人说如何找接盘侠的事,接下来,夏一点也不避讳我的存在,一条一条的教女人如何谈对象。

“姐,你这种方法肯定不对啊,人家相亲是来找对象的,你这种穿着暴露,喝酒喝到凌晨的主他们去夜店也能找到,所以啊,你不能太能喝酒,不要和他们聊得太嗨,也不要弄头发,涂指甲,最好别化妆,老老实实的,和他们出去拉呱就行了。”

女人觉得学到了什么,坐好听夏讲。

“还有,你不要天天和他们出去,尤其是晚上,你就说,自己晚上从来不出去玩,还有你这个衣服,出去的时候扣得紧紧的,别这么花里胡哨,还有就是,你别老指望花他们的钱,推脱一下,说自己也有钱。”

女人打断夏。说自己就是没钱才找对象的“我哪有钱,谈一个不成,谈一个不成,攒的钱都花没了。”

“有多少付多少呗,不行光嘴上说说也行啊,再说,何必一定要去花钱的地方,和他们去逛逛花园也行啊,他们还觉得你勤俭节约呢。”

夏坐在板凳上给女人讲着,我从谈话中知道,女人也是后面出来卖的女人,只是流过孩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再撑劲,还有疾病,想找个老实的男人嫁了,有个靠谱的钱源。

女人是笨的,不知道伪装自己,但夏更是可怕的,她一点一点的教女人,教这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女人,如何伪装自己,把自己装的像个小白兔一样,然后找个钱袋子。

夏传授了好多,女人这一趟,可比借钱值多了,说明天就找个新的相亲的试试,夏嘱咐到“晚上到点就走,别还没好上就想着他的钱。”

女人听完这话,走姿都变了,我看着女人奇怪的背影,接着扭头看着奇怪的夏,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很奇怪,怪的瘆人。

夏看见我看她,“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教她的,万一真管用,不就害了娶她的人。”

“连这种事都需要教的人,坏也坏不到那里去。”

“那教她这些事的人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还是问了出来。

“当然是坏人了。”夏还是开玩笑的口吻,打着哈哈回答我。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我问。

“书上写的。”

“那本书会教这个?”

“好多书啊。”夏看的书,太杂,太多。

我不说话,也没有什么想问的,夏看见我又沉默了,走过来说,“放心吧,等你将来找到合适的,我亲自给你鉴别真假,不让你这好人受伤。”

“不用。”我关上酒吧的门,想着回家,刚才夏教给女人的话,令我不敢相信。几年后,有部宫斗剧热播,再之后,宫斗剧占据了电视剧大半江山,我有时无意看见这些剧,就会想起夏来,想起夏那晚的话,剧中的事是假,但夏传授的人却真实存在。

一个骚里骚气,身无分分的女人,夏说破了点缘故,就嫁了个不错的男人,这是后话,在九月份,我要马上离开酒吧时,竟收到了女人送给夏的喜糖,我没有给夏,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

晚上,我躺在卧室,想着这几个月闲适的日子,什么也没有做,就匆匆过去。在夜里抑郁,胡思乱想,到了白天,又反思自己,觉得明明是些无用的事,强迫一下自己,把脑袋放空就可以安然入睡,但到了夜里,才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就是无理由的思绪乱飞。

日子匆匆的过去,韶光易逝,我想把每一刻都过得精彩,但有时哪怕就是想想都累。

我感到越来越热,屋里没有一丝凉气,开了一下灯,屋内依旧黑暗,停电了,我的后背粘在床单上,只好爬起来,走到阳台,希望今晚有风。

夏也坐在阳台,她应该早就热醒了,阳台的纱窗都被打开了,正抱着一个枕头斜躺在沙发上,我瞬间的推门声立刻惊醒了她,她弹起来,抱着枕头,警惕的眼神在夜里都快射出光来。

我走了进来,坐在另一个沙发上,问夏“你觉这么浅啊,一听到动静就醒。”

“没有,刚躺下。”夏抱着抱枕,盘腿和我聊天。

微风从窗外吹来,比屋内凉快很多,我和夏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夏抬头看着窗外,突然打断我的话“哥,你看天啊,蓝的瘆人。”

我抬头看天,夜是黑的,天却是蓝的,大朵大朵的白云在脸上,并不断的飘动,还有一个圆的没有瑕疵的月亮,白月光照射大地,本来我不抬头是没有关系的,但看见这凉的入骨的月光,我开始无所适从起来,再过几天,我将在在这凉凉的月光中,送走我的三十岁。

“好漂亮啊。”夏双手合十,拍了一下掌,满脸的小雀跃,我也昂起头来,可我只觉得凄凉,这景色凄凉的过了头,如果夏不在我身旁,这月光一定会让我痛苦流涕。夏说漂亮,我说凄凉,本也没有矛盾,但我却一点也感受不到这凄凉中的美,有的只是哀丧。

37

“哥,你怎么了。”夏一定在我眼中觉出了异样,小声的问我。

对不起,我不争气的哭了。

如果我说,真的是这凄凉的月色弄哭了我,夏会信吗?

再过几天,我将在这凉的彻骨的月色中,送走我的三十岁。我马上就要而立,本应该再汹涌的泪都可以忍住,但夏小声的询问太过温柔,打开了我的泪阀。

我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过往的十年,是我打拼的十年,这十年,除了工作完成后激动的泪水,我没有流过一颗多余的泪,这一刻,该来的终于来了,我的眼泪,决堤了。

夏吓坏了,回去抱着一抽纸蹲在我身边,说,“哥,怎么了?”

我难受极了,躺在沙发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说“我快过生日了。”

“我知道啊,哭什么,改明儿我送你个大蛋糕。”夏极力想逗我开心,手里空比划了个大大的圆。

“不是过生日的事,是我不想过生日。”

“为什么?”

“因为过了,就真的三十了。”

“三十多好啊,人家孔老夫子都说,三十而立。”

“不是因为年龄,就是心里不得劲,莫名的就过了三十年,还没过明白,觉得这日子不值得。”

“谁也活不明白啊,活明白的都进地下了,活着活着,活明白了就活的没劲了。”夏着急的劝我,语速也加快了。

“也不是活不活的明白,就是不得劲,说不出来的不得劲,做什么都没有感觉,你知道吗啊?”

我本来谁都不想告诉,自己再慢慢挨过这段日子,但我真的挨不过了。夏摇摇头,他没有和我一样的同感,我闭上眼,想象这眼前人是个知心人。

但夏又接着点点头,说,“我懂,我也有过。”

“然后呢,什么感受。”我着急的问夏,希望她的语言能形容出那种糟糕的感受。

“没有,就是有时晚上也会觉得活得没劲,啥都没有,挣的钱没了,学也没上成,回去卖身吧,放不下这股气,回去上学吧,又怕白耽误工夫,死吧,又怕明天又惊喜,会活的更好,活着吧,其实也就那样。”夏冷笑了两声,觉得自己说多了,又赶紧说回我身上,说“你看看你,你什么都有,就算天天躺在家里,还有钱花,天天吹着空调,什么汗也不用淌,多好。”

“那是因为我淌过很多汗了。”

“都一样了。”夏拍了一下我的肩,安慰我,这是夏第一次拍我的肩,拍的若有若离,但真的是拍打,距离很近的拍打,我对夏说,“感觉你活的很生猛啊,没想到也这么挫啊。”

“生猛?”夏被我的形容词惊到了。

“就是感觉,感觉。”我想解释一下这种感觉,但就是解释不出来。我一个人待久了,脑子里想的多了,但说话的本事却不如从前了。

“你打小就自己一个人吗?”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问夏。

“嗯。”

“一个人长这么大,难不?”

“就那样呗。”夏也躺在另一个沙发上,抱着抱枕,睁着眼看月亮。

“你从那个地方,还没长坏,不应该很难吗?”

“他们人都很好的。”

“我没看出来,他们跟你说话都觉得你是怪人。”我转身看夏,夏的脸上也有月光,我又闭上了眼。

“那就是他们说话的方式,人不坏的。”

“真的?那他们一个个说你傻子,找你代孕,找你开黄腔,偷你钱,摸你手。”

“你是没看见他们对我好的时候,要是真对我不好,我能活到现在?”

“你什么时候自己一个人的。”

“五岁。”

“五岁?一个人活到现在?怎么长这么大的。”我有点不可思议。

“哥,我说了你也就是大晚上谁不着觉听个热闹,我不说,陪你聊点别的,你也是大晚上睡不着觉听个响,何必呢。”

夏的话,就是在告诉我,她不想提过往,她又说了句,“再说我说完也回不去,净想些没用的干什么?”夏的过往,应该万分艰难,夜晚是人心思最复杂的时候,在沉默的人遇上些朋友都能聊开,而夏连回想都不愿想,更何况说出来。

我又望了一眼夏,我心里憔悴,但又一心期待地想知道夏的过往,我对夏说“那就聊我,你想知道什么,问问我。”

夏想了想,问“你为什么不想过三十岁的生日。”

“没有不想过,就是心里难受,这几个月都这样,晚上睡不着觉,莫名的压抑,惆怅,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担忧什么,说不定和生日无关,只是正好赶上这个时候了,什么也不想干,更不想过生日了。”

“医生呢,去看看啊。”

“不想看,其实我还挺喜欢这样的,有时一焦虑,脑子里会蹦出好多新颖的设计,比以前设计的都好。”

“可你天天不上班,不会失业吗?”

“不会,工作室就是我和他开的,我平时上班也就是坐在桌子前,从家里也能干,应酬都是他的。”

“你没有家人吗,为什么一直一个人住着,你让他们陪你一阵说不定就好了。”

“家在南方,他们不知道我这样,还以为我在工作呢。”

“女朋友呢?”

“没有。”

“什么,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啊。”夏很吃惊,坐起来,说“你三十了,还没有女朋友啊。”

夏前半句让我觉得开心,她一句‘真的’,说明之前一定从心里琢磨过我,但下一句,我有点难过,问“三十怎么了。”

“哦,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有个的。为啥没有啊。”

“工作了,加班了,就没有了。”

“一个也没有?”

我点点头,夏笑了,坐直了,又抱了抱抱枕,说“我想多了。”

“你想的什么?”

夏还没说,自己先笑笑,“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车,看到你的房,以为你结婚了,我还想,这要是你同情心泛滥让我上你家住一天,你媳妇不得呼死我,和你打起来,这要和你打起来我帮谁,帮你吧,你以后死的更惨,帮她吧,我太不地道,但进来看你家,空空如也啊,啥也没有,就你睡觉那屋里还有点人气。”

“你内心想法这么丰富啊,你还想了什么。”

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笑了笑,说,“结果,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坏,对吗?”

夏不说话,我突然起身,说“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法的。”

夏猛地挺直身子,手瞬间别到后面的口袋里,摸到刀子,我不动,她也没有掏出来,我严肃的说“你觉得一把刀子能挡住什么?”

夏不说话,眼神直直的盯着我,嘴微张,整张脸就像冻住了一样,她的刀已经在背后弹出来了,清脆的声音传出来,她的腿还盘在原地,我往前走了一步,夏身子晃动一下。

我坚持不住了,往后一步坐在沙发上笑,我的恶作剧成功了,但是也就是平常的开心而已,指着夏说“你看你吓的。”

夏也笑了,神情依旧呆板,嘴还是微张,右嘴角上挑,笑的瘆人,手里的刀默默的放回去,又盘腿坐好,夏的脚麻了,使劲伸直后,夏说上厕所。

我听到的不是厕所的声音,而是轻轻的关门声,夏本想轻轻的关门,但关门时咔哒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轻响,我连忙追出去,夏穿着拖鞋,没有等电梯,在消防通道的楼梯上,从十二楼蹭蹭的往下蹿,应急灯一个一个的亮起来。

38

我的玩笑过火了,赶紧一口气坐着电梯到一楼,夏已经跑出去了,小区被照的通亮,可夏隐藏在哪里,她知道我会下来,藏了起来,我站在小区的必经之路,一条道望到底,一个人也没有,夏逃了,我是无心的,可我还是抽了自己一嘴巴,我抬头望着月亮,圆的没有一丝暇缺,月光还是凉如骨的月光,没有一家在凌晨两点开着灯,只有我,赤脚站在路上,找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孩。

我来回走了一遍,保安室说没有人出去,夏藏了起来,我一定是找不到的。

我回到家,穿上鞋,又站在阳台,我也不知道望什么,就是单纯的发呆,我掏出手机,拨打夏的电话,没有人接,在之后,就关机了。

夏的衣服都在我家,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一个电话,夏站在我家楼下,说,要上学,求我把她的书包扔下来。

我走进夏的屋里,夏的屋里,就床头柜有一本书,夹着一毛钱,应该是临时找来的书签,还有两个大书包,很沉,夏随时都准备好了,准备好离开。

夏就站在楼下,我说,上来吧,我昨晚就是个玩笑,没有恶意。

夏说,是,我知道,我就是要上课了,你把书包扔下来吧,求你了,我要迟到了。

我说,真的是个玩笑,我就是嘴上每个把门。

夏说,求你了,扔下来就行,上去没时间了。

夏说着觉得看样子扭头就走,我赶紧说,我送下去,送下去。

夏站在楼下,她回到酒吧骑车去了,接过书包后问“另一个衣服的书包呢。”

“上学又用不到那个,放这里吧。”

“随你吧。”夏着急的抓过书包,走了,她的态度很差,我不知道一个玩笑会这样。

晚上,夏坐在酒吧门口等我开门,我对夏说“你来这么早啊。”

“嗯,下学早。”夏依旧是之前开心和我聊天的语气,仿佛昨日的事情没有发生。我以为她的气消了,说“对不起,我昨晚就是想逗你玩的,真的没想到吓到你了。”

“没事,我知道啊,昨晚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有事走的急。”夏还是笑嘻嘻的。

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夏在酒吧来来回回的打扫,收拾,打烊时,我本想和夏一起回家,夏在我还在算账时,走过来说“哥,我的活都干完了,先走了啊。”

夏骑车走了,我跑出去时,夏早已没有了人影,取款室里没有,街边的夜间发廊里也没有,夏去了哪里,我以为夏在上班时,依旧和往常一样和我开心的聊着天,这事早就过去,但夏没有让她过去。

晚上,我回到家,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夏,她今晚住在哪里?这么热的天,室内温度38度,室外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刚洗了澡,走出来就又淌汗了。

我做梦了,夏和前几日躺在街边穿着棉衣的老人住在一起,夏使劲给他拉扯棉衣,声嘶力竭的吼着,我听不清夏的话,夏的嗓子都喊掉了,接着,夏拿刀刺死了老人,接着刺死了自己,说“我死了,这个世界就一个好人也没有了,谁来给你大夏天脱毛衣呢。”

两具尸体横尸野外,我惊醒了一身汗,把空调调到最低,又盖上厚厚的被子睡觉,但就是睡不着,今日没有莫名的压抑感,本该好好睡一觉,但就是睡不着,还很累,不仅心累,浑身每个细胞都累,累到眼皮闭不上,也不睁不开,一直在恍惚,一直在神游。

第二天,我早早到酒吧,夏还没到,我坐在台阶处等她,这里的视野好清晰,夕阳在缓缓落下,天是橘黄色,层层递进到金黄,我又走到屋顶,坐在砖上,刚要沉醉,一阵哭声急促的走来,是前几日的小孩,他站在酒吧门口哭着找夏,夏还没有来,我拉着小孩子的手,问“怎么了?”

“爸爸打妈妈和哥哥,姐姐呢,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我跟你去。”我拉着小孩子的手,他把自己的手又从我手里抽出来,说要找夏。

“我就是姐姐的好朋友啊,我跟你去也可以的。”

小孩还在哭,走在我面前,要领路,他跑的好慢,我一把把他抱起来,抱着他跑,问“你叫什么啊。”

小孩还在哭,只有眼泪,没有哭声,在我胳膊里一晃一晃的抹着眼泪。我走到小孩子家里,上次来的时候,是黑夜,看的不清楚,这次是旁晚,照的一清二楚,乱七八糟,院子本来就小,就一条小道走到屋里,其余都是杂物,还有一股子尿的骚味。

哥哥蹲在门口,上身赤裸,一动不动的依着墙,看到弟弟来了,猛地站起来把弟弟护在身后,屋里传来一阵阵哀嚎,男人骂的话,不堪入耳,我踹了几脚,都没有踹开,我最后一脚把门踹开时,男人站在门口等着我,一皮鞭抽在门框,大声的问“你他妈谁啊。”

我还没有出手,男人手里的鞭子咻地一声抽了过来,我下意识出手去挡,一条痕迹留下,一会,开始火辣辣的疼,我打不过男人,站起来想夺过鞭子,又被抽了一鞭,女人没有穿衣服爬过来,刚要爬就被抽了一鞭子,蹲在墙角的文豪冲进来,趴在我身上,喊“这是夏冬的朋友,她发起疯来会找你拼命的。”

男人打也打够了,觉得撒气了,扔下了鞭子,对着女人喊,“还不出去挣钱,给我钱啊。”

男人一脚揣在女人身上,我挡在了女人身前,这一脚,踹的我肺都要粉碎,我很挫,掏出钱来,说“别打了,我给你。”

男人拿走了我所有的钱,我勉强的爬起来,拿起衣服扔给女人,我的手火辣辣的疼,使劲的抱起小孩子,让他回酒吧等夏来。

文豪还是不走,我拽着他走出家门,“为什么要给他钱?”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是来帮忙的,但是我什么忙也没有帮,还受了一身伤,我抱着小孩子,低头问文豪“弟弟叫什么啊?”

“你为什么给他钱,他都打你了,你为什么不打死他。”文豪跟在我身后,声音平静的问,依旧不怒不吼。

“你叫什么啊?”我问怀里的小弟弟。

“文宇。”

“好好听得名字。”我说。

文豪跟在我身后,文宇被我抱在怀里,可我的胳膊太疼了,走了一会就把他放了下来,我穿的是短袖,根本盖不住这两道鞭子的痕迹。

夏看到了我们,文豪赤裸的上身已经告诉了夏一切,夏抬着文豪的胳膊,说“你爸个没人性的。”

文豪不说话,弟弟走过去拉着夏的手,说“妈妈。”

弟弟想给夏说爸爸打妈妈了,夏不听,一闭眼,一皱眉,满脸看不起的轻视,说“知道了。”

夏走进了屋子,给了文豪十几块钱,说买点碘伏,买点吃的。文豪要走,夏又问了句“真不上学了。”

文豪背着身子点点头。

“干什么去?”

“打工。”

“行吧,好好混吧,混好了你弟弟也好。”

文豪没有说话,抱着弟弟走了,背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印子。我刚要走进屋,夏问我“你胳膊怎么弄的。”

我没说话,夏接着问“你跟他爸打架了。”

我点点头,准确的说是我挨打了,但我绝对不能这样告诉夏,夏问“你打他爸了吗?”

“没有。”

“那就好,你要是打了他,后头那货会往死里揍这两个小孩的。”

39

我惊呆了,心突然就凉了下来,我的伤痕就在夏眼前,夏竟然说,还好,要是打了他,会让两个小孩子以后挨更多的打,夏也觉得了什么,转头问“他问你要钱了吗?”

“没有啊。”

夏直接伸进我的口袋,掏出钱包,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夏一把合上,扔给我,跳出柜台,大叫了一声“凭什么啊。”说完就跑了出去。

我打开柜台走出去,夏已经不见了踪影,十几分钟后,夏跑了回来,一身汗,额头一层水,头发散乱,还有几根粘在脸上,手里攥着一把散乱的钱,给我。

“你别说话惹我,你给畜生钱,就是作孽,知道不。”夏把钱塞进我的钱包,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没有以前的审视,更多的是无奈。

客人都离开的时候,夏拿着一瓶药走过来,我不知道夏给我喷的是什么,伤痕杀得生疼,不禁皱起眉头,夏问我“就你挨打了,他呢。”

“我没有打。”

“你这么高,这么壮,还不过那货啊。”

“那两小孩还在那里,怎么可以打他爸爸。”

“哦。”夏没有想到这一层,我想到了这一层,但更主要的是,我实在累,心累,累到浑身没有劲还击。

夏来来回回收拾酒瓶,我坐在收银台处,两只手一边一条痕迹,隐隐约约作痛,我害怕,怕我的身体不如从前,会留下长长的伤痕。为什么男人无欲无故的欺辱了我,而我现在竟没有一丝报仇的愤怒,反而有这闲工夫端详伤口,我深深吐了一口气。

收银处有个小灯,我盯着小灯看到出神,有个蛾子飞过来,一个劲的扑,夏日蛾子非常多,路灯下一群群的,但这只掉队了,孤身一蛾,我抽出一张纸,小心翼翼的包起它,走到门口把它放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突然佛性起来,想着蛾子也没什么错,不如放出去,让它找个伴。

打烊后,夏坐到柜台,看着我的手,问“还疼不。”

“不疼了。”

“既然不疼了,那就今晚吧。”

“干什么去。”

“抽回来啊,凭什么白被抽啊。”

我没有说话,夏手里握着一条绑酒箱子的绳子,往我手里塞。“拿着啊,就今晚了。”

“我不去,他们小孩还在家,你就这样打他去啊。”

“我不光是打他,我想打死他。”夏生气的说。

“你也打不过他啊。”

“打不过也打,忍不住了。”夏手里的鞭子在手里捏的抖快变形了。

“你不去我去,我他妈太气了。”夏从我手里抽过来鞭子,看着我说“我知道你脾气好,但是,我给你说,挨了打,千万不能忍,以我的经验,你忍了,他们还会接着打你,打的更厉害。”夏握着鞭子,又说。“我不光是因为这一件事,他不挣钱,还打老婆,打小孩,太他妈嚣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夏,企图拉住夏,夏瞪了我一眼,扭头就走,我赶紧拉上店门,跟上夏。

夏一脚踹开门,走到屋里,男人正在屋里,坐在一堆衣服上,喝着酒,夏一鞭子抽上去,“你他娘的疯了。”

“没疯,还有一鞭子。”说着,夏趁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抽了一鞭子,说了声,“平了。”

男人不干了,要夺过鞭子抽夏,夏把鞭子缠在手上,指着男吼道“你试试,我连贾哥都敢拿刀追命,你打我一下试试。”

男人喝了酒,没听夏的话,还是要拿鞭子抽夏,我揪着夏,拉着他赶紧跑,夏觉得不对,大喊,“文豪,文宇,快起来,快出来啊。”

文豪一直没睡,爸爸挨抽的时候,一直在屋里看着,早就抱着弟弟等着夏出门了,夏让他们快跑,我拉着夏快跑,男人可能喝的没劲了,也没有追出屋来。

夏出来后,看着文豪说“你回不去了,我揍了你爸,你爸肯定那你撒气,回去就得挨揍。”

男孩还是那样淡定,抱着文宇,说“我去找找妈妈。”

“你妈挣钱呢,你去找死啊。”夏拉住文豪,一时也想不出去哪里,我对夏说“去我家吧。”

夏不搭腔,问文豪“你去猴子家吧,他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家。”

文豪点点头,抱着弟弟掉头走,弟弟在肩上晃着,似睡非睡,文豪喊住夏,问“姐姐,没有他,弟弟和妈妈就再也不会挨揍了是吗?”

我站在夏旁边,夏沉默几秒,看着文豪,一字一句的说“那你的弟弟就会被人嘲笑,说有个杀人犯哥哥,上学,放学,交朋友,都活在嘲笑里,等你长大了,就不会挨打了,可弟弟一辈子就活在嘲笑里了。”

文豪转身,抱着弟弟走了,留给我们一身的淤青伤痕,夏没看,自己也转身走了,走到酒吧,洗了把脸,背后的汗都印在衣服上,与衣服的颜色显得格格不入。

“去我家吧。”我问夏。

“不用,我有地方。”

“我那天真是和你开完笑的。”我说。

“知道,我知道的,你让我住是好心,但我不能一直不识数的住你家,好意领了啊。”夏说着,骑着车走了。

我自己一人开车回家,想找个说话的人,但是没有,睡也睡不着,夏的词汇书还在沙发上,我想打开看看,说不定看着看着就困了。

我从中间打开,随便找起一页看起来,但是越看越有精神,忍不住翻起来。第一页,空白的一张纸,没有名字,只有八个大字,被用力的抄写了好几遍,‘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我看着着几个字,想着夏,回想这接近一个月来的日子,心里猛地骤跳了一下。

夏的日子,是我羡慕的日子,这一个月,我经历的事,是我这十年不曾经历的,日子过得热火朝天,必须全力以赴,十年里,我默默的工作,日子平淡如水,哪怕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也不过是合伙人在外奔波,而我依旧只是坐在办公室里,低头画稿而已。我从小就被教育,要宽容,忍让,善良,大度,但夏不同,她绝不可以让人欺负,人欺我一掌,我必锱铢必较,今日,夏气冲冲的拿着鞭子告诉我的话,说忍让没用,我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我有点想念这些日子里,在夜深人静时,屋里留存的聊天声,有点想念这些日子里,偶尔飘点零食,饮料,还有烧烤的味道。此刻,我更怀念,有人坐在我身边,看着书,一言不发,陪着我的感觉。

我把这个敏感的小孩吓跑了。

几天里,都是我在家,一个人出神,惆怅,我受够了无由来的伤感,望着天花板,一直看到天亮,我习惯了在阳光下睡觉的滋味,暖暖的滋味,闭上眼都是火红色。

雨季来临,下了两天两夜,一刻不停,夏根本没有地方去,又到了店里住。

这个城市这些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河水暴涨,上游泄洪,城市内涝,树木歪斜。酒吧也不例外,门帘被水冲开,赤裸裸的浸泡在黄水里。我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消息的,夏就住在店里,看到水进来,一直在疏通,知道天亮才打电话通知我。那一夜,我服用了安眠药,睡得安稳,连雨声都没有听见。

早上,我和夏站在水里搬运座椅,搬到房顶去晒,门口的一趟街上的积水都没过了小腿,屋里的水褪去后,都是黄泥的痕迹想,夏盘腿坐在柜台上,望着垃圾场似的酒吧,骂道“老天爷他妈的眼瞎啊,专挑好地方下雨,沙漠没雨不下,这里不缺,还下的起劲。”

40

“昨晚进水后,你怎么弄得。”我问夏。

“那个水,一下子就进来了,吓死我了,幸好反应快,立马跑到平房上,穿着雨衣在平房上淋了半夜,屋里的水啊,就一直涨,一直涨。”夏手脚并用的给我比划着,像看见了什么稀罕物一样。

这里是城市的低洼地带,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街头的几家大酒吧和KTV更是伤的不轻,好几家电视台围在那里播报新闻。

我和夏坐在柜台上,抱着夏昨晚抢救出来的大西瓜,趁着清晨凉快,还没有变质,权当早饭解决了。文豪蹚着水走进来,依旧面无神色。

“你家怎么样啊?”夏询问到。

“没事。”

“那就好,你家地势高,应该没事。”

“我爸死了。”文豪看着夏说。

夏听到后,静止住了,看着文豪,眼睛一眨不眨,身体突然哆嗦了一下,往后一震,我赶紧伸手从背后扶着夏,夏把我手拿开,我看见夏的胳膊上,满是竖起的鸡皮疙瘩。

我看着文豪,他很平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夏反应过去后,问他问题,夏也很平静,沉默几秒后,问“怎么死的。”

“昨晚下雨,我家跳闸了,他去掰闸,不小心沾水被电过死了。”

夏听完后,转头看了我一眼,转头对文豪说“把丧事办了吧,天热,搁不住。”

“没有亲戚,埋了就行。”

“不,一定要办,办的让所有人都知道。”夏说。

文豪站在那里眨了几下眼,眼睛向上一翻,看着夏,说“好。”然后转身又蹚着浑水离开了。

夏吃着瓜,闭着眼,想着事情,我戳了戳夏,刚想说话,“哎,你说···”

“别说,吃东西别说话。”夏根本没有让我说话。我会想起前几日文豪问夏的话,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哥。我去看看。”夏把西瓜放在柜台上,从上面跳下来,溅起不少泥巴,蹚着浑水往文豪家走去。我起身时,夏连头都没有转,跟文豪一样毫无感情的声音,平静的说“别跟着我。”

我清理这洪水留下的烂摊子,夏下午才回来,看着我说“哥,明天出殡,烟爷没法来,你替他喝酒去。充个人数。”

我点点头,夏去的时候,衣服满是黄泥,回来的时候,倒是收拾的一干二净,夏熟练的在柜台下面的抽屉里掏出记事本,记事本已经被水泡的粘在一起,夏一页一页慢慢挑开,字还是看的清楚地,夏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找的电话在第几页。

是丧殡电话,夏把电话给文豪发过去。这些本应是文豪妈妈办的事情,如今都要文豪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来办。

夏蹲下来,挨个拉开最底下的几个抽屉,全泡了,所有的书都吸满了水,体积膨胀,拉开的时候,上面的书都蹭的烂掉了,夏看着书,脸扭成一个苦瓜,眉毛皱的快连成一片。

“回头在买就是的,我那里也有书让你看。”我劝夏。

“我昨晚怎么就把这茬忘了呢,我以为我多喜欢这些书呢,来了个水,就忘了搬出去,也不过如此嘛。”夏站了起来,用脚踢了踢这些书,找出一个大袋子,把这些进水的书全都倒进去,当垃圾扔了。这些书,装了整整两大袋子,夏虽然装书的时候,就像装垃圾一样无感,但眼神里满是不舍和失落。

下午,酒吧根本无法正常营业,酒吧也不能住了,我问夏,“你去哪里住?”

“嗯?”

“要不去我家吧,我都给你说了,我是跟你开完笑的,你还有东西在我家。”

“不用,我一会还有事要干。”夏骑车,正要离开,我忧郁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明天我生日。”

“生日快乐啊。”夏笑着对我祝福到,不走心的祝福到。

我点点头,闭上了嘴,把门帘拉下来,转身走了,都讲话讲到这里了,还聊个什么劲。我人畜无害的活了三十年,今天铁生生的被扣上了坏人的帽子,我着急解释,想帮助她,可是啊,有些人心,是捂不热的,除了作罢,我还能怎样。

我回家了,家里停电了,有点闷热,我的心没有以往的的伤感,反而有点心痛,躺下后迷迷糊糊的睡了。半夜,我一个人坐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电,空调冷的要命,客厅卧室都空荡荡的,放佛我也不存在,这种感觉,挺瘆人的,整个房间被冷气充斥着,像个巨大的停尸间,我伸手拉开灯,走到阳台,天上还有几颗星星,没有月亮,星星看起来十分突兀,天上有云在飘动,我情不自禁的伸手,想摘下一朵,带我神游。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我想永远停留在今晚,安静又美丽的夜晚,这十年,我习惯了一个人,从来不曾在夜间想起过谁,不是我心肠冷漠,而是太过忙碌。这几个月,这是我这几年里,第一次如此享受夜晚,虽然心情不好,夜夜失眠,但还是喜欢在心情惆怅,思绪飞扬时,想点什么。

今夜,我想起了夏,我想明天过生日的时候,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夏这个人,看似人前活泼可爱,阳光开朗,人后沉默寡言,不会对任何人吐露心迹,遇见人首先怀疑是不是个坏人,又以最坏的情况怀疑人,但自己啊,看似冷酷,又是个热心肠的人,又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好人。

我想起夏时,我也不知道想的什么,脑子就是有这个女孩的身影,蹦蹦跳跳,哈哈大笑,我使劲的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身影从我脑袋里甩掉,不停地说服自己,一定是因为年纪,我羡慕夏的年纪,所以才想起了她,一定是这个原因。

我想在三十岁生日的前一夜死去,不在遭受一点黑夜的折磨。可一想到明天就要见到夏,她还在尝遍人间的苦楚,需要我的帮助,我又打消了隐藏在内心的念头。

我的脑子里还没有甩到掉这个身影,便沉沉的睡去。早上,夏给我电话,说“哥,你来吗?烟爷已经随钱了,你来替他吃饭吧。”

我的生日,要去参加一个男人的葬礼,这个人,几天前还扬鞭抽打了我,而我之前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夏站在院子里,男人躺在屋里的棺材里,我站在夏身边,看着这一切,就像一场梦,前几天,这个男人还生龙活虎,对文豪拳打脚踢,今天就静静的躺在里面了,女人跪在棺材边,摸着眼泪,哭的伤心欲绝,文豪跪在一旁,依旧面无表情,文宇也在一旁,看到夏,喜滋滋的跑过来。

文宇也认识我了,小手勾住我,冲我笑笑,文宇太小,或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一直欺负妈妈哥哥的坏人去世了。夏蹲下来,小声的说“今天,不许笑哦。要不以后我就不和你玩了。”文宇听见夏的话,收起笑容,变成了和文豪一样的神情,接着,夏让文宇把哥哥喊出来。

夏看到文豪,立马没有了好脾气,生气的问“为什么不哭,今天来那么多人,弟弟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该哭的时候,一定要哭出声来。”夏嘱咐着文豪,文豪依旧是那副脸,点点头,回去接着跪着。

来的人不多,但都知道男人让电过死了,纷纷送上关心,还不停的议论,说一个女人怎么养活两个儿子,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更何况两个小子。

41

出殡时,我站在院子最隐蔽的地方,看着人群里的夏,夏站在屋边,和人说话,屋里是丧事,但院子里,人们随意站着,嘻嘻哈哈的聊着生活的琐事,有人问夏,考上大学了吗?有人说夏长高了。还有谁家起了地基要盖二层楼,谁谁谁去南方打工,带回来一个媳妇。

唢呐吹起来,开始出殡,女人扶着棺材出门的那一刻,撕天裂地的哭声传来,身体柔弱的站不起来,夏伸手扶住她,女人顺势倾斜,哭丧的声音响彻云际,“你个挨天刀的,怎么怎么狠心,丢下我们娘三就走了,我们怎么办呢,你个没良心的。”“我的人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老天啊,你怎么这样啊。”哭声一阵比一阵响,绝对的悲痛欲绝。

文豪跟在后面,不说话,眼泪也没有掉,我看着文豪,也心急起来,这么多看着呢,好歹哭一声啊,直到出门,文豪都没有哭,我抱着文宇,没有让他出丧,他搂着我脖子,奶声奶气的问“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吗?”

我点点头,想着怎么婉转的说,才不会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阴影。但我好像不需要多解释什么,这在文宇的心里貌似是件好事“妈妈和哥哥再也不会挨打了。”

我抱着文宇离开了,他太小了,这些事,与他何干。我没有吃饭,抱着文宇开车到城里的商场去玩,他很开心我能和他一起玩,这里他从来没有玩过,我把浑身所有的钱都换成了游戏币,陪他坐小火车,砸地鼠,在蹦床上跳来跳去,他忘记了外面的事,我也忘记了这三十年的事。

我看着在一旁砸地鼠的文宇,许下我的生日愿望,希望这个小孩子和他的哥哥,遇到一个好人,让他们开心长大。但想起她妈妈的职业,我又觉得这是个空想。

夏打来电话,着急的问我在哪里,我告诉夏,我领着文宇在游乐园玩的,夏听了,沉默一会,也说好。

傍晚,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游乐室里,我坐在小孩子的板凳上,望着窗外的夕阳,今日即将过去,我打开手机,妈妈的电话,我接过电话,还是啰里啰嗦的话,我听到想哭,于是赶紧说道“妈,我在出差,倒时差,回头回国给你说啊。”

“别太累,天天出差,谁受的了,挣那么多钱,也赶不上健康的身体····”我听着妈妈的话,眼泪在眼眶打转,嗓子也哽咽起来,赶紧闭上眼,把泪水逼回去。

文宇轻轻的戳了我,走到我的脚边,小手拉住我,他看见我那那一颗挂在眼角还没有落下的泪,用肥嘟嘟的小手擦去,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对文宇笑笑,我不知道单纯嘴角上扬的笑是不是和假笑很像,但我的是真想对文宇笑,我抱起他,送他回家,他坐在我的怀里,回头看着游乐室,“都玩一下午了,还没有玩够啊。”我问文宇。

“我想让哥哥来玩。”文宇趴在我肩头,望着游乐室,对我说。

夏站在街头等我,我把文宇交给夏,文宇蹦蹦哒哒的跑向夏,夏把文宇抱起,很开心的看了我一眼,把文宇放下,站在我身边,说“生日快乐。”又蹲下教文宇,“说,祝哥哥生日快乐。”

我自己一个人回到家里,这是我这几个月来,最最落寞的一天,这种感觉,说不出来,就像一个外表平静的人,他内心可能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交响乐,各种声音汇聚,但就组不成一个调;就像坐在十字街头,却恍如坠入真空的宇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有身影的晃动,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我形容不出来,我收拾收拾自己,把刘海撩起来,准备出门,我要到夜店去,去最嗨的地方,欢腾起来,我准备好了套套,今晚,我要在欢舞人群里去搭讪我遇见的第一个女生,再找一个你情我愿的女生,度过我的三十岁,我庸俗至极,这是我唯一想出来庆祝的方式。

我要出门,门口的电话想起,“哥,你门口的保安不让我进,你给我开门呢。”

我平静如水的心骤然翻腾,怦然撩起了波澜,我没有说话,打开门蹭蹭的往下跑,夏站在保卫室,手里拎着蛋糕,看见我跑过来,夏钻过挡杆,举着蛋糕对我说“生日快乐。”

这是夏今天第三次祝我生日快乐,我接过蛋糕,和夏上楼,夏跟在我后面,问“你要出门吗?”

“没有啊。”

“那你穿的这么好看,你家有人?”

“没有啊。”

我打开门,夏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把门打开,说“要不开着门也行,通风。”

“你不怕进蚊子啊。”夏伸手把门关上了。

我的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夏只带来了一个蛋糕,我本想带着夏出去吃,但夏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挂面,说“你要吃长寿面的,怎么能出去吃。”

夏在厨房下了整整一包挂面,端出来的时候,我都惊到了,满满一锅,还有从楼下超市买的鸡蛋,整整卧了六个荷包蛋,说是顺利的意思。

夏小心翼翼的从盒子里端出蛋糕,一根一根的往上插蜡烛,“等等,你插多少?”

我眼看着夏数出三十根蜡烛,一根一根的插在蛋糕上,伸手拦住,夏说“你是一岁一根吗?”

“你插两根意思意思就行,一会不好点。”

夏点起蜡烛让我许愿,我双手合十,许下愿望,我把愿望重复了好几遍,祈祷一定要实现,这是我这三十年,许下的第一个无关自己的愿望,一定要愿望成真。

“你也许个愿吧。”我对夏说。

“我又不过生日,许什么愿。”

“许一个呗,万一一块实现了呢。”

夏说着不许,双手还是慢慢的合十,在桌子下来回搓动,然后双手抬起,放在脸前,突然,夏睁开一只眼,欢喜的看着我问“这样会不会分走你的福分啊。”

“那就送你点,快许吧。”

“我要许愿,祝你天天好睡眠。”夏说出了愿望,我说送给她的福分,她又送给了我。

我吃着面,直到最后一口也吃不下,夏也吃的饱饱的,坐在沙发下,望着还未开动的蛋糕,问“这个蛋糕怎么办,还吃吗?”

“吃啊,我生日,必须吃啊。”

“吃不下了。”

“那就坐在这里消化消化,一会再吃,先聊聊天。”

我起身去拿饮料,顺手打开递给夏的时候,才想起夏根本不喝他人打开的饮料,刚要收回,夏接过去了,喝了一口,我看着夏,夏没有拒绝我的饮料。

“你今天怎么了。”我有点不解,问了出来,毕竟夏刚从丧礼回来,我怕夏受到刺激。

“没怎么啊,怎么了。”

“你怎么喝我打开的水了,之前不是都说不喝看不清来源的水吗?”

“喝一口怎么了,挺好喝的。”夏说着又喝了一口。

我笑笑,坐在夏对面,因为刚吃完一大碗面条,身上有点发热,便把自己刚才出门时穿的薄风衣脱掉,这一脱,我忘记了揣在口袋里的套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夏低头看地上的东西,抬头看还在脱衣服的我,把自己手里的饮料慢慢的放在桌子上,我见状,赶紧把它踢进沙发底下,走到夏旁边,接过她还没有放到桌子上的饮料,咕咕的喝起来,水从我嘴边流进脖子,我一口气喝光,倒过来对夏示意,着急的说“能喝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饮料而已。”

夏使劲的拍了拍我的背,我咳嗽的厉害,夏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来过生日,就是知道的。”

我喝的太过着急,有东西卡在嗓子处,使劲的咽下,看着夏,说“你自己拿水喝去吧。”

“我不喝,你吃蛋糕吧。”

我切开蛋糕,把最好吃的奶油分给夏,夏连忙摆手,说“我不吃蛋糕,你过生日,你都吃了吧。”

“很好吃的,你尝尝。”我递给夏,夏把头往后缩,摆手。

“我不吃,我闻不惯这个味。”夏把蛋糕推给我。

“为什么?”

夏坐直,看着蛋糕说。

“我小时候,有次看见别人过生日,从KTV包厢里留下看个大蛋糕,想着之前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蛋糕,不如今天就当生日过了,就把蛋糕装进塑料袋里带回家。等我回家,坐在地上,把蛋糕都吃了,还把塑料袋添的一干二净,真是太好吃了,草莓味的,然后我就睡了,睡着睡着,胃就难受,就跟刀在胃里旋转,那种奶油味,明明都到胃里了,却开始在嘴里犯腻,恶心死人,我难受的睡不着,生生的全都吐出来。”

夏觉得自己说多了,恶心到我了,不再说话,我问“是不是不新鲜啊,蛋糕。”

“就是,我当时不知道那蛋糕搁了很久,天又热,我又没尝过蛋糕的味,又开心,寻思就是那个味,闷头就吃,谁知道馊了。”

夏想起了往事,拿手往桌子上着急的敲了好几下,“你生日几号?我请你吃个最好吃的。”我说。

42

“我没生日啊。”

“没有?”

“我妈没给我说过,就不过。”

“没事,以后你跟我一个生日吧,我以后请你吃最好吃的蛋糕。”

“啊,跟你一个生日,不不,我不过生日的,我不是个好运的人,不抢你的福分了。”

“你这个蛋糕很好吃,你尝尝啊。”

夏还没有吃,就闻到奶油那股味,难受的皱了皱眉,一口都没有吃。

“你今晚住这里吗?”我看了看表,八点多了。

夏这次没有拒绝,但也没有说话,我赶紧说“我以后不跟你开玩笑吓你了,我真的没有恶意。”

“我知道的。”夏点点头。

夏抱着玩偶,盘腿坐在我对面,问我“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给你过生日吗啊?”

“为什么?是不是没有人给我过生日,看着怪凄凉的。”

“不是,你自己就是特孤独的人,肯定觉不出凄凉,不是吗?”

“你才凄凉呢。那你为什么来送我蛋糕?”

夏说“因为生日啊,过生日要送你个蛋糕···”

夏还没有说完,文豪打来电话,夏对着电话,生气的对文豪说“听着,今晚没有人在,你也必须守着,要不街坊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你。”夏没等文豪说话,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你说,文豪的爸爸这事。”

“你想说什么?话多了舌头疼知道吗?”夏还没有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我其实是想问夏,这两个小孩子怎么办?

“不怎么办?文豪等弟弟开学后,出去打工,好供弟弟上学。”

“我可以资助他们,那个大点的小孩不是学习挺好的吗?”

“你去问问他们吧,估计那个男生不会让你帮助他的,这么久了,他和你说过一句话吗?”

“好像没有。”我想想,文豪从未和我说过一句话,他好像和夏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这不就好了,文豪的性格是不会让你帮他的,更别说给他钱了。你要是想帮他,最好先想好怎么说话。”

“你给他呢。”

“我给他,他知道我啥样,我给他更不会要。”

“你不觉得他会干傻事吗?这种沉默不言的人,心里藏的事从不会和别人说。”我对夏说,其实我是怀疑文豪爸爸的死因的。

“别想没用的,说不说都和你没有关系,别操闲心,你晚上睡不着觉是不是就是乱寻思的原因。”

我沉默了好一会,还是想趁着文豪的事,问问夏的事情,开口说道“我问你件事。”

“说。”

“那天晚上,酒吧仓房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夏沉默了,靠在沙发边上,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想知道。”我说。

“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夏说,接着又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看着我,我没有说话,回应给夏最真挚目光,夏闭上嘴,沉思一会,接着说。

“行吧,你应该不会害我吧,那天晚上,我热的睡不着觉,一直盘腿坐在酒箱上吃雪糕,还有西瓜,突然街头传来声音,一个女的叫喊的声音,接着过来好几个男的,把她逼到墙角,就是我们酒吧的墙边,女的求饶,估计男的都喝大了,开始想对那个女的动手,女生包里有带的刀还是防狼器材,反正男的有人受伤了,就发怒了,一群男的就把女的解决了,就是你白天看的那样。”

“那群人怎么回事,在门口堵你的那群人。”

“女人受伤了,看仓库里还亮着灯,使劲的捶墙,用最后一丝力气喊,打电话报警,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傻,那么多人,好歹装个死,等他们走了再喊啊,我坐在里面都吓傻了,也不敢把灯关上,想着悄悄的从屋里出去,就看到一个男的趴在窗户上喊我的名字,还对我笑笑,我也笑笑。别说报警了,我连医院的电话都没敢打,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你认识他们?”

“认识,不熟,他们不在这片,估计是来玩得,他们本来名声就不好,就连翻窗户看我是谁,都是拿衣服包着手爬的墙。”

“你怎么给警察说的。”

“就说不知道啊,还能怎么办,我反不能说我知道,我要是说完,你觉的我还会活在这世界吗?再说,你不也替我作证了。”夏眼睛直视着我,我证明了很多夏不能自圆谎话的地方,那时,我和夏还没有这么多默契,但却配合的完美。

“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啊,害怕又能怎么样,害怕也得喘气,不害怕也得喘气。”

“你有没有害怕过?”我问夏。

“没有。”

“真的吗?”我不信,再次打开一瓶水递给夏,看她敢不敢喝下,夏接过去,喝了一口,得意的看着我,我再次嘴贱的想吓唬夏,说“里面有药哦。”

夏还是咽了下去,我问夏“你有没有被吓到?”

“没有。”

“可你表情都迟疑了。”

夏又喝了一口,说“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给你过生日吗?”

“我今天下午抱着文宇回家,路上一直觉得纠结,要不要来给你送个生日蛋糕,本来觉得不用的,想来想去,你胳膊被抽的这么样,一点也没有说,还带着文宇出去玩,还有,那天下去我看见你从灯前逮蛾子,以为你要弄死它,结果你竟然捏着它放到外面去了,我就觉得你应该不坏,又觉得你之前让我住了这么久,都没有,你懂吧。”夏说话隐晦,让我意会她的话,又说“我还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就来给你过生日了。”

夏说话的时候,我看着夏,她的眼里有沉稳的光,一直看着桌子上的瓶饰。我想,夏是在我身上打了个赌,赌我是个好人,一定要来证实一番,夏笃定了她心中是认定,哪怕我的口袋里掉出了套套,夏都选择了无视,坚信自己的判断,如若我今晚做错了一点,夏心中的大厦,便会轰然倒塌。

我问夏“我觉得那几个老人对你也挺好的,你身边不少好人啊。”

“是吗?那是因为他们太老了,老的干不动坏事了,只能善良起来。”夏知道老人的往事,只是选择屏蔽了而已。

“夏,我给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就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你不能只拿好人坏人来判断人。”我一本正经的给夏说,希望她不要拿单一的标准判断人。

“我知道啊,在我这里,不想着害我的人,就是好人。”

“你这范围挺广的啊。”

“是吗,可就算这么广,我也没遇见几个好人,不对,你算头一个吧。”

“我这么荣幸吗?”

“是我幸运吧。”夏喝着水,说。

我想知道这个女生的往事,她生活的地方真的很糟糕,遇到的事情也让我觉得诧异,任何人有过夏经历的一半,都可能会在心里留下阴影,而夏,从小到大,经历过这么多的艰难困苦,跌倒折磨,却没有长坏,没有黑暗,没有去和巷口的辍学生一样,走上穷途末路,反而特立独行,认真好学,虽然有时沉默冷酷,有时世故圆滑,但都掩盖不了夏心底那颗善良的心,随时对他人保持警惕,不轻易相信人的言语,懂得人世丑恶,看得清人情世故,心底却向往光明,热情的拥抱眼前的生活,遇见这种人,是我的荣幸。

“夏,我睡不着,咱聊聊天。”

“好啊,你过生日,你说了算,聊什么?”

“聊聊你。你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怎么又聊我,我可没有,就一天天这样长大了,要不聊聊哥吧,你小时候的故事。”

“那我先说,我说完你说,互换。”

“好。”

43

我向夏讲起了我的小时候,我躺在沙发上,想了好久,不知该从何讲起,我的童年是没有故事的,我一直以来都活的很好,幸福的小学,要什么有什么,叛逆期,父母无限度的包容我,而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大风大浪的事情,高中幸福的三年,接着上大学,一直以来都很好,勤奋努力,毕业就工作,工作经验丰富遇到了贵人,投资开工作室,一直勤勤勉勉到现在。

我讲述我流水账一样波澜不惊的生活,寥寥几句话就结束了,夏问道“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差不多吧。”

“从来没有缺过钱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一个人,不结婚生小孩呢。”

“这有什么毕然的联系吗?一个人活着也很舒服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可是你这样的人,就应该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啊,这样人生就圆满了。”

“我这样也不觉得有任何遗憾啊。”

“你肯定遗憾。”夏斩钉截铁的说。

“真没有。”

“那你要是没有遗憾,为什么还要出门找小姐。”夏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盯着我,语速飞快的质问我。

这是两件事,有没有遗憾和出门约炮,本事不相干的两件事,可是被我们聊成了一件事,那天,三十岁的我太过郁闷,根本无心分辨这两件事的差别,闭上眼想起自己的十年。

我不否认,这十年,我很努力,有份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事业,但我也很无聊,我很少与他人接触,更别说异性朋友,多年前,有人带我走进了一个新世界,那个世界的人,不需要对任何人任何事情负责,三分钟前认识,一秒成为贴身朋友,不需要付出任何感情,一夜之后又是陌路人,她们长的并无二异,我在三十岁前,是想结婚的人,但有人解决了我的需求。一个人处久了会喜欢孤独,我适应了这种生活。

来找我的人,我找到的人,都是陌生人,哪怕有过肌肤之亲,也是心不能贴在一起的人,夏的一句话,再次放大了我的不安定,我闭上眼,努力回想,回想在我生活里出现过的女生,她们没有面貌,没有躯体,只有一个女性的轮廓,向我走来,我摇摇头,看这每次她们走后,我蹲在床边抱着自己的场景,这种感觉,和我这几个月来的心情异曲同工,都是没落,沮丧,抑郁,每个心房都住着不一样的丧,它们彼此交流,相互融合,令我崩溃,这是我这几个月来失落的原因吗?

夏喊了好几声,“哥,你怎么了。”

我哭了,我他妈又哭了,我至少有十年不曾流泪,本以为自己越活越像个男人,结果,又哭了,这是我在夏面前第二次流泪,我深呼一口气,想憋回去,夏在我面前接着说,“你是想她们了吗?但她们真的不会喜欢你,你别为难自己啊。”

夏是想安慰我的,她的巧舌如簧呢,圆滑世故呢,为什么赤裸裸的向我揭示秘密,“哥,我给你说,她们有钱就可以上,真的,真的,我不骗你,她们嘴上的喜欢是假的,好话也是想赚你钱的,真的,不值得。”

我向夏讲起我的感觉,被抛弃的感觉。夏说的人,和我说的人,是两种人,但这并没有什么差异,我隐藏了十年的情,本以为会被永久的封印起来,结果,它喷薄了,夏坐在我旁边,我抱住了夏,夏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护住自己的后口袋,想着掏出刀子,我说“没有恶意,就是想抱抱你。”

夏没有动,他被我抱在怀里,我感受到了夏强有力的心跳,和我的心跳同频率的跳动着,夏鼻尖温热气体,从我的脖子划过,她很紧张,呼吸急促,夏把手从后口袋拿出来,握住了我的手,把我的手从她的腰间抬到肩膀,夏一动不动,我抱的紧紧的,眼泪还在流,流到了夏的肩膀,她一定在想,‘大人怎么都这么矫情,过个生日都要痛苦不已。’

夏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哥,我脚麻了。”

我松开夏,低下头,把头靠在抱枕处,眼泪还在流,我感觉我和我的感官系统分家了,我压根感受不到我在流泪。

夏不知说什么,问我“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夏还没讲,我听到这句话就笑了,我说“我的故事都讲完了,讲讲你吧。”

“我,我没什么好讲的,你想知道什么事,你问我吧。”夏坐到沙发边下,头靠着墙,表情浮夸,锤着自己的胸口说,“不过可千万别问我伤心事,否则我会哭的。”

我一个枕头砸下去,夏接过枕头哈哈的笑着,氛围一下子活泼起来,“你为什么没有去考理综啊。”

“啊,睡过头了啊,所以错过了。”夏说着又心痛的揪了揪自己的衣服,我严肃的看着夏,夏也严肃起来,说“哎,哥,你这个好奇心,不去坐警察真是屈才了。”

“考试的时候,考场就在那个郊区旁边,离酒吧很近,我就搬回来住了,理综的早上,我下来吃早餐,顺道上了个厕所,结果厕所里有个小孩,看着像刚出生的,浑身胶黏,也不哭也不叫,把我吓死了,跟一坨死肉似的,有人来厕所,我给她说,有小孩,她直接扭头走了,我又要考试,真是气死我了,又没人管她,我拿着饭,把小孩裹在衣服里,然后骑车带着她去医院,把她丢在医院门口,我以为丢下就行了,结果那些人走过都没有看看那个不哭的包裹,我害怕啊,先去买了口罩,裹在脸上,又把小孩抱到医院的座椅上,有人发现了他,我才走。其实时间是够用的,但我太慌张了,车又掉链子,我赶到考场,已经不让我进去了,我满手都是车链子上的黑油,拉着人家监考老师的胳膊,咣当跪下了,没有用,就走了。再不走就耽误其他人考试了。”

夏说着说着,嗓子哽咽起来,话锋一转,笑着说“没事,我好歹救了一个小孩,也算是个好事。”

“就是啊,是好事,复读一年,明年说不定考的更好。”

“可我不想复读啊,我的钱都是有数的,这是我为上大学攒的钱。别让我知道是谁丢的小孩,害我丢了上大学的机会。”夏生气的说,但更多的无奈。

“那个小孩呢?”

“我不知道,没敢回去过,应该在医院吧,我怕我回去医生认出我来,让我付医药费。”

“你又不是亲属,付什么医药费。”

“我没钱当然担心了,改天我去看看,顺道让他见见他的救命恩人。”夏说着帅气的吹了吹耳边的刘海,看的出来,虽然错过了考试,但夏不后悔救了这个小孩,一直觉得自己是在路上耽误了时间才错过了高考。

我说和夏一起去,夏点点头,说好啊,客厅的窗户被月光照的发亮,月亮不再是满圆,我看着月亮,这月光不似前几日凉入骨的样子,轻轻缓缓的飘下,落在我的身上,夏困了,已经凌晨了,我看着昏昏欲睡的夏,拍了拍她,她机敏的瞬间惊醒。

“回屋睡觉吧。”

我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头,掉落在我手里的头发是白色的,我望着头发,不敢相信,跑到镜子前,但是看不到自己的头发根,再次敲响了夏的门,夏一秒就点亮了灯。

“你能出来一下吗?帮个忙。”

夏啪嗒打开门锁,我站在门口,抱着一个镜子,就地而坐,头顶对夏,说“你看看我的头发,有没有白发。”

44

走道很暗,我又坐到沙发上,夏来回扒拉我的头发,说,“没有啊。”我紧跟这问“发根呢,有没有白的。”

“没有啊。”夏来回翻看,说没有。

我看着自己手中的白发,触目惊心的白,我怀疑夏的话,“你说实话,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夏站在我的面前,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她的腰正对着我,这是年轻人的身体,隔着衣服,夹带这困意,都藏不住这让人欢喜雀跃的活力,夏专心致志的挑看我的头发,说“真的没有哦。”

夏站在我的面前,纤细的腰正对着我的脸,她正在认真的为我找白发,我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夏是个对人万分警戒的人,我能让她放下这份警戒,认为我是个无害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深深的吸了口气,香气袭鼻,我屏住呼吸,闭上双眼,想象眼前没有人。

我一动不动,直到夏确认我没有白发,“哥,你多虑了,根本没有。”

我让夏回去睡觉,我走进自己的屋里,倒在床上,抑制住自己躁动的心,我的后背发汗,这是我消沉以来,第一次有反应,我一头钻进被窝里,把空调开到最冷,压制住自己的的想法,强迫自己睡觉。

可我怎么睡的着,我翻来覆去,胡思乱想,我的安眠药好几天前就没有了,我把自己塞进被子里,自我说服,我困了,我要睡觉。

我没有睡着,撕心裂肺的感觉,我要喷火,爆炸,我的小弟弟就像被人双手攥着放在斑驳的水泥地上,用劲的来回搓动,并发出磨人的声音,我受不了了。

我在腰间围上衣服,敲了敲夏的门,攥紧手,对夏说“我出门一趟,你关好门。”

我穿着衣服,躁动不已,夜晚的风的确凉爽,吹得我汗毛都竖立起来,我的心就像猫爪在玻璃上来回挠抓一样,让人难忍至极。

我翻进隔壁学校的操场,凌晨三点,有个刚刚到而立之年也不过三个小时的男人,正疯狂的在小学的操场上跑步,一圈又一圈,我喘不过气,背后像水洗了一样,衣服全部吸满了汗,我跑不过了,倒在跑道上,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很好,照在我的脸上,我从跑道上爬起来,我年轻时时没做过的事,现在都补上了。我三十了,对着升上来的太阳,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挨过这难熬的时段,活力满满,乐呵呵的过每一天。

我静静的坐在跑道上,脑袋空空,没有任何事由的打扰,整个身体都放空,我眼角的皱纹,隐隐约约,还有完全现身,我的眼睛还没有发黄,依旧还有小星星,脸也没有油腻,略微收拾,还有少年感的样子。我二十岁时,努力成熟,想活出个男人的样子,如今三十,却想努力年轻,活出个少年的样子,想去贴近一颗二十岁的心。

夏已经去酒吧打扫了,依旧是一地的黄泥,满是泥垢,我赶紧走过帮忙,夏看着我,微笑的问候我,这一次,这笑容,毫不偷工减料,灿烂的很,我和夏拖了一天的地,中午坐在柜台上休息的时候,文豪走进来,抱着一罐罐头,说自己煮的,给夏吃。

我坐在板凳上,看着文豪,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唯一有区别的就是,脖子上的淤痕已经消失,无影无踪,而将来,再也不会有人打他,他的身体可以健康的,肆无忌惮的生长。我坐在文豪旁边,身体有些惶恐,望着这双有些疤痕,但白净修长的手,鸡皮疙瘩久久不能褪去。

我等文豪走后,抱着罐头问夏“这个小孩很隐忍,很吓人啊。”

“都是命啊。”夏把罐头抢走,盘腿坐在柜台上,俯视着我,说“你再这么好奇,就是下一个。”

夏知事从不论事,我可却闲的无聊,想知道点新鲜的事。傍晚,我累的腰都直不起来,终于清理的差不多了,夏扔下扫把说“我今天都没上课,这该死的淤泥。”

“你这个学,上的心惊胆战的,还不如不去。”

“我靠,哥,我给你说啊,前几天我让他们辅导班的班主任查住了,让我出示收据,我说我没带,他说出示听课证,我说回教室拿,然后趁回教室的时候,骑车窜出去了,又被看大门的大爷查住了,他大爷的,把我车直接扣了,我当时就坐地下,对着来往的人哭,他们嫌我哭的声音把人招来了,就放我了。外面热的我啊,眼泪没下来,汗却流了一书包。”

我看着夏淡定的讲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天了,你刚才说,我才想起来。”

“这幸好你没出事,你还不当事。”我听着都替夏担心,万一被人暴打一顿,跟谁说去。

“没事,他们私下办的辅导班,教育局查的严,谁都不会把事情闹大。就是吓吓我,让我赶紧走罢了。”夏早就想出了被逮住后的对策,一脸的无所谓。

“行了,你别吓我了,你会背我的电话号码吗?”

“不会啊。”

“那你背下来,万一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电话多少?110吗?”

夏说笑着拉下帘门,今晚酒吧的酒吧还是无法营业,我和夏走在夕阳里,影子被拉得像巨人一样,夏故作强壮,举起胳膊像个大力水手,我的影子比夏长很多,夏跑到我前面,一定要影子和我一般长,我走一步,影子就又比夏长了很多,夏又快走两步并齐影子。

我的车也被洪水泡坏了,我骑车带着夏,走在回去的路上,傍晚的夕阳很美,天空中的云彩被风吹着从夕阳上飘过,美不要表达,只要抬头,就在哪里,这无与伦比的美丽,提醒着我,一天又过去了。

夏坐在我的身后,车座子很小,夏坐在上面一定很难受,但她的手依旧悬空,不肯扶住座椅,我在下坡路上依旧奋力的骑车,夏没有坐稳,双手扶住我的腰,大喊“你刹车啊。”

我刹住车,夏撞到我的身上,有点痛,但夏的脸应该更痛,我回头,夏迷离的看着我“这是马路,不是黄泉路,悠着点行吗?”

我骑着车,夏很惶恐,揪住我的衣服边,探头帮我看着路,夏的呼吸很强烈,一阵阵暖流在我背上划过,这种感受无比强烈,暖意遍布全身,穿过手指的每一个毛孔散发掉。好在骑车很累,出的汗掩盖住我滚烫的身体,我发烫的脸也夕阳映照下显得不突兀。

回家后,夏喝了口水就坐在茶几下做试卷,夏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粘贴的错题让错题集发胖了好几倍。夏收到消息,说是自己单科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教育局嘉奖今年的优异者,夏要代表级部去领奖。

夏坐在茶几旁,拖着下巴,拿着笔,指指点点的戳着试卷,问我借电脑查询什么。夏输进去这次奖学金的赞助商,是家制药大户,我对夏说“这人我见过,财大气粗的,我们还给他设计过药厂的办公楼。”

“就是郊区最高的那栋。”

我点点头,说“他挺喜欢做慈善来宣传自己的,当初就是他大冬天免费发板蓝根,我们公司现在还好几箱呢。”

夏听着我的话,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咪着嘴笑了笑。夏的点子,一个接着一个,我想猜不出来。

因为洪水的原因,楼里开始限电,这个房间都闷的不得了,我打开所有的窗户都感受不到一丝风,小区的人都坐在花园凉快,一长排的亭子上缠满了绿叶,不说有没有风,看着也是凉快。

我带夏下去凉快,楼下的人看见我打招呼,问我,“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

45

“远房的表妹。”夏突然转变成西北腔,在我没开口前爽快地介绍自己,我笑笑,夏说了两句话就和楼下的老太太聊到一起去了。

真个小区的人都因为闷热出来乘凉,瞬间熙熙攘攘起来,我和夏坐在花坛下,夏手里还拿着刚刚聊天的老太太给的蒲扇,说是赶蚊子用,各个小道上都人来人往,有遛狗的,有抱猫的,有扶着孩子练车的,还有这么黑的天,戴个墨镜装帅的青年,我回头看着花园里的人,有坐在健身器材上倒挂金钩的,有教小孩走路的,还有硬被家长拎出来展示才艺的,更多的是唠家常的。

小区门口,还有背着包着急回家的人,还有骑着单车的初中生,背后背着把比自己还大的吉他,在背上摇摇晃晃。眼前的一切很杂乱,却又那么美好,那么熟悉,我们都脚踏实地站在地上,活的如此真实,如此温情。

夏坐在台阶上,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们,不光是夏,这也是我住进来后,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区原来住着这么多人。楼上的夫妇下来,说实话,我看着他们胖乎乎的向我走来,手里还抱着个小孩子,竟有些恍惚,当年他们搬来时,也就是个稚嫩的青年人,转眼间,他们就抱着小孩向我走来了,孩子还不会走路,被父亲双手拎着站在地上,靠着父亲的力量在地上哈哈的走着,小孩子的笑声真好玩,明明很尖锐,但就是悦耳。女人也胖了,坐在夏旁边的阶梯上,看着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孩子在玩,“你别扶他,让他自己走。”女人说。

男人放手让孩子站稳,小孩子没有走几步就倒地,哇哇大哭起来,男人一把抱起,抱在空中,像开飞机一样,“来来,飞了飞了。”孩子瞬间不哭,被爸爸拎着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

“出来了。”男人坐在我女人身边,回头对我打招呼。

“嗯,太热了,凉快凉快。”

“就是热,这老天爷要疯啊,我这一身肉,都晒出油了。”男人很幽默,拍着自己的肚子,说自己这个夏天不干活都累。

“那是你胖,你看你,跟个小肥牛似的,不热你热谁。”女人接过话,怼自己的男人。

“你瘦,你家三口就你瘦,儿子十斤你八两行了吧。”男人不甘示弱,怼回去。

“哪能跟你比啊,俺可一顿饭吃不了十个包子。”

“是是是,你可吃不了十个,你能吃二十。”男人说。

“是我一个人吃的吗?我那时候不是怀着孕吗?宝宝,你爸爸嫌你吃的多。”女人低下头,对着小孩子说爸爸的坏话,又说“喊妈妈。”

小宝宝奶声奶气的喊了声妈妈,男人也凑上去,摸着宝宝的脸,说“喊爸爸。”

宝宝将要喊,女人又说“妈妈。”

宝宝又喊了声妈妈,男人往女人身旁坐坐,抱着宝宝,一个劲的喊爸爸,对着女人说,“我容易吗我,你在家就教他喊妈妈,我为了让他喊爸爸,喊了他多少声爸爸。”

我坐在他们身后,开心的笑起来,宝宝突然喊了声爸爸,男人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接着男人抱着孩子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宝宝小手揪着我的手,小孩子身上有股奶香味,暖暖的小手像个暖宝宝,男人说“我家还有南瓜包子,一会回去给你拿点,可好吃了,刚摘的南瓜,刚磨得花椒粉。还有玉米,我们回老家带来的。”

男人抱着孩子,女人靠在男人身边,推着小车回家,边走女人还在开心的抱怨“真是个祖宗,吃个饭,还得两个大人伺候着。”

我转头看夏,夏满眼泪花,浸满在眼眶,还没有掉下,神情无限向往,嘴唇微张,一动不动,我喊夏,夏没有反应,我戳了戳夏,夏猛地一激灵,抬头看我时,眼泪正好甩掉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事,没事,我们回去吧。”夏的眼里满是红血丝。

回到家,我问夏“怎么回事?”

夏伸手掐了下我的胳膊,问“疼吗?”

“疼啊。”我胳膊上被文豪爸爸用鞭子抽打的痕迹还没有完全褪去。

“是真的啊。”夏自言自语说。

夏说话的时候,门铃响了,是男人,送来半小盆包子。夏依旧站在哪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猛地摇摇头。

“别晃了,脑子有水也不撑你这个晃法啊。”我也在晚上有过夏相似的情况,脑子的想法太多,再不制止住,就会爆炸,于是要不停的晃脑袋。

“怎么了。”我走过去问。

“就跟看了一场电影似的,太不真实了。”夏靠着沙发,吃着南瓜花椒馅的包子,给我讲了个像梦一样的故事。

夏说,她的小时候,没有看过电影,有次上公开课,讲如何在密闭空间逃生,突然问起同学们有没有去电影院看过电影,并随即做起统计,全班就夏一人坐在位子上没有举手,全班五十多双眼睛看着夏,夏颤颤的举起手,和大家一模一样的点头,夏说,那一刻其实并没有什么,但是有些事是经不起琢磨的,他们可能看看就过去了,夏却心里难受了一整天,同学一定看不起自己,但夏更好奇,电影是什么样子,都是画面,和电视机又有什么区别。

夏好奇坏了,广场门口天天晚上放电影,夏在最凉爽的旁晚,为了剩下一块钱公交钱,走了二十多站,徒步从城市边走到市中心,去看一场电影。夏是激动的,当她走到电影幕布前时,夏失望透顶,就是一张白色的布,上面放着黑白电影,嘈杂的声音,粗糙的画质,还不如超市的彩色电视好看,也没有几个人看,都在广场上聊天,就夏一个人傻乎乎的站在白布前。

夏说,她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了好几天的事,她一生气走进了电影厅,买了张电影票,她要看一场真正的电影,那张票是她两周的饭钱,夏激动的走进了电影厅,一动不动的坐在位子上看电影,夏点背,买了一张烂片,但还是炯炯有神的看到最后,影厅的空调吹得腿都疼,但夏就是舍不得离开,悄悄的跑到另外的影厅又看了另一部电影,直到最后混混欲睡,夏在将睡未睡前,看到电影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吃着年夜饭,夏看的真的以为过了年,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穿着T恤。

夏看了电影,但她说,一点也不好看,看电影的钱能吃好多饭,就进去吹了会空调,电影也不过如此。但刚才,夏坐在花园里,看着楼上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夏忽然蹦回了当年的影厅里,这应该是电影里的画面,怎么突然出现在生活里。夏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在一起不吵架,可以搂搂抱抱,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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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看了电影,但她说,一点也不好看,看电影的钱能吃好多饭,就进去吹了会空调,电影也不过如此。但刚才,夏坐在花园里,看着楼上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夏忽然蹦回了当年的影厅里,这应该是电影里的画面,怎么突然出现在生活里。夏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在一起不吵架,可以搂搂抱抱,嘻嘻哈哈。

“他们也吵架的,吵起来这个楼都听得见,上次还拽着我去评理,那叫一个凶啊。”

“不一样的。”

夏坐着静静的吃包子,我对夏说“将来你也会遇到个好人的,不用羡慕人家。”

“借你吉言,我还是不遇见的好。”夏脸上一扫刚才的向往劲,笑着对我说。

“不遇见?你还能自己过一辈子啊。”我以为夏心口不一,嘲讽夏说话不诚实。

“对啊,干嘛祸害别人,有钱自己过就好了。”

“你还能跟钱过一辈子啊。”我依旧以为夏在撒谎,女孩子嘛,总是口是心非。

“当然能了,钱能解决我所有的事。”夏自信的跟我说着,说自己这辈子唯一的追求就是有钱。

我说“生老病死那个钱能解决?你说说看。”

“生老病死这不是我的事情,天都看不下去了,想让我死,我哪能继续活着。”

我被夏的话噎住了,果然,一个人待久了,聊天都跟不上速度,“那还有其他的事呢。”我大脑飞速旋转,像举出几个例子,但总觉得举出的每个例子都会被夏驳斥。

“没有其它的事,钱能解决我人生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行了吧。”夏打断我的话。

“行。”我点了点头,认同夏的话,我在夜里不自觉的累,没有心思和夏争吵理论。

夏认真的看着我说,“哥,你看看你不就知道了,你看你这张脸,不就说明了一切。”我听到夏的话,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夏想说什么?

“真的,你不出门不知道,巷子里很多三十几岁的人,他们和你站一起,最起码比你大十几岁的样子,脸上都是被晒得黢黑,还没有挣到多少钱,就老了,除了一身劲什么也没有,有时候去找那些女的睡觉,她们都嫌有味,就是那种汗沉积在身上的味道,洗不掉的。”夏边说边摇头,我回想起了那天站在垃圾桶旁给老人脱棉衣时的那股味道,继续听夏说下去。

夏没有继续说,我对夏的话尽可能的抱有最大的同感,可我没有,我不知道他们三十岁的脸究竟什么模样,我只是觉得自己这些年也不容易,并没有夏说的这么轻松。

我和夏话赶话说完后,突然回过味来,夏刚才给出自己一个人活的理由时,竟然是‘为什么要祸害别人呢’。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我也没有心劲继续问下去。

夏坐在沙发上画表格,距离下次高考还有330天,夏画了330个表格,在表格底下,写着一句话“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我回到屋里躺着,寂静的夜再次将我包围,我枕在玩偶上,听到玩偶里发出砰砰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那是我的心脏,它还在跳动,我知道调整一下卧姿,这种声音就会消失,但我舍不得,想一直听下去。我躺在床上,任思绪乱飞,我很累,累到想停止呼吸,我没有干过多少重力活,但就觉得自己像个彻夜不停,搬砖垒墙,建完一栋楼后,光着膀子回家的劳工一样,把一天的精力耗费的一干二净,就剩下喘息的身体。

在梦里,我衰老的如此猛烈,前一秒还是满头黑丝的少年,下一秒就是满头银发,佝偻着腰的小老头,我站在公司门前,拿着设计图,一群人围着我嬉笑的说“这是上辈子流行的设计吧。”接着纸随风飘散,我徒劳的伸手抓住它们,结果风把我带起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我醒了,一身汗,我才三十岁啊,怎么突然间哼哧哼哧的活出了地老天荒的感觉,有一种人生还没有放肆完,就要住进病房的错觉,我算着,假设按现在的医疗条件,活到九十岁应该不成问题,那我的人生才刚刚完成三分之一,再比如说,抛去前二十年的少不更事,丢掉后二十年的卧床不起,就活二十岁到七十岁这五十年,那我也才过去五分之一,还有四十年没过呢。

我猛的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衣橱旁边镜子里的自己,憔悴无神,一脸严肃,拳头大的黑眼圈上是肿成包子大的眼睛,睡不下了,但也决不能在躺在床上,我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死。

我走到客厅,凌晨一点,夏是钢铁超人吗?白天上课,晚上学习,到现在还拿着笔,摁着计算机来回戳,“怎么还不睡?”我做到沙发上问夏。

夏显然被我吓了一跳,浑身一哆嗦,说“你又失眠了。”我点点头,不想说话,夏的屋里只有一张床,我说“要不把书房的桌子先搬到你屋里用着,盘腿写字不好。”

夏看我无精打采,连忙摆手,说“不用,我没写字,没写。”

夏起身给我拿水,我拿起夏写字的纸,确实没在作试卷,夏在算账,自己的每一分钱都被夏安排的明明白白,夏这些日子,在酒吧工作时,趁着女孩被人下药,救下她们后收了不少钱。夏在计算高考复读学校的价格,还有这一年的吃穿住行,每一样事情夏都计划的清清楚楚。

夏看到我手里的纸,抽过来一把放进口袋里,我说“你还缺多少钱?我给你先垫上。”

夏坐下,双手在脸上来回搓两下,抬头看我说“你的钱真的是大风刮来的吗,怎么这么有钱啊。”

“那你也得上学啊,你没钱怎么上学。”

“我说我没钱了吗?”

“行,你有钱。”我说完后躺在沙发上,本来在床上就烦,结果和夏说完话后更郁闷。

夏看着我不说话,说道“哥,你要是睡不着,不如去看看医生。”

“我去看了,没啥事,就是正常的焦虑。”我躺在沙发上,抱着玩偶说,我是万万没想到,我会爱上这毛乎乎的玩偶,我一直觉得那是小女生才会抱着的东西。

“那你这么个难受法也不是个事啊。”夏说话的语气透露着心疼。

“没事,我现在没有之前那种难受劲了,应该快好了。”

“哥,我觉得你可能是一个人太久了,你应该去相亲看看,找个伴的。”夏坐在地板上,抱着双腿靠在墙上和我聊天。

我觉得不可思议,就在几个小时前,夏还说自己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一个人活着特别舒服,结果回过头就来劝我赶紧找个伴,就跟街道热心大姐劝七老八十,离婚丧偶的老头一样,我脑子里脑补出夏说话的语气,操碎了心,对着我说,都这么老了,怎么还一个人,赶紧找个伴吧。

“为什么要找啊,一个人说着不好吗?”我用夏之前反驳我的语气对夏说道。

“你怎么能一个人啊,以后怎么办啊。”

“就一个人活一辈子啊,挺好的啊。”我原模原样的模仿夏之前反驳我的理由。

“一个人活一辈子还算一辈子吗?没家没灶的,多差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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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挺差劲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接着说“可你之前就是这么说的啊,你说你要一个人一辈子。”我拿出夏之前的话,看夏怎么圆。

“我是我,你是你,又不一样。”

“哪不一样?”我扭头问夏。

夏从地板上站起来,蹲在沙发旁,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说“哥,我给你说,你这么好的人,当然要结婚,娶个漂亮的媳妇,要不然都对不起自己的。”

我被夏逗笑了,结不了婚还对不起自己了,夏蹲在我面前,说“真的,要不是我认识的人都太差劲,就给你介绍了,你老大不小了,一定要抓紧。”

夏一脸严肃,要不是这满满胶原蛋白的脸,我还真以为是我的七大姑八大姨在给我说教呢。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的,心思蠢蠢欲动,在边缘试探,小心翼翼的说“我可能也有喜欢的人。”

“那就去给她说啊,说不定你有个人一块说话,晚上就不抑郁了。”

我看着夏,看着她怂恿我去表白,一脸看戏的热闹劲,接着试探,“我怕她觉得我不好。”

夏还没等我说完,打断我说“谁说的,哥,你一定要对自己有自信。”

夏接着问我,“长什么样子,摸样啦,人品啦,性格啦,多大了。”

“二十。”我在心脏骤停的边缘试探,幸好我头顶的吊灯没有开,照不清楚发烫的脸。

夏脸上依旧是八卦的神情,但身体却悄悄的后退了,我接着刚才话为自己解释道“我们公司的前台,挺好看的,天天上班都给我打招呼,但就是太小了。”

夏面部神情放松了,盘腿坐在我面前,一副知心大姐的神态,“没事,太小算什么?给你说,男的十八喜欢十八的,八十照样喜欢十八的,你喜欢她很正常啊,说明你很年轻嘛。”

夏说的话,怎么听都不是味,听着像是嘲讽,但又一脸真诚。我赶紧把话题转移来,问夏“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话?”

“不知道啊。”夏说。夏经常说着说着就蹦出几句歇后语,或者听起来不像她那个年纪就知道的话,夏都会。

“行,你还是继续算你的帐吧,别操闲心了。”我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一片漆黑,夏手里的笔在纸上摩挲,我可能是睡着了。

早上,屋内一点点的由黑转亮,光慢慢的射进来,我喊夏到阳台上看日出,这一次,太阳忽的一下就从高楼间蹦出来,亮的晃眼,这几天是三伏天,太阳加足马力发热,人们想方设法散热,夏的辅导班都闭门歇业,等凉快了再接着上。

夏坐在板凳上坐着试卷,一张接一张,我接到电话,体检报告放了好几天也没有去拿,今天必须去拿走。夏站在门口等我,说“我听见你要去医院?捎我一程。”

“这么热的天,你干什么去,你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我以为夏要出去吃午饭,结果夏要和我一起去医院,医生已经把体检结果发给我了,就是去签个字。说实话,在等结果时的这段日子,确实如坐针毡,但结果毫无征兆的就出现在手机上,还没做好准备就看到了结果,也没有那么吓人,就是机械的看了几页字而已。

夏坐在副驾驶上,神情复杂,焦灼,紧张,不安,急迫都写在脸上。夏在医院门口跳下车,说一会自己回去,别等她了,我猜夏有大事不肯告诉我,抓住夏的手腕,说“我陪你去。”

“你干啥,先撒手。”夏想挣脱开,我把夏的手腕握的通红,依旧没有松手。

夏抬头看着我,说“跟着就跟着,你先撒手,这么热的天,别让我动火。”夏的手腕是红的,脸也着急的发红,我看夏的怒火都烧到了耳边和脖子,连忙撒手。

我跟在夏身后,夏是要去看看她一个月前救下的那个小孩,那个耽误了她高考的小婴儿,夏边走边笑着对我说“等会见了他,先揍他一顿,耽误了我人生大事。大学都没考上。”夏是开心的,一扫坐在车里的紧张。

夏静静的走出来,看着我,笑了笑,紧闭双唇,点点头,然后说道,“很好,他死了。”

夏直直的杵在我旁边,等我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又说道,“回去吧。”

夏没有坐电梯,一个一个台阶从九楼走到一楼,下楼梯时,我想了好久,脑子想的千言万语就说出了一句话,“别太伤心。”

夏在厕所救下这个小婴儿的时候,婴儿就是垂死之兆,夏还是抱着他去医院了,夏在责备自己,要知道早晚都要离开人世,还不如不救,救下来放在医院还白白受了那么多天罪。我安慰夏,说别太伤心,夏反问我,说,这是好事,怎么会伤心,这么虚弱的一个小孩,活着也是受罪,以后一个人,还指不定怎么饿死,死了也挺好的。

夏说完,就哭了,面部没有表情,眼泪就像决堤的水,哗哗的往外淌,夏不仅是在哭小孩,更是在哭自己,本来没有参加上高考,就够令夏难受了,但还有个小婴儿,夏是因为救他才错过了,自己救下人家一条命,嘻嘻哈哈的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给了自己一个绝佳的安慰,结果,这个安慰没了,受够了人间的罪,没有领夏的情,就离开了,夏什么都没有了,大学的希望没有了,救下的婴儿没有了,还要在读一年的学,这一年,夏连钱也没有了。

医院的地板凉的入骨,楼梯间来来回回的陌生人,异样的眼光看着坐在地板上默不作声的夏,夏打了个嗝,哇的一嗓子哭了出来,我知道夏要哭,但不知道夏压抑了这么久,哭声这么丧。

夏蹲在墙边,哭的像个刚刚掉了一毛钱的孩子,夏是憋太久了,借着婴儿的悲剧,为自己大哭一场,我蹲下来,抱抱夏,把肩膀给她,她没有拒绝,靠在我的肩膀,不停的抽搐,我感到泪水一滴滴的掉在我肩膀,划过我的背,和背上的汗混在一起,夏温热的喘息在我肩上略过,我的怀里清晰的感知着夏抽搐带来的胸腔的起伏。

夏只哭了一会,我感到背上不在有眼泪,泪水留下的痕迹,就像一条条干涸的河道,紧绷的难受,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皱着眉头,阴沉着脸,伸手要擦掉我肩上的泪,说“对不起。”

夏坐在车上,一言不发,要我把她放在公交站牌下。我没有放,带着夏去她要去的地方。

夏是在为自己找高考复读学校,这个城市虽然在扩张,但是计划生育明显使城市里的小孩子少了许多,郊区周边的小学都合并掉了,又因为家家只有一个小孩,一定要孩子考上大学,这些荒废掉的学校又摇身一变,成为了高考补习学校。

夏走了好几家学校,都是标准的八千块钱助学金,才能进去复读,夏一个劲的强调自己学习多么好,明年可以给学校考到那个大学,辅导学校依然是要收八千才能进门。

夏站在校门口,瞪了学校一眼,嘴里嘟囔着什么,继续到下一家。这是名头最响的一家,夏什么也没有说,趁着学校没人,走到厕所门口,喊了句“里面没人吧,打扫厕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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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动静响起,夏大步走进去,情况让夏很失望,一地的烟头,到处都是,夏走出来,走到女厕所,也是一地的烟头,比男厕所少不了多少。

“女厕所好看吗?”夏扭头看我,笑的很无奈。

我笑笑,说“走吧。”

还没到开学的日子,宿舍楼一片狼藉,满地都是几个月前高考的学生撕碎的废纸,还有烧了一半的课本,剪坏的被子,七倒八歪的酒瓶,夏站在废纸上,皱着眉,晃了晃脑袋。

城里当然有更好的补习学校,光赞助费就两万,夏听说后连看都没看,坐在车上,敲着大腿说“看到没,这就是钱能解决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中的一件。”

“我借给你,你打个欠条,日后有钱了还我。”我给夏说。

夏没有回答,苦口婆心的教育我“哥,我给你说,虽然你比我大,但你天天在家,不知道外面多少大骗子,万一我拿你钱跑了呢,这幸亏是我,还有良心,这要是真是个骗子,你哭都没有地方哭去,你太天真。”

我开着车,撇了一眼夏,我在职场上混的时候,夏估计还在上小学呢。

晚上,夏接到班主任电话,嘱咐夏明天去领奖一定要穿校服,带上校徽,夏看着自己的校服,猛地一抖,穿在身上,哈哈大笑,看书时都得瑟的抖着腿。

我在书房工作,低着脑袋一个劲的想方案,我和合伙人打电话来,“大哥,在家的产假待够了吗。我快死了,你赶紧来上班。”

“怎么回事。”

“两年前的事情重演了。忙的很。”

我的合伙人又要离婚了,只是这次毫无征兆就被绿了,但好在经验丰富,没有在现场暴跳如雷,淡定的点点头回家了写离婚协议,还有心思打电话调侃我一番,然后接着自嘲自己。

他来了,看见夏坐在客厅,我连忙解释,这是我的表妹,高考完来玩玩,他打个招呼没有多说什么,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问我,“我的少爷,你的产假修的差不多得了,赶紧收拾收拾在撑起咱公司的半边天吧,一孕傻三年,你在不回去,就人老珠黄了。”

我笑笑,坐下,说“马上回去。”

我以为他和往常一样吗,是给我送工作的,但这一次,他没有走,和我聊了起来,准确的说,是自顾自的诉说起来,夏很有眼力见的走开,他开始从自己的第一个妻子跟我说起,我一点也不想听,我一直以为我们之前应该有一定的距离,不该太过熟悉彼此,今日他对我说这些话,明天清醒后,一定会后悔,再次见面又会十分尴尬,但我已经阻挡不住他掏心掏肺的回忆往昔。

他比我还累,我是知道的,这些年,若没有他在外披巾斩棘,披星戴月的奔波,我们依旧还是当年那个小工作室,也不会有今天的我。他把一切都给了事业,曾经的两任妻子,都被他养的美丽动人,容光焕发,穿金戴银,在家也十指不沾阳春水,大把的时间都给他戴绿帽子去了,他抱着我,哭的撕心扯肺,我家没有酒,夏下厨给他下了碗面,又不知触动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抱着面哇哇大哭起来,我把夏往后一推,让她回自己的屋里。

我的黑夜本就漫长难熬,又来个倾诉衷肠的伤心人,夜晚啊,就是睡觉的时候,一点点的不愉快都会放大千百倍,死死的包围住你,非要你陷入进去不可,能睡就睡,可别胡思乱想,想也没用,第二天依旧愁。

合伙人走了,他还要明天精神饱满的去民政局离婚呢,必须要睡个好觉。

第二天,夏一早就离开了,我醒来时,都八点了,我开车去公司,想着夏今天会去教育局领奖,也就是九点钟的事,离公司也不远,绕道过去看看,莫名的想给夏拍照纪念一下,其他同学肯定有家长和朋友帮忙拍照留念,夏一个去领奖,肯定有些孤独。

我站在台下的侧角,在夏站在台上时,也给夏留了个纪念,但我万万没想到,夏穿的如此寒酸朴素,脚上一双很丑的果冻鞋,白衬衣的脖子,背后略微发黄,裤子是紧身的马裤,夏精心设计的寒酸和其他同学精心打扮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按照流程,应该是企业家捐助的时间,夏趁着摄像机拍摄自己的时候,熟练的掏出自己的感谢信,无比感激的递给捐助的老板,然后准时的哭了出来,摄像机当然不会错过这么精彩的一幕,夏也心照不宣的配合起来,眼泪在流,话还在清晰的说,夏说自己接受恩人的捐助很久了,没想到今天终于见到恩人,非常想感谢他,夏接着一停顿,说,虽然自己要在求学的路上停下脚步,但永远不会忘记恩人对自己的捐助,将带来自己也会同样回报社会,以恩人为榜样,接着又感谢这次大会的举办者,教育局这些年在学杂费上给自己的支持,感动的无以言表。

当时,如果有导演在场,一定会挖掘夏去演电影的,可能连雇佣编剧的钱都给省了。夏的话都说到这个分了,恩人当然开始表态,说不要放弃,要认真学习,不要为学杂费担忧,他会尽到作为一个企业家应有的责任,帮助夏这种寒门学子继续求学,夏身体前倾,做出要下跪感恩的姿势,被企业家拦住,说,使不得,好好学习就行,当场就给了八千,说他们企业日后会跟进夏的学业,一直帮助下去。

夏抹干净眼泪,心满意足的下台,这个企业家是谁,夏前几天刚坐在客厅查完他的资料,那时还对着他的照片傻笑,今天,就让他莫名的做了一次好人。

第二天,我很早起床,下楼买饭时买了份今日的报纸,夏果然登上了报纸,只是报上说,应学生要求,隐去了姓名和照片,合照中的夏打了马赛克,只有夏口中的恩人开心的笑着,下面还有一个银行账号,说如有爱心人士捐助,可直接打入此账号,或通过教育局联系夏同学。

夏也下去买了份报纸,指着报纸上打着马赛克的人开心的说,“猜猜这是谁?”

“你。”我指着报纸上的字,读出来“这不写着嘛。夏同学。”

“就是我,我有钱上学了。”

夏抖了抖报纸,身体极其嘚瑟,小脑袋一歪,打个响指,说“我让这哥们做了个好人,出场费八千。”

我去公司上班,夏正好去银行查账,看看自己的八千块钱来了吗?

“你说会不会有多余的爱心捐款。”夏坐在副驾驶上,在哪里盘算着,这个卡里会多出多少钱。

夏从ATM机旁开心的跳起来,抱着书包,捂着卡跳上车,大喊“我的天啊。”

真的有人给夏捐款,夏开心的恨不得从车里跳起来转圈。我开心的看着夏,问“怎么样,你有这一万八,不用盘算着过年也出去打工了吧。”

“一万八。”夏抓住重点,重复了一遍。

空气静的吓人,刚才车里开心的笑声瞬间凝固,我握着方向盘,心里想着,“合伙人说的果然没错,我这是在家休了个产假啊,跟一孕傻三年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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